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横斜 - xp1024.com
《鬼影横斜》




初夏立在卧室的镜子前,煞白了轻薄的脸。

灰暗的房间里,还压抑着昨夜梦魇的沉重,空气干燥而冰冷。?细微的灰尘在微微发亮的台灯下反复徜徉,透着,令人厌倦的寂静。而楼下吚吚哑哑的戏曲声穿墙过门,细腻真切的幽幽飘来,又是透着森冷的诡异。

而初夏只看着镜中的自己,无措,并且惊恐着。

“这究竟是什么呢?”

她木讷的喃喃,冷汗密密的冒出,身体禁不住有点哆嗦。

镜中的自己是其貌不扬的,最多算中上之姿,一头鸦黑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身材几分高挑,却是削瘦得使人心疼。

而她一双黑眸混沌分散,嘴唇抿紧,全副神经只注意着自己太阳穴间一颗猩红色的凸起。

她拨开额间的头发仔细看着,那红色凸起晶莹圆润得十分恶心,时而还流动着剔透的光泽。表皮的质感油腻透亮,尖端一点暗白,令人头皮发麻。

青春痘?麻疹?脓包?痔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已经一个多月了,长在额际接近太阳穴处,从一开始的小点,长成这么大一个圆鼓鼓红彤彤的凸起。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红色,越看越恶心,越看越头皮发麻,可还是忍不住一直看着,想研究出个什么因果来,而看着看着,指尖不由自主的微微触碰。

疼!好疼!

撕心裂肺的疼!直痛到骨髓,直痛到大脑皮层深处,她感到自己每一个痛觉神经都在发颤,每一寸肌骨都在刺疼,身体立刻蜷缩在地,嘴唇微微张了张,又咬唇合上,真真是痛的都无法叫出声来。

怎么会那么疼……

只觉意识渐渐模糊,剧烈的痛感越加深邃,眼泪不自觉大滴大滴的滑落。

几欲晕厥。

像是快要死掉。

“初夏!”

是爷爷在叫她。

那声音苍老沙哑,像是古旧的金属摩擦而成,刺耳无比,却又异常洪亮有劲,这喊叫竟似穿透了她的灵魂,让她瞬间清醒。

疼痛,像见了光的鬼魅,以令人意外的速度在飞快的退却。

渐渐的平静,而手指还在忍不住颤抖,她再也不敢触碰额际。

“初夏!下来!”

是命令的语气,显得不容置疑。

初夏不顾残留的眩晕,喘着气,噔噔噔急匆匆跑下楼。

客厅里,一个白发老叟,佝偻着腰身,危坐在雕花藤木大椅上,非常安静的翻阅桌上的画册。

一旁的老式收音机还在吚吚哑哑的唱着梦幻般的戏曲――――“ 原上草,露初唏,旧楼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这空灵幽怨的古音啊依依的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初夏站在老爷子跟前,低垂脑袋,轻轻的问:“爷爷,什么事。”

那老爷子视线不离画册,沉默良久,他缓缓道:“你出去,为我办一件事。”

“哈?什么事?我能拒绝吗?”初夏小声的抗议,下午她明明定下了和男神的约会来着,爷爷怎么可以让她在这个时候去其他地方?!顾不上残留的疼痛,她忽然激动起来,卯足了劲儿准备拒绝。

“马上出发。”

“……”

沉默。

她好像,并不敢说什么,依旧是低垂着脑袋看地面,她不敢说什么。

爷爷的话,是不能不听的,爷爷是一家之主,更何况她知道爷爷发怒的后果,她记得爷爷的狠辣。但她还是小声的嘀咕,弱弱的表达着内心的不满。

爷爷忽然抬起头,放下画册,一手翻倒桌边沙漏,细腻白砂琐屑沉淀,爷爷双眸精光明灭,定定的看了初夏一会,似乎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递给了她一张残破的纸条。并交付了她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竹木箱――啊,爷爷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道:“走吧,现在出发,明天回来向我报告,别耍滑头,爷爷可是什么都知道。”

“我……”初夏犹豫再三,还是无奈的从爷爷粗糙褶皱的手上接过纸条。

不情不愿的接过又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她和男神的美妙约会怎么就这么泡汤了?!怎么甘心呢!可是爷爷的话不能违背。

她那小胆儿,怎么敢违背!

“是。”初夏还是顺从,不情不愿,垂头丧气。

爷爷也不看初夏哭丧着的脸,继续埋头看画册,一副仙风道骨的超然样儿。

初夏抽了抽嘴角,老爷子……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我会翻身的!

于是――

――一初夏一手提着箱子,一手展开纸条,开始顺着纸条中写明的方向出发。

打开大门时,一米阳光倏的射在她脸上,初夏不适应的咪了咪眼。

门口海棠花红的娇艳欲滴,令人心生荡漾。翠叶红花,风中几度摇曳。

海棠无香,美的纯粹清灵。

初夏心情莫名的好了一瞬,她看着海棠,脑海中莫名勾勒出一个俊美的轮廓,她开始傻傻的笑。

却只笑了一瞬,头,便有几分晕眩的疼痛。

那颗痘痘或是脓包,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生病了吗?也许,她应该去医院看看?

但今天没法去了,她握紧手中纸条,走向地铁站,她必须出发,去一个无感的地方。

快去快回,也许来得及?

她一厢情愿的想着。

而到最后,她踏上地铁,还是给男神发了爽约的信息,内心默默流泪一百遍。

亲爱的男神啊,我是有苦衷的!迫不得已啊呜呜~

这样想着,心里半是难过,却也半是好些了。

眼角的余光暼向潮涌的人群,不自觉叹了口气。

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去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概要等很久很久以后她才会知道,这一去,根本就无法回头了。

迷局渐渐展开,黑暗悄悄蔓延。生活拉开了它过于残忍的一角,很多时候,命运真的会逼得人要死不活。

而现在,最多也只是几分惆怅而已。

第一章 涉因果(一)

这是一扇古老的檀木大门,风吹雨淋下早已不复昔日华丽,雕刻的花纹也多有磨损了,然而衬着这同样古老的院落时,却颇有几分奇异的说不出的韵味,这让初夏只呆呆傻傻的立在门前,意外的,看着了迷。

以至于,她迟迟的,不肯敲门,只盯着门上一个繁复的纹络细细的看,迷迷瞪瞪的。

就好像,被勾了魂魄。

鲜红的海棠花在风中张扬摇曳,一簇簇,一朵朵,向略略阴沉的天空肆意招展。

吱哑一声,那檀木大门猝不及防的被打开。

思绪,还未来得及从对檀木大门的陷入中抽出,视线便被又一抹鲜艳的红撞的不知所措。

“你是谁,为什么一直站在我家门口。”

冰冷尖锐的女声,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不耐和刻薄,逐客与防备的意思非常明显。

初夏抬起头,眼前一个面容姣好的妇女正冷冷的看着她。

也许是错觉?那个妇女四周似乎缠绕着许多虚无的黑色雾气,丝丝扣扣,缭绕不息。而印堂上的紫黑更是犹为明显,眼中,又是阴郁着一团说不出的诡异朦胧。

“那个,阿姨您好,我是初夏,就是东城南康家的人,爷爷叫我来送东西的。”

初夏回答的语无伦措,勉勉强强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显得莫名心虚。

“你爷爷?”妇女斜睨的看着她,不紧不慢的问道:“你爷爷是谁?”

“李……冉?啊,不对,我爷爷是东城白启,嗯……道上的人是这样称呼他的。”

“这样啊,原来是白启的孙女,那么请进吧……”

妇女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亦是容不得初夏拒绝。

就像爷爷一样。

初夏是想快去快回的,可现在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她从来就不太会拒绝人,这真是个可恶的性格。

然后她提着竹木箱,小心翼翼的进了这个充满古韵的院落,内心却在反复嘀咕着,果然又是一个知道爷爷名字的人,这样肯定不会发生好事了。

几乎可以肯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只送一个箱子那么简单的!

而当她一脚踏进妇女的家,那个女人的面容突然模糊的不像话,唯一双红唇,血色明艳,红的很是渗人。

“阿姨,箱子给你,我……我就先了!”初夏赔笑着就向门口开溜,胳膊突然一股生硬的疼,是那个妇女,正抓着她的胳膊,貌似很好客的不让她走。

“别走,你不能走。”女人嗤嗤的说,声音急切癫狂,神经质一般,全不复先前的优雅。

初夏恍然发觉这古色古香的屋子里处处缭绕着黑色迷雾,朦胧而不真切,比之妇女身上粘黏的,更是浓郁。

这是,什么情况?

她想挣脱,她想逃,可是胳膊被抓的死紧,生生的疼,骨头好像都要断裂,那个看似贵妇一样娇弱的女人,哪来那么大气力?

来不及思考,她就被脱到又一个门前,十分粗暴的摔在墙角。

初夏看着自己雪白的臂膀上五道灰色手印,和快速变化的淤青――真他妈疼啊,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只手已经疼得不能动弹。

“救救,救救我儿子!”黑雾中传来妇女并不真切的声音。声音渐渐的远去,空灵。当四周终于陷入死寂时,初夏惊讶的发觉,屋内已经昏暗得不辨东西!

唯身旁的木色房门清明可见。

仿佛,唯一的真实。

遇到这种情况,遇到这种情况,根据以往的经验,根据以往的经验,咳咳,逃是没有用的,只有面对,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必须面对,心中诅咒爷爷一百次,她鼓起勇气,打开身旁这唯一的门。

虽然她接触过一点诡异的灵异,可本质上她还只是个战五的渣渣啊!所以她的内心还是怕的要死,脸色苍白的快要死去,如果现在晕倒该有多好。

她哆哆嗦嗦的轻语:“请问……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昏暗里许多嘈杂琐碎的键盘敲击声突兀的响着,初夏看见,一个背对着她的少年,正忘我的打着电脑游戏,状若疯魔。

轰的一声,背后的门无端被关上,任初夏怎么用力都无打开,背后汗毛竖起,她开始冷汗直流。

而少年纤白的手熟稔的敲击着键盘,黑暗里里电脑屏幕的荧光映着他憔悴的小麦色的脸,显得诡异可怖。

而那电脑,也和屋子里古朴的布置十分不搭。

初夏咽了一口口水,下定决心一般,口中默默的念叨着什么,双手吃力结印,一点白光浅淡晕染,她一手从自己紧闭着的双眸抚过,再次睁开,她的黑瞳呈现出一片轻薄的天青碎光,在黑雾中突兀的亮。

六道轮回,触眼阴阳,杂花生树,渡灵何方!

这方寸的房间一切渐次清明,初夏最终还是不得已开启平常封印着的阴阳眼,去看这些可怕的,属于彼岸的东西。

这方寸的房间里充斥着许多低级魑魅,他们似乎是被什么邪念吸引而来,会聚在房间内不消不散,形成一股股黑色的雾,盘旋积聚,附着在任何地方,吸食着生气。

初夏凭着阴阳眼,手忙脚乱的拍散许多黏附在身上的低级魑魅,战战兢兢的向着黑雾最浓的地方看去。

双眸青光闪烁。

她看见那个痴迷电脑的少年,正深陷在一团黑的可怕的漩涡中,被一点一点的吸入深渊,无数魑魅贪婪的舔舐着他的肌骨,狰狞的享受着少年身上黑暗的气息,诡异的鬼笑,让人不寒而栗。

少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的,他双目盯着电脑屏幕没有一丝移开的意思,深陷在虚拟世界的欢愉中,不可自拔。可是,可是他的眼神空洞焦虑着,像木偶一般,抿紧的嘴角,竟也是剧烈的颤抖,他是不是也十分不愿如此呢?

一定有什么控制住了他!初夏心想。

壮着胆子,她走进少年,惊讶于少年精致的面容,而眉宇间一点稚气未脱的英气,像极了他母亲。

若是平常,她肯定会一直盯着少年犯花痴,可是现在,现在黑雾越来越多,浓厚深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空气压抑干冷,她几乎无法呼吸,而少年四周的漩涡更是几欲将他吞没,无数阴物潮涌,她感到,再不解决出去,这里,将爆发一场阴潮,那样的话,不止美少年完蛋了,凭她这个战五的渣渣,直接赔葬了!

天呐,爷爷你到底让我来干什么的!让我送死吗?约会约会没了,反而来受这苦楚!啊,啊,如果这次能活下来,她一定要跟男神告白啊!

又拍散身上吸食自己血肉灵魂的低级魑魅,初夏笨拙的试图将少年从漩涡中拉出。

触手的清凉,少年的手感好的不像话,然而却冰冷的让人害怕。

沉重,初夏使了吃奶的力气也休想移动少年分毫,只是勉强的让少年的视线转向她了。

他的眼睛,他黑色空洞的眼眸深处,是苦痛悔恨委屈交织的复杂情绪,他还能思考的啊!他还没有完全迷失!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是可以交流的?

“告诉我因果!”初夏在少年好看的眼睛里恍惚了一下,继而开始正色审问,模仿爷爷的口气,专业而正直的连初夏自己都开始震惊。

第二章 涉因果(二)

少年不语,视线又十分吃力的对向屏幕。沉默着钟。

他似乎并不曾听进初夏的言语,依旧木木的坐在电脑面前,死气沉沉而宛若没有自己思维的傀儡。

可是,她分明感受到他的灵魂在波动在挣扎啊!所以,他并不是没有一丁点儿触动的,于是她再次拉他,而少年忽然站起来,一手将他推开,狠狠地,少年的力气出奇的大,只这么一推,初夏就被推到在门把手上,哐的一下,好像撞到了什么,一阵天旋地转的,脑壳开始发疼,发麻,发懵!

额间的太阳穴,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却无瑕顾及,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被划破,流出点点血迹,触目的嫣红。

更为诡异的是,她的血非但没有渐渐干涸浸染在地,反而流动着自己积聚在一起,形成晶莹的血珠,又渐渐分化成几多蠕动的血色虫子,在印花的地板上扭曲盘绕。

那是她的血吗?

怎么会变成虫子,还在恶心的动?!

伤口崩裂处,还有血虫爬出,像蛆虫一样,扭曲蠕动的前进!初夏恶心的几欲昏厥!发生了什么?!她的血,怎么会变成这样?!?这这这....这哪里还算是血啊!

“滚!”

少年低沉的吼着,声音凶狠无比,如同暗夜里恶兽的嘶吼,残忍而血腥,初夏心生怯意,她发疯似的爬起,拉动门把手再次企图逃离,可是,门已经锁的死死的,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隐约听见门外凄厉的女声:“南康家的人!既然是渡灵白启的孙女,一定有办法的!救救,救救我儿子!”

“你是刚才的阿姨吧!我又不是我爷爷,我怎么救!白启的孙女又怎么样?爷爷根本什么都不教我啊!除了对阴阳眼的封印,因为我怕看到那些彼岸的妖魔啊!现在我开启阴阳眼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要出去,我要见我男神!我要离开这里!”

“救救,救救我儿子……救救,救救我儿子!”同样的话不断重复,隐隠的有哭腔。那个声音,并不管她的哭诉,只固执的表述自己意思。

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那支离破碎的哭音响彻老屋,心酸凄惨,不断的回响,荡漾。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想必任何人听了都会心生悲鸣。

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深情的执念。

初夏被感染的也想哭了,一半是因为那女声中,情感的悲切,一半是,啊,她好好一个假期,非被派来来这个鬼地方!!可恶的爷爷啊啊啊啊!!!现在可好,出都出不去了,她该怎么办呢?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地上的虫子似乎也在受她情绪感染的,痛苦扭曲,鲜艳的红着,肉嘟嘟的,还在翻滚,像是表达悲伤和激动的情绪哩。

怎么会?虫子会有情绪!那些虫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初夏还看到,那些血虫还能吞噬低级魑魅,像婴儿初学走路,那些血虫也在懵懵懂懂的爬行,对一切充满好奇的缓缓蠕动着,而一旦有阴魂鬼魅靠近它或自己,那虫子就会十分狠厉的咬断吃掉,残忍狠辣,无比凶残。

而重点是,那些虫子似乎并不伤害自己呢??

初夏意识到,虽然对自己血液中产出这种恶心的东西还难以接受,甚至反胃,但至少,短期内不会伤害自己。

作为见过世面的南康家的少女,熊胆还是有几分。故而,恶心,却不至于畏惧到晕厥。

既然那些虫子不伤害自己,那么就先解决这个网瘾少年的事吧。

委屈归委屈,害怕归害怕,她还是要解决这件事。

气呼呼的擦干眼泪,把心一横,她集中精神,眼眸中光华流转,她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她注意到少年肩上悬浮着的一个半透明的灵魂――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湮灭,以至于初夏从一开始都没发现!她看见那个阴魂越发隐约,却仍旧坚持着维持本体,死死盘旋在少年肩上!

她看见那个阴魂的神情,是浓厚的忧郁与担心,心事重重的好悲伤。

他半透明的手也拽着少年,试图将少年从深渊的束缚中解脱,却又显得那么力不从心,明明他自己都也快被少年牵连至黒渊里去了,亦有无数的魍魉蜿蜿蜒蜒的缠绕在阴魂和少年身上,伸出晦暗的舌头,贪婪的舔舐着。

他,他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么努力的帮助眼前的这个少年呐,明明她自己都快被少年引来的魅妖魍魉吃掉了啊,他居然不逃跑吗?作为一个鬼魂,随意漫行人间不是很容易的吗?不然,直接上少年的身,靠吸取少年精气而活着啊,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并没有恶化成恶灵的阴魂非但没有逃跑,反而看起来是在帮助少年不陷沉沦呢?而现在他的灵体分明都虚弱得连初夏的阴阳眼也看不完整了,灰蒙蒙的只剩模糊的轮廓,这样的孱弱啊,再不去往生的话,他就会魂飞魄散吧.....

那个阴魂看见初夏一直盯着自己,居然也把视线投向初夏了!

目光交汇在阴冷的空气中,诡异森冷。

初夏赶紧收回目光,惊得一身冷汗。

啊,笨蛋初夏,你忘了【规则】吗?人类是不能和鬼魂对视的,一旦鬼魂发现你能看见他,他就会缠上你的!之后也许就会发生许许多多不吉利的事情,甚至死掉也是有可能的!初夏吞咽了一口口水,开始后悔自己的唐突。

但是,那个鬼魂的眼神,神情莫名的就在初夏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清晰。

第一次看见这么“舍己为人”的好心鬼......而且啊——

——他那么悲怆与悲悯的表情又是怎么一回事,感染得初夏也是异常辛酸。这让她非常不好意思继续踹门溜掉的计划啊。

如果可以,初夏也是想尽一点绵薄之力的。

不论如何,那个阴魂一定知道些什么!初夏想,也许,这就是契机!

初夏直直的看着那个表情悲伤的残破阴魂,大声道:

“告诉我因果!!”

第三章 涉因果(三)

他一直觉得四月的海棠开的特别艳,微眯着眼抬头朝树枝看花的时候,阳光正透过枝枝叶叶斑驳的投影在他脸上,微微的暖洋,让他一阵恍惚。

心情会微微的欢愉,于是嘴角勾起,他会傻傻的站在满树的花下,露出浅浅的微笑。

“流澈!不要看那些花!”

不远处的屋里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显得有些焦躁和严厉,母亲打断了他的遐思,非常不客气的。

笑容一僵。

流澈回头,母亲正站在窗口,着急的看着他。他不明白母亲偶尔的奇怪举止是因为什么,比如对家里一些古老摆设的过分崇敬,比如,不许他看海棠。

那些海棠多美啊,招摇在春风夏日里,薄如轻纱,灿若朝霞。

母亲为什么不允许他看呢?

母亲慌张的从屋里跑来,不由分说的一把拉他进屋,她的嘴里开始絮絮叨叨一些古里古怪的言语。像去世的奶奶一样,神神叨叨。

当然,不同于完全病态化迷信的奶奶,母亲只是偶尔如此,但每一次母亲开始神神叨叨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皱眉,内心是不耐烦的。

他是接收现代教育的高中生,那些离奇古怪的东西,他怎么会相信。

“妈,你别这样。”

“哎,你不明白……”又是一长串复古的训导,他却没怎么听。

而右眼皮适时的开始突突的跳,左吉右凶。大脑又有些奇怪的昏沉,心发慌,大概,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也许,只是因为眼睑内一条很薄的肌肉-轮匝肌,因为疲惫而反复收缩。

是的,他感到疲惫了,对于无法交流的母亲,?对于古里古怪的母亲。

母亲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脖颈,一时的清凉,顿感清明。

“妈--”他说,努力忽略掉三分异样,而使自己变得正常些,他试图反驳什么。

“说过多少次了,别看那些花,你怎么,就是不听!哎。”

他反倒是又看了一眼海棠,就像某个关于不要想大象的寓言故事里的情节一样,他偏偏要看,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去看。海棠很美,朦朦胧胧的,笼罩在一团红色雾气中,对他有种奇异的引力。

又瞥了眼母亲。

母亲今天穿的红色长裙,衬着红色的海棠,年轻的少妇,有着天然的贵族气质,是窈窕而美丽的。

可是,他却莫名嗅到一股古老而陈腐的气息。

仿佛千年古墓里的僵尸,沉睡在阴暗潮湿的墓里时还能维持着死前的光鲜亮丽,而一旦接触到阳光空气,便会飞快的风华腐朽。

这样想母亲似乎不太对,但是,母亲有时候确实很让人讨厌。

是的,他有时候会很讨厌母亲。

进屋后,流澈回到自己的房间,懒洋洋的打开电脑。习惯性的登录企鹅,然后听听歌什么的。

然后摊开作业本,安静的书写。

滴滴!滴滴!

有讯息提醒。

打破流澈思考的恬静,事实上那声音在湿冷安静的屋子里响的非常突兀啊。

这个时间段,会有谁给他发信息呢?

斜眼瞟了一下,右下角跳出一个陌生的头像,不断闪烁。

好奇心作祟,他放下手里的作业,随手点击了一下,骤然跳出的对话框里,只有两个字:

“救我”

鲜明刺目。

然后是显示着长时间的正在输入,似乎对方每打一个字都是特别吃力。

流澈看得奇怪,也有些漫不经心,正欲关了,而眼帘里又映出刚发来的讯息:“请你救一救我”

然后长久的没了下文。

流澈等了一会,以为对方会继续发来什么来证明其危险处境。可是,再没了后话。

是网友的恶作剧吗?他想着,然后点了关闭的按钮。

一定是骗子吧。

说起来,最近总发生许多电信诈骗案不是?他为什么要相信?也许他回复救对方后,对方就会以医药费为借口,敲诈他一大笔呢?并不安全的闲事,没有管的必要对不对?

想到这里便不再理会了,而是继续写作业了.....

可是,内心隐约有些不安。

为这条有些莫名的讯息。

他甩了甩有些混沌的脑袋,继续写作业,尽量表现得并不在意。

因为,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电脑的另一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面色苍白的趴在沾染血滴的键盘上喘着气,大汗淋漓,他捂着心脏,努力挣扎着想打出更多的字,最后,却只是无望的盯着没有回复的对话框,扭曲着疼痛的脸,最终是丧失了任何一丝力气。

急性心绞痛,突发。

身边没有任何人,而手机电话又在客厅充电,手边只剩他的电脑,他的力气,也只够支撑到用眼前的电脑发出一段求救讯息。

握着鼠标的手吃力的移动着光标,却不小心错过了家人的头像而点击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网友。

只能赌一把了,赌一把人与人之间是不是会有基本的信任了。一点一点的打出呼救的讯息,对方只要帮我拨打下120就行,医院就可以定位到自己的,只要对方稍微拨打一下就可以了……可是,可是,没有后文,甚至对方也没有任何回复。

对方也许不在呢?也许,又或者是根本不信……但无论哪种原因,他都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而自己的窒息感越发的强,好痛苦,好痛苦……

……

不要把你的命赌在他人身上。

他突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好像有点迟。

然后呼吸一窒。

淹没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

古楼内。

“来吃饭。”门外,流澈的母亲唤他,语气里,恢复了平时的骄矜。

“嗯,来了,来了。”流澈回答的漫不经心,视线又瞥向窗外的海棠。

天色渐晚,幽深的窗外,寒冷的风寂寂的吹拂,海棠盛开在料峭的夜风中,一抹抹艳红泛着血色的光泽。

殷红。

不安感愈强烈。

“妈…”他开口想说点什么。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

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吧。

一个网络骗子而已。

第四章 涉因果(四)

初夏深陷在一团黑色的漩涡中不能动弹,四周鬼魅以无序的状态飞起旋转,空气被黑雾浸染得阴森得冰冷。

四面八方传来桀桀的阴笑声恢恢的响,她的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

腿在打颤,抖动得非常厉害。

而眼前的少年却已经完全被无数黏着的鬼魅吞没,实体渐渐淡薄下去,慢慢融入无边黑暗。

而他肩上的灵魂似乎也已经撑到了极点,仿佛即将湮灭。

果然,即使她是南康家的神の少女,而本质上也只是一个战五的渣渣啊,来了也是于事无补,费劲口舌也无法从灵魂口里问出更多,也救不了他,她甚至都救不了自己。

并且逞能模仿爷爷而导致的逃生时间大把大把的浪费,现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的可见度已经低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有什么用!”

她突然听到少年处在变声期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爆发了,即使他已经被裹挟到黑暗的深处,每一句发音都似乎在咬牙切齿,用尽全力。

“有什么用!他都死了!而我什么都不能做,而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做!”黑雾中传来少年充满自责悔恨的声音,隐约伴有哭腔:“我当时还以为是骗人的!可是谁知道呢,是真的!他就这么死了!”

“我好后悔!好自责!如果我当时多留一个心眼,或者报警也好,为什么我就视而不见呢?

他一定也很恨我吧!现在我变成这副样子一定是报应了!那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还没死去呢?!”

他越说越激动,随着他情绪的波动四围翩飞的鬼魅也开始起起伏伏虚虚实实,最后当少年的求死意志大炙时浓郁成实体。

鬼魅除了能吸食人的精气外还能吞噬肉体吮*血,当数量足够多时,甚至能将你的灵魂拖去地狱!当然也有可能吸引来另外的强大妖怪或者厉鬼,但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初夏想见到的。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着,试图找到任何可以解决这件事的办法,而当她又拍散肩膀上一些低级鬼魅时,她突然发现那些吮吸自己鲜血的彼岸生物都痛苦而扭曲的尖叫起来,而后又迅速炸裂,湮灭。

表情狰狞而痛苦,初夏都吓得冷汗直流。

她发现那些炸裂湮灭的彼岸生物,比如说鬼魅吧,消逝后遗存的竟然是几条细腻猩红的虫子!

那虫子张开与它身体明显比例不协调而大的许多的嘴巴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什么,尖锐的利牙,泛着白光。

那些虫子是从她身体流出的!

吮吸她血液的鬼魅会因为这些虫子在体内而疼死!为此,她周身的浓雾淡薄了许多,那些鬼魅开始忌惮她了?!

奇怪的虫子似乎是以另外的方式保护她。

初夏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这发现并没有让她欣喜,她反而更加害怕了。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身体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却无瑕再顾及,因为少年左右肩膀上的两盏隐约的明灯灭了!

房间又暗了一些。

人身上有三盏灯或三把火,分别在左右肩膀和头顶,头顶的尤其重要。这天,地,人,三盏本命魂灯,冤魂通常引诱生人朝两侧回头,回头时下意识的呼吸会吹灭肩膀两侧的魂灯,这时三魂已去二魂,正是阴盛阳衰之时,冤魂便可趁此时附身!

“南康家的少女……”

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清冷而无奈,全无之前的激动。黑暗中渐渐显现出一张俊秀苍白的脸,是名叫流澈的少年!

他的右脸上浮现一朵海棠纹身,流动着奇异的光泽。

他的表情,那么悲伤。

“你是那个不去往生,死死纠缠这个少年的鬼魂!”初夏睁大了双眼:“你上了他的身!你……”

“我,我不是有意的。”黑暗中的那张脸,表情居然有些腼腆:“不是不去往生,而是不能――他的过分自责困住了我……那样强大的悔恨,让我飞升的灵魂完全被拘留在他难过的悲痛里,而我明明已经不怪他了,毕竟一个陌生人的求助,不是谁都会在意的……”

原来后来流澈在新闻上得知了那个少年的死讯,独自死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直到很久被出差在外的父母发现,尸臭味已经大的让周围的邻居以为是积累大量的厨余垃圾发酵的气味而投诉了。为此还上了新闻:原以为是垃圾发酵,却是留守得心脏病儿子病痛发作而死。矛头直指不关心孩子的父母。

可是,流澈却在电视里拍摄的一闪而过的电脑屏幕上的求救信息而产生深深的震撼。是的,新闻末尾,还有记者一笔带过的,求救网友,未果。

他开始有些失魂落魄,原来是真的啊,这么说的话,这个和我一样大的少年,其实,是我害死的?!我……害死了一个人……

“妈。”流澈失神的唤着母亲。

母亲忽然也直勾勾的盯着他,好像有所预感,可她只说:“不要看海棠花。”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了,母亲为什么自从奶奶不见后,情绪时好时坏,并且时时的嘱咐他不要看海棠花,但又把院子外的海棠树打理得那么好看。

而且他们家的海棠那么美那么艳,尤其是夜间,大朵大朵的红色花瓣娇艳得好像要滴出血来――就连夜晚也开放,深冬也开放……

或者说,自从奶奶死后,他家院子的花就没败过!

这真的很古怪。也许奶奶是海棠花的花神?不,应该是花鬼吧,他最讨厌奶奶了,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伴随而来的是更大恐惧――而窗外的海棠飞速伸张得诡异无比,摇曳得更是招摇,冲天的血红仿佛要遮天蔽日!

“听到吗?不要想了!”平静的母亲情绪又开始起伏。继而喃喃的又开始念一些他听不懂的祷词。

看到母亲又是这副样子……她什么也不告诉他,什么也不和他说――流澈愤怒的摔门而出,砰的一声,他将自己锁在自己的房间,莫名的泪流满面。

是害怕吗?还是失落呢?又或者悔恨?或者有,或者又都没有,他只是蹲下来,抱着膝盖无助的哭泣。

桌上的电脑无由的亮起,没有任何操纵的,自顾自的打开了企鹅,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移动光标。

滴滴的提示音?。

流澈看见,屏幕上熟悉的对话框,熟悉的两行字――“救我”――“请你救一救我”

汗毛倒竖,冷汗直流,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电脑,睁大双眼,想要弄清什么。

真是太诡异了。

他走到电脑面前,想要关掉对话框,可是鼠标完全不受他控制,他拔掉电源,摁下关机按钮,可是没有用,什么用都没有,电脑屏幕依旧亮着,对话框占满屏幕,求救的讯息开始刷屏直到最后,流澈看见电脑里一个少年苍白死去的脸!

他不住的颤抖,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再无一丝力气!

“那么,来吧,我接受惩罚……”少年喃喃,好像放弃了抵抗,而当他精神上完全松懈,电脑屏幕光芒大炽,呼应着窗外的血色海棠,无数黑色的彼岸精灵乱窜飞起,少年眼神涣散的盯着电脑,而他的周围,正渐渐酝酿一场黑色狂欢!

第五章 涉因果(五)

睁开双眸,刺目的阳光照耀得初夏眼前一阵晕眩的白,微微眯了眯眼,视线聚焦,眼前的场景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已经是清晨了,晨光熹微,四色里视野大亮,她躺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雅致房间里,窗外,海棠在料峭冷冽的风里细微颤动。

大脑晕晕乎乎。

“你醒啦。”

“欸?”

初夏突然看到一个清秀的少年正坐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眯眼微笑着看着她,神色间是令人诧异的亲昵和友好。

这少年的面容陌生又熟悉,是谁呢?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洒在他身上,使他的肤色几分剔透,周身的轮廓也柔和起来。

“你是……昨天的那个……昨天的那个网瘾少年!”

“……”短暂的沉默,少年皱了皱眉,然后缓慢艰难的吐露出几个字“什么嘛……你对我的印象是这样吗?我叫流澈啊。”

初夏并不管少年纠结的小心思,她赶紧起身,半坐在并不柔软的床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很明显,她现在不在自己家,而四周的场景陈设和脑海中一点模糊的印象隐隠重叠,是了,这里是昨天发生混乱的地方,因为白天光线变得特别好,令昨天黑暗模糊的一切突然清明,这使她一时间记忆紊乱,没反应过来。

这么说的话,她已经一晚上没回去了?!她夜不归宿了一晚上!

初夏的脸突然变得很难看,脑海中开始自动脑补起爷爷发怒的样子……家里的规矩她不是不知道,爷爷定下的门禁,违背后果有多严重她也是特别清楚的,平时晚了一分一秒爷爷都是一副雷霆震怒恨不得打死他的样子……现在她一夜未归指不定会承受什么样的严峻家法……啊啊啊啊这可怎么是好!

“你,你怎么了?”流澈看到初夏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或者说是憋屈,他开始担忧的询问。

初夏愁眉苦脸的正沉浸在思绪里,想着回去该怎样找借口,免去一番惩戒,却被少年一阵关切的询问拉回了现实,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昨天还深陷在黑潮中迷失方向苦大仇深,屋内又是黑雾般的瘴气冲天的,现在怎么突然都好了――少年清秀的面容白净阳光,一点也看不出心里有什么阴郁,而屋内的布置干净整洁,任怎样也想不出这里曾发生什么变故。

彼岸侵蚀就是这样,无论当时多么声势浩大,一旦魔障褪却,一切,都会平静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有萎靡的肉体和受创的心灵诉说,曾经是受过怎样的折磨。

“谢谢你救了我……”流澈忽然道。

“我救了你?”初夏疑惑的反问,思绪又开始流转,她开始努力的回想,企图捋顺什么。

“你肩上盘踞的那个灵魂呢?”初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着他问道。

“你是说铃?”流澈一怔,神情忽的多了几分失落,他低语:“我也不知道啊,铃呢,他究竟去哪里了呢?我还没有好好的道歉,铃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在哪里呢?”初夏喃喃,脑海中空白的恍惚忽的碎裂,记忆莫名的开始活跃起来,奔涌的洪流冲破了闸门,一幅幅声色具全的场景电影似的生动播放出来――

――漫天海棠纷飞,艳粉色的花瓣裹挟着丝丝缕缕的瘴气四下冲撞,无数面目狰狞的鬼魅发出怪异可怖的笑声旋转旋转……

少年半身隐没黑暗,半身面目扭曲,在鬼魅的侵蚀下,青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甚至隐约可见几截白骨森森。

“救救,救救我们……”少年开口,一份声音里重叠着两份灵魂的震颤。

而少年嘴里说着讨饶的话,行动上却是十分狠厉的朝初夏攻击,尖锐的骨爪斯拉一下就划破了初夏的皮肤。

好疼。

初夏倒吸一口凉气,皮肤上冉冉升腾起黑色烟雾,那一块肌肤很快青而紫,紫而黑,很快,她半个身体都僵硬沉重得不行。

“丫的!”初夏啜泣着咒骂,边骂,边吃力的躲闪,移动,啊,一个两个都把她当救世主,他们难道不知道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赎吗?而且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呢,疼死劳资了!什么啊,给了我救世主的命运却不给我救世主的外挂吗?!

等等,外挂?

初夏忽然看向地下扭曲前行的血色虫子,忽然有了思索,这恶心的小东西,会不会是她的外挂?

她忽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冥想,那些从她体内“流出”的虫子好似冥冥中真与她有某种感应似的。她开始用意念控制这些细长的软体虫子攻击鬼魅,这很有成效,在她的控制下,血虫不仅残忍狠辣的撕裂了所有可接近的鬼魅的躯体并大口大口的吞噬掉,还能吸收瘴气!而随着初夏血液越流越多,那些血虫大军也异常壮大,转瞬间就为初夏清出一块场地,这么下去,就是给初夏创造逃跑的契机也不是不可能啊!

“别走!”少年似乎看出初夏的想法,面目狰狞的又吐出一潭潭邪秽的粘稠液体,从液体中又分化出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彼岸生物将初夏包围。

而恍然发现自己也有攻击力的初夏心里也安定了不少,甚至隐约还有些兴奋,虽然,她并不知道随着血液的快速流逝,她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是虚弱不堪,想必,再由着性子流一会血液,她就会失血而死吧。

而此时,血虫如法炮制的又解决掉一波鬼物,初夏壮着胆子,颤抖着一步一步朝少年逼近。

她终于走到少年跟前,清晰的看到少年眼中奇异荧芒和

眼波中的复杂情绪。

“放下你奇怪的执念吧,铃早就原谅你了不是吗?你啊,没能救他也就算了,现在又把人家的魂魄拘留在身边算什么事儿啊?!而且现在又牵扯到了更加无辜的我!”

初夏质问着,开了阴阳眼的双眸青色华光轮转不息,黑漆的夜里,有一种梦幻的唯美。

没错,她现在应该利用外挂先逃掉的,可是,一想到这个纤细俊美的少年,这个因为当初一个无意犯错而愧疚自责如斯的少年就要被黑暗吞噬,提前走过那座桥到达彼岸,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而愈近少年,那浓郁的瘴气就让她全身一种难言的刺痛,呼吸变得困难,冷汗竟然更是细密的冒出。

少年愣愣的看着她:“你,你骗我……”

语气很明显的弱了下来,很显然初夏之前的话让他产生了一丁点儿的动摇,有这一丁点儿的动摇也足够了,瞅准时机,初夏控制虫子,铺天盖地的爬到少年身上,撕扯着少年身上交织的瘴气与奇怪的鬼物。虫子细细密密,一寸一寸蔓延至少年全身,有种异样的恐怖,少年身躯上很快被一片恶心的血红覆盖,亦减缓了他堕入深渊的速度。

“铃!你现在不是已经上了他的身吗?”初夏急道,“你没有实体时与执拗的他交流困难,现在不正是好时机吗?!”

“你是说……”

“去他的心灵深处,去告诉他你的真实想法啊!快啊!”

言罢,初夏看到少年倏忽间闭紧双眸,薄唇抿得死紧,内心好似出现剧烈的挣扎!

第六章 涉因果(六)

看见少年闭上了眼后,初夏则偷偷的,一步一步开始后退,直至后背抵住房门――她打算铃一旦交涉失败,她就利用血虫逃跑,毕竟,自保要紧!她也不是那种圣母级的善人,看见别人快挂了,救不了就心甘情愿的陪葬。

“我知道了……”良久,少年睁开双眸,混沌的眸子渐次清明,他低下了头,不觉间泪流满面。

初夏看到少年的身体里冉冉升起一段灵魂,那魂魄几近透明,孱弱无比,好像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那个灵魂,是铃!

铃是笑着的,夹杂着几丝宽慰,那笑容纯净而好看――他终于告诉了他。

他其实从没怪过他啊。

“呼~”初夏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她预感到事情即将解决,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就在铃的灵魂即将飞升的那一刻,只刷的一下,灵魂就破灭了,湮灭了,碎裂成无数的粉末,最后粉末也不剩下――滞留在少年身边太久了,不忍心吸食少年的精气,却又不断被少年周身的鬼魅侵染吞噬,还要花费魂力拼命拖住少年不要一股脑的向彼岸冲……他真的太累了。

初夏看着这一切呆呆的一阵恍惚,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有些酸楚的疼。那个叫铃的少年,从此消失,灰飞烟灭,不得往生,也更不可成魔。

而少年没有阴阳眼,他是看不见铃的消逝的,此刻,他正沉浸在多日的悲伤里嚎啕大哭。他淹没黑暗的身躯渐渐出现,四周的场景也渐渐的亮了起来,一切一切的魔障渐次消散了。阴间的秩序,就不能打扰红尘的规则。

当的一声,门把手一响,一直关闭的门终于开了,而门外一个面容姣好的妇女也正掩面哭泣,随着门开,她忽然抬起低垂的脑袋,她奔向卧室,抱着跪倒在地哭泣的儿子,开始忍痛轻声安慰。

初夏立在门框旁,不知为何有种怅然之感。

一切都结束了……可是那个少年,怎么就这么脆弱的消逝了,不止是流澈,她也没能救他啊。

淡淡的忏悔。

啊,她忏悔什么,她已经尽力了不是吗?但是,如果她能不那么害怕,而是冷静的找对策,是不是,结局会更好呢?

真的会更好吗?

这样胡思乱想着,初夏脸色越加苍白――失血过多+受刺激太大,晕过去了!

而谁承想,当初夏醒过来时已经是天明了呢?

“你还好吗?”流澈回过神来,关切的询问道,眼中一丝难过,被很好的掩饰。

他其实很关切铃的。

“啊,还好。”初夏回答:“不过我该走了……我爷爷很凶的,要赶紧回去才行……”

“嗯……”

“然后铃的事你不用多挂怀的……他现在应该已经升入天国,永远的幸福下去了吧……”初夏开始胡诌。

而话还没说完,一个窈窕的少妇迤逦而来,是流澈的母亲,她一手托着水果托盘,一手提着红裙,非常热情的在窗前坐下,她说:“谢谢你帮助了我儿子,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初夏。”

“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样吧,以后你就住我家了,你比我家流澈大半岁,你就做流澈的姐姐吧,我认你为女儿好么?”

“哈?”初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年轻阿姨的脑回路咋就这么跳跃,她不过被迫救了她儿子而已,现在又要被迫认他儿子当弟弟?

“哎,流澈一向是不让我放心的。”少妇自顾自的说道:“而你就不同了,你是南康家的人,一定可以保护好我儿子的……”

“这个……”初夏尴尬的笑笑,显得很为难。

“妈,你怎么这样……”流澈脸红到了耳根,他推搡了一下他的母亲,然后一本正经的对初夏道:“我妈的性子有点怪……你别介意,但她的心是好的,我们绝对,绝对没有恶意的……然后,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住我家,你就是我姐姐了,我把我的房间让给你……”

“什,什么鬼?”初夏懵逼了,她放着自己好好的家不回,偏要寄人篱下?!一家人有病吧!有这么感谢救命恩人的吗?真的感谢,送点RMB也好啊!

但是,那一家人的表情特别认真,而眼神闪烁,实在大有问题,初夏忍住心中的狐疑和不满,礼貌的回答:“不,不用了,我还要赶紧回家呢,否则爷爷该生气了……”

言罢,初夏马不停蹄的下床走人,这种装潢复古,鬼里鬼气的老屋子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多待,她宁愿回去挨一顿打,然后继续混日子活下去。

临走时,她又瞟了眼门口的海棠,晨风中,那些红色的花朵竟也有种清丽脱俗的美,忽然一朵海棠从树枝坠落,飘飒到她耳边,隐隐的,初夏听到一声叹息。

苍凉,悲伤,落寞的叹息……

初夏吓了一跳,看了一眼高大遒劲的海棠树,再细听,却又听不清什么了。

是幻听吗?初夏摇了摇头……刚才那一阵浅浅的叹息,透露着多么沉痛清晰的真实。

以至于让她的心灵都微微的颤抖。

“这些海棠……绝对不简单。”初夏沉吟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可是,刚走出流澈家的院子,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了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不远的暗地里窥视着她,让她一阵阵发毛。

窥视她的人,是那对奇怪的母子吗?还是,会叹息的海棠花呢?又或者是号称什么都知道的爷爷?

初夏打了个机灵不敢再细想下去,而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却越发强烈,以至于她浑身都不自在了。而环顾四周,除却擦肩而过的零星行人车辆,她什么也没看见。

不要再想了!初夏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开始往家赶。爷爷是神通广大的,她相信只要回了家,一切都会明了的。

从流澈家离开后,初夏一个劲儿的给家里打电话,想要跟爷爷解释下她为什么没回来,顺便拿身上的“工伤”说说事儿,减轻惩罚什么的,无奈爷爷就是不接,这让初夏出奇的紧张,爷爷不会是真生气了吧……哎呀那岂不是要打死她了?!

爷爷啊爷爷,你一定要听你孙女解释啊!

这样想着,初夏拼了老命往家中赶,手中也不断拨打着号码,可是电话里总是忙音,甚至有时候一个不小心电话碰到了额际的凸起,那家伙,简直疼得她牙痒痒!

而当她紧赶慢赶终于到家时,初夏踌躇了。有种要经历暴风雨的感觉,可以想象爷爷愤怒的褶皱的老脸――她还真是有点怕。

但是,当初夏真的杵在家门口时,还是吓了一跳――

――不只是她家,整个小区都空了!

第七章 失落的南康(一)

初夏睁着漆黑的眼,惊讶的看着眼前——空空如也。

那一瞬间她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然而:

空旷的草地上,微微的风轻轻吹拂,空气里浸润着黄昏之时白昼与黑夜交替的凉意。含着清露的叶尖在晚霞的余晖中小幅度的摇摆着,些许不知名的飞虫胡乱飞舞......这里的视野广阔得就像未开发的郊野,没有丝毫人类涉足甚至居住的痕迹。

但是,怎么会呢?这个她居住了十七年的地方其实是不存在的?这真好笑,昨天早上爷爷威严的样貌还异常清晰的刻画在脑海里,而且,别说爷爷了,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行她都是熟悉无比的。

她家虽是单门独户且有院落,可是周围的邻居是怎样的,哪个比较抠门哪个比较和善哪家喜欢宠物,哪家嫉恶如仇.....又是便利店在哪里,门卫今天有没有打瞌睡,小区的椴树上,是不是又有小猫下不来而委屈的呜咽——那些往日的场景悉数涌现,每一个细节都是鲜活而清晰无比的,所以不可能她的过往的一切都是幻觉。

没得不只是她家,还有整整一个小区的人啊!

难道说是走错了地方?但是,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她家啊,几乎每天回去都要走一趟的地方,怎么会说走错就走错?迷糊如她,自己的家啊,说闭着眼睛都能摸回来也不为过,又怎么会走错?

但是此刻眼前逼人的空旷由不得她不产生怀疑.....要不要再离开再回来一次看看?

初夏踌躇着。

虽说她的家古里古怪,可她毕竟生活了那么久的,那么久的地方,理所当然的也会有极深的感情。

可是现在,家没了,她成了无根的浮萍,无所归依。

就像一场梦,梦里有她十七年来所有的回忆与羁绊,可是现在梦醒了,所有的一切都化为泡沫,烟消云散。

她感到阵阵的寒意。

初夏呆呆的站在一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极目远望,远望中都是清一色的荒草地,可脑海中却在依稀脑补出每一处应有的建筑和场景,极力寻找着每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却是徒劳。

却是徒劳吗?

这里明明什么也没有了,却依旧熟悉。

突然想起流澈一家早晨奇怪的言语:

“以后你就住我家吧,我的房间给你住。”

少年俊美的表情呈现出一种让人信服的认真和严肃。

“我认你做女儿吧,你当流澈的姐姐,你来保护他.....”

少年面容姣好的母亲直勾勾的看着她,语气和蔼的说着强人所难的话。

......

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那么具有明显暗示性的话......难道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那预谋者是谁?小区里其他人都怎么样了——她的爷爷现在又究竟怎么样了?初夏甩甩沉重的脑袋试图想清楚些什么,只是不觉间越想越乱,越想越可怕——结果自然是让自己变得又急又气又害怕,眼眶都已经开始氤氲起水汽了。

但是,哭有什么用?哭,是最没有用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沿着记忆中的印象,向草地中,她家的方向走去,穿过那些本应该是小区楼盘的乔木,她轻易的走到本是爷爷书房的地方。

那块草地,和其他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同,饶是初夏神经大条,也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但是,是怎样的一丝不寻常呢?

初夏极力想着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倚仗的,可怜她这个战五渣实际上一点也没学到南康家的皮毛——爷爷那么强大,却什么也不教她,却老让她冒险,多少次都快死掉,真是岂有此理,这次要是真出事儿了,也绝对是现世报!

但是,即使如此.....爷爷你一定要好好的——她本来就没多少亲人在身边,所以不管爷爷多可恶,也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努力的胡乱思考中,初夏终于灵机一闪,想起自己唯一会的两个技能,阴阳眼和昨天刚刚发掘的狗屎血虫之技能.....

阴阳眼嘛,早就开了,一直没来得及再封印,而一路上心事重重的也没注意有没有彼岸生物譬如幽灵鬼怪什么的而直接到家,现在朝四周看来,这片草地居然干净的很,一点邪祟之物也没有——这是不寻常的,任何地方都该有点鬼魅精灵的,哪怕是闹市,也多有幽灵参杂其间,更何况是无主的野外——而这里,这个名为野外的地方却干净得就像寺庙教堂一样,而这里能这么干净肯定是经过净化的,又或者,这里藏着什么可以使彼岸生物退避三舍的东西。

初夏盯着脚下这块本是爷爷书房的地方,迟疑了一会,一咬牙,皱眉咬破手指,嫣红的血珠很快冒出来,而后初夏用力一挤,血珠变成血流源源不断的留下来,而当鲜血滴落土地,殷红变成了猩红,液体成了软体的红色细虫,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噬咬着这些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草地。

她不知道这些血虫能咬出什么东西来,可是现在,这是她唯一可以动用的能力,想着以后再解决这个属性不明的技能,现在,她要静静等待,一个可能存在的未知的结果。

神经略略的放松,可是就在初夏意义不明的不断让血虫啃草时,之前在流澈家感受到的那种窥视感又来了。

比之之前的浅淡和或多或少的隐逸,现在这股被监视感更加明显,那个在暗中窥视她的人到此刻似乎都懒怠掩饰,气息嚣张得不得了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她发不发现了。初夏暗暗爆粗,现在细想,似乎有个人正一路窥视她而来的!

很显然的来者不善,而那个窥视她的人,和这里的变化是不是又有什么联系?

正思考着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灾祸,而地下血虫啃噬过的绿草陡然萎靡,这种萎靡是连锁性的,刹那间眼前所有的植株都枯萎得不像样子,而一旦植株完全枯萎,便立马悬浮空中不断聚集,枯草团络绎不绝的朝着初夏站着的地方凝聚成球状,当整片草地彻底荒芜,初夏放出的血也恶心的有扭动着自动回复到她的伤口里(看来她的血液是可以回收的),她看见眼前的这个枯草球十分诡异的悬浮在眼前,正待仔细研究一下它悬浮的机理,这个草球居然瞬间自燃变小,黑色的灰烬飘飞,初夏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白色宣纸字条!

第八章 失落的南康(二)

那字条上的字呈小篆体.....很显然以她的智商根本看不懂,但是,字迹是熟悉的,那是爷爷的字迹——她将手伸之半空,想要拿到它看个究竟。而宣纸条周身乍现金芒,就在初夏眼皮子底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初夏身后飞去——

真真是奇了怪了。

在身后的巨大吸力以及,那双一直窥视着她的眼睛。

初夏转过身去。

一个一席素色道袍的青年正笔挺的立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而那张宣纸字条就这么被吸至他修长匀称的手上。

初夏讷讷的站着,一手掐着自己的伤口,准备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就放血救命。

而青年旁若无人的拿着刚刚抢来的东西在细细观察着,他黑色的眼眸中流动银芒,瞳仁竖起得像妖怪一样——但是,却意外的好看。

似乎反派都是有一副好皮相,初夏心想,比如奈落,比如雨花田,比如眼前的这个道士:

鸦黑的长发一部分被随意束成道士髻,另一部分慵懒的披散着;额间一块天青色流丝碎金玉抹额,点缀在他那张棱角分明且过分白皙的脸上,为他增色了许多说不清的贵气;长挑的剑眉下黑眸深邃迷人,而这眸中是有怎样的深渊与羁绊?他看着你,冷漠又疏离,却又好似已经洞穿你的魂灵;鼻梁高挺,像希腊最美的雕塑品,薄唇轻抿,定是抿着许多不当说的秘密.....

而这美得几近空灵的脸又是配着一副健硕欣长的身材,目测至少一米八三吧,素色长袍和他手中拂尘一起迎风飘飒,腰间系一绿色丝绦,配一流苏玉佩.......

初夏看他,就仿佛看见了画中的仙。

瞬间秒杀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男神好不好啊!

那青年才不管初夏有多惊艳,他拂尘一抖,瞬间卷出无数狂风,裹挟着地上的烂泥败叶,直直的向初夏冲来——青年的意图很明显,随意处理了她,用风刃结果了她,或者直接用烂泥败叶憋死她,将她埋了——初夏睁大双眸,几乎脱口而出一句妈卖批,而后随即挤破伤口,瞬间无数血虫喷涌而出,她不知道面对这种攻击该怎么应对,只凭看了那么多漫画的想象,用意识将血虫编制成一张巨大的血色的网,网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细化凝结成红色血布,嗖的一下将青年甩过来的风流泥叶包裹,再狠狠的丢过去!

