鬼话大明 - xp1024.com
《鬼话大明》


第一章 吃的问题

这是京城很有名气的一家烤肉店,中午,食客非常多,偌大的餐厅坐满了人。辛明饥肠辘辘的坐在一张餐桌前,等待服务员送上自己所点的食物。

餐厅中弥漫着烤肉混合着孜然辣酱的香味,这正是辛明最爱的吃法。闻到这个味道,辛明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服务员特别慢,辛明催了几次,只是很职业的敷衍,“好的,帅哥,你要的东西马上就来。”

隔壁餐桌是一个相貌猥琐的胖子,正在大快朵颐。几块羊排肉在烤盘中滋滋响着,颜色已经变成了金黄。胖子夹起一块烤好的羊排肉,沾上孜然辣酱,再用一块生菜叶包起来,一起送入口中大嚼,炫耀得意的眼神飘过辛明。

“他奶奶的。”辛明口水终于不争气的流下来,胖子是他的知音啊!这种烤肉吃法正是他的最爱。

一个女服务员终于走过来,死气活样的,脸色好似僵尸。为什么别的餐桌的服务员都是年轻漂亮,笑容可掬。而给自己派来一个哭丧似的面孔?辛明没功夫计较这个,他用筷子敲着餐盘,咆哮,“我的肉呢?”

“先生,我们餐厅要先付钱,请您到前台交钱。”

“胡说八道!”辛明怒了,拍着桌子站起来,他在这个餐厅吃过十几次烤肉了,从来没有让他先付钱,这个餐厅从来就没有这个规矩。

“滚开!”辛明推开该死的服务员,一个箭步冲到那个胖子的餐桌前,在胖子惊愕的眼神中,直接用手抓起来一块烤肉。深深的吸了口气,一股熟悉的香味进入嗅觉系统,唤醒了曾经愉悦的记忆。从味蕾开始,再到食道,胃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渴望这种滋味。先哲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果让辛明吃掉这块烤肉,现在就去死,他也愿意。

辛明正想把烤肉放入口中,咦!有人在拉扯他的胳膊。低头看,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正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在看,话说,这女孩的眼神为什么这么熟悉!

辛明决定不管她,先把这块烤肉吞了再说。可是这小女孩抓住他的手臂,力量如此之大。烤肉已到了他的唇边,就是无法寸进一步。

“哥哥!”那小女孩大叫。

我没有妹妹,辛明执拗的张着嘴,努力想要吞掉这块烤肉。

“哥哥,快醒醒!”

女孩的声音肯定是魔法的咒语,烤肉,餐厅,所有人都在这声音中破灭了,就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到水面上的倒影一样。

辛明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眼前是昏暗的屋子,茅草的屋顶,还有刚才那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是自己的妹妹——辛红。

“哥哥,吃饭吧!”

一提起吃饭,辛明就痛苦的捂住脑袋,太可怕了。穿越过来几年了,前世的生活都渐渐淡忘了,唯有这个吃,是越来越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刚才梦中的那块烤肉让我吃到该多好,一想到刚才几乎就要吃到嘴里的肉,辛明就心痛的厉害。不过,他也知道,梦境终究是虚幻的,不会真正的满足自己,这样的梦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辛明来自现代,很普通的人生。一个城市家庭的独生子,既不是富二代,也不是困难群众。从小父母长辈宠爱,按部就班的上学,没有超人的天赋。二流大学毕业后,混了一个工作,做工薪族。平时早八晚五的上班,周末和一旁狐朋狗友泡吧玩乐。如果没有那次意外,辛明以后的人生,也许就是娶一个和他一样普通的妻子,再生一个孩子,周而复始的每一天,直到几十年后自然的老病而死。

可是那次意外毕竟发生了,辛明穿越了,到了这个该死的时代——大明朝万历四十六年,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古代山东的一个贫穷的小村子,叫将军村。

那次的意外和前世的一切,他都不想再提起了,恍若隔世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形容词了。

辛明坐起来,穿上上衣。这件专给古代下层人民穿著的所谓短衣,都快遮住辛明的屁股了。想想长衫该有多长。衣服上打着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不同形状的补丁,这让辛明有点佩服妹妹的手艺。

穿衣服的时候,辛明几乎不敢看自己的身体,长年半饥半饱的生活,让他瘦得仿佛是人体标本一般,到处都是突出的骨头。不过,他更佩服的是自己的腰围,细到前世不可想象。自己怎么也是十六岁的少年啊!把形容女子的小蛮腰用到他的身上肯定合适。

跟着妹妹来到灶台前,看着妹妹掀开大锅,蒸汽升腾,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驱散蒸汽,锅里上层是几个窝头,下层不用看,肯定是不带一点油星的野菜汤。这东西辛明几乎天天都在吃,最近一年多,几乎没有换过样。

妹妹从锅里捡出来两个颜色浅淡点的窝头,这是掺了细面的,是专门给老爹的。隔壁老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音传过来。

辛家本来没有这么穷,只是为了给辛老爹治病,才把家里搞得如此凄惨的。辛家有三口人,辛老爹,辛明,辛红。辛明和辛红的娘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只剩下辛老爹一人,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妈。拼命干活,既种田,又打猎,这才把兄妹二人养大。过度的劳累也摧毁了这个汉子本来强壮的身体,辛老爹得了痨病。

然后,就是漫长的治病过程。在这过程中,辛明也见识了古代传统医药的神奇,各种奇形怪状的药材搭配到一起,各种不可思议的药引子,天上地下,犄角旮旯,只有你想象不到的,没有大夫说不出来的。各种汤药论锅熬制,最后唯一的效果就是人财两空。辛明不止一次的腹诽,这肺病如果放到现代,只需住个把月院,没有不生龙活虎的出院的。但这是在四百多年前的古代,这就是现实。

最近一次,大夫终于承认以往的汤药无效了。然后祭出了杀手锏的药方——人参。从明朝开始,古人对人参是盲目崇拜,把它当成起死回生的神药,所以价格高昂。辛明一打听,一棵普通的人参居然要二百两银子。听到这个价格,辛明惊呆了。这不是武侠小说中,随便吃顿饭就能扔下十两八两银子的小说,而是真实的古代。根据辛明的了解,整个将军村一百多户村民,几乎没有年收入超过十两银子的人家。大家平常花的都是铜钱,见不到银子。这二百两银子对任何人家都是天文数字,更何况辛家还是困难群众中的困难户。

辛红端起一碗野菜汤,两个细面窝头,小心翼翼的去了老爹的房间,辛明则乖乖的拿起属于自己的窝头。这窝头颜色金黄黄的,谁知道这么难吃。辛明想象它是一块抹了黄油的面包,掰下一块,扔到嘴里,猛嚼几下。窝头里面掺了许多糠,以至于口感特别粗糙,好像嘴里嚼着一团砂纸。

辛明端起野菜汤喝了一口,将口里的食物奋力下咽,同时压制住胃肠的反抗。这东西虽然难吃,却可以提供身体需要的能量。只有吃东西,才能活下去,这是辛明总结的穿越第一法则。

辛红侍候老爹吃完饭,回到灶台前,一声不响的拿起窝头吃了起来。看看妹妹从容的吃饭,再比较一下自己痛苦的吃相,辛明有点羞愧。

辛红今年十四岁,在古代这是可以嫁人的年龄。但由于营养不良,她瘦弱的好似前世的小学生,穿着和辛明一样鹑衣百结的粗布短衣,头上身上没有一点装饰品,坐在灶台前像一个小乞丐。

辛明看着妹妹有点辛酸,在现代世界,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刚上中学,正是青春年华的美少女,穿着漂亮的裙子,在父母亲人的宠爱下,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最大的烦恼恐怕是由于减肥而必须拒绝太多的美食吧!

“哥哥!你又想起那本书里说的好吃的么?”辛红带着笑意看着哥哥。

“啊!是啊!”辛明尴尬的擦着口水。只要一想到美食两个字,他就会条件反射似的流口水。

“那些好吃的都是真的么?”

“当然了!”一提起美食,辛明就精神大震,他放下窝头,说,“这些美食都有不同的做法,煎炒烹炸焖溜熬炖,这只是粗略,细分可有几十种。不过我认为不管什么美食,材质好才是根本。就拿我跟你说过的烤肉来说,羊排肉最好是内蒙……额,关外的雪花绵羊,肉质嫩白,好似雪花一般,微微一烤,立刻变得金黄卷曲……”

辛红听着哥哥滔滔不绝的讲着,忽然叹了口气,说:“哥哥,咱们什么时候能吃到你说的那些东西啊!”

辛明坚定的说:“会有那一天的,我不但让你吃到那些东西,还要给你买漂亮的衣服裙子,还有各种首饰,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咱们还要住大房子,坐漂亮的马车出门。”

第二章 借钱

辛红无精打采的点点头,她把哥哥说的话当成安慰,其实并不相信。在这样残酷的现实中,想象力一文不值,只有真正的铜钱银子才有用。

“哥哥,你说过要发明东西赚钱的,是真的么?”辛红问。

这回辛明尴尬了,“额,我还得准备一些材料,再等一段时间。”辛明的情绪一下子低落,没了精神。

他刚穿越过来曾跟妹妹吹牛要制造肥皂,提炼白酒。实际上,他也曾偷偷的试验过,可是失败的很惨。辛明在前世不是工科生,但简单的物理化学知识还是会的,况且也读过几本历史题材的穿越小说。炼钢,造枪造炮咱不行,整点肥皂白酒香水之类的还不行么?毕竟穿越小说中的主角都很容易的做到了。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在浪费了好多珍贵的猪油和碱面之后,辛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这块料。

兄妹二人闷头不语的吃饭,忽然,辛红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到窝头上,哽咽道:“我不想老爹死,我想给他治病。”

辛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他很理解妹妹的心情,其实他也很爱老爹和妹妹,毕竟他继承了这个身体的记忆和感情。

“哥哥,我想凑钱给老爹买人参,咱们去村子里借钱,行吗?”辛红低声说。

辛明也很难过,村子里很穷,怎么可能借到这么多钱。就算是借到了,又怎么还的起?就凭种地和打猎,一辈子也攒不出二百两银子,况且他们辛家的四十亩祖田早就卖掉了。但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妹妹,于是说:“好,我和你一块去借。”

第二天一早,辛明、辛红二人到村子里挨家挨户的借钱。

将军村有一百多户人家,背靠青山,村外一条小河环绕,再向前则是棋盘一般整齐的田地。春风拂过绿油油的田野,青山绿水,野花烂漫,这是诗人口中的田园生活。可是在村民自己的眼中,只有土地,劳动,养家糊口,吃饱肚子,贫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民们眼神麻木,衣衫褴褛,像一群乞丐,这是辛明穿越后对大明朝农民的第一印象。

沿着村子唯一的石板路,二人挨家借钱。村民大多都住简陋的茅草屋,用柳条或木板圈成的院子。看到兄妹二人站在院外,林二婶急匆匆的出来。

“请林二婶发发善心,借钱救我父亲,我们兄妹做牛做马,必会报答。”说着,二人一起拜倒。

林二婶急忙扶住,叹气道:“你爹是个好人,也帮过二婶。只是二婶实在家穷,只有这点钱。”说着拿出几十文铜钱。

兄妹二人收下铜钱,拜谢,再去下一家。这样的低三下四,让兄妹二人都感到很屈辱,但更多的是焦急。每户借到几十文,简直是杯水车薪。听到最多的还是诉苦的声音,“大娘不是不借你钱,只是俺家人口多,连饭都吃不饱,实在困难。”

“叔实在没钱,你看我们家的衣裳,都破成这样子了,也没钱换新的。”

几乎借遍了整个村子,只得到一堆铜钱。这也难怪,村子里的人家都是穷人,平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两银子。有很多人家吃了上顿愁下顿,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闲钱接济别人。

晚上,二人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心中更多的是失望。吃完窝头和咸菜,二人蹲在院子里商量。

辛红忽然低声流泪道:“城里有大户人家缺丫头的,我想去签个死契,既能得钱,又能省一口人的吃饭。”辛红年纪虽小,却是一片孝心。

“不行!”辛明叫了起来。

买断死契,其实就是卖身,给人家当女奴。这个时代,奴仆的地位永远低人一等,就算以后主人家发善心给脱籍从良,也被打上出身不好的烙印。更何况,碰到凶恶的主人,打骂更是常事。

“爹知道你卖身当奴仆,给他治病,还不得气死。”辛明道。“妹妹,那是火坑,可不能跳下去啊!”

两人再次一筹莫展,片刻功夫,辛红忽然吞吞吐吐的道:“哥哥,村子……里,只有……一家能拿出二百两银子,只是,你未必好去借。”

听到妹妹的话,辛明的表情也不自然了。他当然知道妹妹说的是村子里的李百户。

百户是大明军事制度里面很小的一个军事单位,设立于明朝初年,本意是屯田戍边,抵抗异族侵略。百户长就是卫所的军事长官。后来,卫所制度渐渐松弛,到辛明这代,明朝已经过了二百多年,卫所制度已经崩溃。屯田的土地成了卫所长官的私田,军士也成了佃农。李百户实际上就是将军村最大的地主兼村长。李百户在将军村附近的土地有近千亩,有几十个长工,名副其实的大地主。

李百户对辛明来说,还有两个身份——辛明的亲舅舅和理论上的岳父。

十多年前,辛明的母亲还在世,这个时代有姑表成亲,亲上加亲的传统。辛明的母亲和弟弟李百户一商量,两个孩子的亲事就定下来了。如果辛明的母亲没有去世,也许现在辛明已经成亲了。可是,辛明的母亲去世让两家的关系淡漠了。

尤其这几年,辛家越来越穷,李家却越来越富,随着两家地位差距越来越大,李百户家后悔这门亲事了。李百户曾找过辛老爹想要取消婚约,但被辛老爹拒绝了。这导致两家关系降至冰点,几乎断绝来往。而且李百户夫妇都是出名的吝啬,去借钱,难啊!

辛明犹豫再三,还是叹了口气,决定明天上李百户家试一试,还有什么比给父亲治病更重要呢?碰壁丢面子算得了什么!李百户还是他舅舅,娘亲舅大,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第二天一早,辛明独自一人去李百户家借钱。

沿着村子石板路,走到尽头就是李百户家。李百户家高门大院,房屋高大,有数重院落,在村子中到处都是的土屋和茅屋中,显得鹤立鸡群。

两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中间是黑色大铁门,黄澄澄的兽头门环,都显示着这户人家不是普通村民。

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辛明见到了舅舅。

李百户是武官,可是这身材相貌举止,同“武”字全不搭边,倒像个做生意的掌柜,或者县城里的乡绅。实际上,他本来就是一个商贩,靠投机挣到了钱。又靠贿赂权贵,买到了这个百户的职位。他最倾慕的不是武夫,而是乡绅,乡绅需要有功名在身。他自己没功名,就把儿子都送到县城读书,希望他们出人头地。可是他们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因为见到长辈,辛明磕头跪拜。

辛明穿越到这个时代,腹诽最多的就是磕头了,在父母面前动不动就要磕头,长辈前也要磕头。见到朝廷的小官要磕头,连见到村子里有地位的乡绅,甚至小吏差役之类的都要磕头。前世,辛明见过国家元首,还只是握手呢!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辛明穿越这几年,已经明白礼制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礼法不分家,礼在法前,比法还重要。

李百户伸手虚扶,说:“贤甥,请起。”

辛明从地上爬起来,见舅舅既不让座,也不上茶,脸色也很冷淡。辛明这几年,见惯了世情冷暖,所以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把来意说了。很简单,“老爹病了,要借钱治病。”

听到“借钱”二字,李百户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的抖起来。他是典型的守财奴性格,平生最听不得的就是借钱两个字。只是亲外甥来借救命钱,自己一毛不拔,名声也不好听,李百户也是好面子的。

过了好一会儿,李百户才开口说道:“贤甥你不了解舅舅家的情况,只看到舅舅家大业大,外表风光,却不知道舅舅花销也大,其实生活也很苦啊!”

只听这一句话,辛明就知道今天是白来了。根据前世借钱的经验,如果想帮你的人,绝不会先跟你哭穷诉苦的。

李百户唠叨了一大篇自家困难,直到辛明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艰难的拿出来一小锭银子,约二两左右,叹气道:“舅舅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辛明要无语了。昨天,那些村民借给自己几十文,自己衷心感谢。那是因为,这点钱也许就是这个家庭的全部。可是舅舅呢!依着李百户的身家,别说二百两银子,就是两千两也能拿出来,却只拿出来二两银子,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辛明有些生气了,他正想回绝舅舅,索性不借这二两银子了。哪知道,又发生了更过分的事情。一个高瘦的妇女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伸手,把二两银子夺走了。这女子面容刻薄,一脸戾气,正是李百户的妻子,辛明的舅妈,整个村子都有名的吝啬地主婆。

她呵斥李百户道:“你以为自己是有钱人么?家里买米买柴的钱还不够,不知道从哪借呢,真是心里没计较!”

李百户尴尬的张口,却说不出什么。

第三章 见鬼了

“舅妈不是不帮你。”李夫人转头对辛明说,“只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这世上穷人,遭难的人太多,谁能顾的过来,所以你们家的事情,我们帮不了。”

辛明笑了笑,他心里并不难过,因为这种情况已经在预料之中,他是不忍拒绝妹妹的期望,才走这一遭的。于是,做了一个揖说道:“既然如此,有劳舅舅舅妈了,外甥告退。”

“回来,我有话问你。”

听到李夫人的叫唤,辛明愕然停下脚步。

“我问你,上次跟你爹说过退婚的事情,你考虑的怎样?这次把婚书带来了么?”李夫人沉着脸问道。

辛明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订婚的表妹呢!

其实,辛明最反对这种包办婚姻,尤其是童子婚。这不是剥夺人家恋爱自由么?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封建包办婚姻害人不浅。就例如碰到自己这种又穷又没能力的夫君,这不是害惨了人家姑娘么?如果老爹事先跟他说过此事,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把婚书还给舅舅。

可是他真的事先不知此事,只好摇头说:“这次没带,如果舅妈有退婚之意,我下次把婚书取来给你。”

“下次?我看你们是有意拖延吧!”李夫人面色不善,这个婚书成了他夫妻二人心中的一根刺,他们不止一次的悔恨当初为什么定下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婚事。尤其是上次退婚被辛老爹拒绝后,夫妻二人一致认定辛家是想讹诈他们。一想到讹诈两字,夫妻二人就痛不欲生,好像他们的万贯家财都被人拿去了。

“你看看你家现在成什么样子!老爹病在床上,你们没钱治病,连吃饭都成问题。再看看你,文不成,武不就,像你舅舅发家之前会做个小买卖也成啊?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连家里祖传的四十亩地都卖了。你让爱娇嫁过去,吃什么?喝什么?跟你喝西北风么?再说,过几天你爹死了,你和你妹都要去讨饭,也让爱娇跟着去么?”

舅妈这一大篇数落,很伤辛明的自尊,不过,他两世为人,还能承受。但最后一句,咒老爹死,这让辛明有点怒气了。

李夫人还自顾自的说下去,“上次我们找老爹退婚,他不肯。我们说他有意讹诈我们,他还说,辛家是有骨气的,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你倒是把婚书给我们带来啊!”

“哈哈!”辛明忽然笑了。

李百户夫妻愕然,“你笑什么?”

辛明做了一揖,道:“多谢舅舅舅妈提醒。”

“我们提醒你什么了?”李夫人一脸茫然。

“讹诈啊!本来外甥没有此意,经舅舅舅妈提醒,外甥就要好好的讹诈一次了。”

“你要多少钱?”李夫人问。

“是二十两?”看到辛明伸出两根手指,李百户小心翼翼的问。

“二百两,一两也不能少。”辛明斩钉截铁的说。

“什么!你疯了?”李百户夫妻二人一起跳起来,“这绝不可能。”李百户脸上的肥肉一阵乱抖。

夫妻二人同时暴走,拿出这么多钱,不等于要了他们夫妻二人的性命么?

“你休想!”李夫人一根手指指着辛明叫道,“你舅舅可是百户,小心他给你发配到边疆去。”

辛明哈哈一笑,“我现在穷成这样,还怕发配边疆么?有个吃饭的地方要比在村子里饿死强多了。只恐怕苦了表妹要等我很多年了。”

李夫人气的浑身发抖,说:“你别得意,我明天就让爱娇定亲,管你什么婚约。”

“那随便了!”辛明耸耸肩膀,“只要你们不怕表妹名节有亏。”

李百户夫妻同时哑语,辛明的话很厉害。大明朝以儒家礼法治理天下,人的思维僵化特别厉害。女子如果不守婚约,就会被认为名节有亏。所有人家都会唾弃这样的女子,以后休想再嫁人了。

“你混账!”李夫人半天才从牙缝挤出三个字。

“哈哈!多谢舅妈赐名。”辛明大笑转身便走,边走边说:“从此我叫辛明,字混账。以后你们就叫我辛混账吧!哈哈。”

辛明意气风发的回到家里,心中还在哼唱着一曲旋律激昂的革命歌曲。把舅舅舅妈气得半死,心中好快活,几年来的压抑感觉也一时忘记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辛明实在太窝囊,穿越过来几年了,前世的知识完全用不上。真像李夫人所说,文不成,武不就,就连最简单的种地、打猎,喂养牛羊,修理农具,他都不会。老爹身体好,还能吃口饭。以后老爹真没了,只怕连吃饭都成问题。

“难道……舅舅肯借我们钱?”辛红在院子里等待哥哥,看到哥哥那么高兴,心中有点惊疑不定。

“他们那么吝啬,怎么肯借咱们钱。”辛明赶快打消妹妹的幻想,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尤其是把舅舅舅妈气的发疯的样子,好好的形容了一下。

辛明说的高兴,却发现妹妹只是强颜欢笑,便止住话头,拉住妹妹的手,说:“是不是借不到钱让你很不开心?”

看到辛红微微点头,辛明便拉着她的手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说:“每个人都可能遇到困难,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这时候,我们的心要乐观。”

看到妹妹不明白,辛明解释说:“乐观就是觉得有希望,相信一切都能变好。”

“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吧!有个秀才第三次进京赶考,住在一个经常住的店里。考试之前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是梦到自己在墙上种白菜,第二个梦是下雨天,他戴了斗笠还打着伞,第三个梦是梦到心爱的表妹脱光了衣服躺在一起,但是背靠着背。临考之际做此梦,似乎有些深意,第二天,秀才找算命的去解梦。算命的一听,连拍大腿说,‘你还是回家吧’。你想想,高墙上种菜不是白费劲么?戴斗笠打伞不是多次一举么?跟表妹脱光衣服躺在一起,却背靠背,这不是没戏么?秀才一听,心灰意冷,回店里收拾包裹,准备回家。店老板非常奇怪,问:‘不是明天才考试么?怎么今天就打道回府了呢?’秀才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店老板乐了,‘唉!我也会解梦的。我倒觉得你这次一定能考中。你想想,墙上种菜不是高种么?戴斗笠打伞不是双保险么?跟你表妹脱光衣服背靠背躺在床上,不是说明你翻身的时候到了么?’秀才一听,觉得大有道理,于是精神振奋的去考试,居然中了一个探花。”

辛红一直认真的听故事,听到哥哥说什么和表妹脱光衣服躺在一起时,也只是脸上微微一红,并不插话。待到哥哥讲完,才说:“你是说,遇到困难的时候都要往好的方面想,是么?”

辛明笑了,抓起妹妹的手,翻过来,用指甲在妹妹手心缓缓滑动,笑说:“我会看相的,你瞧,你的这根掌纹就是命运线。开始很细很乱的,这意思是你要吃点苦,可是,你瞧,过了这个深纹,你的命运线就变粗了,这表示你要时来运转了。这里会遇到贵人,哈!这里开枝散叶,这表示你要找一个好夫婿,生一群好娃呢!”

辛红害羞了,甩开手,说:“不用你看了,就是胡说。”

经哥哥这么一乱说,她的心情也好多了。她觉得哥哥和前几年变了许多。几年前,哥哥很木讷的,不会做事,更不会说话。现在呢!还是不会做事,但是很会说话了,会讲故事,会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哄人开心,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暖男”。

辛明微笑着看着妹妹,让他种田打猎不行,讲个笑话,哄女孩子开心却是他的强项。前世他有很多机会表现自己,学校女生,单位女同事,一起玩乐的女性朋友。到了古代,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都看不到,辛明的这个技能就成了屠龙之技。

这时候隔壁林二婶家传来阵阵哭声,辛明连忙询问妹妹,才知道林二婶的婆婆去世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林二婶人不错,这几年没少帮助辛家,她婆婆也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吃完早饭,兄妹二人拿着纸钱去林家致哀。林家在院子里搭了一个草棚,停放棺材。林家人都穿着孝服,接待前来致哀的亲朋。

辛明兄妹跪在棺材前磕头,起身,辛明忽的眼睛睁大了,怎么可能?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太太正站在棺材旁边向自己微笑,正是林二婶的婆婆。

难道婆婆没死?四面看看,大家伤心的样子不似作伪。自己眼睛花了?出现幻觉了?辛明揉揉眼睛似乎都不像。那么就是自己能看到鬼了!辛明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这能力一定是穿越的时候就有了,只是以前村里的丧事都是老爹参加,所以自己才没发现这个能力。

辛红拉扯了一下发呆的辛明,两人退到一旁。辛明依然盯着婆婆的鬼魂看,只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棺材前,只有表情变化,脸色或喜或怒。很快辛明就明白了,上前致哀的人如果是她生前喜欢的,她就会露出笑容,如果是她不喜欢的,就会皱眉不高兴,而面对名声品行尤其不佳的,则会露出怒容。

第四章 老管家的执念

这时候,林家的人也开始轮流烧纸钱,轮到林二婶的时候,婆婆的魂魄露出特别欢喜的表情。这是因为,林二婶是个孝顺的好儿媳。而轮到特别不孝顺的三儿媳的时候,婆婆的表情变得异常愤怒,忽然,她的魂魄动了,在三儿媳身前一转又回到原处。三儿媳烧的纸钱登时四散飞扬,纸灰火星满脸满身都是,真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众人也是十分惊讶。

辛明看了半天,发现婆婆的鬼魂在慢慢变淡,这很好理解。鬼魂只是一种能量,没有补充只能越来越少,也许出殡那天,就是婆婆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吧!辛明心中有些怅望,那么说,人终归是要死的。

临走的时候,到了大门口,辛明又回头看了一眼婆婆的鬼魂,却见她不知何时飘荡到了院里的一棵枣树下面,看着树根,脸上现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辛明心中一动,拉住妹妹的手转身折回来,待到致哀的人都走了,辛明找到林二婶问婆婆活着的时候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林二婶抹着眼泪说:“婆婆活着的时候,攒了几件首饰,说将来留给我。因为三弟媳也要,她就藏起来,一直没给我。后来忽然中风,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我,也许是想说这件事情吧!唉!我也不是贪图婆婆的东西,只是想以后留下点念想!”说着呜呜的哭了。

辛红轻声安慰,“二婶最孝顺了,婆婆也最喜欢你,她在天有灵,一定会托梦告诉你的。”

辛明微笑道:“也不用托梦,婆婆活着时候和我聊天,曾暗示过我大概位置,我也许可以试着找找。”

这样一说,林二婶全家都振作起来,跟着辛明走到院子里。靠辛明家这侧围墙边上种了几棵枣树,辛明信步走过去,到了第三株枣树站住,低头说:“挖一下这里看看。”

林二婶的儿子大牛身强力壮,拿一把铁锨在地上掘土,片刻之后欢叫起来,“这里有一个匣子。”

把匣子抱出来,看匣子上的花纹,正是平常婆婆装针线用的。打开匣子,里面果然放着几件首饰,一个戒指,一对手镯,两根钗,虽然都是银制品,但对穷困村民家庭来说也是很稀罕的东西了。

再从林二婶家出来的时候,林二婶拿出一块猪肉,说什么也让辛明兄妹收下。辛明推托不过,只好拿着肉回家。

辛明兄妹已经几个月没沾荤腥了,即便有一点好吃的,也都给老爹补养身体了。林二婶给的这块肉有二斤多重,足够辛明全家开一次荤了。

前世烹饪猪肉是辛明最拿手的了,至少也有一百种方法,拿到猪肉,最先想到的就是红烧肉,油汪汪,红亮亮,色泽诱人,香嫩松软,入口即化,满嘴肉香……不过,辛明看看厨房的调料,只有一点盐,再就没了。红烧肉最重要的糖,在明朝是奢侈品,别说辛明家,整个村子也没几家吃的起。

算了,为了解馋,白水煮吧!辛明把猪肉切成小块,放入白水煮,加一点盐,一点生姜。半个时辰之后出锅,夹起一块颤巍巍的方肉,白色肥肉、褐色的瘦肉各占一半,放入口中,油脂的香味瞬间从味蕾扩散到全身,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渴望的信号。香,真香啊!前世,辛明为了减肥几乎不吃猪肉的,那时候他不会想到,自己会被一块猪肉香的几乎流泪。

兄妹二人饱餐一顿倒在炕上,辛明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问辛红:“妹,你最想过的是啥样的日子?”

辛红想了想,才说:“有粮食吃不饿肚子,冬天有棉衣穿不挨冻,全家人最好都健康,就算有病了,也有钱治病。”

辛明听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有饭吃,有衣服穿,能看病,这不都是人的基本需求么?古代的农民真是太苦了,把人的基本需求当成了理想。

“那你不想吃肉么?不想有新裙子穿,有大房子住么?”辛明又问。

“唉!那都是有钱人过的日子,咱们是天生受穷的命,想想都是罪过的。”辛红说。

辛明一骨碌坐起来,握着妹妹的手说:“你信我,我让你过上有钱人的生活,住大房子,天天有肉吃,裙子许多条,可以随便换着穿。”

“好多条裙子,那不是贵族小姐么!”辛红笑了,显然不信辛明的话,但还是点头说,“哥,我信你。”

第二天,林二婶的婆婆出殡,辛明也跟着送葬队伍上山。将军村背靠将军山,将军山西山脚,背山靠水,风景秀丽,风水很好,是墓葬的好地方,城里有许多官绅大族在此墓葬,也有许多村民在此浅葬。

墓穴早已经挖好,埋土下棺之时,林家人不论孝顺与否都哭的撕心裂肺,纸钱满天飞扬。辛明与别人不同,他一路上都能看到婆婆的鬼魂始终在棺材左右飘荡,此刻婆婆的鬼魂已经非常淡薄,若有若无。在埋葬那一刻,婆婆的鬼魂终于消散,像一缕清烟般化做虚无。辛明这一刻也是非常难过伤心,想起婆婆平日的慈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泪眼婆娑中,忽见一个青衣老者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松树下,正盯着他看。这老者须发斑白,满面皱纹,愁眉苦脸,并不是送葬队伍中的村民。

辛明擦掉眼泪,那老者不见了,向四面一看,辛明心中突的一跳。那老者正穿过人丛,慢慢向他漂浮过来,被他穿过身体的那些人毫无反应,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这是一只鬼。

这老者慢慢漂浮到了辛明身前,盯着辛明左右飘荡,辛明眼光不由自主的随着他左右移动。

“你能看见我?”那老者忽然问道。

辛明点头。

“别说话,跟我来。”那老者向僻静处飘荡。辛明悄悄脱离送葬队伍,跟着过去。

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所在,老者停在一座墓碑前,对辛明说:“你能看到鬼,还能跟鬼说话,这是很厉害的能力,你是天生的么?”

辛明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穿越者,只说自己这几日忽然发现这个能力。

这老者忽然显出激动的样子,喃喃自语,“苍天有眼,这是在帮助我报仇么!”

“小兄弟,你愿意帮我除去一个恶霸吗?他恶贯满盈,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你若能除去他,定会受到合县百姓的敬仰。”

辛明笑了,他不是热血少年了,多年的历练让他懂得人情世故,知道世间善恶很难分清。即便是恶霸豪强,也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不是自己这个平民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的乡下少年所能对付的。

“老爷爷言重了,我就是一个乡下小孩,哪有本事杀人?”辛明很想把自己肋骨给他看看,都快能当搓衣板了,就这体格能杀谁呀?

“杀人并不一定要动手,我知道这人的许多秘密,你若听我的,可以暗中扳倒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他。”老者说着,眼神语气变得阴狠起来。

辛明一惊,这老头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是个阴险的家伙。这世间有多少大人物都是被这样的人给阴死的。

辛明警惕起来,做了一个深揖,说:“不管怎样,杀人犯法,小子做不来的,老丈,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老者提高声音道:“你面上有晦纹,是缺钱么?你若助我,挣大笔银子,易如反掌。”

已经走出几步的辛明叹了口气,转身回来,奶奶的,老子把缺钱写在脸上么?连鬼都看得出来。

辛明拱手道:“不瞒老丈,小子确实缺钱,我爹得病,要二百两银子买人参,老丈有办法么?”

老者哈哈大笑,“区区二百两银子么!我一句话就能给你要来。哼!你若助我,这人的万贯家财,他的美貌小妾丫环都是你囊中之物。”

辛明心中嘀咕,“这不是杀人夺妻么!虽然是恶霸也过分了点。”于是便道:“伤天害理的事情,小子是不做的。”

老者摇头,“这人叫赵千户,是沙河县一霸,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而且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只凭自己良心做事。”

辛明终于答应了老者的条件,如果他一句话就能为自己弄来二百两银子,而又不违背良心,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按着老者的指点,辛明走到坟地深处,赫然出现一座大坟,墓碑宏伟气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墓碑上有一个荷包,辛明拿起来打开,只见里面是一颗红色的珠子,人说,鬼魂都依附珍珠宝石而存在,看来真是如此,这只鬼就在这宝石当中。

再看墓碑上的刻字,“李忠之墓”,下面是一片墓志铭,讲述李忠,如何慈祥忠义,品行优良,忠心耿耿之类的话,最后看落款是沙河县“赵远山千户”。辛明感叹,墓碑上写的如此堂皇,实际李忠却对他怨恨的如此切齿,连变成鬼都不想放弃。

第五章 一句话,二百两

“哼!”耳边传来老者的声音,“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知道他那么多秘密?实话告诉你,我死之前曾是赵家的总管,给赵千户做了十几年的奴仆。再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就是被这恶人给害死的。”

辛明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有何恩怨,这老者却再也没了声息。

第二天一早,迎着晨光,辛明背着一个小包袱出发去沙河县。他要验证李忠说的一句话就可得二百两银子,是真是假。因为心存疑虑,他连妹妹都没有告诉。

沙河县隶属于兖州府,因为地处南北交通的要冲,又有水利漕运之故,所以非常繁华。大街上商铺鳞次栉比,行人马车来往不绝,吵吵嚷嚷,非常热闹。辛明汗津津的站在大街上,又累又饿。将军村离县城并不远,只有二十里,可是辛明是靠脚走过来的,一路上辛明已经无数次的怀念前世的小车了。一踩油门,这二十里路眨眼功夫就到了,可是,这该死的古代,连牛车都不见一辆。

路边的小吃摊传来一阵阵香味,将本已经饥肠辘辘的辛明勾引的垂涎欲滴。左边看看——包子馄饨羊汤甜沫粥,右面看看——扒蹄烧鸡点心爆双脆,而身边最诱人的油旋已经出锅,一个个螺旋状的面点,表面油润金黄,葱香透鼻……这对素来喜爱美食的辛明真是一个考验。

“地沟油,地沟油……”辛明在心中默念,终于走到一个馒头摊旁边,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大馒头,一面狠嚼,一面在心里发誓,以后有钱了,一定把沙河县所有的路边摊吃个遍,吃完路边摊再吃大酒楼,一个都不要放过。

吃饱了肚子,辛明打听赵千户府的位置。赵千户的家很好打听,整个沙河县有不知道县太爷是谁的,却没有不知道赵千户的。赵千户大名叫赵远山,千户是世袭的职位,他岳父在州府做守备,据说还与州府的鲁王有亲戚关系。赵家在沙河县势力极大,有良田千倾,县里有药铺,粮店,绸缎庄,沙河县最重要的河运买卖,赵家也是最大的股东。

赵家很大,占据了半条街的面积,两米多高的朱红围墙长长的延伸,从围墙上方看过去,只能看到铺着灰色瓦片的屋脊,重重叠叠。据说赵家有十几个院落,一百多间房子。仆从丫环家丁也有上百人。

正门是朱红的两扇大铁门,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很气派。辛明蹬上几级石阶,扣动门环。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门童上下打量辛明,看到辛明穿著破烂,立刻露出鄙视的目光。

“我想找曾茂,曾大爷。”辛明说。

“不在!”门童没好气的说完,就要关门。

辛明耳边响起李忠的声音,“没好处谁肯让你一个穷小子支使,给他十文钱。”

辛明连忙推开要关上的大门,从怀里摸出十文钱给门童,拱手说,“小哥给通融一下。”

门童看了看手心的铜钱,才说:“怎么通报?”

“我是他济州老家的人,叫曾有德。”

门童点点头,进去通报了。片刻功夫,大门又开了,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穿杏黄色团花绸衣长衫,头戴一顶簪缨帽,手中拿着一柄扇子,模样俊俏,面白无须。

这曾茂是赵千户的女婿,家本是山东济州府之人。因为丈人赵千户富豪,便跟着妻子前来投靠。因为长相俊俏,乖巧伶俐,很受赵千户的喜欢,留在府中管理些账房经济之类的事情。

“咦!你是谁?干嘛把脸蒙上。”曾茂一看到辛明用白布蒙脸,不禁又惊又疑。

“曾兄,能借一步说话么?”辛明小声说。

“你不是曾有德,你到底是谁?”曾茂戒备起来。

“去年六月初三,曾兄从旺财米行得了二百两银子的好处?”

“你说什么?”曾茂一惊。

“还有八月十二,给兖州鲁王府送的药材,你抽了四百两银子。”

“你到底是谁?”曾茂声色俱厉,不过声音却压的很低,显然不想让外人听到。

辛明却不回答,转身便走,曾茂看看四周,只好跟上,走到几十米外的一棵枣树下,辛明才回头,小声说:“曾爷,沙河河边有个桃花巷,门口有大槐树那家,爷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都要过去。不知道这件事要是让赵大姐或千户知道,会怎样?”

曾茂脸色大变,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这一年多,自以为做的机密,无人知道。却不料被一个陌生人一口道破,顿觉手足无措。他本是寄居在丈人家,衣食全靠丈人资助,如果这事情传到妻子或丈人耳中,那对自己真是灭顶之灾啊!

“你想怎样?”曾茂的语气弱下来了。

“我想要二百两银子,之后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一听这数目,曾茂先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狮子大开口,他沉吟一下说:“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跟我去府中取吧!”

辛明笑了,这李忠真是料事如神,曾茂的每一个反应,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预料之中。

“曾爷,别骗我了,你有随身带两锭金子的习惯。你荷包中两锭五两的金子,正好值二百两银子。”

曾茂目瞪口呆,这人太厉害了,自己随身带钱的习惯只有妻子和最贴身的丫环才知道,可是妻子丫环不可能知道自己外面的秘密。

“好了,既然曾爷吝啬金钱,咱们就此告辞。”辛明也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走。

曾茂急了,一把拉住辛明,说:“我给你还不成么!”说完从荷包里取出两锭小金塞到辛明的手中,说道:“小哥厉害,我的事情你都知道。既然这样,我愿意再多给你五百两银子,买个一世平安。小兄弟稍等片刻,我立刻回府给你取来。”

曾茂语气非常诚恳,绝对是国家级演员的表演,要不是李忠事先说过,辛明恐怕要真的信了,毕竟五百两银子太诱人了。

等曾茂进入赵府,辛明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跑到百米外有一个菜园子,跳进去藏好。这逃走的路线都是李忠告诉他的。果然,只过了片刻功夫,曾茂就带着四名壮实的家丁拿着棍棒,气势汹汹的追下去,路人议论纷纷,说有人偷了赵府的东西。

辛明一阵庆幸,自己拿白布挡住了脸,要不然就要被沙河县给通缉了。曾茂刚才果然是缓兵之计,要是自己信了,现在就被五花大绑的送去监牢了。

到一个僻静处,辛明拿出来两锭小金,心中惊喜兴奋,金子沉甸甸的,金光闪闪,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还没见过金子呢!

“喂!两锭金子而已,就把你兴奋成这样子。哼!等你听我的话,进入赵府,大把的银钱在后面呢!”李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辛明点头,这回他信了李忠的话。

辛明打听沙河县最大的药材铺,竟然也是赵家开的。走进去,卖药的伙计看他穿著破烂,便不理睬他。直到辛明说要买人参,那伙计才翻着白眼说,“你可知道人参的价格?”

说完拿出一张纸单,上面写着人参的价格,最普通的人参也要二十两银子一两,好一些的要三十甚至五十两银子一两。一两人参卖八十两银子以上的都是百年的老参。一棵人参一般在一斤左右,辛明要想给老爹治病,需要一整棵人参,最便宜也得二百两银子。

忽然,药材铺门口传来吆五喝六的呼喝声音,听语气很嚣张的样子。

接着靴子橐橐声响,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公子,穿着华丽的锦缎长袍,足蹬皮靴,拿着马鞭,大步走进来,看到辛明立刻脸上露出怒容,喝道:“你们怎么看的店,这样的穷小子也放他进来。一会儿刘县令的老太爷要过来挑人参,看到这样的穷人也在店里,岂不是让人笑话!”

店里的几个伙计赶着过来叫少东家,赔罪之后,回头对辛明教训道:“这是赵千户的公子,是这里的少东家,你听他说的话了吧!想买就快买,不想买就快走。”

辛明心中一动,又是赵家公子,看起来很骄横啊!耳边李忠说话,“这小子叫赵华,是个纨绔子弟,除了玩乐,没半分本事。”

看着赵华公子又急匆匆的走出药材铺,耳边又传来店伙计的催促,“喂!你到底买不买东西?”

辛明懒得跟他们废话,把两锭金子在手中一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然后放在柜台上。

几名伙计都吃了一惊,一名伙计飞快的跑入后堂,请账房先生过来验证金子真假。待到得知这金子是真的之后,所有人都动容了,难不成这破衣烂衫,满身补丁的小子不是穷乡下人,而是某个有钱人家公子假扮的?

他们小心翼翼的请辛明坐下,奉茶,套问辛明的来历。辛明才不会告诉他们呢,敷衍了他们一会儿,挑选完人参走人,留下几名伙计一脸迷惑的交头接耳。

第六章 进入赵府

买完人参,还找回了二两多银子,这回辛明可以花钱了。先吃了一碗馄饨垫底,沿着小吃街一路买过去,蜜饯、果仁、雪藕、荸荠,一样吃几个,尤其上次差点馋死的油旋,这次吃个够。连吃带买总共才花了五六钱银子。又去成衣铺自己做了一身新衣服,给妹妹买了一身绿色纱裙,连鞋袜,又花了一两多银子。这十两金子就只剩下十多个铜板了。

晚上回家,辛明拿出买来的人参给妹妹看。妹妹表情十分古怪,不是高兴喜悦而是一脸疑虑的看着辛明。辛明笑了,他知道妹妹的心思,指不定以为他干了什么坏事呢!

“这人参是我买的,花了二百两银子。至于这银子么……”辛明露出凶狠的表情,伸手向下一砍。

辛红吓的脸都白了,双手捂嘴,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杀人了!”

辛明忽然拍着腿笑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就喜欢开女孩子的玩笑,前生今世都是这德性。

辛明抓住妹妹的肩膀,把她按在凳子上,笑着说:“你看哥哥像坏人么!再说,就哥哥这小身板,能干什么坏事啊?实话告诉你吧!有人指点我得到了这二百两银子。”

“这个人你千万别说出去,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每天都进入到我的梦中,教我本领。”辛明神神秘秘的说。他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可以沟通鬼神,那样太难理解,而狐仙之类的故事更容易被辛红这年纪的少女接受。

果然,辛红颤声说:“这么说大仙显灵了!”看到哥哥点头,辛红点点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祷祝。

辛明心中得意,他知道自己以后本事会越来越多,必须编一个理由让妹妹相信。

之后兄妹迫不及待的欣赏这株好不容易得来的人参。这株人参产自辽东,呈黄白色,纺锤形状,根茎肥大,根须细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真难想象这么小一株植物却价值二百两银子,辛明敢打赌,整个村子见过二百两银子的,除了李百户,就是他了。

按着医生开的药方,小心翼翼的把人参切片,按着比例和辅药混合熬制,如果医生说的没错,十天之后,这株人参用完,老爹的病也就该好了。

喝下这一碗大补元气的人参汤,老爹一直苍白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一丝红晕,而且晚上没有咳嗽,药效这么明显,让兄妹二人都欣喜若狂。

晚上,辛红穿着新买的绿裙子害羞的走到辛明面前。这裙子是估计妹妹的体形缝制的,没想到妹妹这么瘦,显得裙子非常肥大,不过看辛红的样子是很喜欢的,她已经好几年没穿过新衣服了。

“哥哥,以后别这么浪费了,咱们还欠着村里人二十多两银子呢!再说,就算老爹病好了也需要吃点好的补充营养。”

妹妹的话让辛明心中一酸,他拉起妹妹的手说道:“以前是这样的话,不过现在你哥哥有法子赚钱了,让你和老爹吃香的喝辣的,把你打扮的像一个公主。”

此后,辛老爹的病一天好似一天,十天之后,人参用完,老爹已经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行走了。整个将军村都轰动了,以前从来没见过得了痨病还能治好的,辛明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人参的事情也已经传遍了村子。

这一天,门外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李百户的工头,叫李宝福,他说明来意,李百户想要见见辛明,问他一点事情。

到了李百户家,李百户满脸堆笑,请辛明坐下,喝茶,很客气的询问辛老爹的病情。这样热情的举动让辛明浑身不自在。自从知道有这个舅舅以来,辛明还不曾被这样厚待过。两人没什么共同语言,聊天的内容也就不着边际,最后,辛明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做揖问道:“蒙舅舅相招,不知有何教诲,还请明示?”

李百户揪着自己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问:“听说贤甥通灵,见到仙师了。”

辛明很无奈,这件事只告诉了辛红,看来女人真是难以保守秘密。

看到辛明点头,李百户讪笑道:“听说,你跟仙师学会了点金术,是么?”

辛明恍然大悟,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为了钱。

“贤甥,你若真有此术,咱们可以合作啊!我帮你买材料,制成了金子,咱俩对半分,不,你六我四,你看如何?”

看到舅舅贪婪的样子,辛明满心厌恶,他困难的时候向舅舅借钱,舅舅一毛不拔。此刻又想什么点金术,干脆钻到钱眼里算了!

辛明呵呵一笑,说道:“我是学会了点金术,不过仙师在教我法术的时候,告诉我要此术有违天和,必须助困戒贪,否则不灵。”

看到舅舅不明白,辛明继续说:“助困,就是帮助有困难的人,就如同我这样,父亲有病,家里没钱,别处又借不到,可用此术。但如舅舅这般,只想着用此术发财,那就不被天道允许,这就是戒贪。”

“另外,外甥还有一言相劝,这黄白之物,实是不祥之物,为鬼神所忌,为天道所不容。舅舅舅妈年纪也不小了,积攒太多钱财没有益处。不如拿出一些钱财做些善事,或帮助有难之人,或为村子修桥铺路,也算为自己积了阴德,与子孙也有益。”

辛明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触到了李百户的痛楚。李百户愈听愈怒,最后变得脸色铁青。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住口,你这混账小子,敢管你舅舅了,告诉你,我怎么花钱用不到你管。”

辛明笑笑,不知怎的,把这些吝啬鬼刺激的怒气冲天总是让他心里很快活。

又过了几天,辛明再次来到沙河县赵千户家。这次他通过同村一个叫小慧的女孩,在赵府谋取了一个马夫的活计。

小慧和辛明同岁,今天十六岁,因为生日比辛明小,所以叫辛明大哥。她长着一张娃娃脸,头上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穿着白纱裙,红比甲,身材娇小玲珑,笑起来白皙的脸颊上有两个酒窝,很可爱的样子,放在现代就是一个萌妹子。

小慧看到辛明很高兴,拉着辛明的袖子,又说又笑,唧唧呱呱,连男女大防也顾不得了。

小慧把辛明带到一处大屋,屋子里面整洁干净,最里面放置着一张茶几,几把椅子,家具桌椅都是崭新的红漆。从屋门向外望去,院子里铺着平整的石板,院子两侧靠墙摆放着许多花盆。

这只是赵家的一个偏厅,在这里是见不到赵千户的,像家里新招一个小厮这样的小事,赵千户压根不会出面。接待辛明的是赵府的总管赵义。

赵义五十岁上下,身材干瘦,留着一部山羊胡子,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看起来就很奸诈的样子。从见到赵义开始,李忠就在辛明耳边不停的唠叨,说赵义原是他栽培提拔的,却不知道报恩,为人奸诈、狡猾、贪鄙、忘恩负义,听得辛明都有些烦了。

赵义看到小慧还是很热情的,站起来做揖,让座,脸上笑眯眯的。这是因为小慧在赵府还有一点地位,她是赵千户二姨太的大丫环。

赵府这种封建大家庭,身份等级的区分是不可避免的。虽然比不了红楼梦中贾家那种世代簪缨的官宦家族,却也粗略分成四个等级。

赵千户是主人,正房周太太是兖州周守备的女儿,也算是大家闺秀,他们夫妻是第一等。

赵千户的七房姨太太,连同儿子女儿都算半个主人,这是第二等,总管赵义、总教头曹斌也属于二等身份。

第三等是各房的大丫环,还有各处管事,如马厩管事,厨房管事之类的,因为有点权力,算第三等。

第四等则是赵家的下人了,各处小厮,粗使丫头,家丁之类的。

小慧为二姨太的大丫环,二姨太姓邓,也叫邓姨娘,因为给赵千户生了唯一的一个儿子——赵华,所以在赵府地位很高,连带着小慧在府中也很受尊敬。

小慧也不客气,对着赵义笑道:“这是我表哥,最老实了,请总管多多照顾,别让人欺负他。”

赵义满口答应,小慧姑娘的哥哥,照看是自然的。

等小慧出了院子,赵义转脸就收起笑容,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你是小慧的亲表哥么?我只听说小慧有个亲哥哥叫王才,此外再无别的亲戚。”

看来赵义是很精明的,早就打听好了小慧的亲属关系,说谎是瞒不过他的。

辛明索性承认,自己是小慧的邻居。

赵义点头说:“就算你是小慧的亲哥哥,咱们府里有府里的规矩。马厩一共六个人,除了管事之外,有三种活,上等活是专职车夫,体面干净,一个月一两二分银子的月钱。中等活是车夫兼侍候马匹,累一点却不算脏,一两银子的月钱。下等活是车夫兼侍候马匹收拾马棚,马棚所有活都干,又脏又累,只有五百钱的月钱。嗯!上等活需五两银子的好处,中等活需二两银子的好处,你想干什么活呢?”

第七章 马厩的活

辛明在心中大骂,五两银子的好处,真黑呀!等于一下子要了半年的工资。这嘴脸让他想起前世自己所在单位的某些领导。这些规矩,李忠都给他讲过,不过,辛明才不会助长这不正之风呢!再说,李忠答应过在府中出头很容易,那何必再给这货五两银子。

“总管,小的就是一个普通村民,实在生活困难才到府中当小厮的,真的没钱孝敬总管。”辛明装着可怜巴巴的说。

“既然这样,你就先去马厩干下等活吧!”

于是,辛明就去马厩报到了。马厩在赵府的一个角落,是一个单独的院子,两侧都是马舍,中间一排房子是仆人居住的地方。马厩的主管叫赵喜,是赵义的干儿子,特别势利眼。一看辛明被打发来干下等活,也没好脸色,立即让他放下行李,支派他干活。从套马,给马喂食喂水,清洗马匹,清除马粪,搬运草垛……总之,这一天忙得团团转。马厩除了赵喜还有五个人,只干轻松的零活,辛明却从早忙到晚,他这才明白原来马厩干下等活的只有他一个人。

中午,辛明回屋里吃饭,饭菜是厨房用大桶拎来的,每人的餐具都是固定的。辛明看看自己的大碗,一碗糙米饭,上面是一堆腌萝卜,没一点油星。看看别人都吃完了,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笑。辛明没法子,只好就着咸菜把一碗糙米饭给吃了。

晚上,辛明早点回来,正赶上厨房分发饭菜。自己的没变化,糙米饭加咸菜。再看别人的,都是白米饭,炒青菜,还有一碗鸡蛋汤,赵喜的碗里还额外有几块肉。

辛明忍不住问,为什么自己的饭菜这么差?

赵喜斜着眼睛,用一根鸡骨头剔牙,说:“你是新来的,还没给府里做多少贡献,就想好饭好菜么!”

辛明很气愤,自己一天干的活比他们几个加起来都多,怎么说自己没贡献?忍不住说要去厨房说理。

赵喜嗤笑一声,把鸡骨头丢在桌上,说:“我劝你别去,厨房总管是六娘的表姨,最泼的一个妇人,你一个新人,找她说理,就是白挨一顿骂罢了!”

辛明没办法,只好忍着气吃饭。这时候,小慧进来,看望辛明,打完招呼,一看辛明的饭菜,登时火冒三丈,大骂:“这老猪婆,狗眼看人低,挑人下菜碟,我找她算账去。”

厨房的主管姓朱,是个五十多岁的婆子,又贪财,又势利,别人就给她起了外号,老猪婆。

厨房院子里,老朱婆子一脚踩着门槛剔牙,看着厨房的丫环小厮把各处的饭桶餐具抬回来刷洗。却见小慧拉着辛明怒气冲冲的过来,把手中的饭碗往老朱婆子脸上一推,大声问道:“这饭菜是怎么回事?”

老朱婆子接过饭碗,看了看,冷笑道:“什么怎么回事?”

小慧怒道:“少装糊涂,为什么给我哥吃咸菜糙米,别人好菜好饭!”

“唷!我当姑娘为什么发火,原来是这事。我明告诉你,咱们家正常伙食就这样,人家好菜好饭,就是自己用月钱贴补厨房。不想花钱的,就这饭菜,爱吃不吃。”

“呸!”小慧啐了一口,说:“少糊弄人,我在赵家几年了,也没听说这规矩。我看是你故意克扣人家的伙食钱,进了自己腰包吧!”

这下戳中了老朱婆子的痛脚,她跳起来指着小慧大骂:“小崽子,少给老娘胡说,谁克扣伙食钱了?家里这么大,一二百人吃饭,就这么点伙食钱,全靠我精打细算才够花。除去老爷太太姨娘小姐的上等席面,做下人的能吃上这个就不错了。一天挑三拣四的,不知道赶上饥荒时候,别说这个,就是树皮泥土都吃不上,到时候给你口狗屎都是香的。”

小慧也骂:“你就贪吧!贪下来的钱都留着给你买棺材,你用不了,给你家儿孙都买,再用不了剩下的给你买纸钱用。”

老朱婆子一听大怒,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什么难听骂什么。小慧本也伶牙俐齿,可是毕竟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太难听的话骂不出来,很快就败下阵来。叫道:“你等着,我去大娘那里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朱婆子冷笑,“大娘才不管这些呢!你去找玉皇大帝,观音如来去告状,才算你本事。”

现在赵府的大娘周太太基本不管事。五姨和六姨负责管家,五姨管内外的账目,六姨管府内的大小事务。老朱婆子是六姨的表姨妈。大娘不管,就只能找六姨投诉,人家能胳膊肘往外扭,向着你说话么!

回到房间,小慧气的呜呜直哭,辛明好一顿安慰才给她劝住了。小慧回自己院子,不知道从哪里弄的炒饭腊肉给辛明吃了。

晚上,辛明累了一天,揉着酸痛的胳膊问:“老李,我来赵府是发财的,不是挨累受气的,你倒想个办法啊?”辛明知道李忠的身份后,就不叫他前辈了,而是叫他老李,李忠很不高兴,也没法子。

“小子,再忍耐些,发财不是那么容易的。马厩的活还得再干几天,至于你的伙食么!我倒有个主意。你可以去找大房的秋菊丫环,她要替你说话,老猪婆不敢不听。”

秋菊是正房周太太的大丫环,周太太虽然不管事,可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说话谁敢不听。秋菊是她的心腹,能代表太太的意思。

“废话,我根本不认识秋菊,她凭什么帮我?”辛明没好气的说。

“我有办法,只要你按我说的做……”

第二天,辛明提着一盒点心去上房拜见秋菊。上房中包括周太太单独的一个院落,赵千户并不在这住。院子里干净整洁,中心有一个鱼池,里面放着几十条红黄锦鲤,院子四周摆满了各色花盆,鲜花盛开,满院花香,两侧的游廊也有许多吊兰和藤蔓植物,整个小院绿油油的。

辛明当然没资格到正厅去拜见周太太,他只在侧房的一个小屋见到了秋菊。秋菊是典型的山东妹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相貌还算漂亮,就是失之于娇媚。穿着耦合色的绸缎上衣,绿色百褶裙。

辛明上前打千行礼,把礼物送上,说了一些恭维的话。秋菊没架子,语气和善而有礼貌,但也显得有些疏远,“谢谢了!我会把你的孝心转达给太太的。”秋菊对这种上门送礼的见过太多,不过只有两盒点心,是不是太寒酸了!嗯,他是新进府里的下人,没什么钱的。

辛明笑着说:“这点心是给姑娘的。”

秋菊也笑,“如果给我的,就不必了,你月钱不多,用不着破费,再说,太太在府里不管事,我也说不上什么话。”

岂料,辛明话音一转,笑道:“姐姐不记得我了么?兖州府附近杨宝庄村西头辛家的孩子?”

秋菊一怔,说:“你是杨宝庄的人,只是村西头有姓辛的人家么?”

辛明笑道:“姐姐很小就离家,进了鲁王府,所以很少见到。我记得姐姐家是住在两棵大杨树中间的,左面姓韩,右面姓江,你家姓吴。吴老爹挨村挨户卖糖人,最喜欢我了,每次路过我家都白送我一支糖人。”

秋菊听着,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恭维的话说了千万句,不如现实的一句有力。秋菊离开家乡多年,虽然父母都不在了,最想念的还是家乡人。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辛明把杨宝庄的情况说了一些,当然,这些都是李忠告诉他的。尤其关系到秋菊父母生前的一些事情,是万万不能说错的。

“唉!”辛明表情悲伤的叹气,“吴老爹人最和善了,走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相送,我跟着一直送到山上下葬之后才回家。”辛明把送葬的情形也说了一些,其实跟当时农村的葬礼没什么区别。但秋菊没能最后送父亲一程,是心中最大的遗憾,此刻不由得泪如雨下。

晚上,辛明干完活回来,晚饭已经送来了,只见屋里的几名马夫都脸色怪异的看着他。看看自己的饭碗,已经变成了白米饭,和别人一样,有青菜,有鸡蛋汤,而且额外还有一片厚厚的五花肉。这就令人震惊了,要知道这屋里,每餐有肉的只有总管赵喜。

在古代吃肉是很奢侈的,是脱离劳动人民的标志,只有当官或者乡绅之类才能做到,所以书中才把他们称之为“食肉者”。辛明记得在现代,自己到穷困农村,有村民形容某家生活好,依然用“吃一个肉丸馅的饺子”来形容。在经济发达的现代尚且如此,何况条件落后的古代。

辛明小口小口的把肉吃掉,真是齿颊留香啊!放在穿越前,辛明为了减肥是不吃五花肉的,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就是有一锅肉,辛明也吃得下。不过,此时这片肉的象征意义比实际意义还大,吃完饭,屋里人对辛明的态度好像热情了一点。

第八章 巴结三姨娘

晚饭后,辛明出去喂牲口,赵喜对屋里剩下的马夫说:“以后,马厩里的活,大家轮着干,不许让辛明一个人劳累。”

众马夫面面相觑,一个人上前说:“喜哥,这小子本来就是三等活,挣的是五百钱的月钱,怎么还要我们一起干活?”

赵喜一瞪眼睛,说:“你们知道什么,这小子已经提升到了二等活标准,月钱一两二钱,同你们一样了。”

看到几人表情疑惑,赵喜说:“实话告诉你们吧!这小子不知道怎么走通了大太太的门路。秋菊亲自下来找我和老朱婆子,说要待他好一点,别再欺负他,否则有咱们好果子吃。”

一名马夫奇道:“他不是小慧介绍来的么,怎么会和大太太扯上关系?”

“上面的事情谁说的清,刚才在秋菊面前,老朱婆子还不服呢!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结果被秋菊告到六姨太那里,六姨太当即把老朱婆子叫来臭骂一顿,不但让她给秋菊赔礼,还让她给小慧赔礼呢!”

几名马夫再无话说,在正房,秋菊就代表周太太的意志。秋菊名为大丫环,实际地位和几名姨太没区别。

晚上,辛明和几名马夫一起回房间,有几名同事帮忙,今天的活也轻松了许多。而且几名同事态度也很热情,有说有笑,不过话语中,若有若无也在打探辛明和上房大太太的关系。辛明只是装糊涂,这点心眼他还是有的,自己的关系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只让他们猜去,越猜越玄乎!

忽然,院子里小慧叫他的名字,辛明出去,二人到僻静处,小慧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辛明,笑道:“你给我从实招来,你跟秋菊姐是什么关系?”

因为是晚上,小慧没穿裙子,上身是粉红的衣衫,下身是金黄的撒花裤子,脚上一双小花鞋,头上则梳着双髻,一根银簪,配上她的萌面孔,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冤枉啊!”辛明叫起屈来,“我哪认识什么秋菊、春菊的,我刚来赵府,只认识你一个人。”

“你不说实话,你不认识秋菊姐,她为什么替你说话?你不知道,今天老猪婆的惨样子,到我房间找我,低眉顺眼的给我赔不是,那样子真可笑!院子里的人都猜你和大房的关系呢!”

小慧认识秋菊几年了,几乎天天见面,但自忖这事情如果自己去求,秋菊多半也不会帮忙,可她偏偏帮辛明说话了,真是奇了。

“好吧!我其实……”辛明拉长声音,“和秋菊姐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小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看到辛明挤眉弄眼的样子,才明白辛明的意思,脸上一红,啐了一口,说:“胡说八道,你刚来,以前都不认识秋菊姐的。”

辛明笑了,“你这不是屈打成招,我没办法么!”

“你不认识秋菊姐,她为什么替你说话。”小慧脸上都是疑惑,“难道是大太太的意思?”小慧就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缘由。

“喂,别发呆了,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辛明知道小慧是不可能知道原因的,所以转移了话题。

“是给你带的晚饭,哪知道你今天都有肉吃了。”小慧笑着打开餐盒,是几个肉丸子,说:“这是二姨太剩的,赏给小丫环、小厮,我偷偷多拿了几个,刚才出来的时候藏在袖子里,哪想到这么烫,你瞧!”

小慧聊起袖子,只见白藕似的小臂上被烫了一道红印。辛明捧起她的手臂吹了吹,笑道:“这很像太祖妻子马皇后被热饼烫坏胸口的故事啊!”

“那是什么故事啊?”小慧不懂历史。

“太祖年轻时候被人陷害,关入牢里,连吃喝也不给。马皇后心痛丈夫,探望的时候怕被看守发现,就把热饼放在怀里,结果胸口都烫伤了。后来被人知道,没有不被他们夫妻之情感动的。”

“你好比喻啊!你成了太祖,我成了皇后,咱俩可是大不敬了!”小慧笑了,想到太祖和马皇后是夫妻,脸上不禁泛红,说:“太祖和马皇后很恩爱了?”

“那当然,患难夫妻的感情总是不同,后来太祖成就大业,后宫也有许多妃子,可是没人能取代马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后来马皇后病逝,太祖自此再也没有确立皇后,在他心中没人能替代这个女人。”

小慧不言,听到患难夫妻,不知怎么,心里有些甜滋滋的。

“咦,这肉丸好像变味了!”辛明吃了一个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是刚刚蒸好的。”小慧着急了,吃了一个,入口的香喷喷的,哪有变味,看到辛明笑嘻嘻登时反应过来,辛明是骗她吃东西。

两人一边吃肉丸,一边嬉笑,直到月上柳梢。

时间过的好快,一晃眼,一个月过去了。这日,辛明领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一次工资,一两二钱银子,当然,给的不是银子,而是铜钱。一大串一千文,再加上二百个零散的,拿着沉甸甸的。回到屋子,铜钱上刻着万历通宝四个字。辛明摸着铜钱直叹气,这些铜钱在这个世界不算什么,要是能送到现代,都是有收藏价值的古董啊!

这时,耳边传来李忠的声音,“明天,是观音菩萨成道日,是佛教的大日子,三姨太要代表府里去寺里烧香拜佛的,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可以摆脱马厩的活计。”

三姨太,辛明一怔。这一个多月他对府里的上层人物已经很了解了。

赵千户本是沙河县一个普通财主,身上既没功名,也不是武将,祖上也没什么勋爵。但他做事狠辣果断,狡诈而有手段,很快就成了沙河县一霸。在上可以包揽诉讼,贿赂官吏,在下盘剥百姓,垄断航运。后来他又娶了兖州周守备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周太太,得了千户的世袭,这就如虎添翼,成了沙河县的土皇帝,连县令都得仰仗他的鼻息。

周太太因为娘家势力大,是府中的二号人物,有时候连赵千户也得看她脸色。但她没有儿女,又比较低调,府中事务只要不太出格,她就不管。

二姨太邓姨娘也是小慧的主人。她是赵千户贴身丫环抬举的,年纪快四十了,比正妻周太太还大几岁,他给赵千户生了一儿一女,都住在府中。她性格急躁,头脑简单而且没文化,是个红楼梦中赵姨娘似的人物。

三姨太姓孔,是县里孔举人的庶女,知书达理,性格文静,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儿。

四姨太姓张也是同刘姨娘一样是赵千户贴身丫环抬举成的姨娘,张姨娘心机很深,喜欢挑拨邓姨娘,两人常在一起,对府中管事的五姨娘和六姨娘很不满。

五姨娘姓孟和六姨娘姓朱,二人都是出身低微,五姨娘结过婚,原来是药铺的老板娘,丈夫死了,嫁入赵家,朱姨娘地位更低,原来是青楼女子,被赵千户赎身,成了小妾。两位姨娘都很漂亮,且能说会道,性格泼辣外向,很得赵千户的欢心,家里的事情都是她们两个在管。七姨娘年纪最小,是附近庄户的女儿。

“为什么示好孔姨娘,她在府中不管事的。我以为要巴结五姨或者六姨呢?”辛明问。

“哼!五姨六姨太狡诈,你到了她们身边,也只能被她们所用。只有想法子扳倒她们,把府里弄的一片混乱,咱们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辛明也不知道李忠想在府里摸什么鱼,不过目前看他的表现对自己还是有利,姑且信他。

第二天,府里果然差丫环到马厩,吩咐明天要一辆马车和车夫。孔姨娘要带着丫环去城外的大觉寺上香。

送姨娘去寺院上香,这不是好差事。车夫们更喜欢的是送主人参加某家升官娶亲生日之类的宴会,这样的差事不但有好酒好饭招待,还有额外红包收入。至于去寺院,最多混一碗素面,红包是绝对不会有的,所以,辛明轻轻松松的得到这个差事。

孔姨太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月白色对襟长袍,身材匀称,头顶只插一根银钗,打扮素净。她容貌端正,面色沉静,不苟言笑,这种气质有点和赵府这种豪强家族不符。辛明心想,这样文静的女子如果不是庶出,是不会嫁到赵府作妾的。她每日面对赵千户这样的豪强,也不知道会不会心有不甘。

马车辘辘而行,车上坐着孔姨太和她的丫环知书,两人一声不发,好像在修行一样。辛明很无奈,她们不说话,自己就没有插嘴的机会,计划就没法实施。

大觉寺距离县城十余里,一会儿功夫马车就驶到山脚,大觉寺在山顶,需要蹬数百石级上去,孔姨娘和丫环都是娇弱女子,辛明早已经雇好了两个肩舆,抬着主仆二人上山,辛明则在旁随行。

走了一阵儿,太阳升起,阳光透过树枝叶子,洒落在石阶上,斑斑驳驳。树林中散发这青草露水的味道,有鸟儿在树丛中跳跃,叽叽喳喳的叫。

第九章 我也信佛

孔姨娘微微皱眉,对后面的丫环说:“今天咱们晚了!”

知书点头说:“是啊!头柱香烧不上了!”

辛明心中一动,插口道:“姨娘不必担心,今天是观音悟道日,可以不论香火早晚。”

“嗯!”孔姨娘和丫环一起将目光转移到辛明这个车夫身上。

辛明赶紧停步,打千低头道:“小人辛明。”

孔姨娘点点头,辛明这一个多月营养充足,餐餐有肉,身材又长高了些,但依然很瘦,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

“你也信佛?”孔姨娘问。

“是,小人也信佛。”辛明赶紧跟上,边走边答。

“你说今天烧香不分时间?”

“是,我娘活着时候说过,平常去寺庙烧香自然是头柱香心最诚,效果最好,但有三个日子,二月十九,观音菩萨诞辰,六月十九观音菩萨成道,九月十九观音菩萨出家,这三个日子不分早晚,因为这三天观音菩萨降临世间,普度众生,全天都能听到众生祷告。”

“你也信观音菩萨?”

“是,小人从小就信,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对世间所有百姓生灵都一视同仁,最灵验不过了。”辛明信口胡诌,他从小到大都是个无神论者。

不过这几句话一下子就拉近了他和孔姨太的距离,两人聊了几句佛学上的问题,辛明小心翼翼的回答。他虽然做了功课,还是个佛学小白。但他擅长的是哄女孩子开心,这套说辞放在少妇上也一样好使。

“观音菩萨是最灵验的了,我们村子有一个妇人信观音菩萨。她有一个儿子,没养大,三岁就死了。她每天拜观音,求菩萨再让她生养一个儿子,好接续她家的香火。一连求了几十年,她都过了花甲之年,变成了老婆婆,还不气馁。周围的人都笑她痴,只有她自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结果,你知道怎么了?”

这答案显而易见,孔姨娘却还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真的怀孕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了一个男婴,周围几个村子都轰动了,这么大年纪生孩子的,头一次听说,头一次见到。这婆婆只说是观音显灵,还有些人不信呢,认为是妖异。结果,当晚观音给所有人托梦,说这妇人前生是正妻,失手打死了一名妾侍,今生因果报应,没有儿孙福。可是念她虔诚祷告,一生信奉观音做善事,所以把散财童子派下界投胎,让她生一个儿子,这样,全村的人再没人说闲话,都对她心服口服。”

辛明这故事讲的绘声绘色,把本来信佛的孔姨娘和丫环都听的入神了。

“我们村子还有一件真事,也是我亲眼所见,是救了自己生病孩子的事……”

只这一句就把孔姨娘深深吸引,她有一个女儿,今年八岁,体弱多病,她虔诚信佛,也跟给女儿健康祈福有关。

这时候肩舆已经到了寺庙门口,孔姨娘只好暂时停止交谈,在丫环的搀扶下,走进寺庙。上香,祷告,随喜,一番仪式之后,孔姨娘找到一间禅房坐下,派丫环将辛明请来。

辛明进入禅房,给孔姨娘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心中好笑,李忠说的没错,孔姨娘果然上钩了。

“你说,你们村子有个有病的孩子,因为观音菩萨治好了病,是么?”

“是的。”辛明娓娓道来,“我们村子有一家人,生了一个男孩,体弱多病,长到十多岁都下不了炕,连吃饭都得别人喂。后来病得越发重了,大夫不知请了多少,连人参都吃了,也不见效果。这家人笃信观音,就日夜在观音像前祷告。这一夜,观音显灵,托梦给他家人,说这孩子是前生冤孽缠身,导致的身体虚弱。靠吃药看病是没用的,只有想法子消除前生的恶业才行。观音菩萨还给他家指了一条明路,金刚经乃是佛教的不世经典,只有虔诚的手抄金刚经,送给别人能消除恶业,这家人信了,不但自己抄写,还让别人抄写,总共送出了几百本,说来奇怪,他家孩子也没吃什么药,自己就渐渐好了,现在据说还考了一个秀才。”

听辛明说的这么神奇,孔姨太和丫环都听得聚精会神,孔姨太还不时的念一句佛号。

“灵儿体弱多病,这个法子也可以一试。”孔姨太回头对丫环说。

知书点头说:“我回去找几个人,也抄金刚经。”

辛明连忙上前行礼道:“小人在家时,抄过此经,愿为姨娘效力。”

当晚,回到赵府,辛明干完活,蒙头大睡。干一天活,这么累,哪有力气再抄经。再说,不是有现成的随身秘书么!

黑暗的房间传来李忠恼怒的声音,“这混账小子。”只见桌案上已经摆好了的笔纸忽然自己动了起来,毛笔自己竖立起来,蘸墨,写字。在辛明的呼噜声中,一页经文很快抄完……

半个月之后,辛明去孔姨太的院子里求见。通报之后,知书领着他在客厅拜见了孔姨太。孔姨太的客厅一看就是爱书之人,墙壁上有许多格子,里面摆放整齐的书籍,再有就是插满笔的笔筒,白纸,墙上悬挂的也是书法字迹,连院子中心的装饰也不是寻常的假山鱼缸之类的,而是用石头砌成一个大大的砚台。

辛明奉上手抄的十本金刚经,孔姨太十分惊讶,不过十余天,就抄了这么多,要知道辛明白天还要干活的。辛明适时的表功,“小人虽然白天干活,但想到姨娘女儿身体不适,心中焦急,每天都抄到很晚。”

“那多谢你了!”孔姨太很感激。

辛明心中一笑,抄到很晚是事实,但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看到孔姨太感激的目光,他知道自己马屁拍对了地方。巴结领导要看领导的喜好,领导好色,你偏要送钱,领导好名,你偏要请领导吃饭,这样子效果只能适得其反。孔姨太信佛,又担心女儿身体,他投其所好,果然一招见效。

孔姨娘翻开经书,又是一惊,这字写的好工整,一色的小楷,笔力刚健,字体优美。孔姨娘本以为一个马夫会写字就不错了,经书上的字迹肯定是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

“你练过书法?”

“小人上过几年私塾,启蒙老师爱好书法,天文、数算也教了小人一些。”

“数算你也会?”孔姨娘很惊讶辛明的多才。

在辛明确认之后,孔姨娘拿过来一本账本,让辛明计算。看到题目,辛明心中很鄙视,如果说毛笔书法四书五经之类的,自己不行。要说算数,自己前世可是大学生啊。

这题目是最简单的加减乘除混合运算,小学生水平嘛!原以为会是鸡兔同笼之类的难题呢!

看到辛明计算出来全部题目,且答案正确之后,孔姨太微笑点头,说:“你很有才干,当一名马夫是屈才了!”

“多谢姨娘谬赞!”辛明跪下磕了一个头,给这种美少妇磕头,辛明还是乐意的,他比较抗拒的是给那种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磕头。

听孔姨娘的语气,自己要摆脱马夫的活计了。孔姨太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姨太,但在府中几乎没人知道,她其实是周太太的心腹,她会把府中各处情况向周太太报告,这也包括发现人才,黜退品行不好之人。辛明就是人才。

告退之时,孔姨太让知书给辛明五两银子的赏钱,还让知书抱出来一匹绢,一匹棉布送给辛明。这已经是很重的赏赐了,要知道,平时姨太太赏赐不过几十文钱,连一钱银子都不到。

第二天,赵义就把辛明叫到他的客厅里。这次赵义十分客气。扶住辛明说什么也不让他磕头。做揖之后,给辛明让座,还给辛明上茶。

赵义客气两句,问道:“辛兄弟,你可有字么?”

辛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古代很多人都有字的,“名字”其实是分开的,有姓,有名,有字。

“啊!我字……乾隆。”辛明随口借用了一下清帝名号,这个时代的人肯定没听过。

果然,赵义愣了一下,赞道:“乾隆,好名字,好有气势。”

又笑嘻嘻的问,“乾隆兄弟,老夫以前看走眼了,不知道你跟正房的关系这么深。”

辛明摇头说,“我不认识正房太太。”

赵义捋着山羊胡须,笑道:“乾隆兄弟口风好紧,前几日秋菊替你说话,昨天,周太太又吩咐,说你能写会算,可以到账房做工。呵呵!账房的活计在赵府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你还说不认得正房太太,那她为什么提拔你。”

在赵府,账房的几位先生除了记账,还要在内协助五姨太管家,在外协助总管和赵千户处理事务,是很有前途的活计。在赵府,总管都是由账房主管升职来的,李忠和赵义都做过账房主管。账房的待遇也是最好的,一名主管,三名普通账房先生。普通账房先生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和各房的大丫环和各处主管一样的月钱,账房主管是三两五钱的银子,只比各处姨太太的四两银子的月钱低一点,所以赵义用上了“提拔”二字。

第十章 账房先生

辛明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样子反倒让别人更觉得高深莫测。

赵义笑道:“你不承认也就罢了,不过,我要提醒你,到了账房尽量收敛,给五娘当手下不是那么好混的。”

辛明做揖称谢。账房的情况他都打听清楚了,账房主管叫赵权,下面还有三个账房先生,都是五姨娘的心腹,自己这个外人去了,肯定不受待见。

第二天一早,辛明去账房报到。账房位于赵府正门旁边的一个偏院,院子很小,几棵果树却长得茂盛。

正厅摆了七八张小桌,桌上摆着筹算,算盘,纸笔,砚台,还有成摞的账本。

“拜见赵主管。”辛明到了赵权身前深深一揖。

赵权是四十多岁的干瘦男子,颌下的胡子稀稀落落,喜欢斜着眼睛看人。辛明给他行礼,他不起身,也不还礼,旁若无人的写账。直到写完这页,才放下笔,说:“字写的怎么样?”

“晚辈在私塾写过几年字。”

赵权在桌上放上纸笔,说:“把你的名字写上。”

辛明拿起笔蘸墨,写上自己的名字,他这几天突击好好练习的一下毛笔字,临阵磨枪,写的不好看,但也算工整。

岂料赵权嗤笑起来,拿起纸显示给那三个账房先生看,一面摇头,“这字写的!”三个账房先生也一起笑起来,一名账房先生还凑趣道:“这是苏黄米蔡之外的第五大家——辛家字体,寻常人难得一见的。”

辛明探头,瞧这几人在账本上的毛笔字,比他强些,也没好看到哪去。

“会算盘吧?”赵权在辛明肯定之后,拿过一把算盘,又把一个账本放在辛明面前,说:“把这篇账目计算出来。”

辛明略微一看,就知道这是刁难了,账本上全是千以上的加减乘除混合运算,这在古代算是难题了,一般家哪有这么多千以上数目计算。

辛明微微冷笑,这可难不住我,算盘是小学生玩意,老子上过大学,微积分都学过,还怕你这个。

辛明一声不响,噼噼啪啪的敲打了一顿算盘,很快就把这篇账目算完,一个不错。

这回赵权不说话了,哼了一声说道:“算数倒也罢了,咱们做下人的最要紧的还是勤快忠心,咱们做账的尤其嘴巴要严密些,要少说话,多做事。”

辛明唯唯诺诺。赵权很快就给安排下来许多账目,一天下来,把辛明算得头昏脑胀,不停的幻想,要是穿越时候带来一台电脑多好啊!那怕一个计算器也能省下老大力气。

晚上,结完帐,忽然,一个丫环跑进来通报,说五姨太和六姨太来了。

赵权几人慌忙站起来去迎接,客厅外面已经传来五姨太的笑声,“查账的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五个人一起跑出客厅,只见五姨太挽着六姨太,身后还有几个丫环婆子站在院子里。

五姨太六姨太都穿着鲜艳的绸缎上衣,一样颜色的百褶裙,脚上的鞋子却一红一绿。二人都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窈窕,貌美如花。五姨是美艳,艳丽中带着刚强,六姨则是娇媚,娇俏中带着狐媚,两人一艳一媚各擅胜场,一下子就把府里别的姨娘丫环给比下去了,难怪赵千户这么宠爱她们。

赵权五人一起长揖到地,五姨太目光在他们五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到辛明身上,说道:“辛明,把头抬起来。”

辛明站直身体,眼皮下垂,说:“拜见二位姨娘。”

六姨娘娇笑一声,说:“挺秀气的一个孩子啊!”

声音娇媚婉转,听得辛明心中突的一跳,这六姨娘是在东莞练过的吧!这声音勾人魂魄,让人骨头都酥了。

这时候,不停的有主管、婆子、丫环进来,向两名姨太请示家务。五姨太嫁给赵千户之前做过老板娘,六姨太在风尘中卖笑,两人都接触过许多男人,所以处理事务时落落大方,毫不羞怯,或笑或骂,干净利落。一般以五娘为主,或者六娘如有疑问,两人便商量几句。

辛明在一旁看的暗自点头,这两人合起来就是红楼梦中的凤姐。这二人虽然出身低微,却很有才干,自己成了这样人物的眼中钉,只怕有些难办。

处理完事务之后,五娘道:“把今天府里内外进出的账目拿过来,给我看看。”

赵权躬着腰小跑进厅,捧着一摞账本出来,辛明注意到,自己写的账放在上面。果然,五娘只拿起最上面的账本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错误。放下账本板着脸说道:“我这个人讲究赏罚分明,有功则赏,有错必罚。最恨吃里扒外,不知感恩的下人。你们当中若有谁干了吃着赵家饭,骂着赵家娘的事情,休怪我孟彩蝶不客气。”

这几个账房先生都是老人,这番话显然是说给辛明听的。辛明垂着头一声不吭。

只听六姨娘笑道:“姐姐干嘛这么凶,人家还是个小孩,可别吓坏了。走吧!我屋里炖的好兔肉,咱们姐妹喝一杯。”说着挽着五姨的手臂,一群人呼啦啦的走了,院子里又静下来。

晚上,辛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去了账房之后,便有了自己单独的住处,一个小屋,不过也比在马厩和几个大男人睡通铺好多了。

刚进屋,忽然跳出一个人,大叫一声,把辛明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小慧在捂着嘴格格笑呢。

小慧笑了一阵儿,点着辛明的额角说:“这回你从实招来吧!你到底走谁的门路,这么快就去账房了。”

辛明笑道:“我说出来你别不信,我去送三姨太上香,讲了两个佛教故事,不知怎么就顺了她的心意,把我推荐到大太太那里。”

小慧信了,笑说:“快请客吧!账房先生都是预备当主管的。你先小请一次,等你当上主管,再大请。”

辛明笑着和小慧出了门。明朝当然是很封建保守的古代,女子不轻易抛头露面。但这只对大家闺秀严格。小慧一来是个丫环,二来年纪小,所以蹦蹦跳跳的和辛明走上大街。

虽然已经是傍晚,但街市上还是很热闹,人来人往,两边店铺都开着门,热气腾腾的小吃摊一个接着一个。

小慧说:“我们吃油旋,还是馄饨?”

辛明说:“这些小吃都吃过了,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

辛明这一个多月金钱上宽裕了许多,他是最馋嘴的人,街上的各色小吃,早就吃遍了。

“就这家了!”辛明到了一家酒楼伸手一指牌子,牌匾上写着“回香楼”三个大字,回味香甜之意,瞧酒楼里面,人也不少,很热闹。

小慧却拉住辛明的袖子,说:“让你请客是开玩笑的,你哪有那么多钱吃酒楼,再说你家里还有老爹和辛红需要接济呢!”

辛明笑道:“还用你说,我从三姨太那里得了赏钱,昨天我托人往家里稍了一袋米,一块肉,两匹布,两身衣裳。估计辛红在家里已经笑的合不拢嘴巴了!”

小慧笑了,这才高高兴兴和辛明走进酒楼,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小二弯腰颠颠跑过来,“请问二位客官吃些什么?”

“鸳鸯五珍烩!”辛明脱口而出。

“那是什么?”店小二愕然。

“你们没这菜么?”辛明有些失望。

“嘿嘿,小店只有家常风味的菜品,让客官失望了!”

想想也不奇怪,一个县镇级别的酒楼,也就相当与前世的小饭店吧!皇宫大内的菜品怎会有,况且这菜说不定还是金大侠杜撰的呢!

店小二在桌边唱了一遍菜名,辛明都没听过,想要像水浒传中好汉那般,一拍桌子,喝道:“切大盘牛肉,一坛酒,其余好的尽管上!”又怕人笑话,只好让小慧来点。小慧笑嘻嘻的说:“那我可要吃大户了!”

“一个水晶蹄膀,一个糟黄芽,两碗肥肉浇面。”

看到小慧只点这些,辛明觉得有些少,想让小慧再点两个菜。却被小慧伸手止住,笑道:“够吃就行,不可以浪费。”这一荤一素两个菜,加上两碗面,总共只有一钱多银子,换成铜钱也不到二百。

水晶蹄膀是山东名菜,一上来就吸引了辛明的目光,只见晶莹透明的肉片仿佛水晶一般,咬上一口,肘肉透烂,肥而不腻,清爽适口,再沾上生抽,香醋,香油,蒜茸调成的味汁,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吃了两口,辛明忽然觉得少了什么,对呀!水晶蹄膀必须要有酒佐餐,而且酒越烈越好,最好是六十度老白干才好。前世,辛明也是好酒之徒,不是酒仙,也算酒中君子,啤酒、红酒、白酒全都爱喝,而且小有研究。穿越到这里,条件所限,还没喝过一次呢!此刻好菜好景,酒虫不知不觉就出来了。

第十一章 赖在账房

听到喝酒,小慧立刻摇头,笑道:“那可不成,咱们本来就是偷偷出来的,已经违反了府中规矩,再喝酒回去,就是错上加错了。被太太总管看到,肯定会被赶出府去。就是没人发现,被太太召唤做事,满口酒气,醉醺醺的也太不成话了。”

辛明笑道:“赶出府,咱们哪也不去,就站在赵府门口,一左一右,当成两个门神。别人看到,会说这两个红脸门神从哪来的?哦!左面这个高个男子肯定是关公下凡,只是胡子哪去了?忘带了吧!右边这个红脸美女呢?是七仙女中的一个吧!只是为什么脸红?也许是怕人认出来,故意把胭脂涂在脸上吧!”

小慧听辛明胡诌,笑得叽叽格格,辛明看她刚刚发育的身体,花枝一般颤抖,不由得心中一动。但随即又马上自责,人家才十六岁,一未成年少女,自己怎么这么龌龊呢?

辛明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就是沙河,夕阳斜照,河面上波光粼粼,渔船飘荡,景色安详。许多货船在河中漂浮,慢慢靠岸。岸边有许多赤着上身,晒的黝黑的装卸工人,也有许多穿着绸衫的商人。人丛中还看到赵义和赵权,河运买卖是赵家的一个大项目。

两人趴在窗子上看了一会儿,小慧侧头对辛明说:“你在账房小心点,赵权是个很阴险的人,另外五姨娘总认为你是二姨娘的人,也会想办法对付你的。”

辛明点头,心中有点冤枉,自己跟二姨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呢!随即想到,五姨娘这么认为,那么府里别人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既然如此,自己何不索性联合二姨娘,多少能有点助力。便笑着对小慧说:“二姨娘是怎样的人?你在她身边伺候,应该知道吧!”

提到二姨娘,小慧叹了口气,说:“二姨娘其实不坏,就是心眼太实在了,经不住别人的挑拨。再加上嘴也不好,喜欢唠叨,有一点心事满院子的人都知道。整个赵家从主子到仆人没几个瞧得起她的,连带着我们这些身边人也被排斥。”

只听小慧几句话的诉说,辛明脑海中就飘过好几个耳熟能详的女性形象,赵姨娘,祥林嫂……

不管怎样,晚上,辛明还是见了二姨娘。二姨娘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是赵千户所有姨娘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最早是赵千户的贴身丫环,赵千户还没正式娶亲时,她已经给赵千户生了一儿一女。二姨娘身材高瘦,年轻时候说不定还是个美人,可现在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很多痕迹,虽然擦了很厚的粉底,眼角的鱼尾纹还是暴露了她的年纪。

她已经听小慧说辛明是在账房工作,所以对辛明很热情,不让辛明磕头,给他让座上茶,还给他拿来了小点心。

两人聊天,说起辛明账房的活计,辛明只说了一句,五姨娘很厉害。这就勾起来二姨娘的心事,立刻滔滔不绝的骂起来五姨娘和六姨娘来,说五姨娘是个站街的泼妇,六姨娘是勾人的狐狸精,她们两个联合起来把老爷迷惑得不知南北东西。

“你说说,我为老爷生了一儿一女,这是多大的功劳,将来赵家偌大的家业谁来继承,还不是我的华儿。华儿继承的家业,就是我的家业。可是老爷呢偏偏信了这两个狐媚子,家里的大权都给她们了,哼,你瞧着吧!赵家的一草一木都得被她们搬到娘家去。”

辛明听二姨娘唠叨个不休,心中已经给她打上了猪队友的标签。这些心事即便有,也应该放在心里,怎么能跟外人说呢?何况辛明这种以前没说过几句话的外人?投靠这种人会被她害死的,不过,二姨娘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趁着小慧出去倒茶,屋里没人的时候,辛明忽然站起来,做了一个揖,说:“姨娘,小人确实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五姨娘做假账,偷窃府中银钱。”

二姨娘唠叨的口干舌燥,正在喝茶润喉,听到此言,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她在府中这么多年,大概还没人跟她说过这么机密的事情,她看着辛明,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二娘不是很痛恨五娘六娘么?我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扳倒她们,给二娘出气。”

辛明的声音不大,但听在二姨娘耳中却很震撼,这样的事情辛明为什么会跟我说?不是应该找老爷太太或者赵总管?再说,把五姨六姨给扳倒了,谁来管家呢?

辛明看着二姨犹豫的样子,心中又加上一层鄙视,这妇人满腹怨气却很胆小,还不如红楼梦中赵姨娘泼辣呢!赵姨娘还起码有胆子作法害凤姐和宝玉呢!

“姨娘忘了,赵家这家产可都是你跟公子的,现在却要被人偷走了!”

这一句话勾起来二姨娘同仇敌忾的决心,说:“你说说,你想怎么做?”

听辛明慢慢说出一番话来,二姨娘脸上露出惊奇神色,“你会算卦么?你怎么知道会发生这些事?”

辛明不说话,只是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临走时候,二姨娘给了辛明一两银子的赏赐,小慧很惊奇,二姨极为吝啬,给人赏赐从来不给银子,铜钱从来没超过五十文,这一两银子真是破天荒了。

又十多天过去了,辛明每天记账算账忙的头昏脑胀,感觉好像大学时候,考试之前突击学习一样。真不知道账房这活计有什么好,府中那么多人羡慕。赵府的账目非常复杂,包括一万多倾的田地,十几家店铺,还有府中的人员,田庄店铺的人员吃喝用,各种人情往来的支出收入,繁杂无比。

这一天,快结完账了,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厮,扔下一张字条,说:“这是五娘新买的东西。”

辛明看到纸条上有五娘的签字,连忙把纸条上花销的钱数记在账上。

晚上,五娘六娘照例过来查账,五娘拿起辛明的账本,看到最后,忽然皱起眉头,指着一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辛明拿过账本一看,是自己最后按纸单填写上去的几个项目,忙道:“这是五娘最后送来的纸单上写的支出数目。”

五娘眉头一竖,喝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过纸单,纸单在哪呢?”

“我夹在账本里了!”辛明在账本中翻来翻去,只是不见了纸单。

“哼!就算有纸单,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往账本上胡写?”六娘问。

辛明着急,脱口而出,“上面还有五娘的签名呢!”

“呸!”五娘大怒,“小崽子,自己乱写账,还敢往我身上牵连,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辛明看到赵权一旁微微冷笑,猛然醒悟,这是人家设下的局,自己已经中了人家圈套了。赵权递的账本,纸单十有八九是被他给藏起来了。

“奶奶的,敢黑老子!”辛明在心中骂人,表面却很恭敬,拱手道:“是小子记错了,上面没有五娘的签名,那张纸单确实存在,也许丢了。”

五娘本想辛明坚持说纸单有自己签名,便给他定个诬陷主人的罪名,没想到辛明改口的这般快,一时倒不好追究了。

一名账房先生上前指斥辛明,喝道:“你在账上添上这笔支出,是何用意?是不是想从府里骗钱?”

辛明毫不畏惧,微微冷笑,道:“我只是个记账的,取钱取东西,自然有人做,轮不到我。你们可以去查看看谁支走了这笔银子。”

那名账房先生顿时语塞。

“哟!伶牙俐齿的,记错了账倒还有理了!”六娘娇滴滴的说。

辛明高举做揖,道:“小子不敢,请五娘六娘责罚。”

五娘沉吟,本想治辛明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将他踢出账房。可是他认错态度这么好,强加给他这罪名,传出去只怕难以服众。

“嗯!你终归做事不认真,给府里造成损失,这样吧!我通知太太,给你换个地方。”辛明毕竟是太太让过来的人,把他撵走也得通过太太。“碧云,你去跟太太说一声。”碧云是五娘的贴身丫环。

碧云应了一声,去了,片刻之后,碧云回来,说:“大娘说了,不是什么大错,不必撵他走人。还说,他年纪小,难免犯错,五娘六娘要多教导他,不能一棍子打死不管。”

五娘六娘脸色的变得难看了,太太这话显然是护着辛明,而有斥责她们二人的意思了。想不到,辛明的后台还挺硬的,太太会帮他说话。

五娘哼一声,说:“那你就继续在账房干活吧!这次的事,扣你五钱银子,以儆效尤。”

辛明一个月的月钱才二两,一次就扣掉四分之一,也算很重的处罚了。辛明很平静的拱手,道:“多谢五娘,多谢六娘。”慢慢退出账房。

五娘看着辛明的背影冷笑,自言自语道:“想赖在账房不走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第十二章 偷窃总账

这次辛明犯了小错,太太可以护着,下次让他犯一次大错,看看他们怎么收场。回头看了一眼赵权,赵权心领神会,上前轻声道:“五娘,我们可以这样……”辛明这颗眼中钉必须拔掉。

又过了几天,赵权忽然吩咐辛明,去拿一摞空白账本给五姨太送去。一共二十多本,用绳子捆好。辛明拎着出门,没走多远,忽然,赵权带着两个家丁急匆匆的从后面跑过来,叫道:“站住。”

辛明站住脚,赵权走上前冷笑,“账房里的总账怎么不见了!”总账是记录赵家各个店铺收支情况的账本,有商业机密的元素,所以特别秘密重要,轻易不可以带出账房,连家里人查看都必须先报告老爷夫人,再去账房查看,也不许带出账房。

“我怎么知道?”辛明反问。

赵权冷笑着一挥手,两名家丁按住辛明手臂,赵权上前把这摞空白账本打散,登时露出夹在当中的一本写满了字迹的账簿,正是那本总账。

“哈哈!”赵权得意大笑,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辛明并无惧色,也只是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些人处心积虑的想害我吧!”

“哼!你去跟五姨太、六姨太解释吧!”赵权冷笑。

两名家丁并赵权押送辛明到了五姨太六姨太面前,待赵权把情况说完,五姨太抖着总账冷笑,“辛明,你想把总账带到哪去?”

六姨太轻摇团扇,抿嘴打趣道:“不会是想带回家学习吧!”周围的丫环仆人都笑了。

岂料辛明也笑了,慢慢说:“是谁把总账夹在空白账本中,有人心里有数吧!人在做,天在看。有人自己作恶,却还义正词严的指责别人,真是好笑。”

“你说什么?”五姨六姨同时脸上变色,辛明太不像话了,犯了这么大的事,应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才对啊!为什么这么猖狂。

五姨脸若寒霜,盯着辛明说:“盗窃总账,这是吃里扒外,出卖主人的罪行,到了老爷那里也是一顿痛打,再送到官府治罪。你现在跪地求饶,我还可在老爷夫人那里替你美言几句。”

“哈哈!”忽然辛明仰头大笑,一指五娘道:“你身为尊长,可有一点值得尊敬之处,可有一点长辈的样子,心肠好似毒蝎一般,只想着用鬼蜮伎俩害人,呸!你这个狗屁长辈,就是个蛇蝎女人。”

众人向来畏惧五娘,忽然见辛明发狂,竟然骂五娘,个个惊呆,不知所措。

辛明又是一指六娘,道:“你一个卖唱的歌妓,被老爷看上,买入府中,有何能力?一天撒娇卖痴,哄骗老爷,你就是个狐狸精。”

“给我撕他的嘴!”六娘哪还有平常的闲适模样,脸都给辛明气歪了,指着辛明大叫。

“谁敢动我!”辛明大吼一声,也颇有气势,“五娘贪污府中银钱,这总账是老爷夫人让我拿的。”

这下子,石破天惊,众人都惊呆了,两个本来想上前拿住辛明的家丁也犹豫了。

“五姨娘,你敢跟我去老爷夫人面前对质么?”辛明伸手一指五姨娘。

辛明这下子反客为主,反倒像他是有理,抓住了五姨太的短处一般。

赵权也被辛明惊到了,不过他还以为这不过是辛明的垂死挣扎。账本明明是他偷偷夹在那摞空白账本中,怎么成了老爷授意辛明所做呢?再说老爷查账只需一句话,还用这么费事,肯定是辛明编造的,只要一见老爷夫人,他就露馅了。

果然,五姨太颤声道:“好,今天我就和你对质一番。咱们现在就去找老爷夫人。”

一群人蜂拥着,直奔上房而去,整个赵府都轰动了,一名仆役敢和管事的姨太叫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且在别处也没曾听过。

上房是赵家最大的一处院子,位于整个赵家的中心,拥有最大的客厅和最大的院子,是赵千户接待客人处理重大事务的所在。院子很大,却没有什么假山池塘花树之类的装饰,只在院子中心矗立一座照壁,上面刻着孟子的警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三排龙飞凤舞的大字。可是每次辛明看到这些字,再联想赵家的所作所为,都觉得很讽刺。

赵千户的客厅非常豪华,可谓镶金嵌银,到处金光闪闪,家具装饰都是崭新豪华,给人一种暴发户的气派感觉。最重要的位置有两张特别高大的太师椅,赵千户和周夫人坐在上面。

赵千户是沙河县的豪强,相貌却并不粗豪,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皮白净,个子很高,精明强悍,放在现代就是一个帅大叔。但了解赵千户的人,没有不畏惧他的,他手段狠辣,毫不容情,手上的人命也得有十几条。辛明就亲眼看到他把一个欠他高利贷的农夫打成残废。据说七姨太是庄户中好人家的女儿,因为欠他钱,被强掠进府中,做了姨太。

周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体格丰腴,面如满月,穿着艳丽的绸缎衣衫,插金戴银,一副贵妇人的形象。周夫人的父亲在兖州做守备,守备是实职的武官,手下有数千兵马。赵千户也是武官,但他的千户是虚职,只有家丁和县里的差役可用。赵千户能在沙河县建立偌大基业,也多借助了周夫人娘家势力,所以,赵千户很尊敬夫人。

一群人进入上房,辛明、赵权等人都跪下给老爷夫人请安。只有六姨太哭哭啼啼的依偎到赵老爷身边,拉着赵千户的袖子抹眼泪,泣道:“老爷,他如此污蔑奴家,玉儿不想活了!”

六姨太叫柳玉儿,原是秦淮河上的妓女,虽然比不上秦淮八艳那样的大牌,却也小有名气。妓女擅长逢场作戏,看看她此时的表演,连辛明都觉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赵千户看着爱妾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颗心早就软了,轻声安慰。看到辛明给他磕头,不禁对辛明怒目而视。

五娘给老爷夫人万福行礼,然后将事情本末说了一遍,她口齿利落,叙述的井井有条,满屋子的人都觉得这下辛明可要完了。

赵千户脸色阴沉的看着辛明,一字一句的说道:“辛明,你在账房惫懒顽劣,偷窃总账,吃里扒外,出卖主人,还目无尊长,满口谎言,说什么我和夫人让你拿走的总账!哪有此事?真是一派胡言,来人啊!把这小子拖下去,先打一百鞭子,审出来谁指派他来的,再押送官府。”

几名家丁一起高声喊喏,大厅里的人都以为辛明完了,赵权虽然低着头,脸上却露出阴险的笑容。

“且慢!”周夫人声音不大,却很有效果,几名家丁已经到了辛明身边,闻声停手,抬头看着老爷夫人。

“夫人,莫非有什么疑惑要问这小子?”赵千户侧头问道。

周夫人缓缓喝了口茶,才道;“夫君,我觉得断案不能听一面之词,现在原告被告都在此,何不让辛明也为自己辩解一下,如果他确实无话可说,也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六姨太扁着嘴,小声说:“这样没上没下的奴才,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千户轻咳了一声,说道:“辛明,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吧!你为什么要拿走总账。”

辛明起身,朗声说道:“小人拿走总账是受人指使。”

“哦!”大厅里一片惊叹,没想到辛明这么容易就承认了,但更让他们吃惊的话在后面,只听辛明继续道:“指使我拿走总账的是二姨太。”

“哗!”大厅中一片哗然,老爷夫人,五娘六娘都很惊讶,二姨娘有这胆子么?赵权尤为吃惊,这小子疯了,他不本来就是和小慧二姨太一伙的吗?怎么反过来攀诬起自己人了!

“你的话可当真?”赵千户逼问道。

“千真万确,老爷只需把二娘叫过来一问便知。”辛明说道。

“这混账婆娘,她想干什么!”赵千户大怒,“给我把二姨太叫来,我要审她。”

二姨太早就听说发生的事情,已经候在厅外,不用人请,自己走进来,跪倒在老爷身前。

“二姨太,是你让这小子偷窃总账的么?”赵千户问。

“是奴家让他偷窃总账的。”向来毛躁的二姨娘这回却很沉稳,好似换了一人。

“混账!”赵千户发怒了,把茶碗摔在地上,当啷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我打死你!”赵千户伸手就要打二姨娘的耳光。

二姨娘抬头,脸上全是泪珠,“我的夫君啊!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啊!”

周夫人抬头对赵千户皱眉说:“夫君,稍安勿躁,听她把话说完。”

二姨娘伸手一指五娘说道:“贱妾要指证五娘赵权二人同流合污,贪污府中数千两银子。”

这一句又是石破天惊,众人都惊呆了。

五娘先是一惊,随即冷笑,“说我贪污,哼,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治罪砍头也得有个证据。”

第十三章 谁贪污了银子

六娘擦擦眼泪,说:“老爷不可听信谗言,我和五娘日夜都在一起,府中事务,五娘向来尽心尽力,在银钱上五娘十分廉洁,贱妾可以作证。”

赵权也跪下磕头,说:“老奴冤枉。”这句话倒是他真心发出来的。

“二姨娘,你不可以乱说话。”周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没瞎说。”二姨太颤抖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账本,捧起来,说道:“辛明在账房这几天,发现了赵权和五姨太做阴阳假账,给咱们看的总账都是假的。真的总账被辛明偷出来送到这里,贱妾对照了,这里面至少有五千两银子的亏空。”

“胡说八道。”五娘急了,不等老爷夫人接过账本,自己先夹手抢过来。翻开账本,瞬间手脚冰冷,浑身颤抖。

赵权伸过头来一看,大吃一惊,账本上记载的正是赵家的各项收入支出。最惊骇的是这账本的笔记是自己的,或者说和自己的笔迹是一样的,而签名则是五娘的。

“有人模仿我们的笔迹,有人诬陷我们。老爷你给我们作主啊!”五娘噗嗵一声跪在地上。

赵千户和夫人接过账本,两本账本对照一下,字迹完全一样,只有几处银钱收入有差别。比如这次同兴米商一本写着支出三千两银子,另一本却写着两千七百两,中间少了三百两。还有几处类似的,都是数百两银子的亏空。

“赵义呢!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赵千户喝道。

总管赵义赶快上前,逐项看过之后,慢慢说:“这些项目都是经过曾女婿之手的,可请他来看。

很快曾茂也被唤来,他和赵义逐一对账,对完账,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深深的惊骇恐惧。第二个账本记载的完全正确,所有的亏空不是被五娘和赵权贪污,而是进了他俩的腰包。这里面涉及到十多家商行,所有的亏空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完成的,且这些商行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能做出这账本的人,简直是有神鬼之能,无所不知啊!

两人把账本恭恭敬敬的放回到桌上,再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不管是谁设的这个局,目的都是想把祸水引向五娘和赵权。难道他们会为了五娘和赵权而自己承认罪责么?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应该窃喜有这两个替罪羊呢!

“报告老爷,这本总账确实被人改动,做了假账,银子确实被人吞没了,最大的嫌疑就是写帐和签字的赵权和五娘。”赵义和曾茂异口同声的说道。

这番言语把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剧情反转的也太厉害了吧!本来原告的四娘赵权瞬间变成了被告,而且没有翻身的余地。

四娘惊呆片刻,叫起撞天屈来,“老爷,他们诬陷我,我真的没贪污银子。对了,你可以到个个商行里去查,看看他们把银子给谁了。”

赵义和曾茂暗中交流一下眼神,这些有过黑幕的商行,都有内线联系。只要事先通知一声,脏水只管往五娘赵权身上泼,让他们跳进黄河洗不清。

“奶奶的,敢骗老子。”赵千户大怒跳起来一脚将五娘踢倒在地上,随手又是一记耳光,打的五娘栽倒在地上,头发散乱,嘴角也流出一丝鲜血。这下五娘只有呜呜哭的份了,再伶牙俐齿也说不出什么了。六娘在一旁咬着手绢,想要替五娘说些什么,只是不敢。

赵千户打了五娘几下,回头吩咐道:“把这个贱人给我送回屋去,扣下她的首饰和头面衣服,不许她出门,闭门思过。至于赵权……”赵千户阴冷的目光扫过,赵权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把赵权押入柴房,给我用鞭子狠狠的抽,贪污我的银子,都必须给我吐出来。”

几名家丁轰然答应,上前把赵权拖走。众人听着赵权求饶喊冤的声音一路远去,有的人噤若寒蝉,有的人却松了一口气。

二姨娘偷眼看了辛明,心中十分佩服,辛明那次说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假账本也是辛明做的,想不到自己也有扬眉吐气这一天。辛明佩服的却是李忠,这老鬼从做假账,模仿笔迹,到搞各种阴谋诡计,都厉害的很啊!

赵千户恼怒的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心中难以宁定,周围所有人都屏气低头,不敢出声,生怕触了了老爷的霉头。只有夫人慢声细语的劝道:“老爷何必生气,咱们这样的大家族,出现几个内鬼也属正常。”

“这两个贱人,枉了我对他们那么好了!”赵千户喃喃自语。

“眼下要紧的是,五娘和赵权都禁闭了,谁来当账房主管,谁来当管家娘子。”

“账房主管么?”赵千户回想剩下的几名账房先生,要么年龄太大,要么谨慎有余,灵活不足,似乎没有合适的。

“你看辛明怎样?”夫人问。

“他!”赵千户眼光扫过辛明,只见他恭敬的垂手侍立一旁,个子虽高,脸庞还显稚嫩,“太年轻了吧!”

“自古英雄出少年。”周夫人微笑道:“这次事件多亏他了,也看出来他的机警灵活,另外几个账房先生很老成,正好作为补充。可以让他先做代理账房主管试试,你看如何?”

“呵呵,赵府还没有过这么年轻的账房主管呢!”赵千户呵呵一笑,“既然夫人认为可以,那就让他试试。”

辛明立刻上前,跪下行礼,道:“辛明定然尽心尽力,不辜负老爷夫人的希望。”磕头站起来,退到一边,感觉周围人看待自己的眼光都变了,账房主管和普通差役只差一级,待遇却十分巨大。每月的月钱三两五钱银子,只比姨太太四两银子的月钱少一点。每日三餐都是小灶和姨夫人相同待遇,最主要的是手里有了权力,可以得到灰色收入。尤其是账房主管这样重要岗位,没有老爷夫人的信任根本坐不上的。

管家娘子原来是五姨六姨,五姨出事了,应当六姨管家。但六姨哪敢自大,行礼道:“老爷夫人,贱妾疏忽,天天和五姨在一起,也没发现五姨是那样的人,有识人不明之罪,还请老爷夫人责罚。”说完抽泣起来。

墙倒众人推,五姨是翻不过来了,六姨也赶忙和她撇清关系。

“唉!五姨做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事不能怪你。”赵千户最喜欢的姨娘还是六姨。

周夫人也点头,说,“以后你还是管家娘子,只是家里事务繁多,再派一个人帮你才好。”

二姨娘伸着脖子看夫人,心中满怀希望,自己立功了,也该给点奖励了,管家很不错啊!辛明在心里讥笑,就二姨娘这德性,全府的人都知道她水平,恐怕就她自己还没有自知之明吧!

人群中四姨娘也有点跃跃欲试,她也是府中老人,有资历,也有能力,只差老爷一句话了。

岂料,老爷只是看着夫人。周夫人终于笑了,说:“秋菊这丫头不错,老实忠厚,也不乏才干,先让她帮着六娘管家吧!”

众人瞬间若有所悟,这都是领导内定好的吧!还选个屁啊!

下午,辛明昂首阔步的回到账房,当官了,整个人的气势就是有所不同。四名账房先生一起站起来,给辛明深深做揖。辛明却只是团团抱拳点头,笑着还礼。被人敬畏的感觉还是不错的,难怪那么多人抢着当官。

辛明毫不客气的坐上了原来赵权的位置,笑道:“各位请坐,咱们按部就班,还是以前的活计。”

这几位账房先生才敢落座。辛明看着几位先生开始忙碌,自己则沏了一碗茶水。他终于摆脱劳动阶级了,喝茶,看着属下干活,就是他以后的工作。

傍晚,快结束工作的时候,几名账房先生对视一眼,一位年纪最大,胡子头发斑白的先生站起来,拱手道:“辛总管,今晚我们几人略备浊酒,恭贺辛总管高升,不知辛总管能否赏个薄面?”

这话说的太客气了,辛明笑嘻嘻的应允下来,为什么不去,下属凑分子请领导吃饭,应该是领导最得意的时候,必须要搞好上下级关系嘛!再说自己不去,下级会以为自己还记得以前的嫌隙,那样会显得自己心胸很不宽阔。

五人出了赵府,在附近街市上找了一家小酒馆。馆子虽小,菜却很硬,一大盘冷切牛肉,一只肥鸡,一尾鲜鱼,唯一的素菜是凉拌丝瓜,酒则是刚刚打开泥封的陈酿。

一碗酒下肚,辛明长长的出了口气。前世辛明最喜欢喝的是啤酒,无论是国内游还是出国游,要紧的是先把当地的各种啤酒喝一个遍。明朝的酿酒业受技术限制,没有高度酒,所谓白酒和现代的啤酒度数差不多,但又没有啤酒甘甜爽口,喝起来味道怪怪的。但对一个好酒之人来说,就是浊酒也比白水好多了,辛明品味到酒精的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舒服起来,这还是他穿越到明朝来第一次喝酒呢!

第十四章 周太太的心思

四名账房先生两个姓赵,一个姓李,一个姓张。张姓先生年纪最大,先举杯道:“辛总管,以前咱们一起共事,兄弟们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辛总管海涵。”

这张姓先生胡子都白了一半,却和辛明称兄道弟。

辛明笑道:“过去的事情还提他作甚!咱们一碗酒揭过,从今以后,还是好兄弟,好朋友。”说完把这碗酒一口喝干。

几人都把碗中的酒喝了,听到辛明不计前嫌,几名先生一颗心落地。酒桌上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先是痛骂赵权,以前的陈年旧账全都翻出来,什么“贪鄙”“自私”“横行霸道”之类的事情说了好多,随后几名先生轮番吹捧辛明,什么“少年有为”“自古英雄出少年”之类的,把辛明捧的晕晕乎乎,也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得意忘形。临走之时,张姓先生递给辛明一个纸包,里面四两银子。四名账房先生每人一两,这是辛明第一笔灰色收入,他只是象征性的推托一下就收入囊中。

晚上一步三晃,醉醺醺的回到自己住处,远远看到门口花树下站着一个女子,穿着裙子,带着花翠。上他住处来找他的女孩一般只有小慧,想到上次小慧吓唬自己,辛明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之。蹑手蹑脚上前,忽然抓住那女子肩膀,大叫一声。

那女孩如辛明所愿被吓了一跳,捂着嘴巴差点叫出来。辛明刚开心的咧开嘴巴,又闭上了,这哪里是小慧,分明是大夫人的贴身丫环秋菊。

“秋菊姐姐,实在抱歉。”辛明连连做揖赔罪。

秋菊倒没生气,只是抚着胸口皱眉道:“吓死人了!你和哪位姐妹总这样闹?是小慧吗?难道我的背影很像小慧?”

辛明再次赔礼,心中暗骂自己糊涂,秋菊身材比小慧高大多了,自己喝醉了,眼神不济,居然没看出来。

秋菊笑道:“你快快洗脸漱口吧!夫人要见你。”

这下辛明剩下的一点酒意也吓没了,赶紧去洗漱,跟着秋菊到了夫人的院子。

院子里的植被比上次还茂盛,夜色中,枝叶沉沉,庭院深深,一股冷幽的感觉。

夫人的房间亮着灯,夫人在一个躺椅上,摆弄着手中的团扇,似乎在思索什么。

辛明下跪请安,夫人半晌才开口道:“是谁指示你诬陷五娘和赵权的,赵义还是曾茂?”

这一句话吓得辛明魂差点飞了,赶忙磕头,只说了一句:“夫人,小人冤枉……”就被夫人止住。

周夫人摇头道:“算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追究了,我只是凭直觉五姨赵权干不出那样的事情,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已经认罪了!”

辛明松了口气,看来赵权没挺过这顿鞭子,就是说他谋反,他也得认罪。

周夫人深深的看了辛明一眼,说道:“不管怎样,你是个很精干的人,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辛明当然不会误会“喜欢”的意思,连忙叩首道:“多谢夫人栽培,夫人如有什么差遣,小人勇往直前,绝不退后。”

周夫人笑了,“你果然是聪明人,我之所以急着让你管账,让秋菊管家,是因为老爷不爱管钱,家里收入支出都归赵义曾茂两个人,嘿嘿,这两年他们两个也越发的放肆了!”

顿了顿接着说:“这其中的猫腻太多了……”说到这里夫人停顿下来。

辛明适时的接下去,说道:“小人尽量打探,一定给夫人一个结果。”

周夫人满意的点头,说:“你尽力去办,秋菊会帮你的。给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不过,如果被老爷知道……”

辛明已经习惯周夫人说话的节奏,接着说:“小人宁可死了,也不招供是夫人的意思。”

周夫人冷笑一声,“你想招供,也没人相信。”

看到辛明被吓的一抖,周夫人才缓和语气道:“好了,去和秋菊领二十两银子,再拿些糕饼给他吃。”最后一句却是对秋菊说的。

辛明跟着秋菊到了旁边屋子,秋菊先给他一锭大银,辛明谢过收下。

秋菊拿出来几个盒子,里面摆着时下流行的点心糕饼糖果之类的。

辛明吃了一块糕点说:“姐姐,也吃一块。”

秋菊微笑说:“你吃吧,我不饿。”

“姐姐不吃,我也吃不下了!”辛明装出沉重的表情。

“为什么?”秋菊奇道。

“这么好吃的糕点,姐姐不吃,我心里难过,怎么还吃得下!”

“油嘴!”秋菊微笑说道,不过还是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点,放在嘴里抿着。

辛明吃了两块,忽然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支银簪,笑道:“送给姐姐。”

这是他在街上买来,本想送给小慧的,既然和秋菊说笑,送给她也不妨。

秋菊笑道:“我不要,你送给别的姐妹吧!”

辛明硬把簪子插在秋菊头上,笑道:“你且收下,这簪子有特别用处。我记住了簪子的样式,以后就不会弄错姐姐了。再看到姐姐站在我门口,我就远远的飞奔过去,跪在地上。”

“为什么?”秋菊奇道。

“夫人又要赏银子,赏点心啦!”

最后一句终于把秋菊逗笑了,说了一句,“油嘴滑舌。”

秋菊比辛明大两岁,今年十八岁,她小时候就被卖到夫人家做丫环,虽然地位低,吃穿却很充足,十八岁已经发育的很丰满。她身材高大,在古代人看待妇女的眼光中是太高壮了,却很接近现代人的审美。辛明借着酒意,一双眼睛在秋菊身上逡巡。

秋菊穿着带花边的白纱衣裳,下面是绿色的百褶裙,外面还罩着一件红色比甲,身材曲线非常明显。她头发乌黑,鬓角插着一朵鲜花,嘴唇殷红,眉毛弯弯,面容娇艳。发现辛明在偷看她,不由的低下头,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辛明看的呆住了,举着点心,也忘记了吃。

秋菊忽然把点心盒子往辛明怀里一摔,嗔道:“看什么?盒子送你了,拿回去吃吧!”说完转身掩面而走。

辛明尴尬的搔头,自己两世为人,加起来也有一甲子年纪了,却这般没定力,看一个高中女生发呆,是不是自己有点被禁欲的太久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已经是深夜了。远远看去,一个少女站在自己小屋门口。这回辛明不敢鲁莽了,先看清楚,是真的小慧,左顾右盼,看样子是在等自己回来。

辛明上前打招呼,小慧才露出笑容,“等了你好久,听说是被夫人请去了,还有些担心呢!”

辛明看到她脚下放了两匹布,一匹纱布,一匹棉布,笑道:“干嘛?送礼吗?”

“唷,才当上小官,就让人送礼?”小慧笑道:“这是二姨太的赏赐。”

原来二姨太见辛明当上账房主管,也想拉拢他呢!

辛明拿出那锭大银,笑道:“真巧,我刚才也得了夫人的赏赐。”

对比一下两个夫人的赏赐,小慧都忍不住笑了。明代纺织业很发达,布匹的价格很便宜,两匹布也就值几百个铜钱,而夫人一出手就是二十两。

辛明让小慧进屋,点亮一盏油灯,灯光下,银子闪闪发光,小慧羡慕的说:“你可真厉害,才来府里几个月,就当上主管,还得了这么多的赏赐。”

小慧一个月的例银不过二两,这二十两银子是她一年的收入了。

“难怪府里那么多人羡慕你!”

“嗯,府里很多人羡慕我么?”

“不但羡慕你,还有许多丫环婆姨夸你长得帅气,气质好。”

辛明做了一个夸张的坏坏的表情。经过这两个月好吃好喝的滋润,辛明确实壮实了不少。但一个乡下孩子,也说不上英俊帅气之类的。辛明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前世现代的经历,让他在语言表情动作上超过了拘谨木讷循规蹈矩的同龄人一大截,正是这份特别,让他显得潇洒与众不同。

小慧捂着嘴笑:“你要是总这个样子,就没人夸你了。”

辛明心中好笑,原来古代女人也喜欢背后议论男子,哪个帅,哪个俊,哪个有女人缘,这和现代女子有何区别?不过,这些丫环婆姨都是没文化的下层人,如果换成林黛玉、薛宝钗,就是有这想法,也不会宣之于口。

两人聊了几句,小慧忽然笑道:“你知道我来的时候,在夹道那边的花树下看到了什么?”

夹道那边的花树附近很僻静,到了晚上几乎不会有人从那走。

“看到什么啦?”辛明问。

小慧忽然脸红起来,捂着脸道:“不说了,我走了。”

这下倒勾起来辛明的好奇心,跳起来按住她的肩膀,笑道:“不说完,休想走,快说,快说!”

小慧挣扎几下,也没从椅子上站起来,只好笑道:“我和你说了,你千万别告诉人。”

这句话是吐露别人秘密时自古以来不变的开头语,辛明笑了笑,松开手。

小慧说:“我看到六姨娘的丫环香儿和老爷的贴身小厮隆兴在一起亲嘴。正好被我撞见,惊得他俩慌忙忙的逃走了!”

第十五章 三姨太的秘密

辛明笑了笑,以为什么大事,亲个嘴而已,这要放在现代,大街上都能看到,不用避人。

“大明哥,你说他们怎么恁的恶心,两个人贴烧饼似的黏着,还亲的吧唧吧唧响呢!”

辛明一笑,这小罗莉是不是该给她启蒙了,什么都不懂,以后怎么一起玩耍。

“哎!大明哥你说崔莺莺和张生也要那样子么?”

辛明笑了,来到明朝实在无书可看,只好把几本古代有名剧本翻来覆去的看,闲暇时,把这些故事讲给小慧听,把小慧迷的不行。

辛明轻轻哼唱,“……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看到小慧怔怔的不太明白,又笑道:“他们两个自然不会那么下流。洞房之夜,二人正襟危坐。手中各拿一本唐诗,张生吟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崔小姐吟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小慧嘻嘻一笑,“你骗我,我才不信呢!”

辛明从床头拿过一本书,啪的放在桌上,正色道:“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既然你诚心学习,拜我为师,本师就传你无上绝学,接吻全教程,第一,第一步眼睛对视,慢慢贴近嘴唇,直到触碰……”

小慧开始只是笑,后来捂着耳朵,叫道:“不听,不听!”跑出门外,笑道:“你自己和被子亲吧!”

听着小慧脚步声远去,辛明自言自语道:“小妮子春心动了,求知欲这么强,下次得升级教程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到了夏末,暑气渐消。

这一日,赵千户生日,大户人家的家主过生日,自然是大操大办。整个赵家上下大小都动员起来,各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赵千户大开宴席,共开了几十桌。上房几桌,是整个沙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县令刘卓,县里的主薄,县尉,有名气的乡绅都来贺寿。院子里摆了几十桌宴请亲戚朋友和前来贺寿的各色人物。内院也摆了十几桌,自家的女眷和贺寿来的女眷均在此处。

一个大戏班子一个在内院摆了一个大台子,唱八仙贺寿,铜锣鼓钺,敲的叮当乱响,台上呼喝,台下喝彩响成一片。一个小戏班子在内室,几个男扮女装的戏子唱的咿咿呀呀,以周夫人为首的一班太太小姐们嗑着瓜子,喝着茶水,唠着家长里短。

在廊下又有一桌偏席,是家里有头脸的仆人都坐此桌。为首的是总管家赵义,总教头曹斌和各处的主管。辛明第一次见到曹斌,曹斌负责训练赵家的家丁,一般都住在庄子上,遇到大事才回县城。曹斌高高瘦瘦,不苟言笑。辛明和他握手,只见他的手厚厚的一层老茧,骨节棱棱,看来真是个练武之人。

酒过三巡,赵义领着众人先到上房给老爷贺寿,再到内室给夫人们敬酒。辛明这次把所有夫人姨娘都看全了。

正室周太太白白胖胖,富贵雍容,慈眉善目,二姨娘神色惶恐,坐立不安,好像做错了事情的使唤丫头,三姨娘文文静静,知书达理,四姨娘见风使舵,不停的找机会奉承太太,却不见太太有什么表示。五姨娘被关了禁闭。六姨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美目摇盼,娇声细语,最吸引男人的眼球。七姨太十八九岁的年纪,年轻美貌,绫罗绸缎,面色忧郁,不爱说话。

敬酒之后,众人散去,各自忙碌,这种聚会的日子,正是仆人最忙碌的时候。账房也不例外,各处送来礼物,分子钱,一一上账。辛明倒不用干活,他看着几名账房先生算账,有些无聊。随意走动,看了一会儿戏,喝了一会儿酒,想着找小慧玩耍,便离开上房,向后院走去。

赵家的仆人都在上房侍候,没排班的也或看戏,或喝酒,后院便静悄悄的。

忽然,前面有一个穿着褐色绸缎上衣,红色百褶裙,头上满是首饰的少妇扶着一个丫环,快步行走。

辛明一怔,这不是三姨太么,丫环是知书,她们两个不在上房喝酒,这是要去哪里?

这时,耳边想起李忠的声音,“小子,想看戏么,远远的跟着她,别被她发现。”

辛明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他远远的跟着,到了三姨太的院子,辛明钻入一丛茂密的花树。只见三姨太进了院子,知书守在院子门口,左右观望,似乎在等什么人。这院落是赵府比较偏僻的地方,平时不会有人路过,这种日子,更是连人影都看不到。

忽然,从一棵树后闪出一个披着大氅,带着帽兜的人,一闪就进了院子,动作非常快,要不是辛明不错眼的盯着,肯定看不到。这人个子很高,动作又这么矫健,几乎可以肯定是个男子。只见知书左右看看,悄悄的关上大门。

这定是在偷情了,只是三姨太一向给辛明知书达理,笃信佛教的感觉,这样的女子也偷情?辛明觉得自己看人的标准要被颠覆了。

李忠冷笑:“赵府这样的事情多了!哼哼,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的。”

辛明回到账房,终于憋不住问李忠,三姨太这相好到底是谁?

李忠却不正面回答,转移话题说道:“小子,我看你天天打熬筋骨,只是法子却不大对啊!”

辛明苦笑,自己前世喜欢健身。前几年在将军村饭都吃不饱,健身就更不用提了。现在餐餐有肉,不愁吃喝,辛明又捡起来自己的爱好,不过是一些基础动作,深蹲,俯卧撑之类的。

“现在放着府中一个高手在身边,你不去请教岂不可惜?只要你露出一点学武的意思,他定然全心全意的教你。”李忠又道。

“你说曹斌,曹教头,他为什么全心全意的教我?”辛明说完,心中猛地一动,难道刚才私会三姨太的是曹斌?想想那人高高瘦瘦的身材,很像曹斌。

“小子,你脑筋转的挺快,被你猜中了!实话告诉你,三姨太的女儿其实也是曹斌的。”李忠笑道。

辛明很惊讶,三姨太娇滴滴的,整天看书写字拜佛,却喜欢上了一个武夫,还生了一个孩子。是了,自己给小女孩抄佛经祈福,三姨太一定会跟曹斌说,曹斌自然心中感激,所以李忠才说他会尽心尽力的教自己功夫。

第二天早晨,辛明在门口又开始练习健身的基本动作。忽听身后有人轻声咳嗽,回头一看,正是曹斌,只见他眼神和善,面带笑容的看着自己,和昨天宴会上严肃的模样大大不同。

辛明向曹斌施礼,曹斌点点头,微笑道:“辛管事好勤快,这么早就起来打熬气力。只是这动作固然能强健身体,实际对战却毫无用处。”

辛明叹道:“我也想学点真功夫,只是没有名师指点,不得门径啊!”

曹斌笑道:“如果辛管事不嫌弃,在下可以指点一二。”

辛明大喜,拜倒在地,说道:“如此甚好,小弟愿拜教头做师父。”

曹斌连忙把辛明扶住,说道:“不必行此大礼,咱们之间只是朋友指点,平辈相论,兄弟相称,明天老弟尽管到城西教场来找我。”

第二天,辛明上午在账房,吃过午饭,就离开赵府,直奔城西的教场而来。

城西的教场就是一大片空地,黄土地面被夯实。衙门里的兵丁,大户人家的家丁都可以在这儿训练,教场里有练习射箭的靶子,骑马步兵列阵都行。

曹斌正带领一百多家丁练习刺枪,双手握枪,下盘弓步,用力刺出,同时整齐呼喝一声,颇有气势。

辛明趁着曹斌休息的空档,上前施礼。曹斌笑道:“辛兄弟想学什么功夫,是拳脚,兵器,还是骑马上阵?轻功暗器这些偏门也行。”

辛明心想,“看来这曹教头真是个高手,各种功夫都通晓。”

“我想学射箭!”辛明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他在前世玩过射箭,算是业余爱好。在将军村,老爹是射箭高手,可是一直有病,辛明没能跟他学习。现在有这个机会,辛明当然不想放弃。

“你射箭有基础么?”曹斌说着从身旁拿出一张弓,这是一张反曲弓。辛明知道这种弓看起来不是很大,但极沉重,威力很强。

辛明一手抓弓,另一只手扯住弓弦,用力拉开,弓弦还没拉满,辛明已经用尽全力,手臂也抖动起来,这样子,就是拉开弓,也没法射箭。

曹斌笑了笑,从辛明手中接过弓,轻松拉开,搭上一只箭,嗖的射出,正中一百二十步之外的一个稻草人的心口。教场上的家丁一起轰雷似的喝彩,“好箭法!”辛明也跟着一起喝彩,他还是有眼光的,曹斌这一箭不但很准,而且姿势潇洒,显然没尽全力。曹斌这么瘦,为什么力气这么大?

曹斌似乎知道辛明的想法,笑道:“我练过内家真气,比一般人力气大的多。”

第十六章 回村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了!”辛明心想。

曹斌又换了一张软弓给辛明,辛明拉弓搭箭,瞄准七十步的一个稻草人,一箭射出,箭偏离了稻草人好远,围观的家丁都笑了。辛明沉住气,再次拉弓,这回他盯着靶子久一点,在他的视野中,靶子在一点点放大,变得越来越清晰。辛明心中窃喜,自己的眼睛不但能看鬼神,看远处目标还有放大的效果。最大能将目标放大一倍,等于射箭的距离缩短一半。

“嗖!”这一箭射出,稻草人穿胸而过。围观的家丁因为出乎意料情不自禁的噫了一声,曹斌脸上也显出惊讶表情,微笑道:“老弟射箭有点天赋呢!”

“你有点射箭基础,但姿势不对,射箭时,脚要分开,身要正直,背部发力。做到身体端直,用力平和,捻弓得法,架箭从容……”曹斌抓住辛明手臂随口指导。

指点一番射箭之后,曹斌又道:“你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射箭的技巧,而是身体素质太弱。我有一套师门传下来的练习之法,叫七禽戏,脱身于形意门,但与华佗的五禽戏不同。这套功夫动作与呼吸意念配合,内外兼修,属于武技中的上乘功夫,可以大大提升你的速度,力量,敏捷。”

说完口说指画,将这套功夫传授给辛明。辛明一边练习一边心想,李忠说的没错,曹斌果然对自己倾囊相授。此后,辛明只要有时间就到教场上来练习,除了射箭日见精进,骑马和刺枪也学了一些。

两个多月之后的一天,辛明跟着赵义站在沙河的码头上,一艘大船缓缓靠岸,船夫掀开船上的遮布,全是从江南织造的各色布匹,棉布、纱布、绸缎。赵家经营县里最大的布店,来回运送货物全靠水运。

船工上船,搬运布匹,辛明拿着算盘账本记录,忙了好一会儿,才将所有的布匹搬运完毕。

来自江南的布商,是个带着瓜皮帽的矮胖商人,他带着苏杭一带的口音,笑眯眯的拱手,说:“两位贵人,小弟略备酒席,还请赏光。”

赵义假意推辞一下,便带着辛明跟着商人上了酒楼,一个包间中布置了一桌上好的酒席,鸡鸭鱼肉,六荤六素,凉热相间,一共十二个菜。除了辛明三人外还有两名苏州商人坐陪。酒是商人从南方带来的女儿红,一打开酒坛的泥封,登时一股浓厚的酒香散布到整个包间中,赵义先叫了一声好,辛明也跟着喝彩。

酒倒入碗中,清冽透明,喝入口中,醇香厚重,回味无穷,果然是好酒。酒过三巡,几名客商没口子的称赞赵义和辛明,从性格做事,到谈吐容貌都赞了一个遍,目的无非是套近乎,拉关系,希望主顾下次还从他们这里进货。

辛明笑嘻嘻的听着,他这两个月已经参加了好几次这样的场合,对马屁有了一点免疫力了,不如开始那么兴奋自得。他心想:“难怪赵府所有的主管中,账房主管地位最高,原来这样的场合赵义总是和账房主管一起参加的。”

酒席一直喝到晚上,宾主尽欢而散,临走时候,胖客商塞给赵义和辛明各自一个荷包,辛明掂了掂,感觉沉甸甸的。

回到赵府自己的小屋之后,辛明才把荷包打开,里面是两锭五两的小银,这就是传说中的回扣了。自己是小份,估计赵义的那个荷包要换成两锭小金了。

辛明从床下拖出一个大铁盒子,这是他装铜钱用的。不过,他不打开盒子,而是将盒子下面的青砖撬开,下面有一个洞,这是辛明的藏钱洞。古代人真是很不方便,不若现代有银行可以存钱,这时代的有钱人只能自己想办法挖坑凿洞的藏钱了。

辛明拿出一个小铁盒,沉甸甸了,打开之后,全是散碎的银块,最大的自然还是周夫人赏赐的那锭二十两的元宝。辛明将新得的十两银子扔进去,估计总数应该有八十两了。这里面包括夫人姨娘的赏赐,自己的月钱,最大的一部分当然还是像今天这样的回扣。

辛明心想,“当官就是好啊,不论今生前世,有点权力都能搞到灰色收入。”

除了这银子,辛明还收获了不少物品,最多的就是布匹,已经差人往家里送过一次了,这回又在墙角堆了不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生活用品,糕点糖果之类的,辛明留着准备给妹妹带回去。

辛明将银钱收藏好,门外有小厮前来送饭,打开食盒,一荤一素一碗米饭,荤菜是辛明平时最爱吃的红烧肉,油汪汪的,看起来很诱人。可惜,今天辛明酒足饭饱,实在吃不下了。辛明说:“几位账房先生辛苦了,把饭菜给他们吃吧!”

小厮答应了,把食盒装好,拱手道:“主管,刚才小慧姐姐来过了,见你不在,留话说她哥哥病了,她准备回村子住几天。”

辛明心中一动,自己从村子出来已经三个多月了,不知道老爹和妹妹过的怎样,心中很想念他们呢!这次小慧回家,自己也请假几天回去看看亲人。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如洗。辛明赶着一辆马车行驶在回村的道路上,马车里面坐着小慧,还有一大堆这几个月在赵府得的东西,几十两银子,二十多匹布,还有各色吃食用品,大米白面,半扇猪肉,烧鸡烤鹅,几尾鲜鱼,各种水果,糖果糕点,还有许多送人的小礼物。

此时已经接近夏末秋初,两侧的田地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地。此时麦子已经长得很高,沉甸甸的麦穗向下垂着,一阵风吹来,好像排列整齐的士兵在向着马车点头致敬。

辛明心情不错,一面驾车,一面哼唱着前世流行的歌曲。小慧在车厢里笑问:“大明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歌,怎么音调这样奇怪?”

辛明笑道:“你给我唱几句拿手的调调,我就告诉你。”

小慧啐了一声,笑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哩!”

不过,只过了片刻,小慧就在车厢里轻声唱起来,是当地一首情歌,哥哥妹妹的,语调轻快。只唱了几句,小慧自己就忍不住笑成一团。

一路欢声笑语,不到中午就回到将军村。村口放羊的小孩跟着马车一起跑起来,口中嬉闹笑叫:“老爷来了!”

将军村地处偏僻,较少有乡绅官吏过来,村民往往看到稍好一点的马车,就称呼老爷。辛明的马车是从赵府借来的,崭新华丽,里面坐着的自然是“老爷”了。

进了村子,是一条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两侧的村民住户,都从家里出来观看是哪位城里的老爷回来了。待看清是辛明时,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前几个月辛明弄来了二百两银子给老爹买人参,后来又从城里稍了两次东西回来,都在村子里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可是也没有此时亲眼见到有说服力。

马车耀眼不必多说,辛明本人的打扮也像个有钱人,一身簇新的酱紫色绸衫,头上带着瓜皮小帽。脸上的菜色早就没了,容光焕发,身材也高大健壮了许多,哪还是以前病殃殃的穷苦乡下孩子。

辛明先把小慧送回家,再回到自家的院子。辛红先跑了出来,老爹也拄着拐杖跟出来。辛红也不是以前蓬头垢面,满身补丁的小乞丐模样了。她穿着白纱衣,红裙子,墨绿的绣花鞋子,头上带着一个银簪。脸上气色很健康,笑容可掬。

辛明用一根手指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笑道:“比以前好看多了。”

在礼法刻板的大明朝,哥哥对妹妹这么亲昵也是不妥的,容易被说成是不正经的浮浪子弟。辛明来自现代哪管这些,挽着妹妹的手,走进院子。辛红脸蛋红了,心里却甜滋滋的。

辛明到了老爹身前,给老爹跪下磕了一个头,起来看老爹,穿着一身崭新的青布衣衫,拄着一根拐杖,面容清癯消瘦,不过皮肤红润,和以前灰白的面色完全不同,显然病已经好了。

辛明又给老爹请安,问候几句,拿出一根新的红漆拐杖给老爹,笑道:“把你那根树枝削成的拐杖扔了吧!”

看看院子里,比以前干净多了,房屋还是以前的旧样子,篱墙却重新修理过。辛老爹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身体好了,修修补补的很拿手。

有许多村里的孩子趴在篱笆上张望,看到辛明向这边望,有几个大声叫:“大明哥。”

辛明笑了笑,从车里抓了一把糖块,向他们扔过去,登时引起孩子们一阵儿哄抢。糖在明朝由于提炼工艺落后,成了奢侈品,这些乡下孩子可能一年都见不到一块糖。

这时,院门推开,走进来两个年轻人,原来是辛明在村子里的好伙伴,好朋友。一个是隔壁林二婶家的孩子,叫林铁牛,外号大牛。另一个是私塾王先生的儿子,王守文,绰号书生。大牛身体强壮,性格憨直。书生文弱单薄,但是学问很高,是村里唯一一个秀才,是县学里的学生。

第十七章 驱鬼

两人热情的问候辛明,辛明笑道:“正好帮我往屋里搬东西。三人将车里的东西搬下来,布匹,粮食,菜品,熟肉,糖果……在院子里摆了一大片。有许多在篱墙外围观的村民,都露出羡慕眼馋的眼光。辛红跑来跑去,帮着摆放东西,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以前的阴郁忧愁在脸上看不到了。

一会儿,辛红跑进屋子爱不释手的看哥哥给她卖的新衣衫,新鞋子,这是城里流行的新样式,袖口领口都绣上了很精致的花边。再过一会儿,又把哥哥给她买的首饰拿出来欣赏,很精致的银钗,手镯,耳环,尤其是耳环还带着两颗小珍珠,好像两颗闪亮的星星。带在耳朵上,在镜子里左看右看,看的自己脸都红了。

辛明在屋里笑着对老爹说:“爹,晚上把几位叔伯都叫来,请他们吃顿饭吧!”

几位叔伯是辛老爹生病前一起打猎的猎人,也是最好的朋友。老爹生病借钱,这几个老朋友虽然自己都很穷,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几年要是没有他们的接济,也许辛明一家都饿死了。

辛老爹连连点头,说:“应该,太应该了!”

辛红插嘴道:“前些日子,我去把村里借的十几两银子都还了,几位叔伯还很关心,说可以先用着,不忙还钱的。”

晚上,五位叔伯都请到家里,有隔壁的林二叔,他是林二婶的丈夫,最热心肠的人,辛家大事小情都来帮忙。年纪最大是霍伯伯,他胡子花白,是村里最老,也是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以前每次打猎都给辛家送一点野味,辛明这几年吃过的荤腥都是托了他的福。吴叔叔个子不高,脾气火爆,却最讲义气。辛明全村借钱只得了十几两银子,吴叔叔自己就借了辛明五两银子,其实他家也不富有,还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儿子。另外两个叔叔一个姓张,一个姓贺。

农村请客很简单,不讲究菜品味道样式的,荤菜越多,席就越好,酒不论好坏,但要管够。辛明煮了一个猪肘子,切成小块,装在一个大托盘里。一大块五花肉煮熟,切成片,也装在一个大托盘里,上面洒上蒜汁酱油。这两大托盘中的熟肉堆成两个小肉山似的放在桌上,显得非常豪放,几位叔伯看到这么多肉,都是眼前一亮,不过也都非常客气的推托,“老辛,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辛明又炖了一条鱼,一只烧鸡,一只烤鹅,素菜是自家菜园的黄瓜芹菜凉拌。酒则是自己从赵府带出来的上好白酒。

辛老爹不能喝酒,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叹道:“这几年多亏了各位老朋友照顾,我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说着老爹竟哽咽起来。

林二叔劝道:“老哥何必伤心,现在辛明出息了,也是你的老来福啊!”

辛老爹连连点头,赞叹道:“我这个儿子啊!真没想到会这么出息,是辛家列祖列宗积德了!”

几位叔伯也都纷纷夸赞辛明,弄得辛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几杯酒下肚,酒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漫无边际的转了几个话题,忽然问起辛明在赵府的事情。辛明只说了自己是个账房管事,其余的都不多说。不过管事这个名头也足够震慑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了。

又喝了几杯,张叔叔说起本家的一个女孩,今年十六岁,只比辛明小一岁,长得端正,又守本分,又做得好针线,好一番夸赞。众人知道这是要给辛明相亲的意思。辛明心中好笑,几个月之前,是不会有人跟他说相亲之事的,现在见他有钱了,说亲之人也赶着上门了。

辛老爹频频用眼睛看儿子,他其实很期望辛明成亲,为辛家延续香火的。不过看儿子只是微笑,并不接话。众人知道辛明现在眼界高了,寻常的乡下女孩怕是瞧不上了,便没人再提相亲之事。

酒足饭饱,把几位叔伯送出门外,辛明给每位叔伯拿了一块猪肉,一包糖果,几块点心。在乡下,对于这些贫穷的农民来说,吃食永远是最重要的。几名叔伯都是感激不尽。此时已经傍晚,忽然隐约听到村子西面有哭喊的声音,而且灯火闪烁,很乱的样子。

辛明忍不住问:“这是谁家?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二叔诧异说:“这是小慧哥哥家,你和她一起回来,不知道么?”又道:“小慧的哥哥王才,被鬼给魇了,魔症了一样。要么茶饭不吃直挺挺的躺着,要么疯了一般打人骂人,请来几个医生都给打骂走了,开的药也吃不进去,今天王才媳妇请来一个道士做法驱鬼,也不知道可有效果么?”

辛明听到被鬼魇住了,心中一动,与鬼有关,也许自己可以帮的上忙。

送走各位叔伯,辛明带着妹妹到了王才家。王才除了种地还做些小买卖,小慧的月钱也给哥哥嫂子一份,所以王才家在村子里属于上等户,虽然比不了李百户那样的财主,却比普通村民条件好多了。但王才同李百户一样是有名的吝啬鬼,特别看重金钱,几个月之前,辛明在全村筹钱给老爹看病,许多很穷的人家都多少给一点,只有王才是一毛不拔。所以辛明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不过碍着小慧的面子还要帮他一下。

王才家是三间砖瓦房,红砖围墙,院子地面也铺上整齐的青砖。看起来比别家村民的土坯房,篱笆墙和沙石地面好看多了。

辛明见状心想:“这次回来也应该盖一个新房子了,怎么也比王才家好些。”

此刻王才家院子里挤满了人,村子就这样,有一点事情,全村的人都来围观。

辛明走进屋里,只见王才躺在床上口吐白沫,眼睛翻白,浑身发抖,人事不知。小慧抱着哥哥垂泪,她嫂子则在干嚎。另外,一个道士手持一柄桃木剑,脚踏禹步,在屋子里转圈,口中念念有词,不时的还撒一些符水。

辛明目光在屋里一扫,心中突的一跳,真的有鬼!一个黑黢黢的人形东西,趴在王才身上蠕动。仔细看,这东西比人形稍小,没有五官,身体似烟似雾,又像一团黑色的影子。

辛明自己观察,这东西对道士的桃木剑似乎有些惧怕,每当桃木剑挥到他附近的时候,它总是跳到床头帘幕,或者房梁上躲避片刻,再跳落到王才身上。但它对道士的符水则毫不畏惧。

道士施了半天法,始终不见效果,渐渐额头上也渗出一层细汗。

李忠的声音在辛明耳边响起,“这道士的符水没用,桃木剑有克制鬼魂邪祟的作用,不过,这道士根本不知道鬼魂在哪!有桃木剑也没用。”

辛明上前,双手抱拳,做了一揖,说道:“道长且停片刻,小子有话要说。”

道士见一位少年忽然走出来,对自己说话,不由得一愣,停下脚步。

“请问道长贵姓?”

“贫道姓冯。”

“请问道长在哪座山上修行,道号何名?”

“与你有关?”冯道士有点不高兴了。

“呵呵!我只是觉得道长学的法术有点不精啊?”辛明微笑说道。

“你是谁?好生狂妄,敢在此口出狂言。”冯道士勃然大怒。如果是一个同行,他倒要掂量一下对方斤两。可是区区一个乡下少年也敢指责他,怎能不让他愤愤不平。

围观的村民看到道长发怒,个个吓得缩肩短颈,咬指啖舌。他们没见过世面,向来害怕这些通鬼神道之人,同时也很替辛明担心,当然也有些人认为辛明无礼,恐怕要吃苦头了。

辛明轻松一笑,说道:“道长别的法术也就罢了,就是这柄桃木剑还算有些门道,不知能不能借我一用?”

冯道士心中一惊,暗道这小子难道真有本领?

“我若把这桃木剑与你,你却驱除不了这邪祟,那又如何?”

“小子自当给仙师磕头赔罪。”

“好!”冯道士伸手把桃木剑递给辛明。

辛明接过桃木剑,桃木剑很轻,辛明轻轻挥舞几下,在屋子里缓步而行。

冯道士心中冷笑,这小子看样子就不会什么法术,连道教最基本的禹步都不会走,正想出口讥嘲,忽见辛明猛地的一剑向王才身上刺去。几乎刺到王才脸上才停下,把小慧和她嫂子都吓了一跳。

这一下特别突然,黑色鬼影被刺个正着,浑身黑气翻滚,瞬间跳到床帐上。辛明不给它喘息的机会,木剑横挥,一下子将它斩成两段。

不过这鬼影瞬间又合二为一,跳到房梁上,只是小了许多,而且浑身抖动,好像受了重创。

辛明冷笑,抬头向着房梁举起木剑,那鬼影恨恨的向下摇头,脸上黑气淡化许多,露出一双凶恶的鬼眼,似乎心有不甘,不过还是倏的从窗子飞出去。只听身后小慧在惊呼,“哥哥,你醒了。”

窗外门口围观的村民也一起兴奋的交头接耳,“真神,辛明真的把鬼驱走了。”

第十八章 乡壮训练

“辛明还有这本事,真让人想不到。”

辛明将木剑递给冯道士,微笑道:“多谢道长。”冯道士满面通红,尴尬的接过木剑,狼狈而走。

“谢谢你,大明哥。”小慧含笑对辛明感谢,脸上还挂着泪珠。王才的媳妇也对着辛明感激万分。

辛明从王才家出来,屋里屋外的村民看辛明的眼神都不同了,有一点点敬畏。村子里早就传言辛明能通鬼神,看来真有此事。

晚上回家,辛明忍不住问李忠,这鬼祟是何人,为何缠着王才。李忠叹气道:“这鬼你认识的,还是你的本家呢!他叫辛树林,就住在将军村。”

辛明大为诧异,辛树林他认识,刚刚病死几个月,活着时候是个老实忠厚的人,为什么要缠着王才呢?

李忠解开他的疑惑,原来,辛树林曾和王才一起合伙做买卖。辛树林暴病而死,没有遗言。王才就吞没了辛树林的二十两银子的本金。其实要解除鬼祟很容易,只需王才还给辛树林家二十两银子即可。

辛明心中感叹,人心的执念何其可怕,为了二十两银子,连做鬼都不忘记。李忠又何偿不是如此,为了心中的仇恨,变成鬼还千方百计的报复。而那些做过恶事,吝啬金钱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仇恨的箭来自何方!自己的舅舅李百户千方百计的攒钱,天知道报应何时到来。

辛明在感叹舅舅的同时,却不知道,舅舅全家四口人此时也正在议论他呢!

李百户坐在客厅中一个太师椅上,用力摇着蒲扇,此时已经夏末,天气不热,他却心情很烦躁的样子。李夫人和女儿李爱娇、儿子李爱金坐在下手的椅子上。

只听李百户自言自语道:“我倒真小瞧了我这个外甥。”

李夫人也道:“是啊!前一阵子他买来人参给他爹治病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这次据说还驾驶着漂亮的马车,穿着绸缎衣衫。往家里拉回来好多东西。跟村里人借的钱都还上不说,听说还要盖新房子呢!”

李百户皱眉说:“这样子,取消婚约就更麻烦了!”

李爱娇相貌普通,不过从小娇生惯养,脾气是很大的,她呸了一声,说:“爹,他就算挣了几个钱,也是给人家当奴仆,身份地位摆在那呢!我才不要嫁给他呢!”

儿子李爱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瞪着眼睛说道:“这小子要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找人修理他。”

“胡闹!”李百户瞪起眼睛训斥儿子,“赵千户家的人也能随便得罪吗?”

李百户是知道赵千户的能量的,实际上他的百户的名头也是花了五百两银子从赵千户那里买来的。

“一个账房管事倒不算什么,可是,这小子将来要当上赵府的总管可就厉害了,赵府的总管跟县里的官绅很有些联系。”李百户说道。

李爱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爹,我有个主意,这几日,咱们村子不是组织军户到教场训练么!辛明虽然在县里做事,但也属于将军村,把他叫来,试试他的深浅。”

李百户点头,“嗯!也好,让这小子知道,将军村还是咱们李家为首。”

第二天早晨,辛明果然收到通知,让他去教场集合。原来,沙河县附近出现一伙盗贼,为首的号称千人屠,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知县便下文通知,各卫所训练兵丁,准备讨伐。

辛明带着一根杆棒去村子南面的晒谷场。晒谷场方圆数百米,土地夯实的很结实,这时候刚开春,没有谷物晾晒,正好训练。

村子中的男丁陆陆续续的过来,大牛和书生都来了,热情的和辛明打招呼。

训练的头目是李百户的长工头目李宝福,李宝福会打猎,却没什么军事素养。训练的内容就是折磨几个稻草人,要么用箭射,要么用刀枪刺。场地中还有现成的石碾子,可以练力气。

场地上的男丁很快就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三四十岁年纪较大的,有二十多人,去辛明家吃饭的几位叔伯,林二叔、吴叔叔、霍伯伯,张贺两位叔叔都来了。这些人都是猎人,射箭刺枪之类的技术已经很熟了,很快就围坐在树阴下,谈论打猎或者庄稼收成之类的事情。

另外一部分是村子里的年轻人,也有二十多人,从十五六到二十出头的都有。年轻气盛,训练热情也高一点。这些年轻人都以霍伯伯的两个儿子霍坚、霍毅唯马首是瞻,两人身材高大健壮,赤着的上身,露出棱角分明的肌肉。

霍坚较为果断,霍毅主意多,再加上二人射箭武技在众少年中最厉害,所以二人成了少年中隐约的头目。这二人平时瞧不起辛明,众少年也就都对辛明不理不睬。除了大牛和书生能和辛明说几句话,别人都不搭理他。辛明就孤单单的一个人在一旁训练,成了边缘人。

日头从一侧慢慢升到正中,到了晌午,众人满头大汗的停下来休息,霍毅悄悄在霍坚耳边说,“哥,李爱金跟咱们说的,给辛明一点颜色,到底要不要做?”

霍坚犹疑不决,收拾辛明倒没什么,只是爹平时和辛家很好,到时候会惹爹不高兴的。

这时候忽见一个少女从村子里走过来,辛明眼神好,早看清是小慧了。

小慧走到晒谷场边上,看到许多男丁正在训练,还有一些赤着上身,便有些不好意思,远远的挥手,叫:“大明哥,过来。”

辛明放下杆棒,小跑过去,到了小慧跟前,只见小慧笑道:“真辛苦,看你满头大汗。”说着递过来一条毛巾,说:“昨天晚上多谢你救我哥哥,晚上上我家来吃饭,表示感谢。”

辛明笑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是那鬼祟看到你哭得那么伤心,也动了恻隐之心,寻思,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哭得又这么伤心,好了,以后只要她在,我就远远的躲开吧!”

听到辛明的说笑,小慧噗嗤一声笑了。

远处霍坚看到这一幕,脸色像罩了一层乌云,狠狠的把手中的杆棒插在地上。

他对小慧有意思。小慧相貌俊俏,在村子里算拔尖的女孩了,尤其这几年在县城里当丫环,又学会接人待物,说话也得体,村里好多青年都中意她。前几日,霍坚娘去找小慧的哥哥王才说亲,答应给十两银子的彩礼,王才两口子都愿意,却被小慧拒绝了。理由是结亲之后,就不能在千户家做丫环了。

做丫环侍候人有什么好?霍坚想不通,现在看她对辛明说笑开心的样子,说不定就是相中了辛明才用那样的话来搪塞他。

“他娘的!油嘴滑舌的轻薄样儿,我就看不惯。”霍毅忿忿不平的吐了口痰,“哥,要么我去教训他。”

“不行,咱爹稀罕这小子,别因为教训他,咱俩再挨爹一顿揍。”霍坚摇头。

霍坚眼珠转转,想出一个主意,趴在哥哥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辛明回到谷场中间自己练习的位置,只听霍坚向自己招手叫:“大明兄弟,过来一下。”

辛明走过去,看看周围这些少年的目光,隐隐有点敌意,心中奇怪,不知道为什么。

霍坚笑着说:“听说辛兄弟在县城里拜了高手做师父,学了高明的武技,还有骑马射箭的功夫,能不能露一手,让我见识一下。”

辛明笑了笑说:“师父是很高明的,可惜我这徒弟太愚笨,又没学多长时间。”

“大明兄弟何必谦虚,咱们就随便比试点什么,比什么,怎么比都由你选择,怎么样?”霍坚也说。

周围的少年跟着起哄,“比一下”“露一手给我们看看。”“县城来的高手是什么样的。”

“喂!你不是瞧不起我们兄弟吧!”霍毅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挤兑辛明。

辛明皱着眉头,他见过霍坚捕猎时的样子,很勇猛,自己虽然练习了几个月的七禽戏,却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忽听,大牛叫起来,“你们欺负人,你那么壮,大明那么瘦,他能比过你么?”

书生也说,“恃强凌弱,不是好汉行径。”

霍坚对大牛怒道:“你倒是很壮,有种跟我比。”

“比就比,谁怕谁。”大牛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浑性子。

“好!”霍毅一拍手说:“那咱们就三对三,你们三个一伙。”他一指辛明、大牛和书生,“我们这边除了我们兄弟,再选一个当第三人。咱们三局两胜,赢点彩头,如何?”

“行!”大牛没多想,就一口答应了。

“彩头是什么?”辛明看看自己和书生的体格,就知道这彩头是输定了的。

“嗯!村中李寡妇家蒸的好馒头,输了的给所有人买馒头吃。”霍毅说道。

提起李寡妇家的馒头,一群少年都露出垂涎的表情。李寡妇家的馒头在县城也很有名的,不掺一点杂粮的白面馒头,香喷喷的,一闻口水就要下来。比平时各家吃的掺了糠的馒头不知要香多少。

第十九章 比试射箭

辛明点点头,心中好笑,村子真穷啊,打赌的彩头居然是馒头,这在前世就是笑话了。

“咱们先比什么,你说吧!”霍坚傲然对大牛说。

“比……摔跤。”大牛沉吟一下说道。

辛明立刻皱眉,大牛觉得自己比霍坚高壮,所以要比摔跤,却不知摔跤最讲究技巧。就凭霍坚捕猎时的身手,力量敏捷兼而有之,大牛肯定不是对手。

众人围了一个圈子,大牛和霍坚相隔数米站立,大牛吼了一声,张手向霍坚扑去。霍坚微微侧身,抓住大牛一条手臂,用力一带,同时用脚绊住大牛的腿,大牛啪的一下摔在地上。大牛不服,爬起来,再扑上来,他吸取教训,先牢牢抓住霍坚的手臂,想将他抡倒,却不想霍坚顺着他的力气用力一甩,反将他的身体甩起来。霍坚矮身用肩膀顶住大牛胸口,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大牛头向下落地,这一下很重,大牛趴在地上,被摔的晕了,几乎爬不起来。

辛明上前将大牛扶起来,说:“第一场,我们输了。”

“第二场,我要和你比射箭。”辛明对霍毅说。他较少见到霍家兄弟射箭,显然射箭不是他们兄弟的强项,而自己最拿手的就是射箭了。

霍毅冷笑,射箭确实不是他的强项,可是他自信也比辛明要强多了。

两名少年搬起两个稻草人当靶子,放在远处。

“再远点!”霍毅向远方挥手,一般正常的靶子都放在五十米左右,霍毅担心辛明碰巧射上,所以靶子放到六十米以外,虽然这么远,自己也不准,却肯定比辛明强。

射箭的规矩是一共射三箭,以对稻草人的伤害程度评判胜负。

第一箭,辛明和霍毅同时拉弓,瞄准,几乎同时射出,霍毅的箭擦着稻草人飞过,辛明却偏离了好大一段距离。

霍毅微微冷笑,谷场空旷,微风吹拂,二人第一箭都是试探风力,第二箭才是关键。

第二箭,二人又是同时射出,辛明依然偏出,霍毅却射中了稻草人的手臂,众少年一阵欢呼。

“喂,大明兄弟,如果你第三箭还是不中,咱们也不用比了。”霍毅冷笑说道。

辛明不说话,缓缓拉开弓箭。这弓箭不是惯常用的,第一箭他试验风速,第二箭他试验的是弓箭。第三箭才是决胜的一箭,此刻稻草人被他眼睛放的极大,好像就在眼前一般。

“嗖!”二人还是几乎同时射出,霍毅依然射中,是稻草人的肩膀。众人刚开始欢呼,却只欢呼了一半就哑了。原来辛明这一箭奇准,正好射穿了稻草人的脑袋。众人大眼瞪小眼,都有点不敢相信。事实如此,却让他们不得不信。辛明的箭杆深深射入草人脑袋,还有一截锋锐的箭头从后脑穿出。

按规则,霍毅虽中了两箭,却没中要害,辛明却一箭杀死敌人,辛明胜了。

“他娘的!运气太好了!”霍家兄弟一起扼腕,他们不相信这是辛明的技术,只是运气好罢了。

第三场轮到书生了,看看书生的体格,比辛明还要瘦一圈,瘦的像个麻秆。辛明还有个射箭的特长,书生却样样都不行。如果比四书五经他稳赢,比任何一个军事项目,他都稳输。

第三场比杆棒,霍家兄弟这边派出来李宝福的儿子——李强,是一个高壮的少年,耍棒最厉害。

“君子动口不动手。”书生喃喃自语。

辛明心里叹气,正想说不用比了,我们认输。忽然霍大成走上来,沉着脸说:“谁说辛明这边第三个出场的是书生啦?第三个上场的是我。”

辛明三人一时间都是又惊又喜,霍家兄弟又是吃惊又是无奈的叫了一声爹。

“我就看不惯欺负人的事情,来来!你们三个一起上。”霍大成指着两个儿子加上李强。

三人无奈,只好举着杆棒下场。霍大成伸出杆棒去绊霍坚的小腿,霍坚用手中杆棒一挡,却不料,霍大成的杆棒转了半个圈子,啪的一下狠狠敲在霍坚的脚踝上,霍坚痛的跳脚退开。霍毅趁机也去绊父亲,用一模一样的姿势,却被霍大成巧妙的拨开,随即也狠狠的在小腿上敲了一下。

霍大成在军队当过长枪兵,最擅长长兵器,两个儿子的杆棒技巧还是他教授的,现在和他较量,哪能是他的对手。

高强吓坏了,拖着杆棒就向后逃,却被霍大成追上,在臀部狠狠的戳了一下,痛的杀猪似的大叫,围观的老辈人都笑了,李宝福也笑骂儿子,“这个不成器的。”比试的结果是霍家兄弟鼻青脸肿兼一瘸一拐。

霍家兄弟灰头土脸还要去给众人买馒头,却被辛明笑着止住,说道:“两位兄弟请坐,中午的吃食还是小弟去买吧!”

霍家兄弟正肉痛买馒头的钱呢!听到这话,只好低头惭愧的接受。

辛明去了好一阵子才回来,拿了好多东西,众人一见无论老少都欢呼起来。辛明不止买了一大筐热腾腾的馒头,还买来了一个煮的软烂的猪头,四只肥鸡,还让大牛和书生去抬来一大坛酒。这有酒有肉有白馒头的生活对穷苦的农村来说不啻于过年了。

酒是乡下的浊酿,不过人人吃喝的兴高采烈,不论老少对辛明都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有很多年轻人不论比辛明年纪小或大,都赶着叫“大明哥”了,这是尊重的表现,上午排斥辛明的气氛不见了。

辛明笑笑,其实这些东西不过才花了一两多银子,就收到如此效果,大明朝的银子真是值钱啊!

晚上,辛明、辛红一起来到她哥哥王才家。王才已经从床上起来,行动自如。王才小眼睛,留着一部山羊胡子,脸上从来没有笑容。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攒钱,是村里有名的吝啬鬼。辛明一看到王才的样子心里就十分厌恶。要不是想对他说事情,才不会去他家吃饭呢!

看到辛明带着妹妹一起来,王才的脸色先沉下来,王才的老婆也嚷嚷起来,“哎呦,不知道来两个人,也没准备那么多饭。”

小慧抢着说,“我不饿,让辛红吃吧!”

再看饭菜,饭是糙米,菜有四样,萝卜,白菜,韭菜,豆腐,别说荤腥,连油星都见不到。

小慧忍不住问,她买了一斤肉,一条鱼怎么没做?

王才冷冷的训斥:“不过年节,谁家吃鱼肉,我让你嫂子给腌上了。”

小慧很尴尬,一脸歉意的看着辛明。辛明微笑的眨眨眼。其实他很想不吃这顿饭的,但为了给小慧面子,还是吃了一碗。

吃完饭,小慧和辛红到另一间屋子说悄悄话。辛明就对王才说了十两银子的事情。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王才就好像被马蜂蜇了一样跳起来,大怒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辛明愕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没好心了。

“好哇!你给我治病驱鬼之前就和辛树林家串通好了!说什么帮忙,反过来想讹诈我十两银子,休想。告诉你,我根本不欠人钱,也不会拿出来十两银子给你!”王才气急败坏的说道。

小慧听到他们吵闹也跑进来,辛明对小慧说了实情。小慧登时感到左右为难。凭她对哥哥的了解,这事八成就是真的。但是哥哥爱财如命,甚至超过性命,打死他也不会拿出这十两银子的。

“反正我把好话说与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辛明听王才反复唠叨,就是不想拿钱,便扔下一句话和妹妹回家了。

晚上回家,辛明把老爹和妹妹聚到一起,商议准备盖一所新房子。现在辛家住的是一栋三间的土坯房,辛红一间,辛明一间,老爹住的一间接待客人,吃饭聚餐。房子是辛老爹亲手盖的,虽然是土坯墙,茅草顶,却十分坚固,遮风挡雨保暖,只是从外面看很破旧了。

辛老爹很高兴,在农村人的心中盖房置业永远是最高理想。况且辛明以后成家立业也需要一套像样的房子。

辛红高兴的说:“咱们这次要像王才家一样,盖一栋砖墙瓦顶的房子吧!”

“要的,要的。”老爹高兴的说,“最好能盖四间房,以后三代同堂也有地方,只是……”老爹又把眉头皱起来,“连盖房,修院子围墙,再打一口水井,一共的三十多两银子吧!”

辛明忽然笑了,他把桌上的油灯移到桌子边,把一卷纸在桌子上摊开,笑道:“这是我设计的房子,你瞧怎么样?”

辛红和老爹趴在纸上一看,都惊呆了,辛红不禁脱口说道:“哥,你要盖一座城堡啊!”

原来辛明画的图纸是一个四进的大宅院,有门楼、正厅、偏房、祠堂,有柴房马厩,还有一个小花园,总共得三十多间房子。

“哥,咱们就三个人干嘛盖这么大的房子?”辛红问。

老爹也皱眉道:“这么多房子得二三百两吧!”

“不大,咱们现在三个人,可是以后还要慢慢增加人口的,丫环婆子,长工家丁都不少的。”辛明这张图纸其实就是微缩版的赵府,他穿越到古代,其实挺羡慕古代豪门的生活。现代固然先进文明,但有些生活方式却只能在古代做到,比如,妻妾……

第二十章 调戏小慧

“银子好说,这次我带回来八十两银子,老爹在家先找工人挖地基,买砖石木料,后面的钱我会陆续寄回来的。”辛明现在已经对自己的赚钱能力很有信心了。辛红和老爹也也是如此,毕竟,辛明从买人参开始,说过的事情都做到了。

第二天,辛明把事情安排完毕,又驾驶马车,和小慧回到赵府。

回一趟村子,少不了给府里各处稍点礼物——农村的土特产。给上房老爷太太的是两只野兔,两只野鸡,其余各房或土鸡蛋,或蘑菇山笋,或山上采摘的水果。

到二姨太房里,是辛明跟小慧一起去的。二姨太看到礼物就高兴,所有姨太太里面她的眼皮子最浅。

辛明和小慧给她磕头,起来看到二姨太的儿子赵华歪坐在椅子上,便又给赵华请了一个安。

赵华今天十八岁,还没娶亲,他从小骄纵,长大后只知道花钱游荡,眠花宿柳,典型的纨绔子弟,没半点本事。今天,他穿了绿色绸缎衣服,戴着簪缨帽,天气凉爽,手中却握着一支折扇。身上镶金嵌玉,帽子上嵌着一块闪亮的方形玉,腰带金丝闪闪,手指上金灿灿的大戒指,面白无须,举止轻浮,一看就是没啥教养的富二代。

赵华不理辛明给他请安,一双眼睛只是在小慧身上逡巡,笑道:“小慧,把你带回来的枣子给我洗几个吃。”

小慧没办法,只好洗了几个枣子,用碗盛着端上来。

“你喂我一个枣子!”看到小慧把碗放在桌上要走,赵华连忙说。

“爷不是自己有手有脚么!”小慧冷冷的说,然后把碗往茶几上一放。

赵华伸手拉住小慧的衣角,笑嘻嘻的说:“我手脏,你就喂我一颗吃,求你了,好妹妹。”说完拉住小慧的衣服不放手,一副无赖的模样。

小慧没办法,只好用手捻起一颗枣子递给赵华。赵华张嘴叼住枣子,趁机在小慧手指上舔了一下,笑道:“真甜。”

小慧急忙缩手,却已经被赵华在手指上亲了一下,登时又羞又恼,甩开赵华扯住自己衣服的手,转身走入内室。

赵华笑嘻嘻的吃着枣子,看着小慧的背影消失,转头对二姨太笑道:“娘,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小慧长的这么出息了!”

二姨娘呸了一声,说:“都快成亲的人了!没个正形,就知道盯着漂亮丫头,你身边不是有小红,小凤两个丫头了么!”

“唉!那两个丫头,早腻了。娘,我用两个丫头换你的小慧行不行?”

“哼!就知道勒索娘的东西,有本事去求大太太,把秋菊要来,做你的通房丫头。”

赵华吐吐舌头,说:“那可不敢,秋菊早晚是爹的女人,打她的主意我嫌死的还不够快么!”

辛明在一旁垂手侍立,看到的这一幕,已经在心中蒸腾起愤怒的火焰。他和小慧好,可是又有谁在乎,他的身份毕竟只是下人奴仆,在主人面前的地位就是养的一条狗,一只猫一般,可以随意打杀羞辱的。

赵华斜眼看着内室,想到小慧娇俏的身段模样,心里痒痒的,对二姨太说,“娘,我去里屋看看你缝纫的花样子。”说完站起来,一步一晃的走进里屋。

小慧正坐在炕沿上,低头用剪子铰缎子做鞋面。赵华凑上去,坐在小慧后面,把身子贴到小慧的后背上,探头从小慧的肩上向下看,鼻尖几乎碰到小慧的脖子,笑问:“妹妹正在铰什么花样呢?妹妹的手可真巧。”

小慧赶快站起来,沉着脸道:“没铰什么,都在这儿呢!爷自己看。”

赵华在碎布花样中,胡乱翻弄两下,笑道:“哎!我的后背怎么忽然痒的厉害,妹妹给我挠挠。”

小慧正色道:“我是不做这个的,还请爷自重。”

赵华忽然伸手抓住小慧的手往自己的怀里伸,笑道:“就挠一下还不行吗?”

小慧用力向后挣,哪经得住男子的力量,被赵华一甩一推倒在炕上,赵华翻身压在小慧身上,笑道:“乖乖让爷亲一个。”一双手在小慧身上乱摸。

小慧拼命挣扎,忽然伸手抓住炕上的剪子,拿起来指住自己的脖子,低声道:“爷,要是不放手,我就死给你看。”

赵华吓一跳,悻悻的放开手,小慧跳起来,跑到外屋,大哭起来,向二姨太控诉。二姨太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不争气的下流种子,理他干嘛!别生气了,去,给我洗几个枣子尝尝。”

小慧忍气吞声的走开了,赵华摇晃着身子从里屋走出来,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哀求道:“娘,你就把小慧给我呗!”

二姨娘斥道:“下流没骨气的玩意,看到漂亮丫头就腿软。小慧不是家生子,也没签买断的卖身契,能随便欺辱么?再说,她怎么也是一个大丫环,得你父亲同意,你才能收房,这道理你不懂么?”

赵华没法子,很不高兴的晃着二郎腿,说不出什么了,啪的一声,把鞋子晃掉了地上。他把气都撒在站在一旁的辛明身上,怒喝道:“你眼瞎啊!还不快把鞋子给小爷捡起来。”

辛明低着头,只觉得一股热血瞬间涌到脸上,双拳捏紧,骨节发白。他这几个月习练武术,身体特别强壮,估计一拳就能把赵华的白脸打开花。可是那又能怎样,出了气,却是以下犯上,估计自己以后就要在牢房里度过了,那么妹妹、老爹怎么办?

这一瞬间辛明已经转过了许多念头,他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一张笑脸了。他走上前打了一个千,然后从地上捡起鞋子,给赵华套在脚上,笑道:“爷,请您穿好。”

赵华哼了一声,抬脚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二姨娘刚骂完儿子,又心疼起来,叫道:“这枣子,你不是爱吃么,一会儿让丫环包起来给你送去。”赵华头也不回的去了。

“唉!真是冤家。”二姨娘骂了一句,又叹气说道:“他身边确实没个知冷知热,心疼他照顾他的好人,小慧其实还是不错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求求老爷,把小慧给他做了通房丫头算了?”

二姨娘就是这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身边是谁?辛明和小慧那么好,她却不关注,反倒问起辛明来。在她想来,奴仆就是主人身边的一件东西,跟了主人是一件有脸面的事情,她当年就是如此。

辛明皱眉道:“最近,老爷对少爷总在外面混,似乎颇有微词,说他不务正业,沉溺酒色。现在再去给他请求丫环,会不会惹老爷不高兴?”

二姨娘撇撇嘴,说:“一个丫头而已,况且又是家里人。儿子这么大了,将来整个家业都是他的,给他一个丫环有什么不舍得?这丫头还是我自己屋里的!晚上,我去找老爷太太,就说这件事。”

辛明见二姨娘心意已决,只好顺水推舟的表示同意,二姨娘这才高兴起来。

从二姨娘房里出来,辛明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穿越以来曾很羡慕大家豪门主人的生活,妻妾成群,奴仆一呼百应,动不动就有人跪拜行礼。可是他真不曾想过,自己如果处在奴仆的位置,被人呵斥侮辱会怎样。忽然间,他觉得自己有点理解近代那些革命家为什么舍去生命也要推翻封建统治了,他们都是受过这种屈辱的,有压迫就有反抗,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老爷是不喜欢赵华身边有太多女人的,不过这种小事,他也不见得就驳了二姨太的面子,毕竟小慧还是二姨太的人。嗯!如果周夫人表示反对,那就不一样了,只要是冠冕堂皇的几句话,就能让二姨太哑口无言。而能影响周夫人的只有秋菊。

辛明在周夫人的一个厢房里见到秋菊,秋菊似乎比前几个月更漂亮了,一方面是精心打扮的缘故,另一方面,管家事务繁多,很忙碌,却也能提升人的信心,让人容光焕发。她和六姨娘共同管家,六姨娘知道自己的位置,一般都是秋菊做决定,而六姨娘出主意罢了。

“这是我昨天回村子给姑娘捎的东西。”辛明笑嘻嘻的拎着一筐东西,有山鸡野兔蘑菇水果,上房有的,都给秋菊备了一份。

秋菊笑了,“这许多东西,你又有事求我了吧!”

“姐姐说哪里话!这东西我都是在村子里就准备好的。”

“好啊!你没事情,那我可要走了!”秋菊站起来作势欲走。

辛明慌忙拦住,做揖鞠躬道:“姐姐别走,我真的有事求你。”

秋菊又坐下,用一根手指按着脸蛋,笑道:“我猜猜,是有关小慧的事情吧!”

“姐姐真神,一猜就中。”辛明竖起大拇指。心中却想,二姨太房中的事情才发生一个多时辰,她就知道了,这耳目可真灵敏。

秋菊正色道:“我要问一句,你和小慧是什么关系,毕竟给少爷当贴身丫环,这府中好多年轻女孩都是巴不得呢!”

第二十一章 辛明的弱点

辛明心想,如果说是普通的朋友恐怕是打动不了秋菊的,一着急,脱口而出,“我们都亲嘴了,就是那种很亲密的……”

“哎呀!别说了!”秋菊脸蛋红了,一个劲的摆手,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我去给你找太太说了!”说完就落荒而逃。

辛明松了口气,看秋菊姣好的身段进入太太房间,心中情不自禁的想起少爷的话,“秋菊是老爷的女人。”现在赵千户一共七房姨太太,秋菊会是第八房么?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孩子。

晚上,二姨娘来到上房,正是吃饭的时间,饭桌上只有赵千户和周夫人两人,秋菊领着两个丫环在一旁侍候。赵千户晚上的住处任意选择,但晚饭一般都在周夫人处,这也是显示对夫人的尊重。

二姨太给老爷太太请安之后,自然是不敢上桌吃饭的,便站立在秋菊旁边,帮着布菜添酒。片刻之后,周夫人才问:“你有什么事?”

二姨太连忙道:“华儿大了,身边没什么可靠人。我想把身边的大丫环小慧许给华儿做通房丫头,特来请示老爷太太的意思?”

赵千户向来不待见这个儿子,听到他的名字,脸色就沉下来,哼了一声,恨恨的说:“不成器的东西!”顿了顿又道:“小慧是你自己的人,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二姨太得到老爷的许可,连忙万福谢道:“多谢老爷。”说完站起身就想走。

“且慢!”周夫人将她叫住,说道:“听说,昨天华儿又去河舫了!”

河舫是沙河河边妓院的统称,因为这些妓院都在河边停泊的大船上,统称河舫。

二姨太陪笑道:“孩子大了,自然也有了男女方面的想法,老爷……”她本想说老爷也常去的,幸好及时缩口,“嗯!老爷常教育他的,奴家想,小慧人美,性格又好,又是家里人,也许就能拴住他的心,从此不去那种地方了。”

周夫人哼了一声,说:“他有那么听话么?”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说道:“上个月让他去兖州送一趟商货,没见赚银子回来,倒被妓院给押回来,说欠了一千两银子,还钱才能放人。这倒好,又要奖励他一个美貌丫头了!”

赵华上个月的劣迹,赵千户已经发过脾气了,这会儿周夫人重新提起,登时勾动了赵千户心中怒火。他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奖励他一顿棍子才好!”

二姨太向来惧怕老爷,被老爷这一声吼,吓得噗嗵一声跪在地上。

赵千户气哼哼的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明天让他去码头点货,以后天天都要去。丫头的事情,不准!”

赵千户都走没影了,二姨太还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半晌,周夫人才说:“还跪着干什么!赶紧通知你那宝贝儿子去啊!”

“是,是”二姨太站起来躬着腰往外退,到了门槛处,险些绊倒,慌里慌张的去了。

晚上,六姨太带着贴身丫环来到五姨太的院子,五姨太虽然还在禁足中,老爷这个月已经来这住了好几次了,恩宠还在,就没人敢小觑她。衣服饮食供应一如平常,只是不许出府。

院子里种着芭蕉月季牡丹还有好多花树,其中一株月季长得尤为艳丽,开了十几朵碗口大小,粉红粉白的花朵,明艳娇嫩。五姨太穿着一身家常衣服,上身是带着粉边的白纱小衣,下面是红色的撒花睡裤,披散着一头乌黑的秀发,斜躺在躺椅上赏花,美人慵懒,我见犹怜,人比花娇艳,好一幅美人赏花图。

见到六姨太进来,五姨太也懒得起来,只是吩咐碧云搬一张躺椅放在她的身边。

六姨太坐下,笑着说:“恭喜姐姐,就要解除禁闭了,是这个月底么!”

五姨太哼了一声,说:“你们都知道了,昨天老爷在我这里睡的,晚上舒服够了,才说起禁闭的事情。一个劲的哄我,和我道歉。说早就想解除了,只是那人不同意,这才延到月底。”

六姨太愤愤不平,“那人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她们两个不敢直呼周夫人的名字,只是以那人替代。

五姨太伸了一个懒腰,恹恹的说道:“解除禁闭也没什么意思了,现在不都是那丫头说的算了么?”

六姨太知道她说的是秋菊,也叹气道:“可不是么!说是我和她一同管家,结果什么事都是她说的算,我倒像她身边的一个丫头了!”

五姨哼了一声道:“现在还不错呢!你等着吧!那人把家里大权都揽过去,有咱们姐妹难受那一天。”

两人同病相怜,都沉默了,连赏花的心情都没了,好一会儿,五姨才问道:“那小子还猖狂么!”

六姨叹道:“他有太太撑腰,还有不猖狂的,我瞧着他早晚有挤掉赵义那一天。”

五姨道:“赵义可是厉害的很,不过这小子也不是吃素的,我看他们两个早晚要斗一下。”

六姨笑道:“你说这小子厉害么!他也有弱点的,他居然喜欢二姨太房中的大丫环小慧。”

五姨一骨碌坐起来,问:“真的?”

六姨笑着把二姨吃瘪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这小子求了秋菊,把这事办了,是香儿探听出来的。”回头问香儿“是么?”

香儿连忙给五姨做了一个万福,道:“我是从大太太房中小芬那听到的,大房那几个丫头本来都是和秋菊平齐的,现在秋菊管家,自然压过她们一头,她们也愤愤不平的。”

五姨点头,“这小子才来府里几个月,年纪又不大,却学会了勾搭丫头。”

“可不是么!”六姨抿嘴笑了,又道:“可惜他跟那丫头没什么过格的行为,否则抓住他的把柄,狠狠的收拾他。”

五姨摇头,“这小子现在有太太撑腰,暂时不能把他怎么样,不过,既然他喜欢那丫头,何不收拾那丫头,让他难受一下,也能出了咱们一口恶气。”

“姐姐有什么主意?”六姨问。

五姨把头凑到六姨耳边,用手中团扇挡住嘴巴,轻轻的说了起来。

第二天中午,赵华跟着香儿到了六姨的客厅,赵华给行礼请安,然后垂手站立。他是二姨娘的儿子,二姨娘向来和五姨六姨不合,他也就和五姨六姨关系很淡,几乎不来这边,今天被六姨叫来,心里还很奇怪。偷眼瞧瞧六姨,只见她端着一盏茶水轻轻呷着。侧面看,眉目精致,鼻尖小巧,嘴唇胭红,尤其是一双眼睛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一股媚意,勾的人心眼里都痒痒。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父亲的女人,一想到父亲发怒的样子,他就如同被当头泼了一桶凉水,不敢有一点非份之想了。

“华哥!快坐呀!”六姨好像刚刚看到赵华一般,热情的让座。

赵华拱手谢过,坐在六姨下手的椅子上,说道:“不知六娘相招,有何事教导儿子?”

六姨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道:“今天天气好热,听说华哥在码头点货,很辛苦吧!”

这一句话勾起来赵华满肚子的苦水,这几日赵千户罚他,让他在码头和店铺点货,还要晚上去检查。中午很热,太阳又毒辣,点货很忙碌,赵华一个公子哥,哪受过这样的苦楚,把苦水向六姨大吐特吐。六姨适时的表示同情,很快就换来了赵华的好感,把六姨当成了体贴理解自己的好人。却不知道六姨已经给他贴上了草包的标签。

“难怪老爷不喜欢他。”六姨在心中腹诽,“这小子的性格和二姨娘一个样,没头脑的傻小子。”

“华儿,你可知道是谁害得你去码头干活?”六姨娘觉得时机成熟,开始引导话题了。

“嗨!还能是谁?当然是我那个没脑子的娘了!”赵华不敢埋怨自己父亲,反把怨气撒在二姨太身上,“我娘不知深浅,莽莽撞撞的就去找爹,给我求小慧,却触怒了爹,连累我也挨罚。”

六娘笑了,笑容中大有深意,说道:“据我所知,是太太当时说了什么,才引起老爷的怒火,可是太太为什么要那么说?你知道么?”

赵华回想自己听到的情形,好像确实如此,只是太太无缘无故的怎会针对自己?他忽然明白了,脱口道:“有人到太太面前说我坏话了?”

六娘笑道:“你可算明白了。”

赵华霍的站起来,怒道:“哪个狗日的,敢给我下脚绊,我找他算账去。”

六娘缓缓道:“据我所知,是账房管事辛明。”

“奶奶的,一个狗奴才也敢背后搞我,我现在就去捶他一百鞭子。”说完就要去。

“站住!”六娘喝住赵华,说:“这么大了办事顾三不顾四的,你凭什么找人家,难道要把我供出来么?”

“我不说六娘的话,我只打他出气。”赵华气哼哼的说。

“哼!”六娘冷笑,“他现在是周夫人身边的红人,你打他,又没理由,等老爷事后捶你吧!”

一听老爷,赵华就萎缩了,嘟囔道:“你说怎么办?”

第二十二章 保住了清白

六娘说:“你且坐下。”待到赵华坐下,六娘才道:“你晓不晓得辛明为什么要背后说你坏话?”看到赵华疑惑的眼神,说道:“这小子也相中了小慧了!”

赵华呸了一声,“就凭他也配!”

六娘冷笑,“他有什么不配?如果他以后求了大太太,大太太发话把小慧许给他,谁敢反对。”

赵华低头想想,确实如此,无奈的说道:“你说怎么办?”

六娘微笑道:“你喜欢小慧无非是相中了她的身子。我有一个办法让你得了小慧。生米煮成熟饭,太太老爷也没办法的。”

赵华大喜,跪在地上,道:“六娘愿意成全,华儿把六娘当菩萨供起来。”

两人悄悄的商议起来。

几天之后,小慧在院子里看着几个婆子打扫,忽见六姨太的贴身丫环香儿过来,笑嘻嘻的说:“小慧,六姨太有几个花样要给主薄王大人的太太送去,我们都没时间,能辛苦你跑一趟么!”

小慧很奇怪,笑道:“这送东西不都是婆子们的事情么?”

香儿笑道:“王太太有点怪癖,见不得那些脏婆子进她的厅堂,只让干净丫环去,我扫了一眼,咱府里能去的,也就你还像个样子。”

小慧也笑了,道:“好吧!我现在就去。”六姨太毕竟还挂着管家的名头,理论上可以指挥府里所有下人,自然也包括她。

小慧跟着香儿到了六姨太那里,拿了一些描花的样子,用包裹装了。香儿把她送到府门口,只见一个打扮时髦的娘子已经在那等小慧了。香儿介绍说,这是王家的管家娘子,姓王,叫王大姐。

小慧施礼,跟王大姐寒暄几句,只觉得她说话怪怪的,声音娇滴滴的,且喜欢媚笑。

小慧跟着王大姐上街,她不认识路,走了好远,到了一处院落,王大姐敲开院门,院子很大,似乎住着许多人,且有丝竹音乐弹琴取乐娇笑等声音从各处传来。小慧很奇怪,王大人的府上怎么这么乱?王大姐敷衍笑道:“王大人今天做寿,平常很安静的。”

王大姐将小慧带入一个房间,房间里描金画银,锦帐秀幕,即豪华又俗气,粉脂的香味极浓。

小慧抱着包袱在房间里等待,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房间门被推开,进来一人。小慧惊呆了,哪是什么王娘子,分明是赵府的公子赵华。

赵府里面,辛明在账房坐着,正觉得心绪不宁,忽见院门口三姨太的丫环知书在向他招手,神色慌张急迫。

辛明赶忙出去,跟知书到一个无人处。知书才急忙忙的说道:“不好了,六姨太让人骗小慧出去,到脂香院,又安排赵华在那等着,想要欺负小慧妹妹。”

辛明震惊的犹如五雷轰顶,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知书小声说:“我和六姨太的扫地丫头小芳是好朋友,她说这事是五姨太想出来的,六姨太安排的圈套,针对小慧,其实是让你难过。”

“卑鄙,一群卑鄙小人。”辛明怒气勃发,心中也有一丝悔恨,是自己连累的小慧。除恶务尽,不把对手赶尽杀绝,他们总会在暗处射出冷箭。

“我去找太太!”辛明说。

知书连忙道:“太太出门上香了,下午才能回来。我看你不如去找秋菊姐姐,派人快马去请示太太主意。”

辛明想了想,摇头说:“那样就太迟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慧被人欺负,却不管她,那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自己去脂香院救人。”

知书脸上惊慌起来,“那怎么行!赵华是主子,你是奴才下人,你和他冲突起来,以下犯上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最轻也得被赶出赵府,严重的话会给送入县衙,挨板子,吃牢饭。”

辛明笑了,他在二姨太府中已经忍过一次,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忍。否则他就不是男人,不是一个有平等观念的现代人,不是一个骨子里依然狂傲,本质依然热血的辛明了。

辛明扶住知书的肩,慢慢说:“如果我出事了,你告诉三姨太,她是个好人,不要留在赵府了,让她和曹教头远走高飞吧!”

“呃!你都知道了!”知书惊讶的捂住嘴巴。

辛明转身走开,耳边传来李忠的声音,“小子,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辛明挥手切断了和李忠的联系,这一刻,他将所有东西抛下,他要捅破封建社会尊卑隔膜,主子又怎样?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么!今天就让他尝尝奴才的厉害。

辛明出了赵府,很快找到了脂香院,这是沙河县有名的一家妓院。现在是上午,也有不少客人进进出出,门口有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妖里妖气的半老徐娘在招揽客人。

“小爷请进”“小红、小翠快来招呼客人。”老鸨见辛明走过来,慌忙迎入大厅。

辛明在大厅中间一站,说道:“我是赵府的账房主管,我奉赵老爷的命令,立刻要见我家少爷。”

“这……”老鸨有点犹疑。

“耽误了,赵老爷的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辛明大喝一声,颇有气势。

老鸨知道辛明是赵家主管,又向来惧怕赵老爷,所以不敢阻挡,让一个丫环带着辛明去。

到了一处安静院落,只见月亮门的院门口守着两个仆人青衣小帽,一左一右,正是赵华的贴身仆人得胜、得功。辛明沉下心,缓步走过去,他练习了几个月的武术,有信心突然发力,打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得胜、得功远远看到辛明过来,果然一点防备都没有,辛明笑嘻嘻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说道:“二位好兴致,到这里玩耍。”

得功见是账房主管,也不敢怠慢,打个千笑道:“辛先生见笑了,我们两个哪有资格上这里玩耍,还不是陪着我们那个小主人。”

辛明点点头,说:“老爷有急事,让我给少爷捎一句话。”说完作势要往院子里走。

得胜、得功连忙用身子挡住院门口,做揖笑道:“老爷从来不给少爷稍口信的,主管在开玩笑吧!再说,少爷进去的时候吩咐说,谁也不许进去打扰他,否则就让我俩吃鞭子,嘻嘻,少爷的脾气你知道的!”

辛明哈哈一笑,转身要走,忽然猛地回头,飞起一脚,正中得胜的下巴,回手一拳打中了得功的肚子。得胜、得功见辛明要走,本已经放松,没料到辛明忽然动手,得胜这一脚被踢的头晕目眩,牙齿咬在舌头上,满口鲜血,向后仰头栽倒。得功则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老鸨和丫环都惊呆了,捂着嘴巴不敢吱声。

辛明哼了一声,他虽然练过几个月武术,但要对付两个成年男子,还是没把握,出其不意的偷袭,一招成功。

“把院门打开。”辛明喝道。

老鸨哆哆嗦嗦的拿钥匙。辛明已经等不及了,咣的一脚把院门踢开,直冲进去。又是一脚把卧室的门踢开,屋内的景象让他睚眦欲裂。

只见小慧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而赵华则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手中还拿着一柄小刀。看到辛明闯进来慌忙扔下刀子,摇手道:“不是我,是她自己弄的。”

辛明冲上前,一脚先把赵华踢了一个筋斗,俯身抱起小慧,只觉得她全身软绵绵,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口,一点也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小慧,是我害了你!”辛明的心中一个劲的重复,眼泪如雨一般落下,他抱着小慧的身体呜呜咽咽的哭泣,脑海中都是小慧平时一颦一笑的可爱模样。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像一朵娇艳的花,美丽芬芳,让人喜爱,却被一场无情的暴风吹折,花败人亡,只留下余香让人回味。老天爷呀!这是为什么呀?辛明紧紧抱着小慧的身体,只觉得一腔悲愤梗在喉头无处发泄。

耳边又传来赵华急促的声音,“你好大胆子,敢踢打于我,等回赵府收拾你。”赵华只要有一点机智,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去招惹辛明。

辛明忽的想起眼前还有这个直接杀害小慧的凶手呢!这么好的女孩子就是死在这个坏人手中。瞬间心中的悲愤有了发泄的途径,辛明从地上拾起那柄小刀,站起来,死死盯住赵华。

“你要干什么?”赵华有些害怕了,辛明的眼神十分可怕,从中看到了仇恨和杀气。

辛明举着刀子上前一步,赵华哆嗦起来,他想说句硬气的话,却不敢,想要讨饶,又说不出口。

这时,又有几个人闯进来,为首的却是曹教头,带着几名家丁。他是知书请来的救兵。曹教头抓住辛明的手腕,沉声道:“别做傻事,杀主不详,还是先救小慧吧!”

辛明哽咽道:“小慧死了,还怎么救?”

曹教头俯身查看,片刻说道:“还有救,伤口在肩膀,没刺中要害,只是流血过多。”

辛明心中生出希望,抱起小慧,一群人急匆匆的回到赵府。请了一名大夫给敷药包扎,伤口在肩膀上,靠近颈项处。原来当时赵华逼迫小慧从了自己,没想到小慧十分刚烈,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刺入自己的脖子,只是她力气小,慌忙中刺偏了,否则早就死了。不过,现在也很危险,一直昏迷,大夫说,只有她清醒过来,才能脱离危险。

第二十三章 赵华挨打

大夫走后,曹教头拿出一个丸药,说这是他学武有成,下山时候,师父赐给他的救命伤药,一共只有三丸,据说不管再重的外伤,只要吃下这药,就能救命。辛明大喜,忙用温水把药丸送入小慧口中服下,这药丸果然有奇效,片刻功夫,小慧苍白的脸上就出现一丝红润,

片刻之后,小慧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辛明勉强一笑,说:“大明哥,我没让坏蛋得逞,我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是,是,你是个好女孩。”辛明激动的声音都哽咽起来。

“那你为什么流泪?”小慧想伸手为辛明擦去眼泪,却没有力气把手臂抬起,“我想看你笑的模样。”

“我是高兴的眼泪。”辛明拿起小慧的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挤出一丝笑容。

小慧重伤未愈,很快又合上眼睛沉沉睡去,她的性命终于保住了。辛明郑重的给曹教头鞠了一躬,道:“曹大哥,你的这份情,小弟记住了。”

晚上,赵府正厅灯火通明,赵府的重要人物都聚集在此,除了赵千户和周夫人之外,各房的姨太太带着手下的大丫环,管家赵义,教头曹斌,女儿赵大姐、女婿曾茂,以及辛明全在此处。

赵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色惨白,早没了在妓院时的嚣张模样。秋菊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她口齿伶俐,条理清晰,虽然是陈述事实,却也让人感觉得到她的好恶,赵华的行为太可耻了。

秋菊陈述完毕,周夫人先笑了笑,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强暴自家丫环却要骗到妓院里,结果还差点逼出人命,这要传出去,咱们赵家还有一点脸面么!”

周夫人最后一句话最有杀伤力,赵千户瞬间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赵千户和别的豪强一样,他们其实并不在乎恶名,欺男霸女、巧取豪夺、威风八面,在他们看来都是强大的表现,他们不能忍受的是丢面子,被人讥笑,成为别人的笑柄。周夫人这句话显然击中了赵千户的软肋。

赵千户从座位上站起来,拎起桌上的一根鞭子,慢慢走到赵华身前,赵华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嘀咕着“爹,饶了我,我错了”之类的话。

赵千户丝毫不为所动,到了赵华身边的时候,两道眉毛都竖立起来,好像一只老虎在围着猎物打转。

“混账东西!”赵千户一声暴喝,鞭子抡起来狠狠的打下去,“啪”的一声,伴随着赵华的一声惨叫。赵千户毫不手软,一鞭子接着一鞭,打的赵华在地上滚来滚去,不停的惨嗥。一连抽了几十鞭子,赵华遍体鳞伤,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大厅中一片寂静只回荡着他的惨叫声音。

看到打的不祥了,赵义、曹教头各房姨太太都或下跪或做揖恳请赵千户停手,只有辛明心中大呼痛快。跟辛明有同感的还有周夫人,她很憎恨赵千户这个儿子,明明自己是正室,却偏偏生不出孩子,二姨太这傻女人却偏偏儿女双全,这让周夫人心中非常妒忌,她接连帮助辛明也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恼恨。

“我的儿啊!”二姨太看不下去了,冲出人群伏在赵华身上,替他遮挡鞭子。赵千户手中的鞭子依然狠命的落下,连二姨太一起打。

赵大姐想出来替母亲和弟弟求情,被曾茂死死拉住衣角,连连使眼色,这时候出去,除了承受赵千户的怒火,还有什么用处?

赵千户接连抽了一百多鞭子,自己也累了,才扔下鞭子,只剩下二姨太和赵华在地上呻吟。

赵千户回到座位,望向秋菊,问:“还有什么?”

秋菊道:“刚才小慧醒过来,说是六姨太的丫环香儿把她骗去的。”

赵千户凌厉的目光忽的转到六姨太身上,沉声道:“月儿,是怎么回事?”

六姨娘腿一软,差点摔倒,勉强做了一个万福,说道:“这事奴家不知道啊!”

“香儿!你这样做可有人指使?”赵千户又把目光转到香儿身上。

香儿走出人群,跪在地上,目光偷偷和六姨太对视一眼,瞬间,香儿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帮助,只能将这件事硬扛下来。

“是小人自己的主意,与六姨娘无关。”香儿一狠心,将事情都承担下来。

周夫人冷笑一声,“好个勇敢的丫头,你为什么去骗小慧?”

香儿叩首道:“小人平日就和小慧有嫌隙,想找机会害她,这才偷偷找到赵公子,合计陷害于她,所有的主意都是小人出的,小人该死,请主人责罚。”

周夫人哼了一声,“你有这么多主意么?再说你能说动赵华,就凭你一个丫头?”

赵千户疲惫的摇手,说:“她承认了,那就是她做的。”

听到这句话,六姨娘先松了口气,看来赵千户还是喜爱自己,不想把自己牵连进去,听语气明显的在回护自己。

赵千户轻咳一声,说:“赵华这逆子,疏于管教,从今日起,不许出府。香儿居心不良暗算别人,免除大丫环身份,发送庄子上配人。”

庄子上的青年都是佃农或者佃农的儿子,配给这样的青年做媳妇,一生就没了指望,这是很重的惩罚,香儿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被人搀扶下去。

赵千户处置完后,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从此之后,我要再听说咱们自家人相杀相残,定会处置的比这还严厉百倍。”众人都低头称诺。

“好吧,大家都散了吧!”赵千户向外挥手,显得很疲惫,处置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很让他伤神。

忽然六姨娘站出来说道:“我还有一个疑问。”刚要走开的众人一起站住看她。

六姨娘冷冷一笑,问道:“我很奇怪,辛主管怎么知道小慧被困在妓院,而且他冲进妓院打了公子的两个仆人,还踢倒了公子,这不是以下犯上么?”

众人听到这话,都觉得难以辩驳。

辛明微微一笑,站出来说道:“我遇到这件事只是偶然,今天我去脂香院玩耍,至于玩耍什么!嘻嘻,这没什么可解释的……”

大厅中的人不禁侧目,辛明才多大,便喜欢到妓院玩耍,真是无赖啊!

“我在脂香院无意中听到有人议论公子,窃窃私语,似乎不怀好意,我担心公子发生意外,便寻找过去,在院子门口和得功、得胜发生冲突。进屋之后,我见到公子身上都是血,手中又握着一柄刀子。我看公子表情呆滞,害怕公子是想寻短见,情急之下一脚踢过去,其实瞄准的是公子手中的刀子,只是准头差了点,以至于踢倒了公子,小人确实有失误之处,还请主人责罚。”说完也跪了下去。

六姨太对辛明怒目而视,辛明的话明显是胡编,却又没法反驳。合府上下谁不知道他跟小慧好,现在却说全都是为了公子。

赵千户沉吟片刻才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你终究是打了公子,以下犯上是做下人的大忌。”

“是,小人有错。”辛明磕了一个头,在这个时代没人能超越主仆尊卑上下的这些界限。尽管他在赵府很有面子,依然不行。

“你过来。”

听到赵千户的命令,辛明站起来走到他跟前。

“啪!”赵千户挥手给辛明一记耳光,辛明被打的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

“这只是警告,这府中再有人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哼……”话没说完,但每个人都从凶狠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的意思。

辛明捂着脸,跪倒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说:“多谢主人教训。”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挨打,虽然只是一个警告,却也让他清楚看到这是一个什么世界?他又是一个什么身份。要想真正的在赵府立足,任何职位都不行的,只有扳倒赵千户,自己来做这个主人。

第二天下午,辛明依然到教场训练,一阵挥汗如雨的运动之后,辛明和曹教头坐在一起休息。辛明终于忍不住了问曹教头,既然有这么好的功夫,又和三姨太真心相爱,为什么不带着她离开呢!

曹教头沉默良久,才讲述了和三姨太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三姨太是举人的女儿,而曹教头只是长工的儿子,两人地位上的差距,注定他们相爱但不会有结果。曹教头一气之下,离开举人家,外出学艺,等学了一身高明武技回来,心爱的女人已经嫁给了赵千户。至于为什么不带着三姨太离开呢?也很简单。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代表着两个家族的利益。三姨太身后有全家人的利益都依附着赵千户呢!她怎能不顾自己的亲人,一走了之呢!一旦走掉,赵千户会迁怒她的家人。所以她不能走,也不敢走。而曹教头只能委屈自己在赵家做一个教头了。

听完曹教头的讲述,辛明说:“曹大哥,你救了小慧,我欠你一份人情,将来我想办法助你带着心爱的女人离开赵家。”

第二十四章 针对小慧的阴谋

曹教头只是笑笑,并不说话,显然并不相信辛明的话。

辛明心想:“再过几年连大明的皇帝也被掀翻了,何况区区的一个赵千户。”

晚上,回到赵府,辛明吃完晚饭,正想去探望小慧,却见上房的一个叫小荷的丫头笑着走来,说:“辛主管,太太要见你。”

辛明赶紧换了衣服,跟着她到了上房。周夫人在花厅中的一张躺椅上看书,一个没留头发的小丫头在旁边打扇。

辛明进来磕了一个头,道:“给夫人请安!”然后站起来在一旁肃立。

周夫人把书放下,看看辛明,对身边的小丫头说道:“把灯凑到他脸颊上,我看看伤成什么样子了!”

辛明赶紧做揖道:“谢夫人关心,小的没事。”

小丫头把油灯凑到辛明脸颊上,周夫人仔细看看,半边脸颊依然红肿。赵千户也是练武之人,用重手法打人,一记耳光也很严重。

“秋菊,把我从周家带来的治伤药拿来给他敷上。”周夫人叫道。

秋菊在里屋应了一声,走出来拿着一个脂粉盒样子的小盒。打开之后,一股薄荷混着草药的清香味道散发出来,里面是半透明的药膏。

看到秋菊要为自己敷药,辛明连忙单膝跪下,秋菊用挑出一点药膏,均匀的涂抹在掌心,然后在辛明受伤的脸颊上轻轻揉搓,将药膏涂匀,药膏很有效果,刚刚涂抹上,辛明立刻就感受到一股清凉。不过,最销魂的却是秋菊的手掌,温暖柔软。偷眼看过去,手指纤长,细嫩白皙,好似葱白一样。顺着手掌向上看,则是白藕似的一段小臂,手腕上带着翠绿的镯子。再向上看,则是秋菊美丽的面庞,二人对视一眼,忽然秋菊的脸颊有些红晕。空气中飘荡着不知是药香还是女儿的体香,辛明很陶醉这种感觉,恨不得自己的伤再严重点,让这时光再延长一会儿。

不过,秋菊很快的涂完药膏走开了。周夫人叹气道:“你不要怨恨他,他也是没法子,打你一下,也是为了平衡一些人的怨气。管理大家庭么!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平衡。”

辛明赶忙做揖道:“夫人多虑了,老爷教训的是,我心服口服,毫无怨气。”

“那就好!”周夫人赞道。随后她又笑道:“昨天二姨太吃了一个瘪,真让人痛快。以后她也知道了,自己生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子,没什么可吹嘘骄傲的吧!”

辛明陪笑,心中想:“周夫人表面看雍容宽大,其实心眼很小,妒忌心很强的。”

周夫人得意了一会儿,说道:“这次你挨了老爷的打,小慧也吃了大亏,我就作主把小慧许配给你,哼,也彻底断了赵华那厮的念想。一个月之后,小慧身体好些,就让你们圆房。”

辛明又惊又喜,连忙跪下磕头,口中大呼,“多谢夫人,夫人的恩德小人没齿难忘。”

他是很喜欢小慧的,脸上的惊喜也是真心的。不过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遗憾的,在封建社会谈一次恋爱真的很难,连女人都是别人赏赐的。

在辛明得到这个让他惊喜的消息没多久,六姨娘借着夜色又去拜访了一个人——二姨娘。

二姨娘上次和辛明一起告倒了五姨娘,连带着也打击了六姨娘,所以六姨娘和二姨娘本是敌人。可是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此刻这两个对头却要联手了。

二姨娘看到六姨娘是很惊讶的,她刚挨了打,头上身上还裹着白布,给六姨娘让座沏茶,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六姨娘此行的意图。

“唉!姐姐和我一样可怜,大丫头都没了,小丫头又笨手笨脚,连倒茶这样的事情也只好自己动手了。”六姨娘这一句话先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二姨娘果然开始诉苦,小慧不在,如何不方便云云。忽然里间传来赵华哼哼唧唧的呻吟声音,六姨太便进去探望,只见赵华浑身裹满了白布,好像一个粽子一般,白布还渗着血水,赵千户这百余鞭子可真是不掺假。

二姨娘看到儿子的惨状,忍不住又流泪了,口中只是埋怨老爷不心疼儿子,下手太狠之类的话。

二人重新回到厅中,六姨娘说道:“二姨可知道,华儿这次遭罪,不怨老爷,而是有人在暗中挑拨。”

二姨太骂道:“我知道,定是那辛明说的坏话,这黑心种子,挨千刀的,当初我怎么就和他一起,唉,不说以前的事。这次他为了小慧还打了华儿,可老爷只是象征似的打了他一耳光,却狠心把我的华儿打成这样子。”

六姨娘叹气,说:“二姨还不知道么!辛明只是一枚棋子,挑拨老爷的其实是那人。”

“那人?”二姨娘瞪大眼睛,一脸迷茫。她脑子不太灵光,不知道“那人”是谁?

六姨娘心中骂了一声笨蛋,只好直说,“是太太。”

“啊!”听到太太两个字,二姨娘倒吸一口冷气,低下头,不敢出声了。这府中她最怕两个人,一个是老爷,另一个就是太太。

六姨娘说道:“那人用辛明来对付我们,辛明不过是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嘿!现在马前卒得到奖励了,有消息说,那人把小慧许配给辛明了!”

听到小慧嫁人,二姨娘低头嘀咕道:“小慧是我的丫头,凭什么不问我就把她配人。”

“可不是嘛!太不讲道理了!”六姨娘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说道:“这就是打你的脸呢!”

二姨娘又恨又恼,却没有任何法子,谁让她是太太呢!天生的压她一头。

二姨娘轻声道:“咱们不能把那人怎么样,不过也不能让她太顺心。哼!一个小慧,你房里出来的丫头,你还摆弄不了么?”

“那……要怎么办?”二姨太听说要对付小慧,终于鼓足勇气了。

“其实法子有的是,而且,对你没有任何风险。”六姨太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容……

一个月之后,辛明笑眯眯的回到自己的住处,房间里面焕然一新,单床也换成了大床,床上红色的绸缎床单和崭新的一对红色被褥非常鲜艳,家具桌椅板凳都是新买的,窗纱和门上都贴着大红的喜字,这里要成为他和小慧的洞房了。

因为都是赵府奴仆,所以不会大操大办。不过,辛明打算请几天假,回到村子再大大的操办一下,他已经给老爹寄信了,老爹很高兴。

刚才他从小慧那里回来,小慧的伤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自从小慧知道太太把自己许给辛明之后,她再看到辛明就很害羞了,一般不说话,远远的躲开。这是辛明发现的古代和现代女孩的一个很大区别,现代女孩如果定亲了,恨不得整天腻在一起,说不定都要奉子成婚了,在古代却要远远的躲开,反倒不如以前那样自然亲密。

辛明刚进屋,就听到门口有人笑着招呼:“新郎官呢!有人来送礼了!”

辛明赶快迎出去,见是秋菊,心中十分高兴,整个赵府除了小慧,能算得上朋友的,只有秋菊了。

让进屋子,秋菊拿出礼物,是一支银镯子,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几个字,原来是送给将来的娃娃的。也有祝愿准新人早生贵子的意思。

辛明谢过了,两人说笑几句,秋菊看到床上红艳的被褥,怔怔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伤感,转头看向窗外。此时已经是初秋,院子里的一棵桃花谢了,片片花瓣随风飘落。

“唉!真羡慕你和小慧。”秋菊感叹,“其实,我们女人的命运和这些花瓣很像的,在树枝上的时候是那么鲜艳美丽,可是一旦花谢了,有的飘落到泥土中,有的飘落到沟渠中,随波而去,只有极少数能飘落到屋子里,却不见得被惜花之人爱护。”

辛明侧头打量秋菊,只见她穿着绿色绸缎衣衫,大红的比甲,头上满是朱翠,果然鲜艳美丽,可是她的命运呢,嫁给赵千户,显然那不是一个怜花之人。

秋菊看了一会儿落花,心中感叹,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她慌忙擦掉,强笑道:“唉,你的好日子,我竟然流泪,真是该死。”

“对了,小慧妹妹的东西没搬过来么?我刚才看到她去跟二姨娘辞行了,怎么这么久还没过来?”秋菊说道。

秋菊和辛明却不知道小慧又遇到了大麻烦。

小慧确实去二姨娘那里辞行,也把自己的常用衣服拿走。

小慧抱着包袱给二姨娘磕了三个头,二姨娘端坐在椅子上,慢吞吞的喝茶,既不理睬也不说话。半晌才慢慢说道:“小慧啊!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有心计的人呢!和辛明好上了,却踩着我们家赵华讨好夫人,成了你们好事。”

二姨娘不说自己儿子想要强暴小慧的事情,反倒强词夺理,倒打一耙。

小慧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其实很了解二姨娘的脾气,跟她解释,只是对牛弹琴。

第二十五章 金镯子

二姨太又叹气道:“不管怎样,咱们还是主仆一场,相处了这么多年,情份还是有的。”

小慧簌簌流泪,她从小进入赵府就在二姨太身边。二姨太是直脾气,在府中没人缘,不过总的来说对待自己还是不错的。

二姨太抹了抹眼泪说道:“我最爱喝你调的菊花茶了,你走了,从今以后,我再也喝不的你调制的味道了。你最后给我调制一次菊花茶,也算了却咱们之间相处的情份了。”

小慧点点头,把包袱交给二姨娘身边的另外一个丫环——小红。小红还是很高兴的,小慧走了,她以后就是二房中的大丫环了,权力大了,月钱也多了。所以二姨太找她做那件事的时候,她没一点犹豫,而且,心中很快意,“小慧,你不是要嫁给年轻帅气有为的辛主管了么!你不是要巴结上大太太了么!这回偏偏让你吃一个大瘪。”

小慧进里间取来菊花、枸杞等物,又拿来一套茶具。在古代沏茶是一个技术活,水温,时间,加入茶叶的数量时机,包括沏茶时的动作仪态都大有讲究,小慧沏茶的技术不错,在赵府很出名,这也是她能当上二姨太身边大丫头的原因。

只见她手脚麻利,有条不紊,动作舒缓,片刻功夫就沏好了一壶菊花茶。她亲手倒了一杯,给二姨太奉上。二姨太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无限伤感的表情,说道:“好了,你走吧!”

小慧退后,从小红手里拿过包袱,向外走去。她走出二姨太的院子,沿着夹道走了一会儿。赵府的格局是仆人住的地方都在赵府的后面,她要沿着夹道绕过整个赵府才能走到她和辛明的新房。

忽然,背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只听小红在身后大叫:“小慧,你给我站住。”

小慧惊愕,回头看,只见小红领着两个家丁气喘嘘嘘的快步跑过来。

小红到了小慧身边,柳眉倒竖,喝道:“小慧,二夫人的金镯子怎么不见了?”

“我不知道啊!我没见过什么金镯子啊!”小慧刚说完,猛然醒悟,小红这么说是怀疑自己偷了金镯子。

“你丢了金镯子关我什么事?我在这房里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丢过东西。”小慧也有点恼了。

小红冷笑:“以前没丢过东西,是因为你还要住在这房里。现在你走了,这可就说不准了。否则为什么你一走,二太太的金镯子就没了。”

小慧冷笑:“保不准是有人趁我走的时候,趁乱偷点东西,哼,上次谁把二太太的胭脂偷走了半盒当我不知道么!”

小红登时涨红了脸,怒道:“废话少说,给我搜她的东西。”

两名家丁如狼似虎的扑上来,把小慧的包袱抢走,一顿撕扯,衣服鞋袜扔得满地都是,小慧急的直跺脚,却没有法子。

“叮当”一声,在包袱的最底下,一副金镯子掉落下来,黄澄澄的落在石板上。小慧惊呆了,包袱是她自己亲手收拾的,怎么可能会有金镯子。

小红夸张的叫起来,“哈!捉贼捉赃,现在被抓了现行,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慧也是很聪明的,看到小红得意的模样,猛然醒悟,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了。刚才二姨太让自己沏茶,自己把包袱交给小红拿着,只这片刻功夫,小红就在自己包袱里做了手脚,那么,二姨太也参与了,她是恼恨自己不从赵华,害得他挨打了。只一瞬间,小慧就想明白一切,可是这有什么用。两名家丁把瘦小的小慧夹起来,像囚犯一般押送到上房。

下午,辛明才得到消息,匆匆来到上房,上房已经黑压压聚齐了一群人,除了老爷太太,各房的姨太太,总管赵义、曹教头和二房的几个丫环都在这里。

二姨太正声泪俱下的控诉,“哎唷,真是丢人啊,小慧,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调教。好好的女孩子还干出来偷鸡摸狗的勾当,你对得起我么?对得起老爷太太么?”

小红和几个二房的丫头也一起指责小慧,小慧跪在地上,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被攻击,好像一个掉落陷阱的嫩弱小鹿,脸色苍白,闪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

听完了这些人的指控,周夫人慢条斯理的问:“小慧,你有什么可辩解的?”

小慧有气无力的说:“太太,我真的没偷镯子。”她其实没什么可反驳的,这是一个陷阱,证人赃物都在,她除了否认,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

而且她的否认,只能招来一顿申斥,

“你说没偷,金镯子为什么在你的包袱里。”

“小红姐姐亲眼看见你进了二太太的房间。”

“二太太放首饰的地方是在阁楼上,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一连串的指责,让小慧无法辩驳。委屈的眼泪一连串的滴落在衣襟上,这在众人看来也是羞惭的表现。

周夫人遗憾的摇头,转头对赵千户说:“夫君,你来处置吧!这小女孩年纪不大,最好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

赵千户冷哼一声,说:“你知道我最恨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了,当初因为贪污,我是怎么处置赵权的?”

周夫人脸色一僵,有点下不来台,赵千户很少这么直接反驳他的。赵千户其实对上次暴打儿子也很内疚,连带着也有点怨恨周夫人,当然也包括小慧了。

赵千户说道:“小慧偷窃主人财物,既犯了家规,又犯了国法。罪不可恕,在府中抽二十鞭子,再送到县衙治罪。”

众人都是脸上变色,这是最重的处罚了,家法国法双重惩罚。小慧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受得了二十鞭子么?再送到县衙,这是要她的性命呢?

辛明一下子急了,站出来拱手道:“老爷,不能这样,我有话说。”

辛明站出来之前,就看到秋菊在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说话。可是辛明只是装作没看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送死,这可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赵千户冰冷冷的眼睛扫到辛明身上,说道:“你想说什么?”

辛明做了一个揖,转身对二姨太说:“小慧的人品很好,在府中是有目共睹的,就像你说的,你也调教了她很多年,既然如此,小慧就是靠得住的,为什么还会说她偷东西,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二姨太果然语塞,六姨太在一旁哼了一声,轻摇扇子说道:“此言差矣,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在想什么。二姨太尽心调教,却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有人临时起意,干了坏事,这也是有的。”

二姨太连忙道:“对,就是这样。”

辛明朗声道:“小慧就要和我成亲,我辛明不敢夸下海口,买个金镯子这几两银子还是有的,小慧干嘛要冒险去干这勾当,这不合情理啊!”

这么一说,大厅中果然窃窃私语,有些人也觉得辛明说得对。

六姨太冷笑,“这么一说,更证明这丫头上不了台面,眼皮子忒浅,她这时候暴露本性,对你不也是好事么?”

辛明对六姨太怒目而视,这娘们伶牙俐齿,自己真辩不过她。

小慧低声泣道:“大明哥,求你了,别为我说话了,这事情我认了。我配不上你,你以后找个更好的丫环吧!”

辛明明知道她是受冤屈的,此时听到这话,真是心如刀绞。眼见两个家丁上前要拉扯小慧,情不自禁的暴喝,“住手,谁也不许碰她。”

两个家丁见辛明面孔凶恶,怔了一下,转头去看老爷。只见赵千户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辛明,你敢违抗我的命令么?”

辛明平视赵千户,心中如翻起惊涛骇浪。赵千户就是赵府的国王,生杀大权,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一个人手里。一旦彻底翻脸,依着自己现在的实力,赵千户对付自己如同捻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可是自己就这样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女人受刑死去么?如果那样,自己宁可一块跟她去死。

辛明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是”字已经到了唇边,忽然只见小慧大哭一声,跃起身子,猛地向身前赵千户的桌角撞去。她不想连累辛明,只想一死了之。她死意很坚决,动作迅猛,出乎众人意料,眼见谁都拦不住她。

辛明失声大叫,伸出手却无能为力,瞬间一颗心被紧紧捏住,好像要爆炸了一般。

不过最悲惨的一幕没有出现,曹教头不愧是武技高手,他身形一晃,出现在了小慧身前,伸出一双手,顶住了小慧的头。

众人的惊呼声落下,辛明已经扑上去,抱住小慧,说道:“你怎么这么傻,咱们已经是夫妻,生死一体,活着我陪伴你,死了,我也在你身边。”说完抬头看向赵千户,道:“不论发生什么,都是我和小慧共同意愿。”

赵千户眼中现出凶狠的光芒,他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既然辛明敢挑战他的权威,那么他就要最大的反击,一起杀灭,决不手软。

第二十六章 曹教头的发现

这时候,围观众人表情各异,五姨太六姨太二姨太都是心中窃喜,本来只是希望惩罚小慧,却没料到辛明这么傻居然想跟小慧一起硬扛,那么,后面的剧情就是二人一起毁灭了,这等于断了夫人一条臂膀。

周夫人脸色铁青,辛明太冲动了,她也没法子救他,这样子,自己的计划就要失败了。她并不可怜辛明,只是惋惜损失了一枚棋子。

秋菊虽然没说话,但在心中泛起了波涛,辛明这一刻的举动,深切的打动了她,这样的男人从没见过,有情有义,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舍掉一切。泪光婆娑中她有点身不由己,也想出去为二人求情。

“主人且慢!”忽然曹教头的声音响起来。众人的目光一起转移到他的身上。

“怎么,你也想为他们求情?”赵千户脸色微变,曹教头是他请来的武林高手,替他训练家丁,不同于府中别的奴仆,如果他要求情可有些难办。

曹教头道:“小人并非求情,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二姨太,因为到了县衙,刘县令和县尉也要详细讯问,如果问出来大的漏洞,岂不是让咱们赵府脸上无光。”

“漏洞?”赵千户没看来什么漏洞,不过他很在意赵府和自己的脸面,所以向曹教头点点头。

曹教头转头问二姨太,“你装镯子的盒子在什么地方?”

二姨太说:“在里间的阁楼上。”

“怎么能拿盒子呢?”

“我先去里间,然后让丫环搬来梯子,我爬上去,找东西,再下来。”

曹教头点点头,说“你还找了两个家丁去追小慧,是么?”

二姨太说:“是啊!”

“家丁在哪?我记得家丁是不许进入内院的,一般都在正门。”

二姨太说:“对呀!我让丫环去找正门找家丁过来的。”

曹教头又点头,说:“小慧据说是在夹道中被你们捉住的,是么?”

“是啊!她刚走出几十步,就被捉住了,人赃俱获。”二姨太一脸迷茫,不明白曹教头这几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的问题问完了!”曹教头向赵千户做了一个揖,说道:“这样的案子最好别送到县衙,刘县令是很聪明的人,被审出丑闻,不利于咱们赵府的声誉。”

听了曹教头的话,众人一起坠入云雾,不明所以,这问题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辛明不愧有现代思维,最先反应过来,叫起来“我知道了,是时间。”说完脸上露出笑容,二姨太的计谋有很大的漏洞啊!自己居然没想到。小慧走到夹道不过几十步。就这一点时间,二姨太要搬梯子爬到阁楼上,找到盒子,发现丢失镯子,再从梯子上爬下来。再差遣丫头去找家丁,一来一回,这得多长时间?这明显不合情理,只有一个可能,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连家丁都早早的等着抓人。想到这一点,周夫人和秋菊脸上也露出笑容。而二姨太、小红等人都脸色白了。

周夫人轻笑一声,说道:“呵呵,咱们赵府都出神仙了!”

秋菊适时的凑趣,“奴家不懂,什么神仙?”

“哼!都有分身术了,一面上阁楼取镯子,一面去一门找家丁搬救兵,还有一路分身去拿贼。哈哈!”说着周夫人自己先笑了,这是嘲讽的笑,嘲讽所有计划这个陷阱的人。

二姨太脸都白了,瑟瑟发抖,相信只要赵千户大吼一声,她就得什么都招供了。

六姨太脸色也不好看,二姨太是个软骨头,如果把她供出来,也真是麻烦。

赵千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真要让他秉公处理自己儿子的母亲,让自己最心爱的小妾受罚,只是为了一个丫环,有这必要么?

赵千户忽然叹了口气,说:“家和万事兴,真不知道拿你们怎么办?”忽然转头对五姨太说,“你也不管事了,就说句话,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辛明眉头皱成一团,让五姨太说话,这不是明显的偏向么!

五姨太袅袅上前,做了个万福,说道:“老爷说的好,家和万事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这件事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小慧么,留在府中我看不适合了。”

赵千户点点头道:“小慧这丫头,把府里搅的天翻地覆,算了,我也不追究任何人的过错了。给小慧十两银子,打发她回村子吧!”

说完,赵千户转身就走,这是不想给别人反驳的机会了。

二姨太、六姨太,连带小红等人也是松了口气。只有辛明怒气填膺,却没有任何法子。

这一天早上,辛明送小慧回村。辛明驾驶一辆马车,将小慧送到县城外面的一片树林中,那里辛明雇了一辆马车把小慧送回村子。

此时已经是秋天了,秋风中带着一股凉意,树林中的树叶都泛黄了,秋风萧瑟,黄叶乱飞,更增添离别人的愁绪。

小慧的眼睛都哭红了,把头抵在辛明的怀抱中,不愿意分别。

辛明揽着小慧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叮咛,都是些陈词老调“回村子要吃好睡好,要保护身体,过几天我就回村子看你”云云。

小慧一只手摆弄这辛明胸前衣服扣子,小声说:“这些日子,你可别在府里勾搭上别的丫头,把我忘了。”

辛明又好气又好笑,用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两人四目相对,辛明郑重的说:“我答应要娶你,就一生一世都不改变。赵府搅散了咱们的婚事,等回到村子我再给你办一次,风风光光的,决不委屈了你。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发誓。”

小慧娇羞一笑,“发什么誓!我信你还不成么!”

辛明低下头在小慧的红唇上轻轻一吻,道:“在村子里等我,过几日我就回去看你。”

小慧害羞道:“干什么呀!这可是路边,还有行人呢!”他们两个定亲之后,也有很亲密的举动,不过都是在没人的地方。

辛明直接将小慧抱起来,在她脸颊上响亮的一吻,笑道:“怕什么,咱们都要成亲了。现在是老爷和夫人亲热,还怕别人看么!”说完将她抱着转了一个圈子。

小慧又害羞又高兴,辛明真情流露,完全不顾大明的礼法。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多人侧目,这对不知羞耻,无法无天的男女。

辛明还是把小慧送走了,心里有点空荡荡的。小慧两次以死明志,辛明也两次为她拼命,两人之间的爱情不知不觉生根发芽。

辛明准备回府,忽见一棵大树后面闪出来一个女子,明眸皓齿,艳若桃花,正是秋菊。天气转凉,此时已经换了夹衣,一身红色团花绸缎衣衫,直到脚面,露出一幅粉色的裙边,脚下穿着绣着鸳鸯样式的红色绣鞋,头上插满珠钗,手上还拎着一小坛酒。

辛明又惊又喜,急忙道:“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秋菊笑道:“本来是想给妹妹送行的,只是……”说着脸色有些发红。

辛明立刻明白,自己刚才和小慧忘情,又亲又搂又抱,秋菊也不好意思现身了。

秋菊叹道:“唉!好容易跟夫人请了一次假,又从府里偷拿了一坛好酒,想给妹妹送行,这都要白白浪费了!”

辛明笑道:“姐姐好容易出府一回,且不能浪费一坛好酒,这样吧!我请姐姐吃一次酒。”

秋菊笑着上了辛明的马车,辛明赶起车,说道:“沙河县的酒楼饭馆,任凭姐姐挑选。”

秋菊想了想,说道:“我想去河舫看看。”说完脸色有些发红。原来河舫是沙河县新兴的红灯区,数家妓院在清河上游的一个码头,弄了许多条大船,沿岸也盖了一些木楼。客人们可以在船上、或者楼里,喝酒听唱狎妓,凭风临水,畅怀心意,最近很受追捧。

辛明驾着马车沿着沙河河边的道路向上游行了数里,眼前忽然出现一大片建筑都是木屋或阁楼围成的建筑,有数十间。这些木屋都用彩旗彩带和锦绣的帐幕装饰,檐下都挂着大红灯笼,估计到了晚上,就是灯火通明,彩旗飘飘了。更有千百盆盛开的菊花摆放木屋外面做装饰,木屋后面则是一片火红的枫树林,远远望去漫山遍野如同着火了一般红彤彤。

秋菊在马车里先叫了一声好景色,到了木屋旁,可以看到河滩下面的水面上停泊着十几艘雕梁画栋的画舫,有丝竹和女子的笑声隐约传来。

辛明停下马车,选择一个院落进入,只见胖墩墩的老鸨颠颠的跑来,笑叫道:“公子请进,小红、小翠、小芳,快来迎接客人。”待看到辛明身后的秋菊时,立刻满口赞扬,“好俊的姑娘,里面坐,爷是来听曲的吧!”客人自己有女眷,自然不会叫姑娘狎妓。

辛明选择二楼的一处阁楼,面对沙河,临窗远眺,沙河河畔的景色尽收眼底,只见河水波光粼粼,上面漂浮着几只画舫,远处青山如黛,金色的田地,挽着裤角农人清晰可见,田园风光,如诗如画。

第二十七章 秋菊的生日

秋菊其实很少出门的,看到这景色,忍不住兴奋起来,站在窗前一直向外瞧着,还不停的指点给辛明看,好像一个小孩子。

辛明点菜,既然是听曲自然要高雅一点,大鱼大肉是不搭配的,辛明点了两盘小吃,两盘点心,两盘水果,酒是秋菊自己带来的。

至于唱曲的嘛!辛明正想让老鸨给推荐一个。忽然秋菊回头说:“你们这里有个叫琴娘的,说是擅长弹琴,就选她了。”

辛明笑了,原来秋菊是有备而来。秋菊又有点脸红了,笑道:“我是听那些爷们一天到晚的吹捧她,心里很好奇罢了!”

老鸨笑道:“小姐好眼力,琴娘是我们这里弹琴最好听的,只是现在她在接待客人,不方便过来侍候公子小姐的。”

辛明立刻板起来脸说:“胡说,这么早,哪有客人,整个院子我都听不到琴声。你们是店大欺客吧!告诉你,我可是赵千户府上的总管,不信你看看门外马车上的标记。哼!连县太爷都很卖我面子的,得罪了赵府,我看你的生意是不想做了!”

辛明疾言厉色的一通吓唬,这老鸨果然有些害怕,陪笑道:“不知道公子的身份,多有得罪,我再去问问琴娘,看她可曾有时间过来。”

辛明点头,将一锭十两的银子扔在桌上,笑道:“快去把琴娘叫来,晚了这银子我就收起来了。”

老鸨看到这锭大银子,脸上笑容堆积,更加殷勤,笑道:“公子稍等,老身定让琴娘过来。”

老鸨走了,秋菊指着这锭银子笑道:“干嘛这么豪奢,告诉你,这银子我可不给你销账。”

辛明笑道:“怎能让姐姐为难,这银子是我自己的,早就想孝敬姐姐,难得有这次机会。”

就如同所有女孩见到男孩愿意为自己花钱,就高兴不得了一般,秋菊听到这话也份外高兴。

辛明笑道:“在府中多亏了姐姐照拂,一顿饭十两银子又算什么,来,咱们喝一杯,祝姐姐长命百岁,容颜依旧美丽。”说着捧起酒坛,给秋菊自己倒了一杯。酒是府中收藏的好酒,入口醇香,也很有后劲。

“长命百岁岂不成了老不死的妖怪了!”秋菊笑着说,却也把酒干了。一杯酒喝下去,脸上更增红艳。

秋菊笑道:“要说照拂也算不上,不过,我也有一些消息要告诉你,你知道这次针对小慧的圈套,是谁出的坏主意?”

辛明冷笑:“谅二姨太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能想出这么毒辣计策的,不是五姨就是六姨。”

秋菊叹道:“你是很聪明的,和你为敌的人应该担心她们自己了。”

辛明笑道:“五姨六姨还算不上我的对手,真正的对手嘛!以后你会知道的。”

辛明又端起酒杯,笑道:“第二杯酒,祝愿姐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秋菊脸上又惊又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我今天过生日都知道。”

今天秋菊之所以会和辛明出来喝酒取乐,也有为自己庆祝生日的意思。她的生日在府中几乎无人知道,周夫人是知道的,不过也不曾替她过生日,所以每年的生日都是自己度过。

辛明小声笑道:“多谢姐姐青睐,我是第一个陪伴姐姐过生日的人呢!”

秋菊要无语了,辛明怎么什么都知道。其实这个消息辛明是从李忠那得来的。

秋菊喝了这杯酒,心里甜滋滋的,是因为这个小秘密被辛明知道了。

辛明又端起酒杯,笑道:“我要连敬姐姐三杯,这第三杯就祝愿姐姐能找个神仙伴侣,疼你爱你,一生一世。”

秋菊没喝这杯酒,将酒杯放下,怅惘的叹息,忽然眼中涌出泪滴,落到酒杯中,泛起涟漪。

“你知道姐姐的命运,还要这么说?”

“姐姐,嫁给主人不是最好的归宿么!府中有多少女孩子都巴不得姨太太这个身份呢!况且你还有夫人的信赖。”辛明说。

秋菊忽然低头抽噎起来,看到秋菊哭的这么伤心,辛明不得不站起来安慰她。秋菊转过身抱住了辛明的腰,把头抵在他的怀里,就如同刚才辛明和小慧分别时的模样。很快,她的眼泪就把辛明的衣服打湿了一小块,辛明轻轻抚摸她耸动的肩膀。心中无限同情,秋菊从小孩子的年纪就被买入大户人家伺候人,没爹没娘,没有亲情,这些年做小伏低,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无奈,只能把眼泪流进自己的肚里。

秋菊哭了一会儿,止住哭声,轻声道:“我其实最喜欢你这样的男人了,有情有义,敢爱敢恨。那天,你和小慧为了对方都可以去死。尤其你为了一个丫环,不顾自己前程,甚至生命,敢和赵千户对峙,这份胆量,这份情意,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够做到。你知道么?那天之前,你只能算是我的一个伙伴,或者朋友。那天之后,你就变成了我心中理想中那个男人。”

辛明心中怦怦直跳,秋菊这么说,是在和自己表明心意么?

秋菊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热情,有期待,有娇羞,也有一吐为快的畅快。她轻声说:“我有一件事情请求你,你能答应我么?”

辛明的心又不争气的跳起来,自己刚答应小慧要娶她。可现在美人在怀,软语相求,又怎能拒绝得了?

岂料,秋菊出乎他的意料说道:“辛明,我就是这样的命运了,但我希望你和小慧幸福。你离开赵府吧!去和小慧在一起,你们是最美满幸福的人。在赵府你随时都会失败,会有危险,会失去一切,我不忍心看着你们这么好的姻缘付做流水。”

辛明又笑了,如果刚入赵府开始,也许他会接受这样的意见,可是,现在怎么能行,离开赵府去和小慧过田园生活,真的能实现么?没有现在的势,赵华,五姨,六姨会怎样对付他?会毫不留情的赶尽杀绝。到时候,他和小慧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从进入赵府那一刻,就没有退路了,只能斗到底,打败所有的敌人,这是一个不能回头,不能中途退出,只能勇往直前直到通关的格斗游戏。

这时候老鸨敲门,领着琴娘进来。秋菊放开手,拭去眼泪,强笑道:“千呼万唤始出来,让我们瞧瞧沙河县琴圣的样子。”

琴娘很漂亮,穿着鲜艳的衣衫,脸上擦了好多胭脂,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

她弹了两首,一首“纤指破新橙”,一首时兴的小调,都是男女情爱的曲子,琴技很高明。可是辛明总觉得缺少什么!对了,是对艺术的热情和投入,是感情上的共鸣。

秋菊站起来,对琴娘道:“我能弹一首么!”

辛明很惊奇,从来没听说过秋菊也会弹琴。秋菊坐下轻轻抚琴,笑道:“我小时候在守备府的时候,跟歌妓学过几年,只是后来当成了丫环,技艺就生疏了。”

秋菊戴上指套,纤指轻挥,弹出来的却是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她边弹边唱,若论技艺,是比不上琴娘的。可是她歌声婉转,有一股说不出的悲伤情调,配合琴音,一下子就打动了辛明的心,他呆呆的看着秋菊,感觉自己好像痴了一样。琴娘在旁边也是一脸疑惑,不明白,眼前这娇艳的姑娘为什么要弹奏这样悲伤的歌曲。

两人品酒听琴,谈天说地,不知不觉一坛酒已经见了底。秋菊握着发烧的脸颊笑道:“这样子还怎么好意思回去见人!”

辛明心想:“如果在现代,自己是不是可以提议一起去宾馆开个房间,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不过,这是在古代,辛明笑着说:“姐姐总管家务,哪个下人敢多嘴多舌。”

秋菊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说。当面不说,背后说,添油加醋,一只猫被说成了老虎,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辛明道:“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待着,等姐姐消了酒,再回去。”

秋菊笑道:“那也不好,到了晚上,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府里的爷们看到我,就不好了。”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我今天出来的借口是烧香还愿,你把我送到最近的寺庙,到了晚上我再回去,就没人闲话了。”

辛明道:“我在寺院等,送姐姐回去。”

“那样被别人看到不好的,你自己先回去。”说着,秋菊的脸颊似乎更红了。

辛明知道秋菊害羞,笑了笑,答应了。

中午,辛明一个人驾驶马车回来,府里的仆人们对辛明更恭敬了,辛明做了他们不敢想象的事情,和主人对峙且安然无恙。府中从没人这么做过,连总管都不敢。府中已经在谣传辛明各种神奇的来历家世,普遍认为辛明后台很硬,是周夫人娘家。

小慧的离开倒没人关注,一个普通丫环而已,况且是不受人待见的二姨娘身边人。趋炎附势,漠视弱小是古代所有仆人的通病。

真正惦念小慧的只有辛明了,他回到自己小屋,看看红艳艳的喜字和床被,有点辛酸,今天这里本来要成为他和小慧的洞房的,却硬生生被人搅黄。要不是曹教头相助,两人连命都没了,辛明心中一阵愤恨,暗自咬牙,“六姨娘,我不去惹你,你反倒一再招惹我,看我如何收拾你。”

第二十八章 举报六姨

“喂!老前辈,你有什么主意?”

李忠哼了一声,对辛明大咧咧的样子很不满意,鬼魂也需要尊敬的,“哼,我的目的是扳倒赵千户,我才没兴趣对付他的婆娘呢!”

“六姨娘就是块绊脚石,不把她搬开,只怕到不了赵千户身边,咱们就先被绊倒了。”

李忠嗯了一声,认可了辛明的说法。六姨娘和五姨娘不同,五姨娘主管府中事务,很容易被抓住把柄。六姨娘则很狡猾,在背后挑拨,暗中设计圈套,况且赵千户很喜欢她,这是最重要的。只要主人恩宠还在,就很难牵连到她身上,小慧的事情就是例子。

“六姨娘出身青楼,在府中会这么正经?有没有情人之类的,只要被咱们找到证据,送给赵千户,就能一举扳倒她。毕竟赵千户再喜爱她,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女人有外心的。”辛明说道。

“哼!你瞧不起妓女么?妓女就一定不正经?”李忠的问话让辛明哑口无言,职业歧视是不对的,一个人的品性和职业没有直接关系。六姨娘很卑鄙阴险,但在府中还真的没有情人。

李忠又冷笑,“有没有情人不重要,关键赵千户信不信她的忠贞。”

辛明豁然省悟,她们可以诬陷小慧,自己同样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天,沙河县的街路上依然繁华,人来人往。两个年轻人走在人丛中,两人都是青衣小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仆从。

“喂!喜儿,最近发财了么?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

“嘻!得财哥,发财倒不曾有,不过很久没见到哥了,想请哥喝酒叙旧。”

这二人一个叫喜儿一个叫得财,都是赵千户府中的奴仆。得财最近走了霉运,他原来是赵华的亲随,因为喝酒误事,被赵华打了几鞭子,赶到马房套马赶车。得财为这事很郁闷,也有点怨恨赵华不留情面,暗中抱怨了好多次。

喜儿在店铺里当伙计,条件比得财要好得多,两人是旧相识,今天,喜儿把得财约出来喝酒。

“喜儿,听说你在店铺里负责记账,呵呵,整个绸缎庄除了掌柜的,就数你了!”

喜儿笑笑说:“还行,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钱,有时候还能得些绸缎布匹的边角料子。”

“呷!你小子发财了!”得财很羡慕,他一个月只有一两二分的月钱,没有一点额外收入,却累得要死。喜儿现在的收入都快赶上府中的管事了。

“得财哥,这边请!”到了一座酒楼前,喜儿做出请进的姿势。

得财十分惊讶,他本以为得财会在小饭馆或者路边摊上请他喝酒吃饭,没想到却是高档酒楼,还不曾有人在这种地方请他吃饭呢!

“这个地方,太破费了吧!”嘴上这样说,脚下已经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

喜儿给得财领到一个包间当中,包间当中十分清雅,门窗关闭之后,一片安静。一张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鸡鸭鱼肉,时兴的点心水果,外加一坛好酒。

得财看到这情形,十分踌躇,侧头看着喜儿。喜儿要请自己吃饭,不用这么隆重吧!这样档次的酒楼,这样丰盛的一桌席面,没七八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喜儿笑了笑,把得财按在座位上,笑道:“得财哥,实不相瞒,今天请你的另有其人,我只不过牵线搭桥。”

刚说完,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高瘦年轻人。穿着绛紫色绸缎长袍,带着帽子眼纱,看着十分眼熟。

待这人摘掉帽子眼纱,得财吃了一惊,叫道:“辛主管,怎么是你?”连忙站起来做揖行礼。

辛明笑了笑,坐到桌旁。喜儿给辛明请安,叫了一声“大哥”。

喜儿是辛明最近收的一个心腹,原来是赵府的家丁。辛明每天在教场和曹教头学武,认识了喜儿,知道喜儿原来也是将军村的少年。他见喜儿聪明伶俐,试着教他算数和记账,结果一学就会。于是辛明就把他调到绸缎庄记账,喜儿自然而然也就认了辛明当大哥。

喜儿把三人身前的酒杯斟满,辛明举杯,三人连喝了几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得财心中不安,站起来,给辛明拱手行礼,道:“小人不才,不敢让辛主管破费请酒。有什么需要小人去办的,还请辛主管明言,打破小人的闷葫芦。”

辛明放下酒杯说道:“实不相瞒,我想扳倒府中的两个敌人,赵华和六姨太。”

得财吃了一惊,赵华和六姨太,一个是老爷唯一的亲儿子,一个是老爷最喜欢的小妾,还在府中管家。这也太大手笔了吧!

“小人能力有限,只怕帮不上主管的忙。”得财小心翼翼的说。

喜儿笑道:“得财哥不必害怕,五姨太以前也管家,也受主人喜爱,怎么就被辛大哥给扳倒了呢!辛大哥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你帮辛大哥做事,就是辛大哥的人,以后有你的好处。”

辛明笑着拿出来一锭十两的银子笑道:“这事不论成与不成,这锭银子都给你。如果成了,还有双倍的银子给你。”

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得财有些心动,不过想到事情危险,还是犹豫不决。

辛明又笑道:“听说赵华对得胜兄颇为不义,得胜兄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亲随,辛苦劳累,忠心耿耿。只因为一件小事就翻脸,丝毫不留情面。呵呵!我辛明最瞧不起的就是这样的人。”

这一句话勾起来得胜心中的恨意,他对赵华的恨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很久了,一想到报复的快感,得胜站起来收起银子,拱手道:“愿受主管差遣。”

这天晚饭时分,在上房,赵老爷和周太太正在查账,桌上餐具已经摆放了,只是没有老爷太太发话,饭菜还没端上来。秋菊和几个丫环婆子站在老爷太太身后侍立,辛明捧着一摞账本躬身站在老爷身旁。客厅内一片安静,只有赵老爷翻动账本的声音。

“嗯!”赵千户放下账本满意的点头,说:“辛明年纪虽不大,做事情却很老道,账本记的清晰明了,比以前赵权要好多了。”

“谢老爷夸奖!”辛明躬身行礼,心中却好笑,他用的是现代的记账方式,与以前大大不同,赵权哪懂这些。

周太太微笑,“辛明会做事,也是老爷选他出来的,那证明老爷的眼光更老道。”

赵千户笑笑,说:“他是夫人一力推荐的,那证明夫人的眼光也是不错的。哈哈!”赵千户大笑,周围的人也象征性的陪笑几声。

赵千户指着账本的一处说,“从江南收回的银子,是辛明提议买成苎麻用船运回来,结果价格长了四成,让我大赚了一笔,没想到这小子做生意投机也有些手段呢!这方面的眼光我看比赵义还强些。”最后一句话就很重了,赵义是整个赵府的总管,赵府所有的生意经营都归他管,拿辛明和赵义相比,那岂不是说,辛明也有做总管的潜力。

周太太笑笑说:“辛明这么优秀,老爷也应该在外事上让他锻炼一下。”

赵老爷点点头,对辛明说:“这样,以后赵家绸缎布匹方面进出货物都由你负责管理,账房的主管你还兼着。”

辛明连忙跪下磕头拜谢。赵家的生意在沙河县分成三大块,药材、布匹和粮食。这些生意都由赵义和曾茂管理,相当于一个主管,一个副主管。

每一块的进出项目,就相当于现代的采购销售,油水最大,同时也最考验管理者的眼光。相当于把三大块中一块最重要的部分分给辛明,这已经是很大的提拔了。周围的丫环婆子看辛明的眼光又有不同了,真是年轻有为啊!提升的这么快,以后会不会接替赵义成了赵府的主管呢!又想到辛明刚和小慧分开,丫环们心中不由得春心波动,目光在辛明身上闪动,辛明的相貌还是很英俊的嘛!

周夫人又道:“辛明以后要管外面的生意,账房的活计我看最好还是安排人跟他学学,也算是培养人才了!”

赵千户点头说:“这个主意好,依着夫人,选谁去跟辛明学习呢!”

周夫人道:“账房主管是最重要的,我看让管家的人去学是最合适了。秋菊,以后你跟辛明学习写帐。”

“是,夫人。”秋菊做了一个万福,直起身子,向辛明眨眨眼睛。

“妙!”赵千户轻轻一拍桌子,说道:“夫人的主意真好,两个管家娘子秋菊和六姨一起跟辛明学习管账,辛明你一下子多了两个女弟子啊!”说完笑眯眯的看着辛明。

周夫人说让秋菊学习管账,可赵千户却说两个管家娘子,这也是想让秋菊和六姨太平齐的意思。周夫人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辛明却面沉如水,既不谢恩,也不说话。赵千户皱起眉头,说:“怎么,你不愿意?”

辛明拱手说:“回老爷,小人的衣食都是主人给的,不管主人让小人做什么,小人都应该办好。小人愿意教秋菊记账,只是六姨太……”说到这里,辛明不说下去了。

赵千户皱起眉头,说:“怎么,六姨以前跟你不睦,所以你记恨她?男人不可以这么小心眼的。”

辛明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小人有机密事情想要禀报老爷夫人。事关重大,请老爷夫人屏蔽众人。”说完,跪在地上不说话了。

赵千户和周夫人对视一眼,赵千户咳了一声,道:“秋菊,你带着众人退下,你守在门口,不许别人靠近。”

秋菊应了一声,带着屋内的丫环婆子全部退出正厅,然后连同院子里等着侍候的小厮家丁一起退到院子外面。秋菊合上大门,回身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守候,她双手支颐,脸上微微露出愁容,又要开始了吗?你杀我,我杀你,是大家族永远不变的内部游戏?

正房大厅内,只剩下辛明和赵千户、周夫人三个。

“辛明,你有什么机密事情,现在可以说了。”赵千户说道。

“我要举报六姨太和赵华私通。”辛明缓缓说道。

第二十九章 捉奸

“胡说!”赵千户怒喝一声,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敢诬陷主人,信口雌黄,我抽死你。”

周夫人不急不躁,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夫君何必急躁,让他把话说完,如果真的是撒谎骗人,你再罚他不迟。”

赵千户气哼哼的坐下,听到最心爱的小妾和儿子私通,他本能的否认,可是心底最深处却有一丝惴惴,一丝恐惧,辛明没有证据怎么会乱说。

辛明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叫得财,是赵华公子的贴身随从,一次喝醉酒,他透漏口风,说见过赵华公子和六姨太有男女情事。待到他酒醒,我一再追问,他才承认亲眼见过此事。还说手中掌握了一些证据,小人不敢胡说,主人只需把得财叫来一问便知。”

片刻之后,得财被赵千户叫来,跪在地上将赵华和六姨太的事情和盘托出,当然这些情节都是辛明事先编造好的。赵千户背着手在房间走来走去,心如乱麻。半晌才问,“辛明说你手中有证据,是真的吗?”

得财磕头,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手帕,递给赵千户。手帕上绣的是红艳艳的牡丹,看手法确实是六姨的针线。在牡丹的花蕊处,绣出了一个“华”字,显然就是赵华的名字了。赵千户越看越生气,将手帕揉成一团,狠狠的扔在桌子上。

周夫人在一旁叹气,“唉,家门不幸,净出这些狐狸精。”

赵千户重重哼了一声,他很想把赵华和六姨太叫来,问个究竟。不过,他忍住了这个想法,现在事情还没弄清,如果闹的人尽皆知,不论此事真假,自己都成了笑柄。他想了想,说:“把五姨叫来。”

赵千户也很精明,辛明、周夫人、得财,本质上都是一起的,只听他们所说的一面之词,就是偏听偏信。五姨太和六姨交好,定会替六姨辩护。

片刻之后,五姨被请来,她听了得财所言,果然立刻跪在地上,泣道:“老爷切莫相信一个奴仆所言,而怀疑自己亲近的人啊!”

赵千户皱眉道:“这绣帕怎么解释?”

五姨道:“这绣帕固然是六姨的针线,但中间的这个华字,却可以被高手后补上去。”说完又指着得财说道:“得财虽然给赵华做了多年随从,可是据我所知,公子前些日子因为小事鞭打了他,把他驱逐到马房养马,一个心怀怨恨的仆人说的话又怎么可信?”

“嗯!”赵千户转头向得财问道:“你现在已经不是赵华的亲随了?”

得财连忙磕头,道:“小人确实在马房,可是,小人所说的全是实情,若有一句虚假,小人死无葬身之地。”

五姨冷笑,“发誓谁不会,老爷不可轻信这狡仆之言。”

赵千户也觉得五姨说的有道理,便问:“你说怎么办?”

五姨道:“老爷先将得财关起来,然后将赵华和六姨身边的丫环亲随都抓起来,挨个询问,如果真有此事,定有蛛丝马迹。如果确无此事,那就是这人在撒谎,哼,只怕背后还有指使之人吧!”说完瞟了一眼辛明,在她心目中,早就看清了这是辛明的圈套了。

赵千户觉得有理,点点头正想答应,忽然得财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小人还有确实证据。”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才说出来,道:“今晚二更,六姨娘和赵公子约好在花房相会,主人只需前去一探,便知究竟。”

五姨无话可说了,她瞪着辛明,很不相信六姨真的会去花房和赵华约会。

她却不知,六姨现在正在犹豫不决,她手中正拿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晚上二更到花房。”落款是赵华,字迹也是赵华的。这是晚饭后,赵华的一个亲随叫得财的送来的,说是赵华发现了辛明在账目上的重大把柄,要她过来见面。

六姨是很慎重的人,她当然知道那么晚去和老爷的儿子私会是不合礼法的。所以即便赵华亲随所说是真,她也不会鲁莽前去。她先派自己贴身的丫环小环去赵华那里探听消息。

小环也在她房里几年了,以前是香儿管事,办事之类的都不用小环。香儿出事了,才把小环提拔上来。“这丫头笨手笨脚,早晚要把她撵走。”六姨太在心中发狠,让她探听消息竟然用这么长时间。

这时门开了,小环回来了。六姨太立刻急着上前问:“死丫头,才回来,账本拿回来了!”

小环万福行礼道:“回禀奶奶,我确实看到那本账本,是辛明的私账,账上显示他挪用了总账上的银子有五百多两,钱都被他带回将军村,盖房子买地用了。”

“哼!我就说这小子屁股不干净。”六姨太兴奋的走来走去,她暗中调查了辛明的来历,知道他在将军村大兴土木,而辛明来赵家不过大半年,这钱从何而来?肯定是贪污的。

“账本带回来了?”六姨急忙问道。

“少爷不让带走,说怕我去交给太太。只要奶奶二更到花房,亲手交给你账本。”小环躬身回答。

“这混账小子!”六姨很生气,却也没法子,赵华是被大太太给收拾怕了,况且他亲手交给自己账本,也有和自己谈判,索取好处的意思。

六姨直到二更前还在犹豫,她问小环,“你看清那本账了?”

小环点头说:“是,少爷还是上面有秋菊姐姐的签名,这事情秋菊也有责任的。”

这句话很有杀伤力,六姨最恨的其实不是辛明,而是秋菊和大太太,如果能打击一下大太太的权威,那真是太快意了。而且如果能扳倒秋菊,管家的职位上就只剩下自己了。利益能让人疯狂,这一瞬间,六姨太就下定决心,要走上这一遭。

外面夜色很黑了,六姨带上面纱斗篷和小环走出院子。花房是赵府最偏僻的地方,晚上没有人。穿过长长的夹道,二人到了花房,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小环手中提着的一盏风灯闪着微弱的亮光。

院子里到处堆满了花盆和花草,推开花房的大门走进去,也是一团漆黑。忽然一个人冲到六姨身后,将她紧紧抱住,将六姨吓了一大跳,惊呼声到了嘴边强行忍住。因为她听出来这人正是赵华。只听他口中喃喃说着不三不四的混话,什么“肉儿,心肝,亲娘之类的。”一双手只是在自己身上乱摸。五姨费尽力气才将他推开,低声道:“小环,还不快把灯点上。”

回头一看,小环居然不知去向。六姨急忙向门口走去,用力一推门,却发现门不知被什么东西别住,难以打开。这时候赵华热烘烘的嘴又凑上来,只是在六姨脸上乱亲。六姨将他推开,借着月光,低声喝道:“你要再敢乱来,我就喊了,把老爷叫来,打死你。”

月光下,赵华的一张白脸现出愕然的表情,老爷这两个字让他清醒了一点,说道:“为什么叫老爷,不是你约我来么?”

六姨一惊,自己什么时候约他了,小环说的账本在哪里?

赵华更惊讶了,搔搔头皮说:“什么账本,我不知道啊!小环来过,稍过来你的信还有信物,且约好在这里会面。”

六姨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气,这怎么可能,小环为什么两边说的话完全不同。这时候,赵华也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封信和手帕。

六姨抢过来,借着月光一看,手帕确实是自己的,只是花蕊处被改动过,绣了一个华字。再看书信,全篇都是肉麻的情话,难怪赵华一上来就抱自己。书信的字迹正是模仿自己笔迹,且署名也是自己。

“完了!中计了!”六姨倒吸一口凉气,她反应极快,已经知道有人要陷害自己,“快走,离开这里。”她低声对赵华说。

赵华兀自不觉,还恋恋不舍的看着六姨的身体,涎皮赖脸的想要贴上来。

“嘭!”的一声大响,大门被撞开,数道强光向里面照射,晃的二人都睁不开眼睛。不过也更显得二人衣衫凌乱,神态仓皇的样子。

“奶奶的,该死的孽种**,我要杀了你们。”人丛中传来一声暴喝。

赵华吓的魂的飞了,膝盖一软,情不自禁的跪在地上,他看不清来人,却也能听出这是父亲的声音。随即花房中传来一片鞭打声和男女惨呼求饶的声音。门外人丛中,五姨叹气,不论真假,这下六姨真的完了,任何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出轨,尤其还是和自己的儿子。

周夫人脸上漾着快意的笑容,这该死的狐狸精到底完了,自己已经不知道在多少个夜晚诅咒过她,是她抢走自己的夫君,把自己的夫君勾引的魂不守舍。哈哈,现在她终于自食其果了。这辛明真有手段,知道自己所想所恨,也不枉自己帮他弄到了一个布匹绸缎买卖的项目。

辛明缩在人丛后面低头不语,他只和一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就是小环。六姨太其实就是栽在这个新的贴身丫环手上。谁也不知道,小环和小慧是结拜姐妹,是最好的朋友,小慧曾经大大的帮助过小环,所以整个赵府对小慧报以同情的除了辛明就是她了。而六姨在失去香儿之后,偏偏选择了小环做大丫环,而她平时对小环并无恩惠,甚至虐待过她。六姨永远不会想到这就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三十章 学习管账

几天之后,处理的结果已经传开了,六姨很惨,脸被打伤,几乎毁容,又被赵千户卖给了人贩子,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赵华毕竟是亲儿子,责罚相对较轻,暴打一顿之后,被关在柴房中读书,每天派一个老仆送饭,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见面,连二姨太和赵大姐都不许见,形同囚禁。这让二姨太不知道又哭了多少回。

这一日,秋高气爽,天气晴朗,辛明走到上房,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院子里唧唧呱呱笑个不停。大门虚掩,辛明推门而入,只见上房的几个丫环正在逗弄一只锦毛鹦鹉。这鹦鹉看到辛明进来,张口叫道:“美人来了!美人来了!”

众女登时笑得前仰后合,辛明上前凑趣道:“你说,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那鹦鹉在笼子里转了两个圈子,又叫道:“美人请坐,美人请坐。”众女子都笑了。

辛明笑道:“这鹦鹉让你们教坏了,只认得美人,不认得将军。”

一个叫春杏的丫头笑道:“鹦鹉把辛大哥当成花木兰了吧!在外是将军,回家就变成美人了。”

辛明笑道:“难为这只鹦鹉了,满院子的花木兰,不眼花么!”

众人又笑了一会儿,一个叫小荷的丫头道:“辛大哥屋里坐吧,我给你端茶去,秋菊姐姐一会儿就来。”

春杏笑道:“光顾着玩了,都忘了招待辛大哥了,辛大哥是教秋菊姐姐管账的吧!我去叫她。”

一个叫冬梅的丫头,脸上露出不愉神色,冷笑说道:“给秋菊姐姐献殷勤也没用,等秋菊姐姐学会了管账,咱们跟人家差距又拉大了,给人端茶提鞋也不配了!”

一个叫碧桃的丫环向来和冬梅交好,知道辛明和秋菊关系好,所以连连给冬梅使眼色,笑着对辛明说:“辛大哥,别听她的,她是开玩笑的。”

辛明笑笑,他知道这些丫环都是原来赵府上房的丫头,秋菊跟着周夫人来了之后,地位在她们之上,她们心中自然愤愤不平。冬梅在所有丫头中最出色,相貌美丽,皮肤白净,身材高挑,说话办事也利落,所以也就最妒忌秋菊。

冬梅装作没看到碧桃的眼色,自顾自的说下去,“唉,咱们一辈子也见不到人家后脚跟了,以后人家嫁给老爷,当上姨太太就更威风了,咱们能找个庄户人家就不错了!”

春杏啐了一口,说:“又姨太太,又嫁人的,也不知羞。这样,辛大哥在旁边,也没娶亲,你就直接嫁给他算了。”

这下轮到冬梅脸红了,上来撕春杏的嘴,笑骂道:“小蹄子找死,看我不撕你的嘴!”两人又闹又逃,众人叽叽嘎嘎的笑成一片。

这时候秋菊笑着走过来,说道:“谁要当姨太太?谁要嫁人了?要不要我随点份子钱。”众人又都笑了,只有冬梅沉着脸,冷冷的站在一边。

秋菊笑着说:“我跟夫人说了,只我一个人学习管账太过寂寞,另外我和辛明总关着门在一个屋子里,说出去也不大好听,所以,太太特许了咱们屋里的四个名额,一起跟辛明学习管账。”

“有春杏、小荷、碧桃……”秋菊的目光在七八个丫环中逡巡,没念到名字的都一脸期待,学习管家的本领,以后总是大有用处的。就如同现代公司的培训班一样,那是为升职做准备的。

“……最后一个是冬梅。”

冬梅有点出乎意料,她平时跟秋菊关系不好,料定这种好事没有她的。因为这种事情说是太太选的,其实还是秋菊选完提供给太太。没想到秋菊不计前嫌,还把她给选上来,这让她的表情有些讪讪的,没选中的丫头也觉得秋菊不计前嫌,做事公平。

领着五个漂亮丫头一起学习,这如果放到中学时代,辛明一定会幸福死。

可是等到真正开始上课,辛明觉得有些头痛了,五个丫环只有秋菊认字,但也不多,至多小学生水平。剩下的四个丫头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纯文盲。至于数学,五个丫头连听都没听过。原来自己开的是一个初级扫盲班,辛明心里直叹气。

讲了一上午,辛明口干舌燥,还好,五个丫头基础虽差,脑子却不笨,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写账了。

中午,辛明赶到码头,数艘大船停泊在岸边,里面装载都都是苎麻,这已经是第三批了,利润依然丰厚,购买苎麻当然是李忠的主意,这种经商的本事,依靠的还是经验跟眼光,辛明太年轻。

看着最后一批货物从船上卸下来,再装车运走。几名穿着绸缎长衫戴着瓜皮帽的江南客商,他们团团围住辛明,不停的客套。一个客商头目模样的老者笑道:“以后咱家的生意要托辛主管的福了!还请多多照顾。”

辛明笑道:“好说,好说,咱们合作愉快,下次还从你们那里进货。”

这些客商当然不会以为只是口头客气几句,就能笼络住辛明。他们已经在河舫中定了一艘大船,要隆重的宴请辛明。毕竟以后沙河县布匹进出货都是辛明说的算了。

此刻,在赵府中赵义的客厅里,赵义和曾茂正在喝茶。曾茂一边喝茶一边发牢骚,“河舫那边消息传过来了,江南那些布商在一艘大船里宴请辛明,叫了十几个歌女,还有琴娘演奏,美女佳酿,声色犬马,这小子可算是开斋了。”

“这么大排场估计得消费几十两银子吧!这些南方布商可真舍得下血本。完事之后还得给他大大一笔回扣,估计最少也得三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曾茂有些愤愤不平,“奶奶的,这些南方布商真是势利眼,总管您管事的时候,他们三孙子似的围着你转。等进货权归别人了,他们连过来打个招呼都不肯。”

赵义呷了一口茶,慢慢说道:“商人么!就是一群追逐铜臭的苍蝇,对他们来说,哪有人情可言。”

曾茂点头道:“这些商人也罢了,可辛明呢!他也算是赵总管的手下,以前见到你还磕头呢!现在呢!得了大笔回扣也不来孝敬您老人家,见了你我就拱拱手算是行礼了,这小子,猖狂的很,我看将来总有一天要骑到你我脖子上去。”

赵义点头,“年轻人嘛!一朝得势,总是要忘形的。”

曾茂却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愤恨,以前布匹进货的权力是赵义和他的,像这样大宗货物,他至少能得一百两银子的好处,可现在却被辛明独揽。

“总管,咱们不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小子猖狂,我去岳父那里举报,说辛明克扣布商,贪污银子如何?”

“沉稳!沉稳!”赵义拉长声音说道:“进货回扣的钱主人其实是知道的,这小子购买苎麻一次就给主人赚了五千两银子,嘿嘿!你觉得主人会因为区区三百两回扣去找辛明的麻烦?”

“那怎么办?”曾茂急切的问。

“哼!”赵义冷笑,“他升的太快了,根基不稳,府中内外事情门道多了,会有让他吃瘪的机会的。”

辛明一顿声色歌舞之后,驾着马车回到赵府,正如曾茂所料,江南布商给了辛明三百两银子的回扣。这样大笔的回扣,也是辛明第一次得到。

到了府门口,跳下马车,立刻有仆人过来牵马揽车,现在辛明在府中的地位又高了,出门有马车,吃喝有专门的丫环伺候。

辛明刚要进府,只听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一名少年和一名老者,都穿着青布长袍,头戴方巾,身上背着书袋,一副儒生打扮。

“哈!守文,王老伯!”辛明又惊又喜,连忙把二人请入府中。王守文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而他爹王成则是村里的私塾先生,辛明从小就对他很尊重。

到了辛明的屋子,小环笑着给二人端来两杯茶,又端上来一盘点心,一盘水果。小环本来侍候六姨太,六姨太倒台之后,她的丫环便被分派到各房。周太太特许辛明可以挑选一个丫环侍候,辛明就把小环要过来了。

看着小环走出房间,王守文一脸羡慕,忍不住问:“大明哥,这美女是专门伺候你的?”

王成皱眉,轻声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问。平时是怎么学的!”

辛明看到王守文尴尬的搔头,指着桌上的吃食笑道:“快吃东西!”

王守文抓起点心吃了一块,脸上立刻露出惊喜表情,“真甜,真好吃,是用蜜做的吧!”

在大明朝,制糖工艺不行,糖的纯度不够,且很昂贵,一般吃糖都是有钱的贵族人家,普通百姓几乎不吃糖。这也成了衡量点心品质的一个标准,足够甜的点心,是最好,最贵的。

王守文连抓了几块,才看到老爹责备的目光,讪讪的放下手中点心,不过王成也没好到哪去,他虽正襟危坐,仪态端严,肚子却不受控制的咕咕叫了。这也难怪,爷俩不舍得坐车,走了一上午才到县城,午饭还没吃呢,能不饿么!

第三十一章 攻打山匪

辛明笑了,赶紧领着二人上街,找了一家饭馆点菜吃饭。问起二人为什么来县城,原来王守文考中秀才之后,一直为秋闱做准备,在家学习。可是家里条件实在艰难,王家的地很少,王成在村子里教私塾也挣不了几个钱。再供养一个学生,就很吃力了。然后,王成托县里的关系,让王守文到县学里上学,做廪生。可以得到一份补助,减轻家里负担。

菜上来了,非常丰盛,吃得王成有点惭愧,四个菜全是荤的,一只肥鸡,一条鱼,一盘猪头肉,一牒炸丸子,还有一壶酒,是王成在村里过年节时才能喝到的精酿。

最近辛明油水充足,倒不怎么吃肉了,他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看父子二人狼吞虎咽的吃饭。王成也顾不得儒生的形象了,一顿风云残卷之后,看着桌上的空盘子,自己也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连声对辛明道歉,“你还没吃饱吧,真是惭愧。”

辛明哈哈大笑,“老伯,守文,咱们的关系还用得着这般虚文谦让么!村子里的条件我知道,一会儿咱们去逛街,我再给你们买些吃穿用品带回去。”

王成向辛明拱拱手,道:“吃穿用品到不必,只是……”说着一张老脸也红了,嗫嚅的张不开口。

辛明立刻明白父子二人是有难处了,王成是古板的儒生,平时最清高了,从来不在村子里张口求人。这次到县城找他,怎么会只是为了一顿饭。

“难道你们是缺钱?”辛明试探着问。

果然,王成父子一起点头,王成叹气道:“守文好不容易才得了廪生这个位置,这第一次来县学见教谕大人,怎么也要送些礼品的。而且廪生的补贴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发放,这第一个月的生活费也没着落。唉!都是这个穷啊!”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再刚强的人也要在钱的面前低头。

辛明笑着说:“咱们村子的人,就是我的家人,什么时候有困难,只要张口,辛明无不尽力去做。”

说完,从怀里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推到父子身前,问:“这些够吗?”

“够了!”王成感激的差点掉泪,他心中更多的是惭愧,年初的时候,辛明在村子里借钱,他只拿出十几文,而现在人家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这大半年,辛明真是变化的天翻地覆啊!

三人吃完饭,到街上,辛明又买了一些吃穿用品,一份给王成父子带回去,一份则稍回家,其实,家里现在也不缺什么,辛明几乎每隔几天就往家里稍钱,稍东西。

辛明对二人道:“王伯,我打造了一些铁器,你回家的时候正好给我稍回去。”

到了铁匠铺,一见辛明打造的铁器都吃了一惊,足有几百件武器,刀剑长矛还要弓箭,足够装满一大车的。

辛明笑道:“村子里的武器太破旧了,我回去想给村里改换一下装备。”

辛明在村子里的大宅就要完工了,他很羡慕赵府的家丁制度,也想在村子里招募一些少年,为自己守卫家宅。在古代有武力保护的财产才是自己的,这是乱世的生存法则。为了打造这些武器,他足足花费了二百多两银子,这也算大手笔了。他还买了一些牛马羊猪等牲口,马匹是最贵的了,要二十两银子一匹,暂时不能多买,只买了四匹回去先用着。

看着辛明的大手笔,王伯心中感叹,看来辛家真要兴盛了。

辛明又给二人找了客栈,安排住处,到了天黑才回到赵府。一进赵府,辛明立刻感到气氛有点不对,人人神色惊惶,且赵府的男人都不见了。

回到住处,小环急忙相告,原来赵府出了大事。七姨太和刘县令的夫人一起去寺里上香,结果被一群山匪给劫走了。老爷接到信,立刻连同曹教头带着府里的兵丁去找,中午时候就出发了。

辛明立刻面见周夫人,领了一匹马去追大部队,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在百里之外的迷踪山山脚下见到的赵府的大队人马。

迷踪山山势陡峭,满山的密林怪石,再加上终年不散的白雾,想在这里抓住这群山匪可难了。

辛明走进山脚的营地,不由得暗自心惊,营地中到处都留着昨日激战的惨烈痕迹,折断的刀剑,染着鲜血的衣衫,头上身上包裹着白布的伤员,还有一些尸体躺在大车上,到处都能听到呻吟惨叫声。

一问才知道,昨晚大队人马在山脚下赶上了山匪,山匪有二百多人,而赵府的家丁有五百多人,再加上县衙的兵丁二三百人,人数占优,且有曹教头这样的武术高手,第一阵就取得了一场大胜。山匪被杀了几十人,剩下的逃入山中。

赵千户和刘县令商议乘胜进山追击,曹教头认为不妥,天色已晚,且地势不明。赵千户和刘县令着急救人,不听曹教头建议,强令进山,结果中了埋伏,死伤一百多人,连刘县令也受了轻伤,赵千户则被曹教头拼死救了出来,第二阵惨败。

辛明走进大营,里面站着许多人,赵府和县衙的重要人物都在此处。赵千户往下,曹教头,总管赵义,副总管曾茂,还有几名家丁的头目。县衙中刘县令之下,县尉,主薄,还有衙役的头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村子前来助阵的村长。人虽多,但都不说话,神情很沮丧。

主薄正在汇报伤亡的情况,“赵府的家丁死了一百多人,县里的衙役死了三十多人。助阵的村民也有十多人死亡,此外还有二三百人受伤,真是死伤惨重啊!

刘县令摸着受伤的大腿,脸色还有些发白,他是文官,哪见过这阵势。想到昨晚漆黑的树林中,箭矢如雨,却不知从何处射来。自己腿上一痛,就从马上栽下来,简直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赵千户听了伤亡情况,口中喃喃咒骂,这么多死伤光抚恤金就是一大笔银子。而自己的小妾和刘县令的夫人还没救出来。自己真是轻视这些土包子了,居然还会在树林中埋伏,真是出乎意料。

曹教头问主薄道:“从俘虏中审问出来这山匪是何来历么?”

主薄道:“据俘虏说,这山匪的头目号称千人屠,其实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名叫李木根……”

辛明正专心听着,忽然耳边李忠“咦!”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惊异。

辛明没法询问,只听主薄继续说:“据说这匪首还曾经在赵老爷下面的田庄当过佃农,还当过守卫的家丁呢!”

赵千户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才道:“数年前好像确实有这么个家丁,样子很粗豪,也很悍勇,没想到反过来倒和我作对,真是喂不饱的狼。”

迷踪山上的山匪以李木根为首,一共一百多人,以前一直在沙河上劫掠客商,不知为什么忽然到了县城附近,还做下这么一票大案。

听完主薄报告的情报,赵千户问刘县令道:“刘大人,咱们下一步如何行动,还请大人示下。”

赵千户是五品武官,品级比县令要高。但明朝武官普遍比文官地位低,且赵千户的千户名头只是虚职,没有实际职位,所以还以县令为大。

刘县令愤愤的说道:“这伙山匪目无王法,打家劫舍,放火抢劫,无恶不作,现在又把我的夫人劫走,从公到私都和我不共戴天,我自当亲手执刃,扫荡匪巢,扬我大明官绅威名,唉!只可惜我腿伤未愈,难以上阵杀敌,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可如何是好啊!”

刘县令说了一大篇慷慨激昂的话,其实心中早就怯了,一想到昨晚,漆黑的密林中源源不绝射出来的夺命之箭,就心中一阵胆寒,别说夫人,就算老娘落入敌手,也不敢再去山中冒险了。

既然刘县令打了样,下面的县尉主薄兵丁也有样学样,先是作慷慨激昂奋不顾身状,随后又有各种去不得的理由,五花八门,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赵千户听得直皱眉头,转头看自己人,也是一副垂头丧气,胆战心惊的样子,看来硬逼着这些人进入山中剿匪是难能取胜。

最后只好问曹教头道:“教头,你说怎么办?”

曹教头沉吟片刻道:“进山剿匪确实不可行,我们不熟悉山中路径,只怕还要再中一次埋伏。”

“对!”“是这样!”“说的有理!”周围的人被曹教头说出心中所想,都一起点头赞同。

“再者,我们大败之后,士气也很低落,攻山不是上策。我看不如我们就守在山脚下,长期围困。他们这些山匪总要下山讨吃的,到时候我们以逸待劳,定能取胜。”曹教头说道。

总管赵义皱眉道:“以逸待劳固然好,只是这些山匪万一就不下山该怎么办?况且迷踪山这么大,肯定有咱们不知道的小路,这些山匪要是干脆放弃匪巢,从别的小路逃走,咱们岂不成了守株待兔的傻子。”

第三十二章 谈判的人选

赵义说的也有道理,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忽然,一个人粗着嗓子叫道:“我们韩家村不在这里傻等,我们不陪你们玩命了!”

赵千户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相貌粗豪的高壮汉子,他是附近韩家村的村长,叫韩峰。他们家把持迷踪山附近的木材生意,也是当地的一个豪强。

“韩兄何出此言?”赵千户沉着脸问道。

韩峰冷笑:“我们韩家出粮食,出人,可是现在得到什么好处,我们死了人,每天还要给你们供应几十石的粮食。哼,现在你们想长期守在这里,我们村子可没那么多粮食给你们吃,对不住了,恕不奉陪。”说完带着几名韩家子弟转身便走。

刘县令连忙招呼,“韩村长,咱们以大局为重啊!”

韩峰冷笑,“我们没有老婆小妾被人抢走,也犯不着为人卖命。”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

辛明在人丛中看的很无语,明朝就这样,乡下把持在豪强乡绅或者家族势力的手中,别说一个县令,就是皇帝的命令也至多能到县城好使就不错了,到了乡村只有自己的地方利益,谁的面子都不好使。所谓的天高皇帝远,穷山恶水出刁民,就是如此。

剩下几个附近的村长没韩峰这么硬气,不过也窃窃私语起来,一脸愤愤不平,他们显然认为剿匪应该是整个县城的事情,不应当只让他们几个村子出粮出力。

刘县令连忙安抚说道:“几位稍安勿躁,剿匪之事,确实是咱们全县乃至全州之事,大功告成之时,我定会向朝廷奏报,到时候按功论赏,所有花费朝廷也会全部承担的。”

岂料这么一说,这几个村长更不乐意了,明末的实际情况是万历皇帝根本不见朝臣,下面的官僚贪污腐败十分严重。往朝廷打报告不知道何年才能批奏,就算是给报销钱粮,层层贪污到他们手里还有多少?

几位村长商量几句,一致说道:“千户老爷,县令老太爷,不是我们不信任你们,只是村子存粮有限,实在不能支持太久,要么,现在你们就拿银子购买吧!”

赵千户气的脸色铁青,真想一声令下,让家丁把这几个村长一起抓起来砍头。可是杀了他们也没用,粮食确实是个大问题,附近村子不给筹集,从县城运粮,一百多里,道路崎岖,也太艰难。

总管赵义见状又道:“老爷,这些山匪跟咱们无仇无怨,我猜他们应该不愿和官府和豪门大户结成死仇,所以,他们绑架人质应该还是为了勒索钱财。既然这样,我们何不派一个得力之人上山和这些山匪谈判,赏赐他们一点银两,先把七姨太和夫人救出来,再慢慢缓图剿灭这些山匪的办法,如何?”

总管赵义所说的,其实很多人都想到了,只是跟山匪和谈,不大好听,所以也说不出口。现在赵义说出来了,大家自然一致赞成,都说这办法好。

“嗯!上山谈判很好,只是派何人去呢?”赵千户犹豫道。

这下大厅中又变得鸦雀无声了,刚刚杀了那么多山匪,现在又主动上山和人家谈判,人家能接受么?到时候翻脸不认人,一刀把你砍了,又怎样?人家山匪可不讲究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一套。所以这个任务是s级的,太危险。

赵义说道:“老奴以为,上山和谈所派之人,第一不能年纪太大,因为山路陡峭,老人很难攀登。”

听了第一条,所有人都骂“老奸巨滑”,这帐篷内就数赵义最老,第一条就先把他自己摘除了。

“第二条,因为咱们赵府兵丁最多,应当从赵府中选取一人。第三条,这人应该有点身份,否则很难取信山匪。”

听完这三条,除了赵府的人都松了口气,剩下的几个赵府的管事之人,面面相觑,好像条件大家都符合。

忽然曾茂走出人群,道:“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个人选,他聪明机警,能察言观色,口才一流。在咱们府中也是一主管,在外又能经商。来咱们府中大半年,就上下一致称赞。再加上年轻力壮,一表人材,降服这些山匪,应该不成问题。”

这样一说,众人表情怪异,听来听去,好像在说辛明。这曾茂平时没见和辛明有什么龃龉,怎么忽然就把矛头指向了辛明呢!

“你说是辛明?”赵千户想了想摇头道:“这任务太危险了,辛明是个人才,不要让他冒险。”

曾茂急切道:“辛主管智勇双全,处处高人一筹,正因为如此才派他去,这种危机时刻,面对大难之时,正是辛主管这种人才大显身手的时候。辛明自己高风大义,想必也不会推托拒绝的。”

辛明冷笑,心想:“这番让人送死的话,说的真好听呢!”

曹教头听不下去了,冷笑道:“辛明到底太年轻,不适合干这事,我看曾副总管也很有能力,去干这事正合适。”

曾茂微笑道:“我下有一双儿女,上面有老母亲和岳父大人需要照顾,我去不妥的。”

曹教头怒道:“那让辛明去就妥当了,他没有父亲么?”

“你们不用争执,我不会派辛明去的。”赵千户并不糊涂,早就看出来这是曾茂在借刀杀人。

听到赵千户这么说,曾茂、赵义脸上都露出失望神色。

“咱们只派一个家丁上山送信即可……”赵千户刚说一句,忽然,辛明走出人群,做揖道:“老爷,辛明愿意为你走这一遭。”

这一句石破天惊,将众人都震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辛明身上,暗道:“这小子疯了,为了出名,连性命都不要了。”

赵千户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慢慢道:“我说了,你可以不去的。”

辛明忽然撩起衣衫下摆,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千户老爷,我辛明受老爷恩德一直不知何以为报。辛明不能如曹教头那样冲锋陷阵,也不能如赵总管那样出谋划策,甚至连一个普通家丁都不如。心中实在惭愧,今天有此机会,小人原为老爷粉身碎骨,报效老爷的恩情,请老爷给小人这个机会吧!”说完咚咚磕了三个头。

这番话说的如此大义凛然,无法让人拒绝,曹教头连连使眼色阻止,辛明却根本不理睬。赵义和曾茂都是脸上露出喜色,这小子果然年轻,稍一激将,自己就沉不住气了。

赵千户慢慢点头,说:“好,既然如此,你就去吧!不论成与不成,我赵千户都承你一个人情。”

到了营帐之外,曹教头和辛明来到无人处。曹教头叹道:“老弟,你太冲动了,据我所知,这匪首李木根绝非普通的山匪,他劫持人质也不是为了讹诈钱财,这番谈判,你是凶多吉少啊!”

辛明微笑道:“曹大哥,不是小弟冲动,此行确有危险,不过小弟也不是全无准备。”

曹教头摇头,显然不太信辛明的话,半晌才道:“不管老弟有何底牌,我还要再叮嘱一句,如果到了危机关头,你说自己是兖州府兴盛村之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接着拍拍辛明的肩膀,低声道:“如果弟有甚不测,不用担心老父和妹妹。”说完叹了口气,转身走开。

辛明心中好一阵儿感动,曹教头是一个好大哥啊。耳边传来李忠的声音,“你的曹大哥真心不错,兖州兴盛村是李木根的家乡。曹教头希望李木根念着同乡情意,能放你一条性命,嘿嘿!他却不知道,李木根心中心中怨毒,岂会为了一个同乡而罢休。”

辛明说道:“前辈,你说的是真的,李木根把你当成亲生父亲,他这次也是为你报仇而来?”

李忠又叹息道:“木根啊!他的性格是不会变的,他对别人狠,对我却是一片赤子孝心啊!”

此刻,在一个营帐当中,赵义和曾茂都露出得意的笑容,赵义扬了扬手中的信说道:“把这封信送到山上,足够置他死地了!”

曾茂奉承道:“赵总管真是无所不能啊!连山匪当中都能找到内线,辛明这回是死定了。”

说完,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当天中午,辛明拜别赵千户,走上迷踪山。迷踪山之所以迷踪,就在于它有终年不散的白色雾气,远远望去犹如在山峰之上戴了一个白色草帽。上山没多久,就在密林中飘荡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十多米外就看不清楚了。难怪昨天赵千户和县衙官兵吃了大亏,就这种能见度,白天进山也一样中埋伏,就是有向导也不行。

辛明本来也找了一个向导,可是把辛明送到上山的小路上,就逃似的回去了。辛明一个人摸索着上山,所谓小路跟没有路也差不多,满地的碎石藤蔓荒草,走起来磕磕绊绊,更糟的是,走了没多久就被一块大石头挡住道路,再也没有路了。

这难不倒辛明,辛明在一个木棍上绑了一条白布,上面用红漆画了一个十字。他一面摇晃白布一面大叫,“迷踪山上的好汉,我是县衙派来谈判的。”

看辛明一边喊,一边摇晃旗帜,李忠很奇怪的问:“那红十字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三章 进山谈判(上)

辛明没法给他解释现代的旗帜,只说:“这是道士给我的画符,只要摇晃起来,邪祟不敢靠近。”

正说着,忽然一根箭杆擦着辛明的鼻尖飞过去,将辛明吓了一大跳。羽箭射入辛明面前的一棵大树,箭尾还在不停颤动。

辛明慌忙举起双手,叫道:“兄弟我没带武器。”

片刻之后,从雾气中走出几个男子来,一人叫道“兀那高个汉子,把手中木棍放下。”

辛明这才想起来,这是古代,木棍也是武器,赶快把手中的木棍放下。几个男子走出来,手中拿着刀枪弓箭,穿著破烂,胡子拉碴,个子都比辛明矮一头。这也难怪,辛明可能继承了穿越前现代人的基因,到了赵府吃喝充足之后,个头猛长,现在已经有一米八,而明朝男子的身高一般在一米六左右,跟当地人比起来,真是鹤立鸡群。

几个汉子走上前,在辛明身上一阵搜查,没发现什么武器,当然,随身携带着的几两银子也被拿走了。为首的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头发花白,但是身材特别粗壮,表情还算和善。据辛明了解,李木根手下这些人并非悍匪,大多数都是附近穷苦的山民,比较淳朴,对他们来说,当匪和当兵一样,都是一种职业。

为首的这名男子叫老黄,他问清楚辛明的来意,就沉默寡言,一声不响的带着辛明往山上走,无论辛明再问他什么,都一声不吭了。不过,他也算照顾辛明,道路最难行处都出声指点。四周白雾茫茫,辛明绕的头都晕了,真不知道老黄几人是怎么记住道路的。

爬了好久的山,辛明正觉的两腿酸麻,忽然眼前昏暗起来,原来众人走入一个幽暗的山洞。山洞极深,越走越黑,山洞两边出现了燃烧着的火把照亮。

再向前走,眼见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洞穴,方圆数百步,山洞上方吊着大大小小的钟乳石。山洞中心燃烧着一个火堆,数十人正在围着火堆吃喝,大呼小叫,吆五喝六。

走近火堆,辛明看清这些山匪,一个个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衣服破烂,全是补丁,看上去就像一群叫花子。这些人看到辛明都露出凶恶的表情,或龇牙咧嘴的乱叫,或拿起破烂的武器敲打。辛明直摇头,这山匪素质也太低了,哪像一只部队?更像一群野人或者野兽。如果不是占了地利,早被官军打败了。辛明理想中的部队,应该是军容整肃,沉默如山,进退如风,威不可挡,才像样子。他经常在教场看曹教头训练家丁,对训练部队也有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辛明到火堆前一站,朗声说道:“小人赵府辛明,有事请见李寨主。”

辛明这一说话气势很足,立刻就把周围山匪的声音压下去了。待到山洞安静下来,黑暗处一个人说道:“你想见我。”

辛明循声望去,只见山洞昏暗处,有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一个男子躺在一张虎皮褥子上喝酒吃肉。

“拜见李寨主。”辛明向那边做揖。

那人哼了一声,丢下酒肉,慢慢走过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副旧皮甲,脸上有几道深深的伤疤,眼神冰冷冷的。

耳边李忠轻呼一声,“真是木根!”

李木根上下打量辛明,缓缓说道:“你是赵老狗派来的说客?”

辛明又做了一个揖,道:“赵老爷和知县刘老爷派我来请教寨主,多少钱才能赎回两个人质?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寨主方便则个,开个价吧!”

“哈哈!”李木根仰天狂笑,笑声在山洞中回响,“好一个冤家,我们确实是冤家。”

忽然止住笑声,冷冷的说道:“老的三万两银子,小的两万两银子,你让他拿来吧!”

辛明摇头道:“寨主说笑了,沙河县还没有过这样价码的人质呢!”

李木根又冷笑,“不想给银子,那就拿粮食来换人,我要他把粮食填满整个山洞,他有么?”

辛明又苦笑,填满整个山洞,几万石粮食也不够,这是故意刁难人。曹教头没说错,李木根根本就不想把人质放回来。

李木根狠狠的说道:“你以为我李木根就是为了讹诈这老狗几个臭钱么!告诉你,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要是不敢上山救这两个婆娘,我就把她们杀了,再下山将老狗和官军杀个干净。”

辛明微微拱手,道:“寨主,恕我直言,你的这些喽罗在山中埋伏偷袭还行,如果想下山正面和赵府的家丁对阵,必败无疑。”

这句话像捅了马蜂窝一般,火堆周围的山匪一起站起来,向辛明怒吼狂叫,无数凶恶的面孔像野兽一般对辛明露出森森白牙,火光摇晃,一些巨大的影子映在山壁上,好像鬼怪一般,情形十分恐怖骇人。辛明却毫无惧色,只是看着这些人冷笑。

李木根也笑了,说道:“小子胆量还行,这地方一般人早吓破胆了,你还敢说实话。你这年纪,有这胆色,也算是人才了,被派到这里来,是在赵府得罪人了吧!”

李木根外表粗豪,其实也是个心思细密的人。

辛明道:“寨主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么?”

李木根眼睛一横,喝道:“考虑什么,回去告诉老狗,他的人头暂时寄在他的项上,总有一天,我要取来,把它用盐腌了,做成我的尿壶。”

“哈哈!”周围的山匪一起大笑起来。

待笑声止住,李木根又问:“你说我的喽罗不行,为什么?”

辛明叹道:“一支部队强大与否,不是比嗓门,比得是气势,比得是杀气。你的这些喽啰可谓是毫无纪律,一盘散沙,吓唬人还行,真的上战场可就要露馅了。”

李木根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对了,我的这些手下,一半是种地的山民,一般是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平时也不怎么训练。好,就冲你这份见识,就配跟我喝一碗血酒。”

在黑道规矩中,敬一碗血酒是尊敬之意。

“小的们,杀两头猪放血。”李木根话音刚落,已经有几个喽啰大声应和,接着山洞深处传来哭号求饶声音,由远而近。

辛明猛地反应过来,哪有什么猪,拉过来的是两个被俘的衙役。

两名衙役跪在地上不停的叩头求饶,鼻涕一把泪一把,看起来十分可怜。

李木根冷笑,“这两个衙役平时欺压百姓,克扣乡民,威风八面,现在怎么怂成这个样子!,拿刀来!”

一个喽啰递过来一柄雪亮的尖刀,另一个喽啰捧着一坛酒。李木根接过尖刀,一刀刺入那衙役胸口,刀没至柄,嗖的拔出来。在衙役的惨叫声中,一蓬鲜血喷出,落到那坛白酒当中。四周的山匪一起兴高采烈的喝彩,好像打了一个打胜仗一般。

辛明不忍心的转开头,他毕竟是现代人的心性,对人的生命很看重。在古代,很漠视人的生命,不论是别人或者自己,动不动就杀人,而且手段特别残忍,砍头挖心剖腹的,让辛明实在难以接受。

“喝了这碗血酒,你就可以下山去了。”李木根端起一碗血酒递给辛明。

辛明看着酒碗,再看看倒在地上抽搐着死去的两个衙役,慢慢摇头说道:“我不喝人血,只有野兽才吃同类。再有,这些衙役虽然罪行累累,却也不需要这般折磨他们。”

“哈哈!”李木根怒极反笑,这么不识抬举的小子,真是第一次遇到,自己明明爱才,放他一马,他不感激涕零也罢了,还敢讽刺自己。

“既然你不喝这碗酒,那就留下一双手臂再走好了!”李木根啪的一声将酒碗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火堆周围的山匪见老大发怒,也一起怒吼起来,拔出兵器将辛明团团围住。只要李木根一发声,什么留下手臂,直接乱刀将辛明斩成肉酱了。

辛明并无惧色,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木根咬牙问道。

辛明冷笑:“听说迷踪山上的匪人都是响当当的好汉,李山主也在江湖上有点名头,原来只会倚多为胜。哈哈!”

听到辛明的话,李木根和这群山匪更怒,他们虽打家劫舍,杀人如麻,江湖气却很重,很在乎自己的名头,倚多为胜传出去不好听。

“你想怎样?”

“我要单挑,我要侥幸赢了,许我堂堂正正下山。”

“好,老熊,你和他单挑。”

一个在火堆边啃着骨头的高大汉子,瓮声应了,站起身。辛明一惊,这人好高好壮,比自己还高一个头,应该一米九以上了。在这个时代就是巨人了。

老熊大步走来,从地上拾起一支长柄巨斧,“咣”的一声,往地上重重一顿,随即发出长长的吼叫。周围的山匪一起呼应喝彩。老熊是山匪中最强壮的,力大无穷,一柄巨斧可以连人带马一起劈成两半。看看辛明瘦弱的身体,怎么可能赢得了老熊。

第三十四章 进山谈判(下)

“你去地上捡一把武器。”李木根向火堆旁边一指。

辛明走过去,只见地上散落着各种武器,刀枪箭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辛明转了转,从地上捡起来一柄短剑,只有一尺多长。

山匪们都笑了,这短剑比匕首长不了多少,怎么攻击到对手身上,这不是找死么。李木根却脸色一变,他也是个练武之人,知道有一种功夫,专门用短小兵器破长大兵器,用灵活身法,近身缠斗来杀伤敌人,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辛明看来这是受过高手的指点。

李木根猜的没错,辛明确实跟曹教头学过一套武技,专门靠近身搏杀克制长兵器。

辛明握着短剑和老熊斗鸡一般转着圈子,周围山匪自动围成一个大圈,给老熊打气助威。

“上啊!”“老熊,把这小子劈成两半,咱们烤了吃。”“老熊杀了他,别让他下山。”

老熊沉不住气,爆吼一声,先扑上来,一斧子劈下来,带起劲风,连火堆都跟着摇晃。“轰”的一声巨响,地上一块大石头被劈成两半。辛明在地上一滚,躲开这次攻击,碎石块飞溅到脸上,十分疼痛。老熊得理不饶人,他力大无穷,一斧子接着一斧的劈下,劈到地面的石块上火星四溅。辛明只能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躲避,看起来十分狼狈,这么大的力量,辛明都不敢用手中的短剑去遮挡。

老熊劈的性起,将手中大斧像棍子一样抡起来,划了一个圈子,周围的山匪纷纷躲避,生怕他的斧子一旦脱手,直接就把自己砸成肉饼。

这时候,辛明忽然好似狸猫一般,向前一窜,跳到老熊身前。老熊兵器长大收不回来,只能连连后退。辛明矮身在地上一滚,到了老熊脚边,用短剑的柄在老熊的膝盖上一敲,老熊哎唷一声痛叫,大斧子也扔了,抱着腿坐倒在地上。周围的山匪本来见老熊大占优势,不知怎么就败了,一起惊叫。

辛明站起来,向李木根和周围人拱拱手,这种小巧近身功夫,要的就是一击必胜,就如同刺客刺杀一般。刚才他手下留情,要是他用剑尖刺,老熊的这条腿就要废了。

山匪们这回无话可说,李木根阴沉着脸说道:“放他下山。”

辛明微笑,并不急着下山,似乎有话要说。其实他有李忠的关系,一上来就可以和李木根挑明。但李忠说,李木根是桀骜不驯的性格,平生只尊重强者,如果辛明不显露点本事,就是有李忠的关系,也会被他轻视。

忽然,从山洞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长袍,戴着方巾面皮白净的儒生,这形象和山匪们格格不入,十分显眼。他似乎和山匪们很熟悉,径自来到李木根身前,递过来一封信。接着在李木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李木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攥紧了手中的信纸,他不识字,不过这书生把信中内容讲给他听,让他非常愤怒。

李木根平伸手臂,指着辛明喝道:“小子,今天你下不了山了,我要杀了你祭奠一人。”

辛明微笑道:“怎么,李山主反悔了?”

李木根道:“本来是答应让你下山,可是现在我知道你是杀害我义父的凶手,哼,我要在义父的灵牌前将你割头剖心。来人!给我把他按住。”

一群山匪齐声应诺,上来便要按住辛明。

辛明喝道:“且慢,我死也要做一个明白鬼,我要看看这封信。”

李木根道:“好,就让你死的心服口服。”说完,把手一扬,将信扔到辛明脚下。

辛明捡起信看,原来是以赵府名义写的一封类似檄文的信。开头写的是官军和赵府家丁如何强大,山匪如何无恶不作,最终都要灭亡之类的。第二段,介绍辛明感化山匪,山匪应当遵从,顺应天命。重点在介绍辛明的几句话,其中一句是辛明如何英武,曾助赵千户剪除府中叛逆主人的管家李忠,如何擒杀,如何得到赵千户的奖励云云。这段完全是瞎编的,李忠被害是去年年初,而辛明是今年年初才到赵府。写信人有意编造此事,目的只有一个,借刀杀人。

耳边传来李忠的声音,这笔迹是曾茂的,他有一手左手写字的假笔体,却瞒不过我。

辛明冷笑,好你个曾茂,害我一次不够,还要赶尽杀绝,再害第二次。

李忠轻声道:“这阴险的伎俩,曾茂是想不出的,只怕还是赵义要对你下手。”

辛明一想确实如此,赵义这是妒忌自己威胁他的地位,曾茂则是恨自己抢了他的好处。

“你们等我回去,再算账。”辛明心中暗自发狠。

“李山主!我想看看义父李忠的灵牌,然后我有话说。”辛明说道。

“你现在想要忏悔也晚了!”李木根冷笑,不过还是挥手道:“带他过去。”

辛明在众人佣促下走到山洞深处,此处有一个小洞窟,被布置成灵位的样子,一张供桌,上面是一张牌位,写着义父李忠之位,下面是一个香炉和几样贡品。

辛明到了灵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李木根冷笑:“你现在这么做,我也不能饶恕你,谁让你曾害我义父来着。”

辛明转身,盘膝坐在地上,说道:“李大哥,李忠前辈与我甚有渊源,实在不下于义父义子关系,我从没害过他,这封信是有人故意害我。”

李木根冷笑,“死到临头,你这么说,谁会相信。”

辛明微笑道:“请你让众位兄弟退后,我把内情只告诉你一人。”

那书生模样的青年喝道:“山主别信他,他是在用缓兵之计,说不定还想害你呢!”

李木根自信自己的武技比辛明高多了,心中也有点好奇辛明想说什么。其实自从辛明上山以来,他对辛明还是挺有好感的,起码认同辛明算是年轻俊杰。

“你们都退后,我心中有数。”李木根一挥手喝道。山匪众人都很服从李木根,听话的退到远处。

辛明缓缓道:“李忠李前辈是东平府龙王村人。”

李木根冷笑:“这不算什么秘密,义父的平生来历很多人都知道。”

辛明微微一笑,继续说李忠平生的事迹经历,有他小时候的事情,也有他青年中年时候,有他在赵府内的事情,也有他在赵府外所做的事情,时间地点人物都非常清晰。听着听着,李木根的脸色从不屑到惊奇,再到不敢相信。

因为辛明说的太详细了,有他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有他亲历的,也有他听说的。辛明这年纪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有关义父的事情,难道他真的和义父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而自己不知道?

辛明忽然说到李忠去世前的情形,“李前辈是中毒而死的,死前你曾偷偷去见过他,他托付给你的事情,是照顾嫁到东平府江家的女儿。”

李木根惊的豁然站起,这事情辛明绝不可能知道的,因为这是义父死前托付给自己的话,再没第三个人在场。

“真是见鬼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木根眼睛瞪的圆圆的,实在难以置信。

辛明笑了,说:“李大哥,我把我的秘密全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别人。”说完,把自己能够通灵,见到李忠,答应扳倒赵府等情况全都说了。

李木根呆呆的有些不敢相信辛明的话,可是又没法解释辛明知道这么多义父的事情,除非义父自己才知道这些事情。

辛明道:“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相信我的话,你闭上眼睛。”

在敌人面前闭眼睛可是个危险举动,但李木根毫不犹豫的闭上眼睛,他有一种本能,辛明说的都是真话。辛明伸手握住李木根的双手,也闭上眼睛。这是辛明新发现的一个技能,可以将自己的通灵本事少部分的转移到别人身上。让别人看到附在自己身上的鬼魂,但是不能如自己一般沟通。

“哇!”忽然,李木根抱住辛明大哭起来,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义父的形象,辛明没有说谎,义父的灵魂真的存在。

散在远处的山匪们听不到二人说话,但见李木根的表情变化奇特,从一脸不屑,到惊奇,再到兴奋期待,最后忽然抱住辛明大哭,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一起围上来,大声叫“山主,怎么了?”

李木根睁开眼睛,擦掉眼泪,扶着辛明站起来,大声说:“你们快快杀猪宰羊,安排酒宴,我要和辛兄弟一醉方休。”

山匪们都愣了,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在要死要活的拼杀,这么一会儿又要一起喝酒。不过,首领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不一会儿,数样酒菜已经布置好。条件简陋,都是大盆大碗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众人席地围坐。

李木根端起一碗酒说道:“咱们喝了这碗酒,从今以后辛明就是我的义弟,我和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辛明站起来笑着叫了一声:“大哥,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木根哈哈大笑,喝干了这碗酒,样子十分快活,“以后你就是这个山洞的另一个山主,我的金银人马连同整个山洞都有你的一半,喂!你们快叫辛山主。”

山匪们不明所以然,不过首领这么说了,也就稀稀拉拉的跟着叫起:“辛山主”。

辛明心中也很高兴,有了李木根这队人马的助力,扳倒赵千户就更有把握了。几碗酒下肚,众人很快就热络起来,纷纷跟辛明敬酒,辛明来者不拒,真是海量,惹的众山匪一致叫好。辛明还跟老熊连干三碗,老熊姓熊,因为身材壮大,众人就叫他老熊。他单挑打不过辛明,喝酒也一样不是对手,被辛明喝倒在地上大吐特吐,惹的众人一阵大笑。

第三十五章 曾茂的秘密

几天之后,赵府内张灯结彩,鞭炮齐鸣,仿佛过年一般,其实也没什么好庆贺的,只是把县令夫人和赵千户的七姨太给赎回来了。赵千户嫌晦气,放鞭炮冲一冲。

赎金是每人两千两银子,看似很多,但对赵千户来说已经很可以接受了,他这次征讨山贼,不过几天就花费了一万多两银子,光抚恤这些死去的家丁就花费了好几千两。若不是辛明谈判成功,这花费的银子真要成了一个无底洞。

辛明成了这次事件的最大功臣,据他自己说,他在山上对山贼们动之以情,晓之以义,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才把山贼说动,同意放回两位女眷。辛明现在成了赵府的英雄,上到夫人主管,下到仆人家丁丫环都在口口相传辛明如何勇敢,如何有勇有智,如何和凶恶的山匪周旋,就如同他们亲见一般。

在赵府的正厅之中,大开宴席,正中是赵千户和刘县令的酒桌,左边依次是周夫人,赵义、曹教头,辛明、曾茂,还有几位同去剿匪的主管和家丁头目。右边则是县尉、主薄,和这次剿匪出钱的县里乡绅。本来辛明立功最大想让他坐个首席,被他坚决推辞了。

一共二十多桌席面,赵千户让七姨太出来给众人敬酒。七姨太是所有姨太中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九岁,样子像个前世的学生妹,美貌娇嫩,只是表情总是悒悒不乐的样子。这次死里逃生也没显得多高兴,对大恩人辛明也是平平淡淡的说一句“多谢辛主管”而已。在府中已经有很多不好的流言,说她在山匪窝里被山匪首领侮辱之类的。辛明倒是知道绝无此事,可是也不好出言替她辩解。

酒宴之上气氛热烈,大家互相吹捧,尤其是对辛明,连对辛明不愤的曾茂都说了几句场面话。辛明更是对所有人都一通夸赞。说起刘县令受伤,辛明笑道:“这次刘大人才是迎回两位夫人的大功臣呢?”

看到众人不明白,辛明笑道:“那晚,在山上,刘大人十分勇猛,箭无虚发,连续射死了十几个山匪,连山匪头目都吓得抱头鼠窜,眼看就要毙命在刘大人的神箭之下。岂料,天不遂人愿,刘大人的马脚崴伤了,以致刘大人落马受伤,这样子匪首才逃得一条性命,不过却一直心有余悸。”

“那日我上山谈判,山匪本来十分猖狂,死活不同意我用钱赎人。这时候,说起勇猛无敌的刘大人,我冷笑对匪首说‘哼,你们不同意和谈,待刘大人的脚伤养好之后,我们再杀回来,就让你们片甲不留,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群山匪还不知道刘大人是何许人,我把刘大人的相貌穿著马匹略略形容,匪首们一起惊呼,那不是神箭夺命的飞将军么!说完一起拜伏,这样子,我才能把夫人姨太太成功救出来。”

这一番话说完,酒宴之上齐声为刘县令喝彩,人人都向刘县令敬酒。刘县令心中窃喜之余,也稍有惭愧,其实那日他根本没射中一个敌人。中了埋伏之后,他就抱着马脖子想逃回来,结果目标明显,被人一箭射下马来,倒在草丛中瑟瑟发抖,一直在求神佛保佑,到后来曹教头大发神威,将他救了回来。这番辛明给他脸上大大贴金,他对辛明也自然有了一个好印象。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正说的畅快,忽然,院子里传来阵阵女人哭闹声音。众人顿时停杯不饮,心想,赵府规矩很严,这时候谁这么不长眼,敢搅乱宴席。

果然,赵千户脸沉下来,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喝道:“二姨娘,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种重大场合,二姨娘一般就是众丫环婆子的头目,站在主人身后伺候。她急匆匆的出去,片刻就回来,说:“是赵大姐……”

才说一句,赵大姐已经哭天抹泪的进来,跪在地上说:“父亲,你要为我做主,曾茂这败良心的在外面包养外室,还把家里的钱和东西都给人家送去。”

曾茂惊的目瞪口呆,直到赵千户喝道:“曾茂,这是怎么回事?”他才匆匆跪下,却说不出什么。

刘县令等人十分尴尬,不好再继续饮宴,便拱手道:“既然是千户大人家中有事,在下先告退了。”说完,带着县衙的官员和县里乡绅一起先走了。

看到在外人面前丢脸,赵千户更怒,一拍桌子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赵大姐从头道来,原来昨晚曾茂出门说是商铺里有事,今晚不回来了。结果没多久,不知何人递进来一张条子,说曾茂在外面包养外室,地点,每次去的时间,甚至花费多少钱财都写的很清楚。

赵大姐带着丫环侦察,早晨果然看到曾茂从那处地点出来,一打听周围邻居,条子上的时间也对的上。赵大姐一气之下打进院子,把那个贱人给揪了上来。

赵千户冷冷看着曾茂缓缓问道:“我女儿所说可是真的?”

曾茂很想辩解,可是人赃俱获,又哪能解释得了,只能颤声说:“是小婿该死。”

赵千户阴森道:“我养着你,供你衣食,对你如同我自己儿子一般,你却这般对我女儿!”

曾茂心中害怕之极,结结巴巴的求恳。

这时候几个婆子揪着一个年轻女子走进大厅,正是曾茂包养的外室。这女子披头散发,衣服凌乱,哭哭啼啼,脸上身上还有不少指甲挠出来的血痕。赵大姐又上去厮打,曾茂看着心爱的女人这样被欺辱,心痛的不得了,可是这种情形又哪敢说一句话。

赵千户冷冷的说:“曾茂,这女人既然是你买的,现在就由你处理,你是想跟着她走,还是跟着我女儿,你自己想好了!”

曾茂一狠心,道:“岳父,小婿错了,这女子我不要了,我把她卖了。”

赵千户冷笑一声,早有下人拿来纸笔,曾茂无奈,只好伏在地上写下买妾的文书。片刻之后几名婆子拉着这女子拿着文书走出大厅。听着女子悲惨的呼叫声音,曾茂心如刀绞,却连看都不敢看,只能偷偷擦去眼泪。至于这女子被卖到何处,是妓院,还是别的豪门大户,那就更不知道了。

赵千户看到这里,脸色才稍稍缓和,说道:“曾茂,枉我平日那么对你了。以后你多陪陪大姐,铺子里的事情就交给辛明吧!”

说完,也不看瘫在地上的曾茂,大步离去,整个宴会也不欢而散。

晚上,在赵义的房间,曾茂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诉苦:“这么多年,我为他们赵家付出多少,可是现在一句话就把我所有差事都取消了,这让我以后怎么维持生计啊!”

曾茂其实也是个花花公子,背着赵大姐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全指着从赵家的差事中捞取好处呢!

“赵总管,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曾茂双手合十好像拜菩萨一般拜着赵义,“你说的话在老爷那里还很好使,只要你跟老爷好好说说,老爷说不定就把差事给我恢复了呢!”

赵义指着曾茂的脑袋一点,说:“糊涂!”然后摇头道:“你怎么不明白,现在绊着你的不是老爷,而是你的房里人。”

“嗯!你说大姐?”

“是啊!她现在还在气头上,跟老爷说什么都经不住她的一哭二闹。”

“这个混账婆娘,事情全坏在她身上。”想到今天自己外室爱妾的惨状,曾茂就对自己的结发夫妻恨之入骨。

“回去好好哄哄,女人嘛!哪个经得住几句好话,再说错的还是你。等你把大姐哄开心了,你们夫妻连同老爷不还是一家人么!”

听赵义这么说,曾茂也只能叹气认栽了!自言自语道:“我包养的外室如此隐秘,怎么会被人发现,还调查得那么清楚,连我送她几两银子都能知道,真是见了鬼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赵义冷笑,“不过,我倒找到一点证据,有人看到喜儿前一阵在你外室附近活动,且举报你的字条和喜儿的字迹很像。”

“喜儿?你说绸缎庄的喜儿?”曾茂想了想,猛的醒悟,喜儿不是辛明的人吗?难道暗中对付我的是辛明?

“还能有谁?”赵义冷笑点头,“你在山上已经对他露出敌意,他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么!”

“辛明!你等着。”曾茂咬牙切齿,表情怨毒。

辛明升职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的鸟,第二天一早,整个赵府没有不知道的人。

辛明昨晚喝多了一点酒,早上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辛明从床上坐起来,小环立刻走过来,亲手伺候辛明穿衣服。辛明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古代人的尊卑思想,自己有手有脚的,像穿衣穿鞋这类小事,干嘛让人伺候?

辛明三下五除二自己将衣服穿好,小环笑笑,递过来一个精致的茶碗。

“这是什么?”辛明很奇怪,以前早上起床,没这个项目。

“这是厨房特意为你做的醒酒汤,里面加了人参和糖,很珍贵的。”小环笑道。

辛明只好将这碗醒酒汤喝了,味道怪怪的,也不怎么好喝。

早餐已经送来,就等着他起床享用呢!到餐桌上一看,不禁又是一惊,早餐好丰盛,鸡蛋羹,油旋,热汤饼,还有两个新鲜小菜。往日早餐只是一样,哪有这么丰盛。

小环看到辛明惊讶的样子,笑道:“厨房也知道你升职了,已经把你当成未来的总管了,老猪婆这是巴结你呢!”

辛明苦笑,他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啊!

辛明吃完早餐,走出住处。老猪婆立刻笑嘻嘻的上门,一面让丫环收拾餐具,一面悄悄递给小环一包糖,笑道:“小环,以后辛明想吃什么,还得你先给我透漏一下啊!”

小环笑笑,心想“辛明现在的待遇似乎比几个姨太太还高了。这要是以后真的当上总管该是什么样子?”

第三十六章 平定染房

辛明在赵府一路走过,遇到的仆人丫环无不毕恭毕敬,竟然还有给他跪拜的,这让辛明感到很不自在。

到了马厩,赵喜亲自给辛明牵来一辆马车,找了一个车夫,十分殷勤。

辛明让车夫赶着车,到了绸缎庄。这是赵家最大的一处店铺,不但有一个临街的二层小楼,后面还有织布染色裁剪,好几个作坊。明朝手工业已经很发达,赵家只绸缎布匹这一个项目,店铺伙计和作坊工人就超过百人。管理这么多人员和生产是很考验管理者能力的,尤其辛明是个外行,而赵义留下的班底又对辛明抱有敌意。

走进绸缎庄的前厅,看到赵义正坐在桌前等他,桌子上摆放着绸缎生意的账本,人员名册等。店铺掌柜,几个作坊的主管和副主管都规规矩矩的站在赵义身后。

“拜见赵总管!”辛明拱手拜道。

“呵呵!辛总管真是贵人事忙啊!”赵义皮笑肉不笑,语气中却在讥讽辛明来的太晚。

“赵总管说笑了,小人怎敢称为总管,再说这里被赵总管管理的井井有条,就是小人不来,也一样出不了错。”辛明笑道。

“这位辛明总管,你们都认识的,以后这里就他说的算了!”赵义转头对几位绸缎庄主管说道。

这些人立刻上前给辛明做揖行礼,表情动作都是毕恭毕敬。但是心中打什么主意就很难说了。他们都是赵义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很承赵义人情。现在空降辛明这个外行总管,又这么年轻,他们心中怎能服气。尤其赵义语气中对辛明很不满,这也加重了他们的敌意。赵义也不需要和他们计划什么阴谋诡计,只是表情语气,他们也自然领会,准备给辛明一个下马威。

“这里的人员情况,还请赵总管介绍一下。”辛明拱手说道。

赵义冷笑,“辛总管年轻有为,天纵奇才,连山匪都搞得定,作坊里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说完,背着手,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辛明微微一笑,这种情况早在心中有所准备,他拿起人员名册翻看,几位作坊主管都心中冷笑,“你新来乍到,认识谁呀!”

岂料,辛明放下名册,扫视一遍众人,开口说道:“染坊的李副主管怎么没来?”染坊主管一惊,副主管是今早临时有事来不了,辛明怎么知道,难道他认识所有人?

“报告总管,李副主管母亲病了,今早临时请假。”染房主管小心翼翼的说道。

辛明点头,又开始翻看账本,只看了几页,就指着一处对缝纫作坊的主管道:“这里多用了一两银子的原料。”

缝纫作坊的主管连忙上前查看,果然将这份原料报的重复了,“笔误,是笔误!”这名主管抹去此项,额头微微见汗。

辛明看完账本,又指出几处错误,包括店铺,染房,织造,缝纫都有。几位主管都心中惕惕,这新来的总管很厉害啊!似乎对生产经营很了解,不容易糊弄。本来打算发难的几人,又有点打退堂鼓了。

看完账本,辛明说:“咱们到作坊里看看。”这时候,已经没人敢说辛明是外行了。

一群人从店铺走起,到后面的作坊。看到作坊的情况,辛明心中直摇头,太落后了,全是手工制造,一台机器都没有,就这样还算是整个沙河县最大的作坊呢!纺织业是工业革命的开始,如果换成别的穿越者早就拿出珍妮纺织机的图纸了。可惜自己是工科白痴,只知道名字,具体结构全不知晓。

到了染房的天井当中,一批刚染好的青布放在院子里,染房主管上前一步,陪笑道:“辛总管,这是刚刚染好的上等青布,咱们能今天发货么?”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都在心中冷笑,染房主管还是沉不住气,率先发难了,他是赵义的干儿子,对辛明自然是最反感的。这批布看起来正常,其实是一批染色失败的废布。如果辛明认不出来,签字放行,按着好布流入市场,肯定会大大影响赵家生意。这是欺负辛明不懂染布。

辛明走上前,拿起一幅布,轻轻摩挲,笑问:“染房主管,这布颜色染的好正啊!”

染房主管笑了,说:“咱们赵家的染房,在方圆百里都很出名的。”

辛明又问:“这批布染色流程是什么?”

染房主管欺负辛明不懂,索性就按着染色失败的原料配比说了一遍。这样子以后出事情,自己也能解释,情况都跟你说了,你自己不懂,怨得了谁?

辛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染房主管,你可真能开玩笑,我第一次听说,你这样配比的原料可以做出来上等的青布。”

众人一惊,染房主管磕磕巴巴的说:“下属不懂总管的意思。”

辛明道:“去把染房里的师傅都叫过来。”

片刻之后,十几个染色师傅都围过来,辛明拿起一幅布往水盆里一按,用手一搓,登时水盆里的水变成青色,这是染色不好导致的见水脱色情况。

“这就是你说的上等好布的配比。”辛明拿起脱色的青布,推到染房主管的脸上。

染房主管脸色都变了,颤声道:“是属下失误,弄错了配比,这是一批坏布。”

辛明怒道:“坏布为什么刚才不说,信誓旦旦的骗我,以为我是外行么?如果这批布按好布进入市坊,我岂不成了整个沙河县的笑柄?”

染房主管躬着腰,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哼!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染房主管,你回府中报道,让赵义重新给你安排吧!他不是你的干爹么!”最后一句话尤为有份量。染房主管好像被重拳打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剩下的人都是心中一跳,这年轻人好厉害,刚刚到此就什么都知道。

染房主管定了定神,想到,辛明既然知道自己是赵义的干儿子,那就不可能再容自己在染房了。他索性撕开脸皮,冷笑道:“你不用我,染房还开的了吗!告诉你,我在这里十多年了,这里就是我的地盘,没人能赶我走。”

辛明大笑,随即敛容伸手一指,喝道:“告诉你,赵家作坊少了哪一个人,我都让它运行如常。”

说完在染房师傅中伸手指向一人,道:“赵有德,你过来。”

一个面容沉稳的中年汉子走过来,在辛明面前拜了一拜。

辛明道:“以后,你就是染房主管,不过,我给你一个月的试用期,如果你能在试用期内,不出一点毛病,我就把你转正,且每月再加二两银子月钱。”

赵有德登时惊喜交加,他是染房的老师傅,手艺精湛,为人忠厚,在染房中很有人缘,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受到染房主管的压制,这次提拔上来,定会兢兢业业的为辛明干活卖命。看到辛明毫不犹豫的就把赵有德提拔上来,所有人都是心中佩服。

“还不快滚!”辛明一声怒喝,将手中的湿布摔在染房主管的头上,染房主管抱头鼠窜而去。

辛明环视众人,说道:“我辛明用人不论亲疏,只看能力,只要你好好干活,我自然知道,且给予奖励。如果想像刚才这人一般,趁机捣乱,哼哼,不是赶出染房那么简单,县衙里面的棍子少不得让你尝尝。”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辛明从山匪回来,英雄了得的名气已经流传,众人也知道他和县里刘县令的关系匪浅,最后这话恐怕并非空言恐吓。天井中所有人不论主管师傅或者工人都心惊肉跳,低头拜伏,再没人敢起一点坏心思了。

晚上,在周夫人的花厅当中,烛光明亮,花香馥郁,晚风清凉。周夫人和赵千户各自坐在一张躺椅之上,中间小茶几上,秋菊正有条不紊的煮茶。皓白的手腕上,两支黄澄澄的手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洁白的茶具一看就价值不凡,处处透着富贵的气息。随着滚烫的开水注入茶具,一股清香的味道散发开来。

“这辛明真是不错,第一天就搞定了染坊,呵呵,我本想亲自嘱托一下赵义,不要为难辛明,没想到辛明已经自己搞定了。那个什么赵义的干儿子还好意思到我面前哭哭啼啼的,说辛明跋扈,让我一顿臭骂,给赶走了,哈哈!”说完,赵千户笑了起来。

周夫人点头,“嗯,辛明是个人才,不过,老爷也太迁就赵义了,这几年,赵家外面的产业他说一不二,也太骄狂了些。”

赵千户笑道:“夫人是说我懒惰么!好了,从明天起,我就去铺子里坐着,看谁还敢骄狂。”

周夫人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有那毅力可好了,只怕又舍不得这个花,哪个草的了。”

这时候,秋菊已经煮好了茶,先给周夫人递了一盏,然后才是赵千户。这不符合古代男尊女卑的常例。

赵千户笑道:“这丫头,只知道夫人,不知道老爷么!”

周夫人道:“怎么,我家带来的丫头,自然是向着我的。”

秋菊说道:“我是夫人的丫头,夫人就是我的老爷。”

赵千户笑笑,不说什么,伸手接过茶盏的时候,伸手在秋菊手腕上捏了捏,笑道:“嫩的都能出水了。”

秋菊脸一板,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嘿!小妮子脾气还挺大的呢!你也不管管。”赵千户笑道。

第三十七章 琴娘

周夫人哼了一声,说:“怎么,你为老不尊,还不许我的丫头发脾气么!”

赵千户觊觎秋菊好久了,只是她是夫人陪嫁过来的丫环,不好直接下手。最近去了体贴人意的六姨,色心更重,此刻再难忍耐,笑着说道:“过了年,秋菊就十九岁了吧!”

周夫人哼了一声,“怎样?”她其实很不高兴谈论岁数的,毕竟她也三十多岁了,在古代也算老女人了,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嘿嘿!这岁数也该婚配了。”

“好啊!在下面庄户里,找个岁数相当的男子,就嫁了吧!”

“下面庄户中的男子哪有这福气,能配得上秋菊。呵呵,我的意思是,把秋菊抬举了,做姨太太,你看行么?”

周夫人脸沉下来,“当啷”把手中茶盏在桌上重重一放,道:“怎么,我们周家有个整齐点的女孩,你就想霸在手中。你们赵家不有的是女孩么?去把春杏、冬梅都叫过来,现在你就选,今晚就洞房。”

赵千户听得不是味,只得讪讪的笑着,他在家里外面都是威风八面,唯独得让着夫人几分,这也跟周夫人娘家势大,赵千户有求于她有关。

周夫人发了一通脾气,缓和下来,说道:“夫君不必生气,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秋菊早晚是你的女人,你不必着急。眼下最紧要的是把你升职当守备的事情办了才是。”

赵千户精神一振,道:“那件事有眉目了?”

赵千户虽有千户的名头,却是个虚职,类似现在的地方民兵武装官员,可以训练家丁,组建小规模的部队,但终究是乡勇性质。守备就不同了,是正经的国家武官,类似现在团长级别,从国家财政拨饷,是国家统治机器的一部分,手中有兵有将,又有钱粮买卖,沙河县真正成了他的地盘,到时候,刘县令也得听他的了。

嗯!”周夫人点头,“周管家已经在鲁王府打通了关节,这几日兵部的文书就要到了吧!”

周管家是鲁王府的大总管,周夫人父亲的叔叔,她的叔爷。是周家势力最大的后台。

“太好了!”赵千户高兴的从躺椅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他谋求这个职位好久了,前前后后也花费了七八千两银子了。

“别高兴的太早,叔爷在信里提到,他想在家乡,迷踪山的韩家村买一块墓地,作为以后的长眠之地。”周夫人说道。

“这倒是个难题。”赵千户皱起眉头,韩家村附近不是荒山野岭,无人之地。好的风水墓地早被人家占了,要想盖一座大阴宅,只有迁走别人家的墓地,这可比简单的要银子珍宝复杂多了。

“哼!老爷子只提了这一个要求,你要是不哄他高兴了,你的守备坐的稳么?”周夫人冷笑。

第二天,赵千户就把赵义和辛明找来商议。韩家村附近的墓地风水好的只有两块,一块是韩家族长韩峰的家族墓地。韩峰就是上次清剿山匪时和赵千户闹翻的韩家族长,他性格强势暴躁,是附近的豪强。另一块是附近几个村子山民共有的墓葬群。

赵义道:“要迁坟就动那些村民的,他们都是些土包子,给点钱财就心动了,再者,也可用赵家的威严恐吓,最后还能动用县衙的力量强行把墓地迁走,几个村民还不是随咱们拿捏。”

“不然。”辛明摇头,“韩家村附近的村民太骠悍,他们是山民,不是普通农民。靠武力威胁,官府强制,只怕会激发民变,到时候闹出人命,比山匪还要难对付,我看不如动韩家的墓地。”

“哼!”赵义冷笑,“那韩峰是个好说话的?韩家势力不小,赵府固然比他们强大,但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呢!硬碰硬,只能两败俱伤。”

赵千户犹豫半天,选择了赵义的提议,赵义顺势拿出一张早已绘制好的阴宅图纸,这是他找风水师绘制的,规模宏大,样式精美,肯定能和周叔爷的意。

“好!”赵千户大赞,“赵义,这事你做的不错。”

赵义谦逊,心中却窃喜,他这阵子让辛明压的抬不起头来,有点失宠的样子,这次建设墓地,准备大显身手,给自己争回一点面子。

“这次,迁徙山民,营造墓地的事情就交给你办了!”赵千户笑眯眯的对赵义说。

“主人放心,老夫定然全力以赴,做好此事。”赵义深深的做揖,眼光好似无意的扫过辛明,眼神中带着一丝得意之色。

辛明的意见不被采纳,便不再说话,只听赵千户和赵义商量如何搬迁,如何动工。

晚上,辛明又被几名布商邀请,到河舫喝酒取乐。现在辛明的权力更大了,成了沙河县方圆百里,布匹绸缎生意的老大,说一不二,所以应酬更加频繁了,河舫上各家老鸨没有不认得辛公子的。

丝竹盈耳,酒足饭饱,最主要的是把布商贿赂的银子收入囊中。辛明带着喜儿正准备离开,忽然船舫的一个房间传来哭闹声音。

“当初讲好的是卖艺不卖身,现在凭什么逼迫奴家去陪人家睡觉,况且,那人……还是奴家的仇人!奴家宁可死了也不把清白之身给他,呜呜~”

“哼!你进了妓院,哪有一直保持清白之身的,陪男人睡觉是早晚的事情。男人都是一个样,只要有钱就是大爷,哪有什么仇人,恩人的,我看你就是不想去,胡乱搪塞我。”

说完又有打骂和哭泣的声音。

这女子声音听起来很耳熟,辛明皱眉,带着喜儿循声过去,推开房间的门。只见房间中一个胖胖的老鸨正在打骂一个少女,这少女确实是熟人,是他每次来都要给他弹琴助兴的琴娘。

“哎唷!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辛公子玩乐的雅兴,实在对不起。”老鸨上来给辛明赔礼。

辛明伸手止住老鸨说话,问琴娘道:“怎么回事?”

琴娘哭哭啼啼的道来原委,原来琴娘本是迷踪山韩家村的女儿,叫韩晴,她父亲是一个秀才,属于韩家的偏远分支,人丁不旺。家里有几亩薄田维持生计,韩父为人清高,诗书琴画都很精通,给琴娘从小打下很好的艺术基础。

家里的祸端起于一块祖传的坟茔地上,那块坟地挨着韩家族长韩峰家的坟地,因为风水好,韩峰便想买下来扩充自家的墓地。

韩晴的父亲是个书呆子,不懂交际,为人古板清高,无论韩峰怎么说,他也不同意卖掉祖坟。

韩峰一怒之下把韩晴的父亲打伤,强占了这块坟地。韩晴父亲不服,上县衙告状,结果被韩峰使银子买通了县令,判决下来,坟地归属韩峰。

韩晴父亲一气之下,伤势加重,卧床不起,琴娘花光了家里的钱给父亲治病也不够,最后把自己卖身到河舫妓院。可惜卖身钱还是没能挽回老父性命,韩晴父亲还是一命呜呼了!

听到这里,辛明也很感慨,无论古代现代,治病真是要命啊!动辄倾家荡产,想想自己当初在将军村时借钱的屈辱,再听琴娘卖身筹钱救父,真是心有戚戚焉!

卖身妓院的时候,琴娘讲好要卖艺不卖身。可是,今天有人出了大价钱想睡琴娘,这人居然是韩峰的儿子韩孝天。老鸨贪图人家钱财,逼迫琴娘接客,这才引起冲突,打骂哭泣也由此而来。

辛明问道:“你家原来那块坟茔地还有文书么?”

琴娘泣道:“怎么没有,可是送进县衙,父母官看也不看就给退回,这朗朗乾坤,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辛明心中叹气,刘县令一来收受贿赂,二来也要笼络地方豪强,能向着你一个平民百姓说话么!

辛明转头对老鸨道:“她说进来之初,说好卖艺不卖身的,现在你又逼迫她接客,是何道理?”

老鸨陪笑道:“公子不知道,妓女总要陪男人睡觉的,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所谓的卖艺不卖身只是自高身价的办法,早晚还是要卖身的,只是想要卖个大价钱而已。”

辛明皱眉道:“即便如此,女孩子的第一次,你要给她找个可心的男子,让她接待自己的仇人,这也太屈辱了!”

老鸨跟辛明费口舌,渐渐不耐烦了,冷笑道:“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么!公子一天花天酒地,吃喝不愁,哪晓得我们下层人的难处。如果一天到晚,都如你说的这么婆婆妈妈,我们还能开门做生意么?”

说完不理睬辛明,伸手抓打琴娘,喝道:“臭妮子,你到底去不去?”

辛明伸手架住老鸨喝道:“在我面前你还敢动手?”

老鸨挣扎几下,哪里能挣脱辛明的手心,立刻大嚷起来,“快来人啊!辛明打人了!”

登时,围上来好多嫖客,指指点点。辛明冷笑,松开老鸨。老鸨揉着红肿手腕,又气又怒,叫道:“大家给评评理,我教育自家姑娘,关你什么事,你到我们河舫妓院里多管闲事,你是吃饱了撑的!”

辛明冷笑,“这闲事我还管定了,今天,我就把琴娘带走。”

第三十八章 韩家公子

“你凭什么带走琴娘,她可是我的女儿。”老鸨气得直跳脚,“除非,你给琴娘赎身,让她成你的女人,否则休想。”

辛明冷笑:“好啊!你当初花了多少钱买的琴娘?我给你。”

老鸨叫道:“一共八百两银子,你拿得出来么?”

琴娘在一旁哭泣:“什么八百两,当初明明卖身钱是三百两银子。”

老鸨叫道:“三百两银子够么?这几年我供你吃喝,还给你买衣服首饰簪子耳环,总共花了多少钱,你知道么?”她不提琴娘这几年给她挣的也有几千两了,只说自己花出的钱。

辛明回头对喜儿说:“先给她三百两银子,然后打一个欠条,明天让她去铺子支取。“

喜儿一惊,轻声说:”辛大哥,你真的要买琴娘?”

看到辛明点头,喜儿又小声说:“八百两银子咱们倒是出得起,只是会闹的沙河县人尽皆知,对你的声誉可不大好。”

喜儿的意思辛明明白,他毕竟只是一个大家族的奴仆,花这么多银子买女人,会让赵义等人抓住把柄的。

辛明微微一笑,“我自有道理,将来会有人把银子给我的。”

喜儿很纳闷,不过大哥有时做事就是这样高深莫测,所以也不再问,按着辛明的话去做。

看到辛明真的要赎人,老鸨又有点后悔了,琴娘毕竟是她的摇钱树,仅仅今天要买琴娘初夜的韩公子就答应给二百两银子呢!再加上琴娘以后还能接客挣钱可不止这八百两银子的。

老鸨语气一转道:“赎人是可以的,不过,也得问问琴娘的意思,她若不同意,你也不能给她赎身的。”

辛明转身问琴娘,“我给你赎身,你愿意么?”

老鸨连忙插嘴道:“女儿你可要想好了,他不过是个大家族的仆人,也没什么太高的地位。你去了不见得有咱们这么好的衣食条件。再者,他买走你也是作妾,以后碰到厉害的大妇,打骂是常事,说不定还给你卖到街边的破窑子里,乞丐都不如,你可就惨了。”

喜儿在一旁喝道:“我们公子岂是那样的人,你怎恁的胡说。”

琴娘看了一眼辛明,忽的脸上一红,其实她这许多次给辛明弹琴,见辛明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相貌英俊,一颗芳心早就缠到他的身上。今天她之所以大声哭泣,把辛明引过来,其实也有一点故意的成份,此刻哪还管什么以后的大妇,坚定的开口说道:“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以后跟辛公子一起做乞丐,在街边要饭,我也认了。”

这几句说的斩钉截铁,登时引得围观众人一阵喝彩,辛明心中也有几分感动,其实他给琴娘赎身也不全是见义勇为,他还有别的目的。

这时候,周围人看到老鸨犹豫,似乎想要反悔,登时鼓噪起来。

“说了不算,言而无信,这老鸨不是好东西。”

“到县衙去评理,我们都给你作证,这老鸨说完反悔。”

更有急躁的,叫道:“辛公子好人,尽管把琴娘领走,我们来教训这老东西。”

老鸨有点害怕了,不敢反悔了,接过银子和欠条,在卖琴娘的文书上签字画押。虽然得了八百两银子,却心痛的要命,好好的一棵摇钱树没了。

辛明拿着文书带着琴娘和喜儿穿过人丛向外走,到了船舫门口,忽然窜出来一个年轻人挡住去路。辛明上下打量,这年轻人身上穿着锦缎长袍,腰带玉佩,手中握着一柄扇子,面皮白净,表情十分狂傲,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

琴娘在身后小声说:“这就是韩峰的儿子韩孝天。”

韩孝天阴阳怪气的说道:“我以为是谁家的公子,这么豪气,出手就是八百两银子,坏我的好事。原来只是一个赵府的狗奴才。”

辛明冷哼一声,并不理睬,向旁边走过去,想要绕过他。

韩孝天身形一侧,又拦住辛明的去路,冷笑道:“你走可以,把我的女人留下。”说完一指琴娘。

辛明大怒,沉着脸反问道:“琴娘是你的女人么?”

韩孝天哈哈一笑:“我不管她是谁的女人,我只知道她姓韩,是我们韩家村的女人。我要把她带回韩家村,没人敢拦我。”

“我不许!”辛明吐出三个字。

韩孝天紧握折扇,面对辛明,他们韩家比较重视武力,韩孝天在韩家也跟教师学过武术,也算是比较强悍的纨绔了,况且还有两个家丁助阵。两个家丁看到要动手,也上前一步,成犄角之势包围辛明。喜儿眉头一皱,也想上前助阵,却被辛明止住,说道:“你带着琴娘退后,别伤着她。”

琴娘听到辛明关心她,心中一阵温暖,缓缓跟着喜儿退后。心中却很担心,辛明以一对三,能赢么?她却不知,辛明这大半年和曹教头学的是上乘武功,虽只学半年,却顶得上别人学十年。

只听,韩孝天大吼一声,飞起一脚踢向辛明小腹。辛明身子一侧,轻轻一拉他踢出的左脚,韩孝天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这时,两名家丁一左一右的扑到,一个挥拳攻击辛明上盘,一个扫堂腿攻击辛明下盘,两人配合倒是挺默契。辛明身体向后一缩,忽然缩到攻击他上盘家丁的怀中,手肘向后一扬,有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正好打中背后家丁的喉咙。

“咯噔”一声,那家丁痛苦的捂着喉咙摔倒在地上,这一下,辛明只用了三成力量,如果用全力,这名家丁就得喉咙碎裂,一命呜呼了。

辛明身体微蹲,左腿扫出,一模一样的扫堂腿,他的脚背却正好踢到对面家丁扫来右腿的胫骨上,那名家丁也惨叫一声,抱着腿倒在地上。

这时候韩孝天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敢再踢辛明,大吼一声,当胸一拳向辛明打来。辛明知道他下盘不稳,抓住他的手腕向前一带,韩孝天踉跄向辛明身前跌来,辛明抬腿屈膝狠狠撞向他的小腹,这一下好重,韩孝天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痛苦的样子好像一只大虾。

辛明伸出一只脚踩在他的脖子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踩断他的脖子,要了他的性命。韩孝天害怕了,他不能说话,只以乞求的眼光看着辛明。辛明冷笑忽然伸脚踢出,围观的人以为辛明要他性命,不禁一起惊呼,“喀喇”一声,辛明只是踢断了他的一条手臂,辛明出手还是知道轻重的,如果闹出人命,凭他现在的关系没法摆平的。

韩孝天抱着手臂在地上翻滚惨叫,辛明带着琴娘大摇大摆的离开,这凶狠的样子,没人敢上前再啰嗦一句。

离开河舫,喜儿驾着马车回城,到了县城,天色已晚,辛明才想起来,没地方安置琴娘。客栈都关门了,带到赵府也不合适。

喜儿笑道:“大哥这么有钱,舍得拿八百两银子赎人,却不舍得拿八十两买一处宅子么?”

明朝的住宅便宜,在县城一处整齐院落不超过一百两银子。

“少废话,你有地方?”辛明知道他这么说,肯定有办法的。

果然,喜儿给他们带到一处地方,这是喜儿新买不久的宅子,只有他老娘一个人住。一个小院子,中间客厅厨房,两边各有一间厢房。正好喜儿娘住一间,琴娘住一间。

回到赵府自己的住处,耳边已经响起来李忠的声音,“小子,明天韩家肯定要去县衙告状的,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辛明笑道:“老前辈这么说,恐怕是已经替我计划好了吧!”

第二天一早,先招唤辛明的却是赵千户,在正厅当中,赵千户穿戴整齐,正要和赵义出门办事。见到辛明进来,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问道:“大早上,县衙里差来两个衙役,说你昨晚在河舫,因为一个妓女和韩家的少爷动手,还打断了人家手臂,现在韩家已经告状到了县衙了!”

赵义在一旁好像是劝解,其实是火上浇油的说道:“年轻人嘛!脾气大是正常的。不过,因为一个妓女得罪豪强人家,可不好啊!”

果然,赵千户脸色变得更阴沉了,说:“刘县令欠你一个人情,这次事情不会为难你。不过,人情只能用一次,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事情。”

说完也不理睬辛明,带着赵义走了。

辛明来到县衙,没走正厅,从侧门走到刘县令的自家花厅。刘县令正在写信,看到辛明来了,微微示意,继续写信。辛明躬身在一旁等候。

自从辛明把刘县令的夫人救回来,刘县令见到他一直很客气,满脸笑容的寒暄,把他当成平等地位的同辈。不过,今天是辛明犯了事,有求于他,他自然要把官架子摆一摆了。

刘县令写完信,轻咳一声,一个杂役端上来一碗茶,刘县令喝了一口茶水,才道:“怎么不给辛公子上茶,没礼貌。”

不等杂役致歉,辛明连忙做揖道:“小人是仆役身份,哪敢和大人平坐喝茶。河舫的事情,还请大人给宽容一下才好。”

第三十九章 秋菊的误解

刘县令点点头,放下茶碗,道:“年轻人嘛!总有冲动的时候,以后要克制些,时刻想着咱们大明朝的法律可是不容情面的。”

“是是!”辛明弯腰点头连连称是。

刘县令又道:“你上次救了我夫人,我一直想帮你做点什么。这次的事情我给你担下来,我去找韩公子谈,给他赔偿,银子也是我来出。”

“岂敢!”辛明做揖,道:“小人有错在先,大人帮忙说情,已经万分感激,岂能还让大人破费。这赔偿的银子自然还是我出,而且还要给大人一份谢仪。”

刘县令见辛明态度恭敬,且很知趣,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说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你,韩家的人确实跋扈,你看那日围剿山匪,韩峰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辛明笑道:“大人可知道,韩峰儿子比他老子还要骄横。我本来不想出重手伤人。可是他在河舫众人面前一个劲嚷嚷,说什么县太爷和他父亲关系如何好,只要他父亲说一句话,县太爷没有不应允。哎唷。还有更不堪的话,实在有损老爷的清誉,我都不敢重复。我当时也是气不过他贬损老爷清誉,一气之下,才下了重手的,这韩公子也实在该敲打一下了。”

“是么?”刘县令的眉头都皱起来了,他确实收了韩峰的银子,也替他办事,不过,当官的人都在意自己的名誉,没人希望这样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的。

“可不是么!”辛明添油加醋的又挑拨几句。

待到辛明退出客厅,师爷从侧门进来,小声说:“韩公子在外面等候,还说带来了他父亲的一封信。老爷要接见他么?”

刘县令不看信,也知道这肯定是韩峰替他儿子请托的,如果是平民百姓打了韩公子,定然要一顿板子,打折两条腿,再扔到土牢里关个一年半载。这次是辛明,自然要从轻发落。

刘县令又想起刚才辛明说的话,心中一动,自言自语道:“韩家太骄狂了,也该敲打敲打了!”

然后对师爷道:“不必让他进来,信也不必呈上,只说我已经到了县衙大堂之上,让他速速赶到。”

“升堂~”片刻之后,在一声威武的呼喝之后,县衙大堂之上,刘县令威严正坐,十多名衙役手握水火棍肃立两旁,辛明和韩家公子等几人按原告被告位置站好。

刘县令看了韩家公子的诉状,又传证人到堂讯问一番,最后说道:“辛明和韩孝天互殴,都触犯了大明法律。韩孝天动手在先,辛明防卫过当,判定辛明赔偿韩孝天治疗银子二十两。退堂!”说完一拍惊堂木,一挥袖子退堂了。

“这……这……”韩家公子目瞪口呆,赔我二十两银子就完事了,我没听错吧!

辛明嘻嘻一笑,这主意是李忠给他说的,果然摸透了刘县令的心思。

中午回到赵府,辛明到了上房给几名丫头教习写账,教了一会儿,辛明感到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头,很压抑,不若往常那样欢声笑语,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很快,辛明发现今天这压抑气氛的源头来自秋菊,她板着一张脸,就差把“别惹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她是大丫头,其余几人多少得看着她的脸色。

辛明悄悄把春杏叫道外面,问道:“秋菊今天怎么了?很不高兴的样子。”

春杏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秋菊姐姐最近脾气很大,前几天,据说还敢给老爷甩脸子看呢!”

辛明也很惊讶,秋菊一般总是和和气气的,最近有什么心事呢?

回到课堂,又教了一会儿,辛明故意说:“秋菊姐姐,你这里有点心吗?我今天来得急了,还没吃午饭呢?你们听,肚子里的蝈蝈又叫了。”

说完,肚子发出骨碌碌的声音,几名丫头都笑了,只有秋菊啪的一声,把手中毛笔抛在纸上,沉着脸说:“饿了就回去吃饭吧!还辛苦上课,让谁承你的情呢!”说完,站起来一甩袖子,走出了屋子。

几名丫环面面相觑,辛明笑道:“我去看看。”说完跟了出去。

小荷小声说:“秋菊姐姐这两天脾气好大啊!”

冬梅哼了一声说:“天天甩脸子给谁看呢?咱们又没惹着她。”

碧桃赶快把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说:“别说了,上次你说秋菊姐姐的话,都传到她耳朵里了。”

冬梅冷笑道:“你胆小点也对,人家快要当姨太太的人了,可惹不起。”

小荷露出羡慕的表情,说:“老爷真的要抬举秋菊姐姐了?”

冬梅道:“可不是么!老爷都跟太太提过了,太太同意了,说等老爷升官的文书下来一起办,双喜临门。”

春杏玩弄着手中的毛笔杆,好似自言自语的说道:“秋菊姐姐人美心肠好,又有能力,抬举成姨太太是理所应当的,别人妒忌也没用。”

冬梅脸沉下来,把手中的毛笔重重往纸上一摔,道:“你说谁妒忌?”

春杏冷笑道:“谁妒忌,谁心里知道,干嘛说出来。”

冬梅大怒,站起来喊道:“春杏,你今天是跟我对上了,是不是?”说完就要去抓打春杏。春杏也不是省油的灯,站起来准备还击。好在几名丫头从中拦着,一场花拳绣腿的比试才没有上演。

秋菊在游廊的角落被辛明赶上,辛明抢步到秋菊前面笑道:“姐姐慢走!”

秋菊沉着脸也不理睬他,转身想从他身边走过。辛明又是在她面前鞠躬做揖,将她拦住。

秋菊冷冷的说道:“干嘛拦着我?”

辛明不说话,先叹了口气,再说:“唉!今天才知道,我错会姐姐的心意了!”

秋菊疑问道:“怎么讲?”

辛明慢慢道:“那日,我和姐姐在河舫中喝酒,坦诚相待,我以为和姐姐已经是朋友了,岂料,并非如此。”

看到秋菊瞪着自己,辛明继续道:“如果是朋友,为什么有心事不说出来,那还是朋友么?”

秋菊沉吟一会儿,才说:“咱们那时候是朋友,可是朋友也有变质的时候。现在你变了,整天在河舫花天酒地,玩女人,居然还和人家争风吃醋,打到县衙里,现在学会了包养粉头。哼,你才多大,就这样了,枉了小慧妹妹对你一片真心,枉了我曾把你当成真男子,好汉子了!”

辛明笑了,原来秋菊不高兴的梗在这里呢,他问道:“有谁看到我包养粉头了?”

秋菊垂下眼皮道:“倒没人看到,不过,全县的人都这么说,还能有假?”

辛明又笑:“三人成虎,谣言真是害死人啊!你知道我昨天为谁打架?这女孩你也认得。”

“谁?”

“琴娘。”

“是她!”秋菊十分惊讶。

辛明把琴娘的身世经历说了一遍,尤其突出她凄惨的遭遇,韩家和老鸨的卑鄙邪恶。最后说:“我给琴娘赎身,是为了救她,我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包养。我在县里连宅子都没有,琴娘寄住在喜儿娘的家里,不信,你叫喜儿过来,一问就知道。”

最后这句话很有说服力,秋菊已经信了八成,问道:“这么说,你是见义勇为了?”

辛明叹道:“什么义?什么勇?我就是觉得她可怜,从小没爹没娘的,还受到这样的屈辱。”

这句话挺打动秋菊的,她也是从小没爹没娘,受到的屈辱也不少。

“我发誓,我绝不把琴娘做我的外宅,嗯!过几天,我就恢复琴娘的自由之身。”辛明继续道。

“嗯!那也不必着急,问问琴娘的意思吧!”秋菊很懂世情的,像琴娘这种女子除了卖艺没有别的本事,如果恢复自由之身,岂不是要挨饿了。

“你这回信了,还当我是朋友了?”辛明笑问。

秋菊含笑点了点头,道:“你都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了,能巴结上大英雄可是我的荣幸呢!”

这时候辛明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辛明苦着脸,道:“可惜大英雄要饿死了,就做不成英雄了。”

秋菊噗嗤一笑,道:“走吧!大英雄,给你点心吃。”

辛明跟着秋菊到了她的房间,秋菊笑道:“这个时辰,太太正睡午觉,去她房间拿点心不妥的,只好委屈大英雄吃小丫环吃剩下的几块点心了。”

秋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点心盒子,打开,里面有几块不同花样的点心,有梅花,也有菊花,或菱角形状。一块梅花香饼被咬去了一角,齿痕俨然,那是秋菊吃剩下的一块。秋菊眉头一皱,想捡出来。辛明眼尖,已经看到,伸手抢出来,放在口中,慢慢咬着,还看着秋菊微笑。

秋菊脸红了,将糕点盒子抢过来,道:“不给你吃了,有这样没羞没臊的大英雄么!”说完,不知想到什么,自己忽然又抿嘴笑了。

下午,辛明又去铺子转了一圈,处理了几件事情。这几日,染坊的赵有德能力、人缘俱佳,将染坊管理的井井有条,辛明提前给他转正了。这起到了很好的榜样作用,本来还有异心的几名主管现在都对辛明心服口服,死心塌地的跟着辛明干了。

第四十章 琴娘的手艺

晚上,辛明去看琴娘,进了院子先跟喜儿娘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去琴娘的屋子,看到琴娘正坐在炕沿上,缝着什么东西。她穿着家常的衣服,白色的花边小衫,粉色的绸缎松腿裤子,一双粉红的鸳鸯鞋,头上乌黑的发髻微偏,插着一根银簪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和一对闪亮的银耳坠。

看到辛明进来,琴娘连忙把手中的东西藏在身后,笑着站起来说:“你来了!”

辛明一看琴娘,不由得一怔,琴娘此刻未施粉黛,竟然和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以前在河舫中琴娘脸上都施了厚粉,浓妆艳抹。现在卸了妆,露出本来的模样,十分的清纯秀气。她睫毛很长,眼眉淡而细长,眼睛灵动,鼻子小巧,皮肤白嫩,很像江南水乡的女子。辛明一瞬间联想的竟是自己初中时代的校花。

“你呆呆的看着我干嘛?”琴娘问。

“你本来的样子这么好看!”辛明笑着搔头。

琴娘也含羞笑了,辛明的赞叹让她从心里高兴。

“你在做什么东西?给我看看。”辛明问。

“还没做好呢!我的针线好丑,你还是别看了。”琴娘背着手笑道。

“嘻嘻,琴娘的手艺一定像琴娘一样美,快给我瞧瞧。”辛明笑着催促。

琴娘把手伸出来,原来是一个荷包,只缝了一个角,却也看得出非常精美。辛明都要服了这时代女子的针线了,各种精美的手工制品,比现代的机器都厉害,他接触的几个女子都是如此,小慧,秋菊,连上房的几个丫头手艺也很好,现在要算上琴娘了。

“是给谁做的,自己么?”辛明问。

琴娘收起荷包笑道:“以后告诉你。”又问:“公子没吃饭吧!我做了几个家常菜。”

听琴娘一说,辛明也觉得饿了。把小桌放在炕上,琴娘把做好的四个小菜端上来。

“呵!这菜品相不错。”辛明上辈子可是厨艺爱好者,知道菜品的卖相还要在味道之前,好菜是要求色香味俱全,这个色字,就是菜品的卖相了。

只见黄的是鸡蛋羹,绿的是竹笋,白的的鲜蘑,粉的是一尾蒸鱼,还有金色的一盘是炸春卷。鸡蛋羹鲜嫩,竹笋清香,味道各有不同,但都十分上佳,辛明吃一口赞一句,这是真心赞美,琴娘的做菜的手艺不逊于他。

问起琴娘从哪学来的,原来琴娘从小没有娘,就是她的秀才父亲做饭,她父亲也是一个美食爱好者,把做菜的手艺传给她。另外,河舫当中请的也是上等厨师,琴娘无事的时候也学了几手。不论做什么事情,如果爱好再加上一点天赋,没有不成功的。做饭做菜也是如此。

琴娘还拿出一小壶酒,上等的竹叶青,看来她真的为晚上辛明过来做了精心的准备,出乎辛明意料,也让他十分感动。

吃完饭,琴娘收拾了碗筷,两人坐在炕上闲聊。辛明很快又发现,琴娘是聊天的高手,善解人意且语气温柔可亲,用现代语言来形容就是情商很高,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两个多时辰。

忽然,琴娘问:“这么晚了,公子今晚就住下吧!”

“啊?”辛明有片刻脑子短路,没反应过来。

琴娘却以为他的“啊”是答应了,脸色嫣红,起身把炕上的被褥铺上,是双人的,且是崭新的。

辛明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突突一阵乱跳,“这不太好吧!人家才十七岁,十七岁的花季么!高中生啊!有心理障碍的!再说自己刚跟秋菊说完,自己是见义勇为,不是趁人之危的!”

“嗯!我说琴娘!”辛明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其实对你没有色心的,我救你是为了帮你,不是为了占你便宜。嗯!我想把文书给你,让你恢复自由身的,对了,你有投靠的地方么?”

琴娘低头半天不说话,仔细一看,泪滴正连串落下,划过粉颊,湿透衣衫。

“喂!你干嘛哭啊!”辛明有点着慌,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自己没说错什么啊!

连问了几遍,琴娘才抬头说道:“公子讨厌我么?”

“没有啊!”

“那为什么要赶我走?我在河舫就说过,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公子以后做了乞丐,我也愿意跟你一起要饭,要是公子讨厌我,赶我走,我就死了算了!”说完伏在被上哭了起来。

辛明这才明白,这古代女子的想法真的和自己想象的有所不同呢!这是一个真正的男权社会,女子的封建思想比男子还重呢!

看到琴娘哭得这么伤心,辛明只好伏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琴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让你走的。你留在我身边我很高兴的,这么漂亮,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孩留在我身边,是我前辈子几世修来的福气,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讨厌你……”

辛明毕竟还有前世的几十年经历呢!哄起一个小姑娘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怎么不知不觉的两个人依偎到了一起,琴娘倚在辛明的胸口,辛明搂着琴娘柔软的腰肢,听琴娘轻声慢语的说:“公子可知道,我第一次在河舫见到公子,就喜欢上你了。你的眼神和别的男人不同,很清澈,没有一点色心。你对女孩子有一股天生的尊重,爱护,和别的老爷全然不同,他们只将河舫中的女孩当成他们的玩物。”

“我曾以为和公子在一起不过是一场春梦,梦醒之后,一切都变成虚无。可是,老天眷顾,居然能和公子在一起了,我心中的幸福满足无法形容,我曾对老天发誓,只要让我和公子能开开心心的生活一天,我这一生一世就再无遗憾,那怕立刻死去,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远受苦受难,我也愿意。”

轻声听怀中一个美丽少女倾吐衷肠,对自己的爱意如此刻骨铭心,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辛明低头望去是琴娘光滑的额头,颤动的睫毛,嫣红的嘴唇。辛明一阵口干舌燥,“他奶奶的,这是古代,人家女孩都愿意,自己还做什么迂腐的老夫子啊!”辛明低下头,去吻琴娘,眼看一场不可描述的事情就要发生。忽然,窗外传来喜儿的声音,“公子,府里有急事,出来一下。”

“他奶奶的!”辛明第二次咒骂,这次骂得是喜儿,“这混账跟班,什么急事,不早不晚,偏得赶上这时候来召唤。”

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气氛被喜儿这粗嗓子破坏的丝毫不剩。琴娘站起来帮辛明整理衣衫,这镜头像极了古装电视剧中妻子送丈夫出门的样子。

辛明抓住琴娘的手,在自己脸颊贴了一下,走出屋子

回府的路上听喜儿讲述府中发生的事情,原来,今天赵千户和赵义在韩家村吃了一个大瘪。附近几个村的山民被召集到韩家村商议迁坟的事情,这些山民一听说要迁坟,登时群情愤愤,跳脚大骂,集体反对,给多少钱都不行。赵义从县衙里带去了几个衙役,这时候想用官府威势吓唬这些山民。没想到,这些山民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和衙役家丁们动起手来。用古书上的话来形容,就是揭竿而起,伐木为兵。一番械斗之后,各有死伤,除了见血之外,还死了人。

闹出人命,县官不得不管,这些山民在刘县令面前扬言,如果谁敢动他们祖坟,他们就一起去山里投靠李木根,到时候让迷踪山方圆百里永无宁日。

刘县令也害怕了,让赵千户停止迁坟,安抚这些山民。这样,赵千户不但要收回迁坟的告示,还要给这些山民赔礼,给死伤的人抚恤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尽了脸面。

听到这消息,辛明只是点点头,这情况最初在和李忠商议时,已经预料到了。这群山民不是老实本分胆小的村民,山民和村民不同,他们不是好惹的,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逼急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而且这些山民宗族观念极重,把祖宗牌位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哪能容许别人挖自己祖坟!

在赵府的正厅当中,赵千户走来走去,正在大发脾气,周夫人,赵义还有赵府的一些管事也在这里。

“这群该死的刁民,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杀个干净。”赵千户一想起今天受得气,就怒不可遏。

骂完刁民,又怪罪赵义,“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不是说这些山民没权没势没钱,很好摆布么!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我看你是越老越无用了!”

赵义一张脸已经憋成了紫茄子颜色,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自认晦气,谁想到这些山民这么艮,软硬不吃,一言不合,就要动武,再就上山为匪。

待赵千户发了一通脾气,周夫人才道:“坟地的事情怎么办?叔爷在信中可说了,他年纪大了,不要钱,不爱色,不稀罕珍奇宝贝,就这一个愿望。咱们要不替他完成心愿,你的守备官位估计也要泡汤了!”

第四十一章 墓地争讼

赵千户听到此言更加烦恼,再询问众人,大厅中人人低头都想不出什么办法。这时候,辛明匆匆走进大厅。赵千户连忙让辛明上前,将白天之事简略叙述,再问辛明可有办法。

辛明做揖道:“老爷,当今之计,还得按我最初所说,动这些山民的祖坟,不如想办法动韩峰的家族墓地。”

赵千户皱眉道:“韩峰也算是一个地方豪强,有钱有势,难道比山民好对付?”

辛明笑了,“山民所以这样硬气,就是因为他们穷困简陋一无所有,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没什么可失去的才无所畏惧。而韩家不同,他们家大业大,利益关心,反倒好对付些。”

赵千户道:“不管怎样,像韩家这样的豪强上下都有些关系的,他们把持迷踪山上的木材生意,我知道每年他们给刘县令一个干股分钱,平白无故的抢人家土地,没道理,到县衙里也说不过去。”

辛明这才知道刘县令为什么偏向韩家,原来是有木材生意的干股。

“唔,怎会平白无故呢?老爷可知道琴娘这个女子?”

辛明忽然转移话题,众人都是一愣,大家都听说辛明花了大价钱买琴娘的事情,为这,不少人都讥讽辛明,说他年轻好色,不务正业。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提起此事。

“这跟迁坟有什么关系么?”赵千户疑问道。

辛明把琴娘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下,最主要的是琴娘祖传的坟茔地,被韩峰给强占了,而琴娘手中还有这片土地的文书呢!说完,辛明把文书拿出来,递给赵千户看。

赵千户拿着文书看了一遍,不禁高兴的笑起来,“哈哈!原来韩家还有这样的把柄被你抓在手中,辛明你可真行。”

这文书在无权无势的琴娘手中就是废纸一张,但是到了赵千户手中那就不一样了,不但在县衙可以说理,就是到了州府也是很有力的证据。赵千户本来就比韩家势大,现在又手握证据,打官司的赢面可就大了。

“难怪你把琴娘买下来,原来是早有准备,你可真有远见。”赵千户笑着把文书给周夫人看。

周夫人看完也笑道:“这文书真是价值连城,千金难买啊!对了,买琴娘的钱可不能让辛明再破费了。”

赵千户笑道:“那个自然,辛明花了多少钱,我双倍的给你。”

辛明微笑做揖,谢道:“小人歪打正着,是老爷太太有此福气。”

赵义听老爷太太对辛明这么夸赞,心里很不服气,忍不住说道:“老爷,据我所知,韩家的家族势力也很大,就算县衙判给我们坟地,他们聚众闹事,也不好对付啊!”

辛明微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韩家家族势力确实很强,不过,因为木材生意的利益,内部矛盾也很多。韩峰强势霸道,压制旁枝,他儿子韩孝天狂妄好色,不敬长辈。他们父子二人在家族当中得罪了不少人,有很多族人是敢怒而不敢言。我跟琴娘聊天,了解了他们韩家许多事情,我暗中联系了韩家的几个旁枝族人,他们都愿意推翻韩峰,重新选举族长,只要我们在县衙说服刘县令,韩峰的族长必定做不成,他做不成族长,到时候还不是任凭我们揉捏。”

说完,掏出几封信递给赵千户,这是他暗中联络韩家旁枝的信件。

看完这些信,赵千户又惊又喜,笑着着拍辛明的肩膀,“咱家有你这个诸葛亮,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

第二天一早,辛明去了县衙,在刘县令的书房,刘县令笑着问:“辛公子,今天何事匆匆而来啊?”

他心中以为辛明是为前天打架的事情来对他表示感谢呢!

岂料辛明对那事情只字未提,反而,拿出来琴娘的家族坟茔地文书,把赵千户的请托说了。

“这个……这个……还要从长计议吧!”刘知县拿人家的手软,每年从韩峰那里受到一笔不菲的分红,自然不愿意得罪韩峰。

辛明笑道:“大人可知道,我家老爷拿到这块坟地就可补上守备的缺,以后沙河县就是我家老爷和刘大人的天下,还在乎一个区区的韩家?”

“唔,这么说,你家老爷升职当守备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刘县令问,他其实是知道周夫人家有鲁王府的关系。

辛明点点头,笑道:“我家老爷说,等他正式当上守备之后,沙河县的治安剿匪就全包在他身上,不需老爷操心了。”

刘县令连连点头,他对山匪现在是又恨又怕又无奈,如果沙河县有了守备,就有国家拨响,有了正规军队,就不怕山匪了。只是每年韩峰孝敬自己那么多银子,实在有点舍不得。

辛明知道刘县令的心思,笑道:“刘大人还不知道吧!我已经联系过韩家其他几位族人首领了,他们的意思是拿掉韩峰之后,重新选举一名族长,他们愿意给大人增加一成的分红。”

“真的!”刘县令又惊又喜,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在韩家村,族长韩峰最近几天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前几日,自己儿子在沙河县和赵千户的家人打架,结果刘县令只是轻轻揭过,让自己儿子吃了一个亏。这几日他又在家族内部接到消息,说有几个旁枝的家族在暗中串联,有对自己不利的意图。

昨天,他特意让家人把给刘县令的分红提前送去,据家人说,刘县令高高兴兴的收下了。这让他安心很多,只要有官面上的支持,谁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时候,外面有喧哗声音,只见一个仆人急匆匆的跑进来,边跑边叫:“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什么事?”

“县里派来几个衙役,说要请老爷去县衙,有人告老爷的状。”

“是谁?”

“是赵府的管家辛明。”

韩峰放下心,还是因为和自己儿子打架的事情,这辛明既然已经占了便宜,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好了,不要慌,我自会处理!”韩峰说完带着两个亲信骑着快马到了县衙。

县衙当中,刘县令威严正坐,辛明站在原告的位置上。韩峰走进县衙大堂,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刘县令啪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大胆韩峰,你仗了谁的势,敢欺压百姓,抢夺人家祖传的坟地。”

韩峰愣住了,接着只听县里主薄开始念辛明的讼状,原来是替代琴娘状告韩峰的。

韩峰越听越惊,这案子早就审过了,怎么忽然刘县令要重审呢?而自己却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念完讼状,刘县令喝道:“经过调查,这是原告祖传的坟地,有文书证据在此,韩峰你强抢人家土地,还有什么话说?”说完,不待韩峰解释,就喝道:“来人啊!把罪犯韩峰拿下,带上枷锁关入大牢。”

这下子,韩峰又惊又怒,一边挣扎,一边叫道:“刘县令,我可是韩家族长,被官府承认的,你不能随便抓我。”

刘县令冷笑:“族长嘛!你已经不是了,因为你在韩家逆行倒施,品行败坏,家族中数位家长联名举报,免去你族长位置,新的族长要重新选举了!”

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七八名韩家旁枝的家长,一起躬身拜谢刘县令,显然他们已经联合好了。

韩峰登时一片绝望,完了,自己中了别人的诡计了,看看还在微笑的辛明,还有一脸鄙视的同宗族人,嘶声大叫:“你们这群叛徒,你们暗中算计我,我早晚要杀了你们。”又抬头骂刘县令,“你这个狗官,受了我的银子,还这么阴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刘县令一使眼色,旁边几名手持大棍的衙役上前一顿猛打,将韩峰打的浑身是血,再也叫不出了。

辛明在一旁冷笑着看完这一幕,韩峰完了,按着他和几位韩家家长的约定,琴娘家的坟茔地不但会要回来,而且还会扩大一倍的面积,足够给周夫人的叔爷建筑一个豪华的阴宅了。

晚上,在赵府的正厅,赵千户拿到韩家的地契,放声大笑,好久才对面前的辛明说:“这次事情干的漂亮,我要好好奖励你,明天去账房支取一千六百两银子,我说过,你赎买琴娘的银子我要双倍给还。”

仆人在外面包养外室,还要主人给销账,这真是闻所未闻。

辛明拜谢之后,退出正厅。赵千户转头对周夫人道:“辛明真是个人才啊,我寻思让他替代赵义,当咱们赵府的总管。哼,赵义昏庸老朽,就让他去建造坟地好了!”

又过了几日,是周夫人的生日,赵府中自然要聚餐饮宴大大的热闹一番。宴会安置在周夫人的院子,周夫人喜欢花草,此刻正值深秋,天气晴朗,秋高气爽,院子里数百盆菊花傲然怒放,争艳斗芳,花黄如金,清新沁人。

院子中间放置着一条长长的屏风,将院子左右分开,各自放置五六张圆桌,男女分坐。

左侧男子,以赵千户为首,府中总管赵义、辛明,总教头曹斌,再就是府中各处管事,账房,厨房,马厩,花木修剪,缝补浆洗。还有外面生意上的主管,店铺掌柜之类的也来了十多人。

第四十二章 有人下毒

右侧女眷较多,各房的姨太太,大小丫环,使唤婆子,连同管家的媳妇,以及外面庆贺送礼的亲友女眷,把五六张桌子坐得满满的。

赵千户请的这班戏子,在沙河县很有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本来想摆上戏台,唱个八仙贺寿,大大的热闹一下。怎奈周夫人不喜欢热闹,只找了两个年纪小的孩子,清唱了几句寿词。

周夫人坐在首位,穿的花团锦簇,头上戴满了朱翠金饰,金光闪闪。身上穿着大红的绸缎长袍,上面锈了千百个金色的寿字,闪闪发光。

席面是府中厨师精心制作的,每桌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荤素搭配,凉热相间,菜品十分珍贵,山珍海味,熊掌鹿胎,螃蟹鱼翅无所不有。酒水是上等的女儿红,特意从南方运来。这席面是赵千户敲定的,每桌席面都超过八十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已经非常奢侈了,这也有感谢周夫人为他谋取官职的意思。

席上众人纷纷上来给周夫人祝寿敬酒,几位姨太太从二姨太到七姨太一起上来站成一排,端着酒杯齐声道:“祝愿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周夫人谢了,轻抿了一口酒。

各房大丫环以秋菊为代表上来敬酒,上房的丫环也一起来敬,三姨太的女儿,十岁左右,聪明顽皮,端着茶水上前,脆声道:“祝愿大娘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可爱的样子把众人都逗笑了。

周夫人摸着她的脸蛋笑道:“大娘已经老了,只有只能越来越老,不再年轻了!”周夫人今年三十二岁,在现代眼光看,还是少妇,可在古代确实算老女人了。

男宾这边也喝了几轮酒了,听到这边敬酒热闹,忍不住也有人想去敬酒。

赵千户笑道:“都是自己家里人,还用什么凭风隔开,没什么怕看的。”于是叫下人把屏风撤掉。

男宾这边自然有人趁着敬酒,偷瞄女眷,豪门大户中,这个姨娘风骚,那个丫环漂亮,都是这样场合传扬出去的。

酒酣耳热之际,辛明走到台阶上,又宣布一个消息,是周夫人叔爷的回信,说一个月之内,就会有内侍从京城过来,送来兵部的文书,升职赵千户为守备。

这消息传开,立刻酒宴的气氛更热烈了,大家纷纷上前给赵千户敬酒庆贺。

赵千户今天也很高兴,酒到杯干,一连喝了十多杯,笑道:“这次能给叔爷弄到这块墓地,讨得他的欢心,辛明是首功啊!”

辛明连忙逊谢,“是老爷太太的福气大。嗯,天上的神仙已经把老爷太太的福报写的满满的,数也数不清,以后我们只要跟着老爷太太,就也有享不完的福了!”众人听了都笑了。

赵千户笑道:“哈哈,咱们人间的福享受遍了,就去天上做神仙,再把神仙的福气也享受一下,也不枉活在世上这一遭。来,咱们一起干一杯。”

众人一起将杯中酒喝了,赵千户又道:“这次给叔爷建造墓地十分重要,是个大工程,我和夫人商议,准备派个老成持重的可靠之人去,说完,扫视家人。”

在座的男丁其实大部分都想去,这可是一个肥差,本来建筑项目油水就大,墓地又远,天高皇帝远,可以大大的捞上一笔。

“赵义!你愿意去吗?”赵千户将目光转向赵义。

赵义站起来,躬身道:“老奴为主人办事只想着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好,至于安排做什么事情,全看主人心意,老奴愿意去。”

“好!”赵千户赞了一声,说道:“赵总管果然是忠心耿耿的老人,建筑墓地十分复杂,事情繁多,赵家生意不能再劳烦你了,就让辛明暂时替代你几天,等你建筑完墓地再回来管店铺吧!”

听到赵千户的这番安排,众人面面相觑,不管赵千户说的怎么冠冕堂皇,事情看起来,都像是赵义被免除了总管,而辛明被提拔上来。随后的酒宴辛明又成了一个新的中心,各处管事男丁纷纷上来给辛明敬酒,连丫环们也过来敬酒。秋菊负责安排宴会全部事情,很忙的,连落座吃饭都没时间,这时候也抽空过来给辛明敬酒,笑道:“古代十二岁当宰相的甘罗,现在又有十六岁当上总管的辛明,你距离神童的脚后跟不太远了。”

秋菊虽然开玩笑,但是说的也是实情,在赵府以前的总管中赵义是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在所有的管事当中,没有三十岁以下的,辛明这十六岁的总管确实创造了一个奇迹,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酒宴中,几个孩子最欢快了,二姨太的儿女赵华、赵大姐都二十多岁了,不能算孩子。赵华本来在禁闭中,今天被特许来赴宴,畏畏葸葸的缩在角落,不敢多说一句话,赵大姐和曾茂还没和好,不过为了酒宴气氛,还是强颜欢笑。他们的一双儿女,女儿八岁叫花儿,男孩六岁叫壮儿,倒是活泼可爱,在酒宴中跟着三姨太的女儿跑来跑去。

二姨太见三姨太的女儿敬酒得到周太太的喜爱赞赏,也怂恿外孙子孙女去给太太敬酒,太太却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同喜”,就完了。周太太因为不能生育的缘故,平时最不喜欢的就是男孩,二姨太不知深浅,上前碰了一个钉子。

壮儿胖胖的十分馋嘴,他跑到姥爷赵千户身边蹭吃蹭喝。这时候厨房为赵千户端来一盏人参燕窝汤。这是赵千户的滋补汤,每天都服用一盏,从来不变。

人参燕窝汤端到赵千户身前,壮儿立刻吵着要喝,赵千户就让二姨太喂他几勺。

二姨太喂了壮儿几勺,壮儿忽然脸上露出痛苦表情,叫道:“姥姥,我肚子痛。”刚说完,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口中流出一缕鲜血。

众人大惊,一起围过来,二姨太更是吓得尖叫不已。曹教头以前在江湖上闯荡,只看了一眼,就道:“这是中毒了!快请大夫。”

众人又一阵忙碌,叠声叫喊去请大夫,这转眼功夫,再看壮儿,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异常可怖,气息眼看就要没了。二姨太和赵大姐抱着孩子呜呜的哭着,曾茂也直叹气。

赵千户脸色铁青,沉声道:“进来来贺寿的人都别走,再牵过来一只狗。”

很快有人牵过来一只狗,赵千户把人参燕窝汤,倒在一碗肉中递给这条狗。这条狗大口吃肉,只吃了两口,忽然呜咽一声,倒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就口角流血死掉了,这情状同刚才壮儿的样子一模一样。众人一起低声惊呼,敢情这人参燕窝汤被下了剧毒,这是冲着赵千户来的,只是误杀了壮儿。

这时候,医生匆匆跑进来,看看壮儿的样子,翻了翻眼皮,摸了摸脉搏,摇了摇头,道:“这是剧毒的鹤顶红,服用必死,比砒霜还厉害,一般只有江湖仇杀才用这种毒药,这孩子没救了!”

听到壮儿死了,二姨太和赵大姐登时哭号起来,一声肉儿,一声心肝儿的叫着。院子里一片寂静,大家一方面也可怜这孩儿,刚才还活泼可爱的,转眼间就死掉了,另一方面,也暗自心惊,这是谁干的,这是要毒死赵千户么?

赵千户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想要毒死他之人,也许就在这群人当中,为这次行动失败而懊恼呢!

“把厨房所有人都叫到这里,包括送饭的婆子,端送餐具的丫环,全部给我找来,一个都不许放过。”赵千户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吼了。

数名家丁匆匆离去,片刻之后,院子里又跪了一大片人,有做饭的厨师厨娘一共六人,送饭的婆子四人,厨房总管老朱婆,负责接过食盒,将饭菜端上桌子的丫环两名,最后亲手把参汤端到赵千户身前的则是秋菊。

看到秋菊也和这些人一起跪下,周夫人缓缓说道:“秋菊不会下毒害人的,我可以保她。”

赵千户想想,说:“秋菊起来吧!”

秋菊站起来,低头站在一边。

剩下的人都有嫌疑,不过最有嫌疑的是三个人,一个是亲手炖好这碗汤的厨娘,送这趟食盒的使唤婆子,和接过食盒拿出汤碗的丫环,这三人是重点怀疑对象。

赵千户让三人站出来,跪在台阶下面。然后说道:“把我的马鞭拿来。”他不审讯,直接用刑。

接过马鞭,他一言不发,一鞭接着一鞭的抽落下来,三名女仆痛得满地打滚,连声惨叫。他一边抽,一边怒吼,“快说,是谁指使你们下毒的?”

这几人只是求饶,也说不出什么。

赵千户抽累了,才停手,又转脸望向厨房主管老猪婆。老猪婆吓的瑟瑟发抖,一看赵千户的目光望过来,立刻不停叩首求饶,“老爷,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赵千户沉声道:“有不相干的人进入厨房么?”

老猪婆颤声道:“厨房是老少爷们太太小姐们入口吃喝的地方,我一向看管很严,闲杂人都不许进来的。”

“少说废话。”赵千户一声暴喝,道:“今天都有谁进厨房?”

“有……秋菊。”

第四十三章 李忠的同党

秋菊上前,道:“我是奉太太的令,去厨房看看菜品准备的情况。”

周太太也点头,说:“秋菊是我让她去的。”

“还有……七姨太!”

众人都是一愣,七姨太干嘛去厨房啊!这很奇怪啊!再说她有什么吩咐也应该派丫环去,干嘛自己亲自去?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七姨太缓缓走到众人身前。辛明虽然救过她,却从来没仔细瞧她看。只是印象中是个老实本分沉默寡言的女子,样子很单纯,有点像前世的学生妹。现在见她出来,仔细看她,只见十八九岁的年纪,肤色白嫩,鹅蛋脸蛋,眼睛很大,身材匀称,这种样子很符合古代对女子审美,是个标准的美女。

赵千户冷冷道:“你给我一个合适的解释,否则,你的下场就和她们一样。”他用马鞭一指,地上躺着三个满身血迹的女子,还在痛苦呻吟。

“我……去厨房要了一碗酸梅汤。”七姨太缓缓说。

“为什么不用丫环去要,偏偏自己去?”赵千户厉声问道。

七姨太脸上一红,忽然身体颤抖起来,接着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众人轻声惊呼,连忙围过去看,那名大夫正好在旁边,伸手给她把脉,片刻之后,说道:“七夫人有喜了,而且是个男胎相。”

众人又是一惊,难怪她去厨房要酸梅汤,俗话不说酸儿辣女么!

听到七夫人有了身孕,周太太立刻起身过来,安排道:“把她抬到我房间的床上,请大夫开安胎药,下毒的事情先不要讯问她了!”周太太有义务照顾所有姨太太的孩子,从封建角度来说,她是所有孩子的母亲。

周太太最后一句话向着赵千户说,赵千户点点头,既然七姨太有了身孕,那么下毒的可能性就小了,且她去厨房要酸梅汤也有了正当理由。

那么,可疑的人还出在剩余这些厨房杂役中,赵千户眼睛在这些人身上逡巡,所有厨房仆役都低着头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安。

只听赵千户开口说道:“所有厨房仆役,每人抽三十鞭子,然后全部押送县衙,告诉刘知县严刑拷打,一定要找出来下毒者和幕后指使之人。”赵千户这样做显然是打算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听到这样处理结果,厨房所有人都懵了,有的不知所措,有的大声哭号,有的不停叩头求饶。到县衙大堂上刑不死也要脱层皮,本来做的好好的仆人,有吃有喝,却忽然间变成阶下囚,真是飞来横祸。

赵千户的家丁却不管他们如何哭号求饶,如狼似虎的上来,将他们全都拖下去了,整个赵家厨房大换血,就剩老猪婆一个光杆司令了,但赵千户就能饶过她么。

只听赵千户说道:“老朱婆管理厨房不利,酿成大祸,免去厨房主管的职位,到庄子上去种地吧!”

老猪婆绝望的叩头,对她的处理稍轻,比押送县衙强多了。可是让她到农庄种地吃苦,她养尊处优惯了,能受得了这般辛苦么!她本是六姨太的干娘,六姨太比她倒台还早,以后再也没人能搭救她了。

把厨房的人全部处理之后,宴会就不欢而散,二姨太家尤其凄惨,哭啼号叫,准备回去给壮儿发丧。

赵千户又把赵家首脑召集到上房,众人垂手侍立,只见赵千户在大厅中走来走去,脚步急促,显然心中还很愤怒,不能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赵千户才道:“我这些年树敌不少,赵府内外都有,有些人明着不是我的对手,便想些阴险的手段,今天就是例子。”

“我要你们留意身边可疑的人或事情,告知于我,每个人都要写上一两件。”

辛明撇嘴,这不是搞摊派么!这法子最后不会抓到真凶,反而弄得大家疑神疑鬼,还有人借机报复,中伤别人,最后只能搞的人人自危。

正想着,忽然赵义越众而出,朗声道:“老奴要举报一人,关系十分重大,不但关系到主人的安危,而且关系到整个赵府的安危。这人在府中势力很大,且很得主人信任,但老奴实在出自心中一片忠诚,出自对主人的关心惦念,所以明知道会得罪此人,会被主人怀疑私心中伤,还要举报此人。”

赵义啰嗦了半天就是不说这人名字,不过从他表情态度众人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这人就是赵府新任的总管辛明,老奴举报他是上一任总管李忠的余党,混入赵府意图对主人不利,今天的下毒很有可能就是辛明所指使。”

众人都被他的话震惊了,辛明是李忠的余党,还有今天的下毒就是辛明干的,这可能么?

连辛明都被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是,不会自己和李忠鬼魂沟通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吧!不过,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恰恰相反,如果赵义知道李忠的鬼魂就在他身上,绝不会想出这么个由头来诬陷自己。果然,李忠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哼,他是想诬陷你,却料不到我就在你的身上,且看看他能编造出来什么证据。”

赵千户也有点不信,他固然着急查出来下毒之人,可是他信任辛明,辛明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辛明为什么害他,他死了,辛明不会得到任何东西,害死他对辛明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嗯!赵总管,我知道让你修建陵墓是有点委屈你,不过你也不能这样报复辛明啊?”

赵义忽然跪下,颤抖这声音说:“老奴一片忠心,绝无一点私意。据老奴所知,辛明图谋不轨,绝非一天了,主人,他是处心积虑的要害你啊!”

听赵义一再责难辛明,曹教头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赵总管,说什么都要讲证据,空口白牙的说人,岂不成了诬陷好人么!”

赵义站起来冷笑道:“曹教头,你也被他骗了,你可知道这辛明在迷踪山上李木根的山洞中,亲口承认他就是李忠的义子,他还和李木根结拜兄弟,喝酒联欢,还约定一起对赵府不利。”

众人大多不知道辛明在山上的具体情况,此刻听赵义说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可能是真的么?

赵千户转头对辛明说:“赵总管说的是真是假?”

赵义冷笑,“他定然会否认的,我认得一名山寨投诚的小喽啰,可以作证,且这事情山寨中很多人知道,定会有所流传,主人只需用心打探定会知道老奴所说绝非虚假。”

辛明忽然笑了,说:“我干嘛否认,你刚才说的事情我全都做过,那又怎样?”

听辛明忽然承认,众人又是一惊,辛明疯了!这么随便就招供对自己不利的情况。

赵千户脸色严厉起来,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你真是李忠的义子?”

辛明哈哈大笑,道:“我如此说,如此做,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取信李木根。哼,我试问各位,如果处在当时的情况会怎么办?群匪环绕,气势汹汹,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引来杀身之祸。我为了救出人质,怎么会不说一些拉拢关系之言。难道处处大义凛然,斥责群匪,图一时口舌之快,然后被斩成肉酱,人质救不出,任务完不成,各位高兴了么?”

众人被说的低下头,仔细想想,为了救人当然要说些让山匪高兴的话,换成自己也会这么做。

赵千户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当时形势逼人,你当然可以自己随机应变,情有可原。”

赵义看到众人都信了辛明,有点急了,道:“主人,你别信他,他就是李忠的义子。”

赵千户伸手止住他,道:“辛明当时情况特殊,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可指责,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赵义恨恨的望了一眼辛明,又道:“老奴找到了一个李忠当年的同乡,他可以证明辛明曾经拜李忠为义父,我已经将他带入府中。”

片刻之后,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进入大厅,给赵千户赵义和厅中诸人或叩拜或做揖,他面色平静,相貌忠厚,一眼看去似乎是个老实人。

赵义指着辛明向那人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那人看了一会儿辛明,忽然露出想起来的表情,叫道:“我想起来了,他叫辛明,三年前我曾在李忠李总管的家中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模样,现在高壮了许多。”

辛明冷笑道:“胡说八道,我从没去过李忠的家,也没见过你。”

那人惊奇道:“怎会没见过,我记得李忠李总管还特意介绍过你我,说你是他的干儿子,这事情怎会错!”

赵千户看着那人问道:“你是李忠的同乡?”

那人点头说道:“是的,正因如此,我和李总管有些来往,唉!可惜李总管出了事,否则,在我们同乡当中,他是最有出息的。”

曹教头冷笑道:“一个同乡能证明什么!况且这同乡的真假也很值得怀疑。”

第四十四章 真正的同乡

赵义道:“曹教头稍安勿躁,这人不是李忠普通的同乡,他曾替李忠往故乡送过几次信,其中一封没有送出,李忠就出事了,信就留在他手中,信中亲笔提到辛明是他的义子,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那人赶忙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举过头顶递给赵义,赵义打开信,大声诵读,信中开头都是写给故乡亲戚的客套问候之言,只有到了信的最后,忽然有一句说道:“吾最近新收义子,辛明、李木根二人,聪明伶俐,精明能干,大慰吾怀,不知何日还乡,让众等亲睹我儿之才干,亦皆叹服。”

读完信,赵义把信摊开,放在桌上,道:“诸位以前都看过李忠的笔记,可鉴定一下真伪。”

众人上前查看,果然字迹和李忠一模一样,赵义又拿出来以前李忠写的保留在府中的文字账本,一对照,还是一模一样。

“这人证物证都有,辛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赵义凛然指向辛明。

曹教头摇头道:“我以前没见过李忠的笔迹,不过,我知道江湖上有一种人,擅长模仿别人笔迹写字,一模一样,真假难辨,还请主人明察。”

赵千户捻着胡须不说话,如果在往日,他还是会相信辛明,可是今天出了下毒之事,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心性受到影响,不管什么事都疑神疑鬼,宁可信有,不愿信无。

“辛明,这些证据很难辩驳,如果你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反驳,那么不要怪我心狠,我要暂停你总管的职位,将你送入县衙,审讯一番了!”赵千户说道。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这也太严厉,太草率了。连赵千户自己都说这些证据很难辩驳,又怎么让辛明去反驳呢?

赵义却满心欢喜,他挑的这个时机太好了。只要把辛明送入大牢,哼,他自有办法让辛明死在牢中,到时候查不查出来都不重要了,这世上冤死的人还少么?

辛明忽然哈哈大笑,道:“主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想问这李忠同乡几句话,可否?”

“当然可以!”其实赵千户最想听辛明的辩解,辛明手段这么厉害,如果真是冤枉的,就应该有法子反驳的。

“你是李忠的同乡,那么应该知道李忠是哪里人了?”辛明问道。

这男子点头,“我们都是东平府龙王村的人。”

“李忠从小家里有几口人?家中情况如何?几岁离开村子?家乡还有什么亲戚?”辛明连珠炮的发问。

这男子不慌不忙,把问题一一回答,他心中其实在冷笑,自己既然冒充李忠同乡,来诬陷辛明,自然会把李忠的履历背的滚瓜烂熟,不可能被人考住。

辛明问完之后,转身向赵千户做揖道:“主人,小人也有一个证人,请主人将他呼唤过来。”

众人一愣,辛明会有什么样的证人呢?

只听辛明释疑道:“小人凑巧知道李忠有一个同乡也在府中,是账房的刘先生,两个同乡一对质,好多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胡说,我在府中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过刘先生是李忠的同乡?”赵义十分吃惊。

“呵呵,只要一查履历就知道的。”辛明笑道。

赵义和那男子都有点懵,他们作假重点放在研究李忠身世上,谁想到李忠还有同乡,再说他们都没听过刘先生是李忠的同乡,辛明又怎会知道,这也太神了。其实很简单,李忠的鬼魂自然认得刘先生的。

片刻之后,刘先生也被请来,听说是问李忠的事情,刘先生也很嗟叹,他本来从乡下来投奔李忠的,可是来的太晚,李忠出事了,他害怕被主人怀疑,就隐瞒了这关系,从来没对人说过,府中也都不知道,要不是辛明说出来,怕要永远隐瞒下去。

辛明道:“先生来自东平府,那里的口音和这边有很大不同,你可以用乡音和他说几句。”

刘先生用乡音向那男子说话,那男子似懂非懂,根本没法和刘先生交流对话,最后只好嗫嚅道:“小人出来家乡太久了,家乡话说的不好。”

辛明哈哈一笑,道:“奇怪,没听说还有把家乡话给忘记的。好了,也不难为你,刘先生别用家乡话,问问他家乡的情况?”

听到此言,那男子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只听刘先生开始向他询问家乡情况,某某人怎样?某某家怎样,某某乡绅地主怎样?某某田地山川树林河流怎样?这男子完全说不上来,即使说出来什么也是错的,听得刘先生直摇头,一直挂在嘴边的都是:“怎么这你也能忘记,怪哉!”

这时候,大厅中所有人都看出来这男子显然不是李忠的家乡人。

赵义眼看问得越多,就越要露馅,忍不住上前拿起那封信气急败坏的叫道:“主人,这封信总不会是错的吧!这字迹就是李忠的,这还有假!”

辛明冷笑道:“还真就是假的,我有证据可以证明。”

说完,指着刚才赵义用来作证据的李忠生前的文字道,“证据就在里面。”翻开纸张,一片片的看,忽然欢喜叫道:“这里啦!”众人一起上前,只见辛明指着一个,是他名字中的“明”,说道:“诸位请看这字有什么不同?”

众人仔细看,忽然一起惊叹,真有不同,李忠原来写的“明”字,“月”旁第二个横,被故意写成一点,再向下翻别的书页,所有的“明”字都是这般写。这很显然是一个忌讳字。

在古代有时候忌讳君主或自家尊长,遇到他们名字时故意写错,以示尊敬,红楼梦中林黛玉故意写错“敏”字,那是她母亲的名字。李忠也是如此,显然是忌讳先人才如此写的。而赵义念的书信中就没有这样的写法,这书信是伪造的。

赵义又惊又怒,颤声道:“主人,辛明怎么会这么了解李忠的习惯,这更证明辛明和李忠是有关系的。”

众人一起鄙视的看着赵义,这也太强词夺理了,人家辛明还没追究你假信诬陷呢!

赵千户瞪着赵义和那男子,脸上现出怒色,他不是傻瓜,当然也明白这一切都是赵义做的套,只不过是利用自己,干掉辛明罢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指使你做这件事的。”赵千户语气阴沉,今天他的愤怒已经压抑太久,现在要倾泻在赵义和这男子身上了。

这男子表情惊慌恐惧,他看看赵义,却发现赵义的表情也和他一样,额头上都是汗珠。他是赵义的亲外甥,如果他把赵义供出来,他们整个家族都完了,他妻子儿女也要无家可归露宿街头了。可是如果保下赵义,也许以后还有翻身的机会。想想自家亲人的惨状,他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忽然翻手从靴子中抽出来一柄雪亮的匕首。

“主人小心!”好几个人都一起惊呼,曹教头更是一个健步跃到赵千户身前保护。

这男子却后退两步,脸上露出凄苦而又决绝的表情,一翻手将匕首插入自己胸膛,鲜血瞬间涌出,他扭动了两下身体,倒在地上死了。

众人惊魂少定,上前查看,却见这男子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方向正好是赵义。

赵义忽然噗嗵一声跪在地上,一面叩首一面哭泣:“主人啊!老奴昏庸,被人给欺骗了。老奴是担忧主人变得疑心太重,这才轻信于人的。”

赵义痛哭流涕,说道:“老奴的忠心天日可鉴,想当年主人还是少爷的时候,老奴就跟随在您的身后。您的吃喝穿戴哪一样不经过老奴的手。记得有一次,您从马上坠下来,是老奴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扶您,结果,老奴摔断了一条腿,而您却安然无恙……”

赵义唠唠叨叨说个不停,都是些陈年旧事,赵千户的脸色却始终阴晴不定,赵义固然可恶,但他侍候了自己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良久,他心中的念旧之情还是占了上风。

“你现在就去修建坟墓吧!我再不想见到你。”赵千户厌恶的挥手。

“谢谢主人,老奴告退。”赵义连连叩首,庆幸自己终于保住一条性命。

赵义倒台了,辛明成了赵府新的总管,这消息好像长了翅膀,飞快的传遍了整个沙河县。赵府总管对沙河县影响极大,从商业到田地,再到沙河县的官场都与赵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赵千户好似沙河县的土皇帝,辛明就好像他身边的宰相。

随后几天,贺礼和请柬源源不断的送来,让辛明有点应接不暇。县里的乡绅和官吏纷纷送来贺礼,连刘县令都不例外。与赵府有生意关系的商人都以请到辛明赴宴为荣,赵府内外的管事也少不得送上一份厚礼,连河舫的老鸨都派人送上一份礼物,可见赵府总管的影响力之大。辛明将这些贺礼都送到琴娘处,他在赵府的住处太小,而且收这么多礼品也太显眼。

第四十五章 下毒的人是她

这一日午后,辛明刚赴宴回来,在琴娘处,查看最近的礼单。

琴娘见辛明的脸红扑扑的,一股酒气,立刻乖巧的给辛明沏了一碗菊花枸杞茶解酒。

辛明一面端着茶碗,一面看礼单账目,长长的礼单上既有东西也有银子。

“不错,很好!”辛明是在赞扬琴娘的字。琴娘真是多才多艺,家学渊源,诗书琴画都有涉猎,连书法也很好,一色的小楷,端正而又娟秀,比辛明这半吊子毛笔字强多了。

琴娘却会错了意,以为辛明在说礼单丰厚,笑道:“是啊!这几日光银子就收了近千两了,加上你前几日在赵老爷那里得来的一千六百两赏赐,我凑了三千两,存在银庄当中,随时支取方便。送的东西以吃穿玩物居多,我已经往将军村送过一车东西了,这两天又快攒下一车了。最珍贵的是一个药材商送来的一支人参,你瞧!”

说着,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株须茎洁白的人参。辛明接过人参真是百感交集,大半年前,自己要买一棵人参还满村子的叩头借钱呢!结果还是买不起。现在却有人主动送给自己,瞧品质比自己上次买的那株还要好很多。

辛明放下人参,笑道:“这车东西先不忙送回村子,我接到老爹的来信,说新房子已经盖好了。村里有在秋收时候庆祝新房入住的传统。所以我这几天要回村子,嗯!你跟我一块回去,见见老爹和妹妹。”

琴娘心里甜滋滋的,这就好比准夫妻回家见家长一样,辛明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这几日,辛明对她没有逾礼的行为,这反倒让她很担心。辛明是不是不喜欢自己?是不是自己不美貌,不能吸引辛明?她总是胡思乱想,这回辛明把她带回家见家长,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天知道你这小脑瓜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辛明笑着将琴娘拥入怀中,轻轻摸着她的秀发。这几日,琴娘忽喜忽忧的样子,他也看到了。

“我说过不会辜负你的,将来,我会给你一个名分,让你永远替我管理东西,你愿意么?”辛明笑着说。

琴娘心中欢喜,辛明说的名分就是指姨娘的身份了。按着大明朝的法律,她只是辛明买来的奴婢,就算她给辛明生了孩子,那也是奴婢,将来生的孩子也是奴生子,比姨娘生的孩子身份还低。

琴娘把头靠在辛明的胸口,轻声说:“奴家愿意,只要跟着公子,做什么奴家都愿意!”

嗯!做什么都愿意,这似乎是一语双关啊!辛明低头看看琴娘娇嫩的脸庞,又心猿意马起来,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想要亲上一亲。忽然窗外传来喜儿的声音,“公子,曹教头有急事让您去一趟。”

“他奶奶的!总赶上这时候有事。”辛明愤愤不平在心中咒骂。

去教场的路上,辛明还是沉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让喜儿很奇怪,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的主人。

到了教场,曹教头把辛明叫到无人处才说,原来赵府下毒的事情他调查出来一点眉目。

他联系了江湖上一位擅长用毒的朋友,那位朋友分析,鹤顶红的毒性之强,十分罕见,中者立毙。壮儿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死。这说明毒药不是直接下在汤碗中,而是在煮汤之前就被放入了,高温蒸煮消弱了一部分毒性,所以才让壮儿没有立刻死掉。

辛明点头,说道:“如此说来,送汤的婆子和接汤碗的丫环都是无辜的了,下毒人必定去过厨房,或在厨房当中。”

曹教头说的第二件事情也是这个毒药的来源,这位用毒的朋友说,鹤顶红这种毒药很少见,珍贵且保存不易,如果有人购买,他定会听说。最近整个沙河县都没人购买过这种毒药,但他得到一个确切消息,迷踪山上的一个山匪,最近购买过这种毒药。

“迷踪山,山匪!”辛明心中突的一跳,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似乎……辛明心中浮现一个女子形象——七姨太,只有她最近去过迷踪山,且还到过厨房,她的嫌疑最大。

“对了!曹大哥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先告诉赵千户,反倒先通知我?”辛明问道。

“呵呵!你不是新任的总管吗?”曹教头似乎在开玩笑的说道。

辛明想了想,立刻明白,自己最近也去过迷踪山,且跟李木根拜了把子。曹教头定是担心自己牵扯其中,所以才先告诉自己,这证明,在他心中自己已经比赵千户还重要了。

“多谢曹大哥。”辛明想了想又道:“这件事还请大哥保守秘密,小弟感激不尽。”

“呵呵!你还跟我见外么!”曹教头笑着拍了拍辛明的肩膀,走开了。

辛明回到赵府,拎着两盒点心当礼品,去探望七姨太。按说女人怀孕,辛明这大男人不好去关心的。但辛明救过七姨太,又是府中的总管,所以还勉强说的过去。

在七姨太的房间中,辛明见到了七姨太面色苍白的斜靠在床上,脸上气色似乎不太好,没什么精神。

“谢谢总管!”七姨太有气无力的说。她身边的贴身大丫环翠兰则替女主人收下礼品。

辛明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话,然后就告辞离开了,翠兰送辛明走出院子。到了院子门口,辛明忽然低声说,“跟我走,我有话要问你。”

翠兰一惊,看辛明表情严厉,他现在是总管,很有威势。翠兰不敢反抗,乖乖的跟着辛明来到一间空屋子。

辛明坐在一张椅子上,上下打量翠兰,翠兰是一个农家女孩,身材骨架很大,脸膛发红,性格也同她的主人七姨太很像,老实本分且沉默寡言。

翠兰低下头,两只手揪着衣角,她心中好似撞鹿一般,很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同一名男子待在一个房间中,而这名男子在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翠兰,你在府中几年了?”

“回总管,三年了!”

辛明点点头,说:“府中奖罚分明的规矩你懂吧?”

“我懂的!”翠兰的头更低了。

“你知道被押送到官府中那些人的惨状吗?”

翠兰恐惧的抖了一下,厨房那些佣人在县衙里受到拷打,惨状已经被去探望他们的亲友传回来,什么鲜血淋漓,挖指甲抠眼珠的,样子很恐怖,据说已经有人忍受不了,自杀而死。剩下的人就是熬回来,也成了残疾人,成了废人。

“我……晓得他们的惨状。”

“那你为什么还敢给老爷的参汤中下毒?”辛明的话声音不大,传到翠兰的耳中却如同霹雳一般。

她噗嗵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叩头,“总管明察,我没给老爷下毒啊。”

看到翠兰恐惧的样子,辛明很满意,这是他的攻心战术,翠兰是七姨太的贴身丫环,七姨太如果做了什么事情,她不可能一点不知道的。

“嗯!我有一些证据,证明毒药是从你们这房中传出来的,如果不是七姨太,那就只能是你了。”

“不是我,不是我。”翠兰吓的快要瘫倒了,慌忙中说道:“下毒的人是七姨。”

“奥!”辛明精神一振,问道:“为什么说是七姨太?”

翠兰老老实实的回答:“七姨从迷踪山上回来,一直神色不定,我就感觉她心中有事情瞒着别人。后来我无意中发现她在手饰匣子的夹层中放了一个纸包。我偷偷打开过,是一种红色粉末,对了,我还私藏了一点呢!”说完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拿出个小纸包,递给辛明。辛明打开只看一眼,就确定这是鹤顶红。他已经跟曹教头打听这种毒药很详细了。

辛明不客气的收好纸包,又问:“你还有什么发现?”

翠兰又道:“前几日壮儿被毒死之后,七姨一直精神不振,好几次在梦中叫喊‘壮儿,我不是故意害你。’还有‘壮儿,你别缠着我!’之类的梦话,醒来后又叮嘱我不许对外面乱说。前几日我又亲眼见过她烧纸钱,上面就写着壮儿的名字,她要是没害壮儿,为什么要给他烧纸?”

“古代人的封建迷信心理可真重啊!”辛明暗道,这么说,下毒人就是七姨太了,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自己老公?

“好了,这件事不要说出去,如果我听见一点风声,我保证你比那些县衙受刑的人还惨。”

“总管放心,我一定把这些事情烂在心里。”翠兰连连叩首。

片刻之后,辛明又回来七姨太的房间,七姨太对辛明的去而复返十分惊讶。

“不知辛总管还有什么事?”

“哼!”辛明冷笑一声,“你勾结迷踪山的匪徒,在老爷的汤里下药,误杀壮儿的事情给我从实招来。”

七姨太瞬间脸色大变,勉强笑道:“辛总管真会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辛明冷笑,大步走到七姨太的梳妆台前,伸手抓起来她的梳妆匣。七姨太慌了,扑过来抢夺,却哪里是辛明的对手,辛明只伸出一支手臂就把她给拦住了,口中冷笑道:“我猜梳妆匣的夹层中还剩下一点毒药呢!要我打开验证么!”

第四十六章房子

七姨太眼见抢不过来匣子,忽然翻手从床头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指着辛明。

辛明哈哈大笑,“你觉得这柄匕首对我有用吗?”

七姨太看看辛明高壮的身体,绝望了,转手把匕首向自己的喉咙抹去。却不料辛明早有防备,一伸手把匕首给抢了过来,冷笑道:“想死也要把事情说清楚,哼,也许我能发善心,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呢!”

七姨太不信的样子,“你为什么不把这事情告诉老爷,他可会大大的奖赏你呢?”

辛明冷笑:“我稀罕他的银子么!这世上恨他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是啊!我恨他,从我见他的那一天就开始了!”七姨太呆呆的坐在床沿上,回忆往事。

七姨太出身很低,就是一名普通的庄户人家,父母都是赵千户的佃农。七姨太不知继承了谁的基因,相貌美丽,这也成了她悲剧的根源。

她从小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是同村的一个秀才,叫解生。两人相亲相爱,私订终身,发誓要结成夫妻白头到老。两人的家庭也很支持他们,这本来是一个好姻缘。

可是,一次赵千户下到庄子中,无意中看到了七姨太,相中了她的美貌。于是设下圈套,诱骗七姨太父母向他借贷,结果到了年底,利滚利,成了天文数字,七姨太家根本还不起。赵千户一声令下,把七姨太强行抢回府中,抵债做了他的第七房小妾。就是从那天起,七姨太基本就没笑过,她恨赵千户,也恨父母向赵千户借钱,害了自己。

直到几个月之前,她无意中见到了昔日的情人解生。原来解生自从七姨太被赵千户抢走之后,就发誓报复,他弃文从武,在江湖上游荡,后来成了迷踪山上的匪徒,李木根的手下。因为山匪中没人识字,所以解生倒很受李木根的器重。

两人旧情复燃,暗中商议报复赵千户,这才有了和知县夫人一起上香,被李木根劫走的事情发生。李木根之所以这么精准的知道她们活动的时间路线,也是因为有她这个内线。

到了迷踪山上,二人本以为以后可以双宿双飞了,岂料,出了一个辛明上山谈判,竟然成功说动了李木根,于是七姨太只好又回到赵府。这也是辛明一直奇怪自己救了七姨太,她却对自己一点不感激的原因。其实,她心中不定怎么怨恨辛明多管闲事呢!

解生阻止不了这一切,他恨赵千户,也恨李木根,他偷偷购买毒药给七姨太,让她毒死赵千户。而且,他还在偷偷联络赵义,说赵义能帮助他实现愿望。

辛明点头,他这才知道赵义在李木根那里的内线原来是解生,难怪在山上的时候,解生拿着那封对自己不利的信。

“那么,这孩子是解生的?”辛明问道。

七姨太脸色一红,低头道:“不是,是赵千户的,我掐算了日子,很准的。”

辛明点头,相信她了。如果孩子是解生的,只怕生下来之后,一掐算日子,又是一场风波。

从七姨太那里出来的时候,辛明已经打定主意,不把七姨太交给赵千户。赵千户为富不仁,强抢民女,自己又不是真的想做他的狗腿子,为什么要帮他?至于赵义和解生这对阴险敌人,他也决定暂且不去动他们,以后也许可以利用这条线索的。

又过了几天,辛明去跟赵千户和周太太请假,准备回村子庆祝新房落成。赵千户自然应允,他现在对辛明很客气,完全不把他当成一个少年,而是当成赵府总管,给予应有的尊敬。辛明也确实有能力,他接收赵家的全部生意之后,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

赵家的生意主要是布匹、药材和粮食这三大块,每年纯收入都在两万两银子左右,可是辛明只当上总管几天,就接连做成了几笔漂亮的生意,净赚了一万两银子,快赶上全年收入的一半了。这得益于,李忠十几年做生意的经验和辛明现代人的眼光,两下一结合竟然爆发出来惊人的能量。现在沙河县没有人不知道辛明是做生意的天才,连刘县令,县尉、主薄等乡绅都把银子交给辛明打理。辛明不但是赵府的摇钱树还是整个沙河县的财神爷。

这种情况下,赵千户自然要想办法笼络辛明,除了给大笔银子的奖励,对辛明的终身大事也关心起来。

赵千户叹道:“上次小慧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本来你们要成亲的。”

辛明笑道:“小人懂得大局为重,为了主人和赵府的声名,小人没有怨言的。”

赵千户点点头:“小慧那丫头不错,不过,她不适合做你妻子。我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现在整个赵府所有的丫头,不论是谁,只要你相中了,我就赏赐给你做妻子,你看如何?”

辛明心想:“秋菊也是丫头,我选她行吗?”不过,他知道如果这样说出来,现在和颜悦色的主人一定会立刻翻脸,用鞭子狠抽他一顿。

“小人还有老父在堂,婚姻大事还要请示于他。再说,小人年纪不大,还不急着成亲。”辛明做揖说道。

一旁的周太太微笑道:“夫君忒也性急,难道不知道辛明已经是总管了,这身份地位身家还在府中选什么丫头?我看就是选一个乡绅人家的女儿,人家也会愿意的。”

赵千户哈哈大笑,道:“是我鲁莽了,现在府中的丫头怎还配得上咱们的大总管?”

辛明也陪笑,“小人的身份地位身家还不是主人给予的!小人铭刻在心,不敢忘记。”

这番谈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很快,沙河县和周边的乡村中,真的有媒婆过来,带来某某乡绅家女儿的生辰八字,找辛明说亲,一时间辛明成了沙河县未婚女儿心中的香饽饽。

这时的辛明已经回村了,这次他带了三辆马车回村,第一辆车里只有他和琴娘,第二辆车是辆货车,里面装了满满一车东西,是这次他当上总管,别人送的贺礼,还有他给老爹妹妹和村里亲友的礼品。第三辆马车里面载着一家四口,是喜儿的亲戚,辛明为老爹和妹妹雇的仆人。老李和他婆娘,二人都是四十岁,正当壮年,干净利落,以前在大户人家干过,屋里屋外各种活计都在行。他们的一对儿女,儿子阿福十八岁,会赶车喂牲口,女儿十四岁,正好给妹妹当丫头。

车行碌碌,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一望无际的金色麦地,大片大片的麦子正在收割,不计其数的农夫正在忙碌,看样子这是一个丰收之年。想想再过几年,大明朝就进入连年灾荒,兵荒马乱的大灾年,现在景象真是太祥和了。

车队不到中午就到了将军村,村口的小孩有了上次的经验,跟着车跑。辛明让琴娘抛了两把糖下去,登时车外爆发出来一阵欢呼声。

进村的道路也是刚刚修整过,这也是辛明花钱修的。夯实路面之后,再用河石和沙子铺垫,平整结实,不再像以前一般,雨天一脚泥,晴天满头灰。妹妹来信说,村里的人都十分感激,不少人都来家里道谢呢!

车队终于到了自家门口,原来破旧的院子房屋都都被推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新建的住宅,比原来的房屋院子的范围又扩大的十多倍,扩大的面积主要取自老宅后面的菜园。

新建的宅子一色的灰色石墙包围,石墙接近两米,从石墙上面可以看到连片的崭新屋顶,都是新铺的灰色瓦片。新房子是砖木混合结构,结实气派,就是颜色很单一,都是灰色。

正门按着习惯在东南角,两扇黑色大铁门,门前有台阶,但没有寻常大户人家镇守大门的石狮子。辛明下了马车,看着大门笑了笑,老爹还是保守,要是按着辛明的意思,大门涂成朱红色,用金色的拳头大小的铆钉装饰,门环也用兽头的,门前再矗立两个石头狮子,那多气派,可惜老爹太低调,不想炫富。

这时大门开了,辛红笑着跑出了,老爹跟在后面,看走路的样子,已经恢复以前的矫健,再也不是以前病殃殃的样子了。

辛红跑到辛明面前叫了一声哥,她穿着崭新的绸缎衣衫,小红鞋,头上带了几件首饰,身材长高了一些,皮肤也白里透红,很健康的样子。

辛明把着妹妹的肩膀,笑道:“让我看看,嗯!比上次又漂亮了!”

辛红害羞的低下头。

辛明把琴娘、喜儿和新来的一家四口给辛红和老爹介绍。

老爹摇头说:“都不干什么活,干啥要人伺候,胡闹!”

喜儿上前打千笑着说:“老爹,辛大哥的意思是以后不但不用干活,还让您享福,这是他的孝心呢!”

这才把老爹说的高兴起来,老李一家人张罗着把车上的东西卸到院子里。辛明则跟老爹和妹妹走进院子,参观新房子。

走进大门是第一重院落,院子铺的青石地面,正中是一个砖石砌成的大鱼缸,还没有鱼。正面是一栋高大的房屋,是正房客厅,院子侧面各有一间厢房。

走进客厅很宽敞,里面的家具都是新买的,涂着闪亮的黑漆。老爹又叹气,“买这些家具干啥?得花多少钱,我可以自己做嘛!”

第四十七章 解救小慧

辛明笑笑并不接话,什么东西都自己动手,还叫享福么?

穿过正厅是第二重院落,这是房屋主人居住的地方,所以最宽敞,正面一间正房两间耳房,侧面各有三间厢房,加起来一共九个房间。院子里种了果树,还有两个花圃,辛老爹最喜欢养花了,花圃可以满足他的这个爱好。

再向后是第三重院落,还有五六间房子,马厩仓库厨房和仆人居住的房间全在第三重。

辛明暗自摇头,这房子比起赵府还是差多了,赵府有五重院落,单独的院子有十几个,房间一百多个,那才叫气派呢!

却听辛老爹赞叹道:“这房子太豪华,太好了,我做梦都不曾想过可以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村里人都羡慕的不得了,每天都有人过来参观。”

辛明又是笑了笑,老爹和村里人没见过世面,这样一栋新房子,已经超过他们的想象力了。

午饭就在正厅中吃,辛红大概也没想到辛明会带回来这么多人,只做了三个菜,炖了一只鸡,一尾鱼,一盘炒青菜,正要下厨再去做菜。李家婆娘已经到厨房,手脚麻利的做菜做饭。只一会儿功夫,又做好了四五个菜上来。李家婆娘在原来的大户人家就是厨娘,灶上的活计最拿手了。

饭菜摆好,众人正要上桌吃饭,林二婶带着大牛过来了。二人看到辛明有点拘谨,让他们吃饭也不吃,让坐下也不坐,说话也是吞吞吐吐。原来,王秀才父子去了一趟县城之后,把辛明夸上了天。说他现在变成了官老爷一样的人物,在县城有钱有势,已经不是普通人了。村子里的农民向来畏惧官老爷,这时也有点畏惧辛明了!

辛明哈哈一笑,上前给大牛一个熊抱,说道:“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就是做了尚书宰相,咱们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变。”

这样说完,大牛才放松下来,说明来意,原来林二婶见辛明在县城混的很好,吃穿用的东西成车的拉回到村子,村子里的人没有不羡慕的。于是也想让大牛跟辛明进城,做个跟班,哪怕能省下个吃喝嚼用也行啊!

辛明笑道:“二婶放心,大牛是我兄弟,跟我进城,怎么会吃亏,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大牛的。”

二婶感动的眼角都湿润了,说:“小明,以前你家有困难的时候,二婶也没帮上什么忙,现在却来求你帮忙,你还这么仗义,真让我们不知说什么好。”说完让大牛给辛明磕头。

辛明慌忙扶住,笑道:“哪有兄弟之间磕头的,以前村子里的人有多穷我还不知道么?再说,你们也没少帮助过我家。”

说完强把二人按在桌旁坐下吃饭,辛红给他们拿来两副碗筷。

吃了几口饭菜,辛明忍不住问起小慧。他心中一直惦念,一进家门就想问的,只是事情繁杂,到现在才有开口的机会。

林二婶是小慧哥哥王才的邻居,她叹气道:“小慧这孩子命忒苦了,现在村里人没有不为她叹息的。他哥哥和嫂子不是好人,既贪心又卑鄙,小慧刚回来那几天,他哥哥嫂子对她好的不得了,只为了小慧在赵府这两年当丫环攒下来的几十两银子。他们两口子轮番上阵,今天说要做买卖,明天说要盖房子,把小慧这点体己钱全都借走了。二人立刻变了脸色,对小慧连打带骂。这几日要把小慧给李百户的儿子李爱金做丫环,唉!谁不知道那是个好色种子,无赖纨绔,可是王才两口子贪图李家给的五十两银子,强迫小慧去。小慧不愿意,这两天给关在柴房里,连饭都不给吃。”

辛明听到这番话,真是怒发冲冠,霍的站起来一拍桌子,喝道:“岂有此理。”桌上的碗碟一阵乱跳,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辛明本以为小慧带了那么多银子回去,又在她哥哥嫂子家住不了几天,自己就能回去接她,谁想,王才夫妇这么卑鄙,小慧受苦了。

辛明转头对喜儿道:“跟我去把小慧接过来。”

辛老爹想说:“王才两口子能同意吗?”话还没出口,只见喜儿从灶下拾起一柄劈柴的斧子跟在辛明后面出去。便把话咽了回去,儿子这次回来气质有所不同,有点上位者说一不二的气派,自己虽是老爹也不能像以前随便批评教育了。

大牛也拿着一根杆棒颠颠的跟在二人身后,他以后就是辛明的跟班了,这种事情可不能怂。

到了王才家,只见他家屋里门窗都开着,院子大门却紧闭。大牛喊了两声王才叔,也没人理会。辛明冷笑,这是王才听到他回村了,心里有鬼害怕了。

辛明向喜儿使了一个眼色,喜儿会意,举起斧子猛劈大门,木屑横飞,咣咣巨响的声音,全村子都听得到。王才和王才媳妇坐不住了,从屋里跑出来,王才媳妇大叫:“快来人啊!青天白日的,有强盗砸俺家大门。”

话音刚落,大门已经被劈成两半,辛明大步走入院子,王才媳妇想伸手阻拦,辛明一挥手,她就转了个圈坐倒在地上,顺势耍起泼来,哭叫着:“强盗啊!打人了!”之类的。王才胆子小,只站在一旁哆嗦,不敢上前。这时候也有一些村民过来围观,也有和王才家关系好的,不过眼见辛明这么凶悍,都缩头不敢出声了。

这边,大牛已经带着喜儿找到柴房,喜儿两斧子又把柴房的门给劈开。小慧被救出来,看见辛明登时两眼含泪,直接扑到他的怀中,呜呜痛哭,辛明摸着她的秀发,心疼的说:“小慧我回来晚了!”

说完,拉着小慧向外走,王才在后面哆嗦着声音问:“你把小慧带到哪去?我可是她哥哥。”

辛明蔑视的扫了他一眼,喜儿则喝道:“滚开!”说完,把雪亮的斧子在他面前一晃,王才吓得差点瘫在地上。

门口围观的人很多,看到辛明拉着小慧出来,都躲闪到旁边,几个人冲出来,拦住去路,正是李百户的儿子李爱金,他身后还带着几个家里的佃户长工,上次见过的长工头目李宝福也在其中。

“呵呵!表弟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村的,也不通知一声,给你接个风。”李爱金笑嘻嘻的说道。

“滚开!”辛明从小看到这个表哥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生气。

李爱金热脸碰到冷屁股,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怒道:“跟你客套是看的起你,别以为你在县里跟赵府当奴才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县里的乡绅官差我们李家都熟悉,现在将军村的事情还是我家说的算。”

辛明面对这些井底之蛙,实在无语,这些话吓唬村中没见过世面的村民还行,对他没半点用处。

“小慧,咱们走!”辛明懒得理睬他们。

“哎!别走!”李爱金张开手臂拦住他们,无赖道:“小慧我已经付了三十两银子的身价钱,她已经是我们李家的丫环了!”

“我要是非得带走小慧呢?”辛明冷笑。

“哼!那就得看我手中的拳头答应不答应了?哈哈!”李爱金得意的竖起拳头,向四周笑,可惜捧场的人只有自家的几名长工,笑得还很勉强,他们心里有点惧怕辛明。

辛明忽然伸手抓住李爱金的手腕,冷笑道:“就凭这个破拳头?”

李爱金感觉自己的手腕好像被一个铁钳子给夹住,钻心的痛,忍不住大叫起来,“痛,痛,救命啊!手腕要断了。”他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辛明的手掌。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怎能和天天练武的辛明相比。

李宝福几人面面相觑,想要上前劝阻,只是辛明和喜儿眼光冰冷,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气,让他们很畏惧。他们只是农民,连家丁都算不上,对打架杀人这些事情最害怕了。

李宝福硬着头皮上前,劝道:“辛公子,李公子毕竟是你的表哥,你得看你舅舅的面子,别太为难他了!”

“哦!他是我的表哥?”辛明冷笑。

这边李爱金一面惨叫,一面大叫,“弟弟饶命,快饶命啊!”说着眼泪都痛得流下来了。

辛明冷笑着伸手一推,李爱金就坐倒在地上,刚才他只要再稍稍用力一点,就能捏断李爱金的手腕,不过他不想那么做,给村子里的人留下太霸道的形象,这对他后面的计划不利。

辛明带着小慧走了,李爱金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手腕喊:“你等着,你敢打伤我,县衙里的官差会找上门的。”

晚上,吃完晚饭,老爹回自己的房间,辛红和琴娘出门说悄悄话,小慧也想跟着去,却被辛明一把拉住,笑道:“陪我一会儿,分别了这么久,不想我么?”

小慧脸红了,依偎在辛明身上,小声说:“想!”

辛明搂住小慧的腰,叹道:“我对不住你,这么久才回来,让你受苦了!”

小慧轻声说:“不怪你的,你在赵府也很难的,有那么多敌人虎视眈眈,你要小心应付他们。”

第四十八章 辛家的酒席

看到小慧这么善解人意,一点怨言也没有,辛明很感动,轻轻亲了亲小慧的脸蛋,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你为了我受了那么多苦,我将来一定会八抬大轿把你抬进辛家。”

小慧明白辛明的意思,八抬大轿自然是娶她当正妻,但现在碍着赵千户,还不能明娶,只能等待。

小慧微笑道:“我就愿意做你的小丫环,名分什么的,我都不在乎。而且依着你的能力,将来能找到更好的妻子,能在事业上帮助你的。嗯!就像周太太帮助赵千户升官那种。”

辛明心中更加感动,小慧这么说是不愿意做他的正妻。只有身处古代的社会才知道,正妻和姨娘之间巨大的差距。这就好像在现代机关单位,领导找你谈话要提拔你当正科或正处,而你高风亮节,说我能力不足,还是当个副手吧!这在现实中可能么!小慧现在这么说就证明她是真的爱这个男人,为他着想,愿意为他牺牲。

“傻丫头!你就是那个在事业上帮助我的人啊!”辛明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

“可我什么都不懂!”小慧把头靠在辛明胸口,一只手摆弄辛明胸前的扣子,眼神有些失落。

辛明扳正她的身子,和她对视,笑道:“不会可以学,半年之前我也什么都不会的。嗯!你先住在这里和辛红学着管家。等我掀翻赵千户那一天,你就到县城管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想到辛明要去和赵千户这恐怖的人物斗争,小慧一阵担心,她扑进辛明的怀抱,紧紧的抱着辛明,生怕失去他一般。

这时候,屋外传来老爹的咳嗽声音,“辛明,出来一下。”

辛明松开小慧,走出屋子,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景物朦胧,老爹披着一件衣服站在院子里。辛明给老爹缝制了好几套绸缎衣服,可是老爹只喜欢穿他的白色小褂,黑色土布衣衫。

辛明跟着老爹到了前厅,老爹语重心长的说:“辛明,咱们都是本分人,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有难处,住在咱们家了,咱们可不能做出趁人之危的事情来,让乡邻说嘴。”

辛明笑了笑,老爹是本分的古代农民,封建思想很重的。

在得到辛明的保证之后,老爹微微松了口气,不过又忧心忡忡的说:“咱们明天搬新家请客,还要操办么?”

搬新家娶新媳妇这都是喜事,都要操办一下,摆酒席请客。辛家都计划好了,乡邻也通知到了,老爹怎么又反悔了呢!

原来,刚才好友霍大成来了,说得到县里的消息,李百户已经报官,说辛明殴打他儿子李爱金,明天官府要来人调查。

辛明笑了,村民们惧怕官府,这是因为官府中人每次下乡都横行霸道,鱼肉百姓,这副嘴脸怎能不让村民们又恨又怕。但他这阵子和这些官府中人接触很多,他们都客客气气的,笑容满面,辛明对他们自然没一点畏惧心理了。

“老爹,你放心,县衙里的官我都认得,从刘县令往下,县尉,主薄和几位捕头,我都很熟悉哩!”辛明笑着安慰老爹。

听辛明这么说,老爹稍稍安心。不过,还是有一点担忧,李百户也认得这些官差的,好几次县里下来的官差都是李百户陪同吃喝,他们能向着辛家说话么?

第二天,辛家的酒席还是摆上了,这次酒席的特点就是不收份子钱。一般农村坐席总是随点份子钱,表示庆贺。辛家不用,还特意在门口立了一个牌子,写着:“不收礼金。”这意思很明白,辛家现在有钱了,就想庆贺一下,请村子人吃饭,不稀罕那点份子钱。

份子钱虽然不收,酒席却十分丰盛。辛家一口气杀了四头猪,六只羊,几十只鸡鸭,在院子门口的柳树下,支起五六个土灶,现杀现煮,十分壮观。

两重院子一共摆了五十多桌,不但将军村的村民,连附近两三个村子的村民都给请来。席上十个菜,全是肉菜,鸡鸭鱼肉俱全,酒是好酒,雪白的大馒头随便吃。有村民活了一辈子都没吃过一回这么好的宴席。辛家实在太豪爽了。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忽然有人大叫,“辛明,你给我出来。”

正在接受村民轮番敬酒轰炸的辛明眉头一皱,问喜儿,“怎么回事?”

还不等喜儿出去看,只见王才已经得意洋洋的走进来,指着辛明道:“还在这里吃喝,哼,你这回麻烦大了,李爱金请来县里的官差,已经进村了!”

吃酒的村民面面相觑,李爱金这时候请来官差,不就是成心搅乱辛明的喜事么!

有老成的村民悄悄对辛明说:“官差都爱银子,你趁着他们还没进门,先去迎着,悄悄塞上银子,就什么都好办了!”

辛明冷笑:“我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等,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马蹄声,接着有官差喝道,“县尉大人到,辛家主人快出来拜见。”

听到县尉到了,村民们都不敢吃喝,纷纷站起来到一旁肃立。酒席上登时空出来一大片,更凸显辛明一个人大刺刺的坐着。

这时候,一名穿着官服的捕头带着几名官差怒气冲冲的走进院子,喝道:“谁是辛家主人,怎么不出来拜见县尉?”忽然看到辛明,一愣之后,又惊又喜,做揖道:“不知辛总管在此,小人有礼!”

辛明这才站起来还礼,笑道:“原来是何捕头,是黄县尉来了么?”

这时候黄县尉也带着一群官差如狼似虎的走进院子,口中还叫道:“我到要看看什么辛家主人,这么大的架子。”

待到看清辛明之后,登时露出惊喜神色,“辛老弟!”

辛明这才上前,作势要下跪行礼,早被黄县尉一把抱住,笑道:“唉!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了!咱们自家兄弟还行什么大礼?”

黄县尉上次在迷踪山就和辛明认识,后来常有来往,现在还有三千两银子放在辛明手中,辛明帮他赚了不少,他一直嚷着要请辛明吃饭呢!

两人平礼做揖,辛明让座,黄县尉坐下,笑道:“不知老弟乔迁新居,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

辛明哈哈大笑,“哥哥能来,就是给小弟最好的礼物了!”

这时,琴娘和辛红过来摆席,黄县尉,辛明,何捕头三人一桌,剩下的七八名官差一桌。至于李爱金自然没他的位置,此刻他和别的村民一样都看的呆住了,辛明为什么和官差这么熟,好像自家人一般。

李爱金还有点转不过来脑筋,忍不住上前道:“县尉大人,你这次来可是要为小人出头伸冤,抓辛明回去的。”

“放屁!”黄县尉瞪着眼睛一声怒喝:“我兄弟辛明是你说的那种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恶霸么?哼,差点被你骗了,滚!”

李爱金吓得一哆嗦,其实他也很惧怕官差老爷的。

黄县尉喝道:“回去告诉你爹,和辛明过不去,就是和我黄县尉过不去。”

李爱金灰溜溜的走了,辛明真的和以前不同了,连县里的老爷都维护他。

酒席继续,不过,有官老爷在这里,这些普通村民自然拘谨了许多。

黄县尉喝了几杯酒,笑道:“辛老弟,你上次跟县令大人提起的想要招募乡壮的文书已经下来了。”

说完站起来,朗声说道:“各位乡亲,县里父母官刘县令说辛明义勇双全,忠心朝廷,为了增强地方防御贼寇的能力,许可批准他招募乡壮。”

说完把文书拿出来朗声读了一遍。席上的村民互相看看都很惊讶,各处村镇一般招募民兵都是有声望的乡绅或者地主,这也是身份的象征。将军村以前都是李百户干这事,现在辛明也有这身份,不过将军村有两个人招募乡壮,要以谁为主呢!文书上没说,只好大家自己心中体会了。

辛明谢了,收起文书,站起来说道:“各位乡亲,我招募乡壮,是为了训练兵丁,防御流匪,希望乡亲们支持我。我辛明不吝感谢,明天就可以过来报名。所用武器全都由我共给,吃食也是如此,而且训练好的,我还要额外奖励呢!”原来,辛明早有计划,要在村子里招募一批忠于自己的家丁,在古代只有抓到手的武力才能好好保卫自己的财产女人。

村里人听了都觉得辛明爽快,李百户也召集兵丁训练,可是武器吃食都得自备,所以大家训练时候的热情不高,就是应付一下罢了。

众人酒足饭饱散席,辛明先送了黄县尉,再送同村的村民,这时候,村民们明显不像先前那般自然,表情动作恭敬了许多,辛明和官差老爷这么熟落,那么辛明自然也是官差老爷了。

第二天一早,天气晴朗,辛明本以为会有很多人过来训练,毕竟他开出的条件比李百户好多了。可是奇怪的是,日上三竿,才稀稀落落的来了二三十人,而且大多都是别村的,自己村子才来了五六人,还得算上大牛。

第四十九章 降服霍氏兄弟

要知道将军村是个大村,有一百多户人家,四百多人口,去掉老弱病残,青壮也有一百多,怎能就来这几个人。

大牛附耳说道:“大哥,村子里本来很多年轻人都想来的,但是霍坚霍毅兄弟俩不愿意来,他们兄弟在村子里年轻人中很有威望,大家唯他们兄弟是瞻,所以也就不来了。”

辛明皱了眉头,这兄弟俩上次在自己回村时候就找自己别扭。他们显然还是对自己得到小慧,心中妒忌,以致生了嫌隙。不过,这两兄弟是不错的乡壮,自己要想法子降服他们才好。

来的这二三十人也要训练,辛明给他们分发了武器,都是铁匠铺新打造的刀枪弓箭,训练由喜儿带领,项目都是在县城教场跟曹教头学的,无非都是阵战拼杀和队列行进之类的,最遗憾的是没有马匹,没法练习骑射。马匹太贵了,养马更贵,辛明还负担不起。

到了中午开饭,老李和儿子阿福抬着一个大木桶,背着一个筐来了。筐里是白面大馒头,木桶里是白菜豆腐炖肥肉,这菜放到现代就是工地的民工餐,是最差的伙食了。但在古代就成了好饭好菜,这些农民平时吃不上白面馒头,几个月不见荤腥是常事。所以大肥肉就能代表主人的诚意了。众人吃的眉开眼笑,一个劲的赞美辛明,约定下次训练还来。

吃完晚饭,辛明拎着一块猪肉,一盒点心到了霍家,到了大门外就听到霍大成在骂儿子。霍坚霍毅暗中对抗辛明的事情他都知道了。霍大成和辛老爹的关系很好,那天酒席上又见到了辛明官面上的能量,所以对儿子的愚蠢行为,既气愤又担心,如果辛明真的要对付霍家,只怕他们就不能在将军村立足了。

正骂着,辛明来了,还提着礼物,霍大成和两个儿子都有些尴尬。

辛明笑道:“两位哥哥明天可有时间,我想约两位哥哥一起上山打猎。”

辛明以前很少上山打猎,即便去,也从来不和霍氏兄弟一起去,主要的原因是霍氏兄弟瞧不起辛明。不过,今天辛明主动来邀请他们兄弟,这是在示好。霍大成不等两个儿子说话,就满口答应下来。

两个儿子表面和气,心中却在转着别的主意,等到父亲不在的时候,霍毅小声对哥哥说:“辛明从小就没什么本事,现在靠着在大户人家当奴仆,认识一些官场上的人物,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哼,明天打猎,让他见识一下,咱们兄弟的能力。”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沉,下起来蒙蒙的小雨,辛明还是背着弓箭,拿着刀枪,来找霍家兄弟。霍家兄弟也早就整束完毕,就等辛明来了。兄弟俩人看到辛明不但拿着刀枪弓箭,还带了一支鸟铳,都笑了。在明朝火器极为落后,速度慢,距离近,又没准头,单支的火器很难被称作武器,只有军队中成千上万的火铳一起发射,也许还能有点威力。像这样的单支鸟铳,也就只能打鸟用,威力远远比不上弓箭。

三人从村后的小路上山,山路陡峭,下雨之后更是湿滑难行,霍氏兄弟有意的从一条险僻的路径上山,山路险峻,兄弟二人像猿猴一般在山壁上攀爬,辛明也不落后,紧紧跟着他们兄弟。霍氏兄弟暗想,这辛明确实比一年之前厉害许多,就这样的山道,村里好多年轻人都爬不上来。

到了山势平缓之处,森林茂盛,枝叶遮天,三人开始打猎,因为下雨,猎物很少,不过三人箭法神准,每人射中了两三只野鸡或山兔,见过辛明的箭法,兄弟二人也不由得赞叹,承认辛明确实有本事。辛明一面打猎,一面开导霍氏兄弟,招募乡壮不是为了他个人扬名,而是为了保卫村子,村子安全了,大家的财产才有保障,生活才能安逸,这是为了大家好啊!

听到辛明的开导,霍氏兄弟也有点动心,但是两人向来自尊心很强,一时拉不下脸面向辛明低头。这时三人来到林间的一片空地,辛明忽然说道:“咱们别往前走了,这里有狗熊活动的踪迹。”说完,从地上捡起一块粪便,这是狗熊活动的痕迹。

霍氏兄弟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例如树皮上有狗熊蹭痒留下的毛发,或者某处有狗熊留下的脚印。

霍坚道:“你跟我们兄弟说了这么多,我们也不知道对错。不过,我们兄弟只佩服强者。咱们今天就比试一下,看看谁能猎杀这只狗熊。如果你赢了,我们兄弟从此就做你的跟班,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辛明苦笑,对这些粗人讲多少道理都没用。猎杀一只野兽能证明什么?体现一个人的能力不是得通过才学和见识么,和猎杀一只熊有什么关系?

“好吧!”辛明只好答应下来。

三人立刻在周围寻找伏击的地方,对付这种大型野兽,面对面的作战是不可能的,武松打虎只是一个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赤手空拳的杀死老虎?实际上古人猎杀老虎熊罴只有一个办法——伏击。

霍氏兄弟各自找了一棵大树爬上去,辛明却找了一块很大的岩石爬上去。兄弟二人冷笑,狗熊擅长攀爬,辛明藏身的石头不高,到时候激怒的狗熊爬上去怎么办?他们不知辛明也在冷笑,他存身的石头虽然不高,却很光滑,现在下着雨,石头表面更是滑不溜手,狗熊那么重的身体,能爬上来才怪呢!

三人藏好,森林中阴暗空寂,只听到雨滴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音。狩猎是个耐心活,有时候几天等不到猎物都是常事。不过三人运气不错,不一会儿功夫,树林中传来噼啪的枯枝折断声音,也有狗熊低吼声。

好大一只黑熊,身长接近三米,四肢躯干粗壮,爪牙锋利,黑熊也同老虎一样都是山中的霸主,平时没什么动物敢招惹它的。

这片林中空地平时是它游戏的场所,今天空气中却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味。狗熊嗅觉灵敏,它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在空地边缘不向前走了。

看到狗熊不过来,霍毅伏在树干上,张口大叫,接着张弓射出一箭,这么远的距离,狗熊又皮糙肉厚,即便射中了,也是给狗熊挠痒痒,这么做的目的是激怒狗熊。

果然狗熊发怒了,低吼着奔过来,它要驱逐这几个占了它地盘的不速之客。

“嗖嗖”两箭交叉而过,这是辛明和霍坚射出的,都瞄准着狗熊的眼睛射出,可惜都偏出了,一箭射在狗熊的头顶,一箭射在它鼻子上。狗熊更怒,向辛明的所在的石头处扑去。可惜它身子太笨重,爬了几次都从石头上滑下来,反被辛明又在头上射了两箭。

霍氏兄弟急了,狗熊要是被辛明射死,他们两个就输了。两人一起大声叫喊,吸引狗熊。狗熊爬不上石头,果然转身又奔向霍坚,到了霍坚树下,扬起前肢想爬上树。这一瞬间的机会被霍坚把握住,他两腿盘在树上,身子悬空,拉弓射箭,此时距离狗熊极近,一箭嗖的向下射出,只听狗熊一声惨嗥,箭矢深深刺入狗熊的眼睛。

霍坚大喜,在树上大叫:“我射中它了!”却听弟弟和辛明一起叫喊:“小心!”

只见,被激怒的狗熊,猛烈向大树撞去,整个大树剧烈摇晃,霍坚站立不稳,从树干上掉落下去。狗熊一见到伤害自己的仇人落到自己面前,真是红了眼睛,咆哮一声,向霍坚猛扑过去。

面对这样的野兽,除了等死,哪还有别的办法。霍毅带着哭声大叫:“哥哥,哥哥。”

这危机时刻,只见辛明从大石头上滑了下来,一滚到了霍坚面前。扬起手中鸟铳,嘭的放了一枪,顿时烟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辛明抱着霍坚一滚,只见狗熊仿佛一辆重型坦克从二人身边呼啸跑过,重重的撞在另外一棵树上。这才是鸟铳的用处,烟雾遮蔽视线,方便逃走。

辛明拉着霍坚连滚带爬的上了巨石,他这次救人真是豁出自己性命,冒了极大危险。只见死里逃生的霍坚脸色发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狗熊在树林中发了一阵疯,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但它眼睛被射中,很难活下来,只要派猎人跟踪,早晚能找到它的尸体。

三人从大石和树上下来,霍氏兄弟对视一眼,忽然一起跪在地上,给辛明叩头,口中叫道:“辛公子,救命之恩永世难忘,从此以后我们兄弟唯公子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辛明慌忙将二人扶起,笑道:“我们以后还是兄弟,两位哥哥不必行此大礼。”

霍坚道:“公子,我们兄弟不仅是因为刚才你的救命之恩,才拜伏你,也是你刚才上山时对我们讲的那些话打动了我们。我们兄弟知道公子将来是个做大事的人,所以决心追随公子。”

辛明心中喜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来自己苦口婆心说的话没有白费,到底笼络住他们兄弟二人的心。招募几个家丁打手很容易,培养几个死心塌地的追随者可就难了。

第五十章 抢救粮食

辛明郑重的说道:“既然如此,我辛明也发誓,以后决不辜负霍家兄弟对我的忠心。如果违反誓言,有如此箭。”说完把手中的箭杆用力折断。这是辛明发达以后第一个正式的追随者,在明朝武将中,将这种忠心的仆人叫家丁,但此家丁并非看家护院的家丁。

三人下山,回到村子,霍氏兄弟保证下次训练会召集全村青年都参加。

霍毅道:“哪个敢躲在家偷懒,我用棍子敲他屁股。”

辛明笑了笑,他相信霍氏兄弟的话,二人在村子里的青年中很有威信,不然,自己也不会花这么大力气笼络他俩。

辛明回到家中的时候,雨越下越大,老爹几人正焦急的等辛明回来吃完饭。直到看到辛明进屋,几个人才放下心。

辛明放下猎物笑道:“本想让你们尝尝野味,看来是来不及了!”

老爹说:“你能安全回来,比什么都强。”

看到辛明的衣服都湿了,琴娘立刻站起来,给辛明换衣梳头,小慧也想做,但脸一红,没站起来。她和琴娘不同,琴娘已经认定自己的侍妾身份,而她和辛明的关系还没确定。

辛明换完衣衫和众人出来吃饭,桌上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早摆脱以前野菜汤窝窝头的生活了。连餐桌上的餐具都换成了崭新洁白的瓷器,以前的土陶碗盆搬家的时候就让辛红给扔了。老爹还有点舍不得,唠叨说:“以后喂鸡鸭也用得上啊!”

饭后,琴娘要去沏茶,自从条件变好之后,辛明以前的老习惯都捡起来了,每餐有酒,饭后喝茶,最可惜的是这个时代没有香烟呢!

辛明笑着指小慧道:“沏茶的功夫还得小慧,她是行家。”

小慧微微低头,脸红了,还是起身去沏茶,茶具茶叶都是辛明带回来的上等货。老爹和辛红都没喝茶的习惯,看到小慧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沏茶工序,都十分惊奇。老爹心中腹诽,“有钱人就是变着法的穷讲究,喝井水不是挺好的吗!”

辛明十分疲倦,早早休息,睡到半夜,忽然被李忠给呼唤醒了。

“小子,这雨下的太大了,恐怕码头上的粮食不安全。”李忠说。

辛明一个激灵坐起来,他知道对村民来说粮食的重要性。村子刚刚收获的粮食,为了方便运输,都储存在沙河边码头上的几个仓房中,如果沙河发大水,这些粮食可要泡汤了。这是村民一年辛苦劳作的收获,也是下一年的口粮。

辛明立刻穿好衣服,打着一把伞走出家门。外面的雨比他回来时候还大,如同瓢泼一般。走到村子东面,向沙河附望,只见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满天乌云压迫,四野低垂,黑沉沉的没有边际,除了哗哗雨声,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你信我的话,这样大的雨会下到明天早上,沙河必定暴涨,粮仓会被冲毁。”李忠说道。

李忠是鬼,不受风雨影响,他说的定然是真的。

辛明不再犹豫,立刻回家把老爹喜儿老李阿福全叫起来,再去村子里喊人。此时正是深夜,风雨交加,没几个人愿意这时候出门。不过为了大家明天的口粮,只好半强迫了。

“你们去挨家挨户的拍门,不开门的人家,就把门砸开,必须出人去搬粮食。”辛明吩咐霍氏兄弟。

大雨中,辛明带着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沙河河边的粮仓。只见沙河水已经上涨了不少,但是距离粮仓还有一段距离。

村子里的人越聚越多,火把根本点不着,照亮的只有几个防水的油灯,在漆黑的码头上,好像几点鬼火。暴雨中,又有一群人举着防水灯缓缓摸过来,原来是李百户带着儿子还有几个长工。

看到辛明,李百户气就不打一处来,儿子被打,他偷偷给县尉送礼,想收拾辛明。没想到辛明官面上的关系那么硬。县尉根本不向着他家说话,还把他给训斥了一顿。

这回,深更半夜,辛明又让人把自己从被窝里拖出来,到码头上淋雨。自己还是将军村的村长么,还有什么权威?

“辛明!”李百户脸上肥肉颤抖,这是气的,“你散播什么谣言,沙河水从来没有涨水淹到粮仓的。”

辛明冷笑:“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就不能发生了吗?雨这样大,下到明天早上,粮仓必定会被冲毁,乡亲们一年的口粮都没了,去喝西北风吗?”

李百户怒道:“你现在搬运粮食,粮食会被雨水淋湿,成了陈粮,还能卖上价钱吗?”

辛明道:“那也比被大水冲走了强!”

码头上数百村民面面相觑,不知道听谁的才对。

辛明喝道:“现在就给我搬粮食!”

李百户张开双臂喝道:“谁也不许搬,我是村长,我说的算。”

辛明怒了,伸手抓住李百户的领子,将他从雨伞下面拖过来,随手拔出一把尖刀喝道:“信不信,我他娘的把你身上肥肉一块块割下来!”

给他打伞的是李宝福,他想要救回李百户却又不敢,只见喜儿霍氏兄弟都拔出刀子喝道:“谁敢上来?”李百户的几个长工都怂了,缩到人丛中。

李百户颤声道:“我……是你舅舅,还是……你未来的岳丈,你敢对我动刀子?”

辛明狞笑着把刀子在李百户胸口虚斩一下,说道:“什么狗屁舅舅,至于岳丈更别说了,我早就想把这婚约废了。哼,今天谁敢对我说个‘不’字,我就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最后这句话几乎喊出来的,雨声隆隆,所有的村民都听到了。

看到辛明这么凶,没人敢反对了,大家都按着辛明的吩咐打开粮仓,把粮食搬到高地去,连李宝福几人也加入搬运的队伍。众人齐心合力,不到天明,所有的粮食都从粮仓中搬出来了。

看到粮食都被雨水淋湿,李百户心痛的脸上肥肉直抖,他是村子中的大户,这些粮食有三成都是他的,现在被雨水淋湿,买不上好价钱了。

“混账,我要你赔偿我被雨水淋湿粮食的损失。”李百户跳脚大叫。

忽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只见粮仓塌了半边,原来河水上涨极快,这会儿功夫已经超过粮仓位置,只见粮仓慢慢倒塌破碎,被激流冲走,如果不搬走粮食,只怕要颗粒不剩了。

李百户目瞪口呆,哑口无言。数百村民看到这一幕,忽然一起在雨中给辛明跪下,七嘴八舌的喊着:“多谢公子救命。”“公子真神人啊!”

辛明哼了一声,并不回礼,转身扔下众人走了。救世主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半夜雨停了,粮仓没事,这些村民不定怎么骂他呢!

回到家中,雨势变小了,天色也亮堂了一点。不过辛明脸上却没一点喜色,毕竟能先知先觉的就他一个,剩下所有沙河边的村子都要遭灾了。只有在古代农村生活过的人,才知道粮食对当地的农民有多重要,那是生存的底线啊!

“等雨停了,我得尽快回县城了,县里的乡绅老爷不会看着百姓饿死,肯定会组织救灾的,我也得尽一份力量。”辛明心想。

又过了一天,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天气晴朗。今天是训练的日子,整个村子的乡壮几乎全来了,有一百多人。这是霍家兄弟挨家挨户的游说,再加上辛明保住了村子里的粮食,大家都把他当成恩人,才能如此。辛明的威望在村子里急剧升高。

李百户组织的乡壮训练也在此日,来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两三个人,无精打采的。这几人都是他家的长工,碍着李百户的面子不得不来。其实心中也不愿意来,毕竟辛明那边中午有肉有大馒头,而李百户这边什么都没有。

李百户看这情况,心里很窝火,草草训练了一会儿,就把几名乡壮打发走了。

回到家里,听见女儿李爱娇正在嚎哭。她本来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和辛明解除婚约的,可是辛明现在发达了,再说出退婚的话,她又感觉受到屈辱。李百户也是如此,按理说辛明帮助他保住了今年口粮,他应该感激辛明。可是辛明在码头上狠狠的羞辱他,让他心中羞恼愤怒无处发泄。

李爱金被辛明捏肿的手腕还缠着白布,气愤愤的说:“爹,这样子,以后将军村就是辛家的了,你这个村长百户还当的有什么意思,干脆把这名头一块给他得了。”

李百户婆娘正在安慰女儿,此时插嘴说道:“百户的名头可以给他,不过那是咱家拿钱买来的,也让他拿钱买去。”

“混账话!”李百户气的脸上的肥肉又开始抖起来,他其实很好面子的,尤其在乎自己的声望。可是现在辛明已经把他的声望踩在脚下了。

“辛明现在就想在将军村说一不二,我看他是痴心妄想。”李百户气哼哼的说道。

“你也就说说罢了!看我们娘们让人欺负成这样子,你有什么办法?”李百户婆娘酸刻的说。

李百户气呼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第五十一章 李百户的心思

李爱金说道:“父亲,我在迷踪山上认得一个山匪头目,我可以联系他,让这些山匪到辛家做一票大案,哼!到时候辛家倾家荡产,看他们还怎么狂!”

“勾结山匪,杀人破家。”李百户心中一紧,这太可怕了,辛明毕竟还是他的外甥,这么做有点过了。

李爱金狠狠的说道:“这世道人不狠点,怎么立足,爹,你忘了他在码头上拿刀指着你了么?他还把你当舅舅么?”

想起那夜雨中一幕,李百户心中又是一阵恼怒,不过还是摇摇头,他和辛明之间有矛盾,但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还不至于杀人全家。再说他是乡下的土财主,不是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李木根那群人他听说过,非常凶狠强横,如果把他们引到村子,他们不听指挥,不但抢劫辛家,连自己家也一块做了,这也很有可能,那样子,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所以,李百户摇头否定儿子的提议。

李百户老婆说道:“其实辛明现在混的也不错了,听说在县里替赵千户管理买卖,挣了好多的钱,赵千户一刻都离不开他,把他当成财神一般供着。而且他不但替赵千户赚钱,县里好多乡绅官员都把钱放到他手里,让他做买卖,利钱相当丰厚,他在县城里官面上的关系就是这么来的。”

李百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又知道了,怎么不早说?”他想起自己被黄县尉好一顿训斥,一点情面都不留,就好生恼怒。

李百户老婆哎了一声,说道:“我这不也是刚打听出来的么!你们光想着跟辛明对着干,却一点不了解人家的情况。你知道吗!辛明在县城了发达了,餐餐大鱼大肉,身上绫罗绸缎,出门有高级马车接送,家里站着美貌丫环侍候,那银子挣的多了,花钱跟流水似的。你知道他这次带回来的那个漂亮姑娘,是他在沙河边妓院里买的,花了多少银子?”

“多少?”不但李百户好奇,连李爱金兄妹也瞪着眼看母亲。

“光赎身银子就花了八百两,还不算置办房子买行头之类的。”

“啊!”李百户几人都吃了一惊。

李爱金想花五十两银子买小慧,李百户还说贵呢!

“嘿!年轻人,太好色了!败家。”李百户直摇头,他在心疼银子,八百两银子得买多少好地?买回来一个女人有什么用?

“你们知道什么!”李百户老婆又道:“赵千户知道辛明买了女人,不但不说什么,还翻倍的把赎身银子给了辛明,一千六百两银子呐!县城里都传遍了,谁不知道!”

李百户又摇头,这也太离奇了,仆人买女人,主人给销账,听都没听过。但老婆说整个县城都传遍了,又不像是假的。

李爱娇插嘴道:“那个女人我见过了,娇滴滴的,一看就是妓院里出身的,不过她那身行头真不错,缎子是江南织造的,花样是最新的,而且头上的几件首饰,裹头发的网都是金的,这身行头下来怎么也得百十两银子呢!”她的语气中带着一股酸酸的味道。

“这么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李百户点了点头,承认她们娘们说的是真的。其实他心中早就信了,辛明没钱,哪能给老爹盖那么大的房子,比自己现在的宅子还大了几倍,光这宅子也得花几百两银子,何况还有屋里的家具装饰,种花种树。县城里的马车隔几天就来一趟,送一车东西,吃得、穿的、用的,辛家和以前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就是自己这个村长财主也比不上人家。这些变化全村子人都看得见,自己当然也知道。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他现在发达了,有钱了,就可以不把我这村长放在眼里么?”李百户想想今天到自己这边训练的几个乡壮,气就不打一处来。

“唉!你就在乎那点虚名,有什么用处?”李百户老婆撇嘴,说道:“我的意思是,辛明毕竟还是亲戚,你是他舅舅,他和咱们爱娇还有婚约,可以亲上加亲,咱们也是一家人啊!以后他发达了,咱们也有面子,干嘛老想着和他对抗么!”

李百户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什么?你还想承认他和爱娇的婚约?”

李爱金嚷嚷,“那可不行,妹妹岂能嫁给一个仆人,他再怎么发达,也是下等人。再说,妹妹最讨厌他的,看见他就生气。”

李爱娇瞪眼睛,说:“我什么时候说讨厌他了,你少胡编。”

李爱金被妹妹顶了一下,嘟着嘴,不说话了。

“此一时,彼一时了!儿子!”李百户老婆拍了儿子一下,说:“现在嫁人,谁不想嫁个条件好的,有钱有势的,光有虚名有什么用?邻村王家女孩嫁到县里的陈举人的儿子,哎哟哟!你看她娘吹的,说是什么书香门第,说被知府接见过,还去过京城什么的。前一阵子,我去县城特意去看她,老天爷啊!一大家子十多口人,就挤着一个小四合院住,看看王家姑娘那身行头啊!就跟个大户人家扫地丫头似的,据说吃的也不好,家里连马车都没有。这日子过得呀!只剩下一个读书人的虚名,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你们单说辛明是仆人,可是你们知道他现在可吃香了,无论县城还是乡下,不少乡绅都在托媒婆说亲,嘿!排着队到赵府,辛明还瞧不上呢!”

“嗨!都是庶出的女儿吧!”李爱金不信。

“哼!你说错了,都是正经八百的嫡女。”李百户老婆说道。

这一番话,真把李百户说的动心了,他最看重的就是钱。辛明有钱了,这就是硬道理。不管他怎么弄来的,是杀人放火,还是给人家当仆人,这都没关系。

“爱娇,你现在还愿意嫁给辛明么?”李百户问。

“女儿的终身大事全凭父母作主!”李爱娇做娇羞状,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父母亲的意思。辛明确实变了,不是以前的穷酸小子了,这次回来,她看到辛明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鲜亮衣衫,带着仆人小妾,昂首而行,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一下子就拨动了她少女的心弦,真是奇怪啊,不过大半年,辛明从外貌形象气质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她其实不懂,辛明确实长高了些,却也没太大变化,真正给一个男人加成的是财富权力给他带来的信心。

辛明忙完了上午乡壮的训练,准备下午回县城。乡壮训练交给霍大成和霍氏兄弟。霍大成是老兵,霍氏兄弟精明强干,在村子里又有威望,再加上辛明的银子支持,一定会把这些乡壮训练成士兵的。

中午吃完饭,辛明和小慧告别,众人特意躲出去,只留下二人在房中说体己话。

“别哭了,赵千户我早晚要摆平他的,到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回来娶你。”辛明微笑着替泪水涟涟的小慧擦眼泪。

小慧忍着眼泪点头,依偎在辛明身上,两人说了好多知心话。临别时,小慧主动揽住辛明的脖子,送上香吻,一阵缠绵的吻别之后,小慧轻声说:“保重身体,千万别把我忘了。”

辛明笑着捏捏她的脸蛋,说:“怎么会忘?让我上哪去找这么善解人意,又体贴的好老婆。”

辛明走出院子正要和老爹、辛红交代一下。忽见,李宝福也站在院子里。辛明怔了一下,李宝福是舅舅的长工头目,也是他的亲信。但今天他儿子也到辛明这边来训练了,所以辛明还是礼貌的和他打了声招呼,“李叔。”

李宝福却很客气的做揖,说李百户请辛明过去,商量一下有关婚约的事情。

辛明笑了,说:“我差点忘了,我答应过舅舅,要给表妹解除婚约的文书的。”说完,赶快让辛红拿来纸笔,写了一封文书,无非是先说一通自贬之词,什么“才疏学浅,胸无大志,不求上进之类的话。”最后写上自觉配不上你家姑娘,解除婚约。

辛明把文书递给李宝福,他却不接,只说让他亲自去一趟,有事情商量,也不说什么事。辛明有些不耐烦了,把退婚的文书往他手里一塞。然后,就不理他了,李宝福只好告退。

辛明和妹妹老爹交代完了事情,赶着马车离开村子,喜儿赶车,他和琴娘坐在车厢中。他来时带了三辆马车,留下两辆马车给家里人用,阿福会喂牲口,也会赶车。以后老爹妹妹再去城里就有马车坐了。

车子从村西头出去,路过李百户家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李百户夫妻二人都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见到辛明的马车,脸上露出喜色,李百户上前做揖,堆笑叫道:“外甥要走了吗?”

辛明还礼,毕竟还是个长辈也要讲礼貌。

李百户上前笑道:“舅舅有事情和你说,咱们到厅中一叙。”

“那……好吧!”辛明推托不掉,只好答应。

第五十二章 退婚与裂隙

辛明扶着琴娘下车,走进李百户家了。发现表妹李爱娇原来也站在门口迎接自己。表妹今天有点奇怪啊,哦对了,打扮的好花枝招展啊!王爱娇不算漂亮但也不丑,中等姿色。十八九岁青春年华的少女打扮起来怎么也有点动人之处。

李爱娇见表哥多看了自己几眼,心中窃喜。比刚才见到琴娘时,心中的酸意淡了许多。哼,长的美貌有什么了不起!你出身不如我的,妓院里卖唱的,以后最多也就是个姨娘罢了,哪有我正妻的地位。李爱娇不管辛明愿不愿意,先把自己摆到了正妻的位置。

进入正厅,辛明一愣,只见正厅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而且颇为丰盛,鸡鸭鱼肉俱有。

“这……舅舅家有客人了?”

“没有,舅舅今天略备酒席,就是为了请你啊!”

啊!辛明十分吃惊,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在舅舅家吃过饭呢!更不要说酒席了。

“不必客气,和自己家一样,快坐下!”李百户满面笑容,热情的招呼辛明和琴娘坐下。

辛明坐下,脸色很尴尬,他对舅舅的笑容和热情十分不适。席上只有李百户夫妻和女儿。李爱金太混,李百户怕他说错话,没让他出来。

喝了两杯酒,李百户开始叙旧,从辛明小时候说起,那时他妹妹还活着,两家的关系如何密切,要不然也不能写下婚约。再有就是这些年,他如何关心辛明和他家,如何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付出了多么大的辛劳。

辛明听到这些很想笑一场,舅舅这些年要真的这么关心自己和妹妹,他家能过的那么穷困吗?妹妹和他都要去讨饭了。

说了好多旧事,李百户忽然话题一转,说到自己女儿如何优秀,如何聪明伶俐,针织女红做的如何好,将来如何和辛明成亲,会如何持家……

等等,辛明终于听出来意思了,原来舅舅叫自己过来,又安排宴席,不是为了让自己解除婚约,而是要继续婚约,让自己和表妹结婚。

辛明想到这里几乎忍不住想要大笑一场,太荒唐了,几个月之前,为了解除婚约,李百户夫妻还对自己各种威胁呢!现在反过来却想自己娶他们的女儿,甚至低三下四的请自己吃饭。这还不是因为自己有了一点银子,唉,钱财的魔力有这么大么!

辛明止住舅舅,说:“舅舅,能听我说几句吗?”

李百户愕然,道:“好啊!你说。”

辛明放下酒杯,说道:“我知道表妹容颜美丽,性格温婉,又会诗书琴画,双陆象棋,无所不知,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李爱娇听表哥夸赞她,害羞的低下头。

“但是……”辛明一个转折说道:“正因为表妹这么优秀,而你又有百户的爵位,所以表妹应该寻一个门当户对,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结亲,我辛明即便在县城挣得一些身家,也是一个仆人,配不上表妹的。”

李百户还当辛明在说客气话,笑道:“你是仆人,我和你舅妈不嫌弃,有父母之命,那就是配得上喽!”

辛明站起来正色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强迫塞给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不管她喜不喜欢都要嫁给他,一生的幸福无人理睬,眼睛只是盯着那点聘礼钱财。这是包办婚姻,害人不浅啊!”

李百户有点听不懂“包办婚姻”这四个字,不过他明白辛明的婚约不就是他和妹妹包办的,他反对这种包办,就是还想解除婚约了。

“你可想好了!”李百户生气了,脸上的肥肉又开始抖起来,“像爱娇这种出身模样的,你上哪去找?”

辛明做了一揖,道:“结束婚约的文书已经交给李宝福了,表妹会找到合适的对象的,舅舅舅妈好自为之吧!”

说完辛明拉起琴娘走出了李百户家,身后传来李爱娇撕心裂肺般的痛哭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亡故了什么至亲呢!

出了村子沿着沙河边上的一条道路回县城,沙河的水已经退了,可是洪水肆虐之后的景象依然看得到,河面上漂浮着各种破烂家什,有沿河住家的东西,也有沿河而建的粮仓被冲毁后的材料,最触目的许多麻袋碎片顺流而下,这里面原本都应当装着今年秋收的粮食。

路过沿河的村屯,常常看到一些村民,呆立在码头,眼神空洞麻木,那种绝望的表情,让辛明一阵辛酸。在前世辛明的爷爷就是一个农民,从小就给他讲农民的辛苦和爱惜粮食的重要。穿越到古代,辛明又有挨饿的经历,所以他深深同情这些失去口粮的农民,辛苦了一年,好不容易盼来一个丰收年,却被一场大水冲了个干净。

回到赵府,刚下马车,赵千户的贴身随从来保就急匆匆的过来,打了一个千道:“总管,老爷急着找您商量事情。”

赵千户的随从有五六个,都以来字开头,来保,来兴,来旺,来财等等。

辛明跟着来保到了正厅,只见赵千户和周夫人都在。赵千户一脸喜色的在厅中走来走去,看到辛明进来,不等辛明行礼就上前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笑道:“咱们要发财了,你知道吗?”

“老爷,小人不知。”辛明陪笑,心中转着怎么能说服赵千户开仓放粮,救济那些灾民。

“哈哈,上个月,我买进大量粮食,你和夫人都不赞同,说什么今天是丰收之年,粮价肯定会大跌。这回你知道了吧!沙河发大水,冲毁沿岸码头上的粮仓,光沙县受灾的村屯就有十几个。这回粮食紧缺,粮价要大涨了。”

周夫人笑道:“老爷是有先见之明的,连发洪水都能预料得到,就是诸葛亮在世,也要甘拜下风了!”

赵千户哈哈一笑,道:“现在粮价就闻风而动,开始上涨了,等收完了秋粮,粮价至少要涨三成,明天开春还要种子种地,粮价就会涨到五成,甚至八成,哈哈,咱们至少也能赚一万两银子。”赵千户得意的大笑,好像眼前已经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周夫人起身给赵千户施了一个万福,笑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今天粮食大赚一笔,明年升职守备,双喜临门。”

赵千户笑道:“同喜,这守备职位可多亏了夫人之力。”转头又对辛明说:“你明天就吩咐粮店,所有粮食价格涨三成,且要限量供应,哼,我要囤积居奇,好好的赚上一笔。”

“咦!辛明你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赵千户发现辛明脸色有异。

此刻辛明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那个站在码头边上表情绝望的村民,这让他怎么笑得出来,只能强挤出一点笑容陪笑,比哭还难看。

“老爷,这次大灾,州里肯定会下发文书,要求各地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的。你把粮食都存起来,只怕县令那里不好看啊!”辛明说道。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赵千户冷笑道:“刘县令倒是找我放粮赈灾了,被我一口回绝了,那帮土包子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刘县令也不敢太强迫咱们,哼,粮铺的股份他也有,分银子的时候他不要么!再说现在全县乡绅全在囤积粮食,所有粮食都集中在沙河上游的码头上,强迫放粮,就是得罪全县的乡绅,这样的傻事他会做么?”

“如果这样,那些灾民可就悲惨了!”辛明叹息。

“哼,大明朝这样的事情多了,谁顾得上!”赵千户冷笑道:“这次秋收一定要狠狠的敲打他们,把这些土包子的存粮彻底榨干,这样,明年他们为了活命,只能低价把地卖给我,哈哈,我要成了沙县最大的地主了!”赵千户又得意的笑了。

“这样子,老爷仁义的声望也就无人不知了!”辛明实在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说什么!”赵千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逼视辛明问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辛明叹息,“老爷做事这样狠辣,即便不为自身,也不想着为子孙后代积一点阴德吗?”

“混账!”赵千户怒喝,一挥手将桌上的茶盏都掀翻在地上,旁边几名侍候的小丫环都吓得一抖。

赵千户走到辛明面前,对他怒目而视,辛明全无惧色,表情从容的和他对视。如果放到别人身上,赵千户早就一拳一脚的打过去了,但今天辛明身上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赵千户竟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压低嗓子说:“我在沙县几十年了,手里人命也有十几条,谋财杀人夺妻,什么坏事我都干过,我从来不知道仁义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周夫人看两人说的僵了,连忙上前劝解道:“老爷别生气,辛明还是个孩子,说话难免顾三不顾四。”

转头又对辛明说:“你怎不理解老爷的苦心,他赚钱还不是为了府里这百十号人的吃喝穿用,你快给老爷陪个不是。”

第五十三章 秋菊的爱情

辛明跪下,叩头道:“皮之不存,毛将安附,这些村民都饿死了,还有谁替老爷种田办事看家护院?辛明恳请老爷发发善心,开仓放粮,救救沙县这些受灾的村民。”

赵千户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良久,辛明站起来,又做了一揖道:“小人告退。”

看到辛明走出院子,赵千户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喃喃道:“他奶奶的!”

赵千户气哼哼的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一面走一面和夫人抱怨,“辛明这小子,不知道脑子里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居然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我对着干,岂有此理?”

“哼!夫人不知,前几日我让他到庄子里收粮,有不交粮的村民,他本来应该把他们都拿到县里拷打才对。可是,你知道么!他居然把这些人放了,说这些人确实没钱,让他们打欠条,以后再还。庄子里的人都喊他辛青天呢!你说这不是拿着我的钱,给穷狗腿子们卖好么!”

周夫人说道:“辛明有些想法很古怪,他很会赚钱,但对老爷不是死心塌地的听话,这一点看来就不如赵义了!”

赵千户点头,“赵义是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但他做事赚钱的本事又不如辛明,唉!真是人无完人啊!他这么说话,语气有点像以前那个老不死的!”

赵千户和周夫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他说的是以前的总管李忠,周夫人道:“赵义举报辛明是李忠的义子,这么说来也有一点像。”

赵千户摇头,他了解过辛明的经历,辛明在来沙县之前根本没出过将军村,怎么可能是李忠的义子?不过,辛明现在不听话,这是个现实问题。

“粮店不能让辛明管了,下乡收粮也要换个人。”赵千户自言自语。

周夫人忽然道:“老爷,我倒有个人选,是从我娘家守备府刚过来的一个下人,叫周大福,是我们家的老人,人精明而又忠诚,老爷何不试着提拔他一下。”

赵千户玩味的看着夫人,笑道:“是忠诚夫人,而非我这个老爷吧!”

周夫人笑道:“老爷您说什么呢!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片刻之后,一名穿着短布衣衫的男子走进来,他三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万字巾,看起来精明强干,他跪下给二人磕头,说道:“小人周大福,拜见老爷太太。”

赵千户点点头,让他站起来,问了几个管家的寻常问题,这男子沉稳对答。忽然,赵千户问:“今天庄子上遭灾了,收粮很难啊!你有什么办法?”

周大福微微弯腰道:“把他们都抓进府里,用鞭子打,或者跪在太阳底下饿饭断水,小人还有一种夹手指头的刑具,一般人受不了,也可以用在他们身上。”

“嗯嗯!”他说的合了赵千户的心意,让他连连点头。

“老爷,小人认为对那些老弱可以狠些,就算打死了,也没什么,反正他们都没用了。对年轻人可以用刑轻些,这样可以让他们给老爷当长工干活抵账。”

“好!”赵千户连连赞叹,周夫人也露出笑容。

待到周大福退出去,赵千户笑道:“夫人果然厉害,找到的这个人深合我意,可以让他收粮,管理粮店事宜,嗯,找个机会让他去布店和药材铺管点事,如果能比辛明做得好,就是提拔他当总管也无妨。”

周夫人大喜,站起来福了一福,道:“多谢老爷。”

她其实最早扶持辛明主要想压制一下赵义和管家的五姨六姨,然后从自己娘家物色一个管家来接替。可万没料到,辛明发展的这么快,只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把五姨六姨赵义全都干掉了,从一个最低的仆从,成了主管,这让周夫人心中很后悔。

赵千户笑道:“我承诺提拔这人当总管,夫人是不是也该给我一点奖励啊!”

周夫人白了他一眼,道:“色心不死,真是服了你,好吧!下个月初四是个好日子,粮食估计也收完了,就让秋菊跟你圆房吧!”

辛明从上房出来,只这一会儿功夫,全府的人都知道他和老爷吵架了。所有人都远远的避开辛明,生怕和辛明说话会遭到老爷的迁怒。

辛明索性离开赵府,到铺子里去。他回村子这几天,铺子运转正常,一切事务都有老成人处置,井井有条。凡是处置不了的,都留下来等辛明回来。

辛明把主管们都叫过来,把这几天积压的事情处理完毕,天已经黑了。主管纷纷走了,只剩下染坊主管赵有德一人,忽然他扑在地上,给辛明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辛明吓了一跳,慌忙扶起,问道:“赵总管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行此大礼?”

赵有德郑重说道:“辛总管菩萨心肠,为了灾民,不惜得罪老爷,请求救灾放粮,小人代表受灾的村民感激总管。”

辛明笑了笑,这消息可真快,下午发生的事情,晚上连铺子里都知道了。

“嗯!你的家乡村子好像也遭灾了!”辛明想起来赵有德家的村子就在沙河边上。

赵有德抹了抹眼泪,说:“我家还好说,有我在铺子里赚钱。可同村的亲戚乡邻可就惨了,一年的口粮没了,明年可怎么过呀!”

辛明也是一阵叹息,同时也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个办法救一救这些灾民。

晚上,回府的时候,已经敲起了打更的梆子。回到住处,小环赶快捧来热好的饭菜。辛明吃饭,小环在一旁说府里的新闻,这些新闻都是围绕着辛明和老爷吵架这个大新闻来的。有好几个人偷偷的找到小环,有让小环劝劝辛明去跟老爷赔礼道歉的,也有警告小环别让辛明再做傻事的,当然还有人赞叹辛明的义举,最后小环说刚才秋菊也来了,不过,并没说什么,见辛明不在便走了,看表情似乎很抑郁。

“嗯!”辛明加菜的筷子停在半空,秋菊有什么事?她知道小环是他的心腹,一般事情都可以跟小环说的,但为什么不说,又为什么不高兴?

辛明心中有点担心,饭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站起来对小环说:“把碗筷收了吧!我出去转转。”

辛明信步走到周夫人的院子外面,才想到,这么晚了怎么好去找秋菊,站在大门外柳树的阴影中看了一会儿,正想转身回去。忽见,院子大门开了一个缝又关上,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走出来,正是秋菊。

辛明想招呼她,却看到她手中提着一个小酒壶,辛明心中一动,这么晚了,秋菊要找谁喝酒?辛明心中疑惑,就不再出声,小心的跟在秋菊身后,此时天色已晚,府中到处漆黑一团,辛明远远的跟着,秋菊根本发现不了。

穿过府中一个夹道之后,辛明发现秋菊居然走进了花房。花房是府中的一个偏僻角落,到了晚上绝对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上次辛明安排的捉奸六姨就是在这里。

“难道秋菊跟人约好了到这里喝酒约会?”辛明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悄悄摸进花房的院子,里面一片漆黑,院子里到处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植物的花盆,高高矮矮的植物在月光下静默的站立,好像一个小型森林,一股花香混合着植物清香的味道在院子里飘荡,漆黑而又安静,让人感觉突然进入另一个世界。

在院子一角隐约传来秋菊说话的声音,辛明悄悄摸过去,只见在一堆花盆植物的包围中,有一小块空地,秋菊抱着膝盖一个人坐在地上正在自言自语。地上放着酒壶,却摆着两个酒杯。

秋菊端起一个酒杯,在另一个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叹气道:“辛明兄弟,本来今天想找你喝酒来着,可惜你不在。”

辛明一乐,原来秋菊今天是想找自己喝酒,看来她心中有烦忧。

下一刻,秋菊已经自己说了出来,“太太说了,下月初四就让我和老爷圆房,你曾说过,我是‘王的女人’,这回成为现实了!”

辛明在心中叹气,自己曾和秋菊开玩笑,说过这样的话。看来周太太终于松口了,把秋菊许给了老爷。

“可是……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老爷,他有钱有势,在府中说一不二,甚至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很威风哩!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秋菊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干,再倒满。

长长的叹息,“我此生只会喜欢一个人,在这之前是,以后永远都是,这个人就是你啊!”

辛明心中突的一跳,秋菊喜欢自己。

秋菊又在假想辛明的酒杯上轻轻一碰,微笑道:“我对你说了真心话,你可要把这杯酒干了!”

“我第一次喜欢你,就是你为了小慧和老爷对峙,甚至不惜丢掉性命。唉!你是傻子吧!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把自己前途生命都丢掉?整个大明朝有几个男人可以做到,但你偏偏做了,为着一个低贱的小丫头,你做出别人不能理解的事情。”

“哦!对了,以后接触多了,我发现你的思维想法确实跟别人不一样,比如说,大家都重男轻女,你却偏偏说男女平等才是好的,呵呵!这世上我还没听说过男女可以平等呢!还有今天,你为了不相干的穷人可以和老爷吵架,你以为你是谁?观音菩萨?还是如来佛祖?”

“唉!也许正因为你这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才吸引人,才让我爱你。你的古怪的想法,古怪的语言总是让我欲罢不能,白天也想,晚上也想,以后嫁给老爷还是会想,想你的音容笑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每一次无意中触到我的手指皮肤,都会让我战栗,让我浑身发抖,我甚至还会幻想你亲吻我,抚摸我的肌肤……太羞人了,不说了。哦!这就是你说的恋爱吧!我想我恋爱上你了。老爷只能得到我的身体躯壳,我的心早就被你摘走了,呵呵!干杯。”

秋菊把杯中的酒干了,低头轻声问:“辛明你为什么不干了这杯酒?”忽然,她把头垂在膝盖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声音凄凉而又伤心。

辛明不自觉的走上前,轻轻按住秋菊的肩膀,他没有说话,秋菊也没有抬头,一股奇妙的心灵感应,秋菊问:“你来了?”

辛明嗯了一声,坐在秋菊身边,端起地上属于假想辛明的那杯酒,缓缓说:“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早到我根本不知道的时候,你说的恋爱的感觉,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有一样的感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秋菊姐姐,我也恋爱了,我也喜欢你。”

辛明仰头把那杯酒干了,慢慢看秋菊,秋菊抬起头了,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眸子,像猫,亮晶晶的,两团小小的火焰在其中燃烧。

“嘤咛”一声,秋菊扑到辛明的怀里,两人热吻,缠绵。

秋菊在辛明的耳边轻声说:“我清白的身子只能给你,给我最爱的人。”

……

第五十四章 告密与灾民

第二天清晨,蒙蒙亮,辛明坐起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昨晚的情景仿佛做了一场春梦,想起来脸还有些红呢!收拾好衣衫,辛明离开花房。

片刻之后,一个女人的身影悄悄走到刚才的地方,寻找片刻,在地上捡起什么,又幽灵般的离开。

第二天,辛明照例来到周夫人的院子,教几名上房丫头写帐,今天秋菊没来,说身体不适,在屋子里休息,辛明知道原因的,他很想去看看秋菊。不过二人刚刚做过那么羞人的事情,见了面恐怕会不好意思,只好忍住不去,这样上课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几名丫环似乎也有心事,总是窃窃私语,春杏一直咬着毛笔杆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辛明讲解的时候出了好几个错误,几名丫环都没发现,她们也没用心听讲。最后辛明只好草草结束。

辛明一走,几名丫头立刻热议起来,原来她们都听说秋菊下月初四要嫁给老爷当姨太太了。

小荷羡慕的说:“秋菊姐姐真的被抬举了,当了八姨太!”

冬梅哼了一声,“姨太太罢了,又不是正经夫人,有什么了不起。”

往日春杏听到这样的话定会反驳,因为她跟秋菊最要好,但今天她不知有什么心事,只是发呆。

小荷说:“那也比咱们丫环强多了!以后再见到秋菊姐姐,是不是要行礼了?”说完站起来做了一个万福道:“八姨太好!”完了自己也笑了,又说:“咱们都是上房出来的姐妹,请八姨太以后多多照顾。”

碧桃和冬梅都笑了,冬梅道:“她当了半个主子,早忘了咱们了。”

碧桃笑道:“秋菊姐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说完,推了春杏一下,道:“春杏,你说是不是?”

春杏嗯了一声,碧桃又问道:“你和秋菊姐姐平日最好,你知道今天她为什么没来上课么?”

小荷抢着说:“自然是害羞啦!”

冬梅说:“是躲在房里偷着高兴吧!”

春杏收拾笔墨,站起来说:“你们不会自己去问啊?她不还没当姨太太么!”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小荷奇怪道:“咦,她今天发什么神经!”

春杏走出房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周夫人的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中间正厅,两侧厢房,秋菊住一侧厢房,太太住另一侧。至于她们几个丫环另有住处,只有晚上侍候的时候,才住在太太的房间里。

春杏走到太太房间外面,徘徊了好一会儿,似乎才下定决心,走了进去。周太太房间外面也是一个小厅,里面才是卧室,卧室的门关着。春杏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太太,卧室里面有响动声,过了一会儿,周太太才开口:“春杏,进来吧!”

春杏进屋,看到周太太穿着家常白缎纱衣,绿色撒花裤子,红鸳鸯鞋,躺在一张摇椅上。虽然一如平常,春杏却注意到太太的脸上有些潮红,目光一扫,屏风下面有一双男人的鞋子,有人躲在那里。

周太太皱眉道:“我正要睡午觉,你有什么事?”

春杏装作什么也没发现,说:“太太,小人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向太太报告,是关于秋菊姐姐的事情。”

“秋菊,怎么啦?”周夫人很意外。

“秋菊姐姐昨晚和辛总管在花房里私会,待了一晚上,直到今天早上才出来。”

“胡说!”周夫人一惊,随即喝道。

春杏立刻跪下,说:“小人说的千真万确,昨晚我去找秋菊,她不在。早上天不亮,我又去找,她还不在,房间里被褥整齐,她显然没回来住。我平时和她要好,知道她喜欢去花房一个人待着。我就去花房找她,结果看到她从花房出来,衣衫头发凌乱,后来辛总管也从花房出来,样子也差不多。”

“我……不信!”周夫人从牙缝挤出这三个字。

“小人有证据。”春杏哆嗦着从怀里拿出一幅汗巾,说:“这汗巾是小人在花房地上拾到的,是辛总管的。上面有秋菊姐姐的唇红,是茉莉花做的胭脂,整个府中只有她用。而且上面的唇印也很清晰,绝对是秋菊姐姐留下的。”

周夫人接过汗巾,只见汗巾是上等的绸缎织成,角上绣着一个辛字,正是辛明的。上面有两块红色唇印,十分清晰,看胭脂是秋菊平时用的。唇印这样清晰,只要把秋菊叫来印证就知道真假,但春杏说的这样肯定,不用验证,周夫人也信了八成。

周夫人脸色阴沉的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平时和秋菊很要好,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春杏连忙道:“小人平时和秋菊姐姐要好,那只是我们姐妹的私交,而夫人是小人的主人,小人从身体到思想都是属于主人的,任何事情都不敢有一点隐瞒,夫人对小人的恩德,小人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这与姐妹之情是不同的。”

周夫人嗯了一声,点头道:“你很好,很忠心。”

春杏连忙叩头谢恩。

周夫人道:“这件事情很重大,你不可以透漏一点出去。”

春杏道:“小人只跟夫人一个人说,出了这间屋子,这件事就烂在小人肚子里,再没一个人知道。”

“你下去吧!你的忠心会得到奖赏的。”周夫人赞许的说道。

待春杏出门,周夫人道:“出来吧!”只见周大福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到了周夫人身边,微笑着握住周夫人的手。

周夫人甩开手,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气愤愤的说:“这个秋菊枉了我对她的好,这么多年的培养,好不容易把她抬举了,却做出这样不齿的事情。”

周大福笑笑,心想:“咱们不也做出不齿的事情么!”

“现在怎么办?要让老爷知道吗?”周夫人说。

“万万不可!”周大福摇头,说道:“秋菊是夫人亲信,告知老爷,老爷必会大怒,不但会杀掉秋菊还会连带怨恨夫人。况且秋菊现在管家,如果把她拿掉,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心腹之人替她。”

“老爷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种事秋菊和辛明不会自己说的,春杏倒是知道,可唯一的证据又给了夫人。所以这件事没人会知道的,等秋菊嫁给了老爷,再出什么事情,也影响不到太太了!”

周夫人听了稍稍安心,道:“这样也好,不过,他们俩人的关系实在是个麻烦,应该尽快想办法拿掉辛明,让你取代他的位置。”

周大福笑了,伸手抓住周夫人的手,说:“那么小人就多谢夫人了!”

过了几天,辛明从店铺回来,刚进赵府便听到一片惨嗥声音,走到正厅前的院子,只见几十个穿着破烂衣衫的村民跪在院子里,头上顶着瓦片,在太阳下暴晒。院子四周站着十几个手持刀枪的家丁看守,周大福站在台阶上,手中拿着鞭子。看到哪个村民体力不支,头上瓦片掉下来,就拿着鞭子上前一顿猛抽,把那村民抽的惨叫,在地上滚来滚去。

辛明一问,才知道这是周大福从庄子上抓来的村民,因为遭灾交不上田赋。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们在这里晒太阳,不许吃喝,直到能交出田赋为止。

一个瘦小的孩子嘤嘤哭泣起来,身子一晃,头顶的瓦片掉落。周大福狞笑上前,用鞭子狠抽,这孩子哭泣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个老头扑过来推开周大福,不停的叩头,叫嚷着饶过这孩子之类的话。

“奶奶的,反了你这泥腿子,敢推我。”周大福怒喝,“给这老头用刑。”

几名家丁如狼似虎的扑过来,将老头按倒,接着拿出来周大福发明的夹手指的刑具,用力的拉,将老头的指骨都夹碎了,老头痛的惨叫一声,晕了过去。那孩子又扑到老头身上,大声叫着“爷爷!”

辛明不忍直视,将头偏转了开去,他心中很凄凉,在前世,无论在书中读了多少古代百姓遇到天灾兵祸时的惨状,也不如亲眼看到一幕动人心魄。古代的老百姓太惨了,平安的活着都成了奢望。

辛明知道一点明末的历史,明末的农民起义军是很残暴的,杀人如麻,血流成河,跟土匪也没什么两样。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辛明忽然悟到,这些起义军的残暴也是有一定正义性的,面对这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连活命都很难的社会,不正需要一场雷霆般的暴动来涤荡这世界么!

辛明低着头离开,心中却在暗自盘算,自己布置的计划已经实施了,没出意外的话,今晚,赵义应该要回来了……

晚上,天已经完全黑了,赵府正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子懒洋洋的开门,一个蒙面人撞进来,差点把门子撞倒,吓了他一跳,差点叫出来,直到看到这蒙面人摘掉面巾,才吃惊的改口:“赵总管!”

赵义阴沉着脸,又把面巾蒙上,轻声说:“别嚷嚷,我是暗中回来找老爷报告重要事情的。”

第五十五章 中计了

片刻之后,赵义到了正厅,只有赵千户和周大福两个人,别的人都被斥退了。

“你说的是真的?李木根今晚下山要偷袭咱们码头上的货栈?”赵千户问。

码头上的货栈,是赵府购买货物暂时寄存的地方,辛明刚刚进了一批药材和布匹,价值三万多两银子,因为货船来的晚了,今晚只能暂存在码头上,明天早上再往店铺里运。

赵义道:“千真万确,主人,这回老奴得到确切消息,辛明这小子联络迷踪山上的土匪,想要劫掠咱们货栈。”

“你是怎么知道的?”赵千户疑问道。

赵义道:“老奴在迷踪山上有一个内线,此人绝对可靠,他还把辛明写给李木根的信给偷出来了,主人,你看。”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赵千户接过细看,信是辛明写给李木根的,以弟对兄的口吻写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货栈的位置,里面货物情况,守卫情况,以及如何接应等事情。

“这信是真的?”赵千户这么问,是因为赵义有制作假信的前科。

“这是辛明的笔体字迹,绝对没错。”赵义道。

赵千户拿来辛明的一些文字对照,感觉也很像真的。辛明的字很有特点,就是没有笔体,虽然横平竖直,字迹清楚,但一看就是没学过书法的人写的字,而且有很多字写的奇怪,少了很多笔画,辛明自己说这是简体字,时间久了,大家也就认识了,这种字是很难模仿的。

赵千户皱眉道:“他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做总管不是很好吗?现在他的身家也有上万两银子了吧!”

“主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辛明要养小妾,要在家乡盖房子,训练乡壮,需要许多钱的。再说主人想想,我赵义当管家的时候,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货物存放在码头?这显然是辛明故意安排的,故意让送货的船来晚的。”

赵千户走来走去,心中犹豫不决。赵义劝道:“老爷,这次的事情,老奴可以用性命作担保,我在迷踪山的内线刚刚给我送了条子,说李木根等人已经大批下山了,冲着就是我们沙河边的货栈。主人,这货栈价值昂贵,实在不容有失啊!”

赵千户最后下了决心道:“既然如此,就信你一回,现在就集合家丁,去货栈埋伏,等李木根。”

周大福做揖道:“主人,现在人手不足啊,家丁大多都在乡下庄子里讨租,府内外加起来也不过百十人。”

赵千户皱眉道:“这么点人可不行,这么晚了,去县衙找人也来不及了!”

赵义急忙道:“从上游粮仓抽调家丁,把曹教头和五百家丁全调过来,否则怎是李木根的对手?”