他轻易闪开。

发现初夏居然有反抗的力量,道士这才抬眼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纤弱的少女,而他一看她,初夏就立刻反应过来——就是这样的目光,从流澈家开始一直尾随到现在的就是这个人!

这么说,偷窥狂就是这个富有禁欲气息的帅哥哥?啊,不对,是帅道士。

想到不是猥琐大叔,而是这样一个正气凌然的,年轻貌美的帅道士,初夏莫名舒服了许多,恐惧感和憋屈感瞬间消了一半。

“快把爷爷给我的字条给我!”初夏大声吼道,却因为这次紧急发挥而失血过多显得面色苍白憔悴,这个从她身体里流出的恶心软体虫子,多少次救了她的命.....

道士不理她,口中念诀,周身金芒流转,脚下凭空出现一个九宫八卦阵飞速旋转,而他拿在手上的纸条也蓦地燃烧起蓝色的火焰——蓝色的火焰温度是更高的灼热,而道士却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待宣纸燃尽,蓝焰大炽,他的手中蓦然出现一把通体银白的利剑!

“这是.......”初夏吃惊的看着这一切,脑海也在飞速的旋转,这把剑,让她非常的熟悉。

“白起剑。”年轻的道士看向她,声音清冷动听:“大概这就是南康家偷盗的秘宝了.....”亦是他此行的目的。

“你瞎说!我才不会偷东西!我爷爷也不会偷!南康家的人都是好样的!这根本是我爷爷留下来让我找他的线索,你这个牛鼻子快还给我!”初夏急了,向那个道士冲过来,一拳打过来,道士居然也不躲闪——因为根本不疼,即使初夏使了吃奶的劲儿,还有满满的怒气值加成,可是,他不疼。

所以,他都不屑于躲。

“这一拳,让你打,算是你帮我带路找到白起剑的回报,至于你说的南康家不会偷东西?”道士轻蔑的笑了,那笑容亦是无比的清冷,也满含着强者对弱者的嘲讽:“那为何这个传说中的南康藏身之处现如今已经空无一人?怕是知道我青宇观的人来要会自己的东西了,而先逃了不是?”

“不是的!”初夏摇头,而在道士逼人的目光中,她感觉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撒谎——道士一身正气,而自己事实上也根本搞不清状况,南康家的人究竟有没有偷青宇观的东西,但是她知道偷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承认了,谁知道眼前这个帅道士会怎样的弄死她,更何况,她莫名的不想在帅哥面前落下偷东西这种人品恶劣的坏印象。

所以她不断的否认,又适时的挤出几点泪花——实际上拉近距离后,初夏完全被道士放大了的精致五官迷得不要不要的,他一颦一笑一怒一嗔都是比那些女人,大明星都好看的许多,那种脱俗的美,不食人间烟火,宛若天人,大概也只有长期养在高山大川,浸淫宗教的人才有的气质吧,初夏居然已经忘记了恐惧,也不计较这家伙一直尾随自己到自己家还拿了自己寻找爷爷的唯一线索——

——她突然色胆包天,趁近身一拳的这个机会,狠狠的摸了一把这道士的腹肌!

哦~有八块呢~手感很好哦~

“南康家是清白的!我一定会证明的!”初夏道:“然后,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道士斜眼看她,像看到怪物般突然后退,瞬间距离她八尺远,他神情异常,嫩白的脸蛋莫名红晕......哎呀真是,太可爱了!

某道士惊恐,某弱女*的看着一下子跳出近乎一丈远的他。

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后会无期!”道士攥紧长剑,急急的离开,显得意外的狼狈,——他果然是不近女色的道士啊~。

四围又空谷回音出他的声音,这应该是他原本要说的正事:“太上有云,不滥杀无辜,给汝机会证明南康之清白,否则,我青宇观将全面清剿南康家,连同你,一起,杀无赦!”

“哦。”初夏懒懒的应答,回味了一番手中良好的触感,良久,才反应过来她自己的正事。

家不见了,爷爷不见了,爷爷留有线索的字条被烧了,原本是她先找到的白起剑被抢走了,还说是自己家偷的.......

唯一的收获,摸了一把道士哥哥......

突然想起一句话,始于颜值,忠于才华.......脑海里突然无限遐想啊!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夜晚的凉风,吹得她瑟瑟的颤抖,可是他已经没地方住了。

那么,走吧,去流澈家寄人篱下,这是她唯一的办法了......

第九章 琳琅(一)

初夏回到流澈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

彼时,冷风萧肃,夜色凄迷。

一轮血月正照当空。

流澈家的门前,她看见,一个妖艳的女子正静静的立在这扇古老精美的檀木门前,乌黑的长发随一袭落地红裙,迎风飘飒。清幽的月辉从苍穹悠悠落下,为女子披上一层朦胧的月纱,流澈家的院落,是多海棠花的,而夜里,鲜红的海棠花四下飘飞,绝美异常——而这神秘的女子便静沐在花雨下,非常非常的安详。

那个人,是谁?

初夏踌躇着不敢走近,只远远的看着,便有些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深更半夜,阴风阵阵,红衣美人,静沐花雨。

这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的。

而对面的女子却似早已看见了她,于是微微一笑,笑靥如花,摄人心魂。

她动了,迈开她*的脚,向初夏走近,初夏甚至都来不及后退,尚在远处的女子就已经立在她面前——而走的近了,初夏才借着月辉看清,这个女子,不是别人,而是流澈的母亲。

略略的松了口气。

“你来啦。”

“阿,阿姨好。”初夏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忐忐忑忑的说到,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流澈的母亲很漂亮,不然也生不出那么妖孽的儿子——但是此时此刻,当她能细细的看着上了红妆的她的脸时,她还是不禁微微的哑然:这个少妇眉眼妩媚,红唇娇艳得真是美得不像人类。

但是,此刻,她站在门口做什么,等她么?她知道她会回来,所以等了她一晚上?

“进去吧,我等了你好久。”仿佛证实了初夏的猜想,少妇将雪白的臂膀伸向她,开口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嗯....嗯!谢谢您,您其实可以不用等那么久的.......”初夏应答得勉强,她发现少妇的皮肤在月辉的映照下莹莹的散着光,而她的神情以及态度,好像有点怪怪的,总之,似乎和之前见到的,有些不太一样?而现在她也无暇顾虑太多,少妇抓住她的手,就自顾自的将她向屋里拽。

看来不管有什么不一样,这个少妇,依旧喜欢殷勤的强人所难,这也是初夏最讨厌的——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的,那种非常自私的所谓热情。你以为你热情好客,殷勤周到,实际上你就是在强人所难。

少妇柔软的手抓着她,却是很有劲道,当她们进了屋,少妇松手,初夏可以很明显的看见自己手上的淤青——嘶——真是好疼。

而少妇依旧笑得美艳动人我见犹怜。

她脆生生的说:“你就住在流澈的房间吧。”

言罢,她的手指向一个方向。

初夏认得,那是流澈的房间,有灯光亮着——那盏灯是为她而留的,莫名暖心。

当初夏进去后,少妇笑吟吟的将房门带上,红色的裙摆隐没在夜色里,初夏禁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初夏,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琳琅。”

“琳琅?”

初夏喃喃的念叨,神情懵懵懂懂恍若梦里,而心下却暗暗吐槽:这个美艳的阿姨,也是有个玛丽苏的好名字呢。

可是她为什么要突然告诉自己她的名字?虽然自己以后如果长期住在她家的话,不知道女主人的名字是很失礼的,不过在这个场合知道,初夏还是觉得有些异样的怪异。

说到怪异,初夏突然想起失落的爷爷,哎呀被这个少妇惊吓到,倒忘了正事,她要问她的,知不知道爷爷的事情,以及,她怎么知道的,她一定会回来?!想到这里,她立刻又打开门,张口欲问。

却看见门外,琳琅的那一张放大了的惨白了的,融化的脸,双眸空洞着,而上面鲜艳的红妆与惨白的脸对比强烈鲜明,又更添一丝可怖!吓得初夏赶紧把门又关上,刚出口的话又被硬生生的憋回去,自我安慰着关了门她就进不来......

她后来确实没有再进来打扰她。

只是,那张脸,是琳琅的脸吗?

变化的,也太快了吧。

初夏打了个哆嗦.......这家人太奇怪了,(她倒没有想到,自己打算长期住在这样的人家也是足够奇怪的)打听消息这种事情,还是徐徐图之吧。

神经麻木的,已经不想再折腾了,不论如何,只要她认得这个人是人就对了。

应该是人吧。

必须要是啊!

初夏暗自祈祷,食指轻微的摩擦兜里的小刀。

好在,现在她终于是一个人在房间了。

虽然半夜三更,独自一人在这诡异的房间里也算不上什么令人安心,可是,除此之外,她还有更好的选择么?比起露宿街头什么的应该好很多啊。

环顾四周,周围的陈设和之前一样,古韵和现代气息交汇在一起的非常别致的房间。流澈已经搬出去了,但是他的电脑还留在这里,以及其他具有少年生活气息的用品,譬如篮球,和乔丹海报之类,不过大多已经搬走,略显空荡的屋子,正适合少女来布置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恍惚间看见天花板上有一只黑色的鬼魅正黏着在上面,用森冷的目光盯着她,一动不动。那眼神让初夏打个机灵,而将视线移向别处,别处的椅子上,她又看到一个缺脑袋断胳膊的鬼魂正缠绕在身旁的椅子上晃啊晃的.....

啊,西吧,真真是吓死人了。

初夏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开了阴阳眼的,于是现在赶紧念咒,再次封印住自己的阴阳眼——真是不让人省心啊,折腾那么久,居然忘了将这鸡肋的阴阳眼封印回去!

正常的人家,或者说随便什么地方都是或多或少有些不干净的东西的,这些寄居人世的彼岸生物因为各种原因逗留红尘而不愿归去,和人类寂静的相处着,时而作怪,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非常无害的,所以初夏看见流澈家里有他这些彼岸生物是很正常的,而她此刻再次封印阴阳眼,纯粹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看见了而闹心。

平时眼睛也是封印着的,这样她才能过点平常而欢脱的生活啊!

双眸微合,她轻轻的念着难懂的咒语,随着眼中青芒的消逝,初夏的瞳孔再次聚焦时,四周一切诡异阴冷的东西都不见了——桌子是桌子,天花板是天花板.......

初夏很满意现在屋子了。

神经渐渐的放松下来,她倒头就睡——也顾不上自己已经两天没洗澡了。

也顾不上自己那许许多的疑问,此刻,她只想进入梦乡。

梦里,绯色的海棠四散飞舞,一个素衣白袍的年轻道士在花下抚琴。

琴音悠扬,优美,忧伤........

第十章 琳琅(二)

直到次日中午,初夏才睡醒,起身的时候,感觉到四肢一股说不出来的酸痛,而额间的凸起也在隐隐的疼着,抬眼瞄了下床头的闹钟,惺忪的睡眼瞬时清醒——已经快十二点了!她今天,是不是要上课来着?

想到这里,她瞬间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冲出去,却看见客厅旁的厨房边上,流澈和他美艳的母亲正吃着午饭。

“你醒啦!”少年看见初夏,打招呼道。他咧开嘴阳光而友好的笑着,露出八颗白色的牙齿,毫不掩饰看见初夏的高兴。

“嗯。”初夏应着,她看见那一桌子的美食:红烧鱼,清蒸排骨,番茄炒蛋,冬瓜文蛤汤....真是好香好美味啊.....

咕噜咕噜.......

肚子不争气的响着。

好饿!她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一起来吃吧!姐姐!”看出初夏的饥肠辘辘,少年很大方的邀请她过来吃饭。

初夏完全没办法拒绝,实际上,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少年话音刚落,她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饭桌前一屁股坐下,随手就撕了一块鸡腿开始胡吃海喝起来。

“啊,我去拿饭碗和筷子。”坐在一旁的少妇殷勤的说到,良好的修养,很好的掩饰住了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鄙夷——这个女孩子真是太粗鲁了,不仅不修边幅,举止也是特别随便!

当少妇盛好饭,拿来筷子,初夏简直眼中放光,她一边吃一边急急的说着谢谢。

很快,眼前的食物越来越少,母子二人脸上的黑线也越来越多。

“初夏太久没吃东西了。”流澈讨好的看着母亲,温吞吞的替初夏辩解。

“嗯。”少妇点点头:“这么一说,她确实应该多吃点。”

“是吧。”流澈眯眼笑了,开始往初夏碗里夹菜,初夏感激的抬头看他。

话说从小到大和凶巴巴的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从来没人给她夹过菜呢,少年对她真好!初夏眼眶一热,几欲落下泪来,而少年看见她略略红肿的眼眶,心中也渐渐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温情。

初夏不想吃饭落泪而显得难堪,准备随便说句话转移话题,她对少妇说:“谢谢你昨天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等我。”

“我没有等你啊。”少妇冰冷的视线锐利的看向初夏,语气非常肯定:“昨天我很早就睡了,难道不是你自己用你们奇怪的南康家的能力,突破我家的门锁而睡到我儿子房间里的吗?”

说到睡到我儿子房间这个字眼时,流澈小麦色的脸颊微微的一烫,斜眼看了下初夏,初夏似乎并未发现这几个字眼的暧昧和不妥当。

此刻初夏放下手中紧抓的饭碗,急急的辩解着:“怎么会,昨天明明是你在等我啊!穿着红色的衣服,打开门让我进去的啊!”

“昨晚我很早就睡了。”少妇语气肯定,干巴巴的说着,对初夏的辩解显得非常不信。

“是的,昨天母亲很早就回房间了......我在隔壁都能听见我妈的呼噜声。”流澈补充。

“昨晚,我没有等你,我也,不可能牺牲自己的美容觉来等你。”说完,少妇又看向初夏,神情严肃的等着初夏下文。

“不对!昨天是你带我进来的,昨天,昨天你也穿的红色的......昨天.....昨天你还告诉我你叫琳琅!”

陡然的安静。

气氛突然压抑了起来,母子两个都瞬间一脸沉重而阴郁的看向初夏。

“你说,我叫什么?”少妇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露,她一双魅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初夏,让人胆颤。

但是,这双魅人的眼睛里,没有妩媚,没有昨天那个女子的妩媚!

这一点不同,让初夏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她结结巴巴的说到:“琳,琳琅啊。”

少年忽然侧身在她耳边低语,温润的气息撩拨得她脖子微微的痒痒,但是,她切切实实的听到了流澈的吞吞吐吐的话:“琳琅,是我奶奶的名字——她,她已经死去很久了.....”

.......

昨天那个妖媚的女人,是流澈的奶奶?

现在想想那个女人不符合时代的服饰以及半夜女鬼的设定,初夏突然非常的后怕.....昨晚的女人果然....是个女鬼啊!!!

她果然应该尽早封印阴阳眼的!

“我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流澈的母亲忽然道:“明天,流澈就转到你的学校,并和你一个班,这样也方便你保护他。”

“哈?”

初夏还没从昨天的女鬼事件中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又开始给她另一波冲击了,真是让她猝不及防。

少妇貌似刻意忽略了初夏的话,她回房拿出一个竹木箱子——那正是初夏之前带来的东西。现在初夏又将其交还给她。

而看到这个竹木箱子的同时,初夏又回想起爷爷的嘱咐:

“别耍滑头,爷爷可是什么都知道。”

那么现在呢?现在自己这奇怪的处境,还有这小区的消失他也都知道吗?

初夏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这时,少妇又懒懒的开口:“你爷爷放在箱子里的信我也看了,这场交易很公平,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视,如,己,出!”

初夏呆了呆,良久,她将竹木箱子抱回房间,颤巍巍的打开它——里面是她换洗的衣服和自己的日用品以及——课本。

是爷爷让佣人吴妈提前打包的吗?竹木箱里都是她自己必不可少的行李啊!

这么说他是有意让自己先离开一段时间的?

爷爷其实真的什么都知道?!会不会连小区的消失都是提前预备的?那白起剑呢?那张字条又是什么鬼?

想想爷爷的节操吧,初夏,爷爷可是渡灵南康家的大当家!爷爷从来说一不二,身负各种强大的秘术,还有一帮小弟随叫随到,并且大风大浪的都过了一辈子了,他能有什么事呢?!

但是,她有事啊!她才不要稀里糊涂的就寄人篱下!

不行,她一定要找到爷爷问清楚……

初夏暗暗发誓。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找到爷爷。

第十一章 血迷离(一)

数学课。

这是个很容易让学渣昏寐的课程,至少初夏此刻一只胳膊撑着脑袋看黑板时,就已经上眼睑黏着着下眼皮了——也每每这时她才能深刻的了解到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是有多么深刻的感情,无论如何强迫也不能分开的那种至死不渝。

实在感人。

于是渐渐的,渐渐的她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奇异状态了。

何况最近又出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些事她想不透的因果,一团乱麻的反让她脑力不断衰竭,以至于原来还听得明白一点的数学课,现在完全就像是在听天书.....

但是,还是强撑着抬头看黑板,看黑板上因睡眠作用而显得扭曲了的字迹,用全身的力气迫使自己提起精神来听课。

此刻,讲台上,一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岁的男老师正兴致勃勃的讲着课,一副全框的黑色眼镜压在扁平的鼻梁上,镜片上有反光一闪而过,隐约透露着他的严厉;讲台下他的学生们也正绷着神经听着,显得非常认真。

而除却讲台下坐着的一帮学子们,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还零零散散的站着七八个人,异常辛酸的俯着腰记笔记。

“真TM一帮蠢蛋!”讲到一半,男老师突然歇歇开始感叹:“这种题型讲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有人错?!凡是这道题错的人全都给我抄五百遍,放学前放到我办公室!晦气啊,你们父母送你们来上学是来干什么的?!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教你们?!你们真是我带的最差劲的班级,往届的学生个个比你们好,肯吃苦,还聪明......再看看你们.....”

感叹完毕,继续讲题,只是这一感叹又忽然察觉出自己无尽的牢骚,比如自己那么优秀却只是个中学老师,比如这群坑爹的不灵光的学生,比如这该死的作息时间,比如他的领导,比如他的工资.....

他突然还想说两句:

“还有后面站着的那一排蠢东西,周周练那么简单的测试都过不了,你们就站吧,站到死.....”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这一把牢骚成功的将初夏从幻梦中拉回现实,回想了一下课程表,下一节课还是数学,唔,下一节课还是数学的话,也难怪他亲爱的吴老师有空在这瞎几把扯而不害怕耽搁教学进程。瞥了眼自己的习题册,除了几块自己睡梦中的鬼画符般的字迹,余下的都是空白....想到老吴说要让自己放学前补完自己所有欠下的作业,她感到一正慌张.....凭她的智商,以及上课全没听,这这这,如何写的完?

“那个,借一下你的作业本?”初夏拍拍前桌的背,腆着脸讨好的微笑。

“不要。”前桌侧头,果断拒绝,很显然的鄙夷自己这种妄图不劳而获的行径,眼神里一闪而逝的轻蔑,被初夏很好的捕捉到。

弄得初夏有些脸红,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

不借就不借呗,干嘛还飞一个白眼给我,姐前几天还借你笔来着,吃了劳资辣么多辣条就这鸟态度?丫的劳资以后不给你吃东西了!

初夏开始腹侧。

视线不由自主瞥向不远处某学霸的作业本,她的小心思开始各种活动了。

作为一个人缘差,嘴巴笨的学渣,如何攻略一个学霸的作业本,这实在值得某女下心思(叶子君:可耻,心思不用在学习上)。

却在这时,讲台上唾沫横飞的吴老师突然走近,大步流星,健步如飞!初夏立马啥也不敢想了,全副神经都集中在踏步而来的吴老师身上,准备迎接一场莫名的暴风雨......

谁知这老师直接越过她向她的身后走去,对着她身后那个被罚站的女孩子就是脑门一拍,直接将女孩的脑袋拍到木质的桌面上以至于全班都听到脑袋撞击课桌的咚的一声响。

“女孩子家家!知点羞耻吧!上课时间你在做什么?”

女孩子慢慢抬起撞到桌子的头,神情迷蒙而麻木,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藏在眼镜里看向别处:这里是四楼,从窗外向外面看的景色非常好,柏树松树蓊蓊郁郁,些许的鸟儿时而停在树尖,时而滑翔在湛蓝的天际,她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鸟儿尾尖的羽毛恰到好处的触摸到风的自由。

好幸福。

“你在想什么?!”老吴十分不满,用180分贝的声音吼道:“从讲台上就看见你在走神,后来干脆一直低着头,都不看黑板了,是不是在打瞌睡?!你用手在挡着什么?”

吴老师看见那个女生低着头用手按着作业本,好像在遮掩什么,于是毫不客气的抽出作业本,而女孩的脑袋也突然抬起看向他,双唇抿紧而表情上依旧是一种痴傻的,麻木的样子。

她的作业本上,没有做题的痕迹,唯有的,只是一个二次元的少年形象的画作以及,对他的老师的非常栩栩如生的速写——但是这个速写很多细节都是丑化了的,过分细长尖锐的眼睛,以及黑色的嘴唇下露出的残损獠牙,并且整张脸都是经过艺术处理后的非常规扭曲.....有点像毕加索的格尔尼卡的抽象,充满控诉的阴暗意味,但还是能看出来,她画的是谁。

此刻当事人面色扭曲得比她画的还丑,吴老师一把将他的作业本撕了,气冲冲的说着:“我知道你家里有点闲钱,可是你家里有钱就可以这么放肆吗?不还是在我手上做我的学生!!成绩不还是差的一塌糊涂!你看看你,你在画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画这些有用吗?!画的什么鬼东西!丑得要死的,就跟你丑陋的心灵一样!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过,再让我看见你在画画我就让你站一年?现在我觉得一年太轻了,没想到你还知道恨我啊,不想想怎么提高成绩偏偏弄这些歪门心思....把我画的那么难看呵呵,真是有本事......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好好聊聊!”

言罢,踢了一下女孩子的桌子,几本书不堪震动跌落在地,他这才冷笑着又踱步回去讲课。

他转过去的时候,他没看见女孩子对着他的背影所流露出的眼神,那个万年不变的空洞麻木的眼神里所泄露出的属于年轻女孩子的唯一一点生机却是,一种非常非常恶毒的恨意。

老师没有看到,但是那些转过头对女孩行注目礼的同学们都看见了那恶毒的,阴森的,充满恨意的眼神。

第十二章 血迷离(二)

似曾相识的情绪。

可是,从别人脸色看到,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教室里瞬间的寂静,压抑。

吴老师又开始心智勃勃的讲课,只是声线低沉了许多。

只是仍有几个成绩好的男生女生很有兴致的应和着老师的提问,在他们的带动下课堂似乎又步入正轨。

初夏也转过身去假装开始认真学习,她低头看自己的作业本,为同为学渣的后桌下课后即将面对的风雨掬一把同情泪。

但是那个女孩确实太怪异,寡言少语,没什么朋友——唯一的朋友好像是隔壁班一个叫白薇的女生,但那个女生是漂亮而成绩非常好的,可是她呢,成绩差的一塌糊涂,那不是一般的差,而是各种科目全范围的崩塌,拉平均分拉的非常可怕,是让老师们非常头疼的一种存在,甚至也让一部分同学唾弃的,超低分数。所以大家也很奇怪那个白薇为什么会和她交朋友。两个班的老师都三番五令的要求她们两个别老是一起走了,怕白薇被带坏。

也就是说如果每个班都有个不讨喜的倒数第一的话,这个女孩子也是没跑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刚才发怒的老师也太可怕了,初夏决定自己一定要赶紧补完作业交过去。

开始琢磨对策。

视线又瞥向前排的学霸们....感觉自己跟学霸们并没有什么交情,直接要估计很难要到,而偷的话,又有点不太厚道,何况在教室里偷作业实在目标明显,她也没那个本事,视线又看向文具盒里的小刀。

她那奇怪的血液——既然暂时搞不清是什么情况,无法消去,倒也不疼不痒的,反而危机关头有点作用,那么对血虫未知的潜能,暂时能发掘一下就发掘一下吧(她也是乐天,不会去想,这么突如其来的能力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她怎么能用得安心,实际上当她后来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才不见棺材不落泪吧——那会是充满死寂的绝望。但那是后话且不提。)彼时,已经莫名免疫掉一部分痛感的初夏,正偷偷的用小刀自残式的划手。手腕上的血珠次第掉落,渐渐的越来越多,而当血液流淌在桌子上时,那些液体忽然有了生命力一样开始自动的扭曲蠕动起来,那分蠕动特别明显最后可以清晰的看到鲜血分化成无数的虫子向四周出发——虽然每次看到自己的血变成这等密集可怕的软体爬虫时她还是有点恶心和如芒在背,但好在,次数多了也能习惯,她放出些许的血,很满意的看到自己的血在意识的控制下飞速向学霸们进发。

由于虫子体积小,行动迅速,初夏又做的隐蔽,没人发现,教师里多了点不寻常的东西。

初夏小心翼翼的,像做实验一般,她分出了三批爬虫,第一批,按照她的想法爬到某学霸的作业本上偷窥,这很成功,透过血虫微小的眼睛,初夏仿佛是自己看清作业的答案了一下。这个发现让她很乐呵——看来以后考试不用愁了,说不定还能偷窥帅哥洗澡什么的(某叶子:无耻!),虫子居然可以把它看见的东西传递到自己视野里。

第二批,她控制虫子慢慢游入人的身体里,因为想到虫子是血液变成的,那么血细胞应该很容易渗入他人的身体吧。皮肤好像也有一定通透性,她的血虫再不济也能找个伤口钻进去吧。她的设想被很完美的实现,某个一直不拿睁眼瞧她的学霸男,被自己的血虫钻进去了耶。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初夏控制血虫在学霸男的内脏里游离,恶作剧一般的又让血虫咬了他一口。某男马上皱眉,注意力从黑板上下来,开始捂着身体哎呦叫。于是被老吴批评,老吴又停下讲课开始整顿课堂纪律。

第三批,如果血虫可以物理潜入人的身体的话,那根据生理中思维其实是大脑生物电的说法和本小说的灵异设定,那血虫是不是也可以潜入人的意识呢?于是初夏又开始各种尝试操控——这一步比较难,但是她也发现了几种途径,通过血虫刺激某些神经细胞,产生相应的神经递质继而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也可以刺激大脑的某些掌管某些喜怒哀乐或者记忆啊之类之类的区域,来让别人做出自己想要的反应,还有就是,她发现了灵魂,她的血虫似乎可以暂时打压原主人的灵魂而让血虫的思维,也就是自己的思维占据主导而达到控制别人思维的目的,她试验了一下控制某男拿铅笔扔老师——

很好,这个之前老惹自己的某男成功激怒了老师,被罚站了。

这样来来去去的研究下来,枯燥的数学课,初夏也兴致勃勃的毫无睡意,她开始不断的在数学课上试验血虫的使用方法,渐渐的她感觉即使用她的血虫称霸世界也不是不可以啊!想到这里,初夏不厚道的笑了。

肩膀突然被拍了拍,吓得初夏瞬间从称霸世界的美梦中惊醒,还以为被人发现了她之前的小动作,有种后怕要被送到国家科学院去解剖研究云云,而转过身去,原来是她悲催的后桌在给她传小纸条——她的后桌向来不近人情,怎么突然学会给自己穿小纸条了。

“你干什么啊,张嵌,吓死我了。”

“你刚才拿小刀,在自残吗?”后桌,张嵌传纸条的时候,压低嗓音轻声说道:“别紧张,这个班很多人都在自残的——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恨吧,那么不自由的,压抑的学校,就像一个逃脱不了的囚笼,我们身处其中,任人宰割。”

“额,你是说我们一天十四节课无双休题海无止尽老师各种坑让你觉着很为难?话说身为学生经历这些不是很正常吗?”初夏无脑的说着,接过纸条开始劝慰:“小姑娘想开点,虽然你画画不错,但画画很有风险的,不如安安心心的.....”

初夏话未说完,张嵌就非常恼怒的又抢过给自己的字条,嘴巴抿紧,不在说话,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而她眼底的寒芒,让即使见过大世面的初夏也非常不舒服。

她其实很想告诉她,如果你经历了我着十几年来,以一个秒死的凡人之躯和各路鬼神打交道的坎坷经历,你一定会谢天谢地而不这么阴测测的心事重重了。

幸福是个比较级不是吗?至少此刻初夏沉浸在新发现的能力里乐开了花。

却模模糊糊的听到后桌的低语:“都去死吧,你们都去死,我也去死.....”

第十三章章 血迷离(三)

那一声呢喃很轻,像一片羽毛款款落到初夏的耳际,堪堪够她听得清,恍若梦的呓语。这呢喃让初夏莫名的后脊背发凉,她冷汗涔涔又朝身后看去,身后,那个又瘦又小的女孩,正低垂着脑袋,握紧双拳,因愤怒而全身剧烈的颤抖着,阴郁的双眸中点点泄出的一片愤恨之情被长发遮住。扭曲的面部异常狰狞。

“你....还好吧....”初夏弱弱的询问着,却明显的底气不足。

张嵌没有回答,而是嘴角微微的弯曲,非常诡异的笑了起来,这笑容和她现在的整体情绪非常不搭——但是可以肯定,那不是开心的笑容,而是带着一丝冷落的嘲讽的笑容。

嘲讽初夏,也是嘲讽自己。

初夏决定不再多管闲事,不再理睬这个情绪容易激动的后桌,而继续琢磨自己的血虫秘术,顺便思考称霸世界的可能性.....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悠扬的下课钟声想起,但钟声想起并不意味着什么,老师们都是会继续理所当然的拖课的,直到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快响起的时候,在讲台老吴才忽然想起什么的,对着张嵌的方向一个狠狠的眼神示意,后桌这才拖着不情愿的脚步乖乖的跟了吴老师进了办公室“畅谈”。

山雨欲来风满楼。

看着她的背影的时候,初夏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谁让你不好好学习还眼神嘲讽我来着。

但是眼下,张嵌的处境还是蛮可怜的,初夏又开始同情她起来。

而老吴前脚刚走,坐在不远处的一个纤弱少年就走过来了,还将一沓做好的习题放在了初夏的桌子上,温温和和的说着:“我觉得,你应该需要这些.....”

初夏顺着少年匀称的手指看向少年微笑着的脸,在阳光下小麦色的皮肤竟然也白的近乎透明,就像天使那样圣洁而吸引人。不过此刻有了血虫的初夏似乎也并不需要这些作业本了,她拒绝着少年的殷勤:“啊,流澈啊,你都补完了?你好厉害!但是呢,但是我也快补完了...所以不需要了啦....”

流澈瞥了眼初夏空白的作业本,眼睛里写着满满的不信。初夏一低头,也看见了自己明明是空白的作业本,和上面因为打瞌睡糊掉的字迹,她赶紧用手挡住,结果欲盖弥彰,于是她向流澈尴尬的笑了起来。

“你说,你快写完了?”流澈用调笑的语气问,手撑着厚厚的一叠作业本弯下腰来边看她边用手指着她拼命遮掩的作业本:“那,这是什么?”

初夏刚想解释什么,而流澈原本浅淡迷离的温和表情倏的变了颜色,他突然拿一本作业本遮住初夏的脸来挡着其他人的视线,然后压低了嗓子急急的问到:“你的脸上.....你的脸怎么了?”

“哈?”初夏被问的一头雾水,立马从文具袋里里拿出她的小镜子,开始照起来,脸也吓得煞白。

她的脸比之几天前照镜子时更为惨白,没有丝毫生气的就像死人的脸,而由于上学,学校规定不许披发,所以扎起头发后只能留一点碎发遮住额际的凸起——而现在,可以看见,那个莹润的痘痘已经干瘪成无数血丝,并和太阳穴的几根血管交汇在一起,从干瘪的凹陷处蔓出许多红色的青筋交叉覆盖了她小半个脸颊,而那块脸颊的皮肤上也隐隐浮现一种繁复的血色纹路,构成一种奇怪的图腾在隐隐的发着光!

“这是.....”

二人异口同声,都是很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这是什么?你刚才才看见的吗!啊,怎么办,我破相了!”初夏愁眉苦脸,赶紧趴在课桌上来遮住脸颊。

“正好被你的碎发遮住了,而且目前只是一小块,如果不走进看,确实不太难发觉,别人问起,可以说是皮肤病。”流澈冷静下来开始安稳初夏:“而且这个东西看上去虽然狰狞丑陋而且......恶心,但是整体看还是很漂亮的....你别太难过。”

“漂亮,漂亮个头啊!”初夏忽然抬起关头,眼睛红肿着,委屈巴巴的开始哭诉,眼泪止不住的流淌:“老娘破相了啊,以后怎么见人啊......”而且那个凸起之前一碰就疼的要死要活,现在虽然干瘪了,但是范围扩大了,以后不小心碰到的几率不是就更大了,那岂不是要疼死她丫的?

流澈看着初夏说哭就哭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开始一头乱麻的安稳:“那个,你毕竟是东城白启家的人,肯定有办法的,你想想着会不会是你家的什么秘术呢?这个图案,这个图案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有点印象.....你之前在家审判我的时候好像也出现了的,那个时候可比现在大的多也....”恶心得多的,额,后面那句话他没好意思说。

“你说之前在你家也有?”初夏突然止住眼泪开始淡淡的抽泣,这么说的话,这个破相是有救的?现在重要的是找到引起它的原因而减少刺激才是....初夏又开始问:“那早上你用没有看见这个....”

“对了,早上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是没有的。”流澈回忆道,虽然每天六点的早读让长时间修整在家的自己很不适应,以至于每天清晨都迷迷糊糊的,但是他还是记得初夏早上,脸是没有红的这么明显的。

初夏陷入了思考,她忽然控制意识,将刚才放出去的血虫全部都收回来,这样一边收一边照镜子,肉眼可见的,她脸上的纹络飞快隐去,花纹也盘卷着红色静脉回到额际,那个干瘪了的包块再次充盈起来,形成一个圆的凸起,而肉的质感却在减退,当初夏的脸恢复正常时,那个凸起就像一颗红色的珠子一样死死的黏着其上。

只是,她的脸,依旧是死尸般的惨白。

流澈眼见着初夏的脸以飞快的速度恢复,不禁也睁大了双眼啧啧称奇,然而初夏没有血色的脸依旧让他有种异样的难受,好像,有点心疼:“这果然是你家的秘术啊,但是感觉非常折磨人.....你以后还是不要练了吧...”

“不练的话以后怎么保护你啊?”看见红色退去,初夏松了口气,继而饶有兴致的开始调戏帅哥。

不过话说回来,流澈老妈真是有本事,说转学就转学,也不管他儿子原本在最好的学校,还比她小两岁——没错,天才的流澈从之前就是跳级上学的,并且因为铃还休学了一年.....初夏抬头看他,略略幼齿的脸蛋初显男人的刚毅,笑起来阳光璀璨纯良无害,而有时候又会露出非常非常忧郁的眼神——那是天才少年的蜜汁忧愁吗?初夏不太明白,只是又感叹了一下他神奇的脑袋瓜子,和发育的老好的身体:少年才十五岁,居然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或者说,比她还高一点,而她已经一米七了。

这以后的个子肯定还会更高吧。

“你知道我母亲和你爷爷的交易是什么吗?”说道保护他,少年微微的脸红,很不好意思一个男人要女人保护却无法反驳,原本他是不信的,无数次和母亲反驳,但是自从铃的事情发生后,以及奶奶的重新出现,让流澈不得不重新思考一切。他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希望自己足够坚强——原来自己之前一直否定的东西,都是正确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自己,也是一个当事人,并且可耻的需要被保护。

“那个交易啊....”初夏咬着笔头思考,正欲说什么上课铃又响了,流澈不得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第十四章 血迷离 (四)

两堂数学课后是英语课。

看看课表,又是两节课连上的,如果两节课连上的话,按照英语办公组的尿性,和英语老师的惯性,八成又要考试。

果然,英语老师迈着妖娆的步伐捧着一堆试卷进入教室,然后纷发试卷。

教室里一片哀嚎。

“叫什么叫,考试什么的你们迟早要面对的!”英语老师边发试卷边开始教育:“j省的制度如此,除非你们在外省,最好京城什么的,不然都是这样,我们当年可是比你们还苦,虽说近年老是什么改革,结果越改越差,对咱对你们都更不利——局里的人闭门造车也没办法,你们唯一的出路也就是拼命学了!”

言罢,卷子也发完,台下的同学开始拿笔刷刷的书写。英语老师开始调试听力。

答题答到选择题还没结束,从不远处办公室传来的嘶吼声让整栋楼都颤了颤。

英语老师眼睛眨也不眨的继续批改之前上交的练习题,看到有人抬头视察情况,又批评了几句:“做你的题,没事别乱看!”

抬起的脑袋瓜子们又纷纷垂下。

那个嘶吼再熟悉不过。

是老吴的日常训斥声,这次老吴好像异常生气,所以吼得更带劲,脏话秽语层出不穷,字字用词清晰,直抵心灵。

初夏即使在教室,也听得小心肝砰砰的跳,都不敢放血虫偷窥了。

却听见前桌的一声冷笑。

笑声倒是非常乐意看见别人被训似得。

良久,经历完一场暴风雨的后桌回来了,身上还带着办公室老师传过来的烟味。

哭的一塌糊涂的张嵌抱着撕碎了的作业本回到教室,本就瘦小的身躯此刻更显孱弱,眼睛鼻子通通红,她进来的时候也没喊报告,而直接回到自己座位上,这让英语老师有些不满,开始似有似无的嘟囔起来,初夏没听清什么,不过大抵也是骂人的话,而张嵌也不再呜咽,甚至停止了抽泣,而任由眼泪一串一串的落,她拿起手中的试卷就开始乱涂鸦,涂鸦到一半就趴在座位上偷偷哭了起来,哭的无声无息,只肩膀还在小幅度的颤动。

但是没人同情她。

大家都认真的做题,偶尔出现一些小动作,但都是牙雀无声。

英语老师看见张嵌不做题而是趴着,不由得青筋凸起,她从讲台上慢悠悠的下来了,走到张嵌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要睡觉回家睡。”

“......”

“你之前考试就经常白卷,估计这次试卷给你依旧浪费,不如把卷子给我,你别做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张嵌陡然站起来,直瞪瞪的就走,凳子也摔倒在地,她径直走出了教室,英语老师阻拦不及,也只来得及说一句你走了就别回来了云云。

啐了一口,正欲回讲台,斜眼却看见同样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写的另一个学渣男。

果然后排多学渣啊。

学渣男被英语老师杀人般的目光惊醒,不好意思的笑笑,拿起水笔开始胡乱写起ABCD。

英语老师撇了撇嘴,也懒怠计较,恨恨的又回到讲台,继续一边监考一边批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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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七楼,顶楼。

张嵌双手伏在栏杆上看远处的风景。

迎面的微风将她黑色的头发微微扬起,带来些许的凉意,也风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你来了。”张嵌没有回头,却已经感知到后面来了一个人,正缓缓向她走进——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子,白衣白裙,齐耳短发在风中摇摆,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上,神情恬静而清冷。

“刚才上课时就看见你又冲出教室,我点担心,所以就请假说肚子疼来找你......”女生说,继而又微笑了:“你果然还是在这里——这个我们第一次邂逅的地方。”

“你们班不是在上生物课嘛,你就过来了?”张嵌转过身体,靠在铁栏杆上,吃惊的看着来人:“白薇,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我们是朋友嘛,而且不要胡说啦,你爸妈一定也是对你好的对不对?”

“我父母离婚了你不是不知道,法院把我判给我妈,可我不想和我妈在一起,我妈只知道骂我成绩差....”

“那呢爸呢?去找你爸爸啊。”

“我爸有后妈了,也有了孩子,也已经没空过来操心我的事情了吧。”张嵌说着说着来时抽泣:“但我爸对我还算可以了,每月都有抚养费,还总是腆着脸给学校老师送钱......呵呵,我劝他了不要送,学校里的老师,你送不送礼,他们都一样待你,拿钱不办事的。”

“离婚的家庭很多的,你不要.......”白薇沉吟了一会,似乎在思考应该说什么,却看见初夏又红肿了双眼:“白薇,我真羡慕你,又好看又文静,成绩又好,那么多人喜欢你,可是我呢,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甚至还有点丑,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所有人都讨厌我,我干嘛要活着呢?”

“那,你只能去死了。”白薇眨着漂亮水灵的眼睛忽然说道,她的笑容依旧甜美,气质依旧宁静出尘,而说出话,却让张嵌措手不及。

“连你也这么说。”张嵌万事皆空的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我的遗书也早就写好了,我只是,我只是还缺一点勇气......”

“我帮你。”

第十五章 血迷离(五)

晚自习是在夜间十点结束的。

是夜无星无月,只七彩的霓虹闪耀在城市间,明艳动人的制造着一种繁华又热闹的表象。阴冷的夜风一阵挨着一阵的刮着。已经是暮春了,可天气还是那么的冷。

顾老师从学校开着宝马出来的时候,莫名的有些心绪不宁。

右眼皮突突的跳。

左吉右凶。

好像是会发生点什么似得,但是,会发生什么呢?每天上下班来回重复着同样的道路,每一天都过得和昨天一样,此刻疾驰在黑夜里时的自己与城市和昨日的自己与城市又有什么不同呢?她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能够让她的心如此凌乱而眼皮也跳成这个样子。

身体似乎比意识更先一步预感到了什么,鸡皮疙瘩和汗毛都尽数出现,让她很不舒服。

视线里,远方的路似乎黑了许多,人群也越发稀少,这是很奇怪的,曾经下班回家时,路再黑也是有路灯的,回去再晚,途边也还是是有人的。

但是现在,灯呢?难道都坏了?人呢?怎么都没了?

顾老师吞咽了一口口水,强打着精神继续驾驶。

几个小时过去了,可是还没到家,而平时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顾老师此时才感到一种不安和紧张——迷路了吗?怎么会,四周的场景还是那么熟悉,这么熟悉的,就感觉,就感觉好像是在同一段路程里反复绕着圈子,有点像,有点像,老人们所说的,鬼打墙。

但是,怎么可能?她怎么会遇到这种反科学的事情?顾老师一声冷笑,继续开着企图绕出去,可是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方向仿佛没有尽头,远方,远方远得像一个黑洞一样,张开着巨大的口子,吸纳着无尽的距离——无论怎么开,都好像是在原地打转。顾老师开始慌了,她踩紧油门,速度开的飞快,窗外的景色飞速流淌,一百二十码,两百码....两百六十码.....

一踩到底。

砰!

一声巨响。

剧烈的冲击,让时间静止在一瞬再倏然崩裂!

顾老师的瞳孔因恐惧渐渐放大,嘴唇也歪到一边止不住的抽搐.....踩刹车的脚也因用力过猛而崴掉。

好像撞到什么了。

痛,全身都痛。

顾老师鼻子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像是尸臭和汽油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血腥味,她皱眉,却发现自己连皱眉的力气都没了,嘴角一甜,是血的味道,意识渐渐的模糊,恐惧到极点的心,忽然有种解脱了的感觉,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总归有一点,她是感觉到了的——她要死了。

往事走马观花似的浮现,像看电影。

“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尖锐清脆的女声,不断回响在顾老师脑海里,为什么,会那么清晰的回响啊?这声音她有点印象的,那是几年前她教的一个女学生转学前的恶毒诅咒。

她模模糊糊的想起那样一件事:几年前,她乘学生们上体育课的时间里,和两个班干部一个一个的翻学生抽屉,来检查他们有没有带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东西——结果她真的翻到几本小说书,许多零食,还有手机同学录之类的,以及一本装帧很好的交换日记,里面稚气的字体写的认认真真满满当当,一页页的记载着两颗懵懂青涩的心彼此碰撞的痕迹。

很显然,这两个人在谈恋爱。

两个都是学渣。

不对,其中一个好像特别偏科的英语很好。

但那又怎样?

顾老师扫完日记的内容,开始冷笑。

然后处理方式就按照日常的来,先开了班会将全班批评一课,然后再将那两个人单独拎出来批评一阵,最后再联系家长,联系教务处等.....

而这期间,她亲眼看见了这对稚嫩的情侣,充满惧怕的眼睛越来越黑暗和空洞,神情也越来越绝望,嘴唇发白脸发紫,好像害怕到极点——那神情真是美妙极了,而女学生哭的一副贱样,也真让她莫名的暗爽。哼,不好好学习,尽想着恋爱,不要脸的。

最后教务处也不过一个通报批评的处分。但是她觉得太轻,不能以儆效尤,于是她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她让男生当着全班的面打女生一巴掌——可是在班会课上,那个看起来非常壮实高大的男生却怎样也不去下的了手,他全身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他也只轻轻的碰了女生一下,显得很重情义。这实在是让人很不满意的,她一直信奉体罚出教育的原则——你看古时候那些大名人,哪个小时候没被老师打过?国外都允许体罚的,偏偏她天朝还有个什么不许体罚的鬼制度,但那又怎样,她就是要打,别的老师也会打的,谁能真正管到这个?于是顾老师代替男生在女生脸上啪啪甩了两个耳光,又命令男生将手放在地上,而后她用自己细长的巴洛特式的高跟鞋狠狠的踩了男生的一下男生的手。

嘎巴,她听见骨头的脆响,和男生吃痛的叫唤。

“英雄救美是要付出代价的。”顾老师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教育得还算轻了,于是她又对全班同学补充道:“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其他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像这两个下流胚子一样偷偷摸摸的还谈恋爱.....如果再让我发现....”

台下的学生们表情不一,但都是沉默着,显然她威慑的很成功,心下原有些满意,但又想到这些学生平时笨头笨脑的样子,即使有几个拔尖的也不会讨好她,她又觉得心里没那么痛快了,她对那两个惊惶的人吼道:“回你的座位去!”

“你这样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生,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抬起了头,一双含泪的少女之清亮双眼直直的看着她,视线冰冷,她用含带哭腔的声音对顾老师也吼道,显然女生是愤恨极了。

“你说什么?!”顾老师面色阴沉,一把揪住少女的耳朵,开始暴怒的质问。

“呵呵。”女生冷笑,不再理她,而那个男生也因为之前被踩断了手,而丧失了最后一点和老师作对的勇气,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座位坐下了,他不吱声也不动作,像个死气沉沉的木头。

顾老师自感没趣而继续上课。

声音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时而又说两句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孤立所有的差生之类之类的开始教育学子们。

而站在一旁女生的则颤抖着身体,好像下定决心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向自己雪白的手臂,她开始割腕!

但女生自己似乎也是怕疼的,只一点一点的在皮肤上开了一个口子,割进动脉,让鲜红的血,顺着纤弱的手一串一串流淌在地,染红了大理石的地面。

很缓慢,不那么疼,但也足够绝望。

顾老师看见后一下咯嘣一下感觉有点大事不妙,但又不想拉下脸阻止她自残,又看见其他同学都低着头,貌似一副认真悔过好好学习的样子,嗯,没人注意到她对吗?于是她面无表情的直接丢下书本走人——她逃了,这样如果女生出事了,别人问起,她就可以说自己当时没在上课了不是当事人来了哈哈,是女生自己想不开,不关她的事!

后来呢,后来女生自然是被及时叫班主任过来的班长救下了——不过女生也转学了。

这件事也算是她几十年教学生涯的一个小插曲吧....她也是没放在心上的。

只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每个细节忽然都那么清晰,以及那个孱弱的女生向她吼的那一句话突然就这么直击自己的心灵,倒不是说自己有多悔恨,实际上她还觉得那个女生实在不检点呢!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笑话!她怕遭什么报应呢?她可是辛勤的园丁——虽然校方给自己的福利实在低的可怜,教师太苦了,她当年就应该考公务员的,而不是做这劳什子教师!

她......

次日,在R城出现了两个新闻。

一个是生水中学的女老师行驶超速,意外开车撞墙而死。

一个是居巷高中高二的一名女学生原因不明的跳楼而死。

两个死亡事件虽然在同一座城里,却也相距几十里,没人会去想这两件死亡会有什么牵连,但是作为高考名城的R城,因为这次的两起教育界人员损失,又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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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是第一次看见死人的尸体——虽然之前她鬼没少见,并且在渡灵世家,R城的南康家生活了十七年,但这次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尸体,尸体本人,还是她的同学——她“亲亲爱”的后桌,张嵌。

在尸体被校方和张嵌父母处理掉之前,引起了不少人围观。

从七楼摔下,几乎粉身碎骨的:她的身躯不再完整,地面上也是一大滩褪了色的暗红的血,倒映着苍天,和这不公的学校,血里她有崩裂的脑壳,雪白的*,和爆出来的那张的很大的一颗眼珠子.......那尸体真是非常丑陋。

扑面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可还是有许多人围观,害怕看却又很想看的矛盾心理.....

初夏也是这种矛盾心理,但是无奈此时正在上早读,吴老师又一脸阴沉,心事重重的看着大伙儿,而她又没胆儿像其他有胆儿的学生宁愿自习迟到也要八卦围观的勇气....于是她放出一条血虫替自己打探情况,并用双手捂住那个凸起,防止脸颊上出现奇怪的血纹——其实这大可不必,少量的出血并不会让她的脸出现太大的异样,但此时的初夏不明白这点,所以每次放血都显得特别小心翼翼。

于是透过血虫的视线,她看见了摔的粉身碎骨的张嵌的一切。

并得知已经通知了张嵌的父母了,警察也要来调查此事,校方非常头疼,而张嵌的父母也是非常伤心自己女儿寻了短见,势必想要和校方大闹一场的架势,但校方推卸责任,一口咬定张嵌是因为父母离异而产生心理问题,或者是因为她母亲阻止她女儿成为美术生之类之类的而跳楼的,总之能推尽量推,就是不承认是校方的教育问题导致。

实际上,张嵌的父母也并没有什么证据证张嵌是被学校的老师和制度逼死的,实际上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儿会死掉,他们现在只知道女儿是在学校跳楼死的,那么死前的女儿该有多绝望,校方一定是要负责任的。

这样僵持了一阵子。

于是校方赔了一笔前,教张嵌的老师们每个都被扣了点无伤大雅的工资。

不过即使扣了一点,也足够让老师们上课牢骚好一阵子。

这样的处理结果张嵌父母自然是很不满意的,他们这次排除了离婚的矛盾,勠力同心的想要为女儿找回公道——但是没有证据啊,他们也没有女儿的遗书,他们无法闹大.....

这样下去,不出几个月,这种常见的学生跳楼戏码肯定又会是尘归尘土归土而无法引起一点波澜吧——办公室的老师们茶余饭后又多了几点谈资而已。

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的————

初夏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闷热的空气里没有丝毫下雨的意味,但光线却是阴郁黯淡了许许多多.......

她预感到将要发生点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应该做点什么。

她是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呢?

第十六章 觉醒的小心眼(一)

恐怖的阴云以不可琢磨的速度四散蔓延,笼罩在窗明几净的学校里,也笼罩在每一个生人的心上。

又死了一个人。

这次是在厕所里发现的。

被莫名的力量积压变形的头颅浸湿在男厕的尿槽里,脸上展露出来那种惊恐无助的表情使他的五官都非常夸张的变形扭曲,两颗眼珠子混浊不堪,与尿粪眼白融化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脸辨认出谁是谁了而他血淋淋的身体以高难度的角度蜷屈成球形,四肢扭成扣状,偶尔可见一片蛆虫在腐臭的肉里穿梭着……

伴随着一阵尖叫,和剧烈的呕吐,那个发现尸体的目击者精神好像受到极大创伤――明明只是想上个厕所而已,却看见这样恶心腐臭的东西――并且这些天似乎常常能见到的――校园里,是随处可见的血腥。

阴魖魆的风吹来血腥的黑色雾气,视线变得朦胧,太阳躲在云层里不愿出来,忧郁的冷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缝隙懒懒的照着,即使在白天,能见度也低的可怜。

“啊!!!!!!”