赵千户想想,确实如此,便点头道:“你拿我的手书,现在就去粮仓调人。”

三更时候,沙河码头上静悄悄的,只有流水的哗哗声,天上的明月被一层薄云遮挡,月光变得朦朦胧胧,河滩上一片昏暗。

赵千户带着数百家丁埋伏在货栈当中,手中拿着各色武器严阵以待。这其中尤其厉害的是二百多弓箭手,所有人的弓弦都半开,指着河滩的方向,如果李木根从河滩上来,这一片箭雨就能让他们人仰马翻。

众人正等的心焦,忽然河心飘荡下来一条小船,到了码头之前,船上发出闪光向对岸闪动。对岸也出现火光闪动,似乎是在回应。

“来了!来了!”赵义激动起来,他对自己的消息是深信不疑的,但恐怕赵千户等人不信。

只见河对岸出现一片黑影,好像一大片乌篷船,船上人影憧憧,不知有多少人。

赵千户这边都敛声屏气,等着对岸的敌人过来,可是十分奇怪,这些人船始终停留在对面不过来。渐渐的,一夜过去了,天色变得明亮起来,透过河上飘荡的水雾,对岸的船和人看起来很奇怪。

赵千户皱眉道:“情况不对,派个人过去瞧瞧。”

一名家丁划着一个小舢板渡河过去,片刻功夫,就在河岸大叫,“老爷,上当了,对岸都是假船和稻草人。”

这时候河面上的薄雾也消退了许多,赵千户等人已经可以看到对岸的情况。哪有什么乌篷船,都是一些破舢板的小船,被遮上帆布,看上去好像大船。至于人影都是一些稻草人,黑夜中哪里看得真切。

众人面面相觑都很奇怪,有人作假戏弄大家,这有什么意义?忽然,赵千户脸上变色,叫道:“不好,我知道了,李木根的目标是上游的粮仓。”

粮仓建筑在沙河上游,距离码头有几十里,那里不光存着赵府的粮食,县里乡绅商人,各种有钱人投机购买的粮食全存在那里。曹教头这五百家丁调回来,粮仓那边就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这时候有快马疾驰而至,一名浑身血迹的家丁飞奔而来,到了赵千户身前滚落马鞍,带着哭声叫道:“老爷不好了,粮仓被李木根攻破了,所有粮食都被抢走了。”

赵千户大惊,急忙率领人马向上游奔去,到了粮仓,心中一片冰凉,只见所有的粮仓都被打开,大部分都空荡荡的,粮食被搬走了九成。

“奶奶的!”赵千户气的大骂,伸手把身旁的赵义拖起来,喝道:“老东西,你勾结李木根,把我们都当傻子似的耍。快说,粮食都运到哪里去了?”

赵义跪在地上叩头,“主人啊!小人真的没勾结李木根,小人冤枉,粮食哪去了,小人也不知道啊!”

“既然如此,要你何用?”赵千户脸上忽然现出杀气,一剑刺出,当胸穿透赵义的胸口。赵义捂住胸口,脸上还露着乞求的表情。赵千户嗖的拔出长剑,鲜血从赵义胸口狂喷,赵义扭曲着身子倒地而死,脸上还带着不甘心的表情。

赵义回头吩咐周大福,“把这老东西的尸首拖到县衙,就说他勾结山匪,抢劫粮仓。”

周大福应了,找了两个家丁把赵义的尸首拖走。周围的家丁下人脸上都露出畏惧神色,赵千户虽然强横,却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前杀人,他毕竟还是县里的乡绅,这样做真是怒极了!

周大福做揖道:“老爷,这数万石的粮食,山匪也不容易运走,我们迅速派人四处打探,这样大规模的运粮车应该走不多远的。”

赵千户立刻醒悟,这许多粮食搬运不是件简单事情,现在追还来得及,于是立刻派人手出去打探。不一会儿功夫,打探消息的人陆续回来,结果十分惊人,这些山匪虽然抢劫粮食,可压根就没带回山去。他们用大船载粮,沿河遇到受灾的村寨,就把粮食扔在岸上,任村民自取。这一夜时间,数万石的粮食都被他们给散尽了。

赵千户目瞪口呆,李木根这群山匪还有这等觉悟,实在是匪夷所思。粮食被分到各家各户,想要收回来是不可能了,自己购买这些粮食的两万多两银子打了水漂,明年翻上几翻也成了一场美梦。赵千户只觉得喉头有点甜,眼前一黑,仰头向后跌倒。

几天之后。赵千户才能下床走动,这几天整个县城沸沸扬扬,所有乡绅都大亏了一笔,满城怨声载道,讨伐李木根的议论不绝于耳。

在赵千户的卧室,周太太劝道:“老爷要保重身体,两万两银子虽然不少,却动不了咱们赵家的根基,老爷的身体要是垮了,咱们赵家可真的完了。”

赵千户点头道:“这几天生病卧床,我也想开了些。两万两银子也罢了,只是可恨被那赵义给骗了,像个傻子似的被人骗的团团转,成了全县的笑柄。”

周太太叹气,“智者千虑,也有一失,谁能想到李木根这么狡猾,老爷也要想开些。”

周大福上前做揖道:“老爷,赵义固然可恨,但小人看他并非勾结山匪,他也是被人给骗了。”

赵千户点头,“这我也想到了,赵义还没那么高的觉悟,为了救那些狗腿子,牺牲自己的性命来骗我。”

周大福道:“幕后布局之人固然高明,但也得非常熟悉府中情况,他知道货栈进货规律,知道粮仓位置和守卫人数,还知道赵义和他在山匪中设置的内线,还很了解老爷和所有人。”

“那么,这人是……”赵千户沉吟。

“小人认为赵义拿出来的那封信就是真的,哼,就辛明那古怪的文字写法,哪个造假的能做出来,所以小人认为布局欺骗老爷的就是辛明。”周大福说道。

赵千户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开口道:“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怀疑辛明,他那日求我开仓放粮,被我拒绝。这证明他是向着那些泥腿子的。凭他的聪明才智怎么能碰了壁之后就再没声息了,这骗局八成就是他做的,唉!真是养虎为患啊!”赵千户长叹一声。

周夫人道:“老爷既然觉得辛明不妥,何不狠心将他的总管职务免去,一个不忠心的奴才,再有能力,再能赚钱,要他何用?”

第五十六章 管家不好当

赵千户点点头,也觉得不能再用辛明了,说道:“免去辛明之后,谁当主管合适呢?”他本来想提拔自己的几个随从,来保、来旺、来财中选一个。

周夫人道:“大福前一阵子收粮表现不错,主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你行吗?”赵千户疑问的看着周大福。药铺和绸缎庄可不比收粮,这是纯商业行为,要有点商业头脑才行。

周大福立刻双膝跪下,叩头道:“小人愿为主人分忧,效犬马之劳,尽一片忠诚之心。”

可能赵千户觉得忠诚的重要性了,慢慢的点点头。

这时候,来旺进来禀报,“老爷,辛总管来了,要和老爷商议给染坊工人购买冬衣的事情。”

赵千户道:“正好,我看他还有脸来见我。”

周大福则在一旁冷笑,“辛总管这三个字以后要改做周总管了吧!哼哼!”

来到前厅,辛明恭敬的给赵千户做了一个揖,叫了一声老爷。赵千户不说话,只是盯着辛明,半晌才开口道:“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辛明抬头,只见他表情平静,眼神从容,看不出半点波澜。

赵千户冷笑,“辛明,你伪装的很好呀!把我骗的好苦,坑了我几万两银子,还有脸来见我。是我一步步把你从一个马夫捧到现在总管的位置,你盖房子养小妾,现在挣的大笔银子,哪个不是我给你的。可是你恩将仇报,竟然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还好意思来见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赵千户越说说怒,可辛明始终表情沉静,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待到赵千户说完,才沉声说:“老爷误会了,小人做事从来不违背自己的良心。”

他这样说,赵千户更加愤怒,辛明如果辩解或者恳请饶恕之类的,赵千户还能接受。可辛明这副自信从容的样子,让赵千户感觉受到了侮辱,“好,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你的总管位置是我给你的,你的金钱地位都是我给你的,你终究还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奴才,只要我一句话,既能把你捧入云端,也能把你打入尘埃。”

辛明一言不发,只是躬身站立。

“你以后不是赵府的总管了,也别在赵府待着了。”赵千户冰冷冷的说道。

辛明面无表情的躬身做了一个揖,道:“多谢老爷栽培,小人告退。”说完慢慢退出大厅。

赵千户看着辛明的背影,心中一阵怅惘,他原以为辛明会露出悔恨或者惊慌的表情,可是自己说了这么多,他没什么反应。就好像自己狠狠打出一拳,却打在棉花当中,没有一点受力。

辛明回到住处,只见小环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辛明被解除总管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赵府,小环自然也知道了。

“辛大哥,你还能回赵府么?”小环问。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辛明叹了口气,不过又笑着安慰小环,“人生起起落落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明天我就回来了,也说不定明天老爷被下到牢房里呢!再有,说不定老爷把你也抬举了!呵呵!”

小环脸上微微一红,知道辛明在安慰他,自言自语道:“老爷怎么可能下到牢房,刘县令和他最要好了,至于你说的什么抬举我,那就更不可能了,秋菊姐姐才被抬举了呢!”

辛明想立刻离开赵府,却被小环拦住,说她亲手做了饭菜,想再侍候辛明一次。

辛明和小环相处很久了,其实也很喜欢这个娇俏的丫环,小环喜欢谈天说话,每天回来和小环聊天,让他排解不少寂寞。这时候辛明不忍心拒绝她,便答应了。

小环把食盒提上来,把饭菜一样一样的放在桌上,最后是酒壶和酒杯,忽然,在酒杯里发现一张字条,小慧很惊奇,把字条拿出来念道:“花房的事情,太太知道了,但她不想告诉老爷。”

辛明心中突的一跳,把字条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心想:“自己和秋菊的事情怎么会被人发现,又怎么传到太太耳朵中了,难怪这几次见到太太,她都神色不善,想必就是因为这事了!不过,听字条中的意思,老爷不知道,自己暂且还是安全的。”

“这什么意思啊!没头没尾的。”小环十分疑惑。

“没什么!”辛明笑了笑,问道:“你提着食盒回来,碰到什么人了?”

“嗯,碰到上房的冬梅姐姐,说笑了几句,她还打开食盒看看我做的饭菜呢!”小环说。

“冬梅!”辛明十分惊奇,冬梅是自己的学生,知道她的脾气大,嘴巴也尖刻,和秋菊的关系也不太好,这字条难道是她提示的?

辛明暂不理会,开始吃饭,小环又如平常一般开始说府里的新闻,不过今天的新闻都是关于辛明的,辛明被免除了总管,幸灾乐祸者有之,惋惜不平者有之,听说新总管是太太身边的红人周大福,已经有不少人上赶着去巴结他了。

辛明吃完饭,还是和眼泪汪汪的小环道别了。下午,辛明去铺子转了一圈,晚饭时候,辛明不再回赵府而是来到琴娘的住处。

琴娘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佳肴美酒,轻声慢语,笑意缠绵。

酒足饭饱,辛明端着一杯酒,斜倚在炕桌上,笑道:“琴娘,给我弹一个曲子吧!”

琴娘笑着捧出瑶琴,放在琴架上,拨弄一下,道:“夫君年轻有为,志得意满,不如弹奏一曲李白的将进酒吧!”

“好啊!”辛明古诗词水平一般,不过这首诗从小就读的,很熟悉。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琴娘歌喉婉转,边弹边唱。此时外面是深秋天气,有些寒意,可是屋里笼着火炉,十分暖和,琴娘只穿了红色贴身纱衣,绿色百褶长裙,纱衣轻薄,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大红的肚兜和白藕似的手臂,别有一番风情。

一曲终了,辛明笑道:“好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啊!这曲子弹的真好听,我也想学弹琴,能学会么!”

琴娘一笑,捧着琴放到辛明身前,道:“夫君这么聪明,弹琴小技有什么学不会的。”

说完,指点辛明宫商角徵羽,琴弦各处位置。辛明捉着琴娘的小手在琴弦上拨弄。一股女儿的淡淡清香传入鼻中,温香软玉在怀,还有心思学琴?片刻之后,红烛燃尽,屋中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辛明一声叹息:“人生得意须尽欢……”

第二天一早,辛明醒来,琴娘已经早起来了,早餐已经做好了,花卷,粥,两个清淡小菜,被琴娘小心翼翼的端到炕桌上。辛明起身,琴娘立刻上前帮他穿衣梳头,辛明心想这种腐败的生活也只有在万恶的旧社会才能体验了,只恐怕自己享受久了,坠入温柔乡,再不想改变。

与琴娘这种惬意的生活真希望能长久的过下去,三餐精致且送到口边,穿衣梳头都有人伺候,最关键的是美人温柔,可以弹琴,可以调笑,可以……这日子真似神仙一般。

可是辛明只潇洒了两天,来旺就找上门来,请辛明回府,说赵千户的气消了,让他重新当赵府的总管。

辛明苦笑,几万两银子打了水漂,这么容易就消了气,赵千户未免也太大度了些。在辛明的一再追问下,来旺说出来一些实情。原来周大福去管店铺,只管了两天,就惹出事情来。

周大福去染坊药房转了一圈,回来心里不是滋味,感觉两个地方的工人没把他放在眼里,对他不够恭敬。于是重新制定了店铺的一些规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迟到早退要重罚,做工时间不许离开,穿戴方面也有要求,尤其是江浙来的那些工人,干活的时候赤着上身,这很不雅观等等。

结果,两边店铺的工人都闹起来,尤其是江浙那边的染坊工人,直接罢工,要回家乡,几个工房的主管也要辞职,两边铺子登时乱成一团。

辛明哈哈一笑,前世国企有这么一个笑话,一个新来的领导看他有没有能力,就看他主抓的方向。如果他主抓生产经营,那就是个实干型领导,有能力。如果主抓纪律那就是个混子型领导,没能力,外行领导内行。这样的领导专门抓工人迟到早退,工作服穿戴,语言动作都在罚款项目中。

到了古代,原来也是如此,染坊的主管都是自己提拔的,那些江浙工人也是自己找来的,他们对自己被解除总管抱不平,正想找机会闹一下,这周大福就自己把机会送上去。

辛明跟着来旺回府,来旺其实没有说出全部理由,店铺闹事只是次要原因,更主要的是,赵千户那边受到了很多乡绅的压力。

此刻在厅中,赵千户和周太太端坐在两张椅子上,周大福跪在二人身前,述说铺子这些工人和主管如何无理,如何顽劣等情况。

待他说完,赵千户才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还是先回府,休息几天吧!铺子不用你管了。”

周大福一脸晦气的退出大厅,白白高兴了几天,哪想到这里的水这么深。

第五十七章 毒计

赵千户在厅里走来走去,皱着眉头说:“周大福真是个蠢才,一味的比狠用强。那帮江浙工人是花大价钱雇来的,他们要是罢工,咱们的铺子就等着关门吧!他怎么就不学学辛明,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把铺子稳定下来。唉!早知道我就不杀掉赵义了,让他回来管铺子,也不会乱成这样子。”

周太太郁闷的说:“现在怎么办,难道还要把辛明找回来?”

赵千户叹气,“不找回来怎么办!你以为只是铺子里那点事情么!”说完把一堆信扔在桌子上,这是这两天县里乡绅写来的信,都是给辛明的求情信。还有许多直接找上门来,替辛明说情。连刘县令都郑重的写了信,派师爷送来。”

周夫人愕然,“咱们免除自己府中的总管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辛明怎么在县里有这么多朋友?”

“什么朋友,都是有利可图罢了!”赵千户哼了一声,“这辛明确实厉害,他做生意还帮县里这些乡绅理财,做各种投机买卖,基本上都赚钱。而且咱们现在铺子的股份也有刘县令几人的,他们也跟辛明赚了不少银子。现在辛明是整个县城的财神爷。我不把辛明找回来,就得罪全县城乡绅了!”

周夫人撇嘴,道:“辛明终究不过是咱们家的一个仆人,离开他,咱们还不做买卖了?周大福不行,让来兴,来旺挨个试试,我就不信,没了张屠户,咱们就得吃带毛猪了?”

赵千户叹气,“你不懂!刘县令信中说的很明白,你听信中这话‘辛明本无错缪,无故开革,所指何人?’这意思分明是说,咱们开革辛明,是冲着他们而来,好像我不愿意让县里乡绅一起赚钱发财一般。还有,他在信中说已经和县里乡绅商议,如果辛明被赵家开革,他们愿意出资开店铺,请辛明来管理,希望咱们不要阻挠。”

“嘿!这就是在将咱们的军了!现在谁不知道辛明在这两个行当中的人脉,如果他开一个绸缎庄和店铺,先不说咱们能不能竞争过他,就是咱们店铺这些老人也得被他挖走,到时候,咱们的店铺就等着黄摊吧!”

“养虎为患,进退两难啊!”赵千户为难死了!

“那老爷就看着这小子嚣张?反正我的意思是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辛明从我眼前消失。”周夫人的声音陡然升高,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

周夫人这样的态度,倒让赵千户十分意外,辛明毕竟是周夫人一力提拔的,原以为周夫人会替辛明说话呢!

“现在只有先将他招回来当总管,然后再找机会慢慢收拾他。他在咱们手下,咱们总能找到把柄,一刀切了他。”赵千户伸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

这时候来旺带着辛明走进来,两人一起给赵千户做揖。

赵千户刚说完这句凶狠的话,脸上还带着狠恶的表情,看到辛明,忽然如同练过京剧中的变脸技艺一般,瞬间换成了一副和煦的表情,站起来笑呵呵的让辛明免礼,落座。又露出惋惜内疚的表情,说自己如何病重神志混乱,以至中了小人的挑拨离间。误会辛明,现在心中很后悔,希望辛明不计前嫌,继续回到府中效力云云。

辛明笑了笑,表情依然从容,有点荣辱不惊的感觉,好像总管这个职位被革去,又重新复原都在他意料之中一般。他笑着拜谢老爷,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气话,接着退出大厅。

等辛明退出大厅,赵千户的脸又阴沉下来,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城府挺深。”他现在真的有点忌惮辛明了,辛明年纪不大,手段够厉害,最主要的是自己还拿他没什么办法。想当年李忠当总管也算厉害,被自己一杯毒酒了帐,赵义也当了好几年总管,被自己一剑杀了,到了辛明这儿,却好像没什么法子,这是他这些年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

周夫人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一封信道:“老爷,三叔爷寄来一封信,说朝廷派王内侍到兖州探望鲁王,回去的时候要走水路,路过咱们沙河县,让咱们好好招待。”

赵千户看了信点头道:“王内侍现在很红,皇帝很信任他。他一句话比内廷大臣都好使,这一路上,别说咱们这样的小官,就是知府守备都争着巴结呢!”

周夫人道:“老爷,接待王内侍是个干掉辛明的机会呢!”

赵千户立刻反应过来,如果接待王内侍出现点什么小差错,可以栽赃到辛明身上,那样子县里的乡绅就说不出什么了!谅他们没胆子去跟皇帝身边的红人理论,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掉辛明了!

“哈哈!还是夫人多智啊!”赵千户和周夫人都露出阴险的笑容。

辛明又回到自己在府中的住处,一个小小的套间,自己睡里间,外间是客厅,兼晚上小环睡觉的地方。他当上总管之后,可以换到独立的四合院的,但他在这里住习惯了,也就不愿意搬走。

小环今天太兴奋了,唧唧呱呱的有说有笑,这两天的阴霾一扫而光,她担心了两天,害怕夫人将她分到别的地方侍候,她可是得罪过五姨和二姨的。而且府中很多人把她看成辛明的身边人,想看她的笑话,语言中自然多有讽刺。忽然间,辛明又恢复总管身份,这让她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一天,无论走到府中哪里都昂首挺胸的。

晚上和小环谈天很晚,小环才去外间睡觉。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李忠虚幻的身形忽然现身了,李忠一般可以在他耳边说话,直接和他沟通,这次他现身显然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了。

“小子,现在有一个机会能把赵千户连同他的家族连根拔起了!”李忠说道。

辛明笑着摇头,有点不信,其实他早就有机会杀掉赵千户的,他可不像七姨太那么蠢,下毒留下那么多蛛丝马迹,被人察觉。他有好几种方法干掉赵千户,却不牵连自己。

不过,干掉赵千户又怎样?赵千户死了,自然有赵华继承家业,赵华死了,也会有别的族人继承,赵府始终存在,这个充满罪恶的毒瘤很难连根拔起。

李忠冷笑道:“一个大人物就要来了,只要我们做的足够好,他是能把赵千户家族连根拔起的。”

几天之后,沙河码头上彩旗飘飘,鼓乐声声,秋高气爽,河水清澈。一艘华丽的彩船缓缓靠岸,岸上数十人正在躬身迎接,都是沙河县有头有脸的官员乡绅。左边刘县令开始,黄县尉、主薄,书记,举人,教谕……右边赵千户开始,下面有团练、教头,再往后则是县中的乡绅财主。所有人都穿著隆重,有官身的都穿着紫红官服,雁翅官帽,没有官身的也都穿着崭新的各色绸缎衣衫。

辛明站在后排,依样鞠躬,偷眼瞧去,只见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缓步从彩船上走下来。这男子穿戴很普通,一身绛红绸缎长袍,头戴万字巾,只有手指上一块大大的翠绿扳指有点与众不同。比较显眼的倒是他身后的四名锦衣卫,都穿青色斗鱼服,腰带镶玉,带上悬挂长刀,头上带着黑色纱帽,面无表情,看起来冷峻精干。

码头上所有人一起跪拜,“王大人安好!”

王内侍上前扶起刘县令,哈哈笑了两声,道:“老先生安好!如此大礼,太客气了!”

辛明是两世为人,第一次听到太监说话,只觉得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声音太阴柔,却又与女生不同,尖声尖气,好像鸡叫一般。

王内侍一只手扶起刘县令,另一只手扶起赵千户。赵千户连忙道:“小人在家中花园设置酒宴,请王大人赏光。”

“哈哈,那就叨扰了!”王内侍索性扯着二人的手一起前行。

赵千户的宴席设在赵府的花园当中,在千百盆鲜花环绕中,建立一个大卷棚,数桌酒席设在其中。满眼鲜花娇艳,香气袭人。席上酒菜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尤其是沙河县当地的几样特色菜肴,赵千户都是亲自给王内侍端上桌,然后详细介绍。

县里的官员乡绅少不得进献礼物,王内侍这种层次的人物,送银子就太土了。个人都挖空心思,古物珍玩,奇珍异宝纷纷送上。王内侍也不矫情,来者不拒,全部收下。看到王内侍这般亲民,乡绅们也放下心来,尽情恭维,拍马屁的话,说了一箩筐。

酒宴半酣,王内侍忽然叹道,“久闻沙河县的河舫十分热闹,美女佳人,酒色财气,大大有名,只是不曾亲眼一见。”

众人面面相觑,接待王内侍想了无数花样,却从没想过太监也想去妓院玩耍。

赵千户反应很快,陪笑道:“王大人既然想去,小人立刻安排。”

王内侍拊掌大笑,“好,现在刚刚掌灯,天黑了,河上灯光映水,最好看了!”

刘县令持重,说:“河舫那边人多杂乱,咱们又没事先过去清场,可别出现什么意外。”

赵千户笑道:“我立刻调集家丁在河舫清场,然后,让家丁在河舫周围守候巡逻,务必保证王大人安全。”

说完叫道:“辛总管,你速去召集二百家丁,来河舫守卫。”

第五十八章 将计就计

辛明出席,给王内侍行礼,应道:“是,老爷。”

王内侍对辛明似乎很有好感,把辛明叫到身前,摸着辛明的手笑道:“好俊的小子,这是你们府上的总管么!年轻有为,哈哈,有他保护咱们,定会无事。”

辛明被他摸手,差点吐了,赶快收回手,拱手行礼,“小人誓死保卫大人安全。”说完飞奔而去。

一行人坐车,浩浩荡荡的来到河舫,河舫已经清场完毕,只剩下一群叫苦不迭的老鸨和等待迎接贵宾的妓女。

选择一艘最好的画舫,宴席早已经备下,数十歌妓载歌载舞,琴声叮咚,笛笙悠扬,四面灯光又如万点繁星倒映在水面之上,果然别有一番情趣。

众人喝到兴致高昂之时,难免天南地北的胡吹自己见识过的奇珍异宝。王内侍噗嗤笑了,他在皇宫当中,什么宝贝没见过,这沙河县真是小地方,一群土包子,什么寻常东西都当成宝贝。

刘县令凑趣道:“王大人见多识广,这世上的宝物可见的多了!”

王内侍酒已半酣,再加上存心炫耀,笑道:“你这话算说对了,跟我见过的宝贝比起来,你们说的那些不算什么。”说完,对身后的锦衣卫道:“你去把鲁王献给圣上的那颗珠子拿来。”

锦衣卫应了,片刻之后拿回来一个盒子。王内侍打开盒盖,只见是一枚牛眼大小的珠子,乳白色,乍一看,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把船上的灯火都息了!”王内侍吩咐,片刻之后,船舱中一片黑暗,只见王内侍手中的珠子忽然散发出来光芒,先是白色,随即又出现红蓝绿紫各色光芒,将整个船舱映照的光怪陆离,五彩缤纷。船舱中登时爆发出来一阵喝彩声音,人人恭维,这真是此生难得一见的奇景啊。

王内侍得意的说道:“这是在东海底下得来的宝贝,因为能发出七色光芒,所以叫做七龙珠。鲁王花大价钱得来,献给圣上。如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世间有此奇物。”

舫中诸人自然是谀辞如潮。

远处,辛明站在一艘船上,看到画舫忽然熄灯,接着嘈杂喝彩吵闹笑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事。辛明冷冷一笑,不去理睬,只是向河对岸望去,黑黢黢的河岸上,隐隐出现船影。辛明冷笑,该来的,还是来了。

此刻,周大福一身黑衣蒙面坐在一张船舱当中,身边七八个人也是一样的打扮。这些都是赵千户的亲信家丁。他们每人拿着一只鸟铳,抱在怀中,心里有些紧张。这计划是赵千户和周大福安排的,他们要假扮迷踪山上的劫匪,惊扰一下王大人的画舫,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责任推到辛明身上,这招待贵宾不周,惊扰贵客的罪名是逃不掉了。这次一定要让辛明不死也要扒层皮。

小船在夜色的掩护下缓缓接近河舫,这方向是来兴来旺守卫的,他们也得到消息,会放他们进去的。果然,周大福在船头闪了几下灯光,黑暗中传来来旺的声音,“大福!”

“是我!”周大福沉声答应。

小船顺利接近王内侍的画舫,周大福一挥手,数名手下同时扬起手中鸟铳,对着天空一起施放,只听轰轰声响成一片,登时有人吵嚷起来,“有敌人。”“快保卫大人。”

周大福一笑,在船头高叫,“我们是迷踪山上的大王,哈哈!”叫了几声,觉得惊扰的差不多了,正想转头撤退,忽然嗖的一箭从黑暗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咽喉。周大福喉头咕了一声,直接栽倒在河水中。箭如雨下,船舱中登时又有几人中箭,其余的人见势不妙,纷纷跳落水中。

只见黑暗中十多艘小艇,箭一般的从黑暗中冲出来,沿着这个缺口,直冲到画舫之前,随即无数黑影跳上画舫,一片喊杀之声。

舫上众人刚欣赏完宝物,再开灯饮宴,忽听到水面上想起一片鸟铳声,接着似乎有人高叫,什么山匪,大王之类的,不禁愕然。

几名锦衣卫急匆匆的跑进来,跪拜叫道:“大人快躲避,有山匪夜袭。”

赵千户心中有数,叫道:“大人莫慌,待小人出去看看,我有数百家丁守卫,定会保大人平安。”他心中窃喜,这次事情发生之后,看辛明如何辩解,又看刘县令等人如何说话,辛明这次的杀身之祸是再也推托不掉了。

岂料,赵千户刚刚站起来,忽然,数支箭失从窗子飞射而入,只听惨叫声不断,已经有数名乡绅被射倒在地上。赵千户慌忙伏下身体,心中大惊,这是怎么回事,周大福难道叛变要真的杀王内侍。

还没等他多想,噼啪乱响,画舫门窗碎裂,有无数人冲进来。灯光熄灭,黑暗中喊杀声响成一片,夹杂着不知自己人还是敌人的惨叫。

王内侍趴在地上犹如做了一场噩梦,刚才还是花天酒地,歌舞升平,转眼间,就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只听身边惨叫倒地声不断,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拼杀,带来的几个锦衣卫也不知是死是活。

忽然,一个人抓住王内侍的手臂,叫道:“他在这里啊!”王内侍吓的杀猪似的大叫,只觉得头顶被重重敲了一下,就晕了过去。

王内侍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密林中的一处空地当中,空地中心燃着一堆篝火,数十人正围着火堆吃喝说笑,这些人穿著破烂,披头散发,不过都带着刀枪弓箭,定然是那帮山匪了!再看自己的处境,和两三个人一起被绑在一辆大车之上。身旁之人满脸是血,穿着斗鱼服,正是自己的侍卫之一。

只听山匪中有人叫道:“酒是好酒,可惜没有肉,只吃干粮,喝不痛快!”

一人笑道:“肉还不容易,现成的白羊,细皮嫩肉的杀一只,烤了吃!”

众山匪一起叫好,一个身材极高壮的汉子,拿着一柄尖刀走过来,到了王内侍身边,用刀子在王内侍脸上比划。王内侍吓得闭上眼睛,女子一般尖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

山匪中一人叫道:“赵老爷一会儿过来,要逼供其余宝贝的下落,先留他一会儿性命。”

高壮汉子呵呵一笑,伸手把王内侍身边的这名锦衣卫拖走,片刻之后,只听火堆那边传来这名锦衣卫的惨叫声音,随即是山匪们大笑吃肉喝酒,只见黑夜沉沉,火光晃动,数十汉子嚼着人肉,满嘴血污,大口喝酒,如同一群恶魔鬼怪。王内侍心中恐惧,瑟瑟发抖,小便失禁,顺着裤子滴滴嗒嗒的流下来。

深夜,这群山匪酒足肉饱,横七竖八的躺在火堆前睡下,空地前安静了。

王内侍想到自己终究难逃这群匪徒的毒手,恐怕和自己的下属死的一样惨。一阵寒风吹来,树林中叶子哗哗响动,更添悲凉之意,便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忽然,身旁也被绑在大车上的一人,把头轻偏过来,小声说,“王大人莫慌,待小人救你。”

王内侍轻轻转头,只见是一张年轻面孔,想起来是赵千户府上那名负责警卫的年轻总管——辛明。

只见辛明变戏法似的在手心出现一柄小刀,背在身后,轻轻晃动,片刻之后身上绳索崩开。辛明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又用刀片割开绑在王内侍身上的绳子。然后扶着王内侍,两人蹑手蹑脚的离开大车,走了几十步,王内侍忽然想到,那颗鲁王进贡的七龙珠也被这群山匪给抢走了。别的贡品也就罢了,只有这枚珠子圣上十分期望一见,自己若是弄丢了,就是回去没法交代,只怕圣上一怒,自己还是要被砍头。

他停下脚步把这事和辛明说了,辛明点头,“王大人藏在草丛中,待小人把东西偷回来。”

辛明猫着腰又回去了,王内侍伏在草丛中看着辛明背影,心中十分感激。忽然一阵急雨似的马蹄声音传来,由远而近。空地上的山匪受到惊扰,纷纷拿起兵器跳起来。却见五六匹马疾驰到山匪面前停住,一位身材高大,穿着紫色绸缎长袍的男子从马背上跳下来,向山匪头目一拱手,道:“木根兄弟,老哥来了!”

这人背对王内侍,看不清容貌,只看背影衣衫和说话的声音,似乎十分熟悉。

山匪中一人出来,哈哈大笑,“千户哥哥,你好啊!我们等你好久了!”

王内侍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心中震惊,原来要暗杀自己的居然是赵千户。难怪声音形貌这般眼熟,想他一个区区千户,居然敢暗杀皇帝身边的宠臣,真是无法无天至极。

山匪头目和赵千户十分熟悉,两人握手搭肩说笑几句,赵千户才道:“那颗七龙珠十分珍贵,老弟可曾得手?”

山匪头目笑道:“兄放心,弟已经得手,现在就可以送给大哥,不过,大哥答应的好处可不能少了。”

赵千户哈哈大笑,“兄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了!”

王内侍在远处草丛中听了,心中只是咒骂,“他奶奶的赵千户,贼胆包天,连献给圣上的宝物都觊觎。我发誓只要活着出去,定然要杀你全家报仇。”

这时候,肩膀处有人轻轻一拍把王内侍吓了一跳,回头看是辛明,心中稍安,轻声问,“得手了?”

辛明点头,把一个小盒塞到王内侍怀中,王内侍大喜和辛明悄悄的向后退。

忽听,山匪中有人高喊起来,“宝贝怎么不见了?”那边也有人高叫,“死太监也跑了!”“快追!”

王内侍吓得魂都飞了,被辛明拖着,在密林荒草中飞跑奔逃。

火堆旁边的山匪虽然大呼小叫,兵器撞的叮当响,却没有人真的动作。待到辛明和王内侍逃远,李木根才笑着止住众人。众人不再叫喊,却不约而同的笑起来,只见刚才和李木根交谈的赵千户这时也躬身道:“拜见山主。”

李木根点点头,拍拍这人肩膀,笑道:“演的不错。”只见这人和赵千户相貌完全不同,身高体形也是在衣服里作假,垫了棉布。至于声音才是这人最拿手的,他是江湖上的异人,叫黄一鸣,绰号黄一嘴,会口技,有一手模仿别人说话声音的绝技。今天被李木根找来演戏,就为了骗王内侍相信。

第五十九章 又生毒计

辛明拉着王内侍慌不择路,不知跑了多少时候,忽然眼前一条大河拦住去路。王内侍急的直跳脚,这可怎么办。二人沿河而下,忽见河边系着一条无主小船,二人大喜,正要上船。忽听背后传来一片喊杀声音,“可别走了那死太监!”只见远处火光晃动,定是那群山匪追来了。

王内侍吓的腿都软了,不知怎办才好。辛明样子倒很沉着,说道:“王大人,你把衣服换给我,我去引开这些人。”

王内侍感激的无以复加,握着辛明的手说,“救命之恩,必将报答。”

辛明微笑点头,说:“大人坐上小船沿沙河而下,就可以离开沙县了,千万别停留,被赵千户碰到,只怕有杀身之祸。”

王内侍拍着恨恨道:“只要我能活着回去,定会有赵千户这狗贼好瞧的。”

辛明心中好笑,表面却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匆匆和王内侍换了衣衫。王内侍划动船桨,顺流而下。辛明则沿着河岸向上游飞奔。片刻之后,果然有人高叫,“死太监在那边!”只见火把人影向上游而去。

第二天上午,赵千户家的议事大厅已经乱成一团,沙河县所有重要的人物都聚集在此处,人人愁眉苦脸。昨天晚上一片混乱,贼人倏来倏去。事后清点,只是死伤了几名家丁护卫。可是最重要的人物王内侍偏偏失踪不见了。显然贼人是冲着他来的,把他给擒走了。

王内侍是贵客,被山贼掠走,这罪名已经不小,如果再被山贼杀害,只怕这里的人都要下大牢。

刘县令道:“咱们应该赶快清点兵马去搭救王内侍,时间拖的越长,只怕就越危险。”

可是上次攻打过迷踪山,死伤惨重,这次仓促去攻打,又有人质落在人家手里,谈何容易。

一名乡绅道:“县令,山贼并没杀害王大人,只是掠走了他,这意思很明白,是想绑票勒索钱财啊!咱们只需静等他们来信即可。”

刘县令道:“那倒好了,需要咱们出多少银子,全县乡绅一起均摊即可。”

厅中所有人一起低头,都很肉痛,赎一个小妾还需两千两银子,王大人这么大的官,得要多少银子才够!

一名乡绅道:“赎人倒也罢了,还有那七龙珠也被贼人抢走,那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多少银子也不够赎的!”

刘县令一想也是,心中更加烦忧,忍不住埋怨赵千户道:“去河舫玩乐,是你拍胸脯保证没事,警卫的家丁也都是你赵府的,可现在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可怎么办啊!”

赵千户也很恼怒,事后察知真是李木根带人来抢劫了,周大福死了,也不知道是他勾结的李木根,还是李木根碰巧过来夜袭,这空档把握的如此好,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辛明该死!”赵千户咬牙说道,“辛明这次总管守卫,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第一个顶罪的应该是他,刘县令,你以为如何?”

刘县令本想替辛明说几句好话,可是想到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恐怕都要不保了,只能长叹一声。

见刘县令不说话了,赵千户心中微喜,说道:“来人啊!把辛明给我押上来。”

来旺跑进来报告,辛明昨晚也失踪了,不知道是被山贼抓走,还是别的情况。

赵千户冷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把他的家属小妾全都抓到大牢里,再慢慢的通缉他。”

来旺应了,刚要出去,只见来兴急急跑进来,叫道:“辛明回来了!”

只见辛明已经大步走进厅中,看到厅中众人团团拱手。

赵千户冷笑:“辛明,你还有脸回来,昨天让您警卫河舫,结果被山匪偷袭,抓走王大人,这罪名大了,来人啊!给我把辛明绑了!”

辛明伸手止住,喝道:“且慢,昨夜山匪偷袭,让众人惊扰,这是我的罪责,不过后面说的王大人被山匪抓走,却并非如此。”说完,把昨夜从山匪中救出王内侍,将他送走的情况说了一遍。

厅中的众人都听的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县令忍不住问:“你说王内侍连同七龙珠都安然无恙?”

辛明点头,“我送王大人上船,他拿着七龙珠顺流而下,现在大概已经走到百里之外了!”

“哎唷!佛祖保佑!”刘县令大大的松了口气,双手合十不停的拜佛。厅中所有乡绅都松了口气,辛明这是救了所有人啊,不但保住了他们身家性命,也不用给山匪掏银子了!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么!一名乡绅上前给辛明鞠躬,道:“多谢辛公子搭救!”感谢辛明的人纷纷上前,很快围成一个圈子。

来兴来旺看到这形式,哪里还能去绑辛明。赵千户在一旁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只能无奈挥手,让几人下去。

晚上,依旧在这个厅里,只有赵千户和周太太二人。赵千户刚刚发过脾气,茶杯茶壶的碎片散落一地,没他的命令,没有丫环敢进来收拾。

“该死的辛明!”赵千户刚才已经咒骂了无数遍,他最痛恨的是辛明救走了王内侍却自居其功,连回来报告一声都没有,就把王内侍送走了,这哪里还将他这个老爷放在眼里。

“老爷,这辛明太可恨了,现在可怎么办?”周夫人眼睛有点发红,刚才她刚刚为周大富的死掉了几滴眼泪,现在心中对辛明的痛恨比赵千户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千户愤怒的一拍桌子喝道:“我不管什么县令乡绅了,我现在就叫人抓这小子,直接杀了,我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周夫人苦笑:“老爷还不知道吧!辛明压根就不再府中居住了,今天他收拾东西已经搬出赵府了,连带着把小环也带走了,居然都不和我说一声。这奴才真是无法无天之极。”

赵千户气的来回在房间中踱步,却想不出什么办法。

半晌,周夫人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几天之后,是你跟秋菊圆房的日子,咱们给他发一张请柬。那日子县里的乡绅都会来祝贺,亲朋云集,辛明定然不会防备,只要他一来。咱们就埋伏家丁把他抓起来,就说他调戏老爷的女人秋菊,再让秋菊过来指正他,辛明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到时候咱们不送他到县衙,先在府里废了他的眼睛和腿再说,哼,就是刘县令把他救出去,他也是一个废人了!”

这计划这样狠毒,却深合赵千户的心意,他想了想道:“这计策很好,不过,秋菊这丫头性子有点古怪,你能说通她去诬陷辛明么?”

周夫人脸上露出阴险笑容道:“我有法子说动秋菊的。”

一会儿,周夫人带着几名丫头婆子来到秋菊的房间,秋菊自从花房的事情之后,一直没跟辛明见面,一来是由于害羞,再者,也是恐怕自己抑制不住对辛明的爱意,做出出格的事情,自己的死活她不在乎,只怕要害了辛明。

这几日,府中内外的事情她也都知道,她一直暗暗替辛明担心,直到今天听说辛明已经彻底搬离了赵府,她才松了口气。

周夫人走进屋子,秋菊倒很意外,这几天她一直称病,不出门,府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周夫人怎会抽时间来看她。

“拜见夫人!”秋菊连忙从床上起来,给夫人行礼。

“免礼吧!”周夫人表情很和煦,笑容满面的按着秋菊的肩膀,让她坐在床上,“你身子不好,这几日好好休息,别操劳挨累。”

周夫人坐在床边的一张绣墩上,笑着从丫环手里接过一个匣子,道:“这是我存着的上好的长白山人参,唉!放着年头多了也会失效,你身子不好,就把它和药吃了,最补身体了!”

秋菊接过人参,微微吃惊,这人参有一尺多长,是上等品,恐怕得值上千两银子。这名贵的人参,夫人自己都不舍得用,怎会赠送给自己。

退却一番之后,无奈收下。周夫人又笑道:“再过几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你跟我一场,我怎么也得让你风风光光的出门啊!你看,全套的金饰,我都给你做好了,咱们女人啊!一辈子就这一回,怎么能够马虎呢!”

几名婆子拿着首饰匣子给秋菊看,只见里面首饰金光闪闪,从凤冠的头饰耳环项链镯子,全是金的,这可价值不菲啊!秋菊记忆中除了夫人自己,好像没有哪个姨娘有这待遇。

一旁的婆子跟着凑趣,“天底下这么好的主母上哪里去找啊!啧啧!”

周夫人笑道:“以后府中,秋菊的地位就是在我之下,所有的姨娘都比不上秋菊。”

秋菊收下首饰,眉头皱的更紧了,沉吟说道:“夫人有什么事情吗?如果你有什么吩咐,秋菊会尽力去做的!”

周夫人笑了说了两个好字,让婆子丫环都去外面侍候。这才慢条斯理的把老爷的计划说了一遍。

秋菊低头听着,脸渐渐的白了,老爷太太已经和辛明到了这种水火不容的地步了么!居然要用这种法子去陷害辛明。

第六十章 不屈的秋菊

周太太叹了口气,说:“这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主意,不过我和老爷也是没法子,只好委屈你一下。只要你做了,老爷说他定会感激你,会记得你的好的。”

“我想你嫁给老爷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应该也为家里人分忧么!你只有尽心尽力为老爷做事,老爷才会喜欢你,你在府中的地位才会稳固,将来你为老爷生了一儿半女,整个家都是你的。”

周太太说了又说,直到口干舌燥,秋菊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你不愿意做?”周太太有点不耐烦了!

秋菊终于抬头了,她的脸苍白的可怕,这回真的有点像病人了,她慢慢摇头,“我是绝不会害辛明的!”

这话说的很轻很慢,但语气中斩钉截铁的意味,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周太太变色,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做,是因为那日花房中的事情吗?”

秋菊身子一抖,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一丝红晕,原来这件事已经被太太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反倒没有恐惧担心了,而是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没告诉老爷,如果我告诉老爷,哼,你知道会怎样吗?老爷的暴脾气会容忍这件事吗?你的下场是会被老爷打死,哼哼,你想想,你现在府中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没了,只有老爷带着怒火的皮鞭一下下的抽在你身上,那种痛楚,最后死去时的那种恐惧,你好好想想吧!”周夫人伸手摇晃秋菊的手臂,似乎想把她摇醒。

秋菊抬头,眼神依然坚定,周夫人急了,说:“你爱上那小子了,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了,你是疯了不成?”

秋菊忽然笑了,慢慢说道:“应该多亏夫人提醒我,我现在想通了,我是爱辛明的,我愿意为他去死,这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啊!我以前被他和小慧之间互相为了对方可以去死感动过,现在轮到我了,我很高兴能为我爱的人这么做。我是疯了,我为我爱的人而疯狂。我才想明白,我为什么要嫁给老爷呢!我根本不爱他,我甚至讨厌他,现在就是他用八抬大轿娶我去当大太太,我也会拒绝,因为我不爱他,我爱的是辛明,我要为他疯狂到死。”

听到秋菊这一大篇话,周太太目瞪口呆,这个时代大概还没有女子能这么大胆的把自己爱的感受说出来,这也太不要脸了。

“疯了,你真的疯了!”周太太喃喃说道,随即大叫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叛逆抓起来,送到柴房关起来。”

几名婆子慌忙跑进来,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两个人说的挺好,忽然翻脸了。还要抓起来,关进柴房,有这么严重么!

“你们耳朵聋了!”周太太气的大声怒喝,脸都扭曲了。几名婆子无奈,只好抓着秋菊往外走。秋菊并不求饶,脸色平静,没有一点惧色。

看到从小就跟着自己的丫环要被抓起来,周太太心中忽然又是一软,忍不住道:“秋菊,你从小就跟着我,我们不是主仆,更像姐妹,你为了你的辛明,连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都不管不顾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刚才的话就当我没听过。”

秋菊微笑,“太太,你根本没有爱过,也不知道它的滋味,你只想着追求肉欲,追求权力,你这样的人还能懂什么感情,我奉劝你,以后多多做些善事吧!否则报应会来的很早。”

周太太气的浑身都抖起来,指着秋菊颤声说:“好好,把她押到柴房,不许给她一粒米,一滴水,我倒看看谁的报应来的更快些。”

周夫人脸色灰败的回到正厅,丧气的模样好像刚刚过世了一个亲人。

“怎么?她不愿意!”赵千户皱眉,其实这也不意外,这是时代的女人很注重名节,谁愿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呢!

“唉!算了!”赵千户叹了口气道,“再想别的法子,我赵千户还不至于如此逼迫自己的女人。”

忽然周夫人跪在地上,泣道:“老爷,我对不起你!”

赵千户大吃一惊,自己和周夫人成亲十多年了,她还从没对自己行过如此大礼呢!

“夫人快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周夫人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把花房中秋菊和辛明的事情说了说来,把做为证据的汗巾也拿出来给赵千户看。

赵千户气的全身都抖起来,狠狠的把汗巾扔在地上,随即发狂了一般,把厅中的桌椅板凳全部推到。一顿发泄之后,气喘如牛,颓然的倒在椅子上,说:“这样的事情,为什么瞒着我,不早对我说。”

周夫人无奈,只好把害怕这事情暴露会牵连到她的想法都说了。

“叛徒!你们都是叛徒!”赵千户用一只手支着额头,脸上表情落寂,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周夫人跪行到赵千户身前,扶着他的膝盖道:“老爷,这事我确实处理不当。现在秋菊已经被我关到柴房里了。不过,现在不也正是对付辛明的一个口实吗?现在用不到诬陷辛明的口供了,只要把他骗来,尽可以用这件事来杀他。”

听到这个杀字,赵千户才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杀意,慢慢道:“辛明,不杀了你,我誓不为人。”

这几天,辛明根本就不回赵府,他现在和赵千户决裂已经变成半公开的事情了。小环跟着他来到琴娘的住处,心中还好一阵子担心,怕赵千户会带人杀过来。不过,辛明似乎并不担心,这院子周围也有他自己的亲信,喜儿带着十多名愿意投靠他的家丁保护着他。这里毕竟是县城,赵千户虽然势大,却还没到可以当街杀人的程度呢!

今天,来旺送来一张请柬,明天赵千户办喜事,娶第八房姨太太,说县里的大小官员乡绅都会来祝贺,也请辛明赏光。

辛明回到屋里看着请柬发呆,耳边传来李忠的声音,“小子,这是鸿门宴,只怕赵千户已经在宴会上埋伏好家丁了,只等你去自投罗网。现在咱们胜利在即,可不要犯傻。”

辛明不说话,只是看着请柬发呆。

李忠忍不住道:“我劝你男人还是以事业为重,可别为了一个女人去做傻事。”

这时候,忽然院子里传来喜儿的呼喝声,“谁?站住。”

辛明一惊,连忙奔出屋子,只见喜儿拿着一张纸,说道:“一个人扔在院子里,就走了。”

辛明拿过纸看,上面写着,“明天危险,别去!”几个大字。

辛明急奔出院,只见远处街角有黑色衣衫一闪,看身材窈窕,似乎是个女子。辛明心中一动,急忙追过去,转过街角,那黑衣人并没走远,她带着帽兜面纱,看不清模样。

辛明奔到她身后,轻轻一拍她的肩膀,说:“你是谁?”

那女子受惊,啊的叫了一声。听到这声音辛明已经知道是谁了,忍不住吃惊道:“你是五姨!”

那女子掀开帽兜,把面纱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白皙秀美,俏面含春的面孔,正是府中的五姨。

五姨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街角僻静处。辛明才开口问:“上次酒杯里的那个纸条也你写的?”

五姨点头,说:“纸条是冬梅放进去的,她是我在上房的眼线。”

辛明点头,难怪以前冬梅对秋菊的态度不好,这也是因为秋菊和五姨对立的缘故。

“你……为什么帮我?”这是辛明心中最大的疑问。他和五姨以前算是敌人的,是他把五姨从管家位置拉下来的。后来小慧被暗算,五姨暗中出谋划策,给自己制造了不少麻烦。

五姨低下头,半晌才说道:“我说我恨赵千户,你能信么?”

五姨娓娓道来,五姨在嫁给赵千户之前有过一个丈夫,比她大二十多岁,在沙河县经营药铺,这药铺就是赵千户药铺的前身。那时药铺的生意很好,五娘天天在药铺帮助丈夫管理买卖,因为长的美貌,很快有了药铺西施的外号。

赵千户垂涎药铺赚钱,又觊觎五娘的美貌,就暗中找无赖上县衙告状,说五姨丈夫卖假药害人云云,把她丈夫抓进大牢。赵千户暗中把持诉讼,判五姨丈夫有罪。这边又到五姨身前装好人,说有办法把五姨丈夫从牢里救出来。

五姨十六岁嫁人,丈夫已经四十多岁,是典型的老夫少妻。她其实并不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对丈夫也只是觉得老实可靠,能赚钱养家而已。赵千户比丈夫年轻,长得也算英俊,有钱有势,是沙河县的一霸。这样强势优秀的男人对她花言巧语,年纪轻轻的五姨很容易坠入情网。很快二人就勾搭在一起,那时五姨还相信赵千户会把她的丈夫从狱里救出来呢!其实,赵千户已经暗中使了银子,把她丈夫弄死在狱中。之后五姨就顺理成章嫁到了赵府,她名下的药铺产业也都成了赵千户的。

第六十一章 婚礼陷阱

五姨嫁到赵府之后,通过观察赵千户为人处事,性格品行,慢慢明白自己是被他骗了,他为了自己的人,更为了自己的财,可是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五姨也只好认命。

刚进入赵府,五姨是很想博取赵千户喜爱的,她卖弄自己的才干,管理家务,和周夫人以及别的姨太太勾心斗角争宠。赵千户在所有姨太太中最宠爱的就是她和六姨。可是真正让她伤心的也正是赵千户对六姨的翻脸无情。

六姨被辛明扳倒,赵千户毫不顾念往日的情份,往死里抽打六姨,把六姨打的死去活来,浑身是伤,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也被毁容。五姨清楚的记得自己那日偷偷去柴房见六姨最后一面,六姨的样子是如此凄惨,娇嫩的脸蛋上全是纵横的伤口,有的结痂,有的化脓,她蓬头垢面的蜷缩在一堆柴草上,看起来如同鬼魅一般。她握着五姨的手痛哭流涕,说她最恨的不是辛明,而是赵千户。她看清了这个男人,他冷血薄情,根本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被他宠爱的女人只是他的一件东西,一只宠物,今天喜欢你对着你笑,把你抱在怀里,明天不喜欢了,就杀掉扔掉。人命在他眼里如同草芥,感情在他心里仿佛废纸。六姨劝她有机会离开赵府,离开这个无情的男人。赵府做了太多恶事,总有一天会有恶报的,不要和赵府一起毁灭。

六姨的经历让她想起来自己的从前,赵千户就是一只狼,自己成了他的猎物,可怜自己还希望这只狼能喜欢自己,爱上自己。那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总有一天,六姨的经历会在自己身上再发生一遍。

从那时候起,她就希望能有人扳倒赵千户,辛明的崛起让她看到希望。辛明年轻,有能力也有手段,但辛明与赵千户不一样的是,辛明很仁义,从他对小慧和琴娘的态度,对受灾百姓的作为,可以看出来,辛明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于是,她暗中帮助辛明,这才有了两次纸条警示的事情。

辛明相信五姨的话,他和五姨有过不愉快,但是人的想法和感情会发生改变的。她现在这么做就证明她的心还是善良的。

“多谢了!”辛明真心实意的道谢,又问:“赵千户是怎么安排对付我的?”

五姨把赵千户的计划和盘托出,很简单,在婚宴大厅暗中埋伏全副武装的亲信家丁,一旦辛明来了,就会摔杯为号,到时候不留活口,先杀了辛明再说。

辛明听了冷笑,还摔杯为号,真以为是鸿门宴么!辛明想知道如果自己不去,赵千户会怎样?

五姨说,如果辛明不去,赵千户就白布置了。不过,秋菊的下场会很惨的。她和辛明的事情已经被周太太报告给老爷了。赵千户最恨的就是背叛他的人,更何况还是他的女人,所以,成亲之日,也就是秋菊的死期。

辛明叹了口气,说:“秋菊是因为我才遭到噩运的,我必须救她。”

五姨想了想道:“救秋菊我有法子。”

她的办法是,让辛明派两个亲信混入府中,明天跟着她去周太太的房间,趁机劫持周太太做人质,逼迫赵千户放人。

辛明很惊讶,五姨这样做等于和赵千户彻底决裂了,她也是在赌,把赌注全部压在自己身上。她是不知道自己和王内侍之间发生的事情。但是她还是赌自己能赢,这是女人的直觉,还是她对自己的好感,或者两者都有,不管怎样这是她的投名状。

五姨咬着嘴唇低下头,轻声说:“我愿意为你冒险,也愿意和赵千户决裂,我只希望将来能在你身边做一个侍女,为你做些缝缝补补的事情就行了!”

这倒让辛明很感动,他拉起五姨的手轻轻握了握,说:“如果你帮我救出秋菊,我会把你今天的话记在心里的。”

五姨轻轻点头,表情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的手很软,手心冰凉,眼神看起来是这样的柔弱,让辛明不由自主想要去保护她。两人对视片刻,五姨才把手抽回来,说:“公子早些安排明天的事情,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

辛明点点头,看着五姨离开,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以前府中五姨强势,自己把她看成敌人,压根没从女人的角度审视过她。今天看到她的小女儿一般的样子,才发现她也是很需要怜惜的女人。

第二天早晨,赵千户府上响起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音,接着锣鼓喧天,大吹大擂。赵千户要娶第八房小妾了,这消息在几天前就传遍了整个沙河县。县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接到了赵千户的请柬。所以,轿子马车络绎不绝的到来,很快就塞满了赵府门前的大街。

今天天公却不作美,此时已经是初冬天气,天色阴沉沉的,又刮起来北风,寒气袭人,来贺喜的宾朋连轿夫车夫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赵府固然热闹,人来人往,笑语欢声,不过宾客们也渐渐发现了异样,今天赵府的人从老爷到佣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即便是满面堆笑,也是强颜欢笑,似乎都有什么心事。

赵千户穿着崭新的大红锦缎团花长袍,头上簪花,看起来十分喜庆。他站在客厅台阶上迎接客人,刘县令,黄县尉,主薄、教谕、举人、乡绅纷纷做揖,说几句喜庆话,然后让进大厅,大厅中已经摆下十多桌大圆桌,酒菜是县里请来厨师调制的,十分丰盛,客人们纷纷落座,只等着吉时到来。赵千户眼神中出现一丝焦躁,那个人会来么?

在后堂,周太太也打扮的焕然一新,十分喜庆。不过脸上并无一丝喜庆的笑容,冷冷说道:“把秋菊带出来吧!”

片刻之后,秋菊被两个婆子挟着出来。秋菊面色憔悴,瘦骨支离,几天断水饿饭的折磨,让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被两个婆子给拖出来。

“秋菊,你想好了吗?如果现在你能服软,我还给你一个机会。哼,如果不行,那今天不是办喜事,而是办你的丧事了!”周太太坐在桌旁,一面喝茶一面慢条斯理的说。

其实,无论秋菊说什么,赵千户今天都会杀了她。不过,周夫人却很想看到秋菊服软的样子,这让她有一种胜利的快感。不过她很快失望了,秋菊虽然饿的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眼神却依然坚定,微笑道:“太太,我连死都不怕,还能对谁服软?”

“冥顽不灵!”周夫人生气的把茶盏在桌上重重一放,道:“把她押回到柴房去。”

正说着,忽然有丫环报告,五姨来了。周夫人向两个婆子一努嘴,两个婆子把秋菊拖入内室。

只见五姨带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丫环,满面春风,一脸笑容的走进来,像周夫人福了一福,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新娘子在哪里呢?让我瞧瞧。”

周夫人冷冷的看着五姨,半晌才哼了一声。赵府是没有秘密的,秋菊被关入柴房折磨,暗中已经传遍了赵府。耳目这么灵通的五姨会不知道?她故意恭喜自己,是在讥讽自己么?

“秋菊还在打扮!现在看不了。”周夫人冷冷说道。

五姨一笑,道:“打扮什么?在柴房中打扮么?”

周夫人赫然变色,喝道:“你都知道了,还来问什么?故意消遣我吗?给我滚出去!”

五姨笑笑,道:“秋菊刚才跟两个婆子进来,现在是在内室吧!我去看看。”

周夫人怒道:“反了!我说的话你听不到么!给我叉出去。”

周夫人身边站着两个婆子,走出来要推五姨。五姨身后的一个丫环上前,两条手臂一分,两个婆子都跌了出去,倒在地上捂着腰,哎唷个不停。这名丫环把头饰一扔,身上的衣服一撕,原来是辛明的亲随——喜儿。

周夫人倒吸一口冷气,扶着桌子站起来,颤声道:“你……要干什么!”

喜儿冷笑,上前一把揪起周夫人,另一只手拔出一柄匕首,架在周夫人的脖子上。另外一个丫环是辛明的另外一个亲信叫隆儿的,他奔入内室,只听里面传来几声打斗惨叫声,随即,庆儿扶着秋菊从内室走出来。

这时候,前厅之中,司仪已经叫了两声吉时已到,却不见新娘子出来。赵千户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大门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亲朋好友不住地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忽然,看门仆人长长的的声音传来,“赵府总管辛明到了!”

本来,进来贵宾,门口就会一阵吹打弹奏,表示欢迎,辛明进来却没有伴奏。而且许多正在交谈的宾客也不说话了,向门外看。就是不知道辛明的人,见别人不说话了,也情不自禁的停止交谈。整个热闹非凡的赵府忽然静下来,数百人静静的看着辛明走进大门,穿过院子,再走入大厅。

第六十二章 彻底翻脸

赵千户听到辛明来了,脸色先是一喜,随即脸上露出杀气,辛明果然有种,不但来了,还不带一个随从,孤身一人的来了,难道他以为当着这满堂宾客,我就不敢动手杀他?

两人隔着大厅对视,辛明表情依然从容,微笑着做了一个揖,道:“恭喜老爷。”

赵千户脸上表情更加愤恨,辛明明明知道他和秋菊的事情已经传到自己耳中,还敢这样说,这是在讥讽自己么?

“好,辛明你有胆识,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赵千户站起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杀气腾腾。

大厅中的宾客都骇然变色,有些人后悔自己来了。刘县令忍不住皱眉,他不想看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赵千户杀人,这样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于是站起来陪笑说:“呵呵!今天是千户大人大喜的日子,来的都是客人,咱们暂且放下往日恩怨,喝上一杯喜酒,如何?”

平时,赵千户还是很给刘县令面子的,毕竟是一地的父母官。可今天不行了,赵千户冷冷的说道:“刘县令,今天我和辛明的事情必须了结,没有什么大喜的日子了,我要娶的第八房小妾已经被辛明给玷污了!”

众人一惊,未婚妻被人玷污,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侮辱。赵千户这样说,八成是真的了,这种仇恨很难解开,今天真的要出人命吗?

刘县令皱眉道:“这是真的吗?捉奸要捉双。你要有什么证据最好送到我们县衙大堂,我保证绝不偏袒辛明。”

赵千户冷笑,还送什么县衙大堂,如果想要报官,他就不用苦心安排这样的陷阱了!

忽然,辛明朗声道:“我和秋菊确实好过了,赵千户说的没错。”

霎时间,全场静默,人人脸上惊骇,辛明自己承认了,他疯了?这样说堵住一直在替他说话的刘县令的口,还给赵千户杀他的口实?赵千户气的面孔都扭曲了,浑身不住颤抖,指着辛明道:“好好!你承认了!”

辛明微笑道:“我和秋菊两情相悦且有了肌肤之亲,她不愿意做你的小妾,你还举办这些仪式干嘛?”

赵千户怒吼道:“小子,你胆子太大了,一个人来,还敢羞辱于我。我真的小看你了,你不过是我府上区区一个马夫,是我一步步将你提拔上来,让你有了今天的地位。没想到养虎为患,你翅膀硬了,反噬于我,今天,我就了结我的这个错误吧!”说完,把手中的酒杯重重扔在地上,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只听哄的一声,从大厅外面跑进来数十名拿着刀枪的家丁,将大厅中心的辛明团团围住,更有数十名家丁拉开弓箭从大厅门窗伸进来,尖锐的箭头闪着寒光。在大厅中坐席的宾客站起来都退到大厅角落,谁也不敢出声,连刘县令也不说话了。看样子赵千户和辛明的恩怨是不死不休了,赵千户此时疯狂的模样,如果自己上前相劝,只怕要连自己也有性命之忧了!只是辛明这般激怒赵千户,难道他没有后手,这不像辛明平时做事的风格啊!

面对满厅杀气腾腾的家丁,辛明脸色沉着,并无惧色,缓缓说道:“你不通过县衙,要当着这许多人面前杀人吗?”

赵千户冷笑,“不杀你也行,我先打断你的四肢,再挖掉你的眼睛舌头耳朵,再送你到县衙如何?”赵千户怨毒的口气让人听得心中发寒。

忽然,后堂有人叫道:“赵老狗,休要动手,看看你的原配夫人,已经落到我们手中了!”

只见从后堂走出几个人来,喜儿隆儿一左一右夹着周夫人,五姨搀着秋菊,喜儿手中的尖刀横在周夫人的脖子上。

喜儿喝道:“快备一辆马车让我们走,否则,我就把这老虔婆的头割下来。”

周夫人抽泣道:“老爷,千万救我一条性命啊!”她眼神中充满了乞求。

赵千户却不看她,只是怔怔的看着她身后的五姨,说:“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背叛我?”

五姨摇头,“你对我好,只是把我当成玩物,你当初害死我丈夫,吞没了我家田产店铺,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看看六姨的下场就知道,你没爱过任何人,你是个天性薄凉、心狠手辣的恶人。我要不离开你,早晚也是六姨的下场。”

赵千户如同被重重击打了一拳,脸色变得灰败绝望,随即又变得狠毒起来,喃喃道:“你们都背叛我,那就一起死吧!”

“放箭,射死他们!”赵千户大吼。

“老爷不要!”周夫人大叫,喜儿五姨也脸上变色,没想到,赵千户这么狠毒,居然不顾及原配夫人的性命。

这时,忽然厅外传来呼喝声,“且慢动手!”只见曹教头带着十多个家丁闯进来。

赵千户看到曹教头,脸上变色,他知道曹教头在家丁中很有威信,这些家丁平时就是曹教头训练的,如果曹教头也反对他,那可就麻烦了!

“曹教头,连你也背叛我么?当年我可是与你有救命之恩的,你也发过誓,要报答我对你的恩情。”赵千户急忙说道。

曹斌点头,道:“你当年救过的我的性命,这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人……”说完一指辛明说道:“他是我的结义兄弟,我不能看他死在乱刀之下,请老爷赐我杀他,给他留一个全尸。”

听到曹斌说不是来和自己作对,赵千户放下心,微微点头。

曹斌抽出腰间长刀指着辛明缓缓道:“兄弟,你不该和老爷作对,对不住了!”举起手中长刀,忽然转向,啪啪两声,赵千户身边的来财来旺都跌了出去,曹斌武技高强,动作奇快,瞬间击倒二人,跃到赵千户身前,刀锋指着赵千户胸口。众多家丁一阵骚乱,慌忙围住曹斌,却不敢下手。

赵千户冷冷道:“这就是你说的报恩?”

曹斌脸上微微现出愧疚之色,道:“对不住,你对我有恩,辛明是我的兄弟,我不会杀你,但也不许你杀他。”说完冷冷一扫周围的家丁,这些家丁平时都是他训练的,对他很惧怕,被他眼光一扫,不由自主的转开了头。

赵千户点点头,道:“好,我就放他们一马。”他可以不顾惜周太太性命,但得顾及自己的性命。

很快,大门外备好马车,辛明几人上了马车奔驰而走。马车出了县城,辛明驾车直奔将军村而去,那里才是他的根基。

行了半个多时辰,只听马匹隆隆,曹教头骑着马赶上来,道:“咱们快走,赵千户正在召集人马,很快就要追上来。”

辛明狂抽马匹飞奔,很快就到了将军村,刚进村子,远处灰尘飞扬,赵千户的大队人马已经追过来。辛明把马车赶回家中,霍坚霍毅兄弟全副武装的迎上来,身后还有数十名乡壮。

辛明跳下马车,让辛老爹和辛红把五姨秋菊等人接入内室。辛老爹一脸忧愁,他不知道辛明在外面做了什么,捅了多大的篓子,是不是要连累全村人的性命?

辛明对霍氏兄弟训练的乡壮很满意,看上去士气饱满,他对霍氏兄弟说道:“我得罪的赵千户,他在县里很有势力,又是官面上的人物,你们怕不怕?”

霍坚咧嘴一笑,说:“我眼里只有你一个主人,别说什么千户,就是皇帝老子来了,我也不睬他。”这话算是大逆不道了,辛明却听得很顺耳。要是霍氏兄弟还服从皇帝老子,还是他的私兵了吗?

霍毅回头对乡壮叫道:“你们怕么?”

所有乡壮一起齐声叫道:“跟着辛公子,我们不怕。”

大牛又添上一句,“怕个吊,我们干千户他娘的!”众人一起哈哈笑了。

赵千户家马匹有限,他先带着数十人骑着马追上来,到了辛明大院门口,只见辛明家的围墙上站满了人,拿着刀枪弓箭,显然已经有了准备。辛明家的围墙高两米多,用双层砖石建筑,既高又厚,当初盖房子,辛老爹很奇怪辛明干嘛把围墙建造的这么结实,一般乡村院子只要一层篱笆墙就行了。现在才明白围墙的用处。

赵千户见围墙很高,不敢强攻,在远处叫道:“我是沙河县赵千户,辛明犯了国法,我现在代表县衙追击逃犯,你们快快把院门给我打开。”

院子里面支上了几十个木梯,众人踩着梯子站在墙头防御,大牛探出办个身子叫道:“滚你妈的臭鸭蛋!什么赵千户,就是赵将军,赵宰相来了,也没用!”

赵千户又气又怒,却也没法子,这些村民就这样,天高皇帝远,根本不拿政府官员当回事。

“喂!辛明现在可犯了重罪,你们帮着他负隅顽抗,到时候官兵一到,把你们都抓起来和辛明同罪。”这回是来旺喊的。

回应的是墙头上嗖的射出一箭,正中来旺胸口,来旺惨叫一声,从马上栽下去。赵千户吓的连忙后退,众多家丁赶忙退到村口。赵千户见没劝开门,先死了一名亲随,十分郁闷,咬牙切齿的咒骂。等了好一会儿,后面的大队人马才步行过来,有二百多家丁。此时虽然是中午,但天空阴沉,还飘起来雪花,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第六十三章 赵府变辛府啦

赵千户人多势众,再次鼓动众人进攻,刚刚接近辛家大门,只听墙头弓弦崩崩声响个不停,一阵密集的箭雨落下,把赵千户的家丁射的鬼哭狼嚎。五六名家丁当场毙命,还伤了十几人。剩下的家丁急忙逃窜,退回到村口。

赵千户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些村民这么狠辣,转眼间就杀伤了好几条人命,这和山上的悍匪还有什么区别。

赵千户不敢再强攻,来兴献策,周围村民家的篱笆墙很多,可以拆下来做成盾牌。于是,赵千户指挥家丁拆卸篱笆,用绳索缠好,外面再裹上牛皮,做成简易的盾牌。数十名家丁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接近辛明家大门。只见墙上嗖嗖射箭,全被盾牌给挡住。

众家丁大喜,逼近到墙角,刚想向上攀爬,忽然,从墙上扔下好多大石头,这也是辛明早就准备好的,其实就是盖房子剩下的做地基的石块。

只听“哎唷”惨叫声不绝,好多家丁的盾牌都被砸飞砸烂,墙头上的乡壮趁机射箭。这些弓箭都是辛明在县城铁匠铺新制作的,十分精良,家丁又扔下几具尸体,慌忙退下去。

这下赵千户没辙了,僵持一会儿,来兴又出主意,辛明家的房子虽然是瓦顶,但材质大多是木头,如果用火箭射进去,定然能烧着,就不怕辛明不出来。

赵千户大喜,连忙让家丁制作火箭,就是把箭头裹上油布,点燃以后再向院子里射。

辛明在墙头看得清楚,他皱着眉头走下梯子,道:“咱们不能任由他烧咱们房子,看来只好出去冲杀一阵了!”

霍坚霍毅没有一点犹豫,反倒有些期待,众多乡壮也跃跃欲试的样子,他们这几个月军事训练,让他们很有信心。辛明相信自己村子这些小伙子们肯定比赵千户的家丁勇猛,可是家丁人多,只怕要出现不小的伤亡了。辛明皱着眉头,正想办法。忽然,墙头大牛又叫起来,道:“又有一队人马来了!”

辛明连忙爬上墙头,只见这队人马有数十人,都穿着官差的衣衫,领头的是刘县令和黄县尉。

刘县令到了围墙下面,张开手臂,向两边同时喊道:“两位可否罢手,让我做个和事佬。”

赵千户不说话,只是冷笑。墙上辛明笑道:“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还怎么罢手,总得有个人顶罪吧!”

刘县令看看地上的死尸,叹了口气,说道:“我想对你说几句话。”

辛明同意了,让人把大门开了一条缝,放刘县令进来。刘县令和辛明耳语了一阵,辛明忽然笑了,道:“既然如此,我愿意配合刘县令到县衙和他对质。”周围的乡壮亲友都是大吃一惊,上县衙,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霍氏兄弟先叫起来,说:“不行!要去咱们就一起去。”

辛明微笑,跟霍氏兄弟低语了几句,霍氏兄弟居然不言语了,最后,只有喜儿一人跟着辛明出了大门。

赵千户正在犯愁能不能攻打下来辛明的宅子,忽然宅子大门开了,刘县令和辛明、喜儿三人出来。一群官差围上去,把辛明五花大绑的捆起来,押到马上,疾驰而去。

刘县令到赵千户身前说:“辛明为了保护一村老小,愿意到县衙和你对质。”

赵千户顿时大喜,到了县衙,就凭自己的关系,定辛明的罪还不是易如反掌,况且辛明确实杀了他十多名家丁,这是众人都看到的。想不到辛明是一个迂腐的傻子,只为了仁义的名头,就被骗到县衙里。

“这个……希望刘县令能秉公办理,为我死去的十多个兄弟伸冤。”赵千户做揖道。

刘县令微笑道:“好说,好说,就凭咱们的关系,就是没错也要寻他个死罪啊!”

两人说完一起笑了起来。

回到县衙大堂,已经是傍晚,光线昏暗,大堂中点燃了十多支火把,把县衙大堂照耀的光明肃穆。

数十衙役拿着水火棍一起低声呼喝“威武!”接着刘县令穿着蟒袍官服,头戴乌纱帽,腰带镶玉,迈着正步走入大堂。

赵千户带着几名亲信站在一处,辛明带着刑具站在一旁。赵千户冷冷看着辛明,心中十分快意,充满了胜利者的愉悦。辛明终于完蛋了,他心中已经不由自主的幻想出来辛明的各种惨状了,有蓬头垢面的趴在大牢的草垫之上,或在县衙的刑具下,浑身是血的哀嚎,匍匐在自己脚下求饶。

正想着高兴,忽然刘县令站起来拿出一张黄纸拉开,高声道:“沙河县赵千户接旨!”

赵千户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刚才刘县令压根就没说什么圣旨的事情。只说要审判辛明来着,怎么先要自己接旨。对了,这是圣旨,圣上怎么会给自己颁旨,难道是提拔自己当守备的文书到了。

赵千户不再犹豫,跪在地上,只听圣旨的第一句,心就凉了半截,“沙河县,赵千户狂悖暴虐,倒行逆施,恶贯满盈,罪行累累……”

微微侧头,只见辛明身上的枷锁早就拿开了,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冷笑。

圣旨的最后是免去他千户的职位,押入大牢,等待审明罪行之后,秋后处斩。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赵千户浑身颤抖起来,脸上肌肉扭曲,猛地跳起来,叫道:“你这圣旨是假的,我不信!”

还没说完,刘县令已经一声怒喝,“恶徒,给我狠狠的打!”左右衙役,毫不容情,一阵水火棍劈头打来,登时将赵千户打翻在地上。赵千户数十年第一次挨打,这让他也体会到了以前他构陷别人,在县衙挨打坐牢的滋味。

看赵千户被打的浑身是血,再无反抗之力,刘县令才满意的点头,让人把赵千户和来兴来财几名亲随一起押入大牢。

这才走到辛明身边,微笑道:“辛总管,可让您受苦了!”

辛明笑了,不这样,怎么能乖乖的把赵千户连同亲信一网打尽,要知道赵千户在沙河县势力很强,真要反了,县衙不见得能制住他。至于圣旨自然是王内侍回到宫中,向皇帝告状了,天子一怒,别说一个千户,就是尚书总兵也一样完蛋。

刘县令又拿出一份文书,笑道:“辛兄弟和王内侍的关系真是好啊!他在皇帝面前为你美言,这个千户的名头转给了你,哈哈,你以后就是辛千户了!”

“对了,除了千户这个官位之外,旨意中还特意说要把赵千户名下的所有产业田地,包括他的家宅奴仆全部归于你的名下,哈哈,辛千户这下你可发了大财了!”刘县令笑的有些谄媚,他是在谄媚辛明和王内侍的关系呢!要知道以前这样的罪行,奴仆家产都要收缴归公的,转赠给别人是少见的。

“既然赵千户的宅子奴仆都归辛千户所有,我也就不派人惊扰宅子了。”刘县令笑着说,“正常情况,要把宅子贴上封条,所有奴仆全部圈禁的,我就直接陪同辛千户去宅子转一圈,宣布旨意,说明情况。”

“那就多谢了!”辛明笑着做了一揖。这圣旨他估摸也就这两天就快到了,所以他才敢和赵千户对着干。

二人带着一群衙役来到赵府,赵府已经是一片惊惶了,赵千户被县衙抓起来要处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府中,人人惊慌失措,没头苍蝇似的在府中乱跑,到处都能听到哭哭啼啼的声音,也有人想拿着钱财逃走的,却发现赵府早就被衙役围起来了。

到了掌灯时分,忽然府门大开,只见数十衙役冲入府中,到处赶人,把所有人都集中到正厅前面的大院子当中。这时候,才见刘县令和辛明缓步走进来。

刘县令先宣读了一遍圣旨,说明赵千户的罪状,再把辛明接受赵千户全部家产田宅奴仆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都有些晕乎乎的,这怎么赵老爷忽然就变成了辛老爷呢!

刘县令道:“今晚怕这些奴仆有些不安宁,我留下衙役给你看管他们,等明天你回来得力的人手再说。”

辛明哈哈一笑,道:“这府里,我谁不认识,现在还有谁能对我不利,再说我还有喜儿在身边保护,就不劳刘县令的公差了!”

说完,叫了几个人的名字,有马厩的主管赵喜,厨房的总管薛嫂,账房的主管刘先生等等五六人,说道:“你们各主其事,我知道你们有能力,只要你们忠心对我,我就把赵府还交在你们手中。”

这几名主管面面相觑,还有这等好事,主人换了,他们还能管事,于是一起跪下,叩头道:“小人愿意忠心侍候辛老爷。”

辛明一笑,又道:“各房的大丫环小丫环仆人家丁都各司其职,你们都了解我辛明,不会为难你们的。即便以前咱们有过嫌隙,也都一笔勾销。”

这样一说,所有人本来忐忑不安的心都安定下来,呼啦啦跪下一片叩头,拜见辛老爷,连以前的姨太太都跪下来。一百多人中只有一个人站立,是周夫人,她冷冷的看着辛明,眼神中全是仇恨。

第六十四章 彩蝶(求推荐!求收藏!)

刘县令连忙说道:“周夫人是命妇,圣旨没提她,按着惯例,她不应该贬成奴仆,况且以前她还是你的主母,我看……”

辛明笑着点头,他明白刘县令的意思,如果自己对周夫人算账,对自己名声不好,他笑着摊开一只手,道:“周夫人,这里以后是我的家了,您请自便。”

周夫人哼一声,昂首向外走,身后丫环中的一人颤声道:“夫人别丢下我,把我也带走啊!”却是春杏,她告密害了秋菊,却不曾想赵府还有变天的时候,此刻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辛明冷冷的横了她一眼,道:“夫人府中的东西可以随便拿走,不过丫环奴仆却要留下。”

周夫人哼了一声,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走出了大门,东西没带,人也不要,只留下春杏低声哀哀哭泣。

把众人遣散,辛明又把守卫赵府的几十名家丁召集过来,这些家丁有些刚刚参加过围攻辛明的战斗,再看辛明,难免有些惊疑不定。辛明安慰了一番,把这些人分成几组,又挑选了几名得力听话的家丁带领,让喜儿总领他们,在赵府周围彻夜守卫。

刘县令见辛明安排的井井有条,也放心告辞。辛明把他送到门外,刘县令拱手告别道:“辛千户,改日设宴为你庆祝,还望赏光。”

辛明笑着拱手道:“好说,好说。”

送走刘县令的马车,正要回府,忽见一辆马车辘辘行来。赶车的是霍坚霍毅兄弟。他二人担心辛明,还是从村子追到赵府来了。

兄弟二人给辛明行礼之后,拉开马车车门,探出一双穿着鸳鸯红鞋的小脚,辛明连忙上前,只见车里是一位粉妆玉砌的美人,忍不住惊道:“五姨,你怎么来了?”

辛明出村子的时候,因为县城危险,所以告诫秋菊小慧几人不要急着过来,本想明天去接她们的,没想到五姨今天晚上就来了。

五姨伸手让辛明扶住,微笑道:“还叫什么五姨,你也该改改称呼了!”

辛明也觉得不妥,不过一时间想不起五姨叫什么名字了。五姨笑道:“我叫孟彩蝶,以后你叫我彩蝶吧!”

“彩蝶!彩蝶!好听的名字!”辛明笑着重复两遍,伸手把彩蝶从车上扶下来。此时天上还稀稀落落的飘着雪花,寒风袭人,彩蝶穿着黑色斗篷,不过一双白嫩的手还是冻得冰凉。辛明连忙握住,道:“不是让你们明天过来么,怎么这样着急?”

彩蝶嗔道:“还不是担心你,虽然听你说了没事,可是赵千户那么凶,奴家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正好看到霍坚霍毅两人过来,我就求他们把我也带来了!”

这时一股寒风裹着风雪吹来,将彩蝶的斗篷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红色的绸缎夹衣。辛明怜惜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穿单衣裳,冻病了怎么办?”

梦蝶笑道:“来的匆忙,来不及找棉袄穿了!”

辛明知道这一路上几个时辰,被寒风吹着,可是够遭罪的,心中不禁为梦蝶的情意感动,连忙解开自己皮袄的纽扣,想给她披上。”

“不必那么麻烦了!”梦蝶笑道。把辛明的皮袄拉开,依偎在辛明怀中,让辛明包裹着她走进院子。霍氏兄弟自去放置马车,找喜儿一同防卫不提。

辛明走进上房,来到赵千户平时居住的屋子,一群丫环也跟着进来,还是平时那些人,冬梅、小荷、碧桃几个大丫环,还有几个小丫环,侍候的婆子不敢进屋,在厅里候着。这些丫环平时都是和辛明随便说笑的,但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了,每个人都恭敬收敛,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进卧室,辛明就皱眉,问:“怎么今儿没生火。”原来今天府中乱成一团,上房的丫环婆子也是人心惶惶,连生火也忘了。

几名丫头连忙抢着出去通报,梦蝶皱眉道:“都散了吧!只留冬梅在这里侍候就行。”

一群丫环都轻声应了,退到外厅,却不敢离开,两名婆子把火盆捧进去。冬梅吩咐丫环婆子准备水果点心茶水美酒送进去。

两名婆子端着一盆炭火到冬梅旁边,笑道:“大姐也暖暖身子。”

冬梅在火盆上搓搓手笑道:“真暖和,这天可真冷啊!”

两名婆子巴结冬梅,也给她热了一壶酒,斟上一杯奉上。冬梅笑着喝了,说:“你们也喝一杯暖暖身子。”

两名婆子笑着陪冬梅说话,这几日府中形势变化莫测,谁都想不到会发生什么。直到今日才知道辛明成了主人,已经有人开始巴结上房丫头了,秋菊和辛明的关系大家都知道的,本来春杏和秋菊最好,但春杏站错了队,谁还敢挨她惹一身腥。小荷和碧桃和秋菊关系不错,被大家看好。至于冬梅总和秋菊不睦,所以也没人搭理。

不过,情况似乎又有变化,刚才看着辛明小心翼翼抱着彩蝶进来,分明这彩蝶是要上位了,而冬梅是彩蝶的亲信,似乎也很有潜力啊!两个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冬梅聊天,话里话外只是恭维。

说到以后赵府的情况,两名婆子道:“恐怕还是要秋菊管家了?”辛明没有正妻,现有的四个女人,小慧秋菊琴娘彩蝶,秋菊原来就管家,以后自然还是她。

冬梅撇嘴道:“管家有什么了不起,哼!我娘不见得稀罕呢!”

几名婆子表面不说什么,心中只是腹诽,“一个女人管家不稀罕,还想干什么?想上天么!要想男人一样在外面做事?真真大言不惭。”

屋中温暖如春,火盆中的碳烧的通红。辛明上炕,褪掉靴子,脱掉皮袄。炕桌上摆放了几样时兴的水果点心美酒。辛明吃了几个葡萄喝了一杯酒,折腾了一天直到现在才觉得放松下来。

屋中点了好几个烛台,十分明亮。灯下看梦蝶,真是十分养眼。梦蝶也脱去外衣,换上家常穿的内衣,粉红色的撒花裤子,杏黄色的小衣,头上的朱翠都摘了,一头乌云似的黑发,只用彩绳挽了一个偏髻,看起来有些俏皮。她皮肤白腻,眼睛大而有神,眉稍微微上扬,显得活泼骄傲而又有一点跋扈的感觉。她的鼻梁很高,嘴唇嫣红大小适中,总的感觉是非常的艳丽。她身材不胖不瘦,很符合古代对女人的审美,珠圆玉润,曲线玲珑。

辛明眼睛微微眯着,他把梦蝶想象成一只桃子,成熟而多汁,咬上一口,满嘴香甜。

彩蝶陪着辛明喝酒说笑,两杯酒下肚,脸色红润,更添娇艳。彩蝶笑道:“公子喜欢吹箫吗?”

“嗯~喜欢!”辛明努力不往歧义上去想。

“我给公子吹一首曲子解闷,如何?”

“好啊!”辛明鼓掌,这时代大家族的女孩,都是多才多艺,让人大开眼界。

彩蝶拿出一支洞箫,用玉葱似的手指扶住,微微低头,将红唇凑上前,不用吹奏,仅仅这幅画面就足够迷人的了。

箫声呜呜响起,回旋婉转,忽高忽低,忽轻忽响,轻时极低极细,如蜂鸣耳语,几不可闻。高时如凤啸鹤扬,直上云霄。中间音调起伏有如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起彼伏。灿烂时,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萧瑟时,如秋雨萧瑟,离愁绵绵。

一曲终了,辛明已经喝了好几杯酒,笑道:“古人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你这曲子吹完了,我怎么觉得声音还在耳边盘旋一般。”

彩蝶笑道:“公子喜欢,以后,我就常常给你吹奏。”

辛明有了几分醉意,随口说道:“以前赵千户在时,你也常常给他吹奏么?”一句话出口,心中已是大为后悔,这句话也太煞风景了,自己没脑子,提赵千户那死鬼干什么!

彩蝶低头不说话了,忽然,眼泪一滴滴的掉落下来,滴在箫上和衣襟上。

辛明只好凑上前安慰,“彩蝶,你别生气了,我有口无心,说话得罪你了,是我的不是。”

彩蝶泣道:“奴家不是生公子的气,只是自悲身世。”说完抬头,轻轻擦擦眼泪道:“奴家年少无知,被赵千户骗到手,失去贞节。现在还有何脸面侍候公子。奴家不敢比肩秋菊小慧她们,只求公子念在我对公子的真情爱意,让我做一个随身的侍女,为公子端茶送水,缝补浆洗就行,只要每日能看见公子一面,奴家就知足了!”说完又低头落泪。

辛明心中无限怜惜,轻轻把彩蝶揽在怀中,说:“那怎么行!我说过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情意的。再说,我身边的女人是不分前后大小的,都是平等的,以后我对秋菊小慧琴娘和你都一视同仁,不分彼此。”

彩蝶依偎在辛明怀里,白藕似的手臂搂着辛明的脖子,轻声说:“奴家年纪比公子大,又嫁过人,只怕以后公子听了别人之言,会后悔,会嫌弃奴家。”

辛明笑了,他没记错的话,彩蝶今年是二十二周岁,如果放在现代就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青年,就是结婚都算不上晚婚。

辛明笑道:“怎么会呢!你这样的年纪刚刚好,我最喜欢了!”

说完,伸手想去擦掉彩蝶脸上的泪痕,彩蝶抓住辛明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轻轻摩擦。抬头看着辛明轻笑,脸上泪痕犹在,媚眼如丝。辛明心中一动,低头吻了下去,一时间春光无限……

第六十五章 辛府新气象

此时,在县衙大牢中却是另外一番光景,阴暗潮湿腐败,刺鼻的血腥恶臭味道。赵千户带着手铐脚镣坐在一堆稻草上,心中无限悲凉。牢房里几只毛茸茸的老鼠吱吱叫着,飞快跑过。牢房中是没有粮食的,它们获取的是濒死囚犯身上的血肉。牢房很多,但阴森而安静,只是偶尔能听到充满压抑痛楚的叫声。

赵千户是不敢出声了,刚才他大吼了几声,换来的是几个狱卒劈头盖脸的一通乱打。现在头上身上还都是瘀青血肿。想起来平日里锦衣玉食,灯烛高照,美婢环绕,仆从跟随,所到之处,威风八面,吆五喝六,到处的是卑微的眼神,奉承的语言。现在暗无天日的日子何等难以忍受。辛明现在做什么?是不是占了自己的房子,抱着自己的女人逞威?而自己只能像狗一般蜷缩在这里。想到伤心处,赵千户忍不住呜呜哭泣起来。

赵千户躺在草堆上胡思乱想,一会儿咬牙切齿,想要和辛明拼命,一会儿又想要乞求辛明饶恕,苟活性命。更想到自己将要被处斩,那可怕的一幕,他惊吓的全身颤抖起来。

这时候,牢房黑暗处,隐隐传来说话和走动的声音,片刻,声音到了自己的牢房前。一个女子声音在铁栏前轻轻呼唤自己,听声音很熟悉。一个狱卒把油灯放下照亮那女子面孔。赵千户又惊又喜,竟然是自己的原配周夫人。他连滚带爬的扑到铁栏前,轻轻握住夫人的手,只叫了一声:“阿兰!”声音哽咽,忍不住抽泣起来。“阿兰,那天我对不住你,我以为你会恨我,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赵千户说的是那天周夫人被喜儿劫持,他一怒之下命令家丁动手,连周夫人的死活也不顾了。

“咱们夫妻一体,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的妻子。”周夫人也很激动,不过还算沉着,她抚摸赵千户的手,简单把赵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赵千户也都想到了!交谈一会儿,狱卒催促起来,周夫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等狱卒和周夫人走了,赵千户手掌翻开,里面是周夫人塞给他的一张纸条,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上面写着:“明天,我会救你出去。”赵千户握紧拳头,激动不已。

此时在赵府上房的炕上,一场云雨之后,一张大红锦缎被子铺开,盖在辛明和彩蝶身上。彩蝶枕在辛明手臂上,轻轻抚摸辛明胸口坚实的胸肌。

她是很喜欢辛明的,她跟辛明在一起,有投机赌注的成份,也用了一些手段,但更有几分爱意在其中。辛明年轻英俊,聪明而又有远见,性格果断仁义,和赵千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男人。她本能的感觉到,自己跟着辛明前途是光明的,而且自己也许能施展一番本事呢!她从小出身商人家庭,对做生意有天赋,而且争强好胜,对商铺经营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个时代重男轻女,前两任丈夫都没给她施展拳脚的机会,辛明在男女观念上与这个时代任何男人都不同,这也是他能吸引女人的一个特点。

二人闲谈到府中以后的管理上,辛明说道:“你和秋菊都有管理家的经历,我看以后你们共同管家,至于外面的铺子嘛!我还要选一个合适的人管理才行。”府中是不是需要总管,连辛明都有疑虑了,毕竟他也是从总管位置上反叛成功的。

彩蝶道:“咱们铺子在管理上有三大顽疾,必须要治理消除。”

“哦!你说来听听。”辛明没想到彩蝶还有自己的想法。

“第一个顽疾,就是人浮于事,买卖店铺经营久了总会出现各种闲人,明明一个人能干的活往往要用两人甚至三人。一些人当过管事之后,能上不能下,也成了闲人。第二个顽疾是裙带关系,有人当上管事,就把铺子当成自己捞钱的工具,七大姑八大姨,不管有没有能力都进来了,这些人不但吃闲饭捞钱,还到处挑起纷争,这让辛勤干活的人怎么能心里平衡。第三个顽疾,就是管事之间勾心斗角,嘿嘿!朝廷当中有党争,咱们小铺子当中也有好几个派系,你争我夺,互相施脚绊害人,只看自己利益,全然不顾咱们买卖店铺的大局。”

听到彩蝶这三点总结,辛明真是刮目相看,这时代有这样见识的女性真是少见。

“那么,怎么消除这三点顽疾呢?”辛明问。

彩蝶道:“法子很多,可以从外地请来能人当主管,可以内部调换,不让一个主管在一个位置上太久。有些主管下来,调到庄子上安排活计,防止能上不能下,或心生怨气,暗中捣鬼……”彩蝶一连说出七八条主意,都非常实用,听得辛明连连点头,他做生意很成功,但主要是在投机方面,管理经营以前全靠李忠了。

彩蝶不但在管理上有想法,在经营上也有想法。她建议扩大店铺经营,为什么要把店铺只限制在沙河县呢!可以把店铺开到兖州府去,那里人烟稠密,赚钱的机会更多。

辛明心中一动,这不是开分店么!

彩蝶的想法是染坊制衣成药的几个工厂还在沙河县,只把店铺开过去。彩蝶扳着手指计算,兖州府现在用的布匹大多都是苏杭制的,他们运货到兖州,光运费都高达价格的三成。而兖州到沙河县有水运便利,距离又近,运费基本忽略,只需聘请苏杭的工人师傅即可。至于工厂要多找一些本地学徒,让他们学习先进技术,一旦苏杭师傅走了他们也能独掌一面。

听着彩蝶一样样的分析,辛明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讶高兴,从炕上坐起来,笑道:“人们都把那些通晓文墨,会写诗作画的女子叫女才子。在我看来,咱家彩蝶会经营管理,这才是真才女呢!”

彩蝶有些害羞,也坐起来,用锦被挡着胸口笑道:“只可惜我是一个女子,不好像公子老爷那般抛头露面,外面的人会说闲话的。”

辛明哈哈大笑,“别人是重男轻女,我辛明是重女轻男,彩蝶明天你就去管理店铺,我看谁敢跟我啰嗦半句。”

这时外面梆子响了三声,两人聊了这么久,不知不觉已经是三更半夜了。两人谈兴正浓,毫无睡意,彩蝶又披上衣衫,喊冬梅进来,上几样酒菜,两人一面喝酒,一面闲谈,直到天蒙蒙亮,两人才相拥睡去。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两人洗漱完毕,只听外面车马喧哗,原来接秋菊小慧琴娘辛红的马车回来了。

辛明急忙出去,只见除了马车之外,大牛还带来十多个乡壮,都是村里的小伙子,说给辛明当护卫。

两驾马车分别坐着辛红秋菊小慧琴娘还有她们的包裹,辛老爹不愿意进城,他说在村子里住惯了,不舍得离开。

四个女孩精神都不错,只有秋菊还显得有点憔悴,需要再好好补养几天。

秋菊和小慧看到彩蝶依偎着辛明一起出来,登时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小慧忍不住道:“昨天辛大哥告诉咱们今天一起过来,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小慧对彩蝶的印象还停留在赵府五姨太上,威风强势,阴谋诡计的害自己和辛明,所以没有一点好印象。秋菊也差不多,在府中时候,即便不关辛明,五姨也一直和她作对。只是最后五姨冒险把她救出来,这一举动,昨晚小慧琴娘和她三人一致认为,这是五姨见风使舵,把赌注压在辛明身上的投机行为,从本质上讲,她还是那个狐媚的五姨。

彩蝶微微一笑道:“我昨天担心公子,所以先来看看,忘了通知几位妹妹了!”

一看到她挽着辛明手臂的得意模样,小慧气就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讥讽道:“是担心辛大哥,还是抢着过来施展狐媚手段!”

彩蝶哼了一声,不甘示弱道:“我爱自己的男人,还用什么手段吗?那都是不懂人事的小女孩的做法。”

小慧脸颊红了,不知说什么。

看到几个女子好像不睦,辛明有些尴尬,连忙道:“天这么冷,快进屋子暖和。”

把几人迎进上房大厅,辛红还没见识过这么豪华的大厅呢!在厅中开心的走来走去,摸摸桌子,摸摸椅子,看什么都好奇,有些不敢相信,哥哥居然成了这么大房子的主人。

众人落座,有丫环送上来茶点。

辛明一只手握着秋菊,一只手握着小慧,叹息道:“好不容易盼到今日,真好像做梦一般。”

秋菊叫了一声辛大哥,忽然哽咽,扶住辛明手臂哭起来。小慧也忍不住扑到辛明怀中痛哭。辛明将二女揽在怀中,忍不住垂泪,这是苦尽甘来的喜悦之泪。

三人唏嘘感慨了一会儿,秋菊问道:“府中的人怎么安排的?”抬头看看,四周侍立的这些大小丫环还是以前熟悉的面孔,只是恭敬了许多。所有人都知道秋菊小慧的地位升高了,不是以前的丫环了。

辛明说道:“府中的人不要大动,免得人心浮动不安,不过,几个以前的姨太太确实应该打发了!”说完吩咐喜儿把府中所有人都集合过来。

片刻功夫,上房的大院子里就挤满了人,黑压压的,有一二百人。这些人心中忐忑,昨天晚上,辛明说了府中管事的位置不变,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变卦?

辛明站在台阶上翻了翻手中一叠卖身契,说道:“各位在府中做事,都是签了死契的,这宅子就是你们的家,以前你们为赵府做事,现在为辛府做事了。我辛明承诺只要你们忠心做事,勤劳守分,就一定让你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不过有些人三心二意,暗中使坏,我辛明也不是手软的人。”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都宽心了,黑压压的跪下一片,齐声喊:“谢谢主人!我们忠心办事。”

辛明点点头,道:“你们各司其职,不过有些人不适合再住在府中了!”说完眼光扫向二姨太一家,道:“二姨太,请出来说话。”

二姨太脸色灰败的从人群中出来噗嗵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辛公子,求你给我们全家一条生路。”她一夜没睡,她不同周夫人,不是命妇,直接被圣旨给贬成奴仆了,姨太太的身份没了,辛明现在就是她的主人,生杀就在他一念之间。

赵大姐和曾茂也哆嗦着从人群出来,一起给辛明跪下磕头,赵大姐泣道:“辛公子,我儿子已经死了,求求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曾茂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句话的不敢说。

第六十六章 四美齐聚

辛明冷笑:“当初你设计陷害小慧的时候,可曾想过还有今天,照我的意思就应该把你们一起送入大牢,陪陪你的好儿子,好夫君去。”

赵华因为是赵千户唯一的儿子,圣旨中一块定罪,被抓入了大牢,估计很难活命了。

二姨太又是悲伤又是害怕,膝行到小慧座位前,叩头下去,呜呜哭道:“姑娘大人有大量,咱们前几年情同母女,看在这点昔日情份上,就绕了奴家吧!”

小慧心中也很悲伤,想起自己刚入赵府时候还是一个小孩,也多亏了二姨太照顾,说是情同母女有些过了,但确实有点情份在其中。小慧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二姨太,说道:“我不忍心惩罚你,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走吧!”

二姨太叩头谢恩,和赵大姐曾茂站起来要走。辛明说道:“人可以走,但府里的东西不许带走分毫。”

二姨三人哪敢争辩,能活着出去就不错了,总比丈夫儿子关入大牢强多了。

小慧看着二姨佝偻老态,可怜兮兮的样子,想到她们三人出去,没有一文钱,又怎么生活?心中一软,说道:“就许她们带走自己随身的箱笼吧!”

辛明不忍拂逆小慧,点了点头。

随身箱笼里面是个人的头面首饰衣服,全卖了也有几百两银子,这也算很大的开恩了。二姨太又跪下叩谢,才颤巍巍的搀扶着出去。

处理了二姨太,辛明又叫四姨太。四姨太是赵府中的边缘人,既不受周夫人待见,也不被赵千户宠爱,年纪大了,也没有儿女,既然没啥权力,自然也没有作恶的经历。

辛明问她如果愿意离开府中,可以给她几十两银子。四姨太抹眼泪说自己在府外没啥亲戚,自己也没赚钱的本事,只求在府中安排一个活计,等同一般的女仆就行。辛明就给她安排了一个看守库房的活。

然后是七姨太,七姨太年纪轻轻,嫁人是最好的。可她刚刚怀了赵千户的孩子,赵千户倒台了,她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不愿意打胎。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出来,也不愿意离开辛府。辛明其实不愿意赵千户的后代再出生在府中,只是他和七姨太也算有一点交情,不便把她赶走。况且她外面也没什么亲人,唯一的情人解生被辛明将计就计的骗了一次,也从李木根的手下逃走了,不知去向。最后,辛明还是收留了她,允许她住以前的院子,拨一个丫环侍候,月钱待遇还是如以前一般。

然后是三姨太,这可不是寻常交情,辛明亲自躬身请她上坐。三姨太也福了又福才坐下,辛明又躬身请曹教头上坐,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哥这回也可达成心愿了!”

三姨太害羞起来,脸颊红了,曹教头也有点不好意思。辛明说要替二人热闹的办一下亲事,二人还是推辞了。二人不愿住在府中,辛明就拿出一份房产田契给二人当贺礼,房子就是辛明以前在县城和琴娘住的四合院,田地则是庄子里一份上好的肥田。除此之外还有药材店铺的一成股份,加起来有一万多两银子。曹教头见礼物贵重,一再推辞。争不过辛明苦求,无奈收下。

辛明也是心中暗喜,他用这些田产店铺笼络住曹斌。曹斌是大有能力之人,能留在自己身边以后大有用处。

安排完赵千户的姨太太,还有自己的几个女人了。辛明道:“秋菊小慧琴娘彩蝶暂且按着以前姨太太的标准发放月钱。”

三姨太笑道:“不知她们四位如何排名呢?”

“我的女人是平等的,没有排名,以后秋菊管家,他身体不好,让小慧和琴娘帮她。”辛明说道。

秋菊小慧听到以后是她俩管家,没有彩蝶的份,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至于住处和贴身丫环,秋菊住在以前周夫人的院子,她负责管家,上房的丫环也都归她支使。小慧住以前二姨太的院子,她选了小环当贴身丫环。辛明挺喜欢这个话痨似的丫头片子,本想留在上房,但小慧说了,他不便拂逆,只好同意。琴娘选择了四姨太的院子。四姨太去看仓库了,她的院子自然要让出来,丫环也选择了四姨太以前的大丫环小芬。彩蝶还是老住处,她有一个贴身丫环碧云,但她又要了冬梅过去。辛明也同意了。

小慧有些不忿,哼了一声说:“人家都是一个大丫环,偏偏有些人故意坏规矩,要两个大丫环,比别人高明么!”

彩蝶哼了一声道:“有本事自己也要啊!”

辛明装作没有听到二人拌嘴,让众人散去,又告诉厨房主管薛嫂,安排一桌酒席要和几位姨太太吃酒庆贺。薛嫂是彩蝶以前的女仆,赵千户倒台,她以为自己也要被换掉了,岂料,辛明说了所有主管都不变动,更意外之喜的是彩蝶居然成功上位,又成了辛明的姨太太。而且辛明说了姨太太没有排名,那就看以后谁受宠谁的面子就大。就凭她对彩蝶的了解,连小慧这几个丫头片子都斗不过,她死也不信。

薛嫂赶忙应下来,回到厨房督促厨娘和婆子们干活。

辛明把酒席设到了秋菊的住处,也就是原来周夫人的院子,在花厅中摆上一桌酒席。这里地方宽敞,装修雅致,可惜现在是冬天,没法在院子里赏花。只让仆人们搬了十几盆花房中培养的菊花放在花厅中。

因为秋菊虚弱不能吃大鱼大肉,所以辛明特意叮嘱厨房做几个清淡小菜。席面上除了鸡鸭鱼肉之外,又特意加上竹笋瘦肉,清炒茭白,凉拌藕片,香椿豆腐几个素菜,还熬了薏米红枣粥。其中凉拌藕片是秋菊平时喜欢的菜品,藕片里面加上胡萝卜,木耳,百合,轻轻淋上一点香油,花香藕香油香,即清淡又好吃,看来薛嫂平日里也没少做秋菊的功课。

众人围着大圆桌团团坐下,因为秋菊虚弱,特意把周太太以前坐的躺椅拿来,让她半躺着舒服。辛明怜惜的摸着秋菊瘦削的手臂,说道:“我记得府中存有人参的,那东西最补了!”

正好薛嫂过来送菜,在一旁陪笑,“主人不知,这人参是给病入膏肓,难以治愈的病人所用,他们身体元气受损,难以自己恢复,只能靠人参激发潜力。秋菊姨娘身体的底子还是好的,只是受了几天折磨,只需每日进补燕窝鸡汤之类的补品就行。”

辛明赞道:“薛嫂很好啊,连养生也知道。”

薛嫂笑道:“成天侍候老爷太太小姐们,总得学习点饮食之道。”

辛明安排座位,自己左手秋菊,右手小慧,小慧下面依次是琴娘、辛红和彩蝶。

辛明喝竹叶青,小慧几人喝金华酒,秋菊不适合饮酒,要以茶代酒,辛明笑道:“我记得府里收藏有葡萄酒的,这酒有滋补身体的效果。”

小丫环赶紧取来,是一瓶从西域过来的白葡萄酒,辛明打开木头酒塞,立刻一股酸甜的酒味散发开。辛明心想,这葡萄酒可比什么路易十四之类的早多了。给秋菊倒上一小杯,然后,辛明举杯笑道:“咱们苦尽甘来,以后好日子在后面呢!一同满饮此杯!”

众人喝干了这杯酒心中都有些唏嘘感慨,辛明笑道:“以后,你们要改口了,不许再叫什么辛大哥,辛公子了!”

小慧笑道:“叫夫君?”琴娘笑道:“自然叫老爷!”

辛明呵呵笑,“夫君太正统了,至于老爷,我过年才十七,这么叫岂不是把我叫老了!这样吧!以后你们都叫我老公。”

几个女人一起捂嘴笑了起来,古代没人叫夫君老公的,一般只管宫中的太监这样称呼。

小慧边笑边说,“别人听到会以为我们不尊敬你,把你当成老头或者太监呢!”

辛明笑道:“管他呢!咱们辛家自然要与别人家有些不同的规矩,这只是第一个,以后你们惊奇的规矩都在后面呢!”

“来来,你们一起叫,我喜欢听的。”

四个女人一起拉长声音,叫“老~公!”叫完都捂着嘴笑。

辛红一边吃喝,一边格格笑个不停,觉得哥哥和这几个新姨娘好有趣。而且府里的生活真新奇,桌上的菜真好吃,满桌的肉菜居然都不是煮熟的。鸡是烧的,鸭是糟的,鱼是蒸的,肉是酱的,每一样都别有滋味。自己在家中时已经以为过着的是最好的生活了,可是和现在简直没法比。眼前这金华酒甜滋滋的,真好喝,喝完一杯,后面的碧桃姐姐就主动给自己斟满。她让碧桃也坐下喝一杯,碧桃姐姐只是笑,却不坐下,看来这府里的规矩还是挺大的。

辛明把酒斟满,端起来对秋菊道:“秋菊,这几日你受苦了!我在府外真的好担心你,每天度日如年,恨不得冲进府中救你出去。”

辛明这几句话真情流露,秋菊也很感动,她按住辛明的手背,说:“你的心情我知道,但这杯酒你应该和小慧喝,她是第一个为你付出牺牲的女孩,又在村子里等你那么久。”

“是啊!”辛明赞叹,伸手握着小慧的手,道:“小慧妹妹,你也受苦了!”

小慧想起林林总总的前事,眼圈又红了,说道:“为你受再多的苦,我也愿意。”

秋菊忽然又笑了,说:“今天是喜庆日子,更是小慧妹妹的好日子,她在村子里等你那么久,还是完璧之身,我看你们俩喝一个交杯酒,然后入洞房吧!”

第六十七章 赵千户的末日

众人一起笑了,小慧把脸都羞红了。辛明哈哈笑道:“如此主意甚好。”

让丫环给小慧斟满,他和小慧各自喝了一口,然后交杯,小慧虽然害羞却也照做,两人喝完交杯酒,辛明忽然探头在小慧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小慧娇羞叫道:“干什么呀!这么多丫环看着呢!”

“有什么!都是自己人!”辛明哈哈笑道,“拿一副骰子来,咱们掷骰子喝酒取乐!”

小慧琴娘等其实不喜欢喝酒的,不过看辛明兴致这么高,也凑趣笑道,“快拿骰子来!”

丫环取骰子过来,掷骰子喝酒玩法最多,辛明爽快,选了个最简单的,抢红。轮着掷下骰子,红点最少的和红点最多的喝。几轮下去,除了秋菊以茶代酒,每人都喝了几杯,脸蛋红红的。再轮到辛红输了,她端起酒杯忽然一晃,要不是丫环扶着,就醉倒在地上了!众人哈哈一笑,让丫环扶着她下去休息。

秋菊劝道:“别喝了,咱们换个别的玩法,输了的,唱个曲或者讲个笑话。”

众人都说好,再掷骰子是琴娘输了,琴娘最会唱曲了,只见她轻启檀口,唱的是西厢记第一本中的一段,“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我知他乍相逢记不真娇模样,我则素手抵着牙儿慢慢想……”

唱了一折,众人一起鼓掌,拍手叫好,琴娘的声音悠长清越,婉转多情,听得众人不住的跟着她的音调点头赞叹。

再掷骰子,却是彩蝶输了,她笑道:“既然唱西厢记,我也唱两句。”说完清唱道:“再休提‘春宵一刻千金价’,准备着‘寒窗更守十年寡’”。

听完,别人都没什么,小慧的脸色变了,刚才秋菊说今天是她的好日子,要入洞房什么的,彩蝶就弄出这么两句来,是在讥讽她呢!想要反唇相讥,又想不出什么话头来。

辛明赶紧叫着喝酒,把话头混过去,又笑闹了一会儿,忽然门外传来丫环的通报,说喜儿有急事。辛明一笑,他已经习惯这个得力下属关键时刻煞风景了。

辛明走出花厅和喜儿耳语几句,转身回到花厅笑道:“我有急事,出去一趟,要晚上才回来,天还早呢!你们先玩着。”

辛明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留下几个女人面面相觑,这老公怎么这样啊!也不说清楚什么事,说走就走了。

辛明一走,屋里马上就没了气氛,彩蝶扶着腰道:“哎唷,我累了,妹妹们先玩着,我休息一会儿再来。”说完扶着冬梅先走了。

小慧恨恨的呸了一声道:“狐狸精!”

琴娘道:“老爷还是不错的,把管家大权交给了秋菊姐姐。她管不了家,也翻不起来什么浪。”

小慧哼了一声,道:“才不是呢!你们知道我听说什么?”

秋菊不答微微示意厅里的丫环,道:“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

碧桃小荷小环领着几个小丫环出去了,小慧才接着说:“我听说,老爷要让她去管外面的铺子工厂呢!”

琴娘惊讶道:“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老爷能同意,再说自己也好意思。”

小慧愤愤道:“老爷同意了,她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都嫁过三次人了,要是我早就惭愧的一根绳吊死在歪脖树上了。谁像她,一天打扮的妖里妖气,做些乔张致,只想着哄男人,像个妓院里的婊子似的。”

说完忽然想起琴娘是从河舫中出来的,连忙赔礼道:“对不住琴娘姐姐,我可不是说你的。”

琴娘一笑道:“我知道,我在河舫中卖艺不卖身,跟老爷时候也是清白的。但像她这种狐媚女人我可见多了,最重要的是,男人很喜欢这一套的,见到那些骚狐狸似样的,就丢了魂。”

“秋菊姐姐,我们说了半天,你也不说话,你倒说说怎么办才好啊!”小慧是个急性子。

秋菊叹道:“有什么办法,老爷喜欢她,咱们也只能暂且顺着老爷的意,不过,像这种人狂到一定程度,会有吃瘪的时候。”

秋菊三人议论不提,这边,辛明带着喜儿隆儿霍氏兄弟还有最亲信的十多个乡壮,骑着快马出县城而去。刚才喜儿对辛明说,刘县令的师爷刚才忽然过来,捎来一个口信,说赵千户买通了狱卒,已经越狱离开沙河县直奔兖州去了。辛明一边骑马一边冷笑,监狱中的消息他得到比刘县令还早,现在李木根那些人已经行动了吧!

赵千户夫妇正坐在一辆马车上疾驰,赶车的是唯一剩下的一个亲信来兴。来旺在将军村攻打辛明家时候被人一箭射死,来财在牢中被打断双腿,看样子也活不多久了。

马车已经离开沙河县地面,地平线上夕阳将落,光秃秃的北方大地看起来份外萧索。赵千户叹了口气道:“大好基业,一朝覆灭,白白送给那小子了!”

周夫人倒还平静,哼了一声道:“老爷何必担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小子并没有什么强力后台,咱们回到兖州府,找三叔爷想办法,早晚能把家业夺回来。”

赵千户点点头,每年他都给丈人周守备和鲁王府总管三叔爷送大把银子,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于是咬牙切齿的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话音刚落,忽然,嗖的一箭从车帘中射进来,钉在车厢当中,尾羽还在晃动。夫妻两人都是一惊,只听来兴在前面大叫:“老爷不好了,有马队追过来。”只听蹄声隆隆,数十匹快马奔驰而来。羽箭嗖嗖射来,钉在车厢上。

只听前面马儿一声哀鸣,中箭倒地,马车失去控制翻到在地上,赵千户夫妇从马车中好不容易爬出来,只见十多个骑马汉子已经将他们围住,个个凶神恶煞,为首的头发蓬乱,表情凶恶,正是李木根。

李木根几人下马,只见一个高壮汉子持着一柄大刀上前一挥,来兴惨叫声音只发出一半,一颗头颅已经飞上天,一腔热血冲出一尺多长,十分可怖。

这些人围着赵千户夫妇却不动手,只是冷冷看着。赵千户不明其意,颤声道:“李木根你开个价,放我一马,等我回到兖州府,定然筹集巨金来报。”

李木根冷冷道:“我跟你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你就是用金山银山来换也不行。”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只见十多名骑士飞驰过来。到近前落马,赵千户一见真是魂飞天外,暗叫我命休矣,来的正是辛明。

辛明和李木根握了握手,李木根拿出李忠的牌位香炉摆放好,道:“兄弟,你来动手。”

辛明点头,这大半年中他已经学的心狠手辣,他拔出腰刀指着赵千户道:“你恶贯满盈,今日死期到了。”说完一刀刺入赵千户胸口。

那边李木根也踩住了周夫人的头发。周夫人到比她夫君硬气,高喊:“辛明,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李木根冷笑,一刀割下来她的头颅。辛明微微一笑,心想:“做了鬼,你就是我的对手么?”

将二人头颅摆在李忠灵牌前,祭拜李忠灵位。忽然一股虚影出现了灵位之前,正是李忠。只见他对辛明二人微笑,慢慢说道:“我执念已去,灵魂自然散去,要离开你们了!”

辛明和李忠相处了这些时日,多得他的帮助,心中依依不舍。

李忠微笑说:“我容身的那颗珠子其实大有来历,是一个大人物送给我的,这人日后自会找你的。”

辛明一怔,想起李忠存身的那颗血红宝石,不知道有何说法。却见李忠的身影渐渐虚幻,最后消散在夕阳中,化做虚无。

晚上,辛明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很晚。辛明回到秋菊的花厅,只见酒宴已经撤去,秋菊在躺椅上休息喝茶,辛明脱掉皮袄让丫环接过,笑着按住要起身迎接他的秋菊,凑到她面前细看,微笑道:“脸颊红润些,脸色也好看了一点。”

秋菊轻轻抚摸他的面颊,辛明经过这么久的历练,脸上已经脱去了少年人的稚气,脸庞如成年人一般刚毅,且有了一层青色胡茬,尤其是眼神有一种饱经沧桑的成熟感觉。秋菊明明比他大两岁,可在他面前却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一和他的眼神相对,一颗心就噗嗵噗嗵的快跳起来。

“你身上怎么有血腥气?”秋菊轻声问。

辛明什么事都不瞒秋菊,把杀死赵千户夫妇的事情说了。秋菊和周夫人相处这许多年,心中难免悲伤,望空替她祷祝了几句。

看到辛明在换家常衣衫,秋菊忍不住道:“你说过,今晚要去小慧那里的。”

辛明笑着捏了一下秋菊的脸蛋,说:“我知道,我只是先看一眼我的贤惠夫人再去。”

说完,已经让丫环打着灯要出门了,却被秋菊喊住,让小荷把一个手炉放到辛明怀中说:“冬天了,天晚,夜里寒凉。”

辛明到了小慧房间,只见外间只有小环一个人坐着发呆。辛明走到跟前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小环惊喜,刚想说话,被辛明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他看到里间小慧和衣躺在炕上,蹑手蹑脚的走进去,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第六十八章 彩蝶的生意经

小环微微叹了口气,她和小慧很好,可是她不想从上房出来,她希望还能在辛明身边侍候。她喜欢辛明,辛明也不讨厌她。如果能在他身边,常常见到他,和他说说话,该有多么开心。在小慧这里就不一定了,小慧要得宠也就罢了,如果不受宠爱,恐怕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辛明面了。

辛明走到炕边,只见小慧和衣躺着,面向着墙。辛明上炕躺在小慧身边,伸手从后面抱住她。小慧也不动,也不转身。

辛明笑笑把她用力扳过来,只见小慧沉着脸,小嘴撅着,能挂一个油瓶。

“我的小宝贝,谁惹你不高兴了?”辛明笑着捏她的脸蛋。

小慧愤愤道:“还不是那个女人,刚才喝酒唱词,你听她唱些什么,分明是在讥讽我呢!”

辛明笑道:“大家在一起喝酒取乐而已,何必那么当真,等明日我骂她,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小慧悻悻道:“我才不稀罕呢,我说她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记得你在账房时候,她是怎么刁难你的。后来二姨太设计害我,据说也是她的主意。”

辛明笑了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的,不必放在心上。其实她也是一个可怜人。”说着,把她的可怜的身世遭遇简单说了说。

小慧心想:“我的老爷呀!怎么这骚狐狸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的瞎话谁不会编?”又想起秋菊说的话,“老爷喜欢她,咱们只好暂且顺着。”看样子,自己再说下去,除了激怒老爷也没什么用处。

小慧装出释然的样子,叹了口气,“既然她也是苦命人,那好吧!我就原谅她这一回,不过,她要是还想像以前一样跋扈霸道,欺负人,我可不依。”

辛明笑着把她搂到怀里说道:“我的亲亲,这府里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

小慧笑:“有一个,就是你这个老公啊!”

辛明笑道:“那我今天就好好欺负你一下。”

两人咭咭格格的笑闹,一室皆春。

第二天一早,辛明和彩蝶坐着马车去铺子,先去的就是药铺,药铺位于沙河县最繁华的一条正街上,门面很大,因为是早晨,顾客很少,只有几个伙计在打瞌睡。辛明二人走进去,店铺掌柜老钱出来十分恭敬的给二人行礼。老钱是药铺的老人了,彩蝶在第一任丈夫经营药铺的时候,老钱就是掌柜。

他看到彩蝶很惊喜,激动跪下叩头,叫了一声:“主母!”

辛明暗笑,这主母的“主”字,恐怕应该是指前前任的主人吧!

彩蝶表情倒是淡淡的,问了几句药铺的情况,然后去药铺后面的制药坊,制药坊在药铺后面,有十多名工人,轧药,熬制,搓丸忙碌个不停。彩蝶也认得其中几个工人,和每个人都聊上几句。

粮店和绸缎庄就在隔壁,其中绸缎庄后面的染布坊规模最大,雇了几十名工人,还建筑了一个小型水车助力。这在明代已经是很有规模的作坊了,但在辛明眼中还是简陋之极。想想别的穿越者,很快就能竖立起大烟筒,然后机器轰鸣,造枪造炮,自己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两人转了一上午,彩蝶也问了一上午,从主管到管事再到下面的工人,彩蝶都能说上几句。

辛明让彩蝶先躲在里间,然后召集所有主管管事过来,宣布彩蝶以后参与商铺的买卖管理,然后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粮店掌柜老王摇头道:“主人,这样不妥,牝鸡司晨自古以来就是凶祸之兆。再说女人掌权也会让外人笑话咱们的。”

辛明笑笑摆手,“我不信兆头那些东西,也不怕外人笑话。”

他看向赵有德,询问他的意见。赵有德现在管理整个绸缎庄连染坊而且十分服众,他的意见很重要。

赵有德也反对道:“女人的见识经历终究有限,而且处理事情容易情绪化,商场如战场,女人不适合的。”

辛明又问了几人,都反对彩蝶参与商铺经营,只有药铺掌柜老钱说可以,大概是有老情份的缘故。

等众人散去,彩蝶出来,和辛明说出用人调整的计划,出乎辛明意料的是,彩蝶说要黜退的人是老钱,而要重用的是赵有德。

辛明十分惊奇道:“夫人可算得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了。老钱刚才是赞同夫人的,却要被黜退。刚才赵有德可是说了夫人不少坏话的。”

彩蝶笑道:“管理铺子哪能光看关系好坏。刚才我在药材铺了解到,老钱这几年在铺子里任人唯亲,把七大姑八大姨都给安排进来了。铺子里有好多闲人,而且铺子中派系争斗也很严重。今年,药铺的收益很不好,就是老钱管理不善的缘故。反之,赵有德在绸缎庄做事用人十分公平,而且他还培养了好多学徒,跟苏杭请来的师傅学习织补染色,这是很有远见的行为,所以我要重用他。”

辛明笑道:“只是赵有德不太看好你。”

彩蝶笑道:“这个正常,他说了商场如战场,我就是率领他们冲锋陷阵的将军。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我如果没本事,会把大家都害死的,所以我必须显露点本事才能降服他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彩蝶意气风发,把光洁的下巴微微扬起,一副骄傲自信的模样。辛明微笑不语,他很欣赏彩蝶,放到现代,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女强人的形象么!

晚上,辛明去刘县令府上赴宴,县衙中的主薄县尉和几名小吏陪席,还在河舫请来两个妓女助兴,其中一个叫珠儿的,聪明伶俐,相貌俊秀,十四五的年纪,尤其出色,按着红牙板,边打边唱,声音清脆,如同珠落玉盘,叮咚脆响,表情生动,声音悦耳,听得众人不住的叫好。辛明上下打量珠儿好久,只听刘县令笑道:“辛公子莫非相中了这个雏,确实是个尤物,买回家慢慢欣赏,如何?”

辛明笑道:“家里已经有几个大小老婆,应付不来了,哪还再有精力。”

刘县令笑道:“年轻人嘛,总是精力充沛,我们老头是比不了了!”席上的几人都是老者,一起会心的笑了起来。

刘县令又道:“辛公子可曾听到过一件奇事,赵千户夫妇从咱们县里越狱逃走,据说在兖州境内被贼人杀害,连头都被斩下来,惨啊!”

辛明点头附和道:“唉!他们夫妇还不如待在牢里,也许能碰到个大赦什么的,总比身首异处要好。”

席上的人也纷纷感慨,辛明却在心中冷笑,“刘县令这老狐狸,也不知受了赵千户多少好处,借自己手杀人灭口,现在还在这里装好人。”

此刻,在兖州周守备的府中,周守备一脸阴沉的听儿子报告女儿女婿的死讯。

周守备五十上下的年纪,身材高大,面貌威严,颌下留着一部花白的长胡子,他有鲁王府三叔公的关系,在兖州的武将圈子里很吃得开。

儿子周如虎把如何发现姐姐姐夫尸体,如何拉回来安葬说了。

周守备哼了一声,道:“虽然出了沙河县,沙河县那一干人却也脱不了干系。”

他虽是武将,但久在官场,熟悉官场潜规则,这种杀人灭口的事情自己也干过的。周守备有好几个女儿,这个嫁到沙河县的女儿只是他的一个庶女,也不怎么喜爱,几年没见,连模样都淡忘了,可是唯一忘不了的是每年都有从沙河县送来的孝敬银子。女儿死了不怎么心疼,这条财路断了才大大让人恼火。

“这个辛明也算有点本事,居然走通了宫中王内侍的关系,哼,要不然女婿出事,家产最多充公,也不会落到辛明手中。”周守备恼怒的说道。

周如虎小心翼翼的说,“我去见了三叔爷,他说已经跟指挥使张大人打了招呼。”

指挥使是一省之地地方武装的最高长官,比守备职位高了好几级。

周如虎看着父亲的脸色继续说:“张大人回信说,近期要去沙河县查看户所兵丁乡壮的训练,你有什么请求可以直接对他说。”

周守备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半晌才道:“如果以训练兵丁不利惩罚辛明,最多也就是罚俸,动不了这小子的根基。不过,最近兵部有文书下来,说要在省内征集一些兵丁到辽东作战,哼哼!”说完冷笑几声。

周如虎陪笑道:“父亲高明啊!谁都知道辽东凶险,这一去,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几天之后,在辛府秋菊的花厅当中,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纱窗洒落在厅中,厅中火盆烧的正旺,满屋生暖。圆桌上摆放着几样茶点,秋菊,小慧,琴娘正在闲聊。

小慧气愤愤的说着彩蝶最近的作为,“秋菊姐姐,说出来你都不能相信,这女人现在张狂的没边了,每天坐着马车往铺子里跑,连丫头都不带,只带两个小厮。每天在店铺里和那些男人说笑,一点也不觉得丢丑,昨天在药铺门口和卖药才的商人讨价还价,过往的行人都看她,连卖药的商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第六十九章 秋菊怀孕了

琴娘也点头道:“前几日她还到码头上去接货船,码头上那么多赤着上身的工人,一般女人羞也羞死了,她倒好,洋洋得意的还和工人在那大说大笑的。”

小慧接着说:“现在她浪的全县城都出名了,人家都知道辛府出了个男人婆,都笑话咱家呢!”

秋菊皱眉听着,心里也很不愉快,伸手想在桌上挑一块点心,只见几样点心都油汪汪的,桃酥,油旋,奶糕,软糖,看着油腻腻的只觉得恶心,只好又把手收回来。

小慧接着说,“这女人不但在外面张狂,府里也用尽了狐媚功夫,进府十多天了,夜夜把持着老爷,琴娘,老爷去过你院子么?”

琴娘脸上微红,说:“老爷是从来不去我院子的。”

小慧愤愤的说:“可不是么!也从来不去我院子,秋菊姐姐这里倒是常来,可从来不在这里过夜。”

琴娘忽然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她不但自己招揽老爷,还每天把冬梅打扮的狐媚样的,一起笼络老爷,有好几次一起喝酒,他们之间的事情全不避讳冬梅,把冬梅当成自己人了!”

“不要脸!”小慧呸了一声,“为了笼络男人也算用尽心机了,哼,我说最近冬梅怎么这么张狂,跟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一个样。前日,我支使她做事,她还拿腔拿调的说,太太的事还没办呢!你听听,她管那**叫太太!她算哪门子正牌太太。”小慧其实有点后悔的,辛明曾说过要八抬大轿娶她做正夫人,她却傻傻的给推托了。

琴娘叹气,“可是老爷喜欢这调调,前几日老爷拿银子给咱们打造了几样头面首饰,据说给冬梅一个金簪子,两个金戒指呢!”

秋菊听得心烦意乱,看看桌上的吃食道:“今天看这些油腻腻的点心怎么没一点胃口。对了,去把那筐砀山梨子洗几个上来,酸酸的,还有些胃口。”

回头一看,就剩几个小丫头,又问:“几个大丫头上哪了?”

小丫头回:“小荷姐姐去账房了,碧桃姐姐去库房取东西了!只剩下……”

“剩下谁?”

“春杏姐姐。”

秋菊眉头一皱,道:“把她叫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春杏才掀帘子小心翼翼的进来,她这几日心中有愧,又惊惶害怕,根本不敢凑到秋菊跟前,只跟几个干粗活的丫环婆子在一起。小荷、碧桃也不搭理她。

秋菊问:“这几日做什么去了,没人办事也找不到你?”

春杏低着头,小声说:“我在外面干活。”

小慧忽然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在她嘴角刺了两下,喝道:“是干活,还是找人说嘴告密去了?你这个黑心下流种子,没廉耻的东西,给我跪下。”

春杏脸颊被刺出血来,捂着嘴跪在地上,小声哭泣求饶:“小慧姨娘,饶了小人吧!呜呜!”

小慧听了姨娘两个字心里更气,叫道:“去把喜儿媳妇叫来。”

片刻功夫,喜儿媳妇进来,是高瘦的年轻女人,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同她丈夫一样,她现在是秋菊手下办事的得力干将。

“把春杏送到庄子上配人,越快越好。”喜儿媳妇应了一声,把一脸绝望的春杏给拖出去了。

琴娘点头道:“早就应该把这吃里扒外,卖友求荣的臭丫头处理掉,亏你还忍了她这许多天。”

秋菊见把春杏处理掉,心里觉得好受一点,这时候,碧桃回来,洗了几个砀山梨端上来。秋菊、小慧、琴娘每人拿一个吃,小慧刚说一句,“这梨真甜!”忽然,秋菊呕吐起来,扶着椅背,一副难受的样子,碧桃慌忙过来,给她轻轻拍背。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

秋菊道:“这几日都是这样,懒得动弹,也懒得吃东西,看着油腻的就想呕吐。”

琴娘忽然想到什么,说:“莫不是有了?”

说的秋菊也疑惑起来,难怪补了这么久身子还不能复原,以前自己也算健壮女人呢!

碧桃连忙去找医生,药铺里就有现成的,也属于府里的人,姓韩,叫韩大夫。

韩大夫给秋菊号脉,片刻之后,忽然站起来做揖道:“恭喜夫人,夫人怀上了,看脉象还是个男胎的可能性大呢!”

秋菊惊喜交加,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有孩子了。琴娘小慧还有厅里的丫环婆子都给秋菊道喜,厅中乱成一团,一片喜气洋洋。

晚上,辛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听说秋菊有喜了,便急忙忙的赶过来,一进屋子,皮袄都来不及脱,就凑过来问,“怀上了吗?我要做爹了吗?”

秋菊笑着推开他,说:“看你急的,一身寒气,冰凉凉的。”

辛明赶快脱掉皮袄,蹲在秋菊的椅子前面,用手轻轻抚摸秋菊的小腹,笑道:“能感觉到小家伙动弹么?”

秋菊笑道:“哪有这么快,大夫说,还不到两个月呢!”

“哈哈,我要当爹了!”辛明高兴的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子,他是两世为人,却第一次当爹,心情自然激动。辛明笑道:“去吩咐薛嫂办一桌酒席,就在这屋里,我要喝一杯高兴高兴。”看碧桃要走,连忙道:“给秋菊做点什么吃?”

秋菊笑:“也不饿,吃什么!再说晚饭已经吃过了!”

辛明摇头说:“那不行,告诉薛嫂,以后每天晚上额外做点小灶给秋菊,不吃就温着,万一饿了呢!”

等碧桃去了,辛明握着秋菊的说,说了一大通怀孕要注意的事情,什么“不要乱吃药,要多吃青菜,要运动休息结合之类的!”

秋菊笑道:“你一个爷们,哪听来这么多东西,估计就是韩大夫来了也说不出啊!”

辛明哈哈一笑,心想,这都是现代生孩子的知识,韩大夫当然说不出了!

一会儿,酒席上来,辛明心中高兴,一面喝酒,一面和秋菊说话。还逼着秋菊吃东西,秋菊无奈捡了两块鸭肉,半晚粳米粥喝了。一直聊到打更,辛明吩咐道,“今晚我在这里住了!”

秋菊连忙说:“这可不行,你还是到小慧或者琴娘那里去住,韩大夫说,这两个月要禁止房事的。”

辛明笑了,“你把老公当什么了!没有那事就不能活了吗?我晚上就想陪陪你,跟你聊天解闷的。”

秋菊笑了,心里特别开心,她对辛明的爱是全心全意的,把辛明当成她的唯一,能和自己爱的人聊上一夜该有多么开心啊!这些日子的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辛明让丫环收拾掉酒菜,亲自扶着秋菊上里屋炕上,秋菊笑着说,“我现在行动自如,哪如你这么小心。”

两人倒在炕上说话,辛明给她讲了一些最近县里的新闻,忽听,门外似乎有争吵声音。辛明皱眉问:“怎么了,以后上房不许吵架,免得惊扰了秋菊的胎气。”

这时候,小荷气哼哼的进来,说:“是冬梅来了,碧桃姐气不过,跟她吵了几句。”

辛明皱眉问:“冬梅吗?问她什么事?”

小荷说:“是彩蝶姨娘让她来的,说帐对不上了!”

辛明说:“让她先回吧!帐明天再对。”

小荷撅着嘴出去,小声嘀咕,“秋菊姐好容易高兴一天,她就过来搅,让人不得安生。”

辛明笑笑,又陪秋菊聊天。过了一会儿,小荷又撅着嘴进来,说账房张主管来了,问帐上的几个数目对不上。

秋菊笑着推辛明一下说:“快去吧!账目的事情最重要,你哪日来陪我都行啊!”

辛明只好讪讪的笑,穿衣服去了。

小荷嘟着嘴说:“秋菊姐姐,什么对账,分明是那**想让老爷过去的借口。”

秋菊笑了笑说:“我何尝不知。”

小荷道:“那你还让着她。”

秋菊微微叹气,说:“你还不了解男人啊!”

辛明到了彩蝶的屋子,彩蝶穿着粉色撒花绸裤,一件碎花上衣,盘着腿坐在炕桌前写帐。侧脸看去,睫毛很长,白玉似的鼻梁挺直,嘴唇嫣红,下巴圆润,很像油画中侧脸的欧洲古典美人。

辛明挨着她身边坐下,在笔杆上轻轻一弹,问道:“什么账目弄不明白?”

“别闹!”彩蝶拨开他的手,头也不抬的说:“已经弄清楚了!”

辛明吖了一声,不言语了。彩蝶一边写一边问:“怎么!叫你过来一趟看看账目,不行吗?”

辛明笑了笑:“夫人相招,哪有不行的道理。”

这时候冬梅捧着两本账目进来,穿着一身碎花衣裙,红比甲,蜂腰削背,脸带寒霜,把账本在桌上重重一放,也不和辛明打招呼,头也不回的出去了。辛明哎了一声,说:“这丫头怎么回事,没大没小了?”

彩蝶停笔笑道:“这要问你们上房的人了,一个个看我们娘俩都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吃了我们娘俩,我想问问,我们是招她们还是惹她们了?”

辛明笑道:“哪有的事,拌两句嘴而已,你把小妮子叫进来,我跟她说和说和。”

彩蝶笑笑,不作声。辛明只好自己喊冬梅。喊了两声也没人答应。

彩蝶叫道:“冬梅,你去把张举人送来的李子洗几个端来,酸酸甜甜的,我想吃了!”

第七十章 好厉害的鬼

片刻功夫,冬梅板着脸进来,端着一盘李子,放在桌上转身要走,被辛明伸手臂拦住。冬梅伸手去推,辛明索性手臂一弯,抱住她的腰,笑道:“你还走得脱么?”

冬梅挣了几下也没挣脱,便直挺挺的站着。

辛明笑道:“小妮子这回该说了吧!为什么刚才我叫你,你也不应?”

冬梅忽然问:“我进府时候,是多少银子买的我?”

“什么?”辛明一怔。

冬梅忽然哭了,说:“你快把我卖了吧!我可没法再待在府中了!”

“这又从何说起啊?”辛明皱起眉头问。

冬梅边哭边道:“反正我也没脸见人了,你就把我随便找个庄户人家卖了就行,呜呜,强如整日被人骂,被人欺负。说什么做乔张致,狐媚惑主,抓尖挑事,哼,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哪懂得什么狐媚,什么张致,夫人老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有什么错?她们上房的人还以为自己侍候的是正牌太太么!不都跟我娘一样,都是姨太太?”

“唉!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乖乖,别哭了!”辛明把她揽到身边,想找一块手帕,却摸不到,平时身上带一块的不知掉到哪去了!彩蝶一面写字,一面把一块手帕扔到辛明怀中。辛明拿起来轻轻给冬梅擦掉眼泪。冬梅模样很像现代的网红女主播,腰身瘦削,身材高挑,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的,但这绝对是天然的,这时代还没有整容这个词呢!

“乖乖,我明天让上房几个丫环给你赔礼道歉,行不?”

冬梅斜倚在辛明身上,哼了一声,道:“不稀罕。”

“嗯,那我明天问谁跟你吵架,用鞭子抽她几下?”

冬梅不言语,只把脸扭开,一脸委屈的模样。

“对了,我说让绸缎铺子给做四件貂鼠皮袄给你四个娘一人一件,多做一件给你吧!”辛明笑道。

貂鼠皮袄可是贵重东西,冬梅十年的月钱能买一件就不错了。不过,冬梅还没有姨太太的身份,如果和秋菊等人穿一样的衣服,就是越礼了,当然,辛明是不管这些的。

冬梅听到辛明让她和四个姨太太比肩,脸色登时缓和了,哼了一声道:“我那配跟几个娘平起平坐,穿出去,又得让人嚼舌头,还不如没有。”

辛明想了想,说:“那就做一身新的对襟绸袄,一条翠缕裙,如何?”

冬梅想了想道:“我还要一个貂鼠卧兔,我记得你给小环做了一个。”

卧兔是那个时代女子御寒用的,冬天戴在头上,类似现在的耳包。辛明因为小环跟她最久,现在离他去侍候小慧,就送她一个。

“好啊!”辛明笑着点头,对一旁的彩蝶说:“明天去跟秋菊说,然后到账房销账。”

彩蝶头也不抬的说:“我可不去碰那个钉子,一个个都跟吃了枪药似的。”

辛明只好笑道:“我去说,还不行吗!这回气消了吧!快给我笑一笑!”

冬梅低着头不言语。辛明伸出两根手指去抬她的下巴。冬梅忽然抬头嫣然一笑,接着双手环抱住辛明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谢谢达达!”

这风情让辛明心中一荡,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的亲上一下。忽然,冬梅腰肢一扭已经挣脱了辛明的怀抱,转身跑出屋外。

辛明措手不及,哎了一声,道:“这小妮子,把人浪出火来,又跑了!”

冬梅在外屋隔着帘子笑道:“我浪我的,谁让你上火的。图你受用一回,回头娘吃醋了,真把我的卖了,你又不言语了!”

彩蝶在炕上笑骂:“小妮子惯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行动就把我捎着。”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冬梅端着大铜盆进来,侍候二人洗手更衣。辛明搂着彩蝶问:“珠儿已经送到京城了吧!王内侍的回信估计这两天也就到了!”

彩蝶笑道:“放心,我就没见过这么机灵的小女孩,王内侍肯定喜欢的不得了。对了,你那边墓地的事情呢?”

辛明也点头,“已经开工了,信我给鲁王府周总管稍去了,这份大礼他哪有不接的。”

彩蝶笑道:“两道保证,指挥使来了也不怕了!”

原来前几日,辛明接到兖州府发来的通报,是指挥使张大人要同几个守备到各地巡查兵备,辛明立刻就猜到周守备可能要暗中捣鬼。他花了六百两银子把在县衙里见到的那个擅长打快板逗笑的小女孩买下来,送给了京城的王内侍。还有迷踪山韩家村已经停工的墓地也开始建设,还特意给周总管去了信,保证墓地按期完成,且比以前建的更好。

“官面上不怕周守备捣鬼了,不过,过几天我还想带家丁乡壮回将军村训练。”

“天寒地冻的,受那辛苦干嘛?老公你也要注意身体,在家里陪我嘛!”彩蝶搂着辛明的脖子撒娇。

辛明笑笑,彩蝶怎么知道男人的理想,只要是个男人就有纵马冲锋,喋血战场的热血,这个理想从小孩子的时候就有了,没见到七八岁的小男孩都喜欢拿着玩具刀枪拼杀吗!

几天之后,辛明带着三百家丁来到将军村,又在村中选了二百乡壮,一共五百人到山脚下的一块空地演练。总教头自然还是曹斌。

辛明坐在半山腰的一块大石上,看他演练。他把五百人分成两队,让两队互相冲锋。两队人手持白杆棒,棒头裹着白布,当长枪用。

辛明给这支队伍投资了不少钱了,一支长矛要一两银子,一张弓连同一百支箭要二两银子,一把好刀要三两银子。最夸张的是铠甲和马匹,战马要二十两银子一匹,只带前后护心镜的轻甲要十五两银子一套,而全身的锁子甲要四十两银子一套。这还没算头盔,战马的马鞍,马甲呢!

辛明长矛刀弓箭和轻甲是标配,五百人下来,仅仅这些就花了一万两银子。马匹和锁子甲辛明每样买了一百,先练习用着,这又花了六千两银子。这还没算每日人马吃喝,以及侍候马匹的马夫之类的。

秋菊和彩蝶都向他抱怨过,说花费太多。连曹教头都不理解。赵千户在的时候,也只是简单武装这些人,毕竟家丁不需要上战场,只是维护治安,对付地痞流氓的时候多,最强的敌人也就是像李木根这样的山匪,根本用不上这么强的武装。

他们怎知道,辛明是了解明朝历史的,再过不了几年,天下大乱,遍地流寇,那时候,再强的武装也觉得不保险。

这时候,曹教头大声吆喝,两队人动起来,越跑越快,最后像两个浪头一样撞击到一起,都举着木杆互相击刺,也没有什么队形,乱糟糟的,看得辛明都皱起眉头。曹教头武艺高强,训练单兵能力行,但是摆布这种数百人以上的攻防战阵就不够看了。辛明心中琢磨到哪里去请个上过战场的武将来指导一下。不过,上过战场的武将都比他官大,可不像教头这么好找。

辛明正在犯愁,忽然身边传来一声冷哼,“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用处?”

辛明一惊,有人来到自己身边,怎么没听到脚步声。转头望去,只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高大,腰背挺直,气宇轩昂,他穿着一身青衣,背着一双手,向下看山脚的演练。看到他的脚下,才发现他是微微漂浮在空中的,这是一只鬼。

这只鬼好有气势,辛明刚转过这个念头,老者又说道:“李忠的离魂珠是在你手中么?”

辛明猛地想起李忠灵魂飘散之前,曾说过这离魂珠是一位大有来头的鬼借给他用的。

辛明把那颗红色珠子掏摸出来,问:“这珠子叫离魂珠,很珍贵么?”

老者冷笑一声道:“这是我从东海商人那里购买的,花了五万两银子,你说贵不贵?”

这是个有钱,见过世面的鬼啊!辛明恭敬的把珠子递还,这老者却不接。指着山下的队伍说道:“大规模的士兵训练,首先要练战阵。用阵旗指挥,练习行走,前进后退,令行禁止。所谓有令则行,动如猛虎,虽刀山枪林亦不惧。有禁则止,稳如泰山,虽千金在前亦不动心。”

“对,前辈说的有道理。”辛明感觉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现代军队首先练习的就是队列,齐步走,正步走,口号命令,众人行动如一,同进同退,这才是部队首先应该练习的。

“我传你一套鱼鳞阵,是训练兵丁最基本的阵法。”说完口说指画,所谓鱼鳞阵,是主将位于阵形中后,主要兵力在中央集解,分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战术思想:“中央突破”。集中兵力对敌阵中央发起猛攻,己方优势时使用,阵形的弱点在于尾侧。

“你现在就按我说的去练习一下这些兵丁。”这老者说道。

辛明做了一揖,然后下山,叫住曹斌,按着这老者所说,开始布置这些兵丁,只片刻功夫,这些兵丁就变得不一样了,号令所到,行动如一,队伍也有了一些气势。曹斌十分惊讶,道:“公子还有这等本事,真是让人钦佩!”

第七十一章 辽东李成梁

晚上回到村里的老宅,小环一面侍候他更衣吃饭,一面喋喋不休的讲述她一天在老宅和村子里的见闻,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经她一说,倒颇有趣味。

这次回将军村训练,四个女人都想跟回来,秋菊怀孕还要管家,彩蝶要管铺子,琴娘和小慧要帮着秋菊管理家务,只带她们任何一个回来,别人都得有意见,辛明索性一个都不带,只说要带一个丫环回去,这让府里的大小丫环都跃跃欲试,大家都以为冬梅机会最大,因为在大丫环里她最得宠。但最后辛明选择了小环,不是辛明有多喜爱她,而是,辛明发现听她唠叨闲话能放松身心,这是一个没有一点心机,傻萌型的女孩。

吃完饭,辛明让小环沏茶。小环最近在小慧的指导下,沏茶的技艺大为进步,有点模样了。不过她心里很奇怪,为什么辛明要让她斟两杯茶,房间里并没有别的客人啊!

斟满两个杯子,辛明让她出去,把门也关上。小环满腹疑惑的照办,离开房间远远的,绝不会偷听偷看。小环很听话,能严格服从主人的命令,这也是辛明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桌上茶杯微微冒着热气,一股清芳的茶香散发出来。辛明端起自己这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笑道:“你不尝尝么!上好的西湖龙井。”

桌子对面是白天的那名老者,他一脸落寂的看着茶杯叹气,对鬼来说世间的一切美味都是折磨,只能看,没法享受。看过加勒比海盗电影的就会理解,永生不死的鬼魂是很痛苦的。

“还没请教老前辈的尊姓大名呢?”

“李成梁!”老者没精打采的淡淡说道。

“嗯!”辛明喝了一口茶水,感觉这名字好耳熟,忽然心中好似划过一条闪电,一口茶水急忙咽下,叫道:“你是辽东李成梁?”

“是!”这老者对辛明惊讶的样子并不奇怪,大明朝上到高官贵胄,下到平民百姓哪个不知道自己的大名。

辛明的感受和普通明朝百姓又有不同,这可是历史名人啊!戚继光有名吗!在当时,李成梁的威名远远胜过戚继光。在明末将吏贪懦,边备废弛的时代,李成梁纵横北方边塞四十余年,前后镇守辽东近三十年,屡破豪强,力压北方各游牧民族,拓疆近千里。先后十次大捷,两次被任命总兵,封宁远伯。明史对他的赞誉是“然边帅武功之盛,两百年来所未有。”

辛明忽然想起一事,站起来做揖道:“前辈,不是小子怀疑你的身份,只是,您死后墓地应该是在京都附近,怎么会此处遇到前辈鬼魂呢?”

历史记载李成梁在京都逝世,被葬在京郊仰山,后来在铁岭也有他的衣冠墓,但他的鬼魂怎会出现在山东,这也太离奇了!

李成梁脸上悲愤的表情一闪而过,叹道:“我的头被埋葬在这里,我的身体被分成八块,分别埋葬在不同的地点。”

“大卸八块!”辛明悚然而惊,历史究竟掩盖了多少真相?能把李成梁弄成这样子的只有万历皇帝,可是万历皇帝一生都在赞誉李成梁的功绩,给他升官,给他爵位,对他信任有加,可谓君臣相和。

“你家附近这座山不是叫将军山吗?就是因为我而来的。”

辛明哦了一声,以前这座山确实没名字,这些年才忽然有人叫将军山,但谁也不知道名字来历。

“其实,那颗珠子上有我的名号,你没注意看么?”

辛明赶快拿出那枚离魂珠,上面确实有三个字,但是繁体篆字,他也没细看,这回细细一看,果然是李成梁三个字,这回辛明才信了。他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一个头,叫了一声前辈,李成梁的功过是非且不说,这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啊!

李成梁说起离魂珠和李忠,辛明才知道,最早发现自己沟通鬼魂能力的是李成梁,他需要用辛明为他做事,但不知道辛明的个人能力如何,所以先用李忠试探。辛明表现不错,扳倒赵千户,替李忠完成执念。

“那么,不知道前辈想要我做什么?”辛明皱着眉头问,这些鬼魂的执念都很棘手,要是简单的话,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做到了。

“我要你去辽东除掉一个人。”

“谁?”

“这人是我的义子,叫努尔哈赤。你若是没听过这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是建州女真的部落首领。”

辛明笑了,我没听过“努尔哈赤”?电视剧我都看过好几遍了,还部落首领呢!那是满清帝国的开国大帝,跟明太祖是一个级别的大boss。

“你笑什么?”李成梁有些不高兴,“这件事有点危险,但我保证一旦成功,我可以利用我生前的关系,让你平步青云,保你一生富贵。”

这是“有点”危险吗!辛明有种骂娘的冲动,这就如同玩游戏一样,自己刚刚注册的一个小号,什么装备都没有,拿着一柄系统给的破木头剑,不练级,不闯关,直接进入最终关,直面大boss,很勇敢么?那是脑子有病的人才去做。

“我很好奇,前辈为何如此痛恨努尔哈赤,以至于成了前辈的执念,去世之后都不能安宁?”

“养虎为患啊!”李成梁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深深的悔恨神色,

听李成梁娓娓道来,和辛明了解的历史差不多。李成梁四十多岁才登时辽东舞台,算是大器晚成,刚开始他追求功名的心情很强烈,所以作战很勇敢,他也很有指挥战争的天赋,所以连战连捷,大杀四方,他对辽东蒙古各个部落的策略是,谁强大,谁冒头,就消灭谁,他先从蒙古鞑靼开始,再到土蛮,再到建州女真部落,总之他最强横的时候,整个辽东蒙古的部落都是服服帖帖的哈巴狗。

后来他年纪大了,不能领兵征战了,于是他培养自己的儿子。所有儿子中长子李如松是最有将才的,如果一直成长下去,功绩会比肩他和戚继光。可惜,天不遂人愿,李如松在一次战斗中中了蒙古人的埋伏,尸骨无存。很悲剧啊!一代将星,就这样陨落了!

李成梁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不过很快另外一个人脱颖而出,这是他的一个义子,叫努尔哈赤,女真人,将才不逊于自己。在征战女真和蒙古各部落的时候,屡建战功。更可喜的是他对自己非常的忠诚,非常的恭敬,言听计从,李成梁真把他当成了自己儿子,非常纵容,以至于他渐渐强大,收服了许多女真部落,最后统一了建州女真。直到他八十多岁去世之前,努尔哈赤始终在他面前是一只乖乖的哈巴狗。可是他去世之后,这只哈巴狗迅速的亮出了獠牙,他不是狗,甚至比恶狼还凶,他是一只老虎。乳虎啸谷,百兽震恐,努尔哈赤挑战的是整个大明朝,一只年迈的,已经失去了爪牙之利的病虎。

说到最后,李成梁忽然失声流涕,有点捶胸顿足的样子,人说后悔一件事到肠子都悔青了,大概就是他这感觉。“我的一世英名啊!都被这人给毁了!”李成梁仰天嗟叹,难以自制。

辛明也叹息,历史上李成梁确实是被这件事给毁了名声,要么他难以比肩戚继光呢!所谓的毁誉参半的“毁”就是指纵容了努尔哈赤,坐看其强大而没有压制。最后埋葬了整个大明王朝,说李成梁把大明朝所有人都给害了,也没错。所以他无论年轻时代有多少功劳都没法洗掉这个大大的污点。万历皇帝在他死后对他的遗体这么安置,是不是也因为此事呢!

“那么你想我怎么去除掉努尔哈赤呢?”辛明很想知道他有什么没用的底牌。

提起这件事,李成梁的鬼魂立刻精神起来,道:“法子很多的,我熟悉辽东的情况,人员,地形,到各个势力分布。我可以让你联络一些势力,搞一次偷袭,这种捣巢战术,我以前经常用的,对这些部落最好用的。或者,朝廷正准备对建州女真用兵,我可以联络军队中的部下,对了,我儿子也在部队中掌管军队。只要有军队,再凭我的指挥能力,可以堂堂正正的正面击败他……”

听李成梁说了半天,辛明终于明白了,李成梁确实是一代名将,但是他对辽东的情况认识上有偏差了,他生前轻视努尔哈赤,变成鬼魂也把人家只当成一个部落首领,野蛮人,一群破衣烂衫,拿着木棍就能当武器的化外之民。这错误的想法不仅是他有,整个大明朝的上层都抱有这样的想法,说白了,就是轻敌。萨尔浒之战没让他们清醒,沈阳辽阳丢了也没让他们清醒,直到最后打到山海关了,打到京都城墙下了,才明白,这特么是个劲敌啊!

辛明摇摇手,打断了李成梁滔滔不绝的话,他是了解历史走向的,萨尔浒之战是惨败,这是明衰清兴的转折点,此后大明朝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灾荒遍野,民变迭起,流寇横行,异族入侵,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最后玩完了!可笑这些明朝高层还沉浸在万历三大征胜利的幻梦之中,以为自己是天朝上国,有多么厉害呢!就好像一个人住在一座虫蛀蚁蚀,腐朽透顶的宫殿当中洋洋得意,却不知道,这座宫殿只要人用手指轻轻一碰,便化成一片废墟。

第七十二章 解除威胁

萨尔浒之战惨败,这个败是一定的,关键是这个惨字。相同数量的明军和女真,基本是毫无还手之力,就如同游戏里的秒杀一般。几路团灭的大军,被敌人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灭掉,灭掉一个几万人的部队,只需几个时辰,跟杀几万头猪的时间差不多,这仗还有的打么?这种情况,辛明是绝对不会去辽东送死的。

“我是不会去辽东杀努尔哈赤的,我绝对不会去的,您另请高明吧!”辛明一口回绝,态度很坚决。

李成梁一愣,道:“我说过要保你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你不想吗?”

“那得有命才行,对不?”辛明摊开手说道。

李成梁想了想,又道:“现在辽东危急,你受朝廷恩典,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刻,正是你尽忠国家报效皇上的时候,你怎么能退缩呢?”

辛明笑着摇头,他穿越到明朝几年,没见一点君恩的影子,反倒看到了一片末世景象,贪官横行,欺压百姓,豪强恶霸,民不聊生,这是一个黑暗到极致,腐烂到无可救药的王朝,要不是痛恨异族侵略,辛明真觉得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你不为皇帝着想,也应该为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着想,再说建立万世奇功,留名史书,烛照万世,世世代代受后人敬仰,不正是你这样年轻人应该去做的吗?霍去病二十岁纵横大漠,你十七岁杀灭异族首领努尔哈赤,你不想和一代名将比肩么?”李成梁换了一副激昂的口吻。

“实在对不住,我胆子很小。”辛明翻了一个白眼,以为我是傻子么!脑子一热就上前线了。

李成梁见辛明这么固执有点生气了,冷笑道:“好吧,不说这些大道理。眼前,你惹了大麻烦,兖州指挥使就要来了,据我所知,这辽东你是不得不去了。”

辛明见李成梁强硬,他也硬气起来,双手支在桌子上,冷笑道:“官面上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前辈请回,恕不奉陪。”

几天之后,一队军马驶入沙河县,在县城门口,刘县令、辛明连同县中官吏乡绅一起拜迎。兖州指挥使张大人是正四品的武官,他出身京营,却从来没上过战场,骑马是会的,但在寒冬冷风中骑马奔驰太遭罪了,所以还是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车中。随行的同知、佥事,还有几名守备也都有样学样,都坐在马车中。

一名随从撩开车帘,受了众人的跪拜。张大人五十上下的年纪,面容瘦削,颌下留着三绺整齐的胡须,穿着整齐的官服,端庄严肃,倒像一个文官。

辛明等人引导车马进城。在沙河县宅子最大,条件最好的就是辛明的宅邸,以前赵千户时代,一般高官贵胄经过都住在赵府。不过张大人却选择了县城的驿馆。

下午,刘县令在驿馆设宴给张大人接风,满县的乡绅官吏陪同赴宴,席上,辛明见到周守备,只见他面无表情,眼光从不看向辛明。

酒过三巡,说起县城中的武备,刘县令赞誉辛明,文武双全,忠勇兼备,勤勉王事,把沙河县地面整饬的十分安定,大到山匪强盗,小到乡里恶霸都踪影不见,沙河县的治安非常好。

张大人冷笑一声道:“好不好,口说无凭,眼见才能为实。明天看了县城的武备,检阅过兵丁之后,就知道分晓了!”

黄县尉笑道:“辛千户这个年纪就能有如此成就,年轻有为这四个字怎么也当得上了!”

张大人又冷笑道:“咱们大明朝有京察制度,京官六年一考,外官三年一考,这其中尤其要注意年纪轻轻而居上官者,哼,这些人不是行贿钻营,就是裙带关系,必须重点考察。”

刘县令和黄县尉分别碰了一个钉子,别人便更不敢说什么了。

宴会散后,辛明刚刚到家,就有家人来报,说周守备的公子来访。辛明皱眉,心想,“这次要对付自己的就是周守备,不知他的儿子来访何意?”

辛明在上房客厅接待他,只见一个年轻人昂然走入,见到辛明只是略一拱手,随即介绍自己是周守备的儿子,叫周如虎。他见辛明年轻,心中更加轻视,不等辛明相让,便大剌剌的坐在客位上。这时候,碧桃奉茶上来,周如虎眼光一直在碧桃身上盘旋,十分无礼,让辛明看着心中有气。

待到辛明询问他的来意,他才收回目光,傲然说道:“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这次考察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会被派往辽东参战。哼,朝廷准备对辽东女真用兵,辽东女真的厉害谁不知道!你这一去可是九死一生了。要想不去,也很容易,只需我父亲大人在张大人面前讨个人情就行,不过,你却要付出点代价。”

“什么代价?”辛明问。

“一半家产,包括你家田地的一半,店铺的一半,还有府里的丫头我要挑走十个。”周如虎想到刚才碧桃俊俏的面孔,心中有点迫不及待。

“奶奶的!”辛明勃然大怒,这也太欺负人了,“老子宁可去辽东,也不答应你的条件。”

周如虎冷笑:“你去辽东必死无疑,哼哼,留下一群女眷,到时候我也有办法弄到你的家产。”

“滚!”辛明一拍桌子站起来,连送客也不说,直接用上敬语。

“辛兄,如此咱们就走着瞧了!”周如虎冷笑而去。

看着周如虎走了,辛明感觉自己身体还有些颤抖。太嚣张了,太气人了,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抢劫吗?这和李木根还有什么区别?最可怕的是,自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感觉以前在赵府做下人的时候常常会有,这是生命权柄操纵在别人手心当中的危机感。原以为自己占有了赵府,扳倒了赵千户就可以无忧了,岂料在更高的层次的威胁随即而来。这是一个官僚横行霸道,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强硬后台却想保有财产真是太难了!

“该死的大明朝!”辛明咒骂一句,然后吩咐下人备车,他要去拜访张大人。

在驿馆的门房,辛明给了通报的亲随十两银子,还是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到张大人。

“拜见张大人!”在驿馆的客厅中,辛明跪在地上磕头行礼,起来,给张大人奉上一个盒子,笑道:“这是卑职孝敬大人的。”

张大人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喝茶,对这盒子连看都不看。

辛明笑了笑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打开盒盖,里面金光闪闪,三十锭金元宝摆放的整整齐齐,价值三千两银子。

张大人冷冷一笑,道:“这是什么?”

“这是卑职的一点心意。”辛明陪笑。

张大人放下茶碗,慢慢道:“沙河县谁不知道赵千户是大财主,良田千亩,这就值十万两银子,店铺三家,还有两三个工坊,财源滚滚,也值十万两银子,这还不算家里的宅子人口,呵呵,这么大一笔财富,你一口就吞下去了,却只吐出这么点。”张大人指了指桌上的金子说道。

辛明暗骂这这老东西真贪,直接就冲着我全部财产而来了。

“呵呵!田地是有一些,不过这两年水旱灾害,也不怎么值钱,至于店铺,都是我一力苦心经营,哪天离开我,说倒闭也是转眼的事。”辛明陪笑说道,这也是在暗示现在店铺虽然赚钱,但离开我的手,没人玩的转。

张大人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告退吧!东西也一起带回去。”这是在赶辛明走了。

辛明微笑做了一揖,道:“卑职还有一封,宫内王内侍的信,是写给大人的。”

“嗯~”张大人神色一动,从辛明手里接过一封信,慢慢看了起来,原来是王内侍写的,求张大人照顾辛明,说辛明是他的远房表弟,请求关照之类的话。

看完信,张大人神色缓和了许多,让下人给辛明赐座,上茶。王内侍从品级上讲,比张大人差远了,不过,那是皇帝身边的人,即便不是很得宠,也轻易不敢得罪,明朝的太监都很厉害。

“既然是王内侍的内弟,刚才的话就揭过了!多有失礼,辛千户不必在意。”张大人微笑道。

“卑职不敢!”辛明赶紧单膝跪下,给张大人行礼。

张大人微笑,让辛明坐下,道:“你的事情有些难办。”说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鲁王府的周大管家,给我写了信,让我在你的事情上给周守备一个人情。唉!谁让我从前多得周大总管的照应,现在真是抹不开这脸面去回绝他呀!”

辛明又单膝跪下,拜道:“长官不必为难,我与周大总管也私下联系了一下,这也有一封他捎给你的信。”

“哦~”张大人脸上微微露出惊异神色,这辛明年纪轻轻,官面上的功夫倒是做的很足。接过信,看了一遍,张大人笑骂道:“这老爷子里外人情都让他做了,这又让我卖你一个人情,呵呵,敢情人情都是他卖的,恶人却让我当了!”

辛明在一旁陪笑。

第七十三章 辛明的选择

张大人道:“这样就容易了,我曾答应过周守备派你去辽东,明天这个提议依然会说出来,只要你安排两个乡绅官吏求情,说几句沙县需要你留守,镇压山匪之类的,我再顺水推舟就行了。”

听到这样说,辛明也放下心了,拜谢张大人,两人又聊了几句客套话,张大人让人收了银子,辛明也就告辞出来。走出大门,辛明擦擦额头上的汗,想起现代社会的一句话,“能拿钱办的事情,都不算事”,只怕像这种拿钱人家都不愿意收的事,这才叫人焦头烂额呢!

回到府中,秋菊、彩蝶、小慧、琴娘都聚集在上房厅中,焦急的等他回来听信。听到辛明说张大人已经答应了,这才放下心来,人人送了一口气。彩蝶连忙张罗着设宴,一来给老爷压惊,二来庆祝老爷过了这一关。

酒宴摆上来,众女轮番祝贺辛明,连秋菊都用茶水敬了辛明一杯,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不知为什么,辛明的兴致却不太高,草草喝了几杯,便离开众女,回到书房静坐。

墙角忽然出现李成梁的鬼魂。辛明一怔,立刻明白,他一直在离魂珠当中,也跟着自己到了县城。只见他神色沮丧,说道:“你赢了,你不用去辽东了。”

说完他脸上露出哀惋至极的表情,眼泪滴落,自言自语道:“可惜了我李成梁的一世英名,可惜了我辽东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更可惜了数百万辽东百姓,这回只怕要兵灾涂炭了!”悲痛的样子,让辛明也不禁一阵难过。

辛明心中没有一点得意,他非常理解李成梁的心情,因为历史上努尔哈赤真实的暴行比现在李成梁想象的还要翻上几倍。

努尔哈赤在东北对汉人实行“抗拒者被戮,俘取者为奴”,“不论贫富,均皆诛戮”的政策,他一面吹嘘优待汉人,一面对汉人惨酷压迫,稍有反抗,便大肆杀戮,残杀了一百多万辽东汉人,剩下的汉人也都沦为奴隶。简单想一下,一群野蛮人组成的强盗队伍,以抢劫为目的,明火执仗的闯入你家,会有什么行为?就能理解辽东百姓的惨状。

夜晚,辛明进入一个惝恍迷离的梦境,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片死寂,无数僵毙的尸体延伸到天际,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到处都是残肢血迹,大路上,干枯的树枝上,田地的垄沟中,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辛明在荒原上疾走,心中焦急,他在寻找家人。忽然远方看到一行人,正是秋菊、彩蝶还有府中的好多丫环,也有辛红和老爹,还有大牛霍氏兄弟,他们在田野中奋力前行。听到辛明的召唤,连忙奔过来,可惜,一条奔流的大河将他们隔断。隔着湍急的河流,这些人向辛明伸着手哭喊,叫着他的名字,忽然,在他们身后出现无数獠牙巨齿的怪物,将他们吞没。

辛明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往旁边看看,秋菊睡的正香,嘴角还带着笑容,一只手轻轻扶在自己的小腹上,似乎在抚慰着自己还没出生的孩子。也许她也在做梦吧!是一个美梦,在和自己蹒跚学步的孩子做着游戏,玩耍嬉笑。

辛明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如果自己孩子出生,那么十几岁的时候,正是天下大乱,清军入侵的时候,山东地面会是怎样一片惨状,流寇、异族、官兵轮番蹂躏,饥荒瘟疫横行,简直如同人间地狱一般,他能活的下来么?自己和梦中那些人能活下来吗?

辛明长长的叹了口气,披起衣服,走出房间,外间小荷睡的正香,辛明也不去打扰他,披着皮袄走到院子当中。空气清冷,微微张口,登时呼出长长的白色呵气,冬月明亮,银白的光芒铺在院子里,地面围墙房屋假山都被镀上了一层银白。不过,辛明有一霎那的错觉,这些惨白好像千千万万的白色枯骨,铺满整个院子。

辛明静静的站在院子里,回想着自己知道的历史,从崇祯年开始,一次次入关,造成的生灵涂炭。然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多少人死在尸山血海当中。一次次的圈地运动,让多少农民地主都失去土地,沦为奴隶。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为此多少人掉了脑袋。他是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虽然不如别的穿越者,但他有李成梁的帮助,能沟通鬼魂,谁知道上苍让他穿越过来,不是改变历史的?

在现代社会,辛明对明清的改朝换代并无特殊感觉,毕竟那是历史,不论哪个朝代都是中华大家庭过去的一部分,不论满汉都是自己的祖先。可是现在穿越到明末,不知怎的,辛明对异族侵略是如此的痛恨。他站在寒冷的月色中,一动不动,只有一双拳头忽而捏紧忽而松开……

第二天,在沙河县的教场,辛明骑在一匹马上,手中令旗挥落,只见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在教场上穿梭急行,人数虽多,队形却丝毫不乱。

看台上,张大人带着下属,还有县城里的官吏一起在观看辛明军士的表演。刘县令这些人看过几次辛明的训练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异,反倒张大人这行人,人人脸上露出惊异神色。他们一路走过来,二十几个州县,没有一个户所能比得上辛明这些人。辛明这些兵丁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尤其难得的是气势很足,脸上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奋发朝气在大明朝的军队中极难见到。看惯了那些穿著破烂,无精打采,表演起来乱成一团的表演,再看辛明这些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张大人捋着胡子微笑点头道:“不错,不错。”其他几名属下,连忙跟着附和。周守备还是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很沮丧,他有内线消息,知道辛明已经打通了关节,不用去辽东了,自己的计划也就等于失败了。

表演完布阵,还有马队,只见数百匹骏马在教场中轰隆隆的奔驰,扬起满天烟尘,马嘶人叫,剽悍健武,忽而直扑,如滚滚洪流,势不可挡。忽而穿插,如蝴蝶穿花,眼花缭乱,看得一众文官目眩神驰,看台上武官也纷纷赞叹。

刘县令趁机道:“张大人,这些马匹并非官署中的官马,而是辛千户自己花钱购买的。”

张大人仔细看看,果然这些马匹身高腿长,四肢健壮,嘶鸣若吼,和自己在别的卫所看到的那些瘦骨嶙峋,无精打采的老马大有不同。

马队之后,是所有家丁分成两队表演对战,只见这些家丁体格健壮,纵跃如飞,十分矫健,这除了每日训练之外,还要有充足的食物和蛋白质做补充,能这么有钱,且舍得花钱的长官也就辛明一人了。

最后表演完毕,五百人站队整齐,忽然一起大喊,“勇往直前!”随即静默。

“好好!”张大人之下所有人都被这股气势震动,不由自主的鼓掌,连周守备也象征的鼓了几下掌,即便他是辛明的仇敌,也不得不承认,辛明的兵练的不错。自己手下也有两三千兵,属于大明正规军,却也没眼前这些兵有气势。

检阅完毕,辛明走上前台,给张大人跪下行礼,张大人笑着伸手虚扶道:“辛千户请起,今天看了你练的兵确实大开眼界啊!”

听张大人的口风对辛明好像有改观了,县里的官吏连忙凑趣也说几句恭维话,既捧张大人,也抬高一下辛明。

张大人说道:“如此精兵,不为国家效力,岂不是可惜?有守备提议,现在朝廷在辽东用兵,正是用人之际,你可愿去为国效力啊?”

不等辛明说话,刘县令抢先说道:“张大人,辛千户年轻有为,是国家栋梁之才,按理说应该去边疆一展身手。只是这几年我们颇受灾害,导致各处流寇蠢蠢欲动,城外山上有山匪李木根等人,屡次惊扰县城,沙河当中还有大小水寇,劫掠货船,骚扰客商。县城周边的村镇偷盗杀人,屡有发生,地面颇不太平,实在是离不开辛千户坐镇啊!”

听刘县令说了,黄县尉,主薄也出来求肯,请求不要调走辛明。

张大人微笑点头,“既然地方上求肯,确实情有可原,那么……”

剧本写到这里全是正常的,所有人都猜到下文的,忽然辛明拱手道:“张大人,属下能否说几句?”

“嗯?你有什么话说?”张大人一怔。

辛明道:“古人说‘位卑未敢忘忧国’,现在辽东糜烂,民不聊生,君王忧心,臣下惶恐。属下虽只是地方一名千户,家丁五百。但属下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属下愿意率五百家丁,远赴辽东,抗击外侮,马革裹尸,把一腔热血为国家皇上抛洒。愿得此躯长报国,何需生入玉门关。请张大人答应属下的请求,属下死而无悔。”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所有人都惊呆了,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现在去辽东就是找死,千里迢迢,冰天雪地,刀剑无情,异族凶恶,辛明知道这些还要去,莫不是失心疯了?

第七十四章 出征前的准备

“这个……”张大人有点懵,他倒是常常听到这些慷慨激昂的话,他自己在上官皇上前也说过,可那都是虚话套话,他还不曾想过有人会真心这样说,这样做呢!

刘县令有点急了,抢着说道:“辛千户,大义凛然,报效国家固然是好的,可是辽东也太过危险,你可要想好了啊,别一时冲动,到时候后悔莫及。”

辛明沉声道:“我已经深思熟虑了,国家二字,国在家前,先国后家,没有国,家也就没了。即便是为了自己家人,我也愿意去一次前线,刘大人就不必再劝了。”

张大人颇有感触,赞叹道:“年少忠勇,一腔热血,让老夫也想起来自己年轻时候,好,既然如此,你可愿立下军令状。”

说完,让人拿出纸笔,辛明笔走龙蛇。却不知旁边的周守备已经在心中乐开了花,“哈哈,这傻小子,还是太年轻,容易冲动。想上前线博取功名,只怕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哼!只要你一死在辽东,谋取你的财产,还不是易如反掌。”

张大人待辛明写完军令状,当场签发命令,授予辛明千总职位,一个月之后出发辽东。

辛明接过文书,心中苦笑,千户变千总了,怎么感觉职位反倒低了。明末千户是虚衔,只有品阶,享受国家待遇,但可能手下一个兵没有。千总则是野战编制,属于低级军官,大概相当于现在一个营长。

晚上回到家中,辛明自愿去辽东作战的消息已经在府中传开了,人人摇头叹息,都说老爷太过鲁莽,没一个赞同辛明的。

来到上房,小环、小荷、碧桃几个丫环迎出来,脸上都带着泪痕。再听屋里,有哭声传来。走进屋里,小慧和琴娘相对抹泪,秋菊则抱着枕头在炕上哭。

见到辛明,三女一起嚎啕大哭起来,小慧抱着辛明的脖子哭到:“老爷这是何苦,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冰天雪地的边疆冒险。”

秋菊也哭道:“老爷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一下还没出世的孩儿啊!”

琴娘一想到,万一辛明在战场上有个闪失,自己连个孩子依靠都没有,哭得自然更加伤心。

辛明温言安慰三女,对自己女人自然不能说什么国家大义之类的,也不能说自己预见到历史,不得不去,只好骗三女说,自己已经在军部找好了关系,不去前线,只在后方镀金,很安全,回来还能升官发财之类的。

听到辛明这么说,三女才稍稍安心,秋菊抽泣道:“我们也不要你升官发财什么的,只要你安安全全的就行了!”

正说着,屋外又传来哭声,叫老爷,是冬梅来了,说彩蝶在屋里哭得快要昏死了,要老爷过去看看。辛明只好先丢下三女,去了彩蝶院子,免不了又对彩蝶冬梅一阵安慰。

晚上,辛明一个人在书房,李成梁的鬼魂忽然出现,只见他恭恭敬敬的向辛明做了一个揖。辛明一惊急忙起来还礼。

李成梁道:“公子品格高尚,忠义无双,济世救民,老朽钦佩,愿公子受我一拜。”

辛明还礼之后,心中也有一点小得意,这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居然对自己鞠躬称赞,这要是有网络炫一下,还不得轰动全国啊!

辛明问道:“前辈,此次出征,可有什么建议?”

李成梁道:“建议倒有两条,只怕要让你大大破费。第一条,去辽东打仗,家丁只需五百,兵贵精而不贵多。这五百兵丁不能强迫,可以晓以国家大义,好言劝导,更需要的是物质的奖励。此去辽东,生死一线,不安抚好他们的家庭,他们怎么可能安心打仗?”

辛明连连点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走。为国家大义,不顾名利,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不是没有,例如近代那些革命先烈。但大多数的兵丁还是普通人,没那么高的觉悟,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家,而维系一个家庭最重要的就是钱了。

“第二点就是补给装备,以前辽东军队的补给都是我亲手操办,如此还有许多劣品,而朝廷送来的补给装备连用都用不了。辽东是九边重地尚且如此,你想想地方上还能有什么好装备。”

辛明又是连连点头,这一点他已经想到了,史书上对于明末的武器装备,大加鞭挞,据载,萨尔浒之战前辽东巡抚杨镐搞了一次誓师大会,杀一头牛祭天,结果用刀子捅了好几下,才杀了牛。上阵挥舞的矛槊,杆都烂了,稍稍用力就断,所用的火器陈旧且缺乏保养,火枪兵自己都怕炸膛,不敢用。

辛明拿出一张纸单,记录需要购买的物品,主要是武器类和杂项类,武器类不包括火器,以冷兵器为主,大弩,弓箭,长枪,长刀,长斧,藤牌,盾牌,腰刀,甲胄,战马,骡子,大车。杂项类包括金鼓,旗帜,绳桩,拒马,铁锹,镰刀,铁锅,水袋,铁桶,帐篷,以及棉服,手套,帽子等等。

写满一整张纸,辛明粗略一算,要五万两银子。这打仗果然是烧钱,这才武装五百人,想想要装备几十万人得花多少钱,怪不得万历皇帝舍不得。

辛明还没算给兵丁的抚恤和来回的路费伙食等钱,再加上估计一共得七八万两银子,铺子账面上只有两万两银子的流动资金,还得进出货物使用。看来只好卖地了,辛明暗自盘算,万历年间没发生大的饥荒兵祸,地价还算稳定,肥田能卖四十两银子一亩,两千多亩土地全部卖掉大概可得十万两银子。辛明苦笑,自己大概要成沙河县有史以来最大的败家子了。

第二天,沙河县教场。辛明没有召集兵丁,而是将自己最得力的几名手下叫到屋里。有曹教头,霍氏兄弟,喜儿和大牛。

辛明说道:“我要去辽东打仗,我也不瞒你们,这一次去,非常危险,有可能回不来了,但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你们是我的亲随,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们认真考虑一下。如果不去,我也能够理解。”

霍氏兄弟咧嘴一笑:“还考虑个鸟,我们兄弟从认你为主的那天起,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说往哪去,咱就去哪,刀山火海也不怕。”

喜儿也笑道:“公子去哪,怎么丢的下我?”大牛也嚷嚷道:“去去,一起去揪女真蛮子的小辫子。”

曹教头倒是沉吟一会儿,才说:“老爷,咱们是主仆,也是兄弟,我愿意追随你去辽东。”

看到这几名亲信愿意跟自己冒险,辛明心里热乎乎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把力气拧成一股绳,还有什么可怕的。

随即,辛明跟几人商量了招募家丁的条件,听到这些条件之丰厚,几人都是吃了一惊。所有去辽东打仗的家丁,每人赏纹银五十两,车夫杂役纹银二十两,如果受伤致残,给一百两银子安家,如果不幸死掉,给二百两银子安家。所有去辽东的人,不论兵丁杂役,每月纹银五两,除此之外,还给做两套冬衣,两套单衣,靴子帽子等等。

教场上,辛明把数千家丁连同乡壮一起集合起来训话,先对他们讲了一通国家大义激励一下。然后宣布去辽东参军的优厚条件,这些家丁乡壮立刻窃窃私语起来,这么多银子,老爷能不能拿得出来,万一将来赖账,谁能把他怎么办?

岂料辛明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想法,立刻就有下人搬着两个箱子过来,扔在地上,辛明一脚踢开箱盖,众人都惊呼起来,大概他们一生之中,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白花花的,满满的两箱子。

辛明缓缓道:“只要报名,先领银子,再去辽东。”

招募兵丁报名还算顺利,这些家丁本来对辛明就很信任,相信跟着他能干大事,有前途。现在又有白花花的银子激励,哪个不去?要知道,这些乡壮在家务农,累死累活干一年,也剩不下二两银子。

辛明挑选了五百名最强壮,平日训练最好的当兵丁,要求是肩宽腰细腿粗的车轴汉子,又选了二百人当杂役。

下午,辛明带着几名亲随去县衙仓库领装备,兖州府发送来的装备也在这里。

进了仓库,辛明抽出一柄长刀,立刻皱起眉头,长刀锋面没一点亮光,锈迹斑斑,不知放了多少年了。霍毅拿着一柄刀子忽然用力向自己肚子刺去,然后惨叫一声,把哥哥霍坚吓了一跳,刚叫了一声弟弟,却见霍毅笑了起来,把刀拿起来,接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牛皮,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笑着摇头,这刀也太钝了,连牛皮都刺不穿。

曹斌拿起一套铠甲摇头,一拳击出,护心镜被打出一个大洞。连拳头都能打破,更何况是别的武器。大牛抽出一件棉衣,轻轻一抖,登时散了架,棉絮灰尘四处乱飞,把众人呛得直咳嗽。连看守仓库的小吏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说:“老爷,这东西也就上面检查时候应付一下,装装样子,哪能真的派上用场。”

第七十五章 初到辽阳

辛明想了想,说:“还是领回去,就是发给村子里的兵丁家属,也比扔掉强。”心中却在想,看来李成梁说的没错,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几天之后,沙河县的一个茶馆,几个穿着长衫的闲人喝着茶水,嗑着瓜子,说着闲话。一个戴着瓜皮帽的中年闲汉说道:“你们可听说这几天沙河县的大新闻了吗?”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年轻人道:“怎么不知,不就是沙河县首富辛老爷卖地的事情吗?”

一花白胡子老者叹气道:“两千多亩上好的肥田就这么卖了,真是可惜啊!”

瓜皮帽点头道:“可不是嘛!据说这卖地的钱是为了购买装备,去辽东打仗。”

八字胡道:“奇怪啊!打仗不是国家的事情吗?怎么自己掏钱?”

花白胡子道:“国事糜烂啊!连军费都拨不出来,哪有钱给这些地方杂牌军。辛老爷这份忠义,真是让人敬佩啊!”

瓜皮帽点头叹道:“是啊!辽东危险谁不知道,据说抚顺城陷落,那官军的尸首啊,从城里铺到城外,再到田野,基本上没有活的。城里的青壮男女都被抓走当奴隶,剩下的老人小孩全部杀死,那个惨啊!”

八字胡道:“辽东野人这么凶蛮,辛老爷都敢去,也真是条汉子,现在破家千户的名头已经传遍了!”

“破家千户,破家千户!”花白胡子念了两遍,自言自语道:“佛祖保佑,辛老爷能平安归来。”

不仅仅是茶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辛明这个“破家千户”。有人赞叹,有人不解,认为辛明是傻子,年轻冲动,更有人心中窃喜,希望辛明从辽东回不来才好呢!连辛明的府中都在议论,辛明的四个女人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当然也是不赞同的。

出发是在十二月底,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辛明通过李成梁好好的训练了一下这些兵丁。一字长蛇阵,望月阵,牛角阵……一共十多种阵法,还有各种旗令,号令,鼓令,以及行军打仗各种注意事项。辛明忽然间变得如此博闻多才,让曹斌等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一日,辛明问李成梁自己这些家丁的水平如何?李成梁道:“比一般的明军强些,不过,比起他以前带过的辽东铁骑可差远了,因为这些家丁没见过血。”

辛明点头,没上过战场的兵永远都是新兵,战场是训练替代不了的,是最好的训练场。同时心中也有点期待见识一下李成梁总挂在嘴边的辽东铁骑。

出发的日子到了,这也是离别的日子,辛府的女人和所有家丁的亲人都是黯然销魂的时候。这一去不知道是否还能再回来相见,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归梦里人。再过几天就过年了,沙河县却是一片黯然离别情绪,冷冷清清。城门之外,辛明的队伍准备出发,满城的官吏乡绅百姓亲人都来相送。辛明喝干了刘县令递过来一碗送别酒,本来想说几句激昂一点场面话,但是喉头一哽,眼圈一红,竟然说不出来,只好一挥马鞭,头也不回的去了。身后隐约能听到女人的哭声。辛明叹了口气,摸摸身上,腰带荷包袜子内衣鞋子都是几个女人亲手做的,就好似千万缕相思缠绕在身上,要跟随自己到那辽东的冰天雪地。

辛明一行队伍,从沙河县出发,经济南府,河间府,顺天府,出山海关,过广宁。一路上的景色也在不断变化,从人烟阜盛,田地整齐的华北平原,渐渐到了荒无人烟,白雪皑皑的辽东。

这一日,辛明等人终于到了辽东的中心——辽阳。辽阳古称襄平,是明朝东北地区最大的城市,也是军事重镇。城墙高厚壮固,高达十几米,厚度达到七米,城墙上一排排士兵并排行走,还没进城,就感觉到一股庄严紧张的气氛。

辛明把士兵停留在城外,和几名亲随入城。走入城中,眼前豁然一亮,商铺繁荣,市肆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看穿著还很富裕,店铺,茶楼,酒肆林立,街道上熙熙攘攘,街道布局井井有条,如棋盘一般规整,两侧的房舍华丽干净,隐约还能听到丝竹之声。这与辛明等人进入辽东后见到的那些偏僻狭隘肮脏的小城市完全不同。

城市中的商号分布在南城,辽东都司则在北城。辛明到了北城,只见一身戎装的士兵长官,明显多了起来,各级的军官都能看到。

在明朝,野战部队最大的武官叫总兵官,也叫将军,其下有副将、参将,属于高级将领,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军级干部。中级军官有游击、都司、守备等,相当于现代的师团级,低级军官则有千总,把总,属于营连级,最小的军事单位有哨长,相当于班长。除此之外还有旗牌,辕门,粮运等辅助类的军官。

在都司衙门内,办事的人很多,辛明这种低级军官只能在外面等待递交身份文书,然后分配军营。

辛明和李成梁暗中交流,“前辈,你说过辽东军队你很熟悉的?”

李成梁傲然道:“当然,这里就是我的地盘,辽阳原来是我的指挥所,这里的军官都是我一手提拔的。”

“那咱们要分到哪个将军的手下?”

“自然是我们李家的辽东铁骑了!”李成梁毫不犹豫的说道,“一会儿,你听我安排。”

等了一会儿,一名佥事从里面走出来,佥事官职不高,但常在高级官员身边处理各种文件事务,很有实权,有点像现代的秘书。

“赵佥事留步!”辛明上前做了一个揖。

赵佥事是个年轻人,他上下打量辛明,脸色迷茫,感觉辛明的样子很陌生。

辛明笑了笑,说道:“我哥哥叫辛伟图,上个月曾到你的婚宴喝过酒的。”

“啊,你是辛游击的弟弟?”提起辛伟图,赵佥事立刻想起来了,脸上也露出笑容。

辛明微笑道:“我是从山东过来投奔我哥哥的,哥哥还有一封信,让我交给同知大人,您能帮我禀报吗?”指挥同知是都司里的高级长官了,分配部队,他就能决定。

“啊!老辛的信啊!好说,好说。”赵佥事笑道。看来他平时和辛伟图很熟。

赵佥事立刻带着辛明进屋,带着辛明在一屋子军官羡慕的眼光中插队进入。

跟着赵佥事走到里间的一栋大屋,在屋外辛明就听到熟悉的哗啦声音,一进屋,果然是同知大人和三个下属在一张方桌上抹骨牌,正玩的高兴,旁边堆了一大堆等待处理的文书。

辛明叹气,这官僚主义作风古代现代一个样。李成梁则嘀咕道:“这小子,赌瘾越来越大了,哼,在我手下的时候他可不敢。”

同知大人一边摆骨牌,一边问:“老辛的信呢?上次抹骨牌让他赢了一百多两银子,怎么之后就没音信了呢?”

辛明道:“没有信。”

同知大人一愣,“什么?”

辛明忽然上前,在同知大人耳边轻声说“白山黑水”,接着把手心的一柄金色小剑在他眼前一晃。

同知大人脸色一变,把骨牌一推,跟几个同僚说道:“你们先出去,我跟他说几句。”

待到屋内的人都出去,辛明做了一揖,然后把手中的金色小剑恭敬的递过去。金色小剑只有寸许长,雕刻的十分精致。同知大人仔细查看,问道:“你是白山的家人。”

辛明点头,朗声说:“辽阳春似洛阳春,紫陌花飞不见尘。”

这下口令也对上了,信物可以捡来偷来,口令却必须有人教,每柄令箭对应的口令都是不同的。同知大人把小剑恭敬的送还给辛明,道:“失敬!”接着叹道:“咱们白山黑水盟自从盟主去世之后,就衰落了,这几年几乎没人提了!”

说完询问辛明的要求,辛明就提出要把队伍分配到清河县的李如柏部,同知大人满口答应。两人闲聊两句之后,同知大人又亲自把辛明送出都司府,让在厅外等候的那些低级军官又惊讶了一回。

回到驿站,辛明忍不住问李成梁,这个白山黑水盟倒底是什么组织。

李成梁说,这是他治理辽东时候建立的一个联盟,主要在辽东军官中发展,高级军官是白山盟,低级军官是黑水盟。加入此盟的人必须信奉蒙古喇嘛佛教,算是一个半教会半联盟的组织,盟主就是他自己。但从他死后的情形看,这个组织有点衰落了。

辛明不说话,心中很不以为然,明末军阀林立,朝廷根本控制不了,这就跟高级武官大力发展私军有关。李成梁历史上没有反迹,不过他这么大力在军队中发展私人势力,终究还是犯了忌讳,难怪万历怨恨他。

一会儿,都司府送来调兵文书,让辛明五百人明天早上到清河县报道。

辛明看看天色还早,就带着喜儿去南城市坊转转。辽阳真是繁华,街道上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货物全是辽东特产,松子,貂皮,人参,东珠……琳琅满目,把喜儿看得眼睛都花了。

第七十六章 辽东铁骑

辛明对这些辽东特产似乎并不上心,他关注的是跟纺织有关的,羊毛,麻,毛纺。

喜儿笑道:“老爷,这里东西真不贵,咱们要能建立一个车队,把这些辽东特产运回山东去,咱们可就发大财了!”

辛明笑着摇头,“这些辽东特产固然值钱,但赚的都是小钱,因为缺少二次加工中的科技含量,难以大批生产。”

“我不明白老爷的话。”喜儿对辛明口中的新名词都习以为常了。

辛明解释说:“人身貂皮鹿茸这些特产运回山东只因路途遥远,价值才能翻上十倍,但只有富人才买得起,销量有限。嘿嘿,如果咱们把这些羊毛全都运回山东,然后纺织成毛纺制品,再销售出去,那样普通人也能购买,这利润可就大了。”

喜儿笑道:“那能多大利润,把咱们的工坊扩大十倍,能用多少羊毛。”

辛明笑了,“咱们工坊太落后了,缺乏刚才我说的二次加工中的技术。如果咱们工坊提升技术,一个人能干一百个人的活,且把工坊规模扩大到百倍千倍,呵呵,只怕整个北方草原的羊毛都要被运过来。”

喜儿笑道:“那么多羊毛,只车队也没那么多呀?”

辛明嗯了一声,说:“陆上运输太麻烦,人抬马拉的,路上各种关卡劫匪流寇,况且北方的毛织品的渠道都垄断在那几个官商手中,什么晋商,徽商的,咱们可惹不起人家。我想的是路上不行,可以走海运嘛!辽东也不产羊毛,羊毛都是从蒙古运过来,从辽东海口出海,运回到咱们山东,运输成本可就低了!”

喜儿笑了,主人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经辽东运输羊毛,这可能吗?怎么通过女真人的地盘,现在不是还要跟人家打仗吗?

辛明心中却在盘算下一步的商业计划,山东盛产棉花,江浙蚕丝很多,即便羊毛运不过来,他也要大力发展纺织业了。

第二天一早,辛明的队伍出发了,去清河县李如柏部报到。

李成梁儿子众多,长子李如松,下面依次李如柏,李如桢,李如樟,李如梅,族子李如梓,李如梧,李如桂,李如楠等,史书上说,皆骁勇善战,有父兄之风,时人誉“李家九虎将”。

其实,他的所有儿子中,只有李如松是真的将才,是当总督元帅的料,可惜死了,这也是整个大明的损失。之后要数五子李如梅还行,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当高级将领,总兵官或者将军,可惜打倭寇的时候成了残废。剩下的儿子再没英才了,只能当个中级军官。如果父兄还在,指挥带领他们冲锋陷阵,他们还算勇猛,可是父兄一死,让他们独当一面,他们就露出纨绔无能的弱点。

李如柏只在年轻时候跟父兄征战过,后来住在京城,他在家饮酒作乐,竟然放火炮助兴,隆隆巨响把皇宫里的万历都给惊动了,就给他贬成平民。后来李成梁李如松都死了,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就把他派去驻守辽东,这时候他已经几十年没带兵了。一个沉溺酒色几十年的纨绔还能有什么大用?

萨尔浒之战,四路明军,除了李如柏,其他三路虽然全军覆没,但还算勇敢。只有李如柏这一路表现的太怂了,先是磨蹭着不出兵,之后出兵走到一半,听说其他三路都败了,连忙撤兵。结果遇到女真人的小股侦察部队,只有几十人。这几十人敲锣打鼓的吓唬李如柏,假装大部队来袭。结果李如柏军丢枪弃甲,狼狈奔逃,自己把自己踩死一千多人。

三子李如桢一直在京城当锦衣卫,也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萨尔浒之战后,被派去驻守铁岭,铁岭是李成梁的老家,李家族人大多在此生活。可李如桢竟然害怕驻守铁岭,把军队扔在铁岭,自己躲在沈阳花天酒地,结果铁岭很快失陷,李家的祖坟都让女真人给刨了,不肖子孙莫过如此。

反过来说,这么无能的人都被明朝派来参加重要战役,守卫重要城市,可见大明朝真的没人才了,或者说有人才皇帝也没法发现,是选材的机制出问题了。

辛明一行人傍晚的时候到了清河县,清河县是个小县城,但因在战区,修建的十分坚固,城墙高五米,两层包砖,墙外光滑,墙上可以并排走人,还有箭垛和女墙。辛明心中感慨,一路走过来,见到这些城镇其实建筑的都挺坚固的,像一个个小堡垒一般,这种堡垒似的建筑再配合明朝的火炮,让努尔哈赤一个个用牙啃,没个十年八年也啃不完。还不算辽阳这种超级坚固的城市,死守的话,努尔哈赤牙崩飞了,也啃不下来。可是只区区两年整个关外一百多座堡垒似的县镇全部失陷,就包括辽阳。是努尔哈赤很强吗?说白了还是明朝的官军不行,一群废物。后来的袁崇焕很厉害吗?也不过是个死守而已。大明朝真的没人了,每一次对异族的失败,都让人感到那么惋惜。

辛明心中感慨一番,进城交换了文牒,把部队安置在县城中一座兵营中。清河县可比辽阳差远了,城中房屋破破烂烂,市场上没什么东西,也没几个人,街道上能见到的大多都是军人。不过,辛明也注意到,县城中新盖了一些房舍,高门大院,还很华丽,应该是私人的住所。

到了军营当中,正好是晚饭时候,只见一群群的兵丁到军营中集合。辛明驻足观看,一路上不知听李成梁说过多少遍他组建的辽东铁骑如何厉害,如何精锐,辛明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所以辽东铁骑在他心中也形成了一个印象,马如龙,人如虎,甲胄铿锵,枪矛林立,整肃如山,可是看看眼前这群兵丁,落差也太大了吧!只见一群群的士兵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刀剑随便挂在身上,要么吊儿郎当,要么无精打采。忽见一群马队过来,样子更颓废,尤其是那些战马,瘦得肋骨都能看见,身上都是癞子,人马身上的披甲也是破烂不堪,哪有一点精兵的样子。

忽然,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大喊,“开饭了!”这群兵丁一拥而上,乱糟糟的去抢饭,没一点规矩。几个辛明的下属过去,抬了两大桶饭过来。一打开木桶,只吃了几口,辛明的兵丁就开始骂起来,这也叫饭,猪食也不如。辛明上前一看,桶里稀溜溜的粥,里面加了一些野菜,味道很熟悉,这不就是前两年辛明在村里挨饿,辛红做的野菜汤吗!

辛明吩咐手下,把自己带来的肉干切碎,扔到粥汤里煮一煮,暂且充饥。肉香味很快吸引了一些军营里的兵丁,他们一脸羡慕的看着这边,一个胆大的过来想讨一碗。辛明向管理打饭的霍氏兄弟点点头,给这个兵丁一碗肉粥。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着,忍不住问:“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这士兵把一碗肉粥吞下去,还不甘心的舔舔碗,才说:“这都不错了,这几日给上官盖房子,晚餐管够。以前没有任务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

辛明又问:“你们平时不训练吗?”

这兵丁苦笑:“连饭都吃不饱,还有力气训练吗?再说上官说了,武器甲胄马匹都省着点用,用坏了,没新的可补充。”

看看眼前这些大明兵丁的惨状,辛明感觉萨尔浒之战的惨败真是不奇怪了,这样的兵丁还能打胜仗,真是怪了事了。

耳边李成梁愤愤不平的咒骂,“该死的军需官,把上级拨下来的银两都给贪了,我要活着,把他们一个个全砍了脑袋。他骂完军需骂后勤,再骂训练军队的官,管理马匹的官。”

正唠叨着,辛明冷笑:“这银子肯定是层层扒皮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能砍你自己儿子么?”

李成梁登时哑了。

远处负责军需伙食的一个把总,看着辛明一群人冷笑,自言自语道:“这些外地人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嘿嘿,城里的物价会吓你一跳的,看你有多少银子。”

安顿好士兵,辛明去这座军营的最高长官,一个姓阎的游击那里去报到。去之前,辛明已经听说了这个阎游击的外号,叫阎罗王,专门苛扣兵饷,喝兵血的贪婪家伙。

李成梁却不信,在辛明耳边说:“这阎游击最早是我军前的一个小校,有点贪心,但作战还算勇猛,是我给提拔上来的,对我感激涕零,恭敬无比,只需把白山门的金剑给他看就行。”

辛明走进军营中游击住的大屋,参拜之后,站起来看到阎游击是一个高瘦的男子,小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辛明看,半天才说话,“你们山东来的军队都这么有钱么?”

辛明这才明白他在看什么,原来他是在打量自己的装备。其实辛明的装备和别的士兵是一样的,一身软甲,里面内衬棉衣,棉裤,脚下是一双崭新的靴子,佩戴一口腰刀,比较吸睛的是辛明的护心镜是铜制的,在大明朝铜就是钱啊!辛明之所以选择铜制是因为,铜制不容易生锈,成本比铁也贵不了多少。不过,这看在阎游击眼里就是有钱的表现了。

第七十七章 李成梁的子孙

辛明道:“并非我们山东兵有钱,这身甲胄装备马匹都是我自己买的。”说完把自己卖掉田地,购买装备的情况简单说了。

阎游击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辛明说:“抗击敌虏,卫国救民。”

阎游击嗤笑,说:“二十年前,你要这么说,我也许相信,现在跟我说这个,鬼才信呢!大明朝的军队我看透了,不为了升官发财谁会在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混?好了,我不管你为什么,现在你是我的属下,两千两银子保你安安稳稳的待在军营。哼!不然,没什么好活给你们。”

两千两银子,狮子大开口啊!其实阎游击也是在漫天要价,他见辛明装备很好,所以要的高些,其实普通情况二三百两银子就能打发他很高兴了。

他正等着辛明还价,却见辛明掏出一柄金色小剑,双手捧起,口中念着口令,“洛阳春似辽阳春,紫陌花飞不见人。”

阎游击一愣,伸手接过金色小剑,道:“你是白山门的。”

待辛明点头之后,他忽然冷笑一声,把小剑抛回给辛明,道:“盟主老头子死了,这东西没用了,告诉你,不把银子送上来,明天你们就去筑城干活吧!”

回到营房,辛明只听李成梁在破口大骂:“姓阎的该死,当年每次见我都三拜九叩的,恨不得舔我的靴子,现在我死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该死的白眼狼,明天找我李家人好好收拾他。”

第二天一早,果然传令兵过来,让辛明带着他的兵去筑城。辛明带着一群兵丁到了工地一看,哪是筑城,原来是要给总兵大人盖一座新宅子,看到千余人正在工地忙碌,搬运土石木料,这宅子规模可真不小,除了住宅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园子。在这偏僻苦寒的县城,却要盖这么豪奢的宅邸,李如柏也太过分了。

李成梁说道:“你去城西找李大方这个人,他原来是我的亲兵,现在是副将,你去找他。”

辛明带着几个人去了城西李大方的府邸,开门的门子没好气的问:“什么事?”

辛明说:“是紧急军情。”

门子白眼一翻,说:“老爷不在家,去城外巡查了!”说完就要关门。

辛明连忙推住门,陪笑道:“我是山东来的千总,和李参将是故旧,想看看他,给他稍了一点礼物。”说完拿出二两银子塞在门子手中。

门子掂了掂银子,脸上才露出点笑容,道:“老爷的故旧,早说啊!随我来。”

辛明跟着他在街上拐了几个弯,忽然到了一个华丽热闹的大宅,宅门口挂着灯笼,有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在门口陪笑揽客,原来是一家妓院。

辛明跟着亲随走进妓院,只见大厅中有一桌人正在喝酒狎妓,大呼小叫,周围还有妓女弹唱,十分热闹。门子走到一位坦露胸脯,胸前一堆黑色胸毛的肥壮汉子前轻声说了几句。

辛明冷眼扫过,只见喝酒的几名汉子都穿着军服,看级别都不低,不是副将,就是参将。人人喝得面红耳赤,醉眼惺忪,抱着衣冠不整的妓女,情形十分不堪入目。

耳边忽听李成梁痛心的说:“唉!这几人都是原来我的家丁亲随,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只见李大方睁着一双醉眼,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拍着辛明的肩膀笑道:“山东来的朋友,好啊!山东好啊!山东的大妞又肥又白,摸起来软软绵绵的,舒服!”席上的几名汉子搂着身边的女伴一起狂笑。

辛明叹气,这不是醉生梦死吗!还指望这些人保国卫家?辛明拜了拜,说:“将军醉了,属下改日再拜访。”说完转身就走。李大方倒是愣了,哎,不是说还带来礼物了吗?怎么也不提一声。

从妓院出来,李成梁阴郁的说:“看来我以前的亲随是指不上了!只好再看看我们李家自己的儿孙辈,唉!世忠、怀忠、效忠都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当年我曾手把手的教过他们,去看看吧!”

李成梁去世的时候九十岁了,儿子没剩下几个,他说的这些李家后人都是孙子辈的,几个儿子的后代都有,李成梁到了清河县见到这一幕幕,让他信心大受打击,也不敢再说什么儿孙辈定能怎样的话了!

县城南边一片宅子,几个孙子都在这里住。找到他最喜欢的李世忠的家,只见大门开着,里面吵吵嚷嚷,似乎人很多的样子。门口的兵丁看到辛明千总的服饰,也不细问,就催促,“快些进去,公子等得急了!”

辛明不知道公子急什么,赶快进去,却见大厅中乱哄哄的好几个赌台,有的推牌九,有的抹骨牌,最大的一张桌子在赌骰子,围了十几人,李成梁的所谓几个李家希望都在大呼小叫的赌。这些军官看起来品级不高,就是千总把总之类的。

辛明上前,看到李世忠在做庄,也不打招呼,直接掏银子下注,先押了一注小,赢了,此后连押了十次小,全赢。把摇骰子的堂倌急的直冒汗,不论怎么使手段,摇出来的骰子就是小。辛明暗自好笑,有李成梁的鬼魂帮忙,你的那些小手段还有什么用。

转眼间,辛明身前的桌子上堆了一大堆银子,有一千多两,周围几个赌局的牌桌都停手了,围过来看。辛明笑着对李世忠说,“咱们爽快些,把银子都押上,来把大的,如何?”

李世忠,李效忠几个表兄堂兄商量一下,把银子凑凑,一共一千多两都押上。这一局就比大小,四粒骰子摇的哗哗直响,同时往桌上一放。李世忠掀开,两个四点,两个五点,李家兄弟都露出笑容,这样的赢面已经很大了。辛明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掀开骰盅,众人一片惊呼,四粒骰子全部六点向上,一片红,最大。

辛明哈哈一笑,伸手把他们身前的银子全收过来,笑道:“李兄,多谢了!”

李家兄弟一脸失魂落魄,喃喃道:“怎么可能?每次都是你赢。”

李效忠抬头叫道:“你是谁?哪个营的千总?”

“怎样?”辛明冷笑。

“你做鬼骗人。”

“哈哈,骰子是你们的,我怎么做鬼?”辛明一笑。

兄弟几人互相使了眼色,忽然高叫,“做鬼骗人的家伙,休想走。”

只见桌子旁边十多名军官一起挽起袖子动手。辛明这边只有五人,辛明、霍氏兄弟,喜儿,大牛。曹斌留在队伍中看守,没来。辛明五个人对十几名军官,平均一对三,但几人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辛明早就想亲手试试这些大明基层武官的身体素质,只过了几下手,辛明就知道了,这些武官看起来身体胖大,其实很虚弱,这是缺少训练和沉溺酒色的后果。辛明抓住李世忠一扭一拌,李世忠就仰面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李效忠举着一条凳子直劈下来,辛明闪开,用脚一勾,李效忠也摔个狗啃泥。这些军官缺少训练影响最大的就是下盘不稳,这样的军官如果骑马上阵的话,很容易被敌人从马上击落。

众人乒乓乓乓的打了一会儿,辛明五人已经将他们十几人都放倒在地上,剩下的远远散开,没人敢上来了。李世忠还不服气,趴在地上,叫道:“小子,你够狠,敢打我们李家人,一会儿有你好看。”

辛明冷笑,一伸手抓住他的领子,将他胖大身子提起来,喝道:“你身为大明军官,不训练,不巡逻,却在宅子里聚众赌博,我教训的错了么?”

这时候,大厅外面传来呼喝声音,一群兵丁跑进院子里,一个游击走进大厅喝道:“什么人在这里闹事?”看服饰是都司府的人,应该类似现代监察士兵军纪的宪兵。

李家兄弟一起叫起来:“单大人,这个千总无法无天,把我们都打伤了,你看我们的伤!”

辛明松开李世忠,冷笑道:“大人,这些人聚众赌博已经违反了大明军纪,你不管吗?”

那名游击见辛明一身崭新精良的装备,气宇轩昂,倒也不敢造次,道:“既然这样,你们就一起去总兵府,让总兵大人评判吧!”

“好好”李家兄弟一起叫好,他们都是李如柏的子侄,不是叫伯,就是叫叔。到那里评理,不偏向他们,还能偏向辛明这个外地人?

一群人跟着游击去了总兵府,在大厅之中,辛明见到了李如柏。李如柏六十上下的年纪,坐在一张虎皮座椅上,表情威严,很有气势的模样。不过辛明一眼就看到他大腹便便的肚子和很大下眼袋,这也是一个缺乏训练,被酒色掏空的身子的老家伙。

众人参拜完,李家兄弟便迫不及待的告起状来,听李家兄弟说完,李如柏也不让辛明辩解,脸色一沉,喝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我们李家族人,不把我这个总兵放在眼里么!”

李家兄弟几个都一脸得意的看着辛明,心想,“这回知道厉害了吧!哼,害怕后悔也晚了。”

第七十八章 贪心的李如柏

岂料辛明表情平静,拿出一柄金色小剑递了上去,口中还吟了一句诗。

李如柏接过小剑翻来覆去的看看,忽然喝道:“小子无礼,从何处偷来的令箭和口令。”

辛明微微一笑,他就料到这种情况,所以让李成梁又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提到了很多李家家事,这笔迹内容可没法假冒,中间写上辛明是他的亲随,要李如柏关照。这是他老子的信,李如柏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果然,李如柏看了信,神色变得很惊异,上下打量辛明好久,才开口道:“请辛公子上坐。”然后,对其余人说:“你们都退下吧!”

几名李家公子有点懵,怎么回事?还没替自己出气呢,怎么又赐座,又让众人退下,不惩罚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了?

李世忠叫道:“二叔,这小子把我们打成这样,可不能放过他啊!”

李效忠则叫道:“二伯,这小子抢了我们两千两银子,还没还呢!”

李如柏一声怒喝:“混账东西,好汉子认赌服输,赌输了又打不过人家,还有脸来告状,给我叉出去!”几名亲兵上来,一阵吆喝,将这些人赶了出去。

然后李如柏露出一副和善的表情,让一名亲兵给辛明沏茶,之后问道:“你是我父亲的亲随,那么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你是在身边了?唉!我当时正镇守边关,没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眼,现在想起来还很遗憾。”说完,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辛明想了想,把李成梁去世前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这个自然是李成梁告诉辛明的,不过李如柏却真的信了辛明,不是亲随怎么对李家的情况这么熟悉。

李如柏叹道:“刚才李家子侄冒犯公子,让公子见笑了。改日我收拾他们,为公子出气。”

辛明连忙说不必。

李如柏又道:“公子从远方来,大概已经看到我们李家军种种混乱不堪的情状了!唉,昔日李家威名赫赫的辽东铁骑,现在是训练荒废,装备陈旧,缺粮缺饷,马匹不足,军官贪鄙怯懦,士卒疲惫离心。看到这些情况我也是忧心如焚,只是现在积弊太多,颓势已成,而我年纪大了,才能也不足,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说完连连摇头叹息。

辛明听到这番话心中登时对李如柏生出一丝好感,这总兵官虽然把兵将管理成这样子,责任不可推卸,但起码能说实话,只是有心无力罢了。毕竟贪腐的利益集团一旦形成,就很难治理。

辛明拱手道:“大人如果真心想整治军队,还得狠下心,用铁腕手段才行。”他其实已经跟李成梁商量了一些整治军队的办法,只要李如柏照做,辽东铁骑虽然不能恢复原貌,却也能强上不少,起码不会像史书中记载的那么怂。

李如松并不请教辛明治理军队的法子,反倒翻出一肚子苦水向辛明倾吐,什么朝廷拨来的粮饷迟迟不到,到了也不足数。又是如何受到朝廷文官的刁难勒索,花去了多少银子摆平。现在队伍如何缺饷,如何急需银两。还说如果能有几百万两银子,他肯定能把军队训练好之类的话,反正话题始终不离银子。

听得辛明有点不耐烦,忽然,李如松话题一转,问道:“我父亲去世那一两年,你一直在身边跟随,你可曾听到过我父亲的什么隐秘之事?”

辛明一怔,“什么隐秘之事?”

李如松讪讪一笑道:“我父亲统治辽东多年,尽得辽东之利,光从辽东经过的商人中抽税就不计其数,人人都传说我爹在辽东有一个宝库,里面金银珠宝堆成了山,你可听说此事?”

辛明恍然大悟,他说了这么多,一个劲的哭穷,原来是怀疑李成梁死后有宝藏没分给他,什么要银子武装军队,分明是他自己贪心。这时耳边听李成梁也骂了起来:“混账行子,老子怎么生了这么一个不肖儿子。哼,我在辽东积攒的那点家底,除了贿赂当朝的高官之外,剩下的不是都分给这几个儿子了吗!他自己得了一大份却还不满足,还怀疑老爹私藏,早知道这样,我把所有金银都带到棺材里算了!唉!唉!”李成梁一边骂一边叹气,他对这些儿孙是真的失望了。

辛明对李如柏刚刚生出的一丝好感瞬间就没了,冷冷道:“总兵大人不信自己的父亲吗?他其实对你们的关心爱护是一视同仁,不分厚薄的。我也从来没听过他还有过什么宝库。”

听到辛明这么说,李如柏脸上露出很失望的表情,敷衍辛明几句,就说:“既然你在城里难以容身,就换到城外去驻防吧!”

走出总兵府,李成梁忽然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自言自语道:“我的辽东铁骑完了,我们李家也完了,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吗?”

听李成梁哭得这么伤心,辛明也很感慨,这种情况怨谁呢?难道李成梁自己就没有责任吗?跟同时代的名将戚继光做比较,首先两人训练兵卒的方法就不一样。戚继光爱兵如子,令行禁止,靠的是精良的制度带兵。对下属进行忠君爱国的教育,同时也有丰厚的赏赐。这样训练出来的军队凝聚力强,就是戚继光去世之后,浙军也很长一段时间威名赫赫。

而李成梁训练兵卒纯以利诱,当兵打仗,就是为了封赏,为了升官授爵,为了发大财,过好日子。这样的激励手段不能说错。但这样的士兵军队在开始会很勇猛,一旦得到利益之后,很容易骄惰,变得暮气沉沉不复当年之勇。

实际上戚继光和李成梁的为人就是如此差别。戚继光是一个满怀报国之心,情操很高尚的人,是跟岳飞一类的人物。而李成梁呢,他四十多岁才登上辽东舞台,心中只有对功名利禄的渴望,而对国家大义却不怎么在乎。开始锐意封拜,师出必捷,威震绝域,可取得成功之后,迅速堕落,所谓贵极而骄,奢侈无度。史书上记载他二次镇守辽东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在辽东疯狂敛财,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子弟尽列崇阶,仆隶无不荣显。但在军事上却全无作为,或用兵观望,或掩败为功,或杀良冒功,甚至弃地啖虏。所以在他死后,辽东军队迅速衰败,军备废弛,暮气沉沉,也就正常了。

中午,辛明带领属下兵丁出城到了富裕村,这是李如柏给他安排的驻地。富裕村是距离县城十里远的一个小村庄。名曰富裕,其实是一个极其贫困的小村子,辛明在山东已经感觉村子很穷,可是比起眼前的这个村子可富多了。村子有几十户人家,可是十室九空,见不到几个人。房子都是泥坯建的,又矮又小,东倒西歪。冬天这么冷,白雪皑皑的,却见不着几家的烟筒冒烟。

村长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身上披着一件破袄,好几处都露出棉絮。看到辛明立刻下跪,哭着说:“村里刚刚被搜刮过,实在没什么了,请军爷高抬贵手。”

这情景看得辛明好辛酸,他终于知道从兵营出来的时候,一些老兵很羡慕他们,说驻城外的军队很有些油水可捞是指什么了,就是欺负眼前这些老百姓呗。问村长,果然附近还驻扎着一个游击,有两千多人马,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被他祸害的挺惨,好些村民挺不住了,都逃到山上去了。

辛明让村长回去,他干脆不进村子,让兵丁先支帐篷,然后让兵丁砍伐树木,做简易的军营。至于粮食辛明也不指望上级拨给了,他直接给霍氏兄弟银子,让他俩去县城中购买。

傍晚,霍氏兄弟和十几个兵丁拉着几车粮食一车猪肉回来了。一回来就骂骂咧咧说县城的粮店坑人,一石粮食要二两银子,还说这是总兵府的规定,这粮食总兵府要抽税。这些东西在内地也就一百两银子就够了,可哥俩磨破了嘴皮子,还花了一千多两银子。辛明皱皱眉头,这点钱自己倒是能承受,可是这附近的居民可怎么办啊!要知道到了崇祯末年,灾害横行,天下大乱,米价最贵的时候就就涨到二两一石,但老百姓已经吃不起了,只能“人相食”。

如此过了几天,村子里的人看到辛明的部队并不骚扰百姓,好多躲到山里的人陆续下山回来。他们把山上打到的野味卖给辛明,辛明也公平交易,用银子换东西。东北的山林里全是宝啊,各种野生动物,皮毛松子人参,辛明真想不打仗了,干脆拉上几十车山货当逃兵回去算了。

如此过了十多天,已经到了二月中旬,兖州府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了吧!可这东北依然是冰天雪地,一片严寒。辛明信步走到军营中吃饭的大屋当中,此时正当中午,数百名军士正在吃饭,但却一片安静,吃饭不许说话,这也是军纪。

第七十九章 打草谷的友军

辛明满意的点头,忽然,外面传来军队调动的声音,军马嘶叫,蹄声杂沓,脚步跑动声非常整齐。只见喜儿掀开厚厚的门帘进来,向辛明行礼,说:“有二十几人的一支队伍过来了!”辛明看看大屋中吃饭的军士都很沉稳,没有人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或跑出去,便又满意的点点头。

刘刚是个把总,他正领着几十个手下骑马立在军营前,这个军营已经驻扎在富裕村十多天了,听说领军的是名千总,叫辛明,是山东来的队伍,听说还很有钱。驻扎在附近的辛游击等了几日,也不见这个新来的向他报道,就派刘刚过来打探消息,顺便打打草谷,收集点物资回去。

刘刚打量这座简易的军营,心中有点惊讶,这军营虽然简易,却很全,该有的全都有,营房仓房马厩,围栏,门口装了拒马,在军营外面还挖了一圈壕沟,这地面冻的硬邦邦的,也不知他们怎么有这么大精力干这些活。

再看军营门口的士兵,已经严阵以待,数十名士兵举着长枪排列在军营门口,另有数十名士兵在栅栏后面已经拉开弓弦,露出一排闪亮的箭尖。再看这些士兵,身材健壮,动作精干,身上铠甲闪亮,军服簇新,军营深处还有马匹嘶鸣,这是准备骑兵冲击么!

刘刚连忙挥手大叫:“喂,我是辛游击属下的把总,咱们都是明军,都是自己人。”

他喊了几遍,对面的士兵十分沉着,个个面无表情,依旧是准备进攻或者防御的姿势。

忽然,对面走出一名年轻军官,问道:“谁是辛游击?”

刘刚打量他的军服,心想,他就是新来的千总么!看起来很年轻啊!于是下马躬身拜道:“辛游击是驻扎在附近村屯的辛伟图大人。”

哦!辛明点点头,想起这人来,自己刚到辽阳的时候不就是冒充辛伟图的弟弟吗?

“辛游击有什么事情?”辛明问。

刘刚笑道:“辛大人说让您有时间去拜见他。”

辛伟图是游击,比辛明这个千总大两级,虽然互相不统属,辛明也应该主动去拜见他。

辛明还没回答,忽然村子里传来哭喊声音,辛明脸色一变,道:“这是干什么?”

刘刚笑道:“打草谷啊!这是辛大人的吩咐,这村长特别狡猾,把人都散到村后的山上,我来了好几次都一无所获,今天看来收获不小呢!”

这时一名属下扛着一个少女跑过来,笑道:“刘把总,可把村长的这个孙女抓到了,辛游击已经吩咐好几次了。”这女孩在他肩膀上哭喊踢打,却也挣脱不开。

辛明沉着脸,一挥手道:“把他们的武器都卸了!”

刘刚一惊,“什么!”

只听脚步铿锵,只见数十名披甲士兵,手持长矛将他们团团围住,喝道:“把武器扔了!”

一名刘刚的手下士兵举起手中长刀,叫道:“你们敢动手。”

话音刚落,“嗤!”的一声,长矛穿心而过,毫不犹豫。把刘刚等人都惊的叫出声来,这些人好狠啊。他不敢倔强,示意下属,轻轻把手中刀剑放下。这时候村子里也出来一群兵丁压着刘刚派到村子里的下属出来。

辛明弯腰查看刚才差点被他们抓走的少女,一看之下,心中好生愤怒,这分明是一个女童么!面庞稚嫩,也就十来岁,正吓的嘤嘤哭泣。

辛明寒着脸道:“每人抽十鞭子,让他们滚蛋!”

刘刚叫道:“千总大人,咱们可是同僚,辛游击过来你脸上不好看的。”

“我不听废话!”辛明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随后雪地中传来一片噼啪的抽鞭子声音和惨叫声。

晚上,村长炖了一只野鸡非要请辛明吃饭,表示感谢,被辛明婉拒了。村长把炖好的野鸡送到军营,辛明收下了,但让手下把钱给他。感动的村长直流眼泪,他活了一辈子,见过太多军队,像辛明这样的军队和军官真是第一次见到。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一天,辛明军帐中盘算,似乎萨尔浒之战快要出发了,怎么还没消息。忽然一兵丁来报,说县城派来一名传信兵,说李总兵在辽阳参加誓师大会回来,明天要聚集所有军官开会,准备对努尔哈赤用兵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晚上,在帐篷中,辛明摊开地图,笑问李成梁,道:“如果你指挥这次行动,该怎么用兵?”

李成梁回答道:“这次兵马聚集有十二三万,努尔哈赤只有五六万人,咱们人数占优,又有火器优势,而女真人则熟悉地形地势,人口县城分布。辽东天气苦寒,冰天雪地,女真人适应这种寒冷的天气作战,天时地利都被他们占了。”

“所以这种情况下作战,宜聚不宜散,我会把十万人马汇聚沈阳同时出发,经抚顺向金都城——赫图阿拉缓步推进。队伍行进时分前军,中军,后军,左军,右军,另外派一万骑兵在远处游弋,多派斥候哨兵探路。一旦遇到女真主力,立刻扎营防御,以战车环列,以火器弓箭防御,消磨其锐气。五营彼此呼应,又要留有距离,以防止一军溃散,影响整个大军。待到两军僵持时,再以一万骑兵从侧翼突击,有可能取胜。如果大军败退,则以骑兵袭其后,牵制其主力,掩护大军撤退。”

“很好!”辛明衷心的给他点赞,不愧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考虑的非常全面,从敌我双方的优劣情况,应对的法子,甚至失败后的撤退。未虑胜,先思败,不愧古之名将。

“要是前辈指挥这次战役,前辈自己觉得能有几成胜率?”辛明问。

李成梁闭目不语,他在想这几天见到的明朝军队的样子,很久之后才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我只有三成把握。女真人的士兵太厉害了,对比咱们明军,说以一敌十,毫不为过。而且人家心齐,三军用命,又有努尔哈赤这样的军事奇才领导,确是强敌。”

“三成!”辛明笑着微微摇头,他觉得就凭明军现在的状态,三成都高了。李成梁毕竟是死了几年了,没看到现在努尔哈赤这些人的进步,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况且人家都六万了。

“那前辈觉得哪位将军指挥能提高胜率?”辛明又问。

李成梁想了想,摇头,现在这些明军将领勇猛有余,谋略不足,都不是能指挥一场大战役的将才。

片刻之后,又道:“吾儿如松要活着,肯定不会用我的进兵计划。我用兵偏正,如松用兵喜欢正奇相辅,出其不意,以奇兵制胜。”

李成梁在地图上指划道:“如松领军,会以火器营,连同八万主力步兵和所有将领,急速行军,在几日内,赶到……”

他的手指最后停在萨尔浒的界凡山上,道:“在这里扎营,不过这八万人只是诱饵,一旦努尔哈赤的主力被吸引过来,他会亲自带领两万精兵,从小路进击赫图阿拉。这样胜率也许会提升到五成,但明军也会损失惨重。”

“非常好!”辛明真是衷心钦佩,这是一个经典的捣巢战术,李如松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战法,他的威名成就一大半都是这种战术的成功。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后他也是在一次捣巢战术中,中了敌人埋伏,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那么前辈,你以为这次战役的总指挥会如何计划?”辛明又问。

李成梁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次的总指挥是杨镐。万历二十六年,杨镐在朝鲜蔚山指挥明军抗日,本来将要取胜,形势大好,可是跟他关系最好的将领李如梅还没到,为了给李如梅争功,他就让部下停止进攻,结果日倭缓过气来,把明军打的大败。这样愚蠢而又私心很重的官能到辽东来指挥这么大的战役,完全得益于大明朝文臣领导武将的规矩。这是典型的外行领导内行,据说杨镐之所以能再次启用,也是因为他知兵。所谓“知兵”就是指他在蔚山被人打的大败,而其他朝廷文官连被打的大败的经历都没有,所以只好把他又给派来了。

“唉!这个杨镐,虽然和我们李家关系很近,但我还得说,这人很蠢,我也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不堪的计划。”李成梁摇头。

“我猜猜他的计划!”辛明一笑,说:“他会分兵四路,马林北出开原,杜松从沈阳出抚顺,李如柏出清河堡,刘挺汇合朝鲜援军后,从东路出宽甸。”

辛明一面说,李成梁一面看地图,待到辛明说完,李成梁忽然放声大笑,道:“这样的计划绝不可能,这也太蠢了,咱们明军就人多这一点优势也要被他丧失掉,这不是自费武功,自讨苦吃,亲者痛,仇者快吗!再说,即使他做出这样的计划,刘挺那一干老将也会驳斥他的,这样做太违背战争规律了!”

“走着瞧吧!”辛明板着脸收拾地图了,要是杨镐不这样蠢,他也就不用来辽东挨冻受罪了。

第八十章 奸细

第二天,辛明来到县城的总兵府参加会议,这次会议应该是大战之前的动员大会,千总级别以上的军官全部参加了,可是会议开的平淡乏味,李如柏只是机械的念了一遍出师计划和时间,而对如何在大战之前训练士兵,如何做战前准备只字未提。众多将领也只是很懒散的听着,估计会议结束也就能记住一个出发日期吧!

会议开完,离开总兵府不远,忽然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拦住辛明去路。这些人都是明军装束,为首一人身材高壮,满脸胡茬,表情凶恶,看样子是名军官。

“你就是驻扎在富裕村的那个千总?”为首军官瞪着眼睛,语气不善。

辛明打量这军官,猛然看到他身后一脸伤痕的刘刚,登时醒悟,明白这人是谁了,微微一笑,拜道:“原来是辛游击,久仰!”

辛游击冷笑:“还知道我是游击?你一个小小千总,胆子却不小,到了驻地不去拜见上官,还打伤我派去的军官,杀了一名士兵,我看你是不想活着回山东了!”

辛明对他的威胁没半点畏惧,冷笑道:“辛游击脾气挺大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在和女真人的作战上。”

“你敢讥讽于我!”辛游击怒目上前一步。辛明冷笑着挺起胸膛和他对视,他心中对这个同姓本家只有鄙视,一个人渣而已。

“你杀了我一名士兵,打伤我二十多名下属,你说怎么办?”辛游击还是想要钱。

“你想怎样?”辛明反问。

“死掉士兵的抚恤二百两银子,受伤的士兵每人五十两,另外还必须把村长的女儿给我带来。”辛游击是个好色之徒,对村长女儿一直念念不忘。

辛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慢慢道:“一个铜板都没有。”

“你……”辛游击大怒,他握紧拳头,似乎要动武,他身后的七八名亲随也紧张起来。

辛明身后只有喜儿和霍氏兄弟,但辛游击听说在李家的赌场中,十几名军官也没打胜辛明几人,看来辛明几人单兵打斗能力很强,都是会功夫的。辛游击外表看似粗豪,其实是个军队中的老油条,他才不打没把握的仗呢!

“小子,别猖狂,咱们走着瞧!”辛游击狠狠的瞪了辛明一眼,带着属下转身走了。辛明直叹气,这做派哪像一名部队军官,很像黑帮老大。

回到富裕村驻地,刚回到自己的营帐,李成梁就现身出来,趴在桌子上看地图,随着手指在地图上指画,喃喃道:“完了,这回大明的军队全完了!”他跟辛明参加战前会议,已经知道了杨镐的四路分兵计划。

看完地图,李成梁垂首站立,脸上表情凄惨,这是在为十几万大明士兵哀悼呢!

“努尔哈赤那么精明,怎么会放掉这个机会,只要他集中兵力主动出击,就可以一个个吃掉咱们,唉!大明就这点家底,也要败光了吗?”他眼前似乎出现无数大明兵丁的尸体僵卧在冰天雪地中的场景,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自言自语道:“这个杨镐真的这么蠢,只是你怎么猜到这计划的?”

辛明冷笑:“这计划你看不出吗?其实杨镐是在偏向你们李家,而对和他不睦的杜松、刘挺等将军排除异己呢!西路杜松和北路马林出兵都比李如柏早,刘挺从南路过来,道路崎岖难行。他们显然要先碰到努尔哈赤的主力,交战之后,如果胜利,李如柏可以直接进攻赫图阿拉,捡一个便宜,如果失败,李如柏可以迅速撤军,保全实力,这计划可真照顾你们李家呢!只是不知当初你送了他多少银子?”

李成梁深深的叹了口气,非常悔恨,辛明说的话非常诛心,但却是事实,自己活着的时候,尽有辽东之利,大把银子被拿出来贿赂当朝文官,这个杨镐也是他尽力笼络的对象,现在他才会这么照顾李如柏,甚至不顾大局,采用分兵的策略。

辛明收拾好地图,说:“咱们今天就出发,离开驻地去找杜松。他们昨天二月二十五日已经出发了,咱们要快些才能赶上他们。”

李成梁一惊,问:“你要干什么?私自离开驻地可是犯了军法的。”

辛明冷笑:“还能顾得上那些,整个大明军队都要覆灭了,我必须阻止这种情况发生。我去阻拦杜松,改变行军路线,让他和马林汇合,这次战役必须取消。”

“你疯了!”李成梁惊讶的叫道,“你一个小千总想去阻止一个总兵?先不说你私自离开驻地,违反军法的事情。就是你游说总兵,阻拦行军,就会给你安上一个奸细的罪名斩首。再说,几名总兵怎可能改变行军计划,这不是怯战吗?他们怎么向军部总督交代,军部又怎么向朝廷交代,数百万的银子花了,仗却没打,这不是儿戏吗?所有人都要砍头的。”

“我不管。”辛明一字一句的说道:“大明的这点家底容不得半点浪费了,这次战役必须取消。你已经知道失败的结果,我要阻止这一切,你是辽东的山大王,你必须帮我。”

两人对视片刻,李成梁终于低下头,叹道:“好吧!我尽力帮你。”随即又自言自语道:“我找你来辽东,是杀灭努尔哈赤的,却不料还得帮你避开他,这是什么事啊!”李成梁自己都苦笑。

辛明道:“大明军队要认清形势,不行就是不行,以后不要和女真人野战了,依靠坚固的城池防守,用火器优势压制,所谓的坚城大炮的法子才是辽东生存的王道。”

听辛明这样说,李成梁慢慢点头,他承认辛明说的很对,他要改变思想了,整个大明的上层都要做出改变了。

“话虽如此,但是此役之后,不论胜败结果如何,对你自身都是不利的,你可曾想过?”李成梁说道。

辛明叹道:“我在来辽东之前,曾对上官说过‘愿得此躯长报国,何需生入玉门关’这并不是应付上官的套话,而是我真心所想。为了国家大义,我的个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此役失败,关系的不仅仅是大明十几万的兵士,还有几百名将领军官,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失去这些良将之后,大明军队再无精英,也就失去了辽东翻盘的机会。”

李成梁闻言,肃然起敬,做揖道:“阁下高节大义,舍身救国,实在令人钦佩,请受老朽一拜。”

辛明微微点头,心中却是叹气,他也是没办法,谁让他是穿越过来的,能看到未来呢!他不救国,自己小命不保,连自己的家人也保不住。这是被逼无奈,只好放手一搏了。

这时候,帐外传来喜儿报告的声音,“主人,抓到一名奸细。”

片刻之后,喜儿、大牛和几名兵丁押着一人进来,这名汉子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粗壮,穿着皮袄,戴着狗皮帽子。

喜儿说:“我们发现他在军营附近探头探脑,问他干什么的,他说是收购山货的客商,我看不像。”

辛明上下打量这人,问:“你是客商?”

这人恭敬的拱手鞠躬道:“回上官,小人确是客商。”

“辽东现在是战区,你敢过来收购山货,你胆子不小啊?”

“小人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不得不作此营生,还望上官方便则个。”这人辽东话吐字清晰,听不出一点异样。

辛明冷笑,“把他手掌掰开给我看。”

两名兵丁按住他的臂膀,喜儿掰开他手指,辛明看了看,冷笑道:“客商用得着天天拉弓射箭吗?”原来这人食指拇指上全是茧子,这显然是长期射箭磨的。

这人叫屈道:“小人虽然是客商,可是从小是辽东猎户,经常上山打猎,再说在这乱世讨生活,哪有不舞刀弄剑的。”

辛明冷笑:“还挺能狡辩的!”又命令,“把他的头发打散。”

喜儿用刀割开他的发髻,只见他前面头发明显的薄而短,是刚刚蓄发不久的。

“女真人!”喜儿和大牛同时惊呼,辛明更不用说了,他已经在电视剧里无数次见过这种前秃瓢的头型了,简直丑死了。这些蛛丝马迹辛明是不懂的,刚才一直是李成梁在教他。李成梁久在辽东,人老成精,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人见到自己暴露,忽然大吼一声,双臂一震,两名按着他臂膀的兵丁把持不住,都被他掀翻了。他一跃而起,向辛明扑去,大牛、喜儿反应稍慢,都抓了个空。这女真人知道,就算冲出营帐,也闯不出军营,不如行险,看看能不能抓住眼前这个年轻将军作为人质。

岂料,辛明早有防备,倏出一脚,又快又准,正好踢在他的小腹上。这女真人一个踉跄,扑在地上。喜儿和大牛一左一右,上前按住他的手臂,狠狠的在他腰肋处踢了几脚。这人痛苦的蜷缩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辛明道:“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第八十一章 绝不容情

喜儿问了他几遍,这人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大牛冷笑:“嘴倒挺硬的,看我的。”他是辛明贴身卫队的队长,刚才辛明差点被这人偷袭,他自觉脸上无光,用刑更加卖力,一阵拳打脚踢,转眼间那人脸上都是鲜血,忽然头一歪,晕了过去,却始终一言不发。

大牛倒挺佩服,喝道:“好小子,倒是个硬汉,把他用凉水泼醒。”

辛明伸手止住,道:“他身上什么都没搜出来吗?”听到喜儿肯定的回答,又道:“这人穿著很怪,现在初春天气了,羊皮袄太厚实了!”

喜儿用尖刀在皮袄上横竖划开,伸手摸索,忽然叫道:“主人真神,果然有东西藏着。”

拿出来看,是一封信,辛明撕开信,只见里面文字弯弯曲曲,不是汉字,是蒙古满文。女真人没有文字,一般借用蒙古文字。

喜儿道:“我去叫随军文书过来。”

辛明摇头,开始念信,李成梁是辽东老人了,什么文字都会说会念。信的第一句就是“子贞安好?多日不见,兄甚想念……”

喜儿几人都是变了脸色,子贞是李如柏的字,这信是女真人写给李如柏的,难道李如柏勾结女真人?

继续念信,果然如此,信中对李如柏承诺的不出兵,不追击,不偷袭表示感谢,同时也作出承诺不主动进攻李如柏的军队。信中还提到了给李如柏的礼物,虽然一带而过,却也能想见礼物的珍贵。最后落款是努尔哈赤。

看完这封信,屋内的人无不愤怒,辛明喃喃道:“难怪李如柏不备战,不训练士兵,原来早就跟敌人勾结好了!”

李成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再也不想说什么了!李如柏会通敌,这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当初努尔哈赤还是自己义子的时候,是自己作主把努尔哈赤弟弟的女儿嫁给了儿子做侧室,由此,李如柏和努尔哈赤有了姻亲关系,但这不能成为李如柏出卖国家的理由,他通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贪生怕死。辽东李成梁家族彻底完了,李成梁都能想到后世史书对他的评价。

忽然,帐外传来报警呼喝声,只见霍坚进入帐中,拜道:“主人,有一队兵马过来了,大概有一千多人,骑兵二三百人,还有火器。”

辛明走出营帐,只见军营中正在有条不紊的备战,霍毅领着一个大明兵丁过来,这兵丁十分傲气,见到辛明也不拜见,傲然道:“辛游击带领三千兵马在营帐之外,要你立刻解除武装,到他面前负荆请罪,哼!否则,大兵一到,立刻让你这里玉石俱焚。”

辛明微微一笑道:“请回辛游击,小人立刻就到。”这兵丁得意一笑,大模大样的走出军营。

待到目送这名送信的兵丁出营,辛明立刻沉下脸道:“立刻集合所有士兵,咱们要打仗了!”

喜儿,曹斌,霍氏兄弟,大牛分头行动,只片刻功夫,所有兵丁都被集中在教场上,辛明沉声道:“兄弟们,咱们千里迢迢来到辽东,是为了杀敌保国,是一片热血忠心,可是偏偏有些人渣勾结敌人,还故意找我们的麻烦!”

“把奸细压上来!”两名兵丁把这名女真奸细押上来,这时候,兵营中已经传开了这女真奸细的事情。辛明把李如柏的军队通敌的事情简单说了,教场上的士兵无不怒气填膺。

“他们不但通敌,还苛扣军饷,喝兵血,就是营外这些人渣,刚才送信让咱们交出来所有粮食和银两,你说可恨不可恨?”

辛游击确实是要了银子,不过也没说要全部粮食银两,辛明这么说是增加同仇敌忾的决心。果然所有兵丁一听这话都怒不可遏,齐声道:“可恨!”

辛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干他娘的,让他知道我们山东兵的厉害,好不好!”

众兵丁齐声道:“好!”

耳边传来李成梁的惊呼声,“你要干什么?自己人杀自己人么?”

辛明毫不理睬,冷笑心想,都通敌了,还什么自己人?

他沉声道:“这是咱们队伍的第一次战斗,我只有一个要求——决不容情!”

教场上五百下属一起沉声道:“决不容情!”

辛明向大牛一使眼色,大牛举起手中大刀呼的劈下,女真奸细的一颗头颅落地,腔子里的血泼的满地都是。一见到血,更让教场的士兵增加血性,人人憋着一股劲。辛明见状点头,示意曹教头可以开始了。

在兵营外面几百米之处,辛游击带着一干人马等的有点不耐烦了!他身后只有一千多兵马,所谓三千兵马不过是号称。他统领军营的编制也不过两千人,除去五六百吃空饷的空额,三四百老弱病残,真正能打仗的也就这一千人。

刚才他接到送信士兵的回报,说辛明怂了,一会儿要过来负荆请罪。对这一点,辛游击是深信不疑的,自己比他兵多,官也大,上面的关系也硬,辛明肯定是要害怕的。他已经决定把上次要的银子,再提高一倍,毕竟这群山东人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他身后的兵丁也听到这消息,变得松懈懒散起来,这样的对峙他们已经经历好几次了,都是最后谈判,用银子解决,真正打起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毕竟还都是大明军队嘛!所以这些兵丁也没什么作战准备,三三两两的闲聊,有的干脆坐在地上,还有一百多火枪兵连弹药都没塞入枪管。

忽然,远处兵营中的大门开了,门前的拒马也被推开,接着尘土飞扬,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传来,一队兵马正在加速从营中冲出来。

辛游击一愣,“欢迎自己,也不用如此大的阵仗吧!”

只见马蹄声十分沉重,由慢变快,整个大地也随着马蹄声一起颤动。辛游击看清楚了这支部队,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这是重装骑兵啊!整个李如柏部几乎见不到这样的骑兵。从马匹到骑兵都被链甲包裹的严严实实,好像一个个钢铁罐头,每名骑兵都持着四米多长的镔铁长矛。随着一声呼喝,所有长矛都架在马头上,好像一片闪着寒光的钢铁丛林。

“他奶奶的!”辛游击大惊,反应过来,辛明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这是一场真正的战斗。

“备战,快起来备战!”辛游击急忙大叫,几名亲随也急着用鞭子抽打士兵。可是手下这些兵丁还有些发懵,不是自己人谈判么!怎么不谈了,直接动武,这怎么跟以前不同了?

这么一磨蹭,辛明的重装骑兵已经冲到了不足百米的地方,虽然只有二百名重装骑士,可是这声势就仿佛千军万马来袭一般。

已经没有给辛游击部队准备的时间了,只见从重装骑兵两侧忽然冲出数百轻骑兵,他们手持弓箭急速从两侧掠过,手中弓弦不停发出崩崩声音,又快又急,每一声,都有一支夺命之箭射出。数百箭如密雨一般落下,只听辛游击部队一片惨叫声音。

辛游击眼看形势不妙,拍马便逃,只听一声惨叫,自己的亲随刘刚被一支箭射穿了喉咙,跌下马去。只听蹄声隆隆,重骑兵已经追到身后。

双方部队只一个照面,辛游击的队伍就崩溃了,他们已经许久不备战不打仗,对这么凶猛的对手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反观辛明这边,很好的贯彻了辛明决不容情的命令,猛砍猛杀,一时间,人头滚滚,鲜血残肢飞溅,惨叫声一片。

辛明跟在骑兵队伍后面,看着前方战场,一场大胜,但他脸上并无喜色,这群人渣毕竟也是大明兵丁,也属于自己的战友。不过,自己的部队需要一次这样的实战练手,只有杀过人的士兵,才是真正的士兵。无论怎么训练,都不如战场上的一次实战深刻。

辛明的部队如虎狼一般驱逐着这些四处逃散的兵丁,很快初春的平原上躺下数百具尸体。鸣金收兵,辛明把意犹未尽的属下召唤回来,毕竟不是真正的敌人,用不着赶尽杀绝。

只见喜儿提着辛游击过来,笑道:“这家伙被我从马上抓下来,捉了一个活口。”

辛游击看到辛明,浑身哆嗦,脸色苍白,太可怕了,对自己人这么凶狠,这是一个疯子吗?

“把他带到营帐中,我有话说。”辛明沉着脸说道。

很快,辛游击被带入营帐,辛明坐在主位,辛游击坐在下手,辛明的几名属下沉着脸站在四周。

辛明拱起手,说道:“辛游击,刚才多有得罪!”

“得罪!这是得罪吗?”辛游击差点没叫出来,辛明为什么这么说,是害怕了吗?辛游击看看辛明,只见他稳稳的坐着,不像害怕,想给自己赔罪的样子,几名下属脸色阴沉,脸上还带着杀气。

辛游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造次,也只是拱拱手,说:“千总这么强横,只怕在总兵那里说不过去啊!”

辛明点点头道:“我想去总兵大人那里解释,想游击大人替我美言几句!”

第八十二章 造反了

哈!原来你还是害怕总兵大人啊!辛游击一听此言,登时胆气壮了许多,冷笑道:“千总大人刚才逞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总兵大人,哼,现在惹下这么大的乱子,只怕总兵大人面前不好交代吧!”说完这句话,再看辛明,只是微微冷笑,似乎也不怎么害怕。辛游击有点迷糊了,辛明到底什么意思?

很快,辛明点了一百兵丁,骑着马带着辛游击直奔县城而去。到了县城门口,守城门的士兵一看是辛游击和辛明,两名长官都认识,也就没认真盘查,一挥手就放二人进城了。

到了总兵府,辛明下马叩门,此时正是中午,一个门子懒洋洋的过来开门,听说要见总兵李如柏,冷冷道:“总兵大人有睡午觉的习惯,你不知道吗?门口等着,大人起来了再说。”

说完,就要关门,却被辛明推住,冷笑道:“有紧急军情,也不给通报吗?”

门子怒道:“你一个千总有什么紧急军情?拿十两银子来,等总兵大人醒了,我自会给你通报,否则赶紧给我滚!”

“一条舌头行吗?”辛明问。

那门子愣了一下,问“什么舌头?”忽然身子被大牛给举起来。大牛冷笑,“你的舌头值几两银子?”用手捏开门子的嘴,用匕首在他嘴里一搅。那门子登时惨叫起来,满嘴流血。

辛明一挥手,一百多兵丁一拥而入,闯入总兵府。只剩下辛明和已经傻掉的辛游击站在门口。只听府中传来喊杀声和乒乒乓乓的打砸声音。辛明微笑着伸手,道:“请,辛游击,咱们能见着总兵大人了!”

辛游击颤声道:“你疯了!你要造反吗?”

辛明冷冷道:“反正都是死罪,几百名士兵都杀了,还差一个总兵吗?”

辛游击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干嘛要去招惹这个疯子!

李如柏昨晚和小妾玩乐,睡的晚了些,今天早上又开了一个军事会议,难免疲倦,正在小妾的床上补觉,忽然听到一片嘈杂喊叫声音。睁开眼睛,正要发怒,只听嘭的一声大响,门被撞开,一群兵丁气势汹汹的闯进来,大叫:“哈!在这里了!”

接着,两人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提起来,身边的小妾丫环都吓的尖声惊叫。

李如柏被拖到正房前面的院子当中,一群家人都被赶到这里,地上还横着十几具尸体,这是意图反抗的家丁,直接被杀掉,这群兵丁很凶恶啊,来者不善。

李如柏强作镇定,抬头道:“辛伟图,我待你不错,你要造反吗?”

一直浑浑僵僵跟着辛明,仿佛梦游一般的辛游击忽然醒来,颤声道:“总兵大人,不是我,是他。”

只见辛明上前,一拱手,微笑道:“总兵大人,您好!”

李如柏目光转向辛明,一怔说道:“你是我父亲的亲随,干嘛要做傻事?你造反谋逆,只怕以后大明江山虽大,却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辛明微笑:“我自有去处,而且就在辽东。”

李如柏脸色一变,道:“你要投靠女真?”

辛明板起脸,“我不像某些人那么无耻,和敌人眉来眼去,我要去哪,将来你自会知晓。”

这时候,在总兵府各处搜查的士兵纷纷回来,找到了一些零散银两,剩下的都是首饰头饰之类的。

辛明笑道:“总兵大人,你那么贪财,不可能府中就这点金银吧!我们要逃命去了,向你借点路费。”

李如柏哼了一声,“大明有军法,我们在外驻军,不许积蓄金银私产。”

辛明笑了,这时候想起来大明还有军法,谁信啊?转头喝道:“把她押上来!”只见几名手下夹着一名年轻女子过来,这女子穿著打扮与众不同,一身长长的绸缎锦袍,辛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现代旗袍的前身吗?

“哼!都嫁给汉人了,还敢明目张胆的穿着女真人的服饰?”辛明上下打量这女人,她是努尔哈赤的侄女,李如柏通敌就是她在其中牵线搭桥。

她倒不畏惧,冷冷道:“你们大明男人都是孬种,等我父亲和伯父来了,把你们都变成奴隶。”

辛明也冷笑:“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从喜儿手中拿过砍刀举起……

李如柏惊怒喝道:“小子,你敢……”

话音没落,辛明已经一刀劈下,连头带身劈成两半,鲜血飞溅,将李如柏衣服都染红了。

这时候,院子外面呼喝跑动声不断传来,原来,县城中的将领已经听说总兵被劫持,连忙调兵过来。李大方在门口举着大刀叫道:“小子猖狂,快放开我们总兵。”

辛明笑了笑,叫道:“你敢进来,我就把总兵大人劈了!”说完用刀在空中虚劈了一下。把刚想冲进来的李大方等人吓得又缩回去,根据大明军法,如果总兵挂了,他们个个都要掉脑袋的。

辛明转头对李如柏笑道:“总兵大人,区区几两银子,还不舍得吗?”

李如柏脸色铁青,只是不说话,他越老越贪财,实在不舍得这些身外之物。

辛明冷笑示意喜儿,把李如柏所有家人,小妾丫环子女全都排成一列,跪在台阶前,举起刀说道:“我要一个接着一个砍头,直到总兵大人开口。”

李如柏瞬间脸色变得苍白了,辛明的狠辣他见识了,他会毫不犹豫的下手的。

“罢了!”李如柏叹了口气,对身边一名亲随道:“去把地窟打开!”原来在宅子下面有一个秘密金库,难怪辛明的人找不到。

片刻之后,霍氏兄弟兴奋的抬着十多个箱子出来,报告辛明道:“有十多箱银子,值十万两。还有一大箱金子也值十多万的银子。总共二十多万两银子呢!”

奶奶的!辛明喃喃道:“还是做强盗发财快,无本买卖,眨眼就收入了二十万银子,自己在沙县辛辛苦苦做买卖,一年也就收入几万两银子。难怪女真人兴盛的这么快,全他娘的抢劫汉人的财产。”

看到自己攒下的金银被辛明抢走,李如柏心痛的嘴唇都轻轻颤抖。

辛明微微拱手,笑道:“还请总兵大人送我们一程。”

辛明让李如柏上马,众人将他夹持,出了总兵府。总兵府外面有数千兵丁,可是救不出总兵大人,再多人也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辛明带着李如柏出了县城。

辛明和自己城外的部队汇合之后,向北行军,走到傍晚,已经行了数十里。辛明放开李如柏马匹的缰绳,笑着一拱手,“多谢总兵大人相送,请回吧!”

看着李如柏恨恨离去,辛明又笑着对辛伟图道:“辛游击,你有什么打算?”

辛伟图一脸懊丧,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碰上这么一个无法无天,不讲规矩的煞星。现在李如柏肯定认为自己是同谋,就像他说的,大明虽大,自己没有容身之地了,除了去当土匪,或者去投靠女真,可是这两条路他都不想,那就只剩下跟着辛明干到底了。

听到辛伟图表示效忠之后,辛明让大牛也给辛伟图拿来盔甲武器。大牛笑道:“老辛,跟着主人做事,将来何止一个游击,还可能封侯拜相呢!”辛伟图也只能无语苦笑了。

曹斌道:“大人,咱们要不要夜间行军,只怕李如柏要回去召集大队人马追击咱们。”

辛明摇头一笑,他现在极其蔑视李如柏及他的部队。就像他小学班级的一些男生,身体高壮,胆子极小,被欺负了也不敢还手,只会哭着去找老师告状。李如柏是不敢追来的,他只敢去军部告状。

第二天辛明带队出发,一路向北急行军,二月二十八日傍晚,辛明终于赶上了杜松的部队,站在山坡上向下眺望,只见一座庞大的军营建立在几百米之外的山谷中。

杜松部是四路明军中的主力,四路明军一共十二万人,杜松一路就占了四万,而且还包括大部分火枪兵和大炮,士兵素质也是最好。看他军营设置十分严密,战车环绕,上面铺垫牛皮,战车外面设有拒马,里面有士兵巡逻。军营中各兵种帐篷分布整齐,士兵马匹来往很有秩序,一看就是些久经阵战的老兵。

军营远处还有散布一些骑马的哨兵,这些哨兵很快就发现了辛明的部队。这些哨兵先向大营示警,然后再跑过来,看到辛明等人都穿着明军服饰,便上前询问。辛明说自己是李如柏部派来增援的骑兵部队,因为杜松曾跟总部抱怨说骑兵少且弱,所以这说法容易取信。

哨兵带着辛明进入军营,只见军营中来往巡逻的士兵甲胄鲜明,井然有序,看身材脸色也很健康,比一脸菜色的李如柏部强太多了。辛明暗自叹息,这应该是现在大明最强的一支部队了,如果没有在萨尔浒覆灭,对大明以后的战争该有多么大的助力啊?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保住大明的这点家底。

第八十三章 名将杜松

在中军大帐,辛明见到了总兵杜松。杜松五十上下的年纪,满脸络腮胡子,身材高大壮硕,样子十分粗豪。他说话声如洪钟,看完辛明呈上的关牒,立刻抚掌大笑,“哈哈!老李够意思,五百骑兵虽然不多,却也亏得他有心了!”

杜松旁边还站立着两名总兵,一名叫王宣,一名叫赵梦麟。他们二人一个沉稳,一个精悍,各自领兵一万,但三人中杜松是主将。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参将龚念遂领兵一万,主要是炮兵和负责运输辎重。

“李总兵可好啊?”赵梦麟四十上下的年纪,脸色和煦,似乎在和辛明客套,其实是在盘问辛明。

辛明恭敬的一一回答问题,有李成梁这老鬼,辽东还有什么问题是他不知道的!不过,李如柏现在是不大好的,估计是在心痛银子和哀悼小妾,这些辛明就不方便说了。

出了中军大帐,安置好属下,辛明再次拜访赵梦麟。赵梦麟在自己的帐篷中接待了辛明,他对辛明的拜访很惊讶,自己和这位山东来的千总从没见过面,也没有一点交情,他为什么来拜访自己呢?

辛明也不客套,行礼之后,直接要求赵梦麟屏蔽左右,然后出示了白山门的金色小剑,念了口令,原来赵梦麟也是白山门的一员。

赵梦麟接过金色小剑,反复看了一会儿,神色有些感慨,说道:“这是盟主的令箭,你是什么人?他为什么把令箭和口令给你?”

辛明道:“我是李总兵的亲随,他去世之前把令箭和口令给我,并且说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请求你的帮助。”

“你有什么紧急之事要我帮助?”赵梦麟皱起眉头。

“明天行军到萨尔浒,不要渡过浑河。”辛明缓缓说道。

“什么!”赵梦麟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辛明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如何行军,要不要渡河,那应该是主将的决定,你区区一个千总为什么要干涉行军计划?”赵梦麟伸手一指辛明,脸上神色惊疑不定,他在怀疑辛明是不是女真奸细,想要收买他。

辛明知道他心中所想,摆手道:“将军不必误会,我与女真人誓不两立。”见赵梦麟神色稍缓,又道:“行军计划是由主将决定,不过,如果计划是错的,或者很蠢,也不许别人说吗?例如这次的四路分兵!”

赵梦麟脸色一窒,随即叹息,道:“四路分兵确实很蠢,只要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这兵一旦分了,就很难合得起来,容易被人各个击破。但这是总督杨大人的决定,咱们大明朝的规矩是文官指挥,武将听令,虽然所有将领都反对这分兵计划,却也只能按着杨大人的计划行军,这与明天渡过浑河有关系吗?”

辛明点点头道:“我有确切情报,努尔哈赤带领主力部队,已经到了萨尔浒界凡山附近,以逸待劳,只等将军这一路主力到达。”

赵梦麟又是一惊,“努尔哈赤这么胆大?把主力带到萨尔浒,就不怕赫图阿拉空虚,被别路明军偷袭?”说完拿出地图查看。

辛明叹息道:“杜总兵行军太快了,孤军深入,正好能让努尔哈赤打一个时间差。”

赵梦麟看完地图,脸上也很无奈,刘挺的南路军,道路最远,崎岖难行,还要汇合朝鲜军,肯定是最慢的。李如柏的西南路和马林的北路较近,但两路总兵胆小怯懦,行军磨磨蹭蹭,远远落在后面。杜松总兵却又正好相反,他勇猛激进,向来轻视女真人,总把女真人看成塞外野人,抢功心切,迫不及待的想找女真主力决战,所以行军极快,孤军深入,自己和王宣劝了好几回,都没有用。

赵梦麟想了想又问:“你说努尔哈赤在萨尔浒集结,有什么证据?”

辛明道:“我抓到了一个女真奸细,他给李如柏总兵送了一封信。”说完把一封信呈上给赵梦麟。

赵梦麟接过信,手都有点颤抖,道:“你说李如柏通敌?”

辛明点头,“看信上内容确实如此,不过,那名奸细死不承认,已经被处决了!”

这封信却是辛明伪造的,但信里关于努尔哈赤的行军计划,和李如柏通敌等情况却是真的。

信文是蒙古字,赵梦麟一直在九边驻防,认识蒙古字,看完信后,久久不语,半晌才开口叹道:“好一个‘凭尔几路来,吾只一路去’,努尔哈赤用兵大胆自信,有古代名将之风,不可小觑此人啊!”

辛明苦笑,还“小觑”呢!你们是真不知道努尔哈赤的厉害,他固然是异族刽子手,可若只论军事才能,从古到今搞个名将排名,他指定能进前十。

“刚才见到杜松总兵,你为什么不说这些情况?”赵梦麟问道。

辛明缓缓道:“杜总兵,勇而无谋,刚愎使气,你认为他能听进去我说的话么?”

辛明这八字评语,可是对一军统帅大不敬。不过这评语可不是他说的,这是明史给杜松的评价。杜松为人勇敢而又不贪财,在明朝将领中应该属于不错的一位,这是他的优点。但他谋虑不足,冲锋陷阵还行,做一方军队的总指挥就差劲了。他性格暴躁而又任性,史书记载,一次因为作战不利,他暴脾气发作,居然一把火自己家的粮草给烧了个精光。动不动就把自己的甲胄砸个稀烂,然后扬言要出家当和尚,这样的将领跟名将岳飞、戚继光比较一下,得差多少?

赵梦麟倒丝毫不觉得刺耳,只觉得这八字评语十分贴切。想了想道:“你先来找我说这些事,是想让我去劝杜总兵?”

辛明点头,说了一声“是。”

赵梦麟点头道:“事不宜迟,你我现在就去面见杜总兵。”

赵梦麟带着辛明再次来到中军大帐,此时天色已黑,中军大帐,灯火明亮,还没进帐子,只听里面传来鞭打和哀嚎的声音。走进去一看,原来杜总兵在发脾气,鞭打一名小校。这名小校犯了小错,杜松发怒,也不叫卫兵处理,自己拎起鞭子就打。看到二人进来,才气哼哼的停手,喝道:“快滚!”

等小校连滚带爬的跑出大帐,杜松问:“老赵,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梦麟沉声道:“属下有紧急军情禀报。”说完,把辛明的话复述了一遍,让辛明把信交给杜松。赵梦麟知道杜松不认字,又把信的内容简单说了一遍。

只见杜松瞪着眼睛半天不说话,忽然放声大笑,叫道:“好,太好了!”

赵梦麟和辛明都呆住了,不知道有什么“好”。

只听杜松高兴的说:“我正愁找不到努尔哈赤的主力呢!现在他陈兵萨尔浒等我决战,简直太好了。明天咱们加速行军,到萨尔浒,渡过浑河,和他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哈哈!拿住努尔哈赤,这头功就是咱们的了!老赵,你功劳很大啊!”说完,兴奋的在大帐中走来走去。

辛明简直要无语了,他本来是想劝杜松不要冒进,没想到倒起了反作用,这特么改变历史怎么这么难啊!

赵梦麟也皱眉头,拱手道:“杜大人,女真人作战很厉害,我认为咱们不能盲目和他们决战。马林部距离萨尔浒不远,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要渡过浑河,先去和马林汇合,再图进军。”

杜松呸了一声,骂道:“让我去跟马林这孬种汇合吗,简直是丢我的脸。”

赵梦麟又劝道:“女真人主力有四万,其中大部分都是八旗精兵,他们以逸待劳,又有天时地利的优势,实在不可轻敌啊!”

杜松怒道:“他们四万,咱们也四万,一对一,还怕几个女真野人么?狗屁八旗也算得什么精兵?老赵我看你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哼!一会儿传令咱们明早早起行军,直抵萨尔浒决战。”

辛明眉头皱的紧紧的,杜松果然和史书上说的一个德性,有勇无谋不说,还大意轻敌,这样的人做主帅焉能不败。

辛明拱手道:“总兵大人切莫轻敌,据我的情报,女真人在萨尔浒附近的浑河上游筑坝拦水,只待咱们大军渡河时放水,然后半渡而击。”

杜松嗤笑,“胡说八道,女真蛮荒之人,懂得什么筑坝,半渡而击之类的战法。哼!等明天我用堂堂的中华阵战之法教训他们,让这些野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哈哈!”

看到杜松这样狂妄轻敌,辛明忍不住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恕属下直言,如果野战,别说一对一,就是一倍的明军也不是女真人的对手。”

“放屁!”杜松勃然大怒,指着辛明喝道:“你一个区区千总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你一再夸赞女真人,是想动摇军心吗?来人,给我拖出去斩了!”口中叫着卫兵,自己已经忍耐不住,捋起袖子,露出漆黑的手臂,拔出一柄金刀,就要把辛明斩了。

赵梦麟慌忙拦住,叫道“将军息怒,这人来自山东地方。他没听过将军威名,也被女真的残暴吓怕了!”

第八十四章 不要渡河

杜松举着刀上下打量辛明,忽然笑了,丢掉刀子,道:“山东人太好了,我夫人就是山东人,你没见过世面,明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本将军威风,哈哈!”

看到杜松喜怒无常的样子,辛明简直要无语了,大明总兵要么如李如柏一般怯懦通敌,要么如杜松一般疯癫狂妄,这萨尔浒之战如果能赢,真是见了鬼了!

回到赵梦麟的营帐,赵梦麟叹道:“杜总兵是一军主帅,他执意如此,谁也没法子。”赵梦麟说完直摇头,很沮丧的样子。

辛明沉吟道:“据我所知,王宣总兵对杜大人的行军计划也颇有微词,如有可能,你们二人联手,夺了杜总兵主帅的位置。”

“什么!”赵梦麟脸色大变,“你要我们内讧,这万万不行。杜总兵虽然刚愎自用,但他对国家皇帝却是耿耿忠心。他是朝廷钦定的主帅,我和王宣怎能以下犯上?再说,如果一旦内讧,只怕咱们这一路军队不用碰到敌人,心就散了。”

赵梦麟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为了挽救大明数万将士的性命,也只能这样做了。辛明苦劝赵梦麟,可怎么说,他也只是摇头。

辛明忽然道:“赵大人当年是李成梁总兵提拔上来的,赵大人在宣大驻防的时候还是一个游击,有几封给李总兵的密信在我手中。”

赵梦麟脸色一变,指着辛明道:“你敢威胁于我?”

原来赵梦麟当年在宣府大同驻防,曾为李成梁刺探当地军民情报,这不符合大明朝的军法。这件事自然是李成梁告诉辛明的。

“属下不敢,只希望大人可怜数万明军军士的性命,行非常之举。”辛明说道。

赵梦麟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当年我确实做过错事,你可以把书信交给杜总兵或者杨镐总督,此役之后,我侥幸活命,自会领罪。但你若让我以下犯上,违反军令,我宁可死也不会去做。”

这话说的十分光明磊落,辛明也不禁动容,拜道:“将军忠义,属下佩服,刚才说话造次了,其实将军放心,根本没有什么信件,那些信已经被毁掉了!”

听到信已经被毁去了,赵梦麟神色稍缓,点点头。辛明叹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了,属下只有最后一个要求,请明天行军的时候排在前列,能先渡过浑河。”

这个要求倒没什么,赵梦麟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杜松就派人到各营督促,拔帐起行。这一日是农历二月二十九日,此时山海关之内的北方大地应该已经春暖花开,土地解冻,春耕也刚刚开始。但辽东是塞外苦寒之地,天气依然寒冷,到处都是还没融化的残雪,山上树林也看不到一点绿色。天空特别阴沉,乌云满天,行军不久,就刮起来北风,下起来雨夹雪,地面也变得泥泞难行。士兵们的棉袍铠甲被雨夹雪浸湿,寒风一吹,又冻在身上,个个叫苦不迭。

快到中午的时候,部队终于到了萨尔浒山附近的浑河。

向浑河对岸眺望,一条小河汇入浑河,这条小河叫苏子河,苏子河右面是萨尔浒山,左面是界凡山,界凡山是通往女真首府赫图阿拉的必经之路。女真人正在界凡山上一个险要之处——吉林崖的地方建筑关卡,已经建筑了一半,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吉林崖上有一条灰色的石墙,石墙内外都有女真人在搬运砖石,看样子有数百人。

这时候派出探察的哨兵也回来了,只见马匹从浑河上驰过,浑河表面是一层薄冰,水非常浅,连马的小腿关节都没过,估计人踏上去,也只到小腿而已。

哨兵回报,吉林崖上有数百女真士兵,此外,没有发现女真主力部队。

杜松点点头,对一旁的赵梦麟和辛明说:“我说女真不懂战阵之法吧!他们主力在此,应该陈列险关之上,那咱们可就麻烦了。嘿嘿,他们连人影都不见,咱们正好先夺了吉林崖的关卡,占好了地势,再等他们主力来。”

赵梦麟劝道:“杜总兵,天气不好,道路湿滑泥泞,士兵们跋涉了一上午,又冷又饿,不如先原地休整,吃完了午饭再过河作战。”

王宣也道:“河水虽浅,但大炮和辎重也需要好长时间才能过河,还是先休整一下是上策。”

杜松是急性子,瞪着眼睛怒道:“兵贵神速,咱们吃完了饭,山上的敌人就做好了防备。再说,努尔哈赤的主力要是到了,咱们还能这么容易的攻占吉林崖吗?”

杜松说的其实也有道理,王宣和赵梦麟不敢再辨。辛明的骑兵一直在队伍前头,听到三人争论,上前拱手道:“总兵大人,你注意到浑河的水位了吗?此刻正处初春天气,冰雪消融,各处河流都在上涨,浑河是条大河,怎么水位会如此之低?据我的情报,努尔哈赤应该已经来到附近,在上游筑坝,就等我们过河时候放水呢!”

杜松冷笑:“天气变化,河水涨落,谁能说得清楚。我只看到吉林崖上有数百女真人。我们只要一鼓作气冲上去,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拿下,咱们先抢占有利地势,努尔哈赤就是在附近也来不及救援。传我命令,全速渡河。”

传令兵下去传令,辛明对左右人一使眼色,霍氏兄弟,喜儿等人忽然一拥而上,十多人刀剑齐施,一起逼住杜松。

王宣,赵梦麟和杜松的卫兵一起惊呼,数十人举着刀剑呼啦啦围上来,又将辛明几人围住。

辛明微微拱手道:“杜总兵,得罪了!为了数万大明将士的性命,只好出此下策!请将军改变命令,不要渡河,去和马林部汇合。”

杜松脸上并无惧色,而是冷笑道:“你用刀剑威逼主帅,以下犯上,已经犯了死罪!”

辛明正色道:“为了数万将士的性命,我何惜此躯,虽死无憾!”

“你认为我战努尔哈赤必败么?”

“是!”辛明回答的很坚决。

杜松脸上现出一丝怒色,缓缓说道:“如果我执意要渡河呢?”

辛明瞳孔收缩,将刀尖慢慢抵在杜松的胸口。王宣和赵梦麟同时惊叫:“不可!”围在外面的数百杜松卫兵也紧张起来,都握紧了手中的刀子。如果辛明真的行凶,他们一拥而上,辛明几人也不能幸免。

杜松忽然哈哈大笑,霍的将胸前衣衫扯开,喝道:“看到我身上这数百道疤痕了吗?这都是敌人给我留下的,现在就差自己人也捅上一刀了,你下手吧!我老杜面对刀子从来就没怂过。”

辛明凝视杜松身上,只见横七竖八密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疤,其中箭伤最多,愈合后形成一块红色斑痕,密密麻麻的,好像出疹子一样,难以想象他一生经历了大大小小多少次战斗,战况之激烈,而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辛明看着凛凛生威的杜松,长叹一声,把手中刀子丢下。杜松不是李如柏,他不怕死,威胁是没有用的。而且他真是一个忠诚勇敢的将领,不是怯懦通敌的卖国贼,自己难不成真的把他杀了!

呼啦一声,卫兵们冲上来,把放下武器的辛明几人给围住了。他们回头看着杜松,辛明阵前倒戈,毫无疑问是死罪了,只要杜松点头,辛明几人立刻变成肉酱。

杜松缓缓摇头,说道:“我信你不是叛变,所以我不杀你,我要你在这里看着,我是如何渡河,如何杀灭女真人,如何提着努尔哈赤的脑袋回来,到时候,你又如何拜伏在我的脚下。”

辛明心中十分懊丧,自己还是失败了,历史固执的按着历史轨迹行进了。

杜松回头喝道:“渡河!”

王宣和几名军官同时应道:“是!”只有赵梦麟沉吟不语,慢慢拱手道:“请恕下属违令之罪,辛千总说的对,这浑河万万渡不得。”

杜松哼了一声,“你也反对我!好,你带着你的一万人留在这边看我作战吧!”

说完,率先向浑河中冲去,一名卫兵高举铠甲喊道:“将军,披上战甲啊!”

杜松哈哈大笑,索性连衣衫全都脱了,赤着一身黑漆漆的筋肉,跳入冰冷的河中,口中叫道:“大丈夫闯关杀敌还用得着铠甲吗?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当兵打仗,从来不知道这铠甲重几斤几两,哈哈!”

杜松和王宣带着两万明军渡河,辛明心中哀痛中也有一丝安慰,自己这两天用尽了手段,总算把赵梦麟这一万人给保住了,原来历史中,赵梦麟是渡过浑河,和王宣一起在萨尔浒扎营,最后都被努尔哈赤给杀了,自己总算改变了一点历史。

此时在浑河上游数里外的一座山峰之上,一位穿着铠甲的中年壮汉,焦急的望着一直迟迟不渡过浑河的明军,说道:“皇阿玛,明军改变主意了?他们不想渡过浑河了?这可怎么办?”

他身边一名胡须花白,全身戎装的老者,凝视下方,半晌才道:“明军主帅杜松,向来急躁,抢功心切,有情报说,这次出征他连枷锁刑具都带了,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何其狂妄自大!哼,我不信他见到界凡山这区区数百士兵,会忍住不渡浑河!”

第八十五章 萨尔浒之战(上)

这老者是建州女真的首领,满清帝国开国皇帝,清太祖努尔哈赤,而旁边这名壮汉则是他的二儿子代善。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因为谋逆被他处死了,现在代善就是大贝勒,地位仅次于努尔哈赤。二人都做女真装扮,额头头皮铁青,留了一条乌黑的辫子。

片刻之后,明军开始渡河,代善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只见明军已经渡河了接近一半的部队,但剩下的一半站立不动,似乎没有渡河的意思。代善又着急了,道:“这是怎么回事?剩下的人为什么不动,阿玛,到底要不要放水?”

努尔哈赤皱眉,自言自语道:“辎重大队不过河,这在意料之中,只是还有接近一万人马留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

代善道:“咱们还是等剩下的一万人渡河再放水吧!这样子杀伤的明军能多些。”

代善作战勇猛,擅长领兵作战,缺点是有些贪心,这跟少年时穷苦的生活有关系。

努尔哈赤果断挥手道:“不能等了,开闸放水。”

代善连忙吩咐兵用旗语指挥筑坝的兵士,在浑河上游一处平缓之地,数百名女真人筑了一条堤坝,把河水堵住,成了一个小小湖泊。接到旗语之后,这些兵士迅速搬开石头,让河水倾泻而下,轰隆隆声中,一个白色浪头直向下游奔腾而去。

此时,杜松和王宣的大军已经快渡完了,忽然听到上游传来轰轰的古怪声音。二人向上游望去,脸上不禁同时变色,只见一条白色水线,如水坝一般平推而下。

“快,加快渡河速度!”杜松和王宣都向后面大声呼喝。

此时还有数百士兵正在河水中,已经不用命令了,他们自己也看到这恐怖一幕,争先恐后向河岸奔跑。浑河是条大河,即便枯水期宽度也有百余米。仓促之间哪能跑到对岸,只见浑浊的河水夹杂着树枝,冰块,泥沙汹涌扑来。这数百士兵惨叫着被卷入激流之中,两岸数万官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给水流卷走,转眼间不见了踪影。这季节浑河水温很低,又夹杂大量异物,这些士兵绝无生还可能。

“奶奶的!”杜松望着浑河喃喃咒骂,他在想:“山东小子也许情报是真的,努尔哈赤主力就在附近,等着伏击自己呢!”

王宣忽然想起什么,叫道:“主帅,咱们要不要渡过苏子河?”

苏子河是条小河,属于浑河支流,刚才浑河水浅,苏子河瘦得仿佛小溪一般,几步就能跨过去。现在浑河水位猛涨,苏子河也跟着上涨,如果不马上渡河,一会儿就渡不过去了。

杜松到底是老将,立刻决断,全军快速渡过苏子河。此时,渡过浑河回去是不可能了,被困在浑河和苏子河右侧的萨尔浒山方向,无险可守,如果碰到对方骑兵,指定完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攻打苏子河左侧的界凡山上的吉林崖。依靠关卡地势,拖住努尔哈赤大军,等马林部过来,才有取胜机会。

于是,两万兵马又快速渡过苏子河,苏子河不宽,只有十几米,但这两万兵马连续两次渡河,加上早起行军,没吃午餐,个个饥肠辘辘,十分疲惫。

杜松此时已经有点后悔没听从赵梦麟和辛明的意见了,早知道这样,就不渡过浑河了。但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向前闯了。杜松纵马驰到一个土坡上,高声道:“兄弟们,你们跟我老杜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知道我老杜的脾气,我老杜是个不识字的武夫,可是却不学那些读书人贪财怕死。今天如果能攻下吉林崖,拖住努尔哈赤的主力,我们就是这四路大军中的首功。如果朝廷给赏赐,我一文不要,全都分给今天冒死作战的诸位,我杜松说到做到。”

杜松说的读书人自然是指朝廷那些文官了,杜松虽然脾气暴躁,固执己见。但他不怕死,不贪财,从来没有吃兵饷,喝兵血之类的劣迹,这在大明将军中很少见。众人听他说要把朝廷赏赐的银两分发,那就是真的,不禁精神一振。

杜松又叫道:“兄弟们,吉林崖上肯定有女真人留下的粮食,咱们一鼓作气攻下来,在山上吃午饭,好不好?”

数万将士一起喊:“好!”众人虽然又饿又累,但气势却被杜松鼓动起来。

战鼓隆隆,两万大军排成两个方阵缓缓向界凡山上移动,前军攻坚是杜松的部署,后军是王宣负责警戒后方敌人。界凡山上怪石遍地,满山树木,光秃秃的树枝彼此勾连,崎岖难行。数万将士向上爬,越向上越陡峭。数百米的上方横列着一道石墙,有两米多高。刚才见到的数百女真战士都躲到石墙后面。

越接近石墙,道路越窄,最后只容许几十人并排行进。这几十人爬到了距离石墙几十米的地方,忽然,从石墙上伸出一排弓箭,全是硬弓,露出一排闪亮的箭头,“嗖嗖!”这数百支箭同时射出,弓弦的嗡嗡声连成一片,接着是石墙下士兵的惨叫。这些女真人箭法奇准,瞄准的部位都是面部或肋下,这是明军铠甲的软肋之处。明军和女真人不同,不穿全身甲,一般都是软甲,头盔和胸口的护心镜最硬,女真人的箭只要避开这两处地方,明军非死即伤。

只见许多明军被射中要害,惨呼而死,更有许多受了重伤,从山上滚落,一路哀嚎。

“盾牌!盾牌!”有军官大声叫喊,数十名盾牌手冲上来将盾牌举过头顶,掩护后面的军士。但女真人居高临下,夺命的弓箭仍能从盾牌缝隙钻入,依然不少明军中箭。千余名明军弓箭手在百米左右的树林中单膝跪地,向上仰射。但是他们只能吊射,才能攻击到石墙后面的敌人,威力大减。数百名火枪手更是只能干瞪眼,明朝火枪威力很弱,只能散射,且距离很近,根本攻击不到石墙后面的女真人。杜松心中后悔,这要是大炮拉过来,一轮齐射,就能让这些女真狗崽子鸡飞狗跳了。

在后面军官的严厉督促下,又有数百明军冒着箭雨,冲到石墙下面。忽然,一阵轰隆隆大响,尘土飞扬,只见数百块巨石从石墙上被推落,这些巨石显然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刚冲到石墙下面几十名明军被砸的脑浆迸裂,直接毙命。巨石顺着山坡隆隆滚落,烟尘翻滚,形成数十道白线,躲闪不及的明军被巨石砸的筋骨折断,惨叫着向山下滚落。顿时明军的盾牌防御七零八落。石墙上的女真人趁机射箭,明军顶不住这轮箭雨,纷纷向山下逃命,这轮攻势失败了。

“奶奶的!”杜松喃喃咒骂,这些女真人显然早有准备,这些笨重的石块,临时是搬不上来的。

忽然,远处平原上蹄声隆隆,杜松在山上向下望,瞳孔骤然一缩。两队骑兵都有万人以上,顺着浑河和苏子河的夹角,疾驰而来,显然是女人八旗主力。

“奶奶的,真中计了!”这回杜松相信辛明的话了,可是有什么用处,什么都晚了。

必须派人延缓女真骑兵,同时迅速攻打下来吉林崖,否则就是被两面夹击,困在山坡上,这时候的形势已经一目了然了。

杜松叫传令兵,喝道:“你告诉王宣,让他务必阻挡女真骑兵半个时辰。”传令兵接令而下,杜松转头对一名亲随道:“李游击,你亲自带人攻打吉林崖,这次再攻不下来,你就提头来见我。”

李游击是他的亲随家丁,接令后,带领杜松身边最强的一群家丁,向山坡上猛冲过去,这些家丁身体强壮,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冒着箭雨冲到石墙之下,搭上人梯,爬上石墙。石墙上有两米多宽,女真人也不示弱,跃到石墙上和明军肉搏,一时间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这时候山脚下,两队骑兵,已经接近王宣部。王宣将军队布置成三角形。两条面对骑兵的边都布置了数百长枪兵,这些长枪兵身前竖着大盾,手上长枪达到四米,斜立在地上,骑兵如果硬冲过来,连人带马都会被长枪穿透。

女真人当然也不会那么傻硬冲过来,只见阵前轻骑兵快速穿梭,这些轻骑兵箭法奇准,每一箭都从盾牌缝隙穿过,盾牌后面的长枪兵惨叫声不断。这些女真骑兵铠甲精良,比明军要强许多,而且动作灵活,不时的突进到明军阵前,专门射明军士兵的面颊。明军的弓箭手极难射中他们,即便射中了,也不是致命伤。

眼见长枪兵转眼间死了大半,七零八落的侧翼是挡不住女真人骑兵冲击的。这时候,王宣只能无限怀念浑河对岸的车队了,明朝对付女真最好的办法就是环列车阵,然后用火枪兵和弓箭兵在车阵后面射击,其实就是简易的守城战。

这时候,已经能见到隆隆的女真八旗铁骑,这是真正的重骑兵,同辛明武装的重骑兵一样,双层链子甲,从马匹到骑兵,连脸颊都有遮面,除了马蹄再没有一点破绽。

第八十六章 萨尔浒之战(下)

这时候王宣的军队根本挡不住骑兵冲击,有被击溃的危险。王宣也是久经阵战的老将,迅速指挥军队后撤,后面的山上怪石嶙峋,骑兵是冲不上来的。女真部反应也很快,骑兵纷纷下马,向山上攻去,一路由二贝勒阿敏率领,一路由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二人都是勇猛强悍之辈,身后的女真战士更是个个以一当十,从气势,勇气,身体素质到武器铠甲全面压制明军。

女真铠甲雪亮,远远看去,像一条白色横线快速向山上推进。一条灰色防线是王宣的明军战阵。只见白色直线向前推动灰色直线,很快,灰色被白色分割成无数小块,明军已经被女真人包围,只见千千万万的军士在树林中惨烈厮杀,刀剑刺入身体,血液飞溅,将山上的树木山石都染红了。

只见女真人队伍中一条巨汉,异常勇猛,他将辫子缠在脖子上,手中一柄两米长的大刀,直上直下的猛劈,明军当者立毙,有一名军士被他连人带盾牌直接劈成两半,鲜血溅满全身,仿佛神魔一般,这人是女真勇士扈尔汉,被努尔哈赤授予巴图鲁的称号,意为第一勇士。

眼看无人抵挡得住,王宣亲随游击乔一琦,舞着一柄巨斧狂吼着冲过去,乔一琦也是一名巨汉,号称王宣部第一猛将,力大无穷,勇猛无比。只见他冲到扈尔汉身前,巨斧对大刀,咣咣咣,连拼三下,响声震耳,兵器交集,火星四溅。乔一琦退了几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倒在地,被扈尔汉赶上,一刀劈掉脑袋。扈尔汉一只手提着人头,一只手举刀在明军中狂砍,情形异常可怖。

上万明军,只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杀灭了大半,血流成河,尸体遍布山野。浑河对岸的明军有幸亲眼看到了明军第一次和女真人的野战,战况之惨烈,明军之无力,女真人之凶悍,给浑河对岸的官兵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时候众人才明白辛明说的,不渡浑河,不能野战是多么的英明正确。

此刻还在进攻吉林崖的杜松部已经注意到形势不妙,王宣部这么快就败了,自己再攻不下这条石墙就真的没退路了。杜松唰的拔出两把金刀,喝道:“孩儿们,跟我冲,必须立即拿下吉林崖。”

主帅都冲锋了,下属更要玩命了,千百名军士拥着杜松向吉林崖上猛冲,这一下势在必得。刚冲到石墙前面的空地上,忽然,石墙左右的树林中数千人齐声呐喊,是女真人冲锋时候的呼喊声,无数的女真战士从树林中和石墙后面跳出来。

陡变突生,原来女真人早就在石墙树林中埋伏了军队,吉林崖上的数百人不过是诱惑杜松上钩的香饵。杜松就好像一条听话的鱼儿一般,直接跳入网中。霎时间石墙内外全是女真战士,箭如雨下,刀斧加身,明军好像被冰雹打中的庄稼一般,成片的倒下,简直没有还手之力。

此刻,正当午后,但天空乌云密布,特别的阴沉,树林中十分黑暗,明军火枪兵看不清敌人,胡乱放枪,反而把自己身边的枯枝引燃,火光摇曳,将明军自己的位置照亮。女真人从暗击明,万矢如雨,明军的覆灭已经不可避免。

杜松在数十名亲随家丁的保护下向外突围,杜松手持两把金刀,狠劈猛砍,动作矫健,一点也不像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远处山坡上站立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女真将军,面容清秀,身材却异常雄壮,肩膀宽阔,胸膛极为厚重,仿佛现代的健美运动员一般,这是努尔哈赤最喜爱的四贝勒皇太极。他俯视战况,从容从身边军士手中接过一张大弓,这弓黑沉沉的,有大半人高,周围军士脸上都露出敬佩畏惧的表情,这柄巨弓,整个女真部没几个人能拉得开,也只有天生神力的四贝勒才有这本事了。这柄巨弓后来陈列在沈阳博物馆,辛明还有幸见过,简直是非人类,奥运会级别的运动员才能使用吧!

这时,只见皇太极搭上一柄特制的箭矢,从容拉开巨弓,嗖的一箭射出。箭矢在树林中闪过一道寒光,从二百米开外,仿佛狙击步枪的子弹一般,瞬间射穿了杜松的精铁头盔,剑尖从额头穿出来。杜松摇晃了几下,额头一缕鲜血流下,慢慢倒在地上,几名亲随抱着他的尸体哭喊,却也无济于事。

杜松毙命,主将已死,明军再无斗志,瞬间崩溃,四处逃窜。这时候的女真人就不是战斗而是屠杀了,面对受伤倒地,或者投降求饶的明军士兵毫不怜悯,全部处死,鲜血浸透了吉林崖前的土地,血红一片,踩上去竟然有些泥泞。

看到最后还有两千多明军在抵抗,努尔哈赤示意代善用旗语指挥女真士兵,将这两千人逼向浑河。很快,这两千明军被逼到浑河边上,女真步兵忽然后撤,只听蹄声隆隆,女真的重骑兵猛冲过来,骑兵上的战士手中拖着长刀,一路掠过,无数明军士兵或被砍掉脑袋,或残肢乱飞,即便跪地求饶也毫不容情。

用重骑兵对付这些明军残兵败将,显然是大材小用。努尔哈赤的意图很明显是给浑河对岸的明军施压。果然,对岸明军看到这一幕,没有不面如土色,心胆俱寒的。不用攻击,都有了溃败的征兆。

眼看没有生路的明军,只好跳入浑河,不过,这也是死路一条,浑河水流滚滚,浊浪翻卷,很快就将这些士兵吞没。千百士兵的鲜血流入浑河,把浑河染成了暗红色。

杀掉两千明军,数万名女真举起武器,向浑河对岸的明军,一起吼叫起来,他们举着武器,声音狂野凶悍,仿佛野兽长嚎,声音震撼天地,如狂涛巨浪一般扑面而来。他们在向对岸的明军示威。对岸明军出其不意,都被吓得浑身一抖。

女真军队两侧分开,努尔哈赤白须飘飘骑在马上,缓缓走过来,身后跟四大贝勒,五大功臣,后面数万女真士兵,铠甲鲜明,人马轩昂,刀剑如林,气势如虎,军容整肃,杀气腾腾。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辛明满心回荡着的都是这句话。刚才这场战斗是他第一次见到女真人作战,虽然早知道战斗结果,却也受到很大震撼。以前早在史书中看过努尔哈赤的部队厉害,但总下意识的以为是那种凶蛮狂乱的打法。

现在真的见识到了女真部队,辛明才意识到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队,同古代那些名将,霍去病,岳飞,到最近的戚继光一样的部下,所谓不动如山,动如猛虎,有令则行,无令则止。两万多明军啊,一个多时辰就灭亡了,部落似的军队和作战方法不可能做到,这数万女真战士已经整合成一个精密的收割人命的机器,杜松败的不冤。现在就是马林、刘挺、李如柏全在此处,十二万明军一起上去群殴,也一样不是对手。靠人数堆积能赢得战争吗?再多的绵羊能打过狮子老虎么!宋金的富平之战就是例子。

努尔哈赤向着对岸一指,瞬间,数万名女真战士一起高呼“汗皇帝万岁!”接着几十条小船,连同一百多木筏被推下浑河,女真人是对战争做了充分准备的,这些小船和木筏提前扎好,为了渡浑河作战而用。

看着这些女真人气势汹汹的从浑河上杀过来,明军被恐惧攫住了心脏,一阵慌乱,竟然没人想着抵抗,已经有不少官兵打着逃走的主意。

负责辎重和炮兵的参将龚念遂面如土色,颤声对赵梦麟说道:“将军,咱们撤吧!”

其实这个“撤”字,换成“逃”字,更合乎他心中所想。

赵梦麟也有点畏惧,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女真军队,谁能不怕?

辛明耳边忽然响起李成梁的声音,“这时候绝对不能后退,一旦女真战士在河这边站稳脚跟,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辛明猛然醒悟,半渡而击啊!这时候是最好的机会了,怎么能被女真人给吓唬住呢!自己来辽东为了什么?改变战局,改变历史,保家卫国,保卫自己的女人孩子啊?一想到自己的家人,辛明勇气倍增。

辛明转身对自己身后的属下说道:“兄弟们,咱们现在逃走也是死路一条,与其让女真人在后背砍上一刀,屈辱而死,不如面对面的跟他们拼了!让女真蛮子知道知道咱们山东人的厉害!”

清代曾国藩带兵最推崇的就是家乡的子弟兵。同乡的子弟兵作战勇敢,荣誉感极强,这跟中国人的乡土观念有关,同乡同地,持着相同口音的人是自己人,其他人都是外人。自己人一起作战,自然互相扶持,互相照应,一致对外自然有集体荣誉感。绝不能让自己人瞧不起,这是中国人的通病。

辛明一句“山东人!”登时在众人心中升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意。

第八十七章 半渡而击

曹教头举起手中长刀喝道:“兄弟们,咱们山东人没有孬种,跟他们拼了!”曹教头在众人心中素来很有威望,此时他站出来,更加坚定了众人誓死拼杀的决心。辛明的五百重骑兵,迅速整队,辛明默默举起长刀,也编入队伍。什么都不需要多说,首领都要拼命了,这就是最好的榜样。

此时,女真的船和筏子已经到了岸边,渡河过程中居然没有明军射箭阻击,这两万明军已经被吓傻了,吓得呆住了,吓得想要逃命,腿已经发抖发软,难以行动了。

对岸的努尔哈赤看到这情形,脸上登时露出蔑视的表情,早知道明军这么怂,也就不用如此复杂的布置了。战争就是这样奇怪,杜松轻敌,瞧不起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也同样对明朝这个庞然大物心存畏惧,如果他早知道明军如此不堪,也就不必在浑河放水,现在一鼓作气的渡河就把明军灭了,也不会给辛明什么半渡而击的机会了!

第一波女真战士已经渡过浑河登岸,一共一百多人,领头的是一名牛录,他大声吆喝着,让乱糟糟的士兵向自己聚集,形成队形。忽听隆隆马蹄声,只见一队骑士沿着浑河岸边向他们冲击过来,这对骑兵同他们女真人的重骑兵打扮的差不多,铁盔覆面,一身链子甲裹得严严实实,马匹也是如此。马队两人并排,先慢后快,手中长刀接近三米,高高扬起,一片雪亮。

女真牛录大声呼喝,让属下组成队形防御,仓促之间,这些女真战士是很难组成队形了,只能举起手中的简易木盾遮挡头面。

因为渡船很小,所以不能携带沉重的铁盾,简易木盾,只是一块木板上面覆盖了一层牛皮,既小且薄,但这些女真人别无选择,因为辛明的五百重骑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一瞬间,辛明手中长刀落下,锋利的刀刃借助马匹的冲击力,发出惊人的破坏力。一名女真战士的木盾直接被一分为二,刀刃顺势从这名女真的脸颊脖子上掠过,辛明通过长刀的把柄清楚的感觉到,刀刃切开柔软的皮肤筋肉,好像切开一块柔软松嫩的生日蛋糕。

这名女真人的鲜血从脖子面颊上的伤口喷溅出来,随着他的惨叫倒地,在空中划出一个红色半圆。女真战士的惨叫声连成一片,但没有人生出一丝怜悯,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死亡和鲜血只能刺激战士的神经,让大脑分泌出来更多的荷尔蒙,更多的兴奋感觉。

一名女真战士灵活的躲开长刀,跳起来重重的砍在一名骑士的铠甲上,根据他的经验,明朝军队的铠甲既薄且脆,会在他的刀下裂开一个口子,下面会是翻开的血肉。可是这次让他失望了,这骑士身上的链甲特别坚固,刀刃斩上去只是一溜火星,这名骑士只是在马上趑趄了一下。身边的骑士一刀刺出,替他结果了这名女真战士。

一轮冲击,五百名重装骑士过后,一百多名女真战士几乎没有能够站立的,活着的也都躺在地上惨叫,鲜血将河岸染的通红。

这时候,赵梦麟也反应过来,他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经过最初的一阵慌乱,也想到如果此时撤退指定是一场溃败,女真人从容渡河后,会毫不留情的把他们杀光。

“弓箭手,弓箭手!”赵梦麟大声喊叫,部队中的弓箭兵也反应过来,女真人还没冲过来嘛,现在倒有不少人倒在沙滩上惨叫呢!既然有自己的骑兵挡住女真人,这些弓箭兵胆子登时大了,许多弓箭兵跪在地上,开始拉弓射箭,稀稀拉拉的箭越来越多,沙滩上受伤的女真人全都射死,箭矢又向河中射去,正在渡河的第二轮女真士兵,只好把盾牌举到头上遮挡,仍有许多人中箭。

第二轮登岸的女真战士有二百多人,这次牛录学乖了,他不让女真战士登岸,而是在浅水中排好队形再向岸上冲。辛明的重骑兵以不变应万变,蹄声隆隆,一列骑兵猛地插入到女真队列当中,好像一柄锋利的刀子在切割黄油一般,将女真队列分开。女真战士再强壮,人力也不可能挡住重骑兵。

辛明就清晰的感觉到,一名女真战士被马匹直接撞倒在地上,马匹从他身上踏过,把他踩得筋折骨断,口吐鲜血。

经过一轮杀戮的辛明属下,明显增添了勇气,实战是最好的老师,平时训练中的能力也发挥出来。刀光闪烁,不停的有女真战士被砍倒在地上。女真战士再勇敢,身上没重甲保护,也抵抗不了居高临下的劈砍。偶尔,一名骑士被女真战士从马上抓落,顿时,数名骑士围着这名女真战士一阵攒刺,将他斩成肉泥,这就是同乡战斗的好处,每一个人都奋不顾身的救助战友,真正的同仇敌忾。

远处弓箭手胆子更大了,寻隙射箭,女真人根本没法抵挡,更有一百多火枪兵,冲到近前,来了一轮齐射,这样近距离的全覆盖射击,真是要了女真人的命了,无数铁砂嵌入他们的身体,虽不立即致命,却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最后被辛明的骑士一刀接着一刀的结果性命。

很快岸边又多了两百多具尸体,对岸努尔哈赤眯着眼睛看战况。眼见战况不利,额真扈尔汉和三贝勒莽古尔泰同时抢出跪在努尔哈赤面前请战,愿意率领一队战士过河作战。

努尔哈赤摇头,吩咐代善鸣金,将正在渡河的士兵招回。对面的这队重骑兵很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印象中,明军是没有这样的重骑兵的。这队骑兵人数不多,但是作战勇猛,训练有素,如果没有他们,这些女真战士早就抢占滩头了,这队骑兵从哪里来的?

努尔哈赤凝视对岸的辛明,辛明也在看他,忽然辛明举起手中血淋淋的长刀,仰天长啸,他身后的五百骑兵也同样一起吼叫起来,人数不多,但吼叫声回荡在河面上,令人气血翻涌,也颇有气势。这是在向对面的努尔哈赤挑战呢!一个区区千总居然敢挑战女真皇帝,真是天下奇闻了!

努尔哈赤手下从旗主贝勒到额真牛录章京塔坦,各级军官无不面露怒色,纷纷跪地请战。

努尔哈赤还是摇了摇头,渡河作战,运送有限,最后变成了添油战术,实在不可取。

代善问道:“皇阿玛,对面明军已经吓破了胆,只是那队骑兵很难对付,该怎么办?要么我们绕到下游或者上游渡河?”

努尔哈赤想了想,摇头,无论在哪渡河都躲不开明军的攻击。于是说道:“让上游筑坝截流,等水浅了我们再渡河,那时候骑兵直接就能冲过去了!”

代善忧虑道:“截流要几个时辰,明军不能逃走么?”

努尔哈赤冷笑:“他们无论是沿浑河而下找马林汇合,或者沿浑河而上撤回抚顺关,广阔平原上都要面临我们的追击。而他们身后是莽莽群山,无路可去,只需盯住他们就行。”

这时候,辛明和赵梦麟、龚念遂三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辛明刚才的表现可以说救了两万明军,军队中向来只服强者,辛明暂时可以和一位总兵,一位参将平起平坐了!

辛明道:“女真人不撤退,肯定是在上流截流,只要河水水位下落,他们就能骑着马冲过来了!”辛明说完看看天色,此时已经是傍晚,因为满天乌云,所以已经有些朦胧了。

龚念遂的胆气已经被下午女真人杀灭杜松时吓光了,至今也没恢复。听到这话,登时惊慌起来,颤声道:“那怎么办,要不……咱们撤退吧!”

辛明和赵梦麟一起摇头,这时候撤退,在一片广袤的大平原上,步兵怎么跑得过女真骑兵。

辛明道:“现在只能想法子和马林部汇合,再想法子撤退,否则,就是女真人吃掉我们之后再吃掉马林部。”

赵梦麟皱眉,说:“和马林部汇合,要沿着浑河向下游走,也是广袤的平原,这和撤退有什么区别!”

辛明抬头,看看身后的茫茫群山,此刻黑沉沉的仿佛一头蹲距的黑色怪兽。说道:“我们可以走山路,我知道一条小路,黑夜中,女真人绝对不敢上山追击咱们的。”

听到这话,龚念遂又惊慌起来,说道:“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进到山里怎么认路?只怕当地向导都不敢走,这么冷的天,在山里迷路,也是要命的啊!”

辛明抬头慢慢道:“我就是向导,我可以保证,咱们绝对不会迷路。”

河对岸的女真人一直在监视明军,一名探子急匆匆的跑到努尔哈赤身前跪下,报告道:“汗皇帝,明军撤到山脚下扎营。”

努尔哈赤微微冷笑,明军果然不敢撤退,也不敢去找马林,他们在山脚下死守,等待援军。这就容易了,一会儿女真渡河夜战,他自信只凭一个冲锋就能攻破明军营帐。

第八十八章 陷阱与撤退

几个时辰之后,浑河的水位再次下落,女真骑兵直接奔驰过河,对岸并没有明军看守,看来,明军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拦不住女真军队,索性全部撤回,死守营寨了。

过河的女真兵稍稍整顿,立刻向明军的大营驰去,只片刻功夫,就到了营寨几百米之外。此刻已经是深夜,黑漆漆一片,营寨的轮廓隐约可见。几名女真士兵射过去几支火箭,借着火光,可以看到营寨外面战车环绕,里面有营帐,似乎也有辎重物品,但是不见人影。

代善皱眉:“明军在搞什么鬼,空城计么!”

努尔哈赤也有点疑惑,道:“派一个塔坦带几个人去看看。”

塔坦是女真军队中最小的军事单位,相当于现代部队中的班长。

十几名女真士兵小心翼翼的摸进明军大营,黑夜沉沉,乌云满天,连星光都没有,他们不敢点燃火把照亮,只能小心翼翼的摸索。大营中一片安静,翻开几座帐篷,里面都空无一人。塔坦点燃火把,走到了大营中心,只见这里堆放着数百辆大车,还有几十座大炮,车上有许多麻袋,割开一看,是白花花的大米。几名女真人异常惊喜,向营外大叫,“明军都跑了,把粮食辎重大炮都扔下了。”

喊声在空寂的夜里传的特别远,大营外的女真部队都听到了,不禁面露喜色,女真人特别穷困,对战利品也就特别渴望,将领们都有些蠢蠢欲动。代善急忙道:“皇阿玛,咱们快派大军搬运战利品吧?”

努尔哈赤沉吟一下,才道:“这军营很诡异,留下的辎重摆放整齐,军营中也不凌乱,不像仓促撤退的样子,只派一个牛录带领一百人搬运吧!”

此刻在远处高山上,辛明和赵梦麟,龚念遂三人凝视下方军营,只见女真人一个百人左右的队伍进入大营搬运物品。辛明微微点头,努尔哈赤果然狡诈精明,这点小陷阱还不至于让他吃个大瘪。

辛明点头,旁边军士点燃火把,交叉挥动了几下,随即熄灭。埋伏军营暗处的几名军士点燃了药捻。数条药捻滋滋闪着火光,快速向军营中心移动,好像几个跳跃的火焰精灵。

火花闪烁到一名搬运粮草的女真士兵脚下,他才注意到,“有埋伏!”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火花已经倏的钻入地下,“轰隆!”一声震天大响,整个天地都在摇晃,一团巨大的火球从营地中心升腾起来,随即又是几个小型的爆炸,营地中心的一切物品都被撕成碎片,扬到天上,车子,大炮,粮食,加上一百名女真战士全化成齑粉散落到营地四周。

远处女真部队人马嘶叫,好一阵骚乱,看着化成废墟的营地,几名贝勒和将领都是脸上变色,刚才幸好努尔哈赤谨慎,如果贸然冲进去,岂不是全被炸死了。这些明军太阴险了,他们明知道这些辎重大炮带不走,索性全扔下当诱饵,而在营地下面埋上大量火药,一起引燃爆炸。

爆炸的火光将四周山谷树木山石都染的猩红,随着火光熄灭,四周又陷入的一片漆黑之中。努尔哈赤派出几队女真探子,都没发现明军的踪迹,最后得出结论,明军丢弃辎重,上山逃命去了。

“奶奶的,这黑漆漆的大山,明军真敢上去,也不怕迷路冻死。”一名牛录望着隐约能看到轮廓的大山,喃喃自语。

“他们不上山,也是被咱们杀掉,索性拼了,进山也许还有条出路。”另一个牛录接口道。

努尔哈赤也在眺望大山,山上黑漆漆的,一点火把的光芒也看不到,显然明军不敢点燃火把,害怕暴露行踪。上山追击是不可能的,不过,明军这两万人进山,又没粮食,又没法子安营扎寨,眼前一团漆黑,很快就会走散,不管怎样,这两万明军是完蛋了。

此时,努尔哈赤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形正在山上发生着,两万明军好像一条极长的蛇,蜿蜒在大山中的一条小路上,虽然他们自己都看不见。漆黑的大山中,后面的士兵拉着前面士兵的腰带或衣服,总之一个挨着一个的行走。

赵梦麟拉着辛明的马尾,辛明是这个长长行伍的最前端。赵梦麟此时心中的惊骇无法形容,辛明是怎么知道这条小路的呢?他是山东人,从来没来过辽东,这条荒僻的小路,恐怕本地人都不见得知晓。最关键的是,辛明怎么看见路的呢?周围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样蜿蜒曲折的小路,就是点着火把,甚至白天都要迷路,辛明怎能看得见呢?

辛明当然是看得见的,他的眼睛连鬼都能看到,自然也能在黑暗中视物。但最关键的还是飘在辛明头顶的李成梁鬼魂,他知道这条小路,且在黑暗中不会迷路,辛明实际上是在跟着李成梁的鬼魂行动呢!

不知在山里走了多久,天上乌云散去,露出点点星光,半弦月亮也朦胧露出一角。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借着天上星光,可以看到,众人已经翻越了大山,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女真人被甩开了,众人终于得到活命的机会。虽然不许说话喧哗,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来劫后余生的喜悦。

辛明、赵梦麟、龚念遂三人坐在地上商议。辛明说:“女真人是不会在黑夜行军的,咱们可以撤回抚顺堡,也可以去和马林部汇合,你们二人的意思呢?”

龚念遂吞吞吐吐的说道:“咱们主将杜松已经殉国了,咱们不过是辎重部队,没有必要再去拼命。可以派两名军士分别通知马林、刘挺两位将军即可,这样咱们回去见杨镐总督也说得过去了!”

辛明冷笑:“派人通知马林,咱们固然是安全了。可马林部现在距离浑河尚间崖不足百里,后面是大平原,你让他们往哪撤退?女真人已经侦察了马林的行军路线,明天大军必将向他扑去。”

龚念遂叹息道:“那也没法子,咱们这两万人去和马林部汇合,就能抵挡住女真人了?还不是一起覆灭。”

这次四路合围,以杜松部最强,有四万兵马还有许多大炮火枪,三位久经阵战的将军,士兵大多来自九边,素质最高。其次是刘挺部,有三万人,其中五千是朝鲜援军,刘挺部全部是冷兵器,但他部下有几千浙兵,是原来戚继光的属下班底,所以第二强。马林和李如柏各出兵两万,他们两路主要起牵制作用,兵将孱弱,所以,龚念遂不愿意和他们汇合。

辛明忽然站起,拔出腰刀,猛地插在身前的泥土中,凛然道:“因为怕死就不管战友了吗?我在山东当千户,明知辽东凶险,可是为了救十几万辽东将士的性命,我还是来了。我在李如柏部最安全不过了,可为了救你们性命,明知危险,我也来了。渡浑河之时,我明知道冒犯上司是死罪,可为了阻止杜松将军渡河,我还是不顾性命的做了。我豁出性命这么做是为了国家大义,为了辽东百姓,为了无愧于心。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带着属下去。”

赵梦麟本来也在犹豫,此刻听了辛明之言,忠义之心被激发出来,站起来向辛明做了一揖,说道:“辛公子所言,让梦麟十分惭愧。梦麟愿意追随公子去马林部,不论刀山火海,还是枪林箭雨都去闯上一闯。”

杜松、王宣死后,赵梦麟就是唯一的总兵官了,三人当中当以他为首。他这么说,龚念遂没法子,也只好跟着。不过,一个总兵官向一个千总鞠躬,说什么愿意追随,简直是前所未闻了。

决定计划之后,众人连夜向北行军,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走出了数十里,知道女真人暂时追不上来了,才驻营休息了一会儿。

中午时分,众人迎面遇到了马林部。这日是二月三十,历史上,三月初一,也就是明天,马林部到尚间崖遇到女真部队,三月初二大战,马林部全军覆灭。其实马林部本来可以提前和杜松部汇合的,但马林胆小怯战,磨磨蹭蹭,想要汇合蒙古叶赫部的骑兵,结果没等来蒙古援兵,还错过了和杜松部汇合的机会。不过,在辛明看来,马林就是汇合了杜松也会被女真人一起杀灭,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看看现在的马林部,军容不整,士卒疲惫,比杜松部下差远了。号称两万,其实也就一万五千人左右,少的五千人不用说都被军官给吃了空响了。

辛明的大军直行到马林部不到一里的地方才被他们发现,辛明苦笑无语,这要是女真骑兵,已经到了可以发起冲锋的距离了。

迎接众人的是一名高大威猛的将军,叫潘宗颜,是马林总兵的副将。他和赵梦麟是老相识,一见面,就急切的询问杜松部的战况。听说两万明军覆灭,杜松、王宣战死,立刻跌足嗟叹,喃喃咒骂,骂的是杨总督的四路分兵计划,这计划他是最激烈的反对者。

第八十九章 小商县

赵梦麟随即把辛明介绍给他,辛明对他拱手行礼,他不还礼,只是诧异的看着辛明,不明白赵梦麟为什么要这么郑重的介绍一个千总给他。

赵梦麟连忙简单的说了辛明的经历,从他破家救国开始,到劝阻杜松不要渡河,再到现在力主汇合马林部,而不顾身陷险地。

听完赵梦麟所说,潘宗颜大为倾倒,对辛明躬身拜道:“公子高义,在下佩服,刚才多有怠慢,祈请公子原谅。”

这一举动磊落直爽,作为一名将军可以向千总道歉,实在少见,也让辛明大生好感,也拱手道:“将军谬赞,久闻将军大名,一见之下,风度令人心折。”

二人刚一见面,就彼此欣赏,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辛明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直爽的男子汉,他接触过的大明官员大多虚伪贪婪,让他恨的牙根直痒痒,很难交到什么朋友。

赵梦麟说起要见马林,商议如何抵抗女真人。一提到马林,潘宗颜立刻脸上露出怒色,破口大骂,毫不掩饰,他身后的几名军官脸上都露出苦笑。在马林军中,主帅和副将不合,早就公开了。

马林是明朝名将马芳的二儿子,算是将门子弟,很早就进入军队系统,升迁也很快,并且借助父亲的关系当上了总兵,他在军事上并没有什么建树。他性格温良胆小迂腐,平时喜好的是作诗文学,书法很高明,结交的都是些名士之类的。这样的人,如果在地方上当一个太平官应该是很称职的,但大明的官僚系统,偏偏把他推到了开原总兵的位置,随后又成了萨尔浒之战的北路军。

马林从战争一开始就怯战,他绕远从三岔堡出发,一路磨磨蹭蹭,就想等叶赫部的骑兵汇合,结果错过杜松部,给了努尔哈赤个个击破的机会。

潘宗颜从调任到开原开始就瞧不起马林,他公开给杨镐总督上书,说:“马林平庸怯懦,不能当主帅,请换成别的将军来替代他,不然一定会失败。”这样公开指责上官,也就潘宗颜能做出来了。但杨镐依然坚持让马林当北路军的主帅,这是因为父荫的缘故,马林在朝廷中有很多高级官员照顾他,一名高官还特意给杨镐写信要求照顾马林。后门这么硬,杨镐怎么能动摇他的位置,去得罪权贵呢?

一行人在潘宗颜的抱怨咒骂中到了马林的主帅营帐,还没进营帐就听到一片赞叹声音,掀开门帘进入,只见好几个军中书记正围着桌上的几个书法字迹赞叹,一个面皮白净,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洋洋得意的站在桌子旁边,手中拿着毛笔,正是马林,不用问,这几个字指定是他写的了。

马林看到赵梦麟几人进来,不急着询问军情,先道:“梦麟兄,快看看我这几个字写的怎样?”

赵梦麟上前看看,点了点头,潘宗颜一脸怒色,哼了一声。辛明上前仔细看看,几个字写的弯弯曲曲,一个也不认识。马林擅长写篆文,辛明是书法小白,就认识楷书,到草书就不行了,篆文更是一窍不通。不过看马林一脸殷切的看着他,便故意一脸惊喜的赞道:“好,这字实在好!”

马林登时大为喜悦,拍着辛明的肩膀赞道:“你这个千总,有些眼力啊!”

潘宗颜忍着怒气拱手道:“马总兵,有紧急军情禀报。”

马林这才让几名书记退出营帐,只听赵梦麟道:“昨日在萨尔浒山附近,与努尔哈赤主力遭遇,两万明军覆灭,杜松,王宣两位总兵殉职。”

“啪!”的一声,马林手中的毛笔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一个大大的墨点。

“什么?杜……总兵死了?”马林一脸难以置信。

杜松是名将,号称当时大明的第一勇将,马林向来钦佩,在他想来,努尔哈赤这些蛮地野民,只要杜松这样的名将一出手,定会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赵梦麟将战斗过程叙述了一遍,马林脸上从不敢相信的表情,渐渐变成了一脸恐惧,杜松是四路中最强的,都败的这样惨,那么自己这路又会是什么下场?

赵梦麟最后道:“属下认为,现在不宜和女真人野战,应该中止进攻赫图阿拉的计划,以保存大明军队这点实力。”

“对!对!”马林连连点头,说道:“咱们现在就撤退,回开原。”他已经打定逃跑的主意了。

辛明拱手道:“马总兵,此时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女真骑兵已经侦察到咱们的位置,只要咱们一撤退,女真骑兵就会大举追击,而撤退路上全是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马林焦急道:“那怎么办?攻又攻不得,撤又撤不得,怎么办?怎么办?”马林急得在营帐里团团转,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辛明心中直叹气,一军主帅是马林这样的人,焉能不败?既胆小又没见识,难怪潘宗颜瞧不起他,难怪努尔哈赤瞧不起明军。

潘宗颜用手指在地图上指画,说道:“既然如此,只好快速行军,抢在女真人之前到达尚间崖,依山而守,等待刘挺部或李如柏部,攻击赫图阿拉,逼迫努尔哈赤退守。”

辛明心中暗叹,这不就是前世的历史轨迹吗?马林坚守尚间崖,将营寨分成三处驻扎,结果全被努尔哈赤攻破,三万明军覆灭,潘宗颜、龚念遂战死,只有马林带着几名亲随逃回开原,他的两个儿子反倒死战殉国,比老爹要勇敢。

潘宗颜的提议是抬高明军的能力了,依着明军现在的士气,在野外根本守不住,历史上,努尔哈赤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消灭了马林部。明军现在需要的是高大坚固的城墙,才有一线生机。

辛明摇头道:“去尚间崖必败无疑,咱们的出路只能在东北方向。”

几名将军都愕然,开原在北面,努尔哈赤在南边,赫图阿拉在东南方向,东北方向有什么呀?

辛明的手指在地图上向东北移动,没多远就停下来,道:“就是这,小商县。”

小商县在辽东的东北方向,地点偏僻,最早因为有许多客商到这里收购山货人参,渐渐成了一个集镇,因为客商多,就叫商镇,后来明朝为了收税建了一个堡垒,又改名叫商家堡。近两年,规模变大,又升级为县城——小商县。

县城的本地居民很少,只有二三百户,大多都是外地来的客商。努尔哈赤攻破抚顺之后,一连向西攻占几十个县城堡垒。小商县因为地点偏僻,没什么战略价值,所以努尔哈赤都懒得去攻占,城中的明朝县令早就逃走了,现在的小商县是一座无主的县城。

今天,县城中的居民意外的看到了军队,而且是明朝军队,午后,一队队的明军走入县城,数量之多,前所未见,足有几万人,一时间马嘶人叫,整个县城都沸腾了。

现在兵荒马乱,基本上没有外地客商,只剩下着几百户居民,看到大队官兵进城,家家紧闭门户,县城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

进城之后,辛明几人迅速安排守城事宜,小商县虽然不大,但最初的时候是按着城堡建设的,城墙十分厚重,有角楼箭垛,城墙高六米,墙头上可以并排走四个人,整个县城只有一个城门,已经被赵梦麟安排军士封死。

明军一路上害怕女真骑兵追上来,人人惊惶,现在进得城来,有城墙可以依仗,才稍稍安心一点。马林的部队中有许多大炮和火枪,这回守城也能派上用场了。马林虽然懦弱迂腐,也有一个优点,他喜欢研究火器,训练了许多炮兵和火枪兵,但和当时明朝大多数的火器研究者一样,不懂得热兵器的战法。在历史上的萨尔浒之战中,他布防尚间崖,把大炮和火枪兵都排列在营地壕沟之外,结果,努尔哈赤命令军队从高坡向下俯冲,一个冲锋就到了炮兵阵地之前,火枪兵和炮兵一旦被敌人近身,也就剩下逃命的份了。

辛明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古代的火器,马林总共带来了一百多门大炮和三千多名火枪兵,这规模已经赶上杜松的西路主力部队了。

万历年最流行的火炮就是佛朗机炮,佛朗机炮是模仿葡萄牙人的火炮制造的,是加农炮的一种。按重量可以分成好几个型号,最大的重达千斤,也叫大将军炮,马林部不是主力,这种巨型火炮是没有的。他带来的大多是重二三百公斤的小型炮。野战的时候,最远射程也就几百米。

佛朗机炮一般放置在炮车上,可以调整角度,前有准星,后有照门,可以进行瞄准。射击的时候用实心铁弹,也可以散弹或者开花弹。因为更换子铳就可以发射,不用冷却,所以射速很快,一分钟可以发射三四次。

辛明走到一辆炮车前,只见这门炮,炮管细长,有一米多,炮口很小,把拳头伸到炮口,还没自己拳头大呢!说它是炮,其实更像一枝大号的火枪。跟自己后世电视里常见的那些大炮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第九十章 马林的火枪兵

再看火枪兵手中火枪,大多都是三眼铳。这种火枪辛明在村子里就见过,像一根大铁棍,能连发三次,但是基本没有准头,只能发射散弹,能否击中目标全靠运气。射击距离短的出奇,百米外连纸都打不穿,到三十米的距离还不能破甲。唯一的好处,就是三枪打完,敌人已经冲到面前,三眼铳可以拎起来当铁棍使,热兵器瞬间转化成冷兵器。

火枪中还有几百只鸟铳,鸟铳的威力可比三眼铳强多了。鸟铳又叫火绳枪,是从日倭学来的。射程远,精度高,一百米的距离可以射穿重甲,当时戚家军能那么厉害,跟他的部下大量装备鸟铳有很大关系。如果马林这三千火枪兵全用鸟铳,辛明都有信心和努尔哈赤野战了。

辛明问马林:“马总兵,鸟铳比三眼铳厉害多了,咱们为什么不多装备些鸟铳呢?”

马林笑道:“原来辛公子也研究火器啊!”说完叹气道:“我并非不想多装备鸟铳,只是一来鸟铳昂贵,一只鸟铳要三四两银子,而一支三眼铳只要七钱银子。这军费本来就苛扣的很厉害了,再装备鸟铳,士兵们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二来,鸟铳要想有威力,必须质量好,嘿嘿,现在工部主事那群人,都是一帮吸血的臭虫,大把银子投进去,出来的是一堆废品,不是用不了,就是炸膛,士兵们都不敢用,还不如来点简单粗暴的三眼铳呢!”

辛明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大明朝的腐烂他已经深有体会了,一个王朝糜烂到一定程度,真不是几件先进武器就可以挽救的。

马林指着这些鸟铳说:“这几百支鸟铳还是我自己掏腰包购买的呢!这么好的武器不能大规模的装备军队,真是可惜了!”

辛明又道:“马总兵对炮兵和火枪兵的阵法可有研究?”

马林道:“不过是现在大明军队流行的战车阵法罢了!”

战车阵法就是把战车、炮车列在战阵外围,火枪兵和所有步兵都在战车内侧,用战车作防护,这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守城战法。让对方的骑兵没法子一下子冲到阵地当中。这阵法在敌强我弱的时候可以用用,不过,当双方势均力敌,或者敌弱我强的时候,难免不够灵活。敌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趁隙进攻,趁势退走,明军根本拿人家没办法,被动挨打,束手束脚。

辛明道:“大人既然研究火器,一定知道火枪三段进攻法吧!”

三段进攻法是把火枪队分成三排,第一排射击完后,第二排射击,第二排射击后,则和第三排交换位置,到后方装填火药,第三排射击时,第一排已经装填完火药,再到第一排位置射击,如此循环射击,就会始终对敌人保持火力压制。火枪三段攻击是火枪兵作战的发展趋势。

当时明朝火枪兵普遍战法是,一轮射击之后装填火药,再下一轮射击。后金军队熟悉这种战法,用骑兵引逗,等明军一轮射击之后的火药装填时间,猛冲到明军身前肉搏。或者用盾车缓步推进到明军火枪兵身前,再肉搏,总之是想法子和明军肉搏。因为女真战士的单兵作战能力比明军步兵强太多,这叫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马林笑道:“如何不知,这不是戚将军拿手好戏吗!”戚继光在南方与倭寇作战靠的是鸳鸯阵和虎蹲炮,而到了北边,则用三段射击打得蒙古人望风而逃,创造了用步兵压制骑兵的神话。

随后,辛明又问道,马林有这么多的火枪兵,为什么不学一下三段攻击法呢?

马林笑道:“辛公子有所不知,且不说武装这些士兵火绳枪需要多少银子。单是保护这些火枪兵就需要强力的军士。戚将军原来有鸳鸯阵,藤牌手在前,次有钯手,长枪手,然后才是火枪手。被密密层层保护的火枪手在被敌人近身的时候不会惊慌,稳定的射击才是火枪兵取胜关键。而且,一旦敌人退却,还必须有强力骑兵追击。”

马林说到这里,长叹一声,说道:“我也曾亲自实践过火枪兵的三段射击,面对女真骑兵,每次都败得很惨。辛公子还没体验过,眼看着百米开外黑压压的骑兵潮水般的向自己冲过来,那种地动山摇杀气腾腾感觉吧!那样的感觉对火枪手的压力极大,极容易出现各种失误,所以威力根本就发挥不出来。”

辛明点头,关于火器步兵骑兵这些知识他已经和李成梁讨论过很多次了。火枪兵的威力在于其猛烈的齐射以及火力的有序衔接,士兵整齐划一的行动至关重要。如果发生混乱,火枪兵各顾各的零星射击,这会给全军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而火枪兵,尤其是鸟枪的士兵对素质要求很高,鸟枪一枪射击之后,需要清理枪膛,重新添加火药,铅弹,再用通条压实,再安装药捻,点燃。这许多步骤没经过长期训练的士兵根本做不到,戚继光把火枪兵射击分成十一个标准动作练习,合格后才能上战场。

而现在明末的士兵缺粮断饷,装备陈旧,缺乏训练,被官老爷长期盘剥的士兵更像官爷驱使的的杂役。总体来说,明军是没有战术理论,没有军事人才,没有科学训练,没有严格的军火生产工序。造成这样的局面,明朝上层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马林羡慕的说道:“我听赵梦麟说,你有一支超强的重甲骑兵,人数虽少,但装备精良,作战勇敢,唉!我要是也有一支几千人的重骑兵,我也敢和努尔哈赤野战。”

辛明点头,对马林升出一丝好感。作为一个总兵,马林的表现就像一个白痴,但他对热兵器有研究,且很有远见。可见人都有优缺点,如何发挥长处,要看把他放在什么位置,大明朝的用人机制绝对有问题。

看到马林正在指挥士兵把火炮拉上城墙,架设在箭垛上,辛明也跟着马林走上城墙。此时,天空阴云密布,气温骤降,凛冽的北风迎面吹来,针砭肌骨。在辽东三月份,这样气温骤降的情况很常见,这样寒冷的天气有利于女真人活动。

这时候,赵梦麟和潘宗颜也在城墙上,两人忧心忡忡的商量着什么,看到辛明上来,三人见礼之后,潘宗颜指着身下城墙道:“城墙破损的这么厉害,怎么挡得住敌人?”

辛明扶着墙头向下望,只见城墙表面坑坑洼洼,好多砖石都脱落了,这样的城墙也不用梯子了,徒手就能爬上来。小商县本来就是一座小堡垒,城墙不过六米,又年久失修,这样子想挡住女真人是很难了!

忽然,远处有人呼喝,“哪里逃!快站住,要放箭了!”只听嗖嗖箭响,接着是惨叫声。

辛明几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两名逃兵,从城墙上跳下去逃走,结果被射死了。辛明看看周围的士兵个个无精打采,大战在即,却没有一点自信。

马林叹道:“德政不修,百姓离心,这些军士逃走都是我们自己德行不够啊!”

潘宗颜在他后面对他怒目,这时候说这些丧气话有什么用,真是迂腐。

辛明想了想,说:“把所有士兵召集起来,我有办法让他们振作。”

赵梦麟几人都很惊奇,现在士气低落,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办法,靠宣讲国家大义,显然是不行的,难道辛明有什么好主意?

片刻之后,城中所有士兵军官都被召集到县城前门下的空地,城头地下都站满了人。

辛明站在一辆马车上,高喊道:“各位兄弟们,我有两个好消息要跟各位宣布,第一个,刚刚接到飞鸽传书,李如柏部和刘挺部已经接近后金都城赫图阿拉,赫图阿拉空虚,努尔哈赤定要带领女真军队回援,所以只要咱们坚持一天,他们定然撤退。”

赵梦麟几名将军都侧目看着辛明,什么飞鸽传书,什么紧急军情,都是子虚乌有,没想到辛明说起谎话来也这么泰然自若。其实刘挺部出宽甸,道路崎岖难行,哪有这么快到赫图阿拉,至于李如柏更不用说了,他和努尔哈赤勾结,除非各路明军大胜,否则不可能主动进攻赫图阿拉。不过,这样的消息也确实给了明军将士一丝希望。听到这消息后,好多明军都窃窃私语,精神振奋了许多。

辛明又道:“各位来辽东作战,离开家乡亲人,挨冻受饿,冒着生命危险,却挣不到多少军饷,也没法养活家人孩子,不能让我们的大明士兵既流血又流泪。你们都知道我是破家千户,今天我就再破一次,把的全部身家都拿出来分给大家。”

说完示意喜儿几人,这些属下从马车里搬出来许多小箱子,辛明咣的一脚踢倒一个箱子,士兵们不禁噫了一声,原来箱子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辛明朗声道:“这是十万两银子,还有价值十万两银子的金子,我把这些钱全分给大家,现在就分。如果各位不幸在战斗中死掉,分到的银子也送给你的家人当抚恤。”

第九十一章 兵临城下

这话一说,数万士兵一起拜伏,只见到官老爷苛扣兵丁,还没见过,官老爷把钱全拿出来分掉的呢!二十多万两银子三万多人均分,其实一人也就五六两银子,不过这对向来穷困的兵丁来说也是一笔小财了,就是为了保住身上这几两银子,有许多人也愿意和女真拼一下,毕竟被女真人抓住,就什么都没了,还得去做奴隶。

其实这二十万两银子也不是辛明掏腰包,他是在李如柏府中抢来的。

赵梦麟几人一起拜道:“公子高义,实在让人钦佩,在下拜伏。”

毕竟二十万两银子啊!如果换算成现代钱币,值几千万呢!谁舍得把这些钱拿出来分?这真是视金钱为粪土了,也就辛明这种能看到未来,豁出来干的人,才有这种魄力了!

潘宗颜拜完起来,向着辛明一竖大拇指,道:“你这个朋友,我老潘交定了,爽快!”

辛明团团做揖,继续说道:“兄弟们,咱们宁死也不做女真人的俘虏。抚顺城陷落,李永芳投敌,手下的军士到了女真那边受怎样的欺辱你们知道吗?没有一点个人财产,不能娶妻生子,只能做女真人的奴隶,供其驱使,这样的生活是你们想要的吗?”

辛明这不是在乱说,投降到女真那边的明军士兵,确实日子不好过。开始努尔哈赤还假惺惺的给了一个汉军的地位。但这些汉军倍受歧视虐待,反叛逃亡的越来越多,最后索性把所有汉人降军全都贬成奴隶,任意驱使杀戮,下场很惨的。

只听城上城下一起高喊,“我们不愿要!”辛明这番话终于把士气鼓动起来了,可以和女真人一战。看到士兵们有了一点信心,赵梦麟等几名将领都很高兴。

马林把辎重中所有的肉食和酒都拿出来,索性大吃一顿,估计今晚要是挡不住努尔哈赤也都变成人家的战利品了。

辛明看到有军士从民居中一桶桶的抬水出来做饭,心中一动走入民居中,只见一桶水从水井中刚打上来还带着冰碴,水井周围结满了冰,变得很滑。这时候是初春,井水可用,但刚才忽然降温,又将井沿周围洒落的水冻成了冰。辛明忽然想到了鹿鼎记里的韦爵爷,水龙枪攻打罗刹人的堡垒。

“对呀!”辛明心中泛起一个念头,他找到赵梦麟几人说了想法,赵梦麟、潘宗颜都很怀疑,冰冻城墙,能成吗?

迅速找来几名军士,拎者一桶水沿着城墙上向下慢慢洒落。此时天气忽然变得极寒,水沿着城墙流下,还没到地面就冻成了冰,用手一摸,极光滑,就如同给城墙镀上一层冰膜。本来凹度不平的城墙表面,现在被冰覆住,十分光滑,用脚根本踩不住了。

赵梦麟几人都是大喜,辛明点子真多。于是,召集城中士兵迅速打水浇墙,一番忙碌,到了傍晚时候,四周城墙都被镀上了一层冰膜,这下子,城墙虽然破旧,女真人也很难爬上来了。

此时,天色已经很阴暗了,站在城墙上眺望,只见城外广阔的原野上,荒草迷离,暮色苍茫。只一会儿功夫,夜色降临,远方变得黑暗模糊起来。这时候,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一大片黑影,随即又有许多光点,这是行军的火把,渐渐的光点越来越多,充斥着四面八方,整个天际,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女真人的大队骑兵到了。

努尔哈赤的侦察骑兵很厉害的,他其实一直都能及时得到四路明军的消息。这次四路明军来攻,虽然气势汹汹,但他并不害怕,根据他多年来和明军打交道,明军早就腐败不堪,这在他攻打抚顺的时候就验证了。努尔哈赤本来对自己的军队和自己多年来的军事经验很有信心的,可是这次战争也出现一些让他不解的事情。

首先,就是杜松部没有完全渡河,虽然最后顺利剿灭杜松,但却逃走两万明军。其次,逃走的两万明军居然选择黑夜进山,这又出乎他的意料。最近一次让他意外则是马林的动向,本来他以为马林会到尚间崖处扎营。岂料马林折向东北方向,最让他惊异的是杜松部的两万人居然从大山中走出来,还和马林部汇合了,这已经超过他的某些认知,让他感到困惑,如此神出鬼没,难道有神灵在帮助明军吗?

努尔哈赤在小商县数里外扎下大营,他眺望小商县,此时虽然是黑夜,但是根据城墙上的火把,仍然可以判断出来城墙的高度和县城的规模。他手下的贝勒旗主们都露出轻视表情,他们攻下抚顺之后,向西攻打了十几个堡垒,这种规模的县城实在不算什么,比抚顺城差远了。

努尔哈赤却脸色凝重,他很有战争天赋,这几次明军诡异的行动,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一种危险和阴谋的感觉。战争容不得一点草率和轻忽,阴沟里翻船的战斗他见过太多了,历史上几千人的部队打败几十万人的情况都有发生过,而现在双方人数差不多,什么情况都能发生。他还有隐忧,自己的老巢赫图阿拉现在空虚,只有几千老弱守卫,李如柏虽然约定好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反悔。刘挺道路最远,可天知道他能不能发现什么行军的近路,一切都不可靠,只有迅速打败眼前的敌人,然后回师,所以这场夜战不可避免了!

辛明也在墙头眺望远方的女真军队,今天是二月三十,小商县距离赫图阿拉太远,努尔哈赤必定急着攻城,夜战对守城一方是更有利的。

此刻,在努尔哈赤的大帐之内,十几只熊熊燃烧的火把照耀的一片通明,努尔哈赤高居上座,下面站立着麾下所有猛将,四大贝勒,五大臣,还有十几位固山额真都是八旗中的高级将领。

努尔哈赤眼光在儿子和爱将身上慢慢掠过,说道:“现在东路军的残兵和北路军汇合了,他们害怕咱们女真勇士,所以龟缩在这座小城当中。只要攻破这座小城,咱们就同时解决了东、北两路明军,可以转而向南了,你们谁愿意为我攻破此城?”

“儿臣愿往!”“属下愿为汗皇帝分忧。”贝勒,固山额真们纷纷请战,

努尔哈赤对士气很满意,点点头,故意说道:“不要小看了这座小城,里面有四万明军,其中有数百门大炮,还有几千火枪兵,不可小觑。”

努尔哈赤战前对情报的收集非常认真,明军将领的性格能力,以及麾下兵马配置,人员情况,都做了详细的了解,反观明军,除了知道个努尔哈赤的名字之外,对其余一无所知。

努尔哈赤的激将之计果然见效,众将群情激动,三儿子莽古尔泰,素来轻视明朝火器,曾经公开放言,“明军的火器要准头没准头,要威力没威力,比我们女真勇士手中的弓箭长矛差远了,我只用一千女真勇士,就可以单挑五千明军火枪手。”

此刻,他抢在众将之前请战,单膝跪地,叫道:“皇阿玛,给我五千女真勇士,我不需任何攻城设备,一个时辰拿不下此城,儿臣愿受军法处置。”

努尔哈赤点点头,他非常喜欢这个儿子,作战勇猛,性格质朴,所以把正蓝旗主的位置给他。

不过努尔哈赤心中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才不会用自己女真勇士的性命去试探呢!他转向角落的一名将领道:“李永芳固山,界凡山一战以来,你还没显过身手呢,你可愿为本汗第一个冲上城头,以证明你归顺我们大金之忠心诚意?”

李永芳是驻防抚顺的游击,是明朝在职官员降清的第一人,此后,对后金忠心耿耿,为后金的军事行动出谋划策,功勋卓著,曾被后来的乾隆皇帝大加称赞,但编修清史的时候,还是把他放在贰臣传里。

李永芳率领抚顺驻军投降以后,虽然被努尔哈赤授予了汉军的地位,但在部队中一直干着工兵和杂役的活,还不曾真正战斗过。他麾下有汉军三个牛录,还有蒙古和其他投降部落的三个牛录,一共两千人左右。他听到努尔哈赤点到他的名字,连忙出列,跪拜道:“汗皇帝在上,属下愿往。”

很快,女真大军开始调动起来,攻城的是李永芳部,努尔哈赤又派了正蓝镶蓝两旗的所有弓箭手支援,只见五千多弓箭手快速行进。到了距离县城五百米之外单膝跪下,搭箭拉弓,这距离是在明军火器范围之外,同时可以把箭矢准确吊射到城头上。

此刻,城墙上黑乎乎一片,只有零星的几支火把,这些女真弓箭手从小就练习射箭,个个都是神箭手。实际上训练一个弓箭手比训练一个火枪兵复杂多了,但从明朝和后金发生战争开始到明朝灭亡,女真弓箭手一直压制明朝火枪兵,落后文明压制先进文明,这也只能怨明朝火枪兵素质太低,太缺乏训练了。

第九十二章 血战小商城(上)

只听,一阵嗡嗡的弓弦震动之声,无数箭矢飞上空中,在漆黑的夜空中滑行。虽然看不到这些夺命羽箭,但城墙上的明军还是感觉到了这股杀机,大大小小的木盾都顶在头上,只听到一阵密集的砰砰声,这些羽箭从空中掉落,准确的吊射到明军头上。

明军的弓箭兵在盾牌的掩护下反击,明军从城上往下射箭,能射的更远,且直接射击,不用吊射。但一来明军弓箭手准头不佳,二来,黑漆漆的夜晚,也看不清女真弓箭手的位置,只能凭感觉乱射一通,十箭中倒有九箭偏出。

李永芳带着六个牛录,两千人的杂牌军,快速向城墙冲去,黑夜攻城,李永芳自然不会傻到举着火把照亮,给城上的守军当靶子。可是天公不作美,阴沉了一天的乌云,此刻居然散去。星月微光撒落大地。李永芳部刚冲到距离城墙三百多米远的地方就被发现了,只听城墙上一片呼喝示警声音,接着,嗖嗖声响,不停的有箭矢从空中落下,李永芳部很快就出现了惨叫和哀嚎的声音。

这只是开始,城墙上一排闪光,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一百多门佛朗机炮开火了,乒乓球大小的铅子划过黑暗的夜空,仿佛夺命的死神一般落到李永芳部当中,刚才被弓箭射中的兵士应该庆幸了。只见一个倒霉的兵士正好被一个铅子击中了脑袋,面对从天而降,带着巨大动能的火炮铅子,铁头盔就如纸糊的一般,这个士兵的脑袋就如同被一个大棒砸中的西瓜一般,瞬间爆裂,鲜血脑浆四处飞溅。

半斤左右的铅子被火药发射,又从空中落下,势不可挡,不论盾牌,头盔还是铠甲,只要碰上立刻粉碎,铠甲头盔后面的肢体也一样下场。很快战场上留下许多惨嗥的兵士,他们一条手臂,一条腿,或者躯干被炮弹击中,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在古代的医疗条件下,受到这样创伤基本上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顶着箭雨和炮弹,丢下数百条兵士性命,李永芳部终于冲到了城墙下面。这个角度炮弹是打不着了,但是箭矢夹杂着石头,沿着城墙如雨点一般落下。

李永芳大声咒骂着,驱赶着兵卒,小商县的城墙才六米,比抚顺城的城墙矮了一大截,表面凹凸不平,还有什么难爬的。可是攻城的士兵只爬了两下,就噼里啪啦的从城墙下滑下来,跌得人仰马翻。这城墙表面已经被镀上一层薄冰,根本爬不上去。

还不等这些兵卒起身,城墙上又传来整齐的号令声,随即数百支三眼铳从箭垛里探出来,砰砰砰!这些三眼铳一起开火,空中地下全是火药的黑烟,刺鼻的火药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最惨的就是城下的这些兵丁了,他们刚从墙下滑下来,还没来得及用盾牌防身,只见从上面落下的铁砂仿佛密集的雨点一般,瞬间,就把这些士兵打成筛子。

砰砰声连续不绝,三眼铳可以连射三轮,而且这几百支射完,还有待命的火枪兵下一轮射击,马林在城墙上终于可以完成三段射击了。

猛烈的炮火和弓箭让李永芳部损失惨重,转眼间,就有上千人的伤亡,许多兵丁在地上扭动惨嗥,这样的活靶子,城墙上的弓箭手也不会放过。无论李永芳怎样驱赶,这些士兵都不向上攀爬了,这不是攻城,这是送死,已经有些兵丁开始转头往回跑了!李永芳用刀砍倒两个逃兵,却也阻止不了败势。

远处,努尔哈赤的中军大营传来当当的鸣金声,听到撤退的号角,李永芳也松了口气,带着人马狼狈的退了回去。只这一会儿攻城,就伤亡近千人,城墙正面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城墙下面最密集,许多在抚顺城投降后金的明军,以为保住一条性命,却在这里死在自己人的枪下。

“汗皇帝在上,属下无能,请汗皇帝处罚。”大帐之前,李永芳一脸惭愧的跪在努尔哈赤身前。

“李固山额真,辛苦了!”努尔哈赤表情和煦,伸手把李永芳给扶起来。

周围的贝勒、固山额真们都脸色凝重,并没有轻视李永芳的意思。明军太狡猾了,居然想出来在城墙上浇冰的法子,自己带人去攻,也一样攻不上去。而且今天明军士气很高昂啊!似乎与以前对战过的明军不同,刚才的炮火和弓箭很猛烈。

努尔哈赤抬头看着属下朗声道:“战斗不是儿戏,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对手。看到了吧!这是一个小城,里面是一群残兵败将,但现在他们有城墙大炮,就是一个很硬的牛犄角,一不小心就能把我们刺伤。”

莽古尔泰刚才说过大话的,现在听到皇阿玛的指责,有点惭愧的把头低下了。

努尔哈赤道:“汉人有句话叫‘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现在我们就是狮子,要尽全力攻打下来这座小城。”

在城头的明军看到女真人的第一波攻势结束,残兵败将狼狈的逃了回去,十分兴奋。

马林高兴的一挥拳头,叫道:“辛公子,你的城墙搭配火器很高明啊!我跟女真人打了这么多次,从来没这么痛快过。”

辛明已经对几位将军说了,明军不能野战,只能依托城墙和火器的搭配进行守卫,这就是以后明军和后金的主要战法,现在这思路已经得到赵梦麟几人的认可了。实际上,四路进攻赫图阿拉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剩下的只是如何保存有生力量,如何撤退了。

辛明脸上却不怎么兴奋,刚才他和李成梁交流了一下,李成梁认出来刚才这次进攻是原抚顺游击李永芳的部下,这显然是一群炮灰来试探明军了,努尔哈赤太厉害了,明明比明军强大那么多,却又那么的小心谨慎。

辛明把想法和几名将军说了,又指着远处努尔哈赤的营帐道:“看到那些上树林中砍伐树木的火把了吗?人数这么多,显然要制作数百架云梯,女真人这是要准备四面攻城。一会儿,等他们再来攻击,就是一场生死之战了!”

听了他的话,赵梦麟几人脸色都凝重起来。过了一会儿,看火把数量,去砍伐树木的女真人变少了,显然正在制作云梯。趁这个机会,马林又给所有军士分发了一次干粮,今天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三更时候,只见女真大营又开始骚动起来,口令呼喝马嘶人吼,马蹄隆隆,女真人正向城的四面调动人员,真跟辛明预料的一样,女真人要用云梯,从四面大举攻城了。

明军迅速安排防御,赵梦麟部战力最强,让他守卫城门上方的西段城墙,南段,北段分别交给龚念遂和潘宗颜,东段交给马林。火炮和火枪兵平均分给各段城墙,每段差不多一百门大炮,七八百名火枪兵。

马林临走时候,辛明对他一抱拳道:“马总兵,如果到了危机时候,请勿忘我所说的。”

马林叹气,“辛公子所说,真能奏效吗?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力吧!”

原来,辛明集合了城中所有骑兵,一共三千多人,打算危急时候,出城作战,利用骑兵机动和城墙上的火炮火枪兵配合,到时候让马林指挥城上的火枪兵。马林对这种作战方式十分疑惑,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辛明是不是打算借机逃走啊?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辛明破家赴辽的决心还是给他很大触动的,只是不知道辛明的这种战法能否有效。

片刻之后,后金军队已经调动完毕,县城四面都聚集了数千人马,只等一声令下了。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放晴,月光明亮,攻守双方都无从遁形。女真人索性点燃了数百火堆,把城外四野照耀的一片通明。只见城外的女真人部队严整,气势高昂,只待一声令下了。

忽听,远处努尔哈赤的营帐中传来呜呜的牛角号响,接着四面女真部队同时发出震动天地的呐喊声音,“皇帝万岁,万万岁!”

数万女真战士一起向城墙冲去,无尽的战士仿佛海浪一般向小商县汹涌而来,似乎要把小小的县城一举淹没。数万女真弓箭手在四面八方向城墙上射箭,一时间,箭矢如雨般落下,城墙上的明军举在头顶的木盾都仿佛刺猬一般,没有一个明军士兵敢把身体暴露在盾牌的防护之外。

“放炮!快放炮!”城头上明军指挥官顶着箭雨,大声吆喝。明军的火炮和弓箭手很快反击了。虽然不如女真的弓箭手那么密集,但居高临下,总是占了不少便宜。

地面上的女真战士各司其职,有骑着马来回奔驰,向城头射箭,有推着盾车缓慢前行,将弓箭手掩护到距离城墙更近的位置,更有千百名女真战士举着云梯嘶吼着向城池奔去。

距离城墙这数百米,是真正的死亡之地,箭矢如雨,炮弹呼啸落下,无论是盾车还是云梯,只要被铅弹擦中,迅速变成一堆废品。

第九十三章 血战小商城(下)

幸好火炮的准头很差,女真战士很了解明军火器,队列分散,只有少数女真人被击伤击毙。只见,千百架云梯支到了城墙之上,千万名的女人战士怒吼着向上攀爬。他们把武器咬在口中,用一只手举着盾牌,快速向上攀爬,动作灵活矫健,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城墙上的三眼铳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发射,铁砂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无休止的撒落。尽管女真人都举着盾牌,却也不能完全防护,有许多女真战士全身被打的全是小窟窿,鲜血四处飞溅,惨叫着从云梯上掉落,再被弓箭射死,石头砸死。

更多的女真战士十分强悍,即便是被铁砂射中,或者不是要害中箭,便毫不理睬,忍痛爬上墙头。城墙不过六米,这么短的距离很难挡住女真战士。

城墙上很快短兵相接,持着刀剑的明军士兵和这些爬上来的女真战士拼死肉搏。城墙上十分狭窄,用刀剑肉搏,也没有什么武技招式了,全凭身体拼斗,刀剑动不动就卡在对手的身体中,这时候两个战士就抱在一起,互相撕咬,仿佛野兽一般。城墙上的鲜血一层层的加厚,最后变得异常泥泞,血腥味道让人忍不住呕吐。城墙上下到处都是残肢和死尸。这大概是明军和女真作战以来最勇猛的一次了。

明军身体素质,武器铠甲都不如女真战士,但明军有一点好处,他们身后有火枪兵,火枪兵在后边趁隙进攻,往往一轮散弹射出,就让这些女真战士丧失了大半战力,很快,城墙头上的女真人又被赶了下去。双方在城墙上反复争夺,忘我血战。

远处观看战事的努尔哈赤和手下诸固山贝勒都是脸色凝重,不知道为什么明军忽然变得不同,变得难缠,或者说英勇了,这不像以前明军的作战风格啊!

努尔哈赤战争嗅觉是最敏锐的,四面城墙的情况全在他的眼中,只见他伸手一指北侧城墙,道:“明军北段城墙最弱,要想突破就从这里。”说完,三贝勒莽古尔泰,和第一勇士扈尔汉各带三千人亲自向北段城墙冲了过去。

北段城墙是龚念遂部守卫,他的属下大多都是辎重部队,战力最弱,本来就有些防备不住,现在又被女真人重点攻击。

只听,北段城墙爆发出来一阵女真语的欢呼声音,原来数百女真战士已经冲上了城头,站稳了脚跟,正把明军杀得节节败退。

赵梦麟、潘宗颜、马林时时关注战局,见到龚念遂顶不住了,急忙派出千余名兵士支援,但是城墙上十分狭窄,女真战士又源源不断的冲上来,眼看这段城墙就要守不住了。

此刻在城中,辛明带着三千骑兵全副武装的站在城门前,辛明仰头向马林吆喝一声,随即放下覆面,让军士打开城门。

城门被巨木顶住,几十名明军士兵抱住巨木慢慢挪开,城门缓缓打开。城外的女真战士以为自己人已经攻占了城门,都是大喜,一起高呼万岁,向城门处涌过来。

迎接他们的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音和雪亮的长刀,骑兵最前列是辛明的五百精锐,就好像整个骑兵队伍的箭头,长刀过处,女真战士断手断脚,头颅乱飞,鲜血狂流,随着骑兵过处,形成一个红色甬道。

辛明的骑兵队伍就如同一柄快刀,在血肉之躯上捅出一个流血的口子。女真士兵抵挡不住纷纷撤退。辛明的骑兵队伍就如一条滚滚的钢铁洪流从城门中冲出来,所向披靡。

远处观战的努尔哈赤目光骤然一凝,明军的骑兵敢冲出来了?明军的骑兵有这胆量敢和女真骑兵野战?旁边的重臣何和礼忍不住道:“汗皇帝,这汉人顶不住了,想要突围逃走。”

努尔哈赤不语,如果逃走应该是远离敌人,这对骑兵是向自己的中军大营来的,难道明军想要拼死一搏,来冲击自己的中军?

“代善,你带五千骑兵去战他们,切忌不要跟得太近。”努尔哈赤吩咐。

大贝勒代善带着五千骑兵呼啸着冲了过去,他心中充满了对明军骑兵的不屑,早把父亲的话扔到了一边。正常情况下,只要一千女真骑兵就能对战五千明军骑兵,“哼!让这群胆小鬼见识一下我们女真勇士的厉害。”代善心中所想。

两队骑兵呼啸着,迎面对冲,距离三百米的时候,女真骑兵们都把自己手中的弓弦拉开,只待再接近一点,就是一轮齐射。原以为是一场火星四溅的钢铁碰撞,岂料,以辛明为首的骑兵队伍一个急转弯,向小商城北面冲过去。

“他奶奶的!一群胆小鬼。”代善破口大骂,拍马急追,在接近城墙百米的地方,忽然,在城墙上传来高喊的口令声,虽在万军厮杀中,也能听见,“西北,六度,齐射!”

“轰隆隆!”西面城墙上的佛朗机炮忽然来了一次齐射,百余发炮弹齐射升空,正好落到代善的骑兵队伍中,随即是噼噼啪啪的火枪射击声音,马林的数百火绳枪有了用武之地。三段射击连续不断,夹杂着大炮的轰鸣声音。火枪兵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从容射击,精准度大为提升。

随着枪弹和炮弹如雨般落下,一直保持着密集队形的女真骑兵好像一片被冰雹砸中的庄稼,成片的倒伏。女真骑兵精良的链甲也挡不住铅弹和子弹,热兵器的高效威能终于发挥出来了。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只片刻功夫,就有数百名骑兵死掉,这是女真骑兵有史以来死亡率最高的一段行程。

代善急忙呼喝着掉转马头,同时让骑兵后撤散开。明军的火炮其实没有准头,只是密集的齐射。但后撤散开之后,便没法再追击辛明了。“唉!”代善在马背上重重的一挥鞭子,这是他打的最窝囊的一次战斗了,有劲使不上。

这时候,辛明的三千骑兵已经呼啸着冲入了北段城墙下面的女真部队当中。本来源源不断的沿着云梯向上攀爬的女真战士,瞬间被截断。

厮杀真正的开始,明军骑兵对女真步兵,少见的对位啊!一向习惯被女真骑兵欺负的明军,第一次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

辛明挥舞着手中长刀左砍右杀,锋锐的刀刃不停刺入到血肉之躯当中,鲜血随着刀刃的落下,不停的飞溅,染红了刀刃,染红辛明的铠甲马匹,眼前到处都是一片红色,刺鼻的血腥味道只能让他更加兴奋。杀戮,疯狂的杀戮,身体的荷尔蒙分泌到最高。

一个年轻健壮丑陋的女真士兵举着长矛向辛明猛刺过来,眼睛瞪的大大的,狰狞的表情让整个面孔的扭曲了。辛明用手中长刀架开长矛,旁边的喜儿用长刀刀尖重重戳在女真战士的胸口上,这种配合是辛明属下的骑兵常用的。

这名女真士兵的链甲非常精良,喜儿全力一戳,只在他胸口刺入半寸,没有致命。这名女真士兵,也够凶悍,嚎叫着,顶着胸前的长刀,扑到辛明马前,抱住辛明大腿,想把他拉下马来。辛明拔出随身佩刀,狠狠砍在他的脖子上,一下,两下,惨叫和鲜血已经被辛明免疫了,这名士兵的颈椎骨都被砍断了,还抓着辛明的腿不松手,辛明索性一刀把他的手砍断。

到处都在血战,女真人吃亏在他们为了攻城大多都拿着短兵器,攻击马上的明军,从下击上,难以攻击到要害。但远处女真的弓箭兵十分厉害,他们在远处箭无虚发,辛明属下虽然都穿着重甲也抵挡不住,而普通的明军骑兵装备的铠甲就更不行了,不停的有人要害中箭,从马上栽下去。一旦从马上掉下去,就会被几名女真士兵围住,一顿猛砍。

看到代善带着骑兵撤回来,努尔哈赤一脸怒色,喝道:“为什么撤退?”

代善跪下惶恐道:“皇阿玛,明军火力凶猛,只片刻功夫,咱们就死掉了几百骑士,这都是咱们女真战士的精锐啊!”

努尔哈赤一脚将代善踢开,喝道:“贻误战机,混账!皇太极你带着骑兵出战,务必缠着明军骑兵。”

努尔哈赤已经看出来了,辛明的骑兵是在挽救北段城墙,刚才代善要是坚决一些,缠住辛明骑兵,北段城墙已经攻破了。此时北段城墙之上,也有数千士兵在忘我厮杀。女真战士没有后续登上城头,明军人数占优,又有马林带着火枪兵趁隙攻击,登时转劣势为优势。

潘宗颜带着数百亲卫家丁,身先士卒,亲自在城墙上战斗,口中大呼:“好汉子们,让女真人也见识一下咱们大明朝的好男儿!”他冲锋在前,浴血奋战,属下在他的感染下,无不奋不顾身的拼斗。

月光朗朗,星芒闪烁,映照着苍茫的辽东大地。数百个大火堆在小商城周围熊熊燃烧,将城外千米之内照耀的仿佛白昼一般。城上城下数万将士在忘我厮杀,喊杀声,濒死的惨叫声,马嘶声,隆隆的炮声,噼噼啪啪的火枪声,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惨相。

第九十四章 战后的惨状

城头上,在潘宗颜等将领奋不顾身的拼杀之下,终于将登上城墙的千余名女真战士杀得片甲不留,而城下的战斗一样惨烈,这是辛明参加的第一次肉搏战,虽然不过一个时辰,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已经不知有多少个女真士兵死在他的刀下,无数次机械的突刺、突刺,心中只有一个字“杀,杀,杀光这些强盗。”

辛明从山东带来的五百子弟兵也出现了的伤亡,辛明亲眼看到一名将军村的青年,被一只箭矢射中了喉咙,他握着喉咙,脸上现出痛苦绝望的表情,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接着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辛明组织骑兵对女真的弓箭兵进行了一次突击,这才让女真弓箭手的火力稍稍减弱了一些,回来的时候,看到霍氏兄弟带着十几个人被一群女真战士给包围了,这群女真战士有许多长枪兵,围着霍氏兄弟不停攒刺,霍氏兄弟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辛明带着喜儿和曹斌,还有数百骑兵猛冲过去,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冲击。很快这百余名女真战士被推挤到城墙边上,辛明这群人不停的用长兵器突刺,每一次动作,都在女真士兵身上留下一个血窟窿,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淌。这些女真士兵十分悍勇,组织了两次突围,都被辛明这群人逼了回去,最后全部被戳死在城墙之下。

辛明顺势用砍刀将架在城墙上的云梯砍断,别的骑兵也学样,很快,北城墙边上的云梯被一扫而光,女真人就是再厉害也不能徒手爬上溜滑的城墙了。

这时候,城头再次响起隆隆炮声,枪声,弓弦拉动声响个不绝,辛明大喜,潘宗颜等人终于夺回来北城墙,城下的女真士兵纷纷撤退。马林高兴的狂呼大吼,这里面有他一半的功劳,他指挥着的炮兵和枪兵从来没有取得如此战绩。

此刻,皇太极已经止住了快要冲到城下的骑兵,掩护着步兵缓缓撤退,战机已经失去,现在不可能攻下北城墙了,他当机立断让士兵缓缓后撤。一面后撤一面从身边军士手里接过那柄黑沉沉的大弓,他一直在观察辛明的骑兵,虽然辛明并没有穿著特别的护甲,但是他指挥了数次冲锋,已经暴露了他的头目地位。

“小心!”李成梁先发现了,辛明刚刚砍杀了一名女真兵,刚刚来得及回头看,只见一支箭矢如电闪一般射向他的头颅,一瞬间,根本来不及躲闪,辛明脑中杜松惨死的情状一闪而过。

“噗!”霍坚扑到辛明身上,被利箭穿胸而过,却救了辛明一条性命。

“哥哥!”“霍坚!”辛明和霍毅还有几名军士同声大叫。

辛明将霍坚抱在怀中,只见霍坚胸口有鲜血顺着铠甲缝隙汩汩流出来,他身体里的生命力随着流血在快速消失。

霍坚勉强一笑,轻声道:“主人,我守住了对你的誓言。”

辛明哽咽流泪,颤声说:“是,是。”霍毅大哭:“哥哥。”

这时候,女真大营已经传来鸣金声音,女真士兵纷纷撤退,这一次的攻势已经结束了。

辛明抱着昏迷的霍坚回到城中,几名随军的大夫过来查看,拔掉他胸口的羽箭,好不容易才止住鲜血,这伤太重了,箭矢伤了内脏,很难救了!

回到城中的骑兵只有两千人,这次舍命突袭,有一千多骑兵把性命丢在城墙下,永远躺在辽东冰冷的土地上了。也包括一百多名辛明从山东带来的子弟兵,不过剩下的这些士兵,经过这次血战的磨炼,变得更加精锐了。

重新登上城墙,还可以看到刚才战斗的惨烈,到处都是血迹,满地都是残留的刀剑,刚才这次攻城战,明军损失了五千多士兵,女真人也付出了差不多的代价。其中女真人大部分都是被火器击杀的,而明军都是在肉搏中被女真人杀死的,女真战士的凶悍可见一斑,而明军仗着火器熬过了这一劫。

城墙上,赵梦麟、潘宗颜、龚念遂、马林还有十几名中级军官一起向辛明鞠躬做揖,道:“公子英勇,此战辛公子当为首功。”

辛明团团还礼谦逊,这一战,他已经在所有军人心中竖立了英勇的形象,在军队中只有通过拼杀取得的成绩,才能竖立真正的威信。辛明在城下率领骑兵冲杀,指挥恰当,堪称骑兵指挥的楷模,这些将领在钦佩之余也很好奇,辛明并没有征战的经验,看他指挥属下仿佛多年打仗的老将。其实,在城下指挥作战的时候,辛明一直在听李成梁的话,这种指挥战斗的艺术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过他在跟李成梁学习中也获益良多。

李成梁也感叹刚才的战斗,可惜辛明的三千骑兵都是拼凑的,如果是久经训练的,可以布置一个旗阵,让辛明用旗子指挥,对女真人的杀伤会更大。而更让李成梁惊奇的是辛明对火器和骑兵配合的战法,这是他从没想过的,很奇怪辛明这个战争新人是怎么想出来的。辛明对李成梁的疑问只是笑而不语,现代人的见识古人怎会明白?热武器以后发展的高度会到古人难以想象的层次。

在努尔哈赤的大帐中,努尔哈赤一脸怒色,他刚刚抽打了代善好几鞭子。一直以来他很注意维护大贝勒代善的威信,从来不公开责罚他,不过,刚才他实在怒极,代善的缺点就是贪利吝啬,舍不得区区几百骑兵的损失,以至于影响此役大局,死掉了五千多女真健儿,这座小城依然矗立。在界凡山,灭掉杜松两万明军,女真战士不过死伤一千多人,而攻击这么一个小城,一个冲锋就死去五千多人。

发泄完愤怒之后,努尔哈赤脸色阴沉的在大帐中走来走去,这次战斗也暴露女真人在攻城战时的弱点,和明军火器的威力。在特定条件下,火器可以爆发出来比冷兵器强大多的威力,明朝以前火器这么弱,也和使用不当有关。

实际上,努尔哈赤终其一生都是野战的天才,攻城战则是短板。面对明军的火器和城池,要么混入城中里应外合,要么引诱明军出城野战。努尔哈赤一生的军事成就也得益于明军守城将领的白痴迂腐。后金军队真正可以强攻城池要等到皇太极时代,尤其孔有德降清以后,带去了制造大炮的顶尖技术,后金军队才真正有了强攻坚城的能力。

现在怎么办?放弃这几万明军吗?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怎能舍弃。长期围困呢,就更不靠谱了,且不说刘挺正率领大军攻向赫图阿拉,就是围城的粮食消耗,女真部队也承受不起。后金其实经济情况很糟,他们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靠着抢劫明军,在历史上的萨尔浒之战当中,不说女真抢到的粮食武器大炮,光是骡马就得到了三万余匹,正是这些战利品能让女真人维持生活军备,再到下一次抢劫。

在辛明的设想中,辽东的战斗应该是消耗式的,每一个堡垒都应该像小商县这般,变成一个硬核桃,即便被女真打破,也要硌一下努尔哈赤的牙齿。让他经受损失,不能轻易拿到战利品,这是从经济上对后金加以最大限制,釜底抽薪,非常厉害。

“小商县必须攻下来。”努尔哈赤阴沉着脸说道,根据他的直觉,城中的士气已经低落,而且马林两万人的储备去供给四万人,消耗也很快,应该顶不住自己下一次的全力攻击。

“立刻砍伐树木,重新制造云梯,还要巢车和吕公车,明早攻城,我亲自披甲上阵。”

巢车是给弓箭兵用的,可以居高临下的射箭,而吕公车更厉害,它是一个和城墙平齐的平台,步兵可以一拥而上,这种巨大建筑比云梯牢靠多了,辛明的骑兵是不可能破坏掉的。而最后一句话最重,汗皇帝要亲自攻城了,那就意味着要全力以赴,拼死一战了。

此刻,城中的情况和努尔哈赤预料的差不多,五千将士阵亡,死掉的都是精锐军士。还有数千人受伤,如霍坚一般失去战斗力,粮草箭矢武器都不多,最重要的是火药也不多了。明军这次能守住城池,最主要的还是依靠火器,如果火药没了,明军也就等于败了。

辛明和几名将军蹲在城头上商议,此时,已经是四更天,眺望后金大营,只见火把闪烁移动,从营地到森林,如一条移动的星河。女真人在大举制造攻城器械,显然后金要打算全力一拼了,时间很可能就在明天早晨。

明军能再守住一次攻击吗?这是不可能的,其实依着明军的实力,能顶住刚才女真人的那次强攻已经是奇迹了。现在缺兵少将,火药耗光,怎么可能再顶住一次女真人的全力进攻。就像两个拼死相搏的斗士,一名斗士已经精疲力竭了,只等对手上来给予最后一击了。

第九十五章 佯攻赫图阿拉

潘宗颜颇有豪气,哈哈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天能拼死一战,让女真人也知道咱们大明也有硬汉,如此一生之愿足矣!和几位兄弟同生共死,共赴黄泉,岂不快哉!”说完两手分别拍了拍辛明和赵梦麟的肩膀。

他所说的兄弟指的是赵梦麟和辛明,可不包括龚念遂和马林。虽然没和辛明结拜,但数次战斗,同生共死,心中早就把辛明当成了兄弟,赵梦麟也有这种感觉。

龚念遂和马林愁眉苦脸,他俩可没有潘宗颜这般想得开,但也没什么却敌的好法子。

辛明笑了笑,说:“同生共死真的很慷慨,不过,咱们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活着回去,再想法子和努尔哈赤周旋到底。”

这句话让几人都升起希望,辛明几次救众人于绝境,大家都知道他有本事。

马林急忙道:“辛公子有什么妙计?”

辛明道:“我想带着两千骑兵去突袭赫图阿拉。”

几名将领都吃惊的噫了一声,赫图阿拉是后金的都城,向来防备严密,辛明就带两千骑兵过去,那不是找死吗?

辛明说道:“努尔哈赤带大兵出来迎战,赫图阿拉十分空虚,只有五千老弱病残守卫。”

赵梦麟摇头:“努尔哈赤经营赫图阿拉多年,此城地势险要,城墙高厚,就算五千老弱病残守卫,你的两千骑兵也攻打不下来。”

辛明笑了:“谁说我要攻打下来了,努尔哈赤其实也有弱点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老巢让人家端了,兵不厌诈,我们要想法子利用他的弱点。”

辛明最终说服了几名将军,带着两千骑兵出城了。别的将军倒也罢了,马林是很羡慕的,在他看来,辛明这次是真的找借口逃走了。他心中是很害怕的,也很想逃走。但这是在城中,同历史上萨尔浒之战中他的野外扎营不同了,他想逃都逃不掉了。

此时已经是五更天,现代时间凌晨三点左右,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老天也很照顾辛明,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辛明把马蹄上都裹上了布,悄无声息的出了城。努尔哈赤的大部队在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材,周围游荡着小股哨兵。辛明有李成梁的鬼魂引路,悄无声息的绕过哨兵,向南奔驰而去。

从小商县到赫图阿拉有二百多里的路程,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辛明已经到了赫图阿拉。

赫图阿拉是满文音译,汉译为横岗,这是因为此城建筑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山岗之上,峭壁峥嵘,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城墙高九米,厚重坚固,除了外城,还有更加难以攻打的内城。赫图阿拉四面山陵起伏,满山树木,更像建在深山上的一座要塞。

辛明和曹斌站在山岗上观察此城,脸色很严峻,这样的坚城,没有几万军队,围困个十天半月,是攻打不下来的。

耳边传来李成梁的赞叹声音,“这努尔哈赤真是有才干,这都城建筑的如此险峻,就凭你这两千兵马,给人家塞牙缝也不够啊!”

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用?辛明哼了一声,在心里腹诽。

过了一会儿,李成梁又说道:“只有让城中女真人人心惶惶,你才能浑水摸鱼,想法子制造混乱吧!”

三月初一凌晨,赫图阿拉附近的几个村寨忽然天降横祸,遭到了灭顶之灾。一队明军闯入村子,烧房子,抢东西,驱赶村民。

凌晨,数百村民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哭哭啼啼的到赫图阿拉城中逃难。明军到了赫图阿拉附近的消息很快也传遍了整个城市。口口相传的事情很容易被夸大,一会儿功夫,满城的女真人都知道有不计其数的明军到了赫图阿拉附近,准备攻城了!赫图阿拉很快关闭了城门,守城的士兵加强戒备。

在赫图阿拉的皇宫当中,一位体态丰盈,容颜美丽的少妇焦急的在宫殿中走来走去,她是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努尔哈赤把所有的女真战士都带走了,城中剩下的都是老幼和奴隶。听到明军忽然到了都城附近,而且势头很大,这让她非常焦急。

“和列萨满还没到么?”阿巴亥焦急的问旁边的侍者。

这时候,一名侍者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宫殿,老者按着礼节给阿巴亥叩拜,阿巴亥连忙让侍者搀扶住老者,急切的说道:“老萨满,明军来了,咱们要不要报告汗皇帝?”

努尔哈赤把朝中所有大臣猛将都带走了,现在能商量的只有这个老萨满了。

和列萨满年纪虽老,却很有见识,躬身道:“大妃,传言不可轻信,汗皇帝远征在外,不能因为一些不能确定的传言谣言就去扰乱咱们女真战士的军心啊!”

“但是……但是……”阿巴亥绞着手中的绸绢,满心担忧,又说不出什么。同明朝人不了解女真人一样,女真人其实也不知道明朝的深浅,对明朝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存在,心中多少都有些畏惧。从努尔哈赤七大恨起兵那天起,后金内部就有不和谐的声音,认为不应该招惹明朝。

“轰!”一声炮响,连在深宫中的人都听的很清晰。

“怎么回事?”谁在发炮,阿巴亥一惊问道。女真人很落后,守城基本没有大炮,这炮声肯定是明朝人放的了。

此时,在赫图阿拉的一个城门发生了激战,曹斌带着几十名身手矫健的战士,穿着女真人的服装,混入城中,在一座城门口忽然发难,砍杀门口的女真守卫,趁机打开城门,城门外早有辛明的部队接应。

辛明当然是不敢进城了,只是在城门口冲杀一阵,杀了一些城门守卫,放火烧了几栋房子,胡乱放了几炮,就撤退了。

很快,阿巴亥就在宫中听到了侍卫的报告,这次小规模的战斗被说成是一次激烈的城门争夺战,听得阿巴亥脸色煞白,狠狠的绞着手帕。刚刚听这名侍卫说完,又有侍卫进来报告,是山上出现了许多旗帜,似乎是明军的大队人马。

“你看明军有多少人马?”阿巴亥问。

这名侍卫很年轻,只有十四五岁,脸庞还有些稚嫩,他迟疑道:“也许几万吧!”

听到这个数目,阿巴亥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转头对萨满道:“和列萨满,都这样子了,还不向汗皇帝求救么?”

老萨满躬身道:“且容老臣去城头观察一下。”

片刻之后,老萨满回来说道:“旗帜确实漫山遍野,但是看不到多少兵马,明人素来狡诈,我怀疑这是他们的疑兵之计。”

此刻在赫图阿拉对面的山丘之上,有数百营帐,布满了整个山坡。营地门口绑着几名女真人,这是刚才攻打城门的时候,掳掠来的俘虏。

这几人并非女真战士,只是被驱使的异族奴隶,他们忐忑不安的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怎样。

忽听,一阵号角声,接着从军营口进来一队骑兵,这对骑兵进入营帐深处消失不见,从营帐口进来的骑兵源源不绝,足足进了一个时辰,最后进来的是一个体格雄壮的将军和从营帐中出来的年轻将军热情的招呼,用的是这几个女真人没听过的语言,交谈几句之后,握着手走入营帐。

片刻功夫,从营帐中又走出一位军官,对几名女真人道:“今天饶你们性命,让你送一封信给你们赫图阿拉最大的官,哼!告诉他们如果不投降,中午我们就要发动总攻了!”

几名女真人接过信,千恩万谢的去了。

辛明从营帐中走出来,看看天边的曙光,脸上又加深了一层忧虑,刚才这计策也不知能否骗过女真人。源源不绝进入营帐的骑兵,其实就是他这两千兵马,走到营帐后面再绕出来,再从门口进来,看起来好像有几万兵马进来一般。

半个时辰之后,几名女真人出现在了阿巴亥的宫殿当中,呈上书信。宫中的汉人翻译读了此信,是一封宣战书,写的非常强硬,如果女真人不投降献城,中午就发动总攻,攻破城池之后,要把女真人杀得血流成河云云,反正是描绘了一番悲惨图景。

阿巴亥绞着手帕,急促的在宫殿中走来走去,询问几名女真人明军的情况,几名女真人争先恐后的形容了一番,数万明军进入营寨的情形。

老萨满也不说话了,他现在也有点将信将疑了,谣言被重复一百遍也就成了真事,这么多人肯定明军的数量,已经影响了他的判断。

最后这几名女真人又说起,两名军官用异族话交谈的模样,其中一名女真人记着一两句,学了出来。老萨满一惊,说道:“这是朝鲜语啊,难道是朝鲜过来的军队。”

能汇合朝鲜军队的明军只有刘挺部,难道刘挺部已经到了?

老萨满连忙询问这名将军的样子,几名女真人回忆道:“身材魁梧,花白胡子,声若洪钟,最显眼的是手中还拿着一柄超级引人注目的大刀。”

“果然是刘挺!”老萨满失声说道。

第九十六章 劫后余生

听到刘挺这个名字,宫殿中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就如同明人传说女真人如何凶蛮一样,女真人也有明朝将领的传说,刘挺就是被传说最悬乎的一个。

刘挺号称明朝第一勇将,平生大小数百战,鲜有败绩,从南方的播州之乱,到沿海倭寇,再到北方蒙古,西北的回教徒,还有朝鲜的抗倭之战,四十多年的战争经历,几乎包括了明朝周边的所有地区,威名远播。关于他的传说也多,据说他擅长使刀,一柄大刀重一百二十斤,平时要两个侍卫抬着,舞动起来仿佛风车一般,战场之上往往连人带马都一刀劈成两半。更有民间将他传说成妖魔一般,什么眼睛放光,身似铁塔,一吼之声能把人震死之类的。后金和大明为敌,这些传说也难免传到女真人的耳中。

“不行,必须立刻通知汗皇帝!”阿巴亥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次,老萨满也没表示反对。

此刻,在小商城的城墙之上,赵梦麟、潘宗颜等几名将领,一脸阴沉的看着远方的女真军队。太阳正从身后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万道金光刺破黑暗,撒落到大地之上。站在城头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女真人一夜之间又建造了数百云梯,还有百余架巢车、吕公车。远远望去,女真军队阵容严整,士气高昂,杀气腾腾,虽然一夜劳作,却完全不见疲倦。反观自己这边守城的兵将,一脸颓丧,疲惫不堪,身体和精神全都萎靡不振,这种状态能不能经住女真人一次冲锋,都很值得怀疑。更糟的是,今日天空晴朗,温度有所回升,昨晚浇冻在城墙表面的薄冰都融化了,露出凹凸不平的表面,这种情形,女真人似乎不用云梯也能爬上来了。

对面女真阵列中先传来三声短促的号角,这是准备进攻的前奏,数万女真战士一起发出短促的怒吼声,声音雄壮,如虎啸狮吼一般,动人心魄。守城的明军无不变色,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小城是守不住了,军心动摇,一些人已经有了逃跑的打算。

马林颤声对赵梦麟和潘宗颜说道:“二位将军,我看咱们也撤退吧!”

“胡说!”潘宗颜急了,伸手扭住马林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马林身后的两名亲兵,想要上前,被赵梦麟充满杀气的眼神给震慑住了,不敢动弹。

潘宗颜低声道:“你要是敢说出一个‘撤’字,我就先扭下你的脑袋。”这时候军心已经涣散,如果主帅逃跑,那么整个军队就崩溃了。前世萨尔浒之战中,马林大营就是因为马林逃跑,才那么快就被击溃。

马林身后还站着两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军官,这是马林的儿子马燃、马熠。马燃拱手道:“父亲,小商城周围都是平原,咱们逃走,只能成为女真骑兵的鱼肉,还不如据城拼死一战,即便死了也能青史留名。”

马熠则慨然道:“爷爷一生忠勇,明人谁不知晓马芳令名,‘威名万里马将军,白发丹心天下闻’,儿子愿追随爷爷之丹心,浴血沙场,死而无憾。”

马林怯战,两个儿子倒十分忠勇,这让乃父实在汗颜,也让周围将领十分惊异。

赵梦麟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跟这些女真强盗拼了,好男儿,血战到底。”

几名将领的勇敢也传染给了别的军官,一时间明军枪炮装弹,弓箭上弦,厉兵秣马,准备和女真人最后再拼一次,许多将领已经抱了必死之心。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忽然,从天际疾驰一骑而来,似乎有什么紧要军情,直接驰入了努尔哈赤的中军大帐。

在努尔哈赤的中军大帐,所有后金上层的贵族大臣贝勒旗主固山额真全部聚齐,听完信使念完书信,大帐中一时间寂静无声。

信中文字不多,内容却极为牵动人心,刘挺汇合朝鲜军队已经到了赫图阿拉城下,已经试探攻城,抢占了一个城门,又被守军击退,于是又送了书信约战,约定中午攻城。信中言之凿凿的说刘挺军队数万,有大量火炮,还有人见到刘挺本人。

努尔哈赤哼了一声,对这封书信完全不信,他固然担心刘挺部到达赫图阿拉,但依着他对刘挺进军路线的了解,此条道路十分遥远,山路崎岖难行,刘挺就是轻装快马,也要今天晚上才能到达。所以现在这封信一定是阿巴亥被明军小股部队给骗了。

一名年纪很老的女真贵族站出来,跪拜在努尔哈赤面前道:“汗皇帝,老臣以为现在不宜再攻打小商县了,赫图阿拉是我们的根本,城中有我们女真战士的家眷孩子,还有他们所有的财产。如果我们为了眼前这点明军让我们的根基受损,就实在得不偿失了!”

这女真贵族的话,得到了一片赞同声音,营帐中所有人都在议论赫图阿拉的重要性,这些年,后金到处征战抢来的家底都在城中,如果被明军抢走毁掉,就是攻下来十个小商县也抵偿不了。

努尔哈赤很气恼,什么女真战士的家眷财产,我看这些人是担心自己的家眷财产吧!一群胸无大志的家伙。

人群中只有四贝勒皇太极持不同意见,他站出来朗声道:“皇阿玛,赫图阿拉城高墙厚,极为险峻,刘挺即便到了,一两天之内也攻不下城池。而眼前小商县的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一次冲锋,儿臣必保可以攻陷此城,所以,儿臣请求皇阿玛给儿臣一万兵马,先攻下此城,再回师赫图阿拉。”

皇太极刚说完,代善就站出来,道:“四弟说错了,赫图阿拉虽然易守难攻,但你没听信中说,刘挺带了许多大炮么!再说城中守军只有五千老弱,却还有几万奴隶,关键时刻,这些奴隶造反怎么办?咱们的母后兄弟姐妹全在城中,如果有了损伤怎么办?到时候就是把眼前的明军全都杀光,也得不偿失了。”

“对!对!”“大贝勒说的对!”“咱们应该立即回师!”“母后的安危最重要,容不得一点闪失。”

代善的话赢得了所有人的支持,所有的女真贵族大臣贝勒旗主全都一面倒的支持代善。有几个人没有说话,但看表情也是想要回去。

努尔哈赤脸色阴沉,他捏紧了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了。一群不可理喻的蠢货!可是这些蠢货都是他的战友亲人儿子,他能把他们怎么办?如果强令攻城会不会引起哗变?这些人会不会阳奉阴违?后金终究是一个刚由部落制建成的国家,努尔哈赤名为汗皇帝,但不如封建国家的皇帝那般绝对权威。冒着所有人的众怒做事是不智的。

“撤吧!”努尔哈赤终于吐出了这两个字。

本来已经如同拉开弓弦一般紧张的后金军队,忽然骚动起来,许多军官骑着马在部队中来回奔驰,似乎在宣读什么命令。片刻之后,后金军队开始一队队的向南驰去。不一会儿功夫,小商县周围的万千兵马一扫而光,只剩下许多的攻城器械都丢弃的满地都是。

马林在城墙上呆滞的看着这一幕,慢慢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女真人真的撤退了,我们得救了!城墙上不知谁先欢呼起来,接着欢呼声音连成一片,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赵梦麟和潘宗颜高兴之余也带着一丝忧虑一丝感激。辛明真的做到了,他完成了诺言,把女真人骗走了,救了所有人的性命。但女真主力一旦回到都城,辛明的两千骑兵可就危险了,他能在女真人的围追堵截中逃出一条性命吗?

中午时分,努尔哈赤带着主力赶回到了赫图阿拉,在城外的山坡上,见到了密密麻麻的明军营帐和漫山遍野的旗帜,不过,很快就有侦察骑兵回来报告,这些营帐都是空无一人的,满山的旗帜也是吓唬人用的。

“唉!”代善把一根旗子狠狠的扔在地上,后悔道:“这群明军真是狡诈,皇阿玛,儿臣愿意率领骑兵去追小商县的明军,必把马林的头给你割来。”

努尔哈赤哼一声,这种情况早在他预料当中了,现在再回去追马林,又得半夜才能追上。到时候明军以逸待劳,而自己的军队两天两夜不休息,这仗还怎么打?再说,这些士兵一旦回到赫图阿拉,就会眷恋家人,士气已沮,还能打大仗吗?

努尔哈赤摇摇头,道:“马林竖子,不足为虑。倒是把咱们骗回来的这个明军骑兵首领很有才能,只怕以后成为大患啊!”努尔哈赤战争嗅觉敏锐,辛明这支古怪的骑兵已经三次坏了他的大事,第一次在浑河岸边阻挡了他渡河。第二次在小商城下,阻挡了他夺取北城墙破城。第三次则用计把后金大军给骗了回来,救了马林数万人马。这几次用兵如神,倒像是以前义兄李如松的风格,如果任其发展下来,只怕将来会成为后金发展的障碍啊!

第九十七章 埋伏(上)

这时候,各路侦察消息的骑兵陆续回来,情况很快就弄明白了,所谓的刘挺部跟本不存在。只是一个两千左右的明军骑兵,看装备番号似乎就是小商县北城墙阻击女真军队的那些骑兵。

“哼!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们的刘挺吧!”努尔哈赤怒斥下属。

所有主张撤退的王公贝勒旗主都惭愧的低下了头。

努尔哈赤又道:“咱们放过马林部,但绝不能再放了欺骗咱们这个混蛋小子。”

说完扫视属下,道:“我点两万人马,分成三路,每路七千,分别由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带领,根据情报堵截此人,务必把他留在后金的土地上。”

说完,立刻分派兵马,去追击辛明。

三大贝勒拿出地图商议,从赫图阿拉逃回明朝控制的地盘,最近的道路应该是向西,走清河堡,骑兵快捷,只需一天时间就可以跑到。如果是逃跑,这条道路是最近最快最好的。另外,这路骑兵还可以选择南下,去和刘挺部汇合,但路途遥远,崎岖难行,如果只为了逃跑,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三人一致认为明军向西逃走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三路兵马有两路向西搜索,只有阿敏带着一路向南搜索。

阿敏带着一路人马向南奔驰搜索,驰出七八十里,忽然有士兵报告,发现明军活动过的痕迹,有凌乱的马蹄印,埋埚做饭的土灶,还有几个遗弃的旗帜。

“奶奶的!”阿敏喃喃咒骂,这个明军首领真是狡猾,居然真的选择向南逃,南面全是崇山峻岭,根本不适合骑兵奔驰,这是自寻死路呢!

阿敏命令急行军追击,又行了七八十里,来到一处岔路口,左边大路是和刘挺汇合的必经之路,右边小路则穿山越岭,而且要渡过河流。这路明军根本就不可能带着渡河的工兵用具,所以,阿敏判断,这路明军定然是走大路,但为了保险起见,阿敏还是派出扈尔汉带着两千骑兵走小路追击。

再次分兵之后,扈尔汉带着两千女真骑兵走向不归路。山路崎岖,翻过了几座山,也没见明军的影子,扈尔汉正有些丧气,想停止搜索撤军。忽听侦察骑兵报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前方河流前发现明军骑兵。扈尔汉大喜过望,跑来跑去,明军居然被自己发现了。他有一种现代人中了大奖彩票的感觉。

站在山岗上眺望,果然明军骑兵聚集在一条河流前,正是昨晚小商县北城墙攻击自己的那路骑兵。只见他们没头苍蝇一般在河水前转来转去,显然是想要渡河却又没什么办法。

扈尔汉大喜,立刻下令,全军出击,一举消灭这路骑兵,就立下大功。他完全不考虑明军也有两千兵马,和他人数相当,在他看来野战的话,一千女真骑兵可以顶的上一万明军的。

一名扈从道:“固山额真可要慎重,到前方明军处要穿过一片树林,可别中了明军埋伏。”

扈尔汉哈哈大笑,“什么埋伏,这时节是冬末初春,树林里的树木还没长树叶呢,一眼望去,一目了然,哪有什么埋伏。再说,明军一共就两千人,明显都在河边嘛!明军哪来的人再埋伏?这个方向唯一可能的明军是刘挺部,还在另外一条路上呢!除非他能未卜先知,否则绝无埋伏的可能。”

扈尔汉粗蛮,但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跟着努尔哈赤打了很多年的仗了,听他这么一分析,所有人都释然了。只听一声令下,两千人马呼啸着从山坡上冲下来。

穿过这片树林就是平整的河岸,明军现在没什么阵形,扈尔汉有信心一个冲击就让明军彻底崩溃。

眼看就要冲出树林,忽然卡拉啦的大响,数棵大树轰然倒下,繁茂的枝丫一下子就挡住了扈尔汉骑兵的去路。只见树林中满地枯叶忽然掀开,冲出来无数的明军士兵,这些士兵早就拉开弓箭准备好了射击,只一瞬间,箭如雨下,毫无防备的女真骑兵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高坐马上的骑兵没有了冲击力,都成了目标明显的活靶子,只听惨叫声连成一片,噗嗵声不绝,许多女真骑兵被射中要害,从马上跌落下来死掉,女真骑兵队伍一片混乱。扈尔汉心中的惊骇无法形容,这明军从哪来的?真可谓是神出鬼没了。

河边,辛明旁边一位身材魁梧,白须如银,手中持着一柄造型夸张的大刀的老将军哈哈大笑,“辛兄弟,你真是料事如神,提前两天就让我设下的这张大网,果然有鱼儿钻进来了!”这老将军正是让女真人闻名色变的明军第一猛将——刘挺。

原来前天杜松战败,辛明决定和马林汇合的时候,就派出骑兵向北给刘挺送信,告诉他杜松全军覆没,四路围攻赫图阿拉的计划已经取消。同时还制定这个埋伏的计划。当时刘挺还是很怀疑的,因为一切都没发生,辛明怎会知道?要不是传令的是赵梦麟的亲兵,还拿着赵梦麟亲手所书的信,刘挺对这个从没见过的辛明很有些怀疑。主要是怀疑他的能力,一个十七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救出马林部,能引来女真人进入伏击吗?没想到辛明真的做到了。

此时,树林中的激战已经进入白热化,女真战士从最初箭雨打击中回过神来,树林中障碍太多,不适合骑马作战。扈尔汉大声呼喝,让战士们下马作战。女真人向来训练有素,下马之后,很快就组成步兵队形,向外冲击。

刘挺和辛明观看了一会儿战斗,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队女真部队战斗力很强啊!真的如辛明所说,自己这五千步兵能伏击他们两千人就算不错了,明军野战根本不是女真人的对手,以后只能依靠城池和大炮跟女真人周旋,杜松的覆灭就是例子。

树林中数千人忘我血战,刀剑铮铮,鲜血殷殷,阳光透过树木枝丫撒落林中,满地都是死人,哀嚎的伤者,鲜血,断掉的残肢,但无人顾及这些,只是拼命厮杀,想到的只是如何用手中刀剑割断敌人的喉咙,如何刺入敌人的身体,最惨烈的白刃战,是一场蚕食生命的盛宴。

缓过神来的女真战士很快就站了上风,他们铠甲兵器更精良,身体更强壮,配合更默契,斗志也更顽强。

看到明军不利,刘挺神色严肃,让属下吹号角,只见又有一批明军冲入树林和女真人接战,这群明军不若之前那些明军混战一气,他们三五个人组合,布成一个个的小型阵势,有盾牌手,勾镰手,长枪手,短刀手,弓弩手,这些人组合到一起相互配合作战。

辛明眼前一亮,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戚继光将军创造的鸳鸯阵,此阵最适合地形复杂地区的白刃战,曾用此阵把倭寇打的叫苦连天。戚继光去世之后,一部分浙军落入了刘挺手中。

这种小型战阵,在树林中搏斗十分有效,一名盾牌手举着大盾牌,把身前的几名女真战士都挡住,身后的长兵器士兵趁机攒刺,更有后面的弓弩手近距离射击女真战士的要害。女真战士铠甲精良,锋锐沉重的长兵器也不能一击致命,但往往被最后面的箭弩射中面颊脖子,惨叫倒地,再被短刀手上前一刀结果。

眼看女真战斗形势不利,扈尔汉一声怒吼,带着一群亲兵冲到了最前面。只见他身高接近两米,膀大腰圆,手中一柄巨斧重百余斤,长达五米,纯用精铁打造。一斧头劈下,哐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盾牌手虽然挡住斧头,可是却挡不住这股巨力,口中噗的喷出一股鲜血,萎顿而死。扈尔汉身边的亲兵一样勇猛,这群人就好像一个箭头,猛地插入到明军队伍当中,所向披靡,勇不可挡。

明军周围的弓箭兵不停放箭,可扈尔汉身上的链甲不知何物打造,十分精良,最强劲的弓箭射去也只能射入一个剑尖,扈尔汉毫不在意,有时候直接把身上的箭矢拔出来,插入身前明军的胸口。抡圆了巨斧,往往一劈之下,明军要么兵器折断,要么拦腰两半,他身上溅满了鲜血,连连爆吼,仿佛是一个血红的怪物,所到之处,明军纷纷躲避,无人敢撩其锋。

看到女真战士在他的带领下,就要冲出包围圈,刘挺大怒,一顿手中的巨刀,喝道:“好个女真蛮子,我去会会他。”

辛明一笑,伸手止住刘挺,笑道:“大人是一军之长,何必逞这匹夫之勇,且看晚辈如何收拾他。”

辛明从小读三国演义,看到两军交战,总是两名大将先在阵前比拼,一对一的pk,那时觉得热血沸腾,十分刺激。可是成年以后,再读这样的情节,就觉得有些可笑了,一军之主帅,担负何等重任,怎能跑到阵前去和人家单挑,这时候,要被一名小兵一箭撂倒,死的憋屈不?

第九十八章 埋伏(下)

参加辽东战事之后,辛明才发现,原来古代小说家不是瞎说,明军将领真的有这个不好的习惯,动不动逞匹夫之勇,一军主帅冲到第一线拼杀,杜松如此,刘挺也如此,所有将领都这样,谁来指挥战斗呢?反之,后金军队摸清了明军的习惯,专门设置重驽重弓,针对的就是明军将领,就好似现代的狙击手一般。往往战斗到激烈时,明军将领被狙杀了,群龙无首,明军因此溃败。历史上的萨尔浒之战,杜松被重点照顾,射了几十箭,好似刺猬一般。

辛明一声令下,两千骑兵迅速集合,这些小伙子也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可是看起来精神抖擞,好的主帅可以让属下振作,最好的办法就是取胜。

扈尔汉带领属下一阵猛冲,终于冲出了树林,前面一马平川,没人可以阻拦他了。扈尔汉心有不甘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千兵马只剩下一千出头了。哼!明军至多五千人,如果堂堂正正的对战,扈尔汉有信心以两千步兵,打败这五千明军。可惜他先中了埋伏,后又在树林中被浙兵的鸳鸯阵围困,折损了一半人手,现在士气已沮,只能先撤退了。

冲出树林,女真战士还保持着整齐的队列。古代步兵战斗,保持阵形是生命线。只要有阵形,就有战斗力。一旦阵形混乱,就要崩溃了。女真战士训练有素,在这样的不利的情况下,也能保持阵形。

地面忽然轻轻抖动,骤急的马蹄声音由轻微到响亮,仿佛逐渐逼近的暴风雨。从对面山坡上一队骑兵疾驰而来,手中雪亮的长刀高高举起,在阳光映照下闪烁着精芒,仿佛是准备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

“奶奶的!”扈尔汉脸上肌肉抽搐,喃喃咒骂,骑兵对步兵本来就占优势,尤其还从山坡上冲下来,借助冲击力更是势不可挡。扈尔汉的属下本来也是骑兵,可惜马匹都丢在树林中了。

扈尔汉一声呼喝,一百多持着长兵器的女真战士站在前列,兵刃斜举,尾端抵在泥土,准备硬扛骑兵冲击。

辛明在奔驰中呼喝一声,这两千骑兵跟着辛明连续战斗,已经有了默契,知道怎么作战了。呼喝声音刚落,所有人手中的弓箭已经发射出去,一片箭雨准确的落入女真战士的阵形之中。接着,骑兵队伍已经冲到距离阵势数十米前,忽然一分而二,躲开阵前长枪兵。硬冲长枪兵,那是新兵蛋子才做的。

分成两列的骑兵手中长刀瞬间落下,借着马匹的冲击划过女真阵势的侧翼。瞬间,侧翼的步兵鲜血飞溅,一片惨嗥,女真战士仿佛被镰刀划过的麦子,成片的倒伏。

辛明先划过一名战士的胸口,刀刃碰撞在护心镜上,发出咯吱声音和一溜火花,顺势划过的是第二个女真战士的脸庞,这女真战士年纪轻轻,浓眉大眼。长刀的刃尖切割到他松软的皮肉组织,瞬间就被辛明感觉到了,在刀刃划过士兵眼皮的时候,辛明手腕一拧,这名士兵立刻发出惊天的惨叫声,他的眼珠连同一部分脑组织被刀尖绞的粉碎。

女真队列的侧翼很快就崩溃了,人的本能毕竟是惧怕死亡的,没人能在必死的情况下,不后退一步。后续的骑兵,感觉到了侧翼的变化,毫不犹疑的直接冲进的女真阵列当中,左右两侧同时突进,犹如两把尖刀插入了人体两边的软肋当中。惨叫,鲜血,残肢,绝望恐惧的表情,瞬间让胜利者一方极度兴奋。一个男人只要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就可以吹嘘一辈子了。

女真队列崩溃了,扈尔汉徒劳的吼叫,手中的巨斧劈砍,却无法再组织起来有效的队形。这时候,树林中的明军也冲出来了。箭如雨下,狂冲猛打,明军很怂,但打落水狗的时候就勇猛了。

扈尔汉知道完了,要全军覆没了,女真人第一个两千人的全军覆没要发生在他这个女真巴图鲁身上,可谓是十分讥讽。

现在只能在几十名亲卫的保护下突围了,四周到处都在混战,扈尔汉体形太过庞大,也太过显眼。最精锐的骑兵围着他这一小撮人反复冲击,他身边的亲卫一个个的倒下,越来越少。但扈尔汉身上的铠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的,异常坚固,骑兵的刀尖在上面划出无数痕迹,却伤不到他的身体。

只听扈尔汉忽然一声爆吼,生生用手从马上抓下来一名骑兵,扭断了他的脖子。一个纵跃跳到了马背上,他接近两米的身高,动作却十分灵活,真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战士。

辛明在几十米之外看到这一幕,刚才那个被扈尔汉扭断脖子的骑兵,是将军村的一名青年,他从小就认识。一股怒气在他胸口翻腾,绝不能让这个凶残的刽子手逃走。

辛明拉弓瞄准,扈尔汉全身链甲,钢盔带遮面,好似一个铁罐头,只留下一双眼睛,是唯一弱点。辛明凝聚目光,瞬间他眼睛的放大功能被激发,扈尔汉和他的视距又被拉近一倍,就如同在十多米外一般,两只凶悍的闪着精芒的眼睛尤为清晰。

“嗖!”辛明一箭射出,准确的射中了扈尔汉的右眼当中,箭矢深深的贯入到他的脑子当中,尾翼颤动。扈尔汉仰天惨叫,从马上栽下来,最后一刻掠过脑海的画面,居然是杜松惨死时的样子,一报还一报。

辛明放下弓箭,冷冷的看着扈尔汉的尸体,心想,历史又被他改写了,努尔哈赤赫赫有名的开国五大臣,这回少了一个,呵呵,以后史书上只能写四大臣,四大贝勒了。

主将扈尔汉死掉,这成了压倒女真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剩下的几百名女真士兵四散奔逃,却哪里逃得过骑兵。拼杀惨嗥声音越来越少,漫山遍野的尸体,女真人两千骑兵全军覆没,明军也付出了一千多条战士的性命。这还是在埋伏和骑兵援助的情况下,如果正面对战,真不见得能胜过这些女真人。

刘挺微微叹息,“我开始还不信女真人野战无敌,现在有些信了,四路进攻赫图阿拉真是一个狗屁不通的计划,明军将领真该反思一下对女真的策略了!”

辛明十分欣慰,能让这些明军将领明白这些道理才不枉自己费尽心思挽救他们生命。

这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两千女真兵一个也没跑掉,只剩下受了重伤一百多女真伤兵,断手断脚的,躺在地上哼哼。一名骑兵跑过来询问是否要救治这些女真兵当俘虏。整个战斗过程中,没一个女真士兵投降,剩下的都是受伤之后,实在逃不走的,这些女真士兵确实够顽强。这情形让辛明想起来平型关大捷中日倭的表现,都是一样的死硬分子。

辛明冷冷一笑,伸手做出一个斩落的手势,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他眼前浮现的是在浑河边上数千明军被残杀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肠现在变得越来越硬,要知道前世他连一只鸡都没杀过,即便是一年前让他用刀子捅一个人,他一定会害怕的发抖,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机器了,战争扭曲了人性,或者说让一个战士成熟。

三月初八,辽东迎来了一丝春天的气息,严寒的冬季过去了,天气转暖。道路上积雪融化,变得泥泞难行。四面山丘上的树木依然是光秃秃的枝桠,看不到一丝绿色。但当你拨开潮湿的泥土,就会发现一些植物绿色的嫩茎,正努力从土层中钻出来。春天的脚步已经不远了。

辛明和刘挺部踩着泥泞的道路,回到辽阳,驻扎在城外。

这次四路明军围攻后金赫图阿拉,开始于激昂,盛大的阅兵,号称四十七万兵士,自信满满的给努尔哈赤送去战书,以为必胜的四路出师。继而是当头一棒,萨尔浒惨败,两万明军覆灭,总兵杜松、王宣阵亡。再继而则是死中求活,浑河岸边的深夜逃亡,小商县的彻夜激战,最后的收尾是刘挺的一场小胜,杀灭了扈尔汉的两千女真兵。

总体说,这次战役是败了,但不是很惨。历史上的萨尔浒之战是一场真正的惨败,五天之内,明军三路覆灭,一路败退,共阵亡军官三百一十人,阵亡士卒四万五千八百人,损失骡马两万八千六百匹,遗弃的军用物资堆积如山。所谓“覆军杀将,千古无此败衄”。

刘挺派人去辽阳都司交换文牒还没回来,已经有两个老朋友等不及了,骑着马到了营地外面。刘挺和辛明在营帐内交谈甚欢,从战场回来这些日子二人无所不谈,从天文地理到行军打仗,再到辽东形势,刘挺惊讶的发现辛明知闻之广博,竟然不逊于他。辛明当然是因为李成梁的鬼魂教导的缘故,尤其是关于辽东未来的想法,非常有远见且又切合实际,让刘挺甘拜下风,佩服不已。两人又都是直爽的性格,很快一老一小结成了忘年交。

第九十九章 涮火锅

刘挺、辛明迎接出去,原来是赵梦麟和潘宗颜二人,二人从小商城直接撤回辽阳,比二人早到了七天。赵梦麟是辽东土著,在辽阳有个大宅。二人一起邀请辛明,刘挺到他大宅中一聚。

赵梦麟、潘宗颜和刘挺是老朋友了,三人又都和辛明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相见之下,十分欢喜。

四人进城,到了赵梦麟家,只见屋宇堂皇,装修精美。走进客厅,餐桌酒具已经摆好。辛明一见差点拍手笑叫出来。心想:“赵大哥怎么如此体贴,知道小弟的最爱——涮火锅。”

赵梦麟延请三人入座,只见一张圆桌之上摆放着好大一个铜锅,样子跟现代火锅店的铜锅差不多,也是烧炭的。铜锅和烧炭,只此两样,辛明就知道赵梦麟是个涮火锅的行家。桌上已经摆好了数盘切好的新鲜羊肉,还有河蟹,豆腐,白菜,香菇,竹笋等配菜,调料是酱汁和花椒,还有……

辛明用筷子夹起来一个红红的小东西,目不转睛的盯着,心中感情激荡,五百年了,终于又见到你了,老朋友。

赵梦麟不晓得辛明的感觉,笑道:“老弟不认识吧!这是新从外藩传过来的食材,名叫辣椒,辛辣刺激,一般作为调味料用,我也是才得到不久。”

辛明微笑,心中十分感慨,自己前世可是噬辣狂人的,没想到西方传过来的东西,自己在山东没见着,倒在辽东见到了。

赵梦麟令下人倒酒,酒是辽东最烈的烧刀子,涮火锅一定要配高度酒,烧酒最好。

刘挺好酒,一闻到烈酒的味道,就眉开眼笑的赞道:“好酒,好肉,今天咱们要吃老赵的大户了!”

赵梦麟呵呵笑道:“好酒是我的,但今天这好肉也有宗颜的一半功劳,除了宗颜谁能切得这么好的羊肉。”

手切羊肉,肉片越薄越好,潘宗颜有一手好刀法,还有一柄缅刀,长一尺,薄如蝉翼,切金断玉,锋锐无比,这羊肉片就是潘宗颜用此宝刀切出来的。

辛明夹起来一片,只见羊肉颜色嫩红,纹理清晰,薄的隐隐透明,比现代机器切的羊肉还好。

潘宗颜笑道:“你们三位吃涮羊肉,我要掉书袋考教你们了,这涮羊肉的来历是什么?”

四人当中其实属潘宗颜的文化最高,潘宗颜外表像粗豪的武将,但他与赵梦麟、刘挺不同,他是进士出身,当过文官,在朝廷中最大当过户部侍郎,因为脾气暴躁,性格耿直,得罪同僚,才被发配到辽东管运粮。到了辽东又直言上书,指摘辽东诸多弊政。再次被发配到开原当副将,还是上书直言,说总兵马林怯战迂腐之类的,总之他就是直脾气,看到不顺眼的事情非得说出来不可。

刘挺笑道:“这掉书袋的本事,我们可不如你了!”

潘宗颜笑道:“涮羊肉的吃法从关外传过来,却不是女真人发明的。据说是元太祖忽必烈最先发明,当时忽必烈正要吃饭,忽然有敌军来袭,厨子灵机一动把羊肉切成薄片,马上就熟了。元太祖吃了之后带人马出击打了胜仗,后来在宫廷宴请文武百官时,也让厨子如此烹制羊肉,文武百官都觉得可口,这个做法就流传下来了!”

“至于这木炭烧铜锅,又有一个说法,也是明太祖忽必烈,说他在阵战之时,急着吃饭,一时间找不到锅,便把头上的铜头盔摘下来涮羊肉,竟然发现用铜器皿涮出来的羊肉味道更鲜嫩,木炭烧铜锅涮羊肉由此而来。”

刘挺笑道:“还好,忽必烈带的不是金头盔,否则,我们现在都涮不起火锅了!”

几人都大笑起来,这时候火锅中的水已经沸腾了,辛明夹起一片羊肉在火锅中涮了两下,只见肉质从红变白,便夹出来在铜锅的边上轻轻一按,兹啦一声,一小股蒸汽腾起,肉香扑鼻,辛明用羊肉在拌好的酱料中一蘸,放入口中。

“唉!”辛明这是满足的叹息,鲜香滑嫩,入口即化,轻轻咀嚼,满嘴脂香,混合辣椒和酱料,每嚼一下,都有一种不同的感受。

咽下这口肉,辛明才发现潘宗颜三人一脸诧异的看着辛明。潘宗颜讶然道:“我白说了这么多,原来老弟不言不语,才是吃货中的高手。”

辛明尴尬的笑笑,很想说,老北京涮羊肉如果能来头糖蒜就更好了。

刘挺端起酒杯道:“咱们满饮了此杯!”

一口烧刀子下肚,从喉到腹有如一条火线落下,滚烫烫的感觉,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一般。四人一起长长出了口气,辛明叫了一声“好酒!”四人一起大笑。刘挺笑道:“辛兄弟年纪虽小,这酒量可不小啊!辽东烧刀子,有多少人一杯都喝不下的。哈哈!”

四人喝酒吃肉,谈天说地,不知不觉就谈到了刘挺回都司府复命的事情。

“他奶奶的!都司府这群混账王八蛋!”提到都司府潘宗颜破口大骂,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碗碟酒杯都是一震。

刘挺忙问其详,原来现在辽东事务把持在一群文官手中,辽东经略杨镐,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监军陈王庭,他们和辽东总兵官李如柏勾结,试图把这次四路围攻赫图阿拉失败的责任推到诸将头上。这几天军部多次讯问这次行动的诸将,说赵梦麟在杜松激战的时候,不渡过浑河支援,坐看友军失败,见死不救。说马林、潘宗颜在小商城没有拖住努尔哈赤主力,致使努尔哈赤回师。还说刘挺部取得小胜,歼灭两千女真兵之后,没有挥师勇进,攻打赫图阿拉云云。

听到这三点指责,桌上四人无不喃喃咒骂,只要参加过这次战役的兵将,都知道这次能活着从前线回来是多么不容易。这群高坐在庙堂之上的官老爷,根本不知道辽东现在的形势,自以为是,胡乱指挥。如果不是辛明在这次战争中的几次神来之笔,只怕大明朝的这点家底都败光了。

刘挺叹道:“这次我和辛老弟从前线回来,一路上探讨辽东形势,再加上我亲自和女真部队作战的经历,我感觉咱们的观念真要改变了。咱们大明朝虽大,却不强,兵虽多却不精,钱物虽丰富,却不能尽其用。反观后金,国家虽小,但兵马精强,号令严肃,赏罚分明,勇猛拼搏,又有努尔哈赤这种军事天才带队,简直是锐不可当。辛老弟说的对,对付努尔哈赤不能野战浪战,不能想着一口吃个胖子,一举打垮敌人。咱们应该把自己摆在弱势的一方,依靠城墙大炮,依靠坚清壁野,慢慢抑制后金,拖垮后金,这才是解决辽东问题的正确思路。”

听到刘挺的分析,赵梦麟和潘宗颜一起点头,他们和女真战斗的次数更多,也体会更深。

潘宗颜又道:“更可恨的是李如柏,他向都司府报告,说辛老弟本是他的属下,私自叛逃,还给他按上了不听指挥,不敬长官,杀害同僚,叛变投敌等罪名。”

赵梦麟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是辛老弟一路舍命周旋,咱们怎么能活着从前线回来,围歼两千女真兵,斩杀女真巴图鲁扈尔汉,就更是不要想了。”

此役赵梦麟和辛明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他是从心里感谢辛明。

潘宗颜冷笑道:“李如柏只会说别人,他自己的表现却已经成了辽东的笑柄,让人不齿至极。”

原来,李如柏部出清河堡,本来距离赫图阿拉最近,但他磨磨蹭蹭,走的极慢。待到听说其他三路都撤退了的消息,急忙撤军,撤军途中,还不忘着洗劫沿路村寨,掳掠百姓财物。结果,遇到了后金的几十名哨兵。这些哨兵鼓噪呐喊,虚张声势,却吓的李如柏部数万人夺路而逃,结果自己把自己踩死了一千多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辛明微微一笑,这段历史倒没改变,同真实的萨尔浒之战一模一样。看来自己没参与的历史部分,还是按着原来的历史轨迹发生。

四人喝酒,痛骂朝廷文官,昏懦武将。说起现在明朝上层,真是贪腐遍野,党争不断,买官卖官,乌烟瘴气,整个明朝上层就没有几个有识之士。辛明听得心中十分沉重,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自己真能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明朝的现状吗?

潘宗颜在在朝廷当过户部侍郎,所以体会更深,忽然他一拍辛明肩膀道:“朝廷中的那些大佬,什么首辅,尚书,总督巡抚之类的我一个都不佩服,哼!他们背后干的那些丑事我都门清。一个个沽名钓誉,表面清高,背后龌龊不堪。我接触过的官里面只佩服一个人,就是你。”

辛明一笑,道:“大哥谬赞了!”

潘宗颜酒后吐真言,叹道:“这是我的真心话,破家千户!破家千户!哼,你问问满朝文武,有谁能破尽家产,不顾性命,去保家卫国。哼!这群贪蠹败类,自己少贪一分都不成的。更不要说拿出自己的家产来支援国家了,嘿,一文钱都不舍得的。”

第一百章 结义

赵梦麟道:“辛老弟,现在辽东战事已经结束,你把家里的田地都卖了,回去了,又怎么生活啊?”

辛明笑道:“不瞒两位哥哥,我家里还有几宗买卖可以维持生活。”

赵梦麟摇头,在明朝人的眼中,经商总是下等的,还是手里有田地才是保险的财富。于是道:“我和宗颜商议,不能让你空手回家,所以我们二人各自出五万两银子,做你回家的路费。”

“哎!”刘挺一捋胡子道:“这样的事情怎么不叫着我呢!再说五万两银子怎么够用,我听说在小商县,辛老弟一次就拿出来二十万两银子犒军,真是有魄力,大手笔啊!”

辛明笑道:“我从山东来时确实卖掉田地,花了十万两银子武装部队。在小商城我犒军的二十万两银子,却是慷他人之慨,不是我自己掏腰包。”说完把如何劫持李如柏,杀了他的小妾,抢劫了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情说了。

“痛快!痛快!当浮一大白!”刘挺三人哈哈大笑,一起干了一杯。

赵梦麟道:“难怪李如柏给你按了不敬上司的罪名,却不说具体情况,料想他也不好意思把自己受辱的情形说出来吧!哈哈!”

刘挺道:“给辛老弟凑路费也要算我一份,嗯,我看也别五万两了,咱们一人出七万两银子,凑二十万两银子给辛老弟。哎,你可千万别推托,就这么定了!”

辛明本想推辞,忽然心中一动,笑道:“如此,三位哥哥的好意,我就收下了。不过,这二十万两银子不算我的财产,而是咱们合伙在辽东搞一个商队,往山东运输贩卖土特产品,你们看如何?”

刘挺笑道:“什么买卖,我也不懂,你说怎么办都行。”

辛明笑笑,三位哥哥没有经济头脑啊!现在辽东打仗,所有辽东特产都运输不出去,价格低的要命。二十万两银子能买多少?而内地对辽东特产需求旺盛,价格猛涨,这一次倒卖,可要发大财了,这本金不知道要翻上几倍。辛明还有更深层的考虑,如果他暗中活动的事情成了,辽东就会成为赵梦麟和潘宗颜的地盘了,到时候,他的商队就会成为辽东最大最赚钱的运输队伍,黄金商队。

见辛明答应收下银子,刘挺十分高兴,笑道:“辛老弟,你可是对了我的脾气。这老弟,哥哥也不是白叫的,今天咱们四个就在这里结义成兄弟,如何?”

“这个……”辛明还没说话。赵梦麟和潘宗颜先站起来拱手道:“刘将军,这可万万不行,您是前辈,怎能和晚辈结义。”

刘挺年纪比他们大多了,经历、威望也比他们大多了,所以称之为前辈。

刘挺笑道:“我说行就是行,什么前辈,难道你们嫌弃我老迈无用吗?”说完一迭声的催促。

赵梦麟无奈,只好安排下人在厅堂上摆上香案,四人拈香跪下,序年齿,自然刘挺最大正好六十岁,赵梦麟四十八,潘宗颜三十六,辛明的年纪还不到刘挺的三分之一,只有十七岁。四人持香叩拜,立下誓言,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结拜之后,四人站起来相拥一起,大哥四弟的叫了一番,随即哈哈大笑,只觉得心中无限欢畅。

重整杯盘,这回把火锅撤下去了,赵梦麟让下人整治一桌酒菜,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十分丰盛,四人喝酒聊天,好生畅快。

天到傍晚,忽然门外传来吵嚷声音,一名下人跑进来报告说是都司府的宪兵,说要来缉捕逃犯。

“我的府里有什么逃犯?”赵梦麟很生气,喝道:“告诉他们快滚!”

这名家丁去了,不过很快又回来,报告道:“说带队的是都司府的一名游击,他拿出来都司府签押的逮捕令,说任何人不可以阻拦,否则就是造反。”

赵梦麟大怒,站起来喝道:“我看看,谁敢说我造反。”四人酒已半酣,一同走出大厅来到赵府门口。果然见到一队穿着都司府宪兵装束的人站在门口,有十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名游击,神情倨傲,见到将军也只是略一拱手,说道:“赵将军,打扰了,我们要找一名通缉犯,听说是在你的府上。”

赵梦麟看着这名游击无礼的模样就生气,也不还礼,冷冷的问:“谁是通缉犯?是我吗?”

游击一拱手陪笑道:“岂敢,将军息怒,我们通缉的是一个叫辛明的千总,有人看到他在你的府上。”

赵梦麟更怒,问道:“辛明犯了什么罪,要通缉他。”

游击道:“罪名很多,我们只是负责缉捕他归案,至于具体情况,将军自己去都司府询问吧!”

潘宗颜忽然哈哈大笑,“询问个鸟!现在整个辽东谁不知道辛明辛公子忠心高义,破家为国,救了辽东数万将士,难道只有你们都司府是瞎子,要冒天下之大不违?”

“这个……”游击摇头,“我们只负责抓人,别的就不管了!你们当中谁是辛明?”

辛明冷笑道:“我就是!”

游击怔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辛明是如此年轻。想要上前抓人,只见一个潘宗颜,一个刘挺,都身材高大,眉眼生威,挡在辛明身前,凛凛然不可侵犯。游击一时间也不敢造次。

一个年轻的都司府佥事,平常骄横惯了,又不认得刘挺、潘宗颜,便上前指着二人怒喝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别妨害公务,到时候定你个包庇罪犯,一起押到都司府。”

“哈哈!”刘挺怒极反笑,他在明军四十多年威名赫赫,震动海内,提起刘大刀,谁不知道他横冲直撞的脾气,没想到今天却被一名小小的佥事呵斥。

“拿我的大刀来!”刘挺回头怒吼。他大刀重一百二十斤,上战场前由两名家丁在后面抬着,只要他吼一声,两名家丁就会送上大刀,让他上阵杀敌。他吼的习惯了,吼完才想起来,这是来喝酒的,没带大刀。回头看赵梦麟的家丁捧着一根粗木门闩,随手抢过来,抡了出去。那名佥事被打个正着,一声惨叫,捂着胳膊倒在地上,估计这根手臂已经废了。

那游击脸上变色,喝道:“你们恁大胆子,敢打都司府的人,没有王法了吗?”

刘挺喝道:“你们都司府的人就代表王法么?”

忽然伸手抓起那名游击的腰带,便将他举了起来,刘挺平常的大刀重一百二十斤,这游击也比他大刀沉不了多少,被他在空中转了两圈,远远的抛出,喝道:“快给我滚开吧!”

那些军士生怕跌伤游击,一起伸手去接,都跌得人仰马翻,爬起来灰溜溜的走了。

四人回到厅中,已经无心饮酒,刘挺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喝道:“四弟别怕,只要我刘挺还活着,就没人敢动你。”

说完又对赵、潘二人道:“明天杨镐召集所有参加这次战役的军官会面,哼!我正好跟他说道一番。”

第二天一早,天气暖和,辽阳城中的百姓感觉到春意,纷纷换上早春的夹衣,走上街头闲逛。街道上人来人往,吵吵嚷嚷,喧闹欢笑,十分热闹。四路进攻后金的失败并没有对辽阳百姓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前线还远着呢!如果他们知道真实的历史上,只一年之后,他们就要统统变成奴隶了,不知道还能否保持这样的好心情。

城西的都司府气氛却很严肃,府外大队士兵肃立,刀枪如林,却不闻一点人声话语。许多穿着高级军装的将领陆续进入府中。这里正要召开辽东军队中级别最高,人数最多的一次会议。主要是讨论这次四路出师失败的原因。

都司府的大厅被布置成行军营帐一般,最里侧摆放着三张太师椅,前面是一张长条桌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审案的衙门大堂。太师椅上三人正襟危坐,当中一人,戴着乌纱帽,穿着大红团领长袍,胸前的补子上绣画着象征他二品级别的飞鱼,五十上下,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绺长须,面无表情,此人正是辽东经略杨镐。他身边坐着一文一武,文是蓟辽总督汪可受,武是辽东总兵官李如柏。

进入大厅的武官都是将军级别的,进入大厅之后都向杨镐下跪叩拜,然后站到一旁。这也是大明朝的规矩,以文制武,文官领导武将,那怕朝廷派来一个最无能的官僚,再厉害的名将总兵也要下跪磕头。当年李如松瞧不起文官,非要和巡抚并座,为此还大打出手,被言官弹劾给皇帝。

不过大厅中的武官显然没有这魄力,他们规规矩矩的叩头,杨镐只是略一点头。叩头起来之后也没有座位,只能站立在下首,只有官职最高或立过大功的人才会特赐一个座位。转眼间,大厅中已经来了十多个多个将军,大多都是参将或副将。

杨镐表面沉静,心中却泛起波澜,这次辽东之行可谓十分惊险。

第101章 大闹都司府

他在朝鲜抗倭战役之后被弹劾,一直赋闲在家。这次是走了朝廷中当权的浙党大佬的门路才到辽东来当经略,原以为后金女真蛮夷小国,大明天兵一至,立刻溃散,国灭城破,大功告成。这是个捞取政治资本的好机会。

哪能想到,现在的后金兵已经这么厉害了,刚刚出师,主力杜松部就遭遇了一次惨败,杜松被杀,两万官兵覆灭。当时接到战报,杨镐又惊又悔,早知道辽东水这么深,就不过来趟这浑水了。最强的主力杜松,都败的这么惨,可想其他几路军马的下场了!

当即,杨镐就派出骑兵通知其他几路撤退,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已经来不及了。当时他心情已经绝望了,如果四路明军全都覆灭,他肯定会被万历砍头,他都能想象出来万历皇帝愤怒的表情了。

可后来战事的发展居然转向好的方向了,先是赵梦麟的两万兵马侥幸逃脱,然后汇合马林部在小商县阻击努尔哈赤一夜。又有骑兵佯攻赫图阿拉,吸引了后金主力回撤,保全了马林、赵梦麟的四万明军。

这样的结果已经让杨镐足够庆幸了,谁想到,最后刘挺部还能伏击了一次后金军队,杀灭了两千人,还斩杀了一名后金大将,叫扈尔汉。最后听到这个消息时,杨镐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管怎样可以向朝廷交差了。

他并非不知道赵梦麟、潘宗颜和刘挺等人作战勇猛,他更知道辛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山东小子在这次战役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可以说救了大半的明军,也救了他杨镐的性命。可是他必须想办法把罪责推到这三人身上,必须杀掉辛明。不然怎么能掩盖他四路分兵的愚蠢,怎么掩盖他策划战役时的私心。

这样的事情他并非没有干过,在朝鲜蔚山之败时,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私心和愚蠢,本来死亡了两万明军,他却只报几百,还贿赂当朝大佬,企图蒙混过关,后来被言官揭露,才被万历免职。

至于这么做可有些许违背良心,这却全然不在他的考虑当中。辛明这些人是国家栋梁也罢,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罢,都不过是他的垫脚石、替罪羊罢了。不仅仅是他,朝廷中所有的官不都是这样吗!满嘴忠君爱国,仁义道德,实际上结党营私,捞钱买官,有好处抓到自己手里,出了事推到政敌头上,为此不惜用各种阴谋诡计。至于国家民族百姓的利益,谁管他呢!

这时候,厅外有人通报,总兵马林到了。马林是官二代,朝廷的根子很硬,也是浙党的关系。这次战役他胆小怯战,表现并不好。如果说刘挺、赵梦麟有罪,那马林的罪名更大。可是,马林有当朝大佬的后台,必须摘除罪名。

所以当马林给他叩拜的时候,他例外的站起来做揖还礼,还让亲兵给马林赐座。马林属下看到这等礼遇,都微微松了口气。

已经过了会议时间,却还有三个重要人物没来,杨镐不由得皱起来眉头。这时候,厅外有下人通报:“总兵刘挺,副将赵梦麟,参将潘宗颜~到~”

人还没走进大厅,先听到刘挺的大嗓门,笑道:“不就是商议个事情嘛!干嘛摆出来这么大排场!”

昂首挺胸的走进大厅,刘挺见到经略总督竟然不像别的将军那般叩拜,只是呵呵一笑,拱手道:“杨经略,汪都督。”对李如柏根本不理睬,反倒向周围诸将拱手团团做揖,这样子不像拜见长官,倒像是参加喜筵一般。

周围诸将见刘挺这般对上官无礼,相顾变色,没人敢对刘挺回礼,只有龚念遂微微拱手还了半礼。刘挺身后赵梦麟、潘宗颜也有样学样,也不跪拜,只对杨镐做揖行礼。

杨镐勃然大怒,这不是摆明了蔑视长官么!他是朝廷委派的钦差大臣,二品文官,有尚方宝剑,可以在总兵之下先斩后奏的。刘挺这一介武夫,胆敢如此目中无人。

杨镐本想当即拍桌发作,转念一想,刘挺向来粗鲁无礼,年轻时因为小事就敢殴打知府,被朝廷罚奉。如果现在就和他吵嚷起来,只怕会影响自己的谋划。小不忍则乱大谋,杨镐冷笑一声,压住自己的怒火,缓缓道:“刘将军号称大明第一勇将,勇猛无敌,战功赫赫,威风凛凛,名扬海外,这派头果然名不虚传啊!”

他的话虽在夸赞刘挺,但一听语气就知道他在明褒暗贬,其实是在讥讽刘挺无礼。

“哈哈!好说,好说!”刘挺假装听不懂杨镐的话,笑着直起身子,向众将走去。众将领大多站立,只有辽东监军陈王庭,总兵马林,李如柏的副将李大方三人有座位。

刘挺大步向三人走去,李大方只是副将,又向来惧怕刘挺,看他大步走来,登时坐立不安,偷眼看李如柏,只见他面无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让座。忽见,刘挺伸出一只手,似乎要和他握手。李大方受宠若惊,连忙伸手去握。脸上还带着笑容,却听刘挺喝了一声,“起来吧”。用力一拉,李大方早就被酒色淘空的身子,哪有刘挺的强健身体,被刘挺拉拽起来,一个踉跄,险些跌一个狗啃泥。刘挺哈哈一笑,坐在李大方的位置上,自言自语道:“这等腌臜货,也配有个座位!”

李大方又恨又怕,不敢说什么,只能灰溜溜的站到众将身后。

杨镐见状强压怒气,哼了一声,说道:“众将都已到齐,咱们这次战后大议可以开始了!”

“这次出师围攻后金赫图阿拉,是近年我朝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吾皇英明,殷切盼望,调九边之兵,骚动天下,开放库府数千万两白银,朝中重臣日夜悬望,毕其功于一役,然吾军出师不利,损兵折将,虽有小胜,却难以掩盖败绩,有负浩荡皇恩,无颜黎民百姓……”

忽然,刘挺“哈”了一声,道:“我说经略大人,我们武将都是大老粗,我看就别说这些文绉绉的酸文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就按咱们以前的规矩,主要罪责,次要罪责就完了!”

杨镐被刘挺一句粗话噎的脸都白了,气哼哼的道:“这次行军失败,终归要有人担责,要给皇帝重臣一个说法的。”

“杜松部是主力,渡过浑河和努尔哈赤决战,赵梦麟部和龚念遂部坐望不救,罪责难逃,赵梦麟是主将担负主责,龚念遂负责辎重,担负次责。”

“小商县和努尔哈赤决战,本应拖住努尔哈赤主力,给刘挺部和李如柏部创造进攻赫图阿拉的机会,但阻击不利,私自撤退,马林、潘宗颜均负主责,但马林守小商县火器犀利,杀伤后金兵丁众多,将功赎罪,马林负次责,潘宗颜主责。”

“刘挺部虽有小胜,但行军缓慢,有失军期,小胜后又私自撤军,刘挺担主责。”

“李如柏部,不胜不败,在其他三路退军后,无奈撤退,无功无过。”

听完杨镐这番评判罪责,好多将军脸上都露出怒色,这明显是推托责任,包庇李如柏,这么显著的私心,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众将敢怒而不敢言,刘挺却不管这些,他冷笑一声,问:“请教经略大人,李如柏总兵出清河堡,本来距离赫图阿拉最近,我若是失期,他又算什么?而且,李总兵两万大军被区区几百人的女真哨兵吓的落荒而逃,自相践踏,死掉一千多人,哈哈!天下还有这么恬不知耻的不胜不败么!”

随着刘挺的话,好多将领都嗤笑起来,李如柏部的丑相在整个军部都传开了,只是许多将领碍着他辽东总兵官的名头,不敢在他面前直言,却被刘挺直接给说出来了,一直端坐的李如柏脸上也不禁一红。

杨镐哼了一声,说道:“李总兵出清河堡,一路崇山峻岭,道路崎岖难行,行得慢些也情有可原。至于自相践踏的事情,军部还在调查。没有确实证据之前,所有说法都是谣传。”

杨镐的话好没道理,刘挺出宽甸比李如柏远多了,道路也更加崎岖难行,也没情有可原啊!

刘挺并不纠结此事,冷笑一声道:“经略大人,你给我们定了这么多罪责,我想知道你给自己的四路分兵计划定了一个什么罪?”

杨镐涨红了脸,抬高声音道:“我的四路分兵计划有什么错,本来天衣无缝,可以合围赫图阿拉,一战而胜。但是谁让你们有的冒进,有的磨蹭,前后不一,给人家各个击破的机会。”

刘挺怒道:“四路军队,道路远近不同,路况不同,部队内部情况各有差异,又要分别聚合叶赫部和朝鲜部,怎么可能步调一致,天衣无缝。我在出兵前的誓师大会上就说你的四路分兵计划是异想天开,腐儒之见,必被敌人各个击破。实事怎样?验证我说话了吧!我看你才是这次行动失败的主责之人。”

第102章 给万历的信

这话戳到杨镐的痛处了,他愤怒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刘挺,你藐视主帅,好生无礼,我已经忍你好久了。你要再跟我如此说话,这尚方宝剑可不认得你。”杨镐说完唰的把身前一柄金色宝剑拔出半截。

刘挺哈哈大笑,“以势压人么?别人怕你的尚方宝剑,我老刘可不怕。”

杨镐的尚方宝剑是万历赐给他的,可以对总兵以下将领先斩后奏。刘挺是总兵,尚方宝剑也不能斩他。

杨镐想到此处,把宝剑又合上,指着刘挺道:“你别猖狂,我要呈上奏折,大大的参你一本,说你不敬上级,藐视朝廷,到时候皇上圣明,自会收拾你的。”

刘挺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哈哈大笑道:“你要上奏折,我就不会写么!我也要上奏皇上,说你愚蠢无能,自私卑鄙,任人唯亲,排除异己,皇上圣明,定不会放过你这个跳梁小丑。”

杨镐气的发抖,用颤抖的手,指向刘挺道:“你血口喷人,污蔑本官。”

刘挺昂然道:“你做的龌龊事情能瞒得住天下人吗?史书上早就给你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丑类’二字,这次四路出兵,要不是辛明公子忠义刚勇,拼死周旋,只怕我们这三路明军,十余万兵将,人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提到辛明,杨镐更怒,昨天晚上他派了都司府的一个游击,一个佥事去逮捕辛明,结果被刘挺打的鼻青脸肿的回来。

杨镐唰的又把尚方宝剑拔出半截,喝道:“你说这个辛明是个大大的罪人,他在李总兵处,戕害同僚,冒犯上官,抢劫杀人,我必用这柄尚方宝剑斩了他的脑袋。”

杨镐这句话却大大得罪了在场的将领,古代人最重恩怨,在场的将领大多都和辛明一起浴血奋战过,都感激辛明的救命之恩,听杨镐这样说,一起对他怒目而视,连马林都觉得杨镐太过分了。

刘挺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尚方宝剑从杨镐手中夺了过来。另一只手抓住他的领子将他从桌子后面提了出来,口中喝道:“你敢动辛公子,我先扭断你的脑袋。”汪可受、李如柏坐在一边都吓得呆住了,动也不敢动。

杨镐是文官,最怕武官动粗,吓得哇哇大叫,“快来人啊!救命,刘挺造反了!”

数十名亲兵涌进大厅,却见大厅中的众将纷纷拔出刀剑,指向他们。这些亲兵见这么多将军造反,吓的脸的白了,只在大厅门口吆喝,哪个敢上前。

刘挺哈哈大笑,反手两记耳光,打的杨镐牙脱齿落,满脸鲜血的昏厥过去。

潘宗颜兴奋的大声叫好,赵梦麟持重,道:“刘将军,莫伤了他的性命。”

刘挺是军队中的老油条了当然不会真的把杨镐打死,哈哈一笑,把杨镐抛给他的亲兵,回头看李如柏和汪可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大厅中的众将军,除了李如柏的手下,看到此幕的人都觉得十分痛快,不禁一起欢呼起来。

在大厅中乱成一团的时候,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之中。华丽轩昂的大殿之中,一身黄袍的万历皇帝坐在躺椅之上,正在听跪在身前的一名臣子报告辽东事宜。

这名中年臣子,相貌儒雅,声音不疾不徐,正是当时内阁首辅方从哲,明朝不设宰相,内阁首辅类似前朝宰相,权位最高,责任最重。

大殿中飘荡着龙涎香的味道,重重锦幕低垂,私密而又安静,只有方从哲一个人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愈发显得大殿中的空旷。

方从哲略一停顿,偷眼看了皇帝的表情。万历满脸褶皱,眼神浑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是在发呆。方从哲觉得有点疑惑,万历虽然不怎么上朝,但他并不糊涂,思维清晰,脑筋灵活,绝不是一个昏耄老者,这次辽东出兵,万历一直在幕后指挥,往日他在汇报辽东战事的时候,他总是不停的发问,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好半天了,一句话也不说。

方从哲继续说:“刘挺狂妄,目中无人,不敬上司,诽谤朝廷……”

忽然,万历打断了方从哲的话,问道:“你听说过‘破家千户’吗?”

方从哲愣了一下,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说道:“臣下愚钝,不明白这句成语的意思。”

听首辅误会,以为是一句成语。万历微微一笑,挥手让他退下了。方从哲走出大厅的时候,还在疑惑,这句成语是什么意思?

万历在内侍王安的搀扶下,从龙椅中站起来,他很肥胖,一只腿近乎残疾,所以走路很费劲。万历缓慢的走到御案前,坐下,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从头看了起来。

王安恭敬垂手侍立,似乎不闻不见,其实他对皇帝的举动一直关注,他的心中也很奇怪的,皇帝为什么反反复复的在看一封信。

万历皇帝并非像外界所传,整日在宫中花天酒地,不闻政事。其实,万历皇帝每天都看许多奏折,只是,朝廷中党争太厉害,彼此攻讦,于朝政无益,皇帝不愿意搭理他们罢了。但这封信很有些古怪,能让皇帝看了一整天,甚至都不愿意听首辅奏报辽东前线的事宜,要知道,这本来是皇帝最关心的了。

这是万历皇帝一生当中读过的最奇特的奏折,奏折是用白话文写的,类似一篇游记,语言上很有明朝太祖的口语风格。开篇并没有什么“伏唯”,“臣思”“臣乞”之类的话。

开头是这样写的“十二月初,我从山东来到辽东,冰天雪地,滴水成冰,放眼望去白雪皑皑,一望无际,荒山野岭,人烟稀少,一种孤寂的感觉油然而生,份外思念家乡的几位夫人……”

给皇帝呈上的奏折是有一定固定格式的,这封书信显然不合规矩,它是夹杂在辽东军情通报中而来的,显然是有人故意这样做,目的是想让皇帝看到这封信。

信中没有说教,没有拼凑十大条目。信中的主角是一位从山东从军的千户,因为变卖家产,保家卫国,而被乡人戏称为“破家千户”。信中从初到辽东写起,种种见闻,在李如柏部中,昔日精锐的辽东铁骑,变成了现在的乞丐兵,再读到军队中种种腐烂不堪的情状,万历也不禁摇头叹息。

主角来到杜松部,力阻杜松部渡河,没有成功。在浑河对岸眼睁睁的看着杜松部被埋伏,全军覆灭,女真战士之骁勇,军队之精锐,努尔哈赤之狡诈都给万历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后来到了小商县,倚仗火器城墙和女真人周旋,主角带领骑兵出城浴血拼杀,舍生忘死,彻夜激战,种种情状,读来让人热血沸腾,如同身临其境。

最后主角带骑兵孤军深入到赫图阿拉,吸引女真主力,救了小商县众将,再把扈尔汉吸引到包围圈中,杀灭两千女真战士,给人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

这篇游记非常真实,是当事人亲身经历的,只要有一点判断能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封信的真实性。其实,信中的事件人物,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真假,根本编造不了。

信中并非要宣讲什么,但读过之后都会对辽东的情况有个直观的了解,明军是什么样的,女真军队是什么样的,如此一来很多事情不用说也很明了,比如杨镐的四路分兵计划有多么蠢,对女真人不能野战,最好的办法是依靠城墙和大炮防守。

游记主角为了阐述清楚自己的观点,后面还特意附着了一片文言文,讲述如何治理辽东。

这篇文言文同样精彩,看了十多遍,万历已经背下来了。“……用辽人守辽土,且守且战,且筑且屯。屯种所入,可渐减海运。大要坚壁清野以为体,趁间击瑕以为用;战虽不足,守则有余;守既有余,战无不足……”

远在辽东的辛明忽然打了一个喷嚏,袁崇焕现在年纪不小了,会不会已经来辽东活动?自己抄袭人家的治辽书,会不会被骂啊?不过,历史已经被自己改变了,辽人守辽土的想法提前十年出现了,这是不是辽东军阀的雏形?

深宫中的万历皇帝再次站起来,扶着王安的肩膀在宫殿中踱步,缓缓问道:“你听说过破家千户么?”

王安陪笑道:“老奴愚钝,宫外的事情知道的很少,没听说过。”他心中却在想,一个区区千户,有什么特别,能引起皇帝的关注。

万历忽然笑了,道:“这人你认得的,叫辛明。”

王安一愣,他和辛明有点渊源,辛明救过他,他也帮辛明说过话。但辛明的地位摆在那的,也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的土豪而已,名字怎会传到皇帝耳中?

“这个辛明是怎样的人?”万历问。

王安揣摩不出皇帝的想法对辛明是好还是坏,于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辛明的事情,说辛明年轻,机警,做事果断。

第103章 做生意的人才

万历点点头道:“这个辛明是个大忠臣,也是个大人才。”说完把信中的主要内容跟王安说了一遍。之后,抚胸叹道:“他破家为国,一腔忠心,当世罕见。在辽东与努尔哈赤周旋,斗智斗勇,挽救了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可谓奇才,比朝中那些争权夺利的重臣都强多了,更不要说杨镐这个糊涂蛋了!”

听皇帝定下基调,王安立刻顺着杆向上爬,趴在地上叩了一个头,道:“老奴恭喜皇上,又发现了一个国家栋梁。”

“嗯!”万历重重点头,自言自语道:“如果我有十个这样的忠臣,大明朝何愁不治?这个辛明我要大大赏他。”

王安连忙道:“他立了大功,皇上可以赏他一个大点的官做,他现在不过是千总,让他做游击,或者参将都行。”

千总是正六品武官,而参将已经到了正三品,这已经算是大大的破格提拔了。万历皇帝只是哼了一声,并不说话,他心中在想,就凭辛明立的功劳,就是提拔当一名二品总兵官,也够了。不过他还要再验证一下。

让王安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一名小太监带着一名高瘦的中年男子走进大殿,他穿着锦衣卫的服饰,是最高品级的,他是锦衣卫首领骆思恭。

皇帝是需要自己的眼线来探听外界事务的,如果只凭臣子的报告,就容易偏听偏信。就比如今天的奏折,杨镐和刘挺各自上书,各执一词,都指责对方。难以判断对错,朝臣中,首辅方从哲是浙系首领,言语中显然是在偏向杨镐,而与浙党不睦的东林党则要借机打击浙党,攻击杨镐。每个人只想自己的利益,哪有人真正想为国为民做点事情。一群蠹吏,这是万历皇帝给满朝文武的评价。

锦衣卫就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不管什么国家大事,都少不了锦衣卫活动的影子。

骆思恭五十上下的年纪,鬓角已有白发,但动作矫健,精明强干。他跪在地上,把辽东见闻一一说了一遍。

万历皇帝不停点头,这和信中所说完全一致,这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待到骆思恭说完,万历皇帝问道:“你看辛明是怎样一个人?”

骆思恭道:“忠勇智信,国士无双。”

“嗯!”万历皇帝满意的点头。

“不过……”骆思恭忽然话音一转,又道:“臣下探听到关于辛明的一些隐秘,他虽然与李如柏不合,但他与去世的李成梁关系密切,似乎还是白山黑水盟的一员,且在辽东活动时,很借助李成梁以前的势力。”

“嗯~”万历皇帝皱起了眉头,李成梁这个乱臣贼子,盘踞辽东,意图谋反,自己虽表面给他一个风光的名声,其实恨透了他。辛明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似乎不应该跟李成梁牵扯太深。但也不排除他们父辈之间有什么关系,看来这个辛明还需要再考察一番啊!

十天之后,在辽阳的一栋大酒楼上,辛明独自坐在一张靠窗的酒桌之上,菜只有四样,全是辽东最珍贵的,红扒熊掌,烧鹿尾,清蒸鳟鱼头,飞龙汤。

熊掌、鹿尾的珍贵不必说,飞龙汤是用辽东野山鸡的一种——榛鸡做汤,榛鸡是一种小型野鸡,肉质鲜嫩,十分稀少,曾有“天上龙肉,地上驴肉”的说法,这个龙肉就是指榛鸡。用此物炖汤,须配以人参和口蘑,味极鲜美,营养丰富,是极珍贵的一道菜。

四道菜品中最珍贵的还是这个鳟鱼头,是取自辽东鳟鲤鱼的鱼王之头。鱼王体长超过二尺,鱼头巨大,肉质鲜美,十分珍贵,肉色乳白,堪比燕窝,但当地人认为比燕窝美味珍贵的多。多年来一直是进贡皇上的贡品,最近几年,辽东打仗,运输困难,连皇帝都不见得吃到,辛明也是碰巧遇到,这一餐要一百两银子,合现代钱币要两万块钱,可谓豪奢之极。

辛明吃了一口鱼肉,鲜,香,嫩,美味至极,品味片刻之后,再喝一口辽东特产的红高粱酒,这是真正的纯粮食酒,古代也没有勾兑酒这一说。

“唉!”辛明长长的吐了口气,回味无穷,这等珍馐美味也只有在古代才能吃到了,放到现代都成了国家一级保护的动物,吃一口都属于犯法。

这时候,喜儿引着一名穿着绸衫,带着瓜皮帽掌柜模样的男子走上酒楼。这男子到了辛明身前做了一揖,愁眉苦脸的说道:“公子,这价也压的太低了,这不是我们之前购买的那批货的价格啊!”

辛明微微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买东西自然要随行就市,现在市场价格降低,我压价自然要狠些,好了,你不愿意卖,我再找别的商铺商议。”

“别!千万别!公子你要不买,我吃进了这么多皮毛,可怎么消化啊!给我半个时辰,我马上去找东家商议。”掌柜匆匆忙忙的去了。

辛明一口把杯中酒喝干,心中很高兴,如果能压价三成,自己等于赚了五六万两银子。喜儿在一旁惊喜道:“想不到,这辛伟图有一手啊!”

辛伟图是在李如柏部,被辛明裹胁而来的那个辛游击。他被辛明强迫参加了好几场大战,表现和在李如柏部一样怂,在小商县不敢跟辛明出城作战,后来也不敢跟着辛明去佯攻赫图阿拉,回到辽阳之后,很被辛明属下兵将鄙视,几乎不怎么搭理他。

霍坚在小商县受了重伤,回到辽阳后伤势更重,请来的名医全都束手无策,全靠人参吊命,眼看不行了,霍毅急的直哭。这时候,辛伟图忽然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道士,给霍坚开了一个方子,也是用人参做主药,附以他秘制的金疮药,结果给霍坚救活了,从这件事之后辛明对他另眼看待了。

随后,刘挺三人每人送来了七万两银子,一共二十一万两,四人合伙购买辽东货物,运输到山东。辛伟图又献计,先花了一万两银子在几家铺子购买了一些皮毛和人参。随即在辽东散布消息,说要收入百万两银子的辽东土特产。一直苦于货物滞销的辽阳商铺大喜,纷纷吃尽货物,等着大客商上门。岂料,等来的是今天辛明的到各个商铺的压价。

这时候,辛伟图带着一名人参贩子上楼,听辛明报价,普通人参一支二十两银子,百年以上的八十两银子一支。二百年以上的则按品相单议,但价格也不会太高。这名人参贩子听得额头直冒汗,这杀价也太狠了些。不过他不太敢还价,因为现在城中各种辽东特产的价格产全在下跌,人参也不例外。尤其他收进这批人参时候还借了高利贷,不快速收回本钱,就有破产的危险。

看到这名人参贩子被自己拿捏的没脾气,辛明大喜,去年为了给老爹治病,自己花了二百两银子才买到一支普通人参。现在内地人参价格又涨,普通一支人参要三百两银子,自己转手一卖要翻十五倍,真是暴利啊!

辛明笑眯眯的看着哭丧着脸的人参贩子下楼,伸手拍了拍辛伟图的肩膀,笑道:“老辛,真有你的。”

辛伟图受宠若惊,拱手笑道:“能给公子做点事情,小人真心高兴。打仗我老辛不行,做买卖,小人还算有点门道。”

辛明耳边想起来李成梁的声音,“我想起来了,这人原来是辽东一家杂货铺的老板,哼,肯定是贿赂部队长官才当上的游击。唉!一个商人都能当游击,难怪辽东铁骑败坏的这般快。”

辛明打量辛伟图,只见他身材宏伟,满面虬髯,真像一名豪放的武将。可谁想到他打起仗来这么怂,做起生意来倒挺精明,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们两个坐下,陪我喝一杯。”辛明吩咐辛伟图和喜儿。

二人拱手坐下,陪辛明喝了一杯,辛明说道:“我想建立一支商队,长期从辽东进货,专卖获利。”

辛伟图道:“这主意很好,只是辽东是战区,必须有上层支持才行。如果辽东之主还是杨镐或者李如柏,公子的计划怕是不能实行。”

辛明微笑道:“我有确切消息,辽东总兵官要换成我的义兄赵梦麟了。”

辛伟图一怔,登时面露喜色,“如此恭喜公子了,可要发大财了。只要辽东上层在要害道路设卡,对别的客商施以重税,公子很快就能尽揽辽东之利。公子可以把货物运往兖州,然后通过运河发往南方。”

辛明道:“这条路线很好,不过,我以后还是想要海运,我不用官船,自己建立一条海运船队。”

辛伟图十分惊奇,拱手道:“公子真有雄心壮志,海运会大大降低成本,只是辽东的土特产有限,只怕用不了一艘船队吧!”

辛明笑道:“我想从关外吃进羊毛,要非常大的规模,嘿嘿!一艘海运船队不见得够用呢!你觉得哪条海运路线比较适合呢?”

这说法有点异想天开,辛明的一个小作坊能用多少羊毛?

第104章 临别赠言

辛伟图却郑重的考虑片刻道:“一条航线从山东到辽东湾的大凌河口,再一条从山东到鸭绿江的皮岛附近,同时尽有关外和辽东之利。嘿嘿,不过这么做,要大大的得罪晋商了。”

辛明点点头,心中给辛伟图按上了一个“人才”的标签。人各有长处,辛伟图冲锋打仗比曹教头、霍氏兄弟差远了,做机密刺探不如喜儿,但生意经很高明啊!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又快又准。

这时候,霍毅匆匆的上楼来,报告说,京城的钦差王内侍要在辽东都司府大会众将,宣读圣旨,让辛明赶快过去。

辛明笑着起身,把和商铺掌柜贩子们谈价这些琐碎事情一股脑的交给了辛伟图。

辛明来到辽东都司府,还是上次聚会的大厅,还是上次那些将领。大厅中气氛肃然,众将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打了败仗不说,还群殴上官,这在大明朝还没听说过,不知道这回圣旨中会怎样责罚?

杨镐头上裹着白布,眼眶青肿,样子很惨。不过,脸上却带着一丝冷笑,他倒不知道圣旨内容,不过朝中的浙系大佬已经传来信息,说已在皇帝面前为他美言,估计皇帝的旨意会对他有利。李如柏在经过辛明身前的时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次把状都告到皇帝面前了,辛明的罪名是逃不掉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他每想出一种,心中都止不住的愉悦。

内侍王安背着圣旨缓步走入,和人丛中的辛明微微对视了一下,眼光中带着笑意。二人已经暗中通过气了,辛明还送了他好大一支人参。

“众将接旨!”呼啦啦,大厅中跪下一大片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经略杨镐,愚蠢无能,排除异己,致使此次征讨后金失败,负主要责任,立即免除全部官职,回京待罪候审……”听到第一段,杨镐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辽东总兵官李如柏,贪婪无能,畏敌如虎,私通敌将,免除全部官职,回京待罪候审……”

李如柏也瘫在地上,刘挺低头跪着,忍不住兴奋小声道:“皇帝圣明!”

“……总兵官刘挺,作战奋勇,剿灭后金部队两千,击杀固山额真扈尔汉一人,本应奖励,但骄横跋扈,不敬上官,功过相抵,暂免总兵官职位,召回京待命。”

刘挺的回京待命比前几个文官的回京待罪候审轻一点,但想想刘挺殴打辽东经略杨镐的事,圣旨中只字未提,这也算从轻发落了。

之后是受到奖赏的官员,第一个就是赵梦麟,圣旨中的评价是忠勇沉稳,诏令为辽东经略,替代杨镐,驻守辽阳,总领辽东都司全部军政。

最后一句特别重要,这等于把辽东的军政大权全部交给他。明朝制度,地方上一般军政司法三样分开管理,防止权力集中,尾大不掉。这样放权,上一个还属辽东李成梁呢!

潘宗颜作战勇敢,奋勇杀敌,被任命为辽东总兵官,驻守沈阳。马林依然驻守开原,不升不降。其他将领各有黜陟。

圣旨中说完所有将军,最后说到了辛明,大厅中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想知道圣上对辛明的奖励是什么?如果按着赵梦麟、潘宗颜的标准,辛明升职成将军,驻守辽东完全可能。

“千总辛明,升职为沙河县守备,择日上任。”听到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群将愕然。千总是正六品,守备是正五品,都是实职。依着辛明立下的功劳,只升一级,这奖励有些轻了。

刘挺伏在地上小声嘀咕:“辛公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只当一个守备,俺老刘不服。”

王内侍收起圣旨,几名锦衣卫上来将杨镐、李如柏几人给押了下去。虽然没戴刑具,但已经把他们当成犯人看待了。

王内侍微笑道:“辛明,皇上还有单独口谕给你。”

刚刚站起来的辛明又跪下了,只听王内侍道:“皇上口谕,‘朕知道你一片忠心,有勇有谋,但你年纪太小,还需历练。朕不让你做破家千户,特许你在兖州府内官田中任择三千亩作为补偿。’”

辛明谢旨之后站起来,王内侍笑道:“皇上圣明,知道你破家卫国,一片忠心,回沙河县好好做官,别辜负吾皇圣意。”

刘挺听到皇上特旨之后,脸上也露出笑容,辛明的官虽然不大,但有这三千亩土地做补偿,也能稍作安慰。

又过了几天,三月二十五日,辛明在辽阳城外准备出发回山东了。

来的时候,辛明带来了五百家乡子弟兵,回去的时候,有一百四十七人长眠在辽东土地上,辛明尽量收集他们的遗体,带着他们的骨灰遗物回家。这一百四十七个缺额,辛明从小商县一起作战的辽东骑兵中选拔出来补充,都是强壮勇悍的精锐。

除了战士之外,还有数百辆大车和两千多匹战马,大车中装满了辽东购买的货物,都是当地特产,皮毛,人参,山货,贵重木材等,一共花费了二十一万两银子。马匹则是刘挺缴获的扈尔汉的两千匹战马,外加女真人的铠甲一股脑的都被他送给了这个结义的小弟。也价值三四万两银子的。再加上万历答应赏赐给辛明的三千亩官田,辛明这次辽东之行算是升官发财,两全其美了。

到郊外送行的只有赵梦麟,刘挺颁旨当天就跟这王内侍回京了,潘宗颜也赶到沈阳赴任,只剩下赵梦麟一人。

二人饮酒作别,依依不舍。临别之际,辛明忽然笑道:“哥哥,接到皇帝给你的用辽人守辽土的密旨了吗?”

赵梦麟一惊,这是密旨,辛明怎么知道?难不成他有皇宫或自己身边的细作?

辛明摇头笑道:“哥哥不用乱猜,这辽人守辽土的主意是我献给皇帝的。”

赵梦麟十分敬佩,拱手道:“四弟大才,实有鬼神莫测之能,哥哥望尘莫及啊!”

辛明笑了笑道:“哥哥,可知道这‘辽人守辽土’五字当中,最重要的是这个‘土’字。”

赵梦麟这几天一直在考虑这个新的辽东策略,正觉的茫然无头绪,这时,连忙拱手请教。

辛明笑道:“兄以为我这五百山东子弟兵战力如何?”

“很强,虽是新兵,却堪比九边锐卒。”

“兄以为,我的五百兵丁为何如此勇猛?”

赵梦麟沉吟道:“你出手大方,卖地凑钱给他们发饷。”

辛明笑道:“这只是一方面,兵饷丰厚,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放心拼斗。但我以为更重要的一面是,他们觉得跟着我有前途,能升官发财,做一番事业。再比如,兄以为后金军队如此勇悍,仅仅是训练有素的缘故吗?”

看到赵梦麟沉吟,辛明接着说:“后金穷困,他们的生计来源全从我们这边抢劫而来。只有抢到东西他们才能生存下去,抢到丰厚东西,就可以壮大自己的家族后代。反之杜松的九边精锐其实也不弱,可是和女真战士打起仗来,总是容易溃败。这是因为他们不过是领着每月几钱银子的职业士兵,嘿嘿,胜了,也不过是多发几钱银子的赏钱。败了,大不了不当兵了,也不挣这几钱银子了!”

“嗯!嗯!”赵梦麟连连点头,他其实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没如辛明一般总结出来而已。

“辽人守辽土,关键就是这个‘土’字,兄也是出身农民家庭,应该知道土地对农民意味着什么吧!”

辛明前世并不了解这种感觉,穿越到将军村之后才体会到农民对土地有多么的依恋。土地对一个农民来说不仅仅是钱,而是家庭、财产、生活,子孙后代,一切的一切,比生命更重要。给农民一块土地,就是给了他一切,他会像一条狼狗一般守护这块土地,和所有企图践踏他土地的人拼命,用牙齿。

用土地鼓动农民是改朝换代的不二做法,唐朝的府兵为什么那么凶悍,差不多把所有邻国都灭了,全世界无敌,还不是为了区区的那二十亩地。古代农民对土地的感情,现代人很难理解。

听到辛明如此说,赵梦麟若有所悟。

辛明继续道:“现在辽东大乱,无论官田私田,土地都是没主的了。你可以召集辽东流民,给他们土地,告诉他们这地就是他们的了,而且不需交税,只需服兵役即可。而且作战勇敢有功之人,可以分到更多土地,成为地主。这会让那些流民疯狂的,依靠他们,你就可以与努尔哈赤一战了。”

赵梦麟惊道:“这不是咱们明朝太祖的屯兵制度了吗!可是朝廷没给我这个权力啊!这样做,不成了藩镇割据了吗?这可要掉脑袋的!”

辛明冷笑:“你现在不已经是辽东之主了吗!再说,守不住这些土地,也是被努尔哈赤抢走,你也一样掉脑袋的!”

辛明最后拍拍赵梦麟的肩膀,小声说:“没点切身利益,谁能去拼命啊!说实话,我不为了家人亲人,我肯跑到这鬼地方来?”

听到这句话,赵梦麟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李成梁的声音在辛明耳边响起,“这小子心活了,就算挡住了后金兵,他也要被万历怀疑,走上我的老路。”

辛明冷笑,心想:“只要能挡住异族入侵,还管那些。且不说辽东兵能不能挡住努尔哈赤,就万历而言,也就一年多寿命了,还来得及疑心吗?”

“走吧!”辛明跃马扬鞭,向南奔驰起来,后面的车队辘辘而行。十二月中旬离开家乡,此时已经是三月末了,小半年过去了,辛明很想念自己的老爹妹妹和几位夫人,回家心切,归心似箭,不仅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队伍。

第105章 魂牵梦萦

沙河县,初春天气。

春暖花开,万物生发,桃花红了,柳树绿了,湖里的野鸭子成双的戏水,漫山遍野,绿草花香。郊外田地中的麦子棉花都长出了嫩绿的小苗,看起来十分惹人喜爱。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秋菊站在窗前,看到窗外杨花飘落,心中充满了对夫君的思念。辽东也开春了吧!辛明你在哪里?还安好么?

她怀孕六个月了,肚子隆起的非常厉害,小生命经常在她腹中拳打脚踢,这暂时冲淡了她的思念。

“姐姐,这小家伙又动了吗?”看到秋菊微微皱眉,琴娘关心的走过来扶住她。

秋菊点点头,让琴娘扶着回到躺椅前,小慧麻利的把棉垫放好,让秋菊舒服的躺下。琴娘羡慕的看着秋菊隆起的肚子,要是这个孩子在自己的身体里,该有多好啊?对一个女人来说,孩子才是最大的财富和最可靠的倚仗。

这几个月,三个女人常常在一起,心情随着辽东那边传来的消息起伏。辽东战事的消息传到沙河县常常是滞后的,且真假难辨。各种消息满天飞,让人总在恐慌当中。

刘县令还是比较照顾她们的,常常把县衙里的消息送过去,那是最新最准的。三月初的时候,传来的消息是辽东明军打了一个败仗,死了不知多少人。这让三个女人彻夜难眠,常常聚在一起,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常常不由自主的幻想起来辛明捂着流血的伤口,倒在辽东的冰天雪地上的样子。

后来,刘县令又传来消息,说辽东确实打了败仗,但也没那么惨,好多人都活下来了。这让几个女人松了口气,不过,始终探听不到辛明的消息,这慢慢又让她们的心提了起来,辛明怎样了?是不是受伤了?或者已经死了?

不过,最近这样的消息也听不到了,刘县令被调走了,新来的一个贺县令,对辛府似乎不怎么友善。隆儿被派去打探消息,县衙里的人压根就不理睬他。

“这个月的月钱发放了吗?”秋菊问。

秋菊自从身子不方便之后,便把管家的事情交给小慧和琴娘二人共同管理。

小慧撇嘴,“现在家里的钱都从那人手里出来,人家说了,这个月店里还没结完账呢,让咱们等着。”

原来家里的收入是两大块,一个是地租,一个商铺盈利。现在田地都被辛明给卖了,商铺又交给孟彩蝶管理,所以家里支使银钱便只能通过孟彩蝶才行。

小慧又道:“现在不论外面和还是府内,都知道咱们这里分东边的和西边的。西边的有权有钱,想要出头得利就得围着西边的转。”

秋菊的上房在东边,孟彩蝶的院子在西边,小慧的意思就是现在孟彩蝶管理店铺,有权有钱,而她们三个什么都没有。辛明走得时候,把大部分家丁和能干的男丁也带走了,现在府里只剩下一二百老弱女眷。

这时候,小荷端着一盘洗净的桃子上来,放在桌子上。秋菊皱眉问:“怎么只有三个桃子?”

小慧抢着说,“姐姐还不知道吧!这个月除了月钱要晚发,连吃喝生活的钱也延迟了。西边的那人说了,作坊里要扩大生产,又说从南方雇佣了几十个新师傅,账面上的钱周转的慢些,让咱们精打细算些!我看,她的意思是早晚把咱们都苛扣死。”

秋菊面色不愉,把刚刚拿起的一个桃子在桌上重重一放。

琴娘又把桃子拿起来,用半寸长的通红的指甲沿着桃子的凹痕,轻轻划划破,然后除掉桃皮,递给秋菊,微笑道:“姐姐怀着身子,要多吃水果,千万别为这点小事生气。”

秋菊不忍拒却她的好意,接过桃子,放在口中轻轻吮吸,听琴娘又道:“蝶姨娘说的也许是真的,老爷走之前,就说过作坊要扩大生产什么的!”

小慧嗤笑一声,说:“她说的你也信,你看她苛扣咱们的,到了辛红妹妹那里又是一个样了,昨天,我还看到她给辛红妹妹送去了一筐草莓,一筐桃子,还有两件新衣衫,你们没发现,现在辛红妹妹可喜欢她了,很少到咱们这边来么!”

琴娘点头,这倒是真的,她已经很久没见着辛红妹妹了。

这时候碧桃进来,说:“隆儿回来了!”隆儿没随辛明去辽东,家里内外的事情基本都交给他去做,秋菊每天都派他去县衙里打探消息。

隆儿进来单膝跪下,给三位姨娘行礼,他每次还没说话,三个姨娘就先看他的脸色,如果他脸色不好,三个姨娘的心就先提起来。这时看隆儿有些愁眉苦脸,三人不由的紧张起来。

“给三位姨太太请安,今天没见着贺县令,也没听到什么消息。”隆儿说。

三个姨太太稍稍松了口气,小慧拍着胸脯说:“没消息就是平安。”

隆儿又道:“不过,我在县衙门口看到周守备的儿子周如虎了,听衙役说,周如虎是贺县令的女婿,也就是说,周守备和贺县令是儿女亲家。”

秋菊三人都皱起眉头,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老爷不在家,没有主心骨。偏偏贺县令、周守备这一干人又来了,这不是虎视眈眈么!

隆儿退出之后,三人都没了谈兴。秋菊脸上现出倦意,她怀孕之后,身体乏倦,每天都要睡午觉的。小慧和琴娘便告辞回去了。

小荷给秋菊铺床,说:“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春杏了,这丫头时来运转了。”

“是么!”秋菊觉得今天坏消息太多了。

“可不是嘛!”小荷接着说,“我看她做着轿子到胭脂店,买胭脂,听人说她嫁给了张大户家的儿子做小妾,很讨男人欢心的。”

张大户前些年叫张屠户,靠杀猪卖肉维持生计,后来在运河上贩运猪肉,有些钱了,但比起辛府仍是小门小户。张大户在沙河县崛起还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据说他的一个女儿很美貌,嫁到兖州的一个官宦世家,他的儿子张实借着裙带关系成了河道转运知事,官虽不大,却很有实权,往来的商运客船都要孝敬,由此挣了不少家产。

上次辛明卖田,张大户一家就吃尽了两千多亩上等田地,一下子成了沙河县的首富。据说这两个月还在县里开了绸缎庄和染坊,这是要和辛府竞争的意思。张家从辛家买地的时候,恰好春杏被发配到田庄上等着配人,被张实一眼看中,成了小妾。张实还没成亲,春杏自然十分受宠。

小荷接着说:“春杏现在可张狂了,身上绫罗绸缎,头上插金戴银的,乔模做样的,还说什么‘忘不了府上秋菊、小慧两位娘的教诲,将来要上府上拜见之类呢!’这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秋菊、小慧惩罚过春杏的,现在她这么说,有点像江湖之人故意说的那种反话,难道她还想回来报仇不成?

琴娘回到屋子,她住的是以前赵府四姨太的院子,十分偏僻。房檐上的燕子又回来了,不知道还是不是去年的那一双,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却让琴娘心中更加孤寂。午后日长,想拿起刺绣做活,看到针线,心中更加烦乱,只好又丢在一边。

这时候大丫环小芬走进来,给她倒茶。看到琴娘坐立不安的样子,说道:“娘,我刚去西边蝶姨娘那取了点东西,嗬!那边好热闹啊!十多个婆娘在院子里等着她召见,小厮、丫环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唉,哪像咱们这里冷冷清清。”

“那有什么办法!”琴娘叹气,蝶姨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也是老爷给她的权力,而且她冷眼看,蝶姨娘的买卖做的还是不错的。这几百人的店铺作坊要是交给她,她可不知道怎办了。

小芬放下茶壶,沉吟一下,又道:“娘,我心里有句话闷了好久了,老爷在辽东始终没个音信,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办啊?人家蝶姨娘掌管店铺,家里的钱都让她攥在手心里。秋菊姨娘有老爷的骨血,什么时候这大宅子都是人家的。而娘呢,什么都没有,到时候还能指着谁?”

琴娘皱眉,“呸!”了一声,“老爷好好的,不会有事,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小芬却继续说:“老爷当然会没事的,我是说,等老爷回来,娘也跟老爷要个事情做,这样多少能抓点权力在手里啊!”

小芬离开房间后,琴娘叹了口气,小芬说的有道理,可是她从村子里出来,无论在河舫还是在家,会的都是烹饪啦,女工啦,弹琴跳舞啦,都是讨男人欢心的本事,不依靠老爷,她能做什么呢?

寂寞无聊的琴娘躺在床上午寐一会儿,刚刚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浑身是血的辛明,伸着手,颤抖的声音,叫着琴娘。

琴娘一惊而醒,才发现是小芬急冲冲的跑进来,在叫她的名字,“娘,秋菊姨娘叫你快些过去,好像传来了对老爷不好的消息。”

第106章 老爷被通缉了

琴娘心猛地一沉,好像被一支手捏住,用力向下一拉的那种感觉。急忙站起,带着小芬到了上房。只见秋菊和小慧正相对哭泣。

“难道老爷死了!”秋娘几乎站不稳了,浑身发软,用手扶住椅背才站立得住。

秋菊满脸泪痕的伸手递过来一张文书,道:“这是刚才县衙的衙役给送过来的,说老爷……被通缉了!”

“谢天谢地!老爷没死。”这是琴娘的第一个感觉,急忙忙的接过文书,只见上面写着,辛明在辽东如何不敬上司,杀害同僚,抢劫总兵府之类的恶行,要缉捕辛明,捉拿归案之类的话。

看到文书上写的这般严重,琴娘又着慌了,老爷犯了这般重的罪,那会不会被杀头?会不会被抄家?他的亲人会不会一同被定罪?

“那怎么办?”琴娘急忙忙的问。

“唉!还能怎么办!找大家来商议呗!”秋菊说,“我已经派人回将军村请辛老爹了,还有辛红和蝶姨娘一同来商议。”

一会儿辛红来了,她只是个没经过什么事情的小丫头,哥哥就是他的天。一听说天要塌了,吓得只会嘤嘤哭泣,也想不出什么主意。

再一会儿孟彩蝶来了,看完文书,呆立片刻,突然一拍大腿,掩面号哭起来,说道:“老爷太执拗,不听我劝,去那么远的地方,惹下这么大的祸乱,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她这一哭,把满屋子人都招惹的哭起来,屋里的丫环婆娘大多都有父兄爱人跟着辛明去了,这一次会不会一起获罪?没有亲人跟随辛明的,想到这次辛府真的要覆灭了,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呢?会不会被卖做奴仆?她们是为自己的命运而哭。

秋菊边哭边道:“现在埋怨也没用,咱们得想个法子救救老爷啊!”

小慧泣道:“这世道,上哪走门路都要银子,咱们还是想法子筹钱,才是正道。”

秋菊对孟彩蝶道:“蝶姨娘,咱府上的银子现在都攥在你的手里,有多少全拿出来吧?”

彩蝶抽噎道:“哪有什么银子?账面上的银子都用来建作坊,买设备,雇佣工人了,哪有什么余钱?前几日我不是都跟你们说过了吗?”

小慧哼了一声道:“商铺作坊这么大摊子,却一点钱也拿出不出来,谁信?老爷有难了,你还藏着银子不拿出来,你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彩蝶听了这话,俏脸一板,擦了擦眼泪道:“账面上本来就没银子,难道我还能撒谎,不信你可以找管家去问!你倒说说我打了什么鬼主意?说来听听啊?”

小慧怒道:“还用说,你看老爷有难,这个家要散了,就先把银子藏起来,留作后手,你是为以后分家产做准备吧!”

彩蝶大怒,指着小慧骂道:“你血口喷人,我孟彩蝶不是男儿身,却比男人光明磊落。须知我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吐口唾沫是个钉。你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是老猫闻咸鱼——休想。”

小慧气的发抖,指着彩蝶颤声说道:“好个狠心的女人,对自己夫君都见死不救,你若账上真的没钱,你敢在观音菩萨面前发誓么?”

彩蝶冷笑:“我行的正,坐的直,我只管我自己问心无愧,凭什么发誓给你看!”

小慧对秋菊道:“姐姐,你看她不敢发誓,就是心里有鬼。”

秋菊抹着眼泪道:“现在老爷有难,正是咱们合府同舟共济的时候,彩蝶姨娘,平时老爷最喜欢的是你,求求你还是拿些银子出来吧!”

彩蝶用手帕捂着脸,大哭起来,“我天老爷啊!你们都欺负我,冤枉我。我不活了!”说完要把头磕在门框上,被几名丫环婆子拦住。又一连声的催促两个大丫环冬梅和碧云,让她们拿剪刀绳索,口中哭喊着:“老爷啊!我等不及见你了,现在我就让人逼死了!”众人有的劝,有的拦,有的哭,好一通大乱。

冬梅扶着彩蝶大哭:“娘啊!你可别犯糊涂啊!你要是真的没了,得有多少人往你身上泼脏水啊!咱们留着清白之身,等老爷回来,再和她们分辨。”

彩蝶抱着冬梅,哭道:“儿啊!还是你懂娘的心,咱们回去从此吃斋念佛,不出大门,就看她们怎们摆布死咱们娘几个。”碧云也跟着垂泪。

小慧撇嘴,小声道:“死了最好,几个人演戏给谁看呢!”

闹了一通,众人不欢而散,冬梅和碧云扶着彩蝶回到她自己的院子。

冬梅和碧云侍候彩蝶从新梳洗妆扮,趁着碧云出去的空档,冬梅小声问:“娘!咱们真的不管老爷的死活了!”

“当!”彩蝶把手中的首饰盒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扳着脸训斥道:“你胡说什么!老爷福人自有天相,休听上房那几个娘们胡说。再说,店铺里确实没钱,我难道会撒谎么!”

冬梅不敢作声,端着水盆退出屋子,听彩蝶喊:“去把账房韩广生叫来。”

片刻之后,一个书生打扮,唇红齿白的二十多岁年轻后生被领进屋来。

这是彩蝶新近提拔上来的管账先生,原来府里账房主管刘先生带着两个记账先生。彩蝶嫌不得力,就从县学里找了一个廪生,叫韩广生。算是秀才兼职管账,店铺里的账目只经过他的手。

韩广生进屋给彩蝶做揖行礼,彩蝶沉着脸道:“账面上还有两万多两银子吧!明天把这些银子发到江南的钱铺当中,记住!这些银子都付给了江南布商,咱们账面上没有银子。”

韩广生答应下来,他对彩蝶向来言听计从。彩蝶点点头让他去了。

晚上,她没什么心情吃饭,早早的睡下了,很快进入到一个惝恍迷离的梦中,到处的白色的雾,四周静谧的渗人。她坐着马车走在一条小路上,除了马车的辘辘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忽然雾气中伸出一只染血的手,是辛明,只见他从雾气中艰难的爬出来,“彩蝶,救我,快来救我!”辛明声声呼唤,在他身后有无数黑色鬼怪从雾气中爬出来,拉扯辛明。“驾!”彩蝶用力驱赶马车,飞快向前奔驰,身后传来辛明的惨叫声音。她不敢回头,也不忍回头。

身后的辛明喊声凄厉,“救我!救我!”彩蝶无论怎样让马车飞奔,都无法抹去这声音,就如同跗骨之疽一般,始终在耳畔回响。终于她忍不住,发疯般的大叫起来。

耳边传来女子呼唤,“娘,醒醒,快醒醒。”

彩蝶霍然醒来,是碧云在召唤她,原来是南柯一梦,可刚才的一幕如此真实,彩蝶只觉得出了一身汗,一颗心还在砰砰的跳着。

再次躺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在炕上翻来覆去,脑海中总是浮现有关辛明的一幕幕,从彼此对抗到互相欣赏,更多的是相互爱怜时的一颦一笑每一句话,如在耳畔。

好不容易等到天明,彩蝶早早起来梳妆,早饭之后,就打发碧云再次把韩广生请来。

“嗯!两万两银子先不急着发往江南,还是先取出来,我要用。”彩蝶沉吟说道。

韩广生应了,心里很奇怪,这银子要做什么用途,让女主人的心思变来变去。

看着韩广生退出屋子,彩蝶愤愤自言自语,“这挨千刀的,不让你去辽东,你偏去,老娘的银子早晚让你败光了!”

心情不好,彩蝶索性连铺子都没去,岂料快到中午的时候,忽然,韩广生急匆匆的跑进来,连让冬梅碧云通报都来不及,气喘嘘嘘,脸色大变。

“怎么了!”彩蝶皱眉,这么失态,哪像个书生样子。

“不好了!蝶姨娘!刚才我去铺子里支银子,岂料来了一群官差,如狼似虎的把铺子给封了!说什么咱们生产假布,骗人钱财。他们把作坊里的工人都驱散,还抓起来好几个主管掌柜……”

还没听完,彩蝶就急了,这作坊她投入了好大心血,刚刚开始赚钱,就让人给封了。说她生产假布,这不是诬陷吗?辛家作坊里生产出来的精布,贩卖到兖州去,都是上等货。

“我去看看!”彩蝶急忙道。

韩广生慌忙阻止,“不行,铺子那边正在抓人,几名官差还嚷嚷,说管理店铺的孟彩蝶在哪?要一起抓到县衙里去。”

话音刚落,冬梅急匆匆的进来,报告说,好几名衙役官差堵在大门口,说要抓孟彩蝶去县衙大堂对质,隆儿领着几名仆人给挡住了。这边,碧云也来报告,说秋菊姨娘让她过去商议事情。

彩蝶到了上房,只见秋菊、小慧、琴娘都在。见到彩蝶进来,小慧撇撇嘴,说:“看看你闯的祸吧!人家官差把大门都给堵上了!”

彩蝶柳眉一竖,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孟彩蝶凭着良心做生意,从来就没生产过假货。”

秋菊止住正要反唇相讥的小慧,道:“小慧妹妹不要冤枉彩蝶了,我猜这是县令和周家的鬼计,想要谋夺咱家店铺,咱们应该同仇敌忾,不能让他们遂了心愿。”

第107章 巧取豪夺

接着又对彩蝶道:“我刚才让隆儿拿着二百两银子去找县尉黄大人,他和老爷是老交情了,肯定会卖咱们这个面子的。”

果然片刻之后,隆儿回来报告说,黄县尉亲自过来,把这几名衙役给带走了,彩蝶这才松了一口气。

秋菊叹了口气,道:“多事之秋,又赶上老爷不在,这可怎么办啊!”说完,用手绢擦擦眼泪,道:“彩蝶,我寻思了,咱家首要的事情还是搭救老爷。店铺固然重要,但只要老爷平安回来,舍弃了也没什么!再说店铺现在也开不下去了,我看就卖了,行吗?”

彩蝶想到自己在店铺中投了多少心血,寄予了多大希望,眼看着就要发展起来,赚大钱了,却要生生卖掉,心中酸楚,难以形容,泪眼盈盈,只是说不出话来。

几人正在商议,忽然,门外丫环报告,说县城了张大户家的儿媳过来拜访。

几个女人相顾愕然,辛府最近是多事之秋,几乎没有客人,况且和张大户家平时也没什么来往,怎么就上门拜访了呢?

片刻之后,只见一名插金戴银,裹着绫罗绸缎的美妇人,带着几名丫环婆子款款走进来。一见此人,四名姨娘都是大吃一惊,原来这是不久以前被赶出辛家的春杏丫头。

秋菊想起来小荷说过的话,冷笑道:“我道是哪个张家儿媳,原来春杏啊!哼!不知道张知事可曾明媒正娶了你呢?”

张知事还没正式娶亲,春杏只是被张知事宠信的小妾,还算不上张家儿媳。

果然听了这话,春杏脸色微变,冷笑道:“都是姨娘,谁也别瞧不起谁!我脸上的这恩赐,还要拜谢两位姨娘呢!”说着,她摸了摸腮上的一点疤痕,那是上次被小慧用簪子刺破的痕迹。

小慧狠狠的说:“上次怎么没刺瞎你一只眼睛,让你这癞皮狗也有上墙的一天。”

春杏脸上现出怒色,冷笑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还不定谁是癞皮狗呢!”

她见秋菊不给她让座,索性自己大剌剌的坐在一张椅子上,冷笑道:“今天来不是为了跟几位姐姐斗嘴玩的。主要是为了你们辛家铺子的事情,你们辛家铺子现在是开不成了,我夫君想买下来,我是给他来做说客的。”

彩蝶呸一声,“我就是砸碎了,一把火烧了也不卖给你。”

春杏冷笑,“你们辛家现在急需钱,我就不信你真的一把火烧了。”

秋菊不动怒,沉稳道:“你张家出多少钱?”这铺子反正都要卖了,先听听张家的报价。

“一万两!”春杏伸出一根手指。

“哈!”彩蝶怒极反笑,这铺子作坊辛明走的时候就值十万两银子了,这小半年她花了好大心血,铺子作坊扩大了好多,至少也值十五万两银子,张家出一万两就想买走,这不是明抢一般么!

秋菊皱眉,她也觉得这价钱太低了,一万两银子够干什么的?能够把辛明救出来吗?显然不够。

“快滚吧!你们张家想趁火打劫吗?店铺里光账上……”彩蝶气的直跳脚,差点把账上两万两银子的事情也说出口。

“不行!这价我们不卖!”秋菊摇头。

春杏冷笑:“我可提醒你们,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们辛家是急用钱的,而整个通河县,我们张家不买,没第二家敢买的。”

这么明白的威胁,没有一点王法,简直是无法无天。

等春杏走了,秋菊捏着拳头道:“咱们还有宫里的关系,我派人去找王内侍,就算把这些店铺全送给他,也要救出老爷,不让这些坏人得逞。”

彩蝶、琴娘、小慧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了。

晚上,在县衙后面的一个花园当中,春花烂漫,招蜂引蝶,竞相开放。花园的一个小亭当中,摆放着精致的酒菜,贺县令,张知事再加上周守备的儿子周如虎三人坐着一面赏花,一面饮酒,气氛十分融洽。

张知事二十出头的年纪,白白胖胖,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笑道:“喝酒赏花,春意盎然,真是快美啊!听说辽东比咱们这冷多了,这时气,连根绿草都看不见呢!更别说花了!”

贺县令五十上下的年纪,瘦削白净,捋着颌下长须点头道:“可不是嘛!这次从辽东送战报的信使说,辽东冷着呢!山上还能看见积雪,出门得穿棉袄,晚上脸盆里的水还结冰呢!”

张知事爱吃肉,他伸筷子夹了一块肥肉,颤巍巍的送到口中,嚼得满嘴流油,用手帕擦了擦,笑道:“有酒、有肉、有美景,这日子多好,我就奇怪了,辛明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放着上好的日子不过,放着娇妻美妾不管,变卖家产去辽东拼命,这是何道理?”

贺县令哼了一声,冷笑道:“这样人我最了解了,年轻气盛,为了搏名,连性命也不顾了,哼,辽东那是战场,岂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张知事道:“辛明也算厉害,没在辽东战死,反倒捅了一个那么大的篓子,总兵官的小妾都敢杀,实在骇人听闻,这战报是真的吗?”

周如虎笑道:“这事倒是真的,我父亲一个朋友就在李如柏部当差,前几日曾写信来详细说明此事,战报上说的每一宗罪都是真的,辽东那边好多人都知晓,据说这通缉令是辽东经略杨镐杨大人亲自签发的,且发狠,不惜代价一定要把辛明捉拿归案。”

贺县令和张知事都啧啧摇头,他们感慨辛明的胆子够大,也庆幸辛明出了事,对他们大大有利。

张知事道:“贺大人,今天我派我的小妾去辛府报价,要买辛家的作坊和铺子,被辛明的几个姨娘拒绝了!据我那小妾回来说,辛家确实有变卖铺子的意思,我担心可别让有心人抢了先,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碌。”

贺县令冷笑,“这个老弟放心,咱们闹出这么大动静,沙河县哪个没长眼睛的敢撩咱们的虎须,就算真有胆大包天的吃进了辛家的铺子,我也有办法让他吐出来。”

贺县令是举人出身,也算读书人,看似文质彬彬,实际上心肠狠毒,手段厉害。

张知事笑了,拱手道:“如此就拜托大人了,辛家的铺子到手后,我们张家经营,股份呢!咱们三家平分,可好?”

周如虎和贺县令一起点头,他是贺县令的女婿,所谓三家是指贺县令和周守备两家。

周如虎道:“岳父大人,何必这么麻烦!那天直接把辛明的小妾孟彩蝶抓到县衙,不怕辛家不就范,直接就让她们把铺子吐出来,岂不痛快!”

贺县令捋着胡须道:“贤婿不知,辛家也非全无门路,黄县尉就和辛家关系不错,听说辛家在宫里还有门路。所以,谋算辛家必须有真凭实据,否则让黄县尉在府里按察大人那里告上一状,也很麻烦。哼!本来我想让辛家主管攀诬作证,岂料,那赵有德倒是个硬汉,拷打了一天,打的死去活来,昏过去好几次,就是不服软,此路不通。不过,我已经有了头绪,定能找到置辛家死地的证据。”

听到这话张知事和周如虎一起大喜,周如虎咬牙道:“辛明杀了我姐姐、姐夫,这仇恨可不是抢了他家铺子就能了结的。哼!上次我要他家十个丫环,都被他拒绝了,这次……哼哼!”

他是在岳丈面前,不能说的太露骨,张知事却笑着替他补充,“辛府数百丫环,连同他的小妾,还不是任凭公子挑选。”说完,三人一起狂笑起来。

几天之后,辛老爹从乡下赶到辛府,在上房客厅里,见到了秋菊、小慧、琴娘三人,还有辛红。

面对儿子的三个女人,老汉有点局促不安。小慧他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也变得不一样了,遍身绫罗锦绣,头上插金戴银,身上脂粉香味,像年画中美貌的贵夫人,还有好几个漂亮丫环侍候。屋子里的摆设也很豪华,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让习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老爹十分不自在。

他穿着黑色的土布衣衫,黑色布鞋,白布裹着头,虽然被秋菊让到上座,却也习惯似的佝偻着身子,好像坐在乡间地头一般。

直到秋菊说起辛明的事情,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秋菊流着眼泪述说了辛明在辽东的情况,辛老汉一边听,一边愁眉苦脸的叹气。他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习惯田间炕头的简单生活,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长。听到辛明犯了这么大的罪,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完全傻掉了,不知道怎办才好。听秋菊说要卖掉铺子救人,只能机械的说:“使得,使得!”

说起铺子被查封的事情,小慧气愤愤的说蝶姨娘的不是,说她一天狐媚样的迷惑辛明。一天不守妇道,在外面招摇,把辛家的脸都丢没了。辛明去辽东打仗,也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云云。

辛老汉在庄子里是见过孟彩蝶的,当时他就对这个嫁过人,又妖里妖气的女人没什么好印象,听小慧这么一说,心里也开始埋怨起蝶姨娘来。

第108章 老爷回来了

辛红坐在一张小杌子上,怯生生的反驳:“哥哥去辽东之前,蝶姨娘也是劝过的,他就是不听。”

琴娘道:“小妹不晓得人心,有些人表面是劝的,其实背后是怂恿的。”

辛老汉也训斥道:“小孩子懂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多了!”

辛红很不服气,却也不敢说什么了!

这时候,隆儿进来,一脸气恼的报告,说来财昨晚逃走了,还偷走了好几件银器。来财曾帮过辛明,后来辛明入主辛府,把他从马厩调出来,安排到后厨管理餐具。谁想到他这么不义。看到辛府要不行了,就偷了几件银器逃走了。

秋菊叹气,这有什么法子,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些日子,府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仆人逃走了,还有的拐带丫环一起逃走。他们都听说老爷犯罪回不来了,铺子又要被封了,以为留在辛府也是等死,所以就逃走了。不过,像来财这种趁机卷走主人财物的仆人,还是挺可恨的。

几人正在唉声叹气,忽然,小荷小跑着进来,脸色大变,叫道:“秋菊姨娘,不好了!不好了!县衙里的官差又来了,把门子打伤了,闯到正厅里,非要见秋菊姨娘。”

小慧奇道:“县衙来人,要抓也抓孟彩蝶,怎么要见秋菊姨娘?”

隆儿连忙出去询问,片刻之后回来说:“这几名官差是贺县令的亲信,态度蛮横,非要见秋菊姨娘,否则就不走了!”

秋菊无奈,只好带着一群丫环婆娘一起到了正厅。只见几名官差吊儿郎当的歪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喝着茶水,吃着干果。看见秋菊进来,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挥手,叫道:“正主来了,带走。”

几名官差上来,拿着铁链子,就要往秋菊脖子上套,众人都惊呆了。

隆儿和辛老汉慌忙拦住,道:“各位官差,有话好好说,她是个有身孕的,可别吓着了!”

为首的官差歪着脖子道:“什么身孕不身孕的,这是人命案子,必须抓她到县衙问话。”

秋菊更惊,自己整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个孕妇,哪来的人命官司。

官差冷笑道:“有个叫来财的,是你们府上的下人吧!他到县衙举报,说你们府上管家秋菊虐待仆人,草菅人命,无故打死一名小厮叫铁蛋的,状子都递到县太爷手里了,还能有错。”

一听铁蛋,秋菊冤的差点掉眼泪,铁蛋是府中的家生子,自己向来对他很好,前月生病,一命呜呼了,自己还拿银子发送他哩!哪来虐待一说。这不是明显栽赃陷害么!

官差头目冷笑,“我们才不管谁对谁错呢!有理到县衙大堂跟老爷申辩去。”

隆儿知道这些衙役爱钱,偷偷拉扯这名官差头目,小声说:“大人高姓大名?”

这名官差头目是贺县令的家人,也姓贺,叫贺庆,因为贺县令担心县里衙役不听指挥,特意把一名亲信家人给派来了。

隆儿小声说:“官差大人,秋菊姨娘是名孕妇,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别抓人了。”说完偷偷塞过去一锭十两的元宝。

岂料,贺庆脸色一变,啪的一声把银子摔在地上,喝道:“好小子,贿赂上官么!老子不吃这一套,给我套枷锁,抓人。”

隆儿和辛老汉都怒了,辛老汉最看重秋菊怀着的辛家后代了,伸手抓过一根门闩,隆儿举起一条凳子。这时候,忽然身后一片哭叫声,原来是秋菊晕了过去。登时一片混乱,哭喊的,拿水的,掐人中的,半晌才救过来。秋菊睁开眼睛,直愣着眼睛大哭道:“老爷啊!你在哪呢?”这一声,勾起来所有人的伤心事,登时大厅中数十名男男女女一起放声大哭。

正哭着,忽然一人走进大厅,惊问道:“怎么了?家里有丧事么?”

整个大厅的哭声戛然而止,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进来这人身上,只见他身穿软甲,脚蹬皮靴,手里还拎着一根马鞭,脸色惊愕,却是喜儿。

人丛中走出一名女子,抱着喜儿的肩膀哭起来:“当家的,我以为你回不来呢!”这是喜儿的婆娘。

“我为什么回不来?”喜儿表情很惊奇。

“那老爷呢?”琴娘、小慧、秋菊三个人几乎一起抢着问。

喜儿搔搔脑门,说:“老爷也好好的啊!他马上进城了,打发我先回来报个平安,让家里准备酒菜接风庆贺,咦,对了,刚才你们都在哭什么?”

辛老汉道:“辛明不是在辽东被通缉了吗?怎么会没事?”

见辛老爹说话,喜儿先躬身行礼,才笑道:“那通缉令早就撤销了,什么辽东经略杨大人,什么辽东总兵官李大人,都被老爷给扳倒了,嘿嘿!老爷已经升职成守备了,还购买了大批货物回来,是升官又发财,你们还不赶快备酒菜准备迎接!”

“哎唷,我的天老爷啊!”小慧先拍着胸脯,大大的松了口气。

秋菊身子一软,差点又倒在地上,被小荷碧桃扶住。秋菊忍不住流泪道:“老爷没事,真是太好了!”这时候的眼泪是喜悦的眼泪,是喜极而泣。

琴娘也是流泪,双手合十,轻轻念佛,感谢上苍。大厅中的男男女女都是一片庆幸的脸色。

这时候,门口又传来急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只见数十骑士到了门外,这些骑士都穿着甲胄,脚蹬皮靴,铿锵走进大厅,为首的是曹斌。这几十人都是在府中有家人亲眷的,急不可耐的先奔驰进城回家。

看到曹斌回来,他的太太孔夫人,早就忍不住哭了,大厅中的男女见到爱人亲眷,要么喜极而泣,要么又哭又抱,当然,也有人知道自己家人牺牲的,是真的伤心哭泣。

辛明回城的队伍,把整个沙河县都惊动了,正好赶上中午,街上围观的居民百姓人山人海,都在传“破家千户”回来了,据说还升官发财了。

辛明的队伍更加壮观,五百多名战士甲胄铿锵,刀剑闪亮,旗帜鲜明,骏马如龙。还有数百辆大车,几百个车夫。更有两千多匹辽东战马,没法带回城中,只能安置在城外。

辛明是不想这么招摇的,他本来是想把货物先存到码头上辛家的货栈中,派人去看,货栈不知怎地给官府封了,还贴上封条,没法子,只好全部运回家了。这下好看了,整个辛府门前一条街,马嘶人叫,都给堵塞住了。

辛明大步走入家中正厅,远远先看到秋菊挺着大肚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泪水涟涟。还不等辛明打招呼,小慧和琴娘已经哭着迎上来,一左一右的把辛明抱住,口中叫着老爷。

还不等辛明问梦蝶,梦蝶已经飞奔过来,直接挂在辛明的脖子上,气喘嘘嘘,又哭又叫,完全没了体统。三个女人都挂在辛明身上,看起来颇为滑稽。辛明心中却只有感动,这大半年他心中也对这些人朝思暮想。他走到秋菊身前,在秋菊脸上摸了一下,感慨道:“你也憔悴了!”说完忽然蹲下身子,把耳朵贴在秋菊的肚子上,笑道:“宝贝儿子,爹想死你了!”这句话,把大厅中的人都逗笑了。

秋菊脸色微红,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表达感情的男子,完全不顾礼法,也只有辛明了。不过,这举动也让她心里甜滋滋的,喜悦之情无法形容。

辛明看到老爹站在旁边,连忙跪下磕了一个头,说:“爹,我回来了!你身子骨还好吧?”