窗外一阵歇斯力底的尖叫。

初夏瞥了眼窗外,眼神意外的,比自己的想象中更冷漠。自张嵌死后,学校里的教职人员的死亡事件似乎变得越加频繁与寻常了――这绝对不会是偶然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也许,就是张嵌的鬼魂在作祟呢。初夏是渡灵人,她自然是相信鬼魅的存在的。

而她的直觉,也告诉她,这里有一个仇恨的灵魂,正在酝酿一场大的复仇。

而唯一值得深究的是,张嵌一个新死得灵魂哪来这么大的厉鬼魂力而将整个R城都笼罩在她恐怖的域里,以至于天气都反常,几日不见阳光。

“学校拟定明后天放假……悼念最近去世的十三名……十三名伟大光荣的人民教师……你们的语文老师……张老师也!哎……警察也没什么用……”讲台上,教化学得葛老师,扶着讲台边缘,红着眼圈近乎抽泣道,他嘴唇颤抖着都无法继续说下去,黄色的牙齿不自主的摩擦着响动,整个人也是一副站不稳的崩溃的样子,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要安慰台下的学生,也想自我安慰什么……

而台下的学生低着脑袋,木木的也有些摸不透心思,喜忧参半的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无所谓这些继续安定学习的或者发呆的,也有同样吓得面如死灰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而隐隐啜泣的。有表示同情难过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也很是愤恨,也有幸灾乐祸的,哈哈那些平时耀武扬威的老师们总算遭了报应……

有许多学生在校方宣布这个决定之前就请假回去了,此刻留守学校里的学生寥寥无几,而初夏因为不太想回流澈家而显得尴尬,所以没有请假。

但是教师们是没多少请假的――不是因为恪尽职守,而是,他们只要一提前回去,就会莫名病态的发疯,最后会以各种惨状死去……很多人都亲耳听说了的,有几个老师回去后就好像看到什么幻觉似的大吼大叫,然后挥舞着雪亮的菜刀见人就砍,在没人可以砍时,再及其变态的砍死自己!

“死的都是老师!都是老师啊!”葛老师忽然低下头,不可名状的说着,脸色阴晴不定:“你们这群该死的学生啊……为什么死的没有你们呢?我授予你们知识却拿这点工资!你们有没有感恩之心!要死也应该是你们死啊!”

他说完后台下一阵骚动,引燃学生隐隐的怒火,但碍于老师的威严,心中虽不满,却还是像往常一样低着头,报之以沉默,准备迎接老师和平常一样的千般谩骂,万般为难。

“你们有那么恨老师吗?哈?!”葛老师红了眼,胖胖的身体全身都在抖:“没了我们老师,你们考什么大学!你们还学个屁!按这死法……一定会轮到我的……为什么我要坐以待毙?我要你们先死!”

言罢,他拿出一把染血的水果刀,刹那间扑向面前一个学生,那学生睁着惊吓的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嘴巴张的老大,一时躲闪不及,而葛老师使尽全身的力气捅过来一刀――却在刀尖刺入的一瞬整个人莫名腾空,就像被什么东西吊起来了,可是四周除了空气明明什么也没有,而葛老师却感到一阵难耐的窒息感,一张吸尽油水的肥脸憋的紫胀,舌头伸出一尺长,在全班同学的面前,可笑的挣扎着,半个身体又开始诡异的腐烂起来,露出点点白骨……

“啊!!!”

无数学生惊吓的逃走,教室里瞬间空了,唯葛老师还在半空中徒劳的挣扎。

而初夏随大流一边逃走,她一边也忍不住好奇的想要继续注视着这一切……

于是。

她一手捏诀抚摸自己的眼睛,口中喃喃的,又开始重复那句千年不变,万年不改的十六字咒语:

六道轮回,触眼阴阳,杂花生树,渡灵何方!

白光明灭闪烁,她的漆黑的眼眸里又是熟悉的青芒流动。

“你要学会用你的眼睛去看!”

初夏想起爷爷的话,不自觉的解开了封印,她想要去看看,这一切究竟是什么鬼,看不见虽然眼不见心不烦,但是很容易沉溺在表象的事物里,而容易被鬼魅迷惑沉沦的!种种迹象已经告知她,不能再逃避了,灵异事件已经扰乱到正常的大部分人类的生活了――这绝对是破坏了『规则』了的。

天地初生就存在的『规则』怎能破坏?!就算是厉鬼也不行!

但是却没人管吗,R城的平静,阴阳的治安,在这之前原来应该是南康家的职责,可是爷爷已经不见了,谁来管呢?也许会有下一家接手的渡灵人出现,那么下一家接手的会是谁呢?而一家一家传递接受的过渡期长短还是不能确定的,她也并不认为,以爷爷的个性,会能狠下心来把自家世代守护看管的R城拱手让人!

而且,说不定消失的爷爷会因为这件事出现呢!

第十七章 觉醒的小心眼(二)

也许这就是契机,找到爷爷并问清一切的契机!除了为了寻找爷爷,就自身的角度而言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了,这样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反让她更加不安……这么猖獗的连环教师死亡事件,也未必不会波及到自己的!

连她都和学校里的其他人亲眼目睹了这些反科学的血腥事件了啊,虽然目前没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她已经搞不清啊,她现在到底是局内人还是局外人。

毕竟根据『规则』,任何人一旦和彼岸事件有所交集,在因果解开之前,一生,一辈子,都会受到牵连的!

那么她和她的同学们既然看见了这样可怖的死亡,难保不会为此受一些或大或小的影响。

所以,现在,她迫切的想要看清什么。

阴阳眼大开,眼前的一切渐次清明。

果然,浓郁的瘴气在整个学校缭绕游走,其中充斥着不少鬼怪精魅,趁着人们四散逃窜的功夫偷蚀他们的精血。

而瘴气最浓郁最黑暗最深刻的地方,也可以说,瘴气游走的起源,就在她的教室!那个胖老师挣扎的地方。

那么要不要再回去,走近,看个因果呢?那个制造大乱的人,是不是张嵌呢?

“你要回教室吗?”

熟悉的声音,非常的清澈好听,还若有若无的内敛着一种温润低沉,而其中蕴含的着急与担忧却很容易的被发觉到了。

初夏这才注意到,身旁,流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过来了,他一脸焦急的看着她说:“你有把握吗?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话音刚落,初夏又听见一阵娇滴滴的女声,原来还有两个小姑娘也貌似害怕的一路尾随流澈而来――嗯,流澈自然是很帅的,并且优秀,所以正常的很受欢迎,尤其是全校的女生,而他又阳光又大条的胡乱散发荷尔蒙,这便导致班级里所有的女孩子有事没事就围着他转……

“流澈哥哥~~葛老师会死吗?我好害怕……55555”一个娇小的妹子说道,眼泪说下就下,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看得初夏一时蒙逼。

“流澈哥哥我们快走吧……我们一起回家吧~这里好危险哦~~嘤嘤嘤……”另一个长挑的妹子也开始咋咋呼呼的哭起来,声音娇滴滴的,眼波流转,语气轻柔,任谁听了,骨头都会忍不住一阵酥麻。

初夏很想提醒她们一句,她们其实比流澈大好多,流澈是跳级的,叫哥哥是很不合适的,但二女哭的实在感人,她根本无法插话,并且她们渐渐大胆的伸出咸猪手,居然一个抱流澈腰一个搂流澈脖子的……实在是很不忍直视啊,让初夏无从说起。

而且凭着女生的直觉――二女似乎并不是真的害怕闹鬼什么的……反正这些天来死的都是老师,闹了混乱还能提早下课,连睡眠时间都充足了许多――再也不用每天只睡六个小时不到了耶!对她们而言明明百利无一害,这样反而让她们有恃无恐的,一点也不害怕什么鬼不鬼的,精神足足而只思淫欲了!

“额……我……我先走一步。”初夏干咳两声,准备先撤。

流澈一时摆脱不开两女,被缠很是为难,急得团团转,却不好意思说什么,但是他此刻是知道,要阻止初夏去探究竟的――他非常的担心,初夏那么瘦弱,上次因为铃的事情就让她那么虚弱的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守了一晚上都是气息奄奄的初夏,心中只一个想法,就是心疼,谁知道这次初夏又会受到什么伤害呢……莫名的他不想再让她遭罪……何况这一次他隐隐的也有种预感,好像,会有不好的事情会出现……

既然这次闹鬼死的只是老师,他也就不想让初夏多插手什么了的。

两女看见流澈一脸关切的只盯着模样最多中上的初夏看,甚至还一只手拉住初夏的手!好像很亲近的样子!两女全目光灼灼又瞪起初夏来,满满的仇恨值让初夏不得不感叹嫉妒真要命,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来哉!

“我愚蠢的弟弟啊!”初夏说道:“请你不要再天真了好吗?你以为这件事我们逃的掉吗?现在正是解决的好时机,如果这个时候躲避,之后的后果你确定你能承受的起吗?另外,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想法!你怎么和你母亲一样,自以为是的,那么喜欢强人所难!”

两女一听初夏管流澈叫弟弟,顿时目光不再咄咄逼人而舒缓了许多,可是又发觉初夏又在她们听不懂责怪流澈,于是护犊子似的更加怒火中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刻薄的刺起初夏来“是流澈的姐姐又怎么了?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弟弟”“丑八怪嫉妒弟弟女朋友吗?难道还想兄妹乱和谐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呦,怎么说话呢你,就你这样还能做姐姐?我看下一个被厉鬼分尸的就是你了……”

“……”

初夏越听越不是滋味,流澈听着也觉得不太对,他赶紧从二女的禁锢中挣脱出来站在初夏身后,对初夏讨好的笑,以示清白。这让二女更是不满,正要连环嘴炮攻击,初夏一声冷笑随手甩出两条血虫,那两条细小的虫子,此刻竟然以光速径直穿透二女眼珠……

甚至都感觉不到疼,两个女生相视之间,视野模糊,眼角流血,眼球炸裂……

“鬼!鬼啊!!”初夏假装自己很惊恐的尖叫着,叫得很是无辜,仿佛这一切不是自己造成的,而是一直盘桓在学校里的幽灵所致,心下却是很满意自己这些天的训练成果,但嘴上还装的又柔弱又害怕的说:“那个鬼不仅杀老师,也杀学生啦!!!!”

两女听后,也以为是鬼魂做怪,亦是哀嚎不止,一个恐惧得就地晕倒,一个发疯似的狂奔向前……

“你……好狠……”流澈眨巴着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微的颤动着,他惊呆了的看着初夏:“她们不过骂你几句,你就把人家弄瞎了……”

“怎样?”初夏撇嘴,不觉间脸颊绽出血色魅花,她恶狠狠的对流澈说道:“别拦我!不然,我也把你弄瞎!”

第十八章 突变(一)

吱呀一声,昏暗的室内透过一线亮光,空气里浮动着点点尘埃。

一个白色的身影,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从从容悠悠然的走近。

“谁?”短促的询问,三分恐慌,七分警惕。

“吴老师,是我啊,白薇。”甜美清亮的女声,让听者紧绷的心一瞬间的舒缓,被称为吴老师的男人偱声看向来人――那个自称白薇的美丽少女此时正保持着异样友好的微笑,盈盈的看着他。

这里是数学组办公室,可是,此刻除了老吴和这个不速之客外再没了别人。

怎么,往常烟雾缭绕,热闹喧嚷的办公室,此刻,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杀戮之蝶随意翩跹,黑暗与血腥成了寻常,每一天,都徘徊在生死边缘,啊,他是在惊悚片现场吗?哈哈,都死了,他们都死了,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那些同事朝夕相处的亲人,都带着极大的痛苦与害怕,一个一个惨烈的死去。

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什么时候,会轮到他呢?

为什么,又还没轮到他呢?

那种等待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感觉,让他近乎绝望。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一身冷汗。

“白薇?哦哦,三班的副班长?李老师常说的那个品学兼优的三好生?有点印象了……怎么,找我有什么事?”吴老师回答道,用手擦了一下鼻尖的鼻涕――连日的神经紧张,让他自身的免疫力极速下降,又是暮春时节,天气湿冷无常,于是很自然的有点感冒。

白薇看着这个胡子拉碴,神情涣散而行将崩溃的老师,微笑变得浓郁,她说;“吴老师,我这次过来,是来帮你的。”

“呦,帮我?你怎么帮我?”吴老师轻蔑的笑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里充满疲惫,却强撑着仍用戏谑的口吻对白薇说道:“你能帮我什么?把办公组死去的同事复活?还是让我被扣的工资回来?又或者……你考个清华北大让我出一出名?”

“我不能帮到那些,但是,我能给你更实际的帮助。”

“走吧,老师知道你一片好心……如果每个学渣也能有这种觉悟就好了……走吧,别添乱了……”

“您知道的,我是张嵌的朋友,所以我手里有这个。”白薇说着,将之前一直拿在手里的一页纸递给了他,眼眸不经意间的几分深沉。

吴老师接过,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字:遗书。

当他读到“如果不是你,吴剑,我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是,我只是和卑贱卑微的学渣而已,我所有的努力都微不足道,只能让你一次又一次的否定我,否定我的的努力,我的进步,我的人格,我的爱好,我的家人,我的一切一切……一次又次用你属于教师的肮脏言辞向我咆哮,羞辱我,体罚我,罚抄我,上报我,看到我考好了又说我抄袭……让全班孤立我排挤我,好,那些我都能忍受,你说我活该,我也觉得,我出生在这个世界实在没多大意思……我今年十七岁了可我每天都活在学校的阴影里,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六个小时在学校里……剩下的八个小时除了睡觉也没时间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我觉得我的人生实在可悲……如果这一辈子注定那么悲凉,那我不如就遂你们的心意,我去死。这样你们再也不用为我‘操心’了”“可我好恨,好恨所有教过我的老师,你们凭什么那么对我……你凭什么用你的教育方式不断打击我,你说高考需要压力,没有压力怎么能高考,可是高考本来就很有压力了,你又何必不断增压?我想你们不过是在享受以大欺小的快感而已,你们不满于现在的工作所以整日牢骚,却又不敢辞退,因为除了教书你们一无所长,所以就不断的恶心我!我们!我恨你!我恨你们!”“你没必要在意我在那个角落哪堂课哭泣了多少次,哪个夜晚绝望的割了多少次手腕,你们只关心尖子的喜乐的,我知道您觉得我不配我活着……学渣都是该死的,我的死活都是与你无关的……可是你凭什么就这么擅自决定了……我也多不想接受您的恶心教育!你拿学生的钱,骂着我们是垃圾,却不尽为人师表的责!呵呵,我知道现在好多老师都是当年被父母要求读师范,只为了师范费用全免!而现在又不甘心师范了,可这样,就可以完全没有师德了么?……我死了,可是也要你死”……这些时,不由得冷汗涔涔,倒不是悔恨,而是愤怒,脑袋火热,心想自己教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有个学生对自己指指点点,这死人懂个屁,一个老师的教育方法还用得着你这个当学生的说吗?是我逼死你的?我看就是你TM心里脆弱!

这样一怒之下吴老师当场将这页纸撕得粉碎,也不知是否别有用心,总之这遗书怕是再也拼不成原来的样子了。

白薇也不阻拦,也只站在一旁静静的看,讳莫如深的表情,让人很是猜不透。

许久,老吴才想起白薇所谓的帮助,他不耐烦而火气燎燎的对她说:“给我看这张废纸什么意思……”

“老师,这张废纸可以让您失业,让您,坐至少三年牢。”

“哦?可是,我已经把它撕了。”

“我有备份。”白薇不咸不淡的补充,一双灵动的眼睛扑闪扑闪,很是好看。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来帮我的吗?”吴老师急得立马站起来,腿碰到椅子,椅子受力倒地咚的一响。却也不管,他红了眼,作势要打人。

“你如果动手,我发誓,你会后悔的。”千钧一发之刻,白薇轻笑着反走近老吴,秀美的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安定,她一字一句的说:“你会后悔。”

为什么呢?明明是那么温柔静美的女生,正如名字那般,应是纯洁得就像盛夏的白薇花,可此刻,却让老吴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迫着他,那种危险的感觉随着白薇的走近而越加浓烈,冷汗,湿透了自己本就酸臭的衬衫。

那带来唯一一线亮光的房门忽然关闭,仅昏黄的白炽灯萎靡的照着,气氛压抑可怖。

白薇恬静的脸,在室内被微弱的灯光称托出暗色阴影,显得阴森而冷。

“说吧,你想要怎么办。”他妥协。

“记得吗?再有一个星期,您的女儿就要满四岁了……

“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你的女儿到现在为止还没我起名字对吗?”

“有小名的……”

“我要你女儿在四岁生日时,由我给她起一个陪伴终生的名字。”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老吴沉吟着开始思索,一边是自己的职业和前途,一边是女儿的名字。内心的天平反复摇摆,这个看似十分简单的选择,却让他很不安,非亲非故,白薇为何要提这样近乎诡异的要求?难道只是为了帮自己?那又为何要牵扯到自己的女儿?再联系到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灵异事件,这会不会又是些巫蛊之术?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因而开始游移不定。

“我拒绝……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前途就误了我女儿一生……”吴老师最终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却也说的吞吞吐吐,非常不情愿的,但至少,理智尚存。

第十九章 突变(二)

“你以为你一直能苟活到现在是因为什么?”白薇突然又笑了,她纤白的手拽住吴老师的衣领,一双水灵的眸子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灵魂,她狠狠的说着:“运气?呵呵,还看不出吗?这是张嵌的阴魂再作祟,所有教过她的老师都死了,包括代课的,和她遇到过认识的,从小学到高中,一个不剩。而她最憎恨的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你……”老吴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薇,脸上亦是很显然的疑惑。白薇用和体格完全不符合的力气将老吴摔倒在地后,突然打开大门。

煞气扑面,无数狰狞可怖的鬼物扭曲盘绕,散发着浓烈的恶臭,疯狂的朝老吴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死死的咬着老吴的身躯,老吴躲闪不及,绝望的被压倒在地,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开始痛苦的*!

啊,好疼啊!

“是我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见你!并好心的处理了所有尾随你的鬼物――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可不是为了让你义正言辞的对我说一句假惺惺的【我拒绝】!!”白薇柔美的眼神陡然凌厉,像锋利的刀子,刺得老吴生生的疼!

“我,我答应!”老吴急急的叫唤――不就给自家丫头起个名字嘛,他答应就是了!

“好。”白薇又恢复了往常的平和,随着她笑容的再次绽放,老吴眼前的那些鬼物好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迅速湮灭干净,唯老吴自己仍瘫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冷汗离离。

“那么,一周后,你女儿的生日宴上见!”白薇微笑退去。

――――――――――我是愉快分割线――――――――

摆脱了流澈,初夏终于来到教室,她的半张脸上出现的一朵红色魅花已完全绽开,奇异的纹络交错相织,蔓延在她苍白的脸上,因对比明显而扭曲得华丽异常,隐隐的,还散着猩红的光焰。

她的双手爬满了细微密集的血色软体爬虫,裹挟着着浓稠成虫的血液,从掌心手腕的伤口处不断涌出……

而见到初夏到来的瞬间,那存于教室的黑影具显成一个邪笑着的少女的模样,印堂发黑,瞪着两双恐怖的眼,直勾勾的看着初夏。

“你看得见我……是吗?”鬼魂出声了,见初夏不出声,又开始自顾自的言语起来:“啊,我死的好惨啊!摔的粉碎,肠子都出来了啊……我死得好惨,好冤啊……”

“张嵌!”初夏正色道:“你死的惨,所以你就要拉那么多人陪葬吗?那么多老师,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凭什么……”张嵌的鬼魂听完后怒极,阴黑的脸上血流不止,身体里黑色的雾气涌动,她扔下一直玩弄的葛老师的尸体,而一挥爪子索性向初夏扑来:“那就拿你陪葬吧!”

“唉唉!我还没说完呢!我和你一统一战线的,你杀的好!真的,那些可恶的老师就是该陪葬的……”初夏连忙改口,但鬼魂不听,没有实体的身子缠绕在她身体四周,吸食着她的生气,张嵌的有如有生命力一般,头发自动的拉长变形,游走在初夏身体上,最后紧紧勒住初夏的脖子,向阳台拖去。

“咳咳”初夏不住干咳,而无数血虫也张开同样尖利的爪牙,狠狠的撕咬起张嵌,张嵌一阵鬼哭狼嚎的哀叫,松动了盘绕初夏的头发,利爪却又直直的向初夏心脏穿透而来,电光火石间,一大批血虫先入为主的吃透张嵌魂体!将其遏制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不能动弹的张嵌便一阵又一阵的嘶吼,声音响彻天地,凄厉无比,她拼死挣扎:“你们都去死,都去死!”

初夏又甩出一批血虫,企图就势将其吞灭干尽,毕竟,张嵌造的孽已经够多了,不如就把她人道毁灭,谁料鬼魂不甘就此被蚀,她突然自断躯体,从天花板上飞了下来,再迅速的向窗外逃窜――

初夏嘴角抽搐,转念间,又是一条血虫飞出紧随,两手的血虫又凝聚成刀状,刹那间就割裂鬼魂舍弃的一部分躯体!血刀触碰间,一阵血色烟雾缭绕不息,斯拉一声,张嵌撇下的残躯被血刀撕裂后吸食干尽。

“啊啊啊啊!”

尖利的哀叫,感受到半个身躯的丧失,只剩一半魂力的张嵌明显虚弱了许多,漂浮的身体越发透明,她恨恨的朝初夏吐了一口墨绿色的有毒唾液就闪现不见了!

初夏看见血虫十分好用,便异常托大的懒待躲闪,任由血虫变形堆砌组成膜状接过绿痰……意外的,唾液和血虫起反应了!血色烟雾交织绿色毒气冒出,混合成异常恶心的液体开始滴散开来,溅到初夏一身!

而凡触碰到的肌肤迅速腐烂,初夏疼的牙痒痒!

“你怎么了。”

正欲用血虫吸去毒液的初夏,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转过身来,竟然有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呢――这个人,是她从引(序言)里就提出的那个她暗恋已久的男神!隔壁班的班草宁浩雲!

一时间,初夏心花怒放,在顾不上许多,只脸红耳赤害羞的不行,少女心毕露――男神你,男神你怎么出现了,还对我那么关心……

初夏双眼呈心形,就快迷醉了,嘴里还一直解释着,我没事呀,你怎么来啦,上次没来赴约不是故意的之类。

完全没有注意到宁浩雲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与杀机。

以及,他的出现,是多么的突兀。

而宁浩雲一边露出大帅比的标准笑容,一边走近初夏。就在宁浩雲近身的一瞬,他的面目陡然狰狞,初夏也在这时看清,他一张脸上糅合了张嵌的魂!

是了,张嵌一直知道她暗恋的人就在隔壁班的……此刻加以利用,上了他身,让自己松懈下来,作为报复自己的好时机!

但是此刻发觉,已经晚了,一把水果刀已经猛烈的插入她的心脏!

第二十章 不速之客(一)

初夏惊愕的看着眼前,他心心念的男神啊,宁浩雲一手持刀,一手钳制住她的身体,表情狠厉的,用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捅进初夏心脏的部位,彼时她才深切的感受到,原来人的身体是这样的柔软,只一把水果刀,便能轻易穿透脆弱的血肉防护,夺取,你的生命。

刀尖的冰凉,放大了疼痛的触感,可力气在一瞬间仿佛被抽空,初夏半张着嘴想要喊出点什么,比如,你居然坑了的我,比如你居然不辨是非随意砍人,或者比如其他,然而除了机械的呼气吸气,她再也没有其他的力气,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甚至连叫疼也不可以。身体不受控制的迅速倾倒摔落在地,倒地下落的时候又使水果刀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又带来新一波的疼痛,以至于初夏半张脸都变得扭曲。

是了,关于厉鬼不分青红皂白的动手,你没什么可委屈的,道理根本说不清,毕竟此时,他们早已丧失理智与生前的意识,而只凭本能,和当前的喜怒行事――何况厉鬼之所以为厉鬼,本就是意识里,狠厉的怨念全盘盘踞的……

而宁浩雲俊美的脸上露出邪气的诡笑,一份凄厉的表情里重叠了另一个人的病态的情绪,他眯着眼睛舔干净刀上初夏的血液,阴测测的说道:“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都去死,都死!”言罢,他俯下身子,又举起雪亮的刀子朝初夏捅去——势必要将初夏捅成一个筛糠子。

嗤——

鲜血四溅,绽出美丽的花来,印在初夏的衣服上,不断浸染,蔓延....

一下,两下,三下.....

意识渐渐模糊,初夏的身体随着刀子的进出而虚弱得不断抖动抽搐着.....视线,是彻底黑了下来,耳鸣声呜呜的响,往事走马观花一一浮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啊,她这一生多像一个短暂幻影啊,她生命的湖泊里,唯剩一段涟漪无味的荡漾。

枯燥,苍白。

依稀感受到身体的无数的伤口还在汩汩的流着温热的血,啊,她似乎,似乎快要死了——

她才十七岁,还年轻,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有大把大把的梦想没能实现,而且她还没找到爷爷问清这些事情的因果,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男朋友呢。

而现在一切都完了,她要死了,受尽折磨,极为惨烈的死去。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些平时想不清的细节,就像穿越回过去,再次经历了一下曾经,代入感实在强烈,于是在记忆的潮水里,原本久远的记忆便如重新接受洗涤一般,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清晰:

她想起了许多年前,奶奶还健在的时候,那份让人温暖的慈爱,不同于爷爷的严厉,奶奶总是显得善解人意而平易近人。而此刻的记忆里,她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海棠树下,年迈的奶奶托付给小初夏一个小匣子,在初夏面前用粗糙的手非常灵巧的摩挲和敲打,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手法,混乱而自成规则,初夏看的眼花缭乱,却也兴致勃勃,而片刻后,那个看似普通的小匣子突然展开变形,突出一个做工十分精巧隐蔽的暗格!

奶奶说:“记着,记着我教给你的一切――”

是谆谆的教诲,恳切的重复着,一遍一遍,刻骨的清晰,明明怎样也不应该忘掉,――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奶奶的离世,初夏居然也是一点也记不得奶奶曾对她说过些什么,告诫过什么,教导过什么,唯有一声声悲凉无奈的叹息,在记忆的深处,不断的回响。

而现在也不过想起她和奶奶的,关于匣子的记忆……

等等,那个匣子的构造和放在房间的竹木箱好像!初夏猛地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什么。

只是,此刻她已经快死了,即使意识到,又能做什么呢?一切都迟了,她躺在血泊里,了无神神采。

看见初夏睁得超大的恐惧的眼里再无神采,宁浩雲这才满意的离开,手持水果刀,踏着初夏的血,一步一步的离开阴森森的教室,向着,下一个受害者进发。

就在宁浩雲走后,没有人注意到,初夏身边四散的血液居然开始了自主的流淌聚集,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爬行一般,一点一点的,向初夏身体里淌去,像是身体的自我恢复,却显得极为力不从心而于事无补。

初夏半张脸颊的血色魅花开得更大了,奇异的纹络,覆盖了她大半张脸,交织成的诡异图案,恍若三途河畔彼岸花。

那花纹随着血液的流失而不断扩张蔓延,很快,半张脸,整张脸,脖子,躯干,四肢......全身!她的全身都被这种诡异的花纹所覆盖,像是牢牢的刻在肌肤上,初夏整个身体,都有猩色的魅花肆意而张扬的开放——

意识却早已混沌,浓稠,深陷于无边的黑暗中仿佛再也不能醒来——

“天地同生?,扫秽除愆,?炼化九道,?还形太真......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迷蒙中,隐隐听到一点正气浩然法咒声,这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清清冷冷,不急不缓,直通初夏的天灵盖,让她瞬间的清醒,而四方的法咒之音陆续传来,渐渐的浩大洪亮,渐渐的铺天盖地,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有万千道者,诸天神佛,背映着圣洁霞光,在地狱里齐声念咒,他们在超度,或者说净化亡灵——

四周的鬼气像是见了光的老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逃窜,空气里浑浊浓郁的黑色煞气陡然清爽了一半。

是谁,是谁在净化鬼气——是谁,是谁在救她?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又是几句难懂的法咒声。

窗外隐约金光大方,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念咒者清冷的语调倒显得非常的不近人情。

只是,道法无边,怎能轻饶,必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况天若有情天亦老?

初夏无从感知窗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察到自己的生命力所剩无几,此刻,她好想睡去,一眠不醒——好想好想,她好想睡去.....

“初夏,初夏你醒醒!”

一直躲在门外窥视的流澈,此刻才颤抖着身体不顾一切的冲进来,他完全慌了神,只抱住躺在血泊中了无气息的初夏开始歇斯里地的叫唤,不住的交换:“初夏你醒醒,姐姐你醒醒,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那两个傻蛋,瞎就瞎,你有权使用自己的能力,毕竟她们先惹你.....初夏,你醒醒....”

“别晃....”清冷的男低音,像是大提琴的奏响,非常富有磁性的好听,却透着一种很明显的淡漠和疏离。他对着抱着初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流澈皱眉道:“好像还有一丝生机,倘若你再晃,她就该真的见阎王了.....”

流澈抬头,抽着鼻涕看着来人:眼前说话的这个男子穿着白衣白袍,长发半束,一副道家装扮,而他一手拂尘,一手执剑,清冷出尘之中又是带着些许迫人的凌厉。

流澈记得,当他躲在门外时,他看见这个人乘着数道金光,从天而降——拂尘扫过,鬼气四散,魅魃消退,一双深邃的黑眸里银芒漂亮的流动,就如同站在制高点般一眼看透因果黑白,随着他薄唇翕动着不断念诀,他周身一股凛冽气场让方圆几十里的彼岸精灵都倍感瑟缩,而潜伏在宁浩雲身上的张嵌的魂,也同样被逼了出来,非常虚弱的蜷缩在校园黑暗的一角抖动,身体里的黑色怨念聚集深埋,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企图就这么隐藏着,瞒天过海。

而连日阴霾的苍天也在张嵌蜷曲隐蔽的一瞬骤然放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突破开来,万丈光芒,照的人间一片白亮!

太阳出来了,所有人心中都一扫阴郁,这是好兆头,也许,一切都会恢复的正常。

而来者并未乘势一鼓作气收了张嵌,而是转身随着流澈进入教室,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深谙,冥冥之中,好似在思考,回忆什么——他记得的,那天并不愉快的回忆,而眼下,才几天不见,这个女子,却是气息奄奄了吗?

“你,你是谁?”流澈压低了嗓子,他抱紧一动不动的初夏,警惕的问,也不管,来人事实上是,一身正气的。

“青宇观凌雪真人,明玉。”明玉漫不经心的答道:“R城大乱,而R城的的守护者,身为渡灵世家的东城南康却并没有当起这份职责,吾辈受大天师之命来管一管这桩闲事,普救天下,顺道和南康家现在唯一的继承者谈一谈R 城转接事项。”

“.....”流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青宇观?转接?可是,可是初夏快死了!你们总不济要抢一个死人世代守护的东西吧....”

“....”明玉不言,而是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这个空无一人的教室,目光看似无意的扫着,却最终透过一堵堵雪白的墙壁锁定在一个幽深的角落,那里,张嵌的残损的魂正因恐惧而瑟瑟发抖,他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浅笑,准备离开,先行渡灵。

“你别走!”流澈放下初夏,拉住道人雪白的长衫,开始恳求:“至少,请救一救初夏——救醒她,你才能和她好好谈谈转接的事不是吗?”

“放手。”明玉挑眉,声音依旧清冷淡漠:“初夏死了,谈判会只会变得容易——我与他非亲非故,何必去救?”

“可你是道士,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那是佛家揭谛。”

“可是....”流澈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红了眼圈,却怎样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只是死死的抓着明玉的袖角不放。

初夏这个样子,人间的医院是去不得的,他并不认为人间的医院有能力救初夏,而且他,他们说不定就会把她当成怪物上交给国家,而且那些可怕的虫子说不定还会引起某些恐慌,这样造成更坏的结果,可那样不送去医院的话,他又怎么才能救她呢?已经因为自己的疏忽害死铃了,他现在难道又要因为自己的没能及时阻拦和怯懦而害死初夏吗?

为什么,自己是,那么的无能呢?他怎么可以那么渺小.....只能看,而什么也不能做...不能帮一点忙,而只能看,只能....怎么可以。

流澈十分懊恼。

而眼下,这个突如其来的道士,看起来是如此神通广大,那么便一定可以救初夏的,他怎么能就这么放走他....

而彼时,初夏四周血泊像蒸发一般渐次缩小,二人都看见了的,无数血色爬虫密密急急的涌入初夏身躯——那样子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南康家现在已经沦落到要修炼这种类似南国巫蛊的道术了么?”明玉一阵嫌恶,那天初夏就是用这样的血虫挡住他的人道处理的么?他突然对这种下九流的邪门歪道有些好奇,但是他也深知,好奇要不得,好奇常常是会出乱子的,可是看见初夏惨白惨白的脸,他的内心不觉也有些不忍——奇怪,关他什么事,他最怕麻烦了,此刻只要奉命行事便好,何苦还要节外生枝?他对流澈说:“如果你真想救她,此前女鬼附身来害她时你就该阻拦,而非现在再来麻烦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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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华的海景别墅内。

张父红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对面的来人——那对不请自来的术士,坐在自家紫颤木的香椅上,安之如素的喝着新沏的碧螺春。

“你说,这一切都是我女儿张嵌的鬼魂在作祟?”

“正是。”

“你说,你们可以复活我女儿?”

“自然。”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二)

“你们....真能复活我女儿?”

张父沙哑着嗓子,哑声问道,语气里将信将疑,却也饱含了深切的,对女儿能够复活的愿望,以及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试探。

黑色深沉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室内,张父坐在檀木椅上,前倾着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个自称术士的老者,企图明辨术士说话的真假。张父踩在天鹅绒地毯上的脚因激动而些微的颤抖,险些碰坏了四散在脚边的无数酒瓶——这些天来,因为女儿的死亡和校方的敷衍而悲痛万分,他不得不日夜用酒精麻醉自己。只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他依旧清醒的认知到他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巨大的打击,使他一夜白头。

这个R城首富,天朝数一数二的经融家在一夜之间老态尽显,他平时尽量低调的,一直信奉着与人为善的原则,辛辛苦苦打拼到如今,可谁料居然有人欺负到他女儿头上来了......啊,那是什么样的一种逼迫呢,让自己的女儿绝望到要靠自杀解脱,死后又化为厉鬼,在整个R城大闹一场,他这个父亲实在不称职,他没能保护好她。

他甚至什么也不知道——他只顾着生意的往来了,原本还正得意于不久前的一桩大单子,而女儿的死讯瞬间泼了一桶冷水,悲喜转换得太快,他只觉得手脚冰凉,眼前一黑,心脏接着就是一阵又一阵锥心而剧烈的痛楚。

他该怎么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寒心!而女儿幼时的阳光憨甜却又历历在目!可现在.,..

“这是自然。”老者说得笃定,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银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从口袋了掏出一张张明黄色的纸片,并用自己枯槁的双手在纸上摩挲出奇怪的符号,而后非常简单的将纸片折成一个人形,紧接着,老者口中念咒,手里捏诀,那张纸上,明黄色的光晕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那张软趴趴的纸人倏然间竟是悬浮至半空,忽而立起忽而跳跃,在张父目瞪口呆中,它慢慢的又踏着虚空走到张父面前,呼的一下纸片自己燃尽,一片黑烟之中一个窈窕的少女渐渐隐现——张父一眼认出,那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张父日思夜想的亲闺女!

少女自半空一落地,便泪眼朦胧的半趴在父亲膝上,凄惨而令人心碎的喊了一句:“父亲!我好恨....”

一声父亲,张父的眼泪瞬间就掉落下来了,正想询问她的死因是怎么一回事,少女却忽然间消失了,他的手上只有一张褶皱的纸片在慢慢变得焦黄。

张父瞬间起身,而后半跪在地,他对着老者道:“大师,烦您救活我女儿吧!无论多少钱都无所谓,我都是愿意的!张府上下也一定将您奉为上宾!”

“你这是何意....”老者亦起立,异常谦逊有礼的将张父扶起,褶皱的脸上不易察觉的一抹奇异的诡笑:“修道之人必是慈悲为怀的,这是我辈之应当做的.....”

话未说完,老者身旁一直沉默的一个白衣女子此刻也乍显殷勤的走到张父身边,用柔软细腻的手拉着张父,张父抬起头,对上女子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莫名的一阵心痒难耐。他摇摇脑袋,想要摆脱这种奇怪的情绪,纵横商场多年,各色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他没理由对这个稚嫩的妮子心生摇曳的,可是,不知为何,他越是拼命的想摆脱那种思绪,反而更加招惹了一种说不清的异样,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起身,对着这一老一少,仙气飘飘的术士一个深的鞠躬。

“那么,请张先生静候七七四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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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屿酒吧。

现在是白昼,正是歇业的时候,阳光透过剔透的玻璃窗,洒下一地金辉。

初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了,全身是撕裂般的疼痛,她的大脑还是很昏沉,说不出的疲惫——而醒来时,张开双目的第一眼,她看见流澈顶着鸟窝一般蓬乱的头发,黑着眼圈,趴在她床边沉沉的睡去了,就像婴儿一般,身旁胸口微微起伏的流澈就好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没心没肺的窝在你身边,静静的做着一个翩跹的梦。

他的睡颜非常好看,长长的睫毛低垂,铺出一片深的阴影,精致的鼻翼微微的翕动来呼吸空气,海棠花一般红艳的薄唇轻抿,偶尔的一两下咂嘴,嘟囔着一两句听不清的梦话,平添几丝属于少年的俏皮.....

这让初夏不由得母性大发,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弟弟这个词汇是什么意思,也懒怠好好体会,流澈母亲强人所难的托付,她也只是随意敷衍拖延——但是流澈似乎当了真,像个小尾巴似的,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的粘在她后头,偶尔一两声姐姐的叫唤,生涩而小心翼翼,就像见到亲人的弃兽,让人心疼得不行。

初夏伸出纤细的手,轻轻轻的抚了抚少年柔软的脑袋,心中莫名的温暖:最近的两次濒死醒来,第一眼看见的,都是这纤弱的少年。就好像无论受多大伤害,身边都有一个人不离不弃,关切的为你守护的那种暖心,风雨过后你都在的感觉真是非常的好,从小生活在爷爷的压迫下初夏每每此时才深切的感受到这种像亲人的爱,这是多么令人欣喜呢?她的嘴角不由得也勾起一抹微笑:“我亲爱的弟弟啊....”

便在此时,她不再玩笑,而是正视流澈,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她此生必须好好保护的弟弟了吧。

虽然不清楚流澈母亲和爷爷的交易是什么,但是这样一来她会有了一个亲人的感觉,也是很不错。

而彼时熟睡的流澈自然不知道初夏此时的心里想法,若是知道自己最初产生的朦胧爱恋与情愫被初夏一棒子认定为亲情,他的心中又会是怎样的一般滋味呢?还会不会对着初夏露出阳光的微笑,继而甜甜的唤一声:“姐姐”?

不想打扰到流澈休息,初夏悄悄的下床,趿着并不熟悉的拖鞋,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装修精简的男士卧室,落地的窗户使室内显得非常敞亮,墨绿色的窗帘拉的很开,被浅蓝的绸缎系住,几株不知名的绿色植物些许靠在床头,些许放在桃木铺就的地板上。一些半复古半前卫的陈设意外和谐的混搭摆放,雪色墙布的墙上,挂着一幅草书书法和一幅小型的山水画,很有意境,也显示出卧室主人较高的品味。

这里是哪里呢?

初夏努力的回忆着,争奈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一片刺目的血红中,她躺倒在血泊里任生命快速流逝,一副睁大双眸却什么也无法感知的死不瞑目状。

有袅袅的音乐从门后传来,隐隐约约若即若离。

听调子,好像有种西方古典曲调,巴赫音乐的感觉。

初夏推开红木的门,循着这浅浅淡淡的音乐来到类似一个书房的地方。

掀开流苏的门帘,初夏看见一个身着休闲西装的高大青年男子,背对着她,靠在一旁的铁制书架上,似乎在认真思忖什么。他高大的身体在书架上投出一片阴影。

书房的光线并不如卧室的那么亮堂,仿佛是设计者有意追求一种书房的静,而将窗户放的小而偏,以营造一种不受外界打扰的安宁。

书桌上一台老式电脑正悠悠的放着巴赫音乐,电脑旁一盏复古的欧式台灯发着昏黄的光。

“你来了。”那个男子说话了,却并未转过身来,他的声音很是低哑,而且,明明是清清冷冷的,却居然暗含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吸引力。

初夏忍不住走进,想要听得更清——而走近了才发觉这个男子居然有着一头比女人还美还长的黑色缎绸般的头发,用天青色的丝质头绳轻揽,隐没在他躯体投下的深沉黑影里。

“你是——”

男子回头,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看得初夏一阵目眩神迷,即使四周光线并不好,可青年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还是惊艳了初夏每一次近乎贪婪的注视。

真真是好看得雌雄莫辩。

她努力的收敛自己灼热的目光和差点流下的哈喇子,而让脑袋飞速的运转——这个人好熟悉,声音和样貌都好熟悉,渐渐的,初夏不由得把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气质冰冷疏离的男子和前些天那个白衣道袍,举手投足间都是超然出尘的身影重叠起来,她不由得震惊了一把而沉吟着一句:“哦——是你。”

“是我。”男子笑了,是一种客气的笑,礼貌的笑,笑得淡漠又疏离,却依旧美得不似人间方物,初夏咽了一口唾沫,努力抑制住内心微微的悸动,她强装镇定的看着男子一手从书桌上拿来一个杯子,旁若无人的喝起茶来。

凤眼斜睨,将初夏的所有的不知所措与粉红粉红少女心尽览无疑。

“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我自然是在这里。”

“你怎么不穿道袍了.....你不是青宇观的道士吗?”

“道士是我的兼职,我的本业实际上时清屿酒吧的老板。”

“青宇酒吧?”初夏吃惊的张大了嘴:“青宇观实际上是个酒吧?这么说的话.....啊,难道你平时的道袍都是cosplay?你的真实属性其实是个二次元中二少年?!”

“.......”某男一头黑线,喝进去的水差点喷出来,但他极好的涵养还是让自己吞咽进去那点苦茶,他开始慢条斯理的解释:“不是青宇,而是清屿,清澈的清,岛屿的屿——清屿酒吧实际上是青宇观的分产业,虽说是酒吧,却也寄托着道家希望所有流浪此地的人都是在清澈的岛屿小憩,并能带走一丝清爽或清净的意思。当然这些都是套话,毕竟道观香火不济,确实很需要另外的经济来源——”

“唔,这么说的话,我很能理解了,没想到你们做道士的那么辛苦,原来我还想做个道姑陪你来着,看来不太实际了.....”

“........”某男继续无语,又被初夏呛到了而不知道如何应答,做道姑?她也敢说。

“那我为什么在这里?”初夏问道,此时她很随意的走近某男,一点也没有生疏的样子,就像他们已经是很熟悉的老友一般往他身旁,书桌前的一把大椅子上一坐。还不知羞耻的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半仰着看着高高在上的他。

这种自来熟真的很让人反感的,某道士强忍着把她赶出去的冲动,又开始细细的说起来:“是我救了你,在你房间的那个少年的苦苦恳求下——实际上,我并不想多管闲事,你死了反而对我有利,何况你本人,在我看来就代表着麻烦二字,而我最讨厌麻烦。”

“救了我?”初夏立马椅子上站起来,收敛起之前的不规不矩而认认真真,恳恳切切的说了一句“谢谢”。这句谢谢让明玉微微的挑眉,心下也莫名舒服了许多,原来这个不修边幅的女生也是知道感恩的——但是,他需要她的感恩吗?似乎并不需要呢,只要他愿意,偶尔几次布施,便能收获一大批信众感恩戴德——而事实上,这往往又是更多麻烦的开始,因为人总是贪得无厌的,你帮了他一次,他会恬不知耻的再让你帮助第二次,接着第三次,第四次......无止尽,最贪婪。

他想,即使大天师千般教导,万般嘱咐,他也是不可能做到以慈悲为怀,尽自己所能普度众生的吧——万事都有因果,一个人的悲剧很多时候都是自己造就,所谓自作孽,不可为而为之,他又何必去帮呢?

“那张嵌呢?她怎么样了.......”

“一切都结束了。”明玉回答:“我送她去了东方净琉璃界.....”

“为什么不送她转生呢?然后,东方净琉璃界是什么....”

“呵。”明玉俯下身子,一张帅气逼人的脸故意凑得很近,初夏几乎闪瞎了眼,又忍不住痴迷状,而这时,这张帅脸却对她说出一番残忍至极的话:“我非渡灵人,没有渡灵往生的能力,所谓东方净琉璃也不过类似西方极乐净土而已——所以,我也算是超度了她。”

“说得那么堂皇,实际上,你是把她杀了吧——让她魂飞魄散,断去来世,亦不得往生是不是?”

明玉沉默了,他看见初夏黑化的,愤怒的脸,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初夏生气,往常初夏所表现的都是和寻常人一样的例如花痴,仰慕,害怕,或者畏惧——他第一次看到有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对他露出这样愤恨的,恼怒的表情,逼人的目光中有泪花朦胧的,这大概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他从未见过。可这种不理解他人而擅自定夺的表情让他很不爽啊,他做的是他力所能及,应该做的事情,她凭什么生气呢?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三)

“但是,我并不能责怪你.....”初夏抬起脑袋,几缕碎发从脸颊滑落,她看着明玉,幽深的眸子变得晦暗无神:“毕竟,我自己也不是那么有正义感....实际上,你知道的,我也只是个胆小鬼而已,所以,我不能对你指摘什么....”

明玉别过脸去,像是默认了初夏的言语而不打算再反驳什么。

“但是,请把白起剑还给我吧.....我非常需要它,来寻到我的爷爷。”

“可是,那是青宇观的东西。”

“怎么证明?”

“呵。”明玉薄唇轻启,冷冷的一笑,笑声中有被掩饰得很好的一阵嫌恶,他说:“你随我来.....”

初夏有些迟疑和不安,他要带她去哪?他会怎么证明?难道白起剑真的是爷爷偷盗的?可那明明是爷爷留给她的字条变成的啊,那是爷爷藏在自己家土地之中的东西啊。但是,藏在自己家的东西,真的,就一定是属于你的吗.....而且,初夏啊,你真的了解,你的爷爷,是怎样的人吗?又联想到迄今为止的一连串怪异,初夏不由得开始自我怀疑。

而那个帅哥又说得非常笃定,如果,如果这白起剑真的不属于自己,那她这一直胡闹的劲儿,看起来岂不是糗大了?啊,不管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就还给人家好了,大不了再道个歉嘛。

只是,也会对对方造成一定困扰吧.....那她在帅哥面前的形象岂不是一落千丈?!

看见初夏懵懵懂懂的立在书桌旁,纠结得五官打结,明玉不禁眉头一挑,心情莫名的愉快起来,这个丫头确实是傻乎乎的,不像大奸大恶的样子,而且他也感受到她的自我怀疑了,也许她是真的不明真相的局外人,那他又何必斤斤计较?

明玉一把拉住初夏的手,将犹豫不决的初夏牵拉至门外,急匆匆的也不知要去哪里,而室外光线陡然的明亮,扑面的暖风,夹杂着楼下存酒处蕴藏的酒香,晕染着一丝又一丝的浅淡醉意。

初夏开始恍惚了。

她似乎又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他,牵了她的手——十七年来第一次有男生牵自己的手!而且还是这么好看的人!

脸蹭的红了起来,砰砰砰——心跳的声音如此清晰,她感觉到心的悸动,那一刹那四周的灰暗不知被什么点亮了,背景里好像有无数的海棠花灼灼而开,芳香四溢,鲜妍明媚。

他的手是冰凉,而她的心,是火热和焦灼。

她忍不住自己翩飞的幻想,花痴真的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毛病呢。

“你的面相——不太对。”

却在这时,他突然道。

“嗯?”初夏晃过神来,听到明玉半世郑重半是严肃的言语,愣了愣,还以为自己花痴的得过于明显,她赶紧将头低下,企图掩埋什么。

“之前书房太暗并未察觉,而现在看起来的话——你肤色僵白,双目内分,印堂发黑,呼吸幽冷断续甚至停顿.....你这明明是活死人的面相!”

“嗯?什么面相?”初夏神经一凛,像是硬生生的被人从梦幻的遐想中拉上来,再狠狠的泼了一盆冷水的凉爽,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明,她不过犯一个花痴而已,怎么她花痴的面相就成了活死人面相呢?这也太伤人心了吧。而他,又有必要那么不礼貌的说出来么?

可是,明玉看向她的眼神非常的认真,剔透的眸子里分外的严肃,没有丝毫玩笑或者是奚落自己的桃色幻想的意味,他就像是在单纯的陈述一个事实,且仅仅是对这个事实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而已。

初夏缓缓的将手抬起,下意识的撩开碎发,拂过额际那个凸起。

尽可能轻的,轻轻轻的触碰。

熟悉的疼痛,再次觉醒,异常迅猛的蔓延全身,刺痛着她每一个感知的神经,那深入骨血的剧痛啊,再次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只是,她为什么又要触碰呢?隐隐的后悔,但是,触碰是下意识的,并不受理智支配,那对份异样的疼痛的面对,也许就是在这个契机了。在明玉话音刚落的时候,初夏感受到了一种灵魂深处的恐惧,有一种从开始就察觉到的不对劲,掩埋在记忆深处久久的那份不愿面对,突然就发芽了!

还是一样的疼,但是,这次却是和往常不同的,身体并没与用模糊意识来晕倒去缓解那份痛楚,她的神经亦是不曾麻木,反而是,她的思绪不知为何异常的清晰,清晰到仿佛可以感受到身体里每一个毛孔的舒张,回忆到过往每一个被遗忘的曾经的所有细节,自然同样也是承受并感觉到来自每一个毛孔的每一个属于过去的放大了的刺痛。

思绪翩飞,冉冉。

为什么,没有如以往般深沉的睡去?

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许多细微的记忆?

刹那光阴绕指柔,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么:

“初夏....初夏.....你真是没用呢....南康家的血统纯力,你是一点都没继承到呢....”

那是——爷爷的声音啊,如此苍老而森冷的,在某个时期曾一遍一遍的回响,直到听到麻木,直到如今的遗忘。

“爷爷.....”那个记忆里的初夏在呢喃,满含着委屈与悲伤,红肿的眼眶里满是打转的泪水。

“对南康家一点效用价值也没有的你......实在很让爷爷失望。”

“爷爷....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这一文不值的道歉,爷爷不需要。”

蓄在眼眶的泪水,终于是决堤。

时光轮转回十年前,那是奶奶刚刚去世的时候,幼时起向来慈爱又威严的爷爷突然变得不苟言笑,脸色阴郁,并且时不时的发怒打人,他一根根黑色的须发在短短一年内变成刺目的雪白,脸上的皱纹褶皱到了一起,团成一种阴冷与不近人情的不苟言笑。

也便从那个时候起,爷爷会时不时的把她一个人丢出去来接触各种灵异上的东西,并开了她的阴阳眼,让她在魑魅魍魉的怀抱里自生自灭——美名其曰锻炼初夏的渡灵能力之类(可是没有都灵能力无论怎么努力也是不会再有的),以免她成为南康家彻彻底底的废柴,而实际上不过是借鬼魅的手来替南康家清理门户罢了,初夏的存在,对这个家实在是可有可无呢。

奶奶还活着的时候,爷爷还有顾忌,看在奶奶的面子上稍稍的疼爱着这个孙女,维持着这个家温暖和谐的表象——而奶奶既然已经去世了,爷爷他,再也没有理由疼爱这个没有继承到南康家一点灵力的孙女了。

生活在渡灵世家,却没有渡灵彼方的能力,初夏平凡得就像普通人。

平凡得初夏,在奶奶去世那年,生活的噩梦正式拉开帷幕。

无论是夜遇百鬼而懵懂不自知,还是误闯鬼城而被魍魉腐蚀得奄奄一息却无人援救,亦或是被爷爷任命到去给地狱恶犬处送食而遭到灵兽白泽的击伤.....这些,那些她都开始经历过了,也打破了她七岁之前对世界美好的认知。

无助,恐慌,并且害怕。

于是她在黑魆魆的夜晚嚎啕大哭,在爷爷面前委屈的争吵挣扎。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那样无力的反抗了多久?还以为爷爷只是因为奶奶离去而悲伤,过些时候,悲伤过去了,爷爷就会变成七岁之前的爷爷,变回微微的严肃和满满的慈祥。

为此,她一直努力的讨爷爷的开心,不断的跑腿做一些渡灵人最基础的引魂任务,她希望爷爷能够开心,忘掉失去奶奶的悲伤,无论内心多么难过和恐惧,她都非常非常努力的一直微笑着,再不敢在意任何刺人的细节,但是她所有的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的,不仅没用而且反倒是显得可笑,爷爷一直是那样,冷酷无情的,除了指派她做一些怎样也很难完成的事情,就再无交流和接触的意思。以至于爷爷到现在为止,在她脑海的印象都是古板无趣而森冷的让她害怕的形象。

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习惯,也不奢求什么了,她毕竟没死,爷爷也只是不顾及亲情什么了而已,而她自己似乎也琢磨出一套应付鬼怪的方法,以及从家里的藏书中明白些许渡灵的规则,至少她是可以生活在这个家里,安安静静的活着的,只要活着,也就挺好了。

为什么还需要爷爷的爱护呢?