老爹颤抖着声音,连说了几个好字,他的心情也太激动了。

辛明站起来环视四周,看看丫环小厮仆人笑道:“大家都还好吧!”

秋菊哽咽道:“老爷,只要你好,我们就都好。”

这时候,隆儿叫道:“别放走了那几个狗衙役。”

辛明顺着隆儿手指望去,只见,刚才耀武扬威的几名衙役都顺着墙根想溜走,他们看到辛家男人越来越多,情形不大对头,想逃回县衙报告,岂料门口都被辛明带回来大车给堵死了,大门出去不了。

辛明正在疑惑,隆儿赶快上前把刚才的事情简略说了,辛明登时大怒,喝道:“几个腌臜奴才,也敢到我家来撒野,给我斩了。”

说完,对院子里的大牛一使眼色。大牛和几名军士气冲冲的上前,几脚先把他们踢倒。这些军士在辽东几次血战,砍杀了不少人。一名士兵手上沾染人命之后,气势就不一样了,杀意腾腾,几名衙役哪见过这架势,都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大牛按住贺庆,一弹手中厚背长刀,冷笑道:“这柄刀,连辽东总兵的小妾都斩了,你死了也不枉了!”

这刀当然斩了李如柏的小妾,但是辛明从他腰里抽出来砍的。大牛这样一说,倒好似是他做的一般,好有面子。

只见他举起刀子,猛地斫下,其实只是刀背斩在贺庆的脖子上。贺庆吓得一声惨叫,瘫在地上,裤管都让热尿淋湿了。周围几名军士都笑起来。大牛知道辛明的心思,这不是辽东战场,说杀人就杀人,况且这几人还是县衙的公差。

第109章 接风宴

辛明冷着脸道:“今天我心情好,给你们留一条狗命。罚你们跪在大门口,到晚上才许回去,告诉县令,我明日去拜访他。”

几名兵士如狼似虎的把他们赶到辛府门口跪下,刚才被他们打掉牙齿,打肿脸颊的两个门子,拿着鞭子看着他们,这回现世报,两个门子狠狠的抽了官差几鞭子出气。

秋菊忙着安排下人备酒备饭,丫环们答应着去了,各处仆人都在忙碌,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彩蝶扯着辛明的衣袖撒娇道:“老爷第一天回来,就给奴家一个表现的机会,接风宴就安排在奴家的院子,行吗?”

辛明打量彩蝶,半年不见,她身材保持的很好,不胖不瘦,体态匀称,穿着大红遍地金的对襟罗衫,外面披着大红的比甲,明黄色的妆花罗裙,红色的鸳鸯绣鞋,是用金丝绣的鸳鸯,通身火红耀眼。秀发乌黑,珠翠满头,肌肤细腻,顾盼神飞,笑容迷人,娇声细语,同自己魂绕梦萦的彩蝶一模一样。心中无限爱意,无限喜欢,恨不得马上就抱在怀里亲亲。

小慧听到接风宴要摆到她的院子,脸上登时露出不愉的神色,说道:“每次聚会不都是在上房么!为什么去你那里?”

彩蝶笑道:“秋菊妹妹身子不方便,怎好去叨扰她,这次我替她操劳了!”

小慧冷笑道:“咱府中的规矩,大事聚餐聚会都要到上房,哪听说到姨娘院子里聚会的?”

彩蝶也冷笑,“不都是姨娘吗?还有什么上房不上房的,再说什么规矩也都可以改的!”

秋菊止住还要争辩的小慧,微笑道:“好啊!正好我身子不方便,就让蝶姨娘费心了!”

辛明笑道:“如此甚好。”

他先让喜儿带人把货物搬入府中,货物太多,哪有这么多房间,只好先堆在院子里,好似一座小山一般,皮毛、人参,贵重的木材,山货,野味,放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全是珍贵物品,奇珍异宝,看得府中众人大开眼界,纷纷咋舌。

彩蝶笑道:“这么多皮毛,够给姐妹们和下面的丫环都做一件皮毛大氅了!”

辛明笑道:“那可好了,咱们一家人大大小小一出门,全都毛茸茸的,好像一窝黑熊出动觅食。”说得一群丫环都嗤笑起来。

辛明带着姨娘丫环往西院走,一边听秋菊和彩蝶说这些日子,贺县令和张大户等人对辛府的刁难。辛明闻言冷笑:“且过了今天,明天我去找他们算账。”彩蝶幸福的依偎在辛明身边,自己的男人回来了,就是有了依仗,什么都不用怕了,这种感觉可真好。

彩蝶的院子没有上房那么宽敞,男客一桌摆放在院子里,女眷一桌则摆在花厅当中。

男客一桌辛明为首,左边曹斌,右边喜儿,大牛,霍坚重伤未愈,还在休养。弟弟霍毅来了,还有辛伟图和队伍中的几个头目。辛老爹不喝酒,只在院子里坐一张太师椅上喝茶,笑眯眯的看着儿子。

辛府厨房听到老爷忽然回来,且升官发财了,个个精神振奋,卖力的做饭,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流水价的送上来。

酒过三巡,提起这次辽东之行的种种艰难危险,浴血拼杀,热血豪情,众人都是唏嘘不已。辛明端起酒杯道:“这次辽东之行,诸位兄弟是为了我辛某人拼命,我辛明满饮此杯做为感谢。”说完一饮而尽,桌上诸人都站起来一同饮了此杯。众人开怀大吃大喝大笑,讲的都是这次辽东的故事,有的怒发冲冠,有的热血沸腾,更有的让人唏嘘落泪。这些人在去辽东之前还都是泛泛之交,经过这次同生共死的经历,都成了交心的战友。

喝到半酣时,辛明端着酒杯走进花厅敬酒,花厅中全是女眷,四位姨娘,辛红,孔夫人,还有几名军官家的女人,这些女人在席上其实也不怎么吃喝,她们嗑着瓜子,聊的是家长里短。家里男人平安回来,让她们十分高兴,往日的沉默阴郁一扫而光,连向来文静少言的孔太太都活泼起来,破例讲了一个笑话。

看到辛明进来敬酒,席上的女人都呼啦啦的站起来,辛明挨个望去,只见秋菊端庄,如淡泊菊花。琴娘温柔,似温润美玉,小慧伶俐,好像玲珑剔透的瓷器,彩蝶美艳,如同娇艳怒放的牡丹,连小妹辛红也看起来那么的可爱。再看侍候的一群大小丫环也都穿红戴绿,美丽玲珑。还是家里好啊!辛明由衷的感叹!

刚和众女说了几句笑话,忽听,院子里面大牛扯着嗓子叫喊起来:“老大,带着嫂子出来敬酒哦!”

辛明一笑,他是最不讲礼节规矩的长官了,大牛也忒没上没下了!

彩蝶站起来,挽着辛明的胳膊,笑道:“我跟老爷去和他们喝一杯!”

小慧、琴娘、秋菊都是脸色微变,大牛当然是在开玩笑,不过也说中了她们四个女人的心事,辛明没有正妻。刚进府里的时候,辛明说他的女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妻妾分别,可是,整个大明朝放眼看去,哪个大家豪门没有妻妾嫡庶之分的!开始平等,以后就会一直平等么?如果辛明一直不娶正妻,那么就必然在她们四个当中扶正一个。这才合乎大明朝的礼仪法律,否则谁来管家?谁来继承家业,这不都乱套了吗?

大牛叫“嫂嫂”,嫂当然是正妻了,彩蝶难道把她自己当成正室了,还是她得到了辛明的什么承诺?再想想她在经营商铺上的表现,似乎很有可能的!

彩蝶挽着辛明走出花厅,小慧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气冲冲的道:“她算是哪门子的嫂嫂,好不知羞耻!”

“妹妹喝多了!开起玩笑了!”秋菊连连给小慧使眼色,这是彩蝶的院子,后面侍候的丫环婆子有一大半都是她的人,哪句话都得传到她的耳朵中。

小慧却抑制不住心中的妒意,拍着桌子道:“今天她自封了嫂嫂,明天干脆就扶了正,踩到咱们头上,把咱们都踩到泥里去了!”

桌上的人看到小慧发脾气,有的细声相劝,有的低头不语,身后的丫环婆子们也不敢作声了。花厅中忽然静下来,更反衬出院子里的热闹笑叫。

此时,彩蝶挽着辛明走到院子当中。大明朝最封建了,理学家们给妇女们设置了条条框框,别说和男人说话见面,就是走出家门,到大街上去走走也是不符合礼法的。彩蝶如此落落大方,和男人见面说笑,也是在有现代观念的辛明鼓励下才能如此,在别的封建家庭是不可能的。

只见彩蝶比刚才又换了一身衣衫,上着藕丝衣裳,下着翠绫裙,脚下红鸳鞋尖尖翘翘。头上戴着银丝髻,周围金累丝钗梳,珠翠堆满,粉面上贴着三个翠面花。弯弯的柳叶眉直侵入鬓,红红的樱桃口微露皓齿,更显得粉妆玉琢,玉面妖娆。尤其是一双眼睛,顾盼笑容时候,带着无限的风情月意,百媚千娇。浑身光**人,让人不敢直视。

男宾席上老成持重的如曹斌,垂下眼睛,正襟危坐。年轻的如霍毅只是偏转了头,偷眼相瞧。只有辛老爹暗自摇头,心道:“狐媚样子,害人精。”

彩蝶笑吟吟的走到桌旁,她总跟男子接触,面对一席男宾毫不怯场。她酒量甚豪,端起酒碗笑道:“各位都是辽东回来的英雄,我彩蝶能有幸敬各位英雄一碗薄酒,这实在是小女子前生修来的福分呢!”说完,一抬手,将一碗烈酒喝干了。

这豪爽的样子,引来席上所有人的好感,一片赞叹声。席上诸人喝完这碗酒,彩蝶又专门给几人敬酒。几碗酒喝下,彩蝶粉颊微红,更显得娇艳。大牛直着眼睛看着彩蝶,说了一句“多谢嫂嫂!”忽然滑到了桌子下面,烂醉如泥。引得众人一阵大笑。辛明连忙安排小厮把大牛送回去休息。又有县尉黄大人和县里主薄,及几家相好的乡绅派人送来礼物,庆贺辛明回家,彩蝶连忙安排下人接待。前一阵子,辛明门庭冷落,几乎和这些家断了往来,近日听说辛明平安回来,且升官发财的消息,这些家便赶着把礼物送来。

喝到日头偏西,辛明也醉了,彩蝶让人把辛明扶到自己的房间当中睡了。然后到花厅当中,笑吟吟的说:“姐妹们,今天喜庆日子,咱们也要好好的喝几杯。老爷醉了,我先侍候他更衣,再回来陪姐妹们玩耍。”说完,叫冬梅碧云把好茶好酒拿来,自己转身去了。

小慧、琴娘和秋菊都脸色阴沉,小慧把酒杯往桌上一扔,气哼哼的道:“谁稀罕你的破酒破茶!”转身走了。秋菊也告罪身体不适,带着丫环回去了。只剩下琴娘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坐着,她多么希望,老爷第一日回来能在自己的房间中,那怕是醉了,打着鼾睡觉,自己也会不错眼的看他一宿。把自己这半年来日日夜夜的思念讲给他听,可是呢!自己连细细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他睡到了彩蝶的房中,而自己要回到那个空寂的房间中孤枕难眠,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酸楚没法形容,忍不住就想落泪。

第110章 小别胜新婚

这些女人的心思,孔太太是很了解的,她握了握琴娘的手以示安慰,同时也很庆幸,丈夫曹斌没那么优秀,只是一个武夫,只有自己一个女人。

小慧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院子,走进厅里,大丫环小环正和一个十多岁的小丫环,叫小燕的说笑,见小慧回来连忙迎出去。问小慧要喝茶么?小慧沉着脸说不要,问要生火或手炉么,小慧也说不要。径直的走到里屋炕上躺下了。

小环便依旧坐在厅里和小燕说笑,她是一个傻萌型的女孩,最崇拜喜欢的就是老爷辛明,但却又对辛明没有一点男女情爱的想法。只要看到辛明就高兴,前几日,府里都说老爷回不来了,小环偷偷的哭了好几回,今天看到老爷兴奋的不得了,和小燕说着老爷回来时候热闹的样子,忽然就说到了彩蝶姨娘,说她在老爷面前怎样能干,怎样美丽……

小慧在里间,本来就一腔怒火好似油煎一般,这时候听到小环的话,就好似火上浇油,让她怒不可遏。她起身,一阵风似的来到厅中,一记耳光向小燕打去,打得小燕一个栽歪。小慧口中骂道:“懒东西,见我回来也不知道泡茶,也不知道生火,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野了!”

小燕哭着跑掉了,小环脸上变色,站起来道:“刚才我问过你这些,你说不用的,现在又打小燕,是作筏子给我看么!”

小环其实不怎么尊敬小慧,以前她俩是好朋友,无话不说的好闺蜜,现在虽然成了主仆,小环心中却也把她当成姐妹。

小慧怒道:“作筏子给你看又怎样?我看你现在没一点主仆尊卑的样子!”

小环也高声道:“你是娘又怎样?就可以随便打人骂人不讲道理了吗!”

“哎唷!我又不讲道理了,你去找你那个讲道理的主子去啊!刚才你不还夸她美丽有才么!”

“哼!我就夸彩蝶姨娘怎么了,你忌妒了么?她就是比你漂亮比你有才!”

两人都是伶牙俐齿,说话快的像打枪射箭一样,几名丫环婆子闻声进来想要劝解,连插嘴都没机会。

小慧斗嘴不胜,而小环最后一句话更是触到了她的痛处,她一腔妒愤一起发作起来,伸手就拉住了小环的头发,将她拖倒在地上。小环头髻散乱,簪钗钿铒掉了一地。

小慧被丫环婆子拉开,只见小环坐在地上大哭,“我本来是上房丫头,好好的,你非要把我要过来,现在又看我不顺眼,何苦要我过来?”

小慧怒道:“快滚回你的上房去吧!我这里才不要你这没上没下的臭丫头呢!”

小环连说了几个好字,自去收拾东西走了。小慧看小环走了,忽然悲从心来,抛下丫头婆子,转身回到里间,扑到被子上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秋菊回到上房,表情平静,坐在一张摇椅上轻轻摇晃,一只手轻轻抚着隆起的小腹。

小荷上来端来一碗鸡汤,秋菊皱眉摇头,“今天,吃得太油腻了,不想喝汤。”

小荷笑道:“还是喝了吧!不为了你,只为了那小家伙。”

秋菊想了想,端起碗把鸡汤喝了,笑道:“这么吃喝,胖的没一点样子了,难怪老爷都不瞧我一眼。”

小荷笑道:“娘真沉得住气,老爷不瞧你,你不着急么!你看今天风头都被蝶姨娘给抢走了!”

秋菊笑笑,说:“风头都是虚的,女人对男人最重要的有三点,第一是生孩子,能传宗接代。第二是会管家,能操持家务。第三是贤惠,能体贴男人的心。什么经营买卖,干事业都不是女人份内应该做的。至于抢风头,争风吃醋那就更不智了!蝶姨娘很有能力,但她不懂这些,早晚会吃瘪的。”

刚说完,外面传来哭闹声,碧桃进来说,小慧的院子闹起来,把小环赶回了上房。

秋菊皱眉,心想:“小慧也是个不智的女子,性子同以前赵府时代的二姨娘有点相似。合府的大丫环,辛明最喜欢的,除了冬梅就是小环,这她看不出么?这时候不拉拢小环,反倒把她赶出来,真是蠢啊!”于是说:“让小环进来,我瞧瞧!”

一会儿,小环抱着一个小包袱进来,眼睛肿桃似的,哭得梨花带雨。秋菊打量小环,只见她瓜子脸,柳叶眉,鼻尖小巧,皮肤白腻,面容秀丽,身材窈窕,虽然头发散乱,却也是个美人坯子。不过,合府丫环美貌的多了,辛明为何对她青眼有加,这秋菊就不解了,只能说二人有缘份。

小环哭哭啼啼的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秋菊好言安慰,亲手把她的头发理好,笑道:“我几次想向慧娘要你回来,都不好意思开口,你现在回来岂不是正好么!”说完,把自己头上戴着的一根钗子插到了小环头上。又让小荷给她收拾房间,安排住处。

小环十分感动,只觉得合府上下没有比秋菊姨娘更好的人了,要是她能当成夫人该有多好啊!

辛明一觉醒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透过纸窗看外面天都黑了。彩蝶依偎在他身边,手里不知在编着什么络子,长长的睫毛垂着,样子很专致。

辛明坐起来,把下巴伸到她的肩膀上,嗅着她身上的香麝味道,笑问:“什么络子?”

“老爷醒了!”彩蝶笑着把编了一半的络子放到一边,说:“我看你装汗巾子的络子旧了,想替你再编一个。”

其实辛明装汗巾子的络子也不旧,只不过彩蝶不想用秋菊替他编的那个而已。

这时候,守在屋外花厅的丫环听到动静,急忙走进来,冬梅和碧云一起进来,碧云端着铜盆,冬梅举着毛巾,还有小丫环在后面端着茶水,给辛明净面漱口。

只见冬梅和碧云都穿着妆花的白底细纱小衫,外面套着大红的短绸面马甲,下面的百褶裙子一个明黄,一会儿翠绿,脚下都是小红鞋,头发乌黑,鬓角各自插着一支桃花,十分娇艳。冬梅长挑身材,俏丽可爱,碧云身材匀称,温柔可亲。两人站在一起好像并蒂开花的两个花骨朵。

辛明坐在炕沿上,擦脸漱口,还回冬梅手巾的时候,顺势在冬梅下巴上勾了一下,笑道:“小妖精,更好看了!”冬梅一笑,并不说话。

这时候,彩蝶高声笑道:“都进来吧!”屋门推开,呼啦啦进来十几个人,冬梅碧云两个大丫环,后面有小红,小翠,小丽等八个小丫环,还有十几名家人的媳妇婆娘,都是彩蝶手下的,二十多人一起跪下,登时屋里地上,花红柳绿一大片。然后一起叩拜下去,口中齐声道:“恭喜老爷晋升守备,祝愿老爷步步高升,大展宏图,一天更比一天高。”

“谢谢你们了,快起来吧!”辛明有点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他是现代人,应该秉承人人平等的理想的,可是为什么看的这么多人给他叩拜,心里舒服得意的不得了呢!

彩蝶让众丫环婆子起来,退出房间。她又深深的给辛明做了一个万福,娇声笑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老爷辽东之行辛苦了,妾身略备薄酒,为老爷接风,还请老爷赏光。”

“亏得你有心了!”辛明一笑,伸手将她拉起来,上下打量,这时候屋内温暖如春,彩蝶已经褪去的外衣罗衫和裙子。只见她上身穿着白纱小衫,露出胸口的红抹胸和一片雪白肌肤,下面穿着大红的纱裤,已经将裤腿散开,灯光映照下,玲珑剔透,冰肌玉骨,若隐若现。凤眼含春,娇艳无匹,恍若天上神妃仙女下凡。

辛明忽然伸手将彩蝶横抱起来,让猝不及防的彩蝶一声惊呼。辛明垂头看,两人目光灼灼的对视,都似乎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一丝火焰。辛明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喃喃道:“还吃什么薄酒,就吃你了……”

屋子外面的花厅中,几名丫环围坐在一张梨木桌前候着。冬梅笑吟吟的说:“碧云姐姐,我去厨房告诉薛嫂给老爷和娘准备酒饭,你在这里答应着。”说完,摇着手绢,款款的走了。

碧云恨恨的道:“看她那招摇样子,不过是被老爷夸了一句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你长得好看,为什么不等着端水进去?让老爷再看看。”

碧云是最早蝶姨娘身边的大丫环,蝶姨娘之下,以她最大。可冬梅来了之后,大家都知道老爷喜欢冬梅,便处处奉承她。不知不觉,冬梅在这房中的地位已经在她之上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彩蝶的召唤声。碧云忍着气,带着小丫环珠儿,用铜盆盛着温水,拿着毛巾,漱口的茶水,进屋侍候。

待碧云退下之后,辛明和彩蝶侧躺着说话。屋内好几根红烛红艳艳的,将屋里照耀的一片明亮。地上地笼正热,屋里温暖如春。

炕上锦被横陈,粉香脂浓。辛明用手轻轻抚摸彩蝶穿着的肚兜,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件艺术品。紫色质地的绸缎上绣着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图案精美,做工精细,文采辉煌,栩栩如生。

第111章 彩蝶的接风宴

蝴蝶共用五色针线绣成,黄、蓝、红、绿、紫,色彩艳丽,让人一见之下,就爱不释手。辛明惊叹,这件肚兜如果放到现代,可以进入国家级别的博物馆吧!

“好痒!别闹!”彩蝶抓住辛明的手,把头枕在辛明的胸膛上,感受着辛明结实的胸肌和有力的心跳,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踏实安全。

“这些日子想我了吗?”辛明轻轻抚摸她的秀发。

“怎么不想!日里想,夜里想,连梦里都是你的影子。”彩蝶微微抬头,幽怨的看了辛明一眼,又道:“前几日,奴家听到你在辽东被通缉,一颗心好像被劈碎了一般,六神无主,不知道着落在哪里?那些日子,奴家经受了多少煎熬!”说着,彩蝶泪光莹莹。辛明很感动,捏了捏她的手。

彩蝶接着说:“为了救老爷,我跟秋菊她们说,就是砸锅卖铁,变卖家产铺子,也要凑钱救老爷。为这,奴家把自己的首饰头面衣服都拿出来了,还把铺子里经营买卖的银子都拿出来。秋菊、小慧她们还不舍得呢!说什么,以后铺子关了门,咱们吃什么?喝什么?我说‘还顾得了这些,老爷就是咱们的天,就是咱们的依靠。只要能救得老爷,咱们就是去辽东要饭也使得’,这样她们才哑口无言的。”

辛明更加感动,用力抱了她一下,叹道:“家里家外的事情多亏你了,秋菊有身孕,小慧是个直肠子,琴娘没什么主见。就这一大摊铺子买卖,咱家几百个人,除了你,谁能拿得起来?”

彩蝶闻言直起身子坐起来,委屈道:“老爷,您这话可说到奴家心里了,奴家是个天生命苦的操劳命,您把这么一大摊子事情放在奴家身上,怎知道奴家每日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纰漏。府里这些人你是知道的,巴不得别人出错,她们好笑话打趣,支派她们做一点事情,牢骚满腹,好大的怨气。奴家是个脸薄心软的,为这流了多少眼泪?受了多少委屈?”说着,用手帕拭泪。

辛明心中无限怜惜,也坐起来,将她拥入怀中。

彩蝶接着说道:“就这样卖命,还有许多不满意的,说我一个女人家,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好不知羞耻。又说什么,家里的银子都进了我自家的私房。还有苛扣她们发月例钱,还不舍得拿银子救老爷。你问问冬梅、碧云,还有铺子里的账房的韩先生,我不是急忙忙的从铺子里调银子出来么!只不过铺子被封了,我也是没一点法子了!明日里,你跟她们好好解释分说,再把这一挑重担快快给一个有力量,能担当的人吧!”说完,泪如雨下。

辛明用帕子轻轻给她拭泪,笑道:“管她们说什么,只要我信你,就行了!”

这时候,冬梅在门外轻声道:“薛嫂把酒席送来了!”

“抬进来吧!”彩蝶说完,披上纱衣,侍候辛明从炕上下来。

几个婆子提着食盒进来,碧云布置碗碟,冬梅把酒盅酒壶摆好,小丫环们则流水价的把菜端上桌子,好丰盛的一桌酒席啊!白嫩的盐水鸡,热腾腾的瓯蒸鸭子,透亮的水晶肘子,油汪汪的泰州鸭蛋,还有烧鹅,排骨,大虾,河蟹,仅仅是荤菜就有八样,素菜也有八样,藕片,竹笋,青豆,芹菜……还有八样时兴的果品,二十多个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辛明大吃一惊,道:“这三更半夜的,就咱们两人,干嘛这么丰盛?”

彩蝶娇笑道:“这是我的接风宴,理应比刚才宴会丰盛些,这才能显出我对老爷真心实意啊!”

冬梅和碧云在身后侍候,把两人的酒盅倒满。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刚刚打开泥封的陈酿,酒入杯中,一股清香的酒味立刻散发出来。

彩蝶端起酒杯笑道:“祝愿老爷事事顺心,万事如意!”

辛明笑眯眯的端起酒杯也道:“祝愿咱们一大家子团团圆圆,我的小彩蝶永远美貌。”

二人喝干这杯酒,彩蝶握着脸颊笑道:“永远美貌是不可能的,只怕再过几年,皮肤也松弛了,脸上也有褶皱了,变成了又老又丑的婆婆了!”

辛明笑道:“就是婆婆也不是又老又丑的,而是个年轻美貌的婆婆。”

彩蝶让冬梅给辛明碗里夹排骨肘子,剔蟹肉,扒大虾,自己则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咬着筷子皱眉,“油腻腻的,一点胃口也没有。”

辛明心想,刚吃了宴席,这半夜三更的能吃下什么?便笑道:“我从辽东带回来不少吃食,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让薛嫂给你烹饪。”

“真的?”彩蝶歪着脑袋,斜看辛明。

“嗯!”

“好吧!我要你带回来的鳟鱼炖汤。”

“这……”

辛明有点猝不及防,他在辽东喝了鲜美的鳟鱼汤之后,便想着怎么带回一些新鲜鳟鱼给怀孕的秋菊补身子。这时候天已经暖和了,怎么千里迢迢带回家新鲜鱼肉在古代可是大难题。古代不比现代,有制冷保鲜的冷柜汽车托运。任何新鲜的东西都难以保持长久。

努尔哈赤曾和大明朝打人参贸易战,结果女真的人参卖不出去,十几万斤的人参都腐烂了。后来女真人发明人参脱水技术,才有了长期保存人参的法子。不过,来自现代的辛明知道,要是把鱼肉做成鱼干,那营养可就大大流失了。没办法,为了自己没出世的孩儿,辛明下了大功夫,在辽东还没解冻的山中,冻了许多冰,把新鲜鳟鱼放在冰中,用层层棉絮棉被包裹,再放入几只密闭木箱中。回来的途中专门用一辆车拉着,鳟鱼只有几十斤,冰和木箱子却重达千斤。一路上车拉人扛,费了好大的功夫。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箱子放到地窖中保存。

“罢了!”彩蝶嗤笑,“就知道老爷舍不得,所以开个玩笑罢了!”

“哪有!既然我的亲亲宝贝说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辛明伸手捏了捏彩蝶的面颊笑道。随即吩咐下人去地窖中打开一个箱子,取鱼炖汤。

说起辽东的货物,辛明把辽东四兄弟结拜,然后四人投资组建运输队,以后能独享辽东之利,长期贩卖辽东货物的情况说了。

“这次从辽东带回来的货物,老爷估计能赚多少?”彩蝶一下子来了兴趣。

“至少也能翻上五倍。”辛明这只是保守估计,实际上辽东特产要更抢手些,尤其往江南贩卖。

“什么,这次二十万两银子的本钱能赚一百万两银子。”彩蝶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两个闪光的小元宝。这样的利润,比做一切生产经营赚钱都要快,这就是垄断的力量。

看到彩蝶不信,辛明取出一个账本,上面是他计算的从辽东进货的价格,到这里贩卖的价格,和路途运输人工等费用。彩蝶生意经很厉害,立刻就拿来算盘,噼噼啪啪的计算了一番,果然如此。

辛明笑道:“这次回来,首要的就是在沙河县开一家专卖辽东特产的铺子,以此为根基,再把分店开到兖州府和江南去。”

彩蝶眼睛忽闪忽闪的,忽然把身子挨过来,双手抱着辛明的脖子摇晃,撒娇道:“老爷,我求你你一件事,行吗?”

“什么事?”辛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先答应奴家嘛!”

“我猜猜,你是想当辽东专卖店的老板娘!”

“老爷真神,一猜就中,那你是答应了?”

辛明笑道:“答应你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刚才在炕上,我要换个样,你怎么扭手扭脚的,一点也不配合?”

彩蝶嗤了一声,脸上微红,笑道:“老爷你不正经,丫环都在后面听着呢!”

冬梅和碧云都低下头,不言语。

辛明笑道:“铺子当然要让你管的,这次回来看到你把绸缎庄管理的这么兴旺,我是真的高兴,几时修来的福分,娶了这么能干的娘子。”

听到辛明夸奖,彩蝶十分高兴,把这半年来自己经营绸缎庄的情况细细说了。原来辛家的绸缎布匹大多从苏杭、松江进货,再贩卖。自家也有纺纱、织布、染色的作坊,规模很小,主要在沙河县贩卖。

这次彩蝶下了大功夫,从松江买进了几十台织布机,还有十几个能熟练操作机器的工人,还有制造修理机器的工匠。又从本地找了百余名学徒跟着师傅学习织布,现在刚刚能量产,开始赚钱。省去了长途贩运的过程,成本降低了不少,估计布匹绸缎这一块能比往年收入高上三成。

辛明连连点头,扩大作坊是他去辽东之前就和彩蝶商量好的,他是有远见的,但处理买卖经营中的琐碎事情,他就不如彩蝶了,这需要商业头脑。不过,辛明的优势在于他是穿越者,知道纺织业的发展方向。

辛明问道:“娘子以为咱们织布绸缎作坊的重点是棉布还是绸缎?”

第112章 娇妻美婢

“当然是绸缎喽!”彩蝶掰着指头给辛明算,绸缎的利润又多少,棉布的利润有多少。绸缎精美,一般是给有钱人使用,利润肯定要高得多,而棉布一般只给普通百姓用,这些人购买力有限。

辛明笑了,说:“我认为咱家重点发展的应该是棉布,首先山东产棉花,原料方便。而且生产棉布的技术也是不断发展的,以后会研究出来同绸缎一样精美的棉布制品。”说到这,辛明笑着伸手摸了摸彩蝶的肚兜,道:“这像这样精美!”

彩蝶拨开他的手笑道:“先说正经的!”

辛明道:“最重要的一点,棉布是给老百姓用的,市场广阔,如果大批量生产,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听到最后一点,彩蝶笑了,“有什么广阔市场,棉布就是土布,家家户户的乡下妇女都能自己纺棉织布。技术简单,同咱们作坊用的纺机差不多。再说咱们就那么点作坊,那么几十台织布机,能有多大产量?市场再大,给你有什么用?”

辛明又笑了,这回笑得高深莫测,慢慢道:“我有法子的,明天你就知道了!”

这时候,薛嫂把汤炖好了,亲自端过来,放在彩蝶桌前。碧云用勺子盛了一碗,递给彩蝶。彩蝶喝了一口,把勺子丢回的碗中,说:“味道还行吧!”

其实彩蝶不喜欢吃鱼,屋子里的人都知晓,薛嫂更是知道。所以这一大桌子菜,唯独没有鱼。

彩蝶道:“这桌上的菜都赏给下人吧!”唯独对薛嫂道:“你劳碌半夜辛苦了,这碗辽东鱼汤可珍贵了,就赐给你喝吧!”

薛嫂陪笑道:“老身命好,托娘的福,也能喝到这么珍贵的鱼汤了!”

看着薛嫂把鱼汤端走,辛明心里觉得很可惜,这可是自己从辽东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呢!心中有一丝不快,暗道,彩蝶也是个抓尖搅牙的,

把桌上的菜品撤下去,辛明、彩蝶漱口完毕。彩蝶又道:“把我制作的消食酸梅汤盛上两碗来。”

片刻之后,冬梅、碧云各端着两个红漆茶盘过来奉上,彩蝶接过碧云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辛明却不伸手,微笑着看看冬梅,冬梅垂下眼睛。

再看她端着红漆的茶盘,青花白底的茶盏,冬梅洁白修长的手指,指甲有半寸长,染着通红的凤仙花汁。冬梅瘦削,仔细看,能看到她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白玉似的手掌,仿佛肌肤透明了一般。

辛明端过茶盏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好,笑道:“怎么不高兴了吗?见了我也不说话?”

冬梅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高兴。”

“嗨!你这么说,就是不高兴了,让我瞧瞧,谁惹着我家冬梅了?”说完把冬梅拉过身边。

冬梅斜倚着辛明的身子,低着头,说:“我就是心疼娘,替娘不值。”

辛明叹道:“这半年多,你娘辛苦了,我都知道。”

冬梅低头,眼泪滴落衣襟,道:“你走了,娘日夜忙,夜也忙,连吃饭喝水都不及时,就为了操持这个家。她想你念你,多少次夜里抱着枕头流泪,娘是个刚强的人,从来不对外人诉苦。可我是她身边的人,我都知道。”

一旁彩蝶也感慨,“冬梅是个好孩子,有心的好孩子!”

冬梅接着道:“可是府里有些人,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就骂娘。只看到娘表面的风光,却看不到娘背后吃了多少辛苦!说起话来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说些什么‘女人家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了!’又说‘娘不愿意从铺子里拿钱救老爷了!’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老爷出事后,我明明看到娘急忙忙的从铺子里拿银子救老爷的。还有更可气的,把娘的坏话说到老太爷那里去了!为这些娘受了多少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咽,忍气吞声,我们这些丫环都为她心里难过。”

说着,冬梅眼泪扑簌簌的落在衣襟上。说得彩蝶也辛酸,不禁垂泪道:“咱们娘们就是这个命,过去的事情了!还跟老爷说什么呀!”

见冬梅落泪,辛明心中无限怜惜,伸袖子给她拭泪,道:“府里人多嘴杂,我不在这些日子也就罢了!以后我再听谁这么说,一定好好教训他。”

冬梅抽噎道:“下午接风宴上,慧姨娘当着那么多人说我娘,可难听了!‘说什么娘要抢着当夫人,要把她们都踩到泥里去……’”

彩蝶脸现怒色,把小瓷碗重重往碧云手中的茶盘中一放,斥道:“这丫头,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任她们说去,咱们只是自己心里知道行得正,坐得直便罢了!绝不许跟人家犯口舌,更不许背后说人家不好,你都忘记了吗?”

冬梅垂着头不说话,碧云轻声道:“娘别生气了,冬梅也是为了娘,一时间激愤,情不自禁罢了!”

彩蝶用手帕拭泪,叹道:“罢了!咱们娘们受多少苦,遭多少罪,只烂在咱们自己肚里,何必再跟老爷述说。老爷一天多少大事要去做,哪能用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分心,凡事咱们忍着点就完了!”

辛明叹道:“你们娘们都是好样的,小慧脾气不好,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有机会我说着她些。”他听到小慧这么不懂事,心中也生出一丝不满。

“好了,乖乖,别生气了!给达达笑一个!”辛明轻轻摇晃冬梅。

冬梅撅着小嘴,把头扭到一边。辛明拿起她的小手在自己的掌心把玩,刚才看她拿托盘时候,心中就好喜欢。只见手指纤细修长,嫩如葱白,这样的手形放到现代去弹钢琴一定很适合,手腕上则是一个旧的银镯子。

辛明皱眉道:“这镯子怎么这么旧,我记得你有一副翠玉的翡翠镯子来着?”

冬梅低声道:“前几日,听说老爷有事,娘急着把我们的头面首饰都收走了,想去当铺里当些钱,救老爷。就是平日里,娘也不让我们带贵重首饰的,娘说,咱们管着铺子里的钱,就要处处节俭,可别让人家背后说咱们闲话。”

辛明心中十分感动,对彩蝶道:“你们娘们何苦这么勒掯自己,难道你们怕自己男人赚不到钱么!”

说完,又对冬梅道:“明天你去账房传我的话,就说支二百两银子,给你和碧云每人打造一对金手镯,下面的小丫环,每人一对银手镯。”

听到辛明这么说,冬梅才开颜一笑,抱着辛明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好达达,亲亲的达达!”

娇俏可爱的样子,让辛明有点爱不释手。却听彩蝶说道:“你们两个把茶盘收拾下去吧!”冬梅转身端着茶盘一阵风似的走了,到了门口回头向辛明又是一笑。辛明看着她纤腰摇摆,消失在门后,感觉自己魂都被她勾走了。这还没稀罕够呢!怎么说走就走了!

“冬梅对我忠心耿耿,我可不能辜负了她,一定要给她找个好点婆家,怎么也是公子,举人之类的。”彩蝶说道。

“什么婆家?”辛明一愣,随即看到彩蝶眼中的笑意,反应过来,她在揶揄自己呢!

辛明站起来一伸手,又将彩蝶横抱起来,低头恶狠狠的道:“敢逗我玩,看我怎么罚你。”

“达达饶命!”房间中传来彩蝶的格格笑声。

房间外,几名小丫环听说要发镯子了,都开心的不得了,一起给冬梅行礼。碧云也做了一个万福,酸溜溜的说道:“多谢了,妹妹嘴甜,老爷又喜欢,以后求什么东西全得指望妹妹了!”

冬梅冷笑道:“姐姐客气了,其实姐姐比我长得好看多了,以后让姐姐去求,老爷一高兴,金山银山都赏下来了!”说完款款的向外走,道:“我累了,休息了,一会儿娘有吩咐,还劳累姐姐了!”

碧云不敢反驳,只能恨恨的一跺脚,带着两个小丫环守在花厅,等着端水端茶。

第二天一早,晨光微曦,房间中的光线由暗转明。红漆的梳妆台十分华丽,上面摆放这镀金的铜镜,翠绿金丝的珐琅鸳鸯壶,花纹繁复的嵌百宝梳妆套件,红木嵌螺钿盒盖子已经打开,名贵的项链首饰随便堆放。古董架上放着瓷瓶,古董,墙上挂着字画,玉箫,桌几上放着成对的红木围棋盒,紫檀香盒。

香炉已灭,余香飘渺,炕上大红锦被,是余杭的上等绸缎,绣着鸳鸯交颈的图画。锦被之下,美人酣睡,一头黑色秀发瀑布似的散落在枕边。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温庭筠的词,“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半梦半醒的彩蝶嘤咛一声,向旁边伸出白藕似的手臂,想抱住身边的爱人,却伸手摸了一个空。睁开眼睛爱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屋外有动静。彩蝶从窗缝向院子里窥视,只见辛明赤着上身,在练拳法,后背上的肌肉坟起,好像丘陵起伏一般,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初升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反光,散发着男子汉的气息。

第113章 未来的计划

彩蝶迷恋的欣赏着爱人的身材,心中满是柔情爱意,这个小男人已经征服了她,从身体到心灵。现在她已经离不开这个比她小五岁的男子汉了,时时刻刻都渴望着他的怀抱,希望感受到他健壮的手臂和厚重的胸膛。

此时是四月末的春天,早晚还有一些寒凉,可刚从辽东回来的辛明一板一眼的练习着招式。他表情严肃,昨晚的欢愉和温柔乡,没有一丁点的动摇他的意志。这次辽东之行让他感受到了深刻的危机。

穿越过来的几年,辛明始终困守在沙河县的这个小地方,眼界有限。将军村的时候,只是想怎么吃饱肚子,千户府的时候,则忙着争权自保,完全考虑不到外面的世界。这次辽东之行打开了他的眼界,让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穿越来的是一个末世。

在清朝最强盛的乾隆时代,英国使臣马嘎尔尼访问中国后,曾在笔记中写下了这样的预言,“中华帝国只是一艘破败不堪的旧船,只是幸运的有几个谨慎的船长才使它在150年间没有沉没。他那巨大的躯壳使周围的邻国见了害怕。假如来了一个无能之辈掌舵,那船上的纪律与安全就完了……虽然不会立即沉没,它将像一个残骸那样到处漂流。然后在岸上撞的粉碎。”他预言的最后一句是,“它将永远不能修复。”

这段话送给现在的明王朝也一样合适,这条大船已经在海面上行驶了二百多年了,从最初的朝气蓬勃,所向无敌,到现在的破败不堪,四处漏水。万历皇帝虽被史书批的体无完肤,但他还算一个谨慎的船长。随后二十多年的两个明朝皇帝才是真正的败家子,明朝这艘大船已经不可避免的要粉碎了。

如何在这场浩劫中挽救自己和家人朋友,辛明想了几种办法,最简单的就是离开这艘破船,自己造一艘坚固的新船——学李自成造反,不过,这条路是不通的,造反也要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山东还没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呢!自己鼓动不了多少人起事,很有可能就被朝廷剿灭了。再说,自己也不忍心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害死无数生灵。

第二个办法就是自己掌控这条大船,对大船修修补补,看看能不能再用几十年,等到自己老死了,也不用管那么多身后事了。可这次辽东之行,让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女真后金的崛起强大固然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是明朝实在腐烂的不行了,内部矛盾重重,就是一个朝廷上的党争自己也摆平不了啊!就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濒死之人,就是太祖复生,也是救不了。

辛明只好想出来一个折中的法子,自己造一个小艇,能把自己家人朋友救出来就行了。他的计划是以兖州为中心,建立一小块自己的势力地盘,有强力的军队,最好经济上也能发展起来。这个计划难度也不小,只要大明朝的皇帝有一点智商,就不会允许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军阀割据。

辛明练完功夫,回到屋子。花厅中,彩蝶带着冬梅碧云还有几个小丫头迎上来。

“老爷辛苦了!也不多睡一会儿!”彩蝶带领众人给辛明万福行礼,然后佣促辛明到了梨木餐桌前。薛嫂已经送来了早餐,米粥,鸡蛋羹,花卷,四样清淡小菜。

彩蝶却皱起眉头,对送饭的丫头道:“老爷早晨练功夫了,不知道么?怎么不添点荤的?”

送饭的丫环赶紧回去禀告,片刻之后,又送来一盘酱牛肉和新煎的猪肉馅饼,送饭丫头道:“薛嫂告罪了,说下次一定想着。”

这样倒让辛明有些不好意思,古代的这种尊卑观念,让他总感觉自己是在欺负人似的。

饱餐一顿之后,辛明站起来,揽了一下彩蝶的纤腰,笑道:“走吧夫人,老公带你去报仇了!”

辛明吩咐喜儿大牛到教场点了一百兵丁,这些都是辛明从辽东选拔的,本地的几百兵丁都让辛明放假回家探亲了。

辛明骑着马,彩蝶坐车,一百兵丁步行,直奔街上辛家的铺子作坊而去。

这些兵丁都是久经阵战的老兵,虽然没骑马,也没穿甲胄,但挺胸抬头,面目严肃,仿佛在行军一般,再加上身上的铁血气息十分浓重。道路上的行人不由自主的躲到两边,用惧怕的眼神看着这队士兵。

到了辛家的铺子作坊前,只见大门上还贴着封条,还有几名衙役看守。

辛明下马走到门口,看守店铺的衙役是县衙里的老人,都认识的。一个姓薛的班头赶快迎上来,双手抱拳,满面堆笑的行礼,他看看辛明身后的阵势,心中暗自叫苦,“碰到煞星了!这倒霉差事!”

“薛班头辛苦了!”辛明笑着一拱手,看看门上的封条,皱眉道:“我去辽东小半年,怎么自己家的铺子还给封了?”

薛班头连忙陪笑:“这是新来贺县令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干我们的事啊!”

辛明一笑,薛班头是个老衙役了,一说话先把自己的责任摘出去了,道:“我要开铺子,你可要拦着?”

薛班头慌忙用双手在胸前急晃,道:“小人不敢,老爷请自便。”说完后退到一旁,旁边的几名衙役都会看眼色的,也学样退到一边。人家一百多大头兵,气势汹汹的,现在伸头这不是螳臂当车,找死吗!

却有一名衙役是贺县令带来的家人,向来骄狂惯了,一个箭步跳出来,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没看到县令的封条吗?眼里没有王法了吗?”

辛明脸色一变,冷笑一声。大牛不用领导吩咐,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抓住这名衙役的领子,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吼了一声将他凭空举起。大牛本来就力大,在辽东锻炼半年,力气又涨了不少,挥舞百十斤的重量,就跟玩似的。

“嗨!”大牛一声大喝,将这名差役远远的抛了出去。薛班头一群衙役都用手臂挡着眼睛不敢看,心道:“就有那样不自量力的人,现在吃苦头了吧!”

这名衙役在空中吓的哇哇大叫,飞出十几米,啪的一声落到街心,叫声戛然而止,被摔的晕了过去。街上围观的百姓都远远的躲开,有的人还在问,“谁这么大胆子,敢殴打衙役?”

“嗯!是破家千户辛明回来了!”

“难怪!难怪!”问的人连连点头。辛明的嚣张霸道在沙河县是有名的,这衙役敢惹他真是不长眼睛。

这边一名兵士上来,把封条都撕了,推开店铺大门,辛明让彩蝶带着掌柜伙计们进去,然后清点物品银两。片刻功夫,回报上来,东西货物倒没什么损失,只是店铺里存着的两万两银子不见了。这两万两银子有五千两是现银,一万五千两是江南钱庄的银票。

“这群强盗!”彩蝶心疼的不得了。

辛明哈哈一笑,道:“两万两银子么!现在我就去给你讨回来,还要连本带利呢!”

辛明让彩蝶留在店铺中,安排掌柜伙计和作坊工人干活营业,自己则又带着这群兵丁直奔县衙而来。

贺县令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心神不宁,辛明竟然从辽东回来了,据说升了守备,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辛明从辽东带回来百余车货物,且有数百兵丁,数千战马,这些都是确定的了。辛明敢这样大剌剌的回来,难道辽东的通缉令撤销了?这可是辽东经略杨镐亲自签发的通缉令,能被撤销么?贺县令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他昨天和周如虎碰头,周如虎已经去打探消息,至今还没回信呢!

忽然,门口有衙役急匆匆跑入大堂,道:“辛明辛老爷拜见老爷,这是名帖。”

贺县令接过名帖看了,上面写着“沙河县千户辛明拜见”字样。贺县令寻思,辛明如果当上守备,怎会不用守备的名号?又怎么会客客气气的来拜见自己?哼!这世上欺世盗名的骗子多了,可不能轻信。想到这里,贺县令说道:“让他进来吧!”

那衙役看了县令一眼,没动。贺县令皱眉道:“怎么不去传话?”

衙役吞吞吐吐说道:“老爷……不去迎接一下么!”

古代接到名帖,如果客人地位比主人高,主人会迎出大门拜见。如果客人和主人地位差不多,主人会迎接到院子中,门子在门口大声喊“有请某某!”如果客人比主人地位低,主人会坐在大堂中等待客人拜见。现在贺县令这姿态,显然是等着辛明进来叩拜呢!

贺县令怒道:“他一个通缉犯,难道还要我去迎接么!快去传他进来。”

同时,贺县令把县里的衙役招了进来,手持水火棍,两边肃立,一共二十多人,自己穿着雁翅官服,威严正坐,这架势好像要审犯人一般。

只见辛明只有一个人,大步流星的走进大堂,看到这阵势,辛明一笑,心想,“狗官好大的架子!”

贺县令看到辛明昂然站立,皱着眉头,拉着长声说道:“辛明,你见到本官怎么不叩拜?”

第114章 大闹县衙

辛明冷笑一声,连做揖都省了,直接戟指质问道:“县令大人,为什么把我家的店铺工坊都给封了?”

贺县令冷笑道:“你们家生产劣质布匹,坑害百姓。”

“证据何在?”

“有人举报,我现在正在调查当中。”

辛明怒道:“没有真凭实据,就封铺子抓人拷打,你这不是草菅人命么!”

贺县令一拍桌子站起来,也怒道:“你们辛家铺子的事情我自会调查清楚,轮不到你来质问。我倒反问你,被辽东都司通缉,现在还敢大剌剌的站在这里,好大的胆子,来人啊!给我拿下!”

两边站立的衙役都认得辛明,素来知道他厉害,心中都有点害怕,左右看看,没人敢上前。

贺县令大怒,喝道:“他一个通缉犯,你们怕他作甚?”

几名衙役蠢蠢欲动,忽听后堂大呼小叫,哭喊声一片,贺县令赫然变色,道:“谁在后堂?”

县衙后面就是贺县令的内宅,里面住着他的家眷仆人,只见数十兵丁,驱赶着贺县令的男女家眷仆人,从后堂出来,连踢带打,好像在驱赶一群牛羊一般。

贺县令怒极,指着辛明手指颤抖,道:“好你辛明,你这样对待本官,是想造反了?”

辛明冷笑着,径直走到贺县令的公案旁,一脚将他从高背椅上踢翻。自己坐了上去,他早就想坐坐衙门里的这个高背椅子了,嗯!看上去很威风,但坐着也不怎么舒服!

贺县令从地上爬起来,帽子也掉了,衣服也脏了,整齐的胡子也凌乱了,他脸都气歪了,一直清秀文雅的模样也没了。跳着脚大吼,“快给我把他拿下。”

本来站立在县衙两侧的衙役们现在都贴着墙根站立了,辛明这些兵丁都是从辽东回来的战士,肩宽体壮,眼神冰冷。刀剑虽然都没出鞘,可是身上的杀气都能感觉得到。这些衙役都是老油条了,平时在老百姓面前是威风的,碰到真正横的,立刻就软了。当衙役也就为了混口饭吃,不是真的要拼命。看辛明这些人是真的凶啊!这时候上前,被一刀砍了,上哪说理去啊?

看到衙役指不上了,贺县令跳着脚叫道:“你等着,我要到州府里告状。”

辛明一笑,道:“过几天,我还要去州府的指挥所去接任守备,正好把你的状子稍着。”说完,把一双脚翘到公案之上,说道:“让他跪着!”

贺县令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他”呢!只觉得膝盖一痛,大牛在他膝弯上踢了一脚。贺县令噗嗵一声跪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直着嗓子喊:“辛明,你等着,咱们走着瞧!”

这时候在后堂内宅搜索的士兵回来禀报,没发现银子,只找到了一些金银首饰。辛明皱眉,古代的银钱不像现代这么方便转移,只能藏在隐蔽地方,墙上地上挖洞之类的,不太好找。看看下面贺县令的家眷哭哭啼啼的一大片,难道真要拷打一番。

忽然,喜儿笑嘻嘻的进来,两名兵丁搬着一个小箱子,说是在贺县令床下面挖出来的。打开一看,白花花的银子,金闪闪的金子,还有一些银票。这些银票正是自己辛家的,物归原主。

一查金银连同银票有四万多两,辛明冷笑,“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这才上任几天,就贪了这么多银子了。”

辛明把散碎银两扔在地上,道:“两万两银子是我辛家的本钱,剩下两万两是利息,拿走!”两名军士把箱子抬走。

贺县令看到费尽心机搜刮的钱财都被辛明给拿走了,心痛如绞,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辛明又问,“赵有德救出来没有?”

喜儿道:“正在砸牢房大门,牢头都吓跑了,钥匙也找不到。”

片刻之后,有人通报说牢房大门砸开了,赵有德也救出来了。辛明才站起来向贺县令拱手笑道:“贺县令,咱们后会有期,改日再见!哈哈!”辛明大笑着带着一众人等离开了县衙。

从牢房中救出来的一共四个掌柜四个主管,其中只有赵有德受到拷打,遍体鳞伤。辛明立刻让人请大夫过来诊治。

辛明道:“你们都是为了辛家受到牵累,这罪不能白受,每人五百两银子。赵有德好样的,不做叛徒,赏一千两。”

这些掌柜主管被关在牢房里,本来都要绝望了,忽然被救出来,看到老爷威风凛凛的回来,还给赏银子,喜上加喜,一个个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赵有德先跪拜下去,颤声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辛明哈哈一笑,拍着赵有德的肩膀说:“老赵,你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几天,铺子里的事情离不开你。”

再次回到绸缎庄,忽见街道对面人声嘈杂,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辛明抬头望去,只见街道对面新开了一间铺子,“张记绸布店”,回头看看自家牌匾,“辛家绸缎庄”,名字挺像的。

“我记得对面是家酒楼来着?”辛明皱眉问。

隆儿连忙打千道:“那是管河道的张知事家新开的,据说价格还挺便宜。”

辛明哼了一声,心想,“反动势力死灰复燃啦!一听说自己从辽东回不来了,马上自家的铺子就给封了,在对面新开一家,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

走进店铺,只见彩蝶正在柜台上算账,脸色严峻,看到辛明进来,立刻道:“老爷,张知事家在对面开了一家绸布店,价格很便宜啊!”

一般来说,从江南进货,最上等的货色,棉布要五钱银子一匹,绸缎要二两银子一匹,运到沙河县算上运费肯定要比这个价高些。可是张家只卖成本价,这是赔钱赚吆喝么!如果辛家也这么干,两家就是恶性竞争,比谁的家底厚,能挺得住了。可辛家刚刚损失了两万两银子,且还要开一家专卖辽东货的铺子,银钱上的压力可就大了。

彩蝶却不知道辛明刚刚在县令那里发了一笔小财,辛明也不说破,只是笑嘻嘻的道:“张家一个卖肉的,会卖什么绸缎布匹,且慢慢收拾他们。”

他握着彩蝶的手走进后面的工坊,去参观彩蝶新从江南购置的织布机。

明朝的织棉布有擀、弹、纺、织四个步骤,先把棉花去籽,弹成棉绒或者棉花卷,再用纺车纺成棉线,经过染色之后,就可以织布了。一般来说,染色之前的几个步骤比较简单,都是广大家庭妇女在家生产,作坊再从她们手里收购。

到了染色和织布的步骤就比较复杂了,家庭妇女也能织布,不过一般都是未经染色的土布,没有什么花纹装饰,质量也很粗糙。要想生产出来带精美图案的上等棉布,那就只能在作坊中生产了。

彩蝶购买的机器按这种类有织布机,织罗机,织丝机,织麻机。除此之外还有脚踏机,提花机等等,为了这些机器,彩蝶还特意派工人去江南学习制造修理这些机器,一共十多人。

辛明看过去,这十多人他都认识,都是府中的工匠,也算辛明的仆役。其中年纪最大和最小的是一对父子,姓赵,老的六十多岁,小的只有二十出头,是府中的木匠,最心灵手巧的,府中的人一般叫他们老赵木匠和小赵木匠。

辛明让老赵木匠操作给他看,老赵木匠上前坐在机器上,两支脚踩在踏板上,手上则拿着缠着纬线的梭子。只见他两脚交替用力踩踏,在杠杆的力量下,机器立刻咯吱吱的运转起来,经线被绷紧,分成上下两层,只留下一个三角形的织口。老赵木匠从织口处,手握梭子,左右投递,细细的纬线一丝丝的积累,很快就织出寸许长的棉布。

周围人一起惊叹,“这布织的好快!”“这机器好省力啊!”“难怪江南那边的棉布这么便宜!”

彩蝶笑道:“这是最先进的脚踏斜织机,我是花了大价钱买到的。”众人又是一起赞叹。

织布机最早是平的,人坐在地上或席上织布,很原始,也叫踞织机。后来有聪明人发明了斜织机,解放手脚,织布的速度一下子提升了十倍。到了元末的时候,纺织业的大拿黄道婆一口气改进了几乎所有程序的纺织技术,从剥棉籽,到弹棉花,到纺纱,再到织布,最新的脚踏斜织机就是被她给改进成功的。因为她是江南松江人,也就是现在的上海人,所以纺织业最先在苏杭一代兴盛起来。

老赵木匠自豪的拱手道:“小人已经从松江那边学会了制造这台机器的全部技巧,我们几个已经制造了两台机器,同夫人买回来的一模一样。”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赞叹,彩蝶则笑吟吟的看着辛明,她希望得到辛明的赞赏呢!

此刻辛明却只想放声大笑,这织布机很先进吗?自己曾在博物馆里见过的,这不就是老式的手工织布机么!笨重的要命,累死累活的,一天也织不了几匹布,但自己用现代的眼光看古代工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辛明沉吟道:“我在辽东恰好也见过一台织布机,比这台织布机要先进一点。”

“啊~”众人都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老爷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辛明说:“这织布机比这台机器要宽很多,至少也要两个这么宽,而且织布的速度也要快上几倍。”说完用手比划了一下宽度。

老赵木匠皱眉道:“这不可能啊!这么宽的机器,人怎么投掷梭子啊?人的手臂长度毕竟有限。织布机的宽度是依着人的手臂设计的。”

辛明微笑道:“这台织布机没有梭子,纬线之上有一根竹管,两边是绳子,只要拉动绳子,就能替代抛掷梭子,他们管这台织布机叫飞梭。”

“飞梭!”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所谓“飞”肯定是形容它织布快。可是这么先进的机器,怎么会出现在辽东?在明代辽东可是落后地区,就如同现在东南沿海的人说起西北地区似的。

第115章 抱怨

老赵木匠叹道:“这么先进的机器肯定是保密的了,要是能看看它的机关该有多好啊!”

老赵木匠一辈子喜欢制作各种精巧的木制器物,遇到机巧的东西,就想看个究竟。

辛明笑了,道:“我还真看到了木管中的机关,木管里其实是有梭子的,不过是梭子下面安装的小轮,在一个滑道上,可以来回滑动……”

辛明说的是1733年英国钟表匠凯伊发明的飞梭。飞梭的发明大大加快了织布速度,造成了棉纱短缺,后来直接促进了珍妮纺纱机的诞生。

辛明不是工科生,这种技巧装置,他是造不出来的。他是历史爱好者,只在书本上读过飞梭的大概样子,也是他现在描述的。这是辛明的一个试验,他是没本事发明创造了,但他可以把知道的东西形容出来,启发这个时代的聪明人,也许能有突破呢!

果然,这十多名工匠都陷入沉思中,其中小赵木匠神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对老赵木匠说:“爹,这东西有点意思,咱们可以试着做一下。”

辛明哈哈一笑,道:“这东西大有用处,每人先支取十两银子做研究经费,如果谁能先研究出来,我奖励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在古代是一大笔钱,听到这个数目,十多名工匠都露出垂涎的表情。老爷向来慷慨,他既然这么说了,就不会吝惜银子。

几天之后的一个上午,阳光明媚,辛府秋菊的院子中,几株桃花开的正艳,满树粉红粉白的花朵,缤纷灿烂,妩媚动人。温暖的春风拂面而过,带来了一股清新芬芳的味道,也吹落的无数花瓣,如一场五彩的花瓣雨,飘落在石头小径上。

秋菊扶着小荷的肩缓缓的在小径上散步,院子外面传来说话声音,小慧和琴娘联袂而来,穿花拂柳,到了秋菊身前。

天气暖和,二人都换了单衣和裙子,月白的立领中衣,外面褙子一个桃红一个百花,裙子一个嫩绿一个杏黄,粉面薄妆,珠翠玲珑,一般的美丽动人,和满树的桃花相映,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秋菊笑道:“两位妹妹好漂亮啊!”

琴娘过来扶住秋菊的手臂,小慧则叹道:“漂亮有什么用处,连看的人都没有。”

这句话也说中了琴娘的心思,她的眼光也黯淡下来。

三人缓缓走到院子当中的一个小亭子里,小荷和小丫环早把软垫放在石凳上,三人就在亭子里坐下。亭子外面桃花鲜艳,绿柳依依,风景倒是不错。

琴娘问道:“姐姐身子不方便,应该注意休息,怎么还走来走去的?”

秋菊笑道:“是老爷吩咐的,他说女人怀孕了,更要多运动,对婴儿有利。唉!他一个爷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这些。”

琴娘羡慕的看着秋菊隆起的肚子,老爷已经许久不跟她说这样体贴的话了。

小慧叹气,“唉!你好歹还能天天见到老爷。我和琴娘可惨了,琴娘,从老爷回来,去过你的院子么?”

琴娘哀怨的摇头,只要一提到老爷,她就想掉眼泪。

小慧道:“昨天,也不知道哪阵风把老爷吹到我那去了,晚上在我那吃的饭,看样子还挺开心的。随后闲聊的时候,我就说了几句彩蝶的不是,谁知就把老爷惹怒了!说‘女人抛头露面怎么啦!谁说彩蝶不守妇道了?’还说我乱嚼舌头,到处挑事,欺负彩蝶房里的人,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唉!估计以后老爷都不愿意去我那里了!”小慧懊丧的说。

秋菊也叹气,“彩蝶这么一天到晚的在外边跑,不但丢老爷的脸,也让咱们没面子,可是老爷愿意,咱们又有什么法子,我也是常劝着老爷的。”

小慧道:“你说真奇怪啊!彩蝶这么一天天在外面和男人说话做事,老爷就不忌妒吗?放眼大明朝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我看啊!老爷就不是真的喜欢她。”

这时候,小荷端上来一个好大的水晶托盘,里面都是红艳艳的新鲜桃子。小慧拿起一个,狠狠的咬了一口,好像是在咬仇人一样。

琴娘也拿起一个桃子,叹道:“不管怎样,老爷回来还是好的,咱们月钱不但发下来了,还涨了一两银子。而且现在吃喝丰富多了,别说沙河县,就是兖州府像咱们这么富裕的大家族也不多。”

小慧吃着桃子哼了一声,道:“这才几个钱啊!你知道老爷这几天在外面忙着什么‘辽东市场’的铺子,说比原来药房要大数十倍,货物都是从辽东进来的,利润可高了,一年能赚上百万两银子。”

琴娘吃了一惊,这数目也太吓人了。

小慧冷笑道:“挣再多银子,咱们也只能看着。辽东市场开业了,也让彩蝶管,挣多少银子也只在她的腰包里。老爷也不怕她卷包跑了,到时候,老爷和咱们只能一起喝西北风喽!”

傍晚,秋菊坐在桌子旁,碧桃进来问要不要吃饭?秋菊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这几天,辛明都要过来同她一起吃饭的。

碧桃道:“娘,这么晚了,老爷今天好像不能来了,你就先吃吧!”

“再等等吧!”秋菊脸上露出企盼的神色。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院外有男子说话,能走到内宅的男子也只有辛明了。秋菊脸色马上明媚起来,笑盈盈的让小荷打帘子,又吩咐碧桃上菜。

只见辛明一阵风似的走进来,他穿着纯白色质地的金色团花长袍,蓝色缠金丝镶玉的腰带,头上戴着万字巾,脚上穿着鹿皮靴,身形挺拔,面目俊朗。他直接走到秋菊身前,笑道:“小家伙今天活动了吗?”说着弯腰把脸颊贴在秋菊隆起的肚子上。

秋菊顺势伸手抚摸了一下辛明的头发面颊,心中被无限的欢喜爱意包围。

酒菜很快被端上桌,四荤四素,几个荤菜都是辛明爱吃的,水晶蹄膀,清蒸鸭子,盐焗鸡,东坡肉。

辛明皱眉问:“怎么没有给秋菊补身子的鳟鱼汤?”

小荷连忙说:“薛嫂说了,鱼汤要多炖一会儿,才能炖出营养,让娘等一会儿再喝。”

辛明这才罢了,忙了一天也饿了,辛明吃了一碗饭,让身边的丫环去添,递出碗才发现是小环。辛明奇怪道:“你不是在小慧房里么?怎么回上房了?”

小环接过碗,委屈的说:“我不会侍候慧娘,被她从房里赶出来了!”说着,眼泪也掉下来了。

辛明重重哼了一声,气愤愤的道:“这个小慧,怎么变成这样子,脾气越来越大。”

说着,转头对秋菊道:“那天我去她那里,她跟我抱怨,说什么不该让彩蝶抛头露面,不该让她管理铺子作坊,说什么丢人现眼,让她都没面子。”

秋菊微笑道:“蝶姨娘有能力管理铺子,这是一件好事情啊!能用她的才干替老爷分忧,我们都应该从心里感激她的。至于说那些流言飞语,老爷本来就是非常之人,何必去听那些闲话呢!”

辛明又道:“更可气是她还撒谎,说你们听到我被通缉的消息后,要凑钱,彩蝶不拿钱出来。后来我问彩蝶,彩蝶说她要拿钱的,但那时候铺子已经被封了,拿不出钱了,怎么能埋怨她呢?”

秋菊微笑道:“蝶姨娘是很爱老爷的,她怎么会不拿出钱救老爷呢?我看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辛明又道:“最可气的是,她还去老爹那里告状。老爹把我一顿训斥,说我不顾以前的情份了,又说我被狐媚女子给迷惑了,唉!”辛明叹气。

秋菊爱怜的抚摸辛明的面颊,安慰道:“小慧妹妹本来就是直性子,说话顾前不顾后的,老爷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辛明抓住秋菊的手,轻轻揉搓,苦恼的说:“小慧和你都是跟我经过患难的,应该跟我是最贴心的人。可她要是有你一半的温柔体贴就好了!”

饭后,两人倒在炕上说闲话,到了二更天的时候,秋菊打了一个哈欠,道:“我要休息了,老爷也该走了!”

辛明笑道:“赶我走么!今天我偏偏要住在这里,陪我儿子说一夜的闲话。”说完把嘴唇凑到彩蝶的肚子上,轻轻亲了亲,叫了一声“儿子”。

秋菊笑道:“你儿子也要歇息了,让你快快走呢!”说完催促小环给辛明更衣。

等辛明走了,秋菊脸上忽然露出落寂的表情。小荷忍不住道:“干嘛要让老爷走呢?让他在这里陪你不好么?”

秋菊微微叹气,道:“你太年轻,不懂得男人的心啊!”

几天之后,在县衙的大堂之上,一名太监扯着公鸭嗓拉长声音道:“辛明接旨~”

辛明当前跪下,后面贺县令,黄县尉,主薄,典吏等人一起跟着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沙河县千户辛明忠勇仁智,为解国难,变卖家产,赴辽作战,劳苦功高,嘉奖升职为沙河县守备,许驻军两千,同时奖励良田三千亩,许在府内官田划拨……”

第121章 陷阱

辛明又叫过来一名稍稍瘦弱的侍卫,这侍卫更年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不过,眼神特别凶狠,简直像狼一般。

他的父亲哥哥都在奉集堡大战中死了,他在城墙上拼杀,用牙齿活活咬死了一名女真战士。

辛明这些亲卫有一小半都参加过奉集堡大战,人在生死边缘走一遭,心态就会变化,只要不顾性命的拼过一次,人的的气势就会升华。没有这样经历的兵,不可以称之为精兵。

看台上的众官都默然,辛明手下有这么一群凶狠的兵,难怪连努尔哈赤都吃瘪了。

胡公公已经几次示意看台上的几位总兵动手,只是这几名总兵看辛明的亲卫如此厉害,哪敢发难,只是眼神躲闪。

胡公公不得已说道:“大人训练的兵固然厉害,只是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一碗水要端平,现在辽阳守军中对你怨气很大。”

辛明微笑道:“哪几位守军怨气大,请出来说话。”

胡家栋望向赵兴邦,这是他们昨天商量好的计划,赵兴邦没法子了,只好拈着胡须道:“去把辽阳守军中那些有怨言的军官叫过来。”

片刻功夫,从辽阳守军的队列中走过来十几名军官,都是千总、把总之类的。他们到看台前,道:“辛经略从辽东逃将李如桢那些人中,得了几百万两银子,却不给我们发饷,全都用在那些堡垒的新军上了!我们觉得不公平。”

辛明在看台上冷笑:“你们也配要兵饷?这兵饷是发给对女真人能战、敢战的兵士的,你是吗?”

一名千总喝道:“我们守卫辽阳也够辛苦了,也是在抗击女真人,凭什么不给我们发饷,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他振臂一呼,教场上的辽阳守军登时鼓噪起来。大明的兵丁就这德性,让他们对战努尔哈赤,他们不敢,但若说要兵饷,一个比一个起劲。

这名千总唰的拔出半截腰刀,威胁道:“大人若不给我们补齐兵饷,休想离开这教场。”他身边这些军官同时把刀子拔出半截。

这当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情,无论辛明怎样回答,这些军官都要一拥而上,去杀辛明。

刘银锁眉头一皱,正好招呼卫兵上前护卫辛明。忽然,只听教场外马蹄隆隆,只见满桂率领两千骑兵疾驰而来。远远喝道:“谁敢对我家大人无礼?”

语声刚落,这群骑兵已经疾驰到近前。没有一丝犹豫,骑兵手中长刀已经落下,如同一排整齐的刀墙一般,借着马匹的冲击,急掠而过。嗖!刚才对辛明拔出半截腰刀的这名千总,人头已经被斩断,离开颈项,在地上翻滚好远,脖子里的血还在喷出。

看台上的众官都惊呆了,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行凶,这真是要造反了。

更可怕的一幕在后面,满桂身后的骑兵长刀纷纷落下,只见刚才还在抗议的那些军官纷纷身首分离,鲜血喷射,连惨叫声音都发不出,就变成了一地尸体。

高出等三位公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脸都吓白了,身体发颤,想要逃走也没力气。这也太凶了,光天化日的,十几条人命这就没了。

只见满桂下马,到辛明身前行礼道:“属下来晚了,敢对大人拔刀子的,不论是谁,决不放过。”身后数千骑兵忽然举起手中染血长刀,同时呼喝:“决不放过。”声音坚决有力,在教场上回荡,数万辽阳守军,无人敢撩其锋,都低下头沉默不语。

满桂把刀子插入刀鞘,冰冷冷的眼光杀气腾腾的扫过看台上的众人,没一个官敢和他眼神相对的,太凶了,太吓人了。

辛明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一句话,起身向众人抱拳,转身上马而走,只听蹄声隆隆,后面的亲卫步兵跟随在后,转眼间呼啸而去,都离开教场了。

高公公看着台下的尸体,颤声道:“杀了这么多人,说都不说一声就走啦?”

胡公公也颤声道:“这也太嚣张跋扈了,赵大人你也不管他么?”

赵兴邦微微叹气,他管的了吗?这个煞星,刚才幸好没让大队人马攻击,否则,现在就不只是地上这些尸首了。

韩公公看看地上尸首,兀自觉得心寒,颤声道:“赵大人,这回可怎么办才好。”

赵兴邦皱眉道:“在辽阳城中是没办法对付他了,不过……”

过了几天,辛明接到沈阳贺世贤、尤世功送来的信,商议沈阳城外田地改革的事情。

辛明大喜,辽东土地改革只剩下沈阳和辽阳了,辽阳对赵兴邦这些人可以来硬的,对贺、尤二人则不行了,他们两个是有功之将。奉集堡大战要不是贺世贤带着五千兵,迂回到女真地盘上,烧了努尔哈赤的粮食,只怕现在整个奉集堡的人都做了努尔哈赤的刀下之鬼了。现在两人主动提出来,那就太好了。

辛明带着几名亲卫清晨出发,中午就到了沈阳了。贺、尤二人亲自出来迎接,将辛明迎入府中,却见大厅中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酒菜。

三人落座,尤世功笑指着桌上菜品介绍道:“野山鸡炖蘑菇,清蒸大银鱼……”一共十多样,正中是一只烤全羊,菜品丰盛。酒则是辽东最烈的烧刀子,贺世贤今天似乎有些心事,不怎么说话,酒到杯干,闷头喝个不停。

聊起来二将的经历,原来都是年轻时候怀着忠君报国的心思参军,然后征战多年,慢慢积功成了将军的,比起辛明这种坐火箭一般的升迁速度,却大大不如了。

喝了几杯酒,尤世功叹了口气道:“辛经略,属下心中憋了一句话,想要询问大人,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辛明笑道:“你直言无妨,我其实年纪比你们小的多,你只把我当成你的老弟就行,老哥请说!”

尤世功一笑道:“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按理说,我应当对大人言听计从,这样冒犯大人的话,不应当说出口。可咱们又都是大明的臣子,我不问个清楚,心中实在不痛快……”

“当!”贺世贤把酒碗重重在桌上一放,酒水溅了一桌子,瞪着尤世功道:“你好生婆婆妈妈,一句话直接问就行了,拐那么多弯角。”

尤世功苦笑一声,问道:“我想知道,圣上召你回京,你为何抗旨不尊?”

辛明道:“哥哥觉得我这大半年来,经略辽东,政绩如何?”

尤世功沉吟一下道:“大人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对外抵御外侮,战败女真,对内收置流民,安抚百姓,刑狱公平,整顿吏治。能力政绩在整个大明朝的官中,名列前茅,就整个辽东历史上,也没有一个官能及得上大人。”

辛明点头道:“我能在辽东有如此作为,除了依靠众将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四个字,‘心系百姓’,我心中所想,行动所为,都是如何让辽东几百万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温暖的房子可住,让千千万万的家庭不再分离,让他们幸福快乐,这是我的理想。”

“为这个理想,我不惜得罪辽东大大小小的官员,不惜在一座小城和女真人血战,当然也不惜身背抗旨的罪名。我是在为天下百姓而做事,不是为了我个人私利,也不是为了某个党派,甚至不是为了皇帝。”

“反之,皇帝是在为辽东百姓着想么?他把我调回京师是安的好心么?他是在害怕辽东富强,害怕威胁到他的皇位。他和朝廷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僚一样,只想从辽东吸血,用辽东百姓的血汗去满足他们一直在膨胀的私欲。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赵兴邦接替我当辽东经略,第一件事就会把那些流民的土地收回,再逼迫他们,无家可归,活活饿死在路边,这是二位哥哥所愿么?”

“奶奶的,赵兴邦这混账东西!”贺世贤将一大碗酒一口喝干,喃喃咒骂。

尤世功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可那不是一个臣子应守的本份。身为大明朝的武将,忠义为先,即便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也要服从,不能和圣上对抗。”

辛明笑了,自古以来有多少这样愚忠的文臣武将,就有多少让人流泪,怒发冲冠的故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帝也是百姓推举出来治理天下的,太祖为什么能驱使万民,改朝换代,还不是他提出来‘驱除鞑虏、复我中华’的口号。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皇帝也是这样,他若不能拯救万民于水火,我们干嘛还要对他愚忠?”

听到辛明大逆不道的言论,尤世功和贺世贤皱眉头,辛明的言论思想与他们从小受到的忠义教育相差太大,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立刻转变过来,尤其是在明朝这个士大夫情怀如此之重的时代。

尤世功叹息道:“你这么说,这么做,就不在乎后代史书对你的评论么?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人臣,恐怕会被人不耻,遗臭万年。”

辛明哈哈一笑,“眼前一杯酒,谁论身后名。我只求问心无愧,管他死后是忠是奸,是贤是愚。今日这旨我是抗定了,谁也别想把我调离辽东。我信辽东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贺世贤忽然流泪,把酒碗放在桌上,跪在地上一声不响的给辛明磕了三个头。

辛明伸手扶住贺世贤道:“你们骗我来,是帮助赵兴邦来对付我,是吗?”

贺世贤泣不成声,道:“大人,世贤对不住你,世贤心中有愧。但赵兴邦有圣上的密旨,我怎能不遵从呢!我毕竟是大明朝的将领啊!”

辛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刚才我说过的话。”

接着,辛明声音陡然升高,叫道:“赵兴邦,高出,你们在哪,还不给我现身?”

只听哗啦一声响,大厅的几扇门全部打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冲进来,用手中长枪逼住辛明。

赵兴邦和高出等三位公公从门外走进来,高出冷笑:“辛大人,咱们又见面了,这回你没兵在身边,看你还怎么逞强!”

赵兴邦也很得意,拱手道:“得罪了,辛大人!”向周围士兵道:“把辛明绑起来,押回辽阳。”

这些兵丁刚要动手,只见贺世贤啪的一声,把手中酒碗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喝道:“谁敢动辛大人一个指头,休怪我老贺不客气。”

赵兴邦愕然,“贺总兵,咱们不是商量好的吗?按圣上的旨意办事吗?”

贺世贤冷笑:“我只答应帮你们擒住辛大人,可没说任凭你们把人带走。来人!”

只听院子里齐声呼喝,又有数百兵丁闯进大厅,反把刚才赵兴邦带来的人给用刀枪逼住,这些人都是跟随贺世贤的久战精兵,身上杀气比赵兴邦的兵重多了,人数也多了数倍。

“把他们的兵器都缴了!”贺世贤吩咐。

赵兴邦带来的兵丁不敢反抗,乖乖的把刀剑都交了出来。

高公公怒道:“贺总兵,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么做和辛明一样都是在抗旨,都是在造反。”

贺世贤冷笑一声,道:“把辛大人带到我自己的宅子里居住,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带走他。”说完自己转身先走了出去。

高公公气的浑身发抖,喃喃道:“你就跋扈吧,等我在圣上面前好好的参你一本。”

辛明被贺世贤的兵丁带到他的宅子里,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门口有两名士兵把守,不许外人进来,当然也不许辛明出去。

小院环境优雅,侍候辛明的是一个姓钱的老头,头发都白了,满面褶皱,叫老钱。

老钱见了辛明,先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站起来道:“感谢辛经略救了辽东百万流民,你是辽东的真英雄,老钱感激不尽。”

辛明一问,才知道,原来老钱也是流民。原来家里有十多口人,因为没有土地,又交不起租钱,只好当流民,一路流浪乞讨,亲人们或者饿死,或者病死,走后只剩下他和一个小孙女,也要饿毙在路边。正巧被贺世贤看到,见他们可怜,就收养他们当仆人,给他们一口饭吃。

第183章 面圣(下)

辛明一愕,这佛珠难道真是从太后墓葬里出来的,是张居正的鬼魂偷出来的,这样子,张居正岂不是在陷害自己么?他脑筋急速转动,回想和张居正谈话的过程,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辛明立刻选择了相信张居正。

他叩首道:“皇上英明,这佛珠确实是我祖上得到的赏赐。”

万历皇帝冷哼一声,不说话了。辛明偷眼向上看,只见万历转动佛珠,眼神漠然,似乎陷入到沉思当中。这佛珠是当年李太后最喜爱的随身物品,万历皇帝从小就见过。那时候,他喜欢依偎在母亲怀抱中,一面看母亲转动佛珠,一面听母亲讲述佛教的故事,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梦中还在幻想母后所讲的故事。母后温柔的声音,身上那种檀香的味道,深深的印在他的记忆中。想到这里,万历皇帝满脸褶皱的脸庞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这世上最奸诈冷血之人在回忆自己童年的时候,心中也会升出些许柔情。

辛明捕捉到万历脸上表情的变化,心中稍稍安定,自己赌对了,这佛珠根本不是李太后的随葬物品,万历在欺诈自己,如果自己不够坚定,随口胡编,现在就已经掉了脑袋了。其实,这物品要真是随葬品,万历皇帝也不必费力见他了,只要让锦衣卫拷打就成了。万历皇帝在期待什么?这佛珠里面有什么秘密?

万历皇帝依然在沉思,十岁那年他失去父亲,从此那个男人来到他的身边,那是个严厉而又慈祥的男人,对他谆谆教导,苦口婆心,事无巨细的指点,每一次微笑都那么有感染力,每说的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那么让他钦佩,他非常的崇拜他,有时候会幻想,这个男人如果成为他的父亲该有多好。

母后与这个男人的关系很好,有时候会与这个男人攀谈,手中也转动着佛珠。在没有宫女太监在旁边的时刻,两人也会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言语,母亲会害羞,会脸红。是了,那时候他太小不明白这些言语的意思。后来长大了,就明白了,这不是臣子跟主母应该说的话,这是僭越,是权臣跋扈,所以,他渐渐开始恨那个人了,他一生之中最恨的就是臣子不守本分,跋扈欺主,大概就与那个男人有关。

母亲手中这串佛珠是从什么时候不见了的呢?应该是那个男人去世之后,从那以后,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串佛珠了。自己曾经疑惑过,询问过母亲,母亲总是笑而不答。现在明白了,母亲把自己最心爱的物品给了那个男人当作陪葬。那个男人躺在棺木中的时候,也许手中就带着母后的这串佛珠呢!万历越想越愤怒,喃喃道:“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忽然抬头望向辛明,浑浊的眼中射出精芒,“你是张居正的家人,对不对?难怪你和李成梁家族有如此密切的关系,难怪你要去辽东抗金?难怪你会有这串佛珠?难怪你要造反?”万历皇帝表情特别愤怒,声音越来越高,随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惹的周围十几名太监和锦衣卫官员一起跪下,叫:“皇上息怒,保重身体。”

万历皇帝停下咳嗽之后,才嘶声问:“你是张居正的后代,还是家人亲信?他给你这佛珠要你对朕说什么?是想要朕饶你性命吗?”

“首辅想对圣上说……”辛明在想,万历的话又是一个陷阱吧!他连张居正的儿子都逼死了,还会在乎张居正的后代家人。他这么恨张居正,能答应张居正求情的话。

“这个……希望圣上体恤小民,振兴大明,永保江山社稷……”

辛明每说一句,万历就喃喃道:“混账!”“混账!”不等辛明说完,就已经气的浑身发抖,喃喃道:“他都死了,还想教训我,管束我,还想对我指手画脚,他以为自己是谁?他把朕当成了什么?”

猛然喝道:“住口!”随即对身边的锦衣卫道:“把这厮给我叉下去,先打一百廷杖,然后关押锦衣卫诏狱。山东产业全部没收充公,家人全部贬成奴隶,发配辽东……”

几名锦衣卫应了,上前拖起辛明就往外面走。辛明脑筋急转,自己错了,万历期待什么,想从张居正口中知道什么?难不成是张居正和太后的男女之事,但立刻被辛明否定,没人喜欢听自己母亲通奸的往事,如果自己说了,只怕立刻会被砍头,连廷杖都免了。

“圣上!”辛明一面被往外拖走,一面大叫,在听到万历说他在山东产业全部充公这句话,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万历是什么样的人?前世读过明史,还有别的史料,综合起来看,万历是一个聪颖精明的人,但没能成为张居正类型的政治家,是因为心性上有很大缺陷,自私自利,排在第一的缺点就是贪,他是天生的爱好敛财,酷爱收藏白银。

万历在少年时代喜欢奢侈的生活,但张居正对他管教很严格,他提过很多奢侈浪费的想法都被张居正驳回甚至申斥,大到重修宫殿,御驾出行游玩之类的,小到放烟花,穿衣服,据说他曾被张居正管束,被迫穿过带补丁的衣服。

这些严厉的要求在他心中产生阴影,到成年秉政之后就对钱财异常渴望,万历二十岁刚刚亲政之时,最酷爱的就是抄家,只要听说哪个臣子巨僚家财万贯,就想办法加罪抄家,抄家所得的银子自然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所谓内帑,为此,还得了一个外号——抄家皇帝。

为了敛财,他还想出奇招,让地方官吏定期向他进贡,把进贡钱财多少作为考核官员政绩的主要标准。他收取矿税商税,不惜派出身边的太监出去横征暴敛,这群太监特别过分,有的太监到地方上连老百姓养一只鸡也要收税,结果多次激起民变。

万历的第二个大缺点是懒,曾创造过三十年不曾上朝理事的记录。但这个“懒”比起“贪”来只能排在第二位。据说,当时他百事不理,大臣送上的奏折往往几个月得不到批示。但他派出矿监送上的奏折,往往早上送进去,中午就批回来,可谓神速,传到宫外,一时间成为笑谈。

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会理睬百姓生死,国计民生么!会纠结母后当年的风流韵事么!他心中只有钱,那么他召见自己的目的就呼之欲出了。

只这片刻功夫,辛明脑海中已经转了好多念头,此时他已经被锦衣卫拖到宫殿之外。辛明猛地大叫起来,“圣上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张居正万贯家财的去向?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富可敌国的辽王财产被张居正转移到哪里去了?”

辽王是太祖的儿子朱植,传了七世,到万历父亲隆兴时代极为荒淫暴虐,被人举报之后抄家。这事情与张居正没半点关系,可有奸佞小人诬陷张家,说当年辽王府被抄家时,“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府。”辽王的后代也出来做伪证。本来极荒谬的诬陷,居然被有聚敛癖好的万历深信不疑,这也是导致张居正被抄家的直接原因之一,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万历皇帝一直浑浊无神的眼睛忽然有了光亮,高声道:“把这厮拖回来。”

几名锦衣卫把辛明又拖回到宫殿当中,万历问道:“你知道当年张居正的家产?”

辛明跪在地上定了定神,知道自己终于说对了路子,其实张居正哪有什么万贯家财呢!史书记载张居正不算是清官,当然,清官的标准得是海瑞这种,毕竟从张家搜查折买家产一共也得了十万两银子。但按着同时代贪官敛财的标准,张居正身居高位,家族又如此庞大,十万两银子的家产真心不多,比起同时被抄家的冯保只有几十分之一,比起之前大贪官严嵩,更是不值一提。所以,万历皇帝才不相信,到处搜寻不到,甚至怀疑张居正可能把财产放在坟墓中,差点把张居正的坟墓给掘开。

而近代一些文人研究历史,竟然说万历是因为发现从张居正家里抄出来十万两银子,对一直认为老师是清官的信念崩塌,觉得老师言行不一,受到刺激后,才疯狂敛财的,这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腐儒之见。

辛明跪地叩首,开始编故事,说道:“罪臣先祖曾做过张居正的家人,帮助过张居正转移财产,张居正临死前把这串佛珠赠给先祖,说自己死后恐怕会遭到清算,等日后风平浪静,凭此串佛珠找到张家后人,把财宝给他们。”

万历静静听着,表情虽然平静,不过,手中佛珠转动的越来越快,表明他心情很不平静。他自来就不信当年张居正的家财会如此之少,现在终于有了线索。

“你在撒谎,张居正有如此多财富,为何不直接告诉儿子,反到托付你先祖,一个外人?”万历皇帝慢慢询问,他固然热切得到张居正的家财,但也不代表他会被人轻易欺骗。

辛明不慌不忙的道:“张居正不敢告诉儿子,正是害怕他们泄漏,试问有几人能经得住锦衣卫的酷刑拷打?”

这说的也有道理,当年锦衣卫对张居正的家人异常惨酷,他的儿子都是文弱书生,哪经受得了这些酷刑,长子张敬修被逼的自缢身亡,还有家属几十人瘐毙在诏狱当中,情形很惨的。最后也没拷问出来银子下落,在万历想来,如果张居正早把藏银之处告诉儿子,那才是真的蠢。

“你先祖见过这批财宝?”万历问。

“见过,我曾听先祖说过,因为银锭太多,便制成了三百银火盆,便于储运。”辛明慢慢道。

这一下,万历可信了一大半,因为当初辽王后代诬告,就说了三百银火盆的事情。当时张家已经被监禁,这奏折只有自己看到。他却不曾想,这荒谬之言已经被记载在史书上,被后世千千万万人看到,他的愚蠢贪婪也被后世千千万万人知道。

“藏银的地点呢?”万历问。

“在南方海外的一个孤岛上。”辛明回答。

万历脸上神色一变,怒道:“胡说,本朝历来海禁,张居正那么多财产怎么运到外海的,他怎么知道海外行船的路线的?”

辛明道:“张居正贵为首辅,自有神通把财产运到海外。而罪臣先祖和罪臣都曾到外海游历,对海外的行船国度语言都很熟悉。”

万历冷笑,显然不信,辛明才多大,十八九而已,敢说对海外国家语言都熟悉,这不是胡编么?他转头对身边一个太监道:“去把汤若望请来。”

辛明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汤若望是西学东渐中的重要人物,他在天启年间最有名,因为明朝的红衣大炮就是他监制的。

片刻功夫,一个白皮肤,金发碧眼的西方人跟着太监走进来,见到万历手抚胸口行礼,也如大臣一般口中称颂,“皇帝万岁,万万岁。”

万历指着辛明对汤若望道:“他说他去过海外万国,也知道万国语言,你问问他可是真的?”

汤若望转头对辛明叽叽咕咕说起来外语来,辛明当然听不懂。汤若望是德国人,辛明哪懂德语。汤若望又换成葡萄牙语和法语,辛明还是不懂。汤若望耸耸肩膀,表示无奈,万历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辛明忽然也叽叽咕咕的说起来,汤若望一怔和辛明对话,两人一问一答,唧唧呱呱说了好一会儿。万历和周围太监、锦衣卫都不知所云。

片刻之后,汤若望对万历行礼,用生硬的中文道:“圣上,这人懂得英格兰语言,这很神奇啊!这是小众语系,我们那里很少有人懂得,幸好我曾去英格兰传教,才能和他交流。”

辛明心中一笑,英国那时候还没强大呢,英语也不普及,没现代的地位呢!

第184章 党争的受害者

汤若望又道:“这人必定去过海外,他对海外的情况很熟悉,居然能说出来我们德国宰相和荷兰女王的名字,还知道从东方到西方许多国家的情况,航海的路线,这是我到东方来,遇到到见闻最广的明朝人了!”对知识渊博的人来说,略一交流就能知道对方的底细,许多情况靠吹牛是不行的。

听汤若望这样一说,万历皇帝已经对辛明相信九成了。

“那份财宝在海外什么地方,可否有坐标地图?”万历问道。

“没有地图,罪臣幼年的时候曾随父亲去过一次,是远离大陆的一个孤岛,要坐大海船行驶十多天才到,必须罪臣亲自驾船,寻找方向才行。”辛明说道。

万历皱着眉头久久不语,他在考虑辛明说的可信性,出海的可行性,找到财宝的机率性,不过在一颗贪婪的心中,这些都不是问题。

“传旨~”万历皇帝缓缓说道,“兖州守备辛明暂时羁留京师,戴罪立功,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商议制造大船,出海寻宝事宜。”

辛明和押送辛明过来的那名中年锦衣卫军官一起叩拜,口中高呼,“尊旨!”

辛明伏在地上,长长的出了口气,自己的小命总算保住了,真惊险。

万历咳嗽一会儿又道:“你的死罪免了,破财却是免不了的。”

“哗啦!”一声,一名小太监把一堆奏折扔到辛明面前。万历道:“这是各部言官弹劾你的奏折,一共几十个,我留中不发,现在都给你,能不能堵住这些言官的嘴,看你自己本事了!”

惊险刺激的面圣终于结束了,辛明和骆思恭等几名押送的锦衣卫官员回到午门之外。骆思恭解开辛明的手铐,一拱手笑道:“辛守备,得罪了!”

辛明拱手还礼,心中思索,史书上对这个锦衣卫的头子记载不多,不过,似乎没什么大的恶行。

骆思恭道:“圣上的旨意,你也听到了,羁留京师,是不许你私自离开京城一步,每隔三天到吏部报道一次,否则……嘿嘿!”冷笑声音中充满了威胁,然后带着几名锦衣卫走了。

辛明回到驿馆,隆儿和李落梅正在焦急等待,辛明被带走这一天一夜,李落梅几乎没有睡过,坐立不安,一直在房间中走来走去,看到辛明眼圈一红,情不自禁的投入辛明的怀抱。

辛明抱着她,轻拍她的肩膀,示以安慰,心想,这冰山美女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小女人了。低头看,只见李落梅一双绝世容颜紧贴自己胸口,两滴泪珠从光滑的脸颊上滑落,把自己胸前的衣衫湿了两小团。

辛明伸手用袖子给她拭泪,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李落梅轻声道:“你好坏都没关系,总之,你在京师,我就不会离开,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辛明听了心中好感动,李落梅是心意最坚决的女人,她若这么说,就一定会这么做。情人之间常说同生共死之类的话,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辛明抬起她的下巴凝视,只见一张十分精致的女人面孔,皮肤极白,眼睛很大,漆黑有神,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嘴唇嫣红,辛明所有女人中,李落梅才是最符合现代美女的标准。

辛明情不自禁的低头吻她嘴唇,李落梅有些害羞,轻声道:“这大白天的……”想要伸手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揽住腰肢。深情的一吻,一个现代的法式湿吻,让拙于此技的李落梅几乎透不过气来。

一股火焰从辛明心中升起,自从临行前和李落梅缠绵过一次之后,二人再没亲密接触。

感觉到辛明的热情,李落梅双手揽住辛明的脖子,轻声道:“就关了一天监狱,怎地好像几年没见过女人似的?”

辛明一笑,一双手在李落梅身上游走。李落梅来京师之后,一直做男子打扮,不过古代男子这种大袖飘飘的衣饰似乎更加合乎辛明口味,也更适合李落梅这种高挑健美的身材。

“我着急啊!等咱们从京师回去,最好多带一个人。”辛明笑着说完,看李落梅疑惑的表情,又补充道:“一个可爱的小人!”

“嗤!”李落梅含羞一笑,在辛明肩膀上轻垂了一下……

傍晚,又来了一个小太监,是王安派来的,请辛明去他家吃完饭。

辛明带着隆儿、李落梅去了王安府上。这次,门子客气多了,恭恭敬敬的给辛明行礼,然后又进去通报,王安亲自迎接出来。

一见到辛明立刻拱手告罪,叹道:“昨天,形势所迫,没敢跟弟弟见面,勿怪!勿怪!”

辛明倒是真心没怪罪过他,毕竟那种形势,谁敢和他见面,就要得罪皇帝。况且他给辛明示警也担了很大风险的。

王安牵着辛明的手走入内堂,王安的宅子很大,屋宇重重,飞檐斗拱,豪华气派,内堂的桌椅家具,装饰的材料不是檀香木,就是梨花木。大厅设计雅致,挂着好多书法帖子,笔法矫健,龙飞凤舞,看落款原来都是王安自己写的。王安虽然是太监,但文化水平相当的高。

王安笑道:“愚兄爱好,平时除了听戏,就爱写几个字,写的不好,贻笑大方了!”

辛明笑道:“写的极好,只是我这个‘大方’是个半吊子,也说不上哪好!”

王安现任宫中的秉笔太监,相当于皇帝的秘书,极有权势。明朝开国,太祖借鉴前朝故事,严禁太监干政,不许太监读书认字,据说还立了一块铁牌在宫中。不过,客观事物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转移,太祖的后代不可能都像他那么勤政,需要类似秘书一样的助手,最后这个职位还是落在了太监头上。

宫中排在前两位的是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明代废相,全国各地送来的大小事情,内阁先商量处理办法叫“票拟”,然后送入宫中。如果皇帝不管,就由秉笔太监批复,然后掌印太监检查无误后盖戳,再发送到六部去执行。这过程要用红笔写字,所以叫‘批朱”。

这样,两个太监实际上就相当于有了部分皇权,地位在大臣之上了。至于说这两名太监谁更又权势,那就看皇帝更信任谁了,一般来说掌印太监排在前面,但魏忠贤、刘瑾等历史上有名的大太监头子又都是秉笔太监。

厅内已经摆下一桌酒席,桌边站着四个花容月貌、绫罗绸缎的美人。王安笑道:“这是我的四个姨太太。”

辛明连忙行礼,心中好笑:“有权有钱真是无所不能啊!连太监都能有太太。”

王安笑道:“我也不拿老弟当外人,愚兄是个残废人,这些女人嘛!是瞎子吃芥末——干瞪眼。索性让她们出来陪酒,侍候老弟,哈哈!”

辛明也笑了,王安真心把他当兄弟了,连自嘲的话都说出来了。

众人入座,只见好大一张圆桌,摆满了菜品,王安笑道:“老弟第一次来京师,自然都是京师的特色。”说完介绍,这是月盛斋的酱牛肉,这是天福号的酱肘子,这是致美斋的萝卜丝饼,还有京师名菜清蒸驴肉、四喜丸子等等!

这时两个侍女把一只新出炉的大盘烤鸭端上来,放在桌子中间,辛明不等王安介绍,就笑道:“京师烤鸭么!”

王安笑道:“弟弟识货,来,新出炉的鸭子要趁热吃才好。”

辛明最熟悉京师烤鸭的吃法了,只见他夹起一块薄脆的鸭皮,沾上一点糖,放入口中,笑道:“皮脆肉嫩,油而不腻,酥香味美,果然是天下第一美食。”

王安赞许点头,举起宫廷酿造的桂花酒,道:“这杯酒恭喜弟弟摆脱厄难,逢凶化吉。”放下酒杯又叹道:“弟弟好手段,能摆平当今圣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说完在辛明耳边悄声道:“圣上对钱财极为执著,他看上了你在山东的产业,一个布匹,一个棉纱,说你家织布法子都是新式的,一年能挣百万。”

辛明叹气,果然和张居正鬼魂猜测的一样。这什么世道啊!堂堂的一国之君居然想霸占子民的财产,可笑自己还幻想在这样的国家发展资本主义呢!

王安又道:“弟弟可知道圣上对你的怒火和贪心是被谁怂恿的?”

“难道是郑国泰?”辛明得罪最大的权贵就是他了。

王安摇头,“郑贵妃和他哥哥都是很蠢的人,郑国泰把打仗当儿戏,想去山东捞一笔,岂料损兵折将,先败给你,又败给农民军。这些败绩他瞒还来不及呢!岂敢向皇上汇报自讨苦吃。”

“这个……”辛明回想,自己好像再没得罪过什么大官。

王安道:“弟弟是有能力的人,虽然和京营火并,有些跋扈,但清剿农民军可是大功一件,按理说,最差也是个功过相抵,火并的事情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是,就有那么一些人喜欢煽风点火,想无中生有,小事化大,大事变成砍头案。”

王安天天批奏折,国家大事,朝廷纷争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这么说定是有道理。辛明忽的想起来万历给他扔下一堆弹劾他的奏折,让他去摆平,忍不住道:“难道是那些写奏折的人在害我?”

王安微微点头道:“这些言官啊!都是狗,他们咬你,向你狂吠,都有主子在后面唆使,就是这些主子把朝廷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他们才是幕后真凶。”

辛明心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党争!”

王安重重点头,然后叹气,认可了辛明的回答。辛明默默回想自己看过的明史,明朝覆灭原因多种多样,但不论哪本史书,都把“明亡于党争”这句放在了首位。

王安道:“党争,争的什么?说开了,就是这个‘权’字,然后是排除异己,公报私仇。”

“现在朝廷中总体可分成两个大党,基本上以地域划分,一个是掌权的,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浙党,还有依附于他的齐党、楚党、昆党等等。另外一个是没掌权的,时刻都想争权的,叫东林党。”

辛明点头,默默回想这段历史,明末东林党和别的党派彼此争权,从万历到天启,再到崇祯,甚至明朝灭亡了,南明小朝廷也在争。这场权力角逐,没有胜利者,今天的胜利者,明天就可能被踩在脚下,最后唯一的效果就是把大明朝最后这点元气给耗没了,大家一起完蛋。

王安道:“东林党人好唱高调,用道德的大帽子压人,却又全无办事能力,圣上讨厌他们,所以在圣上这一朝,他们从来就没争过浙党,也没执掌过权力。但他们闹腾的挺欢实,从立太子,到福王之国,再到挺击案,没完没了,把朝廷弄得鸡飞狗跳,耽误了多少正事,也让多少人受了无妄之灾,嘿嘿,弟弟也算其中之一呢!”

辛明皱眉道:“原来是东林党的人害我。”

王安笑道:“只对了一半,最先弹劾你的乃是齐党,齐党是你的山东老乡,你知道他们为何弹劾你?”

见辛明摇头,王安才笑道:“齐党领袖叫毕诗教,他当年在山东任职的时候和现在山东巡抚赵彦政见不合,彼此结仇。所以齐党弹劾你的奏折上,除了说你跋扈之外,还说巡抚赵彦弹压不力,管理下属无方云云,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嘿嘿,第二个弹劾你的是楚党,楚党领袖官应震针对的则是京营总兵杨国栋,这个职位他曾替自己的门生争取不得,所以楚党弹劾你的折子除了说你跋扈之外,重点说杨国栋无能,损兵折将,难成大器这类的话。”

“不过,弹劾你最猛烈的还是东林党,有一半的奏折都是他们呈的。他们的目标则是郑国泰,嘿嘿,这些年东林党对他们郑家就没看过眼,只要有一点机会,定然大加鞭挞。他们说你跋扈,搜刮钱财,欺压当地官员好多罪状。郑国泰的罪状也差不多。不过,郑国泰也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他们最终目的还是方从哲,把方从哲从首辅的位置拉下马,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你看,最近的折子,已经有说方从哲包庇外戚,处置失当之类的话了。”

第185章 义兄刘挺

“不过浙党也不是好惹的,这几天,好多奏折反击东林党,内容五花八门,最神奇的,居然有折子弹劾你也是东林党,这事件本是东林党自导自演。”

“我也是东林党。”辛明不觉失声叫了出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来京师之前就没见过一个东林党人。

王安笑道:“你怎么不是?折子上说了,你布匹生意和江南人来往最多,而东林党人大多都是从那边来的。”

辛明简直要无语了,这帮朝官,一天把心思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王安抓住辛明的手掌笑道:“本来不干你的事,但这些党派互相角力的结果,就是……”忽然把辛明手掌向斜里一推,啪的一下,把酒壶的盖子碰掉了。然后笑道:“嘿嘿!圣上发那么大的脾气,都是被他们挑拨的,你就是这个倒霉的酒壶盖子。”

辛明微微叹气,王安说起来好像不可思议,其实明末好多人都有这样的遭遇,著名的是熊廷弼死于党争,更著名的是袁崇焕,他被捕后,崇祯本来不想处死他的,但有人为了攻击当时次辅钱龙锡,故意制造事端,夸大罪名,激怒崇祯皇帝,造成了千古奇冤。

辛明道:“圣上让我自己解决这些奏折,有什么办法,还请兄长指点?”

王安道:“能有什么好法子?不过是两边安抚罢了!齐党、楚党的弹劾好说些,他们依附浙党,要看首辅方从哲脸色的。后天方从哲的父亲过寿,你可以厚厚的送上一份礼物,嘿嘿,破财消灾罢了!比较难办的是东林党,这群人自视清高,软硬不吃,很难摆平的。尤其不能让我出面,他们最恨,最鄙视的就是我们这些太监了!”

辛明一笑,东林党后来为什么和魏忠贤弄的那么僵,原来缘由在此。

王安道:“有一个人出面比较合适,就是你义兄刘挺。”

“义兄刘挺?”辛明一怔,义兄是武将,跟东林党有什么关系。

王安微笑道:“东林党标榜忠义,你义兄符合这一条,不一定摆平他们,但不能一见面就翻脸。哈哈!”

辛明也是一笑。当晚,二人谈天说地,把酒言欢,直喝到三更天,辛明才回驿馆。

早晨起床,辛明下意识的叫道:“来人啊!”猛地想起自己是在驿馆,哪有丫环在身边,心中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哪次不是自己穿衣洗脸,压根就没想过让人伺候。到了古代也得了老爷病,行动都想叫下人丫环帮忙。

辛明正想自己起床,忽然,一个女子从厅里端着茶盘走过来,这女子头上梳着双髻,带着闪亮亮的簪钗耳环,穿着大红的路绸对襟袄,软黄裙子,脸上薄施淡妆,走过来时窈窕生姿,眉目如画。三分美丽,三分娇艳,三分妖娆,难得一见的美人。

看辛明发呆的样子,美人噗嗤一笑道:“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原来是李落梅打扮成女装。辛明从认识她开始,她一直就穿着男装,头上梳一个发髻,一根木簪子,好似道士一般,即便住在辛府时候也穿着辛明的练功服,从来不化妆的。

辛明笑道:“我道哪来的美女,原来是我家小梅,只是为什么忽然打扮的这么漂亮?”

李落梅笑道:“昨天和王内侍的几个姨娘闲聊,她们说‘女为悦己者容’,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她们又送了我一些衣服首饰之类的,我就打扮起来了!”

说完放下茶盘,拿起辛明的衣衫笑道:“老爷起床了,让小丫环伺候你更衣洗脸吧!”

辛明哈哈一笑,从床上起来,让李落梅伺候他穿衣。嗅到李落梅身上淡淡的粉脂香味,再看看李落梅换成女装后,高挑的身材,曲线玲珑。忍不住搂过来,在嘴唇上亲了一下,笑道:“你当我的侍卫保护我,不必辛苦做这些丫环的活计。”

李落梅在辛明唇上回吻了一下,微笑道:“不辛苦的,为你做些事情我心里欢喜。以后我也想学着做一些女人的事情,嗯,在家里我就做女装,到外面随你办事,我就穿男装。”

男女相爱的时候,愿意为对方做出改变的一方,往往是爱的更深的一方,李落梅这么做表明她是真心爱着辛明的。

辛明大喜,搂过来一阵温存。心想“古代的女人可真好,温柔听话,只要稍稍培养,都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进得了卧房’的全能选手。”

中午,辛明和李落梅带着礼物,去看刘挺。到了大门口,还没进院子,隔着墙就能听到院子里十分热闹,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原来是戏班子在唱戏。辛明心中一乐,一直担心义兄在京城羁留会郁闷,看这样子应该是很开心呀!

正要叩门,门自己开了,原来是刘挺的亲随送一个男子出门,这男子背着药箱,看样子是个大夫,一脸晦气,边走边嘀咕:“既然不想看病,还招我过来干什么?”

这亲随,辛明认识,姓刘,叫刘大成。他一见到辛明十分惊喜,叫了一声“辛公子!”连忙请辛明进院子。一起向内院走,辛明连忙询问,是谁病了?

刘大成叹了口气道:“公子来,正好劝劝老爷,他近来身体不好,却又十分倔强,不愿意看病。给他请了一个大夫,刚才却给他骂走了。”

走进内院,曲调铿锵,一个红脸戏子唱的是杨家将中杨继业碰碑那段,声音苍凉高亢。刘挺坐在台阶下面一张太师椅上听得睚眦欲裂。此刻正是隆冬,天寒地冻,刘挺只披着皮毛大氅,敞着怀,光着脑袋,颌下白须随着寒风飘动。

刘大成叹气,道:“老爷现在不能劝,夫人说太冷,劝他进屋,他反倒把衣扣解开,帽子也扔了,这寒风凛凛的,老爷又有病。”说着,眼圈一红,显然是真心担忧老爷的身体。

辛明心中一动,这刘大成倒真忠心。他抢上前,拜倒在刘挺前,叫了一声“哥哥!”

刘挺怔了一下,才认出辛明,一见之下登时大喜,抱着辛明哈哈大笑,道:“弟弟何时来到京师的,可想煞哥哥了!”

说完止住那些唱戏的武生,挽着辛明的手走进内室,让家人备上酒菜,要和辛明畅饮一番。

聊起分别后的情况,刘挺这一年来一直羁留京师,遭遇和辛明一样,每三天去户部点卯,不许离开京师,虽然行动自由,却处处被锦衣卫监视。

“来!咱们干了这一杯,去去晦气!”刘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明也干了,只觉得酒劲极大,喉咙中仿佛火烧一般,原来是最烈的辽东烧酒。

“咳咳!”刘挺喝完酒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脸涨的通红。

辛明一面给他捶背,一面笑道:“哥哥能否信着我,我给哥哥号脉。”

刘挺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笑道:“家里人给我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被我骂走了,既然弟弟也懂医术,自然又当别论。”说完伸出手臂,让辛明号脉。

辛明诊完脉,皱眉道:“哥哥虽然到了花甲之年,身子骨还挺硬朗,只是心脉弦沉,主忧思之状,难道哥哥心里一直不开心。”

“还是弟弟知道我的心思。”刘挺长叹一声,重重一拍桌子,道:“我从小就跟父亲生活在军营当中,十五岁跟父亲出征,对付九丝蛮,我第一个冲上城楼,一刀把蛮人头目的脑袋斩掉了!哈哈,那时候还是万历初年的事情。”

“后来,万历十年……”刘挺扳着手指道:“……我打缅甸,万里十三年,我平定知州罗雄,万历二十年我抗倭,中间回来平定播州之乱,万历二十五年,我再回朝鲜抗倭。万历二十八年,我入楚平定杨应龙之乱。万历四十六年,我参加萨尔浒之战。中间还有许多小战斗,一共大小数百战,呵呵,整个大明朝有不知道我刘挺这个名字的吗!”

辛明叹息点头,十分感慨,明末确实出了不少将星,刘挺是其中之一。明史后来评价,“刘挺勇略冠诸将,劳最多,其后死事亦最烈。”所谓死事最烈,就是指他在萨尔浒之战的英勇表现,战斗固然败了,但他的英勇忠诚是应该彪炳史册的。辛明改变历史,把他从萨尔浒之战中救了回来,但现在看他颓丧抑郁的样子,战死沙场也许是他更好的归宿。

“可是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又有何用?人家把我当成囚犯一样看待呢!”说着,刘挺忽然悲愤起来,用一根筷子敲着碗,直着嗓子,唱起杨继业碰碑之前的唱词:“想俺杨继业,投封大宋以来,南征北战,戎马一生,我的七个儿子死的死,亡的亡,我有何脸面去见我的古人。我只想踏平北番,震我国威……”唱到这里哽咽起来,老泪纵横。

辛明也不禁有些唏嘘,好一会儿,刘挺情绪稍稍平复,辛明问起辽东赵梦麟和潘宗颜两位哥哥的情况,刘挺依然叹气,道:“他们二人在辽东如履薄冰,束手束脚,朝廷从来就没信任过一个将领,虽然把辽东事务交给二人,其实处处掣肘。”

“首先,粮饷不足,当兵不就是为了吃粮吗!不给饭吃,怎么让兵去打仗卖命?因为缺饷,差点引起士兵哗变。幸好有你贩运辽东特产赚的银两,一共给他们二十多万,都被他俩给发军饷了。自己掏腰包发兵饷,嘿嘿!就这样,还有人诬告他们收买人心呢!”

“再者,朝廷纷争,部队中也是派系林立,斗的厉害,且有将领仗着后台硬,嚣张跋扈。他们两个终究不是辽东系的武将,很难管理的。前几日,有一名将领仗着京城大佬的关系,竟敢违抗军令,之后还跟潘宗颜拍桌子对骂,气的老潘差点没砍了他。赵梦麟写奏折向朝廷告状,反倒被皇帝申斥。”

“还有,你临走说的让他以辽人守辽土,屯田自强,梦麟只实行一小块地方,就有朝臣跳出来说他跋扈,要在辽东自立为王云云。”

听刘挺说辽东这些情况,辛明的心情不禁也沉重起来,看来两位哥哥在辽东的处境也很艰难啊!

又说起辛明来京师的事情,辛明这才把被东林党弹劾,请刘挺来帮忙的事情说了。

一提起东林党,刘挺就骂道:“这群迂腐不化,不通情理的书呆子,我就吃过一次他们的大亏。”

原来几十年前,播州之役,刘挺为了感谢总督李化龙和巡抚御史崔景荣的保举和提拔的恩德,给二人送礼,每人送了一条玉带,一百两金子。结果二人都把东西送回来,崔景荣特别过分,把这件事情上报到朝廷,结果皇帝发怒,把刘挺革职,还把他的家给抄了。这个崔景荣就是地道的东林党人。

当然,历史上的东林党人也不是个个都这么铁面无私,不徇私情。有极端派的,也有温和派的,也有阴险狡诈,贪婪虚伪之人。当时看起来个个清高,等记录到史书上的时候,才现出原形,总体来讲,东林党人的操守还算高的,比当时别的朝官要清廉。

“圣上忌讳武将和文官交往,嘿!自从我吃过那次亏之后,我就离这群文官远远的,尤其是东林党,再不敢招惹他们。”刘挺道。

看到哥哥也没法子,辛明只好无奈叹气,道:“别的东林党奏折也就罢了,只有一个兵部的七品给事中特别卖力,天天上奏折,锲而不舍,东林党中弹劾我的奏折,有一大半都是这家伙写的,这人叫杨涟……”

一听这个名字,刘挺哈哈大笑,一拍辛明肩膀道:“弟弟怎的不早说,别的东林党人也就罢了,这人我认识,还是亲戚呢!”原来,杨涟的妻子詹氏是刘挺的表妹。当年杨涟成亲,刘挺还去他家喝过喜酒呢!

辛明登时大喜,有这层关系就好说话了。

二人正准备去杨涟家,忽然院子外面吵吵嚷嚷,马嘶人叫,数十辆大车回来。辛明急忙询问,原来是刘挺的家乡大河决口,发生了严重的水灾,淹没了数十个州县,百万人受灾。刘挺惦念家乡人,花了两万两银子购买粮食,让家丁回家乡救济。

第186章 东林党人杨涟

片刻功夫,带领车队的亲随刘大忠进屋来回报主人,只见他风尘仆仆,又黑又瘦,一见到刘挺立刻跪下,还没说话,眼泪先滴落下来。

“老爷,家乡的百姓太惨了!”刘大忠把一路见闻给二人讲述。家乡西河的水利堤坝年久失修,无人管理,淤塞的特别厉害。正赶上今年冬天气候异常,雨水特别大,西河决口,洪水淹没千里良田。现在水患已经退去,但百姓今年的收成已经完了,数十万百姓缺衣少粮,无家可归,刘挺虽运去了十多车粮食,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刘大忠拿出一团黑硬的圆球,给二人看,原来灾民没有粮食,只能把泥巴和着野菜吃,这东西别说人,就是牲口吃了都胀肚死了。一路上满地饿殍,千里哀鸿。最可怕的是水患之后,紧跟着就是大疫,朝廷要是再不管,只怕家乡就要变成无人区了。

刘挺听了,连连唏嘘,他已经给朝廷上奏折了,朝廷也免去了灾区今年的赋税,可这有什么用处?关键是朝廷必须拿出银子来救济灾民啊!让朝廷拿钱的事向来都十分困难。辛明一想万历皇帝那副爱财如命的样子,心中不禁替这些灾民悲哀起来。

刘大忠又拿出一幅画,原来是当地士绅画的饥民图,想让刘挺呈给圣上。看图上饥民各种各样的惨状,衣不遮体,瘦骨嶙峋,有的乞讨,有的在寒风中冻饿而死,更有凄惨的易子而食……

刘挺叹息一番道:“正好把这幅图给杨涟,他是言官,有资格把图呈给圣上看。”

于是,辛明和刘挺骑马出门去拜访杨涟,路上,辛明问刘挺,“咱们是带些礼物,还是送银子?”

刘挺一笑,道:“弟弟千万别想着送礼,哥哥当年抄家就是前车之鉴。这帮东林党人都属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不爱钱,不好美色,威逼利诱全没用,一会儿,你到他家就知道了。”

说完在一个路过的集市上买了一条鱼、一块肉。辛明大奇,给官送礼,只见过金银珍宝,古董字画的,还没见过送鱼、送肉的。

二人到了一个偏僻的小胡同,十分狭窄,二人只好下马,牵马走进去。到了一户人家前,刘挺拍门。辛明打量这大门围墙十分普通,就如平民百姓家一样。

一个年轻人过来开门,这年轻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眉清目秀,但穿的很破旧,一身青色长衫,洗的发白,都掉了颜色。大冬天的十分淡薄,冷的直搓手。

辛明以为这是杨家的门童奴仆之类的,岂料这年轻人对刘挺叩拜下去,道:“小侄拜见伯父。”

“之言请起!”刘挺伸手把这年轻人扶起来,原来这人是杨涟的二儿子。杨家并没有奴仆丫环,杨涟和妻子连同五个儿子挤在这个大院子当中一起住。

辛明十分惊讶,杨涟是七品给事中,虽然品级不高,但好歹也是个京官啊!动不动就敢弹劾首辅、外戚、权贵之类的,怎么这么穷。想当年自己还是一个千户的时候,家里就有一二百奴仆呢!

其实,在大明朝做官薪水很低的,这是太祖当年制定的标准。如果完全按这个标准的薪水生活,就是现在杨涟的生活状态。当年海瑞就是例子,他和夫人一年不吃肉,还要自己种菜纺织补贴家用。因为这规定不符合实际,所以对大明朝的官形同虚设,没想到还有人真的遵守。

走进院子,只见房屋四五间,老旧残破,地面上的石板由于年代久了都碎了。院子里只有一口井和一个磨盘,原来杨涟自己在家磨豆腐吃。辛明想想一个七品朝官推磨的样子就想笑。

西边房间的纺车咯支支的响,随后停下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衫,面带菜色的女子走出来,原来是杨涟的夫人詹氏。看她头上手上没有一件首饰,只有一根木钗,倒和李落梅以前在教中生活的样子很像。

她向刘挺福了一福,笑着叫了一声表哥。刘挺偷着把一块银子塞给詹氏,向她摇摇手指,指指正房,意思是别让杨涟看到,然后悄声道:“给孩子们买点吃的!”辛明简直要无语了,至于吗!不知道的,以为杨家在故意演戏呢!

刘挺向正房大叫:“杨涟,快出来,你大舅哥来看你啦!”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从正房走出来,四十多岁的年纪,国字脸,相貌威严。也穿着一件洗的发白了的长衫,带着一个万字巾,见刘挺拱手施礼。

看到刘挺手中拿着的鱼肉,立刻皱起眉头道:“刘兄,这是何意?”

刘挺道:“我看望我妹妹和几个外甥,拿点鱼肉也不行么!”

杨涟正色道:“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东西虽少却也能开腐败堕落之始,不可不防。”

刘挺笑道:“好了好了!别跟我拽你的穷酸了,下不为例还不成么!”

说完,指着辛明道:“这是我忘年交,辛公子。”

他怕杨涟一听辛明的名字就直接翻脸,索性含糊的叫辛公子。

杨涟和辛明见礼完毕,三人进入正房客厅。客厅中依然十分寒酸,桌椅破旧,床帐带着补丁,基本没有任何装饰品,更不要说金银器皿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差不多。

一个十多岁的瘦弱小孩上来奉茶,这是杨涟的四子杨之才,他还有一个小儿子,叫杨之环,才八岁。

辛明看看茶叶,都是粗硬的茶梗,所谓的粗茶淡饭的粗茶就是指这种茶叶吧!

杨涟却没一点惭愧,只是笑道:“古代圣人安贫乐道,鄙人也以贫为傲,以贫为美,让客人见笑了!”

一会儿工夫,詹氏整治了一桌饭菜,一共七八个菜。杨家没有厨娘丫环,都是詹氏自己动手做菜,然后小儿子端上来。一共八个菜,除了刘挺带来的鱼肉,剩下都是豆腐韭菜之类的素菜,连点油星都看不到,辛明瞠目结舌,清廉成这样的官他还第一次见到。

杨涟的几个儿子一起围坐上来吃饭,最小的儿子伸筷子就要夹肉。被杨涟啪的一声,把筷子打落,正色道:“没礼貌,客人没动筷子,你怎可先夹?不许吃饭,罚抄写卖炭翁十遍。”

看到这个小孩垂头丧气的下桌子,辛明心中一酸,心想,这孩子女人跟着他,过这种生活,真是倒霉了。

杨涟对辛明解释道:“并非我有意做作,只是我一想到百姓疾苦,天下还有那么多穷人灾民连饭都吃不上,我心中不安啊!”

听到这话,辛明肃然起敬,这品格真高尚,这就是传说中的清官了。

杨涟又道:“上次兄长说的家乡水灾,我已经报给圣上了,据说户部已经免了今年赋税了!”

刘挺叹气道:“灾情太重,只免掉赋税是不行的,你看此图。”说完把张大忠从灾区带回来的饥民图给杨涟看。杨涟接过来看了,连连长叹,眼中有泪光闪动,放下碗筷道:“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我等有何面目安居。黎民百姓冻饿哀号,我等有和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刘挺道:“贤弟有何办法救助灾民?”

杨涟正色道:“粮食乃是当务之急,我立刻上书让圣上开放内帑,购买粮食救济灾民。”

辛明心中微哂,“第一个办法就是不可能成功的,就凭万历那爱财的德性,还舍得开放内帑。”

内帑是皇家的小金库,是万历的私房钱,万历终其一生都在和朝臣因为开放内帑的事情打嘴仗。每次开一次内帑,万历都心痛的不得了。不遇到三大征和萨尔浒之战那样的重大事件,万历不可能开放内帑的。

“再者,天灾乃是德政不修的表现,我立刻建议圣上下罪己诏,劝谏陛下改善德行,振作精神,带领群臣祭天祷告。”杨涟又道。

辛明又是在心中微哂,“这一条也没用,封建迷信么!祭天祷告之类的事情也就是做做样子,能把饥民的肚子喂饱么!”

“还有,这次西河大水,乃是河道淤积,河道官员和地方官管理不善所致,我要参他们渎职一本。再请求圣上派遣新的懂水利的官员去修缮河堤,清理河道。”杨涟又道。

辛明心中赞了这一条,“亡羊补牢,说了三条,就这条还算有点用处。”

刘挺道:“妹夫举荐何人?我看工部的刘一杯不错,他研究水利多年,上次黄河水患都是他治理好的。”

刘一杯是他的外号,他是工部侍郎,很懂水利,他平时好酒,没事就喜欢喝一杯,有人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刘一杯。

杨涟冷笑道:“这人不行,前日廷议,有人举荐他,已经被我弹劾了!”

“为什么?”刘挺惊讶。

杨涟道:“这人品质低下,他母亲去世,不到三个月,他就在家中偷着饮酒。哼!母亲尸骨未寒,他就饮酒作乐,这是大大的不孝。再者,这人贪腐,收受了属下一百两银子的孝敬钱,我还正准备弹劾他,岂能举荐他当官。”

刘挺摇头道:“丁忧的时候喝点酒,收受一点银子贿赂,这都是小事,眼下治理水患,救助灾民才是大事……”

岂料刘挺还没说完,杨涟就变了脸色,声音陡然升高,道:“兄此言差异,成大事者必拘小节,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人立世间,孝字当头,节操品格也是人立身之本,不讲节操,人和牲畜何异?一人要是节操有失,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要唾弃。”

看到杨涟正言厉色的模样,辛明只能在心中叹气了,杨涟属于东林党中的激进派,这世间一切事情只要和激进刮上边,就没有能办好的。他刚见到杨涟时,对他的清廉生出些许好感,现在见他如此迂腐执拗,不禁好感顿无,还在心中升出一丝鄙视,难怪万历皇帝讨厌他们,这是有原因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挺气哼哼的站起来,饭也不想吃了就要走。忽然想起辛明的事情还没办呢!便又坐下问道:“你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都弹劾一个叫辛明的守备。”

杨涟泰然自若的点头。

“他有何罪名?”

“哼!罪名很大,他和京营火并,郑国泰骄横,辛明跋扈,他们两个我都不放过。”

刘挺道:“你说他跋扈,你可知道他是大有能力之人,刚刚清剿了山东闻香教,打败了二十多万的农民军?他还在去年破家为国,去辽东打女真人,救了十万辽东将士。跟这些功劳相比,火并这点小过失又算得了什么?”

杨涟冷笑:“小错不纠,必至大患,他就是有天大的功劳有怎样,能掩盖他不敬圣上,私用武力的罪行。这次不弹劾他,以后他就是乱臣贼子,是安禄山。”

辛明皱眉道:“你可知他火并京营事出有因,是京营先杀良冒功,杀害无辜百姓,杀了他的家人。”

杨涟转向辛明,冷笑:“那又怎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京营犯法,应该上报朝廷,让圣上处置。私自动武,就是跋扈,这样的武将应该抄家,应该关入监牢,现在圣上只是判他羁留京师,我看是大大的轻了,我还要继续弹劾。”

辛明道:“假如有强盗杀你父母妻儿,你有能力保护他们却什么也都不做,只去衙门告状?”

杨涟道:“正是如此。”

辛明慢慢问:“如果强盗连你也想杀呢?”

杨涟表情平静,慢慢道:“死则死尔,有什么可怕的,只怕圣上不知道我的忠心,那才是最重要的。”

辛明语塞,一个人愚忠到这种地步,还怎么劝服?一个忠心的傻子!

杨涟忽然冷笑道:“我知道你就是辛明,哼!刘挺瞧不起我,平时无事不登门,今天忽然来拜访,不就是为了给你说情吗?”

辛明和刘挺对视一眼,原来杨涟也不全傻。

杨涟冷笑道:“我明白的告诉你们,我是绝对不会徇私的,我不但要弹劾辛明跋扈,我还要弹劾你们在辽东的两个结义兄弟,哼!以辽人守辽土,这不是武将跋扈,割据称王又是什么?”

第187章 首辅方从哲

刘挺大怒,伸手抓住杨涟的领子,将他提起来,喝道:“知道是我的结义兄弟,还敢弹劾,我一拳打死你!”

刘挺怒发冲冠,圆目怒睁,吓得杨涟几个孩子脸都白了。

杨涟却冷笑道:“你结义兄弟又怎样?就是我的亲兄弟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一样要弹劾。至于说一拳打死我,哈哈!我杨涟是怕死之人吗!”说完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你就这么硬下去,将来我看你的下场。”刘挺气哼哼的松开杨涟,这样一根筋的人,动手也没用。辛明则不语,杨涟的下场只要对明史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东林六君子都上了教科书了,他和左光斗最硬,自然死的最早,也最惨。

刘挺和辛明离开杨涟家,没走多远,只见杨涟的四儿子跑过来追上二人,道:“你给我娘的银子被爹看到了,爹让我把银子送还给你。”说完把刚才刘挺偷着给詹氏的银子拿出来塞入刘挺手心,又道:“爹说了,以后再来拿一两银子,就不许进我家大门。”说完转身跑掉了。

“他奶奶的!”刘挺气的把银子摔在地上,喃喃道:“这混账玩意儿,我表妹嫁他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回到刘挺家,刘挺整治酒菜,要和辛明一醉方休,辛明知道刘挺有病,推托有事,带着李落梅回驿馆了。刚到驿馆,王安派来一个小太监,传话说,明天是首辅方从哲老父亲的做寿,是个送礼的好机会,让辛明准备一份厚礼,如果银子不足,可从他那里先支取。

辛明笑着让小太监回复,说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厚礼。他清剿闻香教得了不少奇珍异宝,其中有一个黄金铸造的老寿星,上面镶嵌珍珠钻石,十分珍贵,估计在两万两银子左右,辛明打算拿这个做礼物,既珍贵,又应景。

第二天一早,辛明早早来到方府,此时,天刚蒙蒙亮,却见有许多人在寒风中等待,看装束还都是官宦士绅呢!原来都是赶早来送礼的。他们的身份自然是不够上寿宴,得一个座位,只求自己奉上的礼物能讨得首辅的欢心就行。

辛明因为有王安的关系,被安排到门房中等候,里面也是有数十个等着送礼。

身边两个男子在议论礼金的事情,只听一个男子叹道:“我这次东拼西凑,终于凑够了一千两银子。唉!我中了进士等待封官,一等就是好几年了,这次希望能遂了我心愿。”

另一个男子羡慕道:“兄长家境丰厚,还能凑上一千两银子呢,我费尽力气也只凑了八百两银子,不知道成也不成。”

第一个男子道:“你求得是翰林院编读,那是个没油水,清水衙门,嘿嘿,八百两银子足够了。只是你这职位,什么时候能赚回这八百两呢!”

第二个男子叹道:“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那比得上你,求个外任的知县,嘿!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银子可花的值了。”

辛明听着周围好些人都在公开议论,都是卖官鬻爵的事情,竟然一点都不背着人说话,显然这些事情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辛明心中叹息,这些人花了大价钱买官做,到任之后能不想尽办法去搜刮压榨老百姓么!从这个角度看,现在执政的浙党可大大不如东林党了。

很快王府的账房先生来了,众人排队送礼,一般都是银票或者现银,少的也在五百两之上。

轮到辛明,辛明把黄金寿星的礼物奉上,这礼物太珍贵,立刻有方家侍从把礼物拿到内院请老爷观看。

片刻功夫,一名侍从过来,恭恭敬敬的请辛明进内院赴宴,惹得排队送礼的人十分羡慕,都对他侧目而视。辛明听人丛中一人小声说他:“一定是个大财主,只有礼物在一万两银子之上的客人,才有资格赴宴。”

进入方家内院,屋宇重重,门户众多,楼台亭阁,精巧雅致,仆人也穿锦绣绸缎,来来往往,接待客人,一副豪阔样子。

在方家花园的荷花池边搭建了一个大卷棚,贺寿的宴会就在这里举行。

方从哲五十上下的年纪,身著锦袍,面皮白净,颌下留着三绺长须,形容儒雅,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和和气气,一点也不像大权在握的内阁首辅。

他站在卷棚门口,满面笑容的接待宾客,见到辛明也如别人一般拱手笑道:“辛守备,欢迎,请进!”

方从哲表面看起来像个老好人,史书上给他的评价是“庸相”,“柔懦”,但他是万历朝时间最长的首辅,有十多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独相。实际上他能长时间取得万历信任,并且做为浙党领袖,联合诸党,打压东林,证明他也是一个心机深刻的官僚,所谓“柔懦”“顺从”只是取悦献媚皇帝的一种手段。

卷棚内每一个方桌,设置一个座位。方桌的大小和位置是按着客人品级设置的,最里侧靠近主位的地方坐的都是朝中的尚书国公之类的,辛明看到王安也在其中,显然秉笔太监在当时已属于权贵了。从里到外一共一百多桌,几乎包括京城所有权贵朝臣,只除了东林党人。

辛明在最外侧靠近门口的位置,一名司仪喊了一声“初坐奉菜”,原来贵族豪门请客,都分成好几席上菜。所谓“初坐”,是客人刚来,喘口气,歇歇脚的意思。只见大厅中好多披着白纱的侍女鱼贯而入,每个都青春俏丽,微笑嫣然。

她们端着茶盘,给客人们奉上茶点水果。众客人纷纷注目这些年轻美貌的侍女,暗赞:“首辅家的丫环果然貌美不凡。”

初坐席面,地位不同,桌上菜品也或多或少。辛明是地位最低的,仍有八样水果,八样点心,一盏茶水。

点心有胡桃酥,甘露饼,雕花油旋……水果也有八样,梨肉、银杏,石榴……忽然,辛明眼前一亮,从盘中拣出来一个圆白的水果,汁水饱满,却是南方的荔枝。

辛明心中惊讶,京师正值寒冬,这么多新鲜南方水果从何而来?

却见上坐中的一个官僚笑道:“首辅大人的这水果宴可谓丰盛的惊人了,我赵兴邦还第一次在大冬天吃这么多新鲜水果呢!”这人是浙党中的骨干,现任兵部侍郎的赵兴邦。

方从哲微笑道:“这也不难,只需提前通知南方庄园,在老父生日之前,用数匹快马,路上循序接力,昼夜不停疾驰送来即可。只是路途遥远,这样的奔驰,累死十几匹骏马而已!”

听方从哲说的轻巧,辛明暗中叹息,杜牧有“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讥讽唐玄宗荒淫奢靡,和现在的情形异曲同工。方从哲是内阁首辅,不可能用自己马匹接力。定然和唐玄宗一样,用的是驿站的马匹,这是典型的公车私用,而且还累死十几匹马。

卷棚外面戏台已经摆下,唱八仙贺寿,卷棚厅中亦有百戏小丑表演。从初坐,到再坐,到正坐,再到歇坐,每一轮都换一遍席面。尤其属正坐丰盛,二十四个菜品,囊括山珍海味。驼峰、熊掌、猩唇、鹿筋、燕窝、鱼翅……

辛明数了一下,四轮席面上的菜品一共有六十六个,定是取六六大顺的意思。辛明是宾客中地位最低的一个,那么地位最高的宾客要上多少菜品,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下?真是奢侈浪费至极。辛明本来酷爱美食,可是见到如此浪费,竟没了品味的兴致。

这时,那个赵兴邦又笑道:“这山珍海味并不奇怪,我只奇怪,为什么首辅家做的猪里脊如此香嫩?”众贺客尝过之后也纷纷赞叹,首辅家的猪里脊确实与众不同。

方从哲哈哈大笑,“各位不知其中诀窍,今天我就把他公布于众。猪里脊香嫩的法子关键在于宰杀,我家的猪都是棒杀的。”

见众人不懂,方从哲得意笑道:“就是用木棒打杀,这样猪临死之前,身上血肉精华涌入脊髓,所以里脊肉才会特别香嫩,我这一次宴会,一共棒杀了几百头生猪才够用。”

席上宾客登时一片赞叹,满口谀辞,只有辛明长叹一声,放下了筷子,他想起来刘大忠带回来那个黑色土球,灾民没有吃食,只能用它来充饥,而眼前豪门却在尽情的显阔浪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辛明再一次感受到了明朝的黑暗。

第二天一早,辛明去吏部点卯,一名小吏过来对辛明说,首辅方从哲要见他。辛明跟着小吏到了一处朝房当中,方从哲笑容和煦的拱手,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辛明要跪下磕头,也被他扶住。

说到昨日辛明送的礼品,方从哲笑道:“辛守备何必如此客气,就凭你和王内侍的关系,有什么要求,在下无所不从。”

辛明口里说着客气话,心中却冷笑,“自己要不是送了一份厚礼,你肯理我?”

方从哲悄声道:“在下已经通知了礼部尚书毕诗教和户部尚书官应震,这两部的言官不会再弹劾你了。”毕诗教和官应震一个齐党、一个楚党都依附方从哲。

“多谢大人!”辛明拱手。

“只是……”方从哲皱起眉头,“东林那边的人,我很难压制,尤其那个叫杨涟的兵科给事中,穷追不舍,不停的上书弹劾,本来只弹劾你和郑国泰,今天又上了一个折子,弹劾辽东的赵梦麟、潘宗颜两人,说他们和你结党营私,在辽东拉帮结派,排除异己,想要割据,占山为王,意图叛逆,不敬圣上之类的,一共列了十条。”

辛明心中叹气,杨涟是说到做到啊!而且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真是让人无语。

辛明拱手道:“圣上英明,赵潘两位将军,坐镇辽东,忠心耿耿,震慑女真,保境安民,功劳都摆在那里,任谁弹劾也没用。圣上即便不斥责杨涟,至少也是个留中不发。”

方从哲苦笑:“你错了,圣上批准了他的奏折,已经召回赵潘两位将军,让他们回到京师,和你一样羁留。”

辛明大吃一惊,只要有一点智慧的皇帝都知道辽东现在离不开两位将领,现在召回二人,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自毁长城,给敌人可乘之机么!努尔哈赤虎视眈眈,只等着辽东明军自乱。万历也算聪明的皇帝,怎么会办这么蠢的事情。

方从哲长叹一声,道:“你看杨涟奏折这一条,他说你组建辽东商队,贩卖辽东土特产,尽揽辽东之利。圣上嘛!很在意这些事情的,所以大发脾气。”

方从哲不愿直说皇上贪财,说的含糊,辛明却也能明白。其实自己在远东卖货挣的银子,都被赵、潘二人给发军饷了,又揽什么利了?

“我要面圣,亲自向皇上解释。”辛明有点急了,自己成立辽东商队本是好意,没想到却害了两位哥哥。

方从哲摆手道:“没用的,圣旨已经发下去了,君无戏言,无法更改的。”

辛明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了,这贪财的狗皇帝太可恶了。

方从哲又道:“圣旨说让今天廷议,商量出来一个新的辽东经略出来。东林党那边推出来一个管河道的官叫袁应泰,现任工部侍郎。”

听到这个名字,辛明心中一凛,脱口而出,“不行。”袁应泰是个水利专家,修水坝是强项,打仗根本不行。历史上,就是他去替代熊廷弼接替辽东,结果被女真人打的惨败,先丢了沈阳,再丢了辽阳,辽东几乎丧失大半。他虽然在辽阳守节而死,也算壮烈,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愚蠢无能。他担任的辽东经略,应该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方从哲并不知道历史走向,以为辛明在附和他,连忙笑道:“确实不行,我和毕诗教、官应震商量了,想派赵兴邦去,他是咱们的人,管理辽东最适合了!”赵兴邦是浙党骨干。赵兴邦管理辽东,那么辽东的好处自然也都进了他的腰包。

第188章 荒唐的廷议

辛明呆住了,袁应泰是废物,赵兴邦也没好到哪去。赵兴邦擅长阿谀奉承,萨尔浒之战万历心疼内帑的钱财,让前线尽快战斗,免得浪费钱粮。赵兴邦揣摩帝意,用红旗催战,一天发好几面红旗到辽阳,结果,明军仓促出击,也成了明军惨败的一个因素,这就是萨尔浒之战中有名的“红旗催战”。这人去辽东能比袁应泰强?袁应泰没本事,也算有个气节,他恐怕二者皆无啊!

方从哲不知道辛明的想法,他微笑道:“圣上特旨,一会儿廷议,让你也参加,说你了解辽东情况,嘿嘿,你一会儿只需一同发言支持我就行了。”说完唠叨起来东林党之坏和赵兴邦去辽东之后的好处。

辛明只是怔怔的不语,他心中悲哀,这改变历史轨迹,为什么这么难啊!历史固执的再次按着原来的轨迹行进,自己能改变它吗?

过了一会儿,朝臣陆续走入朝房,向方从哲行礼。因为皇帝不来,所以由方从哲主持这次廷议。一共二十多位朝臣,穿着朝服,面容严肃,有内阁、六部,御史台,大理寺等重要部门的官僚,囊括了大明朝最顶层的官员。只有辛明和杨涟官最低,一个六品武官,一个七品言官,因为奏折涉及二人,所以被特旨参加。

这些官员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是东林党,以礼部尚书赵南星为首,御史大夫左光斗,给事中杨涟等。另一派人数较多,包括浙齐楚等几个党,以首辅方从哲为首,但他今天主持廷议,所以一般发言都交给兵部侍郎赵兴邦,吏部尚书官应震,刑部尚书毕诗教等人。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官员属于中间派,左右摇摆不定。

方从哲让众人落座,然后道:“各位,圣上批复杨给事中的奏折,召回赵梦麟、潘宗颜两名将军,让咱们重新推选一名辽东经略,诸位有何人选,尽管直言,然后由我报给圣上。”

堂中静默片刻,杨涟官最小,却先站起来一拱手道:“我推选工部侍郎袁应泰。”向身边一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一指说道:“袁公精敏强毅,治水理财都很有水平。在临漳主事的时候,筑长堤四十里,引沁水过太行山,灌溉良田万亩,救活饥民无数。”

这是袁应泰平生得意的事情,他听了微微捋须微笑,显然有点得意。

赵兴邦冷笑道:“一个管理河道,修堤筑坝的也能去辽东管理军事,隔行如隔山,这是要坏事的。”

赵南星微微摇头道:“不然,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历史上庖厨、牛贩都可以辅佐君王,成就大业,千古留名。由此可见,外行一样可以做好内行之事,你的说法乃狭隘之见。”

毕诗教冷笑一声,“兵凶战危,焉能不谨慎从事。让一个不知兵之人去掌管百万辽东军民,去抵御凶悍如虎狼,狡诈如狐狸的女真人,怎么能行?”

左光斗站起来道:“谁说袁公不知兵,他曾在河南当过兵备道,负责练兵、修缮武器、供应后勤所需。哼!关外战斗所需的粮草、火药之类的,有过一次供应不及时吗?”

左光斗嗓门大,喜欢争辩,也容易激动。此刻他瞪着毕诗教好似打架一般。

官应震冷笑一声,“管一个后勤也叫知兵?那还要前线兵将浴血奋战么!派个拉车的毛驴去岂不是好?”

“你胡说八道,污蔑朝臣,我要弹劾你!”左光斗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一旁坐着的袁应泰,也面露不快神色,站起来拱手道:“不派我去辽东主事也就罢了!官大人这么说话难道不过分吗?”

左光斗怒道:“你说,谁去当辽东经略更好?”

官应震道:“我推选兵部侍郎赵兴邦,他当兵部侍郎多年,参谋过很多次大战,通晓兵事,做事干练,当年朝鲜抗倭,萨尔浒之战,都曾出谋划策,去辽东最合适。”

赵南星冷笑一声:“赵大人在朝鲜抗倭的表现就不用提了吧!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

“你……”赵兴邦对他怒目而视。

当时身为言官的赵兴邦远在后方,对前线战况并不了解,带领一群言官胡乱向朝廷报告,把歼灭倭寇数万的平壤大捷说成小胜,把伤亡五万的碧蹄馆惨败,说成小挫折。还怀私中伤抗倭英雄邓子龙,污蔑他贪污军饷。以至于邓子龙为国捐躯之后,好久得不到平反,都是赵兴邦带领一群言官的杰作,后来被查实,他们的丑态才暴露。当时一群言官都受到处分,唯有赵兴邦是方从哲的心腹而得免。

“至于萨尔浒之战当中,红旗催战的大名无人不知,哈哈!如果败军之将也算知兵的话,那这世上知兵的人也就太多了。”左光斗毫不留情的说道。

方从哲看己方辩论不利,只好自己开口道:“百战百胜的将军能有几人?谁不是从失败中慢慢吸取教训的,上次败绩,焉知这次也失败?”

赵南星冷笑道:“首辅此言差矣!刚才毕大人说兵凶战危,需要谨慎。你们不晓得杨镐经略一败再败,现在还在诏狱中候审?哼,这就是前车之鉴。”

“他是杨镐,我是赵兴邦,他败了,我就一定会败?岂有此理?”

杨涟大声冷笑道:“当然会败,因为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你的‘一丘之貉’是说谁?”好几个浙齐楚党的人一起站起来怒目质问。

东林党这边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好几个人嚷嚷,“谁是一丘之貉,以权谋私,结党害国,谁自己心里清楚!”

登时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听我一言!”方从哲,高声喝道,待到众人止声,他才恢复平时柔顺的音调说道:“既然各执一词,推举不出来人选。就让袁大人和赵大人一起发言,讲一下此去辽东如何治理,面对女真人的挑衅如何应对,记录下来之后,呈给圣上。圣上智慧超人,定会有一个好的选择。”

听到要让皇上做选择题,众人才停止争辩。袁应泰先发言,只见他站起来,轻轻捋着胡须,从容道:“古人云‘心平则气和’,咱们做臣子的不论做什么,重在养气。辽东之所以战乱,也在于这个‘养气’不足,所以平定辽东,重在‘养’字。”

辛明听得直皱眉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中国人讲事情,不喜欢直入主题,总喜欢卖弄一些文采思想之类的,来显示自己的高明。

袁应泰继续讲述具体策略,“我提出四‘养’之法,首先是养民。先圣大禹有言,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养民就是养育人民,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懂得礼义廉耻。要把辽东子民看成自己的儿女一般,善待他们,不但对辽民,对所有民族都要一视同仁,善待安抚他们,我听说,赵、潘将军对当地蒙古百姓多有防备,甚至不让他们进城,这就不是养民之策……”

只听第一条,辛明心中就痛骂起来,历史上袁应泰守沈阳是怎么丢的,不就是被城中的蒙古百姓,里应外合,轻易破了沈阳吗!后来史书上给他四大大字的评论——妇人之仁!

听袁应泰后面的建议依然荒谬,什么养兵、养将,说白了就是对辽东兵将要宽容放纵。现在辽东士兵已经够难管理了,将领已经够嚣张的了,再宽容,谁还能听你的,给你打仗。历史上的袁应泰,辽沈之战失败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将领骄纵,不停指挥,出城浪战,导致惨败,后来又投降后金,总总原因都是他管理兵将不善的缘故。

辛明在心中暗骂:“奶奶的,辽东最大的问题兵饷,他却只字不提,没有兵饷,哪有兵将?哪有民心?”

袁应泰的辽东政策在辛明听来简直是迂腐至极,可笑至极。但在众多东林党人听来,却是大有道理,有的捻须深思,有的连连赞叹。辛明只能在心中叹气了,难怪东林党在后世网民心中那么不堪,现在看来,就这样的水平治理国家,不灭亡都怪事了。

辛明没想到的是,还有更加不堪的提议,赵兴邦阐述的辽东政策让辛明出了一身冷汗,他针对袁应泰的“四养”,提出了一个“四严”,对百姓要严管,对骄兵悍将要严惩,这三严已经够不堪了,很容易激起士兵哗变,或者将军叛乱。更不堪的是第四严,赵兴邦提出要走出城池,集结军队,和女真来一次野战争强,要收回已经被占领的抚顺等地。为此还要建议皇帝征兵,在全国征兵二十万赴辽东。

辛明听到这些建议,只有一个念头,“自取灭亡。”就明朝军队这状态,还敢出城野战,这不是要全军覆灭,丧失整个辽东的节奏吗!历史上要在十年之后,崇祯朝才出现的情况,现在要被他提前实现了。这不就是后世的左倾冒险主义吗!

辛明本来答应方从哲要支持浙党,支持赵兴邦的,可一听他如此不堪的提议,正想发言反对。却听一声怒喝,一个身材高大的朝臣拍案而起,怒骂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屁,你这祸国殃民的蠹吏蠢才,你想害死辽东数十万军民吗?你想让咱们大明朝彻底失去辽东。斩你一百遍都不为过,你这狗杀才,王八蛋……”这人指着赵兴邦的鼻子骂骂咧咧个不停。

辛明侧目望去,只见这名朝臣身材魁梧,比自己还高半头,满面虬髯,红脸膛,一双大眼圆睁,似欲喷出火来。只听他一边骂人,一边陈述自己的辽东之策,主要有“修筑城池,置办火器,依城防守,反对浪战,筹措军饷,安定辽民等等。”这些观点同辛明很接近,这才是治理辽东的正确策略。可惜,他骂得太凶,说一句正策,要骂上四五句。

朝臣中,东林党方面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而浙齐楚党这边的朝臣脸色尴尬,尤其是楚党领袖官应震,他指着这人道:“熊廷弼,你不能好好说话么,怎地出口伤人。”

辛明一惊,上下打量这名朝臣,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熊廷弼啊!正常历史上,萨尔浒之战不久,熊廷弼替代杨镐来到辽东,他治理辽东的策略和现在赵、潘二人差不多,稳定辽东局势,遏制女真势头。在熊廷弼掌管辽东的时候,努尔哈赤觊觎辽沈,曾出兵南下,被熊廷弼在蒲河打败,此后再也不敢对明朝用兵,可以说在军事上,熊廷弼是明朝当时唯一的人才。

可惜,熊廷弼的缺点也同样明显,史书上记载,他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翻译过来,就是脾气火爆,喜欢骂人,对人不谦恭,舆论对他也不太推许,说白了,大家都不喜欢他。

看看现在他的表现,只怕赵兴邦要恨他一辈子了。而官应震尴尬的缘故是熊廷弼并非对手东林党之人,而是他们楚党的一员。

后来,熊廷弼被小人诬陷,诬陷他的人叫姚宗文,而姚宗文是浙党,而为熊廷弼辩解恰是杨涟和吴应奇,这二人又是东林党。由此可见,明末党争之复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的时候敌我难分。

熊廷弼虽为楚党,性格上却和东林党更加意气相投,这也为他后来被害的悲剧埋上伏笔,现代评论说他是中间派更加符合实际。

方从哲皱眉道:“熊御史,你不赞同赵兴邦,那么你是赞同推举袁应泰了!”

“呸!这腐儒,妇人之仁,狗屁不懂,白痴傻瓜……”熊廷弼愤怒的目光转了一个角度,开始怒骂袁应泰。

袁应泰的脸一阵儿红一阵白,却说不出什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气的他只能捋着胡子,不停的喃喃道:“无礼,无礼至极。”

廷议到这里已经没法继续下去了,幸好有个小太监及时出现宣旨,让方从哲把廷议的结果送到皇帝处,圣旨竟然特意提到辛明,让他和方从哲一起面圣,这让满朝文武都惊讶了一回。

第189章 孙元化的数学

辛明心中不禁期待起来,难道万历回心转意了?不想撤回赵潘两位哥哥了?如果他询问辽东情况和两位哥哥的作为,自己定然好好的规劝一番。

在一座大殿中,辛明再一次见到万历皇帝,宏伟的殿阁中,空旷寂静,给人一种阴森萧索的感觉。万历皇帝穿着一身黄袍,盘膝坐在御座上。

辛明和方从哲跪拜行礼,起来后,束手站立,万历许久都不说话,只能听到他手中佛珠转动的声音,辛明偷眼望去,只见万历手中转动的佛珠正是自己呈上的那串。只见他表情木然,看不出喜怒。

“方首辅,廷议结果如何?”万历皇帝终于开口了。

方从哲躬身,把廷议的结果简单说了说,重点说的是赵兴邦和袁应泰,对提出最好建议的熊廷弼则只字不提,显然他心中不喜欢熊廷弼这人。

方从哲把二人辽东策略的折子,递了上去,万历慢慢翻开看了一遍。才道:“首辅辛苦了,退下休息吧!”

方从哲再拜之后,慢慢退出大殿,只留下辛明一人。只听万历问辛明道:“你觉得这二人谁更合适?”

“回圣上……”辛明斟酌词句,缓缓道:“臣以为,这二人都不合适……”

不等辛明陈述原因,忽然万历冷笑起来,道:“只有你们四个成立的小党最适合,对不对?”

“臣有罪!”听到万历讥讽的语气,辛明吓的把后面的话给咽回去了。

万历又拿起折子,慢慢翻开,忽然把折子都扔在地上,怒骂道:“一群蠢才,迂腐不堪,无能至极,像他们这样搞,早晚要把辽东弄丢。”

“皇上英明。”辛明心中一喜,万历是很聪明的,这样的辽东之策,怎可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万历一发脾气,引动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一阵儿才止歇。阴沉着脸对辛明道:“你别得意,赵、潘二人我必然撤回。哼,他们把辽东土地擅自分给辽人,这是擅权。你们四个成立什么远东特产运输,尽揽辽东之利,这是夺利……”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都归了别人,万历特别气愤。

“朕决不允许辽东出现武将割据的情况,宁可把辽东毁了,把辽东送给努尔哈赤,朕也不想见到辽东再出一个安禄山、史思明。”

辛明心中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历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绝不允许辽东再出现一个割据势力。”又对辛明说:“朕召你来,不是想听你对辽东的建议,而是让你给你的两个义兄写一封信,告诉他们乖乖的回来,别想在辽东弄什么小动作,朕对辽东情况了如指掌。好了,退下吧!”

辛明告退,走出大殿中的时候,心中一片冰凉,对万历皇帝,对整个大明朝已经彻底失去信心,这样一群朝臣,这样一个皇帝,怎会不灭亡?史书上说,明亡于万历,是完全正确。辛明现在对万历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不昏庸,相反非常的精明,他的聪明才智如果用在治国上,妥妥的又一个张居正,明朝中兴没有问题。

可是,他把这些才智用在怎么打压武将,怎么搂取钱财上了。他根本没把国家当成他自己的江山,也没想为国为民之类的,他和那些腐败朝臣一样,只想着从这块肥肉上狠狠的咬上一口。

沮丧的走出紫禁城,辛明心中茫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走到街上,酒楼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不愧是天子脚下,京师的繁华远非地方可比。看到街上一张张无忧无虑的面孔笑容,辛明就心情沉痛,二十年之后,这里将遭到一次次的浩劫,堂堂的中华文明在二百多年之后,又一次被野蛮攻陷。

正在叹息感慨中,一个青衣仆人走上前,做了一揖,道:“请问,是辛守备么?”

在得到辛明认可之后,伸手向身后一指,道:“我家主人有请辛大人。”

问他家主人是谁,这仆人只是笑而不语。辛明心怀疑窦的和他走入酒楼的一个雅间,只见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酒席,一人站起来朗声笑道:“辛守备,终于见到你了!真是久仰大名了!”

“熊御史!”辛明又惊又喜,原来请他吃饭的竟然是熊廷弼。

辛明行礼完毕,酒桌前还有一个年轻人也站起来行礼,向辛明道了一声“久仰!”

熊廷弼笑道:“你的久仰是客套,我的久仰才是真的,早就想和辛守备把酒言欢了!”

那年轻人拙于言辞,被熊廷弼一说,便呐呐的说不出什么来了!

熊廷弼指着这年轻人对辛明笑道:“你别小看他,他年纪虽轻却拜了名师,精通数算之法,他叫孙元化。”

“你是上海的孙元化?”辛明十分惊讶,上下打量这年轻人,只见他白白净净,个子不高,刚才说话口音软绵,确是淞沪一代的口音。

“在下正是上海孙元化!”他也十分惊讶。明朝上海可不是现在的大都市,而是一个无名县城,知道的人不多。至于他的官职只是一个工部佥事,品级同辛明差不多,也是无名之辈。辛明一口说出他的名字和家乡很让人奇怪的。

辛明心中感慨,孙元化名气很大的,在崇祯朝的时候,他曾拜当时西学东渐的领袖徐光启为师,被传为衣钵,学会了火器和数学。入朝做官,一直主张制造大炮,建立现代火器部队,用西法练兵等等。后来,他担任登莱巡抚,网罗东西人才,甚至招募葡萄牙人,组建了一个二十七人的外籍军团,使当时的登州成了“东陲之西学堡垒。”

当时孙元化用西法练出来的兵非常厉害,如果一直坚持下去,皇太极不可能那么顺利入关,也许大明朝的历史会出现改变。可惜,这样一个人才,被崇祯皇帝轻易就给杀了。起因是孙元化接收了皮岛叛将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二人后来因为缺饷造反,擒住了孙元化,孙元化自杀不成,宁死不屈。孔有德便把他放回朝廷,这成了朝中人士攻击他口实,而崇祯皇帝又器量狭窄,不能容忍臣子有一点污迹,便叛了他一个死刑。

后世史学家评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崇祯目光短浅,器量狭窄,杀害英才,自毁长城,让人扼腕叹息。

最可悲的是孔有德和耿仲明后来投降了满清,并且带去了最先进的制造火炮的技术,这是从徐光启到孙元化,无数明朝精英积累研究的成果。从此之后,满清才有了火炮,才有了强攻大明坚城的能力,最后一步步埋葬了大明朝。徐光启、孙元化一辈子的梦想——建立强大的火炮部队,最后被一群蛮夷给实现了,真是很讥讽啊!

“久仰大名啊!”辛明收回思绪,也向孙元化还礼,他的这个久仰也不是客套,而是真心实意的。

三人落座,熊廷弼叹道:“去年知道你‘破家千户’的事情之后,我就十分钦佩,后来又读到你给皇上的进策,只觉得你对辽东情况的分析十分英明,与我心中所想十分吻合。不对,你的用辽人守辽土的法子来解决兵员军饷,十分厉害,比我想的更高明。”熊廷弼连用了几个“十分”来形容,连连赞叹。

辛明谦逊了两句,心中好笑,其实他的辽东策略就是抄袭熊廷弼的一半,另一半则是日后袁崇焕的,包括了以后十几年辽东的发展趋势,可谓料事如神。

三人干了一杯,又说起今天廷议的情形,熊廷弼依然怒气不止,骂骂咧咧,他口无遮拦,除了皇上,上到方从哲,下到言官,没一个不骂的。

辛明听了一会儿,拱手道:“熊大人,弟心有一言相劝,可否直言无忌?”

熊廷弼嗨了一声道:“我最喜欢直来直去的说话了,碰到那些说话爱绕弯子,拽文咬字,半天说不出道理的朝臣,不论是谁,我都要破口大骂的。”

辛明正色道:“我劝兄改改这骂人的脾气,那些朝臣口蜜腹剑,心地狭窄。熊大人骂了他们,他们表面不说什么,暗地里害人,防不胜防。”

熊廷弼摇头道:“我从小就这脾气,一激动就喜欢当面指责争辩,碰到那些龌龊小人,就忍不住骂人,唉!这毛病是改不了啊!”

辛明苦笑,知道自己的毛病,还改不了,道:“熊大人是朝廷栋梁之才,一人之安危关系天下。即便熊大人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自己家人着想么!”

熊廷弼闻言,登时若有所思。他不知道五年之后,自己被下了大狱,严刑拷打不说。他的家人也受到牵连,魏忠贤诬陷他贪污,矫诏严加追赃,结果把他家抄的一干二净,没收全部资财不说,还拷打他的家人,逼死他的长子。他母亲喊冤,就把他母亲的两个贴身丫环扒掉衣服,当众打板子,只要听说这件事的人无不叹息,愤恨。

熊廷弼点点头道:“辛兄弟说的也有道理,我以后改着点骂人的脾气!”

这时候,忽然刚才那个青衣仆从又进来,送来一张朝廷最新的邸报,熊廷弼一看邸报,登时气的怒发冲冠,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盘一阵乱跳,然后破口大骂,“这群贪官腐儒害人不浅,他奶奶的,这些王八蛋……”他刚刚说过要改正骂人的脾气,转眼就忘记了。

辛明拿过邸报一看,原来是万历皇帝刚刚颁布的圣旨,让袁应泰出任辽东经略,替代赵梦麟。

辛明一声叹息,心中很无奈,改变历史是如此之难,历史固执的回到自己原来的轨迹。辽东如此复杂凶险,派袁应泰这书呆子去了,还能有好?

三人一时无言,只听熊廷弼喃喃咒骂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孙元化实在忍不住了,拱手道:“世伯,我能请教辛守备了吗?”

熊廷弼愣了一下,一拍大腿道:“唉!一说起朝廷的事,就把你的事情给忘了。”

说完对辛明道:“今天请你来的其实是孙世侄,我只不过是受他请托而已。唉!咱们不提朝廷中那些腌臜人肮脏事,且听孙世侄有何说的。”

孙元化拱手对辛明道:“我尊师听汤若望先生说,辛守备很懂数学,所以让我来请教一番。”

辛明这才明白,为什么孙元化会找上门来。那天,万历让汤若望出来验证自己说的真假,自己就用英语随口和汤若望聊了几句,其中说了两句数学方面的问题,都是有关航海的。虽然只说两句,但真正的专家,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只需略略一说,就知道对方大致的学术水平。就跟武林高手过招似的,只要比划一下,就能知道功力深浅。

辛明点头道:“什么问题,尽说无妨。”

孙元化微微皱眉,他说请教只是谦辞,没想到辛明一点也不谦虚。正常明朝士绅聊天,就算自己十分明白,也要谦逊几句,可辛明压根就没这习惯。

孙元化忍不住问:“请问辛守备多大年纪?”

“十八”

孙元化又皱眉,自己从十多岁就爱好数学,后来屡次拜名家为师,现在三十岁,也只能说初窥奥妙,还不能算登堂入室呢!他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能学几年?

便又问:“请问你学数学几年,师从何人?”

“只学了一两年,师从一个无名老者。”辛明随口敷衍,他就是把大学老师的名字告诉他,他也是没听说过。

孙元化这下失望了,学一两年数学,能有什么高明本事,看来这次汤若望先生是走眼了。

熊廷弼是急脾气,忍不住对孙元化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行不行,你出两道题一试便知。”

孙元化被熊廷弼说中心思,脸上微微一红,道:“辛守备,那在下就鲁莽了。”说完拿起桌上笔纸,很快写好了三道题目,递给辛明看。

辛明一看就笑了,这题在古代是难题,但在现代也就是初中生难度。这三道题难度依次加大,最难的第三题居然是鸡兔同笼,这可是小学奥数的常见题啊!

第190章 徐光启的壮志

见到辛明笑了。孙元化也微笑,他以为辛明是苦笑,答不出这三道问题呢!便笑道:“辛守备如果不会也没关系,咱们大明朝的官员都不学这些偏门小技的……”

还没说完,只见辛明已经落笔如飞,一眨眼就把这三道题给解决了,干净利落,正确无误。

孙元化对辛明解题的速度微微吃惊,这也太快了,拱手道:“辛守备没有让人失望,果然是数学高手。”

孙元化又拿起笔在纸上画起来图形,这次他出了一道几何题,几何不同于代数,代数在中国发源很早,研究也深。但几何确实不行,中国古代在西方几何传入之前,甚至不能画出一个完美的五边形。直到明末,孙元化的师父徐光启和教士利玛窦翻译了西方的几何原本,中国才开始学习几何学。所以孙元化出的这道几何题,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当时中国的最高水平,专家级别的题目了。

辛明拿起题目还是微微一笑,这也太简单了,还是初中几何嘛!辛明随便做了一条辅助线,就求出来题目的答案。

“这么简单!”孙元化大惊,这道题他足足学了一年几何才会做的。

再看辛明的做法,更是惊讶不已,辛明的做法比老师教会他的方法更简练,难道辛明比老师还强?

孙元化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做了一揖,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原来辛守备是真正的数学大家。”

一边的熊廷弼哈哈大笑,道:“我说辛守备不会骗人的嘛!”

孙元化道:“既然如此,能不能请辛守备即刻到我老师那里,老师正为一道难题困惑不解呢!”

辛明一笑道:“好说,咱们现在就去。”他的心理满足感从来没有如此之强。以前在学校时候他数学一般,所以走了文科道路,活了几十岁也没听过一个人赞他数学如何强项。没想到,来到古代,自己竟然变成数学家了。

二人都是实干的脾气,说走就走,立刻就向熊廷弼告辞。熊廷弼也是这样的脾气,便也不以为忤。

辛明跟着孙元化步行,二人穿街走巷,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高大的尖顶建筑之前,是一座教堂。来到中国的这些外国人,当然不是为了发展中国教育事业的,他们是来传教。从利玛窦到汤若望都是这个目的。他们固然也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但传教是首位的,想和他们学习知识前提便是加入教会。

进入教堂,高大的落地窗斜射入冬季的暖阳,阳光沐浴在一座巨大的耶稣受难像上。孙元化也是教众,他站在雕塑前,先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带着辛明走入一间侧室。屋子里摆放着一个大长条的桌子,上面堆满了笔纸、尺子、算筹之类的东西。三个老者连同汤若望都伏在桌旁,计算着什么。他们表情专著,完全沉浸其中,辛明两人进来居然没注意。

孙元化在辛明耳边轻声说,中间的是我师父徐光启,两边的教友是他朋友杨廷筠、李之藻,都是西学东渐的关键人物。

辛明走到徐光启身边看他计算,徐光启也是上海人,个子矮小,面皮白净,颌下白须飘动,穿着教会的黑色长袍,脖子上挂着一副十字架。

他正在摆弄算筹,皱眉苦思,似乎有什么问题难以想通,完全不理睬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得数是八。”辛明脱口而出。

徐光启忽然被惊动,十分不快,哼了一声,继续计算,摆弄了好一会儿算筹,忽然咦了一声,原来计算出来的真是八。抬头凝视辛明问:“你怎么算出来的?难道心算这么厉害?”

辛明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反问道:“你是不是在计算,炮弹在炮筒中密闭性的问题,需要计算一个最大的趋近值,保持炮筒最好的密闭性。”

徐光启和旁边的李之藻、杨廷筠、汤若望同时抬头看辛明,一起问:“你会计算?”

这个题目同时涉及到几何和代数,四个人已经计算半个多月了,始终没有算出正确答案。

辛明微微一笑,坐在桌旁,先画出图形计算一番,然后列出一个长长的公式,上面带有奇怪符号,随后求解,只片刻功夫,就求出答案。

徐光启四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人拿着笔反复验证,都是正确的。

徐光启指着辛明公式上的奇怪符号问:“这是什么意思?”

“微积分!”辛明微笑说出一个词。这样题目在现代其实不难,需要的一个大学的数学知识。而这个时代,全世界无论东西方都没有,那就厉害了。

徐光启听到这个词茫然不解,但他求知欲望很强,他站起来,向辛明一拱手道:“辛守备数学如此高明,佩服,请受在下一拜。”

辛明吓一跳,连忙把他扶住,一来徐光启年纪比他大的多,二来,徐光启官也比他大多了。现任光禄寺少卿,是四品文官,主要负责朝廷的天文历法星象。

听辛明说出这两点,徐光启笑道:“我年纪大官大又怎样?圣贤说过,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你比我学问深,我就应该向你请教学习,就是拜你为师也无妨。”说完真的要拜辛明为师。

辛明慌忙扶住,笑道:“徐大人千万不要这么客气,如果不嫌弃,咱们就以兄弟相称。”他心中对徐光启大生好感,这样坦率,不爱面子的大明官员可不多见。

二人立刻交流起来,徐光启最感兴趣的就是辛明刚才说的微积分,但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辛明只好告诉他公式,让他记住用法。

随后二人又讨论起来炮弹飞落的抛物线问题,这也是徐光启等人最近一直在研究的题目,炮弹运行的最佳轨迹需要计算,这和大炮的仰角,炮弹的动能以及炮弹的重量都有关系,但这难不倒辛明。

辛明索性在墙上挂起一张白纸,当作黑板,然后在上面画图计算,给徐光启、汤若望等五人一起讲解,最后给出最佳仰角是四十五度的答案。

徐光启五人就好像五个听话的小学生,聚精会神的听辛明讲授。辛明讲述的几何比汤若望从西方传过来的几何更精练,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更接近“道”的本源。各种公式和方法好像给他们忽然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让他们又看到一个世界。

辛明不厌其烦,详细讲解,他心理上得到极大满足。他一个前世数学总在及格边缘的文科生,能给几个古代数学家当老师,如果回到现代说出去,有人会相信吗?

徐光启五人听得聚精会神,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徐光启笑道:“今日聆听名师教诲,实在三生有幸……”

只听这一句话,辛明又脸红了,他又算得哪门子名师了!

“……不如今晚我们秉烛夜谈,辛守备索性住在这里,如何?”

辛明笑着答应了,这几天接触大明朝的朝臣,东林党和浙齐楚等党人,不是让人讨厌,就是让人痛恨,反倒是徐光启、孙元化这几名心地单纯的科技型人才,脾气性格相投,仿佛交往了几十年的老朋友。

听辛明答应了,徐光启几人十分高兴。汤若望笑道:“今天我请客,请你们吃西餐。”

很快有仆人上来把桌上的纸笔收拾干净,原来这张大桌子就是餐桌。

仆人端上餐巾餐具,盘子里是烤熟的牛排,酒是红酒。辛明把餐巾对折放在膝盖上,左手持叉,右手持刀,用叉子按住牛排,切下来一小块,用叉子送入口中,整个动作非常熟练,且很优雅。徐光启几人虽然吃过许多次西餐,却也做不到辛明这般从容自如。

汤若望笑道:“你说去过西方,我还不大相信,现在完全信了,你吃饭的方式是欧洲贵族。”

辛明一笑,端起高脚杯中的红酒,晃了一晃,轻轻一嗅,然后喝了一口,品味片刻道,“这是白葡萄酿造的,至少保存五十年以上,但不会超过六十年。”

这次不但汤若望惊讶,徐光启等人也惊讶万分,辛明这么懂酒,而且是西方的酒。汤若望一竖大拇指用汉语道:“辛守备高明至极,在下佩服!”生涩的语调把徐光启几人都逗笑了。

几人在饭桌上闲谈几句,辛明道:“你们计算这些的大炮的数据,如果有实物参照,就更好了。”

徐光启几人对视一眼,徐光启道:“此事不瞒辛守备,大炮确实有,是一种新式大炮,从葡萄牙国购买的,一共四门,存放在郊外的教场当中。”

辛明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是红衣大炮?”

徐光启十分惊奇,明朝理学氛围很重,不是很重视先进武器,把这些先进的武器视作奇技淫巧。当战争需要的时候会进口和学习这些西方武器,一旦战事变缓,就会懈怠。甚至在崇祯后期,战况激烈,四处狼烟的时候,还有大臣反对制造使用这些先进的大炮,理学大家刘宗周曾上奏折反对,“臣闻国之大事,以仁义为本,以节制为师,不专恃一火器。近来通不讲人才,不讲兵法……堂堂中国,止用若望铸炮小器,恃以御敌,岂不贻笑边方?”

刘宗周是明末朝廷重臣,儒学大师,是黄宗羲的师尊,历史上大大有名,尚且这么保守,可见西学和新式武器推广之难。

徐光启叹道:“只有亲眼看到,才知道大炮会有此种威力!这些日子我亲自研究大炮的构造,心中体会更深,制造这种大炮的原理之精微已经远远超过大炮本身,可笑咱们大明朝好多官绅还做着天朝上国的好梦,死抱着理学儒学不放,把这些精微的知识看成奇技淫巧,把西学和西方诸国看作边鄙蛮夷,真是何其可笑啊!咱们东方之儒道已经被西方之创新慢慢拉开距离,再不奋起直追,真要沦为末流之国了!”

听到这番话,辛明肃然起敬,这才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呢!比林则徐早二百年。中国人要真的从现在开始奋起,也许能免去几百年的屈辱历史了。

徐光启又道:“女真不过是蛮夷小国,人数只有咱们大明朝几十分之一,之所以我们屡战屡败,主要是兵不精,器不利。如果朝廷许我练兵,至于数百门红衣大炮,万余支鸟铳,再加上西法训练的两万兵士,足可以横扫辽东。”

辛明心中大为钦佩,两人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建立一支人数不多的精兵,只需一两万人,大投入,严训练,高报酬,有文化,懂科技,可以熟练操作各种火器,这样的军队横扫辽东女真有何难?当年戚继光不也是想建立这样一直军队而不成吗?

实际历史上徐光启多次给朝廷上书要求建立新军,奏折上写“实选实练,精卒利兵,车营火营为本。新兵可一人兼数人之饷,即一人当数十人之用,只需三万人,就可扫荡建奴……”

但明末统治阶级腐朽无能,目光短浅,只想临渴掘井,输入几门红衣大炮应急,一旦局势稍缓,便置之不理。朝廷上层,党争严重,争权夺利,已经失去改革的能力和勇气,再加上重文轻武,卫所腐败,军队缺乏有效训练,士气低落。先进武器在西洋人手里“药至人毙”横行天下,在明朝士兵手里则“虏未来而先放,比对阵,则药尽”,反而不如刀枪等冷兵器好用,真是天下奇观啊!

最后这些武器统统资敌,成了满清女真手中的利器,反攻大明,攻城拔寨,势如破竹。细算起来,似乎还有徐光启、孙元化的一份功劳,想要振兴明朝的武器,最后加速了明朝的灭亡,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很值得后人深思。

徐光启又道:“我已经向朝廷上书,要求仿造这种红衣大炮,还有西法练兵,我在奏折上建议‘极造实用器械以备中外守战’,‘极求真材以备用’,‘极行选连精兵以保全胜’,‘极造都城炮台以为永永无虞之计’,这‘四极’上书如果皇帝可以采纳,何愁辽东不可收复,本朝定将兴盛!”

第191章 红衣大炮

徐光启说到这里,端起身前酒杯一饮而尽,逸兴遄飞,颇为豪迈。孙元化几人也是有些激动的看着师尊,想不到这样一个外表弱小的男人,心中却藏着这样的豪情。

徐光启接着道:“具体设想是每一营用双轮车百二十辆,粮车六十辆,共三百辆,西洋火炮十六位,中炮八十位,鹰铳一百门,鸟铳一千二百门,战士两千人,队兵两千人……遇大敌先以大小武器更迭击之。敌用火器,则为法以围之。敌在近则我步兵以出击之,若铁骑来,直以炮击之……”

辛明微微点头,心中感叹,徐光启的战法实际就是戚继光战法的延续,与自己现在山东的练兵何其相似。如果真的成功,明朝又怎会灭亡。

但是看看明史徐光启篇吧!徐光启一共上书无数奏折,有数不清建议计划,可是篇中都不记载,最多的字样却是“不能如所请”“志不得展”“以疾归”“复以疾归”“不能有所建白”。后世,清朝顺治帝在紫禁城看到徐光启当年的奏折,叹道:“……使明朝能尽用此言,则朕何以至此也!”

明末官员之无能,历史有名,崇祯皇帝最后临死还高呼:“大臣误我!”但真的是没有可用之能臣?还是缺少一双发现贤臣的眼睛?试想如果现在是明太祖在位,会不任用熊廷弼、徐光启这些能臣,而任由浙齐楚和东林这些党人胡闹?何况不知还有多少能人异士躲在山林草莽中欲求干进而不得呢!

晚餐之后闲聊,辛明再一次用他广博的见闻征服了众人一次。从地球是圆的开始聊起,到各个大洲的风土人情,植物动物情况,国家分布,辛明似乎无所不知,更神奇的是辛明所说的什么“人类的起源”“地壳运动”“行星和恒星”之类的。

汤若望在胸口划着十字,祈祷道:“上帝啊!您简直是太神奇了。”

徐光启则笑道:“古人有‘望洋兴叹’的感慨,我现在晕晕乎乎,迷迷茫茫,似乎也有了此种感觉。”说的大家都笑了。

第二天早上,众人骑马出发,到了郊外京营附近的一座教场。这是专门试验火炮的地点,是一个山谷。辛明见到了明末大大有名的红衣大炮。同后世辛明在军事博物馆中看到的完全一样。长度约有三米,前细后粗,口径有十几公分,比铅球略大。尾部有一个圆圆的尾珠,两侧有炮耳,可以调整发射角度,炮身上还有准星和照门。

这种巨炮极为沉重,四尊大炮,最轻的也有两千斤,最重最大的五千多斤,装在车中,需要十几匹马才能拉动,比佛朗机炮粗壮多了。

徐光启命令随行军士释放一炮给辛明看看。军士接令,召来炮兵,居然是一个小队,有七八个人。炮弹是一个十公斤的铁球,一个兵士把炮弹搬过来。其余几名兵士在忙着固定炮架,调整角度,清理炮膛,安装火药,最后再把炮弹从炮筒前方塞入。点火的士兵举起烧红的铁钎喊了一声。

辛明等人都躲到数十米之外的掩体之后,在明朝,炮兵可是一个高危兵种,因为明朝仿制的大炮工艺不精,经常出现炸膛的情况。有时候,敌人没炸到,反倒把自己人炸乱了,给敌人可乘之机。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地面猛地一抖,大炮连同炮架在地面上微微一跳。接着一个黑铁球在火药提供的动能中,飞射而出,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轰的又是一声巨响,正好击中一里外作为靶子的一个大土堆,烟尘飞扬,颇有气势。大土堆被犁出一个深沟,一分为二。

辛明微微点头,这大炮威力强,且十分精准,这和炮膛炮弹密闭性好有关,火药爆炸时的推动力全部集中在炮弹上。佛朗机炮因为子铳和母铳之间间隙较大,是不可能打出来这样的精度和距离的。这要是架设在城墙上,足可以打到二里开外,这杀伤力就很惊人了。

这一炮打完之后,几名炮兵急忙上前,清理大炮。红衣大炮威力强,精度高,距离远,缺点是太过笨重,而且射速很慢,每发射一发炮弹,大炮由于跳动,需要重新固定复位,要用带钩的刷子把碎渣勾出来,用带水的毛刷清理炮膛,熄灭火星,再用干布擦干,这才能再次填装火药,进行发射。即便都是熟手,也要两三分钟才能再发射一次。

辛明微微点头,这大炮比佛朗机强多了,只是为什么放在这里,不送到辽东城墙上御敌呢?

徐光启苦笑解释,没运到辽东的原因居然是差钱。这大炮太过沉重,车拉人抬,千里迢迢送到辽东,再架设到城墙之上,总共需要费一万两银子。万历不肯为此开放内帑,让兵部和户部去解决,户部和兵部互相推诿,结果大炮就搁置在这里。

辛明点点头道:“这一万两银子我出了。”

徐光启等人又惊又喜,还有点疑心辛明是在说笑,哪有随便拿出一万两银子来捐献给国家的,未免太大方了吧!

辛明说干就干,立刻让隆儿拿来一万两银子交给徐光启,这样他才真的信了,不禁赞叹:“辛守备的忠义令名,真是名不虚传啊!”

辛明随后参观徐光启仿制的几门小炮,也造了四门,只有一二百斤,准备仿制成功之后,再制造千斤以上的重炮。

辛明绕着小炮走来走去,用尺子测量各种数据,很快找出一堆毛病,有的炮身比例不好,有的炮筒粗细不合要求,准星、照门的数据有错误,内膛不够光滑,用来调整俯仰角的铳垫大小高度都不合适。徐光启几人站在辛明身后,拿着笔和小本,表情严肃认真,把辛明的话一一记下来。辛明的建议是制作一套专门的测量工具,把每一座大炮的数据整合成表格,这样装填火药,调整大炮按图索骥就成了,能大大提高效率,徐光启听了大为赞叹。

辛明又看炮弹火药,炮弹就是个实心铁球,没什么好说的,火药的配比可是大问题,最佳的火药配比是硝石百分之七十五,硫磺百分之十,炭百分之十五,当然还和原料的纯度有关。

辛明大致说了一下三样配比,孙元化连连点头,他一直在研究火药的配比,辛明说的数据和他试验相差不大。

辛明捻了一下黑色的火药颗粒,立刻皱起眉头,这些火药制作粗糙,混合比例不均匀,且保存也不好,药效散失很多。

徐光启叹道:“工部办事就这样子,粗糙烂制,这火药还是我特意关照,让他拿些好的来呢!”

辛明又叹气,徐光启在工部当官,特意叮嘱的火药还这么差劲,可以想象前线火枪兵用的是什么火药了!难怪明军士兵不喜欢火器。

最后几人又谈回到火炮铸炮的工艺问题上,辛明把手深入炮膛内轻轻摩挲。进口的红衣大炮十分光滑,说是光滑如镜也差不多。徐光启仿制的大炮可差劲多了,里面有许多小的凸起和麻坑,这是铸造时产生的沙眼,这会影响炮膛的气密性,直接影响炮弹威力。

徐光启叹道:“铸造炮管我全程参与,可无论怎么细心,总免不掉这些沙眼,这也是铸炮中的一大难题。”

辛明笑了,这个难题他知道怎么解决,中国传统的铸炮工艺都用泥做模具,铁水冷却之后,难免会有潮气,泥遇到潮气自然会产生蜂窝。反之欧洲则用铁模造炮,工艺简便,节省模具,不受气候条件限制,尤其是能解决蜂窝沙眼的难题。不过,他也没铸造过大炮,必须亲自试验才行。

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跟你们一起研究这造炮的法子,如何?”

徐光启大喜,他本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辛明自己先说出来了。此后,辛明天天到徐光启这里,一起钻研制造大炮的法子。辛明是理论强大,但没有实际经验。这次亲自参与,也长了不少见识。

这一日晚上,辛明从教堂徐光启处回来,只见外面天气阴沉,彤云密布,洁白的雪花零零散散的从空而落。忽听有稀稀拉拉的爆竹声音,慢慢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辛明猛地惊觉,今天已经到了大年三十了,徐光启这几人都信了教会,不过春节了,所以辛明也没知晓。

看看街上行人车马稀少,想必是都在家过年呢!每逢佳节倍思亲!过年又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辛明不自觉的难过起来,有点思念家中的几个婆娘和石头了。这时,鞭炮声音震耳欲聋,天上烟花绽放,这样人人欢喜的日子,辛明的心中却格外孤寂。每一朵绽放的烟花似乎都幻化成自己女人的一个笑脸,这朵是秋菊,这朵是彩蝶,这朵最美丽的自然是儿子石头憨态可掬的小脸蛋了!

回到驿馆,李落梅和隆儿在驿馆门口等他,两人都穿着喜庆的红衣衫。两人包了水饺等辛明回来一起吃。辛明只吃了一个饺子,心头难过,难以下咽。李落梅知道辛明的心思,轻轻抚摸辛明的肩膀安慰。

这时,忽然门口传来马蹄声,原来是刘挺的亲随刘大忠来了,他来传信,说赵梦麟和潘宗颜二人刚刚从辽东回来,在刘挺家等着他呢!

辛明大喜,急忙跟着刘大忠骑马到了刘挺府上,刚进院子,就听到潘宗颜爽朗的笑声。辛明急忙奔入正厅,见到潘宗颜、赵梦麟拜倒在地,叫道:“二位哥哥,想煞弟弟了!”赵潘二人连忙起身,扶住辛明,三人对视,都是无限欣喜,心情激荡,眼中竟有泪花。

其实几人结拜之后,相处的日子并不长,但有些人相识一辈子也未必知心。有的人相处几日,却能成为生死之交。辛明几人就属后者。

“来来来!”咱们边喝边聊,刘挺在一旁笑道,看到几位结义兄弟聚齐,他也很高兴。

到圆桌前落座,只见桌子中间摆了好大一个铜锅,四人自从上次在辽东涮火锅之后,此次相聚,还是涮火锅,桌上菜品丰盛,正宗的关外肥羊肉,大虾,鲜蘑、豆腐、青菜,除此之外,还有京城著名的烤鸭、熏酱,摆了满满一桌子,当然也少不了辛明最爱的辣椒和糖蒜。

刘挺笑道:“一晃眼又过了一年,咱们上次把酒言欢吃火锅好像还在眼前一般。”

潘宗颜笑道:“咱们兄弟心贴心,虽然不在一处,但心还是在一起的。”

“说的好,咱们干了这一杯!”刘挺大笑,举杯就干,辛明三人也把酒干了。这酒是赵、潘二人从辽东带回来的烧刀子,是酒坊中最烈的头酒。一杯酒下肚,辛明只觉得从口到胸到腹,火辣辣的,如被火焰烧灼一般,

“好爽!”刘挺大叫。

“知道哥哥喜欢烈酒,才特意从辽东给哥哥带回来的。”潘宗颜笑道。

可话音刚落,刘挺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

辛明劝道:“大哥最近身体不好,还要少喝些烈酒才好!”

刘挺笑道:“怕什么,大丈夫怕的是没有好仗可打,没有兄弟陪伴,难道还怕喝酒?酒要越烈越好,就如女人屁股越大越好!”

说得辛明三人一起大笑。

刘挺又举杯道:“这一杯酒要感谢当今圣上……”

辛明三人都看着他,有些不解,四人都被万历给羁留京师,为什么要感谢他?

刘挺哈哈一笑道:“感谢圣上给咱们都羁留在京师,要么咱们兄弟四人什么时候才能相聚啊!”

四人又是一起笑起来,干了这一杯。

赵梦麟放下酒杯叹道:“话虽如此说,可离开辽东之后,我的心始终放不下。辽东现在危机重重,袁应泰这个书呆子过去了,能处置的了吗?”

潘宗颜嗨了一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们都被羁留了,你还管他娘的辽东,要我说,辽东那个烂摊子,咱们离开最好。”

第192章 刘挺之死

赵梦麟摇头道:“辽东之事关系帝国存亡,事关咱们每一个人的。咱们二人坐守辽沈,努尔哈赤不敢轻举妄动,他也是在等待时机呢!”

原来,努尔哈赤萨尔浒之战并没抢得多少战利品,尤其被辛明骗了,放走明军主力,更让他耿耿于怀。他现在跟本不住在老巢赫图阿拉,而是把主力带到萨尔浒山附近新建筑的界凡城中。此城又小又简陋,根本不适合居住,他之所以把大军驻扎在此地,就是为了进攻抢掠辽东方便。

他曾向明军控制的地区,试探进攻了几次,但赵、潘二人防守严密,尤其是抚顺一带,赵梦麟在这地区实行辛明给他的辽人守辽土的法子,把土地分给辽人,又建立了不少坚固的城堡。努尔哈赤强行攻打这些城堡,往往得不偿失,还遭到潘宗颜的反击,所以才暂时休兵,等待机会。

辛明想想袁应泰愚蠢的样子,只能长叹一声,辽东要遭难了。

潘宗颜口中虽然说不管辽东,其实心里也是放不下,他喃喃咒骂,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刘挺忍不住拍案喝道:“努尔哈赤这建州老奴,待俺请示朝廷,带兵去和他拼个死活!”

潘宗颜叹道:“哥哥不知,辽东之所以危机,不在女真,而在咱们自己内部。对付女真还算同仇敌忾,只要舍命砍杀就算了。最可气的是咱们内部,处处掣肘,简直要气煞人了!”

随即说起辽东的内部危机,潘宗颜在辽东负责军务,手下的将领派系林立,全在朝廷有后台的。有时候处理一个犯错的小校,也能接到京师朝廷高官的求情信。最近一次,潘宗颜带领将士反击努尔哈赤,结果,一个将领畏敌不出,还有一个临阵逃脱,被潘宗颜拿下关入监牢,准备押回京师,结果却接到朝廷的圣旨,让他放了两个将领。圣旨中还把他给申斥了一顿,说他跋扈,欺压刁难下属什么的,给他气的差点吐血。

朝廷也很不堪,克扣辽东军饷,连一半都发不到。被潘宗颜处罚的将军借机挑拨下层士兵,想制造哗变,中伤潘宗颜。幸好,辛明把远东特产的红利给两人送去一共二十万两银子,两人全当军饷发放下去,这才把这些要闹事的士兵压制下去。

“他奶奶的!”刘挺喃喃咒骂,他带兵多年,最恨的就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了,“这样的将领,直接一刀砍了,还请示什么朝廷!”

辛明心中微叹,这圣旨都说潘宗颜跋扈呢!要真一刀斩了,那回来还不得给凌迟啊!袁崇焕怎么被凌迟的,就是不请示领导,把毛文龙给杀了么!明朝的皇帝从太祖开始,都这德性!

潘宗颜又道:“我负责的军事还罢了,老赵负责民政,窝心的事情更多。”

赵梦麟叹息一声道:“我只说一个老百姓的故事,你们就全明白了。”

在清河附近有一个叫何老九的百姓,他家本来也是辽东土著中的大家庭,本有兄弟九人,他排行第九。女真人过来烧杀掳掠,把他八个哥哥连同父母或杀死,或掠走当奴隶,只剩他这一家。女真人烧了他家祖宅,他领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无家可归,只能讨饭。

正好赶上赵梦麟以辽人守辽土,分给他家田地,他感激赵梦麟,就把两个儿子送到当地一个将军陈伦手下当兵,抗击女真。岂料陈伦又贪婪又好色,他相中何老九的女儿,把她掳掠到军营中强暴,怕何老九的两个儿子报仇,又借故把他们两个关入牢房拷打。何老九找到赵梦麟哭诉,赵梦麟查明真相,一怒之下把陈伦关入监牢准备斩首。谁知道接到朝廷圣旨让他回京师羁留,圣旨上还特意说让陈伦恢复原职,这一下,何老九和他的两个儿子恐怕要遭到报复了。

“唉!我对不住何老九一家人,对不住那些对我信任的辽东百姓啊!”赵梦麟长叹一声,忽然落泪。

刘挺只听得睚眦欲裂,怒火不可抑制,嘭的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道:“把我的大刀拿来!”

刘挺的几名亲随都站在旁边侍候,以为主人在开玩笑,刘挺自从病了之后就拿不动他的一百二十斤大刀了,今天不知怎么,一连声的只管催促。几名亲随无奈,只好把大刀给他扛出来。

刘挺抄起大刀,从厅中一跃到院子中,居然十分矫健,辛明几人不禁一起叫了一声好。

院子里地面洁白,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天上大雪纷飞,如扯碎的棉絮一般纷纷落下。

刘挺在院子里舞动大刀,横劈竖砍,刀光闪闪,一百二十斤的大刀被他舞动的如同飞轮一般,呼呼做响,天空地面的雪花被他刀风卷起,四面飞扬,如天女散花一般。只见他白须飘飘,仰面向天,任凭雪花洒落他的脸颊和身上,哈哈大笑,“痛快!痛快!”

辛明担心他老迈,又有病,连忙站在厅口召唤:“哥哥威武!到厅中饮一杯热酒再耍,如何?”

刘挺却不回答,重重把手中大刀在地上一顿,支在地上,张口唱起来杨继业碰碑的一段:

“想俺杨继业,投封大宋以来,南征北战,戎马一生,我的七个儿子死的死,亡的亡,我有何脸面去见我的古人。我只想踏平北番,震我国威……”

“万岁啊!万岁啊!可恨潘宏老贼,断我粮草,按兵不动,使为臣只落个……哈哈,哈哈!”

“万岁呀!万岁呀!恕臣不能为国尽忠了!我,我,我去了!”

一曲唱词终了,刘挺倚着大刀,低下头去,居然不动了。

众人都惊疑,一起上前,只见刘挺已经气绝身亡,虽然死了,却双目圆睁,一脸悲愤。

众人一起大哭,辛明抱着刘挺的身子,耳边依稀还回荡着他的笑声,回荡着他自述戎马一生的豪迈声音。明史中记载他临死的文字,掠过脑海,“……挺中流失,伤左臂,复伤右臂。挺犹鏖战不已。自巳至酉,内外断绝。挺面中一刀,截去半颊,犹左右冲突,手歼数十人而死……”

泪眼模糊中似乎看到一名白须老将,满脸鲜血,身中数箭,在千万人喊杀声中慢慢软倒在血泊中,死时犹双目圆瞪……刘挺生前最爱父亲做过的一首诗,常常吟诵:

“剪发接缰牵战马,拆袍抽线补征旗。

胸中多少英雄泪,洒上云蓝纸不知。”

此后数天,辛明几人给刘挺出殡下葬,免不了又痛哭一场。最可气的是,刘挺去世,报告朝廷之后,居然无人理睬,这样一个为国家做过贡献,戎马一生的武将死后如此凄凉,怎能不让人心寒。辛明只知道名将戚继光去世的时候很凄惨,穷困潦倒,连药都买不起,朝廷也不闻不问,当时对史料还颇有怀疑,此刻,才知道朱家王朝对功臣武将之薄凉、之无情无义,在历史上可以名列前茅了。

出殡当天,送葬之人也没几个,凄凄凉凉。满城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当中,只有辛明几人心中悲凉。辛明暗自发誓,“万历狗皇帝,你等着,有老子收拾你的那一天!”

此后几日,辛明悲伤义兄去世,闷闷的待在驿馆,几乎不怎么出门。忽然一日晚上,李落梅笑道:“老爷不打算今晚出去转一转吗?京师的灯会可是大大有名的!这走百病的风俗我也是第一回参加呢!”

走百病是明清时候的风俗,一般在正月十五,是锻炼身体,祈祷健康的活动。京师妇女身穿盛装成群结队走出家门,走到城门口,摸铜钉祈福。一半走到深夜才回家,是古代女人难得的出门机会。

辛明见李落梅已经换好了衣衫,好似一个清秀的小厮,知道李落梅想让自己散心,便鼓起兴致道:“好啊!出去转转。”

古代很重视元宵节灯会的,政府机构放假十天,紫禁城内举行灯会,皇帝会邀请大臣进宫赏灯。京师之内为了庆祝节日也要举行大规模的赏灯活动,这一天不宵禁,可以整夜玩耍。

辛明和李落梅手牵手走到街上,此时,天已经黑了,街道上却明亮如昼。为了烘托节日气氛,城里城外,宫殿内外,街道,建筑,家家户户都装饰着灯笼,更有许多商贩在街边叫卖。街上人来人往,许多大家闺秀都借机换成男装,到街上赏灯。在礼教甚严的明代,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一天女孩们才有机会到街上转转。为此还有理学家上奏皇帝说不合礼教,有伤大雅之类的话,皇帝置之不理。

二人跟着人流向前走,人流商贩车马越来越密集,忽然好大一片人工搭建的灯棚,千百座形式各样的灯悬挂在上面,灿若星辰。抬头仰望,花灯的样式千奇百怪,有花鸟虫鱼、妖魔鬼怪,历史人物,亭台楼阁……数不胜数。李落梅第一次见到如此华丽的灯火,兴奋的左看右指,好像一个小孩一般。

又有巡游的花车经过,车前后有踩高跷、耍龙灯,划旱船,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忽然又经过一家极热闹的场所,门前扎着大花棚,形形色色的花灯应有尽有,辉煌耀眼。有许多华丽的马车停在此处,看进进出出的人物都是锦衣貂裘,气宇轩昂的权贵。

走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京师有名的大妓院,叫香兰阁,今日联合京师中最著名的八家教坊,一起在此选举花魁。门口一小厮,见二人穿著华贵,便笑道:“二位公子,不进去一开眼界么?这可是数年难得一见的场景呢!只需十两银子给姑娘买一朵花即可。”

辛明看看他手里的纱花,知道这是进门的门票。他向来不喜欢乌烟瘴气的妓院,一笑便想走开,忽然眼前一亮,被门口的一块牌子吸引。原来妓院把这次竞争花魁的八位姑娘的名字都写在木牌上,悬挂在门口,一块木牌写的是——杜十娘。

“咦!这名字是真的吗?”辛明指着牌子问。

小厮点头哈腰的笑道:“杜十娘是真名,今年十九岁,正是我们教坊的头牌,公子难道认得?”

辛明在想,难不成冯梦龙的小说真有原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啊!这样的历史名人可不能错过。

辛明把一小锭金子扔给小厮,笑道:“我进去瞧瞧,这束花给杜十娘吧!”

进了妓院大厅当中,只见灯火辉煌,楼上楼下数百人,大多都是富贵公子哥的模样,也有大腹便便的客商大贾。厅中摆着一个台子,这些竞争花魁的女子轮番上台表演,或歌舞,或乐器,或戏曲,百伶百俐,不时惹的楼上楼下一片鼓掌叫好声音。

台子下面又八个花篮,里面放着各色纱花。不停的有小厮直着嗓子唱喏:“某某公子赏某某姑娘金花一朵!”金色纱花是最贵重的,要一百两银子一朵。最后八名头牌姑娘要计算纱花,金花最多的被选为花魁。辛明看一只花篮中已经有近百朵金花,这可真是一掷千金啊!皇帝商税收不上来,辽东打仗还得给农民加饷,搞的民不聊生,可是却有无数公子哥在这里一掷千金,大把挥霍银钱,真是个畸形的社会。

终于,人气最旺的杜十娘最后一个出场,身著艳丽纱衣的一个绝色美女,面带微笑,缓缓上台,登时台子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叫好拍巴掌。

辛明默默回想书中描写的杜十娘,“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是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眼前这女子美则美矣,只是没有书上描述的感觉,一股风尘气息扑面而来。辛明喜欢的要么是清纯俏丽的小丫头,要么是大家闺秀,总之不是眼前这种。

只见她用一柄香扇半遮住嘴巴,媚笑着扫视全场,姣好的身材在纱衣中若隐若现,艳光四射,动人心魄。登时楼上楼下一片喝彩。台下小厮不停唱喏,只见杜十娘名下花篮的金花越来越多,很快超过百朵,位列第一位。

第222章 抗旨

现在朝廷给自己升官,也是看着自己手中有几个厉害的兵了。如此算来,如果自己在辽东,真的建立一支横行四方,且只忠于自己的部队,那么就算自己到了京师,万历也不敢把自己怎样。

辛明接旨,然后捧着圣旨站起来。宣旨的太监皮笑肉不笑的道:“圣上对辛大人的恩宠日隆,依若臂膀,辛大人应该快些收拾行李,回京师复命吧!”

赵兴邦等人也站起来纷纷向辛明行礼,祝贺辛明高升。他们心中异常高兴,辛明这个煞星终于走了,辽东又回到他们自己的手中。这些日子,他们特别煎熬惶恐,整日担心辛明的“打土豪、分田地”会弄到他们的头上,如果辛明一走,危险自然也就解除了。所以现在大厅中弥漫着一股喜悦的气氛,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说是为辛明升官高兴,其实是自己心中松了一口气。

辛明请问宣旨的三名太监的名字,分别是高出、胡嘉栋、韩初命三人。

辛明向三人微笑拱手笑道:“高公公、胡公公、韩公公!”三人急忙抱拳还礼。只听辛明微笑道:“请三位先回京师复命,我辛明暂时还不能回去。”

“啊!”三名公公,脸上还本能的带着客套的微笑,一张嘴巴却不由自主的张开,愕然的啊了一声。周围正在笑着祝贺和互相说话的官员一起停止交谈,表情茫然,似乎不能明白辛明这句话的意思。大厅中吵嚷说话的声音迅速低落,变得十分安静。

辛明微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请几名公公先回去,他暂时还不能回京师。

“可是……圣旨让你速速回京……复命,你……怎的不尊圣上的……旨意。”高出一着急,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了。

辛明微笑道:“我是要回京师的,只是现在辽东有事情未了结,暂缓几日而已,并非不尊圣旨。”

高出急道:“你这就是不尊圣旨,圣意不可违,你不懂吗?再说,你留在辽东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情?”

辛明微笑道:“第一,我在辽东改革土地,还有辽阳沈阳未曾涉及呢!”

此言一处,大厅中一多半的人都是脸上变色,辛明果然还要动辽沈周围的土地,他们大多都把这些土地圈占,当成自家田庄,其中通判黄衣田地最多,只在辽阳周围就有一万亩的肥田,所以也最抵制辛明的改革土地。

“第二,我正在辽东练兵,据我所知,努尔哈赤可能近期要再来骚扰,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我才能离开。”

高出急道:“努尔哈赤什么时候来?他要是一直都不来,怎么办?”

辛明慢慢笑道:“那我就只好多等些时日了?”

“你敢抗旨?”高出终于明白辛明的意思了,他勃然大怒,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辛明侧目道:“你可知道抗旨的下场?”

辛明慢慢道:“古语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辽东情况复杂,圣上在深宫当中,有些事情也不知晓,还请几位公公回去给美言几句才好。”

胡嘉栋怒道:“还美言个屁,你抗旨不尊,目无圣上,已经犯了砍头的大罪,来人啊!给我把这厮拿下。”喊完了,才想起来,这不是在京城皇宫,有锦衣卫在一边伺候,随时可以召唤抓人。

于是又转头对赵兴邦道:“赵大人,辛明抗旨,已经犯下滔天大罪,你还不快唤人把这厮拿下,关入大牢。”

“这……”赵兴邦虽然和辛明不睦,但忽然间要抓捕辛明,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通判黄衣最恨辛明的改革,一见赵兴邦犹豫,他便大叫起来,“来人啊!辛明谋逆,快快与我拿下。”

“衙役何在?”

“快来人啊!”那些心中憎恨辛明的辽阳官员纷纷大叫起来,要是能就此把辛明砍头正法最好,这样才能消了他们心头之恨。

十多名衙役听到召唤,从外面跑进来,听说要抓捕辛明,一起愣住了。人的名,树的影,这几个月,辛明的名气在辽东如日中天,无人不知。辽东百姓都把他看作天神一般的人物,谁敢冒犯?这些衙役平时见到辛明都恭敬惯了的,哪有一个敢动手的。

只听黄衣喝道:“你们犹豫什么?辛明谋逆,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快动手。”

几名衙役犹豫上前,被辛明闪着寒光的眸子一扫,又退了回去。忽听脚步铿锵,只见守在厅口的几名辛明侍卫,听说发生变故,大步进来。

这几名贴身侍卫都是参加过奉集堡大战的士兵,队长是刘银锁,是金锁的弟弟,曾在战斗中受了重伤,被辛明施展医术给救了回来。从此,他发誓效忠辛明,不愿做官当将领,宁可给辛明当一名卫兵。

杀过人,见过血的士兵就是不一样,杀气腾腾的感觉,厅中每一个都能感觉到。

刘银锁走上前,用肩膀轻轻一撞,登时把一名衙役撞开,冷笑扫过众衙役,这些衙役纷纷低眉敛手退到一边。开玩笑么!他们只是混衙门饭的差役,哪敢招惹这些煞星。

“大人,咱们走吧!”刘银锁恭敬的一拱手。

辛明微微点头,转头对众人道:“各位,我公事繁忙,先行一步。”转身大摇大摆的走出大厅。

高出气的浑身发抖喃喃道:“无法无天了!简直是造反,这厮是要造反。”

赵兴邦皱着眉头,先喝退下人衙役,然后让低级官吏先走,只留下三名公公,四位总兵,还有袁应泰和黄衣两人。

赵兴邦皱眉道:“辛明不肯接旨,这可怎么办?”

韩初命脾气暴躁,喝道:“什么怎么办?不接旨就是抗命,抗命就要砍头。几位总兵速速集结军队,把辛明绑来说话。”

几名总兵面面相觑,赵兴邦轻咳了一声,道:“几位公公有所不知,辛明在城中有一支亲卫队,有两千人呢,城外还驻扎两千骑兵,也是他的亲信。”

高出怒道:“辽阳有四万守军,他就四千人,你们怕什么?”

“这个……”赵兴邦和几名总兵都有些尴尬。赵兴邦道:“辛明训练兵丁有一手,这些兵都是跟女真战士对战过的,十分厉害,不可正面交锋。”

想了想道:“我有一个主意……”说完对众人低声耳语。

第二天,有亲兵报告说三位公公奉旨,检阅辽东的部队,请辛明一起参加。

范文程道:“主人,他们昨天还说你抗旨谋逆什么的,今天却请你参加检阅,这里面恐怕有诈,我看辽阳太过危险,还是先回奉集堡比较安全。”

辛明冷笑:“一群绵羊能咬死狼吗?明天我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

一会儿功夫,辛明骑着马,带着两千卫兵缓缓走入城西的教场。教场中,四名总兵的手下分列成四个方阵,三位公公,和一群文臣武将坐在一个台子上,正焦急等待辛明。看到辛明来了,脸上都露出喜色,不过,见到辛明还带着这许多卫兵,不禁又皱起眉头。

众人含笑做揖行礼,昨天的不快,只字不提,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辛明自然还是辽东经略,坐到前台的中间位置,让自己亲卫陈列在教场西侧。

辛明哈哈一笑道:“久闻四位总兵大人兵强马壮,属下的兵丁都是九边精锐,经略辽东这么久,却没一次检阅过。今日能得尝所愿了!”向校场上望去,只见每个方阵约五千人左右,四个方阵加起来有两万人,铠甲鲜亮,笔挺站立,看起来颇有气势。

辽阳的守军一共四万人,四名总兵各自带领一万人,分守四面城墙,连炮兵、骑兵全在其中。

一名兵丁嘟嘟吹响号角,检阅开始。

辛明还是第一次检阅明朝军队呢,与现代军队的检阅,感觉完全不同。只见四个方阵听到号角声整整齐齐的向前走,走出十几步,号角再响,这些方阵立刻两两一组,面对面穿插而过,人数虽多,行列却不乱。穿插之后,依然是整齐的方阵。

看台上众人一起叫了一声好。号角再响,只见方阵中的士兵忽然跑起来,方阵变化,或方或圆或长列,互相穿插,组成各种图形,十分美观。

“好好!”看台上一片叫好声音。

辛明却只是想笑,这是什么检阅,没一点气势,倒是有点像大型的体操队列表演,忽然想起现代某邻国,军队检阅仿佛表演杂艺,也不知道这些明军是否也有这样的节目。

没想到,后面居然真的出现了,只见一个方阵,数千兵丁弓箭步蹲下,另一名兵丁踩着他的腿跳跃起来,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落地。另一个方阵,数千士兵同时向后倒下,口中喊着整齐的嗨!

看着一个个古怪的节目,辛明只想哈哈大笑,这是什么军队检阅,像儿戏一般,会不会出现小丑翻筋斗和胸口碎大石之类的表演。

赵兴邦和几位总兵也看出来辛明的表情略带不屑,便止住表演,道:“辛经略觉得这些兵不行?”

辛明微笑:“在我看来,一支部队应当像一柄刀,一旦出鞘,就应当杀气腾腾,让人不寒而栗。而不应当随便亵玩,当成表演的道具。”

四位总兵脸上都现出不快的表情,姜弼道:“听说辛大人训练兵丁有一手,不如让我们瞧瞧,你的刀子是什么样子。”

辛明微微一笑,示意刘银锁吹号,只见他的两千卫兵小跑着到前台前肃立。一千长枪手,一千藤牌短刀手。辛明训练的兵没有单一作战的,都是各个兵种互相搭配。

只见藤牌手,屈膝而前,举起盾牌,做出遮挡自己和长枪兵的姿态。而长枪兵则前腿弓,后腿曲,用尽了全身力气,把手中的刺枪用力刺出。同时口中发出整齐低沉的“嘿”,这刺枪用力太猛,以至于刺破空气时发出整齐的风声“呼”。

辛明的新军中最厉害的就是这些长枪兵,他们没日没夜的训练,只有最简单的几个动作,屈膝,击刺,拧动枪杆,再收回。千百次的训练,让这些动作在力量、速度上都臻至极致。一千多寒光闪闪的枪尖一闪击出,如毒蛇突袭一般,又快又狠。数千人双目圆瞪,杀气忽现,气势如海潮一般,陡然向前冲击。看台上的众官出其不意都被吓了一跳。

好在这些兵丁转过身去,背对看台,配合藤牌兵。每走一步,向前击刺一下。每一下,都是气势十足,后背肌肉鼓起,显然是用尽了全身气力。这数千人向前攻击的气势,仿佛一道浪潮一般,攻无不克,势不可挡。只这气势,就把刚才数万辽阳守军给压制了。

辛明的部队走了十几步已经到了辽阳守军身前几米远的地方,看着杀气腾腾的军队和寒光闪闪的枪尖,辽阳的守军登时慌乱起来,前排的士兵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登时队伍出现一些混乱。

四名总兵脸色难看了,这还没真刀真枪的打仗呢!就被吓退了,这要是真的对战,只怕己方的军队已经溃散了。

高公公怕辛明真要火并,要知道辛明可是有火并前科的,连忙伸手止道:“可以了,辛大人,我们都知道大人的兵丁强悍了!”

辛明微微一笑,让手下吹号收兵。

韩公公忍不住问道:“大人的兵如何练的,怎地杀气腾腾的,我在大明的军队中就没见过有这样气势的兵。”

辛明伸手招过来刘银锁,道:“让大人们看看,你身上的疤痕。”

刘银锁脱下铠甲,把衣襟左右分开,看台上众官同声噫了一声。原来刘银锁胸膛上全是伤疤,数个枪伤尤其触目,其中一道枪疤从肋下刺入,从后背刺出,真不敢想象,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怎么活下来的。

辛明缓缓讲述,原来在奉集堡大战中,城墙垮塌,辛明亲自冲上前搏斗,因为通道狭窄,他的亲卫都奋不顾身的替他挡枪,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胸膛,前前后后,有十几名亲卫被刺死,却也不后退一步。刘银锁重伤,命大活了过来,不过,这种奋不顾身的行为,让人敬佩。

第223章 陷阱

辛明又叫过来一名稍稍瘦弱的侍卫,这侍卫更年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不过,眼神特别凶狠,简直像狼一般。

他的父亲哥哥都在奉集堡大战中死了,他在城墙上拼杀,用牙齿活活咬死了一名女真战士。

辛明这些亲卫有一小半都参加过奉集堡大战,人在生死边缘走一遭,心态就会变化,只要不顾性命的拼过一次,人的的气势就会升华。没有这样经历的兵,不可以称之为精兵。

看台上的众官都默然,辛明手下有这么一群凶狠的兵,难怪连努尔哈赤都吃瘪了。

胡公公已经几次示意看台上的几位总兵动手,只是这几名总兵看辛明的亲卫如此厉害,哪敢发难,只是眼神躲闪。

胡公公不得已说道:“大人训练的兵固然厉害,只是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一碗水要端平,现在辽阳守军中对你怨气很大。”

辛明微笑道:“哪几位守军怨气大,请出来说话。”

胡家栋望向赵兴邦,这是他们昨天商量好的计划,赵兴邦没法子了,只好拈着胡须道:“去把辽阳守军中那些有怨言的军官叫过来。”

片刻功夫,从辽阳守军的队列中走过来十几名军官,都是千总、把总之类的。他们到看台前,道:“辛经略从辽东逃将李如桢那些人中,得了几百万两银子,却不给我们发饷,全都用在那些堡垒的新军上了!我们觉得不公平。”

辛明在看台上冷笑:“你们也配要兵饷?这兵饷是发给对女真人能战、敢战的兵士的,你是吗?”

一名千总喝道:“我们守卫辽阳也够辛苦了,也是在抗击女真人,凭什么不给我们发饷,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他振臂一呼,教场上的辽阳守军登时鼓噪起来。大明的兵丁就这德性,让他们对战努尔哈赤,他们不敢,但若说要兵饷,一个比一个起劲。

这名千总唰的拔出半截腰刀,威胁道:“大人若不给我们补齐兵饷,休想离开这教场。”他身边这些军官同时把刀子拔出半截。

这当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情,无论辛明怎样回答,这些军官都要一拥而上,去杀辛明。

刘银锁眉头一皱,正好招呼卫兵上前护卫辛明。忽然,只听教场外马蹄隆隆,只见满桂率领两千骑兵疾驰而来。远远喝道:“谁敢对我家大人无礼?”

语声刚落,这群骑兵已经疾驰到近前。没有一丝犹豫,骑兵手中长刀已经落下,如同一排整齐的刀墙一般,借着马匹的冲击,急掠而过。嗖!刚才对辛明拔出半截腰刀的这名千总,人头已经被斩断,离开颈项,在地上翻滚好远,脖子里的血还在喷出。

看台上的众官都惊呆了,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行凶,这真是要造反了。

更可怕的一幕在后面,满桂身后的骑兵长刀纷纷落下,只见刚才还在抗议的那些军官纷纷身首分离,鲜血喷射,连惨叫声音都发不出,就变成了一地尸体。

高出等三位公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脸都吓白了,身体发颤,想要逃走也没力气。这也太凶了,光天化日的,十几条人命这就没了。

只见满桂下马,到辛明身前行礼道:“属下来晚了,敢对大人拔刀子的,不论是谁,决不放过。”身后数千骑兵忽然举起手中染血长刀,同时呼喝:“决不放过。”声音坚决有力,在教场上回荡,数万辽阳守军,无人敢撩其锋,都低下头沉默不语。

满桂把刀子插入刀鞘,冰冷冷的眼光杀气腾腾的扫过看台上的众人,没一个官敢和他眼神相对的,太凶了,太吓人了。

辛明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一句话,起身向众人抱拳,转身上马而走,只听蹄声隆隆,后面的亲卫步兵跟随在后,转眼间呼啸而去,都离开教场了。

高公公看着台下的尸体,颤声道:“杀了这么多人,说都不说一声就走啦?”

胡公公也颤声道:“这也太嚣张跋扈了,赵大人你也不管他么?”

赵兴邦微微叹气,他管的了吗?这个煞星,刚才幸好没让大队人马攻击,否则,现在就不只是地上这些尸首了。

韩公公看看地上尸首,兀自觉得心寒,颤声道:“赵大人,这回可怎么办才好。”

赵兴邦皱眉道:“在辽阳城中是没办法对付他了,不过……”

过了几天,辛明接到沈阳贺世贤、尤世功送来的信,商议沈阳城外田地改革的事情。

辛明大喜,辽东土地改革只剩下沈阳和辽阳了,辽阳对赵兴邦这些人可以来硬的,对贺、尤二人则不行了,他们两个是有功之将。奉集堡大战要不是贺世贤带着五千兵,迂回到女真地盘上,烧了努尔哈赤的粮食,只怕现在整个奉集堡的人都做了努尔哈赤的刀下之鬼了。现在两人主动提出来,那就太好了。

辛明带着几名亲卫清晨出发,中午就到了沈阳了。贺、尤二人亲自出来迎接,将辛明迎入府中,却见大厅中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酒菜。

三人落座,尤世功笑指着桌上菜品介绍道:“野山鸡炖蘑菇,清蒸大银鱼……”一共十多样,正中是一只烤全羊,菜品丰盛。酒则是辽东最烈的烧刀子,贺世贤今天似乎有些心事,不怎么说话,酒到杯干,闷头喝个不停。

聊起来二将的经历,原来都是年轻时候怀着忠君报国的心思参军,然后征战多年,慢慢积功成了将军的,比起辛明这种坐火箭一般的升迁速度,却大大不如了。

喝了几杯酒,尤世功叹了口气道:“辛经略,属下心中憋了一句话,想要询问大人,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辛明笑道:“你直言无妨,我其实年纪比你们小的多,你只把我当成你的老弟就行,老哥请说!”

尤世功一笑道:“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按理说,我应当对大人言听计从,这样冒犯大人的话,不应当说出口。可咱们又都是大明的臣子,我不问个清楚,心中实在不痛快……”

“当!”贺世贤把酒碗重重在桌上一放,酒水溅了一桌子,瞪着尤世功道:“你好生婆婆妈妈,一句话直接问就行了,拐那么多弯角。”

尤世功苦笑一声,问道:“我想知道,圣上召你回京,你为何抗旨不尊?”

辛明道:“哥哥觉得我这大半年来,经略辽东,政绩如何?”

尤世功沉吟一下道:“大人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对外抵御外侮,战败女真,对内收置流民,安抚百姓,刑狱公平,整顿吏治。能力政绩在整个大明朝的官中,名列前茅,就整个辽东历史上,也没有一个官能及得上大人。”

辛明点头道:“我能在辽东有如此作为,除了依靠众将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四个字,‘心系百姓’,我心中所想,行动所为,都是如何让辽东几百万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温暖的房子可住,让千千万万的家庭不再分离,让他们幸福快乐,这是我的理想。”

“为这个理想,我不惜得罪辽东大大小小的官员,不惜在一座小城和女真人血战,当然也不惜身背抗旨的罪名。我是在为天下百姓而做事,不是为了我个人私利,也不是为了某个党派,甚至不是为了皇帝。”

“反之,皇帝是在为辽东百姓着想么?他把我调回京师是安的好心么?他是在害怕辽东富强,害怕威胁到他的皇位。他和朝廷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僚一样,只想从辽东吸血,用辽东百姓的血汗去满足他们一直在膨胀的私欲。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赵兴邦接替我当辽东经略,第一件事就会把那些流民的土地收回,再逼迫他们,无家可归,活活饿死在路边,这是二位哥哥所愿么?”

“奶奶的,赵兴邦这混账东西!”贺世贤将一大碗酒一口喝干,喃喃咒骂。

尤世功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可那不是一个臣子应守的本份。身为大明朝的武将,忠义为先,即便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也要服从,不能和圣上对抗。”

辛明笑了,自古以来有多少这样愚忠的文臣武将,就有多少让人流泪,怒发冲冠的故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帝也是百姓推举出来治理天下的,太祖为什么能驱使万民,改朝换代,还不是他提出来‘驱除鞑虏、复我中华’的口号。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皇帝也是这样,他若不能拯救万民于水火,我们干嘛还要对他愚忠?”

听到辛明大逆不道的言论,尤世功和贺世贤皱眉头,辛明的言论思想与他们从小受到的忠义教育相差太大,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立刻转变过来,尤其是在明朝这个士大夫情怀如此之重的时代。

尤世功叹息道:“你这么说,这么做,就不在乎后代史书对你的评论么?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人臣,恐怕会被人不耻,遗臭万年。”

辛明哈哈一笑,“眼前一杯酒,谁论身后名。我只求问心无愧,管他死后是忠是奸,是贤是愚。今日这旨我是抗定了,谁也别想把我调离辽东。我信辽东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贺世贤忽然流泪,把酒碗放在桌上,跪在地上一声不响的给辛明磕了三个头。

辛明伸手扶住贺世贤道:“你们骗我来,是帮助赵兴邦来对付我,是吗?”

贺世贤泣不成声,道:“大人,世贤对不住你,世贤心中有愧。但赵兴邦有圣上的密旨,我怎能不遵从呢!我毕竟是大明朝的将领啊!”

辛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刚才我说过的话。”

接着,辛明声音陡然升高,叫道:“赵兴邦,高出,你们在哪,还不给我现身?”

只听哗啦一声响,大厅的几扇门全部打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冲进来,用手中长枪逼住辛明。

赵兴邦和高出等三位公公从门外走进来,高出冷笑:“辛大人,咱们又见面了,这回你没兵在身边,看你还怎么逞强!”

赵兴邦也很得意,拱手道:“得罪了,辛大人!”向周围士兵道:“把辛明绑起来,押回辽阳。”

这些兵丁刚要动手,只见贺世贤啪的一声,把手中酒碗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喝道:“谁敢动辛大人一个指头,休怪我老贺不客气。”

赵兴邦愕然,“贺总兵,咱们不是商量好的吗?按圣上的旨意办事吗?”

贺世贤冷笑:“我只答应帮你们擒住辛大人,可没说任凭你们把人带走。来人!”

只听院子里齐声呼喝,又有数百兵丁闯进大厅,反把刚才赵兴邦带来的人给用刀枪逼住,这些人都是跟随贺世贤的久战精兵,身上杀气比赵兴邦的兵重多了,人数也多了数倍。

“把他们的兵器都缴了!”贺世贤吩咐。

赵兴邦带来的兵丁不敢反抗,乖乖的把刀剑都交了出来。

高公公怒道:“贺总兵,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么做和辛明一样都是在抗旨,都是在造反。”

贺世贤冷笑一声,道:“把辛大人带到我自己的宅子里居住,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带走他。”说完自己转身先走了出去。

高公公气的浑身发抖,喃喃道:“你就跋扈吧,等我在圣上面前好好的参你一本。”

辛明被贺世贤的兵丁带到他的宅子里,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门口有两名士兵把守,不许外人进来,当然也不许辛明出去。

小院环境优雅,侍候辛明的是一个姓钱的老头,头发都白了,满面褶皱,叫老钱。

老钱见了辛明,先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站起来道:“感谢辛经略救了辽东百万流民,你是辽东的真英雄,老钱感激不尽。”

辛明一问,才知道,原来老钱也是流民。原来家里有十多口人,因为没有土地,又交不起租钱,只好当流民,一路流浪乞讨,亲人们或者饿死,或者病死,走后只剩下他和一个小孙女,也要饿毙在路边。正巧被贺世贤看到,见他们可怜,就收养他们当仆人,给他们一口饭吃。

第224章 囚禁

“我们没早遇见大人,否则,我老伴和儿子也不能死。”说着,老钱开始流泪。

辛明也很伤感,这些流民,其实就是破产农民。他们只要求劳动干活,挣一口饭吃。多么低廉的要求,但他之前数个辽东经略都没能做到,难怪辽东问题一直解决不了。在一个最勤劳的人都要饿死的社会,不进行一场彻底的改革怎么能行?

老钱答应辛明,为辛明在内外传递消息。午饭和晚饭也都是老钱送来的,有酒有肉,待遇不错。

辛明睡到半夜,忽然被声音惊醒,声音很远,但很嘈杂,似乎是千千万万人在一起呼喊时的声音,宏阔至极,仿佛海潮一般。片刻功夫,老钱过来禀告,说沈阳城外忽然出现许多流民,要见辛大人。

此时,贺世贤、尤世功、赵兴邦还有高出等三位公公都站在沈阳的城墙上,向下俯瞰,只见城墙下出现了许多人影,黑夜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多少人。不过人数肯定过万了,这些人齐声叫道:“还我们辛经略”“辛经略是我们大恩人!”

这些人点燃了火把,只见满野火光闪烁晃动,铺满沈阳城外的原野,仿佛天上的星光一般,十分壮观,而且还有从远方赶来的光点陆续加入,人越来越多,声浪也越来越大,千千万万人同声呼喊,声势浩大,十分壮观。

高公公害怕了,叫道:“怎么不放箭?开炮打他们,把他们赶走。”

贺世贤骂道:“混账话,这些人都是流民,他们想见辛明,有什么错了?谁也不许放箭,不许开炮。”

城下这些人,不知道谁带头,一起唱起来当年戚家军的军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

这千千万万人一起合唱,声音直冲霄汉,气势十分惊人。沈阳城中,无论是城墙上的守军,还是城中百姓都被惊动,提心吊胆,过了一夜。不过,城外这些人只是呼喊,并没有攻击城池。

第二天早上,天色蒙蒙亮,这时候已经能看清了,漫山遍野都是人,他们有一半穿着铠甲,是士兵,另一半就是普通百姓,总共十余万人。原来他们都是各处堡垒,被辛明收养的流民百姓和正在训练的新兵。

只见数名骑士缓缓走向城门,当前一人是李落梅,左右两边有赵率教、范文程,孙元化,李秉诚、满桂、祖大寿等人。

李落梅朗声向城墙上问:“你们把辛大人怎样了?”

还不等贺世贤回答,高公公抢前扯着公鸭嗓喝道:“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流民,敢围困沈阳,你们可知王法么?告诉你们辛明已经犯了大罪,要押送到京师斩首示众。”

忽然贺世贤回首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高公公转了半个圈子,坐倒在地上,被打懵了。

贺世贤斥道:“该死的阉人,再废话一句,我砍了你。”

“你……你……”高公公指着贺世贤声音颤抖,只是说不出话来。

尤世功俯身对城下道:“辛大人好好的,就住在我的家里。”

“你为什么要拘禁大人?”李落梅问。

“因为他犯了法。”尤世功道。

“安置辽东流民,拯救辽东百姓于水火之中,也也犯法么?”李落梅问。

尤世功、贺世贤登时语塞。城下数万人一起呼喝起来:“我们要见辛经略!”“我们要见辛经略。”万人齐呼,声势十分惊人。

这时候,伺候辛明的老钱走上城头,在尤世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尤世功对城下诸将道:“现在就让你们见到辛经略。

片刻之后,辛明缓步走上城头,一看到辛明,城墙下十多万人一起叫喊:“辛经略!”接着,这十多万人一起跪拜,只见整个沈阳城外的原野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不计其数。其中好多人都激动的热泪盈眶,不停的叩首。

看到这情形,贺世贤、尤世功再次沉默了,辛明说过辽东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样受百姓爱戴的一个官,怎可能是坏人呢?

高出等三位公公刚刚挨打,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中嘀咕,“辛明年纪轻轻,却这么会收买人心,难怪圣上忌惮他。”

辛明也很激动,扶着墙头,道:“大家还好吧!快起来吧!”

等众人起身,辛明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没事的,只是在两位总兵这里待上几日。”

城外人七嘴八舌,“辛经略跟我们回去吧!”“辛经略,我们离不开你。”

辛明双手下按,止住众人说话,道:“我只是在沈阳做客,处理一些事情,贺、尤两位总兵,你们还信不过吗?你们快快回去,守卫好各自城堡,防止女真人来偷袭,伺候好田地,好好练兵,要守住辽东通往内地的各条要道,不许辽东的财富被无耻之人带走。”

听到辛明的吩咐,赵兴邦和三个公公也不禁变色,辛明的兵把要隘都守住了,自己就是擒了辛明,也没法子把他带回京师。实际上,现在连他们自己都没法子回京师了,他们是被辛明的兵,或者说辽东人民给包围了。

赵率教勒住马缰绳大喝:“大人何必如此忍让他们,你现在只要一声令下,片刻功夫,就能踏平沈阳。”

“胡说!”辛明脸上现出怒色,喝道:“赵率教,你若敢射一箭到城上,我必斩你。”辛明最不愿意的就是看到火并了,努尔哈赤在暗处虎视眈眈,此时是团结一心的时候,绝不能自相残杀。

“你们现在立刻给我回去,这是命令。”辛明向城下怒斥。

看到辛明真的发怒了,城外的将领只好无奈撤退。天色大亮的时候,遍布城外旷野的流民大军已经退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堡,如辛明所言,练兵自保。

不过,晨光中,一人一马还是站立在城墙下,丝毫不动,却是李落梅。

只听她缓缓道:“我不是辛明的手下,我是他的妻子,我要进城陪伴他。”

辛明十分感动,谁都知道此刻进城危险,但李落梅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

尤世功点点头,开城门让李落梅进城。

在禁闭辛明的小院当中,李落梅和辛明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辛明轻轻的抚摸她乌黑的秀发,叹气道:“好痴的人啊!你现在陪伴我,有可能死的,你不怕么?”

李落梅在辛明怀中抬头,美丽的眸子闪动着坚定的光芒,道:“我不怕,而且我心中喜悦,我愿意为你去死。”

“那日,我在城墙上看到你在豁口中冲杀,那么多侍卫心甘情愿在你身前,为你遮挡,为你而死。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么渴望我也是其中一人。在你身前,利刃刺胸,心血流出,我也会笑,我是在为我最爱的人而死。死有什么可怕?我不会离开你,我化成灰烬,变成鬼魂,也会守护在你身边。”

辛明感动至极,紧紧将她拥入怀中,道:“可我不希望那样,我希望你安全快乐的活着,答应我,以后不可以那样的冒险。”

李落梅轻轻点头,说道:“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么爱你,喜欢你,崇拜你,你就是我心目中的神。”

“小时候,义父喜欢给我们讲一个世外桃源的故事,那是一个神灵创造的地方,这地方没有战争,没有饥饿,也没有凶恶的野兽。这地方的男女老少过着富足的生活,有吃有穿,有温暖的家,大家都很和蔼,每天一起劳动,快乐的唱歌跳舞,每个人都把笑容挂在脸上,都把幸福甜在心中。”

“我无数次的梦想过这地方,我信我义父就是创造这个世外桃源的神,我无比的崇拜他。可是,自从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义父是错的,他不是神。那时候,我心中很痛苦,很迷茫,不知道前方的道路在何处?”

“现在我终于又找到了我的信念,你就是那个神,能创造那个理想的国度,世外桃源一般生活的神。其实不止我把你当成神,辽东千千万万被你救助过的百姓,都把你当成神。那些为你挡枪,为你牺牲的战士,他们也把你当成神,我跟他们一样,愿意为你战斗,为你牺牲,为你踏入刀山火海,粉身碎骨。”

听着李落梅的自白,辛明大为感动,他拥抱着李落梅,第一次拥抱女人而心中没有一点情欲,一点欲望。轰轰烈烈,生死与共,能经历这样一次爱情,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呵呵!等我建成了这个理想国,我当国王,你就是王后,咱们一同治理这个国家。”辛明微笑道。

“不,不,我不愿意做王后,我愿意为建立这个国度冲锋拼杀,愿意做你身边的一个侍卫,守护在你身边,如果你不要侍卫,我也可以当做一个丫环,只要让我每天在你身边,做什么都行。”

辛明笑道:“你当然会在我身边,因为我一天见不到你,就会想你,就会不开心,咱们天天腻在一起,从此以后,天上就多了一对逍遥神仙。”

李落梅不禁嗤的一笑,两人相拥,心中无限安宁喜乐。

此后几日,二人在小院中十分安闲,这一日,辛明忽听院外街道上有人用蒙语呼喝,嘈杂纷乱。召来老钱询问,原来是袁应泰大人在练兵。

赵兴邦带不走辛明,只好和几名公公先回辽阳,把袁应泰派过来总管沈阳。袁应泰没什么本事,贺世贤、尤世功,两大总兵也不大瞧得起他,他支派不动贺、尤二人,又没本事在百姓中招募练兵。就只好招募一些蒙古降卒组建军队。

这些蒙古降卒粗野凶狠,在城中骚扰百姓,很不得人心。有属下劝他,这些蒙古降卒不可靠,将来努尔哈赤来了,这些人有可能作内应,居心叵测。袁应泰却书呆气发作,说:“这些人多可怜,我要不救他们,他们都投靠女真人了,岂不是益敌之兵吗?”

他还一改辛明规定的婴城大炮的法子,把城头上的火炮都拆了,放置在城下的壕沟内侧。还说女真人没什么可怕的,辛明能打赢,他也能,于是派贺世贤每日出城巡逻。

辛明深深的叹了口气,历史就像一个执拗的孩子,固执的坚持自己的做法。正常历史上,沈阳陷落前,就是这个状态。

一晃眼间,一个月过去了,时间已经到了九月。辽东大地已经快到了收割的季节,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全是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麦穗垂下头,在风中稍稍摇晃,饱满的麦穗十分惹人喜爱,今年风调雨顺,一个丰收的大年就在眼前。

不过,这样丰收的景象,只在辽沈之外的地方,辽阳、沈阳周围就荒凉多了,许多肥沃的田地荒着,没人打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辽东分裂了,一派是辛明组建的辽东新军,以流民为基础,分列辽沈两侧,占据了数十个城堡。另一派则是赵兴邦为首的辽阳军队。沈阳的贺、尤二人则算做中间派,摇摆不定,他们虽然囚禁辛明,却也不许赵兴邦惩处辛明。

这两派之间,剑拔弩张,互相防范,好似敌人一般,虽没发生大战,但也有了小规模的摩擦。赵兴邦以为囚禁辛明,各处堡垒就会屈服,于是派原来那些堡垒的长官回去复职,岂料,这些流民根本不买账,好不容易分得土地,岂肯再交回这些官老爷手中,让他们欺压自己。

在范文程的指挥下,这些堡主纷纷被赶了回去,还有两个丢掉性命。从此,赵兴邦再也不敢派人去了。

范文程在处理民政时,展示了自己的才干,各种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实际上在替代辛明管理辽东民政。小事情,他自行决断,大事情,就派人到沈阳请示辛明。辛明只要不离开院子,传递文件的事情都没人管,这院子差不多成了他的衙门了。

第225章 危城沈阳

这一日,辛明处理完范文程送来的文书,查看日历,眉头紧皱,这都九月初了,万历怎么还不死啊!正常历史上他是八月中旬死,这都九月初了,怎么还没听到死讯呢!看来因为自己到来,历史已经被改变了。再一个隐忧就是对女真人,女真人就是狼,游弋在阴暗的隐蔽之处,时刻窥伺辽东大明的动向。

现在辽东分裂,正是他进攻的最好时机,努尔哈赤那么精明,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正想着,忽然一声炮响,轰隆隆的,若不是现在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几乎让人错觉是在打雷。

辛明赶快走到院子当中,只听轰隆隆炮声不断,街道上也很快喧哗起来,人声哭喊,乱糟糟的。

老钱急忙忙的过来报告,说女真人来了,就在沈阳城下。辛明微微点头,努尔哈赤有大量的间谍在辽东,而袁应泰来到沈阳之后,自诩仁义,宽厚待人,各族人民随便进出,这样子,什么消息都瞒不过努尔哈赤。

辛明凝立,听这炮声,虽然轰隆隆的响亮,但却很稀疏。大炮都被袁应泰布置到城外壕沟内侧,城墙上的大炮没有几座了。

“什么人?”门口守卫忽然叫起来,接着闷哼一声,被打倒在地上,只见数十人冲入院子,为首的是赵率教,后面则是刘银锁等侍卫。原来,赵率教并没有回城堡,他领着一群侍卫潜伏在沈阳,暗中保护辛明。现在见沈阳大乱,便闯了进来。

“大人,沈阳危险,咱们快回奉集堡吧!”赵率教做了一个揖。

辛明点点头,跟着他走出院子,到了沈阳大街上,只见一片混乱,沈阳百姓们携家带口,背着包裹,也有用马车装着家什,一起向南门行走。一路上,不停有百姓加入,越来越多,像一条洪流一般。人人脸上带着惊惶,连哭带喊,样子很凄惨。

到了南门附近,忽然人群拥塞,前方哭喊声、喝骂声搅成一片。原来,守军怕女真人趁虚而入,已经关闭南城门,不许百姓出入了。眼看逃难无望,许多百姓只能绝望的哭泣了。

赵率教引导辛明向前走,道:“大人放心,守城门的军官我已经联络好了,可以给咱们放行。”

从这些沈阳百姓中穿过,看着一张张渴望的面孔,求生的眼神,辛明忽然心中一动。正常历史上,沈阳破城之后是很惨的,因为贺世贤和尤世功拼死抵抗,女真人死了很多。努尔哈赤迁怒城中百姓,又进行了一次屠城,史称“沈阳之屠”,一共七万多百姓遇难,情形非常凄惨。

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面孔,苍老的,年轻的,稚嫩的,美的丑的,每一张面孔上都是焦急、恐惧,茫然。忽然间,铁岭城中那条街道上被屠杀的千千万万人的面孔和眼前这些面孔重合了。

辛明停下脚步道:“我不出城。”

赵率教等人一起愕然,现在沈阳大乱,不正好是离开这里的机会吗!

辛明道:“辽东所有人都是我的子民,奉集堡的流民是,沈阳的百姓也是,我绝不会抛弃他们,自己逃生的,跟我去城头。”说完转身向北面城墙奔去。赵率教、李落梅和一群护卫紧随其后。

蹬上北面城墙,忽然,一群士兵端着长枪喝道:“什么人?袁大人有令不许闲杂人上城头。”

辛明喝道:“我是辛明。”

那几名士兵仔细看看,认出来辛明,立刻放下手中武器,一起拱手道:“拜见辛经略。”

辛明的经略职位虽然被皇帝免了,但他在辽东所有百姓和士兵的心中还是经略。

辛明走上北城墙,只见袁应泰正在城头向下眺望,他见辛明走过来,登时皱眉道:“你是在押的囚犯,谁许你到这里来的?”

辛明冷笑:“囚犯就不能抗击异族,抵御外侮了吗?我是辽东经略,还不许到城墙上吗?”

袁应泰怒道:“你不是辽东经略了,圣上已经给你免职了,现在沈阳的防务归我管,你没有插嘴的权力。”

辛明不理睬他,看看城墙上面,原来密密麻麻的大炮都被拆掉了,布置到城下的壕沟后面。俯视城下,只见尤世功率领数千人列阵在壕沟后面,而贺世贤带着一群人刚刚回来。

原来刚才十几名女真战士跑到阵前挑衅,出言不逊。贺世贤忍耐不住,冲杀了出去,斩了两个首级。

袁应泰在城墙上叫好,“贺大人好样的,一会儿女真大队人马来了,也要上前拼杀。”

辛明怒斥道:“胡说八道,咱们野战根本不是女真人的对手,他们现在想把贺世贤主力诱出去呢!快鸣金让他们都回城里来。”

袁应泰冷笑:“辛经略胆子太小了,畏敌如虎,贺总兵如此勇猛,野战也不输女真人的。”

辛明不理睬他,只对鸣金的兵士喝道:“快鸣金,让他们回城。”

袁应泰喝道:“不许鸣金,我是沈阳主将,我看谁敢不听我的话,定然军法惩处。”

鸣金的兵丁十分为难,看看两人不知道听谁的话才对。

这时候城外又喧哗起来,只见一群女真骑士在壕沟外侧百十米地方,或嬉笑,或叫骂,更有女真人用汉语高叫,“贺世贤,胆小鬼”。

气的贺世贤怒发冲冠,就要再次出击。尤世功连忙拦阻,“辛经略安排过的,不许咱们去和女真战士野战,再说这样鲁莽的冲出去,容易中了敌人埋伏。

贺世贤只好咬牙忍耐,这时候又见几十个百姓哭哭啼啼,拖拖拉拉的被赶过来。这些都是大明的百姓,被女真人给擒住了。

这些女真战士一声呼喝,在马上挥舞刀枪砍杀这些百姓,只听这些百姓一片惨叫声音。一些女真骑士纵马在这些百姓身上踩踏,把他们踩的筋折骨断,口吐鲜血。忽然,一名骑士用长枪挑起一个婴儿,一面举过头顶奔驰,一面哈哈大笑。这婴孩在枪尖上发出凄惨的哭叫声,好一会儿才没了气息。

明军这边没有一个不看的睚眦欲裂,怒发冲冠的。贺世贤气的眼睛都红了,爆吼一声,“狗鞑子,俺老贺跟你拼了。”说完,带领数千兵马呼啸着冲过壕沟,直奔这群女真骑士杀过去。

辛明在城墙上看到,登时急了,冲到鸣金士兵前,把铜钲给抢夺过来猛敲。可是贺世贤速度极快,数千人隆隆而去,马蹄沉重,距离又远,根本听不到了。

辛明气冲冲的扔掉铜钲,对袁应泰怒目而视,咬牙道:“老贺要是死了,我砍了你的脑袋。”说完转身下城墙而去。

袁应泰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道:“好个跋扈的武将,不知道本官才是沈阳主帅么!我要上折子弹劾你。”他却忘记了,辛明连圣旨都抗了,还在乎他上奏折弹劾么!

辛明冲到城下。尤世功见到辛明十分惊讶,拱手行礼道:“辛经略!”

辛明虽然被朝廷撤职,但一个人的威信是长时间的建立的,是功绩的累计,不是靠一纸文书就可以改变的。辽东军政从上到下,从士兵百姓到尤世功这样的总兵还只把辛明当成经略尊敬。

辛明沉着脸道:“老贺危险了,这是敌人的诱敌之计,必须立刻追他回来。”

尤世功劝阻不住贺世贤,正在懊悔,急忙道:“末将愿带兵去追。”

辛明摇头,“你还要守卫沈阳,给我拨两千骑兵,我亲自去追。”

尤世功知道贺世贤的脾气,自己去追,他未必听话回来。但辛明的话他还是要听的,贺世贤平生唯一钦佩的人就是辛经略。

辛明带着两千骑兵向北疾驰而去。此刻,贺世贤带着五千精兵已经追到了几十里之外的一座山谷前,那些女真战士边走边战,十分灵活,箭术高明。贺世贤没杀到敌人,反倒被他们射死了几名士兵。

到了谷口,一个属下见山谷周围山丘起伏,四周草木茂密,忍不住道:“将军,这里地形适合埋伏,咱们小心些,不要进山谷了。”

话音刚落,山谷中嗖的射出一箭,贺世贤一低头,箭矢擦着他头皮飞过。身后一名卫兵,一声惨叫,被射中了脖子,从马上栽了下去。

贺世贤大怒,喝道:“里面就是有埋伏,我也要战个痛快,拿酒来。”属下递过来酒袋。贺世贤咕嘟嘟猛灌一阵,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哈哈一笑,叫道:“好汉子,跟我冲啊!”自己先拍马冲入山谷。

后面的明军也跟着他冲入山谷,刚进山谷,没驰出多远,忽听,四面山丘茂密的草木中,无数人用女真语高喊:“杀啊!”只见四面八方都有女真战士从山上冲下来,还有数队骑兵,从山丘上疾驰而下,看人数比明军至少要多上一倍,有万余人。更有数千弓箭兵在山坡上拉弓射箭,尚未接战,箭矢已如雨般落下,把明军射的人仰马翻,举着盾牌慢慢后撤。

轰隆隆,几队骑兵从山坡上疾驰而下,冲击力极强,瞬间就把贺世贤的队伍截成几段,随后,步兵喊杀而至,战成一团。

贺世贤的兵,除了比不上辛明的新军之外,在整个明军中也算是精锐了,可比起女真战士还是差了一截。无论身体素质还是勇猛程度都不及对手。女真战士更像野兽,凶残野蛮,他们人人留着怪异的发型,前额剃光,露出铁青的头皮,后脑拖着一根辫子,满脸络腮胡子,眼神凶恶的不敢让人直视。

他们步兵大多都用短兵器,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女真战士的刀接近蒙古弯刀,刀尖锋锐,刀身略带弧度,既适合马上战斗,更能步战。这些步兵异常勇猛,往往冲到使用长兵器的明军身前,近身肉搏。他们喜欢用刀尖刺杀明军的胸口、喉咙等要害部位,喜欢看明军受伤后,鲜血喷涌而出,满面恐惧的样子。

正午的阳光直射山谷,本来应该是一片鸟语花香的安静之所,现在却变成一片杀戮的修罗场。明军节节败退,无数明军士兵惨叫着倒在青青草地上,身上伤口的鲜血喷涌,把翠绿的草地染成红色,触目惊心。

贺世贤领着残兵退到山谷谷口处,却见已经没了退路,数千女真步兵竖着巨盾,仿佛一排巨墙,长枪支地,枪尖从盾牌的缝隙中斜斜伸出,闪着寒光,这是防止贺世贤的骑兵冲击突围。

贺世贤让属下冲击谷口的盾牌阵,被这些长枪兵,一阵乱刺,倒下一片。贺世贤大怒,亲自纵马攻击,却也不能冲开。

乱战中忽然冲出一个女真骑士,一枪向贺世贤刺来,贺世贤用手中长刀挡住,奋力推开,只觉得这枪极为沉重。看对手年纪轻轻,但身材雄壮,枪法精熟,是努尔哈赤的爱子阿济格。他上次在奉集堡大战中,带领骑兵在城墙下作战,被炮弹打成重伤,差点没命。但他天生悍勇。养好身体后,此次攻打明朝,仍然主动请缨,当女真前锋。

阿济格和贺世贤都是猛将,力大无穷,两人的马团团转,刀枪连续碰撞了十多下,火星四溅,大力碰撞,手臂都有些发麻。激战中,贺世贤闷哼一声,原来不知何处射来一箭,正中他大腿,剧痛无比。连箭矢都来不及拔出,阿济格一枪刺来,被贺世贤挡开,他腿上受伤无力,不由自主的在马上一晃,登时枪法散乱,露出破绽。阿济格一声大吼,长枪如毒蛇出动一般,刺中贺世贤肩膀,几乎把他的肩膀刺穿。

贺世贤大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四面女真战士过来围杀,几名护卫拼死相救,扶着贺世贤且战且退,但山谷谷口被堵死,又能退到哪里去。眼见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贺世贤悲愤大叫:“我死无妨,只是连累了这五千兄弟。”

忽然从山谷外传来隆隆蹄声,只见两千骑兵如暴风骤雨般疾驰而至。山谷口的女真步兵一直防御谷内的明军,没料到从山谷外还能来明军骑兵,急忙转身,刚刚举起手中长枪,这群明军骑兵已经冲到近前。

第226章 后金也有大炮了

没有丝毫犹豫,这些骑兵直接撞上长枪,枪尖刺入马身,却没挡住这疾驰的力量,被撞倒在地。马上骑士要么用长枪攒刺,要么飞扑而下,抱着女真战士肉搏,居然十分勇猛,很快就在山谷口冲开一条道路。

当前一名年轻将军十分英勇,一杆长枪左右攒刺,所向无敌,正是辛明。阿济格大吼一声,冲上来接战,二人都用长枪,在马上拼斗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辛明拍马转身便走,阿济格急追。忽然辛明回首一枪,急如闪电,身体几乎平躺在马背上,这一枪,角度刁钻,需要极强的腰腹力量才能施展。阿济格在马背上急闪,枪尖擦着他的腰肋而过,差点将他刺一个对穿。虽然没刺中他,但辛明用力甩枪,狠狠的打在他腰肋上,将阿济格从马上打落,女真战士一起抢上去救援,进攻的气势稍馁。

趁此机会,辛明收拢残卒,带着贺世贤向南退去。等阿济格重新上马,带着属下冲出谷口,辛明已经驰出一里外了。

阿济格正要追击,却见一队兵马疾驰而来,马上是二贝勒阿敏,只听他高声叫道:“十二弟,大汗有令,穷寇莫追。”

阿济格看着远去的明军,心中不甘,重重的甩了一下马鞭,懊悔自己刚才怎会那么不小心,被那个明人小子给打落马。

“你们怎地才来,磨磨蹭蹭,再稍快些,就把这几千明军围歼了!”阿济格埋怨。

阿敏道:“并非我们不急,而是那些东西太过沉重……”

此时,辛明已经驰到沈阳城下,只这一个多时辰,明军就损失了四千多士兵,贺世贤还受了重伤,肩头血肉模糊,腿上中了一箭,痛得龇牙咧嘴。

辛明对守卫壕沟的尤世功道:“这壕沟根本守不住,必须立刻退到城中。”

尤世功看看壕沟后面的大炮问:“这些大炮怎么办?”

辛明喃喃咒骂,“该死的袁应泰。”他本来已经命令尤世功把城外的大炮架设到城墙上,可袁应泰来了之后,一改他的布置,又把这些大炮搬运到城下,说这才是对付女真的好阵势。现在可好了,女真人来了,大炮却没法带回城中。

辛明摇头,“先不管大炮了,撤入城中再说。”

这时候,城门的吊桥吱格格的放下,只落了一半,忽然城门墙头上爆发出来一阵呼喊声音,随即刀刃碰撞,惨叫声连连。

辛明和贺、尤都惊呆了,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城墙上有明军士兵大叫:“不好了,蒙古人造反了!”才明白发生什么。

尤世功怒骂袁应泰道:“该死的书呆子,我劝他别收留这些蒙古兵,他不听,这回可惹祸了!”

城墙上的明军守卫不多,只有五千人且很分散,而蒙古军士有接近三千人,战斗激烈,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可城外的女真人马上就要来了,在这壕沟外面根本挡不住女真骑兵的冲击,这可怎么办?

贺、尤二人都急了,但也没什么办法,城门开着,喊杀声一片,但吊桥没落下,也进不去。

李落梅冷冷道:“我来试试。”

只见她下马后退几步,忽然向城墙上猛冲过去,一脚蹬在城墙上,如履平地一般,身体陡然拔高二尺多,再蹬一下,又向上二尺。

城下众兵将齐声惊叹,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了,也太厉害了,九米高的城墙,墙面光滑如镜,却被李落梅一脚接着一脚的蹬了上去,上了城头。

片刻功夫,吊桥开始咯支支的落下,“冲啊!”急不可耐的辛明带领众兵丁,疾驰奔入城门。这一万明军进城,形势立刻逆转,这些蒙古军士,被杀的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他们被分割成许多小块,靠在城墙上被屠戮。辛明十分愤怒,亲自上前厮杀。这些该死的蒙古奸细,正常历史上,沈阳怎么被破城的,其一是贺世贤被诱出城野战,中了埋伏。其二,就是这些蒙古内奸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让女真人轻易破城,屠杀了七万沈阳百姓。

现在历史要被改写了,贺世贤已经被救回来了,这些内奸也要屠戮个干净。辛明手持长枪,把这些蒙古人逼到城墙边上猛刺。这些蒙古人大多都用短兵器,一旦被逼到墙角,失去腾挪空间,就是死路一条。

辛明凶狠的一枪枪的刺落,每一枪都深深刺入一处人体要害,喉咙、身体、小腹,一旦刺入,他会用力一拧,枪头的尖刺会把对手的柔软的内脏搅碎。这时候往往对面就会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音,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哀求,乞怜的眼神,但这些对辛明全无作用,战争就是这样惨酷。不管你是父亲,还是儿子,只要上了战场,就是战士,就要做好杀戮和被杀的准备。一切怜悯都是妇人之仁,那是袁应泰这样的书呆子才会做的,辛明才不会那么蠢,这一刻,他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一枪用力刺出,最后一名蒙古人惨叫着躺倒,胸口鲜血飞射,喷溅了辛明一身。

这时候,剩下的蒙古人已经很少了,被逼到墙角,纷纷哀求乞怜,说着家里有老母孩子之类的可怜话。尤世功请示要不要饶过这些人。辛明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杀掉!”

啊~一片惨叫声,这一刻,辛明变得异常残忍冷酷,这里是战场,他是一名将军,不是和平地区的法官,战争就是杀戮,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没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为了保护自己的战士和子民,再残忍的手段也使的出。

这时有士兵从城墙上跑下来报告,说一群蒙古人劫持了袁应泰大人。

辛明带着一群人上了城墙,只见墙头上数十名蒙古人用刀剑逼住袁应泰,一名蒙古人叫道:“我们只想活命,你饶过我们性命,我就放了袁大人。”

辛明凝视袁应泰,道:“袁大人,你想怎么办?”

袁应泰十分硬气,脸上没有一丝惧色,点头道:“不用管我,杀了他们。”

辛明微微点头,这帮东林党人蠢是很蠢,但若说节操,没几个大明朝的官能比得上。正常历史上,袁应泰守辽阳,辽阳城破,他宁死不屈,在城头上自焚而死,还带着妻弟和仆人,也算够硬。

辛明挥手道:“放他们出城。”

赵率教几人都有些不平,袁应泰一直都跟辛明作对,这时候正好趁机杀了他。他们却不知,辛明并非同情心泛滥,他现在不会轻易怜悯任何人,无论是内部斗争还是杀敌的战场。他了解历史,袁应泰是人才,不过不是打仗的人才,他是一名水利专家,是大明朝顶尖的科技型人才。可惜,万历偏偏要把他放在辽东,这个不适合他的地方,所以明史上说,“应泰历官精敏强毅,用兵非所长,规画颇疏。”

袁应泰却气得大叫:“辛明,你不可放脱敌人,这些蒙古兵是我召来的,我犯的错我自承担,你快快杀了他们,我舍身成仁,了无遗憾。”

这几十名蒙古兵携着一路叫骂的袁应泰到了城下,城门已经开放,按着他们的要求,放置了几十匹战马。这些蒙古兵放脱袁应泰,跳上马背,疾驰而去。

袁应泰怒气冲冲的跑上城楼,质问辛明:“你为何放脱这些蒙古奸细,我要上奏朝廷,参你一本。”

辛明身后的人全都对他怒目而视,这人真不知好歹,辛明救了他性命,他不感激,反倒说辛明的不是。

辛明冷笑:“我也要参你一本,这些蒙古奸细是谁招募到城中的?”

“哼!我已经决心舍身成仁,你为何不成全我,想收买人心,笼络我么?告诉你,我袁某人不领你这份情,你在辽东所作所为,我还要原原本本上奏朝廷的。”袁应泰气哼哼的道。

赵率教气急,刷的拔出刀子喝道:“大人,他既愿意成仁,咱们就成全了他。”

袁应泰毫无惧色,挺着胸膛冷笑,真是视死如归了。

辛明止住赵率教,冷笑道:“成仁有何用?朝廷派你来是为了让你‘成仁’么?还是想想怎么守住沈阳,保住这满城百姓吧!”

袁应泰登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众人在城头眺望,片刻功夫,北方田野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许多黑点,就如同蚁群一般蠕动。很快,随着距离的接近,慢慢放大,是一个个的整齐方阵,骑兵,步兵、工兵、杂役……女真人的大部队来了。

辛明审视这支部队,只见军容整肃,气势凝重,顺序井然,丝毫不乱,心中暗自敬佩,几个月之前在奉集堡经历一场败仗,丝毫没对这支部队有所影响。

这其中固然有女真人天生悍勇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努尔哈赤平日的训练,他将自己的勇武贯注这支部队中,他就是这支部队的魂。这支部队以他为核心凝聚在周围。只要他还在,无论这支部队受到多大损失,遭到多大挫折都不会涣散。

数里外,女真人开始安营扎寨,调动军队,数万人行动,却井井有条,没一点混乱。这不是一群落后的野蛮人,而是一支真正的精兵,远超过大明朝的任何一支部队,辛明感到心中沉甸甸的,压力很大。

又过了一会儿,从女真人的营帐中推出一百多辆盾车,缓缓前行。

辛明皱眉,这不是女真人攻城的节奏啊!女真人一般先用弓箭手压制,然后填壕沟,再用云梯蜂拥而上蹬上城头,吕公车作为辅助,最后才用盾车靠近城墙挖洞,装填火药炸城墙,这次怎么先把盾车派出来了?辛明一挥手,有士兵提着很多棉被上来,这是辛明发明的炸药包,棉被里包裹火药,只要盾车靠近城墙,就扔下去,保证把这些挖洞的耗子烧的焦头烂额。

不过,这些盾车只推到壕沟外侧就停止了,辛明正以为,女真战士是用盾车给弓箭手做遮挡的时候,忽然,从女真大营中又推出来数百车辆,马拉人推,看起来颇为沉重。

仔细看这些车辆,辛明倒吸一口冷气,奶奶的,这是大炮啊!

城墙上所有将领都看清了这些缓缓推进的炮车,每个人都惊呆了。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遍大地,将这数百门铁铸大炮镀上了一层金色,也让众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正常历史上,整个努尔哈赤时代是没有炮兵的,并非努尔哈赤不想发展火器,实际上,后金轻型火器还是很多的。但大炮不行,这受制于大炮复杂的铸造技术和炮兵训练。这其中尤其难的是炮兵训练,大炮可以从明军这边抢夺,但炮兵必须有专门教练指导,场地练习,至少也要一年时间才能成军。

努尔哈赤是战争天才,岂有不知道火器犀利的道理,实际上他在七大恨起兵之前就储备硝石,制造火药,训练轻型火器部队,也尝试制造火炮,训练炮兵,但由于技术粗糙,效果不佳,所以努尔哈赤和明军争斗还是以冷兵器为主。直到皇太极时代,孔有德投降,带去了最先进的铸炮和炮兵技术,清朝才打破了这个技术瓶颈,这应该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

“嗖!”一声尖利的炮弹破空声音,辛明太熟悉了,这是佛朗机炮的弹丸,至少也得三百斤以上才能有这样的威力。

“轰!”炮子轰击到了北面城墙上,城头上都能感到震动,众人慌忙蹲下。这显然是对方在试炮,发炮的应该是很有经验的炮手,第一炮就打的这么准。

“快反击,用大炮轰他们!”贺世贤大叫。

“嗖~”女真人的第二炮已经发射过来,轰隆一声,碎石乱飞,这一炮更准,正好打中了一个箭垛,躲在箭垛下的几名士兵被砸的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哀号。嗖嗖嗖!女真人的炮弹连续不断的发射过来,登时,整个北面城墙都被炮弹覆盖,碎石乱飞,惨叫声音不绝于耳。

第227章 唯死而已

北面城墙上的火炮也开始反击,明军火炮居高临下,本来是占有优势的,可惜大炮太少,总共只有十几门,稀疏的炮火声,很快就被对方压制。辛明看了一眼城墙下面的数百门火炮,直叹气,袁应泰真是蠢啊!就喜欢把火炮布置在城外壕沟内侧,不过,这也是当时明军通用的布置火炮方式,正常历史,直到袁崇焕时代,这种陋习才被改进。

忽然,一声巨响,整个城墙都在摇晃,这是大将军炮发射了,千余斤的重型佛朗机炮,可以给予铅球大小的铁丸,巨大的动能。轰击在城墙表面,登时碎石纷飞,被砸出来方圆数米,一尺多深的一个大坑。

女真那边见到大炮如此威力都欢呼起来,辛明这边却人人脸色铁青,这样持续不断的轰击,城墙早晚要被炸坏的,只要炸出一个缺口,勇猛的女真人一拥而入,沈阳只怕立刻就要破了。

这时候又有一发炮弹准确的吊射到城头上,正好击中一个明军大炮,轰隆一声巨响,火药爆炸,周围十几个炮兵都被炸的四面乱飞,有的在地上哀嚎,一名炮兵下半身都被炸没了,惨叫着在地上爬行了几尺才死,看起来十分凄惨。

这炮弹射击的如此之准,显然是成熟的炮手,不是新手。辛明向对方阵地眺望,只见在炮兵阵地上活动的那些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辛明眼神特异,稍稍放大,登时看得更加清楚了,忽然见到一个熟人的身形,登时恍然大悟。

袁应泰也在城头,就在辛明不远处。辛明伸手把他抓了过来,怒道:“你从辽阳过来应该知道,是不是赵兴邦把我囚禁的马林、李如桢这些人都给放了?”

袁应泰翻着白眼道:“当然要放了,这些人即便犯罪,也不应当由你囚禁,而应当由圣上发落,赵大人三个月之前就暗中释放了他们,让他们回京师。”

奶奶的!辛明全都明白了,从辽阳回京师大小道路,都被自己的新军看守,他们哪有出路,留在辽阳又怕被自己杀掉,索性就偷着去投靠了女真人。这其中马林是火炮专家,技术堪比未来的孔有德等人,这等于提前让女真人进入了火器时代。

“我进入了游戏的地狱模式!”辛明喃喃自语,他了解历史,又有鬼魂相助,一直无往不利。这次沈阳之战,他先救回来贺世贤,又在城内清剿了蒙古奸细,实际上已经改变了历史。

沈阳城墙高厚,兵强马壮,虽然贺世贤中了埋伏,死了几千人,但还剩下近两万人,都是精锐。即便城头大炮少些,就凭女真人的云梯也是攻不下的。可历史就像偏执的孩子,执拗的想按着自己的轨迹行进,他让女真人一下子多了这么些大炮,这是要玩死辛明的节奏啊!改变历史真是太难了。

这时,又有一颗炮弹落到城头,正好砸中一名士兵的脑袋。就像一根球棒猛力的敲碎一个西瓜一般,红白的脑浆混着鲜血四处飞溅,情形十分骇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束手无策,这么轰击下去,到半夜,城上己方的火炮全得哑火。再轰到明天早上,北面城墙不坍塌都怪了。看这情形已经没法子死守了。

辛明示意众人下城楼去商议,现在女真人既然想用大炮慢慢炸开城墙,自然不会立刻攻城。

到了城墙下面,只见城中一片混乱,不时的有铅子从城外飞落到城中,把房屋砸出大洞,或把地面砸出大坑,声势十分惊人,满城百姓都十分惊慌,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众人都紧皱眉头,没什么办法。辛明缓缓道:“女真人大炮这样子轰炸下去,咱们是守不住沈阳城的。”

这一点所有人其实都看出来了。

“所以,我们必须突围到辽阳,辽阳城上大炮多,可以压制女真的大炮。”辛明继续道。

“那满城百姓怎么办?”袁应泰叫了起来,“你就忍心丢弃他们不管,任凭他们被女真人杀戮?总之,我是不会走的,我要留在沈阳,与满城百姓共存亡!”

辛明瞪了他一眼,东林党人真讨厌,遇到事情想不出正经主意,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

“我的意思是,带着七万满城百姓一起撤退。”辛明缓缓道。

众人闻言,再一次惊呆了,带着七万百姓一起撤退几百里,去辽阳,这在整个大明朝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呢!

贺世贤先叫起来道:“这怎么行?敌人现在四面围城,咱们集中兵力都未必能突围成功,再带着七万百姓,拖拖拉拉的,还得跟女真人野战争锋,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赵率教道:“我看咱们四门大开,让满城百姓随便逃,咱们也是这般,四面出城逃命,能逃一个是一个。”

辛明摇头,“谁能跑得过女真骑兵,这么撤退,就等于溃逃了,任人宰割,只怕活不下来几个。”

“我的意思是天黑之后,派五千精锐部队去冲击女真人的炮兵阵地,把女真人的围城兵力吸引过去。然后带领满城百姓,趁夜色从南门突围,只要能过了二里外的浑河,再烧毁渡桥,女真人就没法追击了!”

听到这个计划,众人一起变色,太疯狂了,派五千人主动出击。这五千人就会陷入敌营当中,女真人的厉害谁不知道,这五千人的生还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不是自杀吗?

辛明眼睛扫过众将,众将一时默然,忽然李落梅上前拱手道:“我愿意带兵出城作战,吸引敌人主力。”

辛明十分感动,缓缓道:“小梅,你不是明朝武将,可以置身事外,不用冒险的。”

李落梅微笑道:“我怎地不是武将,新军不都叫我李将军么?再说,我冒险不是为了大明朝,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就去做,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贺世贤一拍大腿,嚷起来:“干嘛要派一个女人去,咱们大明朝没有男人吗!这任务必须我去,哼,我要找那个刺了我一枪小子报仇,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赵率教摆手道:“不是我跟你抢这个任务,只是你腿上中箭,肩膀中枪,还能骑马射箭吗?所以这任务我去最合适了。”

贺世贤大怒,对卫兵喝道:“去给我牵一匹马来,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马上功夫。”

尤世功走上前,按住贺世贤的肩膀道:“世贤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他走到辛明面前忽然直挺挺的跪在,然后叩拜下去。

辛明一惊,连忙伸手搀扶道:“尤总兵何故行此大礼?”

尤世功道:“请辛经略听我一番肺腑之言。”待到辛明点头之后,尤世功才道:“第一拜是向辛经略表达我的景仰之情,经略大人为了救满城百姓,甘愿留在危城,甘冒奇险,这种心系黎民,解民倒悬而甘愿牺牲自己的精神,试问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做到?”

尤世功再拜,道:“第二拜是向辛经略赔礼,我设计将大人禁闭,此时看来是多么愚蠢,正像大人所说,我是愚忠,而辽东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大人在辽东的所作所为并无私心,是为了抵御外侮,解救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尤世功第三拜,道:“属下少年中武举乡试从军,从一名士兵做起,到把总、千总、守备、游击、总兵,驻守过抚顺、清河、铁岭、开原、沈阳。属下曾发誓宁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要保卫辽东,保卫大明,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请经略大人看在世功忠心报国的赤子之心上,派属下出城接战,属下死而无憾!”

尤世功叩拜完并不站起来,而是直挺挺的跪着,等辛明的命令。

辛明长长的叹了口气,尤世功虽然愚忠,不过这份忠义之情实在让人感动。

辛明亲自上前搀扶尤世功道:“既然将军执意如此,这重任就托付给将军了!”

尤世功听到此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站起身来。辛明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很佩服将军的忠义,心中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尤世功感激的点头,紧紧握了握辛明的手,这一刻,两名将军惺惺相惜,他们血管中流淌的都是同一民族不屈不挠,热血忠勇的豪情,是几千年来代代传承下来的不灭火焰。

城上城下的士兵都被召集到一起,一共一万五千人,尤世功要选择五千人去完成这个自杀似的任务。

面对这些黑压压的士兵,尤世功朗声道:“各位都随我在辽东转战多年,都是一腔热血的忠义男儿,我也不想瞒大家,一会儿冲出城去,与女真人血战,活命的机会很小。但是,这么做是为了救城中的百姓,七万多人啊!里面有老人、妇女、孩童,我们在辽东奋勇杀敌不就是为了保卫他们么!想想我们自己也有妻儿老小,只有今天我们奋勇作战,明天才有人一样保护我们的妻儿。”

听尤世功说着,只见一名把总先出列走到尤世功身前,微微拱手,表示他愿意出城作战。随后出列的士兵越来越多。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曾多少次随着自己浴血奋战过,尤世功激动得热泪盈眶。

辛明也很感动,他也拱手道:“各位,我辛明发誓不会忘记今天你们英勇的付出,如果各位牺牲,抚恤的银子必会送到各位家人手中。而且我定会照料各位的家属,绝不会让他们衣食无着。”

在明朝,如果士兵战死,抚恤银子有十六两,但国家缺钱,连兵饷都发不出,更别说抚恤的银子了。有许多丈夫前线牺牲,妻儿却只能去讨饭。辛明这么说,已经是对士兵很大的承诺了。

听到经略大人可以免除后顾之忧,出列的士兵就更多了,很快就到了五千人。

尤世功带着五千人向辛明行礼,此时,天已经蒙蒙黑了,五千人面目不清,不过整齐肃立,巍然不动的黑影好像一座座刚毅的石雕。

辛明向众人拜了一拜,道:“各位有什么遗言,可以留下。”

这些士兵都不会写字。辛明派了几十个文书挨个询问留下姓名。

只听一名士兵道:“俺死了,告诉俺媳妇找个好人再嫁了,可别守寡,一定要把俺的两个儿女养大,男孩学一门手艺,千万别出来当兵了!”

“告诉俺哥俺嫂,俺死了也不是个孬种……”

“让二老保重身体,尽孝只能靠两位弟弟了!”

“让阿兰别再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人吧!咱们的缘分只能等到来世了!”

听到这一个个朴实的话语,辛明只觉得心情激荡,谁说咱们大明朝没有精兵勇将?只要有中华儿女的地方,就有荡气回肠的故事。

片刻之后,尤世功带着五千兵士,骑着战马列队在北门之前,人人身披战甲,手执长枪,胯下的马也披上半身甲,这是重装骑兵冲锋,这种打法是女真骑士经常用的。

消息很快在城中传开了,为了救满城百姓,这五千士兵甘愿牺牲。于是数万百姓聚集在北城门送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敬上一碗酒给尤世功,道:“将军请满饮此酒,满城百姓都感念你的恩情。”

老者身后无数百姓举起酒碗举到这些士兵面前,这些士兵都一饮而尽。随后,数万百姓都跪在地上,黑压压一大片人头,同时叩拜。辛明领着众将一起深深做揖。连一直愤愤不平的袁应泰也被感动,一面做揖一面叹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尤世功合上覆面铁盔,沉声道:“上路吧!”

城门轰隆隆的缓缓打开,巨大的拱形通道黑漆漆一片,透过通道可以看到远方黑暗天际,火光晃动,炮声隆隆,如同幽暗恐怖的地狱。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这一刻,所有人都放下心中的一切执念,唯死而已!他们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心中对家人的爱和对侵略者的恨,就是最朴素,最高尚的情感,值得一代代无数文人曲艺歌颂,代代相传,永不磨灭。

第228章 死士

“上路吧!”五千将士同时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慢慢驱动马匹,越来越快,义无反顾的冲出城门。

此时在城外炮声依然隆隆,持续不断的打击着城墙。城墙上的火炮大多都哑火了,反击无力。女真人更加肆无忌惮,索性在田野上点燃了几十个大火堆,火焰腾腾,火星窜上数丈高的天空,将城外的旷野照耀的一片光亮。

炮兵阵地后面几百米的一座山丘上,努尔哈赤带着数千近卫在查看战场形势,身后象征着努尔哈赤所在的正黄龙旗飘扬,身边站着费英东为首四位大臣,还有三贝勒莽古尔泰。莽古尔泰上次奉集堡大战,因为鲁莽差点战死,受了重伤,还瞎了一只眼睛,至今还没痊愈,一只眼睛上套着黑色眼罩,只能跟在努尔哈赤身边观战。

只听炮弹撞击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北面城墙上的箭垛、女墙都被炮弹削平了,外墙也被打的坑坑洼洼,千疮百孔,倒塌是早晚的事情。

莽古尔泰喃喃道:“想不到明人的大炮有这么厉害!”他一向轻视明人火器,这也跟明人火器使用不当和质量差有关系,四个月前的奉集堡大战让他才清醒过来,原来人力是不能跟物力相抗的,火器真的比刀剑厉害。

努尔哈赤捋着胡须微微点头道:“明人有句话叫‘海纳百川’很有道理,咱们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明人的优点我们尽量学习,我们自己的优点更要发扬。城墙坍塌的时候,就是展现我们女真战士野战能力的时候了。”努尔哈赤说的轻松,其实若没有卑鄙的汉奸投靠,他即便有大海的胸怀,也没有百川让他纳呀!

努尔哈赤敢在奉集堡战败后,只四个月就卷土重来,就是依仗马林等人投靠带来的大炮技术,两个月之前马林等人过来投靠,他还有些不信,疑心是敌人的阴谋。直到确定是真的,这才狂喜不已。他是战争天才,岂有不知道火炮威力的道理。他从开原铁岭缴获了大量火炮,只是苦于没有训练火炮手的技术。

马林投靠后,招募了一部分投降的火炮兵,又训练了一些女真炮手,以最快的速度建立了一只炮兵部队。这样子,攻打沈阳再也不用像攻打奉集堡那样困难了。

哼!有如此神器,攻下沈阳、辽阳易如反掌,就是辽西广宁也不在话下,甚至山海关……努尔哈赤瞬间野心成倍的增长。

忽然卫兵报告说沈阳城的北门开了。努尔哈赤凝视北门,只见夜色中,一队骑兵如一条黑色苍龙一般从北门奔驰而出,蹄声隆隆,震动大地,直向炮兵阵地疾驰而来。

努尔哈赤目光凝视这支部队,缓缓道:“这是一队死士,不好对付。”他战争嗅觉极为敏锐,只凭这支部队的气势,就能判断出来这支部队的意图。

“阿济格!你率领正黄旗三千骑兵,阻止这队骑兵。”努尔哈赤发令。

正黄旗是努尔哈赤亲自统领的旗,十分精锐,阿济格接令去了。

尤世功率领五千骑兵,越跑越快,这是重骑兵,千百个覆着重铠的马匹奔驰起来,就如同现代的战争中的坦克一般,地面都跟着微微颤动。本来攻城的大炮迅速调整炮口,对冲击过来的骑兵来了一次齐射。

明军骑兵早有准备,阵型分散,但数百颗炮弹落入阵型中,仍有一些伤亡。一名年轻骑兵直接连人带马都被洞穿,坚固的链甲在炮弹面前如同纸糊一般,人马被炮弹击穿,血肉横飞,倒在地上还在抽搐。还有一名骑士头部直接被炮弹削去,无头的尸体随着战马奔驰,鲜血从颈子中向天空喷射,然后洒落,情形极为骇人。

不过大炮的装填很慢,佛朗机炮一分多钟换一次子铳,再重新调整发射角度,足够骑兵奔驰几百米了。

在距离炮兵阵地三百米的地方,遭到的弓箭手的一轮吊射,两千弓箭手在炮兵阵地之后,一起放箭,箭矢如雨般从空中落下,如冰雹撒落,极为密集,但重装骑兵厚重的铠甲,箭矢无法穿透,除非轻骑兵近距离射击面孔,否则别的弓箭基本无效。

呼的一声,五千骑兵整齐的把手中长枪平放在马头上,做出冲击的姿态。周围是数十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火焰把镔铁的枪头映射的红光闪烁,明军的铠甲则是一片猩红,仿佛一群从地狱中冲出来的,周身燃烧着火焰的恶魔。

这时候,对面也蹄声隆隆,正黄旗的三千重装骑兵,从黑暗中疾驰而出。就在几十个熊熊燃烧大火堆的中间,两支重装骑兵正面碰撞。古代战场上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冷兵器时代最强兵种的正面碰撞,两个钢铁拳头猛烈撞击,火花四溅,王牌对王牌。

疾驰的骑兵,没有犹豫,没有片刻迟疑,猛烈的撞击在一起。最前排数不清的战马冲撞到一起。这样的重量,这样的速度,碰撞到一起,好似现代汽车的碰撞试验一般,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连马匹都要撞的骨骼粉碎,骑士会被猛烈的甩出,撞在一起,筋折骨断,同归于尽。

一片惨叫声音,倒地的马匹和骑士即便活着也没有幸存的可能,后面的骑士不会停下脚步,只会毫不犹豫的踏着战友的身体继续前冲,沉重的马蹄会把地上的伤者、尸体都踏成肉泥。

没有撞击到一起的骑兵会交叉而过,冲入对方阵型当中。这时候比的是勇猛,只有不顾一切的冲起来,才能给敌手最大的杀伤。

尤世功双手横卧长刀,借着马匹的冲击力,急速而过,嚓的一声,直接将一名女真骑士的头斩掉。他躲开黑暗中刺来的一柄长枪,刀尖略略放低,从一名骑士的腰肋处划过。锋利的刀刃借助冲击的速度,竟然割破链甲,黑暗中传来女真骑士的惨嗥声音,一定是被开膛破肚了。

“当”的一声,一柄长枪挡住了尤世功的刀刃,正是阿济格,两人交错而过,刀尖枪尖几乎擦着对方的脸颊。

到处都是这种血腥的搏杀,黑暗中惨叫声连连,也分不清是女真还是明军,不过不论是谁,一旦受伤落地只有死路一条,会被杂乱的马蹄踩死。

终于,明军的英勇无畏得到回报,他们保持住了队形,而将对手切割成两半,这是正黄旗骑兵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对手压制。

阿济格虽然只有十八岁,但却很有指挥骑兵的经验,他并不死战。古代冷兵器战争,阵形尤其重要,一旦阵形散乱,就有被分割消灭的可能。他吹着哨子,让骑兵分成两侧,让明军通过。自己则重新组织队形。

蹄声隆隆直接冲到炮兵阵地三十米前的时候,忽然前方传来整齐的“嘿”,只见前方竖立起来一片方形黑影,原来是一排盾牌组成的墙,两块盾牌的缝隙中,专门对付骑兵的四米长的长枪斜立,闪着寒光,连绵不绝。炮兵阵地如此重要,努尔哈赤怎可能不做防备。他让数千步兵蹲在炮阵前面,地上平放盾牌,只要敌人冲上来,就布阵防御。

依然是没有犹豫,没有停顿,这是一群视死如归的勇士,只有冲击,向前,无所畏惧。轰!一片猛烈的撞击,沉闷的声音,人叫马嘶。明军骑兵毫不犹豫的用身体去冲撞长枪,任凭枪尖刺入身体,而利用撞击力撕开对方的缺口。

第一排的骑士被长枪穿透身体,纷纷从马上掉落死去,后面的骑士依然用同样的法子冲上去,一排排的骑士死去,鲜血喷溅,染红敌人的身体,盾牌,也把地面变得泥泞。

很快敌人的盾牌阵被撕开好多缺口,后续的骑士冲入缺口,和步兵厮杀,黑夜中,影影绰绰,只能听到嘶吼声,密集的兵器碰撞声,还有死去人的惨叫声,战况极其惨烈,明军正在缓缓靠近炮兵阵地。

远处观战的努尔哈赤微微皱眉,明军还有这样勇猛的死士,很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印象中,明军都是胆小如鼠,很容易溃败逃走的。

莽古尔泰见己方不利,握着拳头喃喃咒骂,转头对努尔哈赤道:“汗王阿玛,儿臣愿带兵支援。”

努尔哈赤慢慢摇头,“让岳托和杜度带兵回来,围剿这些明军,皇太极不许离开。”

女真人四面围城,岳托和杜度是大贝勒代善和原皇储褚英的两个长子,分别掌管正红旗和镶白旗,在城的东西两面,皇太极则带领最精锐的正白旗守在南城门,防止敌军突围。

岳托和杜度得令,各自带着五千精兵合围过来,而阿济格也重新整顿了骑兵从后面包抄过来。五千明军以寡敌众,陷入到了包围当中,再也不能前进了,只听喊杀声一片,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明军在苦战当中舍命拼杀,血溅沙场。

此刻在城墙上的辛明也在密切关注战况,围城的东西门的守军都被调走,但城南的女真人却纹丝不动。

尤世功在激战中忽然拍马冲上一个土坡,百余名家丁紧随其后。尤世功四面张望,只见西北角上,一座大营,火光映照,一面正黄的龙旗飘荡,这是努尔哈赤的大营。

尤世功放眼望去,只见黑暗中,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骑兵步兵无数,想要突围是不可能了,且他也不想一个人突围,留下五千壮士死战。他哈哈一笑,道:“咱们今日必死无疑了,你们可曾后悔跟着我?”

明朝武将实行家丁制度,一般武将身边都有数百至数千家丁,实际上就是武将亲卫,也是所有属下中最精锐的部队。

“哈哈!”一名大胡子的家丁笑道:“我们的命都是主人的,我们何曾怕死过!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其余家丁一起拱手道:“愿追随主人死战,决不后悔。”

尤世功点点头,道:“好,今天,就让努尔哈赤老贼,看看我们大明好男儿的样子。把万人敌准备好了!”

辛明在沈阳这些日子,也把他发明的用棉被包裹火药的法子教会了沈阳明军,尤世功这次出来带了几十个万人敌,挂在马匹两侧,好似炸药包一般。

“冲啊!”尤世功长刀一指,拍马向努尔哈赤的大营方向疾驰而去,百余名家丁紧随其后,没丝毫犹豫。

包围明军的女真人重点防卫炮兵阵地,再者截断他们后路,防止他们突围回沈阳,却不曾料想,居然会冲向防卫最严密的大汗中军,一阵混乱之后,尤世功已经冲出包围,向着大营的坡上,疾驰而上。

看到明军这区区百余骑士就想冲击女真的中军大营,莽古尔泰不禁露出冷笑。

守卫中军大营的是女真中最精锐的白甲兵,也叫白巴牙喇。白甲兵是女真战士中精选出来的佼佼者,从每个牛录中选出来弓马武艺最好的十个人,集合在一起组成的部队。女真战士本来就很厉害,每个牛录又有上千战士,精选出来的这些人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白甲兵被精选出来之后,又经过特殊训练,精熟各种武器和战斗,地位相当于现代的特种兵。

整个女真部队中,白甲兵不过几千人,他们的装备武器是所有女真战士中最好的,一般不用来冲锋。要么守卫女真高级贵族,要么充当宪兵。一般来说,白甲兵对付明军以一当十是很正常的。而现在守卫中军的白甲兵有一千多名,密密麻麻的分作三层,前面还有一层盾车防卫,这样的阵势,明军这一百多骑兵怎可能冲的上来,和找死也差不多了。

虽说如此,这百余名骑兵还是冲了上来,义无反顾,自杀一般的冲击。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明军这些死士够强悍啊!也不逊于自己的八旗骑兵了。

眼看到了盾车之前几米远的地方,忽然尤世功一拉马头,战马人立而起,大声嘶鸣,身后的骑士都一起拉住马匹。随即几十个燃着火花的“万人敌”一起向这些白甲兵扔了过去。

第229章 撤退与援军

“轰轰轰!”一片爆炸声,火光翻滚。棉被炸破之后迅速燃烧,燃烧的布片棉花四散,无数火球在空中滚来滚去,四面飞射。白甲兵铠甲很厚,一般都着两层,甚至三层甲胄。燃烧的棉花并不能伤他们,但这些或大或小火球,一旦沾到脸上,就十分痛苦,简直是焦头烂额。

只见一片火光笼罩山坡,白甲兵登时一片惨叫,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法的白甲兵,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尤世功趁机冲过盾车,一面砍杀女真战士,一面向坡上冲击。

但白甲兵也够悍勇,死命不退,拦住尤世功的去路。激战中,尤世功弯弓射箭,直射坡上的努尔哈赤,这一箭十分突然,一名白甲兵不顾一切的站到努尔哈赤身前,嗤的一声,箭尖穿过他的喉咙,箭尾还在颤动,努尔哈赤也不禁变色。这时候尤世功又是一箭射出,这一箭对准的是努尔哈赤的正黄旗。嗤的一声,旗绳断了,旗子飘落。

尤世功心中一动,用女真语大喊,“努尔哈赤死了!”正在作战的属下也一起大喊。

远处二贝勒阿敏指挥全局战斗,他十分关注大营的情况,本以为这百余名骑士不可能冲开白甲兵的守卫。岂料,明军有秘密武器,只见大营前方火光爆炸声十分惊人,又见正黄龙旗不知何故已经落下,黑夜当中,明军如此凶悍,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他心中担忧,让传令兵急召,守卫南城门的皇太极回来。

片刻之后,城南的皇太极的正白旗开始缓缓向城北移动。辛明大喜,尤世功果然做到了,真的把女真人给调动走了。辛明向城北方向望了一眼,黑夜中喊杀声变得模糊,无数搏命的身影也变得朦胧,不知道有多少战士在舍命厮杀。

辛明向北方拜了一拜,这五千明军很难生还了,“一路走好吧!”辛明暗自祷祝,走下城楼,打开南门,开启逃亡之路。

城中百姓早就得到消息,全都聚集在南门之前,城门一开,立刻出城。辛明则带着八千多步卒殿后。

此时,已经到了三更时分,天空乌云遮蔽了月亮,一片黑暗。

七万多百姓从沈阳中撤退出来,运气不错,黑暗掩护了他们,没有遇到女真哨兵,不过人数太多,从头至尾,逃难的百姓足有一里长。

辛明暗暗心惊,这么大的人流很容易被敌人发现的。而自己身边这八千步卒都是老弱病残居多,战斗力堪忧,马匹都被尤世功带走了,就凭这些残兵步卒怎可能对付得了女真人。

只要对手骑兵发现队伍,一个冲锋,只怕百姓士兵就全部溃败,被赶到浑河边上杀个干净。

好在尤世功把女真战士吸引走了,暂时没人追击。浑河距离沈阳二里多远,众人赶到河边,只见河面宽几十米,水流湍急,只有一座木桥可以通过。木桥一丈宽,也就一辆马车能正常驶过。百姓只能慢慢通过狭窄的桥面,过河的时间非常缓慢。

辛明更加忧急,这么窄的桥,这么慢过桥的速度,至少也要三个时辰才能通过,尤世功不可能坚持那么久的。再说,三个时辰之后,天都亮了,女真哨兵很容易就能看见他们,这数万人就成了活靶子了。

手下众将也看出来情况的危险,赵率教一拱手道:“经略大人,你一身安危关系整个辽东,重任在身,请大人先行过河。”

贺世贤也劝,“辛经略是国家东梁,以后辽东百姓就指望你了,你就先过河回辽阳吧!”

辛明坚决摇头道:“眼前这些沈阳百姓不是辽东百姓么?我连眼前这些人都救不了,还算什么国家栋梁?我发过誓要救满城百姓的,就一定要做到。再说,看到这许多指望的眼神,我怎忍心独自逃命?”

话虽这么说,但辛明心中却没有一点计较,这是来辽东以来,辛明遇到的最大一次危机了。辛明让士卒在距离桥头数百米处的一处路口挖了几条壕沟,壕沟后面插了一些树枝木头,用泥巴糊上。做了一个简易的营帐,可是如此简陋的防御,怎可能挡住女真的骑兵,没有火器,没有重骑兵,没有大炮,也没有鸳鸯阵,最重要的是没有坚强意志的士兵。看看眼前这些满脸恐惧,疲惫不堪的残兵,女真骑兵只需一次冲击,就能击溃自己。

忽然壕沟的士兵示警,辛明急忙过去,发现来的不是女真人,而是一些装扮奇特的明军。

辛明借着月光打量这十几个兵士,他们都是明朝人,但却没穿明朝制式的军服。身材十分矮小,只有一米五左右。穿的是皮甲,却又在肩膀胸口罩棉布,头上缠着白布,头盔是藤条编织的,特别的大,好像在头上顶着一口大锅。最触目的是手中的武器,是一杆极长的兵器,堪比骑兵的长枪,样子像刀也像矛,上面还有铁环,武器的柄则是白色杆棒。

辛明猛地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白杆兵么?

白杆兵是四川女土司秦良玉训练的一支擅长山地作战的特殊兵种。因士兵所持的白杆枪是用结实的的白木做成长杆,配上带刃的钩,下面还有坚硬的铁环,作战时,钩可砍可拉,环则可作捶击武器。

当年播州之乱的时候,叛军凶残,包围成都,四处烧杀抢掠。叛军老巢地势险峻,山高水险,是天然的屏障。朝廷派明军去征缴,都被叛军打的丢盔卸甲,狼狈而逃。这时候,秦良玉助明军清叛,她的三千白杆兵大放异彩,无论山峻岭高,白杆兵都能出奇而至,宛如神兵天降,而且特别勇猛,所向披靡,令叛军闻风丧胆。

秦良玉极为忠义,朝廷每次号召征兵都积极参加,而且自筹军饷。明末白杆兵先后参加了平播、平奢、援辽、抗清、勤王、剿匪诸役,功勋赫赫。

这次援助辽东,本是辛明向万历提出的派兵要求,但万历不舍得花费银子,无兵可派。便在全国号召自筹军饷援辽,响应的只有秦良玉的白杆兵和戚金的浙兵,各自四千人。秦良玉负责押送后勤辎重,到沈阳来的是她的两个弟弟,秦邦屏和秦民屏。

听这几个白杆兵说话,是四川方言,完全听不懂,好在军中有四川兵,找来翻译,原来沈阳危机,白杆兵和浙军一共八千人,连同辽阳总兵朱万良、姜弼率领的一万人都已经渡过浑河,就驻扎在不远处。

辛明闻言大喜,历史的轨迹果然重现了,历史上,白杆兵和浙军就是援助沈阳,来到浑河附近,但沈阳破城太快,已经来不及救援了。两支部队却没有撤退,而是在浑河附近和女真人来了一次血战,其英勇惨烈程度,在历史上非常有名,史称——浑河之战。

辛明让这几名白杆兵带自己去见他们主帅。原来他们驻扎地方并不远,翻过一片土坡,穿过一片树林,只见浑河岸边黑压压一片人,分成两个营地驻扎,中间一座营帐中有灯光透出,诸位将领正在此议事。

辛明带着贺世贤和袁应泰二人一起走进营帐,在营帐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大声争辩。

“现在沈阳已经被女真人包围的铁桶一般,根本进不了城。而且女真人也有大炮了,这好似如虎添翼,沈阳根本守不住了,咱们应该撤退。”这是辽阳总兵朱万良的声音。

“咱们是来救援沈阳的,敌人兵多势大就得撤退吗?这不就是怯敌吗?”说这话的是浙军首领戚金。

“哼!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知道女真人的厉害,咱们这点人马冲上去,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呢!我看咱们还是退回辽阳保存实力为上。”另一个辽阳总兵官姜弼说道。

“观望不救,坐看友军遭难,我们土家人虽不懂你们汉人的仁义之道。却从来不做那样的事情。”这话带着四川口音,是秦良玉的弟弟秦邦屏。

她的另一个弟弟秦民屏也用着四川话大声道:“要不去救沈阳,咱们准备了三年,又是为了什么?”

登时,大帐中分成两派,吵个不停。直到辛明三人缓步走入,才安静下来。

贺世贤指着辛明介绍道:“这就是辽东经略辛明。”

戚金和秦氏兄弟没想到辽东经略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不禁同声噫了一声。一名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老将过来拜见,自称总兵陈策。原来浙军和川军虽然都有各自首领,但只是副总兵。朝廷还派了一名总兵官,叫陈策,总管这些队伍。

陈策、戚金和秦氏兄弟纷纷过来拜见辛明。但朱万良和姜弼二人却只是对袁应泰拱拱手,对辛明置之不理。

贺世贤大怒喝道:“你们两个怎么不拜见辛经略?”

朱万良冷笑:“什么‘辛经略’,他早就不是经略了!”

陈策等人从山海关过来之后,急匆匆的直奔沈阳而来,还没听说过辛明被撤职的事情,不禁面面相觑。

姜弼冷笑:“他违抗圣旨,已经被圣上撤职,现在新的经略大人是辽阳的赵兴邦赵大人,辛明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

贺世贤大怒,呸了一声,道:“我看你们才像阶下囚。辛经略心系百姓,为了辽东百姓殚精竭虑,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如此忠义令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就是辽东百姓心中的经略。”

朱万良冷笑一声,“百姓心中认可有什么用处,在朝廷、圣上的心中你就是一个待斩的囚徒。袁大人,你说是吧?”

袁应泰默然片刻,忽然拱手道:“辛明虽然被朝廷撤职,但他确实大仁大义,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辽东百姓,这是古代圣贤所为,在下心中佩服。”说完,向辛明拱了拱手。

辛明倒很意外,微微点头。袁应泰虽是东林党人,愚忠到死。但他也读圣贤之书,不昧着良心说话。辛明在沈阳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大大的义举。

姜弼冷笑:“他‘大仁大义’,怎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在沈阳中守城么?”

辛明道:“我们是从沈阳中冲出来的。”他简略的把尤世功带着五千明军和女真人血战,吸引开敌人围城主力的事情说了。

还没说完,朱万良先嘲笑起来,道:“你说的大仁大义在哪呢!让队友吸引敌人,你自己逃出来,沈阳的满城百姓你都不顾了?都丢给敌人了?这也叫仁义么?”

辛明缓缓道:“满城百姓,一共七万人,就在不远处的桥上过河呢!”

众人一起大惊,连陈策几人也很吃惊,这样的大撤退从来没听过。

辛明把撤退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

朱万良、姜弼都摇头喃喃道:“简直是疯了,带着满城百姓逃跑,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怕死不是好男儿!”辛明朗声道:“咱们守卫辽东,就是为了和鞑子大战一场,打出咱们大汉男儿的血气、志气。诸位随我到桥头阵地保护逃难百姓,和女真人血战一场,然后共赴黄泉,岂不快哉!”

听完这话,本来就想一战的戚金和秦氏兄弟热血沸腾,也不管辛明是否被撤职了,一起躬身拜道:“愿听经略大人调遣。”陈策也拱手称是。

朱万良和姜弼却一起摇头道:“我们可不陪你们发疯,我们是军队,负责打仗守城,可没义务管平民百姓的死活,对不住了!”

说完转身就走,到了营帐门口又招呼袁应泰道:“袁大人,不想随我们走么?”

袁应泰冷笑道:“不管百姓死活的兵,还叫兵么?我袁应泰何惜此躯,誓与沈阳将士百姓共存亡。”

朱、姜二人离开营帐,片刻功夫,只听人叫马嘶,他们一万兵士拔营向西而去。

辛明立刻带着这八千人来到沈阳百姓撤退的桥头。此时已经过了五更天,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辛明看着简易的营地,眉头紧缩。戚金拱手道:“经略大人不必忧虑,我们的浙军有车营,可以环卫列阵,一样可以作为阵地的。”

第230章 浑河之战(上)

辛明大喜,这才想起来,戚金是戚继光将军的侄子,精通戚氏兵法,手下这四千浙军也是用此法训练出来的。

只听车声隆隆,百余辆战车缓缓驶近,这些战车环绕就可以做成一个简易的营地,也可以作为浙兵作战的平台。

车阵还没开始布置,只听蹄声隆隆,已经有女真人马过来了。显然尤世功和五千明军都已经殉国了。

此刻努尔哈赤带着莽古尔泰和费英东等四位大臣,已经登上沈阳城楼,正在向南眺望。这时已经到了拂晓,能清楚的看到七万百姓已经有一大半渡过浑河。而要想斩杀百姓,首先必须冲破戚金的营帐,这是通往桥头的必经之路。

只听马蹄隆隆,盾车也缓缓推了过来,在距离阵地百余米处停下来。只见盾车上挂满了人头,血淋淋的,十分骇人。原了这是他们刚刚斩杀的明军五千战士。此时,尤世功等人已经全军覆没,集体殉国了。

又有一名士兵用竹竿挑着尤世功的首级,在阵地前面来回跑动。只见竹竿上尤世功的首级,虽然已死,但是须髯戟张,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看到敌人这么糟蹋明军将领的尸首,明军人人愤怒。

这名挑着尤世功首级的士兵边骑马奔驰,边用汉语高喊:“你们快快投降,否则这姓尤的就是你们的下场。”

辛明同时拉开两柄重弓,弦如满月,嗖的一箭射出,距离那名骑士足有二百步,一箭穿喉,惨叫倒地而死。

女真人那边登时一片喧哗,只听蹄声隆隆,有两千骑士向阵地直冲过来。

城头上观战的努尔哈赤登时皱眉,喝道:“岳托怎么如此托大,不等其他三旗,自行攻击啦!”

此时,从左右两侧各有四旗人马缓缓靠近,岳托向来轻视明军,尤其是野战,认为明军胆小,不堪一击,为了争功,只带两千骑兵先冲了过来。

这时候,戚金的车营还没组合好。却见秦氏兄弟已经带着他们的白杆兵,冲入辛明挖好的壕沟当中。川人个子矮小,蹲在壕沟中,几乎没人能看到。

岳托带领的骑兵,压根就没把这条小壕沟放在心上,他的目标是戚金的车营,只要冲破车营,那些沈阳百姓就他砧板上的鱼肉。

蹄声隆隆,大地都在震颤,骑兵冲锋,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势不可挡,一般情况,明军会在这样的冲击下,迅速崩溃。

骑兵冲到壕沟前,一跃而过,以女真人的骑射技术而言,翻过这样窄的壕沟简直易如反掌。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在翻越壕沟的时候,忽然从壕沟里竖立起来许多白杆兵器,密密麻麻,如同丛林一般。这些白杆枪,竖立在壕沟当中,正好刺到腾跃而起的马腹。只听壕沟上方一片战马痛苦的嘶鸣,在壕沟上翻倒,将背上的女真战士甩落到壕沟当中。

这时候,壕沟当中的白杆兵立刻拔出腰刀,往女真战士身上要害部位猛刺。白杆兵的腰刀,正好和极长的白杆枪相反,比正常的刀短许多,只有一尺多长,比匕首稍长。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种腰刀就是为了最凶猛的近身肉搏准备的。

这些土家战士,看起来矮小,其实非常精壮。左良玉平日训练这些战士,都让他们去深山密林、悬崖峭壁上和各种机敏的猛兽搏斗,以锻炼他们的近战能力,训练时,身上只带一柄这样的腰刀。

只见这些白杆兵猛地向摔入壕沟的女真战士扑去,动作敏捷似猿猴,凶猛似恶狼,狠毒如毒蛇。他们都穿着皮甲,也比身穿重铠的女真战士轻便很多。他们一般欺身到身材高壮的女真战士的怀中,用腰刀抹杀他们的脖子,或在他们腰肋的部位猛刺,这都是人身软弱的要害部位。而这些女真战士手中长大的武器根本施展不开。只听壕沟中一片惨叫声音,全是女真战士的。很快这些女真战士就躺倒在地上,而无数白杆兵骑在他们身上猛砍猛杀,血肉飞溅,情形十分骇人。

辛明又惊又喜,这群白杆兵果然名不虚传,很厉害啊!看他们强壮灵活在壕沟中杀敌的样子,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忽然见到西方魔幻中的矮人战士。

没越过壕沟的女真骑士知道厉害了,他们反应也很快,立刻在壕沟边缘勒马,用手中长枪向壕沟中的白杆兵猛刺。可是他们立刻发现自己根本伤不倒这些白杆兵,他们太矮小了,又蹲在壕沟当中,骑在马上连最长的枪都刺不到他们身上。

而这些白杆兵手中的长兵器却非常厉害,可以刺到他们的腿,还有马腹。且这兵器带钩,可以把他们从马上钩下来,一旦落入壕沟,就成了那些小矮子的猎物。在狭小的壕沟中肉搏,不是女真战士的强项,有劲使不出,只能成片的惨死。

如果没掉入壕沟,也很危险,那种白杆枪在枪头下面还镶嵌着一个铁环,可以当锤子使用。壕沟中的白杆兵用铁环猛砸女真战士的头盔,这种长大兵器抡起来,力量十足,隔着铁盔都能把头敲的头破血流。

沟上沟内一片混乱,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法的女真战士吃了大亏,只一会儿功夫,就死了几百人,而白杆兵的伤亡却微乎其微。

岳托见势不妙,急忙鸣金收拢骑兵,缓缓后退。城墙上的努尔哈赤大怒,拍了一下墙头,怒道:“岳托混账,这就是轻敌的下场。”

岳托垂头丧气的回到本阵,咬牙道:“这群耗子似的明军,从来没见过。”

杜度正想安慰这勇猛的表弟,却听一名白甲兵过来传大汗的旨意,“岳托妄战,损兵折将,剥夺三牛录的人口土地,正红旗暂交其父,大贝勒代善指挥。”

赏罚分明是努尔哈赤带兵的特色,无论官职多高,亦或自己最亲近的儿子,只要犯了错误,惩罚决不容情。为此,努尔哈赤曾处死了自己最喜欢的长子褚英,因为他暴躁残忍,欺压兄弟大臣,且屡教不改。

这时候,八旗兵将都聚齐在浑河渡桥的数百米之外,与背靠渡桥的明军对峙。

壕沟内侧,戚金指挥数百辆战车首尾相连,正在布置车阵。女真方面,指挥这次战斗的是二贝勒阿敏,他看出如果等车阵布置好了,恐怕很难对付,必须迅速击溃这些壕沟中的士兵,然后用骑兵冲击车阵。

阿敏一声号令,调集自己镶蓝旗和由自己代指挥的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两旗的步兵一共五千人出列攻击,另有两千弓箭兵辅助。

两千弓箭兵先出列,他们列成一个半圆形的阵势,拉弓射箭,只听弓弦的震动声不绝于耳,从百米外准确的把箭矢吊射到壕沟之中,箭法精准,令辛明十分惊叹,这准头堪比鸟铳了,只怕把辽东所有明军集合起来,也挑选不出两千个如此精准的弓箭兵。

壕沟上方,箭矢如同冰雹雨点一般落下,十分密集,只一瞬间,壕沟内外到处都是箭矢。白杆兵超级大的藤盔派上用场了,这些白杆兵紧贴贴壕沟北侧,蜷缩在藤盔之下,这些从空中落下的箭矢都被帽盔挡住,一个超级好用的盾牌。即便有些箭矢射在身上,因为皮甲外面还有一层棉衣,也能挡住箭矢。

接着是五千女真战士的集体冲锋,女真战士身穿铠甲,身材高大健壮,但跑起来却丝毫不慢。只片刻功夫就奔到壕沟之前。这些女真战士手持长枪从壕沟上头向下猛刺,川兵毫不示弱,用白杆枪从壕沟中向上反刺,一时间喊杀声一片,沿着壕沟边缘,无数的长枪和白杆枪交织在一起,前后击刺,做活塞运动,看起来密密麻麻。不时有人中枪,受伤倒地,翻滚哀号,或者要害部位鲜血狂喷,惨叫倒地而死。

更有许多悍勇的女真战士,手持短刀盾牌,直接跳入壕沟和川兵肉搏。狭窄的空间,让这种肉搏,变得十分惨烈,不时的有战士,把兵刃刺入对方身体卡住,随后丢掉武器,两人在壕沟中翻滚搏杀,用真正的肉搏,用拳头、手指、牙齿……好多战士抱着对手同归于尽,身体纠缠到一起竟不能分开。

喊杀,搏斗,用尽全身力量,利刃挥舞,每一次攻击都能从对手身体上看到飞溅出血液,这种搏斗中,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凶悍野兽,发疯般的嚎叫,脑海中只有用最原始的方法杀戮对手。男人都喜欢战争,这样的场景无论身处其中,还是在远处观战都会变得热血沸腾,这时候是男人展现勇气和血性的时刻了,每一个人都奋不顾身的拼杀,想用意志来征服对手。

女真战士有五千人,比白杆兵多,也更加强壮,但白杆兵有更强硬的意志,四千人的队伍,没有一个人畏惧退缩,全是猛士。战斗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双方死伤累累,却没有一个逃兵。死亡对双方来说都是荣誉,两支最可怕的军队相遇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壕沟内外都被鲜血浸透,内外都是尸体,没死的战士站在尸体上继续拼死搏斗。

远处阿敏和城头上的努尔哈赤都变了脸色,这群怪模怪样的兵太勇猛了,简直不像大明朝的士兵。这样搏杀下去,恐怕全部都要同归于尽了。

阿敏命令鸣金,缓缓撤回部队,这群白杆兵太凶了,这样打杀下去,女真不能承受损失这么多战士。这短短半个多时辰,双方便各有两千人的伤亡,太可怕了,简直是绞肉机。

女真战士听到鸣金,缓缓后撤,岂料,这群矮小川军竟然杀红了眼睛,只听秦邦屏、秦民屏两兄弟一声呼喝,二人带领壕沟中的白杆兵跳出壕沟,追杀了出来。这很出乎女真战士的意料,没想到这些小猴子似的战士还敢离开壕沟。他们不知道白杆兵的列阵野战同样厉害,在西南一代非常出名。

女真战士以前没遇到白杆兵,不知道他们最厉害的不是防守,而是列阵进攻,白杆兵最喜欢的就是勇猛攻击,以攻代守,以战代防。

他们的阵势也很奇特,每几十人一阵,组成一个个箭头似的三角形,箭头是每队最强悍凶猛者,队形中无论哪个人倒下,居中者上前补充,决不后退。他们的战法就是长枪如林,侵略如火,不顾性命的拼杀到底。

只听见这些川兵组成了十几个箭头阵,狂喊着举着手中白杆枪,向前击刺,势若疯虎,每个人都好似发疯了一般。

女真战士固然强悍,但一来他们没料到这些川兵敢从壕沟中跳出来,反杀他们。二来也没见过这种古怪阵形,登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急。

这十几个箭头阵就如同真正的剑锋一般,深深刺入女真队列的肌体之中。而川兵势若疯虎一般的拼杀,不可阻挡,很快就把女真战士分割成几十个小块,各自为战,失去队列阵形的女真战士更加被动。

阿敏见势不妙,连忙吹响号角,让代善次子硕托带两千骑兵接应,但已经来不及了。

女真战士节节后退,前排的女真战士不停惨叫倒下,被白杆枪戳中之后,由于枪头带着一根钩子,可以活生生的从伤口中拉出一块血肉,抑或内脏肠子,或其他重要器官,每一个惨死的女真战士,临死之前都会发出极凄惨的叫声,然后在身上留下一个可怕的撕裂伤口。血淋淋的,如同被野兽的獠牙撕扯过一般,触目惊心,心惊胆战。

不知道哪个女真战士不堪忍受,转身逃跑,瞬间数千女真战士被击溃了。从来没有溃败过的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女真战士也有今天这一幕。被数千矮小的川军追杀,逃得仿佛兔子一般快。直到对方的骑兵驰过来接应,秦氏兄弟才率领白杆兵退回来。

辛明大喜,历史果然不欺人,浑河之战中正是这些白杆兵第一次打破女真野战无敌的神话,这段历史也在自己眼前重现了。不过白杆兵的勇猛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两千多人的伤亡,四千人的队伍转眼间就减员一半,女真人方面死伤更多些。

第231章 浑河之战(下)

努尔哈赤在城头上观战,恼怒的拍了一下墙垛,道:“阿敏指挥战斗不利,免去指挥战斗的权力,让大贝勒代善代替。刚才溃败,最先逃走的前十名士兵全部斩首。”

天色渐渐亮了,女真人重整旗鼓,改由大贝勒代善指挥。盾车上又新挂上了十个脑袋,这是女真战士自己的脑袋,刚才溃败的时候最先逃走的十个人,其中还有一个牛录长。血淋淋的人头就是警示,逃走的士兵没有活路。

明军这边,戚金的车阵已经组建完毕。辛明把剩下的两千白杆兵召集到车阵之后。他们为国家贡献太大,一定要保全他们。桥头难民的撤退也进入尾声,只剩下数千人还没过桥。只等他们过桥之后,在桥上浇上桐油,再点火焚桥。

努尔哈赤在城头观战,缓缓道:“告诉代善,绝不可以放这些明军回到桥那边,一定要击溃他们,在浑河岸边宰杀他们。”

代善接令,号角吹响,再一次组织进攻,只见数百盾车缓缓向前推进,到了壕沟之前,盾车后面是数千弓箭兵,在盾车的防护下,箭矢如雨点般向对面射去。车营内的浙军都躲在车厢之后,不敢露头。

在弓箭兵的掩护下,数千工兵冲上来。他们都是投降的各族人,其中也有汉人士兵,都被编入工兵,他们手持铁锨,准备在壕沟中填出道路,方便骑兵和盾车前行。

刚刚冲到壕沟之前,车营内忽然传出来整齐的啪啪声音,这是鸟铳在射击,声音连续不断。辛明有幸见到真正戚家军的三段射击了,整个大明朝,戚家军也就剩下这点骨血。

这些鸟铳兵,站在车厢中,以车板为墙遮蔽身体,进行三段射击。铅弹连绵不绝的飞出,只见壕沟前的工兵纷纷惨叫倒地,变成用自己尸身填壕沟。

这群工兵斗志并不高,也很怕死,但他们不敢逃走,后面有白甲兵充当宪兵巡视,逃跑者格杀勿论。他们壮着胆子在弹雨中掘土填平壕沟,很快在壕沟上出现好几条宽阔的道路。

“杀呀!”只见数千女真战士从壕沟上冲过去,举着尖刀长枪,猛烈的向车营扑去。

穿过壕沟之后,忽然车营中好多车厢打开,里面是辛明再熟悉不过的,戚家军三宝之一的虎蹲炮,还有一些小型佛朗机炮。粗矮敦实的虎蹲炮已经点燃药捻,随即轰隆隆声不绝。虎蹲炮是野战炮,射程只有三十米,而且是散弹。适合对付敌人密集的冲到近前,而身体又毫无防护的情况。辛明用它来对付农民军,曾创造一次齐射,击杀上千人的战绩。

不过,女真战士不是农民军,他们与明军作战多年,熟悉明军的各种火器,他们懂得在炮响的一刻,尽量扑到在地上,减少着弹面积。冲锋的阵形松散,躲避佛朗机炮弹,他们一般都穿着精良的铁铠甲,比一身布衣的农民军防护强多了。飞射的石子不容易射入身体要害。

一轮齐射之后,他们继续冲锋,明军大炮发射速度很慢,一轮射击之后的间隔时间,足够他们冲到车营之前。当然,也有不少战士被射中要害,在地上翻来滚去的惨叫,鲜血混合着泥土沾满身体,看起来十分凄惨。

“冲啊!”挺过两轮炮击,丢下几百具尸体的女真战士冲到了车营之前。浙军的板车是特制的防守工具,车身一米,车厢板竖立起来有一米半,两米半的高度很难一跃而上。车厢板也是特制的厚木,鸟铳都射不穿。摆成车阵之后,就好像一道简易的城墙。

女真战士十分悍勇,虽然在车下,向上攻击,位置不利,但仍然奋力向上击刺。更有许多咬着短刀的女真战士向上攀爬,就如同攻城一般。

浙兵也不是好惹的,这是整个大明朝唯一戚家军的血脉,用戚家军方法训练出来的军队,当年戚家军余勇犹在。士兵非常勇敢,车厢上一排长枪兵,奋力击刺,防止敌人爬上来,更有数不清的火铳轮番发射,硝烟弥漫,铁砂如雨点冰雹一般向车厢下洒落。

戚家军重视火器,大炮、鸟铳、火铳的配备至少能达到六成,甚至七成,堪称大明之最。浙兵装备不起那么多的鸟铳大炮,火铳配备最多,几乎是人手一把,而且也用三段射击法。火铳最适合近战,只见车厢下,惨叫声连连。浙兵火铳兵经验丰富,专门射击女真战士防护最薄弱的面颊,就如同女真骑兵喜欢用弓箭近距离射击明军面颊一样。

只听砰砰火铳声响个不停,车厢下,无数女真战士双手捂脸,大声惨叫,铁砂深深的嵌入面颊,鲜血从指缝中不停流淌,更有许多人直接被射瞎了双眼,在地上痛苦的翻滚。但这些女真战士足够悍勇,只要还能战斗,就绝不后退一步,许多人脸上血肉模糊,依然疯狂的爬上车厢和浙兵死拼。

车厢上下喊杀声一片,仿佛野兽的嚎叫声,濒死前的惨呼,身上各种血淋淋的撕裂伤口,鲜血喷溅,到处都是一片血红。这种状态,瞬间就能让所有人疯狂,热血沸腾,一切思想都停止了,只剩下一个意念,如何把武器最尖锐的部分狠狠刺入敌人身体,敌人的惨叫会带来快感。而死亡,不论敌人还是自己,都是荣誉。进入这种状态,人生已经变得很简单了,生或者死,不需要思考,听天由命!

车阵终于被女真战士冲开了几个缺口,不过浙兵并不慌张,他们还有预备队,一千浙兵已经等在车阵中,只等这一刻,只见这一千人迅速变化成数十个小阵,向这些缺口挡住,这小阵,辛明再熟悉不过的,这是戚家军鼎鼎大名的鸳鸯阵。

最前面双手持着大毛竹的狼筅兵,他身边有盾牌手配合,后面是几名长枪手,短刀手身体矮小,游弋在盾牌手和狼筅手之间,最后面还有火铳手,他们佩戴戚氏军刀,来不及发射鸟铳的时候,一样可以肉搏。

战况依然惨烈,女真战士第一次直面戚家军的打法,多兵种配合作战,长短兵器配合,冷热兵器配合,一个微型的杀人工具。各自为战的女真战士虽然悍勇,却也不能抵抗,一个个被长枪手戳倒在地上,要么抽搐着死去,要么哀号翻滚,被短刀手一刀夺命。

几个缺口很快又被堵住了,大炮和鸟铳不停的发射,女真战士成片的倒下,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女真战士逃跑后退,他们宁可在车阵下的泥土中哀嚎而死,也不后退一步。女真战士可以称得上这个时代全世界最悍勇的士兵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并非虚言。

这时候,女真数百盾车过了壕沟,缓缓靠近车阵,盾车是女真战士没有大炮之前的看家法宝,坚固的盾车最前面的挡板有数寸厚,是用辽东山林中最硬的松木制作的,外面还覆盖数层牛皮,极为坚固,除了大炮,任何投掷射击类的武器全都无效。盾车上面有盖子,一旦靠近车营,就可以当成作战的平台。

成败在此一举,代善表情严肃的用旗语下令,八旗重装步兵全部出击,“冲啊!”数万步兵如同浪潮一般向车营方向冲过来。晨光熹微,一场大战终于到了高潮,数万女真战士在河滩上狂奔,放眼望去全是剃青的头皮,黑色的小辫飞舞,还有就是闪亮的铠甲武器,狰狞凶恶的面孔。

而守在桥头路口的车营好似洪流中的一块小小礁石,只要狂涛的一个冲击,就能粉碎。戚金站在车上挥剑大呼:“好男儿,誓死不屈,捐躯报国就在今日!”

数千浙兵一起高呼,“誓死不屈,捐躯报国。”挥舞武器,冲上车厢,与冲上来的女真战士誓死拼杀,数千浙兵没一个逃兵,他们是在为荣誉而战,为戚家军不灭的军魂而战,浙兵威武!

不计其数的女真战士冲上盾车和浙兵厮杀,这时候车营的防御已经失效,浙兵全凭意志和心中一口血气,誓死杀敌,全军覆没不可避免,每一个人心中都存了舍身报国的意念,唯死而已。

桥头上,沈阳逃出来的难民已经全部过桥,只剩下辛明带着从沈阳撤出来的一万残兵还有两千白杆兵。此时,桥上已经遍洒桐油,只需一点火星,整个大桥就成火海,过了桥就能活命,每一个人心知肚明。但看着浙兵还在死命拼杀,怎能丢弃友军,先行逃命?

赵率教道:“经略大人,你身负重担,辽东千千万万的百姓就指望你了,你先过桥。我们去接应浙兵。”

“呸!过个屁桥!”辛明怒斥一声,跳到一辆大车顶上,大喊道:“兄弟们,浙军正在和敌人搏命,我们和他们一样血脉相连,一样痛恨异族侵略,一样是中华好男儿,咱们跟女真人拼了,让他们看看,咱们辽东兵也有血性!”

听了辛明的号召,万余名士兵,心中血气翻腾,一起高呼“跟他们拼了!”

这些沈阳的残兵都不是精锐,一天之前让他们遇到女真战士,可能一触即溃,毫无斗志。但是勇气和怯懦一样都能传染,这一天一夜,他们目睹了数场血战,尤其是尤世功的敢死队和浙兵、白杆兵的死命拼杀,心中的血性已经被激发出来了。在辛明的带动下,如一条洪流,呐喊着跟随辛明冲了过去。

这种血气其实存在于每个男人的心中,只看有没有好的将领去激发他们,这世上本无弱兵,只有胆怯愚蠢无能的将领。这一刻,热血在血管中燃烧,所有人都要拼命了。

一万多明军义无反顾的冲入战场,他们沿着车营斜插,阻断女真战士对车营的进攻,虽然女真战士比他们人数多了数倍,可是一支杀红了眼睛,连性命都不顾了的军队,又怎能轻易屈服。

在车营之前,车营上下全是红了眼睛,死命拼杀的兵士,这一刻,没有懦夫,没有弱者,抛弃生死的勇士,舍命一搏,快哉!

辛明带领几名将领,还有两千白杆兵是整个队伍的核心,他们守在车营外面的中心部位拼杀,这里是女真战士最多最凶悍的地方,厮杀之惨烈,无以复加。辛明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疯了一样的砍杀。因为是短兵器,全是近身搏命的打法。

用盾牌撞开对手的武器,然后,欺身到对手怀中,猛砍。女真战士的铠甲精良,十分坚硬,辛明砍了无数刀,刀刃都卷了。辛明又从被鲜血浸的泥泞的土地上,捡了一把戚氏军刀,继续砍杀。

一名高壮的女真战士被辛明顶到车厢上,他武器太长,刺不到辛明,就用拳头猛砸辛明的脖子,辛明低着头,一刀接着一刀的刺入他的小腹,鲜血将两人淋湿,这名女真战士肠子流了一地,嚎叫着倒地而死。

辛明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一名固山额真,相当于明军的参将,叫雅巴海。这一场血战双方都死伤惨重,女真光将领级别的就死了八人,都是在史书上可以写下一笔的名字,而辛明这边亦死了几十名将校,这是明军和女真萨尔浒之战后,再一次数万人规模的大野战,明军能打出如此血性实属不易。

努尔哈赤在城墙上观战,脸色凝重,双手紧紧抓着箭垛,指节都有些发白,这不是他常见到的明军,他常常见到的明军应该是怯懦软弱,一触即溃,跑得比兔子都快的一些垃圾兵才对啊!这一刻,他有些怀疑辛明是不是神灵附体了,怎么如此软弱的兵到了他手中,都焕然一新,如野兽一般了,这是什么点石成金的手段?

代善在远处指挥战斗,他脸色铁青,喃喃咒骂,他也算身经百战的将领了,但如此惨烈的会战实属罕见,简直是闻所未闻。

“立刻组织骑兵冲击,务必将车厢下面这些明军击溃。”代善立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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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牺牲与回到辽阳

此时,车厢下的战况依然激烈,数万人在舍命相搏,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感慨、悲哀,一切一切的感情都没有了,甚至没有任何思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杀光眼前这些敌人,每一个人都杀红了眼睛,忘记时间,忘记自我。明军凭着一股血气,战的非常之英勇。

有多少人即便是被敌人刺中身体,临死之前抓着敌人长枪绝不放手,给自己人再创造一次击杀的机会。更有人受了重伤,却舍命扑上去,用牙齿咬,用头脑撞,总之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要想办法和敌人同归于尽,地上鲜血泥泞了土地,血腥的味道蒸腾而上,无数尸体倒毙在这片泥泞的土地上,活着人站在尸体上死命拼杀,直到自己也倒下。

激战中,辛明被一群长枪兵逼到了墙角,身边的几名卫兵接连倒下,最后只剩下辛明一个人了,这危机时刻,李落梅拼死杀过来,和辛明并肩而战,杀出重围,李落梅身上数道伤口都在汩汩流血,其中腿部一处刀伤,深可见骨,血肉翻开,将她半边身体都染红了。可她一声不响,只用布带缠绕两圈,就投入战斗,辛明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只要她还活着,就决不让辛明受伤。

这时候马蹄隆隆,女真四千骑兵投入战斗,过来厮杀,这种重骑兵在没有车营大炮的情况下,对步兵几乎无敌,他们的目标就是车营外面的明军。

辛明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眼看重骑兵就要冲杀到近前,车厢上面早有数十个“万人敌”准备好了,用棉被包裹的好似炸药包,猛地扔出去。瞬间爆炸声不断,车厢外面十米之外,火球乱飞。女真骑兵刚好冲到这里,马匹被火焰灼烧,登时受惊,四面乱跑,把自己的步兵阵势给冲乱了。车营上的炮兵趁机发射了两轮大炮,把女真战士打的鬼哭狼嚎,杀死无数,稍稍后撤。

趁着这机会,辛明带着一群白杆兵冲到车厢上,把女真战士给赶了下去。戚金指挥车营缓缓撤退,边退边战。这就是车营的好处,一座可以移动的城墙。

车营其实距离桥头并不远,只有几十米,只要撤退到桥头,用板车堵住入口,众人就可以一起过桥了。

女真人知道明军意图,拼死进攻,连续几轮冲击,都被明军击退。眼看就要撤入桥头,忽然只听空中传来尖锐的呼啸声音,“轰”的一声巨响,一发炮弹落到了车营的战车之上,战车登时四分五裂,车厢上的十几名浙兵非死即伤。只听嗖嗖声音不断,炮弹不停射击过来,车营的大车纷纷破碎,车阵被破了。

原来,女真人已经把大炮运送过来了。这些佛朗机炮十分沉重,动辄几百斤,上千斤,而且河滩周围道路泥泞,女真人马拉人抬,费了好大气力,直到天亮才把大炮架设上。

炮弹如雨点般落到车营上,明军登时死伤一片,车营已破,明军失去了防御。辛明咬牙切齿,历史的轨迹真的很难改变。正常历史上,浑河之战浙兵和白杆兵就是败在大炮的轰击下。本来两支部队有可能撤退逃生的,但是李永芳找到被俘的沈阳炮手,亲自解开捆绑,重赏千金,收买了这些炮手。用大炮轰击川军,终于打败了川军。

辛明为了改变历史,从城头上撤退时候,拆毁了所有大炮引线,且带走了所有炮兵。但努尔哈赤还是把大炮运过来了,且击破了车营。现在如何撤退?最怕敌人一拥而上也冲过桥来,那样子,对岸的七万百姓不能生还,人人死无葬身之地,全盘皆输。

只见千万女真战士举着武器,高呼着冲过来,这危机时刻,数名将领都看出利害关系,都存着舍己救人的心思,同时高呼,“你们撤退,待我来断后。”

浙军首领戚金动作最快,已经指挥数百浙军反冲回去。已经年逾七旬的老将陈策,冲到戚金身旁,喝道:“我是总兵官,我命令你过桥。”

又对戚金道:“你还年轻,还能为国杀敌,我老了,此处就是我最好的归所。”见戚金还在犹豫,便用剑指着戚金胸口喝道:“你还不快走!”

戚金含泪点头,转身上桥,这时候辛明大队人马都已经撤到桥南。眼望陈策带领数百浙兵守在桥头和女真战士浴血奋战。陈策白须飘飘,奋勇杀敌,动作矫健,白胡子都被鲜血染成红色。

女真战士如疯了一般扑过来,想要上桥,浙兵只剩下百余人,却死守桥头不退。陈策回头大吼,“还不点火烧桥!”

戚金手持火把,眼中含泪,颤抖着身体,只是不忍心把火焰点燃。辛明咬牙接过火把,扔在桥上,瞬间桐油燃烧起来,一条火线从桥南直向桥北窜去。此时陈策还带着几十名浙兵守在桥北。女真人见桥上着火,纷纷后退。

陈策这几十人筋疲力竭,也无力再战,自知没有生还的可能,索性站在桥上,任凭火焰燃烧过来。

代善虽然是女真首领,却也十分佩服明军这些人的忠心肝胆,用汉语喝道:“明人将士,如果投降,还有你们一条生路。”

此时火焰已经燃烧到众人脚下,沿着众人身体缭绕而上。陈策这几十人都听到代善的话,蔑视的看了女真人一眼,人人冷笑,脸上毫无惧色,任凭烈焰焚身。不知道谁起头,几十人一起唱起来戚家军的军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信罚。

赴水火兮,敢迟留。

……”

唱到这里,声音渐渐细不可闻。

桥南对面的辛明、戚金等人,听着他们最后的豪迈的歌声,看着这些人慢慢在火焰中倒下,不禁热泪盈眶,好些士兵都哽咽起来。连桥北的数万女真战士也不禁为对手的忠勇感动,全部默然站立,哀悼不已,敬佩明军的忠勇,也哀悼自己死去的同伴。

此时,日出东方,万道金光洒落大地,桥上火焰熊熊,火光与朝日相映,正如英雄之气映照天地,不可磨灭。辛明泪眼模糊中,似乎还能看到一名白须老将在桥头奋勇搏杀,舍身忘死。这些忠勇之士舍命抗击异族侵略,并非是为了大明朝的皇帝,而是和自己一样,为了挽救千千万万辽东百姓的性命,为了改变千千万万辽东百姓的命运。

这次大战,后世史书亦称浑河之战,明军和女真人各自阵亡万余人,惨烈至极。同辛明熟悉的历史不同的是,辛明救下来沈阳本来应该屠城被害的七万百姓,本来全军覆没的川军和浙军也各剩下两千人,沈阳守军活下来四千人,这些人经过这场血战之后也有了质的变化,从残兵懦兵变成了精兵,而原本就很厉害的川军和浙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最重要的是经此一战,辛明收拢军心、民心,奠定了自己辽东无冕之王的地位。

辛明带领难民和部队,死里逃生,向南撤退而去。此时正是秋汛的时候,浑河水流极为湍急,很难渡河,只有绕道下游百余里之外才有桥梁渡口,追击辛明等人是来不及了。况且,占领沈阳之后,还要搜刮战利品,百姓虽然撤退了,但大部分的财物还留在家中了,女真人免不了要洗劫一番。

下午,辛明率领大队人马到了辽阳,浩浩荡荡的难民队伍,把辽阳城的守军吓坏了,城门紧闭。派人到城下解释好半天,最后赵兴邦出来,见到袁应泰、贺世贤都如此说,才开城门把他们放入城中。

在进城的时候,辛明打量辽阳的城墙,他来辽东之后曾大力整修过,高达九米半的城墙,厚度接近四米,外墙石头打磨的非常光滑,石头缝隙都灌注了糯米汁,粘合的非常牢固,几乎看不出缝隙,整个城墙仿佛一块超级巨大的光滑石板。

为了加强防御,辛明还在城墙外面挖了三道壕沟,弯弯曲曲长达数千米,环绕整个城池。先两道壕沟里面插满了一面削尖的竹签铁钉,不论人马掉入,都立刻被插成刺猬。第三道壕沟,辛明引来太子河的河水灌入,当做护城河,里面水流湍急,根本没法填平,只能截水或者架桥。不过看看城头上密密麻麻数千座大小火炮,可想而知,渡过这三条壕沟要死多少人?

城上的大炮也被辛明整顿过,两千多门大小火炮,其中大多数都架设在东西两座城门的上方,各有六百多门火炮,一起发射时会形成一片炮弹的弹幕。这可不是小石子的散射炮,而是真正的实心铁弹。这种密集的全面覆盖攻击,如同犁地一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女真人攻城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而且,辽阳的守军是辽东所有城市中最多了,四大总兵,侯世禄、梁仲善、姜弼、朱万良各自领兵一万,再算上炮兵和后勤、工兵等等,守军接近六万人。城中粮草充足,还有水源。这样的城池如果死守,只要守军稍稍有点勇气,就不可能被攻破,只能长期围困。女真人虽然现在有了大炮,但重炮数量很少,且从下向上发射,难以及远,炮兵阵地很快就会被城上的炮火击毁,这比沈阳情况好多了。

正常历史上,辽阳激战了四天才被攻破。失败的原因还得怨袁应泰这书呆子,他首先犯了和贺世贤一样的错误,没有自知之明,以为明军有多么厉害,集结五万兵马出城和女真人野战,结果被打的惨败,损兵折将。

他还不吸取教训,又想依托城外壕沟和女真人周旋。这种用机动兵力,依托城墙上火炮和火枪兵,在城墙下战斗的法子,辛明也用过。但辛明用的是骑兵,且辛明的兵何等勇敢。袁应泰的兵刚经历一场野战惨败,哪有士气,结果一败再败,在城墙下面被女真人打的溃不成军,掉入护城河淹死无数。本来用来埋葬女真人的护城河,倒成了自家的坟墓。

到了第三日和第四日,女真人猛攻城池。城中守军连败两仗,已经所剩无几,且士气低落,再加上奸细在城中防火捣乱,辽阳城破。辽阳失败的锅,袁应泰必须背,他愚蠢且没有自知之明,即便他自杀殉国,也一样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整个明末应该被钉在这根柱子上的东林党人太多,腐儒误国,就是实事,气节再高尚也没用。有的时候,腐儒误国、官僚主义、庸官昏官比贪官对国家的伤害更大。

现在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辽阳之主变成了赵兴邦。赵兴邦虽然好说大话,其实胆子很小,绝不敢派兵出城和女真人野战的。况且自己又从沈阳带回来八千多精兵,这种情况下,辛明想不出辽阳还有什么被攻破的理由?

安置好灾民和士兵,辛明带着从沈阳回来的诸将一起到了都司府中。

在大厅中赵兴邦居中而坐,众人分列两边。不管怎样,他现在是朝廷任命的辽东经略,辽阳诸将官也唯他马首是瞻,此时大战在即,辛明也就不与他计较这经略的名头了。

左边站立的是辽阳诸将官,四大总兵,侯世禄,梁仲善,姜弼,朱万良,三位太监监军高出、胡家栋、韩初命。他们是钦差,皇帝让他们把辛明带回来,结果一直没完成任务,圣上又让他们做辽阳的监军。还有辽阳的几名高级官员,以通判黄衣为首。

右边站立的以袁应泰为首,他虽然从沈阳撤回来,但官职最高,是辽东巡按,后面依次是辛明、贺世贤、李落梅、赵率教、戚金、秦邦屏、秦民屏。

袁应泰把沈阳大战、浑河大战的情况都说了一遍。辽阳诸将官都是又惊又惧,惊得是辛明这些人竟能在女真人的眼皮底下撤回七万百姓,这也太神奇了。朱万良、姜弼曾救援沈阳,在浑河边上见过那时形势的危险,没想到辛明真的做到的,都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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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矛盾重重

他们惧的是战斗的惨烈,女真人势大,且如此凶猛,倾国而来,势不可挡,这辽阳还守得住么?

赵兴邦面色沉着,用手轻轻捋着胡须,似乎在沉思对策,一时间众人都敛声屏气等他说话。却不知他心中没半点主意,只是在暗暗叫苦呢!

赵兴邦来辽东做官,其实是看重辽东富的流油的互市贸易,一年只人参生意就有千万两银子的价值,大捞一笔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原以为辛明年轻,来辽东不过是傀儡和替罪羊罢了,岂料这是一只扮猪的老虎,凶的厉害。先在辽东到处抄家,连自己得的一点银子也不放过。他忍气吞声好不容易熬到朝廷来了圣旨,要把这煞星调走,自己担任辽东经略,大权在握,这会儿,可能好好的捞上一笔了。

想不到的是辛明竟然敢抗旨,还封锁了去山海关的道路,而且大半个辽东都不听他的指挥。更可怕的是,现在女真人来了,还这么凶恶!这是要命的事情。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只恨不能在背上生出一对翅膀,飞回到京师去才好。

“诸位!你们有何办法,尽管畅所欲言。”赵兴邦故作镇定,把这个球又给踢了回来。

他现在最想的就是撤退,撤到山海关之内,就安全了。可是他是辽东最高长官,如果不战而逃,把辽阳和整个辽东拱手相让给敌人,只怕回到京师,首辅再怎么保他,也要被愤怒的圣上给砍头。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赵兴邦其实是希望有将领先说出撤退的提议,他再顺水推舟,就好办多了。但这些将领都知道弃城而逃的后果,哪有人敢提此建议。

厅中沉寂片刻,辛明忍不住了,拱手道:“赵大人,现在要紧的是安排守城事宜,安排诸将守卫各段城墙,城外派斥候探查女真人动向,城内派士兵巡逻,严查奸细,还有从城中百姓中挑选出来精壮帮助搬运土石,也可以做预备队……”

还没说完,忽然只听通判黄衣冷冷的打断道:“发动百姓是个好主意啊!是不是也要重新分配田地,以辽人守辽土啊?”

辛明当然知道黄衣,他在辽阳土地最多,最恨辛明“打土豪,分田地”的策略。

辛明冷笑道:“如果黄通判舍得捐出家产田地,只怕在城中再选拔一万精兵易如反掌。”

黄衣怒道:“敢情你带兵回辽阳,不是来帮着守城的,而是要抄我们家?我看你就是女真人派来的内奸。”

“呸!”贺世贤大怒,喝道:“放你娘的屁!辛经略从沈阳战到浑河,这一路上和女真人拼死血战多少回?杀了多少女真人?救了多少百姓?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到,难道你是个瞎子?”

监军高出扯着公鸭嗓子叫道:“贺世贤,你猖狂什么?辛明抗旨不尊,是叛逆,你助纣为虐,也一样要砍头,赵大人,你还不快派人给他们拿下。”

他心中特别痛恨辛明,本来他的任务就是带辛明回京师,交差就完了,哪想到辛明不回去,他也被滞留到这里,变成了监军,现在一起被女真人困住,连性命都要丢了。

贺世贤怒视他,“闭上你的臭嘴,我不管什么圣旨,辛经略在我心中就是辽东经略,比你们这群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无能之辈强上百倍。”

“反了!反了!”高出喃喃道,“各位你听他说些什么,这是在污蔑咱们全辽东的将官呢!”

听了高出的鼓动,辽阳这边众官果然群情激动,言语纷纷,数落辛明在辽东的各种恶行。这些文官打仗不行,打嘴仗一个顶十个用。

赵兴邦看乱成一团,皱眉止住众人吵嚷,转头对袁应泰道:“袁大人,你对辛大人有何看法?”

赵兴邦其实心里也恨辛明,但他对辛明怕的要命,尤其惧怕辛明手下的那群精兵悍将,这次辛明从沈阳带回来这八千人马,看起来凶巴巴的,也不像好惹的模样。他知道袁应泰向来耿直,重视名节纲常,对辛明抗旨不尊的行为定会大加鞭挞,所以想让袁应泰先攻击辛明。

只见袁应泰一拱手道:“辛明抗旨不尊,有违君臣大义,不是做臣子的本分。但他为辽东千千万万的百姓甘愿舍身成仁,义无反顾,这是圣人之道所说的大仁大义,大忠大勇,袁某十分佩服,甘拜下风,愿做他车前一走卒,执鞭牵马,冲锋陷阵,在所不惜。”

赵兴邦半张着嘴,呆愣愣的看着袁应泰不知说什么好,他当然不以为这是袁应泰的真心话,肺腑之言,只以为袁应泰也变得世故滑头了,心中大骂:“这什么世道,连东林腐儒都学的奸猾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兴邦才有气无力的说:“大家别争了,现在大敌当前,正是精诚合作,摒弃前嫌,同心协力抵抗敌人的时候,辛明的事情等打退女真人之后再说吧!”

众人退出大厅的时候,辛明微微冷笑,这群官僚真是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的一点点利益。都什么时候了,还揪着以前的怨恨不放手。好像女真人占领辽阳,他们城外那点田地还能保住似的!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当天晚上,女真势大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第二天一早,刚开城门,城中就有不少人开始逃跑了,带着家人财物回关内避难。

可是到了中午的时候,城门忽然封闭,警报声一片,原来是数十骑女真骑士,在城门附近游弋,应该是女真的斥候。只见他们的马上挂满了人头,仔细看,原来都是早晨从城中出逃的人。原来小股女真骑兵已经封锁了辽阳向南的道路,逃难的难民都被在路上截杀了。消息传开,城中还没来得及逃走的人都是一阵庆幸。

这些女真骑士在数百米外,不慌不忙的下马,把人头堆积到一起,形成一个一人高的人头堆,然后看着城头冷笑。辽阳众将官在城头上看到这些女真骑士的做为,原本辽阳城中的将军脸上都露出惧色,辛明从沈阳带过来的将军却人人愤怒。

贺世贤叫道:“鞑子好猖狂,待俺带上几十骑兵马砍杀了他们。”

赵兴邦吓得连连摆手,道:“千万不能开城门啊!可别让女真人趁机冲进来。”

辛明叹气,微微摇头,赵兴邦真可谓胆小如鼠了,就这几十个骑兵,就让他们冲入城中又怎样?城中六七万人马就怕了他们几十人了?

从此时起,辽阳的城门就再没敢打开过,直到第三天,女真人的大队人马才缓缓到来。只见天边女真人排着整齐的方阵,步兵,重骑兵、工兵,杂役……一队又一队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另有许多轻骑兵四处游弋,看起来军容浩大,十分惊人。

此次攻打沈阳、辽阳,努尔哈赤把此战当成与明朝争夺辽东的决战,所以倾国而来,成年女真战士六万,包括重步兵、重骑兵,预备役两万,蒙古喀尔喀五部在首领宰赛的带领下援助两万骑兵,令有投降的汉军,奴隶杂役等一共十五万,号称二十万,这是后金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力求毕其功于一役,攻克辽东首府辽阳,占据辽东。

在沈阳之战中,女真人遇到了激烈抵抗,阵亡了一万多将士,却没能留下明军主力,且让满城百姓都逃走了。但沈阳的物资却都被女真人得到了,包括大量的金银、牲口、大炮、粮食等物资。所以此次攻打辽阳,后勤没有忧虑,就是长期围城也能做到,条件比攻打奉集堡时候要好多了。

女真人十分谨慎,并不靠近辽阳城池,把中军大帐设立在据辽阳北面二十里处的十里河村,是一个小山丘。设置完中军大帐之后,女真战士才缓缓度过太子河,也并不深入,建完营帐之后,开始挖壕沟,竟是长期围困的样子。倒是有许多轻骑兵,围着辽阳呼啸奔驰,有的甚至接近到距离城墙不到一里,第一道壕沟之前,城墙上的明军放了几炮,这些骑兵又呼啸而去,显然他们是在试探。

此刻,在中军大帐的山坡上,努尔哈赤带着皇太极和几名大臣正在眺望辽阳城。这座高大的城池像一个庞然大物,矗立在二十里之外,其城墙之高固,城池之大,可以称的上关外第一了,就是京师的城墙也不过如此而已。这也是努尔哈赤征战几十年来,面对的最坚固的城池,想想攻克它之后,整个辽东就落到自己的掌心了,努尔哈赤不禁心潮澎湃。

“四贝勒,此次攻城你有何策略?”努尔哈赤问身边的四贝勒皇太极。

现在皇太极已经替代代善成了女真军队的总指挥了。攻打沈阳的时候总指挥是二贝勒阿敏,但阿敏指挥失误,调离了城南的正白旗军队,结果让明军和城中百姓撤离成功。

秉着有过就罚的原则,浑河之战的时候,总指挥便换成大贝勒代善。但他表现也不好,血战一场之后,阵亡了上万将士,却也让明军渡河成功,带着百姓南撤,这对女真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这次攻打辽阳,代善又被撤职了,四贝勒皇太极足智多谋,让他来当总指挥。实际上,这次攻击辽沈的计划就是皇太极制定的,他建议努尔哈赤绕过东面那些坚固而又抵抗坚决的小城堡,从北面进攻,一旦辽东的中心,沈阳、辽阳被攻破,周围那些小城堡失去依托,防御自然就崩溃了。现在看来这计划还不错。

皇太极施礼道:“汗王阿玛,辽阳城被明军经营多年,城池的防御非常之强,看看厚重的城墙,墙头密密麻麻的大炮,还有城外的壕沟和护城河,就知道有多难攻打了。咱们现在虽然也有大炮了,但重炮不多,且从下击上非常不利,炮阵很容易被城头的重炮击毁,这与沈阳大炮都设置在城外的情况不同。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强攻此城,只怕会引起重大伤亡,咱们女真人经不起这样的损失啊!”

“嗯!”努尔哈赤捻须点头,十分赞许,皇太极此时只有二十八岁,年轻但并不气盛,做事沉稳而有条理,从来不会鲁莽行动。

“你的意思是……”努尔哈赤问。

“儿臣曾和投诚过来的马林、李如桢等人详细聊过,明朝内部其实矛盾很大,原来的辽东经略辛明改革土地,触动了辽东很多官僚的利益,他们怨气很大,十分憎恨辛明。而现任的辽东经略赵兴邦则是一个胆小鬼。明人有句话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我的意思是,可以利用这些矛盾,让城内明军自相残杀,这样攻打辽阳就容易了。”

“好!”努尔哈赤和身后的费英东等人都钦佩的看着皇太极,女真人中,若找勇猛善战的将军十分容易,努尔哈赤本身也是一个军事天才。但若找一个足智多谋,洞察人心的谋士,那就只有皇太极一个了,难怪他的众多兄弟对皇太极十分服气。而且看看皇太极强壮的体魄,他也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呢!这样文武全才的人物,从大明到女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在城墙上看到女真人强大的军容,绵延不绝的营帐,刀枪如林的士兵,赵兴邦脸色发白。回到都司府之后,就不停的长吁短叹,唉声叹气,埋怨自己的运气不好,早知道这样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师不来辽东了,现在可好,想逃也没机会了。

第二天,城下忽然来了几名女真人,说他们是使者,要送一封信给赵经略。

于是从墙头放下吊篮,让他们进城。在都司府,一名女真使者奉上一封书信,是以女真四贝勒皇太极的语气写给赵经略的,内容措辞很客气,说什么‘秋高气爽、草长莺飞’,正是狩猎的季节,邀请赵经略带上数万人马,一起到城外饮酒会猎,不要辜负这大好秋日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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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暗箭难防

这就是一封战书,邀请明军出城会战的战书。一听出来信中意思,赵兴邦的脸立刻白了,勉强笑道:“你家贝勒远道而来,本应奉茶具酒招待,只是本官身体不适,出不得城,还请你家贝勒会猎完毕,早些回家吧!”

一听完这话,辛明立刻皱眉,这语气也太软了,一个使者有什么可怕的,赵兴邦真是个胆小鬼。应该直接把这使者砍了,或者割掉耳朵之类的,赶出城去,女真人就经常这么干的。

果然,从沈阳回来的这些将领脸上都露出怒色,贺世贤一声怒吼,“要战就战,我还怕了你不成!先割了你的耳朵,回去说是贺世贤干的。”说完唰的拔出来雪亮的腰刀。

这名使者登时吓的变了脸色,赵兴邦慌忙站起来拦住,“贺总兵不可鲁莽造次,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贺世贤气哼哼的又把腰刀插了回去,只听赵兴邦对使者陪笑道:“既然这样,请使者用了酒饭再回去。”说完让下人恭恭敬敬的把使者请了出去,辛明这边的将领没一个不愤慨的。

到了晚上掌灯时分,赵兴邦的都司府中下人来报,说通判黄衣过来拜见。

两人拜见完毕,落座奉茶,闲谈了几句。黄衣单刀直入的问道:“大人对眼前辽阳形势有何对策啊?”

“唉!”赵兴邦深深的叹气,道:“说实话,我现在心如乱麻,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黄衣道:“现在辽阳形势确实危险,女真势大,攻无不克,就凭咱们这些兵将根本抵挡不住,破城是早晚的事。女真人十分残忍,喜欢折磨俘虏,像咱们这样的官员,不是扒皮就是凌迟,很惨的!”

赵兴邦想想自己被扒皮或者凌迟的样子,不禁胆寒,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黄衣又道:“就算大人能守住辽阳也没用,大人是辽东经略,这沈阳失守的罪名一样要加到大人头上,回到京师,被关入诏狱的滋味也很难受啊!”

赵兴邦是知道诏狱中的情况的,阴暗潮湿,粗食淡饭,狱卒呵斥,也很难过的,不禁心中暗叹命苦。

黄衣忽然愤恨道:“说来说去都怨那个辛明,他若不去招惹女真人,又怎会引此大祸。哼!就是因为他主动攻打人家界凡城,又擒来人家大妃,才有此祸事的,他是始作俑者。”

赵兴邦心里也恨,咬牙道:“当初我还去奉集堡劝过这小子呢!可惜晚了。”

两人一起痛骂了辛明几句,忽然黄衣前倾身体,小声对赵兴邦道:“大人,下官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女真退兵,还把沈阳交还给大人。”

赵兴邦一愣,“哪有这样的好事?”

黄衣轻声道:“大人知道白日里送信的使者当中,有一名是李如桢。”

“是他!”赵兴邦很惊讶,“他也投靠女真人啦?”他释放马林、李如桢这些人之后,听说马林投靠女真人了,帮他们训练炮兵。没想到李如桢也在那边,他心中没有对这些汉奸的不齿痛恨,反倒有些羡慕这些人,投靠了新主子就没有现在要被扒皮、凌迟的危险了。

黄衣微微一笑道:“李如桢已经剃发,做女真打扮了,所以没人认出他。但他主动找我,说了女真四贝勒皇太极的意思,他说女真人之所以如此大动干戈,就是为报奉集堡的仇,一定要杀辛明而后快,只要能得到辛明首级,就一切都好商量,就算解围辽阳,归还沈阳也甘心。”

赵兴邦呆呆的听着,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是痛恨辛明的,但也从来没想过要砍他脑袋给女真人。

黄衣见他犹豫,又道:“大人有何不忍心的,他把咱们害得这么惨,这祸害早该除掉了。再说,他抗旨不尊,形同叛逆,早该是朝廷的囚犯了,就是回到京师也是要被砍脑袋。反正都是掉脑袋,还不如成全大人呢!”

这么一说,赵兴邦的心也活了,沉吟一会儿才道:“我并非不忍心,只是这辛明也不是个好惹的,你想砍他脑袋,他手下那些兵怎么对付?”

黄衣冷笑道:“兵再多也只能待在军营中和城墙上,还能到大人的府中么?我有一个计策,只需把辛明骗到都司府,哼哼……”说完声音低下去,和赵兴邦耳语起来……

第二天一早,赵兴邦派一名小校过来请辛明去府中议事。辛明并没有多想,就带着李落梅到了赵兴邦的府上。赵兴邦住的宅子就是最初李如桢要贿赂给辛明的那栋大宅,辛明没有接受,等赵兴邦当上辽东经略,却欣然住了进去。

这宅子很豪华,正厅也十分宽敞。这名小校把辛明和李落梅引入正厅,陪笑道:“两位大人请座,稍候片刻,小人现在就请赵大人过来。”说完招呼丫环奉茶,自己则退出大厅。

两名十五六岁,身材窈窕,容貌俏丽的丫头端着茶盘进来给二人奉茶。

给辛明上茶的丫环看起来有些眼熟,辛明细细打量,只见她圆脸蛋,圆眼睛,睫毛很长,嘴角下面有一颗黑痣。辛明猛地想起来,这是半年前,自己刚到辽东在虎皮驿救下来的教谕女儿,姓林,叫做巧儿。

当时一名军官十分无耻,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想强暴林巧儿,结果被辛明一箭射死。后来她和父亲一起拜谢辛明,所以辛明有些印象。林教谕后来被辛明重用,在辽阳管理财政。但辛明被囚禁之后,估计他在辽阳提拔的一些官吏也受到牵累,不然,一个教谕的女儿怎可能去做丫环?

辛明张口想要询问,却见林巧儿抬头,向他眨眨眼。辛明也很机警,话到口边又给咽了回去。

只见巧儿往桌上放茶碗的时候,轻轻一歪,将茶水撒在桌上。她哎唷叫了一声,给辛明福了一福,然后用手绢擦抹。辛明斜瞥过去,看到巧儿用手绢沾着茶水在桌上写着“危险,快逃!”

辛明和李落梅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等两个丫环退出客厅。辛明指着厅中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道:“赵大人真是雅致,这幅画好像是吴道子的真迹呢!”说完站起来走过去观看,李落梅也随着他走过去。

到了画作前,两人一使眼色,忽然一起向门口飞奔,几个起落就跳到院子里。

只听厅外似乎有人惊呼,噫了一声,随即有男子喝道:“放箭!”

只听嘣嘣弓弦震动声音不断,许多箭矢在厅中交叉而过,深深没入家具、木柱,甚至墙壁,都是强弓,杀伤力很强。如果没有防备,坐在椅子上忽然被偷袭,就算二人武艺高强,也被射成刺猬了。

辛明跳到院子当中,回头看厅中密密麻麻的箭簇,不由得头皮发麻,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要不是巧儿示警,他和李落梅哪还有命在?

只听院子里一片吆喝声音,从院门、假山、花木丛中转出来好多士兵,拿着刀剑枪矛等武器,将辛明和李落梅围困住。

辛明微微冷笑,提高声音叫道:“赵兴邦,你出来。”

只听有人冷笑,赵兴邦和黄衣二人从一间屋子走出来。

“两个卑鄙小人,只敢用偷袭暗算的法子。”辛明喝骂。

黄衣冷笑,“对付你这乱臣贼子,什么法子都不为过。”

“哼!女真人大兵压境,你却只想着内斗。影响了辽阳守城,抗击女真的大事,你的辽东经略也要掉脑袋的。”辛明冷笑。

赵兴邦也冷笑:“只有用你的脑袋才能解辽东之围。只要把你的脑袋交给女真人,他们就答应退兵,且把沈阳还回来。”

只听这一句话,辛明就明白了一切。赵兴邦真是蠢啊!这明显就是敌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啊!侵占辽东是女真人的国策,和辛明有何关系。况且就凭女真人的贪婪,到了口中的肥肉还能吐出来?

辛明知道二人不可理喻,转头对身边这些士兵道:“你们都是咱们大明朝的好男儿,咱们应当同心协力去杀女真人,现在却要自相残杀,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千万别做这样的傻事啊!”

听到这话,一些士兵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黄衣一看形势不对,连忙喝道:“快动手杀了他,每人赏五十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士兵本来就是黄衣的亲信,现在又有赏银,还管什么国家大义。好多人用力把长枪向辛明、李落梅刺去。

辛明二人武艺高强,岂能束手就擒,二人跳跃如飞,拳打脚踢,身形动作灵活,在士兵中穿插来去,很快就打到了几个。辛明拾起一面盾牌、一柄弯刀,李落梅则夺了一支长枪,两人更加如虎添翼。只见刀光闪烁,枪如龙蛇,飞舞盘旋,所到之处,血花飞溅,惨叫声连连,转眼间,地上就躺到了十几个。

黄衣大叫,“弓箭手,射死他们。”

数十名弓箭手在周围乱转,想要射二人。可辛明和李落梅十分灵活,院子中障碍物很多,又有许多士兵围着二人搏斗,投鼠忌器,不敢射击。

黄衣又叫:“别管自己人,射死他们要紧。”

这些士兵都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听到黄衣毫不顾念他们性命,心中不禁厌憎,攻击的登时不那么猛烈了。李落梅抓住机会,忽然一跃而起,在假山上一蹬,就如一只大鸟一般平平从众多士兵头上飞过,直向赵兴邦、黄衣二人扑去。

二人也没想到李落梅这么厉害,能飞这么远,吓的连连后退。幸好赵兴邦的几十名亲兵足够勇猛,举起长枪对着空中一阵攒刺。李落梅才跳落下来,长枪轮转,打到了好几个。

赵兴邦和黄衣远远逃开,惊魂稍定,黄衣又想出一条毒计,他找来十多名鸟铳手,让他们站在院墙上,居高临下射击,这样子辛明二人自然无处躲藏了。

辛明一面搏斗,一面看到这些鸟铳手站到院墙上,不禁心惊,正不知如何对付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些鸟铳手一片惨叫声音,纷纷从院墙上栽了下来,身上要害中箭。

只听大门外喊杀声一片,贺世贤和赵率教率领数百士兵从门外杀进来。这些士兵经历沈阳、浑河之战后,勇气大增,十分勇猛。只片刻功夫就把院子里赵兴邦的亲兵杀的丢盔卸甲,连连后退。

赵兴邦见势不妙,正想问黄衣对策,岂料一回头,黄衣已经不知去向,趁乱逃走了。

赵兴邦慌慌张张的也想逃走,只是身体老迈,又从不锻炼,只跑了两步就被李落梅追上,用脚尖在他膝弯上轻轻一踢。赵兴邦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他是文官,身体虚弱,这轻轻一脚,几乎把他的膝盖踢碎。贺世贤上前抓住衣领,把他提起来,喝道:“好卑鄙,暗算我家大人,我杀了你。”

举刀就要砍落,却被辛明喝止。“且留他一条性命,毕竟眼下合力守城才是上策。”

问起贺世贤等人怎地知道?原来林巧儿示警辛明之后,立刻就去了军营,向贺世贤报信。

辛明赞许的向巧儿一笑,问起缘由,原来辛明离开辽阳之后,辛明提拔起来的官吏,像林教谕这些人都被赵兴邦关入牢房,巧儿为了打探消息,才进入府中当丫环。辛明对巧儿上下打量,刮目相看,这小姑娘有胆有谋,还挺机警,今天多亏她了。

这时候,院外忽然传来呼喝声,纷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大叫:“乱党辛明,快放了赵大人,否则死无葬身之地。”听声音似乎是城中总兵侯世禄和梁仲善来了。辛明蹬上院墙,只见大街上全是士兵,有数千人,领头的果然是侯、梁两位总兵。

侯世禄见到围墙上的辛明,立刻戟指大骂:“好奸贼,黄通判说你回来不安好心,是为了给女真人当奸细,我还不信。哼!现在我信了,你绑架赵经略,是不是为了到女真人那里邀功请赏?”

辛明冷笑:“我辛明向来光明磊落,投靠异族,当汉奸的事情绝不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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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辽阳军的分裂

梁仲善不信。叫道:“你敢对天发誓吗?”

辛明毫不犹豫的发了一个毒誓,两位总兵才面色稍缓。随后辛明把今天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听到赵兴邦和黄衣如此无耻,两位总兵不禁半信半疑,道:“赵大人在哪里?让他亲自过来说话。”

辛明吩咐属下把赵兴邦押上墙头,赵兴邦一瘸一拐,在墙头上刚说了两个字“是我……”

忽然,院子假山后面嗖的射出一箭,正好射中赵兴邦的脖子。赵兴邦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汩汩流出,他面容惊恐,想要说什么,只因喉头中箭也说不出来,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死了。

“奶奶的!”辛明咒骂,这身边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防不胜防,比女真人都难对付。

墙外只听侯、梁两位总兵破口大骂,这回辛明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只听喊杀声一片,街道外面的士兵从门口冲进来和贺世贤、赵率教等人战成一团。贺世贤、赵率教带来的人虽少,但十分勇猛,他们结成阵势,举着长枪在门口围成一个半圆,后面则是弓箭手。长枪手在前一顿猛刺,后面弓箭手不停放箭。辽阳军冲了几回都被打退,在院门口留下百余具尸体。

侯、梁二人见接战不利,大声吆喝,让兵丁回去把大炮拉过来,再进攻。

这命令刚说完,忽听长街两端喊杀声又起,只见长街两端,从东西方向各有一支队伍同时发起进攻。一支队伍二位总兵认得,是浙兵的戚家军。只见他们前面是十几个举着大狼筅的鸳鸯阵,后面则是火枪兵三段射击,连续不断。远近搭配,快速收割生命,只听惨叫声连成一片,全是己方人马。

戚家军杀人效率虽高,但若比起速度就不如另一侧长街的人马。这些人马怪模怪样,身材矮小,却都举着一支极长大的兵器,正是川军。他们排成许多三角形的小队,如同疯虎一般向前冲杀,极其勇猛。很快就把辽阳军给击溃了。但这些士兵面对溃兵也毫不容情,追到背后一顿砍杀。

只过了半个多时辰,长街上已经布满了尸体,基本上都是辽阳兵。不管什么阵战,只要溃败,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一会儿功夫,辽阳军就死了两千余人。剩下的两千多辽阳军扔下武器投降了,只剩下侯、梁两位总兵脸色铁青的站在原地,身边几十个忠心的家丁。

辛明从院子里走出来,看看长街上的尸体,只能无奈的叹气了。他也曾和京营火并过,但此时女真大兵压境的形势下,每一分力量都很重要,他真的不想火并。

“两位总兵不信我的话?”辛明走到二人身前问道。

梁仲善低头不语,侯世禄呸了一声,怒道:“要杀要剐尽管动手就是了,说什么废话。”

辛明赞许的微微点头,侯世禄在辽阳四大总兵中,年纪最小,但却最勇敢。在正常历史上,他一直活到崇祯十六年明朝灭亡。从万历、天启、崇祯,几乎所有的大战都有他的影子,虽然败多胜少,但也算个勇猛的将领,最后在榆林被李自成抓住,他和儿子都宁死不屈,一同殉国。

“去把刚才射杀赵兴邦的人带来。”辛明吩咐。

片刻,两名兵士押着一人过来,侯、梁二总兵一见此人,不由得惊呼起来,“傅圆,怎么是你?”原来此人是管理粮草的一名武官,是黄衣的亲信。他躲在假山后,暗杀了赵兴邦,却也没能走脱,被辛明的人给捉住了。

傅圆低着头,把黄衣的计划说了一遍,原来这一切挑拨离间的事情都是黄衣干的,最后让他杀人灭口的也是黄衣。

“中计了!”梁仲善喃喃自语,又道:“难怪昨天他请我们四大总兵喝酒,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什么,女真势大不可抵挡,还有让我们保命的法子之类的。我当他喝醉了,却不料他真的投靠女真人了。”

“对不住,辛经略。”侯世禄是个耿直的人,直接就跟辛明赔礼道歉了。

辛明微微点头道:“我本不想和你们辽阳兵火并厮杀的,现在对咱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齐心协力,抗击女真人才对。”

侯、梁二人都一起点头,深以为然。几人正想商量一下,以后辽阳的布防。忽听“轰隆”一声大响,地面都微微颤抖,有人开炮了。

随即轰隆隆声音不断,都是从东门方向传来。辽阳有东西两座城门,显然女真人正在攻打东门。女真人攻城的时间正好是辛明和两位总兵火并,城墙上守军不多的时机,若说没有奸细,辛明打死都不能相信。

众人急忙奔到东门城墙上,只见炮弹不停的从下面飞上来,有的落在墙头箭垛上,打得砖石横飞,有的直接落到城中,击破民房的房顶,吓得居民百姓四处乱逃。

辛明趴在两个箭垛间,向下看,只见自己好不容易布置的三道环城壕沟,已经被填平了两条,第三条是护城河,女真人已经截断了太子河的水源,壕沟水位下降,女真人已经开始用石头土块填充了。

“咱们为什么不用大炮轰他们?”辛明大喝。

按理说,城墙上这么多大炮,女真人要想穿越三道壕沟,到城墙下面,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可是城头上的大炮全都哑火了,没发一炮,反被女真的炮兵给压制了。

一名小校报告,说刚才朱万良、姜弼两位总兵过来把所有炮兵都调走了,不知去向。

“他们想干什么?”侯世禄气的大骂。

“不出我所料,这二人定是和女真人勾结了。”辛明脸色阴沉的说道。

侯、梁二人都有些不敢相信,朱万良、姜弼确实胆小怕死,但也不至于投靠女真做汉奸啊!

轰的一声大响,一发炮弹正好落到几人身边的箭垛上,把箭垛打的粉碎,碎砖石四面乱飞。辛明几人赶快伏在地上。

辛明叫道:“别慌,我有从沈阳带过来的炮兵。”

辛明从沈阳撤退的时候,把炮兵一起带回来,此时正好用上。片刻之后,这些炮兵上来开始还击,但人数不多,炮声也稀稀落落的。

忽然,城墙下一名小校骑着马奔驰过来大叫,“朱万良、姜弼两名总兵,不知何故开了西城门,带着一万多兵马出城去了。”

“奶奶的,这两个胆小鬼……”侯、梁二人破口大骂。显然昨天晚上与黄衣一起吃饭的时候,二人都被他给收买了。

辛明道:“东门就交给两位总兵了,我去守西门。”

侯、梁两位总兵连连点头,原本守西门的是朱万良和姜弼,现在他们逃走了,只能指望辛明这些属下了。

辛明带着人马到了西门,只见厚重的大门刚刚关上。据守城门的士兵说,朱万良和姜弼的部队刚刚出城。辛明连忙攀上城楼眺望,只见二人的部队已经过了三条壕沟,正在向西而去。而此时女真人正在填平壕沟,准备攻城。两方队伍交错而过,却互不理会,显然已经有了默契。此时,女真人四面围城,哪有突围的道路,但却在西方让出一条道路,让他们逃走,这显然就是和女真人勾结了。

“奶奶的!”辛明喃喃咒骂,敌人不可怕,自己内部不团结才是最致命的。

两名逃跑总兵带走了辽阳的炮兵,若不是辛明从沈阳带回来一些炮兵,只怕辽阳也如沈阳一般,生生被敌人的大炮轰开了。

辛明让炮兵进入城墙上的阵地,而女真人也已经布置好了炮兵阵地。轰隆隆的声音连续不断的响起,炮弹在城墙上乱飞,炸的砖石四溅,双方炮兵开始对轰,但听声音,城上火炮的数量比城下少多了。如果辽阳炮兵还在,城墙上所有火炮一起开火,早就把女真人打的满地找牙了。可现在任凭辛明把银牙咬碎,也只能这样了。

远处山坡上,皇太极敏锐感觉到城头火力不足,便点点头道:“吹号,准备攻城吧!”

嘟嘟嘟!女真一方响起嘹亮的号叫,随即两万女真战士一起高喊“冲啊!”“万岁!”

他们扛着长长的云梯,不顾性命向城墙上冲过来。此时三道壕沟上均已经填出道路,而城上的火炮不足,再加上被女真火炮压制,并没有给冲过来的女真战士造成多大伤亡。数百辆盾车紧随步兵之后,有的停在壕沟前,为弓箭手做掩护,有的直入城墙下面,准备挖洞,炸毁城墙。

城墙上下,箭如飞蝗,城墙上的明军都举着盾牌,盾牌上的箭矢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般。

数百架云梯架在城墙上,女真战士口中叼着刀子,面孔狰狞的沿着云梯向上爬。他们虽然躲过了大炮的洗礼。不过城墙上的弓箭、火铳,滚木礌石却躲不过了。辽阳作为辽东首府,守城的物资大大丰富。只见箭矢铁砂如下雨般洒落,嵌入女真人的头顶脸颊,使他们鲜血飞溅,哀嚎着从云梯上滚下去。

此时辽阳天空,天气晴朗,碧蓝如洗,秋高气爽,正是结伴郊游的好节气。苍穹之下,却发生一场数万人惨绝人寰的大拼杀,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刀剑挥舞,血肉飞溅,临死前的哀号,歇斯底里的叫喊,交织成一片惨酷的人间地狱。

悍勇的女真战士终于攀上墙头,等待他们的是更强的对手,更惨酷的搏杀。浙兵、川军、沈阳撤退的老兵,毫不留情的用手中长枪刺入他们的身体,尤其是川军的白杆枪,可以当成锤子,钩子,刺枪三种功能,长长的枪杆挥动起来,既威猛又有力,有时抡足力气砸下来,可以隔着头盔把女真人的头盖骨打碎。

浙兵也毫不示弱,长枪手和后面的火铳手相互配合,一面击刺,一面射击。一排排轮番打击,把女真人如落叶一般的扫落。

沈阳老兵经过几次战斗的洗礼,也变得异常勇猛,在城头上拼死搏斗,毫不退缩。

女真战士更是勇悍绝伦,不论城墙上多么危险,他们毫不犹豫,前赴后继爬上来,毫不顾忌自己的性命,就好像一群疯子一般。

激斗中,一名传令兵纵马在城墙下狂奔,高呼,“大汗有令,第一个蹬上城墙者,封他为辽阳之主。”

此言一出,城墙上下的女真战士一起爆发出来欢呼声音,“万岁!”更加不顾性命向上攀爬。一些女真战士冲上城头和守城的士兵肉搏起来。

“奶奶的!”辛明咬牙切齿,现在如果大炮火力全开,而辽阳的兵还在,女真人早就败退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看看现在城头上的火炮,有七成都闲着。

忽然,辛明目光落在一个庞然大物上,红衣大炮啊!架设在城墙上威力奇大的,怎么没人使用呢?猛然醒悟,沈阳的炮兵不会用这新式大炮。

辛明奔到一尊红衣大炮前,叫道:“搬炮弹,准备药捻火药,我来发射炮弹。”

辛明指挥几名炮兵填充炮弹火药,他则计算炮口仰角,调整高度,点燃药捻。

“轰隆!”一声震天大响,红衣大炮吐出长长的火舌,在辽东大地上沉寂了一年的大炮终于发威了。这也是红衣大炮第一次用在对女真人的作战上。

一颗比排球略小的实心铁球,在火药爆炸的推力下,从密闭的炮筒中喷射而出。

辛明瞄准的是一里外一队正扛着云梯向前疾行的女真战士。炮弹在空中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叫声,带着雷霆之威从空中射下。更巧合的时,正好那名骑马奔驰的传令兵跑到这队士兵之前,成了红衣大炮下的一个牺牲品。

炮弹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轨迹,只见这名传令兵连人带马就好像被一阵扫过的疾风撕裂,瞬间变成一团血雾,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炮弹没受到丝毫影响,带着恐怖的动能继续飞行,直接掠过这一小队扛着云梯的士兵,瞬间,云梯散架了,这些士兵好像中了某种法术一般,身体的一些部位忽然爆裂,变成一团血雾,不见踪影。有的脑袋躯干消失了,剩下的半截身体无声倒下,有的是手脚大腿粉碎,变成肉末,倒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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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深夜夺门战

但这枚炮弹的威力并没有终止,它继续向前滑行,直到落地,又向前滚动,在地上犁出一道极长的沟渠。这段距离长近三十米,一路上势不可挡,路线上人马车辆全部化成齑粉,形成一条红色的通道。一炮威力如斯,震惊全军。

远处的皇太极微微色变,这大炮的威力太可怕了。他听马林等人说过,辽阳城头上有新式大炮,但威力如何,马林也不知道。他推测比最大的佛朗机炮,重达千斤的大将军炮威力还强。此时看来,强的太多,只怕数倍不止,简直是恐怖啊!

辛明大喜,他让炮兵清理炮膛,准备重新发射。自己则跑到第二架红衣大炮前,指挥发射。四座架设在西门城墙上的红衣大炮交替发射。第二炮落到女真人的炮兵阵地上,一次就击毁了七八辆炮车,还有数十名炮兵伤亡。

第三炮则对准城下攻城的士兵,此时,城下的士兵极为密集。这一炮创造了惊人的杀伤效果,直接干掉百余名女真战士,还有一辆盾车,人马死伤枕藉。从城上看下去,如同一支巨大的红笔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红色笔划,那是死去女真战士的血肉。见到大炮有如此威力,城头上数千大明兵士一起欢呼起来。

这时候,贺世贤带着士兵把几十个万人敌点燃,从城墙上扔下去。此时的万人敌被兵士们做了改进,有的在棉被中包裹铁片、钉子,爆炸的时候除了燃烧还有开花弹的效果,有的不用棉被,直接把一捆柴草浇上桐油,洒上火药,抛到下面的火堆中,也有爆燃的效果。很快,城墙下变成一片火海,把攻城的云梯都给引燃了,正在攀爬的女真战士被从下而上的火焰缭绕灼烧,纷纷发出惨叫,从空中掉落,在城墙下的火海中翻滚,直到烧成灰烬。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和皮肉焦糊的味道,让人作呕。

女真众将都站在山坡上和皇太极一起观战。莽古尔泰伤势已经好了,只是丢了一只眼睛,但勇猛鲁莽的脾气却一点没改,他大吼一声,“让我去攻城,看看这大炮能奈我何!”

女真将领纷纷请战,他们视死亡为荣誉,大炮如此威力,万人敌如此恐怖的效果,他们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想拼死一战。

这时候,红衣大炮又发射了几炮,都是对准城下女真战士,这种密集的人群,大炮的杀伤力简直太恐怖了,攻城的女真战士登时后续无力,城头很快就被明军夺回来,冲上城头的百余名女真战士全被杀死,尸体从城墙上抛下来。

皇太极缓缓道:“鸣金,撤兵。”

他周围的将领一起大喊,“不可撤兵!”

“咱们才攻打多长时间?有的是生力军没用呢!”

“对,拼到晚上,怎么也攻上城头了!”

莽古尔泰、阿济格等人再次请战,十分激动。

皇太极坚决但缓慢的摇头,重复道:“撤兵!”

待到鸣金声响起,皇太极才慢慢道:“咱们女真战士的性命是最宝贵的财富,如同金子一般珍惜才行。人力不可与物力相抗,人命去兑换炮弹,这是最不智的行为了,所以必须撤兵,另想法子攻城。”

鸣金声响起,数万女真战士没一个恋战,迅速撤退。他们攻城时如浪潮扑来,拼死战斗,誓死不退一步。退兵时又如退潮一般,整齐有序,服从命令。这不就是形容古代名将军队时候的,“有令则行,动若猛虎。有禁则止,稳如泰山。”女真的八旗部队真是一支古来少见的精兵。

看到女真战士退了下去,赵率教喃喃道:“这群女真人的打法怎地变了,往常都是从早到晚的猛冲猛打,这次才一个多时辰就撤了,奇哉!”

辛明眉头紧锁,女真人确实有点变了,似乎变得聪明灵活了,这仗越来越不好打了。

这次攻城时间不长,女真人也阵亡了七八百人。大部分都是被红衣大炮和城上抛下的万人敌烧杀而死,比城头上几千将士拼杀的战果都多。所有人全都十分惊讶,随着热兵器威力的增强,冷兵器思维也要改变了。

之后女真人的营地陷入沉寂,只派出来几十个士兵举着白旗到城墙下收尸,这是双方都默许的。

辛明一直待在城墙上,衣甲不解,李落梅也是如此,默默的陪在他身边。天色渐渐昏暗,两人面孔也模糊起来,天穹之上,几颗星星微微闪烁。

城墙上一片安静,士兵们都抓紧时间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女真人又要攻打上来了。

辛明抓住李落梅的一只手,紧了一下,问:“天天跟我这样出生入死,有过一点后悔么!”

李落梅平静的道:“我说过,为你做什么我都不后悔,哪怕死去。”

辛明转头看李落梅的眼睛,黑暗中明亮的一双眸子,亦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闪烁明亮,他心中很感动,揽住她的腰,李落梅斜靠在辛明的肩膀上。

辛明又问:“小梅,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李落梅抬头仰望星空,道:“为你生一个孩子,就像秋菊姨娘那样,天上的星星这么好看,我想给他起个小名,叫‘天星’,如何?”

辛明也仰望星空,道:“好听。”忽然天空一道流星划过,两人想许一个愿,都没成功,不禁相视一笑,辛明道:“那就生两个,第二个叫‘流星’。”

李落梅微微一笑道:“你说生几个,就生几个。”

辛明哈哈一笑,道:“那就生十二个,将来正好组成一个鸳鸯阵。”

李落梅噗嗤一笑,紧紧抱住辛明的腰,心中无限喜悦。

两人静静依偎,欣赏漫天星斗,心中无限安宁自在,不知不觉的靠在墙头睡着了。

半夜,忽然被隐约的喧哗呐喊声吵醒。辛明睁眼先向墙下望去,只见城外女真营地一片黑暗静寂,没有什么动静。吵嚷声是从城内发出来的,向辽阳城内望去,只见城内起了好几处火头,浓烟滚滚而上,遮蔽了明亮的月光。

一名小校过来报告说,城中有人放火,还有人造谣说女真人进城了,百姓惶惶不安,在街上乱跑,吵嚷声是城中的百姓发出来的。

辛明皱眉,这定然是城中奸细在搞破坏,制造混乱。他带着数百兵士从城墙下来,一面安排救火,一面到街上安抚百姓。

辛明举着火把照亮自己面孔,对百姓大声道:“你们看清楚了,我是辽东经略辛明,我保证没有女真人攻打进来,别信奸细的煽动。”

城中百姓许多人都认得辛明,听他这样说,便安定下来。辛明让兵士带领这些百姓去救火。此时火势已经大了,火光熊熊,红光照亮天际,整条街都烧起来。辛明无奈,只好又从调来千余名守城的士兵救火。梁仲善、侯世禄二人也带领许多士兵过来帮忙。

正忙碌中,忽然有士兵疾驰而来,大叫:“不好了,有敌人在攻打东城门。”

辛明几人一惊,急忙向东门驰去。到了东门前,只见城门口喊杀声一片。至少有百余名敌人,身穿黑衣,在向守城门的士兵进攻。黑暗中影影绰绰,到处都是厮杀喊叫声。守门的士兵也有百余人,都是梁、侯二人的亲兵,十分勇猛,他们在城门门洞前排成两排,长枪交替刺出,黑衣人们连续冲击几次都没成功。

辛明几人到来,又有数百兵士扑过去,将这些黑衣人包围。正酣战中,忽然停在城门口的两辆马车顶上,出现人影,举着一团燃烧火花的东西向明军扔去。只听轰然爆燃,大小火球四处乱飞乱射,把明军烧的焦头烂额,四面逃散。

“奶奶的!”辛明咒骂,这不是自己发明的万人敌么!刚刚教会辽阳的士兵制作方法,就被城中的奸细给学去了,定然是黄衣那厮教会他们的。

城门口的兵丁溃散,这些黑衣人趁机冲入门洞,拔掉门闩,拉开城门。

城门有一尺多厚,里面是好几层的厚木板,外面包裹铁皮,用拳头大小的门丁固定,沉重且坚固。门下有滑轮,要好几个人才能拉动。

“阻止他们打开城门!”辛明大喝,身边的数百兵士猛冲过去和黑衣人厮杀在一起。马车上的奸细又趁机想扔万人敌。

辛明弯弓射箭,他眼睛特异,不受黑夜影响,嗖嗖两箭,结果了马车上的两名奸细。他们手中的万人敌在马车上爆燃,将两辆马车都给烧着了。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城门已经被拉开一尺宽的缝隙。但辛明的兵士冲过去,向这些黑衣人一顿砍杀,死伤狼藉。随即十几名明军兵丁推动城门想要关门。

忽然,门外爆发出来一片女真呐喊声,“冲啊,打开城门!”

只见,无数黑影从城门洞外面冲进来,用力推门,都是女真人。原来城内奸细已经和城外约好了暗号,这些女真战士趁着黑夜摸到城门口,在那里等待。

“不能让他们开门。”辛明大吼。

城门里侧的士兵,使出吃奶的劲用力推,想要关上城门。门外侧的女真战士也很大力向内推,城门登时僵持住,只留下一尺宽的缝隙。

女真战士想从缝隙挤进来,门内的士兵用长枪猛刺,在缝隙中一阵乱捅,缝隙外面传来一片惨叫声,随后,也伸出许多长枪向里面击刺。门两侧的士兵比较力量,用力推门。而缝隙两面的士兵则拼命的相互击刺,中枪的士兵会发出很惨烈的叫声,但也毫不后退一步,鲜血很快把城门口的地面染红了,兵士们踩在上面泥泞的打滑。

这时候侯世禄调来一群火铳兵,从门缝伸处去,连续的齐射,铁砂在火药爆炸的动能下,激射而出,深深的嵌入门外女真战士的身体,面孔,登时门外一片惨叫。

随即,推门的力量陡然减小,城门慢慢闭合。忽然“咚”的一声大响,一股大力猛烈的撞击在城门上,城门陡然弹开,把十几名推门的明军士兵都震的仰面倒地。只见两扇大门都被撞开,门外是数十女真战士扛着一根大树干,在撞击城门。

城门开了,明军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厮杀,只听隆隆马蹄声,女真骑兵冲进来了,黑夜中就如同一条灰色恶龙,猛地的冲入门洞,从城门口直杀进来。

这是女真重骑兵,全身披甲,且是精良的双层链甲,脸上带着覆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好像一个铁罐头一般坚固,这是八旗骑兵最精锐的骑士,俗称铁头子。这种骑兵冲击步兵,几乎是所向披靡。步兵只凭借身体几乎没法子挡住这些重骑兵。

当前一百多川兵,最勇猛,他们大吼着冲上前,把手中的白杆枪斜立,冲着这些重骑兵。他们要用自己肉身和这柄白杆枪阻击重骑兵。

轰的一声巨响,骑兵和第一排的川兵相撞,奔驰中马匹有极强的冲击力。川兵直接被撞翻,被马蹄踩成肉酱,或者被骑士的龙枪刺中,直接贯穿身体,倒飞出去。这牺牲性命得来的稍稍阻碍,是为了给后面的白杆兵创造机会,后排的白杆兵伸出白杆枪或刺杀,或用钩子将这些骑士从马上拉下来。

眼前的一幕十分震撼,黑夜中,火光摇曳,数十名川兵用身体来阻挡当时全球最强的骑兵,而且还成功了,只见这些重骑兵被阻挡在城门口,不能寸进一步,和这些川军血战,又有许多步兵从城门外源源不断的冲进来拼杀。

辛明、侯、梁三人带来的两千兵丁全部冲上想将对手赶出城门。而这些冲入的女真战士则想突破明军,在门口占据一块地方,让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进来。

城墙上炮声也隆隆响起,显然大队的女真战士正在向城门内冲击。

城门长达二十米的门洞成了一个绞肉机,空间太狭小了,人挨人,挤在一起搏斗,士兵们手中大多都是长兵器,运转不灵,好多人索性扔掉武器,直接用匕首拳头甚至牙齿搏斗,在地上翻滚,向野兽一般撕咬,最后同归于尽,被别的战士踩在脚下,他们在一层尸体上战斗。

第239章 神奇的一炮

他紧紧握着李落梅的手,闭上眼睛,不想再做任何无谓的抵抗。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女真战士冲上来,可以轻而易举的斩杀他,但是没有,耳边依然是一片刺耳的喊杀嚎叫声音,濒死的惨叫,仿佛野兽一般,让人眩晕,辛明绝望的心中不想再听到这些。

忽然他睁开眼睛,抓起李落梅手,他是大夫,刚才无意中抓到了李落梅的脉搏,她的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她还没有死。受了这么重的伤,留了这么多的血,却没有死去,这和李落梅神奇的内功有关系吧。

辛明低头看李落梅腹部的伤口,那块铁片依然在她的身体中,要想救活她,必须立刻对她进行一次手术。可是这形势哪能允许?所有人都要死了,城内外都将是女真人的天下了,谁也不会去救助一个陌生的明军女兵。

辛明心中无限悲愤,他扶着箭垛站起来,发出像狼一样的嚎叫声音,他不甘心,不死心,不想接受历史给他安排的失败命运。

城外碧野空旷,十多万女真士兵都冲到城内血战,城外反倒安静了。在十几里外的太子河边,一队人马在缓缓接近城池,马队上是迎风招展的黄色龙旗,就是女真八旗中身份最珍贵的正黄旗,代表是努尔哈赤的嫡系人马。

费英东在马上拱手道:“大汗,不能再向前走了,城中正在激战,城头还有大炮,可能会有意外的。”

努尔哈赤哈哈一笑,“你越老越胆小了,咱们年轻时候多少次亲冒矢石,冲锋陷阵,与敌人面对面的拼杀,可曾想过有意外?城头上确实有大炮,但你听说过能打到十几里外的大炮吗?”周围的大臣将士都笑了,哪有打的那么远的大炮。

明军的普通佛朗机炮一般射程在一里之内,大型佛朗机炮,一千多斤的大将军炮可以打到二里左右。红衣大炮密闭性好,动能更大,可以打三里左右,如果架设在高高的城墙上,可以打到五六里外,但已经完全没有准头了。此刻,努尔哈赤距离辽阳城还在十里之外呢!

“哈哈!我要再近些,亲眼看看辽阳城破的情形。”努尔哈赤心中的喜悦无以复加。攻下辽阳之后,整个辽东都捏在掌心了,占领辽东,只是他雄心壮志的第一步,他心中已经在计划未来了。

城头上眼睛特异的辛明看到了这支慢慢接近城池的正黄旗部队,是努尔哈赤!辛明立刻认出来,他用眼睛放大,能看到队伍中心的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这就是他最大的敌人,整个后金的核心人物。

“老师小心!”这时候,孙元化忽然冲过来,用手中长剑替他挡住一名冲过来的女真战士。孙元化毕竟只是一个文官,武艺不精,被这名女真战士逼的连连后退。幸好几名辛明的亲卫冲过来,接替孙元化。

孙元化浑身都是鲜血,脸色狰狞凶恶,哪还有平时文质彬彬的样子。

努尔哈赤!孙元化!辛明心中忽然出现一个模糊的念头,似乎很重要,但他却抓不住。

他的眼光无意中掠过城墙上的一个庞然大物——红衣大炮。辛明心中咚的一跳,是啊!红衣大炮是孙元化的拿手好戏,历史上孙元化力主训练一批红衣大炮的炮兵。而努尔哈赤是怎么死的?也是被红衣大炮打成重伤而死的?他们两个名字同时和一件东西发生了联系,就是红衣大炮。

历史的车轮既然这么喜欢沿着固有的轨迹事件发生,那么自己为什么拼命改变它?是不是也可以利用它一次,符合历史轨迹的事情更容易发生。

“孙元化,叫几个炮兵,我要发射红衣大炮。”辛明踉跄的奔到一尊红衣大炮之前,完全不顾身边正在激斗的兵士。

孙元化十分惊讶,这时候还发射大炮有何意义?城外几乎没有敌人,敌人都端着刀枪在眼前呢!用大炮打谁?

但他已经习惯老师的命令了,他找来两个炮兵,清理炮膛,搬来炮弹,装填火药。辛明则负责调整大炮的角度。他们几个旁若无人的忙碌,早被激战的女真战士看在眼中,有几人过来砍杀他们,但都被明军给挡住。明军自发的围着大炮站成半个圈子,与女真战士血战,保护辛明,宁死不后退一步,尽管他们不知道辛明在做什么,但他们愿意相信辛明。

第一发炮弹装填好了,辛明将自己眼睛的视距调整到最大,盯着远方的努尔哈赤的旗帜,“近一点,再近一点。”辛明在心中祈祷。

可惜,努尔哈赤的队伍进入十里的范围,没多远就停下了。努尔哈赤不是傻瓜,他不会平白无故的走到明军大炮的射程之内。

不能再等了,辛明点燃了药捻,然后几名炮兵一起闪开。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城墙地面一抖,红衣大炮喷出一片火舌,将一颗弹丸吐了出去。炮弹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音,方向正是努尔哈赤所在的方位。努尔哈赤和他的所有近卫大臣都是脸色微变。炮弹的速度太快,也不容他们反应。不过还距离努尔哈赤几百米的地方,炮弹的动能耗尽,落到了地面,发出巨大的轰鸣,烟尘飞扬,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努尔哈赤和众属下都是微微变了脸色,明人真的能发炮,而且还射的如此之远。

“大汗,您的安危如此紧要,还请略略后撤一些吧!”几名大臣同时劝谏。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带着队伍向后方撤退。

城头上的辛明拍腿大骂,他奶奶的,只差了二百米而已,如果努尔哈赤再近一点就好了,这是大炮的最大射程了。而现在努尔哈赤再后撤,等自己重新清理炮膛,到再发射要两三分钟的时间,努尔哈赤越来越远,什么大炮也射击不到那么远地方。

不过,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必须拼命也要试一次。

“装填火药!”辛明咬牙切齿,大吼一声,他把炮兵手中所有的火药都抢过来,拼命的塞入炮膛之中。这名炮兵吓的脸色惨白,加入这么多的火药,大炮不炸膛都怪了。

“药捻呢!”辛明向呆立的炮兵大吼。

“药……捻……没了!”炮兵结结巴巴的说,城头的药捻没了,火药只剩下这些,应该到小西门去取,可是小西门都炸没了。

“他奶奶的!”辛明气的用拳头狠命的击打大炮,打得拳头上都是血,这一刻,他真的要绝望了,历史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他是最可笑可怜的失败者。

忽然,身前出现一个虚幻的影子,是李成梁的鬼魂,只听他说道:“没关系,我可以引燃大炮的!”随后身体慢慢燃烧起来,是绿色的火焰,只有辛明一人可以看到。

“再见了!老朋友。”李成梁的鬼魂在空中微笑,然后化成一团绿焰落入辛明的手心,他是在燃烧自己,为辛明创造一次攻击的机会。

辛明含泪点头,急促的把一根布条塞入药捻的部位,用手指一捻,忽然那根布条燃烧起来,就如同一根药捻一般闪烁着火花。

旁边的孙元化和几名炮兵都像见鬼了一般看着辛明,辛明是鬼怪神灵,还是会法术,一根布条就能当药捻,而且用手指一捻,布条就燃烧起来。这一幕,简直让几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神奇了。

“快躲开!”辛明大叫,“大炮要炸膛了!”

大炮周围的人四散奔逃,随后,“轰隆!”一声震天价的大响,整个城墙都在摇晃,辛明几乎以为这面城墙也要被震塌了,大炮炸膛了,四分五裂,把那些还没来得及避开的明军士兵、女真战士一起送上天。方圆十几米之内所有一切都化成齑粉,城墙几乎被削平了一层,箭垛全没了,砖石乱飞。

辛明的耳朵又被震得什么都听不到了,可他看到大炮炸膛了,这证明炮弹发射失败了。

但他却清楚的看到一个黑色铁丸被大炮抛到空中,极高的空中,发出刺耳的尖利声音,这种速度和高度的炮弹,在这个时代还不曾有过。

城墙上所有人都惊呆了,都忘记了战斗,仰头看这颗被抛上天空的炮弹,太让人震惊了,简直是震撼。这炮弹居然在空中燃烧,正午的烈日阳光,也不能掩盖它的光芒,就如同流星一般明亮,带着刺耳的呼啸声音,划过天际,一颗近乎魔法的炮弹。

辛明的耳朵却听不到,被刚才炸膛的大炮震聋了,暂时性的失聪。不过他看到了空中这枚弹丸,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看到了弹丸表面在燃烧着火焰,是蓝色的火焰。

这是鬼火,不只是李成梁的鬼魂,而是郊野所有被努尔哈赤杀害的百姓,铁岭屠城中那千千万万的冤魂,此刻都不顾一切的飞到空中,整个辽东所有被“伟人”屠戮的无辜百姓。这一刻,他们全部燃烧自己,化成一团蓝火,托着弹丸飞行,带着千千万万被努尔哈赤害死冤魂的执念,是一颗复仇之弹。

古籍中有吹嘘明军火器的字句,“红衣大炮,糜烂十里。”这样的不谨慎的言辞,被后世网民喷的体无完肤。不过辛明现在想对他们说,你们都错了,真的可以有糜烂十里的炮弹了。此刻努尔哈赤的部队已经退到十里之外,此时不论古今中外,都还没有一种大炮可以射出来如此射程,但辛明做到了。

这枚诡异的炮弹,一飞十多里,准确无误的击中了努尔哈赤的坐骑,巨大的轰鸣声,将他连人带马一起推倒在地上,周围骑士同声惊呼一起抢过来,郊外的所有的女真战士,不论步兵骑兵都一起抢过来。千千万万人一起呐喊,声音中充满了惶急。

但辛明是听不到的,甚至后金方面鸣金后撤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他只能看到,一个震撼的现象,千千万万的女真战士从小西门的缺口处退出来,向自己的营帐方向奔跑。他们听到了鸣金声,必须撤退,哪怕放弃了到嘴边的肥肉——辽阳城。

仿佛退潮一般,这些城内女真战士后撤极快,只片刻功夫,就在数里之外,接着快速远去,消失在地平线上,连他们搭建的营帐都不要了。

辽阳城安静下来,刚刚还在死命拼杀,以为必死无疑的明军士兵都惊呆了,呆立在原地,看着对手撤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手中的武器还在滴血,刚才的呐喊拼杀声如在眼前,满地的死尸证明刚才确实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眼看就要全部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敌人却忽然撤退了,不是在做梦吧?不过看看空荡安静的街巷,可以肯定,女真人撤退了,真的撤退了,所有人都得救了。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先欢呼了一声,“女真人走了!”

慢慢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举起的手臂像一片海洋一般。“女真人走了,我们得救了!”

辛明抱着李落梅从城墙上的楼梯走下来,后面跟着一脸迷茫的孙元化等人,他们还没从刚才辛明的震撼举动中回过神来。

城下千千万万的士兵都知道,是辛明刚才发射的大炮救了他们性命,只见所有士兵不论新军、沈阳兵、辽阳兵、川兵、浙兵忽然一起跪在地上叩拜,“感谢辛经略救命之恩!”

他们都认辛明为经略,辛明就是他们心中的辽东经略,什么圣旨,朝廷,甚至皇帝都不能改变,不仅仅因为辛明救了他们性命。他们感动的是辛明的忠义之心,挽救千千万万辽东百姓的仁义之举,为此发自内心的敬佩。

“辛经略威武!”不知道谁带头喊起来,这些士兵站起来,握着武器高高举过头顶呼喊,刀剑如林。呼声连成一片,后来连辽阳城数万百姓都加入其中,简直如山呼海啸一般。

辛明从台阶上走下来时候,看到如此狂热声势,小声嘀咕了一句,因为万千人声呼喊,而被淹没。不过,却被后世的历史学家挖掘出来,争议不休,为此还有人专门著书立说,洋洋洒洒数万言,只为研究后世被尊为“中华圣王”的辛明,发射出来惊世骇俗的一炮之后,到底说了什么。当时只有他身后的大将孙元化听到的原文,但他不能理解,辛明说的是——不特么开挂就是不行啊!

第240章 规划辽东

一个月之后,金秋十月,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天空碧蓝。

整个辽东已经进入秋收的季节,无数农民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中忙碌,今年是少有的一个丰收之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看着自家米仓慢慢增高的粮食,没一个农民不是喜笑颜开。

辽东的土地改革已经全部完成了,最后的保守势力沈阳和辽阳,都被女真人摧毁了,原来的兵将官吏要么逃走,要么死掉,剩下不多人也无力抗拒历史前进的车轮,辽人守辽土,把田地分给所有的农民,这种情况只在二百年前明太祖时期出现过,现在却在辽东大地上重现了。

辛明和范文程站在辽阳的西边城墙上眺望,城墙下的田野中有农民正在忙碌,收割粮食。这些新分到田地的流民,有了粮食之后就不需要辛明救济了,整个辽东已经没有流民了。

他们二人脚下这段城墙就是一个月之前,小西门垮塌的那段,早就被修复完毕了。因为害怕女真人回来,辛明连夜动员全城百姓修城墙,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恢复了原状。可是,女真人毕竟没有回来,他们撤退了,干净彻底的离开明朝地盘,消失在抚顺以东之后,就没了消息。

不过,辛明并不怕女真来攻打,一个月之前被破城是内部不团结所致,现在辽东的反动势力已经被肃清了,军民一条心,团结在以辛明为首的新的政治集团周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何况千千万万的人同心协力。

“文程,这次去女真议和,我打算亲自走一趟。”辛明收回远眺的目光,缓缓说道。

范文程忧心忡忡的说道:“大人一身肩负整个辽东安危,怎可以千金之躯身赴险地。女真人凶猛险恶,如果他们言而无信,伤害大人怎么办?这次议和请大人勿去,让属下走这一遭。”

辛明笑了笑,道:“这次议和我必须去一趟,去看看皇太极这个厉害的对手。”

范文程很不理解,辛明为什么非要和女真人议和?十多天前,辛明忽然派了一名使者去女真界凡城,去传递和谈意愿。女真那边现在主事的是四贝勒皇太极,他和女真高层商议后决定,可以议和,但必须辛明本人亲自过来议和,才显示明朝的诚意,别人都免谈。

“我记得曾听大人说过,对付女真人要用婴城大炮的法子,据城死守,凭借大炮,不让女真人轻易攻破任何一座城堡,得到战利品。即便他们攻破城堡,也让他们付出高昂代价。女真人少,又穷困,他们承受不了这样的损失,自己就会慢慢衰落下去。”

“现在,咱们辽东形势极好,各处新兵训练热情都很高,十万辽东精兵指日可待。到时候,就是与女真人野战都不怕,为什么大人非要冒险议和呢?”范文程一脸不解的问道。

辛明抚摸刚刚修建的箭垛道:“一座城池,为什么要修建这么坚固的城墙呢?是为了威慑敌人,让敌人知难而退,不敢过来进攻。军队也一样,训练精兵,是为了让敌人害怕,不敢过来抢掠,欺负咱们百姓,而不是为了整天打仗,可以说,强大的军队正是为了和平而存在的。”

“只要打仗,就得死人,就得牺牲,战争其实是最下乘的解决问题的手段,最好的办法是用政治手段,分化敌人,让敌人自相残杀,拉拢敌人,让敌人中的一部分人依附自己,这才是上策。看看一个月前辽阳城为什么被人攻破,这就是人家女真人政治斗争的手段。”

辛明的话语中有许多新鲜词汇,但范文程很聪明,他能理解“政治斗争”的意思,不就是拉帮结派,打压对手,搞阴谋诡计么!说白了,大明朝的“党争”不也是政治斗争吗!

“只是大人有把握斗过女真人的这个四贝勒么?据说皇太极可是女真那边非常厉害的人物,有勇有谋,是大人所说的那种政治斗争最厉害的,叫政治家的那种。”范文程皱眉说道。

辛明很坦然的说道:“若论带兵打仗,我比不上努尔哈赤,若论搞阴谋诡计我不如皇太极。但我有一点本事,他们都不行。就是我可以解开辽东问题的死穴。”说着用手指在虚空一点,好像点中了一个穴位一般。

“辽东最大的死穴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一个字——穷,女真人太穷了,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为了活下去,为了生存,必须抢掠。不论是用政治手段还是军事打击,都是为了从明朝这边抢掠财物,以便自己、自己的家族、自己的种族能生存下去。”

“今天就算我们用政治或者军事手段把女真人彻底打败,把努尔哈赤的家族全部杀光,把女真人赶回大山当中,回到部落时代。相信再过若干年之后,女真人还是会慢慢联合起来,强大起来,再出现一个类似努尔哈赤家族的势力,到时候还是会贻害咱们子孙后代。解决的法子就是这个……”

辛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白纸,上面是稚嫩的笔法,是上次他教多铎写字时的书法,“民族团结,共同富裕。”

“努尔哈赤、皇太极这些人很厉害,但他们都有历史局限性,他们只能通过军事、政治手段来解决女真人这个‘穷’的问题,却从来没想过,也可以用经济手段来解决问题,这是比军政更高级的层次。经济才是这个世界最本源的力量,军事、政治都应该是为它而服务的。”

“你想想,如果经济发展到一定的水平,大家只要正常劳动,就能有吃有喝,有好看的衣服穿,有温暖的房子住,生病了有人照看,老了有人赡养,儿女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那么谁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掠?”

范文程喃喃道:“这可能实现么?这不就是幻想中的桃花源么?”

辛明笑了,怎么不能实现?他就是从那样的世界过来的。

“我有信心可以做到这一切,我会让辽东富裕起来的,然后把建州女真融合进来,叶赫女真融合进来,蒙古的喀尔喀部,更西面的林丹汗部,甚至遥远的外蒙都加入进来,建立一个民族团结富裕的新地区。”

“呵呵,自古以来对付北方游牧民族,除了防就是打,最强如李世民,打遍天下无敌手,又能怎样,能彻底解决北方问题么?他活着的时候,大唐盛世,把吐蕃和突厥打残。但等到后世不肖子孙的时候又怎样,不还是有回鹘、契丹、南诏的祸患么?所以要彻底解决北方问题,只有换一种法子了。”

范文程完全被辛明的话给征服了,这是一个有鬼神莫测之能的男人,他的思维想法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所有人,是真正的雄心壮志。

范文程忽然跪下恭恭敬敬的给辛明叩首,道:“大人深谋远虑,志向远大,属下衷心佩服,只愿此生追随大人左右,便无憾矣!”

辛明笑着伸手把范文程扶起来,两人相视一笑,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君臣相得”吧!

辛明没有说的是,他早已在女真政治权力中楔入了一颗钉子,就是阿巴亥。在半个月前,阿巴亥曾秘密派来一名使者,送来一封信,说努尔哈赤被辛明那发炮弹打成了重伤,现在生命垂危。她很害怕,不想被弓弦勒死殉葬,想寻求辛明的帮助,让辛明履行盟友的诺言,这才是和谈的起始。

回到辽阳城中的经略府,在厅中,一名丫环端着茶进来,帮辛明换衣衫。

这名丫环肤白貌美,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天真可爱的样子,正是辽阳之战中给辛明示警的林巧儿。

辛明重新掌管辽阳城之后把被关入牢狱的林教谕和几名贡生给放出来,委以重任。林教谕直接接替原来黄衣的角色,当上了辽阳通判。通判是四品官,跟知府同级,比七品的教谕可高多了。这样级别官职的任命一般都通过朝廷,可现在辛明在辽东只手遮天,一言九鼎,跟自立为王也差不多,任命一名通判,跟玩似的。

按理说,父亲高升,林巧儿也成了官宦家的女儿,不必再做丫环了。可她死活不走,心甘情愿留在经略府当丫环,侍候辛明。

林巧儿侍候辛明换完家常衣服,看辛明漱口喝茶。一双妙目盯着辛明的一举一动,满心的都是爱慕,都是崇拜。从她在虎皮驿被辛明救过一次的时候,她就爱上了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那次冒着生命危险给辛明示警不仅仅是报答救命之恩,也因为对这个男人的爱意。他的一颦一笑,每一句话都牵动着她少女的芳心,她宁可在辛明身边做些低贱的活,也不愿意回家当小姐,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嫁了。

“小梅怎样了?”辛明问。

辽阳之战结束后,辛明对李落梅的伤口做了一次手术。在古代的医疗条件下,根本没有做手术的条件,没有抗生素,没有止血钳,没有缝合伤口的针线。但为了救命,辛明死马当活马医,他有薛神医的帮助,又有一点现代医学的皮毛,勉强完成了手术。李落梅命大,居然抗过了感染期,活了过来。这也得益于她自身内功的神奇,换一个人都不可能活下来。

“娘好多了,今天我扶着她能坐起来了,刚刚为给她做了人参燕窝粥喝了。”林巧儿甜甜的笑答,露出脸蛋儿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好看。经略府中并无多少下人,她现在给李落梅当贴身大丫环,也伺候辛明,她任劳任怨,从无怨言。

“辛苦你了!”辛明向她一笑,惹的林巧儿芳心一阵悸动,情不自禁的低下头,脸蛋儿也有些发红。

辛明转身走入内室,只见李落梅靠在床头引枕上发呆,看见辛明进来脸上立刻露出笑意。辛明低头看看她的脸色,雪白的脸颊上有一丝红润,比前几日好多了。

辛明看床头的桌子上放着各色水果的盘子,根本没动,便笑道:“怎么不听话,我不是告诉你每天吃一个苹果么!”

“一发呆就忘记了!”李落梅的表情有些羞赧,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其实她记得的,只是想等辛明来,让他亲手喂她,她喜欢这种感觉。

果然,辛明拿起一个苹果,笑道:“让你见识一下,我削苹果的刀法,可不逊于你的剑术。”

说着一面削苹果,喂李落梅吃,一面跟李落梅讲城中的趣事,说:“刘金锁他们这群军官特别想念他们的女将军,吵嚷着要来看你,我便吓唬他们说,你在病中也惦记他们训练的情况,正想要考察你们呢!吓的这些人再不敢说来见你了!”

李落梅嗤的笑了,想起来自己最初训练这些新兵的时候,要求何等严格,估计都在他们心中留下阴影了。

辛明看她笑的开心,便伸手在她脸上拂了一下,笑道:“快快养好伤,我这边离不开你的。”

李落梅幽幽道:“不知伤好之后,还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么!我总感觉身体特别虚弱。”

“怎么不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只有比从前更勇猛才对。”辛明笑道。

李落梅吃吃的笑,“什么后福?是像你说的那样,生十个八个小孩,组建一个鸳鸯阵么!”

她抓住辛明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一脸幸福的表情。辛明低头看她,眼中飘过一丝阴霾,只有他知道,李落梅今生不可能怀孕,生小孩了。那个铁片刺中了她最重要的器官,她的一生注定不会完美了。

第二天,在都司府,辛明又见到了朝廷派来颁旨的太监,居然是老朋友,还是高出,胡家栋、韩初命他们三人。原来辽阳之战的时候,他们三个随朱万良和姜弼逃跑,撤回关内,回到京师,报告了辽沈的情况,弄得当时朝廷一片惊惶。

第241章 和谈

可几日后,传来消息,辛明居然带兵打退了女真人的大军,尤其是他最后决定胜负的一枚炮弹,被传的神乎其神,仿佛辛明已经成了某个神灵转世一般。万历皇帝考虑许久,最后还是把高出三人又派来,颁布了这张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辛明忠心诚勉,勤于国事,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封蓟辽总督,暂代辽东经略,特封正二品龙虎将军称号,赐象牙、玉佩……另袁应泰驻守辽东有功,封辽东巡抚……另辽东巡按以下,大小武将官员,由辛明自行任免,暂免辽东三年税务,辽东兵饷,各级官员的俸禄由户部、兵部筹措,不得拖欠……”

洋洋洒洒一大篇,对前几个月辛明抗旨不尊的情况只字不提。反倒把辛明大大的表扬了一番。圣旨中几乎把辽东的军政财务民事全部交给辛明,这和封王也没什么两样了。

念完圣旨,等辛明谢主隆恩,起身接旨后,高出才笑嘻嘻的拱手道:“恭喜辛经略如此得圣上信任,连辽东巡按这样的大官都可以自由任命,嘻嘻,大明朝历史上还不曾有过呢!”

高出上次颁旨与辛明闹得几乎兵戎相见,几次想要杀辛明。不过,阉人变脸最快,现在却与辛明笑语闲谈,仿佛一副多年老朋友的样子。

“圣上知遇之恩,微臣感动肺腑,定然衔草结环,马革裹尸报答圣恩。”辛明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心中冷笑,柿子要找软的捏,自己如果在辽东无依无靠,没有根基,没有强悍的新军拥戴,没有千千万万辽东百姓的支持。只怕,万历早派锦衣卫把自己捉回京师,关入诏狱拷打了。但现在自己在辽东站稳了脚跟,有了强大的势力,万历反到要笼络自己,这和自己当初的预测一致。

袁应泰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坐着,他现在心中痛苦矛盾,他知道辛明抵抗异族,挽救辽东百姓,是英雄。但作为一个老牌东林党人,他也知道,辛明所作所为不符合臣子的身份,但他无力阻止,只能随波逐流。

此刻,在京师的紫禁城中,龙床之上,万历皇帝病体支离,连起床都困难了。他自己也感觉到死神距离不远了,正在向他招手,可他心中有牵挂,始终不愿意离开世间。

方从哲在床边伺候,等万历睁开眼睛,稍稍向他点头,立刻柔声道:“圣上,咱们派去擒拿辛明家人的锦衣卫已经撤回来了!”

万历微微点头,他在数月前,闻知辛明抗旨的时候,曾大发雷霆,他想派兵将去辽东征讨辛明,可又无兵可派。后来,方从哲献了一个阴险的主意,让锦衣卫把辛明山东的家人都擒来,用来威胁辛明,万历也同意了。可随后爆发了辽沈之战,辛明又成了抗击女真人的英雄。

“微臣实在不明白……”方从哲小心翼翼的措辞,“辛明就是有再大功劳,他抗旨不尊,自行任免辽东军官,训练私兵,这不仅仅是武将跋扈了,而是割据称王了,圣上不惩罚他,怎地还给他下了那样一张圣旨?”

万历躺在床上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把他抓回来。可辽东真就不能没他。他不称王,辽东也得被女真人占据。女真人可要抢占朕的江山的,而辛明表面看还算恭顺,两害取其轻,只好先对辛明用笼络手段,让他守住辽东才好。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的收服他。”

方从哲微微点头,想了想道:“既然不便派锦衣卫去山东抓捕他的家人。何不利用赏赐他的机会,把他的家人召到京师做为人质。听说,他有一个儿子在山东,可以用给儿子封爵的名号,让他的家人来京师接受封赏,如何?”

床上的万历,微微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

十月中旬,辽东各地忙完了秋收,辛明带着议和的使团出发了。从辽阳经奉集堡,再出已经废弃的抚顺关,便到了女真人的地盘了。一队女真战士引导辛明去界凡城,原来努尔哈赤受伤之后,女真人并没有远撤,而是就近驻扎在界凡城。

界凡山下,辛明向山上眺望,只见漫山的树木叶子都变黄了,飒飒秋风吹过,黄叶铺天盖地,满天飞舞,秋意萧瑟。向东方的萨尔浒山望去,一望无际的黄叶林,随着山势连绵起伏,也颇为壮观。

使团以辛明为首,副使是范文程,剩下十几人是卫兵和文书。引导使团的这队女真战士对辛明等人十分冷淡,一路上自己人谈笑风生,喝酒吃肉,对使团全然不理睬。偶尔看过来的一丝眼神,也带着仇恨之意,女真和明朝之间的敌对仇视,已经深深植入两国士兵和百姓的心中。

上山道路狭窄陡峭,许多地方只容一人一骑通过,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样的地势让辛明想起小说中,草寇山匪盘踞的那种羊肠小道,不过,女真人的所作所为和草寇山匪也没什么区别。

到了半山腰的界凡城下,厚重的城墙上都是士兵来回巡逻,城门紧闭,戒备森严。上次辛明用计攻破了此城,有一点运气成分,实际上,如果强攻此城,没有数万人马根本攻打不下来。努尔哈赤当初选择此处建城,就是相中了它的险要。

走进界凡城中,只见城中街道上几乎见不到平民百姓,全是士兵和准军事人员。上次,辛明放火烧城,让女真人损失很大。不过,经过努尔哈赤半年多的修复,烧毁的房屋又重新建筑起来。一排排坚固粗陋的木屋和石屋让辛明有一种错觉,好像来到一个好大的村落当中。女真人打仗固然厉害,但若说艺术审美的眼光,可比明人差远了。

城中接待辛明使团的是一个管礼仪的小官,只有牛录级别,这让辛明的随从愤愤不平。要知道,辛明可是明朝辽东最大的官员,努尔哈赤不派一个儿子迎接,也得派一个固山额真来啊!

辛明倒是泰然自若,既来之,则安之。自己这次来和谈图谋很大,历史上的努尔哈赤在宁远被炮击受伤后,不久就死了,皇太极继位。这对明朝是一个灾难。皇太极在军事上可能不如他的父亲,但在政治上是历史上罕有的人才。他笼络了一批人才,如范文程等人在身边,改变了努尔哈赤对汉民惨酷的政策,锐意改革,励精图治,发展生产,增强兵力,为后来入主中原,建立大清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从他精心谋划,继承汗位,笼络蒙古,降服朝鲜,松锦用兵,精于谋略,设反间计,除袁崇焕。其心计之深,谋略之高,手段之辣,令人叹为观止。有史学家评论,如果在历史上找一名文武两面都能超过皇太极的帝王,除了李世民,再没第二个。

辛明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女真地盘,第一目的就是阻止皇太极登基,如果达不到,第二目标是让女真人分裂,总之尽量的压制削弱皇太极,想想辽阳之战中,皇太极超高明的计谋,心中还有些惕惧的感觉。要不是辛明最后开挂,打出神级的一炮,只怕现在所有人都成了女真人刀下之鬼了。

辛明在盘算着如何扰乱女真上层的时候,却不知女真上层也正在为他的到来而头痛呢!

在城中的一栋大屋当中,女真人的所有高层齐聚于此,正在商议辛明。

这栋大屋由巨石垒建而成,内外都裸露着石块,没有一点装饰。内部宽敞,好似明朝的宫殿,但朴素粗犷的样子和明朝华丽精美的宫殿比起来,简直天地之别。

女真贵族一起议事也没有明朝这边那么多的礼仪规矩,努尔哈赤是天可汗,自然坐北朝南,有单独的位置,剩下的人分列两侧,八位旗主坐在前面,其余人随意坐立排序。

努尔哈赤在病床上养伤没来,他的汗位自然空着。两侧依次坐着正红旗旗主——大贝勒代善、镶蓝旗旗主——二贝勒阿敏、正蓝旗旗主——三贝勒莽古尔泰、正白旗旗主——四贝勒皇太极。他们四人就是后金初期有名的四大贝勒。

下面依次是镶白旗旗主——杜度,他是已故太子褚英的儿子,镶红旗旗主——岳托,他是代善的长子,阿济格是镶黄旗的旗主,正黄旗的旗主是应该是努尔哈赤本人,但今天由多尔衮暂代。

八位旗主后面则是努尔哈赤最重要帮手,四位大臣,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礼、安费扬古,本来历史上是五大臣,但扈尔汉被辛明在萨尔浒之战中干掉了,所以只剩下四个。

除此之外,还有五六个努尔哈赤的儿子,再加上部族中几个高层贵族,一共二十多人。

负责接待辛明的礼仪官上前把安置辛明到驿馆的事情说了。

代善捋着胡子自言自语道:“这年轻的明朝经略倒真是个有种的,居然敢真的来咱们这里谈判。”

阿敏冷笑道:“我看他是被胜利冲昏头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难道以为咱们真的不敢杀他。”

费英东皱眉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可是天可汗亲自请来的客人,咱们女真人怎可言而无信,伤害客人呢!”

阿济格跳起来叫道:“他是哪门子客人,要不是他那一炮,天可汗怎会受伤?只怕现在整个辽东都是咱们的了,我看他就是过来看天可汗的笑话的。”

努尔哈赤被辛明一炮射中,但炮弹击中的是马匹,努尔哈赤只是摔倒,断了几根肋骨,有几处擦伤而已,可奇怪的是,断了的肋骨好了,这几处外伤却始终不愈,而且发生溃烂,越来越严重。一个萨满过来看,说是伤口中有鬼魂之力作祟,但他也没办法去除,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天比一天严重。

阿济格的话在大厅中引起一片共鸣,好几个人都喃喃咒骂起来,连十岁的多尔衮都一脸怒意。

莽古尔泰扯着嗓门叫道:“议劳什子和?我看咱们把姓辛的这小子一刀砍了,然后带大军东进,把辽阳打下来,把所有明人都变成奴隶,给阿玛报仇!”

大殿中登时有不少附和声音,这次议和在女真这边分歧很大,有许多人认为明朝不堪一击,辽阳差点被攻破就是证明,根本没有资格和女真议和。

代善道:“只是大汗阿玛受伤未愈,暂时不便兴兵,何不趁和谈机会,敲诈一些明朝的财物。四贝勒不总说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代善幼年跟着努尔哈赤过穷困的生活,对财物十分看重,他曾经因为抢夺儿子的土地宅子,被努尔哈赤训斥过。

代善说着望向皇太极,忍不住问:“四贝勒,你最聪明多智,怎么这次不发表意见呢?”

皇太极站起来,向空着的大汗座位施礼,眼中含泪道:“大汗阿玛病重,我心中忧虑,如一团乱麻,哪还有一点头绪,是什么办法都想不出了!”

费英东皱眉道:“可人家明使来了,又是咱们邀请人家的,总得想出一个对策来啊!”

皇太极道:“邀请明使是可汗阿玛的主意,辛明也是他的客人,如何对策我看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众人听到此言才不言语了,努尔哈赤受伤后,经常昏睡,有时候会睡一整天,众人只能耐心等待。

晚上,在一栋大屋的床边,阿巴亥坐在床头看着昏睡的努尔哈赤,多铎站在她身边。此刻病床上的努尔哈赤看起来十分憔悴,病容枯槁,本来威风凛凛一双眸子紧闭,脸色苍白,消瘦的仿佛一具骷髅一般。

想想往日大汗红润的脸膛,洪钟一般的嗓门,爽朗的笑声,逸兴横飞,指点笑谈的样子,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他不能做到。她曾无比的崇拜他,把他当作神灵一般。可是神也有衰老病死,也有倒下的那一刻,这是她从来没有想到的。此刻,病床上的努尔哈赤同部族中那些即将离世,行将就木的老人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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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后金的危机

如果大汗死了,她会怎样?阿巴亥情不自禁的想起辛明的话,会让她殉葬。多么可怕的一幕,那细细的弓弦缓缓勒住她的脖子,然后慢慢窒息,眼珠舌头凸出……她只要想想,就一阵胆寒。

“额娘,你为什么哭了?”多铎伸手去擦阿巴亥面颊上的眼泪。

阿巴亥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滴在努尔哈赤的手背上。

努尔哈赤的手背忽然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阿巴亥和多铎,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是他最爱的女人,最喜欢的儿子。后宫有那么多美女,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只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女孩,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缘分吧!哦,现在已经不是女孩了,要知道她刚刚嫁给自己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天真活泼可爱,说话那么率真,好使小性,但也从来不掩饰对自己的崇拜和爱。

有时候在夜里,她会像孩子似的蜷缩在自己怀中,即便是在梦中,脸上也会露出甜美的笑容。有时候自己睡着的时候会被她弄醒,发现她正在玩弄自己的胡须,看到自己醒来还吃吃的笑着。

那时候,努尔哈赤感觉自己恢复了青春,他一点点的开发这个少女的情欲,把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看着她从青涩的果实到丰美多汁的蜜桃。

努尔哈赤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女孩,他身边女人很多,但一生中只立过三个大妃,阿巴亥是最后一个,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个。后来,她居然和大儿子代善出现了绯闻,这让他无比气愤伤心,一个是自己立下的储君,亲生儿子,另一个是自己最爱的女人。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杀伐决断的锐气,处死自己亲弟弟和长子时,也不过狠下一点心肠就能做到,但随着年纪增大,他的情感脆弱了。

听听自己给阿巴亥离异时的判词吧,“这个大福晋虚伪狡诈,盗窃成性,坏事做全。我用金子,珠宝尽情的打扮她,她却忘恩负义,岂不该杀?但是杀了她我那爱如心肝的三子一女,又由谁来照看呢?孩子不能没有母亲,我决定不杀她了,让她照看孩子,但我坚决不同这个女人共同生活,我要和她离异。”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一个老男人的诉苦经。

在与阿巴亥离异的那段时间,表面泰然自若的努尔哈赤,谁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和思念,最终,他还是喜爱这个女人,原谅了阿巴亥。

“干嘛哭泣?”努尔哈赤伸手想去拭掉阿巴亥脸上的泪珠,却无力做到。

阿巴亥抓住努尔哈赤的手掌,轻轻亲了一下,道:“大汗,我是担心你的伤势,你……千万不要回到神的怀抱中啊!”说着,泪如雨下。

努尔哈赤微笑道:“不会的,我离不开你们母子,我会一直守护在你们身边的。”

阿巴亥哭泣一阵儿,止住哭声,垂头道:“大汗,我很害怕,万一你不在了,他们会怎么对我?多铎年纪那么小,而多尔衮和阿济格又对我不亲。”

努尔哈赤微笑道:“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会把正黄旗交给多铎,算上阿济格的镶黄旗,你的儿子独掌两旗,你的位置无可动摇的。”

阿巴亥觉得放下一点心,勉强一笑道:“大汗不会让我殉葬的,是吗?”

努尔哈赤又笑了,“这怎么可能,我这么爱你,只想让你好好的活着,而多铎又那么小,咱们女真人的规矩,从来没有带着幼小王子的妃子去殉葬的。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的,你喜欢嫁给我的儿子,代善以下都行。你若不愿意,也可回到封地,过你自由自在的生活。”

阿巴亥听完这些话,特别高兴,忍不住娇媚一笑,难道辛明是错的,自己根本不会被殉葬。

这时候,一名侍者过来报告,是诸贝勒大臣想要求见。努尔哈赤让阿巴亥领着多铎退下,这时候,房间中无人,这名侍者上前把刚才议事厅中的情况说了一遍。

努尔哈赤微微叹息,我的这些儿子中,还是属皇太极最有孝心的。既能孝顺自己,又能爱护兄弟,还文武全才,女真人只有在这样的首领带领下,才能走的更远,变得更强。

片刻之后,侍者带着刚才议事的一群人进来拜见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让侍者扶着他在床沿上坐起,接受众人的叩拜。

代善把刚才众人的议论简单说了一遍,努尔哈赤先把目光转到阿敏和莽古尔泰身上,摇头道:“杀掉明朝使者,只能图一时痛快,对我们部族百姓有何好处?咱们后金现在也是堂堂正正的国家,不是流寇山匪,把人家使者邀请来,谈也不谈,直接一刀杀了,传出去,咱们女真人还有何信义可言?远道之人谁还敢过来投靠?辽东那些将领只怕更加同仇敌忾,以后更难攻打城市了!”

“所以,你们的主意是下策。”

这番话说的阿敏和莽古尔泰都低下头,他们军事上厉害,政治上的事情就比较幼稚,至于经济方面的事情就完全不懂了。

努尔哈赤又把目光转到代善身上,道:“你想与明朝和谈,学习宋辽岁币,让他们进贡。可你想过没有,辛明只是辽东经略,他不代表大明朝。辽东一隅,能有多大财力?而且辽东明人也很穷,能榨出多少油水?你的主意也是下策。”

代善也把头低下了。

努尔哈赤环视众人,“各位,你们不知道咱们后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打仗的好手,但对国计民生,治理国家都不关注。

努尔哈赤微微叹气,自己这群属下怎么就始终摆脱不了草寇的眼光,冲锋打仗在行,管理百姓不懂。其实他自己又何偿不是如此。

“四贝勒,你把咱们后金的情况讲给他们听。”努尔哈赤吩咐。

皇太极上前,把后金这一年多的经济状况,税收,各种物资和人口的收支情况详细说了,其中有很多数字计算,让这些女真将领贵族听的大眼瞪小眼,如坠云雾,他们是真正的文盲,在数学和艺术方面完全一窍不通。

但大概意思听懂了,后金这一年多,遭受了很大的水灾,粮食减产,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后金另一半经济支柱是各种土特产,如人参、木材之类的,由于战争,明军封锁,基本上没有交易。此外,女真地盘上的人口却在激增,只从开原就掳掠了十余万人口,这次攻打辽沈,虽然沈阳的百姓逃走了,但一路上小村小乡,也抓了不少人。抢到的粮食却不多,尤其是沈阳的粮食,官府中的官粮都被辛明给烧了,所有抢到的物资中,粮食是最少的。

与此同时,后金的银子却越来越多,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各种奢侈品不计其数。可是这些东西不能当饭吃,当衣服穿。想从明朝那里购买物资,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蒙古,遥远的绕道交易,这导致后金的银价一跌再跌,放到后世,就是通货膨胀,经济危机,但后金是不懂的,他们只知道一个问题,粮食不够吃,就要饿肚子。

“粮食!我们现在最缺乏的是粮食。”努尔哈赤沉声道,“这才是我们的大麻烦。”

这也与辛明的预料差不多,后金是典型的强盗国家,只能通过抢掠壮大,一旦抢掠不顺利,那怕战士死伤太多,也会动摇他们的经济。因为死伤战士需要抚恤,他们的妻儿也要照料,这也需要粮食和物资的。所以在经历奉集堡大战和辽沈之战后,后金的经济果然出现问题了。

“所以,这次和谈一定要想办法让明人开放边市,让我们的人参卖出去,银子花出去,换回来粮食和其它用品,支持到我们下一次大举攻击才行。”努尔哈赤缓缓说道。

皇太极问:“如果明使不答应怎么办?现在明朝对我们封锁的很严密,应该是已经嗅到我们的困境了。”

努尔哈赤脸色阴狠起来,道:“他不答应,就威逼利诱,迫使他同意,如果一直不同意,就把他扣留下来,直到他同意为止。”

费英东拱手道:“汗王,属下接触过这个明使,他是很倔强很有主见的一个人,如果他软硬不吃,咱们还要想别的法子,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明使一人身上。”

努尔哈赤缓缓点头,闭目沉思,他其实也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他是部落制度出身的女真人,部落穷困落后,就像占山为王的草寇一般,靠劫掠为生,没有多少个人财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的环境很容易出现军事天才。但当部落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物资越来越丰厚的时候,就需要一个管理型的人才来掌管这一切,山大王似的粗放治理是不行的。

努尔哈赤想了许久才道:“粮食不足,主要是汉人太多的缘故,尤其是汉人中的闲人太多,他们有的当奴仆,有的是生员,有的是汗官,吃饭的多,干活的少,自然入不敷出。”

“传我汗谕,所有汉民一律编入各旗之下的农庄,作为奴隶干活种田。发现闲行、乞食、读书、佛道,全部斩杀,各村各地都要严查。”

费英东问:“地少人多,再加上水旱灾害,有些奴隶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努尔哈赤又想了一会儿,道:“计算他们产出的粮谷数目,凡是不足五斗的,全按着‘无谷之人’处理。咱们女真人应当把‘无谷之人’视作仇敌,一律处死。”

皇太极忧虑道:“汗王阿玛,这么做会不会杀人太多,引起汉人反抗呢?”

努尔哈赤冷笑:“如果反抗正好,挨庄挨户的杀光他们,等挺过了饥荒,再去明人地盘里抢掠人口就是了,明人就像牲口,要多少有多少。”

费英东问,“那么汉军旗呢!他们见到如此屠杀汉人,会不会心惊?会不会哗变?”

努尔哈赤皱眉,汉人多了,怎么麻烦事情这么多!他摇头道:“既然如此,就撤销汉军旗,把旗下的所有汉人都编入女真旗中做奴隶,告诉那些投诚来的汗官,只许收容自己的近亲,远亲勿得收容,如果纳贿乱收,别怪我不给他们面子。”

众人听了努尔哈赤的‘汗谕’,一起拜伏,只有皇太极微微摇头,心中很不以为然。他一直管理女真政治经济,水平比父亲高的多。这些汉民和汉军也是人,只要养护好了,可以创造更多的价值,比这样简单粗暴的杀戮强多了。只是,此时他也不能驳斥汗王。

努尔哈赤晚年统治辽东,对汉民实行民族压迫的政策,异常残暴,激起了辽人的逃亡和反抗,于是他大肆屠杀了几百万辽人,名副其实的刽子手。这也并非完全是他杀戮成性,也是因为他不懂得如何治理国家,如何牧养这些激增的汉民人口,说穿了,就是他的水平不够,能力不足,思维还停留在部落时代。

与众人议完事,努尔哈赤吩咐众人退下,只留下皇太极一人。

卧室中变得安静下来,只有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二人。

努尔哈赤缓缓道:“你探听到的,关于阿巴亥的消息可是真的?”

皇太极立刻跪下,道:“千真万确,儿臣可用性命担保,大妃确实派了一个信使去辽阳,把一封信给了辽东经略辛明。”

“信的内容是什么?”

“儿臣不知,不过,儿臣得到一个消息,在大妃关押奉集堡那段时间,她跟辛明走的很近,辛明教她读书写字,还和她谈笑,还曾握住她的手……”

“别说了!”努尔哈赤苍老的脸庞上现出一丝怒色,“你诬陷大妃,她在奉集堡的事情,你又如何得知?”

皇太极坦然的望着父亲,缓缓道:“千真万确,这是多尔衮亲口告诉我的,如果阿玛询问他,他也会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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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刁难

努尔哈赤信了,气的咬牙切齿,自言自语道:“荡妇,她走到哪里都是不知羞耻的荡妇!”此时他又想起来阿巴亥和代善曾经的绯闻了。不管什么时代,落后与先进,男人对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女人都特别痛恨。

努尔哈赤又自言自语:“难怪辛明敢身赴险地,原来他早就在我身边打入了一个楔子。”忽然脸上露出一丝伤感的表情,他还是很喜爱这个女人的,不禁叹息道:“我老了,她也嫌弃我老了,就好像草原上的母马只喜欢矫健强壮的公马一般。”

皇太极叩首道:“阿玛,您一点也不老,你依然是所有女真人心目中的神,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

努尔哈赤表情落寞,半晌才道:“我已经原谅过她一次了,这次不会再给她机会,传我汗谕……”

忽然,皇太极道:“阿玛可曾想过,大妃的所作所为可能有人在背后指使。”

“指使?”努尔哈赤皱起眉头,如果有人指使,那就只能是代善了。代善曾和她有过绯闻,而且自己所有儿子属下当中,代善势力最强大,自己有两旗人口,褚英被处死后,他的儿子杜度也是由代善抚养,这等于是三旗了。代善在军中征战最久,儿子、部下遍布女真上层。忽然又想起来,在叶赫城代善私自答应保全布扬古的性命。难道代善真有联合大妃,争夺储位的想法?

皇太极拜道:“阿玛如果想知道是否有人在大妃背后,儿臣有一条计策……”说着在父亲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第二天,辛明得到了努尔哈赤的接见。到驿馆来带领辛明的人是阿济格。他全副武装,骑着战马,带着几十名女真骑士,瞪视辛明好一会儿,才道:“请明使大人随我来吧!”

辛明骑着马,带着范文程等人,随着阿济格向女真的议事大厅走去,穿过一条街道时候,忽然有许多女真百姓拥挤过来,只见他们大声叫喊:“明狗,你杀了我们的亲人,还不快跪下谢罪。”

“刽子手!”“打死明狗!”这些百姓握着拳头,大声呼叫,看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要吃了辛明一般。

阿济格等人并不制止,只是一脸冷笑的斜睨辛明,等到有的百姓冲到近前,才用手中武器,装模作样的推一下,“靠后,靠后。”

阿济格冷笑道:“辛大人,这么多人恨你,你为什么这么不得人心,人神共愤呢!”

辛明冷笑,“这里恨我的人越多,证明辽东喜爱拥护我的人越多,越得人心呢!”

这时候,不能靠近的百姓不知谁带头,像辛明丢起泥巴和烂菜叶等污秽的东西,铺天盖地的,把辛明一行人弄得脏兮兮的,狼狈不堪。辛明倒不在意,昂首而行,也不躲闪。

阿济格几人看差不多了,才驱散众人,回头看辛明等人,忽然一起用马鞭指着大笑起来,“看看,明使的样子好滑稽可笑啊!”

辛明忽然仰面大笑起来,声音比他们还高。

阿济格怒道:“你笑什么?”

辛明笑道:“我被丢污物,灰头土脸,这只是我个人形象受损。可我代表着明朝和你们一国之君谈判,这浑身污秽的样子,丢得是你们大汗的脸面,天下人都知道了,你们大汗只配和一个脏臭的明使谈判,哈哈!真是可笑啊!”

阿济格怒目辛明片刻,哼了一声,让下属给辛明取来新衣衫穿上,擦干脸面之后,才继续前行。

到了议事大厅,先经过一个好大的院落,好像现代学校的大操场,这是女真人的演武场。女真人好武,把演练武艺的场所建在议事大厅的外面。

刚刚走进院子忽见一群士兵围了上来,一名牛录叫道:“听说明使是明朝那边有名的神箭手,我们不信,给我们演示一下,我们才让你过去。”

辛明微微冷笑,不置可否。

这名牛录把一张弓递过来,冷笑道:“请大人射一箭给我们瞧瞧,靶子就在那边。”

辛明顺着他所指望去,冷笑起来,百步外竖立了一个箭靶,不过,箭靶很小,只有巴掌大小,靶子周围却贴着许多画像,从明太祖开始,一直到现在的万历皇帝,在靶子周围贴成一个圆圈。只要这箭射得稍微偏一点,就射中了明朝皇帝的画像了。当然免不了被女真人耻笑一番。

这张弓也很特别,又大又沉。这是女真部队中最沉重的弓了,有十二力重。明人那边射箭,一般弓的硬度在三力到六力之间。女真人力大且擅长射箭,普遍超过六力但也不到十力。这十二力的硬弓是最沉的,换成现代拉力得有一百七八十斤的力量。他们给辛明硬弓,也是为了难为辛明,想看辛明的笑话。

只见辛明微微冷笑,接过弓箭,搭弓射箭。其实他是很想对朱家皇帝射上几箭,出口恶气的,但只恐怕被女真人小瞧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弓弦,手臂后背肌肉坟起。他跟着李落梅学武,十分勤奋,一身外练功夫,钢筋铁骨,弓弦拉的仿佛满月一般。只听嗖的一声响,这一箭快如闪电,正好射中了巴掌大小靶子的靶心,射中之后,箭尾还在轻轻颤动,一个十环中靶。

周围士兵都很惊叹,一起拜伏,给辛明让开道路。辛明随手把弓箭递给阿济格,微笑道:“也请贝勒射一箭,让我们明人见识一下。”

阿济格冷哼一声,接过弓却不射箭,只是做出请的姿势道:“还请明使大人快些进议事厅吧!“他虎背熊腰,是女真人的大力士,自然也能拉开此弓,但却没有十分把握射中箭靶,更别提射中靶心了。

到了议事厅门口,却见数十名士兵分列两侧,手中长刀巨斧相交,举在头顶。

阿济格笑道:“这也是我们接待使臣的规矩,还请明使大人稍稍弯腰,从下面钻过去才好。”

辛明忽然放声大笑,声音远远的传开,说道:“听说女真战士勇猛无敌,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阿济格和所有女真战士听到这话,一起变了脸色,不管什么时候,侮辱战士,都是不能忍受的。

阿济格咬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要是没有理由的侮辱人,这些刀斧就把你斩成肉酱。”

辛明朗声道:“你们女真战士如果真英勇,应该在战场上拼杀,征服敌人,方是真英雄,好汉子。现在却这里举着武器,吓唬手无寸铁之人,这也是英雄好汉的作为吗?”

听到这话,果然这些刀斧手脸上露出羞惭神色,阿济格对辛明怒目而视,却也说不出什么。这时候大厅中传来努尔哈赤声若洪钟的话语,“让他进来,别为难他。”

这些刀斧手听到大汗的话,登时撤去,乖乖的退到一边,让辛明进屋。

辛明缓步走入议事大厅,只见女真人已经分列两排,按着地位有坐有站。大殿中一片肃静,数十双眼睛一起望向辛明。

辛明终于有幸见到后金高层的所有人了,入目全是红黑脸膛的一个个壮汉,做女真人打扮,胡子拉碴,凶神恶煞,虽是议事,但人人穿着盔甲,带着刀剑,杀气腾腾,好像随时出征大战一场似的。其中有一个身材极为高壮,面孔相对清秀一点的年轻人,是女真这边最厉害的贝勒——皇太极。

正面一张大躺椅上,端坐一老者,须发斑白,目光炯炯,相貌威严,正是后金大汗——努尔哈赤。

辛明打量女真众人,却不知女真诸人也在打量他,众人都很惊讶,没想到一直给女真人造成大麻烦的明朝经略是一个这么年轻的男子。

只听努尔哈赤缓缓道:“你就是明使,辽东经略——辛明?”

只见辛明缓步上前,双手做揖,拜了一拜,口中道:“先生你好,在下辛明。”

只这一瞬间,厅中爆发出来一片呼喝叫骂声音,

“好狂妄的小子!”

“见了大汗不跪拜。”

“敢称呼大汗为先生?反天了!”

“奶奶的,老子杀了他。”

接着,好几名将领把腰刀拔出半截,恶狠狠的看着辛明。

努尔哈赤止住众人,缓缓道:“听闻明朝是礼仪之邦,连贩夫走卒都谦谦有礼,何以你为辽东之长却毫不知礼,见到一国之君却不叩拜?”

辛明微笑道:“我们明人当然是知道礼节的,只是如果为公,我是明朝使臣,而先生是明朝赐封的指挥使。大汗、国主的称号从来没被承认过。既然为同僚,我干嘛跪拜?”

“为私,我代表辽东来和女真首领谈判,我是辽东经略,咱们同为一方首领,干嘛要跪拜于你?”

“明人擅长狡辩,果然名不虚传!”努尔哈赤冷笑。

二贝勒阿敏忽然冷笑起来,“你们明军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辽阳之战,破城在即,你们眼看都要成为我们刀下之鬼,侥幸逃得一命,现在过来乞和,却如此大言炎炎,好不知羞耻。”

辛明哈哈一笑道:“此言差矣,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们女真人不也有奉集堡之败么!就算你们攻克辽沈,把我们都杀了,又怎样?辽东还有几十座小城堡,如奉集堡一般坚固,你们能攻破么?就算你们占据辽东,还有辽西,还有关内明朝腹地,你们能逐一攻破么!只怕你们后金也承受不了那么多损失吧!”

阿敏脸色微微一变,后金确实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损失。女真人毕竟人少,就算把所有成年男子都算上,也不过十几万而已。而从奉集堡到辽沈,已经先后阵亡了两万多人,光抚恤家人都很困难。

莽古尔泰忽然站起来喝道:“我们女真战士不怕牺牲,我现在就一刀砍了你,然后带兵踏平辽沈。”

辛明微微冷笑,“三贝勒不记得奉集堡的教训了?还是留住你剩下的一只眼睛吧!”

莽古尔泰气的浑身发抖,唰的拔出半截腰刀,怒目辛明,但没有大汗的命令,他也不敢动手。

阿济格忽然站出来喝道:“你好大胆子,用炮炸伤大汗,却敢在这里口出狂言,你犯下如此大的罪行,今天你还想活命吗?”说完也拔出半截腰刀。

辛明冷笑,“两国交战,以杀伤敌人为荣。战死沙场亦是一名战士的荣誉,有何罪行?我若是死在你们女真人炮火刀剑之下,死得其所,绝无怨言。”

努尔哈赤忽然道:“莽古尔泰、阿济格坐下。”

两人不敢违拗,只好把刀剑插回,气哼哼的坐下。

代善问道:“你此次来谈判,打算给我们女真人什么好处,金银布匹,还是粮食?”

辛明笑了,道:“我给女真百姓带来一份大礼,让汗人和女真彼此友好,共同富裕。”

费英东上前冷笑道:“年轻人,空谈无用,我来说我们女真人的条件,第一,我们要重新划分边境,以奉集堡、沈阳为界限,原来的抚顺、铁岭、太原都割让给我们女真人。第二,叶赫部归我们女真人管理,明人不得干涉。第三,赔偿我们牺牲的女真战士金银。第四,开放边市,互相通商。”

最后一条其实是女真人最看重的,但费英东故意把它排在最后,描谈轻画的说出来。

辛明又笑了,慢慢摇头道:“土地是不可以谈判的,就算你们掳走开原百姓,杀光铁岭民众,推倒城墙,土地依然是我们大明的,寸土不让。叶赫人是我们的盟友,永远都是,我们明人绝不抛弃朋友。女真战士牺牲了,那是一名士兵的本分,死得其所。我们大明死伤的将士更多,可曾要过赔偿吗?至于第四条,这大概是你们最期待的吧!”

辛明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绝不可能,对你们经济封锁,让你们混乱衰落,那是我们大明的国策,绝不能改变。所以这四条求我一条也不答应。”

大厅中所有人勃然大怒,连御座上的努尔哈赤眼中都射出怒火,沉声道:“狂妄的小子,你来到我面前,是来消遣我的吗?你一点钱财也不付出,还议什么和?简直是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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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汗王的阴谋

辛明微笑道:“我来议和自然有我的法子。你们女真族现在是不是遇到大麻烦了?粮食紧缺,人满为患,金银降价贬值,人参也卖不出去!”

“我可以帮你们度过难关,我要在辽东建立作坊,需要大量的工人,我还要重修铁岭、开原,也需要人,我还要开发铁岭、开原甚至更北方的土地,更需要人。我也要派人去你们那里,传播先进的知识文化,教你们如何耕种,如何管理,总之我要的是合作,然后共同发展富强。”

听辛明的话,所有人都冒出一个念头,这明人是不是疯了?现在后金和大明正在敌对战争,他却想让两方人民融合到一起,这不是天方夜谭,异想天开么!

努尔哈赤则想到更多,辛明这么做十分危险,他想把女真人带入明朝社会,这是想吞并女真族呢!多么阴险的一个主意,不知不觉的让女真族都变成了他们汉人的附庸,这是想让女真人灭族呢!

努尔哈赤越想越怒,口中喃喃道:“混账,简直是混账!”他颤抖着身子站起来,忽然身体一晃,软倒在御座之前,只听大厅中一片惊呼声音……

努尔哈赤昏倒在御座之前,厅中大小将领一起拥上前,大叫“汗王!”“阿玛!”

阿济格回身拔出腰刀,向辛明喝道:“原来你到我们这里是想气死阿玛,好阴毒,我劈了你。”说完举起闪亮的刀子,却被皇太极一声断喝,“不许对明使无礼,如何处置明使,等阿玛醒过来再说。”

阿济格恶狠狠的瞪了辛明一眼,把刀子扔在地上。

在努尔哈赤的卧室中,他的儿子们,连同一群女真贵族,一脸焦急的看着他们的可汗。费英东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大夫就是女真族中的老萨满,既是巫师,也能治病。

过了半晌,努尔哈赤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道:“孩子们,你们的汗,就要回到神的怀抱中了!”

屋中登时传来一片哭泣声音,好多人叫道:“大汗,你不能离开我们啊!”

努尔哈赤长长的叹了口气,最强壮的狮王也有衰老的那一天,再强大的人也抵抗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因为这是神灵的意志。

努尔哈赤缓缓道:“咱们女真人不可一日无主,共议制度是咱们的传统,你们就从八个贝勒当中选取一个有才有德,能接受不同意见者,来继承汗位吧!”

皇太极哭道:“汗王阿玛,我们不能没有你,你就像狼群中的头狼,指引我们,带领我们,翻山越岭,经历各种险恶,没有你,我们会像茫然失措的孩子一般。”

努尔哈赤微笑道:“不会的,我老了,适应不了这片越来越广阔的天地。你们需要一匹年轻的,健壮的,更加聪明的头狼。”说完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他真的感觉自己老了,感情也脆弱了,再没以前的杀伐决断了。一生中从没流过的眼泪,这时候也不争气的流下来。

众贝勒纷纷求恳,努尔哈赤摇摇头,道:“你们都出去,按我的话去做,四大臣留下,我有话说。”

这些贝勒、子侄、贵族不敢违命,纷纷躬身退出卧室,只留下费英东、何和礼、额亦都、安费扬古四名老臣。

卧室中陷入一片安静当中,努尔哈赤缓缓道:“阿迪,把我的遗诏给四位大臣看。”

四大臣都很惊愕,努尔哈赤刚刚说完让“共议”,选出来一人继承汗位,怎么又有遗命了。

阿迪是努尔哈赤最亲信的侍从,他捧来遗诏,恭恭敬敬的递给费英东。

费英东浏览一遍,忽然跪下叩首道:“感谢汗王给女真族选择了一位好主人。四贝勒皇太极足智多谋,胸怀宽广,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是所有贝勒中最适合继承汗位的。”

何和礼看了一遍遗诏,也赞了一通皇太极,但他疑问道:“既然汗王已经选定了继承人,为何还要他们‘共议’推举?”

努尔哈赤躺在床上微笑道:“这是对四贝勒的最后一次考验,我相信年轻的狼王是可以摆平他的兄弟们的。如果他登基之后,有兄弟不服,你们就可以启动遗诏,助他一臂之力。”

额亦都接过遗诏看了,他也赞成选皇太极为新汗,他的疑问是,“汗王,您走后真的要带走大妃,让她为你殉葬么?”

见努尔哈赤点头,额亦都又道:“咱们女真人的规矩是有幼子的妃,不必殉葬的,而多铎年纪幼小,需要额娘的照顾……”

努尔哈赤打断他的话,冰冷冷的道:“阿巴亥决不可留。”

额亦都叩头不再问了,最后是安费扬古看了一遍遗诏,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停的叩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努尔哈赤知道他的心思,长叹一声,“老朋友们,咱们要分手了,总有一天咱们要相聚在神的怀抱中,所以不必如此伤感。”

他们五人,连同死去的扈尔汉,都是从年轻时代就在一起,经历了后金的草创时代,披荆斩棘,历尽苦难,在无数次搏杀战斗中并肩而战,一同开创了现在的局面,统一女真,剑指明朝。彼此之间,虽为臣属,但心中情义,却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四大臣流泪唏嘘了一会儿,努尔哈赤让阿迪把遗诏装入一个方盒中,放在卧室门上的匾额后面,只等他去世之后才可以打开。

四大臣退下之后,族中的老萨满才姗姗来迟。他看了努尔哈赤的面貌,把脉完毕,一脸疑惑的道:“汗王虽然创口不愈,但暂不危及性命,估计至少也能活上一年时间,怎会忽然如此之重呢!”

一直气息奄奄的努尔哈赤忽然眼睛变得有神采起来,他反手扣住老萨满的手,轻声道:“你出去对他们说,我有十天性命即可。”

老萨满一惊,不敢违拗,双手合十,连连点头。

老萨满离开后,努尔哈赤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忽然有水珠落到脸上。他睁开眼睛,只见阿巴亥一张娇美的面孔正俯身看他,美丽的大眼睛中噙着泪水,沿着雪白的脸颊,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看到努尔哈赤醒来,忍不住泣道:“我的汗王,你怎样了?”

努尔哈赤微笑,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道:“我没事,我不会离开你的,咱们永远不会分离的。”

阿巴亥点点头,躺在努尔哈赤身旁,蜷缩身体,像一只柔顺的小猫,藏在腋下。

努尔哈赤怜爱的看着怀中成熟美丽的面孔,心中不自觉的想起来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那是在草原上,初春天气,一望无际的绿油油中点缀着粉红的小花,如夜空中的闪闪发光的星星。阿巴亥过来了,穿着红云似的喜庆衣衫,带着少女的娇羞和惠敏,到了努尔哈赤身前笑问:“你就是草原上最大的王,努尔哈赤么?”这给他第一印象是纯净的像赫图阿拉的山泉,顽皮的样子又像山中的梅花鹿。这是一个精致而又有趣的女孩子,

两人的心一天天的靠拢,阿巴亥从一个天真可爱的少女慢慢变成一个成熟而有风韵的少妇。她是把努尔哈赤看成父辈的,一个大哥哥。努尔哈赤在引导她成熟的过程中,也享受到了年轻人的心态。一条小溪慢慢的在向大河靠拢,交汇,融入其中,努尔哈赤刀光剑影的世界中,第一次品味到柔情,男人女人之间的爱恋由此而生。

“大汗,等你病好了,咱们还去泡温泉的。”阿巴亥幽幽的说道。

努尔哈赤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带着阿巴亥第一次泡温泉的情形,温热的泉水,无尽的草原,天空上朵朵白云点缀着碧蓝的天空,无限宽广自由的感觉。

阿巴亥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她赤着身体,皮肤细腻好似最好的绸缎一般,她披着一张白纱,站在温泉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张开双臂,模仿着什么,一面向他大笑,明媚的阳光下,好像一棵茁壮成长的小树,娇嫩可爱,只这一瞬间,努尔哈赤就彻彻底底爱上了这个比他小三十岁的少女,从此,一生一世都爱她,再也没有变过。任凭后宫中,数十位嫔妃羡慕、妒忌却又无可奈何,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缘分吧!

“汗王,你不会让我殉葬的,因为多铎还需要我的照料,是么?”阿巴亥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不会亏待你的,一定给你做最好的安排,让你快快乐乐的生活。”努尔哈赤一面说,一面心中变得阴冷起来,他在想阿巴亥对他的背叛,她和代善的丑闻,还和那个只有十八岁的明使勾搭在一起。

但他让阿巴亥殉葬却并非因此,他终究还是狮王,要为整个部族的将来考虑。阿巴亥太聪明伶俐了,她的三个儿子掌握着八旗中最强的正黄旗、镶黄旗的力量,她会窃取这些力量兴风作浪的,这对未来新君是不利的,必须为未来新君扫除一切障碍。这一刻,他的心肠好像钢铁一样硬,就如同当年他狠心下令处死自己的长子褚英一般,狮子终究是狮子。

议事大厅中,众人已经得知了老萨满的诊断,汗王伤重,最多只有十天的生命了。

费英东缓缓道,“我们应该遵从老可汗的命令,从八个贝勒中选出来一位继承者了。”

大厅中一片寂静,都不说话,此时,八位贝勒各自掌管一旗,正红旗旗主大贝勒代善、镶蓝旗旗主二贝勒阿敏、正蓝旗旗主三贝勒莽古尔泰、正白旗旗主四贝勒皇太极。镶白旗旗主杜度,镶红旗旗主岳托,镶黄旗的旗主阿济格,正黄旗的旗主多尔衮。

杜度、岳托、阿济格都年轻,虽然作战也足够勇猛,但显然资历不够,多尔衮更不用说了,才十岁,连战场还没上过呢!所以只能从四大贝勒中选择一个。

众人的目光在四大贝勒中逡巡,谁也不先说话。莽古尔泰最性急,忍不住站起来道:“我先说两句。”

他在奉集堡大战中因为立下军令状,轻敌攻城,被努尔哈赤免去贝勒的称号,不过后来又给恢复了。

“我从小就跟着汗王阿玛起兵,我打过海西女真的乌拉部,攻克了六座城池,还参加过萨尔浒之战,亲手斩杀明朝大将王宣,后来参加过奉集堡大战,攻打叶赫城,也是我第一个攀上城头,在所有兄弟和将领中,我是作战最勇猛的一个,所以我觉得自己可以继承汗位。”莽古尔泰说道。

众人都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是不以为然的。莽古尔泰作战确实勇猛,不然也不能丢掉一只眼睛。但他为人残暴,当初他的生母因为做事不检点,被努尔哈赤憎恶,莽古尔泰怕牵连自己,同时也为了取悦父亲,就亲手杀死了生母富察氏。这种杀母的行为即便是在相对野蛮的女真部落中,也被认为违背人伦的举动,被族中人所不齿,这件事情大大降低了他的声誉,努尔哈赤也因此不喜欢他了。

果然,阿济格站起来反对道:“阿玛刚才说了,让咱们选一个‘有才有德,能接受不同意见者’,你攻城打仗很勇猛,也算有点谋略。但你治理国家,管理黎民百姓的水平不行,就不符合阿玛说的‘有才’。”

莽古尔泰怒道:“咱们女真人以勇武著称,以战斗取胜,咱们需要的就是不停的战斗,从明朝那里抢掠东西就行了,要劳什子治理国家?谁最能打仗,最能杀人,谁就是大汗。”

三庶子阿拜体弱多病,较少参加战斗,不过此时也忍不住道:“是啊!你最能杀人了,连自己亲生母亲都杀了,这也叫‘有德’么!”

莽古尔泰大怒,站起来拔出半截腰刀,喝道:“病夫,也敢嘲笑我,不要性命了?”

巴雅喇是努尔哈赤最小的弟弟,也是众王子的叔叔,他皱眉道:“你动不动就拔刀子,这怎么能行?大汗说要选一个‘能接受不同意见者’,你总用刀子逼迫别人,这叫接受意见吗?”众人听了,有些忍不住嗤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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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推举汗王

莽古尔泰重重哼了一声,把腰刀插了回去,气哼哼的坐下。

大厅中又沉寂片刻,代善的侄儿杜度忽然站起来说,“我选大贝勒代善。他是四大贝勒之首,最早跟着汗王起兵征战,征伐过哈达、辉发、叶赫,还有对明朝的萨尔浒之战,开铁,辽沈之战。其中乌拉之战中功劳尤著,以三千对万余乌拉战士,勇猛直前,杀乌拉将军博克多和他的儿子,被汗王赐予‘巴图鲁’的美名。在攻打开原的时候,天降大雨,汗王因为道路泥泞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大贝勒力劝进军,取得一场大胜,这些有勇有谋的事迹,大家都看得到吧!”

众人中,代善的拥趸很多,许多人纷纷点头。

杜度又道:“大贝勒不仅在战斗中英勇,屡立战功,在治理百姓上也很有才干,你们看他两旗之下的百姓,各种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刑狱处罚也很公正,这不就是汗王说的有才么!而且他平时宽容平和,说话做事从来不咄咄逼人,动不动就拔刀子吓唬人,这不就是汗王说的能听进去不同意见的人吗!”

这番话说完,大厅中有好多赞叹声音,不过,代善的两个儿子岳托和硕托都低头不语。代善在族中声誉不错,但却与两个儿子关系不好。他宠爱后妻,苛待前妻所生的两个儿子,曾抢夺过长子岳托的宅子,还虐待次子硕托,以至于父子反目,硕托扬言要去投靠明朝,还到努尔哈赤那里哭诉。

努尔哈赤正因代善和阿巴亥丑闻的事情,对他不满,便借机大发脾气,说代善“你也是后母所生,我因为你是庶子而虐待过你吗?”代善慌乱恐惧下,出了一个错招,他诬陷硕托和自己小妾私通,来应对努尔哈赤的责问。岂料被有心人给举报,查明并无此事,努尔哈赤一怒之下就把他储君的地位给免除了。代善的声誉在族中也大为下降,但他这些年在族中人脉丰厚,势力还是最强的。

阿敏的弟弟济尔哈朗站起来,皱着眉头说道:“大贝勒确实功勋卓著,且很有才干。只是他这几年因为一些事情大大的惹怒了汗王,现在选他为储君,会不会惹病重的汗王生气?”

杜度道:“汗王只让咱们选一个最有才德的新汗,也没说他自己的好恶,你这话没道理。”

阿济格站起来说:“最有才德的人就是大贝勒么?我觉得四贝勒皇太极才是最有才德之人。”

“四贝勒皇太极文韬武略,智勇双全,从小就聪明睿智,过目不忘,而且喜爱读书。我只问咱们所有人当中除了四贝勒,还有第二个人识字吗?”

众人当中没一个能出来反驳。女真人出自野蛮,全民好战,崇尚武功,鄙视文人,所以除了皇太极之外没一个会读书写字,计算之类的更不要说了。

阿济格接着道:“四贝勒七岁的时候就能主持家政,汗王带着儿子部将出征,四贝勒在家能把日常事务,钱财收支安排的井井有条,一点都不用汗王操心,汗王也夸他出色,说他为自己的‘心肝’。我只问有无此事?”

众人一起默然,女真人固然野蛮,但也很诚朴,从来不说假话,皇太极确实聪明,能主持家政,刚才他在汗王病榻前列举的部落中钱财收支,国计民生的计算,整个部落没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才能。而且他确实是汗王最喜欢的儿子。

阿济格又道:“咱们女真人崇尚武功,四贝勒的武功也丝毫不弱,而且颇有谋略,攻打抚顺是他第一个出的主意,收服汉将李永芳也是他的功劳,萨尔浒之战中他勇猛杀敌,大家有目共睹,且在界凡城未建好的城墙后面设置伏兵,引诱明军上当,这也是他的主意。后来在小商县,只有他一人坚持攻打,认为明军不可能偷袭赫图阿拉,怎样?后来事实证明这就是明人声东击西的诡计。这次辽沈之战,大家也看到他的智谋了吧!如果不是汗王忽然受伤,只怕辽阳城已经被攻破了,也就没有现在明使过来议和的事情了。”

“反观大贝勒在最近几次大战中的表现,小商县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辽沈大战中二贝勒和大贝勒先后指挥,但损兵折将,奈何明人不得。咱们女真人勇猛杀敌、冲锋陷阵的将领有许多,但要想找一个有勇有谋,内修政事,外勤讨伐,用兵如神,所向有功之人,非四贝勒皇太极不可。”

这篇话说的十分漂亮,且都是事实,引得议事厅中女真贵族一片叫好声音。

代善皱眉不言,阿济格也是一个粗鲁的汉子,大文盲一个,很憨厚的一个人。忽然间能说出这么一大篇文绉绉,且颇有气势的话,背后没人指点,打死他都不信。

大厅中立刻分成两派,争辩起来,分别支持代善和皇太极,支持代善的大多是老辈人,支持皇太极的则大多是新生代的年轻人,人数各占一半。

努尔哈赤的二弟穆尔哈齐,已经六十岁了,须发皆白,满脸褶皱,在爱新觉罗家族中年纪最长,辈分最高。他佝偻着身子站起来,缓缓道:“诸位,听我一言。”

待到大厅中静下来,他才慢吞吞的说道:“我建议咱们搞一次投票,把支持的贝勒名字扔到箱子里,看看谁的得票最多。”

大家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便同意了,一名使者捧来一个木头箱子,拿来纸和笔。众人正要商议如何投票。

忽然,一直没有出声的二贝勒阿敏站起来,一声不响的走到投票的箱子前,飞起一脚,当的一声,把箱子和桌子都踢翻了,然后大步走出议事厅。众人愕然,穆尔哈齐道:“二贝勒这是什么意思?”

已经走到院子当中的阿敏头也不回,冷冷的道:“谁当储君我都不服。”转眼间走得不见踪影。

阿敏的性格桀骜不驯,他是努尔哈赤同母兄弟舒尔哈齐的第三个儿子。舒尔哈齐也是一个厉害角色,当年同哥哥努尔哈赤分庭抗礼,共同治理女真部落。但二人在对明政策上产生重大分歧,舒尔哈齐觊觎汗王的位置,亲兄弟火并,最后舒尔哈齐不是老谋深算的哥哥的对手,被囚禁致死,儿子也被杀了两个。

努尔哈赤爱惜阿敏的才干,将他收养,当成自己亲儿子一般培养。因为有这些上一辈的纠葛,阿敏几乎失去竞争汗位的资格。但他平时狂傲,自视甚高,见族人都不推选他,便一怒之下,踢翻了箱子,一走了之。这时候,已经没法再选取新汗了,议事厅的众人只好各自散去。

下午,在努尔哈赤的行宫当中,阿巴亥接到了一张字条。

所谓行宫,其实颇为简陋,数栋大屋组成的院落而已。大屋都是巨石垒成,没经过修饰的外表内部都很粗糙。跟明朝皇帝富丽堂皇的宫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再怎么简陋也是后金皇帝的住处,戒备森严,至少有一百个白甲兵守卫。

所以,阿巴亥很难和宫外的辛明见面,只能派出一名侍女偷偷去见辛明。努尔哈赤虽然答应了阿巴亥,会给她安排一条好归宿。但聪明机警的阿巴亥依然从中嗅出一丝危机,努尔哈赤如果打算去世之后善待她,为什么不趁现在就告诉臣属?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另外,今天新汗的选举让她心神不宁,如果代善被选择成汗王,她是性命无忧的。但皇太极呢?她又想起来辛明说过的话,如果皇太极登基,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殉葬,更何况老汗王还没有留下遗言。

打开字条,辛明写着,“告诉代善,笼络住他的几个儿子是他能否登上汗位的关键。”

阿巴亥把字条在烛焰上烧掉,她明白辛明的意思,必须让代善上位,一定不惜代价阻止皇太极登基。可代善的儿子怎会不拥护自己的亲生父亲,反倒去拥护自己的叔叔,阿巴亥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只能亲自去见一下代善了,这很冒险,自从和代善出了绯闻之后,她就再没跟代善见过一次面。现在正是立储的风口浪尖上,不得到代善的亲口保证,她怎能安心。

在代善的大宅当中,代善独自坐在屋中发呆,今天推选新汗很出乎他的意料,族中居然有那么多人选择皇太极,很让他吃惊。自从大哥褚英被处决之后,他一直都是储君,汗王之下的第一人,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在族中是有威信的,是能一呼百应的,尽管这几年汗王有些疏远他。可今天的推选让他心惊,居然有那么多族人支持皇太极,接近一半的人数,这让他感觉地位受到了挑战。

现在族中年纪大的大多支持他,而年轻人大多支持皇太极。现在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去支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自己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建功立业的时候,这些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代善皱着眉头有点不知所措,如何拉拢族中这些年轻人,让他们投向自己,这是一个难题。拉拢人心,说服对手,这需要很高的情商,代善并不具备这样的水平,而他身边又没有好的谋士给他出主意。他的第三个儿子萨哈廉是他和后妻所生,向来宠爱。这个儿子足智多谋,应该能给他出一些好计策的。

正想让人把萨哈廉叫来,忽然,门外有侍者通报说宫中有侍女给他的福晋送来一些衣饰。代善很不耐烦,现在这么关键时刻,这点小事也来通报。刚要让这侍女走开,忽然门开了,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低头走进来。

代善一愣,正要发怒,却见这侍女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叫了一声“大贝勒”。

代善大吃一惊,只见这侍女身材丰美,面容俊俏,一双大眼睛微微带着笑意,正是大妃阿巴亥。

“你……怎么来了!”代善又惊又喜又有一点担忧,他站起来开门,小心的向外看了一眼,外面并没有人,只有卫兵远远的站在院子里。

代善走到阿巴亥身前,打量她,尽管看过许多次了,依然露出赞叹渴望的眼神。多么完美的一个女子啊!从父王把她带回宫中,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心动的感觉。有些女人确实带有天生的魅惑,放在现代就叫女性魅力。阿巴亥也许连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天生有一种天真和狐媚混合着的美丽,用现代语来解释,就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两种不同的气质完美的融合在她一人身上。这种气质,对性格粗砺,常年征战的男子有特殊的吸引力。

阿巴亥低下头,轻声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很害怕,只有见你一面才能安心。”美丽的大眼睛中涌出泪花,她垂下头,眼泪一滴滴的落在衣襟上。

代善心中涌起无限柔情,他是多么喜爱这个女子啊!从阿玛把她从蒙古草原领回来之后,他有好一阵子魂不守舍,日里夜里只是想着这绝世美颜,那一阵子,他对自己身边的女人都失去了兴趣,每次进宫只是想着多看这个女人一眼。可他不敢有丝毫的表露,阿玛是汗王,觊觎汗王的女人什么后果,他心里清楚。

不过,后来在一次宴会中,阿玛不知是酒醉还是真心所想,说了一句,“在他百年之后,代善可以收养大妃阿巴亥。”

这让他心中窃喜,生出一丝念想,自己也有可能得到这个女人,他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后来,阿巴亥分别给他和皇太极送来她亲手做的饭食,这不合礼法,皇太极接受了,却放在一边,没有吃。他接受了,也吃了这饭食。从这之后,两人便有了一种暧昧的感觉,彼此又互相送了两次礼物,到后来在行宫中私自会面了一次,其实两人什么都没做,连手都没拉过,只是说了几句知心话而已。岂料,这事情会传的那么快,到了阿玛耳中,且引起来轩然大波,甚至会让自己丢掉储位,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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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6章 褚英的鬼魂

代善用衣袖擦去她面颊上的眼泪,柔声道:“你怕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阿巴亥抬起头,看着代善道:“我怕大汗会让我殉葬,或者新汗登基也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可能!”代善失笑,“大汗那么宠爱你,况且你还有那么小的孩子。至于新汗……不论是不是我,我都会尽全力去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殉葬。”

听代善这么说,阿巴亥心中稍稍安定,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道:“我来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消息,你的几个儿子,岳托、硕托、萨哈廉也许会投向皇太极那边,所以,你要争取汗位,必须得到几个儿子的支持。”

代善又吃惊了,阿巴亥在行宫当中,怎会知道自己儿子的动向。他很怀疑这消息的可靠性,自己虽然对岳托、硕托不好,但父子连心,这样重大的事情儿子怎会不支持父亲?萨哈廉更不用说了,自己向来宠爱他,他怎会背叛自己。

看到代善似乎不信自己,阿巴亥有些焦急的说:“你要信我啊!这消息绝对可靠。”

代善想了想,开门让卫兵去找这三个儿子,过了一会儿,卫兵回来通报,说三个儿子都不在,似乎有人看到,他们去了皇太极的家中。

代善又惊又怒,三个儿子平时和皇太极关系不错,但也没想到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会偏向外人。

“怎么办?怎么办?”代善有些焦急了,他在屋里来回踱步,仰天叹息,眼中竟然有泪光闪动,儿子的背叛让他很受打击。

阿巴亥在一旁看着代善的表现,心中有一丝失望。代善身材高大威猛,在战场上是勇士,可是在处理个人感情,人际关系的时候却很软弱,没有担当。这样外表和内心反差巨大的男人,现代也有很多。

当初他诬陷二儿子硕托,反被人揭发,面对阿玛的怒火时候,他慌不择路的杀了自己的后妻,来求得父亲的原谅。在刚刚被剥夺嗣子位置的时候,他受到很大打击,万念俱灰,居然会在家中哭泣。阿巴亥和代善相处多了,慢慢了解一些他的性格,这是一个在战场上勇猛,但在政治斗争和个人情感上软弱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能依靠么?

“大贝勒,你要坚强些啊!”阿巴亥上前主动拉住他的手掌,鼓励他振作。

等代善稍稍振作一点,阿巴亥给他出主意,“你要把儿子的心收过来,你分别对他们说,如果你能继承汗位,就传位给他们,让他们心中有希望,自然就会支持你了!”

代善两眼无神,微微点头。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阿巴亥心中很失望,其实她对代善没有多少好感,她拉拢皇太极和代善只是为了在汗王百年之后,自己能有个靠山而已,代善喜爱自己,这她看得出,所以,她才更加接近代善,只是没想过会被人诬陷告发而已。

现在看来代善是靠不住的,他是一个懦夫,没有担当。忽然,她眼前浮现了辛明的笑容,从容而又镇定,坚决而又无所畏惧,虽然只有十八岁,但这才是一个真男人应该有的表现。她真希望眼前是这个明人的十八岁少年,那么,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投入他的怀抱,决不后悔。

在驿馆的房间中,一灯如豆,昏暗寂静,辛明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子前,心中忐忑不安。作为穿越者,他已经体会到了改变历史的困难,他提示了代善,可是代善能挽回么?

此刻已经是深夜,阿巴亥和代善谈的怎样了?皇太极又做了什么布置?辛明现在非常忌惮皇太极,感觉他比自己还像穿越者。

辛明忽然把面孔转向空无一人的墙角,道:“喂!别在冲我龇牙咧嘴了,能不能说句话?你这两天一直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在墙角有一只鬼,只有辛明才能见到。这鬼相貌非常丑陋狰狞,比辛明见过的许多惨死的鬼还可怕。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肌肉扭曲,尤其是一双眼睛带着无尽的仇恨怨毒,似乎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想要恶狠狠的咬下一口血肉来,让人不寒而栗。这鬼身材高大,极为强壮,此刻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着辛明,让辛明想起来魔幻小说中的半兽人。

这鬼也不是善类,他发现辛明能沟通鬼魂,且可以附体辛明,立刻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了,被辛明的桃木剑教训了两下,才老实了,不过,他始终不离辛明左右,似乎有什么心结。

“你有求于我?有执念等我去消除?”辛明试探询问。

那恶鬼瞪着辛明片刻,忽然和辛明沟通了,“我要杀死努尔哈赤,你能做到吗?”

“当然!这也是我无时无刻都想做的!”辛明点头。

那恶鬼缓缓道:“你们斗不过努尔哈赤的,他早有遗诏让皇太极继位,让阿巴亥殉葬。”

辛明大吃一惊,难道所谓共议新汗都是诡计。

恶鬼冷笑,“他至少还有一年的寿命,这么做是在引你们上钩,自己露出马脚。哼,阿巴亥和代善串联,明早就会传到他的耳中,阿巴亥完了,代善也完了,你一样难逃一死。”

辛明一颗心急促跳动,自以为是穿越者,摸到了历史发展的命脉,却不知早已落入别人的彀中。

恶鬼冷笑:“我在行宫中有几个死士,可以帮你进宫,做一些事情。”

辛明上下打量它,这鬼在后金有如此能量,应该不是一个泛泛之辈。只见他虽然是鬼,但脸上身上手臂上全是刀枪疤痕,这人生前应该经历过许多战斗。再看看他的年纪,这鬼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

“你是废太子褚英!”辛明缓缓道。

这鬼瞪了辛明一会儿,桀桀的笑了,“明朝的小子有点见识,能看出我的来历,我生前就是褚英。”

褚英是努尔哈赤的长子,努尔哈赤十三副铠甲起兵的时候,他只有四岁,由于母亲早逝,他就一直跟随父亲奔波,在格杀征战,险象环生的境况中长大,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造就了他勇敢暴烈的性格。

在部落的征战中,因为作战勇敢,被努尔哈赤立为太子,那年他才二十九岁。

职掌国政同战场拼杀不同,褚英性格上的一些弱点暴露出来,如残暴,狂傲,心胸狭隘,很快他就得罪了女真上层许多人。当时的五大臣和四大贝勒联合向努尔哈赤告状,最后发展到与他誓不两立的地步。努尔哈赤为了族内团结,抛弃褚英,让他留守,到禁闭,再到囚禁。

这些过程中,褚英由于刚直倔强,一点也不悔改服软,反倒暗中拉拢势力想要谋夺汗位,甚至连巫术这种愚蠢的手段都使用出来,最后被父亲努尔哈赤处死,死的时候才三十六岁。

现在他变成鬼了,好像也没有一点悔改的样子,还是对父兄满腹怨毒,这成了他的执念。所以一遇到能看见鬼魂的辛明,他就立刻跟随,不离左右。

辛明缓缓道:“解除你的执念,必须想法子让我进宫才行。”

褚英又桀桀笑了,“我曾在汗王身边埋下一个钉子,五年过去了,也不知还好不好使……”

此刻,在努尔哈赤的行宫当中,阿巴亥独坐在努尔哈赤的病榻前,已经三更天了,她却没有一点睡意。努尔哈赤还在昏迷当中,她掀开帐子看了一眼努尔哈赤,深深的叹息。她对努尔哈赤的感情很复杂,只有很少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对父兄的亲情厚意,对族中英雄的崇拜敬仰。在刚刚嫁给努尔哈赤很长时间中,她都是把努尔哈赤当成神来崇拜的。

她的一生到现在为止都很顺利,小时候她是蒙古族中的公主,养尊处优,被父兄宠爱。十四岁嫁给努尔哈赤之后,被努尔哈赤独宠,在后宫中一枝独秀,生了三个儿子,尊为大妃,地位无人可及,引来无数的妒忌羡慕。中间虽然有短暂的“离异”,但努尔哈赤毕竟难忍相思之苦,把她招回后,更加宠爱,百依百顺,可以说她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

但现在一直宠爱她,保护她的这棵大树忽然要倒了,她就像大树下面一株柔弱的小花,从此以后要独自面对风霜雨雪,她能做到么?

看看病床上面容枯槁的“神”,阿巴亥就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但她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努尔哈赤这最大的靠山要死了,代善呢?也不可靠。唯一可靠的人是那个大明朝的年轻人。不知为什么,阿巴亥本能的相信,他不会抛弃自己,值得依靠,只是现在很难联系的上。

阿巴亥正想着明天如何再联络辛明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侍女走了进来。阿巴亥立刻大怒,柳眉倒竖,哪来的这样不懂规矩的侍女,没经召唤,自己就擅自进屋。刚要张口训斥,这名侍女抬起头,向阿巴亥微微一笑。

阿巴亥登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惊呆了,这人薄薄的嘴唇,剑眉朗目,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正是自己刚刚还在思念的辛明。

“你……怎么来了?”阿巴亥颤声问。

“担心你,所以我亲自来了。”辛明上前站在阿巴亥身前,微笑着看她。

“你这么做很危险的,被人发现,谁也救不了你的。”阿巴亥急惶惶的道。

辛明微笑,“我听到一个对你很不利的消息,必须当面对你说,冒再大的风险也要来,努尔哈赤……”

阿巴亥轻声嘘了一声,慢慢走到床帐前,轻声呼唤了两声大汗。帐中毫无声息,努尔哈赤一直在昏迷。

阿巴亥回到辛明身前,看到辛明温暖的笑容,目光中透出来的关心和爱护,忽然一颗心猛烈的悸动起来,这几日心中所受到的委屈,担忧、害怕,无奈……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到辛明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他,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压抑的哭泣起来。她太需要一个能给她庇护,给她安全感的胸膛,让她发泄一下情绪了。

辛明轻轻抚摸她的耸动的脊背,心中也很怜惜。他对阿巴亥谈不上什么爱情,更多的是怜惜,这么美好聪慧的女子,如历史上一般被弓弦勒死,多么暴殄天物啊!除了怜惜之外当然也有欣赏,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这样有魅力的女人无动于衷,一张天使般的面孔,罗莉似的天真娇羞眼神,还带有成熟女人的风韵,这是一个真正的尤物。

在辛明的怀抱中发泄了一会儿情绪,阿巴亥抬起头来问:“是什么对我不利的消息,让你深夜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

“大汗已经写完了遗诏,就藏在这个屋子当中。”辛明缓缓道。

阿巴亥一惊,噙着泪水的大眼睛闪亮亮的,全是疑问,大汗有遗诏,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谁知道这份遗诏?辛明一个异族人怎会知道如此隐秘的事情?

辛明知道她不信,转身到了门口,轻轻一跳,从匾额后面抓出来一个黄布包袱。回到阿巴亥面前,看到嘴巴已经惊讶成o型的阿巴亥,说道:“这就是遗诏。”

辛明把包袱放在方桌上打开,里面是红松木的盒子。红松木是关外最贵重的木材,只有女真贵族才用。只看这个盒子,阿巴亥就相信了一半。辛明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一张羊皮纸,拿出来递给阿巴亥。

阿巴亥看着羊皮纸上的内容,一双手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整个身体也瑟瑟发抖,她不得不信了,这真是遗诏,主要内容只有两个,四贝勒皇太极为新汗,大妃阿巴亥殉葬。

辛明见她如此激动,不得不主动把她抱在怀中安抚。阿巴亥再次抱住辛明痛哭起来,眼泪浸湿了辛明的胸口衣衫。

“为什么?大汗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给他生了三个孩子的,他也亲口答应要给我安排一个最好的归宿。”阿巴亥忽然想起刚才大汗对他的承诺,所谓的“好好安排她以后的生活”,原来就是让她和大汗一起死去,汉人有句话叫“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跟在大汗身边十六年了,为什么如此残忍的对她?而她一直把大汗当成她的父兄一般看待的。

第248章汗皇太极

努尔哈赤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也是杀戮的一生。后世对他中肯的评论大多集中在军事方面,他也确实堪称一个军事天才,否则不可能训练出来如此精悍的八旗部队。但他在政治民生方面的举措是消极倒退的,绝不是后世某些历史学家所说的“瑕不掩瑜”,更不是什么民族英雄。他是双手沾满无辜百姓鲜血的杀人狂魔,是不懂的如何治理国家,发展国计民生的野蛮部落酋长。

在努尔哈赤死去的卧室中,举哀的人白茫茫一片,包括他的大妃、数名侧妃,十几个儿子,两个弟弟,还有子侄和数位女真贵族。

众人哭过之后,重新聚集在议事厅中,这次必须选出来一个新的汗王了。

今天的选举比起昨天形势又有变化了,支持皇太极的人更多了,不但年轻贵族支持皇太极,不少昨天支持代善的老贵族也转变风向,去支持皇太极了。阿敏和莽古尔泰都沉默不语,沉默的意思就代表默认,代表也同意皇太极登基。

代善心中十分钦佩皇太极的手腕,只一晚上的时间,他就收拢了阿敏和莽古尔泰两只野兽,还收拢了那么多贵族,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年纪最大的穆尔哈齐缓缓道:“咱们今天就不必投票了,最有竞争力的两人是大贝勒代善和四贝勒皇太极,咱们只需走到支持的人身边就行了!”

只见大厅中的人动了起来,年轻人都走到皇太极身边,年纪大的一部分也走了过去,阿敏和莽古尔泰也走了过去,四大臣走过去,最后连代善的三个儿子也走到皇太极那边,穆尔哈齐轻咳了一声,也颤巍巍的走到皇太极身边。

此时,代善身边只剩下一个杜度,还有几名老年贵族。大厅中一共三十多人,代善的身边只剩下七八人,只占总人数的五分之一。

但代善和杜度各有一旗,再加上这几个贵族,也算一股不小的势力。代善始终一言不发,那就证明他还不服气。如果一直这样,按着女真人的传统就得分裂,或者来一场战争才能分出胜负。

萨哈廉忽然出列,跪在代善身前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咱们女真人的前途,为了咱们爱新觉罗家族的荣耀能够继续,请阿玛深明大义,主动让贤,儿子求您了!”说完深深的叩头下去。

岳托和硕托也出来跪在代善身前叩头恳请,岳托一面叩头,一面道:“四贝勒才德冠世,远超众人,确实无人可及啊!”

族中分裂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四大臣之首的费英东站起来对众人一拱手道:“各位,四贝勒登基不但是众心所愿,亦是老汗王的心愿。”

杜度正心中失望,恼怒道:“呸!老汗王已经回到神的怀抱,你别信口雌黄。”

费英东是后金大臣之首,地位甚高,杜度这样说话,登时引起好多贵族的不满。

费英东止住指责杜度的众人道:“我并非信口雌黄,汗王曾写下遗诏的,让四贝勒继承汗位,我们四大臣都曾看过。”

何和礼几人纷纷点头。

杜度冷笑道:“遗诏在哪里?我怎么没听过?”

费英东点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中,取来一支梯子,从卧室门匾后面,拿下来一个黄布包袱。众人从没见过,一起啧啧称奇。皇太极是知道有这个东西的,他斜睨代善,见代善面色平静,不由得心中一动,难道大贝勒也早知道遗诏的事情了。

见费英东正要打开包袱,皇太极忽然站起来道:“不必找什么遗诏了,既然大贝勒认为我才德有缺,不足以担负这重任,我把汗王位置让给他就是。”

这话一说完,登时引来一片反对声音,“四贝勒最适合汗王了!”

“我们愿意追随四贝勒!”

“不必打开遗诏了!”皇太极上前想止住费英东。

费英东愕然,这遗诏明明对皇太极有利,为什么不让众人知道呢!

杜度手快,距离费英东又近,他伸手就把盒子抢过来打开,拿出遗诏看了一遍。只见他脸色由愤怒到难以置信,再到喜悦,“哈哈!这遗诏根本就没立皇太极登基,你们看啊!汗王的意见是让多铎继位,四大贝勒作为监国辅助,哈哈,哪来的皇太极继位啊!”

几名年纪大的贵族接过去看了,纷纷点头。费英东连忙拿过来看,果然如杜度所说。

“有人换了遗诏!”费英东喃喃说道。

何和礼、额亦都、安费扬古三人看了遗诏都是大骇,不禁道:“这不是我们见过的遗诏啊!”

杜度大笑,“也许汗王又改变主意了呢?哼!也许你们杜撰的遗诏想来骗我们呢!”

五大臣当中,安费扬古脾气最暴躁,老而弥辣,他霍的站起来骂道:“放屁!老子平生说一是一,没说过一句假话。”

杜度脸涨红了,叫道:“不管怎样,大汗的意愿不是让皇太极登基,而是四贝勒当监国。”

阿济格站起来大声道:“遗诏不知真假,我只知道阿玛亲口对咱们说过,让咱们共议新汗。”

岳托也叫道:“对,咱们共议新汗,都推选四贝勒,四贝勒就是我们的新汗。”

好几个人一起叫道:“我们支持皇太极。”

杜度指着这些人怒道:“你们连老汗王的话都不听了吗?”又对阿敏和莽古尔泰道:“遗诏中让你们当监国,你们不愿意么?”

阿敏和莽古尔泰脸上都露出犹豫的表情,昨晚,他们都被皇太极说服,答应支持他。可现在有老汗王的遗诏,上面的内容对他们更有利。平起平坐当监国,总比屈居人下强多了。

这时候,大厅中的人已经分成两派吵了起来,一派坚决支持皇太极,另一派则认为尊重汗王的遗诏更重要。

穆尔哈齐年纪最大,辈分最高,但威望不够,也制止不了两派争吵,眼看女真就要到了分裂的边缘。

皇太极忽然上前,朗声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众人渐渐安静,皇太极道:“我想问一下各位,咱们建州女真从一个弱小的部落,从一个穷山恶水的生存环境中,能逐渐壮大,到现在统一所有女真部落,可以和明朝叫板,甚至有夺取整个辽东的实力,依靠的究竟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粗鲁的汉子,思考不是他们的强项。

皇太极自问自答,“我们女真人能一直强大,凭借的就是我们血液中吃苦耐劳,勇敢无畏,不屈不挠,永不服输的意志。因为推崇这种意志,我们才会崇拜意志力最强的那个人,我们称之为强者。汗王阿玛为什么会被族人当成神来崇拜?就是因为他是强者,是所有女真人当中最强大的人。”

“反观我们邻居明朝,为什么越来越弱,就是因为他们不崇拜强者,只讲究礼法。皇位长子继承,不论多么孱弱的孩童,哪怕弱智白痴,只要他是长子,就能做皇帝,这样的人,怎会治理好国家?”

“我们爱新觉罗家族就像狼群,我们要选择一个像老汗王一样,最强壮最凶猛的头狼,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只有这样的头狼才能带领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险恶的白山黑水中,一直走到大明朝最繁华的国都,让千千万万的明人都匍匐在咱们的脚下,这才是老汗王的愿望。”

皇太极不但有心计,口才也是很强的。这一番话,立刻就把所有人的血性鼓动起来了,一起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阿济格高声道:“我们要的是强壮的头狼,不是一个小孩子,皇太极就是我们的狼王。”

大家又是一起叫喊,“皇太极,狼王!”

穆尔哈齐举起手中遗诏,忽然给撕了一个粉碎,然后躬身道:“请新汗王登基!”

众人一起跪下,阿敏和莽古尔泰犹豫了一下,也缓缓跪下,皇太极目光所及,整个大厅只剩下代善和杜度了。代善长叹一声,知道不是皇太极的对手,缓缓跪在地上,杜度无奈,也只好照做。

皇太极这才缓步走上御座,坐下,众人站起身一起欢呼,“我们有新汗了!”

阿巴亥在灵堂中,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开始有争吵声音,后来静下来,不多时又爆发出来一片欢呼声音,只是太过吵嚷,听不清在喊谁的名字。

沉寂了一会儿,忽然一名侍女进来请阿巴亥去议事厅。

阿巴亥整理好衣衫,忐忑不安的走入议事厅,厅中的贵族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不过,她本能的感觉这些人的目光中有一丝敌意。忽然,在众人当中见到了代善的面孔,阿巴亥一颗心猛地被攥紧,好像一张大手在用力的捏着她的心,要将它捏爆。

代善没有成为监国,那么谁是大汗?

阿巴亥立刻就见到了,在众人之上的御座上,皇太极表情威严的坐着。清秀的面孔像石雕,冰冷无情,眼神像鹰,残忍犀利,能直射人心。

最老的女真贵族穆尔哈齐缓缓宣布了新汗的第一个命令,大妃阿巴亥和两个侧妃德音泽、阿济根一同殉葬。

“殉葬!”最可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阿巴亥好像被木棍在头上重重打了一下,瞬间剧痛让她失神,不能思考,耳中嗡嗡直响,完全听不清穆尔哈齐后面在说些什么。人群中无数的面孔在她眼前乱晃,这些面孔没有一点同情怜悯,大多是幸灾乐祸的表情,阿巴亥单纯直率的性格在女真上层得罪了不少人。

忽然,阿巴亥捕捉到了一双怜悯的眼神,是代善。阿巴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扑到代善身前,瘫在地上,抽噎道:“大贝勒,救我!”

不过,让她失望了,代善只是无奈的摇头,躲闪她的目光,这是大汗和全体贵族的意见,他无力改变。

阿巴亥又在人群中捕捉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阿济格和多尔衮。她抱着阿济格的腿大哭,额娘舍不得离开你们啊!

阿济格脸上的表情好似冰一般寒冷,冷冷道:“跟随汗王阿玛而去,是你的荣耀。”

她的目光又转到多尔衮身上,这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她付出心血最多的儿子,可是回敬她的居然是一双愤恨的目光。这个十二岁的少年恨恨的道:“你是个不忠的女人,汗王阿玛的脸都被你丢净了!快去死吧!”