心里为什么又要该死的酸楚着呢?

可是有一天,爷爷突然对她非常亲昵,那是很让人意外的,那真让她欣喜,几乎要哭出来了,初夏想了一天都没明白为什么,但是她非常非常高兴,她以为她那个慈爱的爷爷又回来了。笑嘻嘻的看着那天爷爷亲自下厨,做了一堆好吃的东西,和她谈论了许多学校的东西以及南康家千年的传承之类的闲话,在初夏感动之际,并且早早的催促初夏睡去。

她以为,爷爷想通了,她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的.......她之前的努力一定感动了我爷爷,七岁之前的好爷爷就要回来了,她……真的好开心。

但是仅仅一天,爷爷对她和颜悦色了仅仅一天,并且后来的日子里更是阴沉沉叫人难以接近。

而那天过后,初夏的记忆莫名的变得很差,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记得不那么清了,非常善忘,不仅是对过往的细节变得模糊让她几乎忘掉了奶奶的样子,而且在学习上,任何需要背诵的东西,她都是前面背后面忘的,以至于原来一直偏爱她的语文老师都不太鸟她了,就像鱼的七秒记忆,任何事件,在她的脑海里过滤七天左右就会模糊得面目全非,除了一些基本常识和每天都要接触的人和事。

但一样麻烦。

却也许是好事,因为善忘,而可以不那么难受,所有不愿面对的,往日痛楚就好像并不存在一样,这样便再没什么忧伤和悲痛的理由。

只是无论怎么去忘,她的灵魂里都莫名的烙印上一种对爷爷深刻的恐惧与恶寒,自那天起的爷爷,一言一行都是更加令她胆颤的恐惧——忘却原因的恐惧。

但是现在,但是现在,初夏瘫软在明玉怀里疼的抽搐,她记得了一些东西!尘封的记忆碎片突然明亮得清清楚楚!即使,不过冰山一角。

此刻明玉抱着突然就倒了的初夏,虽然他并不情愿抱住这浑身无力的初夏,但还是很好心的拿出止痛符咒,为她止疼,并开始为她念起清心咒。

银白色的光晕,四散而开,荡漾荡漾。

“我想起来了.....”初夏虚弱的说,也顾不上明玉抱着她的兴奋,她全身都在冒着冷汗,脸色比之前更是苍白了一倍:“谢谢你.....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了什么?”

“七年前,七年前爷爷突然有一天对我很好,而他此前一直对我非常冷酷甚至是....狠毒的,所以我就一直计划着有一天可以逃出爷爷的束缚,然而每次尝试都是失败,因为我无论怎么逃,爷爷总能将我抓回去,而抓回去就是一顿毒打,继而再派我执行更加危险和容易死掉的引灵任务.....”

明玉挑挑眉,示意初夏继续说下去。

“但是那一天他突然对我很好,整整一天和颜悦色,并且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给我,我几乎高兴坏了,但是吃完后我就莫名变得很困,爷爷也催促我早点睡去,我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就睡去了,结果一睡就特别的沉,睡了好久好久,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而这七天的梦里,到处一片血色的红,我看见无数细小的虫子密密麻麻前仆后继向我爬来,而我在梦里不能动弹,躺在漫山遍野的彼岸花里,看着那些虫子对我一点一点的吞噬而无能为力,可是,却连哭泣都没有的——那么可怕的梦,我的心里居然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是平静,就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个梦了,早就预料到某种结局,于是当这个梦终于来到,当这一天终于来到,我便坦然的面对了,还在梦里静静数着眼前一片盛开的血红色曼珠沙华呢。

七天的梦就仿佛是一瞬间,醒来后也不过感觉是过了一昼夜,我甚至都没有询问怎么一下子就睡了七天,一半是后来记忆就很不好,不太记得这个细节,于是就顺理成章的忽视了,啊,我果然很笨;而另一半是因为我以为是爷爷做饭太好吃了,于是我过于放松——而我那时候整天受惊吓所以神经特别累,而爷爷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用经历那些折磨,爷爷那么强大的话一定也是会像我七岁之前那样对我好的,之前的努力都是值得的,我还是南康家的好孙女……这么一厢情愿的想着,于是我就卸下了多日以来的紧张与戒备而睡得特别安心了......我也安慰自己,真相一定是这样的。”

说道这里时,初夏忍不住开始隐隐的哭泣,但是可能因为身体太疼,而哭的有气无力,非常安静的,只剩大滴大滴的泪水扑落......

沉默良久。

“但我记起来了,那天,我好像被下了蛊毒。”

初夏最后结论道,她惨然一笑,对着眉头紧蹙的明玉微微的叹息。

第二十三章 血蛊

初夏中的蛊,是血蛊。

取金蚕,毒蛇,蟾蜍,蜈蚣,毒蝎,活蛆等毒虫放于人血瓮中相斗,等待九九八十一天,最后活着出来的那个剧毒母性毒虫,食尽了其余毒物,喝尽了瓮中人血,终成初蛊。而饲蛊人得到初蛊后,又日夜以人血灌溉,魅鬼作食,配以秘药,符咒,这样在黑暗里,再用不为人知的禁忌之法训养七七四十九年,待初蛊成熟,血蛊渐成。

此时的血蛊生性凶残狠辣,剧毒无比以至于触者即死,而又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练就不死之身,攻击力极强而手段残忍,在四十九年的驯养之中又全通人意,确实是世间难得的杀人利器了。这霸道凶残的血蛊在千余年前曾横行一时,血雨腥风中,中蛊之人死状惨烈,既可以顷刻间化为脓水又可以慢慢将人熬死,简直让天下道人亦无不谈血蛊而色变。

只是再强大的东西,都是抵不过时间流转。

如今千年流转,血蛊之术早已失传,当年血蛊的风头也鲜少被谈起,饲养的方法和中蛊诡异的症状也无法细细说尽,只是,作为禁忌之术,血蛊的失传毕竟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好事。

而如今,这失传的禁忌之术,却在东城南康家复苏。

初夏的爷爷不知何时掌握了血蛊的饲养方法,并在初夏十三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将血蛊种在了他的孙女体内。

初夏怎么想得通,爷爷他,向来自诩正派人士,他怎么会这么邪恶的招法呢....

彼时,这条被李冉精心炮制,渐趋成熟血蛊,已是一条处于产卵繁殖期的剧毒蛊虫,它在初夏体内,汲取着初夏体内所有的资源,一刻不停的产卵,从初夏十三岁开始,那些蛊虫一个个一个的成熟,在初夏体内游走,与初夏共生,渐渐的初夏的血都被蛊虫吃干净,遍布全身的温润血管便又是极好的子虫休憩场所,这样母虫产生的子蛊就成了初夏的血!

母虫是可以控制子虫的,而母虫本身就已经是强大无比,再来一帮铺天盖地的子虫助攻,也难怪血蛊曾横行天下无人能敌了。

初夏就这样作为养蛊容器活到了现在,每一天都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而不自知。或者说,她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却不愿意面对,以为忽视了,就不存在了,毕竟她活着,毕竟她那么善忘.....

但是真相并不是你不去面对,它就不存在了的。很多时候,糟糕的现实,不赶紧处理,它只会变得更糟。

恶果会在不知不觉间越发明显。

你看,逃避的后果就是,如今初夏已经十七岁了,而体内的血却也已经完全被血虫置换,母虫寄居在她额际,掌握着初夏一切想法(也许这就是爷爷能掌握初夏一切行动的关键)——必要时还可以对初夏的行为进行控制。也就是说,一无所用的南康初夏,因为血蛊而可以作为一件有用的兵器存在了。

“爷爷....”初夏忍着疼痛的余韵,大口喘着冰冷的气,她并不知道自己已是作为蛊人的存在,实际上之前还为自己有了一个诡异技能而欣喜来着,其实到现在她也不太清楚血蛊的危险,只为爷爷对自己下蛊的回忆而心下凉了大半。

虽然不明白太多,但她知道蛊是毒物的。

爷爷他,果然一点也没顾念所谓的亲情呢。

却在初夏自怨自艾的悲凉之际,原本半抱着的明玉突然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继而他速度极快的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将本就虚弱万分的初夏抵身边到墙角,在初夏惊讶与恐惧的挣扎中,明玉目光冷锐,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已经死了。”

“咳....咳...你凭什么那么说!”感受到明玉冰凉的手凶狠的掐着她的自己细葱般的脖子,大概只要稍一用力,她就会被掐死吧,她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彻骨冷意,真是可悲啊,除了爷爷,其他人也是那么的不把她的小命放在眼里吗?双腿悬在半空拼命蹬着,无奈明玉手长腿长,将她桎梏在墙后,她根本无法触及他,更别说蹬倒她了。

“没有鼻息,亦没有心跳,以及我对你面相的判断。”

“太.....草率了....”初夏吃力的突出几个字,强忍着之前的眩晕感与现在窒息的痛楚而为自己找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便是此刻,她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个帅哥可是道士,道士向来就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而现在自己这个不人不鬼的妖异存在就在他眼前晃啊晃,之前又留下那么多坏印象,他随手铲除自己,斩杀走上门来的妖魔来维护阴阳两界安定应该是很正常的才对.....

啊,可是,可是,为什么她要活着变成了一件不正常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初夏的眼泪又下来了,而她的脸因为缺氧而通红,现在眼睛也红肿了,整个样子显得非常狼狈。

砰——

一阵巨响。

一个花瓶直直的砸向明玉,明玉身形一晃,反应极快的,只掐住初夏的手微微的松动,而另外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了那个花瓶。也恰在这个时机,初夏拼命挣扎那只变冷的手的桎梏,但是却没什么用啊,她依然被按在冰凉的墙上,任墙中莫名的寒气侵肌入骨,她手脚冰凉,视线开始模糊,神志又是不那么清醒了,这次也许真的要归西了,为此,她感到绝望。

“臭道士你快放手——”

是流澈,听见奇怪的动静而醒了过来,结果一到现场就看见明玉掐着初夏的脖子,表情森然。于是流澈随手拿起身边的某个花瓶,果断朝明玉砸去。

可惜并没有砸到,但也好歹让明玉掐着初夏脖子的手有略微的松动,让她不再那么疼,也可张嘴表达对自己的辩解了,初夏刚能说话,嘴巴就立马动了起来:“你不能杀我!首先我变成这样不是我自愿的,而且我也没做什么坏事,而现在我也有知有觉的和活人一样的!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结果了我就是杀人,不是杀妖杀魔杀鬼!其次,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如果你想杀我,当初我倒在血泊之中一梦不醒之时就不该救我,现在又要我再死一次,感受死亡的痛楚——你这不是杀我,你这是虐待!!”

也不知是因为初夏的自我辩解太有说服力,还是眼前初夏又是咆哮又是哭鼻子的太有视觉冲击力,又或者只是因为初夏情绪太激动导致她的鼻涕眼泪血液混合在一起飞溅到他昂贵干净的西服上,让他感到厌倦——总之他放开了对初夏的遏制,在流澈森冷得即将爆发的目光中渐渐松开了手,初夏从墙上滑坐到地面,为死里逃生而大喘着气。

谁说她没有鼻息,还不是能喘气吗?连肺接触到空气的寒冷都感受的那么清晰——

“你的呼吸只是残留着的作为人的下意识举动而已,心跳也是。”仿佛看穿了初夏的想法,明玉漫不经心的说道:“之前你躺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大概是完成了最后一次置换吧,之前原本还有一丝活人表象的,现在根本就是一个活死人了,我的救你,也不过是强行将你的魂魄安放在你这具几乎已经架空了的身体里,让你的身体有足够的时间缓冲而不至于因为魂魄流失而快速腐烂,顺道也好看看你南康家的身体自愈力是怎样的——”

“.....”

“而实际上,现在我才明白,即使你魂飞魄散,你的身体一样会自我修复的很好,只是那个时候,你体内的蛊毒将会完全支配这具身体,而种蛊之人便能提前收获他的傀儡了,而偏偏我的定魂术又让你重新获得身体的主导权....可现在也仅仅是做到让你成为有灵魂的肉体而已,本质上你已经死了:你的身体无法造出新鲜的血液,你的各部分器官也早已失去活力而没有生机....”

“是么。”初夏笑的惨然,她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她才十七岁,现在就已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怎么可以...我,我不想死啊....

呵呵,我亲爱的爷爷啊,你把弄成这样不人不鬼究竟什么目的呢?即使想为南康家添加一点战力,又何苦把你的孙女制成蛊人呢?

爷爷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隐约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从爷爷的消失,到现在,她必须面对的,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除此之外,顾不得悲伤吗,她仿佛看见黑暗里,一出巨大的棋盘已经摆好,无形的手正肆意猖狂的摆弄着局中人的命运。

怕是除了自己的死亡以外,还会有其他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呢,她也许不过是一个可悲的牺牲品。

一旁听到这一切的流澈也顿时傻了眼,他无法接受初夏已经死掉的说法,但是明玉那么强大,他又无法找到其瞎说的依据,实际上明月一言一行都是极具信服力的,他全身颤抖着,内心仿佛在做着了剧烈的挣扎,脑海中突然又回忆起初见初夏那一天,明明是并不友好的邂逅,却是让沉沦黑暗的自己有一种蓦然见到光的欣喜,这让他怎么想象未来,这光芒的失去....流澈双拳紧握,小心的掩饰住对初夏身为蛊人的一丝丝害怕,他挡在初夏面前,很硬气的说着:“就算这样,我也不允许你动她一根汗毛!”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即使害怕,我也愿克服那可耻的恐惧,护着你的。

“以上,是我之前对初夏不敬的理由。”看到流澈充满敌意的眼神,明玉嗤笑一声继续道:“既然初夏并没有做出设么为害世人的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暂时不会杀你。但是,倘若,倘若——”

“倘若我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你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初夏接道:“你的套路,哦不,你的规矩我都懂,你放心,为了我的小命,额,我好像没命了,嗯,为了我的灵魂不那么快去往生,我绝对会是把你的规矩当做【规则】一样遵守的!”

第二十四章 噩梦的微笑

一个月后,教室。

学校的许多老师都换了新面孔,并且由于师资力量匮乏,常常使得一位老师需要身兼数职,加班加点,这便使得原本就非常繁重的教学任务变得更加困难重重,这不得不让老师和学生一起都感到些不堪重负的疲惫,怨声载道。

死了许多人,但是事情并没有解决啊。

歧视与打骂依然存在,即便现在收敛了许多。

事实上灾后的余韵,让学校的气氛笼罩在几分压抑和沉闷之中,尽管校方和市长都拼命隐瞒,想要压住这件离奇之事,用意外做借口,却也还是导致不少学生转学,以及不少教职人员的离职。

惊悚鬼校的名头,在大街小巷渐次传开,学校濒临吞并。

络绎不绝的警署与所谓的驱魔道人在校园几乎随处可见,他们做着一些意义不大的处理工作,陌生的面孔,为校园凭添一丝异样的冰冷。

灾难真的过去了吗?为什么内心恐怖的阴云还不曾褪去?生活的巨轮静静的碾压,时间的轨迹交错相通,人是善忘的,不管经历什么,他们只会对自己说,都会过去的,继而再次周而复始着从前的生活。

唯有智者会去反思。

四班。

初夏手撑着头,目光游离在窗外,阳光破开云层四散而开,为大地晕染出细碎的金,抽了芽的柳枝由嫩黄转为新绿,碧绿,墨绿,摇荡在风中,自在明媚。

物理课,但是讲台上仍旧是吴老师。没办法,最近恶鬼闹得太凶,学校实在是缺人手,于是什么语文物理数学,都让老吴一个人扛了,等过些时候,学校下一批招人时应该会好些,而现在只能将就,老吴便临时看看相关书籍就开始凭着自己高中大学时的印象开始教学了。

四班的原班老师,毕竟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啊。

居然,就剩他一个了。

老吴讲课时,讲到一半,顿了顿,原想继续如往常般骂骂咧咧,但这次他只张了张口,而后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有些无话可说,台下稀稀拉拉的学生们倒是一如往常,大部分睁着求知的眼,渴求的看着他,可是,可是,他已经没有心情讲课了,草草说完书本上的概念,划了几个重点,他就开始布置作业,想早点下课,离开教室,想让自己待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安静的独处一会儿。

很快,课讲完,老吴拿起书本就走人,而在离开之前,他的视线射向最后一排的角落,目光意味深长的闪烁了几下,然后离去,而随着他的离开,安静的教室渐渐的有些喧嚷,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吴看上去老了好多啊....”

“也憔悴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学校发生这些事呢?”

“但至少,最近老师不怎么打骂我们了.....好像把我们当人看了?”

“老师只是不想理我们吧,这次闹鬼,好像就是学生的幽灵复仇,但说真的,即使没有鬼魂,那些老师也足够可怕的....”

“但老吴的其他课教的好烂啊,也很敷衍.....这样下去高考怎么办呢?”

“不知道啊.....”

“.....”

初夏斜眼看着晴空,她在思考自己的事情,虽然也有着这样那样的隐忧,但是于她而言,这一切似乎都显得并不那么重要,她努力的使自己接受一个事实,她已经死了.....但是,坑爹呢她怎么会死呢,明明还能感受阳光雨露,明明还能欢笑流泪啊!可明玉却说,她这是大脑的下意识残留举动,只要她想,她可以完全隔绝身为人类所需要的一切举动,比如呼吸,比如睡眠.....于是她这么尝试了几天,MD真的可以啊,好神奇,但这不是重点!她不想成为蛊人啊,所以那些她作为人类的习惯的下意识,她实在不想就这么抛却。

“咳咳”后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是张嵌。

这确实很奇怪,当初从七楼摔下的女孩居然复活了,在之前可是连法医都判断为死亡的!碎裂的脑壳,四散的肢体,和暴露的器官,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医院躺几周就能没事的样子,而且啊,学校也一直流传着的闹鬼版本的阴魂主角也一直是张嵌,可是这个本该死掉的当事人,居然在几周之后又生龙活虎的来上学了!据她自己说,不过是摔断了骨头,他父亲花大钱找了美国的医生来治,这才得以起死回生的,言语中无不是对自己家世显赫,请得起美国医生漂洋过海来替她治病的优越感。

而此前,张嵌对自己家事背景是绝口不提的。至少在初夏的印象里,张嵌终日沉默寡言而非常敏感,而且一旦提起她的家人就会给别人脸色看的那种,好像是因为她家里离婚了,所以害怕受到除成绩差以外的第三重歧视吧,一颗敏感而封闭的心终日隐藏在黑暗和孤独里。

现在的张嵌,和之前显得有很大的不同,除了顶着和之前一样的脸,而其他的,包括言行举止,个人习惯,以及本人的气质,都显得与之前有着许许多多非常明显的不同——就像是,同一个驱壳内换了另外一个人。

而这另外一个人眼神灵动,勾起的嘴角,一点从前从未有过的狡黠深深埋藏。

她还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但是,据她自己宣告的,她马上就要被调到学霸区的前排了。那浓郁的快要溢出来的优渥感,比之前的她,更让人讨厌了。

而老吴走前那意味深远的眼神也是投向她的——一种细腻的露骨的来自成年男子的恨意,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但是初夏隐隐的察觉,对于目前张嵌变得语出尖锐什么的,分明就是她的某种掩饰,用一种看起来更恶劣的不和谐来掩饰她突然又回到学校的突兀,不管怎么样,本就人缘不咋地的张嵌,现在更是让大家有些生人勿近的嫌恶。

初夏想起另外一个传闻,张父花大价钱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一个功力深厚的术士,将本已进入殡仪馆准备火化的张嵌复活了,到现在为止这个术士还住在张家哩,被张家上下当做神仙供奉着,张父也事事请教这个术士,相当高兴的,自以为在商业上又得助力,而他们一家的寿命也可借此延长之类的,故对术士言听计从。

而这个传闻显然在闹鬼事件的余韵后更有一些说服力:这个世界上既有凶恶残暴的鬼魅,亦有正义强大的术士。

只是,初夏忍不住想,人真的能死而复生吗?可是,她分明听说张嵌的魂魄已经被明玉人道毁灭了啊,难道三魂七魄中还有漏网之鱼?不应该啊,明玉那么强大,他怎么漏得掉张嵌死魂的一点残渣?就算有漏掉得,就凭那一魂一魄怎么能拼凑得起完整的人呢,就算活过来了也该是植物人或者痴呆的状态....而如果张嵌连魂魄都不全了了都还能复活,那初夏她魂魄在,肉体在,为什么就不能活着呢?这实在不合理也不公平。

如果那个术士那么强大,她可不可以,也去请那个术士帮忙复活自己呢?

初夏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神魂游荡。

而教室的喧嚷声从一开始的悉悉索索,到现在的肆无忌惮,喧嚷与吵闹愈演愈烈,很快打乱了初夏的思索,而吵闹声渐渐又将办公室的老吴引了过来,一回教室,老吴当场摔书踢凳子,终于又是破口大骂:“学校都这样了,你们怎么还是这样不省心,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哈?!.....知道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吗?连鬼魂都不敢惹我的!他们怕我!你们又怎么有胆子惹到我!小心我哪天弄死你们都没人知道!你看,现在多少教师死了,可还是该咋地咋地不是吗?你们又在叽叽喳喳什么?!.....”吧啦吧啦,唾沫芯子横飞。

学生们迅速寂静,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深刻的认识到错误而尽心悔改了一样。

初夏看到,老吴眼眶深陷,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全没个教师的样子,这些时候他确实受到一些打击和压迫,此刻他在讲台上气急败坏的吼叫着,好像一如往常,只是他狼狈的体态和跳梁小丑般的声嘶力竭,反倒是恰如其分的预示着他的吼骂也不过强弩之末了,除了找学生这么宣泄宣泄,他还能找谁呢?满腹压抑的情绪实在憋得他心慌慌,他的腿是在细微的颤抖着的,他其实,也在害怕着什么呢。

此刻老吴嘴里虽是骂骂咧咧,但他的脑海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的女儿,已经被命名了。

在她生日那天,隔壁班的白薇,如约而至。

依旧是扎着的天然卷淡黄发尖的深黑色头发,穿着白色清新短裙,敲着他家的门——他甚至都没有勇气锁着门拒绝她入内,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有勇气拒绝,因为门外的白薇说,如果他不愿开门,她就将遗书交给媒体或者法院,并且杀了他妻子。那个时候,他站在门内,对门外白薇清晰而冰冷的提醒感到异常的不安和恐惧,冷汗涔涔,哆哆嗦嗦,他知道她说出来了,就一定能做到,他不能拿自己前途和妻子的命去赌,他也没有勇气自杀,一了百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平常人,他真的,非常害怕了。

如此他也只期望白薇能够对自己的女儿手下留情。

她果然只是给了他女儿一个名字——白启。

这个名字说不上难听,却也绝对不是那么好听。

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妻子对这个不速之客显得是很不满意:这么窈窕纯美的女学生突然过来作什么?和自己的丈夫又到底什么关系....之前丈夫也没透露要请自己学生来啊——她皱着眉,铁青着脸,一直想发逐客令,却被丈夫挡在身后,不许她轻举妄动,而这令她更是不满,直到白薇为自己的女儿起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她隐隐的察觉有些不对劲,而他的丈夫居然也不阻止,像个懦夫一样赔笑着——这可是她和丈夫唯一的女儿啊,为什么要让外人起名字?

凭什么?!

又联想到学校里最近的逸闻,她感到非常的不安,她想询问丈夫到到底怎么一回事,可是丈夫讳莫如深,半个字也不肯透露。甚至不让她多说一句话。

名字起好了,白薇微笑着离开,姿态轻灵,温文有礼。

而吴家的噩梦也在这甜美的微笑中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 斩前因(一)

言灵术:语言实际上是一种束缚。

远古降魔之时,当你知道了“他”的名字,那么,黑暗里探不清的摸索便会变得清晰,通过蕴藏在语言中的神力,化未知为已知,从而削弱“他”的“灵力”。甚至可以利用这一点完成某种简单而深刻的咒缚,达成最具原始效力的契约。

名字可是跟随你一生的东西!所以修行之人甚至大妖怪们都是对自己的名字讳莫如深,不肯轻易告人,而用某种类似代号或者称号的名字代替,比如初夏的本名李xx,初夏爷爷的本名李冉等等都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而现在,老吴的女儿被命名了,并且是四岁,这个玄阴的年纪,而幼小的女童在这个阶段本身也是至阴至纯的。

被术士利用后,打这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怕后果根本无法赘述。

原本名字作为父母赐给我们的第一件礼物,最是珍贵而重要而不可假借他人(最多可以让别人提建议)。饱含父母的爱成为你的最初护身符,与你从娘胎里带来的炁体源流相合,是护你一生的至宝。何况命名也是为人父母不可或缺的权利。

现在老吴一家已经被剥夺这个权利。

也便从那天起,他们发现自己的女儿不像自己的女儿了。

原本那个唇红齿*雕玉琢的小女孩渐渐失掉了以往的灵气,明明还是如往常那般抚养的,孩子也都是在身边的,但就感觉到很多不对劲,突然的安静,非常诡异的安静,一点也不像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不会要求去玩去闹,而是很明显的困倦,愣愣的就保持一个动作一整天,而每一天都在流失神采,越发呆滞的稚嫩小脸上,时而露出阴暗而邪恶的笑容,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却是看得人不寒而栗,这让老吴一家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却又无可奈何,而更为诡异的是,每天午夜十二点,女儿都会离奇的失踪半夜,却在第二天又好好的坐在床上,把玩厨房里一把染血的刀,她水灵的大眼,还直勾勾的看着每一个看着她的人——这不得不让人汗毛倒竖,睡了一半忽然发现女儿没了,即便第二天又找到,可是晚上还是忍不住要撕心裂肺的寻找,失魂落魄的,又发现厨房里的刀整日染血,这几乎将这夫妇两折磨疯了!

而这奇怪的症候,去医院却又无法治疗,只能找些偏方,寻些跳大神的来想法子,却每每都如鲁迅小说里的《明天》那般让人无力,妻子是认定撞邪的原因和那天的女学生有关,她恨丈夫的懦弱,连名字都让别人取了,她从来不叫女儿白启,还是小名宝宝宝宝的叫,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除了叫白启,唤女童其他名字她根本不应,于是妻子只能不断催促老吴,必须把白薇找来讨个说法。

但是老吴就像一个蔫儿了的叶子,嘴上答应着,却迟迟无法采取有力的行动,他不知道为什自己一个大男人会那么害怕那个小姑娘,甚至看一眼都浑身发麻,只是心里想着是不是去民政局给孩子改个名字就好....

这天老吴正琢磨着带孩子去民政局,所以也没什么心思讲课,草草讲了一通,就回办公室收拾资料准备回去接孩子,可是刚到办公室,教室就吵嚷得不行,这群熊孩子还真是....讨厌啊!但是近他不太敢动手打人,因为这多事之秋,校方产生了分外严厉的要求。所以他也只能破口大骂,积累了这些天来的重重怨气,骂的也是越发难听。

“你们一个个给我安分点!我想让你们上大学,很难!想让你们上不了大学,很容易!”

临末,他甩出这句话结尾。

当教室重归静默,压抑死寂得让他几分满意后,下课铃也响了,想到自己的正事,便头也不回的走人。

这回教室里安静的时间长了点,不过毕竟下课了,渐渐的又有些骚动,开始有人去上厕所,也便有人开始随处走动。

初夏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出去走动走动,缓解一下情绪,她的心情已经压抑了好半天,胸腔里憋着一股浓重的委屈与不甘,让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一触即发的爆发点上。所有的恨,累,苦,怕等一系列负面情绪聚在一处,团在一起,实在是无法沉淀,无法装作不在意,而一旦细想,只觉得浑身彻骨冰凉,生无可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目前的人生,就是这么可悲。

从座位上起来时,初夏看见流澈正在和一个女生对话。

女生还算漂亮,但言行举止间文弱得狠,也是班级公认的好好学生了,她叫陈梅朵,此刻她站在流澈面前,敛眉低头,慢声细语的也不知道说着什么——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什么动人情话,因为陈梅朵此刻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副吓死的害怕神情,而身子哆哆嗦嗦,双手捏得死紧,像是害怕到了极点,翕动的嘴唇也是吞吞吐吐。

流澈的表情也严肃得很,不断说着什么像是安慰她的话,还有别的什么,总之他们就这样一直交流着直到上课。

但是,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初夏刚想放点血虫去了解下他们的谈话内容,但是又开始莫名的憎恨自己的这个能力,纠结并且气愤难受得狠,又开始胡思乱想许多没什么用的东西。以至于他们谈话完了她还没从自己的思维挣扎里出来。

上课后,初夏的视线不离坐在不同位置的流澈和陈梅朵,目光灼灼,充满好奇与不解的意味,让两人都不觉一阵后脊背发凉。

“陈梅朵倒地和你说了什么?”

放学后,初夏实在忍不住开始询问。身旁走着的流澈是和她一起回家的,此时他低着脑袋看着灯下,地上不断晃动的影子,心不在焉的表情笼罩在夜的黑暗里。

“嗯?”流澈道:“陈梅朵啊~她一直暗恋我,你难道不知道吗?”

调笑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慌张,额间几滴冷汗落下,他也在犹豫是不是要告诉初夏这件无关紧要而又非常令人害怕的事,琥珀般剔透的眸子微微闪烁。

“确实是有传闻陈梅朵喜欢你的,毕竟你可是全校女生都会觊觎的美少年啊,那么,她是在跟你告白吗?”

“对啊。”

“哦。”初夏低低的应了一声,语气浅浅的失落,倒不是得知流澈说自己被告白的隐约妒忌,而是,流澈是在骗他啊,远远的看上去,笼罩在她和陈梅朵之间的气氛根本不是暧昧,而是一种类似于黑暗的压抑沉闷。流澈在隐瞒什么呢?隐瞒也好,他说不告诉她也就罢了,毕竟也是一件小事,她可以不问,可他在骗她——连流澈都开始骗她了。

就像爷爷一样的骗她。

真是可悲,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是不愿,不忍,不会骗她的吗?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白衣道士的形象,英挺的五官,洁白的侧脸,和清冷的眸光。

好像他就从没对她说过一句假话...

“明玉....”她喃喃。

而突然得想到这个人让初夏顿时吓了一跳,她赶紧摇晃脑袋,企图把这个可能会真正杀死她的人从脑海里晃出去。

“你别不高兴啊,我,我还是告诉你吧......”看见初夏眉头紧皱,一脸不爽的样子,流澈无奈,开始讲述:“她告诉我说,张嵌不是跳楼自杀的,是隔壁的白薇推她下去的.....”

“嗯?”

“那天梅朵....”

“呦呦呦~都亲昵的叫上梅朵了?怎么不叫朵朵啊~”

“那天朵朵.....”

“.......”初夏嘴角抽搐,这个天才少年貌似真的缺根筋?我愚蠢的弟弟啊....却也懒怠说话阻止,她也确实好奇,他们的谈话到底是什么。这样初夏便集中注意力开始津津有味的听下去,完全没注意,她们平时回去的路莫名的被拉长,笼罩在层层的迷雾里,似乎总也走不完。

夜晚的寒风簌簌的吹,吹来阴郁的云,遮盖了月亮微浅的光。

“那天朵朵考砸了,平时一百六的数学试卷她都能考到一百四的,但是那次她只考了一百三,只比平均分高四十分......话说那张试卷我都考了一百六呢....而朵朵底子还算凑会的,刚才她告诉我她只考了一百三,我也确实吓了一跳...”

“说重点!”什么鬼,满分才一百六好吗?初夏不耐烦,只是细细回想,她还没有一次数学考试及格过啊,瞬间受到一万点伤害有木有!!真是学霸的世界我不懂啊~~~初夏的小心脏不禁微微的颤了颤。

“你先听我讲,前因后果很重要,所以那天她非常伤心,这个我也很能体会,如果我哪次考试低于一百五,我真的会很觉得羞耻吧,当然初夏我没说你啊,你别这幅表情啊,初夏你别哭,你考六七十分也是很厉害的啊!我从来没考过这么低的,特别想体验一下,回头你教教我好不好?”

“你过来,把头凑近点,我保证不打死你。”初夏表情冷漠,淡淡的说道。

“额,别别别,你可是要保护我的,怎么舍得打我....”流澈很欠扁的说了句,继而闪的远远的,就是不靠近:“总之,伤心难过之下,朵朵就去七楼天台看风景,想一个人静静,结果刚上楼,还没开天台的门,就听见门内一阵剧烈的争吵,而且声音也是非常的熟悉,她很快判断出这是我们班张嵌的声音,而另一个人,想来能和张嵌搭伙儿的也只有白薇了,但是这两人关系一向很好,现在又在争吵,于是她好奇的躲在一边开始偷听,渐渐听明白了,原来是张嵌原本想死,但是又后悔了,在那鬼吼鬼叫的,而白薇一直在言语刺激她,揭露张嵌和这个学校,甚至整个教育界的伤疤,来让张嵌情绪越来越失控,朵朵也听不下去了,正要反驳并阻拦白薇的劝张嵌跳楼,却正好看见,白薇一把将张嵌推下去了!”

第二十六章 斩前因(二)

一个多月前。

七楼天台。

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坐在栏杆边缘,两只腿已经朝楼底腾空垂下去了,怕是只要身子再前倾一点,便可坠落——她的整个坐姿看起来危险而惊心。高处的冷风一阵挨着一阵吹拂着,四周隐约回荡着哭泣和嬉笑的声响,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响事实上听起来相当的模糊并不真切的,却也依稀可辨。

“如果有来世,我真想变成你这样.....”少女抽泣着呢喃。

“即便来世,我想你也是变不成我的。”另一个少女不咸不淡的说着,语调温柔语音轻缓:“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好,成为别人太累,何况那也不是你了,对不对张嵌?”

“白薇,谢谢你。”张嵌继续抽泣着,情绪也缓和了许多,然而眉头还是打着死结,如果有“良能”的人看到她,会发现,这个姑娘被一团乌黑的阴郁之气笼罩,眼神涣散而没有光彩,有精气似有若无的流散在灰暗潮湿的空气里,看起来颓唐而疲惫——而这分明就是将死之相。

白薇走到张嵌身旁轻声呓语:“反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了......如果想要报复,这是最好的办法...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有恨,我都知道的,小嵌。”

“嗯。”张嵌含糊的应着,目光不由得看向脚下,从七楼俯瞰地面,地面显得如此的遥远,像张开巨口的深渊,只要跌落,便万劫不复——她这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想想罢,她才十七岁,却整日活在冷热暴力的阴霾里,因为糟糕的成绩被否定了存在的价值——她想起那些来自家人老师的统一嘴脸,鄙夷的眼神和不屑的言语从不掩饰,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循环着的场景:任课老师,一边殴打着她一边说:垃圾。她确实是垃圾啊,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即便内心的深处还有一个可笑的,不敢触及的梦想,但是,梦想的存在就是用来被嘲笑的吧,想来,为什么她要活得那么令人绝望。

难道天大地大,就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我不想死了,我想离开这个城市,去其他地方,去打工,边打工边画画,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好了吧。”良久,张嵌突然转过身来,看着白薇,死寂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一抹明亮。

那抹明亮一闪而逝,却让白薇感到些微的刺眼。

她讨厌那种蕴含无用希望的亮光。

“你以为你一朵学校里的娇花,独自去了异地能活多久?你太天真了,到时候说不定活的比现在还苦还累呢!”

“我不怕吃苦。”

“可你连死都怕。”白薇的笑容变得有些不易察觉的狰狞,她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张嵌肩上,脑袋缓缓靠近张嵌,在她耳角轻轻呵着气,看起来有种异样的暧昧,也显得过分的亲昵。这让张嵌感到一阵局促不安的害羞,但她还是,双手捏紧栏杆以防自己掉落下去,而后她问她:“我是怕死啊......我想好好的活着有什么不对吗?你为什么....那么想让我死?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时我就感受到了的,你虽然处处为我挂心,但总是向死亡引导我——虽然你的说法都很有道理,我觉得你是唯一理解我的人,啊,你是,那么好的人,可是,可是我还是有许多的不明白——你究竟是不是把我当做朋友的......”

“你不用明白得太多....”白薇在她耳边低语,眸光中一闪而逝的阴芒,她用另一只手,在张嵌腰间轻轻轻的推了一下——明明只是很轻很轻的一推,却莫名涵盖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无论张嵌怎样捏紧栏杆,都抵挡不了的巨大推力,直接把张嵌从七楼推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砰!

“你应该明白,我是在帮你啊。”白薇从七楼俯视被摔的粉碎的张嵌,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妖异的蓝光。接着她默念了几句难懂的咒语,这样从张嵌血肉模糊的尸体里冉冉腾起股股黑色浓雾,黑雾渐次浓郁,粘稠——从中渐渐隐现出一个女孩子的人形来。

白薇满意的看着那个面色狰狞,充满怨恨之气的幽灵,在对方扑过来之前,十分迅速而娴熟的虚空画符,符成道纹,瞬间就贴在在了张嵌的魂上隐没不见,而与此同时,半空中原本僵白的魂魄顷刻间变得青面獠牙,恐怖万分,四围黑雾大炽,她眼中恨意不减,魂力大盛,却更多了几分迷茫之色。

“去吧,去向这个学校,这个城市,所有逼迫你的老师复仇,去吧,我可怜的小嵌~”

白薇神叨叨的说着,语调一往如前的轻缓温柔,催眠一般,让本扑向她的阴魂一百八十度的转了脖子,面向整个校园。

此刻已是傍晚,斜阳微弱的光辉拉长了白薇纤长的影子,也同样拉长了躲在天台一方墙后的陈梅朵的影子。

傍晚的黄昏——黑白交替模糊了阴阳界限,那是,逢魔之时。

陈梅朵倚着墙壁瑟缩着,丰腴的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却拼命忍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神经绷紧,几欲摊到在地,但是她不敢就这么昏寐过去,可是她的腿因为害怕也无法移动半步,短时间内无法逃跑啊,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动,那么的响,那么的重。

“是谁?”

冰冷的女声,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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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陈梅朵说,张嵌不是自杀的?”听完流澈的讲述,初夏吃惊的问道。

“就是这个意思。”流澈讷讷的回答:“听她讲,那个白薇很有问题.....我是新来的不太清楚,关于白薇你也许会知道的更详细点吧.....”

“我又怎么知道?你太高估我了。”初夏翻了个白眼,继续和流澈并肩行走:“不过你觉得,白薇她真的曾把张嵌当做朋友嘛?我觉得学渣和学霸之间根本不可能有友谊的啊。”

“那也说不定,谁知道白薇自己怎么想的呢.....”流澈随口说着,环顾四周时,却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初夏,我们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到地铁站——而且平时的路有这么黑吗?”

“嗯?”流澈的话倒是提醒了初夏,他们边走边谈,似乎已经过了好久了,可平时十分钟就走到的地铁站,现在似乎总也走不到,而四周的景色熟悉而陌生的令人很是不安,才夜晚十点而已,这个不夜城居然已经寂静的听不到任何一丝声音了——没有任何过路的,擦肩而过的行人,路两旁的霓虹灯灯光也是微弱的可以,还算炫目的灯光,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一颗颗死人的眼睛。

初夏也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

阴阳眼之前解封了的,由于最近总是发生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所以初夏也没来得及再封印,何况解封再封这个看似容易的流程其实又麻烦又耗费精力,所以这期间阴阳眼是一直开着的。这样她很理所当然的把沿途看见的精魅当做日常彼岸物体的日常吸附,也没在意。

可现在再努力看的话,四周的奇形八怪的幽暗鬼魅变得是异常的多,从马路到霓虹灯杆子上,都是铺满了的,些微的还在缓慢蠕动,这庞大的数量让初夏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蚂蚁吞大象的故事她是听说过的,眼前那些气息微弱看似随处可见的低级精魅们,若是集聚了一定数量,那也真是够他们吃一壶的。

何况他们过会可能要遇到的,也许不止是这些个精魅而已。

“怎么了。”流澈问道,下意识的将初夏护在怀里,也忘了本应该是初夏保护他的。初夏看见流澈黑曜石般的眸子里些微的焦灼和迷茫——一丝的了然,她知道他是看不见的,在流澈眼里,四周的场景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寻常,最多让他觉察几分不安而已,他看不见那些裂开丑陋的大嘴,对着他们怪笑的精魅。

初夏突然想起,自己其实是有点自保能力的。

说不定,也是能保护流澈。

“我们需要快点离开。”初夏皱眉,从流澈的怀里出来,毕竟比起自己,流澈确实只是个普通人,她没理由因为花痴就躲在脆弱的流澈的怀里,诚然他的怀抱确实温暖,但现在保命要紧。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流澈母亲要让她一个弱女子保护流澈是怎么一回事了——比起什么都做不了的流澈,她至少还有血虫。

她其实是有能力保护他的。

保护?血虫?初夏眸光闪烁,用血虫保护流澈——说起来,这其实也是一开始爷爷就计划好的吧....怪不得那个【交易】能够成立,一开始她还奇怪呢,她一个战五渣怎么保护流澈这个美少年呢?原来爷爷早就想好了——真是残忍啊。初夏忍不住想,也许当初爷爷对她下蛊时就已经料到有这么一天?

现在唯一还有疑惑的是,撇去之前救流澈于深渊沉沦不谈,流澈作为一个天朝社会主义下的好好少年,为什么会需要额外的保护呢?总不能是他妈护犊子心切,溺爱什么的把他当做三岁小孩一样脆弱的放不了手吧,初夏隐隐觉察,大概还有另外的,她不知道的原因。

“桀桀桀...”

不远处传来一阵阴森可怖的笑声,初夏提醒了许多遍让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看,但还是,循着声音,看向不远处的霓虹灯下,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残月雾遮之下,静静的站立着。

男人背对着他们。

笑声是从男人身上传来的!!

第二十七章 斩前因(三)

幽深的暗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被黑幕笼罩着的空气里潮润冰凉,四面八方有悲切的哀嚎与哭泣隐隐传来,时断时续时高时低。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肃穆的站立着,一动不动的,整个身形看起来也是僵硬和死板,四围沉浮的尘埃在昏黄的灯光里明明灭灭忽高忽低的飘动。

这个男人,没有影子。

“那个男人,好奇怪...”流澈身体崩的死紧,他的双眼怔怔的看着前方,着魔般死死盯着前方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身体里没来由的一阵恶寒。

“走,调头。”初夏不由分说拉起流澈的手,就向反方向走去。

可是,向着反方向走了一阵之后,他们眼前的不远处,依旧突兀出现一盏昏黄的老式路灯,灯下,依旧是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们,发出桀桀桀的笑声,而且他们的距离居然还不远反近了。

这是什么情况?

初夏拉着流澈的手开始因恐惧而颤抖,流澈故作淡定的也紧紧握着初夏,好像要给初夏某种力量,可是他的手心里在大把大把的分泌手汗,他其实,也非常害怕啊。

“那个男人,你也能看见是不是?”

“是....而且,他没有影子。”

初夏神经一凛,如果说没有阴阳眼的普通人也能看到表象呈实体的鬼的话,那便意味着这个鬼,不是寻常的幽魂野魅了,它是有意而来的——眼前的那个“东西”,一定是有目的而来。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路灯下的那个男子突然以一百八十度极为诡异的方式,将头转了过来,边转,还边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在极度紧张中,初夏他们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深陷的眼眶里眼珠破碎而突出,时而有几把蛆虫缓慢的爬进爬出爬来爬去。半张脸上已经没有完整的皮肤而显现出里面的白骨和白骨上的星星磷火,另外半张脸外翻出腐烂且散发着恶臭的肉,半垂着裸露在空气里,阴森而可怖。

“桀桀桀”的狞笑,从他腐烂的嘴里发出来,刺耳阴沉无比,也不知道是怎样发出的,像是重金属的摩擦,不像人声。

但是这张面目全非的脸,不知道为何让初夏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匆匆见过几面,忍着内心的惧怕,她凭着这模糊的轮廓,在脑海里开始慢慢的自动补全出一张完整的面容。

这个人,哦不,这个鬼,长得好像她一个同学的家长.....

这个意识让初夏吓了一跳。

又努力的回忆了一通。

然而无论如何也回忆不出更具体的东西。

他是谁啊?谁的家长?他为什么要找上她和流澈?

却陡然发现身边空落落的冰凉,初夏侧眼一撇,猛然一惊——身边的流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不见了?

初夏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发愣,她的身边真的一个人也没有,难道之前其实都是她在一个人走吗?怎么可能呢?!!但是身边分明就是没有人啊,夜晚的冷风萧肃——为此她感到全身都在发凉。

大变活人吗?

初夏震惊的无以复加,明明之前还手牵着手携手回家呢,怎么突然的就不见了?他究竟什么时候不见的?而自己后知后觉的居然现在才发现。

眼前的男子保持着转头的姿势,用一种非常诡异的步伐慢慢的走——飘了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初夏打了个机灵拔腿就想跑,可是双腿不知为何,就像灌了铅一样一样沉重,每一步,都迈的十分废力,从地面传来凄凄切切悉悉索索的轻响,初夏看见从地面蓦然伸出千千万万只手臂,死死的拽着她的腿,不让她移动一步。

“来陪我们啊.....不要走.....我们好寂寞啊.....来陪我们.....”

那些手边拖拽她边诉说着,初夏奋力挣扎,却没什么用处,缓慢吃力的在万千地狱之手的束缚中抬腿放腿,几不可见的缓慢速度在移动着,突然腿好像踢到什么硬物——那是一个森白的头骨,在对着她嗤笑!

“流澈!你在哪里?!”初夏对着四周拼命嚎叫,企图让声音传得远些,更远些!她喊得声嘶力竭,泪眼朦胧,可除了无边无际的嗤笑声将她淹没,她没有听到任何来自流澈的应答。但至少惊走了许多缠绕在自己身上的低级魑魅——那些魑魅乘着初夏不能动弹的间隙,密密麻麻的缠绕在初夏全身,晦暗的舌头不住的舔舐着初夏可怜的精气。

而比起初夏的龟爬式移动,没有任何帮助的叫唤,眼前那个鬼魂却是已经眨眼间抵达她的到他的跟前,那在初夏眼前渐渐放大了的鬼魂清晰得让她阵阵发毛,她可以感受到鬼魂身上恶心粘稠的裹挟着蛆虫的液体,一点一点滴落在她身上——那液体好像具有某种麻痹的效用,让她浑身僵硬不能动弹而只能张着惊恐的嘴干瞪眼。

全身麻痹的都没有力气拿出裤兜里的小刀割血放血虫了——她这个笨蛋,应该早点放血虫的!而不是光顾着回想这个鬼是谁而耽误了放血的好时机啊!以后应该是一遇到战斗就先放血保命啊啊啊啊!

“让我吃了你吧......桀桀桀......”

男人的喉咙艰涩的发声,微笑着说出可怖的话语,他伸出一双褶皱黑长的手,手上乌黑的指甲尖锐狭长,他一只手刺穿初夏的身体——这并不让初夏感到十分的难过,原因之一是鬼魂没有实体,所以所有的物理攻击都显得不那么强大,一般而言鬼魂都会操控其他有实体的东西来达到伤害的目的。所以当鬼魂刺穿初夏的小腹时,初夏只是疼的牙痒痒而已,却也知道这一击并不致命,至少不会让前些天明玉强行按进去身体里的魂魄再次与肉体剥离,而达成对于初夏而言的真正死亡。

但现在,初夏一动不能动的任由这鬼魅摆布,实在是也会被耗死,她的脑袋拼命的转啊转啊企图想到什么解决的方法,而眼前的丑陋的鬼魂却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尖锐的獠牙狠狠的扎进初夏的身体里——他真的在吃它啊,转瞬间就咬掉了她肩头的一块肉,露出染血的森森白骨!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初夏杀猪般的叫喊着,宛如鬼哭狼嚎,好疼,好疼!

她叫声尖锐高昂,竟然一下子惊得地下拖拽她的手有着微微的松动。这让初夏有机会逃跑了几步,但很快又被无数双手层层叠叠的缠绕上。

而鬼魂的这一咬,除却注入了他的尸毒让初夏更加僵硬外,也成功的让初夏放血了。

血聚成虫,蜿蜒而下,狠厉的吞噬着初夏身边的一切鬼物,而血虫在初夏身体上流动之处,瞬间缓解了初夏部分麻痹了身体。

初夏苍白的脸上布满猩红色纹路咒文,黑魆魆的夜里,散着莹莹朱光,显得亦是狰狞和可怖。

由额际的母虫联通思维,初夏控制着无数从身体里流通的子虫向那个不断靠近的男人疯狂的噬咬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血色虫子让男子一愣,他奋力的想将缠绕在身的恶虫甩出去,而血虫死死的噬咬着他,随着阵阵黑气从自己的伤口里冒出,本就残破的身体更是被血虫一块一块的撕扯开来,并不断吞噬着他的鬼气,使他身形一弱。男子愤怒的大吼一声,更是发了狂的向初夏扑过来——他感觉这些血虫无法对付,那么便与初夏同归于尽!!

可初夏虽说身体的僵硬稍有缓解,四围的鬼手也因为血虫的吞噬退散许多,但她还是没办法逃脱这鬼男的奋死扑来——难道一切都要完了?初夏闭上了眼睛,绝望的等待最后的时刻来临,在这最为危急的一刻,初夏猛然想起这个男子完整的脸是什么样的——这个男子分明是张嵌父亲的鬼魂!!她想起来了,曾经看见过这个男子接送过几次张嵌,上次的家长会上,也是看见他了的!

这么说,张嵌的父亲居然也已经死了?

为什么说也呢?初夏想着,张嵌不是活过来了吗?所以,她的父亲为什么会死了呢?而且死了,为什么又要找她呢?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就是想不明白呢?

以上的思考,初夏用了整整零点零一秒,而在下一秒的时间,张父就已经扑了过来!!

“我要你死!”

张父狞笑道。

电光火石之际,接受死亡的初夏,身体陡然一轻,一股莫名的巨力陡然将她推开,那力气大的甚至让她在半空翻了个跟头——这也恰好躲过了张父的致命一击,而从地上爬起来的初夏看到,之前消失已久的流澈不之何时又突然出现,将初夏推开,而代替了初夏,承受了恶鬼致命一击!!

“流澈!!”初夏大叫,来不及想为什么流澈会有这般巨力,初夏哭喊着跑到流澈跟前拼命叫他,无助而凄凉。

回应初夏的是流澈流露的一个虚弱的笑容,他被张父打的跌落在遍布鬼魅鬼手的地上,眉头紧皱,不断吐着鲜红的血,胸口一把尖锐的鬼手插着,他说:“走着走着我就不知道跌落到哪里去了——初夏你别怪我——我太蠢了大概,我,找了好久好久....可每一段路都是重复的....咳,幸好,最后来得及....”