阿巴亥一颗心都凉了,此刻,她多么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那些族人更不用求了,他们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昔日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大妃现在吃瘪了,卑贱的不顾脸面哀求我们呢!她哭的越伤心,这些人就越开心。

她从地上爬起来,收起眼泪,挺起胸膛,向高坐在上的皇太极道:“请大汗善待我的幼子多铎,他只有八岁。”

皇太极微微点头,“多铎是我的弟弟,我自会爱护他。”

阿巴亥昂首挺胸的走出议事厅,她想给身后这些人一个坚强些的背影。

阿巴亥被士兵押送到一间房间中,一起殉葬的德音泽、阿济根正蜷缩在地上哭泣。阿巴亥冷笑,这两个贱人也没什么好下场。她们两个就是当初诬告自己和代善私通的两个庶妃,显然他们受了皇太极的指使,她们自以为得计,既攀上皇太极这根高枝,又能打击自己,现在却一起被皇太极灭口了,这和辛明预测的一模一样。

想起辛明,阿巴亥嘴角漾出一丝微笑,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遗愿的话,就是想再见一眼自己的这个小情人。辛明拉拢自己,别有目的,这她早就知道。不管怎样,辛明曾为她冒险拼命,这大概是这世上唯一值得她爱的男人了。

对面,已经开始行刑了,两名士兵用细细的弓弦勒住了德音泽和阿济根的脖子,两人哭喊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扭动身体,踢腿蹬脚的声音,不过,很快两人的身体就不动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变了两具冰冷冷的女尸。

轮到阿巴亥了,一名士兵拿着弓弦一脸狞笑的走过来。

忽然门开了,努尔哈赤生前最宠信的近侍阿迪走进来,他在行宫中的地位很高,大致相当于明朝宫禁中的掌印太监,或太监总管。

阿迪道:“大汗的命令,让大妃更衣之后,再行刑。”说完平举起手中的一套白色衣衫。

第249章 救援阿巴亥

行刑的士兵躬身退出房间,大妃更衣,他们自然要回避。阿巴亥就算殉葬,也是大妃,地位最高的女人,是国母,需要尊敬。

等士兵退出房间,阿迪忽然丢掉衣衫,轻声道:“大妃,请随我来。”他打开后窗,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见阿巴亥一脸迷惑,连忙解释道:“是辛明使者的派遣。”

阿巴亥一面跳窗,一面心中惊骇,辛明这么通神,是怎么买通大内总管的,难怪他知道遗诏的事情。

阿巴亥却不知,阿迪就是当年褚英埋在宫中的一颗钉子,他本来想加害努尔哈赤,夺得汗位,没想到被更狡猾的老爹先下手为强了。

阿迪带着阿巴亥从一个小门走出了行宫,刚到了大街上,忽然后面传来一片叫喊声,“拦住那两个人,她是大妃阿巴亥!”

阿巴亥大吃一惊,敌人这么快就追过来。

阿迪拔出一柄刀子大吼,“夫人先走,我来对付他们。”转身杀入后面的士兵当中。

阿巴亥只向前跑了几步,就全身发软。她终究是女人,腿脚无力,回头只见后面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举着雪亮锋利的刀剑已经追到身后不远处了。

“我终究难逃魔爪!”阿巴亥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忽然后方又传来疾驰的马蹄声音。那几名追杀她的士兵一声惨叫,被骏马撞到,踩成肉泥。

一队人马已经冲到阿巴亥身前,当前一人从马上俯身伸手抱住阿巴亥的腰,将她揽起来。马匹疾驰,没有丝毫停顿。阿巴亥只觉得自己好像腾云驾雾一般,飞到空中,随后紧紧被一个男人抱在怀中。结实的胸膛,有力的手臂,几乎让阿巴亥喘不过气来。熟悉的男人味道,让阿巴亥瞬间心神迷醉,她的小情人来救她了,辛明不顾性命的来救她了。

辛明带着整个使团,快马奔驰,很快就到了界凡城的城门处,只听见哨声尖锐的吹响,界凡城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而他距离城门还很远,来不及阻止了,辛明一颗心不禁沉了下去。

忽然,一队兵马斜刺了出来,当前之人到了城门前喝道:“不许关城门。”正是代善。

“这是大汗的……”还没说完,就被代善一鞭子,抽倒在地上。别的士兵都畏惧的躲开。皇太极刚刚继位,还没建立大汗的威严,而代善大贝勒在军队中的威信比他高的多。

辛明奔驰到城门前,被代善伸手拦住。代善的目光和辛明怀中的阿巴亥对视,看到的是一双乞怜哀恳的美丽眼眸。代善心中一痛,这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人,可自己却没胆量保护她,甚至不如一个明人少年,这一刻,代善有些痛恨自己的软弱了。

“把他带走吧!”代善让一名士兵牵来一个孩童。

“额娘!”多铎过来扑到阿巴亥的怀中。

辛明让范文程抱起多铎,向代善一点头,道:“大贝勒,咱们不久还会再见的。”说完一抖马缰,带领明朝使团出了城门,疾驰而去。

代善看着辛明远去的背影,心中一动,不久还会见面是什么意思?这少年虽然年轻,但做事神出鬼没,出人意表。

阿巴亥被辛明抱在怀中,一颗心仿佛在云端漂浮,悠悠荡荡,她的心快乐的仿佛要爆裂一般。多么像部落中的爱情传说啊!一位公主在众敌环绕,危在旦夕的时候,一名英俊的骑士疾驰而来,勇敢的冲入敌阵,救公主于危难之中。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恢复了青春,变成了那个少女公主。

奔驰了好一会儿,眼前出现一条小河。阿巴亥终于从迷醉的状态恢复过来,十分惊讶,这是苏子河啊!辛明从界凡山下来,怎地不向西走,回明朝的地盘?向东走那是女真都城赫图阿拉的方向啊!

这时候,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显然是追兵,这次不是代善的部下了。

辛明立刻泅水渡河,苏子河不深,只有半人深,辛明这些人都下马,只留下阿巴亥母子在马上,缓缓牵马渡河。刚刚渡过苏子河,忽然迎面驰来一队兵马。阿巴亥大吃一惊,前后堵截,还往哪里逃?

等对面这队兵马驰近,才看清原来打着的是明军旗帜,带队的是满桂和祖大寿,一共三千人的骑兵。原来辛明早有安排。这些人拥促辛明,回望对岸女真人亦有数千骑兵到了河对岸,两队人马隔河对峙。只见女真那边以皇太极为首,两侧全是女真猛将,阿敏、莽古尔泰、阿济格,岳托……代善也在人丛中。

辛明和皇太极隔着十余米的河水对视,犀利的眼神仿佛能在河水上方摩擦出来火花。彼此心中都深深的忌惮对方,一个是这个时代本土的最强者,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掌握历史走向,又有与鬼魂沟通能力的历史作弊者。二人注定要有一次火花四溅的碰撞。

皇太极先开口道:“明朝的使者,你为和平友好而来,奈何又劫持了我们后金的大妃和我的幼弟。”

皇太极用的是标准的汉语说话,他很聪明,精通好几种语言。

辛明冷笑,“这不是劫持,阿巴亥本来就要被你们逼迫殉葬的。而多铎不只是你的幼弟,也是后金的新汗,我要保护他们母子不被篡位者欺辱。”

皇太极微微皱眉:“谁作新汗,这是我们女真部族内部的事情,与你这明使无关吧!”

辛明道:“怎地没关系?在我们大明朝的礼制中,仁义为先,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更何况遇到你们这种不忠不孝,谋权篡位的奸恶悖逆之事。哼,你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听到最后一句,后金中好多人大怒,指着辛明大喝,“你才是奸恶悖逆之人!”

“混账小子,敢侮辱我们新汗!”

“口出狂言的小子,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辛明放声大笑,把这些骂声都压了下去,才指着后金这些人大声道:“枉了大汗生前对你们那般好,你们哪个人没在大汗身前跪下,发誓效忠过?可是大汗一去世,你们就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大汗的遗诏明明写的是让多铎继位,你们违背大汗的遗愿,将来还有何面目在地下去见大汗的英灵?你们的所作所为,连我这个明朝人都替你们羞耻。”

这篇话说得大义凛然,阿巴亥侧目望辛明,如果她不是知道辛明是杀害大汗的凶手,还私自改动了遗诏,只怕也会被辛明的正义感动。

河对岸的后金方面,果然有许多贵族惭愧的低下头,不管怎样,他们做了对不起大汗的事情。

皇太极深深皱眉,这是明使的攻心战术,这招很厉害。他刚刚登基,最担心的就是人心不稳。

皇太极缓缓道:“明人孱弱,只会逞口舌之利。我们女真族喜欢用刀剑说话,废话少说,有胆子便跟我们决一死战!”

皇太极最擅长鼓动女真战士的勇武之心,果然女真这边一起拔出刀剑,指天大呼“决一死战!”

辛明伸手指向皇太极,缓缓道:“如你所愿,午后,咱们就在萨尔浒山之下,痛快的大战一场。”

这时候,萨尔浒山方向,战鼓隆隆,只见一支庞大队伍缓缓出现,这队伍打着明人的旗号,铠甲鲜明,刀剑如林,队列整齐,分成前军、中军、后军,两边还有侧翼部队。黑压压一片,看人数有几万人之多。

皇太极目光凝重,这很出乎他的意料。明人孱弱,从来不敢跟女真人野战争锋的。他们的强项是守城,用坚城大炮的法子跟女真战士周旋。辛明这么厉害,应该知道的。但他为什么又把主力召集到了远离明朝的萨尔浒山,这不是自取灭亡么?

看看远处明朝的部队虽然队列整齐,但其中最少有一半是新兵,这比起百战经历的女真战士可差远了。最关键的是,这些明军几乎全是步兵,只有几千骑兵,步兵能在平原上对抗女真骑兵么?辛明会这么蠢?

见到皇太极沉吟不语,他手下的将士都被激怒了,弱鸡一般的明军敢用步兵在野外列阵,挑战女真骑兵,这也太猖狂了,阿济格、岳托等年轻将领纷纷请战,连阿敏、莽古尔泰都请求一战。

皇太极感觉明军似乎有什么阴谋,但又看不出什么破绽,他目光扫到代善和杜度,见他们低头并没有主动请战。

皇太极心中一动,有了计较,他伸手指向辛明,缓缓点头,“那咱们就在午后一战。”

辛明带着骑兵撤回到了萨尔浒山脚下,正常历史上的萨尔浒之战当中,杜松是把大营扎在此处的,自己又分兵渡过苏子河,进攻界凡城,结果萨尔浒山的大营先被努尔哈赤攻破,才导致大败的。现在历史又要重演了,辛明也把主力驻扎在此,是想复制萨尔浒之战么?

辛明目光扫过大阵中的士兵,此次从辽东各处抽调士兵,一共五万人,几乎把辽东所有的精锐都带到这里,如果惨败,辽东也不用守了。范文程一脸担忧的看着这阵势,实在不明白辛明为何如此布置?用五万步兵去和女真骑兵野战,这不就是历史上宋金富平之战的翻版么!

此时,后金大队人马也从界凡山方向聚集过来,大部分是骑兵,也有重步兵,总共有五万人左右,是所有八旗的精锐,但他们本土作战,还有各色辅助部队,奴隶等,人数比明朝这边多一倍。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必胜之战。

午后,后金兵缓缓渡过苏子河,背对苏子河扎下大营,明军并没有过来骚扰,看来真的想跟后金在野外决战一场。所有女真将领的面带冷笑,觉得明人实在不自量力。如果他们还像以前那样躲在城池中,靠着大炮死守,还比较难对付。但现在昏了头偏要和女真野战,必须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在大帐中,皇太极缓缓道:“诸位,哪一个愿意先进攻明军?”

“我愿意!”好几个声音一起在大帐中响起来,一些年轻将领纷纷请战,好像晚了就杀不到敌人似的。

皇太极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到代善和杜度身上,道:“二贝勒代善和旗主杜度,你们各自率领你们所部攻打明军的两边侧翼。”

杜度不说话,脸上却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女真战士不怕战斗,但痛恨阴谋搞鬼的手段。整个女真上层只有他和代善反对过他登基,现在派他们两旗打头阵明显是在携私报复,想要削弱他们两旗的实力。

忽见代善缓步上前施礼,慢慢道:“大汗,请恕属下不能遵命。”

大帐中瞬间一片安静,公开违背大汗的旨意,这在后金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如果是努尔哈赤在位,只怕立即会被处斩。

皇太极凝视代善,缓缓道:“大贝勒畏惧与明军作战?”

代善道:“我不怕与任何人作战,但刚才明军首领说了,他是为了拥护多铎的汗位,我认为,这属于咱们后金内部争夺汗位,我有权力保持中立。”

在女真部落中,确实有这样的规矩,如果内部争夺汗位,其他人可以保持中立,直到胜利者当上新酋长,这也是为了防止部落彻底分裂而立下的规矩。代善这样说等于不承认皇太极新汗地位。

皇太极冰冷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怒火,缓缓道:“你不遵从大汗的命令,会有什么后果?”

代善平视皇太极,眼神没有一点畏惧。他忍的太久了,储君的位置丢了,三个儿子投向别人的阵营,眼看最喜欢的女人被处决,却不敢施救。他为了整个族群的利益,牺牲了太多,以至于后世史书给他一个懦弱的帽子。就从见到辛明奋不顾身的救走阿巴亥那一刻,他的心被触动了,他血管中也一样流着悍勇桀骜的血液,从此他不再忍让。

皇太极缓缓点头道:“好,那你们两旗就中立吧!”大敌当前,皇太极不和他们计较。但这事情已经被他抓到口实,只要击败辛明,回头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代善、杜度这两旗。

第250章 再战萨尔浒

代善和杜度转身出门,大营当中传来人马调动的声音,转眼间,正红、镶白两旗的人马离开大营,向西渡过苏子河撤退。这两旗带走一万多人马。现在五万八旗精兵已经不足四万。最主要的是这种分裂对士气的损害很大。

远处,辛明站在一个土丘上,见到了八旗的分裂,心中有一丝喜悦,不枉他费尽心思的搞政治斗争,终于有了一点效果,女真部族分裂了。如果自己再能击败一次皇太极,那么这裂痕会更大。

皇太极也已经走出营帐,同样在眺望明军的阵势。代善、杜度的分裂让他心中很愤怒。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击败眼前的敌人。辛明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皇太极心中满是疑虑。

他刚才派阿济格主攻中路,阿敏和莽古尔泰攻击侧翼。女真人马调动,众将士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战鼓响起,但战鼓始终没有响起。

皇太极把众将重新召集,宣布了新的进攻策略。由岳托带领五千骑兵先行攻击,从正面开始到左右两翼,试探一下明军的弱点。皇太极用兵比他父亲努尔哈赤要谨慎。努尔哈赤用兵也很谨慎,但他的军事思想中经常用奇兵,偷袭、诱敌之类的策略,史学家说他用兵如“神”,这个神就指他的奇兵。皇太极用兵偏正,以稳为主,从来不用大胆冒险的法子。之所以派岳托试探,也是因为岳托用兵比较谨慎。

片刻之后,女真大营战鼓擂响,岳托带着五千骑兵冲出大营,直奔明军前军冲去。

女真人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从小打猎,弓马娴熟,同蒙古人一样精通骑射。虽然他们战争方式主要还是依靠重步兵,但骑兵也相当厉害。只见数千骑士从大营中冲出来,速度越来越快,但箭头般的阵形却十分整齐,马蹄隆隆,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马上骑士都穿链甲,铁盔覆面,长枪架在马头上,正午阳光很足,只见一片闪亮的枪头,闪着寒光。

骑兵对步兵作战,依靠的就是冲击力,每一匹战马好似一辆现代坦克,一旦集团冲锋,势不可挡。步兵的阵形一旦被冲散,就只有任他们宰割的份。

远处明军阵形整齐,雪亮的头盔带着红缨,密密层层,好似种植整齐的高粱一般。

二百步的时候,明军阵中传来一片弓弦震动声音,无数羽箭飞上天,向骑兵吊射。不过,明军的弓箭手都是新手,箭法不熟练,也没准头,歪歪斜斜的落下,对飞驰而来的骑兵基本没有效果。

远处的皇太极却皱起眉头,怎么不发射炮弹,这不像明军往日战斗的风格啊!难道他们远道而来,没来得及携带大炮。不但大炮没有,连鸟铳和火铳都没发射,难道明军放弃火器,打算用冷兵器和女真决战?

正想着,岳托的骑兵已经冲到距离前锋五十步之内了,双方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狰狞的面孔,凶狠的眼睛了。

只听唰的一声,明军前阵数百面巨盾被竖立起来,好像一排钢铁城墙,连绵不绝,巨盾缝隙间斜放着带着雪亮枪尖的长枪,如同一排钢铁之林,其中夹杂着许多形状奇怪的白杆枪,是上次让女真吃了大亏的川军也在前阵当中。

女真骑兵加速奔驰,向步兵盾牌猛冲过来。迎着钢铁枪林正面冲撞,绝对要考验一名骑兵的心理素质,能不能牺牲自己为后面同伴冲开一条道路?

四十米、三十米……眼看就要就要来一次激烈步骑对撞。骑兵中忽然响起来哨子声音,只见已经快冲到阵前的女真骑兵来了一个潇洒的转身,马匹沿着盾墙向侧翼疾驰。在这样高速的动作中,女真战士依然能稳住上身,拿出弓箭,近距离的射击。虽然在运动中,却极为精准,箭矢刁钻的从盾牌缝隙钻进去,明军阵营中一片惨叫声。

岳托吹响的哨子,他看出来前阵防守严密,士兵多是参加过辽沈之战的老兵,还有最难对付的川军,所以果断转身,不再强行进攻。骑兵对战步兵就有这样的好处,想攻就攻,想撤就撤,步兵只能看着他们飞驰来去,望洋兴叹。

岳托带领骑兵转向左面阵形,这边防守依然严密。岳托稍作攻击,又撤退回来。远处后金阵营的将领都急的直跳脚,咱们女真战士的勇武呢?凶猛的骑兵冲击,一次就可以让他们阵形溃散。

岳托带领属下后撤一里,再次出击,这次的目标是右侧阵形,他就像一个耐心的斗士,慢慢寻找对手的弱点。

又是一个看起来凶猛的冲击,如果明军防守严密,岳托就会放弃。但这次,他敏锐的发现右侧阵形并不严密。这侧的明军大多都是从各个城堡新训练的农民,许多人还没有经过实战,一见到如暴风骤雨般凶猛冲击而来的女真骑兵,心中害怕,本能的向一起拥挤。

“就是这里了!”岳托立刻下定决心进攻了。只听一连串的巨响,前头的女真骑士毫不犹豫的冲向了一排斜斜竖立的长枪,他们要用自己的性命给后面的队友冲开一条道路。就像汹涌的浪潮一般扑向堤坝,女真骑兵猛烈的冲击着明军的盾牌阵。

前排的女真骑兵往往连人带马都被刺穿,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飞溅,把地面和盾牌都染红,再被后面的同伴冲上来踏成肉泥。

盾牌阵很快就被冲出来许多缺口,女真骑兵从缺口中冲入队列,大杀四方。这里的明军果然如岳托所预料的那般,十分孱弱,女真战士居高临下,手中武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停落下再举起,随之飞溅的是鲜红的血液,把手中刀剑,身上铠甲都染红,阵中到处都是明军的惨叫声。

虽然第一次参加这么激烈的战斗,明军这些新兵还算勇敢,只是他们没法在女真骑兵的冲击下保持阵形,很快就一堆一簇的被分割。岳托组织骑兵来回冲击了几回,终于这些新兵混乱了,一股脑的向后撤去,变成了溃散。

远处观战的后金将领见状都是大喜,莽古尔泰咧嘴笑道:“我说明军孱弱嘛!还用得着这么试探,你们看看,一个冲锋,就溃散了!”

阿济格哈哈笑道:“这成了赶兔子了,再把他们的中军冲垮,咱们就是一场大胜。”

皇太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在想难道辛明没有底牌,就这样败了,这不像他所了解的那个厉害的明朝天才少年啊!

岳托确实想把溃兵赶向辛明的中军,一股脑的击溃整个明军大阵。但不知为什么,这些明军只向后方逃跑,把整个中军给暴露出来。

岳托凝视明军的中军,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明白这些溃兵为什么不向后逃,因为无路可逃。明军的中军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城,这是戚家军的车营。

戚家军的车营是戚继光兵法集大成者,是各个兵种协同作战的精华。是戚继光驻守在北方蓟镇时,有感于蒙古骑兵来去如风,而己方多是步兵,只能被动挨打的情况,才创制出来的,这车营的阵法,可以说是专门来对付骑兵的。车营的核心是强大的火器和车厢的防守,其实就是坚城大炮的缩小版。凭借车营,戚继光在北方对蒙古骑兵创造惊人的战绩,往往用极微小的代价,击溃数万骑兵,还能擒获对方首脑。

在看到车营的一瞬间,岳托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攻击呢?他的任务是试探明军深浅,车营是骑兵的克星,他当然知道,可是出于女真人的悍勇,他还是决定尝试攻击一下。

随着他的哨音,数千女真骑兵瞬间开始加速,向前方方方正正的车营猛冲过去。

蹄声隆隆,尘土飞扬,在接近车营五百米的地方,车营面对战场一侧,全部放下一面车厢,露出黑洞洞的大炮,以轻型佛朗机炮为主。

“轰隆隆!”炮口喷出火焰,一个小小的铁质圆球在黑火药爆炸的推力下,冲出炮膛,向女真骑兵中飞落。热武器的威能发挥出来,只见疾驰的骑兵,忽然被炮弹击中,有的连人带马一起被击穿,轰然倒地哀鸣,有的直接被洞穿脑袋、胸口等要害,鲜血、脑浆飞溅,有的断手断脚在地上痛苦翻滚。

在冲到二百步的距离时,车营中响起来噼噼啪啪的鸟铳声音。鸟铳对付重骑兵、重步兵特别有效,冷兵器,像刀剑之类的不能砍穿的链甲,鸟铳的铅丸可以轻易洞穿。只见疾驰的骑兵身上,不时的爆出一个个鲜红的血洞,四面飞溅的血液好像一朵忽然盛开的红色花朵。夺命的死亡之花,被击中的骑兵,惨叫从马上跌落,即使没有立即死去,也会被后面的骑兵踩成肉酱。

往常只要挨过一轮射击,骑兵就能冲到明军之前。可今天的鸟铳特别多,射击声连绵不绝,仿佛冰雹一般,又多又密,始终没有间断。

在冲到三十步的距离时候,女真骑兵遭遇了终生难忘的一次打击。

数百门安放佛朗机和虎蹲炮的的车厢同时施放散弹,轰隆隆声音震耳欲聋,还有鸟铳和火铳齐发。这样密集的散弹齐射,曾创造一次杀灭数千农民军的记录。这次女真人也尝到了它的滋味,冲在最前面的数百骑兵,如果被冰雹扫过,瞬间全部倒地,人马哀鸣,在地上翻滚,一片惨呼。

小小的铅丸或石子,在火药爆炸的动能下,发出了惊人的破坏力。铺天盖地,密集如雨。骑兵庞大躯体也成了最明显的目标,无可躲避,只能任由铅子嵌入身体,射入脆弱的要害,倒地哀号而死。

后续冲上来的骑兵也没好到哪去,这些散射炮也是连绵不绝的,鸟铳和火铳的数量多到让人恐惧,耳中听到的全是发射弹药的噼啪声音,女真人第一次遇到如此密集的火器攻击。以前明军稀疏而又毫无准头的三眼铳,比起眼前这一幕来,简直是小儿科。

女真战士自从经历战争以来,还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靠个人的勇敢不能解决的问题,这就是热武器的威力。从进入热兵器时代开始,个人意志在战争中作用逐渐减弱,到了现代,一颗原子弹可以消灭成千上万勇敢的士兵,这个时代的人还不能想象。

在三十步到车营之间的距离,马匹冲击也许只需十几秒,可是偏偏就没有一匹战马能冲到车营之前,即便冲过来也是倒地变成一匹死马,一具死尸,三十米之内布满了骑兵尸体,有数百具之多。岳托攻打了明军的三面阵形,击溃了一个侧翼,也不过才死了几十人。奉集堡大战时候,激战一个时辰也就死伤几百人。而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死伤如此之大,闻所未闻,简直太可怕了。

岳托吹响撤退的哨子,同时,后金大营响起鸣金声音。岳托和皇太极都看出来,这样强攻车营是很不智的行为。

骑兵掉头向后奔驰,扔下一地同伴的尸首,在回撤的路上还遭到佛朗机炮和鸟铳的攻击,又死了数十人,直到一里之外,炮火才停息下来。

五千女真骑兵这片刻功夫就死伤了八百多人,如此高的死亡率,从来没有过。女真大帐中所有将领表情凝重,岳托跪在地上请罪。皇太极伸手将他扶起道:“这不怪你,明人的车营如此厉害,出人意料啊!”

话音刚落,只听明军方向战鼓隆隆,竟然向女真这边反攻过来,只见一座长宽各有二百米的方方正正的车营缓缓向女真这边压过来。车营中心竖立起数个旗帜,上面写着一个“辛”字。

皇太极一惊,终于明白这支车营的来历了,他收集情报很广,知道辛明曾在山东老家有一支模仿戚家军而建立的军队,叫辛家军,这支军队也来到辽东了。

第251章 最强车营

辛明看着车营中竖立起来他的旗帜,微微一笑。辛家军是他亲手建立的军队,一支以火器为主的军队,战斗力极为强悍。到辽东之初,他就向朝廷请示调派这支部队过来。可是一来大明朝官僚严重,拖拖拉拉,二来万历对把这支军队调到辽东,心存疑虑。所以辛家军直到一个月之前才到辽东,错过了辽沈之战。

辛明从戚继光鬼魂那里学到了车营的精华,于是,他封锁消息,暗中训练,把戚金的浙兵,还有一部分新兵也编入此营,这个大方阵有接近一万的士兵在其中,戚继光也不曾拥有过如此大的车营。

皇太极看着缓缓接近的车营,心中犹豫是战,还是不战?好多将领都叫起来,

“大汗,咱们全面出击,跟他一战。”

“大汗,明人火器不可能这么多,咱们四面进攻,可分散他的火器。”

“大汗,明军不擅长肉搏近战,只要咱们的步兵接近车营,他们必败。”

皇太极极为犹豫,刚才岳托吃瘪的一幕已经让他知道明军火器强大,不宜正面对战。但人的思维惯性在作怪,女真人野战无敌的思想始终存在每个女真人的脑海中。如果是二十年后松锦之战时候的皇太极,此时会毫不犹豫的宣布撤退。可是,现在还不是进化成大boss皇太极,只见他慢慢伸出手臂,向下一挥,宣布了一个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战吧!”

只见女真人的兵马迅速调动起来,三万重装步兵,整齐列阵,随着隆隆的战鼓声响起。

“杀啊!”这三万人如洪流一般冲出女真营帐,向明军这座巨大的车营杀了过来。

远处观战的辛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一直捏着的拳头也放松下来。战场上所有人当中,只有他对车营最有信心,因为他知道热武器的威能,战争方式的转变。他担心的是女真不敢上来攻击,以至于没法子有效的杀伤敌人。这种大规模的野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三万女真战士冲出营帐后,迅速分散开,从三面攻向车营。他们很有作战经验,这样松散的阵形能把对方火炮的威力降到最低。而三面攻击,也有利于分散明军的火力。

但今天明军的火力有些特别,就是太密集了,佛朗机炮不停的喷出火舌,将一枚枚的炮弹推射到空中,炮声连绵,震耳欲聋,一团火药燃烧的青烟笼罩在车营上方,得有多少火炮才有这样密集的火力啊?就算攻打辽阳的时候,也没遇到这么密集的火炮攻击啊?

大大小小的铅子从空中飞落,直接被击中的战士是最惨的,身上的头盔铠甲完全没有作用,就好像游戏中自爆的怪物一般,瞬间血肉横飞。被铅子擦中的会瞬间失去身体的一部分,手臂、大腿……然后倒在血泊中哀号。

冲到一百二十步的时候,第一轮的鸟铳发射了,每一面车营至少同时射出了五百个铅弹,之后是连绵不绝的三段射击法,这得有多少鸟铳才能维持这样的火力啊!仿佛冰雹一般密集,横扫女真队伍,无数女真战士被铅弹击中,在身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有的被射中要害直接死掉,有的重伤,倒地哀号,但此时激烈的战斗中,无人理睬他们,任凭他们哀号而死。即便救治,在古代的医疗条件下,大多数人也会感染死掉。

不过,这些打击比起冲到五十步时候的遭遇,简直不值一提。佛朗机和虎蹲炮同时发射的散弹,铺天盖地,只一瞬间就有成百上千的士兵死掉,铅弹射入身体,飞溅的鲜血瞬间形成了一层红色薄雾,血腥味道刺鼻,成百上千的人发出惨叫,刺激着人的耳膜,让人发疯发狂。

女真战士也足够悍勇,遇到这样的打击,没有一个逃跑,而是不顾性命的向前急冲。只这五十步的距离,就有接近两千的女真战士被杀死或重伤。终于冲到车营之前了,女真近战无敌,而明军的火器不能近战,这是每一个女真人都知道的。只要攀上这些该死的车厢,明军就会溃散。

可是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在他们冲到车前一丈远的地方,忽然从车下出现一个暗门,无数士兵从下面冲出来。这就是车营中的奇兵。戚继光的车营,无论是结阵还是单个战车,车上的士兵都分为正兵和奇兵两部分,正兵正面对敌,以投射类火器为主,当然也能近战。奇兵主要是机动,一般用冷兵器,主要是突击和阻挡的作用。

在敌人攻击车营的时候,奇兵出击,但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许离开战车五步,如果力气用尽,必须立刻回到车内。在与敌人肉搏的时候,奇兵也必须结阵,长短兵器藤牌盾牌相互配合。近似鸳鸯阵,只是没有太过庞大的狼筅。

只见车营之前的明军层次分明,最前面是藤牌手和盾牌手,长枪和镗钯在他们身后,最灵活的是短刀手,手持短刀,专门攻击敌人下盘,遇到骑兵时候,还能匍匐前进,斩断马腿。

冲到车营近前的女真战士和奇兵队混战成一团,这些奇兵大多都是老兵或者山东兵,非常勇猛,毫不逊于女真战士。但对女真战士来说,威胁最大的不是这些奇兵,而是在车厢上方的那些正兵,他们手持鸟铳和火铳,不停歇的从高处射击。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是百发百中,女真战士成片的倒下,仿佛收割庄家一般。

有悍勇的女真战士也能冲上车厢,不过车厢上的正兵也能近战,鸟铳前方被辛明安放了一截利刃,就是后世的刺刀。这些鸟铳兵秒变长枪兵,用刺刀把这些零星爬上来的女真战士刺杀。

有些女真战士也能翻过车厢,冲入车营内部,不过此时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在车营内部还有一圈轻型车,好似内城一般,上面也有鸟铳兵,他们的投射的铅弹主要针对冲入外城的敌人,也可对外层车厢上的敌人进行射击。这样子,整个战场没有能躲避明军热武器的死角。

双方鏖战的一个时辰,女真人的损失不可想象,用积尸如山来形容了,车营外面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女真人的尸体,他们的流出的鲜血把泥土都染红了,看起来异常惨烈。

远处皇太极脸色苍白,太可怕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战斗方式,他终于明白辛明是有底牌的,而且底牌是如此厉害,只这一个车营就能彻底绞杀所有女真战士,密集的热武器投射如此可怖。

奉集堡大战被女真人称之为绞肉机,可是那也是经历了十余天的战斗,才阵亡了两万女真战士。可眼前的车营,堪称电动绞肉机了,只这一个时辰,就快有近万的女真战士伤亡,皇太极的六旗部队被彻底打残了。

远处辛明一脸喜色的微微点头,战场的惨状只能增加他心中的成就感,这些女真战士不是人,是强盗,没法和平沟通。只能尽可能的杀伤他们,把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这个车营他投入了多大的心血和财富,辛家山东产业的收入先后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全部投入到这支部队,再加上辽东的浙兵,还有选拔出来的精锐,这就是整个辽东最精锐的力量,是他的本钱。

“撤退!”皇太极终于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了,虽然此刻已经有些晚了。

只听一片清脆的鸣金声音,女真战士立刻后撤,此刻,已经无人愿意再战,这座明人车营太可怕了,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就在他们后退中,依然受到了连续不断的打击,鸟铳和大炮,一直投射到几百步之外。至少又留下五百多具尸体,女真战士才能撤退到安全地带,回望战场,简直像做了一场噩梦。所有女真将士都脸色发白,心中升出一股无力感。冷兵器时代结束了,热武器的时代来临了。以前,明军的鸟铳大炮为什么很弱,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好的指挥者,现在这个指挥者出现了,就是年轻的明朝经略辛明。

辛明在远处微笑点头,旁边的将领都是一脸惊呆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逐一看去,范文程、贺世贤、侯世禄、孙元化这些人也是一脸呆滞,他们统领的是车营周围的步兵,而指挥车营的则是从山东过来的将领曹斌、霍氏兄弟和大牛等人。

看到女真人撤退了,贺世贤忍不住叫道:“别让他们渡河回界凡城,咱们追杀他们啊!”

此刻看女真战士确实训练有素,虽然在败退,但阵形不乱,岳托和阿济格带着数千骑兵殿后,虽败不乱,就是这些步兵冲上去,也占不到一点便宜。

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追击敌人的居然是笨重的车营。车营极其庞大,里面车辆总类不一,有重型偏厢车,轻型车……也有冲锋车,是专门用来追击敌人的轻型车,由一头骡子拉车,车上只放置一个轻型炮,数名鸟铳兵和炮兵步行。

而在冲锋车之前冲出来的则是数千骑兵,带队的是霍氏兄弟。蹄声隆隆,向敌方疾驰。

岳托和阿济格对这种战术极为清楚,在己方败退的时候,用重骑兵追击,往往一次冲击就能让敌军溃散,所以作为断后的骑兵,他们也做好了对冲的准备。不过随后的一幕让他们吃惊了,这些追击的骑兵,并没有长枪重甲,也没想跟他们近战,因为他们每人都背着两支鸟铳,这是火枪骑兵。

这些骑兵冲到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停下来下马,来了一轮齐射,只听噼噼啪啪的声音之后,严阵以待的女真骑兵登时一片惨叫,纷纷坠马。铅弹连续不断的抛射过来,依然是三段射击术。

岳托和阿济格立刻知道不妙,他们选择反冲锋,想冲垮这支明军火枪骑兵。但冲到七八十步远的时候,这些火枪骑兵已经上马,向回奔驰,从后来上来的冲锋车,立刻连接到一起,组成一个小型车营,发射炮弹,鸟铳射击,回到车营中的火枪骑兵也变回鸟铳兵。更有后面缓缓前行的大车营,也能提供炮火支援。只片刻功夫,女真骑兵就被击溃了。

这时候,明军大营才呜呜的吹响号角,一直在车营之后的各路骑兵步兵一起喊杀着冲上来,大部分辽东来的新兵,终于有一次安全的练兵机会,痛打落水狗。女真方面骑兵步兵全部溃散,已经没法组织起来有效的队形。

在古代阵战中,一旦失去阵形,即便再强悍的士兵也没用,只能任人宰割。

洪流一般冲杀过来的明军,最英勇凶悍的的女真战士也只能像兔子一般逃窜。渡过苏子河已经来不及了,无数女真战士被逼到河边刺杀,密密麻麻的尸体倒在河水中顺流而下,将整条河水都染红了,这让人想起来一年前的萨尔浒之战,被明军血水染红的浑河,现在是风水轮流转了。

眼见不能渡过苏子河,女真人只能沿着苏子河向北方逃窜,很快漫山遍野都是逃走的女真人,一场大败,一场让分裂后的女真八旗一蹶不振的惨败。从此之后,皇太极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再恢复元气,他应该很后悔刚才那个对车营的战斗命令吧!

辛明则带着阿巴亥,骑着马缓缓走入车营,车营左右分开,分列两侧,车上车下的战士一起举起手中武器低头拱手行礼。一半是山东老家的辛家军叫“主人”,另一半则是浙兵和辽东新军,叫的是“辛经略!”名称不同,但心中的敬佩崇拜之意是一样的。

辛明微微点头,昂然从万千士兵中走过,如王者一般。多铎坐在辛明怀中,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两侧士兵表情激动,眼神崇拜。

“叔叔,他们为什么崇拜你?”多铎问。

“因为我就是他们心中的神!”辛明微笑回答。

曹斌和大牛也过来参拜,转眼间分别快一年了,这支部队没有在自己走后松懈,而是越练越强,这都是四位将领的功劳。

第252章 分裂的后金

这时候,有兵士回来报告,说皇太极带着一群女真贵族,杀出重围,向北而去,不知去向了。

辛明点头,女真虽败,但实力还有,还不能将他们彻底杀灭。只能以后再想法子削弱他们了。

这时候,几名兵士押着一名少年过来,道:“经略大人,我们抓到了多尔衮。”

多尔衮被押到辛明面前,一脸倔强,一面挣扎,一面大喊:“有种就杀了我,我们女真战士没有懦夫。”

阿巴亥泪眼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对辛明道:“他还是个孩子,求求你别杀他。”

“呸!”多尔衮恼怒的喝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快杀了我吧!用不着卖好于我。”

辛明皱眉,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真的不敢杀他?

侧头看看阿巴亥正眼泪汪汪,一脸乞求的望着自己,可怜天下的母亲啊!儿子这么对待她,她却一心想救儿子。

辛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日后的天之骄子现在成了自己的俘虏,想想真开心。历史已经被自己改变太多。

“呸!”多尔衮挣脱不掉身后扭着他手臂的两名士兵,一口浓痰吐了出去,被辛明侧身躲开。

“把这小崽子先关几天,消消火气。”辛明吩咐士兵,然后带着众人渡过苏子河,向界凡城而来。

在界凡山脚下,万余女真战士还有百姓正在等待,见众人过来一起叩首,他们不是跪拜辛明,而是跪拜辛明身旁的多铎。

辛明下马搀扶起来最前面的代善和杜度,笑道:“大贝勒,我说过,咱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代善现在对辛明是既惧怕又钦佩,刚才萨尔浒山脚的那场战斗他也看了,明军太强悍了,简直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虐杀八旗精兵,这是一种新的战斗方式,他还不能理解。他很好奇,辛明这么年轻,怎么想出法子训练出来一支如此强悍的部队呢?

代善和杜度要对辛明施礼,被辛明扶住,哈哈一笑道:“二位不必如此多礼,以后多铎继承汗位之后,二位贝勒就是监国,女真的事情还要有劳二位了!”

代善和杜度都很欢喜,这一注居然押对了,当上了监国。否则在皇太极手下,早晚遭到报复。

众人上山进入界凡城,城中还没有逃走的百姓纷纷跪在街道两侧,迎接新汗。辛明想到前两天,自己刚到界凡城还有百姓扔自己烂菜叶,也不知道是否现在跪在人众当中。

一路与代善和杜度攀谈,辛明反复阐述自己对女真族的政策,“民族团结,区域自治”,自己不会像以前明朝统治者那般欺压女真人,反而,自己会想办法让女真人富裕起来,改变只能靠抢掠为生的现状,同时也吸引远方的女真部族来投靠。这也消弱皇太极实力的釜底抽薪之计,彻底收服女真人,解决辽东问题的法子。

代善和杜度听了之后十分感动,如果这位辽东经略,真的能按他所言去做,那对女真人来说可谓仁至义尽了。辛明最后还让他们两个率领现在的女真部队,管理界凡城,收拢愿意回来的女真百姓。二人一一照办。

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慵懒的秋日暖阳洒落在宽大的床上,辛明伸手打了一个哈欠,摸了摸肚皮,笑道:“这几天好吃懒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肚子上已经有了赘肉了!”

阿巴亥穿着一身月牙白的旗袍,端着一盘水果,笑嘻嘻的坐在床边,看着小情人整齐的八块腹肌,哪有赘肉!

阿巴亥拈起一块削好的苹果,送到辛明口中,媚笑道:“哪有懒做?我看你做的很勤快嘛!”

辛明一笑,只见她穿的旗袍与现代不同,更宽大一些,不过,对阿巴亥这种好身材的女人来说,多么宽松的外衣都掩饰不住。

这几日,辛明就住在努尔哈赤的行宫当中。他心中非常有成就感,前世看了那么多抗清的穿越小说,有比自己更牛的吗?只把敌人从身体上毁灭,那就太粗糙了。像自己这么有品味的男人,不但要消灭敌人的身体,还要征服他的女人,让他的儿子认自己当阿玛,这才够味。

辛明在阿巴亥的耳边轻声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勤快的农夫收成好!”

阿巴亥吃吃的笑了,她喜欢辛明这样的强壮年轻的男子。这些年侍奉老迈的努尔哈赤而白白流逝的青春,这次要一股脑的找回来。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说话。辛明笑道:“过几天,多铎正式登基,你就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了,处理事物千头万绪,也要像刚才这般投入才行。”

阿巴亥嗤的一笑,心中对自己的新位置很有些期待,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女子,在努尔哈赤身边的时候,就总喜欢在处理部族事务的时候表现自己的才能,很被后金贵族反感,现在辛明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登上政治舞台的机会。

阿巴亥道:“十天之后的登基大典,你邀请的那些人会来吗?”

这次多铎登基,辛明邀请了海西女真叶赫部,叶赫以西科尔沁部、更西边的喀尔喀五部,还有敖汉、奈曼、察哈尔等部,甚至极远的大漠以北的巴林、扎鲁特等部落都送信了,所以这次登基也可以看成一次对蒙古所有部落的会盟。

辛明笑道:“叶赫部被我所救,感激万分,必定会来。科尔沁部与辽东接壤,是女真的铁杆盟友,首领奥巴一直依附努尔哈赤,几次对明朝作战,他都亲自带部落战士前来助战。现在后金出现一个亲明的大汗,他一定会过来查看个究竟。”

“喀尔喀五部的头领宰赛是偏向皇太极的,但喀尔喀五部内部就不和睦,其中三个是亲后金的,两个是仇恨后金的。”

“察哈尔部是所有蒙古部落中最大最强的,酋长林丹汗是元朝成吉思汗的后裔,是漠南蒙古名义上的大汗,向来野心勃勃,想要恢复元朝的荣光,他一定会来,且不安好心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小部落,土默特、敖汉、奈曼、喀喇沁名义上依附林丹汗,实际上各自独立,平时只依附强者。”

阿巴亥脸上现出一丝忧虑,蒙古人兵强马壮,要是过来捣乱,可不容易对付,是打还是拉拢呢?

辛明冷笑,这些蒙古部落都是草原上的狼,他们畏惧依附强者,也是为了能在强者身边得到一块肉,吃饱肚子。所以对他们既要打,也要拉拢。

辛明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笑道:“胡思乱想些什么,有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可汗辛明在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此后几天,辛明一直住在界凡城,准备多铎登基的典礼,辽东方面的大小事务也都送到这里来。

在一座花厅中,辛明和范文程正在议事。

“青泥洼建设的怎样了,孙元化也该回信了!”辛明问范文程。

青泥洼就是现代的大连,在明末属于金州,在辽东半岛东南端,和山东的莱州、登州隔海相望,距离不过几百海里。适合建立一个优良的港口。

辛明建设此处是在几个月之前,辽沈战役刚刚结束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把山东内地的作坊分批搬到此处,建立新的作坊和工厂,还在内地搜罗造船的工匠,准备在此地建设造船厂,远洋贸易一直是辛明的理想,在山东很难推广开,所以,掌握辽东后,辛明首先就开始建立作坊。

“孙元化已经回信了,他在信中很激动的,说大人太神奇了,这些作坊里的机器,简直就是神器啊!”范文程笑着摇头。他没见过辛明发明的那些纺纱机,但想来孙元化这种机器迷如此推崇,定然是十分厉害。

此刻在金州的青泥洼,原本荒凉的海岸,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已经建好的厂房和正在建筑的厂房、船厂已经初具规模,从北方购买的羊毛和麻源源不断的由马车送来,制作为成品之后,由商船拉走。现在商船只有四五条,不过,船厂已经建好,正在制造新船,很快就能下水。作坊和船厂里的工人已经有几千人之多,而且还在陆续招募,一座小城镇初具规模。

范文程问辛明,以后在辽东想首先重建哪座城池?

辛明笑着在地图上一指,很出乎范文程意料,居然是抚顺。

辛明解释,开原铁岭固然重要,但现在叶赫依附辛明,北方暂时没有压力。最大的敌人还是东方的皇太极残部。皇太极虽然吃了一次惨败,实力大损,但也非阿巴亥、代善能抵挡得了,必须派兵驻守帮忙。新抚顺建好之后,辛明要把自己最精锐车营安置在这里。如果阿巴亥听到自己的小情人如此贴心,恐怕又会大大感动了。

范文程看着地图皱眉,现在有难题了——缺银子。

辛明在辽东政策是以辽人守辽土,辛明支派这些分得土地的农民干活打仗,但不收任何税,而朝廷自从辛明抗旨之后,就没送来一两银子的兵饷。再加上这几次大战,消耗巨大,且要抚恤死掉士兵的家属。现在又添了辛家军。

辛家军不同与辽东新军,他们是常驻军,且要使用昂贵的火器和车辆,是吞金兽。现在分裂女真之后,还要支援界凡山的女真人。而辽东的银钱进项,除了辛明的织布买卖之外,几乎没有,而买卖生意是细水长流,短时间是挣不出巨资的。从辽东官吏那里榨取的几百万银子也都几乎花光了。现在是入不敷出啊!

辛明笑了笑道:“银子有的是。”

他手指在地图上向南划动,最后点在广宁上,笑道:“全辽东最富裕的地方,把它拿下,就足够咱们重建辽东了!”

广宁是辽河以西的核心城市,十分富庶,历史上努尔哈赤迁都沈阳之后,就开始攻打辽西,镇守广宁的是东林党人王化贞,他和驻守山海关的熊廷弼经抚不和,不听熊廷弼指挥。其实他和袁应泰一样愚蠢,派出大军和努尔哈赤野战,被打得大败。又被努尔哈赤收买了属下游击孙得功,趁机在城中作乱,让后金没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广宁。

据说,努尔哈赤从广宁得到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后金还在河西大加掳掠,把辽西百万军民都赶到辽东做奴隶,害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

不过,现在历史改变了,辛明进攻辽西,为了是被官老爷压迫欺负的底层农民,不知多少农民翘首盼望这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能到辽西呢!这是正义之战,与异族侵略是不同的。

打土豪又有新目标了,范文程也跟着笑了,笑的很猥琐,仿佛眼前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一般。

辛明微微一笑道:“虽然咱们是为了百姓,但战争总是要破坏,要死人的,最上策乃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你要派一些人到辽西宣传咱们的政策,争取民心,哦,着重拉拢王化贞的一个心腹,叫孙得功,呵呵,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时间到了十一月中旬,初冬天气,界凡山上的黄叶都已落尽。黑山白水,尽收眼底。

在城中一座高台之上,辛明正在眺望远方,没有树叶的遮蔽,山下广阔的平原,山丘起伏,河水蜿蜒,如一条闪亮的白色带子,只到天际尽头。让人油然而生感慨,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身后,多铎正在阿巴亥的帮助下,学习登基时的礼仪。后金礼法粗俗,规矩比明朝简陋多了。多铎学习的十分认真,长长的披风被四名侍女托着,多铎则一脸严肃的缓步迈上高台,到了高台上的一处座位坐下,假装接受臣子和参观使团的叩拜。看他小脸认真严肃的样子,辛明不禁莞尔一笑。

明天就是正是登基的日子了,整个城中张灯结彩,装扮的好似节日一般。各地的使团也陆续来到,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在酋长金台石的带领下,来了几十人,包括族中所有高级贵族,现在他们是辛明的死忠。剩下的使团一般也都由酋长带队,包括蒙古的科尔沁部,喀尔喀五部,还有十多个小部落,漠南蒙古中最大的察哈尔却没来。这些蒙古使团的酋长,这几日都在暗中串联议论,辛明不用派人窃听,也晓得他们定是对自己扶持一个孩子当大汗多有不满。

第253章 击败林丹汗

第二日,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吹响,登基仪式正式开始,仪式其实很简单,就是多铎走上高台,接受女真贵族参拜,然后是蒙古各个使团的参拜,然后赐宴,大吃一顿,就结束了。

女真贵族行礼以代善和杜度为首,一共十余人,现在他们只掌管两旗人马百姓,占女真部族的一小部分,但辛明所料不错的话,只要界凡山的女真人富裕起来,会把别处的女真人都吸引过来的。

看到行礼的女真贵族这么少,前来观礼的蒙古酋长都冷笑起来。

等女真贵族参拜完毕,司仪官喊,“请各使团参拜!”

喊了两遍,旁边站立的蒙古使团无人参拜,只有叶赫的金台石领着儿子乖乖的跪在台子下面,看起来孤零零的。高台汗位上多铎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眼光瞟向辛明、代善等人,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代善皱眉问道:“各位,你们不参拜新汗,是什么意思?”

这些蒙古酋长互相看看,最后还是喀尔喀五部的总酋长宰赛先站出来说话,他是皇太极的追随者,从抚顺之战开始,几次后金对明朝大战,他都亲自带兵支援,这时候岂有不带头反对的道理。

只见他站出来朗声道:“我们来的道路上,听说的是女真八旗贵族推选,选出来最有才德的四贝勒皇太极当新汗,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个孩童?”

代善道:“这是大汗阿玛的遗诏,让多铎继承汗位,让几位贝勒当监国辅助。”

宰赛哈哈大笑,道:“咱们草原中的汉子,崇拜英雄,也愿意追随英雄。选择酋长从来都是部落推举,推举出来一位英雄当酋长。用遗诏,长子继承之类的手段,那是孱弱明人的把戏,你们女真人什么时候也学这一套了,是不是跟这个明人小子学的?”说完他伸手一指辛明。

他们早就知道辛明的身份,但对辛明训练出来神乎其神的军队,能打败皇太极之类的传言压根不信。这小子这么年轻,会练什么兵?打什么仗?一定是以讹传讹的谣言!

辛明冷笑不语,杜度却忍不住叫起来道:“皇太极已经败退了,撤退到大山中的赫图阿拉去了,你要追随他,也去进山好了!”

宰赛冷笑道:“总之,我是不会叩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的!”

他的话引起一片附和声音,好几个蒙古部落酋长都嚷嚷,“我们绝不叩拜毛孩子!”

高台汗位上的多铎,气的脸蛋儿都红了,捏紧拳头,喃喃道:“你们瞧不起我,总有一天我要成为英雄的。”

女真贵族中,多尔衮低头不语,心中却十分快慰。他被辛明关起来饿了几天,口头上服软,但心中却十分愤恨辛明。

科尔沁部落的酋长奥巴也出来说话,道:“女真一共八旗,你们只占两旗人口,怎可代表女真全部?这大汗名不副实。”

叶赫部的金台石站起来怒道:“我们海西女真不算女真吗?我们全部支持新汗,哼!若比人口,可一点不少,至少也占女真人的一半了。”

女真叶赫部和蒙古科尔沁部是邻居,平时难免摩擦,互不服气。

正在辩论中,忽然一名士兵急匆匆上来,递上一封信,原来是察哈尔的林丹汗写的,措辞很客气,“……金秋十月,草长莺飞,忽闻使报,新汗登基,年轻有为,聪慧勇敢,愿率漠南蒙古十万铁骑,与新汗会猎与界凡山下……”原来是一张战书。

林丹汗果然是枭雄,他不支持女真新汗也就罢了,还敢带大军到界凡山,这是想浑水摸鱼,占点便宜。

这时候,在北方天际,已经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虽然不足十万,但也有两三万之多,而且全是骑兵。蒙古人擅长骑射,多用骑兵。这与女真人以重步兵为主的作战方式不同。

高台上的蒙古贵族们都冷笑起来,都想看女真的笑话,其实他们与察哈尔部关系也很僵,尤其是科尔沁部,差点被林丹汗吞并。幸好努尔哈赤派兵支援,才让他们勉强渡过难关。

辛明和代善等人在高台上眺望,只见林丹汗的骑兵,人马强壮,斗志昂扬,正沿着苏子河从北方疾驰而来,黑压压一大片,已经快到界凡城的脚下了。

代善侧望辛明,蒙古骑兵强大,但界凡山险要,如果据险而守的话,蒙古骑兵是没什么法子的。

辛明一脸冷笑,据城而守,那就是害怕蒙古骑兵了,还怎么震的住这些找茬的酋长。现在应该是显示实力的时候了。

只听山脚下有隆隆的鼓声隐约传来,沉闷而模糊,这是距离太远的缘故。众人在山上俯望,对整个战场形势看的很清楚的,只见一个巨大的车营阵缓缓向前,车营后方还跟着几个方阵,有长枪兵,也有骑兵。

这些观战的蒙古酋长都冷笑起来,这些步兵想和骑兵作战,这不是找死吗?骑兵来去如风,而且冲击力那么强,明军只布置了这个被动挨打的车营,这些明人果然不知兵。

这时候,山下的平原上,骑兵已经开始冲锋了,只见数万骑兵如洪流一般向车营扑去。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到呐喊冲锋和马蹄敲打大地的声音,不过也能想象出来那种万马奔腾,抵死冲锋呐喊,只一瞬间就能激发战士心中的热血,对杀戮的渴望。

只听车营上开始放炮,炮声传来,距离太远,并不响亮,像雨天沉闷的雷声,但炮声连绵,十分密集。而在骑兵冲击过来的一路上,不时的有数名骑士忽然倒地,这应该是炮弹的威力。

就像看一场无声的哑剧,灰白色棉甲的蒙古骑兵大军,像一片快速移动的灰色液体,而前方戚家军的黑色车营则像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块。一片灰白色当中,不时的现出红色斑痕,又瞬间被淹没。那些红色斑痕是被炮弹击中的骑兵,人马躯体四分五裂,在地上留下一滩红色血痕。

挺过几轮炮击后,到了一百二十步的距离,鸟铳开枪了,弹丸如同冰雹一般洒落,冲在前方的骑兵连续不断的倒下,然后表情绝望的被后面冲上来的同伴踏成肉酱。

这一幕在山上是看不清的,众人只能看到骑兵冲击灰白色阵形的前列,好似锯齿一般参差不齐的晃动,那是被鸟铳击中后的减员。

到现在为止,骑兵们受到的伤害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当中,从二里之外受到炮击开始,到百步之外受到鸟铳攻击,依靠骑兵冲击的速度,只要半分钟就能车阵前,随后就是肉搏战,这是以往战争的模式。

可在他们冲到五十步的时候,最恐怖的一幕出现了,百余门佛朗机炮连同虎蹲炮,同时发射散弹,不计其数的弹丸瞬间形成了一道弹幕。所有触到这面弹幕的骑兵,都霎那间连人带马被打成筛子。最可怕的是,这样密集的散弹是连续不断的,整个空间中全是弹丸,无可闪避,只有必死一条道路。

从山上看去,平原上的骑兵冲到车营极近的位置,忽然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前面数百骑兵全部翻倒在地,后面的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前冲,但也是源源不断的倒在地上,虽然看不到弹幕,但车营上炮口明灭不断的火舌,极快速的闪动,可见炮火之猛烈,火药的青烟缭绕,在车营上方形成一层烟云。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十分钟,三万骑兵竟然没有冲到车营之前,地面上铺了一层人马尸体,有数千之多,情形极为骇然,相同的情景在二十天前,皇太极的女真战士攻击车营时上演了相同的一幕。

不同的是,这些蒙古骑兵没有八旗战士悍猛,没冲到车营之前就溃散了。在掉头逃跑的时候,也一样受到重创,留下一地尸体。从蒙古骑兵发动冲锋开始,到溃退,不过半个时辰,死伤近五千人马,这是蒙古人自从有军队,开始打仗以来,从没遇到过的情形,惨烈的几乎不敢相信。

在后方观战的林丹汗惊呆了,他是蒙古黄金家族的后裔,成吉思汗的嫡系后代,自来野心勃勃,想要恢复祖先的荣光。这些年也算励精图治,和努尔哈赤,明朝三家争锋,大大小小数百次战斗,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快速的败退,从来没有这么短的时间死伤如此之重,这种伤亡的战斗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

在平台上观战的蒙古各部酋长也惊呆了,他们预料的一场对明军的杀戮没有出现。明军几乎没有死人就杀退了察哈尔的骑兵,而平原上大片的人马尸体,全是蒙古人的,太可怕了。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只见车营缓缓向前移动,像一个缓慢移动的方城,这样的速度是追不上骑兵的。但车营也有骑兵。只见车营打开许多缺口,无数由骡子拖拽的冲锋车向前急奔,车上架设着轻型火炮。但比冲锋车更快的则是骑兵。辛家军的骑兵不是传统骑兵,他们背着两杆鸟铳,是火枪骑兵。

这些火枪骑兵追到一百步的距离时候,会下马,用火铳攻击,而随后赶来的冲锋车,用炮火支援,防止敌人反扑。这样追击的好处是防止溃退的敌人重新集结,不给他们再次列阵的机会。皇太极的八旗兵是怎么被彻底击败的,就是这种战法。

察哈尔的骑兵比女真八旗战士差许多,无论是勇猛还是纪律,所以他们溃散的更彻底,向北疾驰逃命,完全没有阵形。

他们以为骑兵的速度更快,可以很快甩掉敌手。但他们失算了,辛明会给他们自由逃跑的机会吗?任凭强盗来去自由,欺凌自己,那不是辛明的风格。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是辛明常做的。

察哈尔的骑兵还没奔出一里远,忽然从前方出现一条钢铁之墙,是重装步兵竖立盾牌等候在这里。长枪如林,枪尖闪着寒光,斜斜的指向天空,只等蒙古骑兵撞上来呢!这自然是辛明早就安排好的截断他们后路的部队。

这时,已经失去阵形的骑兵根本无力冲击这条防御,只能向两侧奔逃。右边是苏子河,左边是界凡山,而两侧亦有步兵方阵缓慢逼迫过来。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这两万蒙古骑兵立刻濒临绝境。

山上观战的众蒙古酋长都惊呆了,太可怕了,辛明是想全歼察哈尔部吗?这个纵横草原百余年的强大部落,漠南蒙古中最强的部族,经此一战,要彻底衰落了吗?

事实证明了他们的想法,只听,已经有通信兵回界凡城报告战况,第一个通信兵刚刚回报斩敌首级五千,马上,第二个通信兵就上来报告,斩敌已经过万,且擒获了十多个察哈尔的贵族。只见后面被一群士兵押送着十多名贵族上来。

片刻功夫又有通信兵上来报告,斩敌首级已经超过一万五千人,且擒到了林丹汗的两个儿子。只见两个蒙古青年,浑身是血,垂头丧气的被押上来。直到第四个通信兵上来报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察哈尔三万骑兵被围歼,可惜的是,林丹汗带着十几骑突围逃走了。但察哈尔一次损失了三万骑兵,这几乎相当于他们全族的兵丁,从此再没察哈尔部了。

土默特部向来依附察哈尔部,酋长伯图还娶了林丹汗的女儿。他忍住不斗胆向辛明求情道:“大人,察哈尔部族人口众多,林丹汗很受族人推崇,不如留下他两个儿子性命,用来要挟他归顺。”

辛明微微冷笑,忽然开口道:“都斩了!”

可笑!他需要林丹汗归顺吗?

押送这些蒙古贵族的士兵,没有丝毫犹豫,刀剑挥落,只听惨叫声一片。连同林丹汗的两个儿子都被斩杀在平台前。

血腥味慢慢散开,众蒙古酋长目瞪口呆,以前明人对蒙古部落一直是笼络安抚的啊!就算是战争中擒到部落中的重要人物,一般也是作为后面谈判的筹码,全部都送回来了,从来没有说杀就杀的情况。辛明为什么这么做?这不是和林丹汗结成死仇了吗?

第254章 会盟科尔沁

辛明这么做自有道理,历史上的林丹汗是野心家,是笼络不了的蒙古酋长。正常历史上,他一直在发动战争,对明朝,对后金,也对蒙古各部落。所以在后金强大之后,也不停的打击他。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对漠南蒙古的政策一直是拉拢小部落,重点打击察哈尔部。最后把林丹汗赶出漠南,到了极西之地,得天花去世。

皇太极几次大会蒙古诸部,从来没有请过林丹汗

众蒙古酋长看着一地的蒙古贵族的尸体,兔死狐悲,心中惕惧,都不敢直视辛明了。太狠了,年纪轻轻却手段这么厉害,如雷霆风暴一般。现在他们相信皇太极的八旗精兵确实是被这个年轻人给击败了,想想刚才骑兵被绞杀的那可怕的十分钟,八旗精兵也一定遭遇了吧!

辛明微笑着对众人道:“现在能继续进行仪式了吗?”

见众人点头,辛明示意礼官继续。礼官再次喊这些蒙古酋长叩拜的时候,没人再敢说三道四了,整整齐齐的跪在高台之下叩拜,在他们身后是一片血淋淋的尸首,这是对他们的警告。

辛明冷笑,这情况跟他预料的一样,这些蒙古部落都是草原上游弋的狼,想要让他们服服帖帖,只能把百兽之王的威势拿出来,亮一亮爪牙利齿。跟他们说一千句好话,不如狠狠的抽他们几鞭子好使。

多铎是很高兴的,他终于把自己精心准备的言语和动作完美的做了一遍,没出一点纰漏。

新汗登基仪式之后是一场宴会,所有观礼的蒙古酋长一同赴宴。宴会是蒙古式的,在一个好大的帐篷中,一个烤全羊,一个烤骆驼,放置在帐篷中间,酒是辽东烈酒。众人大吃大喝,十分开心。

席上,这些蒙古酋长纷纷上前给辛明敬酒,谦卑的说一些祝福的话。辛明则只是象征性的抿一小口,也不还礼,只是微微点头。这在蒙古人看来是很不礼貌,很倨傲的行为。但大帐中的蒙古酋长却觉得这很正常,强者就应该如此。强者对弱者不需要太谦让,这反而会让弱者不安。

席上,辛明端起酒杯对众人说,合作刚刚开始,民族团结,共同富裕是他对所有部族的政策,可不是口头上说说。

辛明让范文程拿出来一份订单,是向部族中收购羊毛的数量和价格,只一听,众酋长就惊喜起来,这么大量的收购羊毛,从来没有过的,而且价格还很公道,如果是真的,众部族都能小小的发上一笔财了。

席上的气氛更加热烈,科尔沁的酋长奥巴笑道:“我带来了几个蒙古女孩,想为经略大人跳舞助兴,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辛明也微笑点头。

片刻功夫,几名蒙古女子进入大帐献舞,这些女子穿着极为艳丽的蒙古服饰,手上头上脖子上都是闪闪发光的银饰,华丽炫目。她们青春年华,相貌美丽,蒙古风格的长袍都是上等绸缎,花纹繁复华丽。当中更有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白色袍子,与周围舞女穿的红色袍子卓然不同。

这少女身材高挑,但不若汉人女子那么柔弱,健康矫健,身材曲线十分明显。她面孔洁白,皮肤光滑细腻,一头黑色秀发披散在身后。明亮的眼睛中微带笑容,落落大方的直视辛明,典型的蒙古少女,活泼热情,单纯可爱。

悠扬的马头琴响起,粗犷激昂的曲调瞬间将人带入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辽阔苍茫的大地上,骏马奔驰,天空蔚蓝高远,雄鹰翱翔。

大帐中的众女慢慢舞动起来,是蒙古舞蹈中的柔臂,律动由肩膀开始,依次带动大臂、肘、小臂、手波浪动作,姿态柔美连贯,有刚有柔,只这一瞬间,辛明就被这充满异族风情的舞蹈吸引。

尤其是这名白衣少女,被众女环绕,举手抬足间,刚劲柔美,身材挺拔,动作忽快忽慢,似振似颤,更难得的表情亦随着舞蹈节奏变化,忽而欢快,似繁花似锦,忽而柔美,似春风化雨,忽然刚健,似骏马如龙,忽而悲伤,似泪眼问花。

随着琴声渐渐高昂急促,少女的动作也更加矫健有力。沉郁苍茫的曲调中,辛明感觉自己身处辽阔的北疆草原中,乌云遮天,劲风萧萧,眼前的白衣少女则像一只孤独的鸿雁,冒着风雪,在空中奋力向南飞。前路艰难,它在饥寒中颤抖,但它在努力奋飞,那种苍凉无助的感觉,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得到。

终于,歌曲到达了高潮,少女腾跃旋转,动作激昂,众人似乎看到这只历尽艰险,排除万难,克服重重苦难,终于到达了理想的家园。

曲终,这群蒙古少女如同小鹿一般退下,辛明看着这名领舞的白衣少女背影,十分倾慕。忽然这名白衣少女回头,向辛明嫣然一笑,明眸善睐,瞬间仿佛春花绽开,美丽动人。

奥巴见辛明一直看着少女不见了踪影,还兀自发呆,不禁微笑起来。

第二天,科尔沁的酋长奥巴忽然求见辛明。在一栋大厅当中,辛明接见了奥巴。他毕恭毕敬的给辛明施礼,然后说出来意,原来是想和辛明会盟。

会盟是草原部落结盟友的方式,要写下结盟的誓言,然后在寺庙中祷告,焚烧誓言给神灵,十分隆重的仪式。会盟之后,彼此相帮,军事上共同行动,不能违背盟约。

对这种送上门来的战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奥巴沉吟一下又道:“按着我们蒙古部落结盟的规矩,大人还应该娶一位部族中贵族的女儿。”

辛明皱眉,他毕竟是现代人的思维,对这种强迫联姻有些反感。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被当成礼物,或者工具,送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怀抱。那怕这名男子只是一个老头,阿巴亥和努尔哈赤就是例子,实际上,努尔哈赤后宫所有妃子都来自联姻,后来皇太极的后宫有十几个蒙古妃子,甚至还有林丹汗的遗孀。后世清朝历朝皇帝都用这种联姻的方式来笼络蒙古。

看辛明犹豫,身边的范文程连忙拱手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我们当然接受。”

辛明和范文程对视一眼,他当然知道范文程的意思。这种联姻,是蒙古部落依附强者的习惯,只有这样才能加强关系。辛明如果拒绝,实在大大不智。

辛明苦笑点头道:“那敢情好!”

奥巴见辛明答应,十分高兴,道:“女孩是我们部族中,布和贝勒的女儿,就是那天领舞的白衣少女。”

“哦!”辛明眼前浮现那优美的身影和美丽的容颜,一下子来了兴致,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博尔济吉特氏,叫海兰珠。”

“啊!原来她就是海兰珠!”辛明惊喜交集。

奥巴呵呵笑了,海兰珠是他们科尔沁草原上最美的花朵,聪明美丽,无人不知,连辽东的汉人大官都听说了。

他却不知,辛明早在后代电视剧中见过无数版本的海兰珠了,但无论哪个明星演绎的形象,都无法和真人相比,草原女儿那种自由活力,是根本没法模仿的。她就像草原上茁壮生长的野花,像自由奔驰的马驹,像风,像河流,像一切有生命力的美好事物,这种生气是草原赋予她的气质。

正常历史上,海兰珠是嫁给皇太极了,当然也是联姻。两人的爱情故事不用赘述,电视剧都给演烂了,只要对清朝历史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海兰珠和妹妹大玉儿,再加上姑姑孝端皇后,三人共侍一夫。海兰珠最受皇太极宠爱,冠绝后宫,可惜红颜薄命,海兰珠病逝后,皇太极伤心过度,不久也去世了。

现在历史被辛明改变了,他击败皇太极,取代了皇太极在辽东的历史地位,这联姻当然就落到他头上了,他要早几年经略辽东,说不定连皇太极的正妃都给他抢过来了。

几天之后,辛明和科尔沁部的族长奥巴带领属下,在郊外的喇嘛庙里盟誓,宰杀白马,歃血为盟,把彼此的誓言写在一张纸上,焚烧,祭拜天地。

然后回到界凡城中举办他和海兰珠的婚礼,一场蒙古风格的婚礼。辛明本来担心阿巴亥会妒忌,会不高兴,岂料阿巴亥十分尽心的为婚礼安排,她当然是喜欢辛明的,但更喜欢的是权力。她深知现在的一切都是倚仗辛明的结果,所以十分的巴结。

晚上在洞房中,辛明见到了一身艳丽装扮,头上披着红盖头的海兰珠坐在床边。

辛明伸手慢慢掀开红布盖头,露出一张绝美容颜。肤若凝脂,眉如墨画,鼻梁高挺,睫毛很长,漆黑的眼珠也在盯着辛明看。忽然海兰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呆呆的看我,好似傻了一样,我有什么特别吗?”

“你这么美丽!我在想是不是天上哪个仙女走错了道路,到了我的洞房中了!”辛明微微一笑,他其实在想这女孩究竟有什么特别,能把皇太极迷成那个样子。不过,人的感情很难说的,爱情是一种感觉,没有道理可讲的。

海兰珠嗤的一笑,很大方的将头倚在辛明肩头,道:“就是天上的仙女也只爱她的夫君,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你了,能做你的妻子,我心里莫大荣幸,非常非常的欢喜,我有了一个英雄的丈夫。”

辛明心中很喜欢她这种爽朗的性格,笑道:“我在想,我的美丽妻子不应当只有美貌的容颜,还应当有一些特别的本事吧!”

海兰珠拍手笑道:“你猜对了,我有很多本领的,我会唱歌,会跳舞,会缝纫,还会管理家务。此外我还会骑马射箭。我才不像你们明朝那些娇滴滴的大家小姐呢,我要骑着马,跟你自由自在的玩耍!”

辛明一笑,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好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这与历史上记载的海兰珠性格不符。历史上记载的海兰珠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从不过问宫中事务,没有一点权力欲望,只是全心全意的爱着皇太极。不过海兰珠在嫁给皇太极之前曾有过一次婚姻,可能重新塑造了她的性格,自己现在碰到的是原生态的海兰珠,改变历史,也改变了她的命运。

“你笑什么!难道不信。”海兰珠嗔道。

她从辛明的怀里站起来,扎了一个马步,向辛明招手笑道:“我摔跤很厉害的,你来试试!”

辛明笑了,这小妮子真有趣,洞房之夜要先和夫君比试摔跤,这是考验夫君的身手吗!

辛明慢悠悠的站起来,忽然伸手抓向她的肩膀。海兰珠惊叫一声,伸手去挡,下盘自然就松了。辛明伸手轻轻一推,她登时倒在床上。。

海兰珠坐起来,格格笑了起来,“夫君,你赖皮!”

辛明看她娇憨可爱的样子,心中无限喜爱。

几天之后,辛明带着海兰珠和辽东大军回到辽阳。孙元化出城迎接,一见辛明,就愁眉苦脸的报告说山海关已经被封锁了,山海关的总兵杨麟被朝廷新派来的熊廷弼替换。整个辽西也封锁了,辽西巡抚王化贞驻守广宁,扬言要派兵到辽东抓捕辛明。现在所有辽东的货物都运不出去,物资也运不进来。

另外,朝廷又把高出给派来了,有圣旨颁布给辛明,内容显然对辛明不利。

在都司府的衙门大堂上辛明带着众将接旨,辛明坐在正中,两侧将领雁翅排开,左边以李落梅为首,下面范文程,贺世贤,侯世禄,戚金等,右边则是山东诸将,曹斌、霍坚、霍毅、大牛、喜儿等,阶下还有几十位中级武官,全副武装,威风凛凛。

“辛明接旨!”高出扯着公鸭嗓喊了一声,他环视周围诸将,看到这阵势,不禁心中惴惴。

辛明凝视高出,高居座上,丝毫没有接旨的意思。高出喊了两声,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不就是反叛么!可此情此景,如果指斥辛明,无异于找死。他还没有东林党人那种视死如归的精神,只好自己讪笑。

第255章 剑指辽西

他正犹豫是否宣读圣旨的时候,忽然大牛上前,伸手把圣旨抢了过去,可惜他不识字,看了看圣旨,喃喃道:“皇帝老儿的鬼画符吗!这么大气派!”

大牛把圣旨递给辛明身边的范文程,范文程把圣旨内容念了一遍,原来圣旨上写的是册封辛明的儿子为二等清河伯,龙虎将军,同时晋升辛明兴邦侯,父子同时晋升,一个侯,一个伯,两个爵位,这在大明朝历史上也很少见啊!

圣旨上让辛明早日还京,举行晋升仪式,措辞十分客气。

辛明放下圣旨,缓缓问道:“山海关现在的总兵是谁?”

高出陪笑道:“驻守山海关的是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

辛明问道:“为何对我们辽东军民封闭山海关?”

“这个……”高出陪笑道:“朝廷从来没有这样的旨意,是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和驻守辽西的巡抚王化贞私自所为,待我回京师定然弹劾他们。”

“放你娘的屁!”大牛一声怒斥,“我们在辽东拼死拼活,狗皇帝却整天想着怎么对付咱们,我看咱们干脆反了!”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赞同声音,辛明山东系的将领,阶下辽东新军的中级军官都是大声叫好,怒骂狗皇帝。但一些来自明朝系的武将却大多默不作声。

辛明目光在属下将领的脸上望过去,每个人的心思他都了解。现在他的属下大致分为三个派系,从山东过来的五千辛家军跟他最久,人虽少,实力却是最强,武器也最精良。其实就属于辛明的私兵,在大明朝叫家丁。这些人最忠心,也最有野心,一听说造反都兴奋的不得了,恨不得立刻把辛明推上皇帝的位置,代表就是曹斌、霍氏兄弟和大牛。

第二个派系是辛明在辽东训练的新军,他们忠诚度很高,多来自辽东流民,对明朝全无好感,如果辛明造反,会毫不犹豫的跟从,代表是范文程、赵率教、满桂、祖大寿等人,还有一些中级军官,刘金锁兄弟、何家富等人,这个派系人数最多。

第三个派系则是明朝旧将,他们跟辛明生死与共的拼杀过,很敬佩辛明,但不是盲目崇拜。他们被明朝忠君爱国这一套洗过脑,士大夫情怀很重,如贺世贤、侯世禄、戚金这些人。如果辛明造反,他们不会反对,但心中肯定会有抵触情绪。

那么!自己真的想造反吗?辛明也在扪心自问。自己真的要像那些穿越者一样,非得把整个明朝推翻,按着自己的意志来建立一个新国家,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的封建世袭皇帝。只不过满足了自己当皇帝的野心,却让千千万万百姓陷在兵灾之中,哀号惨死,流离失所。明朝确实黑暗腐败,但还没到灭亡的时刻,自己现在就强行推翻它,有多少正义性?

自己来辽东是为了拯救几百万的辽东子民,抵抗异族侵略。现在却要带着这些辽东子弟兵杀向中原,用他们的血为自己的野心铺平道路。

不!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另外,皇帝在用家人威胁自己,如果自己在辽东造反,肯定会危及家人性命。在前世,自己意外离开,已经让家人伤心了。难道在这一世再重蹈覆辙,让那些爱自己人再受到一次伤害。他眼前浮现了自己几个女人的笑容,尤其是儿子可爱的面孔。

不!自己绝不会再伤害她们一次了。

辛明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了,他缓缓对高出道:“你回去复命,我近日就回朝廷面圣。”

此言一出,高出大喜,满厅的将领都露出惊讶表情,许多将领脱口而出,“不行!”却被辛明止住。

高出一直以为辛明要在辽东自立为王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让辛明回朝廷了,喜不自胜,拜道:“小人早日恭候大人回朝佳音。”说完退下了。

等到高出退出大堂,辛明才开口将自己的两个担忧说了出来。

范文程叹息道:“大人为百姓,为家人考虑,实在仁义,但可曾想过回到朝廷,最轻也是个羁留,重了有可能丢掉性命啊!”

众将一起嚷起来,“不行,大人回京师太危险。”

范文程又道:“大人不造反也无妨,咱们就留在辽东,看朝廷能把咱们怎样?”

辛明摇头,这不是个好办法,自己性命固然保住了,但自己家人怎么办?在京师会不会受到折磨?另外山海关和辽西封锁,辽东怎么发展?别说辽东特产,就是自己生意买卖的产品都销售不到关内了。辽东的发展必须依托明朝内地,否则,自己民族团结,共同富裕的目标怎能实现?

“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辛明止住众将的劝说。

众将见到辛明坚决,又向来服从辛明惯了,就不再说话。

只听辛明缓缓道:“我虽然走了,但辽东的政策不会变,明朝的那些腐败官员一个都不许到辽东来,那些吃人的陋习一个都不许在辽东发生。所以我选择一个最好的辽东经略来接替我。”

辛明环视众将,只见所有人脸上都有点忐忑不安。辛明是最合适的领袖,整个辽东的局面都是他开创的,人人服气,无话可说。但哪有一个接替者能有他这样的威望?

却听辛明缓缓说出名字,“李落梅!”

众人一起松了口气,脸上现出喜色,这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李落梅是辛明的妻子,夫妻一体,最能代表辛明的意志。最重要的是,她在军队中的威望,她和曹斌等人在山东就相熟,辽东新军就是她训练的,明朝旧将也曾和她并肩战斗过,她最能平衡各方势力。

李落梅看着辛明,眼中忽然泪光闪动道:“可我想和你一起回京师,你身处险境,我怎能独生。”

辛明心中感动,缓缓道:“小梅,你说过要在我最需要你地方,现在辽东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李落梅哽咽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辛明宣布李落梅为辽东经略,范文程和孙元化为辽东巡抚和巡按,他对朝廷的任命根本不理睬,实际上他已经把辽东当成他自己的地盘了。

辛明又对众将道:“我走之前,必须先办一件事,把辽西拿下。”

众将一起愕然,辛明不是要回京师复命么!攻打辽西,岂不是要激怒朝廷,这不是给自己制造危险么!

辛明微笑,首先,辽东改革必须包括辽西才算完整,辽西百姓翘首以待他的“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呢!同时他也需要辽西贪官贪将的财富来供养军队,发展建设。

其次,大明朝的德性他是清楚的,你实力越强,他越忌惮你,越要和颜悦色的笼络你,自己攻打下辽西,就是名至实归的辽东王了。这股强大势力时刻威胁朱家政权,朱家敢怠慢自己么!

十二月初,辽东已经进入天寒地冻的冬季,大地冰封,河流结冻,树木萧疏,呵气成冰。

历史上的辽西之战拉开序幕,辛明带领辽东军队五万逼近辽西。

辽西虽然处在辽河以西,与辽东被辽河一分为二。但实际上,辽西是在辽东的南面。从地图上看,整个关外的形状像一个鸡翅,辽东是最丰美的翅根、翅中,而辽西则是翅尖的位置,地盘虽小却在通往山海关的必经之路上,广宁是辽西的首府。

此时,辽河已经封冻,辛明的大军轻易渡过辽河,缓缓向辽西第一大镇——西平堡推进。

正常历史上,辽西陷落,西平堡曾发生过一场激战,史称西平之战。努尔哈赤围困西平堡,围城打援,先攻破堡垒,血洗西平,随后又打败前来援助的广宁援军,直接导致广宁失陷。由汉奸孙得功献城,努尔哈赤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广宁。

西平之战,守将罗一贯极为英勇,以三千人抵御努尔哈赤五万围攻,矢尽援绝,城陷身亡,剩下的将士在两名副将麻承宗、刘征的带领下,拼死巷战,三千将士最后全部战死,十分惨烈。后金损失也很严重,西平堡炮火猛烈,女真兵积尸累累,死了六七千人,这在辽东战争中十分少见。

此时,历史已经改变,这次攻打西平堡的不再是凶恶的异族,而是以解救辽民为目的新军。

辛明驻扎在西平堡数里外,四面围困。眺望城堡,只见城墙上大炮密密麻麻,防备森严。

不过,手下将士十分勇猛,纷纷请战。辛明的大炮比城堡还要多,只需用火炮轰击,再架上云梯,必能攻破此堡。

辛明微笑摇头,他是仁义之师,自然用仁义的法子,攻城战在古代是最惨烈的战斗,死多少人都有可能,他和女真人的奉集堡大战就是例子。如果敌人足够顽强,真的很难攻打。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这是辛明一贯的战争策略。他并不攻打西平堡,而是派出部队四处攻打小村、小镇,西平堡周围防备比较弱的——杜家屯、东莲子湖、西兴堡、付家庄、平洋桥十多个防卫较弱的小堡垒先后攻克,基本上没有什么伤亡。然后,辛明开始发动流民,重新丈量田地,轰轰烈烈的开展“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

范文程早就派人深入辽西,发动群众,把重分田地的政策宣讲,此刻开展起来真是万民拥护,一颗火星掷落,引发一场燎原大火。辛明把这种策略叫“农村包围城镇”。

分得田地的农民日夜宣讲辛明的好处,这种舆论很快就传入西平堡中,堡中的民心很快不稳起来。城内流民谣言纷纷,都盼望着新军能进入西平。有时候,一夕数惊,城内军民也在暗中宣传,守城的士兵有亲戚朋友在城堡外,自然也受到影响,士气低落。罗一贯等几名守城将领无计可施。

这一日,辛明在大帐中处理文书,范文程忽然亲自送来一信,摒退大帐中人,辛明看了信,露出笑容。

范文程佩服道:“大人怎知道这孙得功有叛变的心思,我只派人稍稍一说,他就心动了!”

辛明一笑,孙得功这汉奸小人,在正常历史上,都被钉在耻辱柱上了,有谁不知。

孙得功在信中还透漏了许多明军内幕,跟辛明了解的差不多,广平主将王化贞是个历史上有名的蠢货,也是东林党人,节操却比一样愚蠢的袁应泰差远了。他好说大话却全无能力,所以明史上给他的评价是“蠢而愎,素不习兵,轻视大敌,好谩语。”

在辛明进攻辽西之前,他已经先后五次集结兵力想要渡过辽河攻打辽东的城堡,但都由于各种原因撤退回来,屡次征召大军让士兵们很厌烦,士气也因此低落。

他还一厢情愿的联络蒙古各部,林丹汗口头上答应了他,但在界凡城被辛明击溃。至于他联络的科尔沁部和叶赫女真部,那都是辛明的死忠,叶赫部的金台石直接把他派去的使者给斩了。而科尔沁部则把使者押送到辽阳给辛明,还答应辛明派兵助阵。

而且同历史上一模一样,他和山海关的熊廷弼十分不和。熊廷弼比他官大,但他对上官的命令全不遵从,甚至故意作对,反其道而行之。

他在辛明渡辽河之前,分派了六个千人队守在辽河岸边。辽河封冻后,其实无险可守。熊廷弼劝他集中兵力到城堡,他不听。结果辛明大军一到,还没渡河,这些千人队就自己溃逃了。

之前,他把自己的辽西军改名平辽军,熊廷弼认为不妥,会引起辽人怨恨,他也不听从。

他几次无功而返的进攻辽东,被熊廷弼批评,他却上奏朝廷吹嘘表功。熊廷弼也是个脾气暴躁,气量狭小的人,两人在朝廷中争执了好几次。王化贞是东林党大佬叶向高的门生,依附东林党,熊廷弼在朝廷所有人都不喜欢他。最后,王化贞掌握了辽西所有军队一共十多万,而在山海关的熊廷弼名为辽东经略,实际只有五千人。

辛明听完范文程所言,莞尔一笑,这历史果然重演了。朝廷派熊廷弼当新的辽东经略,想要遏制自己,结果自己人先斗了起来。

第256章 震动朝野

辛明大军来到辽西,围困西平堡。王化贞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大话,龟缩在广宁,任凭熊廷弼催促也不敢救援。以至于辛明围困西平堡十多天,还没见到广宁援军的影子。

范文程还说,“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在辽西推广的非常快,已经从西平堡向广宁方向蔓延。好多乡镇城堡,没等辽东新军到达,自己就哗变,赶走了堡主,准备迎接新军。

辛明又笑了,这不是史书中“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吗?而自己也不是造反的叛徒,而是兴师吊民的“王”了!

范文程又讲述在各城堡宣传新军政策的情况,按着辛明的说法就是“发动群众,批斗土豪劣绅”。现在每座城堡县镇都要开批斗会,把被抓获的,欺压过百姓和普通士兵的官吏送到大台子上批斗,让百姓述说他们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恶行,对军官则着重揭发他们如何克扣军饷,喝兵血的恶行,效果极好。

很快群众运动风起云涌,席卷辽西。范文程趁机发动百姓,让他们联系还在抵抗的城堡中的亲友、士兵,做思想工作。西平堡中现在好多低级士兵都很厌战,天天都有从城中逃出来投降的士兵。蛊惑人心才是最厉害的攻城手段。

范文程一面说,一面敬佩的看着辛明,他向来自负多智,但比起辛明的谋虑,只能算是小智。辛明的策略手段才是阳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智慧。

最后范文程又说了一个关键的消息,西平堡中一群对长官不满的低级士兵联合在一起,送出消息,打算夺取城门,迎接新军进城。

到了晚上,果然西平堡内火光冲天,人声喧哗,一片混乱,然后有士兵趁机打开城门。新军一拥而入,原来历史上的巷战根本没有发生,甚至都没有激烈抵抗,士兵们纷纷投降,而百姓夹道欢迎辛明到来。

主将罗一贯自杀,剩下几名参将都被属下士兵擒住,给押送过来。对于被俘的军官,辛明也算仁义,愿意投降的既往不咎,但遇到宁死不屈的,也不会手软。

当夜收取西平堡,第二天上午,战报传来,迟迟不到的广宁援军终于来了,同历史上一样,三路军马,分别由刘渠、祁秉忠、孙得功三人带领,其中孙得功是王化贞的亲信,他率领的广宁兵人数最多,共计三万人左右。

辛明登上西平堡城墙上俯瞰,只见三万援兵已经在城堡下面列阵,两侧突出,中间稍稍凹陷。仔细看阵中士兵,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毫无士气。

辛明手下众将纷纷请战,孙元化则建议用城上大炮先轰击,而曹斌等人则要用车阵冲锋,贺世贤嚷嚷着要带骑兵冲击。

辛明摇头,这样一支软懦的部队,还用得着出动自己的王牌部队吗!高射炮大蚊子——大材小用。

辛明对李落梅道:“让你那些新兵练练手吧!”

这些新兵都是各个城堡新训练的士兵,时间短,也没经过什么实战。在界凡山下,被岳托的骑兵一个冲击,就击破了。幸好有辛明的杀手锏车营做后盾,才没发生惨败。

李落梅在城墙下,给这些新兵训话,“你们上次在界凡山表现太怂,让老兵笑话,成了笑柄。不过那是对战凶悍的女真战士,情有可原。现在你们对战胆小如鼠的广宁兵,要是再怂,就不是笑话,而是耻辱了。你们愿意要这样的耻辱吗?”

“不愿意!”这些新兵一起高喊。自从进攻辽西以来,还没打过一次大仗呢!他们心里也憋着一股劲。

战鼓声隆隆响起,这三万新兵呐喊着向敌阵冲过去,从城墙上望下去,如同一片黑色潮水一般,气势很足。

对面广宁援军则两翼凸出,刘渠,祁秉忠各带数千兵马缓缓上前迎战。历史上两人与女真人作战也算勇敢,可现在他们的兵多受到心理攻势的影响,心中不愿意为腐败军官卖命,只稍稍接触,就有溃散的朕兆。刘渠和祁秉忠各自带领自己的亲信家丁冲在阵前,高喊:“兄弟们冲啊!赢了此阵,有赏!”

但这些兵丁一点也振作不起来,这些军官极贪婪,平时都克扣兵饷,就算打赢了,能给多少赏钱?一名士兵喊了一声:“不给官老爷卖命啦!”说完扔下武器转身就逃。

剩下士兵有的扔掉武器逃走,有的还在犹豫,忽然,孙得功率领的中军骚动起来,只见孙得功带头向后逃,大叫:“兵败了!兵败了!”边喊边逃。中军士兵见主帅都逃走了,哪还有心思恋战,登时四面溃散。

中军溃散,两侧士兵更无斗志,也一起溃逃,只剩下,刘渠、祁秉忠各自带着数百家丁,被新兵包围,屠戮干净。

孙元化逃回广宁立刻散布谣言,说辽东新军已经攻到广宁城门口了,广宁守不住了。登时广宁大乱,王化贞被参将带出城外逃命。

当天下午,辛明带领大军进入广宁,兵不血刃的拿下广宁,同历史上的情况一样。略有不同的是,广宁百姓敲锣打鼓的欢迎新军进城。王化贞也没逃回山海关,关宁周围到处都是分完土地的农民新军,实际上,广宁已经陷入了新军农民的汪洋之中了。堂堂的广宁巡抚被几个农民给擒住了。

此后几天,捷报频传,从广宁向南,大小城堡纷纷投降,后屯卫、锦州、杏山、松山,直到宁远全部被收复,这些在历史上同女真人血拼过的城市,给努尔哈赤到皇太极都制造过大麻烦的城市,现在却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攻破。辛明攻取辽西不是靠武力,而是心理战,所谓攻心为上。

新军直逼山海关,山海关震动,京师震动,整个大明都被震动。辽东全部完成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辛明成了当之无愧的辽东王。

更重要的是,辛明从辽西取得了大量财富,只在广宁一城却获取一千万两白银,其他的城堡还没来得及计算,辽东重建的启动资金不用犯愁了。还收拢了一些人才,历史上本来应该投靠女真的谋士,如鲍承先、宁完我等人,现在纷纷投靠新政权。短短一年间,辽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辛明能取得如此成就,也该足够骄傲了。

十二月中旬,在辽东半岛的东南端,青泥洼城,辛明正在海边审视刚刚制造出来了的一艘大商船。明朝的造船技术已经相当发达,早在二百年前,朱元璋和陈友谅争霸的时候,在太湖水战,陈友谅就建造了高三层,长数十米的超级大船,船尾和城墙一样高,船板上可以跑马。大船容纳五千人,小船可以容纳三千人,这规模已经很惊人了。

到了朱棣皇帝时候,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船队规模更加庞大,一千多艘大小船只,浩浩荡荡的行驶在大海之上,其中数十艘宝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排水量在万吨以上,当时堪称世界之最。

可惜后来,明朝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尤其是实行海禁之后,“片板不得入海”,对渔民制造海船也是大加限制,这些政策让造船业日渐衰落,再也见不到昔日巨舰了。与此同时,西方世界则鼓励航海,鼓励探索海上世界,此消彼长,东方的航海逐渐被西方拉开差距,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海上贸易,中国错过了第一次全球经济融合的机遇。

辛明要做的就是把中国的远洋贸易重新开展起来,为此他投资重金,在青泥洼,也就是现代的大连建造了一个造船厂。这也是辽东第一个大型船厂,历史上后金占领辽东后,基本没有造船能力,也没有海军,所以才会对毛文龙区区一点人马束手无策。

辛明高价从南方请来造船师傅,建造巨型商船,这是下水的第一艘,此外还有几艘在船坞中建造。

建好的这艘长度有三十米,宽十米,有三根极高的桅杆,一次可装载数百吨的货物。这样的大海船在明朝是被禁止私自建造的,明朝规定两根桅杆的海船就属于违禁了。但此时明末,各处海疆的明朝官员都在以权谋私,辛明只要略微贿赂一下,这大型商船就畅通无阻了。

船上已经装满了货物,那是辛明用新式纺织技术,织出来的麻、毛物品,仅仅运到山东就可以翻出十倍利润,如果运到江南,利润更高,所以海运势在必行。

辛明参加这次首航,他给这艘大商船起名澳洲号,意喻它可以乘风破浪,抵达遥远的澳洲。第一次的航行从青泥洼穿过渤海湾到达对面的山东沿海,只有几百里的航程。

辛明带着海兰珠,还有刚刚投靠过来的鲍承先,再加上几名侍卫,准备坐船到山东,然后取道回京师,给京师的皇帝和老朋友们一个惊喜。

“卡啦啦!”随着澳洲号缓缓驶出港口,海面上的一层薄冰被破开。

辛明和海兰珠趴在船头栏杆上,看巨舰破冰,心中松了一口气。大连是不冻港,冬季也能航行商船,不过辛明不敢确定在古代是否也能航行,现在终于放心了。

“好壮观啊!”海兰珠看着大船破开薄薄的冰层,驶向蔚蓝大海,兴奋的又跳又叫。她是草原的女儿,从来没见过大海大船,更不要说亲自体验航行了。

辛明微笑,他现在很喜欢这个单纯调皮的女孩了,此行之前,他对海兰珠说了,也许回京师会遇到危险,但海兰珠毫不在意,她太相信崇拜辛明了,不认为有什么危险他会解决不了。而且她也很喜欢玩耍,到京师一趟,被她看成一次旅游了。

辛明坐船到了山东莱州,然后弃船登岸,一路向西,十二月末的时候,终于回到了京师。想想这一年来在辽东的拼杀和建设,恍若隔世,如此的不真实。自己一个十九岁的青年能在辽东击败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只用一年重建辽东,也算前无古人了。

辛明一行人假扮成客商,终于在年前一天到达了京师。阔别一年,终于又回到了大明朝的心脏了。

他却不知,现在朝廷中已经为了他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

十二月以来,本就病入膏肓的万历皇帝,时不时就会昏迷,他的大限马上就要到了。没法正常处理政事,只能让朝臣商量着办。

十二月初,传到朝廷的消息是辛明带领大军攻打辽西。

起初大家并不十分担心,毕竟辽西也有十万兵马,且王化贞数次信誓旦旦的说,辽西定能挡住辛明。岂料,形势变化之快,让人措手不及。王化贞沿着辽河设置的防御如同虚设。辛明轻易渡过辽河,围困西平堡。随后,各处堡垒失陷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十多天后,西平堡失陷,第二天广宁失陷,随后,锦州、宁远等各大堡垒先后失陷。辛明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横扫整个辽西,屯兵山海关之下。

朝廷众臣这才慌乱起来,辛明下一步的举动是什么?会不会攻打山海关。如果攻破山海关,会不会危及京师?

这时候,万历皇帝病重,方从哲天天组织朝臣廷议,可也商量不出来什么办法。虽然马上就要过年了,但廷议的大殿中气氛沉重,百余名大明朝臣脸色阴沉的站在殿中,商量对付辛明的办法。

众人口中都在骂辛明,但其实人人心中都很钦佩。辽东经略换了一个又一个,都被女真人打的屁滚尿流。辛明一到辽东就组建了厉害的军队,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收拾了女真人,还得到辽地所有百姓的支持,成了辽东霸主,他是怎么做到的?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到现在还只有十九岁,比起辛明,他们这些胡子都白了的官,年纪都活到哪去了。

廷议依然如往常一样,很快就陷入到党派之争,左光斗怒冲冲的道:“辛明能够坐大,成为祸患,与当初一力支持他的朝臣有关,我看,应该先追究这些朝臣的失职罪责。”

第257章 舌战群臣

他这话的意思是在攻击方从哲,因为方从哲是庇护过辛明的,且在任命辽东经略时,也支持过辛明。但他的私心是想把辛明训练成他的一条狗,却没想到,辛明到了辽东如鱼得水,大刀阔斧的改革,根本不理睬他,连他派去的赵兴邦都不能钳制。为此,方从哲没少在万历面前说辛明的坏话。但在东林党人的口中,他倒成了辛明的保护伞了,真是有苦说不出。

方从哲是不方便开口辩解的,于是他新提拔的亲信,兵部侍郎姚宗文站起来道:“当初提拔任命辛明的是当今圣上,左御史的意思是要追究圣上的责任?”

左光斗冷笑:“圣上担忧辽东局势,心中焦急。只怕有些奸邪小人窥伺圣意,有意蒙蔽圣上。这些人不除,咱们大明朝永无宁日。”

浙、楚、齐党众人都对左光斗怒目而视,把这“小人”二字放到自己头上。

楚党官应震冷笑道:“你们东林党不是有节操么!怎么堂堂二品大员袁应泰,却给辛明当上了属下,这种背信弃义,不忠不义的行为恐怕才是小人吧!”

这下轮到东林党人无话可说了,袁应泰确实是东林党人,而且是骨干核心,节操也是很高的,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给辛明当了属下,这助纣为虐,乱臣贼子的名头是逃不掉了。

齐党毕诗教道:“不单袁应泰,哼!王化贞拜叶向高尚书为座师,也是你们东林党人,现在也投靠辛明了,你们东林党人没有小人,都好有节操啊!哈哈!”

礼部尚书赵南星面露怒色,道:“投靠辛明也比投靠女真人强些,看看依附你们浙党那些人,马林,李如桢卖国投敌当汉奸,更加的无耻。”

“你说清楚,马林、李如桢投靠谁了?”好几个浙党的朝臣嚷嚷起来。

东林党人也攘臂而起,毫不相让,七嘴八舌的叫嚷。

眼看双方又要争执起来,兵部尚书黄克缮年纪最大,他站起来双手虚按,朗声道:“各位,咱们在商议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能不能先抛掉门户之见,先商量出来一个办法再吵!”

左光斗怒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既要对付辛明,又要追究责任,两者都要进行。”

黄克缮冷笑道:“各位尽管吵,但辛明在辽东可是重分了田地的,你们不怕么!”

这一句话登时让大殿中一片静默,分田地是人人痛恨的。大殿中的朝臣国公几乎都是大地主,家里有千亩良田很常见,甚至许多朝臣家的田地都超过万亩。如果都让辛明分了,还怎么活?所以,众人登时起了同仇敌忾的之意。

静默片刻之后,朝臣中一位头发胡须都白了的老者出列,向方从哲做揖,道:“首辅大人,吾有一策。”

方从哲很客气的说道:“老先生请言。”

这老者也是东林党中的骨干之一,叫邹元标,是礼部侍郎。他在年轻时候曾因为弹劾张居正夺情而领受廷杖,差点被打死,为此一举成名,是东林党的元老。

众人都侧耳倾听他的高见,只见他捋着白胡子缓缓道:“吾观此子为人,本质忠义,破家为国,抵御外侮,初衷还是好的,只是年纪轻轻,做事难免冲动,又无贤者教导,所以才铸成大错。吾之建议,从朝廷中选择一位理学大儒,去辽东教化此子,用忠君爱国,仁义为先的道理去感化他,让他自己悔悟。”

听完邹元标的对策,殿中众人一起皱眉,辛明现在都成辽东王了,在辽东呼风唤雨,万众拥戴,对这样的枭雄,用道理感化,是不是太迂了!

方从哲皱眉道:“老先生一片好意,只怕这小子已经在辽东称王称霸,不听人劝啊!”

邹元标哎了一声道:“首辅大人差矣,这世上没有不可教之人,只要咱们天天在他身边讲解,他终有幡然悔悟的一天。”

有些朝臣听了不禁嗤笑,你想天天跟人家讲道理,也得人家愿意听才行,辛明是你的学生么?老老实实听你讲道。再说,人家就不愿意听你的道理,你有什么法子。

方从哲见他驳斥自己,心中恼怒,有心让他吃苦头,便道:“老先生主意很好,不如辛苦老先生到辽东走一遭,劝劝这小子,如何?”

邹元标慨然道:“既然如此,老朽就去一次辽东。”

东林党人中有精明者知道辽东危险。就这迂腐老先生去了,若是惹的辛明不高兴,一刀砍了,白白丢掉性命。

御史大夫左光斗皱眉道:“老先生勿要去辽东。我曾劝过此子,让他学习理学,但被他一口回绝了,听他口风,似乎很痛恨理学的样子。”

东林党人大多都是理学大家,一听辛明反对理学,好几个人都重重哼了一声。

邹元标连连叹气,似乎对辛明的不求上进,很惋惜的样子。

众人再议,浙党成员,兵部侍郎姚宗文站出来高声道:“我觉得辛明的辽东军队没什么可怕的,咱们全国征兵二十万,我愿意亲自领军,与他决一死战,彻底平定辽东。”

众人一起用鄙视的目光看他,全国征兵二十万得多长时间?军饷的花费多少?就算一切具备,就能打得过辛明啦?会不会像萨尔浒之战一样惨败?

明末像他这样好说谩语的大臣有许多,口号看起来很激昂,其实根本实现不了。

所以众人也是一边赞许姚宗文,一面在心中腹诽他。

方从哲皱眉道:“你的忠勇可嘉,但全国征兵二十万太难,远水不解近渴,需要从长计议,只是眼下山海关的问题怎么解决?”

众人沉默片刻,黄克缮捋着胡子道:“全国征兵二十万,不如把这些物资银子交给熊廷弼呢!他素来知兵,守城打仗都有一套,再加上山海关本来就是天险,女真、蒙古都攻不破,辛明也不见得攻破此关。”

这么一说,殿中众臣一起松了口气,对呀!还有天险山海关呢!辛明的辽东军队再厉害,攻不破此关,也威胁不到京师的。殿中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想到山海关的险要,众人不禁想弹冠相庆。

正当这时候,忽然一名锦衣卫急匆匆的进来,跪到方从哲面前,送上一份紧急军情。

方从哲打开一看,登时变了脸色,拿着信纸的手都有些颤抖了。他读给众臣僚听,原来辽东新军会和海西女真叶赫部,喀尔喀五部,科尔沁部等众多女真、蒙古部队,号称三十万,已经到了蓟州长城的喜峰口,随时可以破关而入。

殿中先是静默片刻,随后,轰然议论起来,人人脸上带着惊惶。从喜峰口入关,一马平川,直接杀到京师,无险可守,这下子连京师都危险了。

只是辛明怎么说动那些蒙古人的?这几年,他们与大明朝关系很好,怎会让辽东军队通过他们的地盘,且全部依附辛明。辛明是怎么做到的?

“京师要立刻戒严!”

“要调动全国部队来京勤王!”

“不如……咱们劝皇帝迁都吧!”

更有臣僚提议,立刻把京师中,辛明的家人全部抓起来,威胁辛明。

方从哲虽然惊慌,却还没失去理智,他把众人提议都一一否决,至于抓捕辛明家人,更是行不通了,大兵压境,你去抓捕人家亲人。到时候,要承受辛明的怒火的。方从哲也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大殿中的朝臣正惊惶中,忽然一个太监跑进来,叫道:“大人,辛明来了,已经进城了!”

大殿中的朝臣同时一惊,英国公张惟贤向来胆小,以为辛明已经攻入京师了,被吓得软倒在地上,浑身发抖,口吐白沫。

方从哲又惊又怒,道:“怎么让他进城了,城上的大炮怎么不开火?”

这名太监愕然道:“为什么要用大炮?”

姚宗文急道:“他带来多少部下?”

太监道:“只有两名亲随。”

众臣僚又是愕然,再问太监,原来辛明并非带领大军攻城,而是只身来到京师,正在吏部报到,等待召见。

众人这才慢慢明白,原来是辛明尊旨回京师了。这些日子只想着怎么对付辛明了,以至于好多人半天转不过弯来。

方从哲定了定神,才道:“让辛明速速到大殿来议事。”

太监去了,好一会儿功夫,只见几名太监引导一名穿着朝服的青年走入大殿。只见这名青年,英气勃勃,身材挺拔,满面风尘之色,正是相别一年的辛明。

辛明上前,先向空空荡荡的龙椅跪下磕头,口中喊着:“吾皇万岁”。

然后起身,向殿中各臣僚团团做揖。他现在是总督职位,而且马上封侯,年纪虽小,职位却比这些人都高。

殿中一片沉寂,众人都在上下打量辛明,大殿中好多臣僚都是第一次见到辛明,见他年纪轻轻,连二十岁都不到,却在辽东闯下偌大名头,都很讶异。

方从哲也是心中感慨,一年之前,辛明来京师,官职不过是小小的守备,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小人物。没想到去了辽东一年,竟然变成辽东王,同自己一样的二品大臣,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方从哲缓缓道:“圣旨颁布到辽东那么久,辛大人可算遵从圣意回来了!”

方从哲语气虽然柔和,但意思却很恶毒,第一句话就在说辛明抗旨不尊的事情。

辛明微微一笑,拱手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圣旨到达的时候,辽东战况正吃紧,所以无法尊旨。现在努尔哈赤死了,女真也分裂了,我这才急匆匆赶回来复命,这其中情况我自会向圣上解释。”

众臣中有好多人还不知道努尔哈赤去世的消息,听到此事,不禁窃窃私语。

左光斗冷笑,“你是战况吃紧,还是忙着重分辽东田地?”

辛明也冷笑,“左大人此言差矣,以辽人守辽土这是圣上准许的辽东策略。”

左光斗声音升高了一个调门道:“那你把辽东的官员都抓起来,换上你自己的亲信也是圣上的意思?”

辛明微笑道:“圣上曾给我任免辽东官员的权力,那些辽东官员各个贪腐无能,甚至有马林、李如桢、黄衣等人投靠女真人,当了汉奸,我还能用这些人守卫辽东吗?”

方从哲心想,这些人投靠女真人,还不是被你逼迫的?只是他不便替汉奸辩护罢了!

姚宗文站起来高声道:“强词夺理,我只问你一句,你怎么解释攻打辽西的事情?”

辛明微笑道:“我没攻打过辽西啊!”

姚宗文气的一时语塞,他没攻打辽西,辽西怎地就没了?

辛明道:“辽西在王化贞的治理下,天怒人怨,民怨沸腾,辽东流民造反,把他们这些官员都给推翻了,我带兵过去只是收拾残局罢了!你们高坐庙堂之上,好多情况只是道听途说,不值一哂。”

黄克缮道:“你在辽东联合蒙古、女真,集结重兵在喜峰口,耀武扬威,威胁中原,这你作何解释?”

辛明微笑:“联络安抚女真、蒙古各部族,是咱们大明朝在辽东的策略。我召集他们,只是为了给他们看看咱们大明朝的军威,并没有威胁中原的意思啊!这其中必有误会。”

众臣僚面面相觑,辛明口才不错啊!这一番巧辩,把他身上责任推个干净。

方从哲缓缓道:“不管怎样,你在辽东抗旨不尊,建立私军,攻打同僚,擅杀大臣,十条罪名都不止。你已经不是武将跋扈了,而是无法无天的擅权自立,你这是谋逆的死罪!”

辛明忽然放声大笑,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回荡,方从哲和众朝臣都愕然。

辛明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道:“我想反问各位一句,我若是谋逆,何不在辽东自立为王,反而急匆匆的回来复命,有这样自投罗网的谋逆者吗?”

众人一起语塞,不管他在关外怎么折腾,也不管有多少违背朝廷的举措,可他回来了,尊旨回京,只这一个举动就堵住了所有的是非之口,让自己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了。

第258章 太子的危机

果然,辛明又朗声道:“将帅在外,内必有谗言,曾参杀人,流言不可信。岳飞忠心可昭日月,却被奸臣害死,你们都想做秦桧吗?”

这句话等于在质问朝堂上所有大臣,登时人人脸上现出怒色,这小子也太猖狂了,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不自己反省,反而强词夺理,在这里叫嚣。

正要再质问辛明,忽然一名内监出来,小声对方从哲报告,说万历皇帝醒了,请首辅进去。

方从哲急忙跟着小太监进去,到了万历的寝殿,只见万历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好像一具僵尸一般。他大限将至,这几天,几乎不吃东西,时断时续的昏迷,每个人都知道皇帝就快不行了。

寝殿内十分安静,飘荡着一股龙涎香的味道。方从哲请安,跪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万历气若游丝的声音,“辛明回……来了?”

在得到方从哲肯定答复之后,室内又陷入安静当中,好一会儿只能听到万历沉重的呼气声,好像一台破旧的风箱一般。

方从哲试探询问,要不要用锦衣卫对付辛明?

只听万历深深的叹息,“此子不简单啊!”

他明知道自己跋扈,不通过朝廷改革辽东,已经犯了臣子的大忌讳。但他还是回来,这样子就堵住了天下人对他说三道四,维护自己的英雄形象。同时他的大军攻克辽西,威胁喜峰口,威胁整个中原腹地,让朝廷不敢把他怎样?

想想,如果现在抓起来辛明,只怕他的大军立刻会攻破长城,杀向京师,天下大乱啊!万历毫不怀疑辛明的军队有这样的实力,连强悍的女真人都被他打败了,大明朝这些老爷兵怎是他的对手?

但辛明能回来,也证明他不想反叛,这也是在向朝廷表示友好的一个姿态,自己能不接受吗?

只听万历缓缓道:“圣旨这样写,升辛明为蓟辽总督,暂时留京候命。封他爵位为兴邦侯,其子为清河伯,再赐二品朝服一套,玉佩一块,宝剑一把,令赐金银若干,土地若干,还有布匹,战马等等。”

听得方从哲都有些呆了,这赏赐也太丰厚了,自从万历朝以来,好像还没给哪个将领如此高的封赏。戚继光当年那么大的功劳,也没得过这些赏赐啊!

万历喘息一会儿,又道:“他在京城没有住处吧!王化贞的宅子不错,既然他丢了辽西,就把他的宅子一并送给这个辽东王吧!哼!”

方从哲连忙叩首,他能听出来万历对辛明的恨意,当然也有无奈。辛明的实力真有这么强了么?连皇帝对他都要笼络?

一会儿,方从哲从圣上寝殿中出来,对众臣道:“圣上身体欠安,不能召见任何人。但圣上口谕了一封圣旨,给辛大人。”

辛明连忙跪下接旨,只听小太监在一旁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众人听着圣旨中给辛明的赏赐都无语了,又是升官,又是封侯,还给这么多东西,这还算什么叛逆啊!

辛明跪地接旨,心中却在冷笑,这情况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柿子要找软的捏,自己越强大,皇帝越要笼络自己。

接完旨之后,辛明退出大殿,到了紫禁城之外,已经有家人兴儿带着几名下人守候,一顶轿子已经备好。辛明上轿,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家人了,心情不禁澎湃起来。

辛明的山东亲人被圣上以封赏的名义,全部召唤到京师,其实是做人质。正常情况下,应该被安排在驿馆。但王安知道驿馆环境不好,就把他的家人都安置在自己家中。

到了王安府上,刚进院子,只见一群人出来迎接,放眼望去,身形窈窕,面如桃花,全是自己的女人,秋菊抱着孩子,彩蝶、小慧、琴娘,妹妹辛红,再加上各房的丫环都在这里。

众女见到辛明眼中都有泪光,秋菊叫了一声“老爷!”不禁哽咽住了。辛明上前揽住众女,心情激荡,一年不见,自己最想念的就是眼前这些人了。

众人相对垂泪,却见王安笑呵呵的拱手道:“弟弟安然无恙的归来,不必伤感,应该大大的庆贺一番才好,哥哥已经备下水酒,咱们把酒言欢。”

众人进入花厅,王安已经备下几桌水酒,美酒佳肴,山珍海味,极尽丰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安笑道:“哥哥这回可服了你了!”

“你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在辽东建功立业,闯出来偌大的名头,连皇帝都拿你没法子,啧啧!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朝廷天天乱成一锅粥,就因为你。”

“你去辽东之前,人人说你打不过女真人,可你却把女真人打得屁滚尿流。人人都说你要造反,可你偏偏又回京来复命,人人都以为你会被圣上处罚,可你偏偏安然无恙。”

“唉,哥哥这时候才知道,你是个大有能力的奇男子,打心眼里佩服你。”

“哥哥谬赞了!”辛明一笑,他也挺感谢王安收留他的家人,这也是担了风险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王安忽然放下酒杯,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哥哥不瞒你,最近这几日,哥哥的心里烦忧的很,有一件事不知怎办才好。”

辛明笑道:“哥哥有什么话,说出来,让弟弟给你参详一下,说不定能帮你出个主意。”

王安叹气道:“我最近得到宫中的消息,只怕太子的位置要保不住了!”

辛明心中一动,知道他在说朱常洛。朱常洛是明朝中最命苦的一个皇帝了,他是一个普通宫女所生,母亲身份低贱,万历也不喜欢他,但后来迫于太后的压力,还是承认了这个儿子。

作为长子,按着明朝礼法,立长不立幼,他应当被立为储君。但万历宠爱郑妃,郑妃生下了后来被称之为福王的朱常洵。万历架不住郑妃的枕边风,就想把福王立为储君。这遭到满朝官员的反对,反对尤其激烈的是东林党。

于是朝廷围绕立储的事情展开激烈的政治角逐,从国本之争,到妖书案,福王之国,梃击案,一个事情接着一个事情,把朝廷搞的鸡飞狗跳,一共四个首辅因为此事离职。

方从哲上台后,明里是反对福王,支持太子。但暗里与郑家关系暧昧。所以天启朝东林党掌权之后,第一个就把方从哲踢出政治圈子。

正常历史上,万历最后还是认可了朱常洛的储君。朱常洛苦熬了三十八年,憋屈忍耐了三十八年,最后终于把万历熬死了,当成了皇帝。从此没人管束,没有威胁,可以享受做皇帝的乐趣了。但朱常洛却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一命呜呼了,真是悲摧啊!

王安忽然呜呜哭了起来,道:“我是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他……是个很好的人,受了那么多苦,真是不忍心见他惨死。”

辛明微微一惊,“惨死!”已经到了这么严峻的地步了!

王安道:“我负责东厂,京师中什么事情能瞒得了我,这小半年京营的三大营,神机营、步营和骑营都换了总兵,郑国泰和他的两个心腹,杨国栋、廖栋分别掌管三营,这等于把持了京师的武力。最近几日,郑国泰和浙党走的很近,首辅方从哲暗中支持郑家。我还得到一个机密消息……”

王安放低声音道:“福王已经偷偷回京师了!”

在明朝,各地藩王其实是被囚禁在居住地的,没有圣旨,连所在州县都不许离开,更不要说回京师了,这和叛逆也没什么区别了。

辛明在想,正常历史上朱常洛顺利继位,根本没有福王回京的事情。福王既然敢回京,那么郑家定然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太子确实危险了。只是这段历史为什么会改变了呢?

只听王安道:“本来半年前还是好好的,太子的地位很稳固的。可是七八月份之后,你在辽东大展拳脚的消息传来。不知怎地,皇帝忽然厌烦起太子来,说他笨拙无能,不能替他分忧,不能处理辽东事务,还说连你的一半本事都没有等等!唉!太子是个老实的好人,能力是不如你的,但整个大明朝哪有一个人能有你的本领?”

辛明心中吃惊,原来竟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历史,一只蝴蝶扇动翅膀能在遥远的地方引起飓风,自己的出现危及了本来不相干的太子。

“弟弟,你是支持太子呢,还是福王?”王安郑重问道。

辛明心念一转,便已经确定了答案,当然是支持太子了。自己狠狠的得罪过郑国泰,福王要得了天下,他这个外戚能放过自己?

“当然与哥哥一样,希望太子登基。”辛明道。

“我就说嘛!弟弟是个忠义之人。”王安高兴的拍了一下辛明肩膀,随后又叹道:“可惜,我向太子推荐过你,他却不敢见你。这些年,他担惊受怕,谨慎惯了,不敢结交外臣,尤其是武将。不论怎么相劝,他都是摇头,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辛明也皱眉,太子胆小,不敢联络自己。自己就是有心替他谋划,不见面怎么成呢!

接风宴之后,辛明回到秋菊的院子。

王安在家中拨出来两个院子,给辛明亲人居住。秋菊和辛红连同上房丫环住一个,彩蝶、小慧、琴娘住一个院子。

王安想的很周到,怕辛明姨娘的丫环不足,每个姨娘安排了两个丫环。天寒地冻,给六个姨娘做了新皮袄,普通丫环也给了新的绸袄。在他家住着,所有衣食月钱全都按着他府上标准分发。万历给辛明奖赏了一座宅子,不过王安说正月不搬家,非让辛明全家住在他家,过完正月再走。

辛明听秋菊一一述说,心中很感激王安。

“石头,叫爹爹!”辛明抱着一岁半的石头在腿上掂着。一年没见辛明的石头,刚开始有点怕生,现在已经被辛明逗的叽叽嘎嘎的笑了。

秋菊把这一年来,山东老家的买卖田地宅院的情况一一诉说。秋菊是很有管家才能的,家里家外都是井井有条。

辛明在辽东这一年来,眼界身份都发生巨大变化,其实已经不在意田产买卖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他微笑倾听。他是辽东王,但只对外面风光。在家里永远都是一个好丈夫。

秋菊说完家事,忽然吞吞吐吐的问起石头封爵位的事情。

“石头那么小,晋封的时候,总得有人在旁边照顾的吧!”秋菊道。

辛明笑了,说:“我跟礼部官员说了,给你封一个淑人的名号,带着石头一起参加仪式。”

“真的?”秋菊满脸惊喜,自己也有封号了,虽然不是正妻,但地位显然和辛明别的女人不同了。

辛明微哂,他从心眼里也没瞧得上朱家天子给他的这些尊称。在辽东这一年的打拼,让他明白,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所有的称号都是虚的。

外面花厅中传来一阵嘎嘎的笑声,是海兰珠和小环、碧桃、小荷四人。海兰珠和小环十分投缘,一见面就互相喜欢,大概两人都是没什么心机,都是赤子之心的缘故。

辛明向外厅高声笑道:“你们四个在笑什么,过来让我瞧瞧!”

小环在外厅笑道:“我们剪福字呢!没时间理睬你!”

秋菊嗔道:“怎地没上没下的,让海兰珠妹妹刚到咱家,就笑话咱们没点规矩。”

小环笑道:“海妹妹,比我们还没规矩呢!”

话虽这么说,四个女孩还是走进屋来,只见每人都用双手举着一个新剪的福字,站成一排,笑嘻嘻的看着辛明。

辛明指着她们手中的福字,笑道:“你们的剪的福字好有特色啊!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高矮胖瘦’。”

四女闻言一起笑了。秋菊笑道:“你们连福字都剪不好,明晚除夕看你们给老爷表演出丑!”

小荷笑道:“才不会呢!我们刚教会了海姨娘唱戏,我们四个要一起唱一折给老爷听呢!”

第259章 又见张居正

辛明笑道:“那敢情好!”说完又指着海兰珠道:“她舞跳的极好,你们也跟她学学。”

辛明身边的女人当中,冬梅唱的最好,乐器属琴娘和彩蝶,但跳舞却没有人才。

海兰珠笑道:“我只会跳我们蒙古族的舞蹈,你们汉家的舞我可不会。”

辛明一笑,忽然眼前浮现一个俏娇的丽影,舞姿轻捷优美,是鲁王府的朱瑛,一年没见了,十分想念。

这时候,屋外的丫环进来通报,刚才三个姨娘都差人过来了,彩蝶姨娘说已经备好了酒饭,琴姨娘说沏了好茶,小慧姨娘没说什么,只是想请你过去。

辛明一笑,道:“今天不去了,只在秋菊姨娘这边睡了,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大胖儿子。”说完伸手把石头高高举了起来……

在另外一个院落,小慧的房间中,彩蝶、冬梅、琴娘都在这里,自从秋菊管家之后,她们三个就捐弃前嫌,常常聚在一起。

听了请老爷的丫头回报,小慧先哎了一声,道:“咱们再好,也比不过人家的大胖儿子!”

琴娘叹气,“谁让咱们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呢!”

彩蝶笑道:“你们说怪不怪,咱们这么多跟老爷的女人都怀不上孩子,秋菊一次就怀上了,很奇怪啊!”

冬梅哼了一声,“我早就看这孩子来历不明,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不定是谁的种呢!”

琴娘道:“是挺奇怪的,别说咱们这几个老人,就是冬梅、小红、小环被老爷新收房的几个也不见动静,这是什么缘故?”

小慧看看琴娘身边的大丫环丁香,道:“对了,你这大丫环也不丑,老爷还挺喜欢她沏茶的,怎地还不让老爷收房?”

丁香登时脸红了,低下头。琴娘笑道:“我们是走背运的,一年也见不到老爷几回,怎么收房?”

小慧笑道:“跟我家小红学啊!想讨老爷欢心,不用些手段怎么行?”

小红在她身后低下头,一声不言语。

看见气氛尴尬,彩蝶笑道:“这也得老爷愿意喜欢才行,强推到老爷怀里,说不定还惹老爷不高兴呢!就如那次碧桃一般。”

冬梅哼了一声道:“干什么都要趁早,老爷现在地位高了,据说整个辽东都是他的,身边女人有的是,未必看的上咱们这些女人了!”

冬梅见到辛明带回来的海兰珠是蒙古公主,活泼美丽,还擅长跳舞,不禁醋意大发。

琴娘摇头,“老爷还是念旧的,倒是咱们生不出孩子,是个大问题,我看不如拜拜神佛,也许能行。”

古代妇女就没有不迷信的,越是深宅大院的贵妇越迷信。琴娘这么一说,几个女人都来了兴致。

小慧道:“我听王安的姨娘说,京城里有一个寺庙特别灵验,咱们一起去求一求。”

几人慢慢商议起来……

第二天是除夕,辛明早起来吃完饭,先去拜见潘、赵两位哥哥。二人一见辛明都是大喜,摆酒置饭,听辛明讲述这一年来辽东之行,听到辛明讲述辽东百姓惨状,屠城的状况,两人怒发冲冠,又听辛明整治贪官,重分土地,做了二人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情,不禁十分敬佩,听到在辽东血战的情况,又不禁热血沸腾拍案而起。最后听到万历因为辽东军队势大,而不得不笼络辛明的时候,二人又不禁开怀大笑。

三人喝酒到了中午,辛明才拜别两位哥哥。辛明并不回家,而是带着两个仆人兴儿、隆儿,直奔张居正的废宅而去。

把兴儿、隆儿留在大门口,辛明举步走入,只见里面积雪覆盖枯草,池溏干涸,寂静荒凉,就如同一年前辛明离开时的模样。

辛明到了祠堂,推门而入,里面空荡无人。辛明望天拜祝,请求见张居正鬼魂一面。

刚刚祷祝完毕,只感到一阵凉风吹过,一个消瘦的身影缓缓在辛明面前出现。面容清秀,长须及胸,正是一代政治家张居正的鬼魂。

辛明正要跪拜下去,张居正连忙伸手虚扶道:“万万不可。”

“我已经是一缕残魂了,生前就是有什么功业也已经烟消云散了。而公子刚刚拯救辽东百姓,也救了大明朝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免于兵灾,免于异族铁蹄践踏,是真正大大英雄,老夫佩服!”说完,反倒给辛明做了一个揖。

辛明被张居正夸赞的心里有点小得意,这可是张居正啊!历史上能排的上号的政治家。

“前辈,我能去看看戚将军吗?”辛明拱手道。

这次能最终击败皇太极,戚继光的车营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张居正微笑摇头道:“他已经不在了!”

辛明失望中混合着欣慰,戚继光鬼魂的执念是将他的练兵之法发扬光大。自己学会了他的车营,用戚家军的方式击败了女真侵略者,这已经替他解除了执念,他的鬼魂解脱了。

张居正的执念是什么呢!辛明心中好奇,但也不便询问。

这时候,府外街道上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孩子的笑闹。

又过年了么!张居正脸上出现怅惘的表情,似乎鞭炮声勾起来他的一些回忆。

辛明心中微微可怜这些鬼魂,他们被执念折磨,一年年一岁岁的困在世间,不能解脱。

张居正沉默一会儿,才道:“你想进宫去看看吗?”

“怎么去?”辛明一愣。大内戒备森严,可不若鲁王府能那么轻易的混进去。

张居正微微一笑,忽然伸手虚抓,只见辛明衣袋中的离魂珠忽然飞到二人之间,慢慢明亮起来,散发着妖异的红色光芒。

随即这团光芒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忽然,辛明感到身体一轻,竟然被张居正的鬼魂拉了起来,飞到空中,越来越高,地下的房屋街道,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棋盘上的棋子一般。辛明猛地醒悟,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飘到空中。

忽然张居正拉着他从空中快速飘落,地面上的街道房屋也快速放大,两人正好落到了一栋大殿之前,这是一座巍峨的大殿,院子是一片极大的花园,虽然在冬季,花木凋零,但仍能看出平时精心打理的痕迹。大殿和花园当中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辛明抬头审视大殿,只见殿门紧闭,殿门上的匾额写着“慈宁宫”三个大字。

慈宁宫是明朝太后居住的地方,但万历的母亲李太后去世之后,慈宁宫就一直空置。难道张居正是想看看……

张居正缓步向前,紧锁的殿门不能阻挡鬼魂,这种穿墙穿门的感觉真是十分神奇。辛明和张居正飘入大殿之中,只见殿阁中装饰锦绣华丽,富丽堂皇,虽然无人居住,但收拾的十分干净。

张居正在大殿中缓步而行,殿内桌椅装饰字画,桌上的笔墨针黹,项链首饰,甚至一针一线,每一样东西似乎都能勾起来他的回忆,让他流连许久。最后他站在寝殿中的一幅画像前凝立,久久不动。

辛明在他身后望去,只见画像上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身上穿着绫罗绸缎,遍插珠翠,笑容和蔼,坐在一张椅子上,做针线活。

辛明注意到这贵妇人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正是张居正给他的那串珍贵的佛珠,原来这画像上的贵妇就是李太后。看张居正那痴痴的眼神,若说当年二人之间没发生点什么,辛明打死都不信。

见张居正还要回忆缅怀一会儿,辛明便随意走动,第一次魂魄离体,感觉十分神奇,桌椅墙壁门窗,甚至活人的身体都能一穿而过。

随便穿过几道墙壁,渐渐听到人声,今天是除夕,到处都张灯结彩,宫女太监穿行侍候。

忽然到了一处大殿中,只听一个男子道:“妹妹,福王已经到京师了!”

辛明一惊,慢慢飘过去,只见一座花厅当中,有二人正在谈话。说话的是老相识,上次去山东的郑国泰。在他对面,坐在一张高背太师椅上的贵妇人自然就是他的妹妹——郑贵妃了。

郑贵妃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整个万历朝几十年当中,有一半的政治事件都跟她有关。她十四岁进宫,并没有立即得到万历的宠爱,因为那时候,万历还在张居正和李太后的严厉管束下,没有自由。直到两年后,万历亲政,郑贵妃才脱颖而出,得到万历的宠爱,只用了三年时间,就从淑人到淑嫔,再到德妃,最后升到贵妃。而这些阶梯,有多少宫女一辈子都迈不上一个。

万历皇帝是一个很钟情的男人,这是朱家的遗传基因。

明朝历代皇帝贤愚暂且不论,就男女之情来说,一生只钟情一个女人的有很多,太祖朱元璋一生只爱马皇后,明英宗和钱皇后患难夫妻,不离不弃。明孝宗更是历史上唯一只有一个女人的皇帝,没有妃嫔,从古到今的皇帝中再没第二个。明宪宗最奇葩,爱上一个比他大十七岁的女人,宠冠后宫,即便后来年老色衰,也一样痴心不改。万历的孙子明熹宗也差不多,依恋自己的奶娘客氏,一直到死。

明朝皇帝从头到尾,全是性情中人,各种各样的执拗,各种各样的奇葩。

万历皇帝一生中只喜欢郑贵妃一个人,心中就再放不下第二个女人,即便是年轻漂亮的宫嫔,也不多看一眼。极端的爱必将带来极端的恨,他爱郑贵妃,也爱福王,是真正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但他忽视王皇后,几乎从不见面。更厌恶太子朱常洛的生母——一个普通宫女,把太子的出现视作一场意外,开始甚至不想承认这是他的儿子。

在母亲李太后的威逼下,他不得不承认了这是自己的杰作,为此十分痛恨,从此对朱常洛不闻不问,从来不见一面。朱常洛近乎被流放在宫中,不请老师教育,不给举行成年仪式,甚至连基本的生活待遇都得不到。还受到各种压力威胁,每天活的如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更惨的是他的孙子朱由校,后来继位连字都不大认识,这也给李进忠窃权创造了机会。

万历一生当中都想给郑贵妃一个最好的名分。开始是想立郑贵妃的儿子福王为太子。这种废长立幼的做法在理学思想严重的明末,是极错误,极不符合礼法的行为,遭到了朝廷内外大臣的一致反对,千百个奏折送入宫中,谴责万历的做法,反对激烈的尤其属东林党人。为此廷杖、贬官、流放一直没有停止过。这就是万历朝长达十年的国本之争。

万历为了达到目的也算费尽心机了,开始他不立太子,以皇后还有可能生育为名堵大臣的口。后来拖不下去了,又弄出一个三王并封的戏,企图在名号上让福王和长子并列。他想等皇后去世,名正言顺的封郑贵妃为皇后,这样就能立福王为太子,可惜,王皇后偏偏长命百岁,一直活到崇祯年间。万历的这些煞费苦心的安排,遭到了大臣们拼命的抵抗驳回。无论他怎么用刑、威逼、惩罚,就是阻止不了这些大臣前赴后继的上奏折,与他争论。这就是一根筋的明朝士大夫,历朝历代从没有过这样的君臣关系。

舆论汹汹如洪水猛兽,万历却想利用皇权翻云覆雨,执意立郑贵妃的儿子。大臣们拼死反抗,最主要的是李太后的反对。李太后不喜欢郑贵妃,这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儿子特别喜欢的女人,往往会被母亲厌恶,这是夺走她儿子的狐媚女人。她有意的抑制郑贵妃势力的膨胀,是朝臣抗争的后台支柱。

后来在福王“之国”的时候,万历故意刁难群臣,给福王开出一个天价的封地数目,后来还以要福王贺太后三年以后的七十大寿为借口,赖着不走。太后招来郑贵妃一句“吾潞王亦可来上寿乎?”盖棺定论,彻底断了福王立太子的希望。

万历抗争了十多年最后无计可施的妥协了,在明朝皇权不能为所欲为。这让他恼怒、丧气、失望,后来他多年不上朝也与立太子之事有关。

第260章 谨慎的太子

万历放弃,郑贵妃却不死心,哪有不为儿子着想的母亲,她在福王之国后,又策动“妖书案”,“梃击案”等事件,不过郑家的策划很拙劣,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最后还得郑贵妃哭求太子,才把事情了结。万历册立太子之事,前前后后二十八年,牵扯了太多朝臣精力,开启党争大门,是明朝败亡的起始。

万历答应郑贵妃给儿子一个太子之位,可惜他终究力不能及。他甚至想给郑贵妃一个皇后的名号,也做不到。他临死前,嘱咐太子,给郑贵妃一个皇后的名号,死后与他合葬。可是他死了,礼部官员只以一句“不合礼法”就阻止了此事。几百年后的现代人打开万历陵墓,看到他棺椁左右是王皇后和朱常洛的宫女母亲——恭贵妃。这是万历两个最不爱的女人,而他一生最爱的郑贵妃,只能孤零零的葬在银泉山了。

辛明审视郑贵妃,史书上给她的评价都是从红颜祸水,女人祸国的角度写的,什么“相貌妖艳,阴狠毒辣”,“口如蜜饯,心如毒蝎”之类的。

此时看到也不过是一个相貌清丽的妇人,虽然年近五十,但容颜保持很好,丰韵犹存。听到福王回京了,眼神一亮道:“怎地不让吾儿进宫?”

郑国泰上前躬身,轻声道:“藩王无旨回京,在本朝形同谋逆,可不能让朝臣知道,这会引起轩然大波的,我已经将他安排在一处秘密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然后,说出一个地址。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早被一旁的辛明记下来。

郑贵妃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事情布置的怎样了?”

郑国泰道:“京营的三大营都已经布置完毕,皇帝大行之后,随时可用。但锦衣卫的骆思恭和东厂头目王安却唯皇帝马首是瞻,皇帝不发话,很难支使他们。方首辅虽然说了支持咱们,但他也说,最好能让皇帝亲口说出立储福王,或者有诏书,才好行动。”

郑贵妃把茶盏重重在桌上一放,怒冲冲的道:“朱翊钧啊!你都快死了,也不愿照顾我们娘俩儿,等着别人把我们欺负死。”

郑国泰不言语,他不赞同妹妹的话,平心而论,万历这些年为了立储福王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但朝廷宫中内外压力太大,皇帝也无能为力。

郑贵妃哼了一声道:“我最了解他了,他就是个软骨头,事到临头,得过且过,只要不影响他敛财玩乐就行了。平时说过那么多誓言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是不肯为我们对抗朝臣的。”

其实郑贵妃也是个自私自利,最爱敛财玩乐的人,人说共同性格爱好是爱情的基础,她和万历皇帝的互相欣赏就来自于此吧!

郑贵妃又道:“这些朝臣就爱出风头,揪着咱们郑家不放,要我说就该把他们统统砍头,杀上一批才好。比廷杖、流放管用的多,朱翊钧就是不够狠,等我儿福王继承大位,哼,让他们等着!”

说完,脸上露出狠绝的神色,一甩袖子站起来,道:“我去找他,趁他清醒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写一封立福王为储君的诏书。”

等郑贵妃出了宫门,辛明回头看张居正不知何时飘到他身后,微笑道:“咱们可以回去了?”

辛明心中一动道:“前辈,咱们能去看看太子么?”

张居正微笑拉住他的手,眼前景观变化,只瞬间就不知穿过多少房屋墙壁,到了一处殿阁当中,正是朱常洛所在的东宫。

一座规模宏大的大殿当中,一位中年男子据案而坐。殿内空间虽大,却空荡荡的,基本上没什么装饰品,比起辛明刚刚经历过的几处大殿,寒酸多了。

这名男子就是当今太子朱常洛,辛明走近审视,只见他穿着普通的青布衣衫,身上没有一点金玉装饰,十分简朴,满头白发,佝偻着腰,愁眉苦脸,一点也不像个三十多岁,正当壮年的男子,倒像一个垂垂老者。案上摆着一本书,辛明仔细看是“孝经”,看了许久,都没见他翻开一页,原来他只是发呆,心思根本没在书上。

这时,东宫的一名官员求见,进入大殿,朱常洛赶快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好似拜见上官一般。

这名官员是请示一些东宫事务的,如某某日应当参加什么祭祀活动了,或者东宫要添置某些东西,或者修理某处殿阁之类的。

朱常洛没一件能拿定主意的,只是不停的说:“请示礼部赵大人吧!”或“请示首辅大人吧!”

待到这些问题问完了,这名官员看周围无人,悄声问:“太子,王内侍说的和辽东辛明见面的事情……”

朱常洛脸上出现惊恐的神色,连声道:“不见,不见!我不见任何朝臣的,可别让父皇疑心我。”

辛明见状直摇头,这太子怎地这么胆小。万历都病危了,他还怕成这样。

这名东宫官员退下,两名侍者上来摆饭,虽然是过年,却没有什么丰盛酒食,普通的几样菜肴,都没辛明在山东吃的好。

但瞧朱常洛却十分郑重的站在桌旁,大声祷祝,祝愿父亲病愈,长命百岁之类的。这时,大殿中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人郑重其事的说话,看起来十分可笑。

辛明有些辛酸,有些可怜他,什么样的生活环境,能把一个人压抑成这般模样。难怪王安怎么劝他,他都不肯见自己,实在是胆子太小了。有什么办法能让改变他的心意呢?

辛明在殿中四面看看,只见殿中一处供奉着太祖朱元璋的画像,画像前摆着进贡的果品,辛明心中一动,有了计较。

朱常洛祷祝完,拿起筷子正要吃饭,忽然听大殿角落哗啦一声响,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筷子站起来,看到是供奉祖宗的供果倒了。他走去过把供果重新摆好,忽然,一股微风拂过,墙壁上太祖画像,竟然动起来。这殿中四门紧闭,怎可能有风?朱常洛又惊又疑,难道是祖宗显灵了?

朱常洛在画像前恭敬拜了几拜,祷祝道:“如果是祖宗显灵,请给后辈儿孙一些提示。”

忽见,供桌前的香灰飞扬起来,却不散开,在桌上变化形状,最后出现了“辛明”两个字。

朱常洛脸上露出惊骇至极的表情,呆立片刻,噗嗵一声跪在地上,激动的不停叩头,口中喃喃道:“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

辛明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街上响起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音。到了王安家,只见正门大开,门上挂着火红的大灯笼,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等等一路大门全开,阶下一色的朱红灯笼高照,好像两条金龙一般。门神、联对,桃符、喜字全部焕然一新,十分喜庆。

辛明刚入大门,早有小厮跑进去通报,“辛老爷回来了!”

正厅中摆好了数桌酒席,无人动筷,都在等待辛明回来。王安笑着迎出来,一把抱住辛明笑道:“弟弟可算回来了!”

辛明连忙告罪,“对不住,让哥哥久等了!”

王安笑道:“久等到无妨,只是你的几个爱妾要魂不守舍了!”说得众人都哈哈大笑。

厅中花红柳绿,香风扑鼻,全是女子。王安孤身一人,又是太监,没有子侄亲人,所以辛明的姨娘也不避讳。

辛明笑着落座,只见桌上菜肴丰盛,数十样菜品,十分丰盛,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冷盘热炒,点心水果,一样不少。除夕的年夜饭两样菜品必不可少,火锅和鱼,火锅沸煮,热气腾腾,说明红红火火。鱼和余谐音,象征吉庆有余,也谕示年年有余。

王安指着菜品笑道:“弟弟吃惯了各地的山珍海味,也尝尝我家厨子的味道。”

辛明笑道:“那自然是好的,比起宫里的也不差。”原来给王安做年夜饭的,正是宫里请来的厨子。

王安哈哈大笑道:“弟弟好会说话。戏班子呢!热闹起来啊!”

王安有权有势,除夕夜请来的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在花厅一侧已经搭建了一个小戏台,就等着献唱呢!辛明知道王安喜欢热闹,不爱文雅曲子,就点了唱岳飞的“精忠记”,此戏在大明朝极火,无论男女老少都爱听爱唱。

只听锣鼓声嘡嘡响起,大厅中登时热闹起来,众人听戏喝酒,外面不时响起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音,人人喜悦,好有过年的气氛。

一折戏唱完,秋菊过来笑道:“老爷别只听戏班子的,别忘了,家里人也给你准备了。”

王安拍着手笑道:“家里人的更好,正好一饱耳福。”

止住戏班子,却见小环、碧桃,小荷再加上海兰珠四名少女穿着春夏秋冬四种样式的绸缎衣衫,笑嘻嘻,摇摇摆摆的走过来,手里拿着红牙板。

唱的是牡丹亭的一段,每人几句,从小环开始,“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

然后是碧桃、小荷,最后是海兰珠唱的是最著名的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四人当中居然是海兰珠唱的最好听,她虽然新学唱戏,但语音清亮,表情生动,毫不扭捏,偶尔唱错了一句,就自己灵机一动,改了戏词,把众人都听笑了,都说这小妮子好聪慧。

她不禁唱的好,表情动作配合的更加妙,把一位少女怀春,忧愁伤心的姿态表现出来,惟妙惟肖。引来一片叫好喝彩声音。

辛明听得入神,也随着哼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唱到第二折,再次轮到海兰珠,只见她笑着到辛明面前,忽然伸手抚摸辛明脸颊,笑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众人登时哄堂大笑,前仰后合,小环用手帕握着嘴,笑的花枝乱颤。

众人笑闹玩耍了一回,辛明扫视众姨娘,忽然不见了冬梅。辛明假装解手,出了大厅,到了冬梅所住的院子,只见房间中灯光亮着,门口侍候的丫环婆子都不在,想必都到前厅听戏看热闹去了。

辛明信步走入房间,果然见冬梅一个人倒在炕上歪着。

辛明上炕躺在她身侧,笑道:“大过年的,都在前面玩,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怪可怜的。”

冬梅哼了一声,转过身,留给辛明一个后背。

辛明嘿嘿一笑,见她削肩细腰,曲线玲珑,十分可爱,便伸手从后面揽住她的腰。

冬梅拨开他的手掌,嗔道:“别碰人家!”

“不嘛!就要碰,来,让老公稀罕一下!”辛明笑着把她扳过身体。却见她俏脸含霜,眉头微蹙,脸有泪痕,可怜兮兮的样子。

“怎么了?”

“胸口发闷,也不想吃东西。”

辛明笑道:“来,你老公是现成的医生,给你把把脉。”

冬梅转开脸,道:“不用看,病死倒落得干净!”

“唉!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辛明一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雪白的下颌,笑问:“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冬梅把头靠在辛明胸口,手指轻轻抚摸辛明衣衫上的纹路,幽幽的道:“老爷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哪有的事?”辛明抚摸她的秀发,笑道:“小冬梅永远是老公的心肝宝贝!”

冬梅噘着嘴道:“昨天让你来,你也不来。这回从蒙古带回来的公主,又会唱又会跳。以后你只喜欢公主,再也不理我们娘们了!”

辛明在冬梅高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原来不是病,是心里的醋瓶翻了。昨天住在秋菊那里,是与她商量家事来着。原想着今天来看你们娘们的,看你就等不及了。再说,我一见到厅中没了你的影子,这不赶快出来寻你么!这不算心里有你么?”

冬梅听辛明说的有理,心里登时开心了些,低头笑了一下,雪白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第261章 太子奋起

“这会儿又笑了,真真拿你没办法。”辛明笑道。

冬梅在辛明怀中抬头,做了一个鬼脸。这忽喜忽嗔的俏娇模样撩得辛明心中一动。低头看冬梅眉眼俊俏,美目流波,身材曲线玲珑。

忽见冬梅从炕上跳到地下,笑道:“别动歪心思,大过年的,那么多人等着你的,看笑话你。”

辛明在炕上笑:“小妮子惯用的伎俩,浪的让人起火,又不让碰。”

冬梅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子,红裙飞扬,好像一支红色的荷叶,笑道:“我浪我的,别的事找公主去。”

辛明笑,“等我找公主去,又有人要哭鼻子了!”

冬梅一笑,坐在梳妆镜前补妆,整理发饰。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小环的叫声,“你们两个在屋里做什么?这一会儿功夫,就躲起来说体己话啦!”

冬梅连忙道:“我们马上出来。”

又有彩蝶的声音,“这小**,这会儿功夫不见,就把老爷勾走了。”

辛明躺在炕上高声笑,“我们不但说体己话,还做体己事呢!”

冬梅也不禁有些脸红,啐了一口,“胡说八道,我正补妆呢!”

小环笑道:“你们浪你们的,我们可要放爆竹彩花了,色迷迷的老爷别惊坏了。”

院子里一片女人笑声,原来辛明的女人都走到院子来了。

辛明笑道:“等我出去降服小环这妖精!”走出屋子,只见一群妻妾丫头都站在院子里,秋菊、彩蝶等六个姨娘都穿着貂鼠皮袄,遍地金的袄,下着各色罗裙。丫头们都穿白绫袄或各色绸缎袄,罗裙五颜六色,每人头上都朱翠摇曳,带着海獭卧兔。见冬梅和辛明出来,早有丫环拿着银鼠皮袄过来,给二人披上。

王安和辛明并肩站在阶下,后面是数十个花红柳绿的内眷。有数名小厮把各色烟花爆竹放在院子当中,乒乒乓乓的放起来,美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绚丽夺目,众人欢声笑语,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当中,当晚,辛明就住在彩蝶和冬梅的屋子当中,久别胜新欢,一夜风流旖旎。

第二天早上,王安进宫侍候,不到中午就急匆匆的回来请辛明,惊喜的说道:“太子不知何故,忽然改变了心思,要见你了!”

辛明微笑,自己假装太祖显灵的事情看来是有效果了。过午,他跟着王安到了太子东宫。东宫亦在紫禁城当中,但相对独立的一个院落。

在太子居住的大殿中,辛明再次见到脸色憔悴,忧心忡忡的太子朱常洛。

两人相见完毕,落座。好一会儿,朱常洛也不开口说话。辛明见大殿中无人,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太子伸出食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接着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上“隔墙有耳”四个字。给辛明看过之后,又写“父皇病重,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请先生指点?”

辛明微微一笑,拿起太子写字的纸,忽然撕个粉碎,将碎纸一扬,朗声对目瞪口呆的太子道:“太子殿下,微臣有一言相问,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大明未来之希望,国家之柱石。现在圣上病重,太子应该勇于担负责任,召集众臣,代圣上处理国家大事。即便不能,也应该在圣上病榻前,为父守候,端汤奉药,衣不解带,以尽孝心。”

“可太子殿下做了什么?困守东宫,徒然面壁,终日惶惶,计无所出,如此作为岂不让对太子抱有希望的天下百姓和朝臣寒心,让对太子殷切希望的圣上失望,怎敢把大明天下这副重担交与殿下,殿下又怎能担负的起来?”

“所以微臣对太子的第一个指点,就是太子殿下必须奋起,请太子立刻起驾,赴乾清宫为圣上侍汤药。”辛明说到最后,已经是神色俱厉,仿佛大吼一般。

太子浑身瑟瑟发抖,仿佛筛糠一般,颤声道:“可他们不让我进去啊!”

辛明冷笑:“太子要见父皇,我看谁敢阻拦。”说完上前几乎是把太子从桌案后面拖了出来。一旁的王安也惊呆了。

辛明拖着太子,大步走出宫殿,一路上,所有宫女太监都惊的不知所措。出了东宫,王安指挥几名太监,抬着轿子过来,搀扶朱常洛进去,指挥轿夫向乾清宫走,自己在一旁大步跟随,口中大呼,“太子要见圣上,让路!让路!”

一路上遇到的太监都闪躲到一旁,到了乾清宫正门有数名侍卫阻拦轿子,一名侍卫刚问:“有圣意召见么?”

辛明大吼一声,“闪开,皇帝病重,太子要见父皇,天经地义,我看哪个奸邪之徒敢阻拦!”

几名门口侍卫被辛明气势所慑,又认得王安和太子,便慢慢退到一边。

辛明搀扶太子下轿,直入大殿,辛明则站在殿门口守候。

朱常洛在王安的陪伴下,走入寝殿。万历皇帝还在昏迷当中,御床旁边只有郑贵妃和几名侍女,见到朱常洛都很惊讶。

郑贵妃柳眉一竖,喝道:“皇上并未召见你,太子怎么自己来了?”

朱常洛平生第一害怕的就是父皇万历,第二害怕的就是郑贵妃。被郑贵妃这一训斥,登时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他偷眼向床上望去,只见万历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骨瘦如柴,面孔枯槁,脸上都是皱纹,确实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朱常洛平生最害怕的就是这张面孔,小时候自己是在奶奶李太后身边长大,极少见到父亲。奶奶是很慈祥的,但父亲却很冷漠,每次看到自己都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那时候,他很羡慕书中说的那些民间孩子,有一个父亲关心、教导,甚至陪伴玩耍。他也偶尔会在梦中梦见父亲慈祥的对自己说话,但现实中是一次没有过的。自己一生中所有重大的事情,如入学,成年,结婚都是奶奶安排的,父亲全部不闻不问。

后来,自己一天天长大,明白事理,也明白了父亲为何厌憎自己。这时候父亲对自己的态度更糟了,已经不是冷漠,而是痛恨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了,这些人想用一些非常手段除掉自己,从那时起他每天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外廷因为自己的事情吵翻了天,几乎天天都有人被处罚。这些刑罚,更增加了他的恐惧和心理负担,父亲在他心中就如同魔鬼怪兽一般恐怖。

可现在他却要死了,躺在床上,那么的老迈虚弱,甚至有一点可怜!这一瞬间,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这是亲生父子之间血脉相连的那种感情。

朱常洛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挺直腰杆,道:“我要陪伴父皇!我要陪伴父皇!”他连续说了两遍,好像用尽了全身气力,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又低声道:“谁也不许拦着我。”

郑贵妃倒是吃了一惊,从来没见过太子敢反驳过别人,更何况是自己,今天难道吃错了药?

朱常洛忽然扑到病榻前,低声呜呜的哭了起来,叫了两声父皇。他很想摸一下父皇干枯的手,但毕竟勇气不足,没敢去做。

郑贵妃蹙眉,高声叫了两声侍卫,院子里的侍卫见辛明威风凛凛的站在门口,没敢进来。

郑贵妃又对大殿中的几名太监道:“快把太子扶走,别惊动了皇上。”

几名太监看看王安的脸色,也没敢动弹。郑贵妃身边一个高个太监叫魏朝,是头目,他走过来,对王安拱手道:“王公公,皇上并无召见太子旨意。再说太子这般哭泣,也不利于皇帝养病。”

王安阴沉着脸,不说话,一时间屋内僵持。

郑贵妃有些愤怒了,声音陡然升高,尖声道:“我亲自去外面叫侍卫,把这个不孝子拖走。”想到侍卫是不敢对太子动手的,便又叫道:“去外殿把首辅请来,让他带走太子。”

皇帝病重,虽然是过年期间,方从哲和几位朝廷重臣都守在外殿,随时听旨。

片刻功夫,几位朝臣鱼贯而入,他们被内监请来,以为皇帝病情加重,却不料是因为太子。

内阁辅臣刘一景、韩况,东林首脑赵南星彼此对视一眼,道:“圣上病重,太子侍汤药,这是孝道,无可厚非啊!”

方从哲则皱眉道:“话虽如此,但圣上病重,太子在一旁哭啼,只怕影响圣上休息。”

御史左光斗冷笑,“贵妃大呼小叫就不影响圣上休息了吗?张国公,黄尚书怎么看?”

英国公张惟贤和兵部尚书黄克瓒都是老者,比较持重。两人捻着白须,皱眉不言,显然是两不得罪。

楚党领袖官应震皱眉,刚想替方从哲争辩,忽听病榻上的万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万历忽然醒了过来,

郑贵妃立刻扑到万历病榻前,哭哭啼啼的说太子不听自己安排,非要留在此处,还反驳自己等等,说了一遍。

万历浑浊的老眼转向一边的太子,朱常洛畏惧的叩头,伏在地上,根据他的经验,父亲一般都会对他大发脾气,严厉训斥。

只是这次有些特别,万历一动不动的看着儿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在临死前,思想感情往往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此刻,万历想的是,太子如此胆小怯懦的一个人,却为了守护自己,敢违反自己旨意,驳斥郑贵妃,他真的很有孝心呢!

“常洛!抬起头来!”万历缓缓说道。

朱常洛连忙抬头,他有点受宠若惊,从自己记事以来,父亲还从来没叫过他“常洛”,也从来没用这样温和的语气与自己说过话呢!

万历看着儿子的面孔,苍白而又消瘦,相貌很文秀,像女孩,这与自己年轻的时候有点像呢!他的记忆陡然回到了几十年前,太子还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子,虽然每次见到自己都很拘禁。这几十年有关太子的事情快速在脑海中掠过,忽然间,万历心中升出一股愧疚的感觉。

这些年,自己冷漠的对待他,痛恨厌恶他,绞尽脑汁的想要夺去他储君的位置,可是,他毕竟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血液中流淌着自己的血脉。

在与朝臣的争执中,自己厌倦了,妥协了,其实自己始终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得过且过,及时行乐就行了。但最近半年他经不住郑贵妃的哭求,把京营的武力给了郑国泰。他当然知道把这股武力给郑家,意味着什么?这会给太子带来灭顶之灾的,可那是身后事,谁还管它。但此时他面对儿子悲伤的眼神时候,忽的良心发现,朱常洛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他又想到,朱常洛当太子真的就不行吗?朱常洛固然胆小怯懦,可是他心地善良,从来善待别人,宽容平和,这难道不比自私自利,多年不理朝政的自己强么?不比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强横霸道的福王强么?

在临死前,万历皇帝转动念头,良心发现。这是他放下执念,放下偏见,能正视太子的缘故。

万历皇帝忽然开口道:“常洛,很不错!”

满座皆惊,郑贵妃愕然的张开嘴巴,脸颊上还带着泪珠。朱常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小到大,自己就没听过父亲夸奖过自己。朝臣们也很惊讶,他们都知道万历向来不喜太子,就临死前对京营的安排就对太子很不利,怎会忽然夸奖太子?

万历皇帝努力抬起一只手,可他无力做到。即便他贵为天子,拥有广阔土地,无限人力,数不清的财富,临死前依然无力举起自己的一只手臂。

但这一刻,不知怎么,他们父子心意相通,朱常洛做了刚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伸出手,握住父亲枯瘦干瘪的手掌,这一刻,深藏在二人心中的父子之情忽然爆发出来,这感情深深的藏在心底,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发现,却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万历皇帝忽然明白自己还是爱太子的,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

万历慢慢转头对几位朝中重臣道:“常洛是一个好孩子,我把他托付给先生们了!”

第262章 阴险的主意

这句话托孤立主的意图如此明显,每一个朝臣不论是否倾向太子,立刻都明白了。好多人脸上露出喜色,赵南星第一个跪下,左光斗,刘一景、韩况等先后跪下。反对太子的首辅方从哲和齐楚诸党互相对视一眼,也慢慢跪下,叩首,齐声道:“誓死辅佐太子。”

最激动的还是王安,他做梦也想不到,辛明的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主意,却有如此效果。

万历微微点头,对朱常洛道:“你去跟大臣们学习处理政事吧!”

朱常洛躬身和众臣们一起退下。郑贵妃呆立片刻,忽然扑到万历床边,用力捶着床沿,大哭道:“圣上这是何意?是想要我们娘们被人欺负死么!”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刚才告状太子的一篇话,会触发皇帝的舐犊之情,偷鸡反蚀一把米。

万历皇帝怔怔的看着郑贵妃哭诉,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那年,他十八岁,刚刚亲政,意气风发,而她十四岁,清丽娇俏,聪明机敏,腹有诗书。只第一眼,他就爱上了这个活泼美丽的女孩。

她是与众不同的,她不怕他,在他面前从来不拘禁,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唯唯诺诺,百依百顺,像一个奴婢一般。她是自由平等的,无所顾忌的和他开玩笑,帮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倾听他的苦闷。甚至会在众人面前,抱着他大笑,抚摸他的头。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有趣。

在母后和张居正多年严厉的管教下,过着刻板寂寞生活的万历皇帝感受到了新鲜和刺激,他喜欢这种感觉,一个独立的人格,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人格。从此万历把这个女孩当成了妻子,唯一的妻子,对她的爱直到死都没有变过。

为了她,他和朝臣争,和母后争,和一切一切的人争,最后他失败了,但他尽力了。

自己快死了,已经帮不上她了。但几个月之前,自己在她的苦求之下,心一软,答应了她的要求,让福王继位,把京营的指挥权给郑家,还答应写立福王的诏书等等。

现在想来,这么做真的是为她好么!一场争夺王位的血光之灾就要在宫中展开,她虽然有京营的力量,可她争的过朝臣么?争的过四方勤王的部队吗?自己太了解她了,她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就算她能把持住朝政,但后世史书上会把她写的不堪之极,被天下人非议唾骂,自己这么做其实是害了她。

万历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诉苦,缓缓道:“我改变主意了,皇位是朱常洛的,不是福王的。”

郑贵妃呆立片刻,问:“可是我们娘俩怎么办?你忍心看我们孤儿寡母在你走后,被人欺负死?”

万历缓缓摇头,“不会的,太子是一个好人,会善待每一个人的。”

郑贵妃呆住了,皇帝改变主意了,不立福王了,自己也当不上皇太后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是空,自己的愿望落空了。

她忽然大叫起来,“朱翊钧,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爱我,要为我争取一个名份的,你都忘了吗?”

她失态的用手去摇晃万历的身体,把王安几名太监都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拖开。

万历叹了口气,慢慢道:“我一会儿就起草诏书,把京营的武力还给太子,明天早上宣布太子朱常洛继位,你好自为之吧!”

郑贵妃发出绝望的喊叫声,头发散乱,脚在地上踢打,好像一名歇斯底里的泼妇一般。王安不得不指挥几名小太监把郑贵妃拖出宫殿。

听着郑贵妃的声音逐渐远去,病榻上万历长长的叹息一声,喃喃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吗?”

片刻之后,郑贵妃回到自己的宫殿中,她恼怒的在大殿中来回行走,像一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母兽,十分暴躁。怎能想到,万历昏迷醒来,忽然改变了主意。现在怎么办?明天一早,他就会宣布剥夺郑国泰京营首领的旨意,并宣布朱常洛继位,到时候,就一切都不能改变了。

郑贵妃想不出什么办法,而哥哥在城外京营中,暂时也不能找回来商议。

郑贵妃看看身边的宫女太监,对其中一名中年太监道:“魏朝,你有什么办法?”

魏朝是她身边太监首领,很有办事能力。他沉思片刻道:“贵妃,属下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不过我有一个干儿子,叫李进忠,进宫之前本姓魏,足智多谋,也许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魏朝走出大殿,一会功夫便带着一名中年太监走进来,说是他的干儿子,可看年纪似乎比他还大。

郑贵妃上下打量这名太监,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外表忠厚老实的样子,如果不做太监,应该是个不错的男子。

“你就是李进忠?”

这太监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属下正是李进忠。”

“你为什么进宫当太监啊?”郑贵妃问。

“小人在家乡饮酒赌博,不务正业,败了家产,妻儿都离我而去,实在没有生路了,才自己净身进宫做了太监。”李进忠答道。

郑贵妃微微诧异,这太监很老实啊!一般宫中太监都很狡猾,喜欢撒谎。这人却能实话实说,暴露自己的丑事,实在难得,心中登时对他生出一些好感。

郑贵妃把目前的困境说了。李进忠沉吟一会儿道:“非常之时,当做非常之事,用非常之手段。现在皇帝的心意很难改变了,既然皇帝已经快死了,索性控制住皇帝,假传圣旨让众大臣进宫,再做一份假诏书,立福王为太子。”

郑贵妃一惊,这人外表老实,手段倒很厉害,不过,这个主意倒是真好。她稍稍考虑,又道:“只是宫中的太监都归王安管束,他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李进忠脸上微露杀意,缓缓道:“既然王安是亲太子的,早晚是个阻碍,不如借机除了他。”

郑贵妃又是一惊,除掉王安,控制皇帝,这是要发动一次宫廷政变么?

李进忠道:“先下手为强,趁着他们没有防备,今晚动手才好。魏朝公公和王安是结拜兄弟,让魏朝公公约王安出来喝酒,趁此机会……”李进忠手掌横切,脸色十分狠毒。

郑贵妃微微点头,她本来就是个蛇蝎心肠,自私自利的女人,李进忠这个主意,非常符合她的心意。她微笑对魏朝道:“你这个义子很有才干,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办事吧!”

“多谢贵妃提拔!”李进忠恭恭敬敬的叩头。

此刻,王安府中的辛明正在琴娘的屋子里喝茶。他帮助完太子之后回府,在秋菊那里吃的午饭,逗弄了一会儿石头,想要喝茶,就来到琴娘的屋子。

琴娘十分惊喜,如捡到宝贝一般,殷勤张罗,拿出茶具,召唤小丫环烧水,大丫环丁香给辛明沏茶。

辛明侧躺在炕上,靠在一张引枕上看丁香沏茶,在所有姨娘丫环中,丁香沏茶的功夫是最好的。

看着丁香在炕沿边,洗茶,滤水,拧茶,冲泡……一个个步骤有条不紊,一股淡淡的茶香飘散。

琴娘笑道:“我去给老爷拿些新鲜水果。”说完带着两个小丫环出了屋子。

屋中静谧,辛明上下打量丁香,一年没见了,丁香出落的更好看些,肤色白腻,身材曲线十分明显。她穿着白绫袄,红纱马甲,绿纱裙,粉红的绸缎裤,裤角用彩绳扎紧。脸上画着淡妆,嘴唇嫣红,眉毛细弯,眼睛也水汪汪的。

她一条腿盘在炕沿上,认真沏茶,偶尔抬头向辛明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脸上还带着江南女儿的娇羞模样。

片刻功夫,丁香沏好的一杯香茶,半跪着奉给辛明。辛明坐起来接过,品了一口,笑道:“不错的老君眉!”把茶盏放回到丁香手中,笑道:“小妮子的皮肤怎地这么嫩,嫩的都要出水似的!”

丁香一笑道:“比不上冬梅姐和小环姐的。”

辛明笑道:“你的皮肤比他们两个白嫩。”

丁香笑:“人说北方女子脸上肌肤稍稍粗糙,其实身上的肌肤特别细嫩,而南方女子正好相反,所谓的‘细皮嫩肉’其实是说北方女孩的。”

辛明嘻嘻一笑道:“我不信。”

丁香诧异道:“老爷怎样才会相信?”

辛明嘿嘿坏笑,慢慢搓手,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丁香笑着双手紧紧按着衣角沿着炕沿向后退,忽然,辛明向前一探身子将丁香拉过来。

丁香一声惊叫,笑道:“老爷欺负人!”

辛明在她腋下搔痒,丁香登时笑的身子都软了。

两人正笑闹,忽然门口有女子轻轻咳嗽一声。辛明停手望去,原来是小慧的贴身大丫头——小红。因为在王安家借住,小慧和琴娘都挤在一个院子,辛明和丁香笑闹,同院的人也能听见。

小红福了一福,道:“慧姨娘想找老爷说些事情!”她表情庄重,垂着眼皮说话,好像没看到辛明和丁香笑闹一般。

辛明点点头,整理衣服跟着小红去了隔壁房间,一进房间,只见房间空无一人,哪有小慧。回头看看小红,忽见她脸上露出媚笑,辛明登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坐在椅子上,笑道:“小**,故伎重施么!欺骗老爷,该当何罪?”

上下打量小红,只见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脸上涂脂抹粉,精致描画,油发虚笼笼的,带着一副明晃晃的金草虫头面,十分好看。再看她身上打扮,也是一身鲜亮的绸缎新衣,剪裁合体,把她高挑的身材尽量展示出来。

小红一笑,屈膝跪在地上:“奴婢有罪,还请主人惩罚。”

半个时辰之后,辛明从小慧房间里出来,一面整理衣服,一面摇摇摆摆的走出院子。

小红在房间中整理衣衫,忽见丁香气冲冲的走进来,在房间正中一站,不停冷笑。

小红唷了一声,笑道:“妹妹请坐,干嘛摆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丁香冷笑片刻才开口道:“好不要脸的骗子,你说慧姨娘要找老爷,慧姨娘在家么?”

“慧姨娘确实这么吩咐过,只是她有急事先走了!”小红慢条斯理的说。

“呸!”丁香啐了一口道:“我看你就是想勾引老爷,老爷只在我房间坐一坐,你就不自在了,变着法的把老爷骗走。你自己吃独食,连一点汤水也不给人留,做的也忒绝了!”

小红冷笑道:“妹妹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好像老爷是你一个人的。老爷喜欢跟我走,我有什么办法。哼哼,也不看看,自己没长大的小女孩样的身材,也能入了老爷的眼睛。”

丁香肤白貌美,只是南方女孩身材娇小,不若北方女孩那么高挑。被小红讥讽为小女孩,心中特别气愤。她冷笑道:“是啊!我比不上姐姐,长了一条好舌头,会舔老爷脚底板。”

“哼,**底板怎么了!老爷喜欢啊!你们有本事也去舔呢!”

“嘿嘿!只怕老爷嘴上说喜欢,心里却嫌你脏呢!连亲嘴都不屑吧!”

这句话可戳中小红的痛处了,辛明确实从来没亲过她。她心中其实也怨恨老爷。

丁香继续刺激她“只怕老爷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只是当一个玩具罢了!”

“小**!”小红咬牙切齿,伸手抓丁香的头发。丁香也不示弱,也抓小红的头发,两人登时在屋中厮打起来。屋外伺候的婆子和小丫头闻声进来,连忙拉开二人。

丁香到底弱小些,被扯掉一缕头发,脖子上也被抓破了几道红痕。丁香自知不是对手,边退边骂:“小**等着,我找娘去告状。”

小红叉着腰叫道:“去紫禁城告御状才算你本事呢!本姑娘在这家里就没怕过人。”

这时候,彩蝶领着两个丫环走进屋来,喝道:“还要不要脸面了,这可是在人家借住,要让人笑话咱们家没规矩的!你们两个都是大丫环,还不懂规矩?就这样做表率的吗!”

第263章 太子造反了

丁香和小红都闭上了嘴巴,气哼哼的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老爷难得到咱们院子里来的,就不能齐心合力的笼络住老爷吗?有本事老爷在上房的时候,也把老爷拉过来,才算厉害呢!”彩蝶这句话是在讥刺小红了。

小红恨恨的把头转到一边,不过她是不敢和彩蝶顶嘴的,那是要挨耳光的。

旁边房间的冬梅坐在摇椅中摇晃,听着外面吵闹,冷笑,“这群不要脸的小蹄子,为了争老爷宠爱,什么手段都用出来了!”

此刻,辛明在书房当中,脸色阴沉的听张居正鬼魂讲述郑贵妃的阴谋。

“多谢前辈指点!”辛明拱手称谢,多亏了张居正鬼魂法力高强,宫禁当中来去自如,探得了郑贵妃阴谋。郑贵妃有胆子发动宫廷政变也很出乎辛明意料,这不是正常的历史轨迹了。

辛明立刻去皇宫,把王安叫出来,向他示警。王安也很吃惊,两人一起去东宫,面见太子。

太子见了二人,听了辛明讲述,也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怎么可能?她敢对父皇下手,难不成是疯了!她就不怕朝臣指责吗!”

辛明缓缓道:“成王败寇,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郑家如果政变成功,把福王推上皇位,即便有一些自诩刚直仁义的朝臣指责,又有何用?明成祖就是例子,他篡了侄子的皇位,可史书上依然把他当成明君、圣君赞美。”

“那……现在怎么办?”太子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安也把目光投向辛明,只听辛明缓缓道:“郑贵妃有一句话说的好,‘先下手为强’,既然他们打算今晚动手,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抢在他们前面动手,先控制住皇帝和郑贵妃。”

太子惊呆了,他哪有胆量去发动一次宫廷政变,连想都不曾想过。从小到大,他都忍气吞声的过日子,低三下四的做人,连面对自己东宫的小官吏都要恭恭敬敬的,还敢做这样的反叛事情?

王安皱眉道:“虽然我手下有一些太监,但怕不是宫中侍卫的对手。”

辛明慢慢道:“人手我有,就在京城当中。”

原来,辛明进京面圣,身赴险地,怎可能一点不留后手,他从辽东带来五百侍卫,已经混入京师当中,随时可以招来听命。

王安又皱眉道:“只是京营尚在郑家掌握当中,如果明早他们派大军攻打皇城,怎么办?”

辛明望了太子一眼道:“控制住圣上之后,做一份假诏书送往山海关,让熊廷弼开关,从辽东借兵三万,就足可击溃京营了!”

京营的兵虽然有十几万,可辛明蔑视明朝军队的战斗力,他训练的辽东新军三万足以战败京营。

太子一脸恐惧,政变、矫诏、让边军进京,这些主意都太恐怖了,会天下大乱的。

太子慢慢摇头,看着辛明,道:“我不信你说的是真的,郑贵妃不会政变的,你只想引边军进京,到底……是何意图?”

太子不信辛明的话,王安看看辛明,拱手对太子道:“太子殿下,我信义弟的话是真的,还请太子早做准备。”

太子摇头,喃喃道:“我不信,我绝不做这样的事。”

辛明皱眉道:“你到底怎样才能相信?”

“除非……”太子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实际上他心中的恐惧比疑惑要多,从辛明说出这个阴谋开始,他就信了八成。但他更对辛明的提议恐惧,宁可坐以待毙,也不敢付诸行动。

这时候,忽然院外进来太监通报,说王安的结义兄弟魏朝请王安过去商议事情。

屋内三人同时变了脸色,这不就是辛明探听到的陷阱吗?不出意料,王安这一去,恐怕是有去无回的。

“义兄,你不能去,太危险了!”辛明皱眉道。

王安却摇摇头,道:“我如果不去,恐怕会打草惊蛇,郑贵妃也许直接派人杀过来,对太子不利。我去正好能探听他们的阴谋,如果我一个时辰不回来,且没有任何消息送过来,就证明郑贵妃确有此谋,请太子务必按着义弟所说行动。”

说完,恭恭敬敬的跪下去,给太子磕了一个头。

“大伴!”太子也含泪跪下去,王安从他小时候就开始照看他,名为主仆,其实感情好似父子。比他和万历的父子关系都要亲密的多。

辛明劝不住王安,也只好含泪跪下,拜了一拜道:“义兄小心。”

王安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辛明肩膀低声道:“你我虽结为异姓兄弟,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弟弟一样看待的。我若回不来,你照看好我的几个姨娘,她们愿意跟着你,或者嫁人,都随她们去吧!”

辛明心情激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太子也跪在一旁抽泣。

王安又低声道:“太子是个好人,他不愿意政变,也是不愿多杀伤人命,你要好好辅助他。”

见辛明含泪点头,王安才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腰走出太子大殿。

历史上的出名的太监,大奸大恶居多,明朝的邪恶太监尤其多,王振、汪直、刘瑾,到后来一手遮天的魏忠贤,这跟明朝太监能掌握部分皇权有关。但明朝也有好太监,如郑和、冯保,王安也是其中一个。

历史上王安是皇长子朱常洛的伴读,郑贵妃图谋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经常针对太子,搜集太子的过失,王安一直暗中周旋保护,保全太子。

在太子朱常洛继位后,王安劝光宗实行各种有利于国家的政治措施,发帑金接济边费,启用忠直大臣等,得到朝野内外的一直赞誉,所以史书上给他的评价是“刚直不阿”。但他喜欢奉承,大力提拔过魏忠贤,最后也被他夺去性命。

王安走后,大殿中安静下来,空寂无声,辛明和太子相对而坐都不说话,大殿中的光线也渐渐黯淡,已经到傍晚了吧!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王安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就是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辛明心中一阵悲痛,瞪着太子道:“这次你相信我的话了!”

太子嘴唇颤抖,道:“也许,大伴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以至没有消息传来,其实他是安然无恙的,咱们不能鲁莽啊!”

辛明对他怒目而视,都到这种情况了,还在自欺欺人。

忽然门外一名侍者进来,道:“刚才一名小太监送来一个布包,说是王内侍让他捎过来的。”

太子登时大喜,接过布包,口中叫道:“怎样?大伴没事……”忽然住口,原来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扳指,正是王安常带在手指上的那枚,此刻,扳指表面被涂上一层鲜血,红艳艳的,看起来十分恐怖。

辛明接过扳指,脸上肌肉微微抽动,这定是王安已经发现敌人阴谋,送来此物示警,这血就是他自己的,他现在可能凶多吉少了。

“太子,这回你信了吧!”辛明缓缓道。

太子颓然坐在地上,他再想做缩头乌龟,自欺欺人,现在也要被逼迫面对现实了。

忽然太子哭了起来,抽泣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一辈子谨小慎微,连一只蚂蚁都不曾踩死过,我希望所有人和和睦睦,平平安安的生活,可是总有人针对我,威胁我,恨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辛明有点同情太子,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太子如果是一个普通人,一定会生活的很好很幸福,可他是储君,怀璧其罪,这就是命。多少人拼命争夺的皇位,在太子这里却是想推也推不掉。

“太子,这回你能下定决心了吧!”

太子止住哭声,呆呆的看着辛明,摇头,“我还是不做。”

“为什么?”辛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叹气,“郑贵妃和父皇都是我的长辈,他们让我死,我就去死,反抗只会天下大乱,死更多的人。我不想看到流血,也害怕见到流血。”

辛明道:“可郑贵妃今晚真的发动政变,不但太子有性命之忧,亦有可能危及圣上。太子不为自身考虑,难道也不为圣上考虑吗?”

太子脸色稍稍挣扎,他在想父皇和郑贵妃发怒时的样子,这是他一生中最害怕的两个人,对他们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不可改变。

半晌,他还是颓然摇头,道:“辛大人请回吧!就让我在这里安静的等死,行吗?”

“奶奶的!”辛明终于忍无可忍了,站起来恶狠狠的道:“可是我义兄王安已经为你而死了,你还不觉悟?你今天愿不愿意都的做,由不得你了!”

太子见辛明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摆手尖叫道:“别逼我,求你别逼我。”

“你这个懦夫,软骨头,没用的废物!”辛明大骂上前,抓起太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他现在后悔死了,为什么要让义兄去送死,来证明给这个懦夫看呢!他现在终于明白太子是怎样一个人了,他胆小,怯懦,软弱,害怕一切改变,这样的人就是说破大天,也不能让他鼓起勇气做一件小事。

辛明提着太子到桌旁,喝道:“你现在就写信给熊廷弼,让他去辽东军队借兵。再写一道手谕,让我的人进宫。”

见太子还在犹豫,辛明唰的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逼在太子脖子上,狠狠的道:“我看你到底怕不怕死。”稍稍用力,太子立刻吓的杀猪似的大叫,“别杀我,我写就是了。”

说完拿起桌上纸笔哆哆嗦嗦的按辛明的要求写,辛明冷笑,对付这种软蛋,不强横些怎么行?

辛明把书信和手谕都送出去,片刻功夫,大殿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辛明不用看就知道,这么训练有素的部队,定然是自己的亲卫了。

他提着太子走出大殿,只见台阶下,自己的五百亲卫排列整齐,带队的正是赵梦麟,后面还有刘金锁等亲兵队长,这些士兵都参加过奉集堡大战,个个勇猛无比。他们将外面布衣脱去,露出里面精亮的铠甲,所有人都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杀气腾腾。

辛明微微点头,人数虽然不多,只有五百人,但气势却好似千军万马似的,战场上练出来的兵果然不同。

辛明让人给太子备轿,也不管太子是否愿意,将他抛入轿中,沉声道:“去乾清宫。”

东宫虽在紫禁城当中,相对独立,但有道路可以直接进入内城。

一路上因为太子开路,侍卫无人敢拦阻,直到了乾清宫宫门前,太子叫开宫门,一群卫士向外张望,道:“刚才郑贵妃有令,皇上无诏,就是太子也不得入内。”说完就要关闭宫门。

辛明怎会给他这机会,吆喝一声,亲卫一拥而上,五百多人杀入院子,守门的数十士兵稍稍反抗,便有十几人横尸地上。剩下的百余名侍卫不敢惹这群煞星,乖乖的放下手中刀剑武器。

辛明带着太子直入皇帝寝殿,大殿中还有太监想要阻拦,早被辛明侍卫三拳两脚的打倒。

进入寝殿当中,万历依然昏迷,郑贵妃和两名小太监坐在案旁。见到辛明和太子忽然进来,先是一惊,随即大怒,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太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辛明连拜见都免了,冷笑道:“我义兄王安呢!”

郑贵妃见辛明如此无理,更加愤怒,大声道:“你是辛明对不对?你要造反吗?侍卫!侍卫!”她哪里知道,她依仗的侍卫太监都被辛明的人给制服了,蹲在墙根瑟瑟发抖呢!

辛明不理睬他,喝道:“给我搜!”

亲卫们立刻在宫殿内四处搜索,郑贵妃怒极,尖声叫道:“你要造反了!敢在皇宫内放肆,我要杀了你……”

“啪!”忽然自己脸上挨了一记清脆的耳光,太子惊呆了,大殿中所有侍者都惊呆了,连郑贵妃自己都惊呆了。她从小到大,作威作福,只打别人,还从没被打过呢!

辛明阴沉道:“再罗嗦一句,就再打一记耳光。”

第264章 万历与张居正(上)

郑贵妃的尖叫刚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她浑身瑟瑟发抖,怨毒的看着辛明。这一记耳光终于将她打清醒了,这是一场宫廷政变,抢在自己计划前面,是真正的先下手为强。

侍卫们四面搜索,纷纷回来报告,一无所获,根本找不到王安的影子。

辛明焦躁起来,回头看看,此刻乾清宫中的太监都被押到辛明身前,一共几十人,都跪在地上,黑压压一片。

“我义兄王安到底在哪里?”辛明沉声问。

见到无人回话,一片沉默。辛明冷笑起来,“你们不说是吧?”

他从一名侍卫手里接过长刀,猛地挥落,嗤的一声,一名太监的脑袋被斩了下来,腔子的血喷溅出去好远,将地面都染红了,一股血腥的味道散发出来。太子腿一软,坐倒在地上,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杀人呢!尤其这么血腥暴力的场面。郑贵妃也吓得差点惊叫起来,不过想起辛明的话,不敢出声,只能死命的按着嘴巴。

辛明鄙视的看了一眼太子朱常洛,都快成一国之君了,杀个人也能吓成这样子。想想努尔哈赤的那些儿子凶悍的模样,再看看朱常洛懦弱的样子,难怪大明被大清给灭了。

再看周围太监,都在筛糠似的发抖,宫中阴险狠辣的情形经常发生,但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帝寝宫当众行凶,实在太凶恶。

“好,你们还不说,是不是?”辛明忧急义兄生死,眼睛都红了,如同发泄心中愤怒一般,长刀连续砍落,转眼间,又砍了五人的脑袋,待长刀第六次举起的时候,这些太监终于崩溃了,一起指着一名中年太监道:“是魏朝公公干的,不关我们事啊!”

辛明把目光转向魏朝,这个太监在历史上也是小有名气的,他是王安的属下,也是结拜兄弟。是他向王安引荐了李进忠,大力推举他,为自己种下祸根。最出名的是他和熹宗皇帝的保姆客氏对食,但被李进忠挖了墙角,还恩将仇报,把自己的这个恩主干掉了。

魏朝看辛明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登时恐惧的如筛糠一般抖起来,颤声道:“是在景仁宫。”

辛明带着侍卫转身出去,片刻到景仁宫,在一处偏殿找到了王安,只见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一名太监蹲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臂。

辛明大怒喝道:“阉人,别害我义兄。”唰的把刀子架在那名太监脖子上。

却见王安慢慢睁开眼睛,摇摇头。那名太监脸色苍白,举起手中白布,原来是正在给王安包扎伤口。

义兄还活着,辛明大喜,连忙上前,抱住义兄的头。只听王安有气无力的道:“多亏了李进忠了,要不是他拼死救我性命,唉,你就见不到我了!”

“李进忠!”辛明心中突的一跳,好熟悉的名字,对明末历史稍稍知晓的人,都会知道李进忠是谁?

“你进宫之前可是姓魏?”辛明突然开口问道。

李进忠拱手称是,心中十分诧异,自己在宫中是个无名小卒,辛大人怎会知道自己入宫前的姓氏。

辛明微微点头,已经确定了,这太监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千岁魏忠贤。他入宫之前本姓魏,叫魏进忠。进宫之后改名李进忠。后来发达之后,改回原姓,又得皇帝赐名——魏忠贤。

辛明上下打量此人,只见他外表忠厚,言语恭敬,和历史上传说的阴狠狡诈狂妄的魏公公不太像。辛明忽然有一股冲动,自己如果现在就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历史会不会发生大改变?

不过,他立刻否定了这个主意,魏忠贤还没开始作恶呢!而且现在刚刚救了王安,自己怎能无缘无故的杀人?

原来魏朝把王安叫来,让李进忠带领几名太监杀死王安,岂料,忽然李进忠忽然动手杀死了这几名太监,交战中,误伤了王安。

王安长叹一声,向李进忠点头,“你进宫这么久,今日我才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好人啊!”

辛明看看地上几名太监的尸体,心想,“史书上说,魏忠贤弓马娴熟,武艺高强,看来确实有两下子。”

辛明让侍卫把王安抬回去救治,自己则再回到乾清宫。

刚进入寝殿,忽然,龙床上一直昏迷的万历呼了一声,原来正巧这时候,他清醒过来。

“圣上啊!你可醒过来啦,有人要杀我,再晚一会儿,你就见不到我了!”郑贵妃可算找到主心骨了,扑到万历床前,大哭起来。

郑贵妃一面哭,一面添油加醋的把刚才辛明的恶行说了一遍。

“反……天了!”万历也是大怒,他勉强转动脖子,望向辛明,嘶声道:“狂徒,给朕跪下!”

又对太子喝道:“你这个逆子,敢造反夺权,朕要杀了你!”

太子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好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他一生之中,最恐惧的就是父皇发怒,简直如梦魇一般可怕。

不过,这可吓不倒辛明。辛明根本不跪,蔑视的看着万历,一个形容枯槁,满面褶皱,连起床都难的一个老人而已。

辛明冷笑着走到万历的龙床之前,俯身和万历对视,慢慢说出憋在心中数年的话:“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老浑球!早就应该死了!”

郑贵妃惊愕的张着嘴巴,太子也是如此,连万历自己都惊呆了。自己可是万人敬仰,一念夺人生死的皇帝啊!几十年了,一直所有人都是跪在自己面前叩头,恭敬的请示,还不曾听人当面骂过他呢!

“你就是一个败类皇帝,祸害了大明朝几十年,让大明朝即将灭亡。祸害了千千万万的中华百姓,让他们流离失所,生不如死,你连见列祖列宗的脸面都没有,凭什么还对我作威作福。”辛明说完,只觉得心中无比痛快,不久前刚刚杀了一个‘伟人’皇帝,现在又在痛斥另一个混蛋皇帝。

“朕不是亡国之君,你污蔑朕,来人啊!把辛明这乱臣贼子给我抓起来。”万历虚弱的抬不起头来,自然也看不到,乾清宫的太监侍卫都被辛明给缴械了。

辛明冷笑,“我在污蔑你么?你自己想想你这一生吧!张首辅改革大明,给你留下一份多么好的基业。可你珍惜了吗?你对朝廷政事,百姓民生‘万事不理’,贪酒、贪财,贪色,酒色财气,醉生梦死。因为立太子,在朝廷中种下党争的祸根,一片乌烟瘴气,政治腐败黑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你派矿监到处为你疯狂敛财,你却躲在宫中享乐,挥霍侈靡,不知遏止,明朝不是因你而亡吗?”

“胡说,朕有万历三大征,可是名垂千古的。”万历皇帝嘶吼叫道。

万历三大征是指平定蒙古的宁夏之役,平定倭寇的朝鲜之役,平定苗疆的播州之役。这三次战役的取胜依靠的是明朝张居正改革后,强大的国力和当时一些优秀将领,当然,万历皇帝在幕后指挥,也有一定功劳,这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事。

辛明嘲笑起来,道:“我承认你不是一个庸人,毕竟张首辅花了十年的时间教导你,把治理国家的本事,操纵权柄的方法都教会了你。你是一个有能力的君王,但更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三次征战的胜利能证明什么?政治越来越黑暗,百姓越来越穷困。你本有可能把大明朝和千千万万的百姓带入富强的新世界,新时代。可你却沉溺酒色,财货,亲手把王朝推向绝境。知道后世史书会怎样评价你吗?明之亡,实亡于万历。你就是大明朝的千古罪人,哈哈!”

万历气的好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不停的喘着粗气,“你污蔑朕,什么‘张首辅改革’,是朕的改革,是朕治理的天下,我比他强得多。”

辛明又冷笑起来,忽然把手伸向万历,旁边的郑贵妃和太子差点惊叫起来,以为辛明要弑君。以万历这样行将就木的状态,辛明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能了结他的性命。但辛明却只是抓住万历的手腕,俯看万历。两人眼睛对视,忽然万历眼中出现惊骇欲绝的表情,大叫道:“张居正!”

辛明和万历都不动了,一瞬间辛明眼前的景物大变,竟然到了一处宫殿当中,殿阁明亮,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一个面孔清癯,长须及腹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案前。

只见那中年男子递过来一本书册,微笑道:“皇上,你看这本书。”

那小孩接过书册,惊喜的叫道,“首辅大人,这就是你说过的从古代君王中则其善事,可为法者,或则其恶事,可引以为鉴的画册吗?”

中年男子微笑点头道:“这本书费了我好大的心血,一共为善者八十一,为恶者三十六。绘画成图,称之为‘帝鉴图说’,希望皇上喜欢看。”

小孩喜孜孜的翻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中年男子趁机道:“昔日,唐太宗说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鉴,可见兴替。臣尝因是考前史所载,治乱兴亡之际,如出一辙。伏望皇上俯鉴愚忠,特垂省览,视其善者,取以为师,从之如不及。视其恶者,用以为戒,畏之如探汤,每兴一念,行一事,即稽古以验今,因人而自考,高山仰止,无忘终篑之功,复辙之前,勇做后车之诫,则自然念念皆纯,事事合理。”

辛明登时明白这是幼年时期的万历皇帝和张居正。想必是张居正的鬼魂用法术创造了这样一个幻境空间。却见自己身旁立着张居正的鬼魂,还有失魂落魄,瑟瑟发抖的苍老的万历皇帝。张居正用法术把行将就木的万历皇帝的魂魄也带入到这个空间当中。

却见幻境中的万历小皇帝恭敬的起身向张居正行礼,用清脆稚嫩的声音道:“多谢先生教导。”

万历小皇帝翻阅图鉴,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张居正便一一指陈。小皇帝十分聪明,举一反三,很快其中一些情节不待指陈,而自能言其意。

张居正十分欣慰,看着小皇帝捻须微笑,如此聪明伶俐的小皇帝,怎能不招人喜爱。

讲了一通图鉴,万历小皇帝忽然站起身,对身边的侍者道:“今天先生对朕的教导,务必要记录下来,宜付史馆,把君臣交修之义昭示天下。”

张居正也很感动,站起来拜谢小皇帝……

张居正的鬼魂忽然上前轻轻一点,整个幻境登时静止不动。看着自己当年激动坚定的表情,叹息摇头,当年自己曾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教导出来一个大明朝最优秀的皇帝,可以比肩明太祖、明成祖的皇帝,既成就大明朝,也让自己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帝师。

张居正的鬼魂上前轻轻翻动小皇帝身前的帝鉴图册,忽然对万历的魂魄道:“难得你还把这本书记的如此详细。”

万历魂魄恨恨的道:“我只愿抹去这些记忆,抹去当年有关你的一切记忆,可只恨我当年记的太深刻,没法子忘记。”

辛明这才明白,这个幻境,原来就是万历皇帝的记忆,现在三人都以意念的形式存在他的脑海中。

“你那么恨我?”张居正的鬼魂缓缓问道。

“是的,我恨你,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能食你肉,寝你皮,把你碎尸万段。”万历灵魂咬牙切齿的说道。

张居正鬼魂的脸上现出来伤心至极的表情,许久才道:“可当年你不是这么对待我的。”

他手轻轻一挥,场景立刻变化,三人又到了万历皇帝另一个记忆场景。

在御书房中,张居正令人抬入一座高大的屏风,屏风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万历小皇帝好奇的绕着屏风转来转去,问:“先生,这屏风上写的是什么?”

张居正微笑道:“这叫职官书屏,上面画了整个大明朝的山川地理形胜,对应的是各地的文武职官。”

“这有什么用呢?”万历小皇帝仰着小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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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万历与张居正(下)

张居正微笑道:“臣编辑的帝鉴图说中曾记载,唐太宗书天下刺史姓名于御座屏风,坐卧观览。我成祖文皇帝尝书中外官姓名于武英殿南廊。两位圣明皇帝为何要这么做呢?因为安民之要,在于知人。辨论材官,必考其素。顾人主尊居九重,坐运四海,于臣下之姓名贯址,尚不能知,又安能一一别其能而黜陟之乎?”

小皇帝听得连连点头,道:“先生费心了!”然后又笑道:“这些日子,蒙先生日夜费心教导,朕心中有所感悟,特意写了一些文字,命侍者制作了一块牙牌。”

说完让侍者取来,把一块象牙牌递给张居正,只见上面刻着“谨天成、任贤能、远嬖佞、明赏罚、谨出入、慎起居、节饮食、收放心、存敬畏、纳忠言、节财用。”

小皇帝笑道:“我感念先生日夜教导,用心良苦,打算把这块牙牌当成我的座右铭。”

张居正赞道:“非常好,这些话把修身齐家治平天下的道理全包括其中,可以终身奉行,今后皇帝所行与所写如有不合之处,臣下愿执牌以谏。”

小皇帝笑道:“朕定然虚心接受。”说完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场景再次变化,小皇帝在房间中手调制“辣面汤”一碗,然后小心翼翼的端着汤到了外面大殿,手奉给张居正,笑道:“听说先生腹痛病犯了,朕听说辣热可以攻治腹痛,所以特意一试。”

张居正很感动,恭敬接过汤碗,眼睛竟有些润。

后面一幕幕场景变化,小皇帝慢慢长大,每日都由张居正讲读。终有一日自上朝,也是由张居正自搀扶他蹬上御座,教导他如何说话,礼节如何。再有一日,小皇帝长成一个清秀少年,可以正式上学了,宫中称之为经筵,数位老师谆谆教导,张居正也是其中之一。再到一日,小皇帝变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可以成婚了,张居正亲自为之筹办婚礼,并担当问名礼的大使,去女方家登门纳彩。在张居正经历丁忧风波的时候,万历皇帝口怒斥群臣,与他最敬的老师站在一起,面对朝野内外的压力……

终于有一天,长期的重负,日夜的操劳,让张居正身心交瘁,体质日趋衰弱……年轻的万历皇帝多次派人问病,下旨安慰。在张居正弥留之际,万历皇帝在他病床前痛哭,说道:“朕自冲龄登基,赖先生启沃佐理,心无不禁,迄今十载,海内升平,朕垂拱受成,先生真足以光先帝顾命。朕方切永赖,忍离朕耶……”说到此处,竟然泣不成声。

张居正已经难以说话,也是泪流满面,拱手做叩头状,此情此景,说是情同父子,实不为过。

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如此收场,是多么完美的一件事情。可惜万历皇帝终究不是李世民,人心的黑暗污秽,不允许美好的情感存留世间。后面的事情,辛明是很熟悉的,不久以后,政的万历皇帝开始对张居正反攻倒算,手段之辣远远超过树立权威的范畴,张居正的儿子一死一流放,家人受尽凌辱。一直被万历皇帝视为人,赏赐无数的张居正母,在太后的求情下,才给拨了一间屋子闲居。

而昨日还在为张居正祈福的朝臣,纷纷倒戈,攻击张居正的各种罪名的奏折如雪片般送入宫中。抄家、拷打,流放,差点被开棺鞭尸,其残忍疯狂只能让人无语叹息了。

张居正的鬼魂转到万历皇帝面前,慢慢道:“知道我为什么鬼魂会存留世间吗?因为我心中有执念,这个执念就是,我想口问你一句,为什么你会如此恨我?”

辛明终于知道张居正的执念了,原来无关家大事,也无关男女之情,居然是关于万历皇帝,由此也可知,万历皇帝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史书上说亦臣亦师,在辛明看来加上“亦父”也无不可。他一生倾注最大心血热情精力的并非大明朝,而是这个小孩,他想做周公,但是失败了。

此时,万历皇帝的魂魄脸色变幻,有痛苦,有愤怒,更有仇恨,脸上肌肉都在颤抖,慢慢道:“你这个乱臣贼子,你在宫中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张居正慢慢道:“如果你疑我和你母李太后苟且,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辛明先是愕然,但随即理解了。他一直以为张居正和万历生母李太后之间是老情人,看来是错了。张居正是政治家,李太后是后宫之主,二人联手支撑起来大明朝这个庞大的帝。肩上负担如此之重,二人怎可能越轨,留给朝野内外的人口实?虽然二人正当年,一个英俊有才的中年大叔,一个身居寂寞后宫的年轻寡妇,二人也许会相互欣赏,相互暗恋,但绝对不会做出越池一步的事情。他们是柏拉图似的暗恋,民间“黑心宰相卧龙床”的传说都是胡编。

万历忽然大吼起来,“我当然知道你和我母后没有发生过什么,我痛恨的不是这些,我痛恨的是你对我一次次内心的伤害。”

张居正的鬼魂愕然,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那个孩子了,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实在不知道怎会伤害到他的心灵?

“那就看看你的所作所为吧!”万历皇帝怒气冲冲的一挥手,场景再变,翻开一段新的记忆。

万历又回到十余岁的孩童模样,天还没有亮,张居正已经到了宫殿外,请皇帝起床。起床后,侍者帮着眼惺忪的小皇帝洗脸更衣,开始讲授课程,这次念诵的是论语,当小皇帝念诵到“色勃如也”之时,把勃念成了背。只听张居正中气十足的一声断喝:“错!不是‘背’,是勃。”小皇帝被吓了一跳,脸都白了。

又一日,张居正怒气冲冲的对李太后讲小皇帝背诵不出昨日他留下的功课。二人当即对小皇帝进行责罚,让他跪在书案前复习,直到背下来才可以起身。张居正在低头看书的一瞬间,跪在地上的万历小皇帝脸上露出怨恨的表情。

万历小皇帝渐渐长大,他迷恋上了书法,不停的练字,书法写越来越好,为此有点废寝忘食,甚至有时候,会耽误功课。

出于一个少年的虚荣,万历喜欢把他的字送给属下,他写了“良臣”两个字送给内阁学士吕调阳,这名老臣登时下跪,连声赞扬。万历很高兴,又陆续写了一些字送给各部的高官,如尚书、都察院之类地方。这些臣属接到御赐手书,无不欢喜异常,跪在地上大加赞扬。

只有张居正板着脸,把万历送给他的书法文字扔在一边,拱手直谏道:“帝王之学,当务其大,自尧舜以来至于唐宋,所称英贤之主,以其修德行政治世安民,不问其有技艺之巧也,惟汉成帝知音律,能吹箫度曲,六朝梁武、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宁宗皆能文章善画,然皆无救于乱事,可见君德之大,不在技艺之间也。若写字一事,不过假此以收放心而已,虽殚精费神,直逼钟王,亦有何益?”

万历小皇帝如被泼了一头冷水,呆立片刻,才低声道:“朕知道了”

等到深夜无人时,他在火盆中把所有写的字一起烧了,看着“汝作舟楫”“尔惟盐梅”这些本来是送给张居正的书法,在火焰中化成灰烬,万历小皇帝泪流满面,却不敢出声哭泣,因为被太监发现,告诉张先生或者母后,又是一顿责罚。

这样一幕幕的情景很多,看到这些记忆画面,张居正有些惊呆了,这些情景他很多都记不清了,但没想到却能深深的藏在万历皇帝的心中。即便是现在他也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啊!秉忠直谏,恪尽自己帝师的责任,不就是自己报尽忠的方式么?做梦也想不到,这些言辞会给万历皇帝这么大的伤害,深深的留在他的记忆当中。

张居正叹了口气道:“我说这些话是为了你好,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啊!”

万历皇帝忽然吼了起来,“这不是为了我好,这是你欺负我年纪小,权臣跋扈,恣意妄为,我才是皇帝,你知道吗?你居然还想废掉我。”

张居正又是愕然,自己什么时候想要废帝了?

万历皇帝挥手,场景再次变换,青少年时代的万历皇帝,有了逆反心里,在繁重的功课之余,喜欢玩乐,喜欢发**力。

一日元宵节,万历皇帝恳请先生能否在宫中举行一次烟花表演,却被先生冷冷的拒绝道:“糜费无益,是在新政,所当节省。”

又有一日,万历皇帝喝醉了,拿着剑,在宫中游荡,平日大伴冯保常常监视他,把他的作为告诉李太后和张居正。所以万历皇帝借着酒劲,到处寻找冯保,扬言要杀了他。

冯保立刻把万历发酒疯的事情报告给李太后,李太后大怒,通知张居正,把酒醒后的万历叫到二人身前,让他看‘霍光传’,还说‘天下大器岂独尔可承耶?’让张居正召唤潞王进京,把万历皇帝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叩首认错。

后来在张居正和群臣的劝阻下,太后才平息怒气。但万历被迫写下罪己召,公布天下,丢尽颜面。经过此事,万历不恨母后,却深恨张居正,认为是他在怂恿母后废立帝位。

在一个无人的房间,年轻的万历皇帝用一柄刀子在狂劈猛砍身前的空气,一面劈砍,一面气喘吁吁的低吼道:“你是臣子,我是皇帝,你应该事事遵从于我,就像别的大臣那般。可你把家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大事小情都要管着我,放烟花也不让,出去游玩也不让,还动不动就用废帝来吓唬我,什么‘霍光传’,我呸!我早晚要杀了你!杀了你!”

看到这一幕,张居正脸上显出悲哀的表情,期望之高,则操之急,迫之切。他太希望能把万历培养成李世民那样的一代明君了,对他的要求过于严苛。他把成为明君的能力方法都教会了他,唯独忽略了他的心性培养。结果,万历本来可以成为明朝唯一比肩太祖的皇帝,最后却变成了最不堪的一位,成了大明朝的掘墓人,求益反损,事与愿违。

这与现代社会的许多高才生何其相似,他们考上了名校,智商极高,学会了这个世界最深奥的科学知识,本来可以为改变社会做出一番贡献。但性格中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陷,最后一事无成,甚至成了社会的累赘祸害,锒铛入狱,身败名裂。

张居正缓缓道:“可是我曾在你大婚之后,主动把权力交还给你啊!但却被你拒绝了。”

眼前场景变幻,在一座大殿当中,张居正恭恭敬敬的行礼,把一份奏章送上,这是他乞休归权的奏折。此时,张居正刚刚过了五十,但长年累月,担负重任,积劳过虑,形神顿惫,血气早衰,此刻看来须发斑白,身体佝偻,就如同一名老者一般。

一名侍者当众念出他的奏折,“……每自思维,高位不可久窃,大权不可久居。然不敢遽而乞身者,以时未可尔。进赖天地祖宗洪佑,中外安宁。大礼大婚,耕藉祭祀,鸿仪巨典,一一修举,圣志已定,圣德日新,朝廷之上忠贤济济,以皇上之明圣,令诸臣得佐下风,以至升平保鸿业无难也。臣于是乃敢拜首稽首而归政焉……请赐臣骸骨生还故乡,庶臣节得以终全……”

此刻听着奏折,张居正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复杂心情,尽管他对权位是热衷贪恋的,但皇帝一天天长大,他不得不做长远的计议,以免中途翻车。伴君如伴虎啊!所谓功高震主,盛极而衰,历史上与他相似的是霍光和宇文护,一个被杀,一个死后家族被清算,都没得好下场,有这些前车之鉴,他心中怎能不惕惧。激流勇退,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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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世间已无张居正

不过,此时帝位上的万历皇帝对他做了最诚挚的挽留,说道:“卿受遗先帝,为朕元辅,忠勤匪懈,勋绩日隆,朕垂拱受成,依赖正切,岂得一日离朕?如何遽以归政乞休为请,使朕恻然不宁,卿宜思先帝叮咛顾托之意,以社稷为重,永图襄赞,用慰朕怀,慎无再辞。”

场景继续变幻,张居正一次次在朝堂上乞休归权,此时他已经过了人生精力最旺盛的时期,繁重的政务,错综的人际关系,新政的重重阻力,都令他形神憔悴,疲惫不堪,所以此时他是真想卸下肩上的一副重担。

屡次的求情,也让万历皇帝踌躇起来,他已经十八岁了,年轻气盛,对掌管权力跃跃欲试,他十分自负,觉得自己独立掌控帝国,也未必就比老师差了。他于是拿着这些奏折快步的到了慈宁宫,向他母亲请示,只要母亲一句话,他就是真正的皇帝了。

岂料慈宁宫中母后并不支持他亲操权柄,对这些奏折连看都不看,就对万历道:“告诉先生,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做商量。”

在御书房中,万历垂头丧气的写着挽留先生的圣旨,“谕元辅少师张先生:朕面奉圣母慈谕云:‘与张先生说,各大典礼虽是修举,内外一切政务,尔尚未能裁决,边事尤为紧要。张先生亲受先帝托付,岂忍言去?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做商议。先生今后不必兴此念。’朕恭录以示先生,务仰体圣母与朕拳拳依赖之意,以终先帝凭几顾命,方全节臣大义。”

写完这些文字,年轻的万历皇帝忽然伏在桌案上痛哭起来,边哭边自言自语道:“你们总把朕当成小孩子,什么辅佐到三十岁,父皇也不过活到三十六岁而已,你们就是不想给朕权力罢了。是了!你张某人在世一日,朕的亲政一日无望。”

他不把自己亲政的阻碍归结到母后身上,反而更加痛恨张居正,认为是他串通母后,既想得到不贪权的好名声,又能继续把持朝政,这一刻,万历皇帝对这位父亲一般的老师生出了最大的恨意。

张居正的鬼魂微微叹息,当年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归政的,可是由于皇帝和太后的坚决挽留,他又做了两年的首辅,直到去世。正是这两年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唉,及早抽身,全身而退,说的容易,身在政治权力的激流漩涡当中,哪能做到。

张居正的鬼魂缓缓对万历道:“这就是你要在我死后疯狂报复我的全部原因吗?”

万历咬牙道:“这些只是你做过的让我痛恨的事,我其实最痛恨的是你这个人,你的卑鄙人品,阴险的性格,无耻的品行,你欺骗了我,你是一个大骗子!”

张居正又是愕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万历心中居然会是这个形象。

万历冷笑,挥手翻开记忆中的一段画面,他十二岁那年,有几个言官上奏折攻击张居正擅权。小万历十分愤怒,非要对言官廷杖,可张居正却亲自求肯,不愿对言官动刑,最后这几个言官有的降职外放,有的免官,最严重的一个也不过是流放了事,处理很轻。为此,小皇帝十分钦佩先生的大度。

又过了一年,张居正的门生刘台,公然上奏攻击张居正,一共列出数条罪状。这种弟子攻击座师的情况明朝从来没有过,登时朝野轰动。

在御书房当中,一名太监给小皇帝诵读刘台的上疏,小皇帝越听越怒,只听“……二百年来,即有擅做威福者,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居,以祖宗之法在也。乃大学士张居正偃然以相自处,自高拱被逐,擅威福者三四年矣……由是畏居正者甚于畏陛下,感居正者甚于感陛下。威福自己,目无朝廷……盖居正之贪,不在文吏而在武臣,不在内地而在边鄙,不然,辅政未几,即富甲全楚,何由致之?宫室舆马姬妾,奉御同于王者,又何由致之……”

“诬陷,一派胡言。”小皇帝勃然大怒,“先生是最清廉公正,无私正直的臣子了,这人身为先生门生,却目无尊长,且心地狭隘。他犯了小错,先生只不过没有包庇他,他就如此挟私报复,可恨之极。”

辛明看到听到眼前这一幕,微微叹息,平心而论,刘台这七大罪状真不是诬陷,“第一条,驱除高拱,第二条,违反祖制。第三条,任用亲信。第四条威福自用,目无朝廷。第五条,利用考成法,挟制六部。第六条,摧折言官。第七条,以权谋私,夺辽王府地,为弟子谋乡试,在江陵建筑豪宅,接受武臣贿赂。”

这七条当中,除了第七条略微夸张,剩下的都是真实的。不过,辛明在辽东建功立业之后,眼光心境都变了,他非常理解张居正的作为。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明朝,不用些猛药怎能有所改变?如果完全按着大明朝的祖制法律,循规蹈矩,那就变成了一个循吏,而不是政治家、改革家张居正了。改革势必会触动一些既得利益者,势必要擅权,要违反祖制,要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大担当大胸怀大勇气才能做到,看看历史上的改革家吧!从商鞅开始哪有一个好下场!

在朝堂之上,张居正痛哭流涕,伏地恳求道:“……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今天却落的臣之身上,现今臣无地自容,计惟一去谢之。”

御座上的小皇帝百般抚慰,最后亲自走下御座搀扶他,再三慰留,张居正才勉强答应。

如何处理刘台呢!小皇帝主张严惩,杀一儆百,处以死刑。大厅中的众臣面面相觑,这也太重了,刘台虽然言辞激烈,但也不是无的放矢。况且刑不上大夫。当年海瑞那么骂皇帝,都没判处死刑。难道张居正的地位比皇帝还高?大家都看着张居正。张居正双目含泪,叹息一声,道:“被自己门生弹劾,不管怎样,都是我德行有缺的缘故,所以请皇帝不要重处此人,让他有悔过自新的机会。”

小皇帝十分钦佩先生的胸怀,连连称赞。最后判处刘台廷杖一百,流放边疆的惩罚。

此后这样的场景有数十幕,有为刘台鸣冤的,有弹劾张居正擅权的,在张居正父亲去世后,没有丁忧,而是继续掌权的时候,弹劾的人更多。张居正无一例外的都替这些人开脱,从来没一个重判之人。

忽然这些场景定格了,万历皇帝直视张居正的鬼魂,慢慢道:“我只问一句,这些被你求情,流放免官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张居正的鬼魂缓缓道:“他们都死了!”

“哈哈!”万历皇帝忽然拍手大笑起来,“多么虚伪的先生啊!每天给我讲儒家经典,仁义道德,背后的所作所为却这么龌龊。表面上替他们求情,显示自己胸怀大度,背后里自然有依附你的人去料理他们,好一个道貌悍然的先生啊!”

辛明叹息,张居正确实杀了很多人,刘台被发配边疆后,不但自己被折磨死,连两个兄弟也难逃毒手。

张居正的鬼魂忽然露出一丝讥笑,“你掌控国家几十年,连这点权谋手段都不能理解?枉自我教授了那么多东西给你。哼!我从进入朝廷那天起,哪天不是在刀光剑影,你死我活中度过。我见过的首辅从夏言开始,哪个不是被人用阴谋诡计扳倒。夏言因为严嵩进谗被杀,严嵩又被徐阶弄死。徐阶是我的座师啊,对我有提携恩德,可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高拱诬陷,差点丢掉性命。我用阴谋手段挤走高拱又有什么错了。就他的所作所为,给他留一条性命已经开恩了。”

“至于那些反对我的朝臣言官,我何止杀了这几个人,不杀人怎么改革?不杀人怎么治理天下,不杀人怎么挽救千千万万的世人百姓。我是杀人了,我是搞阴谋诡计了,被我杀死的人中也有好人,也有忠臣,也有无辜之人,那又怎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问-心-无-愧!”最后四个字,张居正表情森严,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辛明微微叹息,政治家是不讲温情,不讲道义的,实际上连是非都没有的,他们就像杀手,心跟手中的剑一样冰冷,自古以来政治家的手上就没有不沾满鲜血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张居正的所作所为无可指责。反倒是万历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心性还如此软弱,不能理解张居正的苦衷,难怪他做皇帝这么差。现在看来张居正一生之中唯一的一点温情应该是放在万历小皇帝的身上,但万历皇帝却如此恨他,真是很讥讽。

此时,万历的灵魂忽然疯狂大叫起来,“你就是虚伪,你天天让我节俭,让我效法古代圣君,苛刻的对待我,可你自己呢?你接受武将的贿赂,戚继光给你送过西域的美女,你讲究排场,回家做豪华的轿子,要三十二人才能抬动,你过着奢侈的生活,却禁止我,一场烟花都不让我看,宫殿也不给我修饰……。”说着,万历好像触动了伤心事,苍老浑浊的眼睛有泪光闪动。

张居正只是冷笑,傲然道:“我有七情六欲,也有人情往来,处在我的位置,我只求心中无愧。我不当海瑞,我是人,不是神。”

辛明微微点头,他非常理解张居正的话。按着明朝法律,官员一年只有六十两银子的俸禄,靠这点银子,所有官员就只能过海瑞一样的生活了,这可能吗?张居正位高权重,生活也相对奢侈,但他绝对不是严嵩那样的大贪官,在他权力顶峰的时候,要求自己相当严格,曾拒绝过李成梁一千两黄金,一万两白银的赠送,对朝廷臣僚的人情以外的馈赠大多拒绝,是相对清廉的一个宰相。

看待任何历史人物都应该着眼于他对民族社会的贡献,不应当纠结于生活上的一些细枝末节。这世界上本无完人,更不会有神。即便在生活和道德上如海瑞一般完美又能怎样?他到苏州任最高长官,管理的一塌糊涂,财政收入减少一半。刑狱更加不公,只要富人和穷人打官司,他一概偏向穷人,以至于穷人纷纷诬告富人。他骑着驴子上班,对官衙里的其他官员也如此要求,结果人际关系非常糟糕,工作乱成一团。最后海瑞大骂:“满天下都是妇人!”愤而辞职,这样的人除了做道德标杆,对国家民族有何益处?

不过,万历魂魄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眼中忽然流泪嘶声道:“可你不知道,当我得知我最敬爱的先生也有如此黑暗的一面,我心中遭受了多么大的打击,我有多么痛苦,我对这个世界有多么失望。你为什么不是神,你就应该是神的。那时候,我的偶像坍塌了,我的世界观坍塌了,我后来的懒政、怠政,堕落,一事无成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万历皇帝痛哭流涕,蜷缩成一团。他一生中所有的执拗、变态,扭曲的性格居然都是来自于对老师的失望。

张居正看着痛苦的万历皇帝,表情落寞,他终于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了,他把最强的技能教会了万历皇帝,却唯独没给他一颗坚强的心。而后者对一个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张居正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不管怎样,对他这个鬼魂来说,他的心结已经解开,执念已经消失,也是该他魂飞魄散,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了。

他向辛明微笑,慢慢道:“我知道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希望你能给大明子民带来希望。”

辛明百感交集,微微拱手,心中有一句话藏了好久,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张先生,您见到了身后事,可曾对一生的做为后悔过?”

张居正鬼魂的在慢慢变淡,他微笑摇头,轻轻吟诵,“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

辛明大为感动,眼睛也变得湿润了,张居正曾自己说过,“知我罪我,在所不计。”他求的是把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做成,而不是为了获得避免某种评价。正是这种勇于担当的精神,才使新法一推十年,挽救了大明的江山,也挽救了无数黎民百姓,他是真男子!

张居正在政治上是深谋远虑的铁腕宰相,却独独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个真正的英雄,一个孤独的英雄,世间已无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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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万历驾崩

明史对他评价是通识时变,勇于任事,神宗初政,起衰振隳,不可谓非干济才。而威柄之操,几于震主,卒致祸发身后……这样的评价拘泥于儒家的眼光,而现代史学家对他的评价就高多了。

看着灵魂慢慢消散的张居正,本来应该喜悦高兴的万历皇帝,不知怎么忽然心痛起来,那种心痛开始只是一个点,慢慢的充满了他的整个心房。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他会这么心痛?他怨恨了张居正一辈子,却不知道自己心中被恨掩盖的也有爱。是的,爱之深,恨之切,他从小失去父亲,很长时间是这个男人填补了他情感的空白,多少次夜里梦里,他会梦见这个男人成了他父亲,温和的向他微笑。正因为他爱这个男人,才会苛求他,希望他是完人,是神,才会在知道他黑暗一面时候,如此痛苦,如此愤怒。爱恨交织的张居正让他纠结了一生。

万历皇帝好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忽的醒来,辛明已经松开了手掌,表情略带悲伤。

“他走了?”

“是的!”辛明微微点头。

万历皇帝长叹一声,一滴眼泪从浑浊的眼中流下。

旁边的太子和郑贵妃都迷茫的看着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只看到辛明忽然抓住了万历的手腕,二人随即呆立了片刻,然后便是这古怪的对话。他们却不知道在这短短的片刻功夫,万历皇帝已经经历了一段曲折的心路历程。

“你没有成为他希望的人,你可曾后悔?”辛明问。

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万历皇帝只是冷笑,“后悔什么?我承认我不如他,他是改革家,是伟大的人。可是那又怎样,他鞠躬尽瘁一辈子,却早早死去,还殃及家人。而我呢,这么不堪,但我享受了一辈子,快乐了一辈子,现在还有儿子和爱我的女人在身边。”

“爱你的女人?”辛明的眼光飘过一旁的郑贵妃,冷笑道:“你在说她么?你可知刚才你昏迷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郑贵妃脸上露出惴惴的表情,“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辛明冷笑,转头对后面的侍卫道:“搜她的身!”

“你敢!”郑贵妃脸色大变,已经有三名侍卫冲过来,两人架住她的手臂,一人把她衣袋中的事物都掏了出来放在辛明面前,郑贵妃拼命踢打,扭动身体,却也无济于事。

“放肆!放肆!”万历皇帝已经移动不了身体,只能微微抬头,大声嘶吼。

辛明把一张从郑贵妃身上搜出来的黄纸递给皇太子,道:“念给你父皇听。”

万历皇帝停止吼叫,疑惑的看着这张黄纸,这不是圣旨吗?可自己没给郑贵妃什么圣旨诏书之类的啊!

只听太子哆哆嗦嗦的念道:“朕嗣祖宗大统,历今四十八年,久因国事焦劳,以至脾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托付,惟次子福王朱常洵忠厚俊逸,可继承大统……”

床上的万历皇帝猛然瞪大眼睛,什么朱常洵?自己从来没给福王写过诏书啊!这是伪造的诏书。

果然太子继续念,“……实赖众卿与司礼监协心辅佐,保固皇图,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混账!愚蠢的女人!”万历狠狠的瞪了郑贵妃一眼。

郑贵妃哭道:“你不心疼我们娘俩儿,我们只好自己想法子了。你说过要让常洵继承皇位的,却又做不到,是你违约在先。”

万历叹气,她果然不能理解自己想要保全他们母子的苦心。

辛明冷笑,“她不仅仅是伪造了诏书,如果你不死,很容易被识破的,她其实是想伪造一封遗诏。”说完从身前拿起一个瓷瓶,盯着郑贵妃的眼睛问:“这是什么东西?”

郑贵妃脸色紧张,一言不发。辛明道:“如果你不说,我就把这瓶子里的东西倒入你的口中。”

郑贵妃登时露出惊恐的表情,用力向后退,可两名侍卫紧紧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看到辛明把这瓷瓶慢慢送到她的嘴边,郑贵妃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这是毒药,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刚才我倒入茶水中给他喝了。”

万历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居然会给自己下毒,要谋害自己。

郑贵妃掩面大哭,“我是没法子的,我离不开福王的,我不能忍受和儿子分离,天各一方的生活。只有你死了,遗诏才能生效。皇上,我知道这么做对不起你,可我实在没了别的法子。”

万历皇帝长叹一声,心似刀绞,泪流满面。他第一次怀疑起他和郑贵妃的感情了,真的是爱吗?还是两个自私自利的人臭味相投?郑贵妃是个自私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而自己又何偿不是如此,为了搜刮钱财,自己害死了多少无辜人?现在真是报应不爽啊!

辛明让侍卫把郑贵妃带走,然后对万历道:“你本来还能多活几天的,可惜你最爱的女人不许。这毒药很快会侵蚀你的身体,你要死了!”

万历皇帝感觉到自己身体正在变得麻木,从脚到腿,再到胸腹,自己就要离开人间了。

辛明慢慢道:“我是大夫,这种毒药如果有相同血缘的至亲愿意为你输血,你就还能多活一会儿。”

万历皇帝慢慢摇头,自己最亲爱的就是郑贵妃了,还有什么至亲?

忽然只听太子怯生生的道:“我愿意输血给父皇。”

辛明一怔,有点出乎意料,道:“你输血给他,也救不了他,只能稍稍延长他一会儿寿命。”

太子微微点头,“我愿意。”

辛明无语了,这个从小被万历忽视、疏远,甚至虐待的儿子,居然在此时此刻愿意做出牺牲,这是什么心理?

“好孩子!”万历忽然哭泣起来,他很想抱一下这个从生下来就没喜欢过,也没抱过一次的儿子,但他的手臂已经麻木了,根本抬不起来。

太子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哭道:“父皇,我希望你活着,希望你能对我好一点,哪怕一次都行。”这个愿望是太子一生的希望,终于在父亲临死前实现了。

万历微微点头,但他不想用儿子的鲜血再苟延残喘片刻了,泪眼模糊中,儿子清秀的面孔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而太子的母亲,那个侍女,自己几乎记不清她的模样了。自己一辈子都把这个儿子当成自己的一个污点,一个耻辱。

就如同他恨了张居正一辈子那般,他也为这个儿子耻辱了一辈子。他固执的想抹去这个污点,为此和朝臣争执了十几年,直接导致了大明朝政坛的混乱,这值吗?自己这一生是不是太过于执拗,太过于任性了!这一刻,万历忽然若有所悟。

“孩子,我对不起你!”

听到这句话,太子也泪流满面,他等这句话,等了几十年。

“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万历喘息着,他感觉麻木的触感,正在蔓延到自己的脸上,他要抓紧时间,说一句最重要的话。

“郑贵妃是一个任性的女人,但也是父皇一生最爱的一个女人。虽然她做了对不起父皇的事情,请你原谅她?你要善待她和你的弟弟福王,行吗?”

太子愕然,想不到父亲临终前的请求竟然是这个。郑贵妃犯下弑君谋逆大罪,诛他郑家全族都不为过,可父亲却偏偏要自己原谅她,还要善待她?低头看看父亲苍老衰败的面孔,他就要死了,这是他临终前最后一个请求,也是一生中唯一一个请求,自己怎忍心拒绝?太子只能慢慢点头。

万历皇帝如释重负,长长的吐了口气,闭上眼睛,喃喃道:“朕以充龄缵承大统,君临海内四十八载于兹,享国最长,可朕不肖,静摄有年,郊庙弗恭,朝讲稀御,封章多滞,僚官半空,加以矿税烦兴,征调四出,民生日蹙,边衅渐开。夙夜思惟,不胜追悔……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落到无声,呼吸也停止了。

太子见到父亲去世了,登时伏在身边大哭。

辛明微微叹息,万历最后这些话可以看作他的忏悔了。历代史家对他评价都很低,“贪财”“好色”“怠政”“党争”“民不聊生”等词汇充斥其中。在肯定他的一定成就后,是长篇的批判,明史的最后一句,毫不客气的说,“明之亡,实亡于神宗。”

但此时此刻,辛明也看到他身上的一丝人情味道,不管怎样,他是深爱郑贵妃的。他对张居正是执拗的恨,对太子是执拗的耻,对郑贵妃则是执拗的爱,他就是一个执拗的男人,做了一辈子执拗的皇帝。

乾清宫寝殿中光线渐渐昏暗下来,外面的天色全黑了,空荡的大殿中回荡着太子哀哀的哭声。万历皇帝风光了一生,威风了一生,死了之后真心难过,在遗体旁边哭泣的并非往日发誓效忠的那些人,而是他最讨厌,最疏远的长子。

辛明点燃了蜡烛,放在帐幔前,道:“太子对后面的事,有何打算?”

太子止住哭声,愕然道:“打算什么?正常给父皇发丧,然后,继承帝位。”

辛明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亏他也是三十六岁的中年男子,思维如同小孩子一般单纯。刚刚发生了两次宫廷政变,皇帝又死了,还是中毒而死,这继位还能正常么?

辛明缓缓道:“你怎么解释五百亲卫闯入乾清宫,杀了许多锦衣卫和内监的情况?还有皇帝是中毒而死的,你又怎么解释?”

太子很惊奇,“我干嘛解释,咱们只需实话实说就成了,这些坏事都是郑贵妃做的。哦!父皇让我饶恕她,那我就在众臣面前替她求情吧!”

辛明冷笑:“有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清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有心人惯用的手段。只怕郑贵妃不认罪,而朝臣中还有许多人和她串通。”

太子勉强笑道:“辛大人言重了,这些年多亏了众朝臣和父皇争,不知上了多少奏折,我才能保住太子的位子,怎会有人和郑贵妃勾结?”

辛明冷笑,太子真白痴,郑贵妃敢毒死皇帝,伪造诏书,岂会在朝廷没有外援?诸多朝臣明里支持太子继位,暗里不知怎么勾结活动呢!

这时候,从殿外进来一名侍卫,说:“一名郑贵妃身边的内监请求面见太子,说有重要事情。”

见辛明点头,太子才道:“让他进来。”

片刻功夫,原来是刚刚救了王安性命的李进忠,他跪下叩拜道:“小人李进忠,拜见太子、辛大人。”

李进忠随后说的是郑贵妃勾结朝臣的情况,他并非郑贵妃的亲信,但却能打探出来郑家最机密的消息。原来与郑家勾结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前首辅方从哲,既然方从哲勾结郑贵妃,那么齐楚浙等党派自然都倒向郑家了。

郑贵妃在宫内伪造遗诏,进行政变的情况,他们都知道,只等政变成功,他们就一起拥立福王登基。如有意外,郑国泰就带领京营进宫弹压。

太子在一旁听得汗水涔涔而下,这时继位果然十分危险,颤声道:“这……如何是好?”

辛明皱着眉头道:“首先,要说服郑贵妃,让她屈从咱们,遮掩皇帝去世的真相,承认你的太子地位。”

太子感到很为难,郑贵妃的脾气他还知道一点,很暴躁的一个女人,跟他讲道理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刚才大大的得罪了她。

李进忠忽然拱手道:“太子殿下,小人有一个办法。”

“你说。”辛明和太子都看向他。

李进忠道:“郑贵妃也有弱点,就是她的儿子福王。福王现在已经被她藏在宫中某处,只需用福王威胁她,她一定会顺从的。”

“嗯!福王在什么地方?”辛明微微点头,这主意不错,就是阴险了点,符合李进忠的性格。

李进忠微笑道:“小人早就探听出来福王藏匿之处了!”随即他说出福王在宫中藏匿的位置,辛明派了两名侍卫跟他去抓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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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登基前的谋划

辛明又对太子道:“其次,要得到朝臣的支持。”

太子皱眉道:“如果方首辅倒向郑家那边,朝中重臣大多都依附于他,还有谁靠得住?”

辛明冷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方从哲的首辅已经做的太久了。你要提拔一些与当朝掌权的这些朝臣对立,且不得志的臣子。”

“你是说东林党?”太子也不傻,明白了辛明的用意。

辛明点头,道:“先不要把先皇驾崩的消息透露出去,今夜先找东林党的魁首商谈一下,得到他们的支持,再正式召集群臣。”说完看看大殿外面,夜色深沉,正是搞阴谋诡计的好时间。

太子沉吟,“赵南星怎么样?”当朝东林党人,数他职位最高,是礼部尚书。

辛明摇头,“太过刚直了!”

赵南星是东林党的代表人物,与邹元标、顾宪成一起号称东林三君子。他极度崇尚道德,对当权的诸党人都不满意。万历二十一年,他任考功郎中,考核在京官员,贬黜的官员太多,连朝廷都不能承受,只好让他暂时回家。闲居十几年,直到最近两年才被召回京师,当了一名没有实权的礼部尚书。

后来魏忠贤时代,他与魏忠贤誓不两立。他最好朋友的儿子因为投靠魏忠贤被他敌视,后来到他家拜访,三次被他拒之门外,还逢人就说,“见泉没有儿子。”不过,他最后还是被魏忠贤发配边疆死去。

“那么邹元标呢?”太子问。

“太迂腐了!”辛明摇头。

邹元标也是东林党元老,现任左都御史,张居正时代,曾因弹劾张居正夺情,而领廷杖八十,险些被打死。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在朝廷中多以道德楷模出现,很少有惊人言论,或者有用的建议。

“左光斗,高攀龙,杨涟……”太子依次说出在朝廷任职的东林党官员,全被辛明否决了,这些人要么太过刚直,要么太过迂腐,都不能商议大事。

最后辛明只好主动提示太子,“怎么忘了叶向高,叶大人呢?”叶向高是东林党的领袖之一,在魏忠贤编的东林点将录中,叶向高位列第一,是天罡星及时雨。但其实叶向高并非纯正东林党人,是倾向东林方面的一位政客。他比一般东林党人圆滑的多,官职也高的多,曾在万历年当过数年首辅职位,决断过许多大事。但也擅长见风使舵,明哲保身。

神宗时代,曾连上疏几十个奏折要求辞职。在魏忠贤时代,他并没有像其他东林党人那样死谏,而是在两派之间斡旋。后来见魏忠贤势大,不可抗拒,又连上二十多封奏疏,要求辞职。总之,他做官比一般的东林党人圆滑多了。

“只是叶先生现在致仕在家,不是朝官啊,能和别的东林党人说上话么!”太子道。

辛明笑了,这样的政老油条会不关注朝政?东林党会成为一个党,就是因为赋闲在家的人,经常聚在一起议论朝政。

“再一个需要笼络的是骆思恭。”辛明道。

骆思恭现在是锦衣卫的首领,掌管紫禁城的侍卫,得到他的支持非常重要。

太子连连点头,钦佩的看着辛明,像一名小学生。搞阴谋诡计,他比起辛明来确实稚嫩,虽然他年纪快比辛明大一倍了。

这会儿功夫,李进忠带着两名侍卫回来,押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福鹿汤的主角——福王了。辛明十分好奇,上下打量,只见这名男子三十岁上下,虽然很胖,但眉眼端正,面皮白净,看到辛明吓的如同筛糠一般。

他噗嗵一声跪在太子脚下,连连叩首大叫:“哥哥饶命!”

太子很为难,他是老好人,福王不管怎样是他的弟弟,跪地叩首求饶怎能拒绝?

他不敢作主,偷眼看辛明,只见辛明皱眉道:“不要妇人之仁,福王无诏偷偷回京,已经犯了死罪,再加上他是来争夺皇位,要你性命的。”

辛明对李进忠道:“你去告诉郑贵妃应当怎么说,怎么做,不然,她的宝贝儿子就有性命之忧。”

李进忠躬身答应,不过,他向前一步,小声在辛明耳边道:“大人,对付郑贵妃要恐吓才有效果,我想要福王的一根手指。”

辛明微微点头。

一名侍卫拔出刀子,狞笑着看着福王。福王吓得筛糠一般,刚要求饶。这名侍卫手起刀落,已经斩断了他的一根小指。

此刻,郑贵妃在自己的宫殿中暴躁的走来走去,好像一只困兽。她不悔恨毒死皇帝,却悔恨自己下手晚了,被辛明和太子趁虚而入。看看宫殿外面都是辛明的侍卫,自己的身边人都不知道被赶到哪去了,她心中十分痛恨,可惜跟外廷大臣和自己的哥哥联系不上,否则让他们进宫,定可以扭转乾坤。

忽然,殿外走入一人,到了郑贵妃身前,噗嗵一声跪下,哭道:“贵妃娘娘,您还好吧!”

郑贵妃望去,却是自己身边的内监李进忠,登时十分惊喜,好似见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进忠止住哭泣道:“娘娘,他们抓走了福王。”

郑贵妃脸色一变,福王在宫中藏匿的十分秘密,怎会被人发现,不禁喃喃道:“哪个该死的告密,被我知道一定千刀万剐了他。”

李进忠道:“娘娘,他们让我来告诉你,要听从他们的话,要遮掩宫中政变的真相,还得承认太子的地位。”

“呸,痴心妄想!”郑贵妃发怒了,“等我哥哥知道真相,带兵进城,把他们都碎尸万段。我和儿子就是宁死也不屈服。”

李进忠小心翼翼的捧起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

郑贵妃忽然尖叫起来,她认得这手指上的戒指是他儿子福王的。

“他们说,娘娘要不听话,就把福王斩成一块块的炖汤。”

郑贵妃脸色大变,瘫倒在地上嚎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等郑贵妃哭泣一会儿,李进忠小心翼翼的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何不暂时答应下来,当成缓兵之计,小人有一个主意。”

看着郑贵妃询问的目光,李进忠小声道:“贵妃娘娘的哥哥郑大人指挥京营,索性破釜沉舟,明天带兵进入皇宫,拥立福王,成败在此一举。”

郑贵妃点头,喃喃道:“和我想的一样,只是如何出宫通知哥哥行动呢?”

李进忠拱手道:“贵妃娘娘如果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意出宫为娘娘送信。”

郑贵妃又忧虑道:“如果太子还用福王威胁咱们,怎么办?

李进忠道:“娘娘勿虑,小人已经探听到了他们藏匿太子的位置,郑大人会救出福王的。”

郑贵妃十分感动,抓住李进忠的手道:“李公公,多亏你了,你比那个该死的魏朝有用多了,既忠心又有贤才,以前本宫怎么没注意到呢!”

李进忠跪下叩头,“愿为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这时候,一顶轿子正在深夜的京城街道上急行,轿子里坐着一名年过半百的男子,身材消瘦,面容清癯,颌下留着长须,脸上露出沉思状,正是致仕赋闲在家的东林党领袖叶向高。

街道上传来三声敲打梆子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是夜色最浓最黑暗的时候,街道两侧一片黑暗,所有人都在梦乡当中。这时辰,忽然被几名侍卫和内监通知进宫,让他着实吃了一惊。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半夜三更的去请他一个致仕的官员。

叶向高慢慢捋着胡须,他隐约猜到了一种可能,也许朝廷要变天了,东林党的机会来了……

进入紫禁城,立刻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紧张,一队队的御林军来回巡逻,而到了乾清宫中,内外都站满了锦衣卫,更有一些铠甲鲜明的士兵,看不出来历。叶向高不禁暗暗吃惊,这些外来士兵是从哪来的?

在大殿中,叶向高见到了太子,一同叩见的还有锦衣卫的指挥使骆思恭,二人见是太子召见已经很意外了,又见太子身边没有别的臣僚,反倒站着一个年轻人,是刚从辽东回来的辛明,不禁更是惊讶。

“父皇去世了!”太子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二人惊的目瞪口呆,难道……先皇驾崩了?

太子随即让内监带着二人进去寝宫瞻仰先皇遗容,看到万历皇帝的遗体,二人不禁放声大哭,其中骆思恭哭的尤其伤心,他是万历皇帝的亲信,追随了皇帝几十年,深得皇帝信任,他也对万历皇帝忠心耿耿,所以,郑家不论用什么手段都拉拢不了他。

重新回到大殿,二人哭过之后,都有些心疑。皇帝驾崩,这么重大的事情,太子怎么不宣布呢?此时应该召集朝臣,让首辅方从哲主持治丧和新皇登基等事宜,怎会先在深更半夜召见他们二人呢?

太子叹气道:“先皇驾崩,本应该先召集朝臣治丧,可本宫得到确切消息,外廷一些重臣,想要立福王为新皇,他们内外勾结,只想废了本宫的太子地位。本宫也不知道该信任谁,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们三人了!”

太子话音刚落,辛明便跪下叩首叫道:“臣下愿意为太子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誓死保卫太子登基。”叶向高和骆思恭也连忙跪下表忠心。

太子微微点头,道:“骆指挥使向来忠心父皇,我也信得过你。皇宫内外的安全全靠你了,将来京师内外的防卫一起交给你,本宫才能安心。”

骆思恭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只是皇宫守卫的一部分,还有御林军和大内侍卫等部队,而京城的防御力量更大,京营一共分成三大营,有数万兵士。如果这些力量都交给骆思恭,那就等于大大的升官了。骆思恭连忙跪下表忠心。

太子又对叶向高道:“叶先生给先皇当过首辅,是大有能力的人,可惜受到排挤,没能一展宏图。唉!朝廷上现在被一群无能的贪官蠹吏把持,混乱不堪,急需一批清正廉洁的官员替代。本宫觉得,你们东林党人很不错啊!赵南星大人,还有左光斗、邹元标、张问达、高攀龙、刘一景、韩璜这些臣子都很好啊!”

叶向高心中一动,明白这是太子在市恩许愿,连忙跪下叩谢,站起来道:“只是当前首辅大人不喜我们这些东林党人。”

太子叹气道:“方首辅胆子太小,当了十多年首辅也没什么作为,本宫若是登基,必将物色一个像叶先生这样有担当,有能力的老臣做首辅才好。”

叶向高再次致谢,心中升出一丝喜悦,这等于太子许给他了首辅的位置。

太子再次叹气,“本宫登基一切都好说,就怕朝廷中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制造事端。”

叶向高拱手道:“臣下愿意同所有东林党人一起护驾,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周旋到底。”

太子微微一笑,和辛明对视一眼。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僚臣子纷纷进宫致哀,整个皇宫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穿着孝服举哀之人,到处都是哭声。

太子带领朝廷众臣举哀之后,一起到了廷议的大殿。太子上座,众臣子分列左右,左面最前的是叶向高,右列最前的是首辅方从哲。

方从哲脸色不善,他是当朝首辅,宫廷大小事务应该由他主持决断。可给皇帝治丧,这么大的事情,太子却偏偏安排给一位已经致仕的官员主持,而且皇帝驾崩何等大事,最先通知的也并非是自己这名首辅,这简直是轻视,这让他愤愤不平。

方从哲心中还很疑惑,郑家昨夜的计划他是知道的,可现在郑家无声无息,是怎么回事?昨天深夜的事情他还是有一点耳闻的,辛明和太子不知从何处召集的士兵,闯入乾清宫,据说还杀了不少人。司礼太监王安受重伤,太监头目魏朝不知去向,但现在却无人提及此事,昨晚的事情疑云重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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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郑国泰造反

只听叶向高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名不正则言不顺。太子英明聪慧,仁义忠善,咱们应该尽快扶助太子登基,继承大统,这样才能安定民心,顺应民意,才对得起先皇的苦心栽培。”

此话说完,大殿当中立刻一片附和声音,赵南星,邹元标,张问达,左光斗纷纷站出来表示同意。左光斗的嗓门尤其大,“咱们争国本,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太子登基这一天,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反观当权的众臣,以方从哲为首的浙齐楚等党派众人却默然不语。

方从哲瞟了一眼心腹姚宗文,姚宗文会意,站出来朗声道:“太子登基我没意见,不过,现在宫中有一些对太子不利的传闻,流言飞语,议论纷纷。古有三人成虎,曾参杀人。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臣下想请太子澄清一下才好。”

左光斗怒道:“澄清什么?难道你不想让太子登基?”

姚宗文大声道:“我当然是支持太子登基的,我也信得过太子为人,所以我才让太子澄清一下这些流言,这对太子也有好处。总比让卑鄙小人口口相传,让谣言愈演愈烈更好。”

赵南星摇头道:“我没听到什么谣言,古人说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既然是谣言,就让它自生自灭好了。”

官应震摇头道:“太子是清清白白的主上,奈何任凭污水及身,而不自解,反而更让天下人猜疑,这样做是臣子失职,实乃下策。”

邹元标白胡子颤巍巍的站起来道:“你们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谣言啊?”

浙齐楚党这边互相看看,毕诗教慢慢道:“现在皇宫内外在谣传说昨晚皇帝醒来,要把皇位传给福王,结果太子带兵入宫,弑君……”

还没说完,东林党这边已经有好几个人叫起来,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污蔑主上,应当处以极刑。”

也有指责毕诗教的,“这样亵渎主上,悖逆无耻的言语怎能出自朝臣之口?”

叶向高伸手止住众人,缓缓道:“昨日先皇还亲口说过,让太子继承皇位,咱们都听过了,对不对?”

许多人一起应和,对,我们都听到了。

叶向高又道:“这些年,我们为了保住太子地位,经历了争国本,妖书案,梃击案,福王之国,哼,哪个人没给先皇上过奏折力争?”看到众人都微微点头,叶向高才道:“此时太子继位是名正言顺,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众朝臣一起应和,对,没什么可质疑的,太子应当继位。

待众人稍稍安静,方从哲才缓缓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当然是应当继位的。只是昨晚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关重大,即便太子不解释,叶大人也要给我们一个解释才好。”

方从哲很奸猾,他把质疑太子地位,变成质问叶向高了,这样众人就没法从大义上指责他们了。

叶向高捻须冷笑:“方大人直说吧,到底有何质疑?”

方从哲缓缓道:“第一个疑问,先皇最宠爱郑贵妃。为何先帝驾崩,在灵床前却看不到她的影子?”

叶向高缓缓道:“先帝驾崩,郑贵妃伤心过度,卧床不起,所以才没出现。”

方从哲冷笑一声道:“第二个疑问,司礼太监王安是内监中重要人物,还有大太监魏朝也是郑贵妃的身边人,他们两人都受了重伤,叶大人不给个解释吗?”

叶向高道:“魏朝因为琐事,怨恨先皇,勾结一些侍卫和太监,闯入乾清宫,意图行刺先皇,结果被太子带兵镇压了,王安也在混乱中受伤了,魏朝则被擒住了。”

方从哲冷笑道:“第三个疑问,宫中侍卫都出自御林军、大内侍卫和锦衣卫,尤其是乾清宫皇帝身边的侍卫,一般只用大内侍卫,为何会出现许多不明来历的兵士,私自带兵刃入宫,不论什么原因都是死罪。”

叶向高道:“这些士兵都是辛大人的家丁,因为事出紧急,一时间又分辨不出侍卫中的乱党,所以只好借兵用了。”

方从哲微微摇头,冷笑道:“叶大人的解释也太牵强了,我一个都不信。”

浙齐楚党人这边好多人都在大叫,“蒙骗小孩子吗?我们不信你说的话。”

太子有气无力的问:“首辅大人,你到底怎样才能相信?”

方从哲缓缓道:“听闻先帝驾崩时,郑贵妃也在先帝身边。臣下只想请郑贵妃出来当面说清楚,如果确实如叶大人所说,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叶向高看着方从哲冷笑片刻,道:“好,就如方大人所愿。”说完派了一名内监去请郑贵妃。

片刻功夫,郑贵妃跟着内监来到大殿,她一身缟素孝服,泪光莹莹,一副伤心模样,只有太子和辛明知道她便是毒死先皇的凶手。

“贵妃娘娘请你说出昨晚事情的真相?”方从哲缓缓道。其实他根本不想知道真相,只要郑贵妃说出对太子继位不利的话,不论是什么,都可以用来做借口,然后便是群起而攻之。

郑贵妃目光扫过众臣,忽然在人丛中见到辛明,只见他面带冷笑,缓缓转动拇指上的一个扳指。郑贵妃心中大震,这扳指正是儿子福王常常佩戴的那一只,辛明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看着郑贵妃不语,姚宗文忍不住道:“贵妃娘娘什么都不用怕,只管说出实情,我们诸臣僚都可以为你作主,谁也不能欺负你。”

郑贵妃终于叹了口气,缓缓述说,与刚才叶向高所说完全一致。

待她说完,方从哲慢慢问:“昨晚,先皇醒来后说了让太子继位?”