第二十八章 斩前因(四)

夜凉如水。

重重的黑雾将这不长不短的街区围得密不透风,除却无数死灵歇斯里底的叫唤,再无任何的声音。

怀抱着流澈的初夏,心底不知为何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楚与悲戚,瞬间额际的血珠疼痛扩散,隐隐约约有无数血虫从身体的伤口喷薄而出,四散游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蔓延扩展,铺满整片黑彻的街区,亦将张父的魂缠绕得死死的,血虫的倒刺又是割裂本已受了几分伤的幽魂,将其蚕食得更加虚弱。

“啊!不要,不要.....”恶鬼悲惨的大吼大叫,声音凄厉凄惨,满含着强烈的不甘及恨意,与对袭击初夏却功亏一篑的意外。

而血虫穿透恶鬼的躯体,贪婪的啃噬着张父的一切灵力,怨气,煞气....化作自己的养料,如今的血虫,经历了上次流澈的黑潮横行,血虫蚕食了一大批的彼岸生灵,而现在又得恶鬼的身体供给,吸足了养料的血虫,成长得比之之前更是霸道与狠辣,像是彼岸清道夫一样,顺着初夏悲怆的意识,将整个街区的黑暗的不干净的东西,包括来凑热闹的低级魑魅魍魉都舔舐得干干净净。

唯留张父这个没死透的恶鬼在不远处——为了弄清他为什么害她与他。

血芒大炽,重重黑雾里沾染了血腥的红。

“弟弟....”初夏呢喃,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流澈的昏睡,张父先前一击直透流澈的心脏,鲜红的血浸湿了他薄薄的T恤,那只鬼手还插在流澈的心脏部位,不时的颤动两下,溢出几股墨绿色的浓烟与恶心的尸臭,这导致伤口更深,深而且变色成黑,深色的温热的血汩汩流动,像不断印染的血色曼陀罗,盛开之处一片触目惊心。

说什么我保护你——明明都是你在保护我啊——伤的这般严重,流澈你为何——原本怯懦的少年啊,你到底何时有这样能挺身而出的勇气了呢?而现在,我又该怎么向你母亲交代呢?即便当初是你母亲将你强行塞给我做弟弟,可是毕竟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毕竟你与你们家也是待我不薄,毕竟,我自上次昏迷中醒来,我就已经承认了,我是你姐姐——亲眼见证身边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去吗?怎么可以——

我唯一的弟弟啊——你是我现在承认的唯一亲人,你不能,就这么昏迷故去。

你不能——

我,我是你姐姐啊,我怎么可以,让你死去?!

我要救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初夏一直低着照拂流澈的脑袋突然阴森森的抬起,眼中蓄泪,眸光冰冷,不自觉又不自知的扬起一股愤怒冰冷的气场,铺天盖地一股凌厉强大的威压,让眼前苟延残喘的恶魂不由得恐惧的颤抖。

威压过处,一种更为阴森可怖的寒风裹挟着凄凄杀意而来,那魂体摇曳,柔弱无比得险些破散。

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小姑娘,居然有这般力量?恶魂显得有些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并非敌手,甚至他会被灭死。

“啊!啊!好疼啊!啊!——我说——你,你放过我.....”恶鬼妥协,匍匐在幽冷的大街上故作平静,却以恢复了一丝丝的理智,他开始娓娓讲述:“我生前是你同学张嵌的父亲,我是,全国省数一数二的富豪!却因为与妻子的一些情感纠纷,而离异,后来新娶后便渐渐的与女儿有些疏远,再加上生意上的忙碌,我再无闲暇宝贝我这个从小捧在手里怕化了的闺女,哎,当初我就应该把女儿接过来抚养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天——所以当我得知女儿跳楼死亡,并且怨气不散的报复了整个学校后,我几乎,几乎心痛得要窒息——所幸,我家不请自到了一对术士,那术士声称能复活我女儿,我看那人也是仙骨不凡,造化神秀,便留在家里雇佣,几周后,他们确实复活了我女儿——可是那个女儿,我感觉和之前有很大的不一样:不仅对过往的一切一无所知,甚至脾气性格也大不相同,这让我起了疑心,但也没多想,以为女儿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有点不同是应当的,可是可是后来那术士带来的女子来勾引我时,露出的几分不自然与邪恶的神情,和女儿晚间看我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这让我十分不安,而且自这术士来我家我,我的身体也每况日下,于是我察觉到可能中招了,甚至我感觉他们复活的那个张嵌,根本就不是我女儿——那明明是另外一个人,甚至傀儡!

于是我连夜跑去广济寺,请那里的主持帮我,而那里的主持告诉我,我正逢大难,精气已失,不日会有血光之灾!我立马想起那对术士,并后悔当初的草率——这样有大能的人,怎么会轻易的为我所用?主持又说天道自然,都有其规律,人死不可复生....啊,说了一堆大道理——可这,是不是这证实了家里的那个小嵌根本不是我女儿啊啊啊啊!————我好恨,我好恨啊!主持又给我一块玉佩,说发生意外时可保我一命,可发生意外那天,我一直挂在衣衫胸口内的法玉倏然碎裂了!我还是被那个术士害死了!!

啊啊啊啊啊!我还是死了!!我好恨我好恨!!但是幸而有这块玉,我的魂魄得以隐藏,没有被这对奸人毁坏,而是凭借着法玉的力量和自身的怨气维持成恶鬼的形态——来报仇——来杀你啊啊啊啊啊——但是我知道,凭我的力量,我报不了仇,那对术士太过强大,霸占我的别墅后,又伪装成我坐拥我万贯家财,并在别墅内外布下结界,让我进出不得,甚至一碰到光罩就要烧灼般的痛感!!!我报不了仇!可是,可是我好恨!我好恨!啊!于是我用恶鬼之躯在流离城市各种的群鬼间四处打听,我知道了我女儿的死因,我知道了那对术士的来处——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术士的直系亲属——你是我仇人的孙女!!!

我杀不了他们,好还害不死你吗?!!!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啊啊啊啊啊!!”

恶鬼越讲越激动,越讲身形变异涌动挣扎得就更厉害,他恶狠狠的瞪着初夏,腐烂的眼珠从眼眶滚落,直掉落在初夏脚前,吱吱的叫起来。

随即一只血虫贯穿眼珠,瞬间将那个眼珠吞噬掉了!

“啊啊啊啊!”恶鬼再次凄厉的叫,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痛楚。

耐不住疼痛,他终于放弃了挣扎而开始求饶。

初夏则开始沉吟思索恶魂的话————她是,那个术士的孙女?

她还能是谁的孙女呢?

他只能是爷爷的孙女啊.....

这么说的话,消失的爷爷其实并没有离开J省?甚至没有离开R城?并且霸占了张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而且凭爷爷的本事,他真的有必要放弃南康家原本传承千年的宅子而去霸占一个富豪的一切?!!她看不透,看不透爷爷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初夏,初夏.....”

怀里昏寐的流澈突然虚弱的发出梦的呓语,他是在呼唤她么?他想说什么?

“弟弟....”初夏悄声应答,眼角一滴泪珠滑落,初夏身子半倾想要听清流澈想要说什么。

但是,她什么也听不清,除了,他呼唤自己的名字。

却在这时,初夏突然发现那只插在流澈胸口的手突然自己浮起——自动的从流澈胸口抽离,乌黑枯瘦的五爪里,好像从流澈的胸口掏出了什么东西————

————一颗七彩流萤的美丽心脏在鬼手中突突的跳。

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心脏?莹润通透,玲珑璀璨,七彩的流光,圣洁而温润明亮,一下子净化了黑夜里围绕已久的雾气,封闭在黑暗里的街区瞬间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安静却不死寂,这晴好的黑夜啊,无风无月星河天悬,时而有行人路过,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一样,他们哼着小曲坦然走过——尽管初夏他们还在恶鬼制造的【域】里,却已经和人间相隔咫尺了。

但是说起来,那样神奇而美丽的心脏,到不像是心脏,反倒是像一直保存在流澈胸中的珍宝。

珍宝?

初夏突然意识过来流澈母亲和爷爷的【交易】的大概内容了——她要保护的,也许不是流澈,而是藏在流澈胸口的这颗瑰奇的心脏!!

这样【交易】的内容很了然了,用她的血蛊之躯,守护流澈胸口深藏的七彩玲珑心。由此获得爷爷计划性失踪后在流澈家的居住权限,以及达成爷爷和流澈母亲其他不得告人的秘密!!

鬼手掏到至宝心脏,此刻对恶鬼来说应该是意外的收获,现在恶鬼心里开始重新盘算他的复仇计划了.....也许,他还有反攻的机会?

突然,一个血虫飞出,瞬间扎进鬼手皲裂了的手里,那恶鬼只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萎缩着掉在了地上,可还是紧紧抓住了那颗心脏向恶鬼游去,而那恶鬼暗淡的表情里,贪婪之意尽显!很明显的觊觎——他也知道这颗心脏是什么东西,残存的魂体破碎,却也剧烈的抖动着,他现在,他现在迫切的想要得到它!!

但是就在下一秒,初夏就驱使着无尽血虫蜂拥而至,刹那间将恶鬼吞噬干净!无声无息的,恶鬼湮灭于自己还未消逝的贪婪眸光中,随即,只听到咔的一声四围的【域】破裂了,他们终于回到正常的世界,正常的街区。

原来兜兜转转他们还在学校门口!

那恶鬼用的什么划【域】?是方寸天地?还是只是普通的鬼打墙?

初夏胡乱的想着。

那颗美丽的心脏从不远处滚落在初夏跟前,非常神奇的,居然化作一朵无香的水晶质感的海棠花.....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学校附近的人已经非常少了。

初夏小心的拾起地上这朵由心脏化作的海棠花,将它放到自己口袋里。而后背起昏迷不醒的流澈就向一个方向走去————那个能把自己救起的道士,一定也能救活流澈吧。

慈悲为怀的道士啊,你不能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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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求救

清屿酒吧。

时间是凌晨五点,原本黑透的天空开始泛起微微的曙光,已经临近歇业时间,酒吧里熙熙攘攘的客人稀稀拉拉的走掉,热闹的酒吧变得几分空旷,人走茶凉,一时间染上些微寥落的况味。

酒吧内有三层,第一,二层用来待客,第三层用来吧主日常的居住和使用。室内布置得相当简约而有格调。错落而有致的摆设中也隐隐渗透了些关乎道家文化的细节,即便是酒吧,进来之后第一感觉也会很清心,而不会有饮食男女酒池肉林般的沉溺。

很适合放松。

这个点,几乎所有的客人都走光了,来打工的几个服务生也早已回去,明玉开了大灯,使得平常光线黑暗的室内顿时大亮,可以清楚的看见酒吧内,平时被昏暗光线掩饰着的布置细节:透着玄妙的感觉的内景,?有着三才天的五行八卦格局,严格按照这乾为天,?坤为地, 震为雷,?巽为风,?艮为山,?兑为泽,?坎为水, 离为火,的运行规律,形成一套阵法,有条不紊的运行着,以三楼为阵眼,保护着这个看似寻常的酒吧。

吧台旁,明玉将长发挽起成男式短髻,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手中一个玻璃杯。深敛的黑眸里,一丝透着冷光的不耐被很好的掩饰——此刻吧台前还有一个唯一赖着不走的客人。

此刻这位客人单手撑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神情冷漠的明玉,轻轻说道:“呵呵,明明也是看不透世俗的家伙.....”

明玉手中玻璃盏杯碰触水瓷吧台,发出叮当匡翠的声响,明玉抬眼正视对方,淡淡道:“大道汜兮,其可左右。又怎会是我辈可以看清的。”

“这么说你承认你的无能?”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无穷——阁下若是连无为和无能都分不清楚,那咱们还真是没什么好谈,我要下班了,还请客人早些让小店打烊。”

“啧。”那人咂咂嘴,小口饮啜了一杯鸡尾酒,面对明玉委婉的逐客显得毫不在意,他说:“不愧是青宇观的二当家呢,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但是说了那么多,你们青宇观模棱两可的做法真是近乎于无能的无为呢,我离恨司何必要将南康的底蕴让给你?R城,我们是志在必得的,识趣的就乖乖退出这场争斗,不然你们那群老古董只能被咱新时代的洪流冲击得连渣滓都不剩了,你说是不是?凌雪真人?”

“那不知代表所谓新时代潮流的你,可曾听说过后发制人的道理?”

“先机被占尽,你又如何逞能后发制人?”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明玉似是不屑回答,或者只是用不屑的神情来隐瞒什么作为保留,总之他不再多言,眉山目水间尽是清狂。擦好杯子后,他从吧台里间出来,解开系在腰间的短款西式围裙,准备逐客。

却在这时,从门外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并夹杂着一系列的哭音愈来愈近,这让酒吧里唯一的两人神经开始变得警惕,双方一齐看向门外的方向:一个鲜血淋漓,满身狼狈的雨季少女,背着一个气息虚弱,不省人事的少年,正深一脚浅一脚的的走进酒吧。

正是背着流澈的初夏。

“明玉!求求你!救他!救救我弟弟!”初夏几乎是哭着大喊道,嗓音近乎破碎,有着莫名的穿透力,裹挟着浓重的悲郁,一时间有种极具视觉冲击得震撼。

看见初夏进来后,明玉下意识的眉头一挑,心想,不好,麻烦来了。

而仍厚颜坐在吧台旁的男人则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会看看脸色黑的难看的明玉,一会看看门口伤横累累血迹斑斑的姐弟,以及鲜血里貌似还有虫子扭动的特殊现象,他的心情,莫名的愉快。

初夏进来后也发现,酒吧里除了明玉以外居然还有另外的人——

那个人是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性,身材削瘦,两条修长惹眼的腿交叉斜放,想必站起来个子应该很高,戴着一张别致的半月面具,遮着鼻梁以上的部分,露出一张*的薄唇,而一双未曾被遮住的眼睛暴露在亮堂的室内,令人十足的惊艳,你很难界定那眼眸的蓝色,是哪一种蓝,却会轻易被它迷惑。

“啊,你是——”初夏后知后觉的询问,她不知道这个时间酒吧里还有别人,或者,她从来没去想,明玉的酒吧还会有明玉以外的人,她甚至不曾想过明玉有酒吧,酒吧里有人是理所应当,所以她找他救人,也没想过自己这样张扬的进去会不会惹起什么风波,总之,现在初夏突兀的发现,生更半夜,四下无人,酒味四溢的酒吧里,孤男寡男,还都是气质不凡的少年,是不是会发生点什么事——她是不是破坏了他们的好事?真是该死!好一对基友嘿嘿情,啊,这不是重点,现在流澈生死不明,她需救他才可以!!

“在下伊任钺。”客人坐在吧台旁,慵懒的半仰着脑袋斜睨了初夏一眼,而后将脸朝向明玉,意味深长的说道:“倒是没想到你还那般善心,那你救人吧,我先不打扰了。”

言罢,伊任钺相当顺溜的,将交叉的两腿变作跷二郎腿的姿势,优哉游哉继续喝酒,那是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那是看好戏的意思——看来这个平时禁欲系的对手,闲暇时候还有这么有趣的私人纠纷~

明玉嘴角抽搐,却也懒怠管他,开始应付初夏:“我这里是酒吧,不是救济院,况我也没有你想象的这般大能,你还是去医院吧。”

“你明知道流澈的伤,医院是治不好的.....”

“医院都治不好,那我更是无能为力了。”

“你怎么....怎么这么冷漠?流澈快死了啊!而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你不是道士吗?我分不清佛教的慈悲为怀和道教的教义有什么不同,可我知道,道教至少也是个教人向善的宗教啊,可你自己,明明是.....你自己根本是一点也不善啊!”初夏这句话已经是带了哭腔,红肿着血色的眼,对着眼前神情里有不耐的明玉歇斯里地,无限的酸楚,无限的悲惘——希望的火焰一点一点的弱下,背上的人,气息一点一点的淡去。

眼前的这个人,根本没有心吧,可以那么坦然看着一个人死去?是了,他之前还多次想杀了我来着,之前对待张嵌的鬼魂也是没有任何余地的消灭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用情感打动?

可是除了他,她已经不知道还认识哪个有大能的人会救流澈了....

“哦,你这是求人的态度?”明玉挑眉,漫不经心的说着,对初夏言语无动于衷。

这时伊任钺说话了:“小姑娘,求人是要带点技巧的,就算人家道士再怎么乐善好施,你也不能空手套白狼是吧~~总得许些报酬,比如以生相许之类~~”

“任钺你闭嘴。”明玉慢慢的说着,发音轻缓却听得伊任钺微微的心惊,他这话,还真像是在威胁,伊任钺好笑的抿了口酒,静观其变似的也不再多言。

而初夏蓦然低下了头像是在酝酿什么,气氛一时的安静,良久,初夏忽然道:“你知道的,我是南康家的唯一血亲,在我东城血脉还未散尽之时,你要R城阴阳权限总归是名正言不顺的——如果你救了我弟弟,我可以以我爷爷——东城白启嫡亲的名义,为你进行正式的交接仪式....”

明玉眸光微闪,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但是很显然他也有微微的犹豫,他是信奉无为的,向来对世间事不大热心,这次出山斩妖除魔也是大天师的意思,他的意思里还包括了对R城的觊觎,或者说他被派过来除了拿白起剑之外,也有让他一举吞并R城的任务的,而如果南康家自己放弃,把R城交付给他,堵住其他争夺者的口舌——这样再好不过,确实是省却了许多麻烦。

“等下!”伊任钺突然从座位上站起,他说:“也许你弟弟的病,我也可以治呢——如果你愿意独为我离恨司这样像你说的也做个仪式....”

“嗯?”初夏迷蒙的看着伊任钺,后者则一脸暖心微笑的看着她,这让初夏不由得的动容。

初夏略有犹豫,而明玉此刻也没什么表示,她不知道自己说的那番话究竟有没有什么效果,她把背上的流澈放在酒吧一处的沙发式躺椅上,暴露出流澈胸口的一个极大空缺——正汩汩流血的一个深的创口,衣衫和血肉模糊在一起,可以清晰的看到伤口中的器官和肌肉的生理蠕动——

“没有了心脏.....还能在你背上颠颠簸簸坚持到现在不断气?”伊任钺吃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小姑娘,你弟弟很棒棒哦~”

“他的心脏在这里!”初夏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那朵七彩的海棠,水晶的质感,在灯光的照射下剔透着炫目而纯粹的光,在海棠花暴露在众人眼前的一瞬,花又变成心脏,一缩一张的诡异跳动着,却相当好看的七彩流萤,重重霞光,映彻的室内圣洁无暇——那是,流澈的心脏啊。

“真水之心?不对,好像是和真水之心类似的某种.....”伊任钺走近初夏,湛蓝的眸子里一闪而逝狡黠的光,他语气温柔,音调粘稠的示好道:“心脏还在的话,我离恨司是有办法救的哦~”

而初夏却突然把脑袋转向了明玉,她问:“你愿不愿意救我弟弟?”

“扶他去我楼上吧——”

明玉说。

第三十章 通草花的秘密(一)

“你,你可是信不过我离恨司的实力?”伊任钺嘴角浅扬,冷冷一笑,那半月的面具让初夏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可以从他蓝眸清浅摇漾的的变化中,捕捉到三分寒意————以及七分对自己手上的那颗心脏的贪婪。

这样的眼神真是刺眼。

她怎么敢,把流澈交付给他?

相较而言,明玉则是一如往常的澄澈和超然,尽管看起来他也是知道自己手中的心脏是什么,但是,他并未因此生出什么旁的杂念,他为人虽是冷漠了一点,可初夏觉得他不会是坏人,他,是比伊任钺更值得信任的。

“咳咳,因为先认识明月的,比较熟一点,所以——”初夏腆着脸,对伊任钺不太好意思的笑笑:“自然不是信不过你们的能力啊.....”

“哦?你们很熟?”伊任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初夏和明玉,故意将自己的问句拖得很长。这让初夏一阵心虚,她斜眼看向明玉,希望明玉这个时候不要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凭着直觉隐隐的觉察,这个伊任钺似有些不怀好意,神经绷得死紧的她,不敢就这么随意的将弟弟交给旁的人。

明玉这次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并没有反驳她,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来鄙夷初夏,他应下了要救流澈,那么就要行动,于是他现在便开始动作了,他示意初夏将流澈扶上楼,却看见初夏脚步虚浮,浑身青肿,黏腻的血沾染了大半个瘦弱无比的身子,时而看见无数细小血虫密密麻麻的往伤口钻,整个人看起来既落魄狼狈,又心酸可怜。可她却还是逞强的咬牙将比她壮一倍的流澈半扛在身上,扶着弟弟一步一晃的上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明玉的心里突然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忍,沉寂多年的恻隐之心居然复活了过来,他走到初夏跟前,十分好意,一把接过流澈,亦不顾流澈身上亦是满身血污的弄脏了自己的上好绸衫。

身体的负担陡然变轻,初夏心中一暖,继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对伊任钺说道:“没错,他上次还救了我呢,我和明玉可熟了~他是大好人呢!”

抱着流澈,走在前面的明玉听到这话,向初夏深深的看了一眼,嘴角不易察觉的抽搐,很显然对初夏的脸皮厚度又有了新的评估,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好意,她就蹬鼻子上脸了,胡说八道起来.....可是为什么,他并没有感到讨厌?

看见某道士回头,初夏吐了吐舌头,一张惨白的脸居然也羞的通通红。

“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们救人了——”伊任钺正声道,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放下酒杯,而后大步离开。

那远去的背影英挺,又有着十足的冷酷感,让初夏看着不由得咂舌。

大帅比大帅比,这厮是个大帅比,可她先前是不是惹恼他了?

三楼客房。

昏迷的流澈被平摊在床后,明玉也不知从哪里拿回一身道具。

点白蜡,红烛,檀香于鲤木桌上,呈乾元地坤之式摆开。焚黄符于离火成灰,入血木盂中,持养心咒,在血木盂中兑清水三两,食指搅拌,点开伤者双目,中额,而后让其饮下盂中灰水。继而取流澈心脏,以万法拂尘扫埃,虚空引流,鲜血倒灌,凭空一段温热暖气托心脏入流澈体内,拂尘再扫,伤口闭,新肉出,煞气绝。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再顺畅不过,初夏眼见着流澈虚汗满满的脸渐次平静,煞白的脸色也有了光泽,心下一口大气长舒,她感激的看了一眼明玉,而明玉神色凝重,一言不发的拿出三支银针,一双琥珀般剔透,海渊般深邃的黑眸细看着流澈身上多处伤痕,最后,三针并出,划过流澈身上血污,沾染浓重腥气后,直直的,分别插在了流澈的攒竹穴,天鼎穴,百会穴上!

“再让他休息些时候便好了。”明玉轻语,冰冷的语调,遮掩了自己因过度凝神而微微的喘息——自来R城后,他是有多久没这么有闲心的去为人疗伤呢?时隔多年的两次出手治人,居然都与这对多灾多病的姐弟扯上了关系,而且,虽说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可是这个姐姐的生世命运是不是太凄苦了一点?

“啊,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初夏手忙脚乱的回答。

“不用如许客气。你只要记得你的承诺就可以了,在下不日将会有请。”

“嗯,话说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家的底蕴还有什么权限之类的?那个离恨司又是什么鬼?”解决了流澈的事,初夏终于有时间解决自己好奇宝宝的问题了。

“我并不有许多执着,在遵从大天师的命令下,只是想让事情变得更简单些罢了,至于离恨司,你之前难道都没听说过他们吗?”

“没有啊,你给讲讲好不好?”,初夏随意拉了个小凳坐在流澈面前,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包薯片,接着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充满好奇和求知欲的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如同故事的诉说。

抵不过初夏的不要脸和一双亮晶晶的好奇之眼的直视,明玉一时间有些无奈,他皱眉,而后继续说道:“离恨司虽比不过你东城南康家,但是也有近百年传承了,兴起于民国初年,信奉冥教阴学,集聚了一帮能人异士在各地乱来....记得好像比较擅长离恨情思的幻术,再具体的大概也就老一辈的人才知道了,总之现在他们在全国都有眼线,司管辖区的术士之间的利益均衡问题,以及各类炼金术的研究,和阴阳平衡的维护之类......也许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活动?不论如何,这一新起的分支在R城的势力也是仅次于南康的——虽然离恨司的总局比南康庞大的多,可你们家毕竟传承千载,牢牢地盘踞R城,势力从未扩张或者迁移,守护这里的阴阳大道,千年来日复一日的加固防守,到近百年来已到了牵引地势祖龙脉,上承万象天音阵的地步,可谓易守难攻,而离恨司分支新驻于此,使劲浑身解数也是次次下风,捞不到一点好处,可这次不知为何,许是南康家玩忽职守,许是另有图谋,总之R城正气盅出现泄漏,七星彻夜连珠,龙脉断,瘴气生,阵法缺,群魔舞——引得各地蠢蠢欲动。

固若金汤的R城出现大纰漏,守护家族一夕之间杳无音信,恍若人间蒸发,哦,除你之外,不过你作为南康家的人,可是你的招法真是没看出一点南康家的影子来,啊,这是题外话,总之这是个大机遇,R城自古就是宝城,传闻中的密藏甚至可以长生通天,可整个R城一直被你家守护得死死的,旁的觊觎者根本无法触碰到一点好处。至于我青宇观,倒不是对R城有“特殊”兴趣,纯粹是因为R城所属的J省就是我青宇观的直系属地,南康家千年传承,青宇观万年传承,这上古的辖地上,突然出现了你家这根撵不走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立为主,自然是让观主分外头疼......”

“额....额?”初夏嘎巴咬了一片薯片,睁大双眼,十分新奇的听着,却越听越迷糊,懵懂的样子,让明玉感觉自己讲了那么久都是白费口舌。

“你先去洗个澡吧,浑身污渍,也是太脏,想必也是不舒服的。”

“R城,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呢?”初夏喃喃,听完他的话,她感到一丝丝的不对劲,说不清什么道理,但是一种暗潮汹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异常强烈。

“宝城。”明玉双眸深谙,他先前说的也算详细,却也故意省略了许多内容。他以为可以将她糊弄过去的,而她却一把抓住了那句话的关键——R城是一座什么样的城?

他该怎么说呢?战略要塞?被封印的阴阳过渡之城?究极密藏之地?.......或者是.......

他只能先用一句宝城搪塞她,并对她的智力进行新的评估。

“是么。”初夏答道,而后细细的咀嚼了一下所谓宝城的意思,最后她抬眸,问他:“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啊,上次你拿回的白起剑,在只是一张宣纸的时候,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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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回到流澈家的时候,蒙蒙亮的天空已是正午,幸好今天是双休,便可堂而皇之的说是昨晚借宿在同学家,所以昨晚没能及时回来。

躲开流澈老妈重重怀疑的x光射线,初夏只讪讪一笑,而后躲进自己卧室内,避开与流澈老妈的交流。

她不能告诉她,你儿子因为自己的关系,差点死了吧.....

“对了,初夏你今天的衣服是男式衬衫吧.....昨天的换洗衣服可不是这件。”门外流澈老妈突然来了一句:“你们昨晚,莫不是在男同学家过夜?”

“没,没有!”初夏隔着门急急的辩解。绞尽脑汁的又开始编理由,但是流澈妈却又不再言语了。

初夏松了口气,直奔这次中午回来的目的,一进卧室,她就关上了门,接着从床底拿出那个自己一开始带来的竹木箱,脑海里开始回忆上次差点被张嵌弄死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特殊手法。

片刻之后,果然不出初夏所料的,竹木箱子里有一个暗格。

初夏看见暗格里两株被精心保存着的玄色通草花,那两支通草花初看很不惊奇,但是细看却发现其中的大不普通。

“奶奶.....”初夏轻轻轻的呢喃。

第三十一章 通草花的秘密(二)

青灰色的竹木箱里,一个方寸咫尺的暗格被很好的隐匿着,乍看之下仿佛和竹木箱融合在一起, 四边贴合毫无缝隙,若非事先知晓,旁人那是怎样也看不出,在箱子的某个角落,还有个暗格,安静沉默的存在了许多久的。也幸而有临死前恍惚的那一瞬追忆,否则,凭初夏的大条神经,她亦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箱子里,其实藏着一个暗格。

初夏凭着模糊的记忆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手法在竹木箱前前后后摸索敲击徜徉,明明是非常艰涩而复杂的手法,手指的穿插,摆动,捏印等都似是异常难以捉摸,然而初夏却娴熟得好像是已经烙印在骨子里那样,很快将贴合紧密的暗格从箱中四壁寻出,按动,打开——刹那间,红芒异动,闪烁招摇得红透整个卧室,奇异的色彩在屋内流动波荡。

窗外,几阵清风 倏忽间拂过院落里的数棵海棠,娇艳欲滴的海棠,不知为何,在此刻招展得更加妖艳的红,仿佛与屋子里的什么东西在相呼应似的。

纯黑的暗格里,一个精致的盒子深藏其中。打开盒子,可以看见被很好封存着的两株青蓝橙黄色的通草花在寂静盛开——它们永远的盛开着,即使在暗无天日的盒内,在黑夜或者白昼,倨傲的让自己保持着永远是盛开了的,最美最好的样子。

初夏从盒子中拿起这两株通草花细细的看了看,确实只是用通草细腻的编扎起来的花,除了纹路精美,手工细腻,花型优雅,芬香馥郁也没什么别的惊奇——这使得初夏有些难掩的小失望,不过一个可爱的摆件而已,为何要那么珍重的,收藏得那么好呢,它到底有何珍贵之处?也许只是花的主人与这花有着什么迷离曲折的故事吧,但是却与她没什么干系的。而自己濒死之时想起来的东西,如今寻到时,竟是那么普通。

但是通草花毕竟很美,初夏看着看着也生出几分女孩子独有的几分爱怜,不由自主的循着通草花的脉络摩挲起来,而且细想啊,这是爷爷消失后留下的唯一线索了,明玉又不告诉她纸条上写的什么——如果她真想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寻出她想知道的真相,手里花也许会是重要的道具......

只是真相很多时候都是残酷,绝望,苍白,尖锐的,她真的应该知道吗?有没有做好心里准备呢。如果她面对的会是最坏的结果,她又真的可以承受吗?是不是,其实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会更好一些,就像人们常说的,懵懵懂懂没心没肺的活着才是最好。

可是她已经浑浑噩噩的活了17年了,真的还要继续这样逃避苟活吗?总该有点知情权吧,而且,一直被蒙在鼓里随意摆布的生活,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呢?

初夏想得凝神,没在意间手指被叶片划伤,渗透出殷殷血迹——没想到这质感柔韧的通草花叶缘竟是这么的薄而尖锐的,稍不在意就让初夏划伤了手,初夏正欲皱眉喊疼,却发现自己血以诡异的速度飞快成虫后,迅速游走钻进花心中,橙黄的通草花华芒流离瞬间变成猩色的红。

屋内四周不知何时冉冉腾起缕缕白色烟雾,让屋内的一切都显得朦胧和不真切。

如梦似幻。

手中那株沾染了初夏血的朱红色的通草花随着雾气的浓郁居然自主漂浮起来,可以看到,每一片花瓣都熠熠生辉,艳美异常,而花瓣盛放着娇媚到极致后,花瓣居然一片一片的飘落下来,无数花瓣在室内突如其来的迷雾中飘飒纷飞,凄艳迷离中,一个身着红裙的女人,脚踏浮瓣,凌空而至。

“你——你是——”室内突然多了一个人,初夏的吃惊得瞳孔放大了一倍——即使平常因为阴阳眼的关系,她常常把鬼魂和正常人弄错,不能区别,可这个女人的登场方式,穿衣着装,就算是普通人也应该能看出来,这个女人不是正常人类吧。

女子面容精致,神情淡漠,红衣摇曳迷离。她悬浮在初夏面前,安静得就像根本就不存在。只是这般美丽的姿容,怎会被她的沉默遮掩?

“你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吧.....”初夏突然笑了,经历了许多,害怕的感觉居然也渐渐淡却,她不会害怕的手足无措,没用的几欲昏厥,虽然内心还在隐隐的颤抖,为这个突然出现,来意不明的陌生女子。可是,她终究是成长了许多,学会极力控制自己的害怕了,何况,她自己本身就是个魂魄固定在丧失机能的身体上的死人了......

女子不言,水袖轻扬,扬起一阵白雾,白雾浓郁成水于半空不落,室内的一切都变的更加模糊不堪,视野相当逼仄,初夏已经辨别不出屋内东西的轮廓了。她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那个女人要做什么,而在下个刹那,浓雾消散,眼前的场景又次第清晰,只是,此刻呈现在初夏眼前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卧室,而是一个复古的弄堂——耳边萦绕着冲天的鞭炮唢呐声和人群熙熙攘攘的说话声,那些声音从悉悉索索到响声雷动总共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而弄堂的场景也愈发清晰,大红喜字贴满,红灯笼摇晃.....

“草花殇情,千年得心——我是,花魅草心.....”那个一直悬浮在初夏面前的女子说话了,那声音轻轻盈盈的几乎低不可闻,初夏反应了好久才听清,而后草心又柔柔弱弱的开口:“我的原主人将我封存于务相竹箱中沉睡已有十三年了.....她滴存于我心的契约血脉已经干涸,恰巧,我们又已经完成新血入驻的初祭——现在,你是我的主人。”

当草心说完主人二字,她就郑重的从空中降落,半跪在初夏眼皮子底下,垂着柔顺的脑袋,以示忠诚。

“嗯?”初夏挠挠后脑勺,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草心的语言真诚,初夏也没有感觉到她的恶意。

而且当初夏呢喃的这草心的主人二字,又在看到半跪着的草心露出的半点异常丰满有光泽的胸部时,不知为何联想到了SM的色彩,这让初夏不由得脑补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内容,为此初夏紧张的神经不由得缓和了许多。

“那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在做什么?”

“这里是我原主人的回忆——我们在完成契约的最后一部分,也是我们通草花魅的【规则】:每一位继承者都要承接上一任的部分殇意,当你,与上一任魅主成功达成泣血共鸣后,我便正式听命于你——在这个我再现的八十年前,你会是个旁观者,见证者,亲历者.....参与其中,却无法改变,欲遣情殇,睢断愁惘。”

随着草心的话毕,眼前这个跪着的红衣女人又渐渐的化作一枝通草花,漂浮着,落到了初夏手里。

初夏捏紧通草花,沉吟良久。

草心的出现,是阴谋?是机遇?

这里又是一个出不去的域,她似是被强制性的关在了这里。随意抚摸了一下眼前雪白的墙壁,可以看见血色浮光隐隐闪现——每触碰一下这里的每一个物体,都会突然绽出血色的花来,而花开即灭,之前那芳华一瞬恍若幻觉。

初夏愣愣的站了许久,像是在思考草心的话,虽然这个域里,她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可是她还是感到很不安,那个所谓的殇意,到底会是多久,有没有一种可能,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毕竟是爷爷给她的箱子里的东西,爷爷对她向来不好,怎么可能会给她留下什么好东西,使自己羽翼丰满,拥有反叛爷爷的可能?

初夏放出几条血虫,开始对这个域进行啃噬。

却在这时,一直关闭着的门吱呀一响,随着光线的明亮,外面的嘈杂越加清晰,从门外匆匆来了一个旗袍少女,那少女一看见初夏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门外拉,边拉还边着急得絮絮叨叨:“小夏,你怎么还在里屋磨蹭啊,酒席已经开始了!夫人那里已经忙不过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插花啊——还是通草花这样的假花!”

“嗯?”初夏对少女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而少女不给初夏发问的机会拉着初夏就往外跑,

绣花的鹅黄色旗袍跑得迎风飞舞,少女大喘着气,额角淌汗,显然是非常着急了,却还是蹬着小腿快跑着——话说,这个面容秀气的少女的身高比自己矮大半个头呢。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少女不断的自言自语,显得非常急切。

“怎么来不及了......”

“今天,今天是小姐和姑爷大婚的日子啊,小姐从馥水城嫁到东城真是很不容易的——当然要盛大的举办,所以人手好缺的!咱们要快点赶到才可以,不能给小姐娘家丢脸,说小姐娘家偷懒的闲话!”少女坚定的说着,只是明明是坚定的语气,可她的眼角居然隐隐有了泪花,表情也委屈极了:“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宴会就要开始了,小夏你说,你说,小姐,小姐会不会被说闲话?”

“小姐毕竟是大人物啊,怎么会被说闲话呢?”初夏看见少女哭了,下意识的就开始安慰:“对了这里是哪里啊?”

第三十二章 通草花的秘密(三)

前一秒还在自己的屋子里,然而下一秒,却已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片刻之前的安静倏忽间远去,唯留喧嚣浮光掠影的蒸腾在耳际,真实得恍若现实。

但是初夏知道,她有种感觉,此刻她其实还在自己的屋子里,眼前的一切既不是幻觉又胜似幻觉,既非平行世界又恍如平行世界——方寸咫尺,时光翩若指尖沙,这里是草心翻转八十年的【域】。

草心,草心,我该信任你吗,留在这样的里世界,经历殇情?

穿着鹅黄旗袍与轻纱短衫的少女拉着初夏的手拼命往前跑,她被她温热的手拉着,一起越过了人群,挤过了小径,来到这偌大别院中最热闹的所在——那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的,正在办酒宴的大堂。

“锦若!过来!”

一声苍老而洪亮的叫唤。

顺着声音,两人从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管家装扮的老者,老者脸上皱纹耷拉,而言行举止都非常常干练,他叫着初夏身边的少女——锦若。

原来这个爱哭的女孩叫锦若。

锦若吸了一下鼻子,又拉着初夏莽莽撞撞的挤到管家老者身边,脚绊倒裙摆差点跌倒,好容易挤到管家面前,她尽力微笑了一下,说:“这不把小夏拉过来帮忙了吗?管家您别急呢!宴会才刚刚开始。”

“能不急吗?客人都到齐了,你们两个馥水城家的人手还不见人影!!莫不是你们小姐家的人都这般做派,也难怪我们少爷期初一门心思反对这桩婚事,老头我都看不下去喽!我们少爷一表人才,哪是你们小姐可以配的上的?而你们又磨磨蹭蹭的偷懒,让好一批客人干等着,这实在有违我东城待客之道!”

老者说道东城与馥水城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初夏隐隐的觉得有几分耳熟,却一时又反应不过来,到底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名词——真的,非常熟悉呢。

却不知为何,此刻的健忘症又犯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许你这么说我家小姐!”锦若据理力争,却被管家硬生生打断,他命令她们一个去厨房端盘子,一个在大堂给客人置酒。而后就昂首挺胸颤巍巍的走了。

而老者一走,先前哭嗒嗒,又怒又委屈的的锦若一跺脚朝管家吐了吐舌头以示不服,而后她重重的叹了口气,继而又强打起精神,她热切的对初夏说:“我去厨房,你在这里置酒,咱们一定要让东城家的人看看,我们馥水城的人都是好样的!”

“嗯....嗯!”初夏挠挠头,勉强答应,却在挠头时发现自己一直披散着的长发不知何时被丝带束起成两支,垂在后背,而一身明玉的男装也是被换过的,成了与锦若一个款式的玫红浅粉色旗袍,袍边还绣了一朵通草槿——这一身复古好看俏皮的丫鬟装,真是可怕,恍然不觉中就莫名变了装,这让初夏惊了惊。

“别愣着呀,酒在酒房,然后我先走了!”锦若松开初夏的手,提醒一句,而后急急的离开。

初夏远远的应了一声,她懵懵懂懂的看着陌生的四周,半新参旧的陈设,富有年代感的装潢,一部分参加宴会的人都穿着富有传统气息的术士装,包括民国时期的旗袍中山装以及唐宋时期的繁杂宫装,也有八十年前时代气息的简朴工装....真是非常的繁杂而不寻常啊。

是有些奇特的,虽然是八十年前,却也算是现代了,正常的世界即使是八十年前,哪有这么穿的啊,那么的与时代有着浓浓的维和感,却也散发着某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深陷的独特气息——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透着古老与神秘的奇怪的地【域】,时空交错的气息那么明显,而四围的喜悦四处洋溢——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众宾欢乐。

这是一个场面盛大的宴会。

她看的眼花缭乱,也带着一丝新奇。

放出去的血虫在这个时候游了回来,带着吞噬了的域之碎片,空气里,一个个小小的裂口被撕开了,可以看见苍穹的一角,一块深邃的裂口破碎在彩云深处。

透过那个裂口,可以看见原卧室设施的一角,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另一种现实风格,突兀的刺眼。

但是这个裂口只有初夏看得见。

“先离开这个来历不明的地方?”初夏对自己说。那些血虫的牙齿确实厉害,什么都能撕咬,包括草心的【域】。可是她转念一想,既然有着随时可以出去的能力,为什么不再待一会静观其变呢?万一不是陷阱而是机遇呢?

万一爷爷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箱子里有个暗格呢?

万一她会由此获得强大的,与自己憋屈的命运对抗的力量呢?

花魅花魅,通草花魅,怎么着也该是个灵物啊,而灵物最是不会说谎的。

初夏思忖着恍了恍神, 最后下定决心决定见识一番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又跃跃欲试兴致勃勃。她开始向酒房走去,先去置酒吧。

原以为自己会迷路,却发现自己对这里的地形,建筑,构造,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自己家?

初夏的脑海里,还未消逝的关于家的记忆,那年久失修而古意盎然的老屋,而小区半是零落半是翻新的公寓格局与这里的一砖一木,一墙一角,一楼一树,倏忽间重叠,融合——这里,这里,和自己的家好像,这里会不会是八十年前的自己的家呢?又或者是花魅根据自己脑海中的记忆而复刻出来的幻术?

只是如果是幻术的话就一定是有它的漏洞的.....

“新娘子来了来了!”

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叫唤,随着鞭炮声噼噼啪啪的响和人群的起哄声,一顶红色彩绣的轿子渐渐抬近大堂。

而从里堂里也走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穿着黑色红色夹杂相间的华丽喜袍,迈着大步迎向他的新娘。

青年眉宇英挺,嘴角微微弯起,勾着一个符合场景的微笑,他手持喜秤掀开轿子的帘子,时而应酬着客人的玩笑,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青年看似喜悦的面庞与周到得体的待客实则不过堆砌式的勉强应付,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刺眼得让发绝着的人怎样也移不开视线。

让初夏怎样也移不开视线。

熟悉的目光熟悉的眉宇————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掀开帘子后,首先露出一个女人纤细的绣花鞋面,而后一个盖着鲜红头盖的窈窕女子从轿子中出来了,在喜娘的搀扶下,迈着小碎步,一点点走近她的新郎。

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就凭这身段,这位新娘的姿容也绝对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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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是馥水城的七小姐,还在母亲胎中的时候便被指腹为婚给东城南康家。

两家的联合是为了一定的利益原因的——馥水城是南方大族,而东城南康是R市古族,两家一个缺势力扩张,一个缺上古传承,正适合联合起来,共商未来。一切算是为了家族,她无从拒绝,却也懒怠反抗,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好,一生被命定给了他人,也许有时候会是一种缘分呢。

她天性柔弱,也习惯了被安排着的生活。

但是她听说,她的他,不是这样性子的人。

那个人会反抗充满封建意味的古老家族的生活,会讨厌被安排着的人生而去独闯世界,会拼命修炼术法来摆脱家族的监视而去R市以外的,她听都不曾听过的许多地方——她也听说,他作为南康家的嫡传继承者,在十岁时就曾闹着哭着不想接受这样的束缚而要离开东城,他不想守护东城.....

那些断断续续的消息,她听得又惊又怕,又皱眉又向往。

还好,她从没听说他不想娶她。

海棠在清寒的初夏盛开,就在她十四岁的初夏,琳琅应邀去东城做客。那是惯于待在馥水城的琳琅第一次离开馥水城。一路上景色很是凋敝,那时正值饥荒,她看见许多衣衫褴褛的人面黄肌瘦的瘫倒在路边,被无数恶鬼精魅暗暗的吞噬,生命的力量一点一点散失,无数冻死骨遍布城内外,嘲笑着夏花的艳美。那个时候是琳琅第一次出门离开馥水城中的自家堡垒,对外面的世界产生的美好构造缓缓坍塌,馥水城堡和堡垒以外的世界原来是有这样那样的差别的。她生出人生的第一份怜悯与悲惘。

也许正是这份怜悯与悲惘打动了他?

那天她站在他家,古老的建筑将他们包围,气氛压抑而凝重,少年身着浅紫色棉麻长衫,规规矩矩的站在肃穆的大堂里迎客,他的身边,一个中年男人摸着他的脑袋,看不透表情。

在大家都来齐后,少年接人待物温文尔雅,应答如流,让琳琅,和与琳琅随行的馥水城中的管事很是满意。

时间的打磨中,那个听说着的少年,变化的已经那么大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后来在双方大人的建议中,让二人去院子里的花园中玩耍,名为培养感情。

而一到花园,离开了大人,少年就原形毕露了,先前的风度一扫而光,满脸的厌恶都无法掩饰,他折柳衔在嘴里斜眼看她:“你,就是琳琅?我将来必须要娶的人?除了漂亮根本没什么特别嘛。”

“你家人没教过你什么是礼貌吗?”琳琅翘着眉眼瞪他。对于他变化得超快的嘴脸是始料未及的,这是她出了馥水城后的,世界观的第二个重塑。

“教过啊....”少年无奈看天,飞云流离苍穹,有白羽的飞鸟浅翔,他说:“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听他们的,所有事,所有的,一切.......”

第三十三章 通草花的秘密(四)

可是,为什么,人生中会有那么多的桎梏?逃也逃不掉的,就像一个狭的牢笼,将你紧紧束缚其中,不得已的,成为一个无思无感无笑无泪的,木偶一样的人。

没有自由,亦没有自我——他们不在乎你怎样活,活的好不好快不快乐,他们只要你按照他们的想法与意志,踏上那一条被固定了的,他们自认为的为你好的路,即使你并不愿意,即使,每每叩问己心的时候,常常压抑得仿佛要窒息得死掉。

做着不想做的事,微笑着自己的勉强。

你只能一遍一遍的对自己重复啊: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已,凭什么自己会那么幸运的可以成为自己。

无从选择,唯有前行。

但是他好想好想,哪怕只有一次,也想自己选择一次。

“你在想什么呢......”琳琅看见眼前的少年话语带着意外的哭腔,山明水秀的眉眼中笼上一层说不清的阴郁不甘,和——委屈。

而少年脊背挺得笔直,天青色的袍子在风中微微的摆动,隐隐展露出的几分倔强和不羁与表情非常不符。

他先前的态度那样可恶,可这时,又是那样可怜,可怜的让她竟有些些微的心疼。

这个会娶我的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我能理解你吗?

“呵,让你见笑了,你呢,你也生活在那样传统的家庭里的,你的命运也是与我相似,你是,怎么想的呢?”少年浅笑,笑若春风,吹去了先前那一抹似有若无的阴霾,而表现出一种冷锐的敌意与试探。

像是在寻找某种认同,又像是在随意说说。

但无论哪种,琳琅都一时语塞的不知如何回答,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细碎的缓缓流动的光,像潮水,拍打过,流逝去。

沉默。

院子里弥散着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花香,这东城家的人也是足够风雅,沿着青砖的墙,种植了无数蔷薇科的植物,许许多多郁郁生长的杜鹃玫瑰芍药,灿若流彩,丽若云霓,红的像粉,紫的像霞,而暖风微醺,彩蝶招摇,凭添许多明艳。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花衬美人,美人衬花。

浅紫旗袍的琳琅,媚人得不像话。

到底年少,即使忧沉心中千般愁云万般惨淡,少年下意识的,还是失了神,为少女青涩的美,细微的悸动,一点一滴,生根发芽,悄悄的撩拨着的,是谁的心?

看着琳琅的垂眸斜看别处不答话,少年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仿佛早就预料到什么似的,因为曾试过太多无谓的挣扎,于是便习惯性的悲观与黯然,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少女与其他的人有什么不同。

大概也可能,更甚于是迷失在随波逐流的命运里了,呈现的,也不过单调疲乏的内心。

他带着三分冷意,七分不耐的说:“我们去别处转吧,耗耗时间,将大人搪塞过去,你也好早点回家。”

“.......”

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少年偶尔的几句不耐与讥讽,琳琅默默承受,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在东城的弄堂,院子里左右穿梭,将漫漫时光捱过到黄昏,算是达到父亲的要求,完成这个任务了,少年这才又领着琳琅回到大堂。

肃穆的大堂里,大人们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又一轮的闲话,然后他们笑眯眯的看着少年少女一前一后的到来,像看一对金童玉女,又像是透过这对金童玉女看到家族遥远的未来,那盛大的——扩张的势力与术法——他们笑容咧开到嘴边。他们是很满意自己当初的决定的。真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好计划呢。

“琳琅,觉着我东城比起你馥水城如何?嫁到我东城不吃亏的吧!”一中年男子笑问着问她。

“嗯?”琳琅抬头看那男子,与少年相似的眉眼,分明的棱角,却更多了几分沧桑的岁月感与当家者独有的老辣和干练。她回忆起东城可以说是辉煌的建筑,亭台楼阁,曲榭回廊,檐牙雕琢,流水溶溶。

以及少年阴郁的眸。

重叠了沿途的冻死骨。

无论是第一次远游接触了的外面的世界,还是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一切都似乎和她的憧憬与想象十分的不一样。

这个年月,虽暂离了战乱,却也足够贫瘠,可术士总是能活的更滋润些的。

她怔怔的,莫名的黯然,说不清的情绪,还有不能理解的道理,为这些奇奇怪怪的,无关紧要的思绪,竟没了言语。

这番有失大家闺秀的模样让少年的父亲认为少女的是默认东城的繁好,心下大悦,大概馥水城也不如人说的怎般厉害,又开始忧心两家联姻,又是否是馥水城的高攀?觉得少女的样子就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之前的决断是不是正确呢?会不会被族中长老会的人抓住把柄?而那术士界里一句行话:启良郊外馥水城,三才天里鸣惊人。中有几分真假?他是不是还要探一探虚实?

心中的算盘轻轻的拨动,计算着,谁和谁的未来。

琳琅的发怔让琳琅随行的几位管事也不太满意,很明显的皱眉,让琳琅自觉也失了体统,不像大家之人。她尴尬的笑笑,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打破这沉闷的是这个在琳琅看来有些乖戾的少年。

是变脸吗?

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锋芒毕露的扎人与惹厌,此刻在众人面前展现的正是一个进退有度,谈吐得体的翩翩公子形象,幽默而不失风度的言语,恰到好处的笑容与极具分寸的言行,一扫之前的沉闷,气氛渐次活跃,人们眼中有了笑意,亦让馥水城的管事展露几分敬意——这个不一般的少年,是配的上做馥水城的女婿的。

琳琅却是倍感惊讶的,虽说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少年的变脸,而眼下,少年即刻又是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那么的温文尔雅又人畜无害,完全没有同龄人应有的稚气与天真,举止从从容容,看起来是个家教极好的顾得上大局的睿智之人——应酬起来,比一个大人还像大人呢:正是一副东城当家者继承人的样子。

大堂里肃穆的气氛顷刻间生动起来。

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哭泣的声音,那种心被深藏在黒渊里永不见天日的委屈困顿害怕的哭音。

“冉....”琳琅轻唤少年的名字。

声音轻盈清脆,又有几分低迷。

听罢琳琅的轻唤,少年忽然瞪大双眸看她,眼中似有热泪涌动。为什么突然想大哭一场呢?卸下所有面具与不情愿的自己,剩下的,也不过一个“冉”字而已。而这个连自己都快遗忘的本名,此刻就这么被琳琅轻声唤起——她一定是了解他的是不是?不然,她不会念出这样一个字。

那代表了最初的自己。

又或者她只是太蠢,不合时宜的场合,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哎?琳琅你这就有几分不懂事了,还未过门的呢,怎么就叫了本名呢?”少年的父亲慈眉善目的说着,语气里淡淡的戏谑和,似有似无的不满。

在术士的世界里,呼唤本名是大忌。

证明生命本初的东西,若是被某个大妖怪听到了,可是不得了,许是会惹上*烦的,所以,本名的称呼是最大也是最基本的禁忌,当然关系及其亲密的人是可以称呼的,当琳琅嫁到东城,她便可以这么呼唤冉的,但现在她毕竟还是没有嫁过来,就这样的呼唤未免唐突,说不准就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少年的父亲目光尖锐的看着琳琅说:“在嫁过来之前,就称呼我儿子启吧。”

琳琅听出了未来公公的语调有些僵硬,掩饰着些微的不满。她低眉,轻笑,笑自己不符合平常的唐突——那么基本的事理与应对,却笨拙的居然都不能应对。

中年男子这充满不满的情绪也让馥水城的管事察觉,亦对启父的较真十分的不舒服,其中一年长些的管家当即就提出告辞。

这又引出新一轮的寒暄,绷住面子的,不痛不痒的告别。

就算是简单的告别,她居然也是不知道如何应付大人们的寒暄,只温婉的笑着,腼腆而柔和。

傻傻的。

“琳琅,你还会来吗?”少年启问她,听不出是客气的寒暄,还是不舍的询问。

琳琅突然走近少年,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这让少年的瞳孔一阵皱缩,她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会的,我会回来的。”

言罢,她忽然来了世家小姐应有的气势,一扫先前的失神与颓靡,她对自家几位管事命令道:“我们走!”

徒留少年对掌心的温热与瞬间的柔软的无限猜想。

以及,琳琅,似乎以牵手告别为掩饰,似乎在他的掌心中塞了什么东西。

“馥水城,也不过如此。”少年的父亲说:“启,你好好把握,成了婚,馥水城就是咱们的!”