郑贵妃低下头,说了一个“是”字。

东林党这边登时纷纷点头赞叹,而浙齐楚党则都不出声了,太子登基无疑了。

方从哲目不转睛的看着郑贵妃,他知道郑家的一切计划。郑贵妃当然是在说假话,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被威胁了。

姚宗文忍不出脱口而出,“贵妃娘娘被威胁了!说的不是真话。”

登时东林党这边都面带怒容,好些人正要反唇相讥。却听方从哲陡然高声道:“贵妃娘娘岂能受人威胁,太子当然是要继承大位,这是毫无疑问的。”说完向众朝臣拱手,道:“咱们所有臣子都是忠心先皇的,也自然对太子忠心,一心一意的拥护太子继位。”

方从哲是最奸猾的了,他见形势对太子有利,不能阻挡了,索性顺水推舟,赞同太子了。

只见他率先向太子叩拜,表示忠心,众人也跟着叩拜。只有辛明微微冷笑,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中。

忽然,皇宫外面传来隆隆炮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骆思恭带着一群锦衣卫,气急败坏的跑进大殿,连跪拜都来不及就大叫起来,“太子殿下,不好了,郑国泰造反,已经带兵杀入皇宫了。”

众臣一起惊呼,刚才争论了半天昨夜是否有宫廷政变,没想到,政变真的发生了。

只听殿外喊杀声一片,且越来越近,远处有人高呼,“朱常洛,你给我出来。”

太子在众臣的佣促下,到了太和殿之外的栏杆处,向下俯望,只见黑压压的士兵,全副武装的杀进宫城,过金水桥、太和门,太和殿之前的大广场上全是士兵,有近万人之多。

锦衣卫、御林军且战且退,已经退到太和殿门口,人数只有一两千人,比敌人少多了,且没有火铳之类的火器,都是刀剑之类的短兵器居多,处于劣势。

广场中心,数百军士佣促着一位骑在马上的白面男子,正是郑国泰,他伸手向大殿一指,喝道:“朱常洛,你弑君篡位,残忍悖逆,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不孝逆子。”

众臣中东林党人最重纲常,见郑国泰造反,还要倒打一耙,栽赃太子,不由得大怒,纷纷斥责喝骂。而依附方从哲的朝臣大多低头不语。

太子恳切道:“国舅何来此言!本宫是先皇亲口传位,并无虚假,你千万不可听信坏人挑拨,做下悔恨终生的大错。”

郑国泰冷笑:“什么亲口传位于你,明明是传位给福王,我妹妹亲耳听到的,你让她出来说话。”

两名内监佣促郑贵妃上前,郑贵妃看到哥哥登时泪眼盈盈,想要指斥太子,忽见,辛明在太子旁边,正向她冷笑,郑贵妃心头大震,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身体一软,晕倒在地上。

郑国泰以为有人害他妹妹,又惊又怒,挥剑向前,喝道:“给我冲。”

千百名士兵高举武器,呐喊向前,和御林军、锦衣卫厮杀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鲜血飞溅。御林军和锦衣卫终究人少,节节败退,丢下一地尸体,眼看就要退入太和殿当中。忽然一群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冲到大殿入口处,结成阵势,来回冲杀。这群士兵人数虽少,却十分勇猛,个个如猛虎下山一般,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他们结成的阵势,郑国泰认得,正是让京营吃过大亏的鸳鸯阵。这数百人结成十多个鸳鸯阵,前面是盾牌手,后面长枪手,再后面是弓箭手和鸟铳手,周围有短刀手游弋,配合紧密巧妙,就如同一个微型杀人工具。再看这些人的装束,并非御林军或者锦衣卫,甚至不是大明朝的普通士兵服饰。

郑国泰喃喃咒骂,“还说没政变,连辛明的辽兵都进宫了。”说着指挥手下猛攻。

这群士兵守在太和殿门口狭窄的平台上,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凭千千万万的京营士兵如何冲击,也攻入不了大殿,反倒在栏杆下面多了数百具尸体。

太子在殿中吓的瑟瑟发抖,他从小到大,一直过着谨慎小心的生活,从不和人发生争执,连打架斗殴都没见过,此刻忽然见到千百人厮杀的惨状,吓得脸色惨白,几乎就要晕倒。周围的这些文臣也没好到哪去,搞阴谋诡计是他们强项,上战场厮杀可没人经历过。

辛明走到大殿门口高声道:“郑国泰,你要拥立福王继位,可福王在我们手中,你若再不收兵,我就把福王切了给你。”

郑国泰一惊,福王要是被杀了,自己就算攻打下来皇宫,杀了太子,但谁来继位呢?

郑国泰的儿子郑养性在一旁小声道:“李进忠公公已经告诉了他们藏匿福王的地方,不如我们暂停进宫,等找到福王,再攻打不迟。”

郑国泰微微点头,收拢士兵后撤,双方暂时僵持。

大殿中,太子忽然呜呜哭泣起来,“别打杀了,这得死伤多少人啊!他若想福王继位,我就让他这个皇位又如何?”

“不可!”好几个声音一起叫起来,自然都是东林党人,他们纷纷用大义规劝,想打消太子的念头。

方从哲忽然道:“太子如果有禅让念头,也未必不可,这是大仁大义的举动,必将被后人颂扬。”

“放屁!”左光斗激愤之下爆了粗口,“这是哪门子仁义?这也是一个臣子说的话,卑躬屈膝,投降敌人,这么做要背上千古骂名的。”

方从哲也怒道:“他若杀入殿中,把咱们都杀了,也是福王继位,与事何补?”

叶向高怒道:“那也不能投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能顺了这些叛逆者的心意。”

“对!”好多东林党人都大声应和,但也有好多朝臣低头不语。面临生死的时候,能做到视死如归的人还是少数。

这时候,大殿外面忽然又传来欢呼声音,有许多人一起喊着:“福王!福王!”

向广场上望去,只见数百士兵佣促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是郑国泰的士兵找到福王了。

郑国泰大喜,“哈哈!这回看你们还怎么威胁我。”

他心中得意,已经想到等外甥登基之后,自己辅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情形该有多么威风。

正要下令再次猛攻,忽然隐约从京城外面传来隆隆的炮声。郑国泰一惊,京师外面的炮声,只能是京营施放的,难道又有敌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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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平息叛乱

这时候,有士兵骑马疾驰而来报告说,一支来历不明的骑兵,忽然对城外京营发起进攻,大概有两万多人的样子,看旗帜上面写了一个“李”字。

郑国泰疑惑,大明军队中自从李成梁家族败落之后,就没有厉害的李姓将军了。留守在京师外面的京营有五六万人,其中还有最强的以火器为主的神机营,应该可以抵挡这两万人。

郑国泰正想再下令攻击太和殿,忽然长街上再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数名满身是血骑士冲入广场,大叫,“不好了,郑大人,京师外的京营被击溃了。”

郑国泰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从接战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这两万人就能击溃几倍于他们的京营,这是什么军队?

此时大殿中的太子、众臣也听到这个消息,人人惊讶,生出郑国泰一样的疑问。只有辛明面带微笑,他的辽东援军终于来了,依着现在辽东军的强悍,击溃一个京营很难吗?一群弱鸡一般的兵士,现在恐怕已经被辽兵漫山遍野的追杀吧!至于旗帜上的这个“李”字,嘿嘿,小梅,你何必亲自带兵回来呢!

又过了片刻功夫,只听皇宫外面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喊杀声。在皇宫外面也有近万的京营士兵,但这马蹄声,沿着长街而来,由远及近,竟然好像没有阻碍一般,可以想象那种摧枯拉朽一般的战斗情形,皇宫外面的京营士兵显然已经崩溃了。

马蹄声终于冲入宫城了,一群黑色骑士沿着金水桥,太和门长驱而入,如同一条黑色洪流,势不可挡。铁蹄敲打皇城石板地面,有如千百面皮鼓敲响,隆隆声,震耳欲聋。

这些骑士毫不犹疑的冲入广场上的京营士兵当中,都没给他们列阵反抗的机会,就把他们切割成无数小块,开始杀戮。这些黑甲骑兵仿佛从地狱而来的魔神,眼神冰冷,沉默无声,但手中的刀剑却全没停止一下,不停的挥落,带起飞溅的鲜血。身上的肃杀血腥之气,仿佛一群来自蛮荒的野兽,凶猛强悍。而和他们对阵的这些京营士兵,真的像辛明形容的那样——一群弱鸡。

辛明微微摇头,明军真弱啊,自己这一年多,在关外,看惯了强悍的辽兵,凶猛的女真战士,还有各族悍勇的兵士,此刻再看明军士兵,简直弱的不堪入目。

此刻,广场上完全是一边倒的杀戮,这些黑甲骑士列阵冲击,不给京营士兵反击逃跑的机会,要么被刀剑砍杀,要么被践踏而死,整个广场成了一片血腥的修罗场。

连太子和朝臣都不忍心看了,太残忍了,广场地上厚厚的一层血浆,血浆上是一层尸体。可这些黑甲士兵没有一丝停手心软的意思,他们是在最严酷战争中训练出来的杀手,心比铁还硬。

很快,战斗结束了,或者说一场屠杀结束了,广场上全是尸体,当中很少有黑甲辽兵,几乎全是京营。辽兵凶悍,以前只是听说,现在亲眼看到,才知道可怕。

广场上万余名黑甲士兵肃立,如同雕塑一般,他们手中的刀剑血红,鲜血还在顺着刀尖滴落,一股血腥的煞气笼罩广场,让人透不过气来。太和殿上太子和众臣在凭栏下望,对这些兵士既惧怕且佩服,这些兵是怎么训练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一名黑甲将军骑马穿过广场向太和殿而来,广场上的黑甲士兵自动分开,形成一条通路。这黑甲将军直到太和殿前下马,掀开面甲,原来是一名年轻女子,俊面修眉,目若朗星,正是李落梅。

她拱手行礼,朗声道:“辽东李落梅铠甲在身,不能叩拜,祝新皇万岁,万万岁。”

太子连忙在栏杆上伸手虚扶,道:“李将军辛苦了!请起。”

这时候,广场上万余名黑甲辽兵忽然同声大呼,“万万岁!”

这呼喊声出其不意,声音又整齐洪亮,如突然爆发的山崩海啸一般,扑面而来,震慑人心。太子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身边的众多文臣也一起变了脸色,心中惕惧。刚刚看完他们狂暴的杀戮,好像一群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恶魔。

辛明在太子身边温言道:“小梅,你们身上煞气太重,别惊到太子,快退下吧!”

李落梅又拱了拱手,这才转身上马而去,这些黑甲士兵也跟着她呼啸而去,退出皇城。太子等人这才松了口气,心中也有一点失落感,这么强悍的士兵,名义上是朝廷的,其实却只听辛明的话。

广场上御林军已经开始清理尸体,内监清洗地面,一群锦衣卫押着十多名造反的首领上殿,郑国泰父子被五花大绑,押送在最前头,到了台阶下面跪下。郑养性是个胆小的纨绔,吓得呜呜哭泣,不停叩拜求饶,郑国泰看看儿子的怂样子,再抬头看看太子身后的辛明,也是一副年轻面孔,比自己儿子还小几岁呢,却如此厉害,让自己败的心服口服,无话可说,只能仰面长叹。

太子看看郑国泰父子的惨状,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虽然软弱怯懦,但心肠很好,这些年受到的压抑逼迫,让他深知其中况味,对可怜人也很同情。

太子让锦衣卫先把郑氏父子给关押起来,随后,召集众臣在太和殿议事,说到如何处置郑家,太子叹了口气,吞吞吐吐的道:“父皇去世之前,曾嘱托我要照料郑贵妃,现在杀了她的哥哥,岂不是让她伤心?况且郑氏父子也是受到奸人蛊惑,本宫的意思是不要重判他们了。”

听太子的意思是不想太过追究这次叛乱,想要留郑氏父子性命。

好多朝臣都皱起眉头,这也太妇人之仁了,大明朝从太祖以来,还没听说过造反而不诛杀九族的,太祖最狠,每次造反案都株连数万人,不计其数的人头落地。可太子居然连首领都想饶过。

叶向高劝道:“太子大仁大义,有古代圣贤以德服人之风。只是郑氏父子攻打皇宫,试图杀害新主,差点酿成大祸,还牵连了数万士兵,这么大的罪行,不可轻易饶恕,还请太子三思。”

太子皱眉不语,忽见方从哲出列,登时心中一喜。方从哲同郑家关系很好,太子以为首辅会替郑氏父子求情,自己顺水推舟,就好办多了。

岂料方从哲,朗声道:“臣以为,罪行当中无过谋逆,不杀一儆百,怎能以儆效尤?所以,郑氏父子必须判处死罪,而且要抄家灭族,把所有郑家子孙全部抓起来,连同贵妃娘娘也有罪,这样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个……这个……让本宫再考虑一下。”太子没想到首辅的想法这么极端,一时间无言以对。

辛明微微冷笑,方从哲这只老狐狸,见到郑家势败,立刻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同时也能洗清自己,其实谁不知道,这几年,首辅和郑家来往密切,是一丘之貉。

随后太子又和众臣商议给父皇出殡和自己登基的事情。

太子道:“宫内缺一个主事之人,原来宫中掌印太监是王安,秉笔太监是魏朝,现在王安受伤要修养,而魏朝是郑贵妃的人,不杀他已经算开恩了,必须提拔一名太监……”

众朝臣都竖着耳朵听着,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可是宫中十分重要的职位,其实就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如果皇帝懒惰,不怎么管理朝政,这两名太监合起来就能行使皇权,大明朝要想稳定必须内外结合,太监首脑和首辅彼此支持。明太祖不许太监参政的祖训,早就被儿孙们抛到脑后了。

太子目光扫向殿中的几名内监头目,一般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都由宫中别的太监头目提拔,例如管理饮食的尚膳间,管理马匹的御马间等等。但最后太子把目光落到了李进忠身上,道:“李公公请上前。”

李进忠连忙上前躬身拜倒。

太子微笑道:“这次能顺利剿灭叛乱,你的功劳可不小啊!就先暂代秉笔太监,在我身边做事吧!等王安伤好了,你们一起辅佐于我。”

李进忠大喜,连忙跪下叩谢,他年纪虽大,但进宫晚,职位很低,只是一名普通太监。这次直接当上了秉笔太监,相当于现代公司,普通职员直接被提拔当总经理,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太子对李进忠道:“你进宫之前姓魏?”

李进忠连忙叩首道:“是,小人本名叫魏进忠。”

太子点头道:“本宫恢复你的姓,还要赐给你一个新名字当赏赐。你既忠心,办事又很有能力,既忠且贤,本宫就赐给你一个新名字叫‘魏忠贤’,如何?”

魏忠贤十分欢喜,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谢恩。他起身之后,众臣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这名不见经传的魏忠贤,从今天起就是后宫内监首领了,正式蹬上大明朝的政治舞台了。

辛明却微微冷笑,藏匿福王的地方,只有他的几名侍卫和魏忠贤知道,郑氏父子那么容易就把福王救出来,显然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定然是魏忠贤干的了。他两头下注,既押郑家,也押太子,实在狡猾,不忠也不贤。但太子却看不出他的阴险,太子是个老实的好人,用现代话来讲就是个傻子。

太子提拔完魏忠贤,又对辛明道:“辛爱卿,请出列上前。”

辛明走出人丛,叩拜太子。

太子微笑道:“这次本宫能剿灭叛军,顺利登基,爱卿是立了首功,这么大的功劳,给你什么赏赐,做什么朝官都行,你喜欢什么官职?”

人丛中方从哲和叶向高都微微变了脸色,朝中官职最高的就是首辅,这个位置一个想保住,一个在觊觎,如果辛明想当首辅,那他们两个可争不过,也不敢争。辛明的辽军就在京城外面,还如此强悍,谁敢对辛明说一个“不”字?

岂料,辛明上前拜了一拜道:“微臣有两个请求。第一,微臣是武将,不愿意做文官……”

听辛明说到这里,朝臣中好多人都松了口气。

“……微臣想要做一名东宫辅臣,教授未来太子兵马武艺。”

“你想做本宫儿子的老师?”太子十分惊讶,大殿众朝臣也是如此。有现成的大官不去做,却想去当储君的老师,这有什么油水呢?

得到辛明的肯定之后,太子很感慨,点头道:“既然你有此志,本宫就答应你。唉,从小有位名师,何其重要啊!想本宫当年……”太子忽然叹息起来,他从小被打压,几乎没有像样的老师。

太子道:“你虽不愿做官,本宫也不能亏待你,要重重的赏赐你。父皇赐给你京师的宅子,你还没搬家呢!正好,郑家出事了,本宫就把郑家的宅子,连同他家财产奴仆田地全部赐给你。”

大殿中的朝臣都露出一丝羡慕,郑家豪阔,在整个京师几乎排上第一,据说只男女奴仆就有数千人,王府规模堪比藩王,而且府中财产也能值数百万两银子,再加上城外的田地,辛明这次可发财了。

辛明谢恩之后,又道:“我的第二个请求是,现在京营溃散了,且还有漏网之鱼,虾蟹之徒,兴风作浪,所以微臣想把这次援助京师的辽军暂且留在城外。”

“这个……”太子迟疑,他有些惧怕辛明的辽军,想让他们快些回辽东,这样子才有安全感。左右侧目看看方从哲和叶向高,两人都是轻微摇头。太子立刻明白他们的意思,现在不要惹怒辛明,毕竟大军就在城外,如果辛明怒了,就凭这些军队,谁能抵挡?到时候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们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宫廷政变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几万辽兵只能先放在城外养着了,等以后再慢慢寻找机会,让他们回去。

“好吧!就让辽军暂代京营,拱卫京师。”太子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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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郑家的财富

辛明叩谢,他当然知道这么做,太子和朝臣会不高兴,但现代伟人说过,和平来自于威慑,想要他和朝廷相安无事,必须有一支握在手中的武装力量,来帮助他实现自己的计划。

此后几天朝廷一片忙碌,先皇出殡,然后太子正式登基。辛明因为义兄养伤,不便打扰,也搬出了王安的家,住进了原属郑国泰家的新宅子。

郑国泰是神宗朝最大的外戚,郑贵妃得宠了几十年,郑家也搜刮了几十年,威风了几十年,现在一股脑的都便宜了辛明。

正月十四,辛明便带着家眷搬到了新宅。宅子坐落在一条宽敞安静的街巷当中,街道两侧种植垂柳,此刻是冬季,柳枝上挂着白雪,能想象出来夏天绿柳成荫的样子。街巷西侧全是绿琉璃瓦的红砖墙,原来这一面街巷只有这一个府邸。

府邸占地面积极广,有数百倾,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一座规模庞大的住宅,后面则是一座大花园。整体规模堪比兖州的鲁王府。而郑家在郊外田庄中还有一座更大的别墅,据说比这座宅邸还要大上几倍,辛明还没来得及去看呢!

宅邸正门位于街道西侧,朱红的五间正门,两侧有角门,门前还有两个威猛的石狮子,大门上有几十个金色的门钉,每个都有拳头大小。正门之上歇山式的屋顶,覆着绿琉璃瓦,整个大门看起来极为气派。

辛明来京的家眷并不多,除了姨娘之外,只有十多个丫环,十多个男仆,五六辆车子停在正门口。刚要下车,早有数十男仆从门里跑出来,原来是郑家的家仆。

郑家人都被抓进诏狱了,宅子里剩下的仆人都归属辛明。当前一人是原来郑家的总管,叫王诚,四十上下的年纪,他在辛明马前叩头拜见,然后笑道:“恭候主人多时了,还请太太、小姐们进府再下车。”

原来宅邸两侧的角门可以让车辆驶入,直到正房之前。

辛明点点头,自己驱马从正门而入,住宅部分至少也要有七进,十几个大院落。一路正门大开,两侧都是叩拜下去的仆人。王诚亲自给辛明牵马而行,辛明打量府中建筑,只见风格庄重肃穆,尚朴无华,明廊通脊,气宇轩昂,一层层建筑重重叠叠,也不知有多少间屋子,忍不住询问王诚。

王诚陪笑道:“回主人,整座府邸一共九百九十九间屋子,取的是,‘届满即盈’之意。“

辛明微微点头,只见苍松古柏浴池假山之类的随处可见,建造的十分精致,不禁赞叹不已,王诚陪笑道:“主人爱看景,宅子后面有好大一片园林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是真正的人间胜景。”

辛明直入府中最大的建筑之前,一座宏伟的大殿,殿前有一片青石板铺成的院落,好似一个小广场,殿前有台阶,最上面一个白玉铺成的平台,一圈白玉栏杆,像极了皇帝的太和殿。这样的建筑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绝对是僭越了。

辛明下马拾级而上,只见殿门之上的匾额写着“存善殿”三个大字。走入大殿,只见秋菊一众姨娘丫环已经站在殿中,原来大殿后面的内宅,马车可以直接达到。殿中有地龙取暖,还有火盆和熏香,虽然外面是严冬,殿中却温暖如春,众女都脱掉皮袄,穿着绸缎夹衣,在正厅中走动。

正厅十分宽阔,无论桌椅板凳,还是各种装饰品都透露着豪富的气息。

王诚因为有女眷,所以在殿门口伺候。辛明召唤他进来,笑问:“这大殿中怎么看着金晃晃的。”

王诚陪笑:“主人不知,这座大殿是整个宅子的正厅,一般用来接待贵客,所以用了金丝楠木装修,只这一座大殿的装修就花费了五万两银子。

众姨娘都听得暗暗咋舌,小慧摸着一柄太师椅的靠背和扶手,惊叹道:“这都是用金子装饰哎!”

王诚陪笑道:“回慧姨娘,是十足的真金。”他讨好新主人,事先做足了功课,哪位姨娘都认得。

众姨娘在厅中转来转去,她们从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屋子,处处惊叹,彩蝶笑道:“咱们在山东也算是富人家,可一到这里也变成土包子了!”

小环笑道:“可不是嘛!咋一进来,我还以为进了皇宫呢!”

辛明在最上位的太师椅上坐下,笑问:“这宅子中的田地财产,你和我这位姨娘说就成了。”说完一指秋菊。

王诚陪笑道:“骆思恭大人已经交代了,这宅子所有财产都归大人所有,包括宅子中的人口,城外的田地,还有城内的店铺。我写了一个账本,请主人过目。”

辛明打开账本,随便一翻,不由得吓了一跳,上面写着“地亩八千倾,当铺七十二家,古玩铺十三家,玉器店四家,还有绸缎店、皮货店等等。”

再翻一页,写着“库银四百万两,古铜鼎二十二座,古剑十柄,金碗碟四千二百件,金面盆五十三个……”

再向后翻,记录的都是奢侈品,什么玉马、百玉观音、玉罗汉、玉如意之类的也有数百件。

最多的还是金银首饰,有三万多件,各种宝石珊瑚之类的也有几千件,各种皮毛衣服几千件……

辛明简直要无语了,郑家也太富了,这得搜刮多少年的民脂民膏啊!粗略估计,郑家财产应当在一千万两银子以上,自己攻打一个广宁,也不过抢了一千万两银子而已,只相当于京师的一个富豪,难怪,后来李自成进入京城之后,大肆拷打,这些大财主实在太肥了。他很怀疑太子是否知道郑家如此有钱,如果知道,恐怕就不舍得把郑家赐给他了。

后面还记录着宅子内外的人口,这座宅子仆人丫环加起来八百多人,而各地田庄,加上店铺伙计之类的,一共四千多人,真是庞大啊!

王诚补充道:“圣旨只抓走了老爷……嗯,郑国泰、郑养性二人,连同他们的正妻,其余的姬妾、姨娘,贴身丫环全留在府中,现在都属于大人的侍女了,大人要看一眼吗?”

辛明还没说话,彩蝶笑道:“看啊!为什么不看?你家主人最爱看美女了,再说别家的姨娘总比自家的看着顺眼的。”

众人一起笑了。

于是,让王诚把府中原来的姬妾丫环都召到到殿中来观看。片刻功夫,百余名年轻女子鱼贯而入,环佩叮咚,绸缎鲜明,满厅的粉脂香气。这些女子一起给辛明叩拜,“拜见老爷!”

辛明略一扫视,果然都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辛明的几名姨娘却有些不自在了,连彩蝶也有些后悔刚才多嘴,没想到有这么多绝色美女,可把自己几个姨娘给比下去了,这些美女想来也都是多才多艺的,难保不会把辛明的心给收走。

只有小环没想这些,她指着一名女子笑道:“怎地还有一个外国人?”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子。她身材窈窕,皮肤白皙,看到辛明注目她,便学着汉人女子那样福了一福,用生涩的汉语道:“奴婢玛丽,拜见主人。”

这相貌名字和语气动作很不搭调,让众人不禁一笑。

辛明的目光则落到一名相貌清秀,不施粉黛的女子身上,看她神情动作似乎有些高傲。王诚连忙道:“她叫沈卿怜,是京师沈家的女子,有名的才女,诗才很有名气,是郑养性的侧室。”

辛明看她相貌似乎有些眼熟,忍不住问道,“山东兖州鲁王府的沈宜修是你什么人?”

沈卿怜福了一福,道:“是舍妹!”她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悲伤神情,满腹才华又有何用?她和妹妹都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嫁给不爱的男人,自己更惨,现在成了别人的侍女了。

辛明也有些同情这些古代女子了,如此美丽多才,却没一点社会地位,只能依附男人生活。

这时候,后院有女孩叽叽嘎嘎的笑,听声音是海兰珠,“你们快来看啊!这轿子真有趣!”

辛明知道海兰珠是个淘气的,带着众女穿上皮袄到了正殿后院,只见天寒地冻的海兰珠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夹袄,脸蛋儿和手都冻的通红,正围着一顶十分庞大的轿子打转。

王诚笑道:“这是郑国泰原来的坐轿,整个京城只有这一台,是模仿当年张居正的坐轿,要三十二个轿夫才能抬起来。”

辛明哦了一声,走近这近似现代房车的坐轿,只见这轿子十分奢华,里面铺着地板,分成好几个房间,可以上厕所,可以睡觉,会客,难怪海兰珠新奇。

辛明参观完轿子,微微叹息,真是穷奢极欲啊,难怪明朝灭亡了。

这时候,琴娘摇摇摆摆的走过来,笑道:“老爷不去仓库看一眼么?简直是大开眼界。”

琴娘向来负责掌管库房,刚才去库房清点财物了。于是辛明又带着众女去了库房。库房是单独的一个院子,一共七八间屋子,随便走入一间,屋内全是衣服,有的悬挂,有的整齐叠放,更有几十个大箱子,打开箱盖里面全是衣物。

绸缎,薄纱,丝织品,更有许多珍贵的皮毛。辛明家是做布匹买卖的,所以几位姨娘都很识货,这个叫道“这是元狐皮的”那个叫道:“这是貂蟒袍。”琴娘拿着纸单念:“五色大呢八百板,鸳鸯绒一百一十板,五色羽缎六百板,貂皮八百张,各色狐皮一千五百张,杂皮五万六千张……”

众人一起啊了一声,都惊叹,这么多皮毛,就是皮毛店铺也没有这么多啊!

彩蝶轻轻抚摸一件女式的丝织内衣,惊叹道:“这是什么材质,这么光滑?”

王诚连忙上前拜道:“回蝶姨娘,这是西域的天蚕丝,极为珍贵,更难得的是织造这件内衣需要上千人,精工细作,务必保证柔软舒适,冬暖夏凉。

再进一件大屋,里面则全是瓷器,以景德镇的居多,玉器和金银器也不少……再进一件屋子存放的是古董,又一间则是贵重家具,众人每进一间都是不停惊叹咋舌。

辛明问:“听说府中有一座地库?”

王诚连忙称是,古代没有银行,最贵重的金银钻石珠宝大多埋藏地下,大户人家则建造地库。

顺着石阶而下,众人又走入一间地下室,王诚举着风灯在前面照亮,不过,一进入地库,众人就知道根本用不着照亮,地库内五光十色,到处都在熠熠发光,金银珠宝,不计其数。随便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全是红宝石,有数百块,再打开一个,里面全是绿宝石,也有数百块。

数量最多的则是珍珠,一共六千多颗,其中拳头大小的大东珠,就有六十颗,每颗重九两,价值连城。辛明居然还见到了自己在沙河县时,进贡的七彩龙珠,本来是贡给皇帝的,现在也出现在郑家的地库中,想来皇帝赐给郑贵妃,而郑贵妃又保存在哥哥家里。原来这座地库并非郑国泰一家财产,有一大半都是郑贵妃存放的,现在便宜了辛明。

几名姨娘都看的两眼放光,她们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金银财宝,简直是大开眼界。恨不得现在就拿上几块宝石几颗珍珠,出去炫耀。

却听辛明道:“搜刮这许多身外之物,又有何用?徒耗民力罢了,从明天开始把这些宝石珍珠陆续送到店铺中发卖,得到的银钱送到辽东重建。”

众女都有点恋恋不舍,秋菊最明白辛明的心思,笑道:“这些死物件,都是不义之财,咱们有老爷倚靠,还用得着搜集财宝么!”

辛明伸手在秋菊下巴上勾了一下,笑道:“你最会说话了!”

重新回到存善殿,众女安排住处院落,秋菊仍然总管家务,也包括外面的店铺、田产。秋菊笑道:“别的也就罢了,厨房可要单独安排一个自己人管理,老爷还记得当年赵府下毒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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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朱常洛的新政

辛明一笑,眼光在众女身上掠过,派一个姨娘管理厨房是不妥的,小环、冬梅也未必愿意做这些琐事。大丫头当中有碧桃、小荷、小红、丁香四人。管理后厨是个肥差,四女都有点跃跃欲试。

“小红吧!”辛明说道。

小红登时大喜,拜谢老爷和秋菊,其余三人脸上则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丁香小声道:“不要脸,靠捧老爷臭脚讨欢心,有什么了不起。”

这时,忽然有仆人来报,“说英国公府上送礼来了”。秋菊连忙派人迎出去,安排赏钱酒饭,看送来的贺帖,是庆贺辛明乔迁新居的,礼单很长,吃喝用品,古董字画全都有,最特别的是一棵正在绽放的梅花也送来观赏。

辛明让人把梅花抬入大殿,众人围上来一起赞叹,这棵梅树有一人高,枝条袅娜,绿叶肥厚,千百朵白色、粉色的小花正在绽放,香气浮动,十分让人喜爱。

辛明让摆酒赏梅,自己则看着梅花怔怔不语,他想李落梅了,这几日她住在城外军营,此次归来,还没亲近一番呢。

这时候,陆续上来送礼的人,都是京师中有身份地位的公卿大臣,东林党人也送来字画或书法,叶向高、方从哲也不例外。辛明一笑,一年前自己还要给方从哲送礼,去他家赴宴呢!这回轮到他们巴结自己了。

第二天,辛明上朝,朱常洛已经正式登基,接受臣子的三拜九叩了。他父亲明神宗几十年不上朝,遇到大事才召见几名重臣商议,平常小事,只让臣子自己廷议商量。这次新皇帝忽然正式上朝,这让多年没见过皇帝的众臣很不适应,站队叩拜的时候有些混乱,人声嘈杂,还有人不知所措,连基本的礼仪都忘记了。朱常洛见状,不禁皱起眉头。

朱常洛早就和辛明、叶向高两人商议了一些有利国民的新政,这次上朝便直接颁布了,主要是修正先帝时期的一些弊政。

首先,开放内帑,二百万两银子,犒劳九边的士兵,也为了补齐以前拖欠的军饷。

众臣都觉得耳目一新,以前神宗爱财,为了内帑的事情,君臣角力,不知争执了多少次,上书了多少奏折,也没发放出来多少银子。而朱常洛一登基,就主动开放内帑,数目还不少。

其次,也是新政最大快人心之处,矿税全部停止,充当税监的一些宫廷内侍全部撤回。

当时,大明朝东南沿海经济发达,十分富庶,对这些地方的大商人收税是很有必要的。但大明朝政治腐败,政令往往不能有效执行,收税很难。神宗为了敛财,派出一些内监去监督收税,这些内监到了地方往往胡作非为,对百姓的骚扰祸害远远大于他们收税的价值,其实上他们面对真正的地方豪强的时候,也收不上多少税钱,反而把税监的名字弄得臭名远扬。

再其次是尽快考选,提拔一些新官吏到各级部门。神宗怠政,朝廷下面各级部门缺官严重,严重影响政令实行。朱常洛特意提拔了当初直谏神宗矿税问题的臣子,有邹元标、王德完、孟养浩等一共四十八人。

最后是补充内阁,内阁是最缺人的地方,最近十年几乎没有大学士充当阁员,只有方从哲一人当首辅。这次提拔了叶向高,刘一景、韩璜、何宗彦,朱国祚等五人入阁,成为新的东阁大学士。

首辅方从哲叩谢新皇,口中称赞,心中却很不自在,多了这么多阁臣,自己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言九鼎,为所欲为了。而且新提拔出来的这些阁臣,几乎都是东林党人,别的党派却不见被提拔。

退朝之后,朱常洛又召见方从哲、叶向高和辛明三人。在侧殿当中,三人侍立,朱常洛先对首辅表示对刚才上朝的不满,皱眉道:“方首辅,朕今早朝见各官随从多执洒金大扇,及驾回,闻散班官于会极门高声喝道,朝仪严肃,岂容亵慢,传示大小九卿科道等官,以后凡遇临朝,俱要十分谨慎。如仍前肆行违禁者,纠仪官指名参来重处。”

方从哲连忙躬身答应。

朱常洛又叹息道:“这几日,朕参阅近期奏折,深感国事糜烂,民生凋敝,国家虽大却千疮百孔,民不聊生,国事如此,让朕夙夜忧惧,坐卧不宁。”

方从哲躬身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惶恐。”

朱常洛点点头,道:“这是本朝的积弊,也怨不得你们,朕想来想去,觉得想要改变局面,还得依靠人才,特殊时期,要破格选拔人才。你们指示吏部,告诉他们‘用人勿拘资格,凡有才能卓异者,即破格擢用,以示激励。’另外你们这些阁臣也要向朕多推荐一些治国之才。”

方从哲和叶向高二人躬身应和。朱常洛让二人退下,殿中只剩下辛明。朱常洛笑道:“朕今日上朝已经不像前几日那么紧张了,尤其今天早朝,众臣队列混乱,朕微露怒意,这群大臣赶快叩头请罪。看着黑压压下跪的一片人,朕觉得忽然有了威严,有了自信,汉高祖刘邦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朕也有了同感。”

辛明一笑,拜道:“皇帝圣明,天纵英明,是天赐的龙威。”

心中却想,“什么威严,英明都是假的,真正给一个男人自信的只有权力。任何一个人只要天天都有千百人俯伏叩拜,也会变得自大起来。”

朱常洛又叹道:“只是朕没想到现在大明朝已经变成这个样子,父皇留下一个烂摊子。不过,朕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国家治理好了,让我这些年受到的煎熬痛苦别发生在其他人的身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圣上果然英明。”辛明赞了一句,这句话是真心所赞。

朱常洛又道:“朕这几日读奏折,发现了好多地方上百姓的疾苦。有地方豪强兼并土地,欺压百姓。也有地方官吏和豪强同流合污,横征暴敛,巧取豪夺。这其中尤以地方藩王和卫所最为黑暗,一个欺压百姓,一个欺压士兵,堪称敲骨吸髓,奏折上百姓的惨状,让朕不忍卒读。”说到这里,朱常洛眼中竟有泪光。

“朕仔细看了你的奏折,觉得十分有道理,大明朝必须要改革,而且要从藩王和卫所,这两颗毒瘤开始。”朱常洛脸上现出义愤填膺状。

原来前几日他向辛明问策,辛明就把曾对张居正说过的那些明朝弊端给奏了上去,这些都是后世明粉网友总结明朝改革策略,是后世人的纸上谈兵,惋惜之作,现在有机会被辛明呈给皇帝,朱常洛反复研读,深以为然,明朝必须来一次深层次的改革,才能解除眼前的危机。

历史上的朱常洛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死了,不过在这一个月中的作为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好皇帝,比上几代的皇帝都强的多。如果他能多活些时日,也许真能改变大明朝的现状,也说不定。看他现在的状态,决心是很大的。

“爱卿可愿意帮助朕,做第二个张居正啊?”朱常洛微笑道。

辛明拱手道:“微臣虽然有些想法,但只是纸上谈兵,具体如何实行心中却没一点办法,还请陛下另请贤能。而且臣更愿意把一身本领教授给陛下的两个儿子。”

辛明其实很想对大明朝进行一次从上到下的改革的,但他深知改革的阻力太大,十分艰难。朱常洛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能否顶住压力,奋勇前行,还要以观后效,毕竟,这世上三分钟热血的人太多了。

朱常洛微笑道:“爱卿执意想要替我管教这两个儿子也好,朕不强人所难。现在你以总督的身份兼任太子府的日讲官,在大明朝也算头一个了。”

“只是,朕的两个儿子不太听话,唉,这些年朕自己都朝夕不保的,对他们也疏于管教,也没请过什么老师。大儿子朱由校今年十六岁了,很少读书,连字也不大认识,只是一味的喜欢刀锯斧凿油漆之类的木工活,前几天给他请了一个理学大师,只讲了一会儿就被他气走了,实在顽劣。二儿子叫朱由检,今年十岁,虽然不像他哥哥那般顽劣,但孤僻少言,一天也不说话,不见人,只喜欢在暗室里独坐。”

朱常洛忽然眼中泪光闪闪,“唉,都怪朕,这些年忽视了他们,让他们跟朕一样过着压抑的生活,才变成这样的,所以朕也不好训斥他们,这两个孩子一个顽劣,一个孤僻,只请先生认真指点他们,能让他们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朕就满足了。”

辛明拜了一拜,心想,即将成为自己弟子的天启皇帝,果然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喜欢木工活,性格顽劣,也不怎么读书认字。后来登基之后,依然如此,整天沉浸在木工活中,把大权交给魏忠贤,任他胡作非为,天启八年间,魏忠贤专权,是整个明朝政治最黑暗的时期,彻底把大明朝推入深渊。后来任凭崇祯皇帝如何勤政,也不能挽回。而且崇祯也不是什么有才干的皇帝,他要是有太祖一半的本事,大明朝也不能亡在他的手里。

朱常洛让魏忠贤带着辛明去太子府。魏忠贤现在是秉笔太监,整个宫中太监中的地位仅次于王安,况且王安在家养伤,他实际上就是宫中的最大太监。但他对辛明毕恭毕敬,甚至有点卑躬屈膝的样子。辛明看看眼前忠厚老实的面孔,实在不能和历史上凶狠残忍的九千岁联系起来。

问起朱由校的生母,是一个姓王的选侍,已经病逝了好几年了,朱由检更惨,很小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两个没娘的孩子,父亲又疏于管教,性格顽劣也就正常了。

跟着魏忠贤到了太子府,进入朱由校住的院子,只见院子里乱七八糟,到处都扔着木板木料,还有各种工具,还有许多被制造了一半的器物,简单的有桌椅板凳,各式各样的床和家具。复杂的有缩小版的马车亭阁宫殿,虽然是半成品,但能看出来十分精致。不过很奇怪的是,基本没看到完成的作品。

魏忠贤陪笑道:“大人不知道太子的脾气,他喜欢制作各种机巧物品,一旦成功,会欢喜的手舞足蹈,反复欣赏,可是等新鲜劲过了,又会令人毁掉,重新制造别的样式。或者让内监送到城中店铺贩卖,设定高价,如果被识货之人买走,他也会十分高兴,但如果在期限内没卖出去,他会把物品收回来毁掉,并且大发脾气,所以大人很难看到完成的作品。”

辛明点点头,盯着一个已经快要制造好了的宫殿模型看,这模型模仿的是乾清宫,高不过三四尺,曲折微妙,小巧玲珑,巧夺天工,雕刻的极为细致,是用手工一点点的雕刻出来了。

魏忠贤介绍道:“这个宫殿,太子已经雕刻了快半年了,每一刀雕刻都是他亲手所为,绝对不让别人动手替代。”

辛明微微点头,这也算是一种恒心毅力。再看别的物品,其中有一张制作了一半的大床吸引了辛明的目光,这大床虽大,但似乎可以分解成小块。

魏忠贤笑道:“这是太子制作的折叠床,太子说咱们平时用的大床太大,且笨重,有的连屋子都抬不出去,他制造的这张床,可以折叠使用,搬运移动十分方便,见过的人没有不说巧妙的。

辛明再点头,制造这张床可花费了不少心思,不是聪明人是制造不出的。只这两点就能看出朱由校是个聪明而又毅力的人,只不过没用对地方,也是因为没人引导教育的缘故。

只听一间屋子中传来斧锯声音,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在干活。

辛明和魏忠贤走进屋子,屋子很大,但是地面上杂物很多,工具、木板,凌乱不堪。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聚精会神在在一张案子上干活,旁边有几个老木匠辅助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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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朱家兄弟

魏忠贤虽然走的小心翼翼,还是被脚底杂物拌了一下,差点摔倒。直起身子刚想要招呼朱由校,却被辛明止住。看朱由校凝思苦想的样子,似乎遇到什么难题,已经思考到了关键之处。

两人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朱由校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木工世界中,竟然没注意到周围多了两个人。他一面想,一面动手制作。半个时辰之后,对身边的老木匠道:“做好了!”说完,把一物提了起来。

只见是一盏特别精致的六方宫灯,有六个对称的面,六个角,六个短立柱,上面雕刻着六个龙头,六角可以悬挂穗坠,六个面可以镶嵌玻璃或者纱绢的花屏。此时,只用木料做出骨架,已经能看出做工精细,惟妙惟肖,几名老匠人都不停赞叹。

这少年却盯着宫灯好一会儿,然后微微摇头,道:“有瑕疵,这六个面没有做到完全对称。”

一名老匠人陪笑道:“已经相当完美了,不细致观察,谁能注意这些须缺陷,满大街看去,谁家的宫灯能做到完全对称?”

这少年自然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木匠皇帝朱由校了,只见他摇头,严肃的说:“这瑕疵放在宫灯上,是看不出的,可是如果制造成大殿,或巨型建筑,那就明显了。”

老匠人不说话了,心中却是不以为然的,建筑宫殿也用不着这么精确的标准吧!中华自古以来的木匠干活全凭经验,再高手的木匠也做不出一模一样的模型来。

朱由校却不信邪,依然皱眉沉思,到底用什么法子能把这六个面做的一模一样呢!

忽然,辛明上前一步道:“我有法子。”

朱由校一惊,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又多了两个人,且看辛明很陌生。

“你是谁?”朱由校皱着眉头问。他干木匠活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打扰了。

魏忠贤在一旁介绍道:“这是圣上新任命的太子府日讲官,也就是你的新任老师。”

朱由校上下打量辛明一会儿,冷笑起来,“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也像那些老夫子一般,成天‘之乎者也’的?”

辛明微笑摇头,“我从来不说‘之乎者也’,理学家那一套,我也不懂,而且我向来讨厌那些老夫子。”

“那你能教我什么?”朱由校好奇起来

“我能教你真正的‘道’,‘道’是这个世界本源的力量,可以驱动万事万物运行,从各行各业,到社会国家,一切原理都在‘道’之中,我把‘道’这门科目,称之为‘哲学’。”

朱由校冷笑,“胡说八道,大言欺人,你的道这么厉害,我不信。”

“你不是想知道如何制造出来完全对称的六角宫灯么?”辛明微微一笑,拿出纸笔在上面画图计算起来,一面计算,一面指挥工匠干活,按他的要求截断木料,片刻功夫,又制造出来一个六角宫灯,虽然很粗糙,但六个面确实是完全对称的。

朱由校研究了半天,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喃喃道:“不可思议,真的完全对称。”他喜爱木工,自然要研究计算数字测量之类的,但在几何绘图上,中华研究是落后于西方的,但现在就算西方的数学家也比不上辛明。

辛明微笑道:“这只是小道,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朱由校有点犹豫不决,他固然顽劣,但从不撒谎,他承认辛明是有本事的人,和以前那些之乎者也,摇头晃脑的理学家不同。

过了好一会儿,朱由校才下定决心道:“好吧!我就跟你学道。”

辛明微笑道:“跟我学道,必须按着我的规矩来,第一,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第二,要守纪律,迟到早退,上课说话,不完成作业都不行。第三,有奖有罚,如果犯错我可不管太子还是别的王子,绝对不会手软的。”

“还有别的人一起学?”朱由校很惊奇。

辛明笑道:“当然,算上你一共四个人,其中有两个是女真人呢!”

朱由校感觉很新奇,他知道辛明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沉闷迂腐,死气沉沉的老师完全不同,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好像一座宝山等着他去探索。

“好吧!明天就开始上课吧!”朱由校答应下来。

辛明微笑起来,好像刚刚诱惑了小红帽的大灰狼。好学生的开始应该是兴趣,强行灌输任何东西,都不会有人喜欢。

从朱由校的院子出来,辛明跟着魏忠贤又进入另一个院子,走到一间屋子前,魏忠贤轻轻呼唤“殿下!殿下!”

叫了几声,屋内都没有回应,辛明见门窗上都悬挂着帘幕,这大白天的关在小黑屋里是什么意思。

“殿下,咱家进来了!”魏忠贤轻轻拉开门和辛明走进屋中。

屋中昏暗,十分安静,好一会儿辛明才能适应,只见屋中装饰华丽,但一个侍从都不见。忽然,一个声音道:“什么事?”

辛明循声望去,只见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十多岁,脸色苍白的男孩一动不动的站着,整个身体都隐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戒备和怀疑。

辛明皱起眉头,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明朝末代皇帝崇祯了,怎么从小就不像个正常孩子。

魏忠贤把辛明当老师,且明天过来讲课的情况说了。好一会儿,朱由检才回答,“知道了!”

魏忠贤带着辛明出来,叹息道:“殿下从小就过着担惊受怕,无人关爱的生活,性子就变得极孤僻,极多疑,除了他哥哥朱由校,谁也不信任。”

辛明微微点头,朱由检后来当上皇帝也是一样的多疑,心眼小,性格执拗的很厉害,后来的谥号是“庄烈”,有刚强的意思。但在辛明看来,就是从小心理扭曲,养成的偏执性人格。

从太子府出来,辛明回到家中,一进正门,只见一重重的院子正门全开,门上都高高悬挂着精美的宫灯,有八角宫灯,六方宫灯,花灯,存善殿之前的大院中,尤其气派,在院子上面结绳,悬挂了几十个宫灯,样式个个不同,都十分精美。尤其几个三层八方宫灯,图案精美,镶嵌琉璃玉石,显得雍容华贵,气势不凡。晚上全部点燃,该多么璀璨耀眼。

只见秋菊带着几名丫环下人正在指挥布置彩带彩旗之类。

“呵呵,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好有过节的气氛啊!”辛明笑道。

秋菊穿着黑色的貂鼠皮毛大衣,上前给辛明福了一福,笑道:“老爷喜欢就行。”

辛明见秋菊满脸笑意,话语也比平时多。他微微一笑,知道今天秋菊也进宫了,接受了皇帝给石头的册封,还有她的淑人称号。辛明是不在意什么封号的,可这让秋菊兴奋的不行,她是女人,只知道皇帝是最大的了,是金口玉言。现在圣旨封她为淑人了,而辛明别的女人都没有,那她就是辛明身边唯一有身份的女人了,距离正妻还远吗?

存善殿的正厅中,彩蝶、小慧、琴娘三人坐着,听秋菊和辛明在院子里说话,透过琉璃窗向外望去,两人手挽着手,十分亲热的样子。

彩蝶懒洋洋的道:“老爷回来了,你们也不出去迎接一下?”

小慧愤愤的道:“迎接什么?你们看人家多亲热,去捧人家的臭脚吗?”

琴娘叹道:“唉!人家现在有了封号,以后地位和咱们也不同了。”

小慧哼了一声,心里好像打翻了醋罐子,酸的厉害,“张狂什么!在家里还穿着朝服,给谁看呢!”

彩蝶被晋封之后,被赐予了一套淑人的衣服,她一直穿着,回家也不更换,把彩蝶三人都妒忌的不行。”

彩蝶哎唷了一声道:“人家怎么不张狂,过几天,封了夫人,咱们见她都得叩拜呢!”

小慧气愤愤道:“我是宁死也不会给她磕头的。”

这时候,彩蝶带着碧桃,挽着辛明的手走进大厅,彩蝶三人这才站起来,给辛明行礼。

早有好几个丫环上来,帮秋菊脱掉大毛衣服,摘去卧兔,取来手炉,十分殷勤,连碧桃也是一样待遇。现在秋菊在府中地位更高了,不论是山东老人还是郑家的新奴仆都把她当成夫人看待。

秋菊脱去皮袄,里面果然还穿着晋封时的朝服,她扫过彩蝶三人,看到她们脸上的羡慕妒忌恨,心中微微得意,也不理睬她们,吩咐下人们布置饭菜,口中招呼道:“你们四个顽皮的,还玩到什么时候,老爷都回来了,也不出来伺候。”

只听里间小环笑道:“我们打完这一圈的。”接着传来笑声和稀里哗啦的骨牌声。

辛明一笑,原来她们在抹骨牌,放到现代就叫打麻将,这可是中华民族本土发明的赌博工具了。

辛明走入里间,只见一张方桌上,小环、冬梅、小荷,再加上海兰珠四人正在抹骨牌。骨牌是郑家的,象牙嵌玉的,十分珍贵。只见八支洁白的手臂在桌上移动抹牌,每只手掌洁白如玉,手腕上或金或玉的手镯,有的翠绿,有的金光闪闪,再配上温润的玉质骨牌,煞是好看。

小环见辛明进来,便笑道:“老爷再晚回来一会儿,蒙古公主就要输的哭鼻子了!”

只见海兰珠愁眉苦脸,她身边的钱匣子空空如也,而小环三人的钱匣子都堆满了。

辛明呵呵一笑,“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都是玩乐,何必当真。”

他知道小环几人在山东的时候就经常玩骨牌,海兰珠是新学乍练,不输才怪呢!于是就站在海兰珠身后看牌,辛明前世是此中的高手,只略略指点,海兰珠登时反败为胜,赢回来一些。

这一局,海兰珠做了一条青龙,摸到一张杂牌,正要打出去,刚把手伸到牌桌上,却被辛明握住手腕,笑道:“小环等这张牌好久了,她也做的青龙。”

海兰珠举着牌,犹豫不决,小环却急了,伸手把海兰珠手中的牌抢过来一看,正是自己要的。登时不依了,“老爷偏向,人家好不容易做的青龙,让你给破了,不依,不依!这局算我赢。”

海兰珠也叫:“我也不依,这牌还没落呢!”

冬梅笑道:“既然怨老爷,这局就算老爷输了,让他出钱给小环。”伸手在辛明身上掏摸,却没找到钱,便从辛明手指上摘下一个戒指放在桌上。

小环笑嘻嘻的刚要拿起来,忽然被小荷按住,微笑道:“且慢,你们看。”说完把自己手中的牌翻开,原来和小环一样的青龙,劫了小环一道。

众人登时大笑,只剩下小环撅嘴了,辛明便把手上四枚戒指都摘下来,一人分一个,才把几名爱妾哄的破涕为笑。

秋菊在厅中又催促了,众女连忙收了牌,到厅中帮秋菊布置酒菜,因为是过节所以酒菜异常丰盛。一张超级大的圆桌,摆放了三四十个碗碟,这只是第一轮的菜品,一共有三轮菜品,一百多个菜,不过桌边却只有辛明和六个姨娘有座位,其它丫环只能站着侍候,连小红这种收过房的大丫头都不行。

小红现在负责厨房,她口齿伶俐,把上来的菜一一念了一遍,“春藕,鹅梨饼,酥胡桃,香菜腊肉,肉瓜齑……”

第一轮是开胃菜,以清淡为主。酒有四五种,金华酒,烧酒,葡萄酒,米酒……

最受欢迎的还是金华酒,甜滋滋的,女人都喜欢喝,平常不喝酒的秋菊破例斟了一杯。

彩蝶笑道:“秋菊淑人今天大喜了,我敬妹妹一杯,祝愿妹妹步步高升,喜上加喜。”

这话本来很喜庆,不过从彩蝶嘴里说出来,怎么都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秋菊微笑,“与姐姐同喜。”把酒喝干了。

秋菊今天兴致很高,笑道:“咱们干喝无趣,不如也行个酒令之类的。”

小慧哼了一声,道:“今天姐姐真是高兴了,老爷没张罗行酒令,姐姐倒先张罗起来了。只是我不想行令,只想看戏,最好看个悲切一点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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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4章 赏灯听戏

秋菊微微一笑,“搬家仓促,没来得及召唤戏班子,让妹妹失望了!”

琴娘忽然道:“怎么没有,郑家这么多妇女,难道没有会唱的。”

于是把总管王诚叫进来问,郑家原来的小妾沈卿怜十分会唱,于是让人去请。岂料,过了一会儿,那仆人回来报告,说:“沈卿怜说自己嗓子哑了,唱不好,还请老爷太太见谅。”

小慧勃然大怒,“一个奴仆罢了,还摆以前的臭架子,以为自己是太太小姐吗?给我叉过来,打一顿耳光,我看她能不能唱。”

辛明皱眉,正想阻拦,秋菊已经先开口道:“妹妹好大的火气,干嘛逼迫人家。”问王诚,沈卿怜分到哪房?干什么活计。

王诚说她被分到王府后花园,负责洒扫。

小慧恨恨的道:“洒扫最好了,明天让她把府中的厕所都打扫了。”

秋菊却摆手道:“罢了,让她在后园好好休息,一会儿再赏她几个菜养病。”

小慧对秋菊怒目,这不是与她作对么。

王诚拱手陪笑道:“老爷想听戏,王府也有小戏班的,孩子们年纪小点,不过声音也听的过去。

于是辛明让人把这小戏班召来。片刻功夫一群十二三岁的女孩捧着小包袱,鱼贯而入,脚步轻盈,一看就是训练过的。古代大家豪门都自己养戏班,小女孩从八九岁开始培养,其实就是豪门贵族的玩物。

这些女孩也练习了三四年了,清唱了几句,声音娇啼婉转,还算不错,只是年纪小些,动作音色难免稚嫩。

秋菊笑道,“可怜这些孩子了,赏她们些酒菜果品吧!”

这时候,第一轮的菜品陆续撤下,赏给下人丫头们吃,小荷用攒盒把各样果子菜品装了一点,给戏班的这些女孩吃。

第二轮菜品陆续奉上,这是正餐,极为丰盛,海陆奇珍,各地珍馐全有,小红一面布菜,一面唱喏,“荔枝白腰子,鸳鸯炸肚,羊舌签,南炒鳝鱼,鹌子羹,洗手蟹,润鸡,姜醋生螺……以热炒炖炸为主,一共四十多个菜品,将大圆桌都给摆满了。旁边为了照顾海兰珠还特意烤了全羊,还有蒙古奶茶

小荷和碧桃站在辛明身边侍候,给辛明加菜倒酒。辛明一面听戏,一面喝酒,菜品只是随便吃两三样而已,见小荷、碧桃一直没吃,便把身前菜品递给她们吃。她们二人喝了两口酒,也吃不了几口菜,又分给后面的小丫环和外面的婆子。

王诚一直站在一边,这时陪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忘了府中还有一女叫紫烟,是郑国泰高价从姑苏买来的,能歌善舞,弹琴唱戏,多才多艺,比沈卿怜还出色呢!”

辛明笑道:“那就请出来瞧瞧。”

片刻功夫,两名婆子引一名少妇从外面走进大厅,这名少妇把身上的大氅脱下,上前给辛明施礼,声音清脆娇软,果然是姑苏女子的口音。

只见她二八年纪,青春靓丽,身材窈窕,粉面含春,目若流波,一颦一笑,魅力十足。她穿着白绫袄,外面是粉纱的马甲,下身是葱绿的裙子,一双红鸳鸯鞋若隐若现,头上带着一副金虫草的头面,插满朱翠,脸上贴着三片金柳叶,笑语盈盈,灯光映照,仿佛神妃仙子,是个绝世美女。

一看这容貌装扮身段,小慧几人就有点不自在起来,辛明身边的女人还没有这么美的呢!男人看到这样的女人还能有抵抗力么!

却听她娇滴滴的笑道:“老爷喜欢什么曲子。”

辛明笑道:“只管你拿手的唱来听。”

紫烟用袖子掩住樱桃小口一笑,道:“给老爷唱个‘思凡’如何?”

“好啊!”辛明大喜,他只在红楼梦书中看过这曲子的名目,还不曾听人唱过呢!

只听紫烟在两名女先生的伴奏下,轻启檀口,唱了起来,她声音娇柔清亮,表情婉转多情,身段柔美多姿,举手抬足转身,一颦一笑都带着无限风情。

“……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见几个弟子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两下里多牵挂……”

紫烟唱的固然极好,更难得的是她把尼姑思凡的那种种情状表情动作模仿的惟妙惟肖,大厅中好多没经过人事的小丫环听的脸都红了,不自禁的偷偷觑着辛明看。

这府中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但她们这些年轻女孩也是如戏中尼姑一般,被封禁在高墙之中,几乎接触不到外面的男子,唯一的希望就是得到老爷的青睐。

桌上几名姨娘都皱起眉头,这女子怎地能把戏文唱的这么诱惑,小慧小声嘀咕,“呸,也是个狐媚样的!”

秋菊想止住她唱,但见辛明笑眯眯的听着,兴趣正浓的样子,话到口边却又忍住。

只听紫烟接着唱道:“……越想越思,反添愁闷。不免到那回廊下,散布一回,多少是好。

绕回廊散闷则个,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

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

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

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看我。

……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

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是火,不由人心热是火。”

一面唱,一面用眼睛觑着辛明,勾魂摄魄,妖媚无比,真是一个尤物。

秋菊看实在不堪了,忍不住道:“老爷,这戏词太不堪了,这么多大小丫环呢!”

辛明嘻嘻一笑,左右看看,桌上的姨娘们脸色不善,于是道:“好了,先别唱了,你也别羡慕人家绫罗绸缎了。”转头对王诚道:“去库房取两匹缎子,两匹彩纱,一件水獭皮袍给她。”

周围的丫环都露出羡慕表情,缎子彩纱倒也罢了,一件上等皮袍得二三百两银子呢!

紫烟谢过了,辛明又笑道:“你也不必做什么活计,就在戏班子待着,哪天我再招你唱戏!”

桌上几名姨娘都很忌妒,小环撒娇道:“老爷偏心嘛,库房里那么多宝贝,一样不给我们,人家唱了一出戏,就赏了这么多东西。”

辛明笑道:“你也是宝贝,喜欢什么,尽管取就是了。”

冬梅哼了一声,“人家用过的,不干不净,老爷还当个宝了!”

“就你搅牙话多!”辛明笑着在她脸上拧了一下。

“来,咱们喝酒。”辛明举杯,众人共饮了一杯。忽然听到宅子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直到了辛府门口才停下。接着数十骑士下马从正门而入,这些骑士穿着铠甲,带着刀剑,杀气腾腾,吓得院子中的仆人们纷纷躲避,以为新老爷又犯了什么大罪,朝廷要来抄家呢!

这群兵士到了内院门口站住,其中却有一名骑士长驱而入,直接进入内院。内院一般都是丫环等女眷,躲避不及,一脸惊骇。这骑士也不停步,直奔存善殿而来,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

屋中的女人们都是一惊,纷纷站起来,这名骑士头盔上带着覆面,看不清样子,不过,哪有男子不经通报,就直接走到人家内眷女子面前,这也太无礼了。

岂料,更惊人的是,这骑士竟然大剌剌的走到彩蝶身边坐下,伸手摸了一下彩蝶的头发。彩蝶急忙站起来后退两步,又惊又羞,脸都涨红了。

众女一起看向辛明,却见辛明稳稳的坐着,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道:“快把头盔摘了,别吓到她们。”

这骑士嗤嗤的笑了,听声音娇脆,竟是个女子,随后她把覆面头盔摘下,露出一张雪白俊俏的面孔。众女不禁一起惊呼,“李落梅”或“小梅”。

彩蝶、冬梅惊喜交集,一起上前拉起李落梅的手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地没个消息。”

原来,辛明为了给她们一个惊喜,没告诉李落梅回来的事情。

李落梅和众女寒暄几句,随即,她的贴身丫环巧儿走进来,手中捧着小包袱,侍候李落梅到里间更换衣服。片刻功夫,李落梅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位罗衣长裙,朱翠满头的美丽女子。

秋菊笑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彩蝶也笑道:“谁能想,刚才那么一个盔甲铿锵,杀气腾腾的战士,这会儿又变成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小红拿上来碗筷酒杯,李落梅在军队中生活,喝惯了烈酒,只喝辽东烧酒,变成女儿身也不改变习惯,一杯烧酒一饮而尽,把众女看的直咋舌。

辛明抓住她的手紧了一紧,笑道:“这不是军队,干嘛这么豪爽!”

李落梅微笑道:“我知道,不会吓倒姐妹的。”

两人相视一笑,这一年多,他们二人形影不离,已经形成了默契。

两人随即聊起辽东的事情,金戈铁马,吹角连营,战场上的热血奋勇,也有辽东各处的建设,席上众女都插不上话,只能面面相觑,她们感觉李落梅比一年前有了很大变化,一年前,李落梅是个呆呆的男人婆,现在呢,更像男人婆了,但不是呆呆的样子,而是逸兴遄飞,指点江山的将军了,与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这时候,李落梅笑道:“你的两个弟子,我也给你带来了。”说完吩咐门口侍卫,片刻功夫,两个孩子被领进来,大的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脸倔强,小的八九岁,看起来很机灵可爱,原来是多尔衮和多铎。

李落梅笑道:“我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说服阿巴亥,把她的两个儿子要了过来。你这个老师可不好当,小的倒也罢了,这个大的要经常抽几鞭子才好。”

这时候,多铎已经和辛明见礼,正在跟彩蝶、秋菊几名姨娘行礼,他很爱学汉人礼仪,说话行礼像模像样,再加上可爱的模样,很讨众女喜欢,或拍他的头,或递给他吃的。

多尔衮沉着脸,心中十分恼怒,他十二岁了,在女真人当中算是成年了,可眼前这些娇弱的汉人女子竟然把他当成孩子。他忍不住喃喃道:“这些该死的汉人女子。”

他以为自己说的是女真话,无人听懂,岂料李落梅是会说女真话的。忽见她站起来,狠狠的在多尔衮屁股上踢了一脚,给他踢了一个踉跄。

众人一起愕然,却见辛明笑道:“你要守规矩,明天我带你们两个入宫上学,嘿嘿,如果还这么胡说八道,少不了被惩罚的。”

多尔衮低下头,心中大恨,却一句话不敢多说,他现在已经被李落梅给打怕了。

让家丁把多尔衮和多铎带出大厅,给他们安排住处。这时候,外面街道上传来噼啪的爆竹声,又有烟花在空中绽放,原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按着习俗,该是放烟花赏灯的时间了。

众人一起出门看灯,只见院子里挂在空中的彩灯已经全部点燃,百余盏各式各样的彩灯,争奇斗艳,有明晃晃的羊角大灯,有璀璨夺目的琉璃灯,有繁复气派的八角三层宫灯,有精巧可爱的绣球灯。还有戳纱,丝绢,彩纸,样式极尽巧思妙想。众人站在院子中,若满天星斗落在头顶一般,璀璨炫目。众人大喜,纷纷赞叹不已,三三两两观赏彩灯。

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空中不时的有烟花绽放,不知是哪家。王诚指挥小厮,把自家的烟花搬出来燃放,只听砰砰大响,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美丽绚烂,有的绽开漫天星点,缓缓落下,号称满天星。有的分裂成九条亮线,在空中蜿蜒移动许久,才慢慢落下,号称九龙入云,又有一颗爆开之后,烟花之上再爆开,连爆十次,号称飞天十响。

有胆小体弱的如琴娘、冬梅纷纷躲到屋檐之下,有胆大的如海兰珠,不但凑前观看,还亲手点燃烟花爆竹,吓得秋菊赶快让仆人把她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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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正妻的选择

附近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眺望辛府的烟花,口中赞叹,心中羡慕。更有一些迂腐老先生,摇头叹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众人正开心间,忽听西侧大街上有锣鼓喧天,人声喧哗,光怪陆离。

王诚说是京城中有名的游花车,里面各种玩意都有,十分热闹。

一听有热闹看,头一个海兰珠跃跃欲试,小环也心痒难耐。

秋菊摇头:“这黑灯瞎火的,可不能出去,还是在家陪伴老爷才好。”

二人正有些沮丧,王诚陪笑道:“咱家在西街上有临街的二层小楼,就是为了看街景而设,老爷、姨娘们若是喜欢看,可以去观景楼。

众人大喜,立刻决定去观景楼,于是吩咐小红把第三轮菜品,直接送到观景楼即可。

于是众女更衣,几位姨娘都是大红或大紫的妆花通袖袄,下著各色彩裙,外面是遍地金的马甲,尤数彩蝶、冬梅二人的马甲艳丽,一个大红一个软黄,众女外面再披上皮袄,或貂鼠,或银鼠,或水獭,或旱獭。众丫环都是清一色的白绫袄,各色裙子,因为古代阶级森严,如碧桃、小红即便有大毛的皮袄,也不可以穿出来和姨娘比肩。

众女头上带着卧兔,手中端着手炉,在数十丫环小厮的佣促下,向院子西边走过去。十多个小厮提着大灯,在前后左右照明。

到了阁楼上,王诚已经带领人洒扫布置完毕,在二楼的大厅中布下大圆桌,临街的一面都是大琉璃窗,里面再挂一层细纱的帘子,可以看到下面街景,又能挡住外面的视线。众人坐定,小红已经带领一群女仆,布置碗筷餐具,把第三轮菜品送上来,第三轮以消食为主,其中颇多时鲜水果,有四时果,砌香果子,大金橘,鲜荔枝,独装新椰子,松番葡萄,辽东松子,春藕陈公梨。

还有一些甜食和糖,如雕花蜜煎,甘露饼,黄金油旋,枣糕,糖霜玉蜂,汤类的则有三脆羹、炸沙鱼衬汤,螃蟹清羹,三珍脍,一共也有四十多道。秋菊笑道:“吃了太多油腻了,金华酒有些甜腻,来些黄酒解腻吧!”

立刻有丫环取来黄酒,给秋菊斟满,众人举杯,却见海兰珠和小环两个性急的,已经离席,搭伏到楼窗前向下观看,兴奋的叽叽喳喳。

众女喝了这一杯,也到窗前向下观望,果然十分壮观,黑夜里一条长长的队伍,点着各色彩灯,正沿着长街缓缓向前移动,好像一条流动的星河。街道两侧全是京师百姓,观看热闹,笑语喧哗。

队伍中不时的有大型彩车经过,车上彩灯琳琅满目,争奇斗艳,小环和海兰珠兴奋的不行,东指西看,一双眼睛好似不够用一般。

“你看,从前到后,是金屏灯,玉楼灯,荷花灯,绣球灯,判官灯,骆驼灯,青狮灯……”

“不对,不对!”小环急忙忙的纠正,那是雪花灯。”

众女在帘后一面观看,一面赞叹,只有冬梅把细纱帘子掀开,明亮的大琉璃玻璃,清澈透明,街上的人向上看,只见一名身材窈窕的艳装少妇,站在二楼,恍若仙子一般。街上人纷纷向上注目,冬梅毫不害羞,反倒把白绫袄的袖子搂起来,露出她遍地金的套袖,玉葱似的手指,带着五六个金闪闪的戒指,嬉笑自若。

街上行走的居民百姓都仰头向上看,互相询问,这是谁家娘子,怎地如此艳丽?

有消息灵通之人解答,这是京师新贵,辽东辛大人的宅子,这美女定然是他的姬妾了。

众人玩乐了一会儿,琴娘忽然回头道:“咦,怎地不见了老爷?”

众人连忙回头看,果然辛明没在桌旁,一查人数,李落梅也不见了。

彩蝶笑道:“唷,俩人在辽东腻了一年,回家了,还是难舍难分的,躲到哪里去说体己话了!”

冬梅心中十分忌妒,哼了一声,小声道:“男人婆,有什么好!”

小慧笑道:“你不知道老爷就喜欢男人婆的,她刚来咱家是男人婆,去了辽东一年,呵呵,变成了真男人了!”

大家想起刚才李落梅大马金刀的坐相,还有说话动作时硬朗的样子,真没有一点女人味,不禁都笑了。

此刻,辛明挽着李落梅的手,只带着一个小厮隆儿,正向宅子的后花园走去。府中后花园极大,比前面的宅子大一倍,堪比紫禁城的御花园。

小厮丫环侍女婆子们都在前面侍候,两人越向后走越是安静,到了一处牌楼前,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留园。”这是后园的入口。

进入园中更加安静,此时正是隆冬,后园草木萧疏,遍地残雪,冷风扑面。不过二人都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健,毫不在意。

四面无人,只听见脚下踩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极热闹,到极安静,好像忽然远离了喧嚣的尘世。

走了许久,忽然眼前开阔,一片极大的空地,皑皑白雪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原来这是园中的一个大湖,冬季封冻,上面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李落梅向湖边的一座小山上一指,道:“上去看雪景更好。”

于是两人蹬上小山,到了山顶却看到一处庙宇,原来豪门大家,往往在自己的宅院花园中建筑庙宇,请尼姑进来修行,就如同红楼梦中的妙玉一般。

庙宇很大,有十多间房屋,漆黑一片。两人走到山边的平台上,凭栏眺望,只见四下白雪皑皑,遍地银光,远处巍峨的紫禁城隐约可见,天空一轮明月,四面不时有烟花在空中绽放,忽明忽暗,照亮夜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辛明不禁赞叹。

李落梅拉着辛明的手,并肩凝视远方,许久两人相视一笑,这感觉很像站在辽东城墙上。二人这一年心心相印,好多感觉,不用说出来也能互通心意。

“此处夜景很好,但终究不如咱们辽东。”李落梅感慨道。

辛明也点头,他这一年多在辽东建设战斗,已经对这块土地产生了感情,他指着紫禁城道:“就算当上皇帝,困守在一座方城当中,也没什么乐趣。”想想万历皇帝是所有明朝皇帝中在位时间最长的,却从来没离开过京师,一生中,到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京师郊外。

两人神驰千里之外的辽东,在广阔的草原上纵马奔驰,自由自在。在危险的战场上刀光剑影,热血沸腾。在万千辽人拥护下,大刀阔斧的建设,这才是二人向往的生活。两人心意相通,不禁又是相视一笑,辛明抓着她的手紧了一紧。

辛明微笑道:“我上次说让你做我的正妻,你考虑的怎样了?要知道家中的女人,从秋菊开始,到被收房的丫头,哪个不觊觎这个位置。”

李落梅微笑道:“把紫禁城中的那个位置给你,你稀罕吗?有多少人觊觎那个位置的。”

辛明哑然失笑,他拿起李落梅的手亲了亲,道:“让你做我的正妻,证明我对你的爱。在辽阳城墙上,我以为你死了那一刻,我曾发誓,如果我活下来,此生再不会有正妻了,我会把你的名字写在我正妻的牌位上。上天垂怜,你我现在能平安的说话,我要娶你,不愿意再留下遗憾。”

李落梅把头倚在辛明的肩膀上,幽幽的道:“我不在乎名份的,我只在乎你的心。只要你的心里有我,比一百个正妻的名份都重要。我对你的爱一如既往,从来没有一点改变,也不奢望什么。”

“可我想让你做我的正妻。”辛明微笑。

“你在担心什么?”李落梅抬头凝视辛明的眼睛,好像能看到辛明的心里。

辛明尴尬了,他现在成熟了,城府也深了,固然他是爱李落梅的,可作为辽东最大的首领,他必须考虑笼络下属,而李落梅是他手下兵权最大的将军。就如古代英明的皇帝常用的联姻手段一般。他也需要和李落梅婚姻,巩固他在辽东的地位。

“小梅!”辛明紧了紧她的手,微笑道:“别多想,这只是我爱你的一种方式。”辛明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李落梅的唇上,微笑道:“别急着回答,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你不愿意,我身边的女人,就没人配得上正妻的位置。”

李落梅缓缓点头。

这时候,身后院落大门忽然吱嘎一声打开,一个穿着僧袍的年轻女尼,出来双手合十道:“二位施主请屋里坐坐,暖和一下。”

原来这庙宇是一个尼姑庵,庵主叫慧心,也是姑苏人,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家道中落,出家带发修行。因为美貌多才,小有名气,被原来的郑家请到这里。

辛明和李落梅走进庵中,烛光下,只见慧心穿着出家人的灰色僧袍,带着素帽,年纪轻轻,肌肤雪白,十分美貌。辛明心中一动,不禁想起来刚才紫烟唱的思凡中的那个小尼姑。

这时,又有一个丽人上来奉茶,辛明一怔,笑道:“原来你在这里。”

这丽人正是沈卿怜,刚才家宴召唤她唱戏,被她推托,把小慧气的不行。此刻看她,穿着家常的衣服,白绫袄,红色比甲,蓝色裙子,白色绸缎裤子,散开了裤角,露出一双红鞋尖。

脸上未施粉黛,也没带首饰,只在乌黑的秀发上插了一根银钗。显得清素秀丽,楚楚动人,再加上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更加惹人心疼。

听沈卿怜解释,她是郑国泰儿子郑养性的妾,家败之后,分在后园中洒扫,今日过节,园中无人,她就到庵中和慧心做伴,听她讲佛教故事。

辛明笑道:“听王诚说,你的戏唱的极好,若不是嗓子哑了,真想听你唱几句。”

沈卿怜福了一福,道:“奴家的嗓子并没有哑,只是不想唱罢了,唉!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家已败落,夫君被囚,奴家怎能强颜欢笑,取悦于人。”

辛明一怔,没想到沈卿怜这才女倒对郑养性这花花公子有点感情。

沈卿怜忽然又深深一福,道:“不过,老爷如果真想听奴家唱,奴家也愿意为老爷唱一本。”

这倒有些出乎辛明意料,他点点头道:“好吧!”

只见沈卿怜轻启檀口,缓缓唱道:“善恶到头报自身,从来千古颂贤人。

明月偏逢三更雨,红日忽临万里云。

常言道‘青竹蛇口黄蜂尾’,万般也读不过这小人心……”

她声音不大,但十分悦耳,注入自己的感情之后,变得悲伤动人。

她唱的是唱词中有名的“一捧雪”。大概剧情是嘉靖年间的莫家有一件家传玉杯,叫一捧雪,被权臣严嵩看中,于是诬陷莫家,莫公子带着玉杯逃走,被抓获,他的仆人代替他而死。人头送到京师,把莫公子的妾侍雪艳找来鉴别真假。为了救助夫君,雪艳委曲求全,答应嫁给反派汤勤,以救得夫君,最后在洞房中杀死仇人,自己也自刎而死,保住了清白。

她唱的是雪艳为救夫君,出嫁前的自白,心中痛苦无奈痛恨诸多感情被她表现的淋漓尽致。

一折戏终,辛明默然片刻道:“你唱的极好,只是你想当雪艳么?为了求我救郑养性,甘愿牺牲自己?”

沈卿怜跪下,泣道:“奴家别无其它办法,只求老爷想法救救我那可怜的夫君吧!”说完掩面哭泣。

“郑养性是个花花公子,他也未必爱你,你却如此钟情于他?”辛明微微叹息,感情的事真是没有道理可讲。

据他所知,郑养性是个轻浮好色的纨绔,身边妻妾很多,他日日在外面狎妓欢歌,估计沈卿怜一年都见不到郑养性几次。况且沈卿怜这种才女和庸俗粗陋的公子哥有什么共同语言?

沈卿怜却泪流满面,她不若沈宜修,她是沈家庶出的女儿,从小在家中地位很低,周围的目光是冷漠轻视。虽然也有小姐的称呼,但在兄弟姐妹当中,她是寂寞而又自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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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拜师

家族为了讨好郑家,把她像物品一般赠送给郑家,郑养性也曾对她这个才女好奇过,在两人很少的欢好的日子中,郑养性会对她说笑,讲一些她不知道的外面的趣事,会把一些纨绔子弟常玩的游戏教给她。尽管这样的日子屈指可数,但却让这个寂寞内向的姑娘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年轻公子。

辛明叹了口气道:“郑家是谋逆的大罪,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求情就是徇私枉法。再说,郑家做了那么多坏事,害了那么多人,对他徇私,对被他害的人,也是一种不公正。我不能答应你。”

沈卿怜跪在地上嘤嘤哭泣,她想做戏文中的雪艳,但辛明不是邪恶好色的汤勤。

看她哭的这么伤心,李落梅不禁恻然,她是女人,最容易被痴情女人感动,忍不住也向辛明开口求情。

辛明皱眉,李落梅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道:“我答应你,把郑家这些年的功劳报告给圣上,能否饶他们性命看圣上的心意了。”

沈卿怜这才收住哭声,拜谢辛明,她知道辛明的地位,如果辛明向圣上为郑家开脱,圣上多少会卖辛明一个面子的,就如同辛明要卖李落梅面子一般。

沈卿怜叩谢辛明之后,站起来又向李落梅福了一福,婉转一笑:“多谢李将军,真心希望你能做这大宅的女主人。”原来刚才辛明和李落梅在外面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只见她一面笑,一面脸上还挂着泪珠,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十足的美人。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纷杂的说话脚步声,许多人一起过来。

屋门打开,原来是秋菊、彩蝶、小慧、琴娘连同一些丫环小厮。

秋菊笑道:“哪儿都找不到老爷,一路询问,才知道老爷进了园子,还上了山。”

这时候,丫环们帮四位姨娘脱去皮袄,送上手炉。慧心则让下人们摆上小杌子,茶桌,再奉上茶水。

众女坐下,彩蝶笑道:“刚才在半山腰就听到有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音清亮婉转,十分动听,请问是哪位大师呢?”

沈卿怜连忙上前拜见几位主母,道:“贱妾沈卿怜,刚才献丑了!”

别人也就罢了,小慧一听这名字登时冷笑起来,“哎唷!你就是沈家大小姐啊!刚才请你来唱一折戏,你说嗓子哑了唱不了,这时候,怎么又给老爷单独唱起来啦?”

沈卿怜向小慧拜了拜,道:“贱妾因为思念担忧夫君,心中惶惶,无心唱戏,所以才借口推托的,万请姨娘宽恕则个。”

小慧忽然呸了一声,柳眉倒竖,“贱人,想要骗谁?明明就是想勾引老爷,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她转头对秋菊道:“秋菊姨娘,我身边缺了一个使唤丫头,把她派到我房间里伺候吧!”

依着小慧的脾气,沈卿怜到了她的房间,少不得被她修理折磨一番。

“这……”秋菊没贸然答应,而是把目光投向辛明。这女人不重要,老爷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辛明哼了一声,对总管王诚道:“沈卿怜以后不必安排活计,就让她住在庵中和慧心做伴。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可以随便支派她。她的月钱等同各房的大丫环。”王诚赶快躬身答应,周围的丫环小厮看沈卿怜的眼光立刻不同了,这是要做姨娘的节奏么!

在一个集体当中,最大首领对你的态度,往往决定了你在集体中的地位。辛明一说出这番话,府中就没有势利小人敢去刁难她了。如果辛明不表态,以后就算小慧不说什么,也有一些溜须拍马的小人,揣测主人心思,作践沈卿怜。

小慧气的直咬牙,却也没有任何办法。琴娘是和事佬,劝道:“大家各退一步,沈卿怜给慧姨娘奉茶赔礼,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沈卿怜连忙斟了一盏茶,缓步走到小慧身前奉上,道:“请慧姨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妾身一次。”

小慧这两日被秋菊要当正妻的消息折磨的坐卧不宁,今天又碰了一个钉子,怒火攻心,忍耐不住,怒喝一声,“滚开!”一挥手把沈卿怜手中的杯子打翻,茶水扬了沈卿怜头脸身上都是。

沈卿怜眼圈一红,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慧心连忙上前将她拉开。

小慧却还不依不饶的怒骂,“贱人,让你知道本奶奶的厉害。”

忽听哗啦一声大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原来辛明发作,把身前桌上的茶具茶壶都掀落到地上,他怒视小慧,缓缓道:“亏你也是丫环出身,也受过人欺辱,现在却这般欺辱别人。”

说完转身拂袖而走,秋菊几人连声叫老爷,都叫不住辛明。

辛明一口气下山,到了山脚才停下脚步,心中还觉得十分气愤。

王诚问辛明要去哪个姨娘的房间?辛明想想几个姨娘,哪个房间都不想去。

王诚轻声道:“老爷要不去紫烟姑娘哪里耍耍?”辛明想想紫烟艳丽娇媚的表情,心中微动,便点了点头。

王诚引着辛明到了园中一处院落,原来这就是府中小戏班的所在。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小戏班的女孩都睡下了。

王诚叫开门,登时把女孩们都惊醒了,见是老爷来了,少不得过来拜见,奉茶侍候。去请紫烟的女孩片刻回来,报告辛明,紫烟姑娘正在更衣,请辛明稍等片刻,再进房间。

辛明坐着喝茶,同众女孩调笑几句。紫烟派人过来请辛明,辛明才放下茶盏,走入后院。

戏班的这片院子分先后两进,后院中,一间小厦灯火明亮,辛明推门而入,里面是一个布置精雅的小客厅,只见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穿着一身灰色缁衣,头戴女尼帽,正背对着他站立。

辛明一怔,却见这名女尼缓缓转过身子,眼如春水,眉若墨画,肌肤胜雪,千娇百媚,正是紫烟。不过看现在打扮,活脱脱一个俏丽小尼姑。

她一挥大袖,微笑道:“老爷刚才的‘思凡’没有听完,请坐下,听奴家把后面的唱完。”

有意思!辛明一笑,坐在花厅的一张小桌旁,上面也摆放着四样精致的素菜,一壶酒,一个小酒杯。

“好吧!就听你唱来。”说完翘起二郎腿,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一口喝干,是上好的女儿红,口感醇厚,入口绵香。然后,笑嘻嘻的看着紫烟。

只见她拈了一个手势,先自念旁白,“今日师父、师兄,多不在庵。不免逃下山去,倘有姻缘,亦未可知。有理呀!有理。”

她模仿小尼姑想要下山,却又不敢,犹豫不决,三心二意的表情惟妙惟肖。

只听她又唱道:“奴把袈裟扯破,

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她一面唱,一面伸腰展臂,声音悦耳,动作柔美,脸上的表情更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尤其是一双眼睛十分灵动,转盼多情,勾魂摄魄,带着成熟女人的无限风情。

唱到最后,忽然转了几个圈子,裙角飞扬,十分好看。到了辛明身边深深的福了一福,唱出了最后的尾声,“好了,被我逃下山来了!

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

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辛明低头望去,只见一张娇嫩的面孔,面若敷粉,唇若施脂,水汪汪的眼睛无限春光。

辛明端起酒杯凑到她的唇边,紫烟将杯中酒水吸干,却含在口中并不咽下,辛明心中一动……

第二天清晨,辛明带着多尔衮和多铎进宫来到太子府,在一座宫殿当中,举行的拜师仪式。

古代对师恩极为看重,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师尊等同于父母一样的地位,拜师礼十分隆重,提醒弟子师长育人的苦心,提醒世人知识传承的重要。

大殿中悬挂着孔子画像,辛明端坐在一张椅子上,礼仪官唱道:“请学子向师者行大礼!”

朱由校先上前叩头,他身后两名侍者把手中盘子高举过头,奉上束脩。盘子里装着龙眼、枣、葱、芹菜、莲子、红豆,每一样物品都各有寓义。

只听礼仪官在一旁赞颂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寄望后来者,成功报师尊。”

辛明接过礼盘,把礼盘中的龙眼、枣和葱回赠给弟子,龙眼象征开窍生智,红枣寓意早日高中,葱寓意聪明。辛明又额外赠送一本论语。

礼仪官又在一旁赞颂,“师道尊严立人立德。传学授业教化解惑。感念师恩天地为鉴。”

最后又高声喊“礼成”。

朱由校拜师礼之后,又是朱由检的拜师礼,也是一样的过程。辛明仔细打量未来的崇祯皇帝,只见他十岁左右,眼睛很大,充满疑忌。动作局促,总好像小心翼翼的模样。

拜师礼之后,辛明指着多尔衮和多铎道:“这两人是你们的伴读,以后,你们就是同窗了。”

四人互相打量,彼此都有点鄙视之意。朱由校眼中的多尔衮,是一副粗鄙野蛮的模样,好像乡下野孩子。而多尔衮眼中的朱由校则是,身材瘦弱,弱不禁风,完全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模样。

辛明板起脸来,道:“既然入我师门,以后就按我的规矩来。上课认真听讲,不许喧哗,交头接耳,睡觉开小差……”说了一大堆规矩,辛明拿出一柄一尺多长的竹板,在桌角轻轻一敲,森严道:“如果违反规矩,必受惩罚。”

但此刻辛明心中却在得意的笑,现在他是当之无愧的帝师了。多铎是现在的女真皇帝,朱家兄弟是将来的大明朝皇帝。多尔衮在正常历史中是摄政王,相当于皇帝。那么自己现在就是四个皇帝的老师了,想想就有趣。

在一间大厅中,辛明开始了他当老师的第一节课。果然同以前的老夫子“之乎者也”的教学完全不同,看着课表,朱家兄弟直发愣,“数学,语文,地理、自然,体育……”这些名目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

“数学是世间一切学问的基础,你们女真人需要用数学来计算自己养了多少牛羊?汉人呢,要用数学经商,制造器具,测量田地大小。所以有一句话很有道理,叫‘万物皆数’。”辛明随即开始讲述起来简单的数学知识。

很快辛明就发现自己的四名弟子数学水平各不相同,朱由校数学水平最高,大概相当于初中一年的水平,这在古代已经很厉害了,这是由于他喜欢木匠活,常常用数字计算的缘故。

朱由检和多铎会简单的数字计算,大概相当于小学二三年纪的水平。多尔衮数学最差,只懂简单的两位数的加减法,小学一年级水平。

辛明因材施教,对不同水平的弟子讲述不同难度的数学知识。朱由检学的十分认真,他热爱木匠活,喜欢数学计算这类东西,但在大明朝这些只能算是小道,那些老夫子可不懂,也不会讲。辛明是懂的,而且是算法中的高手,只听辛明略略一讲,朱由校就生出一股钦佩的感觉。

与之相反的是多尔衮,他对数字类的东西特别不耐烦,心中厌倦,把手中书本故意翻的哗哗想,忽然用力过大,撕裂了一页,发出刺耳的声音。

辛明停下讲课,皱眉问:“多尔衮,你扰乱课堂,打断为师教课,是什么意思?”

多尔衮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烦闷,暴躁的跳起来喝道:“我学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一伸手把面前书本笔墨全都扫落到地上。

多尔衮向辛明大叫:“我不学了,我们女真人首先看重的是勇猛,能打仗,能攻略城池。其次要学会与人相处,会交朋友,会处理族中纠纷,这就足够了。数字计算之类的根本无用,那都是汉人账房先生才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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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客氏

辛明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多尔衮傲然道:“是我的大汗阿玛说的。”

辛明冷笑:“你阿玛已经死了,现在定规矩的人是我,你违反课堂纪律就应该受罚。”说完拿起竹板从座位上站起来。

多尔衮瞪眼看着辛明,眼中露出凶光,忽然大叫一声,举起座下椅子,向辛明猛砸过去。

朱家兄弟都是大吃一惊,学生打老师,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在本朝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辛明冷笑,等到椅子砸到身前,用竹板一拨,咣当一声大响,椅子砸落在地上。多尔衮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体格健壮,如同一只小牛犊一般。这沉重的太师椅,如果被砸的是一名老夫子,只怕就要一命呜呼了,多尔衮下手也够狠辣了。

可惜,他碰上的是辛明。只见辛明倏的飞起一脚,正踢中他的小腹。多尔衮惨叫一声,抱住肚子,向后退。这一脚,辛明只用了三成力气,他也经受不起。辛明一跃到他身前,手中竹板劈头盖脸的打下去。多尔衮站不起来,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很快,皮开肉绽,竹板上沾满了鲜血,地上也溅落了不少。

朱家兄弟都一脸恐惧的看着这一切,这样野蛮血腥的场面已经超过了他们认知,辛明是要把这名同学给打死吗?这是什么老师和学生啊!都这么野蛮。

多尔衮挨了几十竹板,终于忍不住了,大叫:“老师,我错了,饶命!”

多尔衮就有这点好处,能屈能伸,遇到不能抵抗的情况,懂得求饶服软。

辛明停止殴打,问:“你哪里错了?”

多尔衮喘着粗气道:“我不应该扰乱课堂纪律,我保证以后认真听讲,学好数学。”

辛明一言不发,举起竹板就要打。

“还有……”多尔衮忙不迭的大叫:“我不应该跟老师动手打架,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杀了我。”

辛明这才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招呼外面的太监给多尔衮包扎。

多尔衮十分硬气,身上破裂流血之处,敷药包扎之后,一声不吭的又回到座位上,拿起书本,好像没事人一般。

辛明心中暗赞了一声,“好小子!”他虽然狠狠责打多尔衮,但心中也很欣赏他的韧性。难怪正常历史上,他的成就比旁边三人都大,性格决定命运,也决定了成就。

第一堂课讲完,休息片刻,第二堂课讲的是语文,课本却是戚继光将军的纪效新书,既是语文,也是兵法。这内容迅速吸引了多尔衮,他感兴趣的是兵法阵战之类的东西。他认真学习,不停发问。

朱由校则感到郁闷无趣了,他不喜欢兵法军事治理国家这些知识,只喜欢木匠活,后世人说他是一个被皇帝身份耽误了的木工大师。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思绪已经飘荡到还没做完的那些小玩意,心中盘算着怎么利用新学的知识,做的更好,想着想着就入迷了。

“太子!太子!朱由校!”辛明连喊几声,他都没回过神来。

辛明拿起竹板,慢慢踱到他身前站定,这时,朱由校才猛地醒悟,看到辛明阴沉着脸,还有手中拎着的竹板,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我……可是太子!你……不能打我。”

只听辛明冷冰冰道:“上课不专心,打十下手板。”

朱由校吓一跳,刚想向后缩,却被辛明一把抓住手腕按在桌上。

“你不能打我,救命!救命!”朱由校吓得大叫,拼命挣扎,可感觉辛明的手好似铁箍,纹丝不动。

门外伺候的几名太监,见辛明居然要打太子,吓得一起进屋求情,却被辛明一句“滚出去”给赶走了。

太子府最大的官叫太子府詹事,也闻声进来,站在辛明面前连连做揖,叫道:“请先生手下留情!”

每说一个字,辛明的竹板就落下一次,“啪!啪!啪!”此生还没挨过打的朱由校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对面被打的猪头一般的多尔衮,幸灾乐祸,嘲笑道:“汉人小子没一点骨气,轻轻打几下就禁受不起。”

打到第八下,忽然一个妇人从门口冲进来,抱住朱由校大哭道:“别打我儿,干脆打我算了!”

“让开!”辛明举着竹板喝道。

那妇人死命抱住朱由校,只是哭泣。

辛明皱眉看她,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普通的绸缎衣衫,满脸鼻涕眼泪。

“你是何人?”辛明问,他记得朱由校的生母应该早死了,朱由校被寄养在皇帝的一个选侍身边。不过看这女人装扮气质,不像是皇帝的女人。

东宫詹事拱手道:“她是太子的奶娘,叫客氏!”

辛明一惊,“客氏”这可是历史上大大有名的女人啊!是魏忠贤反动集团的核心人物,她和魏忠贤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把天启朝弄的乌烟瘴气,联手开启了明朝最黑暗时代,彻底把明朝给葬送了。而且魏忠贤之所以能取得朱由校的信任,掌管权力,也是通过客氏取得朱由校的信任。历史上,他和客氏对食,相当于夫妻关系。

客氏大名叫客印月,也叫客巴巴,是河北附近乡村的一名普通家女孩,嫁给了一个叫侯二的男子,生了一个儿子。在十八岁之前,她一直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沿着正常的生活轨迹行进。但这一年,一件事情,让她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成了皇孙朱由校的奶娘。

做皇孙的奶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和普通宫女差不多。但客氏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心灵嘴巧,非常机敏,在后宫上上下下混的很有人缘。朱由校的生母王氏便把朱由校完全托付给她。客氏照料朱由校也格外的细心,让他根本离不开自己。

皇子断奶之后,奶娘就要出宫。但由于朱由校一离开她就大哭不止,甚至以绝食相威胁,王氏无奈便破例把客氏留在宫中侍候朱由校。等到王氏一死,朱由校不知不觉的就把客氏当成了母亲。

正常历史上客氏运气奇好,光宗朱常洛登基一个月就死了,十五岁的朱由校被推上皇位,史称天启皇帝。朱由校称帝之后,大力提拔客氏,把她封为“奉圣夫人”,荫封她的儿子侯国兴和弟弟客光为锦衣卫千户,又令户部选良田若干赐予客氏。有言官上奏,认为不妥,天启帝特意下谕旨解释,说客氏“亘古今拥祜之勋,有谁足与比者?”

客氏本是一普通农妇,一旦能触到皇权这柄魔杖,立刻一步登天,地位权势的滋长,让她性格中黑暗的一面暴露出来。她在宫中外号“茄花”,十分淫荡,先后和魏朝,魏忠贤都结成对食关系,甚至还勾引过未成年的天启皇帝,还私下豢养面首。

另外她阴险狠毒,先后害死了天启皇帝好几个儿子,连张皇后都难逃毒手。据说,张皇后怀孕后,让人按摩后腰,客氏暗中指使按摩之人,猛击皇后后腰,让她流产。怀孕的裕妃因为不顺从她,被她关入夹道中,不给水饭,裕妃只能接房檐流下的雨水解渴,最后被活活饿死,一尸两命,实在可怜。

不过客氏也没好下场,她的保护伞——天启帝只活了八年,崇祯继位后,只过了两个月,就把客氏从家中拉出来,到浣衣局审讯之后,活活打死,再焚尸扬灰。在历史上,出名的歹毒女人当中,客氏能排前几号。

看客氏紧紧抱着朱由校,哀哀哭泣,辛明冷哼一声,松开他的手腕道:“还差两下,下次再犯错,一起打完。”

客氏看朱由校的手掌已经变得青紫,肿的好似茄子一般,不由得心痛的放声大哭。朱由校又是疼痛,又是委屈,也哭泣起来。

对面的多尔衮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讥刺道:“真是个怂货,男子汉断手断脚都要咬牙忍住,打几下手板就抹眼泪,哈哈!”女真人崇尚勇武,女真少年就算被打死也不能流一滴眼泪,否则会被族人终身嘲笑。

朱由校狠狠的瞪了多尔衮一眼,然后向辛明大叫:“你等着,我去父皇那里告状,打你一百廷杖。”

“随便!你可以现在就去。”辛明冷笑。

朱由校擦掉眼泪,咬牙大步而去。辛明让多尔衮三人先回去,他自己就坐在大殿中等候。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走入殿中,却不是皇帝派来的太监,而是客氏。她端着茶盘,到辛明身前奉上一杯茶,陪笑道:“先生,请喝茶。”

辛明点点头,上下打量客氏,这历史名人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她三十多岁的年纪,体态丰满,白白胖胖,头脸妆饰和这时代一般妇女相同。若说姿色,实在算不上什么美人,再加上年纪大了,眼角微见皱纹,很平凡的一个中年妇女。能让朱由校如此迷恋,只能说朱家子弟的审美观有点问题。连自家的三等丫头都不如,辛明在心中评判。

辛明接过茶杯谢了,客氏却不走开,站在辛明旁边唠叨起来,说的是朱由校小时候的事情,什么几岁就没了娘亲,父亲又不怎么管教他,整日惊惶,担惊受怕。生病了也没人管,差点死掉。说到伤心处,客氏抹起来眼泪,她向辛明福了一福,道:“由校是个可怜的孩子,以后请先生也垂怜他一些。”原来她是过来向辛明替朱由校求情的。

辛明听她哭诉,暗想,不管她怎么歹毒,但对朱由校倒是真的关心回护。

“我做事有自己的规矩。”辛明缓缓道:“不过,我答应你,以后对太子多一些耐心。如果他再犯错,先劝诫,如果不听再责打。”

客氏连忙拜谢,起来向辛明嫣然一笑,辛明垂下眼皮,微微点头。

客氏告退,离开大殿,走出殿门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辛明,只见他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目光与客氏一碰。客氏心中突的一跳,快步离开。

回到自己的住处,客氏歪在床上想着心事。她现在伺候太子,但朱由校刚当上太子,也没什么实权,所以她的地位和周围宫女差不多。看看屋子里的装饰摆设就知道了,桌椅板凳都是普通材质,床帐帘幕都是灰色粗布。她现在最值钱东西就是头面衣服首饰,都在身上穿着,头上戴着呢!

她常年住在宫中,几乎见不到宫外的丈夫,放眼宫中除了皇帝,几乎见不到正常男子,偶尔能见到锦衣卫和大内侍卫都是一身戎装,成群结队,连搭话都不能。其实并不懂女人,不懂女人的身体,更不懂女人的心。

客氏也有一个对食之人,叫魏朝。本是郑贵妃身边的太监头目,有点权势,客氏主动巴结他,两人才有了这种关系。可是,前几日宫中忽然变了天,郑贵妃倒台了,魏朝也失势,整天如丧家之犬,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客氏慢慢回想辛明的模样,年轻,英俊,身体强健。

客氏想象着辛明在自己身边,同自己说话调笑。

这时,院子传来争执声音,一个小宫女跑进来报告,说魏朝公公来了,要找夫人,被看守院子的太监给阻拦了。

“就说我不在,让他快滚!”客氏十分恼怒。

“他奶奶的,一群势利眼,现在看爷爷失势了,一个个狗眼看人低,不是当年跪舔爷爷的时候了!”只听院子里魏朝在大骂。

“给爷爷滚开!”接着,看守院门的小太监哎唷叫了一声,想必是被魏朝给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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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阴险的魏忠贤

魏朝大步向客氏居住的房间走来,到了房间门口,吱扭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客氏一脸寒霜的堵在门口站立。

魏朝脸上换上一副笑容,讨好道:“心肝,这些日子没见到你,真是想死本公公了!”说完伸手去拉客氏的手掌。

客氏甩开他的手,冷冷的道:“魏朝,咱们之间的关系完了,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魏朝一怔道:“为什么,咱们不是一直相处的挺好吗?”

客氏不耐烦的道:“不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了。”

“好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魏朝伸出一根手指对客氏怒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相处两年了,变脸比翻书还快,也跟别人一样势利眼,不是当年你跪在地上打旋磨巴结我的时候了!这些年,我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自己心里清楚。”

客氏呸了一声,叫道:“闭了你胡吣的狗嘴,老娘什么时候跪在地上巴结你了?告诉你,老娘行得正,立得稳,拳头上能跑马,一口唾沫一个钉。老娘不欠你什么,快给我远远的滚开吧!”

魏朝冷笑:“好个不欠我什么,这些年我得意的时候,给了你不少金银,现在既然咱们断了关系,就都一起还给本公公。”

魏朝其实知道自己失势了,也知道自己和客氏完了。但他急需银子,此次来,是希望讨回以前给客氏的几百两银子。

客氏怒道:“谁看着你给过我银子,告诉你,一文钱也别想从老娘这里拿走。咱们好说好散,以后还留着见面的情份。哼,你要执意罗嗦,休怪老娘不客气!”

魏朝当然给过她银钱,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几百两,但这些银子她都托人送到丈夫侯二那里,盖房子买地用了。

“哟!”魏朝夸张的叫起来,“小**想赖账是吧?今天,你不把银子交出来,我还不走了!”说完就想往屋子里闯去。

客氏急忙把手臂架在门框上阻拦,可是魏朝毕竟是男子,比她有力气,用力一推,就把客氏推倒在地上,客氏登时坐在地上,撒泼大叫大骂起来。

忽然一只大手掐住魏朝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用力一甩。魏朝又高又瘦的身体,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子,坐倒在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登时冷笑起来,原来抓他的人是魏忠贤。

“哼,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好儿子李进忠……嗯,现在得叫魏忠贤了。当年被我提拔的时候,跪在地上给我舔鞋的主,现在投靠新主子,也牛气起来啦!”

魏忠贤皱眉沉声道:“魏朝,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吃瘪了,就老老实实认命,这宫里没人找你麻烦的。”

魏朝暗害王安,但王安念旧情,没报复他。皇宫这么大,如果他躲在哪个角落,也没人注意他的。

可魏朝瞧瞧魏忠贤,又瞧瞧客氏,忽然明白什么似的叫道:“好啊!我说你这**,怎么如此待我,原来又找了新相好的了。”

他心中又妒又怒,一时间昏了头,大吼一声,向魏忠贤冲过来,想要和他厮打。

魏忠贤身后有两个太监,刚要上前阻拦,却见魏忠贤倏的踢出一脚,十分凶猛,正好踢中魏朝胸口。魏忠贤武技高强,放到现代得是专业级的散打运动员,这一脚用了十成力量,分明是想置魏朝于死地。

魏朝胸骨喀喇一声响,断了好几根,他一声惨叫,在地上滚出好远,半晌才爬起来,咳出一口鲜血,挣扎着说出给他招惹杀身之祸的一句话:“好小子,你当初献计谋害王安……”

魏忠贤脸色一变,向左右两名太监一使眼色,两名太监扑上去,猛打魏朝,下手十分狠辣。魏朝片刻没了声息,直挺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客氏站在门口,没一点往日香火之情,还喃喃道:“打得好,打的痛快,打死这厮给本姑奶奶出气。”

这时,那两名太监望向魏忠贤,只见魏忠贤手掌轻轻一摆,做了一个切割的姿势,意思是要杀了魏朝灭口。两名太监登时明白,把昏死的魏朝给拖出去了。

魏忠贤转头向客氏施礼,客氏一面还礼,一面还道:“这魏朝太可恶,应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魏忠贤微微叹道:“魏朝当年对我有恩,就算现在得罪我,我也要留几分情面。不过,夫人放心,我已经让人给他几两银子,把他赶出宫去了。以后夫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客氏这才放心,再次施礼。把魏忠贤请入房间,让座奉茶。

魏忠贤说自己是奉旨到太子府请辛大人的,正好路过这里,听到有争吵声音,便过来看个究竟。

其实,魏忠贤早就想杀了魏朝灭口,只是找不到他而已,之所以来这里也是听到魏朝的声音才寻过来的。魏朝得罪了人,不知收敛,也是自寻死路。

客氏十分关心太子,连忙询问圣意如何?能否给太子撑腰,惩罚辛明?

魏忠贤轻轻摇头道:“圣上十分器重辛大人,只怕太子这次不但白白挨打,还得给辛大人赔礼。”

这情况其实很正常,古代把老师看作父亲,父亲责打儿子,就是到了现代也名正言顺。

客氏闻言不禁替太子叹息,同时也更加向往辛明,这男人真有这么厉害吗?连皇帝都要卖他面子?如果自己能依靠上这样的男人,真是此生无憾了。

魏忠贤最会揣摩人心,他只与客氏交谈几句,就摸到了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忽然身体前倾,轻声道:“辛大人年轻英俊,事业有成,如果夫人能和辛大人有了亲密关系,那样才不枉了这青春年华呀!”

客氏脸上微红,啐了一口,“胡说八道!”

她望向魏忠贤,只见他面孔忠厚老实,一眼望去,就觉得让人可以信任依靠,再加上又是太监,所以心中不再顾忌,叹了口气道:“人家那么年轻优秀,岂能看中我这半老徐娘。就算我落花有意,人家是流水无情啊!”

魏忠贤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有些年轻男子专门喜欢半老徐娘的少妇,我曾和辛大人攀谈过,他似乎就喜欢年纪比他大的女人,听说,他家里的几个姨娘都比他大几岁的。”

“真的?”客氏心中生出一丝希望。

魏忠贤点头,轻声道:“不过,辛大人面嫩,这种事情不会主动的,还要夫人热情些才好。”

“怎么热情?”客氏愕然问。

“嘿嘿!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对付辛大人这种年轻面嫩的男子,就要大胆开放……”说完探头在客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客氏听得脸红了,不过还是站起来,对魏忠贤福了一福道:“多谢公公指点。”

她心中对魏忠贤十分感激,却不知魏忠贤嘴角微微下弯,露出一丝冷笑。辛明的人品性格,他早就知晓。客氏这回要吃一个大瘪了,可笑客氏这女人昏了头,也不想想自己和辛明差距之大。就凭辛明现在的身份地位,京城中什么样的千金小姐得不到,会爱上她一个姿色平平的中年妇女?

半个时辰之后,在乾清宫当中,皇帝朱常洛坐在一张御案之后,太子朱由校则垂头丧气的站在旁边,刚刚被父皇给训斥了一通。虽然父皇没有发脾气,但也很出乎朱由校意料,他本以为父皇会严惩辛明呢!

辛明进来给朱常洛叩头拜见,然后站立在一旁。朱常洛叹息道:“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这就是师道尊严的来历。由校从小失去母亲,又缺乏严师教导,这才变得如此顽劣,现在有先生管教,实在是他的机缘,值得庆幸啊!今日这手板打得好!”

说完又训斥朱由校道:“亏你还有脸到朕这里告状,还不快给先生赔礼。”

朱由校委委屈屈的跪下,给辛明叩头赔礼道歉。

朱常洛又对辛明道:“以后太子就托付给先生了,严师出高徒,还望先生严加管教。”

又对左右太监连同太子府詹事道:“从今以后,不论先生如何管教太子,任何人不得置喙多言,更不许到朕这里告状,否则必有严惩。”

周围人一起跪下接旨。

辛明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微微一笑,心想,“朱常洛这些日子成熟了许多,也懂得笼络臣子了。”

辛明有辽东作为后盾,又有辽军驻扎在京师之外,这让皇帝朝臣很难安心。他惩罚太子恰恰表明,他是想做一个好帝师,没有造反的意图。如果他每天什么都不做,只怕皇帝朝臣又要心惊了。

刚刚走出乾清宫,忽然被一人拦住。辛明十分惊喜,叫了一声:“义兄!”却见王安手上绑着绷带,笑眯眯的看着辛明。

“义兄的伤好了么?”

“呵呵!无大碍!”

王安带着辛明到自己平时处理事情的侧殿,叫司礼监的地方,述说伤势。他政变那日受了重伤,差点死掉,是因为流血过多,其实并没伤到内脏要害。他一生都在宫中生活,十分想念皇帝,伤势稍好,便急匆匆的赶回来。

两人在司礼监坐下,周围的太监纷纷过来请安。这地方就是太监在奏折上批朱的地方,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室。

王安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众太监,忽然对魏忠贤道:“忠贤,你去给我们俩人倒茶来。”

司礼监的太监是给皇帝处理政务的,是皇帝的秘书,地位颇高,而魏忠贤是秉笔太监,又在众太监之上,地位仅次于王安。按理说,这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应该找在殿外伺候的小太监。可王安偏偏支使魏忠贤,这已经有轻慢折辱的意味了。

魏忠贤并无怨言,快步出去,端茶水进来,给二人奉茶。

王安哼了一声,忽然伸开一条腿,道:“忠贤,我的这条腿受伤之后,总是酸痛,听说你会按摩,给我按上几下吧!”

魏忠贤立刻跪下,把王安的腿抱在怀中,轻轻按摩。司礼监的众太监都很惊讶,谁也不敢多嘴,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辛明微微皱起眉头,和王安闲谈几句,便起身告辞了。王安送他到殿外,见左右无人,辛明轻声道:“哥哥刚才干嘛当众折辱魏忠贤?”

王安冷笑,“弟弟不晓得,这些日子我不在,这厮掌管司礼监也太不像话了,他大权独揽,私自收受贿赂,以权谋私,提拔亲眷,哼!我只离开这么几天,他就反天了,以为自己是司礼监之主么!”

辛明道:“据我所知,魏忠贤是心机深沉之人,哥哥这么折辱他,恐怕会有后患。”

王安哼了一声,“魏忠贤本是个普通太监,若不是他救了我一次,我向皇帝大力推举,他岂能一步登天,坐上这秉笔太监的位置。哼哼,一个不识字的粗鄙之人,不好好敲打一下怎么成?再说,就凭我在宫中的人脉人望,会怕有人报复么!”

辛明心中一叹,王安的脾气果然如史书记载,他固然忠心耿耿,正直不阿,也很有能力。但也有狂傲自大,目中无人的毛病。于是便道:“不管怎样,他现在也是一名首领,皇帝也很喜欢他,哥哥在人前还是给他留几分薄面才好。“

没想到这么一说,王安更恼怒了,他从朱常洛小时候就开始侍奉,相依为命,感情很深,好似父子。听现在朱常洛喜欢魏忠贤,不禁大为妒忌,哼了一声道:“弟弟不用多说,宫中的事情,我比你见的多,怎么做,我自有分寸。”

辛明不便再说,拱手告辞。

王安回到司礼监,大马金刀的在自己座位上一坐,拉长声音道:“忠贤,你过来,我问你几件事。”

殿内的大小太监都很懂眼色的,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溜了出去,大殿中只剩下魏忠贤和王安两人,魏忠贤恭恭敬敬的站在王安身前。

王安拿起一本奏折,问:“魏良卿是你什么人啊?”

“是小人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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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客氏的美梦

王安哼了一声,道:“有奏折说他‘积功勤恳’,建议让他做州郡的盐课提举,嘿嘿!管盐课的官虽然不大,只有七品,但油水很大呢!他有这个资格么?”

魏忠贤躬身道:“这是郡守上的奏折,想必是真的吧!小人也不知道。”

王安忽然呸了一声,“狗屁不通,你自己侄儿是做什么的,你不知晓?他一直在乡下务农,有个屁‘积功’,郡守巴结你上了奏折,你顺水推舟,这套把戏还想骗谁?”

魏忠贤赶快跪下,伏地叩首,道:“小人有罪,小人年轻时候荒唐,败光了家产,父母和儿子都是小人弟弟和侄子给抚养的,这次给侄子谋取一个小官,也是为了让他更好照顾老母,消除一点心中愧疚。”说着眼泪也流下来了。

王安哼了一声,又道:“前几日有一个外官到你家里,送了二十两黄金,希望能去一个富裕之处的任所,你收了贿赂,还替人换了任所,可有此事?”

王安负责东厂,这个特务机构专门刺探各种隐秘事情,所以魏忠贤的这些小动作瞒不过他。

魏忠贤连忙叩首泣道:“王公公垂怜,小人确实受了这黄金,只因老母生病,要吃人参治病,小人这金子都送回老家去了。”

王安父母在世的时候,也是一个孝子,他听魏忠贤卖官纳贿都是为了孝敬父母,登时神色稍缓,叹了口气道:“你的做法出自孝心,也很难得,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这么做,犯了规矩,我明天禀明圣上,让你离开司礼监吧!”

魏忠贤伏地大哭,“王公公垂怜,小人在宫中最敬佩的就是王公公了,敬佩公公的品格能力,把公公当成自己的兄长前辈。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公公身边当差。求公公开恩,让小人留在您身边,那怕免去秉笔太监的职位也无妨,只做一名端茶送水的小厮,每日给公公揉腿捶肩,侍候公公,小人就满足了。”

王安微微点头,见魏忠贤这么听话,心里舒畅多了。史书上记载王安第二个缺点就是喜欢别人奉承,越卑躬屈膝,越低三下四他就越高兴。

王安又道:“你对我那么忠心么?可是怎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魏朝给处死了?”

魏忠贤抬头,义愤填膺的道:“魏朝本来是公公的结义兄弟,可他背信弃义,用阴险手段暗算公公。看到公公受伤的痛苦,伤心的模样。小人心中不知有多痛恨这个人,没一日不想杀了他。那日见他在太子府还十分狂妄,说了公公许多坏话,小人一时间控制不住愤怒,没请示公公就把他给杀了,还请公公责罚。”

王安叹了口气,他和魏朝是结义兄弟,魏朝背叛他,他很伤心,但他也不忍心处死这名兄弟。魏忠贤这么做其实是替他去了一块心病。

王安道:“罢了,以后再做任何事情都要请示我,知道吗?”

魏忠贤连忙叩谢,心中微喜,王安这么说,就是不赶他走了。

王安又道:“刚才说那两件事情,你都是出于一片孝心,那也就罢了,只是从此以后,司礼监的大小奏折,都要请示我之后,才能批朱。”

魏忠贤连忙叩谢,大声称颂王安。

此后十几天,辛明天天都到太子府上课,朱常洛老实多了,多尔衮也规规矩矩。不过这四个孩子当中,学习最好的并非两个大孩子,而是沉默寡言的未来崇祯帝朱由检。他学习认真努力,很多讲过的文字都能整段的背诵。辛明惊叹,这是一个学霸啊!

这一日,天色阴沉,不久飘下雪花,寒风呼啸,室外变的极冷。此时正好是该上体育课了,太监便过来请示,是否正常上课?

“当然。”辛明点头,这样的天气正是锻炼人的意志力的时候。近代伟人在回忆少年时代的时候,说自己有意在雷雨天到山中树林中奔跑,以野蛮体质,磨炼毅力。辛明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有感于张居正教导万历,高智商,心性低,最后失败,成了废才的情况,着重磨炼学生的意志。

辛明给四名学生每人发了一柄木剑,多尔衮看到院子里遍地白雪,十分兴奋,连棉衣都不穿,欢呼一声,只穿单薄的夹衣就冲出门去。多铎年纪虽小,也毫不逊色,紧随其后,在冰天雪地中舞动木剑,按着辛明教给他们的剑法,劈砍院子里的稻草人。

朱家兄弟就慢多了,他们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别说到冰天雪地里锻炼,连自己穿衣服都很慢。

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穿好棉衣皮靴,外面又穿了一层棉甲,这才出门,此时,多尔衮二人已经在院子里锻炼的满头大汗了。

多尔衮一面劈砍,一面斜睨朱由校。虽然二人差了四岁,朱由校身材也比他高大,但动作笨拙无力,十分可笑。

“喂!哭鼻子的汉人小子,咱们对打一场如何?”

“哼!野蛮人!”

两人这十几天一直互相看不顺眼,互相厌憎,几乎从来不说话。

“哈!我猜你是不敢,你是胆小鬼,对不对?”

“哼,野蛮人只配和野兽搏斗,我可是人。”

多尔衮听朱由校讥讽他为野兽,勃然大怒,想过去厮打,又怕辛明惩罚。

他很聪明,见客氏每天给朱由校送茶水点心,与朱由校很亲密,便故意激怒他。

“听说你们汉人小子离不开奶娘,长到你这么大还要奶娘哄着睡觉。每天给你端茶送水的那个娘们,骚里骚气的,天天搂着你睡觉,你们没发生点什么?哈哈!”

朱由校勃然大怒,且夹杂着一丝羞惭,他被戳中了痛脚。因为他现在确实还得每天由客氏哄着睡觉,直到他睡着了,才能离开。他平生最爱的人就是客氏,把她当成自己母亲,听多尔衮这么侮辱客氏,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挥舞木剑向多尔衮头上劈去。

多尔衮见朱由校先动手了,登时心中大喜,他侧身躲开。朱由校木剑开阖,又劈又砍,连多尔衮的衣角都擦不上。多尔衮没他高壮,但却比他敏捷多了,朱由校只劈砍几下就气喘吁吁。

忽然,多尔衮欺身直进,用手中木剑拨开朱由校的剑,接着用力在他右臂上一戳。朱由校吃痛,大叫一声,把手中的木剑扔了。多尔衮伸脚一绊,朱由校登时扑到在雪地中。多尔衮骑到他身上,用拳头猛殴他的头。

周围伺候的太监都是大惊,殴打太子,这还了得!刚想上前拉开。却听辛明在大殿台阶上喝道:“谁都不许参与,让他们打。”

辛明让多尔衮和多铎一起和朱家兄弟学习,目的就是想让他们也学学女真人的勇武脾气,男孩子不打架,怎么锻炼出来坚毅的品行。明太祖、明成祖小时候能怕打架?可惜后世子孙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失去了祖先的勇武之气,这才被异族欺负。

此时多尔衮已经占了上风,把朱由校按在雪地当中痛打。忽然,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眼冒金星,只见朱由检冲上来,用木剑劈了一下,大叫:“放开我哥哥。”他兄弟俩感情很深,打架也一起上。

多铎在一旁大笑,“喂,多尔衮,用不用我帮你?”女真人的规矩,打架时候得经过同意才能帮忙,否则就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滚!你以为我收拾不了这两个汉人小子。”多尔衮跳起来,三拳两脚就把朱由检给打倒在雪地中。这时候,朱由校也从地上爬起来,大吼冲上来。他们哥俩一起上,二对一,依然不是多尔衮的对手,一次次被打倒在雪地上。

辛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止住,见朱家兄弟都是鼻青脸肿的。他们两个打一个,也不是多尔衮的对手。只见多尔衮在辛明身后做鬼脸,嘲笑二人。朱家兄弟又痛又恼,忍不住都留下两行清泪。

辛明见他俩流泪,脸色一沉,怒道:“不许哭,把眼泪憋回去。”

朱家兄弟憋屈的低下头,不敢再哭。辛明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打不过,好好练习,总有赢回来的时候。哭泣流泪,还叫男子汉么?”

“今天体育课之后,加练半个时辰,作为你们哭泣的惩罚。”辛明道。

下课后,辛明先让太监送多尔衮、多铎回去,自己则坐在大殿中看院子里朱家兄弟练习剑法。

这时候,只见客氏穿着一件黑色斗篷,提着一个食盒走进院子。这些日子,她每日都过来送茶点,除了给朱家兄弟,也有辛明一份,十分殷勤。然后,总与辛明攀谈一会儿再离开。

辛明难拂她的好意,也吃了一块点心。客氏给辛明倒茶,忽然茶碗翻倒了,茶水溅了辛明一身。客氏一声惊叫,连忙用手绢给辛明擦拭,口中道歉。

辛明站起来,抖了抖衣服,说了声没事。

客氏却陪笑道:“这怎么好,外面天寒地冻的,穿着湿衣服,容易生病的。我屋子里有男子衣衫,先生如果不嫌弃,就去更换一下。”

辛明本不想去,但经不住客氏热情相劝,便去了。

客氏就住在后院,辛明在厅中等候,客氏进入卧室取衣衫,半晌也不出来,正有点焦急。忽听,卧室中,客氏尖叫一声,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

辛明一惊,连忙走入卧室。却见卧室中帘幕低垂,光线昏暗。在一张大床上,客氏侧卧,以手支颐,正看着辛明媚笑。她身上只穿了贴身的肚兜,然后在外面披了一层红色轻纱,身上白肉隐约可见。

“来呀!过来嘛!”客氏伸出白白的手臂招呼辛明,语气好像小女孩在撒娇。

奶奶的!这老女人想干什么?辛明看到这丑态差点恶心吐了。他固然在史书上知道客氏不是正经女人,但平时见她还算端庄,便放松警惕,跟她过来,岂料她忽然给自己来这么一出。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丫环,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她年轻漂亮的多么!

辛明转身便走,岂料一阵香风扑来,客氏从床上下来,小跑到辛明面前,拦住去路。

“你看看我嘛!美不美!”客氏一面扭动她丰满的身体,一面拉住辛明的手。

“诶呀~”辛明连忙甩开油腻的胖手,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沉声道:“夫人,请自重些。”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不怕羞,你怕什么!”客氏依然媚笑着凑上来,张开手臂,想要抱住辛明。

辛明再也忍耐不住心中怒气,用力一推。客氏一声惊叫,摔倒在地上。

“老子是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你休要这等不知廉耻,要有些风吹草动,老子眼睛认得你是太子奶娘,拳头却不认得。”辛明气急,顺口把武松怒斥金莲的话给说出来了,还觉得不解气,又加上一句,“不要脸的女人,自己也不照照镜子,都老太婆了,还不知丑。”

辛明转身大步走出去了,他特别生气,依着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客氏的做法,就是对他的羞辱。男女之间的厌憎,一半是身体相貌性格,另一半是身份地位的差距。如果现在辛明还在将军村做贫农,饿的要死,估计就会是另外一种光景。

客氏坐在地上,又羞又恨,她的美梦终于被辛明这一推一骂给惊醒了。自己根本配不上人家,人家也从来没瞧得起自己,可笑自己还处心积虑,种种作态,现在都要成笑柄了。这种男女之间的轻视,伤害力最强,最伤自尊心。

“辛明,你等着。”她握紧拳头,眼神怨毒,昏暗的屋子中,好像一条盘卧在地上的红色大蛇。

晚上,伺候完太子吃晚饭,客氏无精打采的回到房间。她借酒消愁,让小太监送来两个菜,一壶酒,自斟自饮。想到辛明英俊的模样,心头火热,但随即又想到他对自己的痛斥,冰冷无情的藐视,满心喜欢又全部化做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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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魏,客联盟

“对,你是大人物,大英雄,皇帝身边的红人,瞧不起我们这些低贱的奴仆,哼,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臣服于我。”客氏一面喝酒,一面自言自语的发狠,但她终究是妇道人家,要想挑战辛明这种层次的人,根本没有机会。

忽然,一人掀开门帘进来,却是魏忠贤。只见他坐到客氏对面,愁眉苦脸,拿起桌上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随即长长的叹了口气。

“怎么!王安那老东西又给你气受了!”客氏一边喝酒,一边斜睨魏忠贤。这些日子,魏忠贤常常过来与她说话,两人的关系也日渐亲密。魏忠贤也不瞒她,把王安如何折辱他都说了。

“上次要不是我机智,骗他说,受贿卖官都是为了孝敬父母,只怕我现在已经被赶出宫去,无家可归了。唉!最近是一两银子也弄不到了!”

魏忠贤特别有心机,他早就知道王安孝顺,所以才编出那些鬼话骗他。其实他父母早死了,他也没有儿子。他老家是河北沧州乡下的,估计东厂也查不到那么偏僻的地方。

“该死的老东西!”客氏也喃喃咒骂。她不以为王安这么做是正义的,反而觉得魏忠贤在宫里当差,弄点零花钱是天经地义的。在她想来,朝廷的钱又不是你个人的,干嘛管的那么严格?

魏忠贤叹了口气,道:“你不也是一样,今天在那小子身上吃了一个瘪。”

客氏脸上羞怒之色一闪而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半天功夫,都传到魏忠贤那去了。她恨恨说道:“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枉我在他身上花费了半个月的功夫。早晚我要收拾这小子。”她心中痛恨,转而开始咒骂起辛明来。

“唉!凡事不可强求啊!来,两个苦命人喝一杯!”魏忠贤举杯和客氏干了一杯。

两人心情郁闷,转眼间一壶酒喝干了,都微微有些醉意。

客氏带着醉意吃吃的笑,“喂,你是大有能力的人,你有没有法子,把这些欺负咱们人干掉呢?”

魏忠贤冷笑:“有法子,只怕你不敢。”

“呸!老娘的胆子最大了,此生就没怕过事,更没怕过人。”

“哼,法子就是……”魏忠贤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凶光,用手向上指指,“把天捅破了,让太子继位。”

客氏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大了,酒也醒了一半,左右看看,屋内外都没人,这才急促的小声道:“你疯了,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是掉脑袋的。”

魏忠贤讥笑起来,“你刚说完胆子很大的。”

客氏急切的道:“我当然什么都不怕,可咱们也不能异想天开,胡说八道啊!你捅破天,咱们就能报仇啦?”

魏忠贤道:“我知道太子是把你当成母亲的,只有他当上天子,咱们才有出头之日。”

客氏点了点头,随即又叹气道:“可惜,我终究不过是他的奶娘,将来他有了自己的女人,还会在乎我这老女人么!”

魏忠贤冷笑道:“所以你要和太子有更亲密的关系才行。”

客氏和魏忠贤对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脸色绯红。她是真的把太子当成儿子看待的,从襁褓中啼哭的婴儿开始,一直伺候到现在,她对太子的爱比自己儿子都多,这种爱是母爱,不是男女之情。

“先不说太子了,你有什么法子……”客氏也学着魏忠贤的样子,用手指轻轻向上一捅。

魏忠贤冷笑,“这世上的人都有弱点,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强大,这是我当年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的经验。”说完他伸手抓住客氏手背,慢慢道:“‘天’也有弱点,相信我,我有法子可以做到。”

客氏凝视魏忠贤的眼睛,她信了,这双眼睛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烛光下闪烁着两团小小的光点,像蛇的眼睛,像蛇正在凝视猎物,然后猛地从黑暗中弹出,用毒牙给猎物凶猛的致命一击。而在这之前,这双眼睛已经在黑暗中窥伺了太长时间,完全知道猎物的弱点。

“我信你,你是这世上最有能力的人。”客氏反手握住魏忠贤的手,两只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像缠绕在一起的两条毒蛇。

魏忠贤轻轻一拉,把客氏拉到怀中,客氏抚摸着他的脸,缓缓道:“可惜你也是太监,不然咱们俩人会多么美满。”

魏忠贤又笑了,这是胸有成竹的笑,他做一切事情都很有把握。男人最重要的是懂得女人,而他在入宫之前是结过婚的,他了解女人,知道女人的身体,更知道如何抚慰女人的心。

蜡烛熄灭,乌云遮蔽夜光,在这黑暗的夜晚,黑暗的房间中,大明朝有史以来最黑暗的反动联盟,魏忠贤——客氏,正式勾结在一起了。

第二天,雪后初晴,冬日的阳光被积雪映射,分外刺眼,紫禁城的慈宁宫中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哎唷!魏公公亏你有心还能来看我这走了背运的人。”郑贵妃夸张的对魏忠贤叫道。

万历去世之前嘱托朱常洛要好好照顾郑贵妃,朱常洛心肠好,虽然郑家造反,却也没为难郑贵妃,还让她居住在慈宁宫,只是往日煊赫的门庭,现在变得冷冷清清了。

魏忠贤陪笑,侍立在郑贵妃身边。郑贵妃虽然不如以前了,不过排场还是有的,她坐在宽大的绣椅上,身旁侍候的宫女太监也有十几人。

郑贵妃收起笑容,哼了一声道:“魏公公现在发达了,攀上了王安的高枝,可惜啊!我们郑家倒成了你向上爬的垫脚石。”

魏忠贤救了王安,又献计擒了福王,到最近杀了魏朝这些事情也传到了郑贵妃耳中。

魏忠贤苦笑道:“请太妃体谅则个,小人为了生存,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罢了!过去的事情都不提了!”郑贵妃摆手,“你这次又来找我做什么?”她是很现实的女人,一来她理亏在先。二来,魏忠贤现在是秉笔太监,也算是首领,犯不上再去得罪。

魏忠贤躬身轻声道:“我听说太妃最近有些心结,所以来帮太妃排解一下。”

郑贵妃脸色微微一变,她现在确实有心结。她以前做过那么多针对朱常洛的坏事,现在朱常洛到底当上了皇帝,所以她心中很怕朱常洛报复她。另外,即便朱常洛心肠好,不去动她,也怕一些势利小人,揣摩圣意,对她下手,这样的事情她在宫中见过很多。所以她现在日夜忧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有办法?”郑贵妃问。

魏忠贤微微躬身点头,向左右看看。

“你们都下去吧!”郑贵妃屏退左右。

等到殿中无人,魏忠贤才上前轻声道:“皇上登基之后,十分爱好女色,只是身边乏人。”

原来朱常洛做了这些年太子,一直过着压抑的生活,身边几乎没有多少像样的女人。登基之后,这些女人要么年纪大了,要么早就死了。朱常洛想要提前选秀,从民间选一些美貌女孩,但现在朝廷中东林党的话语权很大,廷议后认为民间百姓疾苦,皇帝刚刚登基应该全心全意治理国家,不宜提前选秀,把皇帝的要求给驳斥了。

“嘿嘿!小人知道太妃宫中是有几个出色的女孩子的,如果献给皇帝,一定可以大大讨得皇帝欢心,修补两家关系。另外,一旦有女子得宠,在皇帝耳边吹吹枕边风,就是封太妃为太后也有可能啊!”魏忠贤说道。

郑贵妃听到此言,真是有些心动了,当皇后曾是她一生的梦想,现在当皇后是没机会了,如果能当皇太后也能稍作安慰。最主要的是,能笼络住皇帝,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就稳固了。

于是便笑道:“公公说的有理,我身边确实还有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留在我身边也没用处,白白耽误她们青春年华,不如送给皇帝呢!”

又道:“正好公公在此,替我选择一下。”

于是吩咐下人把自己宫中美貌的宫女都招入殿中,一共三四十人,花红柳绿,娉婷袅娜。

魏忠贤知道朱常洛的喜好,他喜欢身材高挺丰满,容貌艳丽的女子,一共选择了七人,转头对郑贵妃道:“这第八个女子嘛!还请太妃不要藏珍,慷慨一些才好。”

郑贵妃笑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公公。”

原来她有一个外甥女,叫李凤娇,年方二八,相貌极为艳丽,是个绝世美人,堪称倾国倾城。此女不但貌美,而且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诗书琴画都通晓,更兼聪明伶俐,口齿灵活,很得郑贵妃的欢心。她把此女引入宫中,本来是怕自己年纪大了,姿色衰退,想要用她笼络万历。岂料,万历病重,还没见到此女就一病呜呼了!

过了两天,朱常洛下朝之后批阅奏折直到深夜,一名内监过来请示要哪位妃嫔过来伺候。朱常洛想想身边这几个女人大多都是从太子府就跟随他的,老实本份,年纪大了,又没什么情趣,便摇了摇头。一个小宫女端着夜宵上来,朱常洛望去,只见她十分稚嫩,还是一个小女孩。接过夜宵,摆摆手让她走开。

此时殿中空旷安静,朱常洛一股寂寞感觉油然而生。这些日子,他已经适应了皇帝的角色,万人敬仰叩拜的威风感觉不如以前刺激了,每天大量的奏折批阅,让他觉得很劳累,这时候,他十分渴望一位红颜知己能陪伴在自己身边,排解寂寞。唉!可惜朝臣们不许他提前选秀。朱常洛是老好人,不想驳了朝臣的颜面,也不想给人留下荒淫的名声。

第二天下朝,刚回到乾清宫,忽然魏忠贤过来通报,说郑贵妃派一名侍女过来,送后园新开放的梅花。朱常洛点头答应,片刻功夫,只见一位穿着软黄裙子,红纱马甲,头上梳着宫妆的女郎,手中捧着一簇梅花,缓步走入,真是“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花娇人艳,美的不可方物。

朱常洛紧盯着这名女郎,看她施礼,放下梅花,再离开,到了殿门口忽然回首嫣然一笑,真是如花绽放,艳丽无比。朱常洛感觉自己的魂都要被勾走了,这女郎走了好久,他还坐着发呆。

魏忠贤陪笑道:“这是郑贵妃宫中的女子,如果皇帝喜欢,我可以让她来侍候圣上。”

“真的?”朱常洛大喜过望。

晚上,果然郑贵妃把女郎送来,一起过来的还有七位美女,一共八人,站在大殿中,朱常洛看的眼睛都花了。他如痴呆了一般,慢慢从座位走到这些美女之前,伸手拉住一个女子的手。

身旁纪录皇帝侍寝的太监刚想说,皇帝今日留寝某某女子,却见朱常洛又拉起第二女子的手,然后是第三个……

魏忠贤向这名太监使了一个眼色,一起和这名太监退出大殿。在大殿外,记录的皇上日常寝居的书册上,这名太监提笔写下,“某年某月某日,是夜,帝连幸八女……”

这一日中午,辛明从宫中授课回来,到了上房,只觉得十分安静。一名丫头端茶上来,说裁缝在正厅呢,秋菊带着几名丫环并孩子一起去丈量身材,做新衣裳。原来快开春了,辛明这些身边人都没从山东那边带衣衫过来,辛明索性就让裁缝来,给每个人都裁剪两三套新夹衣。

辛明坐下喝了口茶,听里间有动静,放轻脚步走过去,原来是小荷坐在炕沿边裁剪。

辛明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身后,见她正在摆弄一堆绸缎边角,旁边放着鞋样子,应当是选择鞋面花色。

辛明侧面打量,只见小荷穿着白绫袄,墨绿裙子,大红纱裤,用绿带子扎着裤角,银红色的护膝。再看头上,黑油油的头发戴着发髻,周围插着许多小簪,耳边戴着一朵并头花,玲珑耳坠。白绫袄最上面的扣子开着,露出一抹红色抹胸,抹胸的扣子则密密的系到香喉之下。一条通花的汗巾在袖口搭拉,粉红色的香袋低垂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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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芦雪庵赏梅

细看脸庞,柳叶的弯眉,长睫毛。水灵的眼睛,桃花腮。身材适中,模样俊俏。小荷在大丫头当中不若冬梅那么瘦削,也不若碧桃那么丰满,相貌比不上小环那么美艳。但她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胜在俊俏。

辛明走到她身后也坐在炕沿上,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笑问:“你怎么不去正厅裁衣衫。”

小荷吓了一跳,拍拍胸脯,笑道:“老爷怎么神出鬼没的,要吓死人啦!”

又道:“我去的早,先回来了!”

辛明嗅了嗅,道:“今天身上熏的什么香,这么好闻,香喷喷的,真想咬一口。”

小荷嗤的一笑:“老爷是妖怪么!还想把我吃了不成?”她向后靠着辛明的胸膛,举起手中绸缎的花样,问:“老爷觉得这个虫草图案的做成鞋面好看么?”

辛明摇头,“不好!”

“那么这个百蝶图案呢?”

小荷连续问了几个,辛明都说不好。辛明自己伸手捡出一块花色,说:“这个好。”

小荷伸手打落,笑道:“这是虎头,给小孩子做鞋的。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么!”

辛明又捡出一块老黑鸦缎面,“这个怎么样?”

小荷又笑着打落,“那是给年纪大的做鞋样,我有那么老么!”

辛明嘻嘻一笑道:“这缎面正适合我老人家用,你给我做一双鞋吧!”说完向炕上一躺,踢掉鞋子,把脚掌举到小荷面前。

“少来啊!”小荷一巴掌打开辛明脚掌,笑道“想让人舔你臭脚丫子,找某人去。”

辛明夸张的叫痛,然后伸手笑道:“那你就过来给我按摩,松松筋骨,如何?”

小荷嗤笑,“按摩找碧桃啊!”然后学着碧桃的动作腔调,“我最听话了,老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这音调神态模仿的十分像,辛明都忍不住笑了,伸手道:“好乖乖,就按摩一会儿,然后爹给你讲个笑话听,行不行?”

小荷吃吃笑着,脱掉鞋子上炕,跪在辛明身边轻轻给他按摩筋骨,笑道:“老爷的笑话呢?”

辛明道:“从前,有一个瞎子,他眼睛看不见东西,但嗅觉特别灵敏,能闻味道辨别东西,甚至能闻味道辨别书籍。”

“有秀才不信,拿了一本西厢记让他闻。他一口说出西厢记。问他为何,他说有粉脂气。又拿三国志让他闻,他也说对书名,是因为嗅到了刀兵气。”

“秀才很惊奇,就把自己做的文章拿过来给他闻。岂料这瞎子闻了一下,随即大呕,便呕边骂,这定然是你自己写的狗屁不通的文字,闻起来一股‘屁气’。”

小荷嗤的一笑,忽见辛明正色道:“你可知何为‘屁气’?”

小荷一怔,忽然一股臭味传来,登时醒悟,辛明在放毒。急忙想捂着鼻子逃开。岂料却被辛明一把抓住,按在自己身上,大笑道:“此乃真正屁气也!”

小荷笑着使劲捶打辛明的腰,“老爷好坏啊!”

两人笑闹了一阵,秋菊带着碧桃等一群丫环,奶娘抱着石头,从正厅回来。

辛明逗弄了一会儿石头,问:“怎么没看到小环?”

秋菊笑道:“她和海兰珠俩人真是挑着大粪放屁,臭味相投了!自从见面开始天天腻在一起,变着法的淘气。”

辛明和小荷听到这歇后语,又是相视一笑。

秋菊又道:“今天她们听说后院里的梅花开了,便急急忙忙的约好去看,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逛到哪去了!”

于是派了一名婆子去找,好一会儿,这婆子才来回报,说后园的芦雪庵开了好大一片梅花,两人在梅花当中玩雪,正开心着呢!

众人很惊讶,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大片的梅花,昨天还没听人说呢!

辛明笑道:“咱们也很少到后园去逛,今天咱们索性所有人一起去,看看梅花。”说完,让人通知管家先去预备,午饭就摆在那里。秋菊又支派丫环们去请彩蝶、小慧、琴娘三房。

众人穿戴完毕,向后园出发,辛明、秋菊坐着滑杆,其余丫环、侍女、婆子,小厮都步行。

后园极大,但辛明住进来时间短,又值隆冬,基本上没怎么逛过。后园有七八处大院落分布各处,芦雪庵,上次辛明去过的山上庙宇,还有戏班子所在的院落都是其中之一。平时只留几个丫环婆子在里面看守,听辛明要过来,急忙忙的清扫一番,燃好火炉,摆放桌椅。

辛明到了芦雪庵中时候,彩蝶等人已经到了。芦雪庵是在一片池塘中间,四面都是芦苇,此时是冬季,芦苇都被雪覆盖,真与这名字相符。池塘上建有曲折的木质长廊,能一直走到庵中。芦雪庵一共七八间房舍,都是木质墙壁,芦苇房顶,前面好大一个院子,种了数十株梅花。

一进院子,辛明、秋菊一起惊叹,只见数十株梅花全部绽放,红的、白的、粉的,在凛冽寒风中,星星点点的散落在枝头,十分美丽。与地面上的皑皑白雪相互映衬,远远望去,好似花朵散落在白云之上一般。再走近些,登时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道,整个院子暗香浮动。

彩蝶等人已经到了,院子里一片笑声,众人都没进厅,只穿着各色皮袍站在回廊之上,扶着栏杆,看着院子笑着指指点点。

辛明和秋菊也走上回廊,看院子里不禁笑了,原来小环和海兰珠两个人在梅花当中堆了一个雪人,雪人头上插着四五株梅花,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秋菊召唤二人,“还不快回来,这死冷的天,仔细冻破你们的皮。”

两人这才过来,只见小环罩着一件大红的羽纱面狐狸里的鹤氅,脚下穿着掐金挖云红的羊皮小靴,头上戴着雪帽,耳边是雪白的卧兔。洁白的脸颊和鼻头冻的微微发红,娇嫩可爱。

海兰珠则穿着五色绣龙的银鼠短袄,水红装白毛的狐狸坎肩,腰里束着蝴蝶结的五色宫绦,脚下鹿皮小靴,头上没带帽子,脸颊冻的通红,看起来蜂腰猿臂,鹤势螂形,活脱脱一个小子。

众人一起笑:“哪来的假小子混到我家来了!”

海兰珠呵呵笑着,在梅花丛中转起来圈子,四面都是梅花,随着她的舞动飘落,仿佛下了一阵花雨一般,各色花瓣落了她身上头脸都是。海兰珠笑声清脆,如珠玉撞击一般,身段轻盈优美,仿佛梅花中的精灵。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这一瞬间,海兰珠与梅花相映衬,美的超凡脱俗。辛明怔怔的看着,有些呆了。海兰珠身上有一股清纯自然的美,就像草原上的清泉,草地,自由奔驰的小鹿一样,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难怪正常历史中让皇太极迷恋,宠冠后宫。

辛明身后的女人看见他迷恋的样子,好几人都露出妒忌表情。

这时候,海兰珠蹦蹦跳跳的跑到回廊上。辛明欣喜的一把抱住,用大氅裹住,笑道:“冷不冷,全身冰凉的?”

海兰珠笑道:“我才不怕冷呢!”不过还是把自己一双冻的通红的小手放到辛明胸口暖和。辛明索性将她横抱起来,进到厅里。

冬梅很不高兴,哼了一声,小声道:“故意装着清纯样哄老爷,骨子里狐媚着呢!”

小环在一边听了,嗤的一笑:“姐姐一会儿唱个曲,样子定然比她还狐媚。”

冬梅哼了一声,“我才懒得唱呢!”

走进厅中,一张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小红正支派丫环上菜。现在她总管厨房,厨娘,厨师,食材采买都归她管,权力很大。

小红笑道:“今天是从宫里请来的山东厨师,看看能否合乎大家口味。”

彩蝶笑道:“咱们就是山东人,有什么不合口味的。”

看桌上摆放好的几个菜,水晶肘子、糖醋里脊、九转大肠、油爆双脆,红烧大虾,糖酱鸡块,葱烧海参……

已经坐下的众女纷纷皱眉,倒真的是山东菜,只是也太油腻些。小红笑道:“知道众位娘的口味,素菜马上上来。”

很快素菜也陆续端上来,“老厨白菜,凉拌竹荪,炒豆芽,炝拌藕丝……”一共十二荤,十二素,摆了满满一桌子。

酒也是山东特色的,即墨老酒,兰陵美酒,平阴玫瑰露酒,乐陵枣花蜜酒……

辛明让丫环斟了一杯兰陵美酒,一口饮干,只觉得醇香甘美,入口绵长,不禁大赞,笑道:“大家都尝尝这兰陵美酒,大诗人李白最爱此酒,曾特意给此酒赋诗一首,

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

这是千古名句,很有名的。”

众女都尝了,但她们不喜欢喝烈酒,小环扇了扇舌头,笑道:“好辣,我还是喝蜜酒吧!”众人看到小环滑稽的模样,不禁一笑。

秋菊不喜欢喝酒,笑道:“我记得黄花菜,小米粥也是山东特色吧!”

小红连忙让人吩咐厨子去做。

辛明看看众女举箸食之,只有海兰珠咬着筷子,似乎这些菜不很合她的口味。便笑道:“海兰珠是蒙古口味,喜欢烧烤,山东烤乳猪也是一绝,不知道能不能做?”

小红笑道:“早吩咐厨子做了,只是这菜比较费工夫,还要等一会儿!”

这时候,已经丫环剪了一支红梅,插在花瓶中送进来,摆在桌子正中。众人看这支梅花约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众人看了十分喜欢。

辛明看了一会儿梅花,对丫环道:“再剪三支梅花,分别送给紫烟姑娘,一支送在沈卿怜姑娘,再一支送给城外的小梅将军,让她们三个过来聚聚。李落梅统领辽军,平时都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中。

小慧对这三人都不待见,尤其是前两个,都是狐媚的狐狸精,一心迷惑老爷。听到老爷要召唤她们来,不禁面色不愉。

这时候,烤乳猪端了上来,只见一个大盘子当中放着香喷喷的乳猪,色泽红润,形态完整,皮酥肉嫩,十分诱人。周围伺候的丫环切下肉来分给众人,小红亲自动手给辛明切了一块。

众女都不怎么喜欢油腻肉食,可一尝这烤乳猪,只觉得入口鲜嫩,肥而不腻,都啧啧称奇,反倒是海兰珠叹气道:“同样的烤肉,为什么吃不出家乡的感觉?”

辛明微笑,他知道原因,烧烤店的烤串和自己在野外的烧烤聚会,当然风味不同。

辛明笑道:“把咱家的烧烤炉子搬到外面长廊中,在选一块上好的牛肉,一块新鲜鹿肉,让海兰珠现烤现吃。”

小红让人下去准备,片刻功夫,有仆人拿着铁炉、铁叉、铁网过来,准备生火烤肉。

这时候,紫烟和沈卿怜二女联袂而来,俩人都穿着家常衣衫,外面披着旧毡斗篷。想必郑家出事后,二人原来的头面衣衫,大毛披肩之类的被没收了。

辛明皱眉吩咐道:“给二位姑娘各找一件皮毛衣衫,一件猩猩毡的斗篷,这次做夹衣也给两位姑娘做三件。”

听完辛明的话,众丫环下人看二女的目光立刻不同了,老爷这么看重她们,这是做姨娘的意思么。对待二人也立刻殷勤恭敬起来。

二女入座,这时候外面游廊中的海兰珠欢呼起来,“鹿肉烤好了,你们尝尝,这才是我们家乡的烤肉呢!”有丫环将烤肉切成小块,端上一盘,众人尝了,果然味道鲜美香甜。

小环笑道:“老爷给你烤肉了,你也给老爷唱首曲子表示感谢啊!”

海兰珠进来,调皮的给辛明行了一个蒙古礼,用蒙古语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又笑道:“可惜我不会唱你们汉人曲子。”

彩蝶笑道:“让老爷教你啊!”

众人一笑,这是宾客倒置了。

辛明笑道:“放着现成的好几个唱曲的高手呢!”说完用手指着紫烟、沈卿怜和冬梅笑道:“她们三个都会唱曲,你选一个做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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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当夫人的消息

秋菊笑道:“咱家唱曲子最好的三个人,却从来没一起唱过,今天就一起唱,咱们做评判,谁唱的最好。”

小环叫道:“冬梅姐刚才说她懒得唱。”

冬梅推了小环肩膀一下,嗔道:“胡说,老爷让我唱我就唱,怎能扫了大家的兴致。”

其实她对自己唱曲很自负,想和紫烟、沈卿怜比试一下。

辛明笑道:“既然是比试,那就选择一样的词牌吧!嗯!今天咱们赏梅喝酒,就选词牌‘一剪梅’如何?”

众女都说好,然后把家里戏班的女先生请来弹奏,把所有的一剪梅的曲子都写出来,让三人挑选。三人各拈了一首。

紫烟先唱,是辛弃疾的一首词,“独立苍茫醉不归。日暮天寒,归去来兮。探梅踏雪几何时。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白石岗头曲岸西。一片闲愁,芳草萋萋。多情山鸟不须啼。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只见她眼波流动,声音婉转多情,十分动听。

第二个是冬梅,只见她摆了一个姿势,唱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冬梅声音清亮悦耳,如夜莺鸣啼,表情动作惟妙惟肖,把一个深闺少女,相思相恋,愁肠百转的样子演示出来,惹的众人一致叫好,都说她比紫烟唱的好听。

第三个唱的是沈卿怜,她向老爷福了一福,缓缓唱道:“记得同烧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而今独自睚昏黄。行也思量。坐也思量。

锦字都来三两行。千断人肠。万断人肠。雁儿何处是仙乡。来也恓惶,去也恓惶。”

沈卿怜的声音虽不高亢,但极富感染力,不知不觉的把人带入到一种悲伤哀惋的境地当中。这曲子再配上她娇怯袅娜的身段姿态,十分惹人怜爱。众人都很惊讶,难怪老爷喜欢她,果然唱的好,比冬梅和紫烟还要高出一筹。

小慧冷冷一笑道:“唱的是挺好的,可今天咱们一起欢欣聚会,唱这么悲切的曲子怕是不妥吧!她自己不开心,还让所有人陪着她难过么!”

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有理。最后一致评判冬梅唱的最好,其次紫烟,最后是沈卿怜。沈卿怜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

彩蝶道:“第一名要给些奖励才好。”

冬梅不等辛明答应,就站起来走到辛明身边,笑道:“我要老爷身上一件东西。”

伸手从辛明肩膀滑落,白嫩的手掌一直向下,到了辛明腰间,忽然拉出来辛明的一条汗巾,笑道:“就是它了!”

众人一笑,小环捂着嘴:“我以为,这小**不知羞耻,光天化日……”

剩下的话没说完,被彩蝶拿起酒盅灌了一杯。

冬梅刚转身走了一步,忽然腰间一紧,一声惊叫,已被辛明拦腰抱住拉了回来,狠狠的亲了一个嘴,学着西厢记里的唱词,笑道:“

朱唇儿点樱桃,粉鼻儿依琼瑶。

艳如春梅绽瑞雪,神如秋月映澄沼。

辛明多愁多病身,怎禁得冬梅倾国倾城貌。”

最后两句辛明把张生和崔莺莺改成了自己和冬梅,众人一乐。

冬梅从辛明怀中站起来,一手掐腰,一手伸出一根手指在辛明额头轻轻一点,笑道:“你呀,可惜是个银样镴枪头。”

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大笑。彩蝶笑道:“老爷可不是银样镴枪头,你这么嘲讽他,当心他收拾你。”

辛明嘻嘻一笑,看着冬梅俏娇的模样,心想,今晚要不要去冬梅的房里耍耍。

这时候,院子里有人进来,却是李落梅。只见她穿着一身男子服饰,披着黑色水獭皮大衣,头戴方巾,脚蹬皮靴。刚才是海兰珠活脱脱一个假小子,此时的李落梅才是真像男子。

李落梅进厅和众人寒暄之后,坐在辛明旁边,琴娘笑道:“你们看他们二人,好像一对兄弟一般。”众人看了都笑着说像。

有丫环拿来小杯给李落梅斟酒,辛明笑道:“给她拿大钟来!”现在李落梅在军营中酒量练的极好,只见她连饮三大钟,面不改色,众人都啧啧惊叹。

小环笑道:“这么喝酒没意思,不如我们投壶吧!”

让下人拿来铜壶,摆在厅心,小环握着五支羽箭,笑道:“我先投,投中最少的喝酒。”

她瞄准壶口,五支羽箭先后投出,两支进壶,三支偏出。秋菊、彩蝶等人也投了,还没小环准呢!秋菊和琴娘都是一支不中。彩蝶、冬梅各自中了一支。海兰珠很准,连中四支,只有最后一支偏出。

轮到辛明了,只见他一笑,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随手投出,五支全中。众女不禁一起惊叹。

小环连忙摆手道:“不公平啊!老爷在军队中总练习射箭的,让他投壶应该增加难度的。”

小环站起来到辛明伸后,伸出雪白的手掌捂住辛明眼睛,笑道:“要这么投才算数。”

辛明笑道:“我投中一支,你就亲我一下。”

小环吃吃的笑,“这样你都能投中,我才不信呢!”

话音刚落,辛明一支羽箭射出,当的一声,正中壶心。辛明点点自己脸颊,小环无奈只好亲了一下。随后四支羽箭,连续射中。小环松开辛明的眼睛,摆手撒娇道:“不玩了,老爷太赖了!”众人不禁一起笑了。辛明道:“小梅还没投呢,她比我还准!”

众人玩乐笑闹,到了傍晚,忽然园中带发修行的慧心派过来一个小丫头,请众人过去喝茶,说有上好的茶叶。

辛明笑道:“正好,咱们吃得好油腻,走动一下能消食。”

秋菊道:“咱们吃了这么多荤腥,再去拜菩萨,恐怕不妥当吧!”

辛明笑道:“怕什么,她那里供奉的观音菩萨最近人间烟火了。再说咱们也是去拜佛许愿,用不到那么多讲究的。”

于是众人起身,穿好衣衫,让仆人用滑杆抬着,上山到了慧心的庵中。

慧心把辛明连同八位姨娘请到她的禅房当中,给辛明单独安排了一张椅子,一面大桌。其余人都是小杌子和小茶桌。

慧心捧出来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的小茶盘,里面放着成窑的五彩小盖钟。洗茶,捡茶,拧茶,煮茶,滤茶,一步步有条不稳,手法娴熟优美。辛明府中的丁香擅长沏茶,可比起慧心来差了一个层次。

辛明凝目慧心,只见她二八年纪,脸若银盘,杏眼温柔,皮肤白腻,笑容可亲,倒像一名亲切可爱的邻家大姐姐,不像一名看破红尘出家的修行之人。如此美好的相貌年华,却整日伴随孤寂的青灯古佛,不知道背后有怎样的心路历程。

第一壶茶沏好了,慧心亲自给众人倒茶,一股清香的味道在禅室中浮动,辛明喝了一口,只觉的清香扑鼻,入口甘香至极,细细品味,还有一股梅花的味道,便问慧心何故?

慧心笑道:“老爷很会品茶的,这茶叶是上好的老君眉,十分珍贵。但更难得的是沏茶的水。这水是我夏天收集梅花上的露水,冬天收集梅花上的雪,攒了一年,才这一小坛,如今都给你们喝了,下一壶,就没有这么好喝了!”

众人一起赞叹,辛明让下人把家中上好的茶叶拿来,再赠送一套茶具,还有僧衣、僧帽等。

小红指挥丫环厨娘,把厨房做的一桌素菜,用攒盒装着,也布置到禅房当中。

辛明并姨娘在里间喝茶,碧桃、小荷、丁香三个大丫环在外间等待。看到小红张罗忙碌,支派下人,不禁有些妒忌。

碧桃叹道:“能让老爷青眼有加,小红倒有些本事。”

丁香最恨小红,冷笑道:“什么本事?不过是长了一条好舌头和厚脸皮罢了!知道下面丫环给她起了一个外号——舔红。你们不晓得……”丁香声音低了下去。

小荷惊异的咦了一声,道:“真恶心,这种事她也做得出来。”

丁香道:“怎么做不出来,戏中说,古代有大臣巴结皇帝,吮痈舐痔,她也差不多了。”

碧桃叹道:“不管怎样,老爷喜欢她啊!”

丁香小声道:“老爷也嫌她脏的,从来不跟她亲嘴,也不和她一起吃饭……”

忽见小荷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别说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小红站到了门口。

小红哼了一声,缓缓走到三人身前,冷笑道:“姐姐们说什么呢!我听着什么又‘脏’,又‘恶心’的,是什么恶心到姐姐们了?”

丁香冷笑道:“我们在说一坨屎呢!又脏又恶心,跟你有什么相干么?”

小红也不发怒,慢条斯理的道:“我们做丫环的,就是要让老爷开心高兴。老爷喜欢怎样,我们就怎样去做,也没什么丢人的。就怕把自己送到老爷怀中,老爷都不稀罕。”

小红这话主要是讥刺丁香,却没想到让碧桃变了脸色。碧桃就有过一次主动投怀送抱,却被老爷拒绝的经历。

碧桃冷笑道:“小红,你也别得意太过。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今天老爷喜欢你,明天就把你放到一边了。再说,等我娘正式当上夫人,哼,这大宅里的人还不得听我们上房吩咐,你一个管做饭的伙头,又有什么可张狂的。”

小红忽然笑起来,“你娘正式当上夫人?呵呵,你们还做着这样的美梦么!”

“你什么意思?”小荷、碧桃一起质问。

小红慢慢道:“我刚刚听慧心师父身边的小丫环珠儿说,那日听到老爷和李落梅在庵外说话,老爷要让李落梅当夫人呢!”

“你胡说?”小荷、碧桃一起叫起来,丁香也惊讶的张大嘴巴。

辛明府中为了这个夫人的位置,几名姨娘一直在明争暗斗,大家都以为是秋菊,因为她一直管家,且给老爷生了唯一的儿子,还被朝廷晋封过。秋菊自己也一直很自信,以为府中夫人非她莫属,上房的丫环也都这么认为。

小红哼了一声,道:“不信的话,自己找珠儿去问。以后你们别总说自己是‘上房’的人了,哼,以后不知道哪是上房呢!”

小红说完,摇摇摆摆的走了。碧桃和小荷立刻出门找到珠儿询问,果然真如小红所说,老爷想立李落梅为夫人。

好似听到晴天霹雳,碧桃、小荷都感到不知所措。碧桃喃喃道:“那个男人婆,真不知道老爷哪只眼睛看上了她?”

小荷也连连叹气,“唉,可惜咱们是丫环,否则真想亲口问问老爷,咱们娘哪点不如这个男人婆了!”

不过俩人是不敢去质问老爷的,其实就算她们成了姨娘也不敢问的。但如果秋菊当上夫人,她们做为秋菊的贴身丫环,地位将大大增高,当姨娘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所以二人十分企盼。

这时候,忽见小环更衣完毕,从外面回来。碧桃心中一动,叫道:“环姨娘!”

“两位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小环急忙过来,她虽然与二人吵过架,但小环从不记仇的。

她们二人将小环拉到僻静处,将这个消息说了,小环也震惊的目瞪口呆,她最忠心秋菊了,一直都把秋菊当成夫人看待的,做梦也想不到,老爷竟然会把这个位置给别的女人。

“唉!”小荷叹气:“你知道娘心中有多么期盼这个夫人的名号,前几日,还说过以后当上夫人之类话,如果她知道这个消息,还不难过的要死。”

碧桃则气愤的道:“男人都是负心汉,咱们娘为这个家牺牲了多少,操劳了多少,可是老爷全然不顾念这些情份,简直让人寒心。”

小荷道:“要不是我人微言轻,我真想当面质问一下老爷,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碧桃也点头,“就是,我要是姨娘非当面问清楚不可。”

小环怔怔的不说话,脑海中翻滚的都是秋菊企盼的样子,心中一个声音不停的说,“不公平,为什么会这样?”

小环回到禅房,众人依然在喝茶聊天,没注意到小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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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秋菊的魔心

这时候,秋菊吩咐小环倒茶。小环虽然是姨娘了,可秋菊依然把她当成贴身丫环一般,她也自认如此,总对秋菊恭恭敬敬的。

小环端着茶壶给众女倒茶,到了李落梅身前,看看李落梅微笑的脸庞,忽然幻化出来她穿着正品夫人的装束和辛明并肩坐在一起,接受众人叩拜的样子。心中怨恨难过,心情激荡,手都颤抖起来。

“当啷”一声,茶壶掉落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

众人一惊,情不自禁的“哎唷”一声。这茶壶是慧心的珍藏茶具,价值不菲,打碎了十分可惜。

辛明皱起眉头道:“怎地这么没用?都多大年纪了,干活还是毛手毛脚的,这样子怎么放心交给你管家的差事。”

小环忽然顶嘴道:“是啊!我们都没用,老爷干嘛不把我们都支派走,再找些可心的,中意的,干活干净利落的来服侍老爷。”

众人都是一愣,小环今天怎地这么大脾气,刚才还是好好的呢!

秋菊连忙高声道:“怎么跟老爷说话呢?这么没规矩!”

辛明也有些生气,道:“都是平日里把你们惯的,这么没上没下的。我就说你一句,你却十句还我,还夹枪带棒的,你说说,我又中意谁了?”

秋菊连忙陪笑道:“老爷别跟她生气,这小妮子平时就不听话,今天也不知吃了什么枪药了!”

小环看看秋菊,再看看李落梅,心中这句话再也忍耐不住,一指李落梅叫道:“你就中意她了,你不是要抬举她做你的夫人吗?可有此事?”

这句话好似一枚炸弹,所有女人都震惊了,禅房中一时间一片寂静,都一起把目光投向辛明。

辛明没有正妻,夫人的位置在古代对女人来说太重要了。夫人和姨娘之间的差距,好似主人和奴仆。所有辛明身边的女人就没有不想当夫人的,为此彩蝶和秋菊明争暗斗了许久,小慧、琴娘、冬梅也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但秋菊是占上风的,她一直管家,又给辛明生了儿子,现在又有朝廷封号,府中上下,连同她自己都认定这个夫人的位置是定然的,却没想到辛明会把夫人的位置给别人。

辛明迎着众女的目光,缓缓道:“确实如此,我想让李落梅做我的正妻。”

瞬间,房间内所有女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小慧最急躁,霍的站起来道:“老爷,你说过你身边所有女人都平等的,现在为何又要抬举她。”

辛明缓缓道:“是,我食言了,小梅在辽东为我付出太多,我不能辜负她。”

彩蝶哼了一声,“小梅为你付出了,难道我们就没有付出?”

琴娘幽幽叹息,她没有当正妻的奢望,但她也不想有人当夫人,更不想李落梅后来居上。

小环忽然掩面呜呜哭泣起来,“秋菊娘为你付出了多少,照顾家庭、买卖、田产,日夜忙碌辛苦。你在辽东那些日子,娘为了你受了多少煎熬,却也换不来老爷的一颗真心。”

秋菊忽然站起来,脸色苍白,道:“小环,别说了!”

她转身对李落梅福了一福,道:“恭喜小梅,贺喜小梅!”她说着恭喜贺喜,但脸色铁青,看不出一点喜悦的样子。“以后您就是夫人了,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交给你了,我们也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了,还请梅夫人照看好老爷,看在以前的情份上,也照看一下我们可怜的母子……”

她越说越怒,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气话。

李落梅叹了口气,她本来就是男人性格,这一年多在军队中生活,变得更加豪迈。她固然是爱辛明的,但也对辛明身边女人的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很不耐烦,这也是她拒绝做辛明夫人的原因。辛明自以为把最好的东西给李落梅,却不曾想过李落梅喜不喜欢。男人总喜欢从利害关系上考虑问题,却懒得去了解一个女人的心。

等秋菊说完了,李落梅才站起来道:“我不跟你争夫人,这个夫人还是你来当吧!”说完,大步走出屋子,边走边道:“我回军营了!”

辛明叫了几声小梅,李落梅却头也不回的走得不见了踪影。

辛明看看屋子中一群愤愤不平的女人,心中怒气忽然爆发出来,哗啦一声,把桌上茶具都掀翻了,喝道:“滚,都给我滚!”

冬梅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先走了出去,别人也陆续走了出去。屋中只剩下辛明一人,他才长叹一声,古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在看来,齐家比治国平天下还要难。自己家里这几个女人怎么这么难以摆平,比辽东女真人还难缠。

辛明长叹一声,闭目靠在椅背上,只觉得心中烦乱,难以宁定。

许久,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按摩。辛明不用回头就能分辨出来是沈卿怜,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同自家女人的粉脂香气不同。

感受小手在肩膀上带来的舒适,辛明并不睁开眼睛,而是喃喃道:“我不明白她们日子过得这么舒适,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行动有人伺候,为什么还不满意,非要争个不休。”

沈卿怜幽幽道:“人都是有欲望的,而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就如同我奢望你去救郑家人一般。”

辛明睁开眼睛,仰着头和沈卿怜对视,只见眼前是一张精致的面孔,她的相貌也未必就比别的女人美,但身上一股书卷气息,文静娴雅,从容不迫,这就是古代的知性美女吧!

辛明伸手轻轻抚摸她装扮精致的面颊,道:“女为悦己者容,可惜你的郑公子不在这里。”

沈卿怜握住辛明的手,轻轻用脸颊摩挲辛明的手心,微笑道:“郑养性不爱我,我为他求情,是为了往日的香火之情。我现在的装扮是为了老爷,老爷才是我唯一值得依靠,值得去爱的男人。”

辛明目不转睛的看这她的眼睛,她真心或者说谎并不重要,他要的是她的这个人,辛明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此刻,在秋菊的房间里,一片压抑,鸦雀无声。秋菊面无表情的坐在桌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晃动的烛光,眼中似乎有两小团火焰一般。她的心中波澜起伏,为什么?凭什么?自己为辛明付出了多少?生了儿子,管理家务,处处讨好于他,可是他却怎么回报自己?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却偏偏给了别的女人。这一刻,她的心里对辛明十分怨恨,对所有的男人都恨。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这时候,丫环通报说,慧心师父来了。

秋菊十分意外,自己与慧心并无交情,她为什么会来求见自己?于是让丫环请她进来。

慧心穿着一身灰色缁衣,戴着僧帽,进来向秋菊双手合十行礼,看起来慈眉善目,温和可亲。

两人寒暄几句,慧心忽然双手合十道:“佛祖在上,小尼有几句心里话想跟姨娘说。”

秋菊让碧桃带着丫环们都退下,慧心才轻声道:“老爷要把夫人的位置给李落梅,姨娘要忍下这口气么?”

秋菊叹气道:“那又能怎么样?老爷的意见很难改变的。”

再说,李落梅与彩蝶、小慧不同。她是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已经和家里的女人地位不同。这种层次的人,秋菊就是想对付人家,都没什么办法。唉!一年前,李落梅还是一个傻乎乎的女孩,没想到跟老爷去了辽东一年,成了花木兰。

慧心叹息道:“那太可惜了,这府中我最敬佩的就是你了。看你模样好,性格温柔,又明事理,把家里家外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上下管家仆人没有不交手称赞的,都真心希望姨娘能当上夫人。”

“唉!这就是命运吧!”秋菊虽然这样说,但心中充满了不甘、怨恨、愤恨、忌妒种种负面情绪。

慧心忽然向前微微探身,轻声道:“姨娘如果想当夫人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怕姨娘胆小,不敢去做。”

秋菊愕然,“什么办法?”

慧心笑容慈和,可说出的话却十分阴毒,“小尼有一种毒药,只需一滴就能夺人性命……”

“住口!”秋菊勃然大怒,站起来斥道:“你这恶尼胡说些什么!你身为出家人,应该慈悲为怀,却如此毒恶心肠,教人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可恨,我宁死也不会做这样事情。”

慧心冷笑道:“姨娘难道甘心屈居人下,做一辈子姨娘,连同你的儿子也成了庶出?”

秋菊拂袖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去杀人的,你快走吧!否则我把你交给老爷打死。”

慧心叹息道:“这样来,就没法子了!”说完缓缓退出了秋菊的房间。

夜晚,秋菊在梦境中看到自己穿着夫人的服饰,正接受府中上下人等的叩拜,忽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叫道:“我才是夫人,是秋菊毒害了我。”只见一个脸色铁青,头发蓬乱的面孔忽然向自己扑来,正是李落梅,白森森的牙齿向自己的面孔咬下来,惊得秋菊一声惊叫,从梦中醒来,浑身都是冷汗。

“我在梦中做了什么?难不成……”秋菊想想,自己也觉得害怕。慧心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仅仅是一个敬佩我的下人么?秋菊满心疑惑。

此刻在禅房中,慧心表情阴冷,慢慢对身边的丫环珠儿道:“捎信告诉魏公公,魔心已种,他说的对,人人都有弱点……”

第二天在太子宫中,辛明给四名弟子上了一堂地理课,他打开好大一张白纸,画了世界地图给他们看。这地图是辛明凭借记忆手绘的,十分粗糙,国家形状只能画出大概样子,不过,这已经足够让四名弟子惊叹了。

辛明把地图铺在桌上,四名弟子围着桌子转来转去,欣赏地图。

“老师,这是我们大明朝么?”朱由校用手指画着一片地方。

“老师这是我们女真地盘么?”

“老师,这片广阔的地方就是大海么?比陆地上所有国家加起来都大?”

“老师,除了大明朝和女真之外,还有这么多国家,他们可住的真远啊!他们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辛明微笑一一解答,同时把这些国家的风土人情,经济政治等情况都简略说了。一个人成才,见识很重要,只有思想眼光开阔,才能走的更远。

果然,听到辛明的讲解,四名弟子都若有所思,尤其听到辛明说的西方国家在军事政治上已经走到前头,探索海洋,征服世界的时候,几名弟子都露出向往的表情。

辛明问:“如果你们成了一国之主,你们想在这世界上做点什么事情?”

多尔衮抢着道:“我要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从这里,一直攻打到西方。”他一面说,一面从地图上划出一条连接欧亚大陆的直线。

多铎也大声道:“我要建立一支老师说的荷兰、英国那样的海军,在海上与列强争锋,探索老师说的新大陆。”

朱由校道:“我对老师说的西方人的战舰、大炮,纺织机还有各种各样的新式工具感兴趣,我要把它们都引入到咱们大明朝来。”

朱由检道:“我很好奇老师说的西方人的‘政治制度’,他们的君臣关系,国家体制,也许可以学习。”

辛明微笑点头,多尔衮和多铎想的是抢掠和征战,而朱家兄弟想的则是学习,这符合汉人和女真人的特点。不管怎样,只要走出去,和世界潮流融合,就比闭关锁国更好。

上完课,从日讲殿中出来,只见王安候在殿外,脸色忧虑,眉头紧皱。

辛明急忙拜见,王安还礼道:“弟弟,有件事情哥哥很忧心啊!”

原来这半个月来,皇帝朱常洛得了郑贵妃送的八名美女,十分喜欢,夜夜笙歌,而且每天都临幸好几名女子。其中一名李姓女子十分艳丽,尤其得朱常洛的欢心,每天下朝之后都在一起喝酒取乐。仅仅几天就被提拔了好几级,从普通宫女成了淑女,今天又抬举成选侍,宫中都叫她李选侍,听说皇帝还想让她做妃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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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红丸案

这几日,见皇帝形容顿减,朝臣们都很担心,有几人给皇帝上了奏折,劝皇帝节制女色,皇帝口头答应了,可回宫之后依然纵情声色如故。于是,叶向高、方从哲和许多朝臣,今天下朝又在乾清宫叩见皇上,想要规劝。王安知道辛明很得皇帝信任,便想让辛明也一起去规劝。

辛明点头答应了,正常历史上朱常洛就是因为放纵女色,淘空了身体,导致生病,又吃错了药,才一命呜呼的。想想也正常,朱常洛压抑了几十年,心情抑郁,身体孱弱。掌权之后,既要忙碌国家大事,私生活再放纵,身体自然要垮掉。

于是和王安来到乾清宫,通报之后,传旨召见。辛明走入宫殿,只见邹元标正摇晃着脑袋,文绉绉的劝谏皇上戒色,“……孟子曰‘食色欲也’,克欲戒色,方为圣贤帝王之道。且圣上明知体气羸弱,而不知节制,危害甚大,有愧列祖列宗……”

邹元标说完,别的大臣也纷纷劝解,让朱常洛戒色,有的从身体方面,有的从责任方面。朱常洛并不打断众人说话,而是频频点头。辛明仔细端详他的面孔,只见双目无神,脸色十分苍白,一看就是病容。

待到众人说完,朱常洛才站起身,点头道:“众爱卿说的都对,我一定注意。”说完打了一个哈欠,众臣见他只是敷衍,言语并无诚意,显然是接受意见,但坚决不改的样子。

王安望向辛明,辛明拱手道:“圣上,微臣有话说。”

朱常洛此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不过他还给辛明面子,微笑道:“爱卿请说。”

辛明刚要说话,忽见朱常洛身体一晃,仰面倒在御座上。周围臣子大惊,一起上前,大叫皇上。

几名内监慌忙把朱常洛抬到寝殿,魏忠贤则急忙去太医院请太医。

片刻功夫,一名太医过来进入寝殿给皇帝诊病,辛明和众臣都守在寝殿之外。

许久,这名太医开完了药方出来,向众臣拜了一拜,就要走开。忽听辛明招呼道:“这位太医留步。”

这名太医立刻站住,辛明问:“请问太医尊姓大名?”

这名太医停下脚步拱手道:“回大人,小人崔文升。”

辛明道:“能否把你开的药方给我看一眼。”

崔文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药方递过来。辛明看了一遍忽然冷笑起来,这跟历史上发生的情形完全一样,朱常洛病倒之后,不知何故,来了一个庸医,本来朱常洛就身体虚弱,可这名庸医却开了通泄的方子,结果朱常洛吃完之后,排泄不止,耗光了元气而死。

辛明道:“太医院没人了吗?派你这庸医过来,还是有人指使,故意让你来加害皇上!”最后一句,辛明音调陡然升高,声色俱厉,周围众臣子都是一惊。围过来问辛明何故。

辛明冷笑道:“皇帝酒色过度,身体亏损太过,损伤了元气,本应当开一些固本培元的药物,可这太医却开了通泄的方子,这不是谋害皇帝么?”

崔文升脸色苍白,颤声道:“各位大人明鉴,我真是太医,今天正当值所以过来。刚才我诊断皇帝是虚火旺盛,用些通泄的药物,正好败火,十分有利于皇帝病情,大人可别冤枉我。”

众臣听了也不知谁对,方从哲道:“辛大人是武将,总不能连治病也通晓吧!还是听太医的为上。”这说法得到大多数大臣的拥赞。

辛明冷笑,“好巧的,我正好是一个通晓医术的武将,这方子有很大问题,绝对不可以给皇帝服用。”

叶向高皱眉道:“圣上的安危事关重大,必须谨慎,既然有疑义,何不把太医院的太医都找来,参详一下这方子,就知道好坏了。”

众臣以为有理,又去找太医,片刻功夫,又找来三个太医,看起来都很老,满脸皱纹,胡子都白了。他们三人依次进去号脉,然后再分别写方子。方子写好了,众臣一看,用的药差不多,都是些温补之物。再一询问这几名大夫,说的也和辛明一致。

辛明冷笑着把刚才崔文升的方子给这三个太医看,这三名太医看了之后都是大惊,皇上现在身体已经虚弱到这样子了,再用这虎狼之药,真的要大大糟糕了!

听完这些太医所言,众臣脸色登时阴沉起来,叶向高冷冷的对崔文升道:“你是有意的,受人指使,对不对?”

吓得崔文升噗嗵跪下,道:“小人在太医院十多年了,勤勤恳恳,并无过错。只是医生看病,法子各不相同,如果这方子不行,那也是小人医术不精,绝不是有人指使,暗害圣上啊!”说完连连叩首。

辛明微微冷笑,自古以来死在庸医手中的病人,比因病而死的人还多。崔文升要一口咬定无人指使,倒也拿他没办法。不过,自己来自现代,知道些黑幕,后世历史学家分析崔文升定然是受人指使的,很有可能就是郑家。

众臣显然也觉得无法给他定罪,互相看看,叶向高道:“给这厮打一百廷杖,然后赶出宫去。”几名侍卫把崔文升拉走,去打板子。

辛明看着众人道:“医者只能医身,不能医心,我以为皇帝的病首先在于心病。”

见众人不解,辛明道:“如果圣上在得病期间,继续纵欲,就是吃灵丹妙药也不管用的。”

几名太医一起点头,皇上身体亏虚的厉害,如果再接近女色,吃多少温补药物也是无用啊!

辛明道:“我建议,朝中大臣轮流为圣上守卫陪伴,防止有不知廉耻的女子勾引圣上。”

大臣们面面相觑,自古以来皇上生病只有妃嫔和内监侍候,还没听说过大臣陪伴,防范妃嫔接近呢!

辛明冷笑,“没有先例,咱们就是先例。难道各位看不出以圣上的定力,能经得起李选侍等人的诱惑么!”

众人一起点头,圣上真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此后,众大臣便轮流值守,防范圣上再近女色。如此过了三四天,朱常洛的身体果然好转了。

这一日,辛明正在给弟子教课,忽然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报告,说王安让辛明快些过去,有人献了一颗红色丹丸给圣上,说能治百病。方从哲把这丹丸推荐给圣上,圣上相信了,想要服用,不过叶向高等人认为不妥,现在正在乾清宫中争辩。

辛明心中突的一跳,该来的终于来了。明末三案中的鼎鼎有名的红丸案如期而至。明末三案中的梃击案发生在万历四十三年,已经过去了。红丸案和移宫案都发生在朱常洛登基到去世,短短的一个月中。

移宫案由于辛明出现,郑家势力被大大消弱,李选侍也翻不起来什么浪花了,出现的可能性不太大,但红丸还是出现了。

正常历史,朱常洛登基仅一个月,身体由于各种原因垮掉了,又遇到庸医崔文升,被下了通泄的方子,一昼夜泄了三四十次,很快大渐,到了弥留之际。这时,鸿胪寺丞李可灼自称有灵丹妙药,上报给方从哲。

鸿胪寺是个管理明朝会见宾客和朝会礼仪的机构,相当于现代的外事部。鸿胪寺丞是个低级官员,只有六品,相当于现代的一个处长。他是没资格觐见皇帝的,只能通过首辅。

岂料,病势沉重的朱常洛求生心切,让方从哲速速把仙药送来,这仙药就是一颗红色丹丸。据说,朱常洛吃了这枚丹丸之后,既不喘也不咳,效果明显,朱常洛立刻夸赞李可灼,说了好几声“忠臣”,于是下午又吃了一丸。岂料当天晚上朱常洛就驾崩了。

这红丸是什么成份,有没有猫腻,后人无从知晓,只能猜测。不过当时朱常洛已经病入膏肓,就是真的仙丹也救不了他了,服用红丸之后的好转更像回光返照。这事本来简单明了,但因为此丸是通过方从哲献给皇帝的,这成了东林党攻击方从哲的借口,直接导致了方从哲致仕,丢掉了首辅的位置。

明末三案,本身并不重要,但因为党争的需要,被夸大的特别厉害,牵扯很多官员,整个朝廷像在打官司一样。也正是在这时期,辽东的努尔哈赤趁机扩张,把整个辽东都吞没了。明末三案标示着明朝纷乱和衰亡的开始,拉开了明朝灭亡的序幕。

辛明立即停下讲课,快步跟着小太监来到乾清宫,刚进大殿,便听到一片吵嚷声音,只见许多朝臣正在争辩,对峙的双方自然还是叶向高为首的东林党和方从哲为首的其余各党。

两方人在七嘴八舌的争辩,

“鸿胪寺是管礼仪的,与治病救人,风马牛——不相及,能献出什么好药,还自称仙丹,我看此事太过离谱。”

“哼!怎么离谱了。鸿胪寺的官就不能治病了?人家是家传的医术,这丹方也是祖传的,秘不外传。”

“皇帝现在身体如此虚弱,能随便吃药吗?万一药丸中有毒怎么办?”

“怎么可能有毒?仙丹献给皇帝前,都有专门的人检查毒性,有的还亲口尝试。”

这时候,又听方从哲高声道:“各位如果信不过,可以请几位太医过来,当场鉴定,有害无害,定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众人没什么好主意,只好同意,片刻之后,给皇帝诊病的三名老太医过来了,一名太监捧来一个极精致的小盒,里面放着几枚红艳艳的丹丸。这三名太医又闻又捏,甚至挖下一点放入口中尝试,许久才道:“这丹丸里面的成份都是补剂,是无毒的。”

方从哲这边登时都冷笑起来,方从哲道:“如此这般,就快快给圣上送去,怕圣上已经有些急了。”

忽然,辛明上前,伸手止住,道:“且慢!”

方从哲微笑道:“辛大人也懂医术,是想鉴定一下这药丸么?”

辛明微微冷笑,道:“这药丸绝对不能给圣上吃,这是一枚毒丸。”

众人一起大惊,方从哲皱眉道:“辛大人可不能信口而言啊!你都没看丹丸,怎知它有毒。”

辛明微微冷笑,拿起一颗丹丸在桌上用力一拍,登时粉碎,捻起碎末,用鼻子嗅了嗅,缓缓道:“这里面的成份有辽东人参、鹿茸血、鹿胎、冬虫夏草、灵芝、海马……”辛明一口气说了七八种名贵补药。

红丸的成份在后世成迷,许多历史学家推测,毒药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就像刚才朝臣中所说,皇帝入口的任何食材药物都要经过检测的,有人要毒害皇帝也不会那么蠢,公然进奉毒药。

春药和道家金丹的可能性也很小,毕竟皇帝都这样子了,把这两种药给皇帝服用,跟毒药效果差不多,很容易被发现,且连累自己。

后世的历史学家们推测更多的是,这金丹外表看起来高大上,实际并无什么药效,只是一个普通的营养药,吃不死人,也吃不坏人。这是李可灼讨好皇帝和首辅的投机举动,可他倒霉,正好碰到皇帝死掉。

而现在辛明通晓古代医术之后,终于明白这是一枚十分恶意的毒药。

众臣听了这丹丸的成份都有些惊骇,这药丸也太珍贵了吧!包含了这么多大补药材,真是价值不菲。

方从哲皱眉道:“你这么一说,不正好证明此药是真药好药么?”

辛明冷笑:“真药好药得看它对的病人而言,圣上现在身体亏虚,就算是温补都不敢用太大剂量,忽然用上如此猛烈的药物,不论是温补和排泄都会立即加重,让圣上本来虚弱不堪的身体难以承受。”

几名太医一起点头,自言自语道:“的确如此,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怎么没想到呢?”有时候人的思维纠结在一处,往往会忽略其它,这叫思维盲区,太医和朝臣都纠结这丹丸是否有毒,而忽略了补剂也能要人性命。

方从哲道:“你这说法听起来有理,可没有事实验证,怎能证明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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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方从哲下台

辛明冷笑,“很简单,只需找一只弱小点的动物,把圣上服用的温补药物和红丸一起给它服下,你们就能看到效果了。”

很快,一名太监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过来。辛明把两种药混合,给这兔子吃了,只过了片刻功夫,这只兔子鼻子流血,变得奄奄一息了。众人都惊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辛明则微微冷笑,他终于揭开了历史上的红丸成份之谜,亏得现代那么多历史学家都不曾猜测对。

叶向高冷冷的看了方从哲一眼,朗声道:“上次崔文升开泄剂的方子,还可以怨他庸医无能。这回李可灼绝对不可轻饶。”

方从哲也脸色铁青,立刻让人去捉拿李可灼,可是,片刻功夫,就有人过来回报,说李可灼已经畏罪服毒自尽了。

辛明微微冷笑,他隐隐感觉到了一股藏在黑暗中的势力,想要对朱常洛不利。方从哲当然不是这个幕后黑手,不过以他的老谋深算,会猜不出红丸会对皇帝不利?历史上正是他对朱常洛说了红丸如何神奇,才让朱常洛心动,要求服用红丸的。这证明,方从哲感觉到了朱常洛对他和浙党的疏远,也有顺水推舟,换掉皇帝的想法。不过,历史上朱由校登基后,还是把他从首辅的位置拿掉了。

这时候,有太监传话,说寝殿中的圣上想单独召见辛明。

辛明走入寝宫,只见帘幕低垂,有一股檀香混合着中药的味道,十分安静,侍从们正低头退出去。

辛明走到御床边,只见朱常洛躺在床上,脸色依然苍白,不过似乎比三天前有了一点血色。

辛明刚要叩拜,忽然,朱常洛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脸色惊惶的道:“有人要害朕,朕心中很害怕。”

这么多年担惊受怕的日子,让朱常洛对危险嗅觉灵敏。他已经知道刚才红丸有害,心中十分害怕。

辛明跪不下去了,只好坐到床边,安慰朱常洛。想想也觉得可笑,自己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却要安慰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大叔。

只听朱常洛忽然哽咽起来,“朕心中一直不安宁,这几日天天做恶梦,朝廷内外除了你,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信任,朕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边说,朱常洛一边呜呜哭泣起来,边哭边道:“朕从小就害怕郑贵妃,把她想象成妖魔鬼怪,经常在梦中会被她的模样吓醒,然后整夜的睡不着。”

“长大以后,知道外廷的情况之后,朕更加恐惧,常常担心会有一群士兵冲进来,杀死朕。吃饭喝水会担心水中有毒药,想要毒死朕。朕看到每一个人都害怕,担心他们是要暗杀朕。朕活了这么多年,一天到晚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你看朕的白发……”说完低头让辛明看,只见他头发斑白,好像一名老者,而实际上他正当壮年。

辛明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心中微微怜悯,他从小到大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好似惊弓之鸟一般。现在当了皇帝,刚刚能过几天舒心日子,可又面对宫廷内外的邪恶势力,想要置他于死地。住在这样的皇宫,做这样的皇帝,有什么意思?想想后世多少人羡慕皇帝的生活,但实际上在污秽黑暗的后宫中,无论什么人都不会快乐的。

辛明缓缓道:“圣上不必担心,微臣一定想尽办法保护皇上,不让那些恶人得逞。”

“那就全靠爱卿了!”朱常洛可怜巴巴的抓着辛明的手臂不松开。自从辛明连续两次救他性命之后,他已经完全信任辛明了。

辛明点头道:“皇上首先要保重身体,绝不能再近女色。”

朱常洛勉强点头,其实他想跟辛明说,让李选侍过来陪伴他,但辛明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打消念头。

“其次,如果皇帝不放心安全,可以调用几百辽东军当大内侍卫,守卫乾清宫和朝廷,辽军和京城内外的官员权贵都没关系,可以完全信任。”

朱常洛想了想,点头答应了。这么做等于把性命交给辛明了,不过他愿意信任辛明。

朱常洛又问:“爱卿猜测一下,究竟是何人要害朕,还是郑家?”

辛明摇头,可能性不大,郑家已经失败了,郑贵妃整日惴惴不安,生怕朱常洛来报复她,所以才会送美女过来讨好。

“难道是外廷重臣?首辅推荐此药,难道是首辅?”朱常洛又问。

辛明依然摇头,方从哲不太可能,他如果想加害皇帝,就不能亲自推荐此药。外廷的臣子值得怀疑的人很多,可能是对皇帝不满的臣子,也可能是针对皇帝身边人,比如方从哲或郑家的仇人,政敌,再比如,方从哲的手下对他心怀不满。在充满党争的朝廷中,臣子各怀鬼胎,许多暗箭不知来自何方,针对何人?也许和皇帝本身没有一点利害关系。

辛明缓缓道:“不管怎样,方从哲推荐给皇上这丸丹药,是有一定恶意的。他曾与郑家来往过密,很害怕皇上掀开他的老底。”

朱常洛恨恨道:“方从哲这厮在朕登基之前和郑家暗中勾结,朕顾念他是老臣,不与他计较,他却如此回报朕,真是枉费了朕的一片好心。”

辛明苦笑,到了皇帝这个层次,还需要对人家好心?这皇帝也未免太天真了。

朱常洛又道:“等朕身体好了,能上朝议事,第一个就免去他这个首辅。”

辛明无奈的笑了,朱常洛的政治头脑真是让人堪忧。做为一个掌管权力者,要避免在政治斗争中冲锋陷阵,赤膊上阵。拉一派,打一派,这简单的谋略还没有么!

于是道:“贸然免去首辅,只怕会在朝臣中引起轩然大波,毕竟方从哲身后还站着许多党派。臣以为……”辛明在朱常洛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第二天,朱常洛先宣布了调动五百辽东兵进宫充当侍卫的消息。当天,这些辽东兵就进入宫中,主要守卫乾清宫,还有随行护卫皇帝,检查皇帝饮食等。自此,乾清宫内外全是关外口音浓重的辽东人,别人就是想加害皇帝也混不进去。

过了一天,一名东林党人的言官忽然上奏折,矛头直指首辅方从哲,言辞颇为激烈,“……举朝共攻李可灼,唯首辅不言,岂不因己实荐之,恐与同罪与?臣以为,从哲纵无弑之心,却有弑之罪,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奏折语言锋利,把方从哲作为了弑君犯上的罪臣看待了。

奏折传到前廷,众臣都是大惊,方从哲又恨又怕,自己当十年首辅以来,还是第一个同僚敢明目张胆的攻击他呢!于是他立刻求见皇上,在病床前哭诉,被朱常洛好言安慰了一番。不过朱常洛虽然口头申斥了这名上奏折的言官,却没有惩罚,连最简单的罚奉都没有,这让朝臣嗅到了一丝气息。

很快,东林党人御史邹元标也上奏,奏折更加犀利,“……从哲连进二丸,恐百口不能为天下后世解也。其人罪恶逆天,万无可生之路,宜急讨此贼。毋询近人,近人皆从哲所攀缘也。毋拘忌讳,忌讳皆从哲所布置也……”

邹元标是东林党人的元老,他一上书,立刻跟风者相续,奏折如雪片一片送入后宫,不但攻击方从哲,还攻击浙党,以及其他党派。不但借红丸案攻击,还把朱常洛继位之时,方从哲种种阻挠,和郑家勾结,这些老底全都翻了出来,一时间人人喊打。反观,齐楚浙党这边反击很无力,因为有心人已经看出皇帝的心意。方从哲无奈,几天之后,正式递交了辞呈,随后其它党派的首领或免官,或辞职。

半个月之后,朱常洛重新临朝,正式颁布了朝臣任免的名单,一次大换血,东林党人掌管了权力。内阁首辅叶向高,剩余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全是东林党人,历史上的“众正盈朝”的情况出现了。

明末方从哲时代结束了,方从哲在万历后期任首辅近十年,深得万历皇帝信任,大部分时间都是独相。他任首辅这十年,正是明朝衰退,各种矛盾接踵而来的时代,在朝廷上,万历不理政事,朝臣结党,互相攻击,乱成一团。国内土地兼并剧烈,政治日趋黑暗腐朽。远东女真人崛起,萨尔浒惨败。

明史对他的评价很低,说他无能软弱,谄媚皇帝,结交郑家,说“论者谓明之亡,神宗实基之,而从哲其罪首也。”现代史学家对他的评论更低,认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臣”。

听到方从哲致仕的消息,朝野内外一片欢欣,东林党以清廉耿直,品格高洁著称,认为东林党执政,定能扭转乾坤,重新振兴大明朝。

辛明听到这些议论,只是微微冷笑,他是“众人皆醉而我独醒”,作为后世明粉,他深知东林党的底细和大明朝面临的危机。

如果说方从哲执政时期的,各个党派代表着北方老牌权贵地主的话,东林党人就代表着新兴的南方地主大商人。东林党人背后的资助者是通州商人和苏南工场主,一些东林党人本身就是大商人,如李三才。所以在万历派内监到苏杭收取商税的时候,东林党反对会如此激烈。

那时候东林党还没执政,现在执政了,更要维护自己背后商人的利益,朱常洛怕是一文钱的商税也收不上来了。前几日,朱常洛想起辛明给他进策中的一条是收取商税,于是就向叶向高略略问了几句,第二天,就收到朝臣的奏折,劝谏皇帝勤俭节约,不要“与民争利”,于是商税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东林党背后的这些新兴商人,同时也是地主,也是官僚,是一个融合三者的新兴势力。他们与代表北方地主的老牌权贵朝臣有矛盾,但本质上都是一丘之貉,都是吮吸百姓血汗的寄生虫。

大明朝最大的危机就是土地,历朝历代到了末世都会面临严重的土地问题。权贵豪强官僚大商人疯狂兼并土地,想尽办法利用自身特权,免除自己的国家义务——税和役。造成的后果是富人越富,穷人越穷,两极分化严重。富人阡陌相连,而穷人无立锥之地。每到这时候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就要开始了,国家也就要灭亡了。

所以要想挽救大明朝,必须解决土地兼并严重的问题。张居正看到了这一点,在改革中,他重新丈量土地,为了就是防止权贵隐瞒土地。一条鞭法的实行,简化收税环节,减少官吏剥削百姓的方式,这是对百姓有利的,但却遭到既得利益者的忌恨,他死后,对他的报复才会那么残酷。

而张居正的改革在辛明看来还是远远不够的,例如藩王、卫所、商税等都没触及。仅仅是轻微触碰了一下这些既得利益者,就遭到猛烈的报复。难怪后世实行官绅一体纳粮的雍正皇帝会被那样抹黑,很简单,话语权都掌握在读书人的手中,而读书人也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员。

这种深层次的改革,寄托朱常洛身上是几乎不可能的。辛明已经很了解这位皇帝了,他是一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好皇帝,用政治家的标准看就是软弱无能。而现在大明朝病入膏肓,就是一般的政治家也挽救不了,必须有一位太祖一般,铁腕、强势、坚毅、远见卓识的超级boss才行。所以辛明才如此用心培养朱由校和朱由检兄弟,希望能出现奇迹。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辛明向朱常洛请求,带着朱家兄弟连同多尔衮、多铎一起出去游历。这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可能通过的,在帝国当中,太子的地位仅次于皇帝,是国家的储君,第二号重要人物。这样的人物即便出行,也要极为隆重,千百人佣促,士兵列队保护,戒备森严,生怕出了一点意外。看看中国象棋中的将帅吧!千百年来被固定在小小方格当中,因为重要所以没有自由。现代电视剧中皇帝、太子动不动就微服私访,都是胡编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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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历练

但辛明认为,历史上每一个朝代,开国之君以后,皇帝越来越无能,就跟这种隔离制度有关。一个人的见识阅历远远比他获得的知识重要,每一代的明朝皇帝缺乏知识文化么?恰恰相反,明朝文化最低的皇帝是明太祖,叫花子起家,没有受过教育,但能力最强,建立的功业最大。试想,一个连普通农民生活都不曾体验过的人,又怎么能真心实意的去想办法解除农民疾苦呢?

出于对辛明的信任,虽然遭到了很多朝臣的反对,朱常洛还是同意了,前提是辛明必须保证他们兄弟二人的安全。

晚上,朱由校兴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从小到大几乎没出过紫禁城,更不要说京师了。就像笼中的鸟儿,终于有机会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看到客氏正在帮他收拾衣物,朱由校笑道:“娘,都开春了,不用带大毛的衣服啦!”

客氏还是把皮袄放入行李中,笑道:“你年轻不懂得,开春的天气是‘冻人不冻水’,这时候更要注意保暖,发烧生病可有你受的了!”

朱由校撩起袖子,炫了一下手臂上的肌肉,笑道:“娘不知道,老师这几个月一直在教我武术,还让我穿单薄衣衫在雪地中练习,我已经强壮多了。老师说,男人应该粗砺勇武刚强坚毅,你瞧老师赠我的座右铭。”说完拿出一块木板,上面是辛明雕刻给他的字句,“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朱由校滔滔不绝的与客氏讲述起来辛明教授给他的知识,还有他们四个弟子之间的一切趣事。现在他已经与多尔衮和好了,成了朋友,少年人之间没有永久的仇恨,按着辛明的话来说,就是男人要有胸怀。他现在十分崇拜辛明。

客氏装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只是不经意间,眉头会微微的皱着。她能看出来,辛明对朱由校的影响越来越大。朱由校正在辛明的引领下成熟,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时就是他要离开自己的时候了。

朱由校说的疲倦了,打了一个哈欠。客氏趁机结束了话题,笑道:“睡觉吧,娘哄你。”

这是朱由校的习惯,由客氏搂着,在她怀中睡觉,从小就是如此。

朱由校躺在床上,客氏侧躺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哼唱着摇篮曲,哄他睡觉。

朱由校忽然低头道:“娘,以后我还是一个人睡吧!”

“为什么?”客氏愕然问。

朱由校道:“老师说,男孩子要自立自强,要自己照顾自己。而且多尔衮也总嘲笑我,说我离不开女人的怀抱,是软蛋。”

客氏脸上又闪过一丝阴霾,不过很快便柔声道:“你舍得离开奶娘么?”

朱由校脸上现出挣扎的表情,犹豫好久,才低声道:“不舍得!”然后把头靠在客氏的胸口,任凭客氏搂着自己。

忽然,朱由校觉得有些和平时不同,是了,今天娘身上为什么这么香。他微微抬头,审视客氏,才发现娘的装扮也与平时不同,脸上抹了胭脂,描眉涂红,耳坠、项链、头发上的装饰都明晃晃的,身上穿着很艳丽的薄纱衣服,领口开的很深,露出一抹文胸,还有胸口的一片雪白肌肤。

“干嘛这么看娘?”

“娘今天真美。”

客氏一笑,“喜欢娘这么打扮么?”

朱由校点点头,又把头依偎在客氏的胸口,他这样做只是因为有一种安全感,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客氏搂着朱由校微笑道:“从小都是娘哄你睡觉,你就不能也哄娘睡一次?”

朱由校讶然道:“那怎么哄呢?”

客氏一笑,抓住朱由校的手按在自己的肩上,这样俩人挨的更近了,几乎贴在一起。忽然,朱由校脸红了,倏的把手收回来,缩进被子里,蒙住头,小声道:“娘,你是我心中最敬爱的人了,这么做我心里不舒服不开心,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很愧疚。”

客氏笑着把手伸进被子里,在朱由校的脸颊上拧了一下,笑道:“小鬼头,逗你玩呢!今天你自己睡吧!做一次老师口中的男子汉。”说完,起身走了。

客氏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进屋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给抱住了。

客氏知道是谁,笑着回头亲了男子脸颊一下,道:“一天鬼鬼祟祟的。”

到桌前点亮灯烛,只见身后高大男子正是魏忠贤,他走到桌旁,将客氏拥住,问:“得手了吗?”

客氏呸了一声道:“得手个头,由校是我奶大的,对我只有母子情意。”

魏忠贤冷笑:“可惜你终究不是他亲生母亲,等辛明把他完全收服,早晚把你赶出宫去。”

客氏想起刚才朱由校说的以后不用她哄睡的话,脸色微微阴沉起来。

魏忠贤道:“我手里有一些可以让男人发狂的药,你给你那宝贝儿子来一点,如何?”

客氏呸了一声,“他才多大,能禁得起这个?别害了我儿性命。”

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一个方子,也许能行,这方子的主药是‘马肾’,你出宫去,给我搜集……”她声音低下去和魏忠贤密语起来。

第二天清晨,辛明带着四名弟子出发了,随行护卫的是李落梅带着三百亲卫。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外面的世界只能依靠自己体验,在深宫当中描述一百遍,也不如自己亲身体验一次,这是辛明带着弟子们游历的初衷。

离开京师,一路向西北方而行,辛明让三百护卫在几十里之外跟随,他和李落梅,连同四个弟子都穿上普通百姓的衣衫,自称是姐弟六人。

六人骑马缓行,朱家兄弟骑马的技术不行,只能慢慢小跑。把多尔衮急坏了,他经常御马狂奔数里探路,然后再骑马跑回来催促。

朱家兄弟慢慢适应了骑马,这才敢游目四顾,眺望田野景色。这时,节气已经到了四月,冰雪消融,草木生发,绿茸茸的田野随着大地起伏,一望无际。久居在宫墙当中的朱家兄弟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只觉得心中大畅。一路上见到什么都新奇,问东问西,辛明在他们旁边,一一解答。

傍晚,六人出了居庸关,到了延庆州附近,辛明看天色已晚,便在附近村落找了一家农户借住。村子一看就很穷,辛明先奉上十两银子,农户家的男主人大惊,他们全家一年的收入也不到十两银子。男主人推托一番之后,喜滋滋的收下银子,立刻杀鸡煮饭,打酒烧菜,款待六人。

吃饭的时候,只有男主人奉陪,他的婆娘和几个孩子都不上桌。辛明让他请来,他连忙推托,说她们都吃过了。

农家馒头中加了少许粗粮,朱家兄弟吃不惯了,他们在宫中吃惯了精细粮食,咬着馒头愁眉苦脸。再吃鸡肉,觉得肉质老而韧。吃青菜,清淡无味,总之,这顿饭是他们离开京师以后,吃得最难以下咽的一顿。辛明冷笑,趁着主人离席的时候,对两个公子哥道:“我猜他的婆娘和小孩,应该在后院吃饭呢!只怕吃的饭菜远远不如咱们。”

朱由校不信,到后院去看,果然见到一个女人领着三个小孩在吃饭,吃得是窝头和咸萝卜,见到朱由校过来,都很尴尬。朱由校掰了一点窝头,硬的跟石头一样,吃到口中十分粗糙,只觉得世上再没比这更难吃的食物了。再看这些女人小孩,都瘦骨伶仃,面有菜色,身上穿着的衣服破旧,全是补丁。

朱由校回来,再没什么怨言了,一声不响的吃饭。晚上睡得是农家的硬炕,房子破旧,四面露风,被褥都很薄,朱家兄弟冻的直哆嗦,此时二人才对贫穷有了切身体会,这是住在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中,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辛明就把四名弟子叫起来练拳,虽然在外游历,功课却不能荒疏。吃完早饭之后,辛明对弟子道:“今天去男主人家帮忙春耕,明天再出发。”

于是,辛明又带领四名弟子跟着男主人到了村外田地。此时,已经到了春耕的时候,田地中好多农民正在松土,北方天气刚刚转暖,土地还没解冻,又干又硬。有牛的人家还好些,没牛的人家就只能靠双手一点点的把土地刨开。

朱家兄弟此生还是第一次干农活,拿着镐和铁锨都觉得新奇,干活也很卖力,但二人的热情只保持了一会儿,就腰酸背痛,叫苦不迭了。多尔衮和多铎也差不多样子,他们两个是女真贵族,也没干过农活。

挨到中午,一起和农民们吃饭,依然是粗糙的窝头咸菜。朱由校握着窝头叹气,道:“弟子以前听老夫子讲悯农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听了并没有什么感觉,此时此刻,才体会到农民耕种有多么辛苦,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

辛明微笑点头,这种感触正是他想要的游历效果。

第二天,六人到了延庆州,辛明找到州府中的一名同知,奉上管家王诚写的一封书信。

同知大模大样的坐在太师椅上,打开书信看了,微微点头,道:“原来是王总管的家人,失礼了!请坐,上茶。”

等辛明坐下,才问:“王总管近来可好啊?听说他又换了新主人了?”

辛明微笑着把王诚近况说了。

这同知大惊小怪,“你说他现在伺候的是辛大人,那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呢!本官十分倾慕,可惜官职低微,无缘拜见,深为叹惋!”说完连连叹气,却不晓得,他最崇拜的人就在眼前呢!

随后,他又开始诉苦,说辛明要谋取的“文书”职位虽然是个小吏,但油水很足,好多人都在谋取。他已经拒绝了两个县令的请托云云。

辛明微笑,又奉上五十两银子,这同知才高兴起来,让辛明明天就到州府上任。

从州府出来,朱由校脸色阴沉,大明朝已经腐败到这样子了吗?小官小吏都可以买卖,一个京师豪门中的奴仆比县令的面子都大!

第二天,辛明带着四名弟子到州府上任。文书虽是小吏,但接触的州府资料却很广泛,州府中所有的收支记载都可以查阅。包括土地、税收,财政等等。辛明调出来州府的土地图册,就是鼎鼎有名的鱼鳞册。然后又把四名弟子派出去,按着他教的法子,测量州府四周村子实际的土地。

十多天之后,四人完成任务,辛明用他们测量的结果和鱼鳞册比较,结果很让人吃惊,周围村子的实际土地都比鱼鳞册上多许多,最少也多出三成,最多的多了一倍。

辛明叹道:“这回你们可知道张居正丈量天下土地的必要性了吧!”

朱由校沉思道:“这么多隐瞒的土地,定然是州府内豪强权贵所为。”

“嗯!”辛明赞许的点头,朱由校是很聪明的,隐瞒土地必须得和官府串通,普通百姓是弄不了的。

辛明又把鱼鳞册给他们看,道:“你们算算这册中拥有土地的人都是谁?”

几名弟子一番计算,拥有土地最多的是藩王,山西最大的两个藩王,周王和瑞王都拥有接近一半的田地,而且都是上等的肥田。剩下的土地,豪强和权贵占了三成,因为接近京师,所以京师中好多权贵都在这里置业,连辛明的义兄王安也有数百倾土地。最后才是百姓自耕的田地。如果算上隐瞒的黑地,百姓自耕的田地只有十分之一的数量。

辛明道:“你们再算算州中税收。”

四名弟子再一番计算,结果让人大吃一惊,州中税收大部分都是这些自耕农民交上来的,约占六成,也就是说,拥有一成土地的农民百姓,却担负了超过一半的税收。

朱由检很少说话,但他对大明朝的税收制度很熟悉,不禁喃喃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就算藩王和权贵有免税的特权,但也是有一定限度的,他们怎么把自己的土地都变成免税土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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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天灾人祸

辛明微笑道:“法子有很多,比较出名的有诡寄、飞洒,影射等等。诡寄是这些豪强贵族想办法为自己族中的年轻人弄到功名,明朝规定有功名的读书人,有爵位的官员都能免去一定数量的税,于是他们就钻了这个空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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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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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活体,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新81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操你妈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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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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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内容试读:

第288章 流寇匪兵

走上桑干河的堤坝上,几人又是一惊,只见河沿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倒毙的尸体,有千百具,死在河边上,一眼看不到头。这些死尸都骨肉如柴,却都有一个大肚子。有野狗啃食尸体,破开肠肚,流出来的都是黑色泥土。原来饥民们都捞取河边的淤泥吃,虽然能暂时解饿,但没法子消化,都腹胀而死。

好不容易找到几个活着的灾民,辛明询问桑干河决口的原因,原来桑干河从黄土高原上流下来,带着大量泥沙,到下游很容易淤塞,必须定期清淤。可是管河道的官员根本不作为,把清理河道,修筑堤坝的银子都吞没了,所以桑干河一条小河也能引起大灾。

朱由校气的捏紧拳头道:“这些该死的贪官,他们这么做,就不怕朝廷追究他们责任吗?”

这些灾民道:“官官相护,地方官早就为这次大灾找好了借口,上报朝廷,还能得到救济的银子。所以这些河道官不但不疏通河道,修筑堤坝,反倒幸灾乐祸,巴不得再发生几次水灾。”

辛明叹息,所谓的“天灾人祸”,其实人祸要放在天灾前面,天灾只占了小半,大部分灾难都是人祸造成的。

朱由检平时很少说话,此时他看着堤坝上千百具灾民的尸体,忽然眼中落泪,颤声道:“这些百姓真可怜,我看他们这样子,心里很难过。”说着,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襟之上。

辛明心中一动,“这小崇祯心肠倒是挺好的。”

众人回到村子,心情都很沉重,都默然不语。忽然守卫村子的士兵示警,有敌人来了。

这三百护卫立刻举起武器,排好队列,准备迎战,只见村子外面黑压压一片人影,由远及近,到了近前才看清,原来都是一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灾民,个个骨瘦如柴,看着辛明等人的粮车,眼睛好似恶狼一般发光。

他们默不作声的站在村外,越聚越多,有几千人,黑压压的把村子都包围了。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手中只有木棍、柴刀,身上也没什么铠甲,还有许多老人孩子,拖家带口,说他们是打家劫舍的流寇,其实更像是一群乞讨乞食的流民。

这些流民在附近四处游荡,寻找食物,遇到大户人家就半抢半要,所谓的吃大户。但真正的乡绅富豪早把财产粮食转移到大城当中,所以他们也讨不到多少粮食,听说,村子里来了一群骑士,带着十几车粮食,便过来吃大户。可见辛明这些人,刀剑闪亮,甲胄鲜明,兵强马壮,气势汹汹,看起来不好惹的样子,便有些犹豫害怕。

领头的一名高个汉子叫道:“求老爷可怜我们饥民,给一点粮食吧!我们都要饿死啦!”

数千人一起附和他,高呼,“我们要饿死啦!”,听起来也颇有气势。

“这是摆明了威胁!”辛明冷笑,这些饥民固然可怜,但他也不是圣母,爱心泛滥,该狠的时候还要狠。

这些饥民,见辛明等人没有反应,便举着棍棒刀枪缓缓逼近。

朱家兄弟都紧张的看着这一幕,他们还从来没见过真刀真枪的阵战呢!

忽然,远处传来呜呜号角声,流民中有人高叫:“官军来了!”随后,远处冲过来一队人马,穿着大明朝的军服,有数千步兵,先放箭,冲到近处,再用火铳射击。这些流民其实并没有什么斗志,稍稍抵抗,就一哄而散。

这些兵士胡乱杀了数十人,便佣促着一名骑马的军官到了村子前。

这名军官身材高瘦,表情倨傲,跟随辛明一起的隆儿急忙上前施礼,说自己是京师过来到宣府做生意的商队。

这军官打量辛明的属下,只见兵强马壮,人人带着刀剑,还背着鸟铳,微微皱眉道:“商队用这么武装吗?你们有过路的文书么?”

隆儿急忙奉上,这军官看了,又打量辛明一群人,最后目光落到马匹上,忽然眼前一亮,道:“这是什么马?好像是蒙古战马?”

仔细看看,这些马匹身高腿长,高壮健美,都是上好的骏马。心中微微吃惊,“自己数千兵士,只有百余匹马,还都是普通战马。这些商队人人骑着骏马,是什么来头?”

忽然想到一事,自从宣府对鞑靼的互市关闭之后,蒙古骏马很难进入内地,价格高昂,像辛明众人骑的这些马匹,在蒙古只需几十两银子,贩卖到内地至少也能卖二百两银子一匹。于是便有一些走私贩子,借着贩运货物的机会,走私骏马。这名军官上下打量,越看越像。

于是,他换了一副笑脸,道:“我是宣府游击杨胜九,现在地面上不太平,各处流民很多,专门抢劫商队,你们要小心些。”

隆儿谢了,杨胜九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我看你们就别赶夜路了,明天一早再出发安全些。”

待官军走后,辛明问四名弟子,觉得杨胜九这人怎样?

朱由校道:“看起来人不错,很和蔼,还好心劝咱们不要夜晚赶路,尤其是帮咱们赶走了流民,这一路上难得遇到这样一个好官。”

多尔衮却冷笑,“我察言观色,这人不像善类,尤其是总斜睨咱们的马匹。这乱世中,凭什么对咱们一群商人这么好,你们汉人有句话叫‘礼下之人必有诈’,我觉得很有道理。”

辛明一笑,这句话自己才教过他几天,他就学会了,这小子记心很好啊!

朱由校哼了一声,“老师还讲过,‘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呢!难道这世上就没好官了!”

辛明微笑道:“还有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他是好人坏人,咱们都要做好防备。”其实,就凭辛明对大明武官的了解,这个杨胜九今晚要不来抢劫,那才出人意料呢!

深夜,月光清冷冷的洒落大地,村子内外一片惨白,寂静的可怕。

杨胜九带领兵马悄悄摸到了村子附近,一名探子过来回报,说辛明的人还驻扎在村子当中。他微微冷笑,果然不出他意料,这群人不敢走夜路的。这群商人别看他们马匹刀剑,甲胄鸟铳像模像样,其实根本没真正阵战过,胆子很小。

杨胜九于是安排一千人摸进村子,偷袭商队,其余人在村外埋伏,设置绊马索,一旦村子里的人骑马冲出来,一个都逃不掉。

于是,一千官军举着刀剑悄悄摸进村子,村子里寂无人声,沿着村中唯一一条道路摸到辛明驻扎的地方,猛地掀开帐幕,都是一惊,里面堆满了土石杂物,把道路给封死了。

这时候,村子两侧的篱笆墙,房顶,土墙后面一阵大响,一百多火铳同时施放,把密集的铅弹洒落,如同下了一阵冰雹一般。偷袭的官兵登时一片惨叫,在这狭窄的小路上,根本没法躲避,任凭铅弹嵌入身体,鲜血飞溅。

这些官兵也有弓箭手,可攻击者都隐藏在墙后,或隐蔽处,黑夜中根本看不清,而敌人的散弹却无穷无尽一般,不停洒落。当前的一百多官兵全被射成的筛子死掉,更有无数官兵在地上翻滚惨叫,且越来越多。后面的官兵知道厉害,纷纷掉头逃命。

远处观战的杨胜九听到村子忽然爆发出密集的火铳声音,登时变了脸色,他的属下以弩箭刀枪为主,没这么多鸟铳的,显然是中了埋伏。果然,许多官兵喊叫着从村子里逃出来,如无头苍蝇一般。

一名属下急忙道:“这群商队有防备,怎么办?”

杨胜九一听这密集的火铳声音,就心惊不已,这商队怎么有这么多火铳。知道厉害,想要撤退,又有点舍不得那些战马。另外死了这么多士兵,却没捞到什么好处,也让他不甘心。

正犹豫的时候,忽然感觉地面有些震动,随即急骤的马蹄声音由远及近,竟是从自己后方冲过来的。

杨胜九大惊,难道敌人早就预料到自己要偷袭,埋伏在自己后面。他的念头刚刚闪过,一队骑兵已经从身后插上来,就如用一柄尖刀猛然刺入后背。

这些官兵根本没有一点防备,而且就算他们有防备,也抵挡不住,这些全身披甲,势不可挡的重骑兵。就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子切开一块柔软的蛋糕,这些官军被一分为二,两侧的士兵被长刀划过,断手断脚,残肢乱飞,鲜血喷溅,一片惨叫。更有百余名士兵直接被马队撞倒,踏成肉酱。

杨胜九急促的大声吆喝,想要组织队形。可这队骑兵很有经验,虽然只有二百人,但来回冲击,专门针对那些要站队的士兵。黑夜中就如一头愤怒的狮子,在一群羚羊中来回撕扯咬啮,这种攻击方式如果是驻扎在辽东官军就会很熟悉,这是女真人常用的骑兵冲击方式。

这时候,村子里的骑兵也冲出来,两股骑兵汇合在一起,更加势不可挡,三百人的骑兵把三千人的官兵杀的丢盔卸甲,四面逃窜,溃不成军。

辛明带着四名弟子缓缓从村子中出来,看到多尔衮和多铎都跃跃欲试,便点头道:“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去冲杀一阵。”

“嗨!嗨!”多尔衮发出喜悦的欢叫,双腿一夹马腹,猛然冲了出去,多铎也紧随其后,两人在女真族中的时候都经历过阵战,也都杀过人。

看着两人风驰电掣般的冲入战场,辛明微微点头,勇敢是成就一切伟业的必备品质。侧目看看朱家兄弟,都微微低头,躲开他的目光。

他们心中畏惧,太可怕了,月光朦胧,前方人影绰绰,喊杀惨叫声不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拼杀,太恐怖了。

其实,这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只是一边倒的杀戮而已。官军四散奔逃,辛明的属下也没过分追杀,很快就撤了回来。

只见多尔衮先骑着马跑回来,到了辛明面前扔下两个首级。多铎随后回来,虽然没有首级,但他说至少也射杀了一个敌人。

辛明微微点头,这两个女真小狼崽子,这么小就如此勇猛,难怪正常历史上,进关后,把汉人杀得尸山血海,血流漂杵。

这时骑兵队伍也回来,杀了这么多敌人,几乎没有损伤,只有几名辽兵受了轻伤。这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环视四野,到处都是尸体,至少也有千余人被杀灭,辛明的辽兵真是名副其实的杀戮机器。

几名辽兵把杨胜九押过来,这名白天还趾高气扬的游击,现在只剩下跪地哆嗦的份了。

辛明沉着脸道:“我不留活口!”

杨胜九身子一软,差点瘫倒。

只听辛明又冷笑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战胜我的这两个弟子,就能活命。”说完命人给朱家兄弟每人一柄刀子,慢慢对二人道:“他受了伤,手中还没武器,杀了他。”朱由校脸色苍白,微微点头,朱由检也没好到哪去,他们平生还没亲手杀过人呢!

杨胜九站起来,只见面前两个少年脸色惊惶,虽然手中握有武器,但紧张的眼神和颤抖的手都透露,他们不是一个勇猛的战士。

杨胜九心中升起一丝活命的希望,张开手臂,做出攻击的姿态。朱家兄弟也紧握武器,严阵以待。

三人好像斗鸡似的转了两个圈子,杨胜九手臂上的伤口慢慢流血,将他半边衣服染红了。速战速决对他更有利。

只听他大吼一声,向朱由校扑去。朱由校猛挥手中刀子,将他逼退。忽然,杨胜九冒险贴着地面扑过来,抱住了朱由校的小腿,朱由校一声惊叫,被扳倒在地上,二人在地上翻滚厮打。

朱由检举着刀子,却不敢劈落,生怕误伤到哥哥,只能焦急的不住口大叫,“哥哥,哥哥!”

搏斗中,杨胜九扼住朱由校的脖子,朱由校登时一阵眩晕。他狂叫起来,猛地一刀刺入杨胜九的腹部,听身上的敌人发出惨叫,朱由校没有停手,他狂叫着一刀接着一刀的刺出。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他狰狞的脸庞……

第290章 扬威塞外

正谈话间,忽然一名军士急匆匆的跑进来报告,是察哈尔部大举来攻,已经到了城墙下面了。

吴自勉大惊,他安排属下去杀蒙古牧民,是假扮盗匪流寇,现在是被人家发现了,找上门来了。

吴自勉拱手道:“大人勿惊,待属下查看一番。”

他带着手下急匆匆的到了城墙上,只见城墙下面聚集了万余蒙古骑兵。他们怕城墙上的火炮攻击,所以只在二里之外,来回奔驰,扬起来漫天沙土,看起来极有威势。

还有蒙古骑兵不停加入,到了傍晚,已经聚集了数万人。只见一个年轻的骑士在众人佣促下,缓缓接近城墙,这是察哈尔部的新王,也是林丹汗的一个儿子,被拥立为新汗。只见他一动不动的凝立城墙上的明军,忽然伸出一条手臂,向吴自勉一指。登时他身后的千百蒙古骑兵一起呼喝起来,更有许多人用手中刀剑敲打盾牌。

吴自勉长期守卫边关,自然知道那是蒙古人挑战的意思。刚刚在酒席上吹嘘的神乎其神的吴总兵,哪有胆子出城迎战,只能吩咐手下,关紧城门,严阵以待。

等了片刻,一名蒙古骑士到了城墙下面,原来是察哈尔部派来的一名使者。吴自勉让人放下吊篮拉他上来。

这使者十分倨傲,先痛斥指责明军一通,然后提出赔偿条件,很简单,每个被杀的牧民赔偿五百两银子,一共二十五万两。

吴自勉脸上肌肉抽搐,心中十分后悔,他为了在辛明和太子面前显示能力,暗中派人去蒙古那边杀良冒功,岂料偷鸡反蚀一把米。不但被辛明识破,还被蒙古人要挟。二十五万两银子可是个大数目,虽然由各级官军均摊,那也足够让人心痛了。

这使者傲然道:“如果总兵不答应,察哈尔部誓要报复,即便攻打不下宣府,也定会攻破宣府左右长城,进入内地抢掠一番。”

吴自勉脸上变色,宣府城墙是很坚固的,但左右长城各自延绵数百里,其中很多地方,年久失修,都坍塌了,很容易突破。朝廷本来每年都拨银子修补长城,可这些银子大多都进了他的腰包。

这时候,辛明忽然带着太子大步走上城墙。吴自勉知道瞒不过去,便把情况说了。

辛明冷笑:“总兵的意思是什么?”

吴自勉吞吞吐吐的道:“古人说‘和为上’,‘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他们银子让他们退兵算了。”

“哼!吴总兵在宴席上的威风怎么不见了!”辛明讥刺了一句,道:“银子的事情麻烦吴总兵筹措,明早我自有计较。”

第二天早上,蒙古使者再次蹬上城头,吴自勉连夜摊派,让下属们凑银子。他自己忍痛捐献了五万两银子,终于凑齐了这二十五万两的数目。

他小心翼翼的把银票递给辛明,辛明拿过银票查看之后,笑道:“你们宣府的官好有钱啊!我正想着怎么向你们讨些银子赈灾呢!你们就自己把银子送上来。”说完把银票递给隆儿道:“你去拿银子购买粮食,赈济桑干河受灾的百姓,这二十五万两也差不多够了。”隆儿拿着银票去了。

吴自勉目瞪口呆,这是要给蒙古使者买平安的,怎地拿去赈灾了,那怎么打发这些蒙古人呢!

那蒙古使者果然勃然大怒,唧唧呱呱的说了一顿蒙古话,都是威胁的言语。

辛明向他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止住他说话,然后道:“我们中华族人,不受威胁,不怕威胁,我们的脊梁比铁还硬,我们的膝盖比黄金还值钱,你们要战便战,我们奉陪到底。”

蒙古使者盯着辛明用生硬的汉话道:“你敢和我们一战?”

辛明冷笑,慢慢道:“早饭后,咱们就在城下决战。”

吴自勉一听就急了,道:“大人,咱们守卫宣府,责任重大,怎能出城浪战,万一败了怎么办?”

辛明冷笑道:“刚才宴席上,总兵不是说敌人一看到你的旗帜就望风而逃吗?”

吴自勉登时语塞,深悔刚才吹牛太过。

好在辛明并没有让他整顿兵马,出城作战的意思。等吃完早饭,晨光普照大地。蒙古那边呜呜的吹响了号角,随即兵马调动,尘土飞扬。

其实蒙古人的军队很单调,几乎全是骑兵,而是都是轻骑兵,攻城的能力几乎为零,野战一般用速度突击,打得过,就拼杀,打不过,就逃跑。若论实力比女真人和辽军都差远了,但比起羸弱的明军则又强大许多。

辛明站在城墙上凝视蒙古骑兵,跟本没有调动明军出城迎战的意思。

吴自勉心中奇怪,难道辛明在逗这些蒙古人玩?

忽听远方传来隆隆声音,声音沉闷,仿佛阴雨天距离极远的雷声一般。很快地平线上出现一大片黑影,快速向宣府移动过来。

这一支兵马,披着黑色甲胄,气势沉凝,慢慢接近,看飘扬的旗帜上写了一个辛字,原来是威震辽东的辛家军。

当前数千骑兵速度最快,很快就冲到距离蒙古骑兵数百米之外。

蒙古骑兵立刻呜呜吹响号角示警,同时调整骑兵,准备对冲。但辛明的骑兵已经不是古典的骑兵了,在一百多米之外,他们勒马站住,从后背拿下鸟铳,点火,瞄准,先来了一次齐射。只听砰砰声音连续不断,蒙古骑兵登时人仰马翻,一片混乱,有数百骑士中弹,惨叫着从马上栽落到地上,身上的弹孔汩汩流血。

蒙古骑兵头领一见这形势,立刻组织骑兵反扑,这功夫,辛家军的骑兵又射击了一轮。然后收起鸟铳,向回奔驰。后面的车营已经赶上来。

辛明的车营跟半年之前又有了很大变化,不再是巨型的方城似的车营,而是数十个小型车营,行动更灵活,变化也更快。

骑兵退入车营之后,蒙古骑兵也已经追到几百米之外。车营的大小火炮,陆续开火,声音之密集仿佛放爆竹一般。

辛明离开这半年,辛家军的建设没有停止,不停的补充火器和人员,有从南方葡萄牙人购买的火器,也有在辽东火器作坊中仿造的,人员则吸收了原来的浙兵和一部分辽东新军。现在的辛家军接近两万人,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支全部使用火器的部队。而且许多人都是身兼两种火器,既是炮兵,又是鸟铳兵,还是火枪骑兵。

两万多件各种火器的密集打击,产生的惊人的效果,冲入百米之内的骑兵成片的倒下,就如被冰雹洗礼的庄稼一般倒伏。当火器的发展与冷兵器拉开距离的时候,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这些察哈尔骑兵没经历过半年前的第二次萨尔浒之战,但此时他们的心境和半年前的族人是相同的,绝望,恐惧,前方一排城墙似的战车是他们不可能到达的终点。而且即便冲到这些战车之前,他们也没法攻破这些战车。

蒙古骑兵是缺乏韧性的,打不过就逃,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丢人的。他们从来也不是辽东兵或者女真战士那种纪律强的队伍。

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这些蒙古骑士掉头逃跑了。不过,他们把辽东军想得太简单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去如风,是蒙古骑兵的风格,辽东军为此做了专门的训练。

火枪骑兵和冲锋车,从车营中出来,紧随其后,如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一般,紧紧跟随,又如跗骨之疽,根本没法甩掉,最后只能在连续不断的打击下彻底崩溃,这法子,最强悍的女真战士都坚持不住。

崩溃后的蒙古骑兵四散奔逃,只能任人宰割。这时候,从北方和东方又出现两股车营并骑兵。辛明要的不是击溃,而是剿灭,就如同当年戚家军在北方对战蒙古一般,每次只死伤几十人,战果却是全歼数万,真正的碾压。

城墙上,宣府的文武官员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场屠杀,心中升起对辽兵深深的畏惧。这样的精兵,放眼天下,谁与争锋?如果进入内地,只怕灭掉大明易如反掌吧!

城墙上的多尔衮和多铎都兴奋的大叫,恨不得能下去冲杀一阵。朱家兄弟则是心潮澎湃,他们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精兵应当是什么样子,真正的战争又是什么样子。这样的体验对一个久居深宫的人来说,简直是大开眼界。

战斗不到中午就结束了,四万多察哈尔部的骑兵几乎被全歼,察哈尔部的新汗也被擒了。经过两次重大打击的察哈尔部,彻底被打残了。漠南蒙古血统最高贵的黄金家族消亡了。

战斗结束了,数万辽军肃立在城下,等待辛明的检阅。城门打开,辛明带着几名弟子骑着马从城中出来。数万辽军分列两侧,让辛明缓缓从中间走过。

忽然数万士兵一起举起手中武器,高呼:“经略威武,经略威武!”

这些呼喊如浪潮一般震动天地,并非有人指挥,而是这些士兵发自内心的崇拜,许多士兵见到辛明甚至激动的热泪盈眶。

朱由检第一次眼睛湿润了,他理解老师所说的,“得人心者得天下”是什么意思了。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如果让千千万万人感激崇拜,那他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伟人,无冕之王,后世史书上的圣人。反过来,就算这人有再大的权势,但所作所为被千千万万人痛恨,他也是历史的败类。即便当世无人敢说,后世史书上也会给写上大大的“丑类”,就如同万历皇帝。

辛明检阅完部队,在一座大帐中见到了自己的这些手下,范文程,孙元化,赵率教,贺世贤、戚金还有自己从山东过来的曹斌霍氏兄弟等人。这半年时间,这些人好像又成熟了一些。

范文程把辛明离开这半年辽东的情况简略说了,训练军队的成果,辛明都看到了,新军、老兵、山东兵正在慢慢融合,形成一个新的辛家军,作战能力在整个辽东已经没有对手。

辛明慢慢点头,他更关心的是辽东的经济发展,主要负责的是范文程和孙元化。二人一说起辽东经济就兴奋起来。正如辛明预料的那般,辽东经济发展正在进入快车道。珍妮纺纱机大规模运用,极大的带动了经济发展,现在辛明已经拥有十几艘三桅杆的大船,来往运输,另外各处的商队都不停的穿梭辽东,把辽东的纺织品销售到南方,还有海外。

繁荣的商业带动了各行各业的发展,除了赚取大量银子,用于建设辽东之外,还吸收了大量的人员参与生产致富,其中就包括女真人和蒙古人,最近有远方的女真人逃过来,想要赚钱。正如辛明所料,经济手段才是解决辽东问题的最终手段。所有人中,范文程是最崇拜辛明的了,他的远见卓识已经到了鬼神莫测的地步,自己能追随这样的主人真是三生有幸。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辛明始终还想改革大明,在明朝当帝师,有在辽东称王自在么?

朱由校始终倾听众人说话,心中对老师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以前崇拜辛明,崇拜的是老师广博的见识,还有各种他闻所未闻的知识。现在才知道,老师已经建功立业,是一位伟人了,他掌控辽东,建设辽东,已经达到了不敢想象的地步,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深夜,辛明和朱由校走出帐篷,营地建立在一片旷野之上,四面空阔,头顶满天星斗,黑色苍穹垂落,覆盖大地,一条星河横挂天宇,十分壮阔。师徒二人仰望星空,欣赏壮丽夜景,久久不语。

许久,朱由校开口问道:“老师,我有一个疑问,是关于您的?”

看到辛明微微点头,朱由校才继续道:“您为什么不回到辽东,继续你的事业,而是留在京师,做我的老师?太子讲读毕竟是一个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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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朱由 校继位

辛明依然仰望头顶星河,缓缓道:“古往今来,多少伟人曾这般仰望星河,赞美天地宏阔,星河灿烂。他们喜欢这个世界,因为喜欢,所以想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辛明收回目光,直视朱由校道:“我也是如此,我希望大明朝能变好,希望千千万万的明朝百姓能安居乐业,过上幸福的日子,而不要像我们路上见到的灾民那样凄惨,我心中有期待。期待一个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皇帝,期待一个李世民一样的人物出现。”

朱由校心中一震,低下头小声道:“老师,可我的心很害怕。我不够坚强,不够勇敢,能力也不足,我甚至都不如多尔衮。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为老师期待的那个人?”

辛明微笑道:“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成为李世民,李世民也是人。”

朱由校看着辛明的眼睛,从里面读到了鼓励,赞叹,期望。一股暖流激荡在他心中,“老师!”朱由校忽然跪下,叩了一个头道:“请你帮我,我愿意做老师心目中的那个人?”

辛明大欢喜,他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希望能培养出来一个改变世界的新皇帝么!他搀扶朱由校起来,两人的手紧紧握着,这一刻,师徒二人的心如此贴近,他们要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虽然他培养朱由校的时间还很短,朱由校的能力也不够强,但还有时间的。朱常洛已经熬过的红丸案,也许能活上几年,那时候他真能把朱由校调教成李世民。

他已经改变了辽东的历史,为什么不能改变整个大明朝的历史呢?这一刻,辛明心中充满了信心。不过,当晚一件事情打破了辛明的计划,从京城送来一个紧急的消息——皇帝病重了!

辛明带着弟子和侍卫连夜赶回京城,第二天上午,在乾清宫的寝殿当中,辛明见到了朱常洛。

只看一眼朱常洛的面孔,辛明的心中就是一沉,他面孔苍白,一双眼睛昏暗无光,没有一丝神采,这是病入膏肓,临死前的朕兆了。

“爱卿,你回来了!”朱常洛轻声道,伸出苍白的手握住辛明。

辛明微微感到难过,握住朱常洛的手,给他把脉,只觉得的脉搏奇弱,这是身体大亏的表现。在上个月历练出发之前,他曾给朱常洛把过脉,那时候,脉搏跳动已经很有力了,只要好好养一段时间的身体,就能渐渐恢复,为什么忽然严重了呢?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辛明扫视众人,有王安、魏忠贤、叶向高、骆思恭,也有自己安排守卫皇帝的辽东兵。

“这几天,皇帝的饮食都由谁负责?”辛明皱眉问道。

王安拱手道:“圣上的饮食没有问题,都是经过我和你安排的侍卫一起检验。”

王安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些日子,圣上每天都要李选侍陪伴,而且有时会临幸几个女人。”

辛明大怒道:“我走得时候,不是说过皇上不能接近女色么?是谁居心不良,怂恿皇帝召见这几个女人?”

忽然,朱常洛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爱卿不必埋怨他们,召见李选侍等人都是朕自己的主意。”

辛明怔了一下道:“圣上,你要爱惜身体啊!大明的江山还要你来扶持呢!”

朱常洛苦笑,慢慢道:“朕从小受尽冷遇,各种威胁,各种压力,在惶恐中度日,朕之所以能挺过这些灰暗的日子,就是因为朕心中还有希望。希望能有一天成功即位,当上皇帝,那样子就能过上自己喜爱的生活。为了这一天,朕一直在忍耐,一直在盼望。”

“可是当朕真的登基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朕也想做一个好皇帝,也想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是朕没有那个能力,堆积入山的奏折根本批阅不了,朝臣的奏报好多都不明白,而且宫里宫外都是针对朕的坏人,想要害朕,这让朕整日处在焦虑无助的感觉当中。”

辛明微微叹气,这心境可以理解,多少怀着远大理想的人,最后发现自己是平庸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理想,心中那种绝望痛苦。

朱常洛又道:“尤其是爱卿说朕的身体已经垮掉,从今以后,不能亲近女色,不可喝酒。这时候朕的心中是多么绝望。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朕就是一个被诅咒,永远生活在痛苦中,不能得到幸福的人。”说到这里他脸上留下两行清泪。

辛明再次叹息,朱常洛是一个好人,但也是一个软弱的人,一个被强迫做自己能力不足事情的人。他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也对自己绝望了。

朱常洛缓缓道:“朕最后一个希望是李选侍能在朕最后这段时光陪伴在身边。”

王安、叶向高等人都变了脸色,他们心中都在怨恨李选侍这些女人,认为是她们害死了皇帝,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们都赶出宫去。

辛明却很理解朱常洛,一个将死之人的期望,为什么不满足他呢!

辛明点点头,片刻功夫一个哭哭啼啼的艳丽女子走进寝殿,到朱常洛身边,俩人手握着手,低声细语的说话,辛明看看众人,一起退出了寝殿。朱常洛快死了,就让他过几天他喜欢的日子吧!

历史上朱常洛登基后,只活了一个月,是明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辛明试图改变历史,在红丸案上救了他,但也只是延长了他几个月的寿命,历史人物的命运同历史轨迹一样,很难改变。

当天晚上,朱由校回到太子府,坐在桌前,想到父皇生命无多,不禁伏在桌上哀哀哭泣起来。

这些年,父皇谈不上对他有多少教育和宠爱,但对他和弟弟总是心平气和,和颜悦色的。骨肉亲情,难以割舍,朱由校越想越伤心。

这时候,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肩膀,温柔的安慰道:“校儿,别太伤心。”

朱由校回头见是客氏,心中的悲伤更难以克制,抱着客氏的腰,将面孔伏在她的衣服中,抽泣不已。客氏和父皇一样,在他的心目中都是亲人。

客氏轻轻抚摸他耸动的肩膀,细声安慰,过了好久,朱由校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客氏微笑道:“你还没吃完饭吧!娘特意给你煲了汤。”说完,亲手端上一个大瓷碗,放在朱由校面前。

朱由校拿起汤匙,见汤汁很浓郁,喝了一口,也不怎么好喝,有一股腥臊的味道,不禁皱眉问:“娘,这是什么汤,很难喝的。”

客氏道:“这叫龙卵汤,很珍贵,很滋补身体的,娘费了好大功夫才熬制出来的。”

看看客氏期待的眼神,朱由校不忍心让她失望,硬着头皮把汤都喝了。

躺在炕上,依然如往常一样,客氏轻轻拍他,哄他睡觉。只是朱由校觉得今天心中很乱,很烦躁,小腹中热烘烘的,一些乱糟糟的想法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现。

他抬头见客氏今天打扮的依然漂亮,尤其是一双红艳艳的嘴唇,不知为什么特别吸引他。

“小鬼头!看什么呢!”客氏的声音也娇滴滴的,眼神也带着无限诱惑。

“娘!”朱由校声音颤抖起来,慢慢举起手,伸向客氏……

三天之后,朱常洛驾崩了,又过了一天,太子朱由校即位,改元天启,史称熹宗皇帝。

朱常洛史称光宗皇帝,是明朝皇帝中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正常历史上,只有一个月。从他即位初期的政令可以看出来,他是想有一些作为的,想挽救大明朝日渐衰落的境况。但他是一个软弱的人,既不能真正的痛下狠心,对大明朝进行一次改革。也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远离声色犬马的生活。

朱常洛有决心,没行动,实际上,同他父亲万历皇帝一样,也是一个酒色财气俱全的纨绔,而能力却比他父亲差许多,是个平庸的皇帝。

他临死前最后的愿望,是希望晋封他宠爱的女人李选侍为皇后。朱由校即位后,不好直接驳了父亲面子,把这件事下到礼部讨论,结果礼部尚书李汝华说不合礼法,一口回绝,此事就不了了之。

朱由校即位后,再一次清除了方从哲为首诸党奸臣,大力提拔东林党人。除了以叶向高为首辅的内阁之外,六部首脑都是东林党人,吏部尚书张问达,礼部尚书李汝华……六部之下的左右侍郎,都察院,大理寺卿,御史台等重要部门也全是东林党人,赵南星、左光斗、高攀龙、邹元标等东林党人都得到重用,至此,东林势大,众正盈朝。

辛明婉拒了一切实权职位,最后被晋封为太师。太师是正一品,所有官职中品级最高,但没有实际职务,只是用来表现受官者的崇高身份而已。

六月中旬,初夏时节,暖风和煦,在京城中的一处景色优美之所,聚集了一百多位东林党人,既有在朝廷任职的,也有在民间讲学,还有一些有才华名气大的年轻人,都齐聚此处。这座大院落是京师中刚刚成立的东林书院,也是全国最大的一处。

东林党以讲学起家,因为在讲学之余,评论时事,点评政事人物,与朝廷中的东林党官员相互应和,形成了一股政治势力。

现在朝廷的东林党人掌权,东林书院自然要大建特建,现在全国已经有三十多处东林书院陆续开建,京城这处是最大的。

几名年轻的东林党人,把覆盖在大堂牌匾上的红绸拉开,露出四个大字:“众正盈朝”,众人一起鼓掌,大声叫好。

邹元标捋着白胡子,笑着点头,东林党人在朝廷上争斗了几十年,终于出头了,大获全胜,独揽大权,他能看到这一幕,是真心高兴啊!

随后,是东林党的讲学和评论时政,东林党人以道德节操高洁自封,所以讲学的内容和评论时政都以圣贤言行为标准。一般先公推一个主讲,主讲选择内容必须在“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四书中选择一段话。

今天会推主讲的是邹元标,他是当代大儒,理学大家,放到现代就应该是某某学者,某某教授之类的。

只听他坐到台前,讲的是“孟子”中一段话,“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用武力假借仁义,可以称霸,但必须凭借大国。用道德实行仁义可以使天下归服,不一定是大国。商汤王只有七十里的地盘,周文王只有一百里的地盘。用武力征服别人的,别人不会真心服从他,只是力量不足,不敢反抗罢了!用道德使人归服的,才能真正使人心悦诚服……”

东林党人的本质还是儒家的,提倡以德服人,用仁义教化百姓。他们也看到百姓疾苦,国家衰败,也想对国家进行改良。但由于他们排斥法家的大刀阔斧的用法令改革,只是一厢情愿的希望用道德教化的手段,改变官僚、藩王、皇帝的思想,让他们自觉对百姓实行仁义。这想法未免太天真了,有现代史学家评论,认为东林党人是一群理想主义者,一群不切实际的空想家,比较贴合实际。

在讲学的间隙,东林党人的几个高层聚集在一间小客厅中品茶,是东林高层的一次小范围的聚会,包括叶向高,几名内阁成员,六部尚书等,一共十几人。这些人都有些政治头脑,不是单纯迂腐的老夫子。

吏部尚书张问达皱眉道:“这么说,皇帝改革的决心是很大了?”

叶向高哼了一声道:“何止是决心,第一步的改革已经开始了,今天早晨圣旨已经传到内阁了!”

众人一起凝视他,皇帝的圣旨一般都和阁臣商议后拟定,再发送到内阁,内阁召集六部,商议具体施行的办法。这次的圣旨并没有与内阁商议,而是皇帝自己拟定完了,直接发送到内阁,所以,叶向高等人是很不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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