“嗯。”少年随意的应答,眼中一抹冷色,对父亲,也对自己。随意应付几句,语调懒懒,却也是撑着好好公子的假象,压抑紧绷的神经一刻也未曾放松。

仔细想来,也只有在琳琅面前,他才是那个不经伪装的,充斥着负面情绪的,急需倾诉的那个可笑又可悲的自己呢。

好容易捱过离开了大堂,少年立马细看了一下手中琳琅塞给自己的东西。

一株浅蓝色的通草菊。

第三十四章 通草花的秘密(五)

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这株通草菊,浅淡的的蓝色清单婉转,显示着馥水城家术器一贯的精致作风,而日暮朝霞的掩映下,这一枝纤细的蓝色花朵,正细细流离着丝丝奇异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光。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这枝通草菊里所蕴藏的巨大灵力,即使只是拿在手中也能感受到的灵力的奔涌澎湃,压抑在通草花的外壳里几欲喷薄而出。

琳琅她,偷偷的塞给给他这株通草菊是什么意思呢....以牵手作掩饰的,偷偷塞给他这样一朵看似普通又不普通的通草菊。这是女儿家的那种充满娇羞意味的定情信物吗?还是,是有其他特别的蹊跷呢.....

而掌心,琳琅指尖的余温似乎还在微微的发热,削弱了些许他嘴角习惯性的讽刺的笑,这使自己的轮廓不自知的柔和。他微微的失神,看着手中纤巧的通草菊,莫名的,竟有些怅惘——那是曾经从未有过的情绪。

眼前仿佛勾勒出一个纤好少女美丽的形象。

以及那双如水般包纳万象的眸。

渐隐渐现的,挥之不去的,某种怀想。

听说,你是我要娶的那个人。

失神。

突然,通草菊的蓝芒大炽,阵阵冷风袭面而来,让启瞬间迷了眼,揉了揉略显干涩的眼皮,手中的花蓦地散着荧光浮空而起,蓝雾缭绕,细烟缕缕中,他看见那通草花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转旋转,不断旋转——由此卷起一阵小的气流,带动四围的尘埃起起伏伏,剔透着晚霞靡靡的光。

柔和的光晕中,一个身着浅蓝色棉麻衣衫的少年从半空悠悠降下到他的面前,木然着一张熟悉的脸,空洞的看着他。

“你.....”启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年——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形,举手投足里恍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另外一个自己,这是——

——脑海中,过往被强制记忆的典籍快速翻阅,调出与此时相符的判断。而当他终于认出这是怎样一个术器后,他不得不有些意外的震惊。

这个通草少年莫不是传说中的镜像草偶?就像书中所记载的,古时战斗或卧底潜伏时常用作替身的人偶,其高超的相似度常常是会以假乱真扰乱别人视线的一种非常高端的傀儡.,非常少见,炼制工艺也相当繁杂,材料亦是难找,以至现在几乎绝迹......像这样的术器不论在何时何地都绝对绝对是非常的珍贵难得,试想一下,当草偶可以模拟自己瞒天过海的存在了,许多危险的场合都能替你承受,这岂不是让自己有了第二条命?——几乎是可以作为本命术器的了。

此刻眼前的这个草偶不论相似度灵活度,又或者周身的气息,都与自己异常符合,言行举止流畅得没有半点停滞,怎么看,都是一件难得的好物。不论在馥水城还是东城,都该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事实上,馥水城有这等好物也是不奇怪的,而现在,琳琅将这么难得术器给了仅仅一面之缘的自己,这就有几分奇怪了——为什么呢?

“但凭吩咐。”通草少年低眉,讷讷的说了一句,却传递了许多十分明了的信息。

比如为什么他会是模拟他的样子,比如琳琅将镜像草偶给他的目的.....

“琳琅....”他呢喃。

你一定是明白的,对吗?

刹那间,启的心绪万千,似乎过去所忍耐的一切都会得到能够解脱的答案,那些在许久之前早就模拟了千万遍的计划,在得到这个草偶后大概都有了触发的可能。他突然明白琳琅给他通草花的意思了——让这个草偶代替他被囚禁,瞒过父亲,而他,要拾回自己的自由。

逃吧,离开这里,离开这压抑的无法挣脱的命运。

凭什么一生下来就要被被剥夺一切为人的权利,而饱受折磨的去学习那一套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术法?整日除魔卫道,活在生与死的边缘,在一个个命定的任务里挣扎着自己濒死的灵魂。

除,魔,卫,道,究竟有没有人卫一卫他的道呢!

还需装着识大体顾大局的少年老成,全无自己的乐趣,这才满足大人的虚荣心,这才算不丢了南康的脸!该死的面具不可,不允卸下――终生终世,永生永世,囚禁在这该死的东城不可踏出一步。把命运系给一座腐朽的城,守护这里素不相识的人!祭奠自己一世年华,像父亲那样,一辈子守护这个没有半点情感的冷漠的地方,凭什么呢?!从来没有人考虑一下他自己究竟想不想永远待在这里,成为他们所期望的继承人吗?或者,他有资格不愿吗?

他是东城南康家的――长子啊。守护这里是自己的使命――

――可重复重复,每天单调乏味的重复着同一件事,汗水与血液交织,苦痛和泪水相连,他才十五岁,却早就没办法像其他孩子那般玩耍了,没休没止的训练下,他亦没办法追求自己的渴望。

只剩下麻木空洞的心……

启抬眼看着眼前的通草人偶,心中有了计较。

也许,有了这通草少年,就可以替自己拖延更久的时间,可以让自己逃走了。

心中七分了然,向来黯淡的眸中映出几分流离彩,他嘴中念诀,奇异的文字凭空而现,紫芒闪烁,无数异字骤然渗透入通草少年的躯体之中。

随着异字的完全浸没,那任人偶全身一阵诡异的扭曲,肢体在一个说不清的空间里,发生着骇人的重组,无数细小的蓝色颗粒在靡靡晚霞中起起浮浮,当颗粒消去,最明显的,是眼前的少年那一张脸,顿时多了十二分的阴柔――露出几分琳琅的相貌来。

温温柔柔的神色,轻轻盈盈的语调。

“冉,你感应到了吗?冉,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通草人说话了,不同于之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嗓音,此时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的粘稠,以及相当暖心的关切之意――这是琳琅透着自己的本名术器,在遥远的馥水城与少年启对话呢。

穿透了空间的距离,以灵力的波动传达了的具象化的心音。

“是,我听得见,你说。”启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通草人。

“不,你先说,我需要知道你的想法。”

“我想离开这里,无论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我要离开东城!”启说:“所以,你帮我吧,帮我离开这里——

——让我们,展开一场盛大的,逃亡。”

“我们吗?”通草人讷讷的说着:“好,我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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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也不过十天,就当你短暂的休息好了。启父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闭目养神。席下,众多长老沉着铁青的脸,神色凝重的看着他。那群长老中间,一个少年被捆绑在大堂,没有任何表情。而透过少年感知一切的操纵者却在背后,面如死灰。

启父轻笑:

我亲爱的儿子,你逃了那么多次,你以为这一次就会成功吗?南康的使命与责任,并非可以如此轻易的摆脱的。

守护这世世代代哺育我们的宝城。

那是,你的命。

馥水城。

乌黑的阴云漫压上浩浩苍穹,山雨欲来风满楼,冷凝的空气,压抑得人呼吸困难,昏暗的光线稀稀拉拉,四野里死气沉沉没半点生机,唯剩下一声声透着凄惨与瘆人的呜咽从某处的黑暗里并不真切的响着。

城门外,一中年男子带领着一群看不清表情的人们,冷笑着与城墙上,一个窈窕的少女对峙。

“玩够了么?小儿女之间的腻人游戏?虽说我南康家讲究这先礼后兵,可你们馥水城如此不识抬举,就休怪我动手了——毕竟我也只是讨回我儿子。”启父开口,声音洪亮且极具穿透力,即使琳琅与他相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却也听得清晰。

玄青色的透明道场渐次布成,透明的空气里,时有道纹闪烁,整个馥水城的天地山川都被埋在一种极其特殊的域里,由东城人主导的域,现在结界已成,不仅外人进不来,而里头的人,也不可轻易的出去。

而启父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术士,个个不怀好意气势汹汹,强大的压迫力,一看就不是善角——这让琳琅微微的心惊,这个一直盘踞在J省的,又死板又古老的榆木疙瘩一般的家族,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号召力——或者说,从什么时候起,动用了那传说中的让万人觊觎的千年底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那么多不俗的术士,若非诱之以利,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而南康家已经开始不止守护R城了——他们开始动用那古老的宝藏....

呵呵,传闻中的南康底蕴果真是不俗的,只是,不似从前那般整日济世救民除魔卫道的纯粹。

杂念与野心,悄悄蔓延。

“伯父您这是什么意思?”琳琅冷声到:“家父让我好生待客,而你如此来者不善,可真是让儿媳我很难办呢.....”

琳琅神情倔强,而额际间却是有许多冷汗不经意间滴下,她一眼看见启父手中捏着的通草菊是什么东西了——即使曾预料过这一场闹剧般的行动会被发现,可是为什么这么快?怎么可能那么快——这通草菊可是琳琅家的镇族四宝之一啊,蕴含无上灵力,所化草偶,怎会那么快的被发觉呢?而将此宝偷予他人本就承担了许多压力,现在启父,拿着术器找上门来讨儿子,那术器可实在是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了。

但祸事是她闯下的,她必须承担。

只是,冉啊,我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你快逃吧,在这段时间继续的逃吧!逃到你想去的地方,任何地方,不要回来了!去寻找你的自由!

你,快逃吧!

第三十五章 通草花的秘密(六)

张灯结彩的东城里,四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息,满眼的红铺天盖地,冲天的喜乐响彻云霄,气氛热烈而暖溶。

花轿落,新娘盖着大红的头盖迤逦行来,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走至大堂,在众人的祝福中,开始进行新婚的仪式。

初夏作为一个婢女,现在正手忙脚乱的给诸多宴席上的客人添酒,她跑来跑去,跑前跑后,跑上跑下的都快累瘫了,而吆喝她做事的声音接连不断,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而下人的数量又远没客人的多,这导致初夏不得已身兼数职,她一边忙一边在心里无数遍腹侧——东城这家倒地丫的请了多少人?只听说喜宴大摆十日什么的,那她岂不是腿都要跑断!!她开始犹豫自己是否还要待在这里累死累活。实际上这里作为一个虚幻的域,一切的运行都是被注定了的,她虽看似融入其中,实则不过是空忙一场。

她的任何行为对这里都不会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她离开了自会有真正的小夏代替自己的角色继续下去。

而现在自己作为一个婢女的角色,还真是累人啊.....

而锦若明明也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却好像不会累一般,对干活抱着极大的热忱,拉着初夏忙里忙外,劲头十足,时而露出一个大大甜甜的笑容,让准备偷懒的初夏感到异常羞耻,从而更卖力的干活,跟着锦若一起“开开心心”的接受封建压榨....

时而,初夏抬眼望向远空的苍穹,一道显眼的裂痕划破天宇,裂痕很深,黑黝黝的不见底,而裂痕周遭的云朵渐趋模糊,隐隐流露出许多与苍穹不符的色泽,斑块——如果仔细辨认那些色团的形状,可以隐约的发觉,那些都是家居的模糊侧影。

那是,初夏的卧室的倒映。

血虫的蚕食正在加剧,无论是裂痕还是天空的模糊度,都在放肆的扩张,想必用不了多久,初夏就能轻轻松松的往返自己的卧室与域了。

当然那些场景,也只有初夏自己能看见。

留在这里好累,她是不是应该离开?

而这个【域】就如此轻易的被血虫蚕食,到底是血虫太强,还是【域】太弱?又或者,草心本就无心困住她?而不论如何让,这里毕竟都是奶奶留给她的东西所幻化出来的,即使心中诸多疑问与惶惑,她也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也许会是得知真相的重要线索,初夏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以此,强迫让自己待在这个【域】里,接受万恶的封建主义“压迫”。

但是她,真是,累啊......

“小夏你看啊,我们小姐!”锦若拉着初夏的衣袖,面带娇羞与兴奋的说着,那表情恍若含春少女,就像后世动漫里的百合少女那样!初夏有时候真的怀疑,锦若每次谈到小姐都那么兴奋,双眼闪闪发亮的相当梦幻得很不正常,哎哎,这小妮子是不是爱上她的小主人了?

“嗯嗯。”初夏应声回答,顺着锦若炙热的目光看向大堂里,那个身形曼妙窈窕的红衣女子,即使用盖头蒙着也遮掩不住的惊人的美感。

这样美好的新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为什么,让她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意?明明只是初见,却仿佛早已相识,心中有无限的委屈想向她倾吐,而话到嘴边,只剩苦笑。

与新娘周身柔美气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郎那张看似温润的脸,他眼中的神色极不纯粹的复杂,杂糅着冷酷的冰冷与纠结着的温柔爱意——总结下来,甚至可以用爱恨交加来概括了。尽管在人前得体举止,恰到好处的笑,与为新娘挡酒之类看起来非常贴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初夏看来,竟有种虚伪的既视感,好像这一切都并非真心,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博谁一笑而已。

也许是同为女子的缘故吧,初夏莫名的就有些心凉,并为这个新娘感到丝丝扣扣的不平——这个新郎,怎么能这么待她?

思绪到这里时,他们已经拜完高堂,在众人的掌声与嬉闹的起哄声中,进入洞房。

看着这对新人远去的背阴,不知为何,初夏的心情竟有些沉重。

这时锦若趁人不注意,对初夏悄悄耳语,她说:“我觉得东城家的人配不上我们小姐。”

语气很愤愤,但更多的是一种难掩的委屈之意。

哎?哎?哎?难道这小妮子真的爱上她家小姐了?因为无法与自家小姐双宿双飞,又对自家小姐嫁人的事情感到不甘,而开始厌恶新郎的说新郎坏话?

咳,百合大法好~初夏有点不合时宜的脑补这对主仆十八禁的限制级画面。

鼻血....

“我们小姐都是为姑爷好,可是姑爷却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误解我们家小姐,小夏,你也看出来了吧,姑爷待我家小姐的样子,根本不像真心爱她,而东城家的人,对咱馥水城也是,好凶好凶....”锦若自动忽视初夏鼻子里突兀流出的红色液体,而絮絮叨叨的讲着这桩婚事的诸多不好,一心沉醉在讲新郎的坏话里不可自拔。

“嗯?”初夏看着锦若,脑海里开始飞速思考锦若话里的意思,而锦若神色复杂,很显然是知道什么内情,除却百合大法,这里头,可能还有其他一些说不清的门门道道?联想到新郎举止的诸多不自然,初夏心中也是疑问重重,纠结了半天自己到底应该怎样打听出锦若所知道的内情,最后她决定用激将:“那个,我就觉得新姑爷好的很,你怎么能这么说姑爷坏话呢?”

“哼!”果然,锦若的脸瞬间气的通红,像炸了毛的公鸡,气呼呼的将一切娓娓道来:“三年前,我们的“好”姑爷又想推卸家族责任逃亡,还拉了我们未过门的小姐下水,我们小姐为了给姑爷争取时间,本命术器都借给姑爷放在东城了,明明策划的很好,谁知,谁知东城家没多久救发现了猫腻,气势汹汹的来兴师问罪,家主为此气的一病不起,将我家小姐打的只剩半条命,而且无论怎么拷问,我家小姐都不说,但最后,东城家的人绕过我家小姐还是找到了漂洋过海,逃到国外的姑爷,结果姑爷一被抓回来就质问我家小姐为什么暴露他,毕竟整个计划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一点也不想想自己被发现会不会是有自己原因,很多家族对自己的族人都有定位的血术的,他却一口认定自己被发现是因为小姐背叛了他,真是岂有此理——你是不知道当时姑爷质问我家小姐的嘴脸!也不顾我家小姐重伤在身,真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

“那两家既生嫌隙,小姐她为什么还要嫁过去啊.....”

“不知道...”锦若低眉,眼眶中仿佛又有泪水打转,那是她替小姐委屈的泪,她突然抬眼看她:“小夏,不如我们联手阻止这场婚嫁吧,带小姐离开这里,浪迹天涯,我锦若一定会服侍她一辈子的,何苦待在东城受罪!!”

“额....哈?”初夏吃惊的看着锦若,开始思考锦若的脑回路是怎样一种构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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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房。

琳琅端坐在柔软的婚床上,红裙曳地,气质温婉。

新郎启拿着喜秤挑开琳琅大红的头盖,露出一张比之三年前,出落得更为精致妖冶的脸,启心情复杂——这是一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啊,眼前这个人,是背叛他的妻子。

琳琅一双媚人得桃花眼斜睨的看着沉默的启,脑海中突然勾勒出他的家人将他抓回来时,他那张血腥的脸,和歇斯力底的悲伤——像重获自由的小鸟又被囚禁金丝樊笼,于是一瞬间悲哀,愤怒,憎恶....一切的负面情绪顿时上涌,任何人都可以从他那时稚嫩清秀的脸上看到的,绝望,彻骨的绝望。

心开始剧烈的疼痛,为他的误解,为自己委屈,更为,她一瞬间油然而生的悲惘,她不忍心他的世界会是那么的灰暗下去。

她突然有那么一丝妄想——成为,他的光。

于是她原谅了他误会自己时的诸多不敬,毕竟除了她,他再没其他人可以倾吐,除了责怪自己,他还能怎样表达自己的绝望。这是个可怜的少年啊,他需要她。

那个茕茕独立,孑然一身的启,需要她。

眼下,她嫁给了他,一袭耀眼红妆,好看的不像话,她说:“官人,别来无恙。”

媚眼如丝,撩拨得人心痒痒。

两方红烛摇曳闪烁,有蜡泪汩汩而下。

“你会遭报应的。”他咬牙切齿的呢喃,表情笼罩在阴影里,黑漆漆的几分阴森。

而她突然抱住了他,她说:“我愿意。”

我愿意遭受你所说的报应。

即使后来一语成箴,可是,我愿意。

被琳琅柔软温热的身躯贴上,启的身体一阵难耐的酥麻,心底的厌恶渐渐的竟有些消融,意外的,他突然覆上她的唇,近乎贪婪的吮吸着琳琅口齿里醉人的芬芳。

轻解罗衫,共赴巫山。

“你可不可以信我一次....”良久,香汗淋漓的琳琅娇俏的喘息道:“我真的,未曾说漏你的行踪一字,就连草偶,也不应该是有问题的....那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其实也是不知道的....”

“狡辩。”他说,边说,边开始狠狠的索取,而脑海里却浮现出之前无数次的逃亡时,那相似的场景,似乎自己无论逃到哪里,行动多么的天衣无缝,最后总会被抓到,而有时自己一旦产生一些违逆家族的想法,这都能被父亲第一时间发现,从而对他展开一轮又一轮惨烈的“教育”。

家常便饭般的严刑拷打。

如影随形的思想洗脑。

.......

这让他偶尔也是一瞬间的怀疑。

个中缘由,会不会,真的是有什么猫腻?

第三十六章 宿命(一)

“逃吧逃吧....我们一起带着小姐离开这里好不好...小夏,我们带着小姐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锦若拽着初夏的粉紫色袖口,喃喃的说着,神经质一般,语气里混合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而她栗色的眸中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迷迷蒙蒙的样子,显得她的异常空洞。

她一遍一遍的重复,话语里几乎带了哭腔:“我们带小姐离开这里,离开东城,离开吧....这里,小姐不能待在这里....不能,,,,,.”

“可是,为什么不能呢?”初夏反问着。

......

夜幕不知不觉间降临——这是,清幽的夜——

——启和琳琅的新婚之夜。

是夜,无风无月,星河天悬。

锦若和初夏这时又被任命为守房丫头,悲戚的守在婚房门口。

可以听见从婚房内传出来的婉婉转转的暧昧私语,引得人浮想联翩。

而锦若守在门口,一双栗色水灵的眼睛朦胧出点点滴滴的泪来,划过稚嫩的脸颊,亦濡湿明黄色的衣衫,她死死的拽着初夏的手,怔怔的神态,只一个劲的喃喃:“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已经开始了啊,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的结局已经展开了.....”

“什么,什么开始了,你在说什么呀?”初夏问她。但锦若却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让初夏更加疑惑,而下意识的,一厢情愿的认为锦若是对小姐单相思,但因为家境,性别的原因而无法在一起,现在又在门口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姐和别人在一起,从而内心受不了的变得魔怔了,哎,可怜的孩子啊,也是个为情而苦的可怜人。想来,如果这小妮子再晚生几十年,到了开化的现代社会,想必家境啊,性别什么的应该都不是问题吧。

初夏用饱含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锦若,想要安慰她点什么,只是此时耳边的暧昧私语起起伏伏不息,总让她有种身临艾薇现场的既视感,脸色莫名变得很烫,即使她们只是在门外守着,可屋内的声音就是萦绕耳边,真切无比而画面感极强,这让她无暇顾及锦若的诸多不对劲,继而好好安慰她,而只能自己紧皱眉头,试图抵抗屋内太过露骨的情愫。

就像一句俗语,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她没办法好好劝她。

“我们可以先走吗?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初夏为难的说着,算是对锦若邀请自己带小姐私奔的拒绝,她的眼睛又瞥了眼苍穹,白天清晰可见的,天空那撕裂了的裂痕,在此时因为夜晚的光线黑暗而不那么明显了,却还能借着星光隐约看见那幽深的轮廓,以及在裂痕周围的细小红色软虫,在零星的散着一闪一闪的红光。

如果让她在这里守一夜,那她还不如直接回去呢。而且天色已经那么晚了,流澈的母亲会不会发现什么端倪?从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事端。那更重要的是,么久的时间,流澈他在清屿酒吧究竟恢复得怎么样了?她该不该回去看看他?

“我知道小姐很爱他,可是,值得吗?”锦若将头埋得很低,仿佛在压抑忍耐着什么,非常非常极力的压抑忍耐,以至于她整个瘦小的肩膀都在剧烈颤抖。突然,锦若抬起头,恍惚间,初夏忽然看到,锦若一双栗色的眸子里居然散发着一种浅红色的光,一张清秀稚嫩的娃娃脸,变得熟悉又陌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是谁?你是谁?

不止是对锦若。

在看到锦若诡异的双眸的那一瞬间,初夏所有碎片化的模糊印象慢慢的拼凑,聚集起来,她突然间似乎就想到了许多记不太清的东西。

比如婚礼上那个异常眼熟的青年,比如东城这两个字,比如这里熟悉的场景。

这里,这里是.....

“我们进去,带小姐走!”锦若看着初夏,用异常坚定的语气。

“哈?”初夏大惊:“这个时候进去?这这这这.....”

这岂不是要见识到一场现场版十八禁?额滴神,怎么可以?初夏腹侧,就算要带小姐走,也该在婚礼上抢婚看起来比较帅一点啊,而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人家都洞房了,锦若这小妮子又丫的凑什么热闹啊。何况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初夏她想离开这里远远的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和她一起进去?

可是,不等初夏回答,锦若就强拉着她强推开了身边这扇檀香木雕的大门,用一种初夏未曾料想到的力气。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初夏闭着眼,不敢看眼前的场景。

而锦若温热的素手依旧拽着初夏的袖口,拽着她向前跑着,冲着——前方的路仿佛遥远得没有尽头,好像无论怎样跑,都不会跑到边际,或者撞到什么障碍物。这很奇怪,一点也不像一个卧室应有的格局——毕竟,一个卧室无论再怎么宽敞,也该是很容易跑到边界的,或者至少会撞到家具什么的,而且吧,按理说屋子里啪啪啪的人看见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也该惊叫一声是不是?

可是,她们就一直跑,一直跑,如入无人之境,没撞上一点障碍物,四周也是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连她们的脚步回响声也没有。

初夏感到些许不同寻常,便慢慢的睁开了眼,视线里的黑暗渐渐的明亮,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在新娘新郎的婚房里头!!她,这是在哪里?

四周是一方缭绕着雾气的白,锦若拉着她的手,就这么诡异的踏在这一方突如其来的,纯白的土地上,前后左右上下,东西南北里外,都空空茫茫没有任何东西,有的,唯剩下一望无际的白,空虚的白,寂静的白,无尽的白。

就像到达了另一个世界。

抬眼看向天空,初夏看不见之前血虫撕裂了空间的痕迹,这让她一阵紧张和,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会不会,她会不会回不去了啊.....

迅速划破伤口,初夏又放出一连串血色的虫子,而自己一张惨白的脸,也为此隐现出一片繁复的血纹,覆盖了大半张脸,像一朵摇曳的花,彼岸花。

“这里,是哪里啊?!!锦若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锦若不答,只带着初夏一个劲的跑着,两个人,就像两个黑点,在这一片无尽的白中可笑的移动——她们在这一片白中显得多么渺小啊,更别说放出的血虫了,还未找到可以撕裂空间的缺口,便早已迷失在无尽的白中,一去不返。

渐渐的,初夏便引失血过多而开始感到眩晕,并不断的喘息,有冷汗,顺着她的脑门一直流到脊背。

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初夏试图挣脱开锦若的手,却不得,她憋屈的被锦若强制性的拉着跑,不能停下——她们飞速的跑,痛苦的跑。

渐渐的,四周的白像遇水的墨般褪去,四周的景色开始有了不同,出现一些明亮得色斑,虚无的一切倏然间有了较高的辨识度:初夏看见那张红木床上一男一女正在忘我缠绵,红烛摇曳,初夏羞得一阵惊叫,正想闭紧双眼无视这一切,而画面却突然一转,迎面而现的是一个躺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少年面色蜡黄,脖子上盛开着一朵璀璨的红色花朵,显得妖异而诡谲。

原本少年是躺在一片暗红色的血泊中的,可那些血泊不知为何自己动了起来,自己向少年的躯体中流去,像是在为少年做自我恢复——这种鲜血倒流的场景让初夏莫名熟悉,她愣了愣,接着恍然间就意识到,自己明明也就是能够鲜血倒流的活死人!

她睁大双眼细细的看着,看着那一滩仿佛有生命的血液啊,分明也是由一条条细微的虫子组成,它们扭动着柔软的躯体,一点一点游向少年——此情此景让初夏联想到昔日濒死的自己,也是无数的血虫一点一点的爬进自己的身体里来维持自己的“活着”。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什么太过剧烈的感触,而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别人与自己相似的回血方式,不知为何,让初夏有种放大了的恶心感。

原来自己和那个少年一样,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一连串恶心的爬虫.....

忽然少年四周突然多了一群人,为首是一个和少年有七分相似的中年人,抚摸着手里的扳指,冷笑着看着地上昏寐的少年,他用一种冰冷的,让人发寒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愚蠢的儿子啊,你是跑不掉的.....

这是南康家的宿命....”

南康家的宿命?

初夏喃喃的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讽刺,她若有所思:说什么跑不掉,明明是少年的体内也被种植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血虫啊,那样恶心蛊术,在日日夜夜侵蚀着他们的身体,把他们蛀空,当某一天鲜血和血虫置换,家族便得到了可以掌握的强大“武器”,继而更为稳固的守护这座城,已成屹立在为各大势力之上的最好工具。

脑海中仿佛浮现整个R城的场景——从小包围着自己的那一片白墙黑瓦,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守护着一样,城市里的喧嚣进不了曲曲折折的深巷。神秘的风俗和家常琐事早已融为一体,成为人们的生活方式....这样一片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南康家世代居住,保护的美丽地方啊。

像宝地,也像囚禁金丝雀的华丽囚笼。

至少,并不是每一代南康家的子孙都愿意心甘情愿的,一辈子留在(自愿困在)这座城里,耗尽心力,守护这一方算是不错的土地,从而而放弃更有诱惑力的诗和远方。

即便是宿命,我也有权利不愿的啊.....

地上少年早已昏寐过去不省人事,他听不见中年男子的话。

锦若拉着初夏依旧在向前跑,旁若无人的跑,在场的人似乎没有一个看得见她们两,锦若拉着初夏穿透躺着的少年,也穿透围着少年的那一群人,踏着时间的脚步,跑向,更为模糊和遥远的前方。

那是,哪里?

第三十七章 宿命(二)

锦若牵着初夏的手不停的奔跑,不断的奔跑,跨过了时间,越过了空间,远方的路被无限拉长,前方是没有尽头的前方——去哪里,你要带我去哪里?

四周的空气开始隐约的扭曲,脚下踏着的土地改变了坚实的质感,失去了永恒的属于土地的坚实,时而绵软时而波动,踩下去的每一脚都异常的不踏实,甚至让人害怕——这样充满危险感的奔跑着,好像下一秒就会踩空。

世间晦暗,耳际的风微凉,给大脑带来清醒的冷意,初夏看见锦若翩飞的橙黄色旗袍染上血红,讨巧的一双丫鬟髻渐渐披散,飞舞在空中,身形从稚嫩的童躯渐渐变得丰满纤长——眼前这个牵着自己手的锦若在以一种奇异的速度变化着,变化得,不再像是锦若,而像是,而像是另一个人——

——“快走,快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们要去救小姐.....救主人!”

“嗯?”初夏疑惑出声,并不理解锦若奇怪的话语,而一直只顾向前跑的锦若忽然将头转了回来,此刻映现在初夏眼前的,是锦若与之前灵气逼人的清秀完全不同的一张妖冶的脸!但是,好熟悉的容颜,她认得这张脸,是谁呢?这还是锦若吗?这分明是草心的脸!

锦若就是草心啊!

“花魅!你是之前那个带我进来的通草花魅!”初夏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说着。原以为花魅隐匿起来在哪里观察自己,没想到她其实这几天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以锦若的身份,以一个和自己同为丫鬟的身份!啊,说什么经历殇情,草心你究竟是什么目的?!

草心的一双明媚灿烂的眼红肿着,有泪满蓄,却迟迟不肯落下,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悲伤,她哽咽着声音说:“小夏......我们快走啊!”

快走,可是,去哪里呢?

初夏挣脱不开草心的手,或者说,是她一直没能放下草心——初夏突然发觉,哪是什么锦若拉着自己的手一直跑啊,明明是自己自始至终都握着那支从暗格里拿出的染血通草花啊!

是因为自己的潜意识里也在觊觎着这通草花的力量却反被反噬而产生的幻象吗?

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觊觎着她的力量却又相当不信任的想要逃离草心的【域】吗?

是因为自己对血虫的力量过于自负而轻视了奶奶留下的本命术器吗?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而当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前方的锦若已然消失不见。

唯手中的那一枝通草花,质感温润清晰。

此刻,明明是初夏自己拿着通草花,借助血虫的吞噬力踏碎了她的域啊,也因此加快了这个域的不稳定运转,让这里的一切的流转都失却了规则,而充斥着无序的混乱。

从什么时候起的?是从什么时候起?完全不自知的,初夏她其实早就进入那道被血虫噬咬了的天空的裂痕。只是裂痕里,不是她看到的,想象的,自己的家,而是更加紊乱了的草心的【域】啊!

说什么经历情殇,事实上,这个由草心主导的域,当拥有琳琅血脉的初夏踏入的第一刻起,主导权就早不由谁控制了。

奔跑在域的裂痕里,迎面而来错乱的时序,她来到了哪?她要去哪?

四周飞速变换的场景开启了新一轮的定格,域里四季轮转,无数残叶随风散落,从天空的裂痕,落在地面繁复的古建筑上。

“你不能这么做!”空灵的女声,却夹杂着很明显的老态,依旧是异常的熟悉。

这声音从很远很远的远方传来,这声音,就在咫尺。

初夏发觉身边的场景又转换成了熟悉的东城,在西厢的书房里,一个女人正愤怒的指责着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琅儿,你不要太天真了,嫁给我三十年了,还不明白吗?我南康的宿命....你也一起和我绑定了的必须要接受的宿命....你不会不甘吗?!该死的,宿命!”

“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女声渐趋柔和,却依旧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爆发力,和话语中的坚决,初夏走近西厢房,鬼使神差的,她后背紧贴檀木的门,企图听明白他们的争吵:“我愿意陪你受苦,我爱你,可这件事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我,一定会阻止你!”

“哦?你倒是试试,你能不能阻止我,即使,我也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我一定会阻止你!”

嘭的一声,像是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初夏被惊得打了个哆嗦。

“谁?!”

门内的人异口同声,紧闭的檀木门倏忽间被打开,一对眉眼熟悉无比的中年夫妇一齐出现在初夏眼前,戒备的神色以及,眸底一闪而逝的凶狠。

熟悉的凶横。

那是步入中年的琳琅和启,那是——初夏还算年轻的爷爷奶奶。

而当他们看见站在门口呆愣的初夏时,他们紧绷的神情渐趋放松,中年的启对初夏说:“是小夏啊,是送我之前说的茶水的吗?放在里面吧。”

“嗯?”初夏忽然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正端放着一壶新沏的茶水——是了,她是初夏,但他也是东城的丫鬟小夏啊。

初夏小心翼翼的将茶水放到里屋的桌子上,再小心翼翼的退下,却故意放慢了动作,只为再看一眼内心珍藏的那个人——眸光终于看见琳琅的时候,内心深埋的亲切温暖愈加强烈,继而她忍不住短暂的沉溺了一下这难得的亲切温暖,心中又开始莫名泛酸和委屈了——是你吗?那个对自己最好最好的人啊,那个在自己七岁时就死去的奶奶......

眼眶一湿,初夏走近琳琅,微微伸出手想要触碰,而手伸到一半却是停滞在半空,而僵硬的换成将水杯调整位置的动作——她不敢触碰,她怕一碰就成水中月镜中花,一切都消失不见,更怕自己一旦触碰,眼泪就会决堤,她会抱着琳琅痛哭,告诉自己多么的想你,多么多么的思念你,并埋入琳琅的怀里,细说曾经,再好好的哭诉一回——她这些年过的一点也不好,奶奶你走之后,爷爷待我一点也不好.....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她也许便会沉沦于这个有奶奶的域,而再也不想出去了吧。

“小夏怎么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是不是锦若欺负你了!”琳琅关切的询问,声音和容颜一般娇媚,虽步入中年,却还是风韵不减。她抚摸着初夏的头,温柔的说:“你告诉锦若,如果她再欺负你,我就把她重新编织,作你的花叶!”

重新编织?作我的花叶?

初夏恍惚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琳琅的意思,是了,锦若就是草心,草心就是通草花魅啊,通草花是用通草编织而成,既能编织成,那也是能够拆开重编的——琳琅她知道锦若是通草花啊,琳琅也一定是知道锦若就是草心吧,因为草心是琳琅的术器啊。

那么她呢,作自己的叶子,她化作的那个他们口中的“小夏”身份的自己,又是什么呢?锦若她又为什么常常欺负着小夏到了连主人都偏心小夏的程度?

模糊的记起暗格里的另一株幽蓝色花朵,小夏她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你......”初夏轻语,想要说点什么,而突然间,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在消失重组,变换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蓦地,一片黑暗,一片雪花白后的又一片黑暗!没有琳琅,也根本没什么启,甚至连西厢房也不存在。

手中通草花的质感温润得有些过了头,透过通草花散发出的细微的光,无数银色的粒子飘散四溢飞舞澄空,映彻黑夜,夺目的漂亮。眼前不知什么时候起,消失的锦若又出现了,还是扎着丫鬟髻,一袭橙黄色旗袍,并鼓着两个腮帮子气喘吁吁的拉着初夏不断的跑,边跑还边说什么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言行举止依旧是令初夏熟悉的怪异,却也让初夏莫名的倍感亲切,这个不属于草心的锦若又出现了,她又拉着自己跑,每一步都踏出一声空灵的回响,哒哒哒,哒哒哒,像水滴落在青石板上,黑暗死寂的四围,每一步都那么响亮,直击人心——直击初夏的心。

“锦若,锦若。”初夏唤她,锦若应声转头,是一百八十度的诡异姿势转头,脖子扭曲得让人害怕,而锦若娇小的身躯上意外的顶着一张不属于她的妖冶的成人的脸,草心的脸。

阴森的脸。

“同为本命术器,凭什么你能受取主人的心头血!”草心张开与精致的脸完全不符的血盆大口,露出颗颗锋利无比的森森白牙,凶狠的瞪着初夏,叫得撕心裂肺。

“嗯?”初夏一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重叠了另一种嗓音和情绪,就像,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莫名的画面——是另一株幽蓝色的通草花,寂静的躺在暗格里,没有声息。

“我只是刚好在主人手边而已啊......”初夏不受控制的答复着摸不着头脑的话:“所以这一次的仪式,我让给你了啊......”

“你凭什么让!我不需要你让!你怎么配让!我才是最爱主人的人啊!这一次主人一定会选择把心头血赐予我的!”

草心恶狠狠的说完,又一百八十度将脑袋转了回去,继续拉着初夏的手狂奔,并更紧的握着初夏的手。

或者说,是初夏接受着这通草花的指引而独自奔跑,并更紧的捏着手里的花——因为她现在记得了,她的手里一直一直,都拿着那朵花呢!

然后,她要指引自己去哪里呢?

第三十八章 宿命(三)

眼前这枯燥的无尽的奔跑究竟有没有尽头?晦暗的视野里什么的都不存在,漫长的远方通向哪里?没有人知道,你只需要一直跑一直跑,跑向未知的命运,逃往宿命的终点。

初夏细细的喘着气,汗水印透了轻薄的衣衫,衣服腻在了身上让初夏非常的不舒服得感到一阵冷湿,奔跑渐渐的停下,初夏站在原地轻微的喘气。良久,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的平息——真奇怪,她明明早已死透,可身体却还保持着活着的记忆,只是身体的每一次律动,都不再是为了延续生命,而是机械的保持着一种下意识的体征罢了,这也恰好可以让初夏欺骗自己,也许她还没死?

没有也许。

当初夏停下来的时候,四围的黑暗也变得模糊可辨了,不再是深入骨髓的黑,而是一种可以窥视的模糊。捏紧手里的通草花,初夏在死寂的黑里缓慢移动,每踏出一步,黑暗就如见了光的鬼魅一般退散了开来,而当黑暗完全褪去,视野回归清明,初夏发现自己这一次又置身于一个类似于地下室的奇诡地方。

这个地方让初夏莫名的有种本能的排斥,一股生冷的恐惧渐渐蔓延全身,让她的头皮阵阵发麻。她一定是曾来过的,并且切身体会过许多并不愉快的事。

却想不起来。

啊,这里是哪?明明是似曾相识的,却又该死的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但是她知道,这里还是东城,东城的某一个地方。

但是她知道,这原属于奶奶的通草花是在用它的方式向她传达那久远的,尘封的真相。

她就是知道,她在接近答案的路上。

只是,这里的时序究竟又轮转到哪一个时刻?释放的血虫无时无刻不再继续着啃噬,在某个初夏召不回的角落,也将自己无法再生的血液彻底遗失。

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

初夏深入地下室,一步一步探寻她想要知道的结果。

而随着她的深入,她听见一些很奇怪的声音,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在耳际缭绕不息,像金属的碰撞,但更巷骨骼间撞击的脆响,让人毛骨悚然。这是什么声音?夹杂着几阵苍老而痛苦的尖锐*,可怖异常。

像看一出戏剧,初夏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手中的通草花一亮一亮,红芒大炙,似乎也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想要传达,似乎也在为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而心碎的悲鸣。

深入地下室的彼端,初夏看见一团熊熊的赤色火焰,在黑的深处燃烧着。

一个熟悉的苍老身影正背对着自己,因情绪激动而抖动着肩膀。

瞳孔下意识的紧缩,这背影威严如山,让初夏如此惧怕,以至于头皮止不住的发麻,心脏剧烈跳动得仿佛要冲破胸口。

混乱的时序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眼前的这个老人白发长须,长袍斯文,举手投足一派正气凛然的仙风道骨——有时候初夏也觉着奇怪,在她心里,他明明是那么坏而可怕的一个人,可是他却周身没有一点阴郁之气,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使人安心得正气浩然,一身并且值得信赖,可以依靠。

若非朝夕相处十几年,任谁也是无法看出他深藏的狠辣的。

初夏一看到这个熟悉的正气背影就想逃跑。

这个她最不想最不想直面的人——

“爷爷....”初夏呢喃,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一副认错的好好姿态:事实上一旦真正面对爷爷时,她是既不会抵抗也不会逃跑的。因为她知道自己逃不了,而且一旦被抓住,就又会承受种种可怕的家法。

令人奇怪的是,灵力强大的爷爷居然没发现初夏的接近和呢喃,而依旧自顾自的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这让初夏恍惚间了然,这里毕竟不是现实的世界,这里不过是草心时序混乱的域而已。所以,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只是一个貌似安全的旁观者的身份,她所要做的应该做的,就是竖起耳朵听,睁大眼睛看,去分辨去了解,她想要的真相。

然后,初夏便看见了了背对着自己的老年启,也就是背对着自己的爷爷,手里娴熟得操控着一把依旧让初夏莫名眼熟的剑,眨眼之间挽起数躲奇异剑花,带出数道璀璨流芒,最终直指他前方凭空而燃的火焰。

道纹的波动愈演愈烈,彩芒浮动,时隐时现,昏暗的地下室焕发着奇异的光彩。

火焰里,一个老态尽显的身影诡异的萎靡成灰烬。

那身影熟悉,凭轮廓可判断出是一个老妪的身影,亦可凭那身影隐约的曲线判断出那老妪年轻时的媚态。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火焰中,那苍老的声音时断时续,承受着巨大的烧灼的痛楚,以及更彻骨的被背叛的心的痛楚,沙哑着声音,苦苦的说;“可是不恨你,真的,我不会恨你....”

好耳熟的声音啊。初夏恍惚片刻,猛然惊觉到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奶奶的声音!

非常神奇,琳琅被困在熊熊灼热的火中,承受着白起剑穿心的痛,可还是没有立刻死去,也只是精气飞速流逝,肌肤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可怕萎靡,但是却没有死,还活着,还是清醒的,清醒的承受着痛楚和死亡,清醒的承受着背叛。

初夏愤怒得立马冲出去想要暴揍自己的爷爷一顿,然后再救奶奶走!可是当她一旦踏入两人之间,四周就诡异的突然陷入纯黑的死寂。没有狰狞而狠毒的启,亦没有在火焰中受灼烧,慢慢走向死亡却毫无怨言的琳琅。

什么都没有。

是了,她初夏只是一个旁观者啊,不可参与,只可旁观。

初夏倒退一步,黑暗又渐次打开成明明朗,一切恢复原状,一切都不可更改。

初夏寂寂的看。

看一段结局已定的往事,捧着一颗疼的抽搐的心。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爷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奶奶?为什么,我就是不明白呢?

“我不想害你....”启说:“可是你说你会阻止我....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阻止我的人只有你了,琅儿,只有你!只有你啊!我处心积虑,殚尽力竭走到这一步是多么不易你也知道,你怎么能阻止我,我怎么能让你阻止我.....”

他说:“琅儿,我爱你啊,我也下不了手,可是,可是我怎么能停手....”

他说:“快说你永远顺从我啊,快说你不会阻止我,这样我就会放了你,我会救你,我们两家联手,这该死的宿命会被打破,我南康也能称霸阴阳界啊!”

他说:“求你了琅儿,快说你不会阻止我.....快说啊!!”

......

“不论多少次,我一定会阻止你。”她说,说得义无反顾,让启彻底冷了心,也让初夏彻底凉了心,泪水决堤。

许多事,不论到少次,其实都是,结局已定。

初夏看见启苍老皲裂的手剧烈的颤动,带动无数灵力的光束四散舞动,半空中那剑像受到什么指引,发出一声凌厉剑鸣后直透火中琳琅的心脏。而当剑刺中她心的一刻,琳琅在火中苦撑时先前只缓慢剥落融化的躯体瞬间在火中化为灰烬,唯空气中无数骨灰的白色碎屑起起伏伏,不消不散。

“不!”初夏大叫,她无法坐视不管,再一次不顾一切的冲了出来,伸出手想要徒劳的抓住什么,而当她踏出那一步,黑暗重现,死寂的冰冷里,她什么也抓不到。

“是你逼我的,我不想的,是你逼我的琅儿!”

隐约听到启病态的喃喃,像抽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只剩一个空洞的驱壳。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从来都是来不及的.......”初夏手中的通草花发出悲切的声响,声音极小极小,可是初夏听得见,而听见了,才更加的难过。

原来奶奶不是得病死的,原来奶奶是——

初夏后退一步,想要看清结局。

黑暗褪去,他看见启一把抓住空气中悬浮的无数骨灰碎屑,老泪纵横。

虚伪,初夏咒骂。

随即,初夏看见启手中捏诀,口齿不清的又在念叨着些什么难懂的咒语,很快,他的手掌出现许多旋转的光束,光束旋转着旋转着突然初夏一个空的沙漏,那沙漏在启的控制下,陡然出现一股恰到好处的吸引力,慢慢将启手中的骨灰吸入其中封存。

而在这一刻,初夏又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这个沙漏这个沙漏——这个爷爷曾一直不离身的沙漏里装的原来是,原来是奶奶的骨灰!

一股据地的恶心感充斥着初夏的胃,她想呕吐,结果真的呕吐了,泪水和呕吐物一起,在无边的黑夜里。

这只是个域,这只是个幻境对吗?

都不是真的,怎么会是真的?

启翻转沙漏,突然转身,一双老人特有的浑浊的眸子锐利如鹰。

初夏打了个机灵。

第三十九章 请求(一)

“爷爷.....”初夏轻轻轻的呢喃,声音逐渐低不可闻,她垂着脑袋,表情藏在头发的阴影里,绷紧着身子,依旧是顺从的姿态,一双翦水秋瞳蓄满清泪。

“爷爷的耐心,就快消耗干净了......”待手中攥紧的沙漏琐屑沉淀,启这才慢悠悠的开口,声音苍老,疲态尽显,可却隐含一种说不清的威压,让四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他的气场里,满含一种高位者的压迫之意:“你的到来,比我预期的迟了许多,你说当不当罚.?”

“我....”初夏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让她的话语都开始表达不清。此时她的内心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愤怒,仇恨,恐惧,悲伤....负面情绪的山洪暴发,铺天盖地,理智像一根细弦却被过于沉重的压负着,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那份崩断,也许就在下一秒。

手中的通草花莹莹的发着亮光。

通草花是通心的,初夏的每一丝每一寸心绪都被通草花很好的感知,并表现出相应的反应,而反应太过激烈也算是出卖了初夏翻涌的心思,让启不自觉的警觉。

“不要试着耍滑头,爷爷可是什么都知道。”启说。

“我知道.....”初夏温吞吞的说,而之前大火之中,奶奶灰飞烟灭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又联想到自己这不死不活的境况,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太多太多的不甘盛满了她那颗脆弱的心,一时间万千心绪涌上心头,初夏不得不鼓起勇气对眼前这个老态尽显的启说:“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吗?

草心域中的爷爷,以及她历经到如斯的场景。

还有她满身的血虫,爷爷的目的.....

都是真的吗?

她看到的都是真的吗?

启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的虚空一勾,勾勒出一个奇怪的花印,随即初夏的额间的凸起仿佛受到什么指引般,开始有规律的涌动,紧接着那红色莹润的脓包愈发突出,直到一阵撕裂到彻骨的疼痛,半边脸不受控制的酥麻痛痒,一只巨大的血虫从她的凸起中爬了出来,不同于其他的软骨子虫,这只血虫明显体型更大,全身流转的色泽更红,并且,有触角有四肢有翅膀有复眼——这是一直寄生在初夏额际的母虫!

“好疼,啊好疼.....”初夏吃痛的呼叫,整个人趴在地面,捂着脑袋,吃痛的抽搐,清泪直流,眼角的余光无意识的看到随着启的结印,他那一层层堆叠的褶皱脖颈下,也破裂开一个洞口露出一个和从初夏额际飞出来的相似的母虫——

——初夏想起之前看到的瘫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启,一身血液也是不成液态的凝结成虫,以及启父那诡异的森冷表情,一瞬间,她好想明白了什么:不止是爷爷这般对她,其实爷爷也曾遭受相同的对待啊!爷爷的身体里也是被强制种了蛊的!

这不是爷爷的一己之私,这是家族的可怕传承啊!

“你想的不错。”顿了顿,启又慢悠悠的说道:“整个南康家一脉命定的继承者的身体里,都种着令世人闻风丧胆的血蛊——因为,这是南康家的宿命啊.......”

这是什么鬼宿命啊!!初夏愤怒的想要咆哮,可却疼的说不出一句话,唯有用力的攥紧手中的通草花,而当额间的母虫飞了出去,初夏整个人的力量就像被抽空了一样,虚脱的躺在地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尽显狼狈,她疼的说不出一个字。

血虫慢慢的飞到启的耳际,继而熟练而恶心的钻了进去,一瞬间启的眼睛充血般的赤红,昏暗的光线里,显得狰狞又可怖。

“很好,很好....这些日子你成长的不错,有所蜕变,有所思考了......”

“......”初夏说不出一个字,而大脑逐渐空洞,一瞬间意识模模糊糊,思维变得混乱无比,却能隐约的感知到部分记忆的流失,以及启通过母虫入耳后,眼膜间飞速流转的画面,他获得了相当多的信息。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可是为什么又那么陌生......

可至少,内心的恐惧是深深的种下了,即使其他都记不清说不准,但那重复的黑暗的恐惧却是挥之不去的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抹掉。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爷爷他.....通过血虫监视自己呢?!并且篡改删减他的记忆....如果是这样自己经常迷失记忆的事就说的通了....

是这样吗?是这样吧.....

“呵呵,初夏,你终于聪明了那么一点呢。”启微笑着,脸边的褶皱淹没了笑容,从左耳进去的血虫又慢慢的从右耳爬了出来,带着粘稠的恶心的汁液又爬回到初夏的的额际,结茧,没入。

“啊啊啊啊啊啊!!疼!!” 初夏叫的歇斯里地,发疯一般,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去吧,花魅,去吧,为了你的心头血,去吧,好好待在初夏身边.......”启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至于初夏你....快醒来,去张宅,去张宅找我复命.....”

晦暗的空气开始异常的扭曲,启和身边的一切场景都渐渐消逝隐没.....

摇晃,天旋地转的摇晃!而初夏分明还痛苦的晕着,却又被这难耐的痛楚强拉着醒了过来。

而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妖艳得过分的脸正皱眉看她:“醒了?你睡了三天,我儿子呢?流澈呢?怎么没回来?打电话给班主任也不知道.....我儿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是违反契约的....我会让你偿命.....让你们偿命!”

“嗯?”感受到扑面的不善,初夏略有不适的缓慢睁开双眼,卧室里熟悉的场景又映入眼帘了——她,这次,是离开了【域】吗?躺在冰冰凉凉四围地板上,卧室门上又是插着钥匙大开,不知何时进来的流澈的母亲正半跪在地上,神色复杂又奇怪的看着她。

“奶奶....”初夏沙哑着嗓音泪眼朦胧,三分迟疑七分懵懂的喊着,太像了,眼前的这个少妇的这张脸,太像了.....初夏下意识的就忍不住扑过去了,她紧紧的抱住了她!

流澈的母亲秀美一挑,一张妖娆的脸变幻莫测,她挣脱了一下,无奈初夏太过激动,抱得她死死的,这一下竟没挣脱的下来。并且勒得她还几分疼痛。

“奶奶,奶奶.....”

“你说什么?”在听清“奶奶”二字后,少妇姣好的面容立刻变得煞白,脑海中好像回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她嚯的一下子站起来,带起来的一股劲儿,让初夏猝不及防的重重跌倒。咚的一声,脑袋也算清醒了一回。流澈的母亲一手指着她,微微的颤抖着,但却说不出话来,良久,她转身,一声不响的离开。

初夏揉揉脑袋,浑浑噩噩的从地板上爬起来,双眼迷蒙而混沌。

去张宅!去张宅!

可是脑海中这个念头却越发清晰。

去张宅找爷爷,解决这一切!她不愿,她不愿承受南康家既定的命运,她还要替奶奶,替自己报仇!

初夏握紧拳头,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过于伤感,指甲嵌进肉里,流出条条血虫,扭曲在地。

清屿酒吧。

时间是晚上七点,酒吧营业中。

比之之前关门时的门可罗雀,此时说不上人满为患,却也高朋满座,而且大部分都是女客,各年龄段都有,吧台处几乎坐满,一个瘦高结实的男人背对着门,在吧台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这个男人正是明玉。

他虽然正如往常一样看店,昏暗的酒吧里,依旧是是整间酒吧的光源,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可他的动作却有着微乎其微的停滞,不如寻常这般应付自如的利索。

右眼皮突突的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虽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见得多怕,主要是觉得麻烦,他清闲惯了,而一旦决定要解决,又会把事情做到最好,所以这其中又不知要消耗多少闲逸,让他着实头疼。

突然明玉将视线的焦点集聚到门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觉微微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啊....”此时坐在吧台旁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客媚笑着看他,语气熟络,也是常客了:“还能有什么事让我家阿玉不高兴?”

“也许你看错了....”

“不,我不会看错。”女客说得笃定,视线也顺着之前他的视线向门口看去。她看见从门外又来了一个生面孔,看相貌,也就十来岁的年龄,青涩的很,还背着书包,学生气相当足——看来又是不知从哪打听到阿玉的迷妹,不好好学习,放学来纠缠阿玉了。

“你是为她叹气吧.....”女客笑得轻佻:“我可是很关心阿玉你呢,你的一举一动都是瞒不过我的——那个小迷妹....嫌麻烦的话,就由我珊姐帮你解决?”

“不用。”明玉礼貌性的微笑,表示拒绝——但这份拒绝并没有太多强制意味,听在那珊姐耳朵里,就是不好意思的客套。

那女客朝明玉一笑,也不顾那声拒绝,接着就从吧台下来,走向正在门口迟疑着要不要进来的初夏。

这是初夏第一次看到有那么多人的酒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让她无所适从而一时有点懵逼。

妈呀,这里可是酒吧!她一个未成年进来这里会不会分分钟被吃掉啊!

第四十章 纸心脏(一)

清屿酒吧。

初夏扶着冷金属的门框微喘着气,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木然的看着迎面而来的一个CBD的白领打扮的女人。

“学生?”女人挑着勾眉问道,她右手的指尖轻巧的夹着一只香烟。

初夏迟缓的点了一下头。

“虽说是清吧,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女人的手弹掉了一点烟灰,盛气凌人的说着,带着白领女性特有的锐利和干练。

“我......”初夏斜视大理石的地面,目光里不易察觉一抹狠厉的光。

“琳姐,让她进来吧,毕竟都是客人。”明玉不知何时从吧台出来,两手的袖筒高卷着,迈着高雅的步伐走近她们。

像一束光。

酒吧里闪闪烁烁的华芒都不及他耀眼。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门口。

明玉大老板一手搭着“琳姐”的肩,另一只手却巧妙的将初夏护进身后,引她进入了酒吧后台!

众人不觉几分惊愕。

那个被琳姐想赶走的姑娘,被几近于不近女色的老板明玉亲昵的护着呢!

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琳姐愣了愣,继而一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羞愤恼怒的通红,她的眼神不解的看着明玉,还未来得及从明玉搭肩的喜悦中回复过来,就因初夏的被特殊对待和自己先前自说自话的近似于自取其辱的举动而有些恼怒。

双拳不自觉的捏紧。

明玉说的在理,来者是客,是她自作主张的要为难人家姑娘,只为这不想让明玉又被更多的女人觊觎的一己私心,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只是,她琳姐已是他的老主顾,多年来亦是老交情了,偶尔任性一下赶个新人走都要被这般驳情面吗?

周围的目光半是对琳姐的嗤笑,半是对初夏这个不速之客的好奇与嫉妒……

琳姐脸色僵硬晦暗,一声不响的离开。

他们没有注意到,初夏于不知何时悄悄划破了手指,点点血珠殷红悄悄滑落手心,又在瞬间诡异扭曲蠕动着从血珠的形态展开成数条小虫快速的游走而去.....

那方向,分明就是琳姐离开的方向.....

明玉拉着初夏上了楼,一双漂亮的眉宇皱的死紧,他问她:“你弟弟无甚大碍,这个时候过来,是又有什么事来麻烦我了?”

“.....”

什么话,什么叫又有什么事来麻烦他?她给他添了很多麻烦吗?初夏怒,但还是下意识的回忆了一下,认识他到现在,她究竟有没有给他添麻烦,然后事实表明,除了他各救了他们姐弟一次,其余的都是他来找茬嘛明明。现在明玉又这般不耐烦的询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哼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初夏一时气结,倒忘了来时的悲戚。

“放过她吧。”

“谁?”

“刚才的那个女人。”明玉无奈的抱着胳膊:“毕竟也是店里常客,刚才虽是冒犯了你,你也不至于....”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无情无义软硬不吃的明玉吗?”初夏笑:“我不。”

明玉凝神看了初夏一会儿,眸光闪烁不定,终了口气:“随你吧。”

当然是随我,你又能如何呢?再一次为了毫无相干的人与我结仇吗?从草心的域里出来后,总感觉什么地方变了,什么地方呢?

“你这次来找我做什么呢?”明玉转而再次询问。

“是啊,我这次又!要!麻!烦!你了。”初夏故意将“又要麻烦”这四个字咬得很重。既然你先前都说了我要麻烦你了,所幸就继续麻烦吧!

明玉不言,耷拉着眉眼,抱着胳膊斜倚在檀木的门上,沉默着示意初夏继续说下去。

“我想你陪我去张家,找我爷爷,找到我想知道的真相!他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这一身该死的血虫子!还有我奶奶!以及我弟弟的心脏,爷爷和流澈母亲的交易,还有,爷爷的目的....好多好多我不明白的事情,我想知道啊,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陪你去?”明玉眯了眯狭长的眼,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让初夏微微愣了愣,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是呀,非亲非故,非朋非友,他为什么帮她?从一开始她就该知道,明玉他,根本算不算好人,从一开始出现的时候,明玉就夺去了属于她的白起剑。

可是为什么她会想找他呢?内心还有一点点奇怪的期待啊......

“你不想要R城的绝对掌控权吗?”初夏轻笑,顾左右而言他,苍白的脸上神情三分落寞七分倔强,一双翦水秋瞳定定的看着明玉。

“你早已承诺,当我救了你弟弟,你就会给我。”

“是,如果我有的话,自然会给你,可是我怎么给你呢,我一没有R城妖鬼令的信物,二没有南康家的继承权,我不过一个不讨爷爷喜欢的小孙女,即便我在大会中将权利转让给你,又有谁信呢?”

“呵呵。”明玉冷笑,他突然凑近初夏,将她抵在墙后,唇齿在她耳边轻轻的呵着暧昧的气,他轻轻呢喃:“我信,伊任钺会会信,全R城的修行者都会信,你知道为什么?因为——”

明玉咬破了初夏的耳垂,点点血珠滴落的瞬间化作几只狰狞可怕的虫子,倏忽间朝明玉咬去。

明玉手指捏诀,当的一声,金色道纹乍现,血虫刹那间崩离成更细小的虫子,被明玉夹在之间。

“因为这些血虫啊,你中的什么血蛊,根本是南康家继承人才有资格被种下的子母连珠式,我在发现你体内的变化后翻阅了一下从青宇宗藏书阁下载下来的资料,很显然在等级制度严明的东城南康家,一般子弟只会有低劣子蛊附着,攻击力一般还会受族族长操纵,但至少不会全身化为蛊的巢穴,而你,全身血液溢满蛊虫,显然已被栽培为蛊人,而神志又清明无比,很显然子母虫都在你身上,即使那你的母虫还受制于族长你爷爷——但无论如何,这些标志都说明你是被作为继承人栽培的.....”

“我?继承人栽培?”初夏惊道,她不是家族的弃儿爷爷的棋子么,她怎么会是什么继承人?是哪里搞错了吧,是明玉在骗她吧,想到这里,初夏狐疑的看了看明玉,企图从他眼里看出什么,但是除却再一次沦陷在他极美的眼眸中,不经意间的眼红心跳,她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所以你的话,绝对是可信的,而你弟弟会在明天醒来,彼时,就是我们商定大会开始的时候。”

初夏沉默了。

明玉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可以用更安全更快捷的方法达到目的,他何必再冒风险帮她?她算得上他什么?

他们既非朋友有没有其他利益关系,他既已帮她救了她弟弟,她该做的就是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履行自己的承诺了,其他,又有什么要求好麻烦人家?

“不能买一送一,或者送佛送到西吗?”初夏挣扎。

“不能。”干脆的回答。

“行吧,我算是看透你了,无情无义冷酷决绝的家伙!”初夏骂道:“空有一副好皮囊,心地却是大大的坏!”

明玉不说话,算是默认?

“到时候我自己去.....”初夏语气弱了下去,她叹了口气又问他:“我弟弟他,现在还好吗?”

“你自己去看看吧。”明玉说着,将初夏领到客房。

夜色浓郁,窗外霓虹斑斓,耳边隐约回响一楼酒吧气息暧昧的音乐。

蓝灰色的柔软大床上,少年枕着鸭绒的枕头香甜的睡着,他的面色比起之前好了许多,而气息均匀,显然已无大碍。

当初夏的脚步声渐近,少年倏忽间掀动眼睫,慢慢醒转了。

“姐姐。”

他说,气力微弱而话音柔和,他的嘴角勉力的上扬,扯出一丝丝的笑。

一丝丝令人心疼的笑,。

“你还好吗?”初夏走到床边,问的关切而小心翼翼。

“嗯,挺好....”流澈缓慢的说着,一只手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心脏,宽松的体恤下,遮掩着一块巨大而狰狞的伤疤,那里,他曾失去他的心脏。

初夏抱了抱他,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是他的姐姐,可是她没保护好他。

这一生总是妥协啊,她怎么那么没用呢?而身边却没一个人愿意帮她,自小的怪癖性子?可是为什么,她要背负这些?初夏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握紧双拳颤抖着,周身一股悲怆的气息。

“姐姐我没关系的....”流澈看着神经紧绷着的初夏有些不明所以,他以为初夏是忧心自己的安全,心下有些感动,他牵了牵初夏的手以示安慰。

“嗯,你好好养伤,要好好的,然后过两天我带你回去,你妈妈那边我先瞒着。”

“嗯。”流澈乖巧的应着,微微的皱眉。

良久,他说:“我听见你们之前的对话了.....明玉哥哥,如果你愿意帮我姐姐一起去找她爷爷的话,我愿意,我愿意把我的心脏给你....”

“说什么傻话呢!”初夏立马打断流澈:“没了心脏你还能活?”

“能活。”明玉展眉:“我会用黄纸给他折一个纸心脏,按在他的胸口,功能和真心脏一样,并且永远不会生病,也不会像他原来的媲美神器的心脏那般惹人觊觎——

——毕竟,你保护不了他,那颗原来的心脏迟早会被旁人夺取!”

第四十二章

“我会用黄纸给他折一个纸心脏,按在他的胸口,功能和真心脏一样,并且永远不会生病,也不会像他原来的媲美神器的心脏那般惹人觊觎——

——毕竟,你保护不了他,那颗原来的心脏迟早会被旁人夺取!”

明玉一双漆黑的眼眸耀耀,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难以琢磨,他语调平静而缓的说道。

而字字句句,听下来却使人不寒而栗。

“怎么,你也想要他的心脏吗?”初夏莫名的心脏一紧,语调冷冷凉凉。

“你知道他的心脏是一颗什么样的心脏吗?我为什么不要?”

“姐姐,没关系的姐姐,如果他要,就给他吧,你的事情比较重要……”流澈的声音和气息一样微弱却坚定无比,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还没完全恢复就要因为初夏这个不称职的姐姐而失去他的心脏了吗?

凭什么?

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认识也没多久,虽说曾救他一命,可是他早已把命还给她了,即便平时相处得也还算不错,但这些就真的构成他将自己血肉的心脏凭她满足自己的私人恩怨?

另一层,爷爷与流澈母亲的交易里,保护弟弟的心脏也是协定的主要筹码吧――她不敢想象,被挖走心脏后,流澈那怪异的母亲会怎样对她,交易破裂后的后果又是什么。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同意吧,可是,为什么,心底的恶念在缓缓升腾飞张,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的包裹她的理智,一下一下――反正从来都没被好好对待过,何必要好好待别人呢?为什么,非要知恩图报?

拿走吧,攥取吧,把流澈的心脏夺走,夺走……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把初夏吓一跳,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那样坏了吗,像爷爷一样。

“你在想什么?”明玉问。

“我在想,我绝对不会,把流澈的心脏给你!”初夏说的坚定而正气凛然,一改内心的阴暗,使流澈听了,很是感动。

而明玉眼眸深黯,似乎早已洞察初夏的心思,将她的纠结的眉头尽收眼底。不觉,嘴角上扬。

“没关系的姐姐,我没关系。”流澈强撑起身子虚弱的讲道,薄唇轻抿,身体也微微的颤抖,十分孱弱而惹人怜……而窗外霓虹灯闪,冷风如许夹带进屋,映衬得流澈三分悲凉况味。

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给她作他用,流澈你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说出这样的话?而初夏该死的嘴唇微微翕动,差点就同意了――为了一己私利,同意攥取弟弟的心脏!

“我真坏……”初夏喃喃:“如果,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不就和爷爷一样了吗?我不能……”

可心里却又一个微弱的声音悄悄响起:“和你爷爷一样不好吗?这原本就是南康家的传统――你到底是东城家的人啊。”

“我……”

“你决定好了吗?”明玉问得不耐烦了。

“我……”初夏刚想把心一横就同意了,却看见了流澈眼底的不安,以及额际密集的汗珠――他颤抖的很厉害却又努力抑制着,坚定的表情里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绝望之意,莹润剔透的眸光里泪光隐隐――他,他在害怕啊!

怎么可能不怕!即使明玉能够让换心脏的过程毫无痛楚,可是还是会害怕的吧――她怎么可以那么自私!!

“既然不愿帮我就算了,何必扯上我弟弟……”初夏语气变得懒懒的,羞愧出一身冷汗:“那我便一个人去张家。”

“姐姐!!”流澈再忍不住,情绪汹涌的扑倒在初夏怀里剧烈颤动,异常感动的流着热泪,湿透了她的襟衫……初夏叹了口气,感受着少年气息的柔软澄澈,抚了抚他的背。

明玉漠然的看着这一幕姐弟情深,不紧不慢的继续开口道:“想去张家?那也等你与我清宇宗完成了交接仪式才准你去呢”

明玉的话让初夏心间一凉:“好,我自然是说道做到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可是很想我爷爷要去找他呢!”

“不急。”明玉道:“就在三天之内,无夜之夜的那一天……”

“无夜之夜?”

“无夜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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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山。

云遮雾绕 ,灵气逼人,郁翠的山间奇花异草伴深林高木,仙泉汩汩绕山而流,珍禽走兽时隐时现,一派福地之象。

云梦山颠,矗立着数座异常宏伟的道观直指苍穹,以五行八卦七星象有序排列,四围充斥着浓重刚烈的浩然正气,圣洁无比。

这里,便是清宇宗的总道观。

清宇宗繁廣殿。

一位身着紫衣道袍的年长道人单坐在太极游龙主位上,为另九个玄衣道人簇拥。

殿内一派*肃穆,清冷之气四溢。

“明阳你说,R城魂主失踪后,其继承人自愿还劝于我清宇宗?”紫衣道者掷地有声抛下一句话。

座下九人交语切切,神色莫定。良久,被换作明阳的中年道者捏须道:“据明玉的消息,确是如此,宗主,这可是好事啊!”

“好事自然是好事,可明玉下山不过月余,事情,未免也太顺利了点……只怕会有什么纰漏啊。”

“不如宗主派遣一行人前去护法?”

“不可。”宗主长粘胡须,顿了顿又道:“明玉――凌雪真人的本事大家可是都知道的,事发当场,倘若他都处理不及,又派遣其他人又有何用呢?怕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这可……”

底下道人面露难色窃窃私语起来,商讨许多法子。

却在这时,从大殿外滚涌出一团猩气,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年抓着一块金色令牌跌入殿内,随即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煞是吓人。

“是……小乙?”立在宗主旁边的一个灰衣女道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后退一步轻语道:“你不是去了九吴门替我向天行长老道谢去了么……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师尊!”少年一声呼唤已是带了哭腔:“九吴门被妖人占了!!!”

“什么?!”女道失语惊呼没了方才的镇定。她向前扶起少年,也不顾他一身狼狈血泥相和:“你,你慢慢说……”

少年抹了把眼泪开始断断续续的讲述:“我奉师尊之名,携万宝珠向九吴门天行长老道谢,而当我来到九吴门,触目之处已是一片荒凉――――”

九吴门。

天空中阴云翻卷不见日光,血色浓雾弥散在断壁残垣里渗透着刺骨的冰寒。

寒鸦半点,浓雾下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年轻的小道士御剑而来,在看清眼前的场景后眼中止不住的惊惶,差点从下降的剑下踉跄跌落,好容易稳了稳身形,刚着地,一个巨大的怪兽双眼红光的走出浓郁到可滴出血来的浓雾,青面獠牙,出现时带出一阵腥臭的风,直直的向前走着,长而粗的尾巴拖拽在地,扫落地上的断壁残垣与森森白骨……

“这里是哪儿?修罗地狱吗?”

小道士跌坐在地,抬起头,惊恐的看着这一切,不觉瑟瑟发抖,隐约看见,这怪兽头顶,似是立着一个白衣少女,长裙飘飒,艳容冷绝。

小道士躲无可躲,笼罩在巨兽强大的气场下不敢作声,而原本看向玄天的少女似是察觉了小道士怯怯的目光,很快转过头来呢喃道:“还有活口?”

“我,我是清宇宗天行长老座下弟子!大胆妖孽乱闯九吴门,小心我清宇宗来,来收了你!!”

“清宇宗?呵。天行尊者?呵,收了我?,呵~”白衣少女盘弄着小道士的话,每说一句,就冷笑一声,冷笑一声,就走操纵巨兽近小道士一分――直到还差一脚,就能把这小道士踩扁时停了下来。

而完全被怪兽阴影覆盖下的小道士完全傻了眼,闭着眼睛准备等死之际天光放明,一切倏然间消失不见……唯看见原属于九吴门的几座零星宅院,与类似荒野的无限萧条。

和以往的富贵热闹判若两地。

这里,真的是清修界圣地九吴门吗?

小道士缓慢起身,顾不上拍拍衣袖上的尘土,连滚带爬的跑进宅院,想去寻九吴门的大能庇佑和解释。

可刚踏入曾经的宅院,小道士就后悔了,下意识的汗毛倒竖,冷汗涔涔,这宅院冷绝幽极,黑冷腥臭,地板粘稠不觉,而片刻间,空间扭曲变形,宅院中平白出现数棵森白利柱,墙壁蠕动,柔软腥臭的地板卷缩了起来,像是吞咽一般,直直的将他带到前方黑漆漆一个洞里更深的所在,小道士惊叫异常,摔得七荤八素。也不知跌落何方。

“是谁?”

幽黑中一点青色磷火,照见出不远处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老头。

“这声音……”小道士沉吟片刻后万分惊喜,以至于眼泪水都出来了:“是九闻长老!哎呀我可找到你了5555这是哪儿啊,到底怎么了?5555555”

“你是……阿青?”被唤作九闻长老的老头猛然凑近看他,待到辨认清楚后,不觉长叹一口气:“你怎么也来了!”

“到底怎么了?这是哪里,九吴门怎么成这样了?!那个怪兽又是什么啊啊啊啊!”

“九吴门完了!”九闻深深叹了一口气:“这里,是鬼兽南白泽的腹中!”

第四十三章 归去兮(一)

明玉口中的“无夜之夜”原来是一座七星酒店,是全R城,甚至整个J省最好的酒店。

什么三天之内,无夜之夜的那一天,明玉干嘛说出那么有歧义得话,应该是三天之内,在无夜之夜大酒店举办的移接大会的那一天吧,虽然理解明玉不爱说话,可是讲的那么不清楚还真是让人不快。

说起来,初夏是第一次来到这样豪华盛大的地方,她原以为。所谓的交接仪式应该在某些更为古老而传统的地方。比如某个深山老林的村寨,或者充满宗教信息的祭坛什么的,再不济也该是个明玉的老家清宇宗嘛,所以怎么想也不应该会在这样一个充满现代气息的奢侈酒店啊。

不怕被愚蠢的凡人发现端倪,从而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嘛?

而初夏的疑虑显然是多余,其原因之后再讲。

己亥猪年,甲戌月,辛卯日,子夜(2019.10.21),R城彼岸天(阴域)管理层权力交接仪式正式开展。

初夏是乘着明玉的天青色定制版保时捷到场,一向穷酸的她在踏进车子的的时候,虚荣心还小小的膨胀了一下,她特想向全世界宣布:老子也是坐过保时捷的人了!完全没有那种要放弃家族权力,让给外人的“丧权辱国”的羞耻感。

所以当明玉看到车座后面的初夏那个兴奋劲儿的时候,俊眉一挑,淡淡的鄙夷之情不言而喻,初夏她,没有羞耻心的吗?

她当然没有。

因为她不是他。

他们活在两个世界。

因为她是背负家族使命,在鬼怪横行的世界里摸打滚爬的普通术士,她可以顽强如小强,却不能娇弱如花朵。

因为他是少爷出身,又因天赋异禀自小被收养上山修道,被师父师叔寄予厚望的凌雪真人,他未经历过世俗的苦,虽然他天资聪颖,对世间百态总是一点就通,可理解与现实总是有所差距的。

所以,他当然不能理解她。

初夏双手撑着下巴看窗外,抛开所有令人不快的思绪,只单纯的看着,欣赏着自己所乘的车将其他的车都华丽丽的衬托成废铁。原来有钱人的感受是这样好吗?她把车窗调下,想让自己的更多的暴露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暴露在这繁华的不夜城,让全世界看看,这一刻,她初夏也坐上豪车了。

看了一会窗外,四围的景色如流光般后退,使人疲倦,初夏又把视线移向明玉,今时今日,他西装笔挺,英气逼人的坐在驾驶座上,全然不见任何一丝道士的仙风道骨,好像他本来就是一个凡人世界的社会精英,一个具有绅士风度的寻常土豪。

她算不算傍上他了?初夏偷偷的想,脸颊不觉有些红晕。

认识那么久,他确确实实帮了自己许许多多,她理应感谢他,无论他每次相助是出于什么目的。

“请你不要总是露出那么龌龊的表情。”明玉终是忍不住开口,初夏*裸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啊,真是抱歉。”初夏扭过头去,为明玉精准得形容词而有些不舒服,虽然,是她先不礼貌的盯着人家。

小心翼翼的藏起朦胧的喜欢,人类愚蠢的自尊心总是应该放在第一位,至于感谢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嘛,不管再怎么乐观,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总该是十分严峻的形势,她没有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的把握,却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就是生活啊,不能抵抗,只得硬上。

“下车吧,到了。”明玉说道。

“嗯。”初夏也学会了面无表情的收拾自己情绪,不过她还是对交接大会举行地点有所疑问,却失去了几分“不耻下问”的兴趣。

车子停在酒店修缮的极为富丽的花园式空中停车场里,透明的玻璃穹顶上还装着监控和智能AI,显得颇具现代气息。

也许现代社会了,任何事情,跟不上时代就会被淘汰了吧,毕竟她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原木古宅也是通了无线网的。

周围清一色的豪车,有些她认不出名堂而车型靓丽的夸张的,吸引眼球的同时又真让人眼花缭乱。

而脚下的看不明白材质的地板上,还隐隐有道纹的流光闪过,似是布下了什么阵法。

看着发呆的初夏,明玉还算友好的提醒她该走了,初夏晃过神来,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丢脸啊,她羡慕无论何时都一副处变不惊样子的明玉,她开始有意识的自我调整。

这种调整算是成长吧,还是变相的一种对这操蛋世界的妥协呢?

明玉把初夏领到电梯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他异常认真的注视了初夏三秒,然后用他好听的声音淡淡道:“你是不是应该换件衣服?”

“需要么?”初夏直挺挺傻愣愣的站在明玉眼前,白色体恤牛仔裤,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会要去参加交接盛会的人。

明玉的眉头拧得很紧,像是在纠结什么重要得事。

“走吧,我都不在乎,你又想什么呢,只要我的血在就好了,不是吗。”

“话虽如此。”明玉继续皱眉,漂亮得眉头拧巴得不行,最终明玉眉头舒展,他一把抓住初夏得手,又将她拉回了保时捷:“对不起我有强迫症,所以,跟我来,带你换衣服。”

“这是什么神展开?”初夏歪着脑袋嘟囔:“这不是霸道总裁文里得女主大改造桥段嘛~”

于是她又仔细的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番,这厮白色长发被整齐得梳到背后,高端定制的西装极好的修饰着他有料的身材,手上带着劳力士的黑金腕表,脚上穿着天鹅绒面的古驰休闲鞋,妥妥的一个霸道总裁范儿啊,而且听说清宇宗的人间资产不薄,随便一个真人长老名下都有好几家上市公司……妥妥的霸道总裁形象!

想到这里,初夏看着明玉的目光渐渐的发起了光。

明玉无奈的摇头,猜想着她又在打什么奇怪的主意,可能是习惯了吧,鄙夷之情积累到最后也麻木了,最后也只能为某女奇葩的脑洞折服。

“距离交接大会还有三十五分钟,在此之前,我要你拥有一个东城继承人该有的样子。”

这话在初夏听来,怎么都像:这片鱼塘我为你承包了。

明玉不理会初夏,他猛踩油门,专注着向着目的地出发,而保时捷的发动机也体现出其良好的性能,后劲十足的,像头文字D得飙车,真是飞也似的冲出停车场,那速度真是吓了初夏一跳,整个人都是飘的。

而在其开车的同时,车身周围都萦绕一层淡淡的荧光,荧光流窜之下,初夏惊奇的发现,这辆车即便在人群中,墙壁上横冲直撞也没有问题——都会直直穿透,彷佛他们行驶在一片坦途,没有任何阻碍。这样,便能以最快的道路到达目的地了。

崂山道士穿墙术?

啊不,应该是穿墙车,初夏心想。

“你用术法了?”初夏问他。

“嗯。”

她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

“喂,你很急吗”初夏在后排翘着二郎腿,小脚一晃一晃的问他。

明玉眉头一跳,他不想理她。

“我想我已经多了解你了一点,你觉得呢?”

“所以?”

“所以我觉得我们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

“你一定会成为我的朋友或者男朋友”初夏说的笃定:“毕竟带女人换装可是言情线啊!”

“……”

“你有带其他女人换过装吗?”

“……没有。”

“那绝对是言情线无疑了!”

“……”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明玉油门踩得更重了,荧光的气流更盛,他对初夏得跳跃性思维绝望。

“真是没有幽默感……”明玉听见了初夏的小声嘟囔。表情变得复杂。

在遇见她之前,自诩看透世态,波澜不惊的他,心绪从未起伏如此之大,她是那么的弱小可笑,可在招惹他这点上,他从不敢小瞧了她。

他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给自己卜了一卦,他的命里是有一段命定的羁绊,关乎到他的大成,他透过后视镜偷瞄了她几眼,他希望那个羁绊不要是她。

终于到了。

停车,下车。

十分钟之内,他们来到一家极具格调的服装店,里面的店员热情相迎。

“明少,欢迎光临。”店员们极为熟识得招呼着。

“克里尼在吗?”明玉问:“不管在不在,总之,让他一分钟内出现在我眼前。”

“在的在的!”明玉话还未定,便从内间小跑进来一个小个儿欧洲人——这很罕见,毕竟在初夏的印象里,欧洲人都该是如影视剧里人高马大金发碧眼,帅的不要不要的。她没见过那么小个的欧洲人,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的样子,十分瘦小。

“二十分钟,把她打理得像个人。”

克里尼点头如捣蒜。

“什么叫像个人?你什么意思,你丫会不会说话!”初夏有些炸毛:“我T恤牛仔怎么惹着你了?你信不信我拒绝交接仪式啊,自己单枪匹马得去找我爷爷了!!

“那么,亲爱得葫芦娃小姐,我会把正在养伤的流澈丢出去。”明玉淡淡开口。

初夏一愣,脸涨得通通红,葫芦娃你个大头鬼!不由得更加恼怒,她讨厌这种被抓住把柄的感觉,也同样讨厌这种有求于人的卑微。

但不知为何脑海里真的脑补出葫芦娃们爷爷爷爷得叫唤得场景,以及他们寻找爷爷得剧情。

可不就和她一样嘛?!!!

真是形象得让人火冒三丈!

“这里随便一件衣服都是六位数起的哦。”良久,明玉慢悠悠的开口,然后心情很好看着初夏脸色变了变,炸了毛的野很快温顺了下来,竖起耳朵等着他的下文:“克里尼会挑选出最适合的衣服,然后,我送给你。”

嗯,葫芦娃.初夏表示:向土豪低头。

第四十四章 归去兮(二)

距离子夜还有半小时。

初夏心情略有愉悦,在几个店员的簇拥下,屁颠屁颠跟着克里尼进了更衣间。

明玉身姿优雅的坐在店里的皮椅沙发上等他,食指几分不耐的在扶手上轻轻敲打,室内温暖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此刻,他静止如画。

见此情景,几个身着A字裙的女店员在愣了一会后,纷纷双眼冒爱心,争着给他递茶。

而开阔奢华的更衣间里,初夏忐忑的等待着克里尼忙忙碌碌的给他准备衣物,她的心里面竟然充满期待,也许是因为对明玉和他的朋友的信任,又也许只是因为这里随便一件衣服都六位数——而那么贵的衣服,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而且之前他只是用肉眼扫了自己几眼,就把自己的三围什么的都报出来了,肯定是个牛人没错啦。

克里尼很快准备好用物,他记得明玉给他的时限要求,高高的欧式鼻梁上有细密的汗珠冒出,可以想见,他也是很紧张的,但他的举止异常从容,在一堆琳琅满目的衣物中忙忙碌碌又井井有条,显出一种很有感染力的自信。

就像是说,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最美的焦点。

准备完毕,克里尼先将初夏拉到一面化妆镜前坐下,说:“先化妆。你的脸色太过苍白了,根本不像是活人的肤色……”

“咳咳……”初夏视线漂移,她确实已经不算是活人了,十多年来,她这一身血肉怕是已经被蛀空了吧,克里尼你看的也太准了。

“而且你不坐下我也够不到你脸给你化妆呢~”克里尼忽然话题一转,相当友善的自我吐槽了一句来活跃气氛。

初夏干笑两声,任由克里尼拿着化妆刷在自己脸上捣鼓捣鼓,他甚至还给自己做了个发型,他是要给自己做全方位改造吗?可是还有半小时不到大会就要开始了,真的来得及吗?而且初夏瞥了一眼克里尼自己夸张的蓝色斜刘海造型,不由得也为自己最后的发型成果捏了把汗。

“初小姐放轻松,放轻松。”克里尼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普通话道:“一切都交给我,交给我就行了~”

“嗯……”初夏还是既忐忑又紧张。

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终于,画完妆,做好造型,也换好衣服。

在离开更衣室,“丑媳妇见公婆”之前,初夏终于忍不住问了克里尼一个问题:“那个,克里尼先生,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少爷’的女朋友?”

一般男女主人公一起出行,不总该引起旁人的误会什么的嘛,然后旁人产生诸如你是不是对方对象之类的诛心提问,然后,大家再暧昧的否认一下。

多么多么少女心。

她跟着明玉踏进这家服饰设计店的第一秒,她就想着会不会发生这种尴尬而狗血的事了。

“咦?你是吗?”克里尼大为惊奇:“这么说来你好像是少爷第一个带过来的女鬼……”

“女鬼?!”

“对啊,你面色惨白,呼吸停止,皮肤假弹性,脚下没影子,可不就是鬼吗?我猜得不错吧,毕竟少爷上山学艺那么多年,我可长了不少见识呢,我以为少爷是要好好超度你,按照东方的说法应该是这样,为了让你赶着投胎的吉时才这么赶……”

“……”初夏一时语塞,她突然懒得解释了咋办,鼻子也酸酸的,好像自己真的是已经死去要投胎的女鬼,与这世间再无瓜葛一样,可恶啊,明玉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我开玩笑的。”在初夏沮丧之际,克里尼忽然来了一句:“初夏小姐果然有趣,不疑问当然是因为我认识你啊,R城交接大会,清宇宗势力扩张的事,是任何一个术士都会有所耳闻的啊,即便我只是个边缘术士……”

“你也是术士?”

“这就说来话长了,小姐若有兴趣,择日再聊,我的法器也有时间限制的,现在出去吧。”

“法器?”

克里尼指了指墙上一个巨大的钟摆,正在诡异的倒流时刻。

初夏还想说什么,而克里尼却把食指比唇,做着噤声的手势,将带着满腹疑问的初夏推出更衣室。

当她盛装出现在正在等待的明玉面前时,店里所有人都愣了愣,唯有克里尼笑得一脸骄傲——那是他的作品啊。

“不愧是克里尼。”明玉将喝过一半的红茶放在水晶的茶几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哑着嗓子低低的说:“整容级改造……”

黑色长发被玫瑰金色的发簪高高挽起成髻,又在额前留几缕碎发点缀,雅致之余平添俏皮,淡淡的妆容,将初夏过于苍白的脸修饰出近乎透明的薄翼感,再将哑光的红唇画成珠光,如此,僵尸脸成了仙子颜,并在初夏额际的痘痘上纹了个小刺身,于是瑕疵成了花朵,脖颈上带着流光的蝴蝶锁骨链,再搭上一袭深红色开叉曳地长裙,雪白修长的细腿朦胧在一片红中若隐若现,实在使人浮想联翩。

美丽,永远是少女的梦想,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谢谢你,在我人生的低谷,让我能够绽放如烟花。

一瞬也好。

初夏踩着玫瑰色缎面细高跟走近明玉,笑嘻嘻道:“你说过啦,这衣服是送我啦。”

“嗯。”明玉点头,习惯性的鄙夷初夏几下,然后跟克里尼道谢。

“少爷的事就是我的事啦!”克里尼拍着自己不算宽阔的胸膛自豪的说:“而且不到二十分钟哦!我都紧张的使用逆时空间啦!少爷总是给我出难题!”

明玉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不置可否。

“逆时空间?”初夏询问。

“一种法器,先跟我上车吧,咱边说边解释。”

初夏点头,乖乖配合,等着明玉的解释。

在一众店员依依不舍(主要是对凌雪真人明玉的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大美女”初夏昂着脖子,骄傲的上了车,那一刻她真的感觉自己是尊贵的女王,果然美丽是会对一个人的自信有所加成的吗?

而一向俊美的明玉,在外貌的加成之下,是会有多自信呢嗯?

想到这里,初夏用画着精致眼妆的眼睛偷偷瞟了明玉好几眼。

“在克里尼的小空间里,时间是倒流的,他可以提前设定好结束的时间,然后那里的时间就会倒着流动。”驾驶座上,明玉帅气的的握着方向盘,他真的在对她解释,他居然也会那么耐心:“举个例子,如果你必须八点出发上学,而现在已经六点,正常情况下,距离上学还有两个小时,但是,有了逆时空间后,时间不是从六点指向八点,而是已经到了出发的八点,然后向六点的方向一直推移,理论上是可以一直推移到昨天,或者更久……”

“不明觉厉啊……”初夏感叹。

“对了,初夏在副座上调皮的向明玉凑近:“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帅。”

“我知道。”完全不顾某女目前脱胎换骨的美,而异常正人君子的看着前方大路,驾驶着保时捷在夜色里风驰电掣。

“这个时候你应该礼貌的也说一句,谢谢,你今天也特别美才对啊。”初夏情绪低落的坐了回去,接着单手撑头,靠着椅背看向窗外。

“你今天特别美。”

她听见他几乎微不可闻得到说了一句。

不夜之夜九十九楼。

富丽堂皇的酒店里人头攒动,来自全国各地,各门各派的代表人都应邀而来,济济一堂。

有专业的乐队,身着传统古装,在某处弹奏着高山流水或渔舟唱晚。酒店亦准备了丰富的各式样的甜点酒水以及菜式,人们踏在羊绒地毯上互相交际。

轻快的气氛和初夏先前想的大有出入。她原以为会非常*肃穆。而且一点也不像一个术士的大会,而像是,像是一个普通的土豪聚会?

“时代在改变。”明玉说,“即便是杀手,也不会傻到向所有人宣布我们是杀手,更何况术士,好了,我们可以去礼台了。”

初夏点头,跟在明玉后头,走向礼台。

当他们走向人群的深处,明玉飘逸又卓尔不凡的身姿很快吸引了很大一部分视线,而其身后的红妆少女,亦是神采奕奕,精致如瓷娃娃。

像是一对璧人,天造地设。

虽然初夏跟在明玉身后,和他隔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她突然想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真是奇怪的冲动,她开始回味半小时之前他似乎是拉过她的手去车子里,她怎么也不会忘记那触感,那样温润宽大的手。

好想再牵一次。

但是没有理由。

人群自主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距离制高点的华丽礼台越来越近,初夏注意到礼台上,一面巨大的银质镜子,以及,立在镜子旁边的一座宝石柱体。

那是什么。

靠得越近,越发现那个明明磨得如此光滑得镜面居然一片混沌,反射不出任何现实得景象,而宝石主体七彩流光,炫目到刺眼,还有层层细雾缭绕。

终于,他们站定礼台,R城彼岸天权力转移大会即将开始!

第四十五章 归去兮(三)

一步一步,初夏踏上铺着羊绒地毯的礼台阶梯,昂着精心打扮后,十足漂亮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想尽可能的走得优雅和从容。终于,最后一步在讲演桌旁站定了,她觉察出自己意外的紧张。

有点怯场啊……

台下黑压压得人群抬着脑袋看她,此前,作为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她几乎从未面对过这么多人,最多班级合唱比赛时有过类似的情景,可那时是一整个班级在,在团体的加持下,她的怯不怯场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而现在,她即将独自面对这些人。

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的原因,脑袋空空的,眼前只剩下人们放大了神情,那些表情有冷漠,有无所谓,有激动,有兴奋,有期待……

她从未想过她要独自面对这么多表情,这么多注视她的眼睛。

但是,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呢?

身旁的明玉已经拿着话筒开始讲话了,虽然他可以用术法传音,但在科技发达的今天,在这样的场合下,那种几乎有些炫技的术法显得很没有必要。

明玉扶了扶脖子前天青色的领带,表情淡淡的,开始讲话:“欢迎诸位,来到R城彼岸天权利移接大会,召大家来此的目的,想必各位也是清楚的,不过是R城上一任彼岸世界掌事的那位突然失踪了,由此造成了诸如恶灵镜无人镇压,玄玉石无人净化,从而R城恶灵厉鬼邪妖诡魔横行之事,生灵涂炭,实在令人唏嘘,此前J校的事故,大家想必也有所耳闻……”

听到这里,人群开始有些骚动,j校的事,死了那么多人,不会有人不知道,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在R城的守护家族,东城无故失踪后,R城的浊气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许多曾潜藏在暗中的鬼物,如今竟渐渐的猖獗了起来,数量多到,以目前R城的通灵术士储备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这样不仅仅是普通人们的安全问题,若以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动乱,是迟早得事。

过惯了和平的日子,没有人喜欢动乱的生活。

“所以……”明玉不紧不慢得接着道:“R城前任守护家族的失职问题,必须有人来解决,R城的新的守护者也必须出现——为了肃清妖鬼,也同时为了对原属于东城的驱魔人的管理……”

“那么敢问凌雪真人,新的守护者由谁担任比较合适呢?”台下有人适时的提问,眼尖的人可以看到,那说话者身着改良式道服,其腰间的玉佩上,明显的刻着“清宇”二字。

不免有人忿忿:嘛,同一个门派的,这双簧唱的,要不要那么明显?

明玉勾了勾嘴角,接着道:“既然是我清宇宗请大家来了,那这意图,诸位一定是明白的,这R城的守护者自然是由横跨六省守护者的大宗门清宇宗来担当的!诸位,可有异议?”

台下一阵沉默,清宇宗是扎根天朝六省的百年的宗门,也是无数术士梦想加入的名门正派,不仅势力强大,而且口碑极好,由他们来担当R城的守护人,于情于理,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阿弥陀佛,贫僧有异议!”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在一片沉默的思考声中,一阵洪亮又不失温厚的男声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因此聚焦在人群的某个角落,那个手持念珠,慈眉善目的少年和尚。

“啊呀啊呀,既然那伽寺的秃驴有异议,那我离恨司其实也有点反对异见呢~”人群的另一个角落,一个窄肩细腰,脚踩高跟的蓝眸青年也开了口。

“伊任钺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和尚旁边一个摩登女尼开了口。

伊任钺斜眼望去,也不恼,反而朝她微微一笑,蓝眸中闪出戏谑的神色。

女尼别过脸去。

“我,我也有点存疑。”自从那伽寺第一个开了口,底下的骚动变得强烈,于是又一个人开了口:“我,我只是玩赏金联盟的散修,没有像是那伽寺、离恨司、清宇宗那样的背景,可我还是疑问,因为谁都知道,每座城市的守护人都是世袭,而此前东城家守护R城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可靠他们待咱们这些散修也不薄,而今一消失,你们自诩名门正派的清宇宗不派人找一找,反而在此夺权……”

他说的有些悲愤,不少人产生了共鸣,觉得清宇宗有些欺负人了。

而且传闻中,东城南康氏李姓家族的千年底蕴,关于无尽的天材地宝和长生飞仙以及穿越时空的秘密,可是令人十分动心的,即便清宇宗家大业大,可面对天朝华国23省4市7区里几百个门派,更不必说还有数以万计的散修术士冷眼窥探,这杯羹,就凭他清宇宗一个,喝的下么?

喝的下!

“那诸位觉得该如何?”一直在台上沉默,任由反对意见此起彼伏的明玉终于开口,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处变不惊的,彷佛早就料到这种情景。

他说:“诸位觉得,我们清宇宗没有派人找过东城南康家的人吗?”

他说:“诸位觉得,应该公平竞争?让所有人都对R城的守护者竞选之事分一杯羹?可现在动乱已起,我们真的来得及来一场过家家式的竞选吗?”

他说:“诸位觉得,站在我身旁的这位少女是摆设吗?”

……

明玉最后一句话说完,大家哑口无言的同时,视线又纷纷聚焦在明玉身旁那个明若彩霞的红衣女子身上。

那个传闻中的,南康家全员消失后的唯一幸存者,据请柬中描述的,可能还是南康家唯一的继承人。

但是,是否是真的继承人呢?这不免使人怀疑,即便,强盛如清宇宗自然是有着巨大的公信力的,可哪怕有那么一点可能不是,都会落下把柄,难以服众的。

不过说来也怪,那个少女如此娇艳,可在一开始,众人却都没怎么能注意到她,也许是因为,束起长发,西装笔挺的明玉,有一种古典与现实交错的禁欲美,一边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一边又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在他的衬托下,寻常的美女,只会轻易黯然失色吧。

当天空同时有月亮和启明星,人们第一眼看到的只会是皎皎明月,而不是比其他星星稍微亮那么一点的启明星。

曾被某奇门遁甲论坛评价为术士界第一美颜的明玉,总该是更吸引人眼球的。

“你要说两句吗?”明玉非常形式主义的问了初夏两句。

初夏不言,毕竟明玉既没有把话筒给他,而眼神的暗示里,也是不希望她说话。

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台下那一群乌压压的“看客”。

并且,曾对家族不屑一顾,甚至非常憎恨的自己,在此刻,把家族的权力和荣耀移接他人时,居然有点不舒服,即便她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个权力。

明玉说有,就当有吧。

“我清宇宗已用自己的方法判断证实了初夏的身份,但其凭据过于私密,毕竟事关其家族机密,故不再举出,在此只用一种也是公认的方式,向大家表明其身份。”

言罢他将初夏引至此前就十分显眼的大镜子和石柱前,而后轻轻的对她说:“咬破手指……”

“嗯。”初夏点头,虽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指放入口中,她娴熟的撕咬,用力并且狠厉,像是自己和自己怄气一样,明明是可以咬一个小口子,她却近乎咬断了手指头。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台下不少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小妮子是个狠人。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狠人”初夏,到现在为止,已经完全丧失了痛觉。

活死人的重点是个死人,死人,要什么痛觉?

紧接着,那些血彷佛自己有生命一般,从流动的液体,变成分散的蠕虫、线虫,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面前那面银质的巨大的镜子游过去,继而穿梭镜面,融合,同样的,先前雾气朦胧的七彩宝石柱上也爬满了血虫,圣洁的石头显得诡异而丑陋。

“这是……”台下一片惊奇,这哪里是血,也不似单纯的蛊虫,这,这到底是什么?

唯有一些年长者似有所悟,接着因惊恐而瞪大双眼,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

是千年前祸害一方的血蛊啊,明明早已失传,原来是被南康家的人保留了下来吗?也曾有所耳闻,没想到,是真的!

不过时代变迁,血蛊也远没有百年千年前那么禁忌了,却还是让懂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怵,千年来,南康家就是凭借这个独断R城的吗?

与血虫相融后,雕镂着繁复花纹的古朴银镜与剔透圣洁的宝石柱相呼应,一道道红色的血光冲天而起。

“恶灵镜和玄玉石起反应了!是对守护人血统的反应!”有人惊呼。

随即,初夏看到眼前的巨大镜子里出现团团黑烟黑雾,在镜面的世界里涌动翻滚,也许是自己的血虫穿透进去了的缘故吧,他居然能感受到烟雾中,模糊不清的生灵在悲哀、愤怒、绝望、憎恶的哭叫。

那是多么熟悉的哭叫,尖锐疯狂,那是恶灵的哭叫,那是恶灵们对守护者镇压的反抗!

而另一面的玄玉石只静谧的散着红光,许是因为继承人毕竟还未曾真正的继承,所以,还没有资格使它做出旁的多余反应吧。

但不管怎么样,眼前这一幕都足以证实。

初夏是真正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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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章 归去兮 (完)

承湘私立医院。

ICU病房里,有一个失去双手的中年女人,全身插满治疗的管道,陷入无尽的昏迷中奄奄一息。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浓郁,身着白衣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衬着白色墙壁,白色的日光,这些白真是有些刺眼。而监护仪的声音又滴滴的响着,一切都显得枯燥,单调,并且充满不耐。

少年刘康建的心也充满不耐。

今天是他第一次来病房,来病房探视那个躺在病床上不知死活的女人——探视这个被自己砍了二十多刀,摘取了双臂却还尚有一息的女人,她的母亲,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感觉,感觉有些无聊。

烦死了,他想,真烦。

陪他来的还有爸爸和奶奶,跟在他的后面,强行皱着眉毛,表现出对病床上女人的关切。

爸爸冷漠的注视了床上的女人一会儿,接着又充满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待会记者过来采访啦,你要表现的后悔难过点,不要害怕,你才12岁哩,未成年,警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就是学校方面难办点撒,而这次一定能解决嘎。”

“是啊是啊乖孙。”奶奶在一旁附和:“你还是个孩子,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不要拿你的老手碰我!”少年嫌恶的看了一眼父亲,躲开父亲的抚摸,然后娴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白色的烟雾很快在病房弥漫,有病人为此不舒服的咳嗽,被门外经过的护士看到,护士走进病房制止:“病房禁止抽烟!请出去,或者把烟掐灭。”

少年白了护士一眼,依旧自顾自。

护士还想说什么,奶奶开口了:“我儿媳在你们这住院交了多少钱,我孙子抽点烟怎么了?这么和一个孩子说话,你这个小浪蹄子是不是有病噶!”

刘父也立马竖起眉头斥责:“你个*护士,好好干你活儿去嘎,再这么不知好歹,小心老子把你拐喽,正好刚死了老婆。”

小护士听着心里气愤,想要像往常一样再说点什么,却突然想起护士长的告诫:

“48床的家属,要小心点儿。”

小护士咽了一口唾沫,又想起那则新闻“12岁少年午日杀亲,因未成年无罪释放。”

而眼前这家人,无疑就是事件的当事人。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这里,小护士没敢看他们的脸,后退几步,终于还是走了。

而刘父看着她的背影先呸了一声,继而做出思考的表情——有几分姿色的嘛,生气的样子也漂亮嘎,回头跟五叔知会一声,看看能不能再联系村里几个拐子,弄到我屋里去。

“阿爸我要回去。”刘康建说,瘦黄瘦黄的脸上充满乖戾。

“在等等记者过来啦,记者是俺们村的,康康你只要配合拍几张照片就好了,很快的,你忍一哈子。”奶奶安慰。

少年别过脸去,算是同意。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中等身材的大胡子走了进来,脖子上挂着一个专业摄像机,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

“刘叔。”大胡子道。

“何记者啊,您终于来了,等你半天啦,城里学校那群王八羔子不让我儿子上学嘎!我儿子才12岁你,不上学耽误学业可咋办咂!”刘父愁眉苦脸的说到,表现出对学校的一片忿忿。

“放心,包在我身上!”大胡子拍拍胸脯:“都是一个山村儿的,不生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言罢“记者”将头转向那个一脸不羁的少年,道:“趴在你妈身上,叔给你拍个抱妈痛哭的照片!”

“哦。”少年敷衍答应,但还是照做,似乎也觉得这件事上必须配合,便往插满管子的老妈身上一趴,也不管压到多少输液线。

“行嘞,到时候我随便报道一下,找点营销号控制舆论就行啦!孩子怎么能不上学呢?外头那些城里人真是小题大做,一个女人差点被坎死了而已,搞得多严重似的。”

“就是就是……”刘父和少年的奶奶一起附和:“臭娘们真*”

少年漠视着大人们的客套,觉得腻烦,双手插兜,拽拽的走出了病房。

然后他看见一双细长的白腿,他从没见过那么白净光洁的大腿,顺着腿往上瞧去,白色的裙子,以及少女微微隆起的胸部,最后他把视线定格到那张天使般的面孔时,他的心脏第一次漏跳了两拍——这个女的比山村里,不,比班里那些城里娇姑娘都好看!

少女微笑着说:“你好,我叫白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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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转向不夜之夜。

初夏站在恶灵镜前发呆,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恶灵镜,如此精致而古老,所折射出的彼岸世界的模糊景象也远比寻常的恶灵镜震撼人心。

她将手轻轻的贴上镜面,整个镜子开始微不可闻的颤动,而镜子里的混沌雾气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翻滚,彷佛要撞破镜面,嗜血而出。

恶灵镜是寻常的法器,其作用也仅仅是能折射出那个彼岸世界并不清晰的一角,只要有心的术士,很容易就能淘到,不过用处不大,因为看得并不清晰,反应的也只是自身所在的城市的守护人净化情况,即判断城市守护家族对亡灵或者妖魔的引渡、超度是否达标之类的,并且只会和所在城市的正统守护家族共鸣,对一般术士的驱魔活动并没有什么用处,十分鸡肋,所以普通术士也没有拥有它的兴趣。

每个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恶灵镜,却都只有那个城市的守护家族才能引起它的的共鸣,或者说,是镜子里折射的另一个世界中,那些被强行从阳间送回阴间受苦的恶灵的恨,在与造成这一切最大的“元凶”对峙。(守护家族往往是管辖阳间亡灵最多的。)

而在这里,移接大会上,巨大的亡灵镜却可以通与守护家族的共鸣来显示出初夏身份的正统。

那里无法被净化的恶灵们记得自己被封入彼岸的家族的一切,记得他们的血,所以,血越纯粹,越能共鸣。

而现在,恶灵镜冲天的红光,和黑雾中疯狂的翻涌,五一不证实了初夏的血系之纯,而玄玉石虽反应不如恶灵镜激烈,却也可以说明问题了。

人群一阵缄默。

这个少女,是失落的东城家,唯一的血亲吗?还是东城的继承人?

“可以了。”明玉说:“不要再碰那镜子了,你灵力太弱,会被吞噬的。”

初夏彷佛听不见他的话一样,仍旧着迷的看着那面镜子,试图通过其模糊的景象,触碰到另一个世界的玄机。

那边,镜子那边究竟有什么。

她想,她想看清,想知道镜子的秘密……

为此,她的脸上渐渐的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的纹路,集中再她的额际,覆盖了克里尼掩盖痘痘的花,而绽放出一种新的花朵。

便在这时,一道白色的柔软扫过她的脸颊,顿时的清明,回过神来,红纹消退,明玉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拂尘。

“过来。”他说。

“嗯。”初夏十分感激他点醒了她,就在刚刚,就差一点儿,她那本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彷佛要被抽吸而去,进入另一个世界,不再归来。

初夏又并肩的站在了明玉的身边,闻着他身上的薄荷味道,渐渐的平静。

“你愿意把R城交付给清宇宗代管吗?”明玉看着她,轻轻却又掷地有声的询问。

充满一种说不清的蛊惑力。

初夏看着明玉精致如雕塑的脸,看着他幽深而沉静的黑眸,她几乎把这句询问错听为:“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台下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场询问,作证明用的玄玉石红光冲天,他们一起等着初夏的回复。

“我……”愿意,初夏正要开口,却迟迟落不下后面两个字。

“她不会愿意,因为我不允。”——

——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着唐装的中年男人,一手夹着红酒杯,锐利的目光射向礼台,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初夏睁大了双眼,这个人,这个人长得和张嵌死去的父亲长的一模一样!!

可是张父是死掉了的啊!并且还魂飞魄散了,而眼前这个人除了长的相像,其余气质神态可没一点像的。

最主要的是,初夏觉得这个男子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一种让他又敬又怕又恨的气息。

“爷爷!”初夏失声!

“东城白启!”人群也逐渐发现端倪,认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怎么回事?爷爷终于从张家出来了吗?不用我去找了?初夏十分震惊,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他,现在是不是可以轻易得到这个机会了?

“老家主你不是失踪了吗”路人甲问。

“能说说为什么整个宅子和家族都消失了吗?”路人乙说。

“你为什么附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路人丁道。

“启,竟然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虽然不是时候,都是拜我的好孙女所赐。”启一步步登上礼台阶梯,走到初夏和明玉面前沉吟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来,以命令的口吻,铿锵有力的对初夏说:“归去兮!去你原本的地方,你不要忘了,爷爷可是什么都知道!”

第四十七章 入魔(一)

“哼!爷爷可是什么都知道。”

在人*头接耳的一片私语中,启一步一步走近初夏,表情是此前极少见到过的狠厉和凝重,使人,使初夏不寒而栗。

一向持重而严肃的爷爷也会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吗?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爷爷……你,你怎么来了,我,我还想找你来着……”面对爷爷的步步逼近,初夏汗毛倒竖,一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只得缩在明玉的身后,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以期明玉的高大身躯可以挡住爷爷眼神的锐利。

“启前辈。”明玉对着爷爷拱了拱手,连自己都不自知的,下意识的,把初夏护在了身后。

“咄!后生!真是有能耐嘛!”启不再逼近,在距离明玉半米处负手站定,紧接着继续道:“说什么移接大会,分明是要把我逼出来,若R城真是被你夺掉,才真正是东城南康家的耻辱啊!”

明玉不语,墨色的眸子里有精光闪过,似是在算计着什么。

“爷爷……”初夏嗫嚅道,十分心虚,明明有满腹得分疑问和憎恶,却在见到爷爷的一瞬间化作了恐惧和怯懦。

“你闭嘴!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当初琳琅真是瞎了眼,选定你为继承人!而现在你要将整个家族底蕴拱手让人!害得我提前出山,实在是,实在是令我失望!”启因激动而颤抖着嗓音,可蕴含着愤怒的声音依旧不减洪亮,极具穿透力的传播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人群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画面转换的实在太突然,好好的权力交接大会,硬生生的逼出愿主,而现在,又是一幕家庭伦理大戏,真是荒唐得紧!

“你骗人!”初夏道:“你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你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这个杀害了奶奶的凶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难道不是你先抛弃的南康家,只会逃避的老顽固!”

“呵呵……”启笑出了声:“原先我觉得,我这么早就出现在这里是在计划之外的,我知道你蠢,只是未曾想到你蠢到这种地步,如此,还是要我亲自收拾残局啊……”

言罢,启转身,面对着台下静观其变的“看客”们道:“诸位,东城失落一事,我白启不日后定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而现在,某有家务事要处理,还请诸位给我一个面子,各位留下也好,离开也罢,请诸位不要插手……”

人们神态各异,但此刻,白启的家务事,清宇宗与东城南康家的矛盾,确确实实外人不宜插手,至少现在,众人心思不一,不齐,而台上两人又都不是好惹的,绝对是没有办法乘乱捞到个好处的。

活脱脱的一出乱局、丑闻嘛!

先看看形势,热闹,也未尝不可。

也有一部分人觉得无趣,先离开了,整个大厅里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氛围。

人群的缄默让白启很是满意,接着启又把脸转向初夏,压制着愤怒,平静的说:“跟我回去。”

“我不!”初夏躲在某玉后面狐假虎威,又斜眼偷偷看了明玉两眼,观察他是否有把自己推出去的意思。

而明玉依旧面无表情,使人捉摸不透。

“后生,让开!”启道。

“若是,我不让呢?”明玉突然开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有流光一闪而逝。

初夏猛地一个机灵——他是,在保护她吗?

脸咻的一下通通红,嘛,这么暧昧而且玛丽苏的话,难道难道,明玉你其实对我有意思?原来,你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吗?矮油~小样你隐藏的够深嘛~~~

想到这里,原本只躲在明玉后面的初夏莫名亢奋起来,鬼使神差的,伸出记几的咸猪手,环住了明玉细瘦有料的腰。除了下意识的又捏了把腹肌外,还臭不要脸的把脸贴近他宽大的后背。

明玉嘴角一阵抽搐,额头青筋暴起,不明白初夏为何在这种场合下还是能死性不改的吃自己豆腐,正想施法将其弹出去,怎料白启已经发作。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雪真人啊,你莫非觉得我东城怕了你清宇宗?你也不想想这里究竟是谁的地盘!”

“是你曾放弃过的地盘啊,启前辈!”明玉争锋相对。

“好,好,好。”启连说三个好字,继而不再多说废话,他双手结印,口中捏决,周身有阴寒的气流飞旋而起,空气中浮现出一个血色骷髅的巨大幻象,呈现出巨大的压迫力。却极为巧妙的控制着不让压迫力越过舞台的范围,使人群不会无故“中枪”。

姜还是老的辣,启他,还是对台下来自各门各派的人有所忌惮的,既是收拾自家事,自然不该波及局外人。

只是有用吗?

“明玉自知敌不过你,可明玉也从不作无准备之事。”面对启咄咄逼人的威压,以及浮现在空气中凝成实质的嗜血骷髅,明玉只不紧不慢的撂下这句话。

他话音刚落,台下一部分围观者突然暴起,无数术法流光闪现,启只觉得有千万把无形风刃在自己的皮肤上刮过,只嘶的一下,鲜血直流,紧接着眼前放大了一张道纹的金色的网,将自己团团围住,挣脱不得,而他先前控制的血骷髅也被从天而降的七道符文所镇压。

启,似乎被轻易制住。

“为什么……”启环顾四周,无数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面孔,都冷着脸,不为所动,他控制着灵力不想提前招惹是非,可其他人无冤无仇,却乘此机会来攻击他?

“欢迎你来到鸿门宴。”伊任钺率先越到礼台上,单手一挥,凭空出现一道尖锐的荆棘锁链,猛的一下将白启狠狠捆住,面具下的蓝眸里,是可怖的狠辣。

“为什么……”白启低下头去,似是不可置信,似是濒临崩溃,而他现在身处险境,众人不由得放松了警惕,觉得的老爷子会放弃挣扎,束手就擒。

只有初夏知道,他的爷爷,绝对不会如此简单的善罢甘休,也知道,自己爷爷的手段绝对不止于此,她紧张的圈紧明玉的腰,脑门上冷汗直冒。

“白启!你还记得我吗?”这个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颤巍巍的老人,被一个着清宇宗服饰的小道士扶着,双眼充血的看着他。

正是九吴门九闻和清宇宗青乙道士。

“哦……九吴门的九闻长老……原来如此……你们设计我,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移接大会,只是陷阱……你们在设计我啊!”启那不属于自己的瞳孔一阵紧缩,他抬起头看着那两个愤怒的面孔,神色阴沉:“原来九吴门还有人逃出来了……白薇她,到底还是嫩了点……这之后可要好好敲打敲打她……”

“你在说什么呢!”扶着九闻长老的小道士颤抖着咆哮,一张青涩的脸上五官扭成了团:“还有什么之后,你的野心早就暴露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这次,我们怎会放过你!!此地那么多大能,你逃不掉的……”

“啥?啥?啥?”初夏懵逼脸,原以为是简单的,把自己可能拥有的家族里R城彼岸界掌控权给明玉,换取明玉愿意和自己前往张宅寻找爷爷的机会,而现在,剧情反转,不用自己亲涉险象丛生的启的巢穴,反倒让爷爷亲自过来找自己了,并且,并且爷爷此刻似乎还处在下风?

这是什么神奇宝贝反转?

“啧,小夏夏似乎还不知情哦~~你也不解释解释?”伊任钺踩着男士细高跟,步态妖娆的扭到明玉身旁,又相当自然的将一只手搭在明玉肩膀上,扫了眼环着明玉的初夏的手,戏谑道:“哦?没想到你真喜欢他?”

初夏脸红的像个柿子,又像是沸腾了的热水器,脸红的就差有烟冒出来。

明玉忽略伊任钺的问话,只道:“把手拿开。”

伊任钺拒绝。

下一秒。

伊任钺被打。

初夏看着明玉被自己环着腰还能娴熟的一个擒拿术,帅气的制住伊任钺不能动弹,不觉心里一阵欧巴欧巴的狂叫。

“还有你。”明玉转头看着一脸无辜的初夏道:“你也放手。”

“啊,哦。”初夏扁扁嘴,依依不舍的松开。

可他还是不敢从明玉身后出来。

她深深的看着似乎被制住的爷爷,依旧紧张的厉害,他太了解自己爷爷的手段了。

果然,就在人们以为可以通过人数优势制住白启时,只听一声尖叫,所有先前攻击白启的人的眉心都出现一个红色的点。

那是,多么熟悉的红点。

初夏心脏一阵窒息。

那是血虫侵入人体的证明!

爷爷他,对血蛊的掌握远比自己老辣的多啊。

就在此起彼伏的尖叫的下一瞬,启将先前制住自己术法流光弹开,荆棘锁链也绷断,先前被风刃所伤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并且,愈合的过程中,他先前流的血,化成了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虫网席卷而来!

第四十八章 入魔 (二)

虚空中一个血色的蠕虫旋风,带着尖利的毒牙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狂袭而来!

在场的术士纷纷施法抵抗,金色的术法流光此起彼伏有如光雨,闪的人眼花缭乱,附近的桌桌椅椅以及天花板上的吊灯都在无数攻坚中摇晃着湮灭,片刻之前还奢华靓丽的大厅顿时一片狼藉……

而先前被血虫攻击,眉心一点红的术士们,原本的瞳色诡异的变幻了一下光泽,接着便如失心疯一样,发出彷佛野兽一般狂躁的怒吼,在下一个瞬间转而帮着白启对付原本一起的术士了!

于是许多人只为自保便已应接不暇,更别提对明玉他们出手相助。而因乱斗,刻着隐形符文的防护玻璃窗碎裂,又有无数低级的魑魅受场内乖戾之气所吸引,断断续续的涌入,吸食着大战中人们旺盛的精气,场内一派乱象。

不夜之夜的经理人闻讯到场,他紧急启动了安保措施,一阵优美的歌咏渐次响起,幽幽回荡,随着歌声的扩散,四周场景扭曲变换,从地面的不知何处,钻出四只青面獠牙的凶兽,昂首长嚎一声,便加入了抵抗白启和蛊人的战斗。

“原本,我不想波及外人的,至少现在不想。”白启负手而立,宽松的唐装衣摆随着力量的热风飘动,这一瞬间他张父的身姿重叠了原本自己的样子,那一瞬间初夏几乎看到往日仙风道骨的爷爷,看到了那个手握重权,城府深厚的东城家主的幻象。

“启前辈,你不仅灭了九吴门吧,我听说茅山派最近不太平的原因也与你有关,我们原本不都是正道人士吗?我们原本不都是一起守护着人间界的阴阳平衡吗?你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又一个术士从乱战中来到相较而言静谧的可怕的礼台上,带着满腔的愤懑和不解质问着白启。

“为什么……”启病态的喃喃,接着他伸出一只手对着那个发问者轻轻一点,只听得彭的一声,眼前人便炸成了血雾,四下飘散。

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传闻中一向温和得,以守护阴阳平衡为己任得东城南康有的家主,居然是如此狠辣得人吗?

他当然是这样得人。

初夏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爷爷杀人,但是他知道他就是这样得人,虚伪的得道高人的皮囊底下,是残忍至极的嗜血魔鬼。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启又将身体转向明玉、初夏、伊任钺,伸出他与皮囊不符,过分苍老嶙峋的手指。

众人如临大敌。

“没有为什么,既然你做了,就要为你的行为负责。”明玉说着一个闪现,瞬息之间就出现在了启的后方,青玉长柄的浮沉轻轻一扫,青色光芒涌动,一股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锋利的风刃,一齐击向白启,白启躲闪不及,逼得他护体真气逆转,强行受了一击,虽未损元气,却也实打实的挨了一招,肋骨连着五脏都碎裂了。

当然,他和初夏一样是活死人的体质,并没有痛感,五脏六腑具是摆设,这点伤害对常人来说已是致命,对他来说,却只是使其行动力略略受限,灵力运行没有那么顺畅了而已。

“好个凌雪真人!果然功力深厚。”

“彼此,彼此。”明玉随口应到,忽略因先前得攻击而导致得虎口阵阵发麻,他口中捏决,再次冲向白启,势必要将其活捉。

一旁的伊任钺和初夏也不闲着,伊任钺眯着眼,湛蓝的眼眸里居然弥散出兴奋的光芒,他是很享受这场战斗的。他踩着一种奇特的步法,速度奇异的接近白启,白启冷哼一声,异常不屑的反手捉住伊任钺渐进的脚踝,手中散发着黑烟,是有剧毒的腐蚀性的一双手啊,正以为制住伊任钺时,却听到一声嗤笑,接着手里的脚踝变成了锋利的匕首,深深的割去,白启一声大意了,四个手指头已落在上好的地板上扭曲抽搐起来。

“这旁人的躯体(指张父)真是麻烦!只能发挥出我不到一半的力量,血虫的残食置换也不到火候。”启哀叹:“确实大意了各位,没拿我腐朽的真身过来确实是非常麻烦啊……所以,我不能跟你们闹下去了,也没时间耗下去,必须要认真起来……”

众人心中一凛,攻击更不敢大意,明玉和初夏抓住伊任钺造出的时机,相互配合着,猛攻而上。

来自初夏的血虫,和来自明玉的符箓从四面八方而来,无数力量的气流再空气中乱窜,波及到四周砸坏了一切近距离的物什,连恶灵镜和玄玉石都能被卷翻在地,静静的散发着自身的固有光。

白启确实不想和他们耗下去了,这毕竟不是自己的真身,而他们又人多势众有所准备——他才发现这里很明显的一个陷阱,以屈辱的移接大会逼他出来,然后再群起而杀之。活了那么久,老练如他,居然真的傻兮兮的就跳进这个陷阱了。

与此同时,他们所在的地面上莫名浮现出无数繁复的纹路,四周空气的温度、湿度、气流都在悄然改变,就算是室内乱斗,也是无法引起这些近乎自然界的变化的,而自己的灵力驱动也在那四个被召唤出来的凶兽出现后变得滞缓,很显然的阵法表现,他们在不夜之夜的这层楼中布下了阵法!

他虽然不怕,并且有自信毫无阻力的突破重围,但若还想带走初夏重新改造,就变得难度不小。

他从未料到得,形势居然对自己很不利。

真真是后生可畏啊!

怪自己大意吗?

不,怪初夏那么久还未得到明玉的信任,因为她不知道这是一个局,所以,他无法通过监视她的子虫了解这一陷阱!(又或者是他们利用了自己可以监视初夏来使自己放下戒心?从而可以毫无准备的过来。)

也怪白薇失了手,让九吴门有人逃了出来,提前通风报信,使明玉他们有机会联合其他门派在自己时机未成熟之时对抗自己,他原先以为自己的对手最多只有个明玉,其他门派的人亦没有理由管自己的家务事,而向来不管闲事的的凌雪真人说不定也还不会真正的为难自己处理家务事,所以他并不是有所准备而来,可谁曾想白薇那里失了手,九吴门有人生还,众门派都来对抗他了。

他们是不敢贸然进入张宅,所以才引他出来设计他!

啊,啊,啊愤怒,愤怒!他那愚蠢的孙女啊,他那愚蠢的手下!两个失误一起造成了他计划的偏移!差点误了大事!回头他一定要好好和她们算账!!

而现在,先办正事!

想到这里,白启的眸光变得锐利了起来,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同样用血虫攻击自己的初夏,嘴角一声冷哼,继而将自己整个人都慢慢的升至半空中,浮在某种程度下的制高点上藐视着众人。

众人不明所以,也个个腾至半空想将其击落。

而启的身后,所有分散在大厅的血虫骤然回溯,形成一个血虫的正圆,正圆在启的背后愈来愈快的旋转,旋转,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的同时,转成一个深不见底的红色洞穴。启,就在正圆的圆心。

伊任钺第一个跃至半空,他动作灵活,避开了启附近所有护法的血虫攻击,手持龙纹匕首,狠狠的向其血肉划去,明玉和初夏紧跟其上,一个舞拂尘,一个放血虫,三下其手,以期一举将启击落。

可是,可是。

启闭上了眼,在他闭上眼的一瞬,他就那么直愣愣的消失在众人面前,所有攻击都成了空,而当启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身后的虫洞旋转加快,产生巨大的吞噬力,将所有人都吸引进洞。

术法不精进者哀嚎着被吸入洞中,接着便从洞穴深处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地上多了一滩脓水。

众人心有余悸的念咒施术来定住自己不断被粘腻的血虫黑洞吸引力,不免感叹:原来启还有这种后手的吗?

战况一时陷入僵局。

“啊啊啊啊!”初夏一声尖叫。

她额际的那个凸起水疱似乎自主的撕裂了,剧烈的疼痛中,从里面爬出一个肥大粘腻的血色虫子,虫子张开尾部的倒刺,狠狠的戳进初夏惨白的脸蛋上,又用身躯下的吸盘,牢牢趴在她的额头上蠕动。

好,好恶心!

即便作为自己的武器后,她在学着接受他们的外形,可现在当那个虫子趴在自己额头上时,她真的恶心得翻江倒海,胃酸连连。

而更痛苦得是,她的头为此炸开了得疼,疼得她眼冒金星,全身虚汗,再也叫不出来,疼得她甚至重重的从空中跌落也不自知。

不,她没有跌落,她只是在即将重重摔到地上的一瞬间静止了,额头的血虫居然张开了蝙蝠一样的翅膀,将克服重力她拉了起来,并带到白启身边。

“那么,诸位,半年后再见吧,届时,你们将参拜你们的主上。”白启表情阴狠的说到,接着他转过身去,在众人的无奈与憎恶中,带着疼昏了的初夏走进血虫深洞,消失不见。

第四十九章入魔(三)

终于,当血虫的风暴静止,那股来自血虫深洞的骇人吸引力也瞬间消失,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许多,他们仰着脑袋,不甘的凝视着启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

而四壁的一切都遭到了可怕的破坏,上好的地板上具是躺倒着受伤的人,以及倒塌的名贵器物,而因着术法的攻击,在礼台周围,大大小小冒着焦烟的深坑以放射状分布,连着浓郁的血腥味一起,如此触目惊心的,似是无声的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在场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已经有多久没有经历过如此狼狈而屈辱的场面了?算是和东城家撕破脸了吧,而且在各派联手,又布置了诸多准备的情况下还是让启走得如此轻易,真是不得不感叹:这个小小的R城守护家族的族长实力不容小觑啊。

先前被召唤的凶兽在敌人消失后也再次沉于地下,不夜之夜的经理人也是相当愤怒,似乎也要采取后续措施报复。

良久的沉默与思考后,有人率先开口:“启走之前的话大家怎么看。”

“实在太嚣张了!”有人忍不住呸了一声:“他这是与天下的术士为敌!大伙儿应因群起而攻之!”

“应该先抓住他们,然后交给【魂会】审判!启的行径绝对是为天下所不容的!他一定在酝酿一个大阴谋!”

“早先就该听清宇宗多部署些人马了,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不论如何,应该抓起来,交给【魂会】!”

“东城南康,实在欺人太甚!人人都而诛之!”

“得啦,老古董,法律社会啦,私下泄愤倒可以,诛的话,小心被【魂会】的人反审判!”

…………

众术士七嘴八舌的讨论,各个义愤填膺,恨不得人人啖其肉喝其血,但最后总结下来,就是抓起来,私人泄愤一顿(比如挑断脚手筋,割掉鼻子,分分他们家产之类之类),然后交给魂会最终判决。

现代社会毕竟不比古代,有些约束,还是不得不遵守。

而脱离众人的喧嚣的阑珊处,清宇宗明玉、离恨司伊任钺、那伽寺空知和尚以及其僧众等,慢慢的聚集到了一起,形成另一个小圈子。

经过一场恶斗,伊任钺脸上带着的银色面具龟裂了半面,露出半张极其令人惊艳的脸,那深蓝如海的眸,在其精致的脸颊与暗红的薄唇的衬托下,彷佛海妖一般,具有不可阻挡的诱惑力,而他因战斗而微微的喘息,喉结上下晶莹得到汗珠点点冒出,更凭添了某种野性的性感。

跟在空知后面的摩登女尼不免多看了伊任钺几眼,脸上浮现两朵意义不明的红云。

“小妮子六根未尽啊~”女尼的脸红被伊任钺灵敏的捕捉,他斜睨她一眼,不羁的调笑。

“呸!我才没有看你!”女尼只顾矢口否认,脸往天看去,完全不管自己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见到此一幕的空知只得无耐摇头,转而又一脸和善的与发呆的明玉商量:“这残局,真人有何主意呢。”

明玉没有回答,他的双目没什么神采,他在发愣啊,他看着女尼看伊任钺的场景,他想起了初夏。

多么熟悉的情景,她不也是总趁自己一个不注意就痴痴的看着他吗,被发现后,脸红透如苹果,和那个女尼多么想象,不过这个女尼是耻于承认的,而她却是会在某个自己松懈的瞬间扑过来的奇葩个性,可现在,她被带走了。

那个皮厚如牛,命薄如纸的初夏被她的爷爷带走了。

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还,有些不习惯呢。

“明玉施主?”空知双手合十,再一次呼唤他。

明玉回过神来,好看的眉毛皱成了麻花,在旁人看来,还以为是在思考空知的问题——这如死局一般的残局,究竟该如何解啊。

“事态非同小可,我须得先回去与宗主复命。”明玉板着脸敷衍道:“你们先自行商议,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就离开了。

空知继续摇头,一副众生愚昧不可渡的样子。

“其实我倒觉得是件好事。”伊任钺双手插兜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脸上另一半碎裂的面具又被复原了,某女尼心里大呼可惜。

“施主此话怎讲。”

“原来清宇宗想要得到R城的权力和南康家的底蕴,还必须十分官方的开个什么劳什子大会,为的就是个能够名正言顺,而现在,东城与大家撕破脸,那咱们也就不用客气了,不需要讲什么名义啊道义之类了,他已经不受正道术士们的法律程序保护,也没有资格再成为R城的守护者,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人R城的权力人人都可争取,东城家的底蕴,人人都可夺得!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不知道呢!”空知后面的女尼又说话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伊任钺不免认真看了她几眼。

这个女尼,真是敢说,是个有野心的人啊。

空知也不免咂舌,阿弥陀佛了几句就开始规劝她:“空识,出家人不要如此……”

“哥哥你好烦哪,咱们又不是真出家,不过俗家弟子而已啊,搞出那么些个清规戒律干嘛?要我说,南康家血蛊的传闻都证实了,其底蕴里的天才地宝和长生的秘密八成也都是真的,不然他哪来的倚仗说什么要做狗屎主上?”空识娇声道。

“你妹妹倒是好见识。”伊任钺歪着雪白的脖子夸奖道,空识的脸又以可见的速度红透了半边天,他觉得相当有趣:这个空识说是个女尼姑,却穿着小皮裙,黑色蕾丝长筒袜,头发烫成波浪卷,全身都是一股既时尚又太妹的气质,若不是脖子上挂个有那伽寺标识的佛珠,再加上跟在那伽寺第一弟子空知的后面,谁看得出她是个尼姑,而其野心不小,说话又口无遮拦,可真是连俗家弟子都算不太上了。

空知很显然也是对自己的妹妹头痛不已,于是他又只是无奈的摇摇头,似乎毫无办法,看起来庸碌又无能。好像那伽寺第一弟子的名头只是虚的,他只是一个无能的和尚而已。

可是伊任钺知道他没那么简单,战斗从开始到现在,波及到整个大厅(外面的世界因为楼层高,以及不夜之夜的经理的阵法开启,而未曾对普通人造成影响。)大厅里所有人都与血虫,以及被血虫控制了的术士战斗过,因而几乎所有人身上或多或少会有战斗的血迹或者其他脏污,只有他,依旧一尘不染,洁净如莲,面色亦是没有脾气的祥和,甚至都没有疲惫的迹象,就像刚刚来参加宴会,没有经历过一点骚乱的样子。

是没有遭受到攻击吗?还是在战斗之余还能有余力守住自己的体面呢?

而后者的几率显然更大一些,在所有人都在狼狈迎击之时,他还能洁净如初始,这并不是容易的事。

伊任钺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大智若愚四个字,又想起守拙二字。

总觉的这个看起来一脸圣光的懦弱和尚,绝对不是如他表现的那么简单的。

“好了,既然我们能想到,别人未必也想不到不是?”伊任钺道:“如此,我也要先走了,回去复命什么的,哈哈,其实也是商量在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动乱中分一杯羹,先走的明玉估计也是有此想法吧,到底是如启所说,他会成为我们的主上,还是被现在如狼似虎的术士们掠夺殆尽,彻底废掉呢?嗯?想想真是很有趣啊~~~”

“当然是后者。”空识说的笃定。

伊任钺只邪魅一笑,摆摆手,走了。

空识迷迷瞪瞪的望着伊任钺的背影,没来由的喊了一句:“喂!大骚货伊任钺,你要不要告诉我你的微信!”

空识:“……”

伊任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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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之夜大厦的停车场。

明玉坐在时尚的保时捷内沉思什么。

乱了,乱了,他的思绪乱了。

车里就剩他一个人了,他却无法沉静思考,他的副座上,再也没有那个叫初夏的少女,既敏感又大胆的叽叽喳喳惹人心烦,让他厌之,恶之,怒之,思之……这真是令人不习惯呢。

而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发愣的时候,手机突然想起一阵简短的提示音,眼睛一瞄,是宗主的讯息,关于对他任务失败的谴责,以及下一步的指示。

他莫名的感到腻烦。

并不是如伊任钺所说想要在即将到来的动乱中分一杯羹,虽为道士,什么都不缺的他,很多时候也都凉薄无比,故而更没有任何助人为乐守护世间的使命感,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应付门派的任务,继而报答门派的教养之恩,其余的,权啊利啊正啊邪的,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日子过得闲逸和逍遥就够了,所以他接近初夏,目的既单纯,又不单纯。

只是现在,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故,

明玉思索着这一变故。

然后他发动汽车,怀揣着某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心情冲出了停车场。

他的心底萌生出一个可怕的主意。

第五十章 入魔(完)

启坐在一把极具东方格调的太师椅上,眯着布满细纹的眼,静静的注视着面前一扇生满铜锈的石门,严肃的脸上永远是令人生畏的阴沉和阴冷。

他在等待,等待石门被打开的一刻,等待血蝶破茧,他昔日的得力大将回归得到那一刻。

启的身旁,俯首着四位着传统服饰的青年,他们抵着头颅,神态恭敬的陪着启一起等待,直到可以迎接他们新的成员。

冰冷的石门,静静的将等待和新生阻隔成两个世界。

石门的另一面,是另一片幽暗的天地,两盏细微的烛光,堪堪可以映照一个火红色的石床,石床两边,守着两个素衣长袍的女仆,而石床上,赫然躺着先前被启带走的初夏。

此刻初夏依旧陷入某种深沉而痛苦的昏迷中,她血汗交织的额头上,趴着一只有着蝙蝠翅膀的巨大蠕虫,是血蛊母虫!

母虫一半躯体没入初夏颅腔内,另一半躯体暴露在森冷的空气中,怪异的扭动着其尾部还在不间断的分泌出更细小的血色线虫,扭曲着从初夏七窍中钻入体内,继而流向四肢百骸。

随着更多的线虫被分泌进入初夏体内,母虫肥硕的身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缩小……

而初夏的噩梦也为此陷得更加深沉!

那是一个多么漫长而真实的梦啊——无尽的黑暗比深夜比大海还宽广,她就在这片虚无的黑中,没了六感没了七识,她什么也做不了的出现在这片压抑而沉寂的深黑里,下坠下沉,去到更深的黑,更死寂的寥落里。

直到她看到一点红色荧光,明明灭灭,星星点点,诱惑着她接近。

好想,去那个方向,她对自己说。

“不!不要去!”从不知何处响起一阵凄厉的女声,在一片死寂的黑中刺耳的回响、回荡。

是谁?

她当然看不见是谁,她看得见的,只有前方那一点火红的荧光。

如沙漠中迷失的旅人望见指明方向的启明星,她不顾身体的无限下沉,她拼尽全力的去接近那一点代表着方向的荧光——她终于慢慢的向那点荧光越靠越近。

“不要去!”女声还在继续,歇斯力底,如泣如诉。

可她无法听她的话,她只想接近那一点荧光,而随着初夏距离荧光的愈发的近,女声渐渐的遥远消褪,最后细不可闻,而当她再也听不见阻止的女声时,初夏终于来到了荧光的所在。

却并是不方向。

她看见一个放大了的巨型虫子的幻象,看见那个蠕虫用它短小却锋利的倒刺,在一个好像是名为自己的大脑上灵活的拨动着什么。而它每拨动一下,自己的灵魂便一阵震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想起来!

是什么啊,她要想起什么?她又到底忘了什么?

头好痛,好痛!

当初夏看见那可怕的虫子最后一次拨动大脑时,她的记忆的闸门似被打开了!

身处记忆的洪流,虫子的幻象消失,她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妖艳女子,立在一片尸山血海得人间炼狱中,嗜血的红眸中一片空洞的死寂。

是谁?好眼熟……

满地血流漂杵,无数尸身和头骨堆叠成山,腥臭的血腥味铺天盖地,那红衣的女子就站在尸骨山最高处,映衬着橘色夕阳微弱的薄光,宽大的红裙如蝶飘飒。

“你是谁……”初夏不禁呢喃出声。

尸山上的女子似乎听见了她的话,她将面向远天的身体转向远处的初夏,脚裸上的铃铛随之轻响,空洞的眸子和初夏对接,她们看清了对方的脸,她们的瞳孔一阵紧缩的惊愕——她们拥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

“是你。”

记忆的洪流再次翻涌而至,将眼前的景象再次冲刷得模糊,而另一些场景却如电影倒放一样清晰无比:

她想起来了,那一切的往事!

所有的疑团都被解开,她要的真相唾手可得。

可为什么,她的心,会那么疼呢,无限的酸楚浅淡弥漫,她该怎么面对——

——

她是初夏,她无父无母,她诞生于一只巨大的人形虫卵,那虫卵是启背着上一任家主,用七千一百四十九具腐尸放入血蛊母虫的*中炼制而成,破卵而生之日,无数阴邪冷煞之气聚集老宅,形成黑色的剧毒旋风,在东城南康家盘旋七日,冲天的红色血光几欲破除启先前布下的护法大阵。

七日后,除了启的妻子琳琅,东城家所有的族人全部死亡。启用全族人血祭了初夏的诞生。

因而诞生之初的初夏实则叫【刹除】(杀除)啊。

而因着护法大阵,没有任何人能注意到东城家的变故。而事后琳琅又编织出无数通草花的草偶,化作南康的族人,在南康家与正道之人必要的应酬之际,蒙混了下去。

而【刹除】也按照白启的期待,在其炼狱般的训练下,成为了一个得力的机器刽子手,用家族本业的驱魔人手段,降伏了无数恶灵与大妖外,也在初期追随白启去了许多桃源秘境甚至现代战场,收割活人命,来获得南康家嫡系一脉的本命蛊,血蛊的养分。

随着白启力量的壮大,刹除七岁那年,启年迈的妻子琳琅再也看不下去,原本她只是想帮助启一起摆脱“宿命”的桎梏,却发现事情渐渐的演变得变了初始得轨道,启得野心和他得力量一起膨胀,琳琅再无法助纣为虐,看着心爱的人一错再错了,于是她偷偷的给了【刹除】半颗心,并用剩下的半颗心温暖感化她。

终于在【刹除】暴虐死寂的灵魂中,出些了一个虽孱弱平凡怯懦、却善良乐观,渴望温暖光明的初夏。

【刹除】称呼琳琅为奶奶,之后也学会称呼启为:爷爷。

启受到了震动。从此刹除有了自己的心,不再好掌控了,屠戮的机器有了自己的意识,一如无上的宝剑生了锈,实在使人,使启愤怒。他感受到了妻子的第二次背叛。(第一次见通草花的秘密详情章)

于是启杀了琳琅。

琳琅的死,使刹除疯狂,她红了眼的用着此前白启教给她的术法和技巧与白启拼死斗了三天三夜,启为此元气大伤,启意识到再也无法掌控刹除了。

他明白了自己失去了深爱的妻子琳琅,也失去了他最得意的武器刹除。

为了自保,同时也为了再次控制刹除,启利用刹除体内琳琅的半颗心的善良,在二人停战的间隙,暗地里通过自己更胜一筹的对血蛊的掌握,将刹除的记忆封印,只留下纯洁如白纸的初夏。

但初夏远不如刹除威力大,很多时候怯懦白痴的令白启头疼不已,他曾想着初夏既然有着琳琅半颗心,内心又是纯善,而又生性怯懦,应该很好欺骗掌控,慢慢从头培养下来应该也不会比刹除差到哪里去。

但启很显然想得过于乐观,初夏除了过分依赖记忆中的奶奶外,完全忘了属于刹除的本事,在执行任务上过分低能常使人啼笑皆非,身为妖魔产物的自己却怕鬼,还深信了自己是个人,一点也没有开始刹除的半分趁手,而太过血腥的任务又总是刺激到刹除的记忆,使其对启产生报复的暴乱,启不得不将血蛊的母虫放在她的脑袋里,随时吞噬初夏喷薄的关于刹除记忆,并顺便监视她的行动。

所以初夏的记忆一直不太好,所以上学后成绩也不太好……(有时候别的不明真相的吃瓜驱魔人来东城家串门应酬,然后看到学龄期还没上学的初夏,会要求启同意初夏上学,启为了维持明面上的正派形象,会同意这件事。)

终于,在一次外出,启和琳琅的族人接触后有了控制刹除的办法了,后他打定主意,再给初夏最后一次机会,否则还是决定放刹除出来了,他的大业和计划不能缺少这样强大的一个助力。何况为了刹除的诞生和培养,他曾侵尽了多少心血!

…………

“喂!你来了。”轻灵的女声。

“嗯,我来了。”初夏深深的看了高处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长的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有着截然不同气质的自己。

“你真漂亮。”初夏走进她,越过遍地的尸首,踏过漫山的血流,她的眼眶渐渐的湿润。

“那你可要把我的漂亮一直保持下去哦。”【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高处轻盈跃下,眼眸沉沉,眉睫静静,不喜、不悲,没有表情。

她们面对面站在一起,恍若双生子。

她们十指相扣,最终融合成一体。

初夏体外,母虫完全释放了带着记忆与力量的线虫,迅速干瘪下去。石床双初夏睁开了眼睛——一双美丽如玛瑙,冷漠如寒冰的红色眼眸。

床边守卫着的仆人迅速朝她跪了下去,道:“恭请魔尊更衣。”

初夏深深望了眼不远处生了铜锈的石门,手握拳状,指甲嵌进肉里,极力的控制着自己彻骨的恨意与愤怒,她点点了点头,任由女仆将她带到一面与她等高的恶灵镜前,开始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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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即将开始第二卷惹

第五十一章 序曲鸣奏

恶灵镜是照不出阳间的物什的,它只会模糊的反射出彼岸的残影,可此刻,这面与人等高的镜面上,却完整而清晰的映照出初刹曼妙的身姿。

她已在女仆的引领下焚了三支返魂香,接着沐了浴。现在,她立在镜前,伸出双臂,两名女仆展开血红色的薄纱长袍为她套上,摇曳的裙摆极大极长,被室内的阴风一吹,诡谲如风雨夜里飘摇的烛光,明灭拂动。

时间款款的流逝,并不太长,也并不很短。

当更衣完毕,一切准备就绪,只听轰隆隆的一声,伴随着岁月经年的灰尘,沉重的石门自动打开,一线并不明亮的微光越来越大,最终,当昏暗的光线被驱逐,初刹抬眸,一眼望到了坐在太师椅上,嘴角弯出一个阴狠弧度的启:“我的好孙女,别来无恙。”

真真是别来无恙。

遥远的记忆在这一瞬间打开,他是如何在尸山血海中创造了她,又是如何将她训练成强大冷血的兵器,以及,他怎样夺走了自己唯一的温暖,给了她存在意义的那个人——她最爱最爱的奶奶,琳琅啊!

“你既然敢唤醒我,那么你一定准备好了承担它的后果。”初刹说的极慢而话语却极锋利,赤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疯狂的神色,她说话时其周身不断有血色的虫子啪啪掉落,聚集在她身后,越来越多,幻化出一个狮子身姿,头有两角,山羊胡子的巨兽形象。这是她准备进攻的起始势。

“如果没有做好准备,我怎么敢唤醒你?”启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其眉头舒展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极为少见并且变扭的笑得表情,他一边把玩着身前矮几上的景德镇瓷杯,一边如一个关爱孙女的好爷爷那般,语重心长的说:“你是我的心血,爷爷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你的。”

“你放屁!”初刹和身后的巨兽一齐发出愤怒的咆哮,尖锐的女声和粗犷兽吼混成一种奇异而震慑人心的魔音,伴随着这慑人的魔音,初夏足尖点地,脚踝的铃铛轻响,她红色的身影伴着疯狂的幻兽飞跃至半空,接着电光火石之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白启攻来。

白启周围四个手下反应极快的做出防守,意图保护主人,可全部在初刹落地的一霎那纷纷被幻兽的长尾重重甩开,而身体触碰到幻兽的部分,全部被腐蚀成暗绿色的脓液,流淌在地上冒着滚滚的青烟。

她昔日白启第一杀将的名头并非虚传。

即便后来白启又培养了许多杀将企图代替她,但依旧未能有一件可以代替她。

“你后来的孙子们真是不中用。”初刹轻蔑的说完这句话,紧接着就已轻易近身到白启,一阵阴风擦过,她和幻兽锋利尖长的指甲就已经深深插到启的肩上,并很狠的撕开一块肉,瞬间启半边的肩膀就已经烂肉翻飞,血肉模糊,其脖子也被出初刹死死的扼住,她说:“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

“这又不是我的真身,你杀了又能如何?”启说的不紧不慢,初刹一愣,随即想起,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张父,不过是白启的一个替身。

“那你的替身,你找一个我杀一个,然后,我会穷尽我的一生找到你的真身,然后杀死。”

“可你觉得我为了唤醒你仅仅是为了让你不断杀死我那些无用得替身吗?沉睡了十多年,还是如许野蛮,天真!”即便喉咙被初刹捏在手里,可白启的眼中没有一丝惧意,他继续说:“你认为我现在唤醒你仅仅只有这样一个准备吗?”

“姐姐!”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

初刹的瞳孔一阵微缩,她回过头循声望去,便在一个瞬间,启突然暴走,他嶙峋的手成爪状,迅猛穿透她后背,直抵她那本属于琳琅的半块心脏。

“我妻琳琅啊……我好生,想你……”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吐露了这句他埋藏在心底多少年的句子,眼神极暖,话语极哀。

感受到心脏的危机,初刹在惊愕之中初刹飞速抽身撤退,她吐了一口满是活物的血,暴跳如雷:“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奶奶给我的心!”

启不言,只看着自己碰到琳琅心脏的那只手,细细的看了一会。

这个时候,从不远处走进了一个孱弱白净的美少年,随着他的走近,其精致的五官变得清晰而熟悉,终于少年颤抖着站在了初刹面前,一脸哀愁的看着她道:“姐姐,初夏姐姐,是你么?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流澈?!”初刹一阵震动:“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应该在明玉处养伤吗?”

“明玉哥哥回宗门了,我一个人待在清屿的二楼,倒底是放心不下,所以我,就想来找你……可我找不到。”流澈越说越小声,最后竟变成了嗫嚅,清澈的眼眸中似有泪光:“然后我遇到了白薇,她说你在这里等我……”

“白薇?”初刹捂着自己一边流血一边在快速自愈的胸口重复了一声,接着她将视线转移到白启其中一个手下身上,她看见了那个身着白裙的空灵女子对自己不减娴静的微笑,不觉咬了牙齿。

张嵌的死,学校事故的起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白启而起。

但此刻她并没有为她的好同学,她的好母校沉冤昭雪替天行道的兴趣。

“启!”初刹嗤笑的对白启道:“流澈虽是我弟弟,但并不是我的软肋,你杀了他我会伤心,但并不会阻碍我杀你!反而多杀害一个无辜的人而已!”

她说得很大声,启能听清,流澈也听见了。

流澈眼眸低垂,心底隐隐的,竟然有些伤感呢,只身一人来这虎狼穴寻初夏的恐惧也被这阵突如其来得失落冲淡,胸中,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悄悄弥散。

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呢,他确实没有立场指责或者自怨自艾什么,只得尴尬的站在她的身后,感受着自己最初萌动的一颗心正在一点一点的幻灭,隐藏。

“哈哈哈哈哈哈!”启却笑了,笑的很大声,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整个房间得魑魅都纷纷窜逃,初刹不明所以,依旧皱着眉,一脸厌恶得看着启,奇怪他死到临头有什么好笑,良久良久,启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道:“你口口声声爱着你的奶奶,爱着琳琅,可我笑你,笑你连琳琅站在你面前都分不清。”

“你什么意思,奶奶是已经死了的,我亲眼见到你杀了她的,她怎么可能站在我面前,又怎么可能站在我面前我都分不清?”

“咄!你仔细看看你眼前的少年罢!你可知道他是谁?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你保护好他?我给过你,给了我们复活琳琅的机会的……”

听了启的话,初刹一愣,她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眼前的这个少年。

流澈也同样看着他,四目相对之时,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有微微的红晕,栗色的眼眸不自觉的漂移,他不习惯被初刹那么盯着。

而初刹只耐着性子,直白的看着他,然后思考白启的话,她看不出眼前这个如瓷娃娃一般的少年到底和奶奶有什么关系,而凭着初夏的与他短暂而模糊的记忆,也确实没有任何头绪,除了——除了她那个和奶奶年轻时长的一模一样的怪妈妈,以及他那颗人人觊觎的神奇心脏。

但那些和琳琅有什么关系,她怀疑启又在耍什么诡计,但是,她知道这个老狐狸至少有一句话不会骗他——为了唤醒她,利用她,他绝对做了不少准备。

“你到底是谁?”初刹开口问他。

“我是流澈啊,被你救下的流澈,我是你的弟弟啊……”

不,你不是我的弟弟,你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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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宇宗。

清宇宗所在地有名的多山,因而颇多洞天福地,在其群山的愈深处,林壑尤为奇美,而在这奇美的高山险峰中,看起来最秀丽而最适合术士修行的就是清宇宗所在的云梦山。

云梦山高耸如云,常年仙气缭绕,也有零星的隐士寻到此处隐居,除此之外,云梦山的外围还是一处对外开放的景点,而且明面上的清宇宗还是一个香火极盛的大型道观,每年的游客和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明玉这次回宗门复命时,虽盛夏已过,却也有些余暑,山林茂盛葱郁不减,而且正赶上十一国庆七天,山里正门差不多已经被游客堵塞得水泄不通,再加上自己过分惹眼得绝世容颜,走在路上得时候,不知不觉就一堆尾随者,慢慢的就前行不得也后退不得。

他有点后悔没走偏门,也为自己难得的疏忽感到奇怪,没有细想,只随手打了个电话找几个师弟来接。

几个师弟一听凌雪真人回来了,当下屁颠屁颠的过来迎接,可一看到他却犯了难,明玉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死死的,根本不是在人群中,利用原住民的道士身份,开个特别通道,把明玉领上偏门再上山可以解决的了。

“真人啊,凭你的本事,施个障眼法,脱身还不容易吗?”电话里,一个师弟开口了。

第五十二章 你是我的刀(一)

“你好,我是白薇,我是,你的姐姐——”——

——

刘父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刘康建,最近,有些奇怪。

自结束完和记者的拍照,从承湘医院回来后的刘康建整整不吃不喝魂不守舍了三天啊,几个医生过来都看不出个毛病所在。

这三天里,刘康建时而乐呵呵的傻笑,脸上飘满可疑的红晕,时而满面阴云一脸恐怖,又时而神情恍惚,无论谁喊他叫他都不应。

“我的小皇帝哦~我的小乖孙儿哦,你究竟咋了?”奶奶看着自己的孙子在这三天内日益憔悴,担心得心尖尖儿疼,额头上层叠的褶皱堆积得使他本来就不大得眼睛更显细小,她佝偻着老人特有的苍老的身子,为依旧呆呆愣愣的孙子或喂饭或嘘寒或拾掇他的衣裳,忙东忙西。

刘父看着也觉得担忧和不对劲,当下他拍了拍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正在发愣的儿子,不免也十分焦急,他忧心忡忡的和自己的母亲商量:“康康这是咋咧?这迷瞪迷瞪的样子,该不会是被鬼勾了魂?”

被刘父这么一提醒,奶奶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细眼倒竖,把碗往木桌上一放,就朝地上呸了一口:“一定是那个小贱人的鬼魂干的!哎呀这个臭*连死了都不放过咱娃啊!”

“这不一定……”一旁坐在小矮凳上的刘爷爷讲话了:“咱儿媳妇儿还没死呢,不过是躺在医院里成了植物人,如果死了,医院一定会通知我们的,所以,该不会是康康不小心把他老娘弄医院里了,吓成这样了?”

“这不会,我了解我孙子!”奶奶一口笃定。

刘父也觉得自己儿子不会是因为这种事变成这样,他喉结上下滚动,心里也有些忐忑,因为他不由得回忆起那天他刚得知自己得妻子被儿子砍成重伤得情景。

那是妻子被砍的就剩一口气得三天后,全家人发现有刺鼻的恶臭绵延不绝的从卧室传来,直熏得人阵阵作呕,康康的奶奶让刘爷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门是锁的,这时候这老夫妻两觉得不对劲,拿了钥匙开了门,客厅的主光迅速透入这间他们很少进入的属于儿子的卧室内,灰尘四下飞舞之间,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血迹斑斑的双人床上爬满扭曲的蛆虫,一个类似于她们儿媳妇的女人倒在已经凝成块慢慢干涸的血泊中,她嘴巴半张,扭曲狰狞的表情半是惊恐半是不可置信,她的身上被砍了整整十三刀,虽并非刀刀致命,但已经足够让她不能动弹,或者,几乎就是要了她的命,而有的刀窟窿已经糜烂,甚至有的还在汩汩的冒着粘腻的黄绿色脓水,并且她的两肩空悬,已经没了胳膊……但是她居然还没有死!

说起来,若非她一个眼珠子还在一跳一跳狰狞的看着门口的人瞪着,怕是旁人都觉得她已经死透了吧。

“儿媳妇!”奶奶一眼认出,然后她捂着鼻子继续说道:“奇怪,她昨天不是还给咱儿子发信息说要留在学校给学生辅导作业,过两天回来的吗?”

“康康他奶,俺觉得不对劲咧……”爷爷惴惴不安的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三天之前,我在外面乘凉的时候听见好大的动静,就进来看看,然后我看见康康刚刚从卧室出来,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我问她咋咧,他说是看动画片的声音……怕不是那次……”

“那次什么啊!你这个老不死的糟老头别瞎说,总之,先送这臭*进医院,然后回来问问康康。”奶奶嘬嘬脱光牙齿的嘴道。

“你小心点儿说,别吓着孩子,他还小咧,不懂事。”爷爷说到。

“放心嘎,我可比你宝贝孙子!”奶奶口气宽松的笑道:“不过这儿媳妇咋个收拾啊,难弄个哦,想要呕哇……我老了,收不动哦……”

“打120.嘎。”

之他们得到儿媳就被120送走了,但是图省事的两个老人并没有料到,医护人员在察觉到女人的伤口的异样后,偷偷报了警,经过一番调查,次日就有了如下内容的报纸头条:留守儿童刘某康因为不服母亲不允许他玩手机的管教,在其母午睡时连砍十三刀,还亲手卸下母亲双臂……据报道刘某康在村里就是有名的不良少年和偷窃犯,事发当天还在母亲死后,用母亲的手机给学校老师发消息称自己不舒服请假……据悉,该母曾是本地希望小学的创立者,曾被誉为最美乡村女教师……该少年犯现已被抓捕,但由于不满14岁,已被无罪释放……

…………

时间线回到家里三人看孙子不对劲的时刻,奶奶和刘父笃定儿子变得异样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害怕,因为他儿子确乎像个虎熊一样胆大,很有刘家子孙的气概,又是十分机灵,能够瞒那么久,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也全都是这个喜欢说教的臭女人的错,康康才12岁,只是不懂事而已。又想到,当时即便警察来审问了,康康一开始也一口咬定母亲是自杀,和自己没有半分半毫的关系,确实和一般的怂包小孩儿不同的。像他儿子这样“勇敢”的孩子,怎么会因为这事过后害怕成这个样子?

再加上这家人所在的村子地处偏僻,多多少少有些迷信,所以比起刘康建是因为害怕而迷糊,他们更相信是因为某些偏向神鬼的原因。

“咱们去医院看看那*死了没?”刘父提议。其他二人表示认可,为了刘家这独苗的安危。

却在一家人准备动身之时,此前一直坐在床上的少年刘康建说话了,口气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乖戾:“奶奶,你别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了,你身上的老人味儿真难闻!”

奶奶听罢一愣,心里有点不舒服,因为这几天康康失了魂儿后,都是她床前床后的照顾,不过由于对孙子的过于溺爱,和对他态度的习惯,所以现在她只顾和家中其他人一起,沉浸在刘康建回魂儿了的喜悦中,从而忽略那一点点的不愉快。

“对了。”刘康建又懒洋洋的开口:“我是不是有个姐姐?”

话音刚落,一家人原本喜悦的的脸色突然变得古怪,刘父、爷爷、奶奶互相望了对方一眼,具是十分忌讳的样子,似是很奇怪刘康建怎么知道这个,他们沉默半响,刘父突然一个嘴巴子落在这个他们从不舍得碰一碰的康康身上,说:“你给劳资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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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宅,昏暗的密室。

一切都如预料中一般。

启坐在太师椅上,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看着初刹一脸狐疑的盯着从天而降的流澈,蓄满泪水而迟迟不落的红眸一眨不眨。

“你倒底是谁?”初刹问他。

“我是……你的弟弟流澈啊……”

无论初刹问多少遍,眼前这个有着琥珀色眼眸的清澈少年,都只有这样的回答。

我,是你的弟弟。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初刹回忆着自己还是初夏时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回忆起,从第一此见面时就存在的那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好像我们似曾相识,好像我们曾十分亲密,好像,我们曾血脉相连。

但是她不可能和他血脉相连,因为她是启用本命蛊炼就的异虫所诞,破蛹而出的。接着就在启的带领下,一直在充满生死杀伐的刀刃上生活,所以她是不能和他血脉相连的,而他又是一个在原在邻城生活的少年,直到成了初夏,她才有机会认识他的,所以也根本不可能“似曾相识”。

但是为什么,他总给她那种熟悉温暖的感觉,总给她想要保护的冲动——她知道的,在她遇到他之后,一开始是爷爷的命令而不得不保护,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她其实特别害怕他受伤,一直都是有着甚至不惜自己也想要保护他的下意识的冲动,当然这点总是让人很抗拒,为什么呢,明明她今年才认识他,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也算的上是朋友,但如今的初刹清楚,他对她的本质不过是个空有弟弟称号的外人啊……

“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你保护他?”

启的话又一遍在初刹耳边回荡。

为什么呢,初刹冷着脸,又一遍思考,情绪极为激动。

既不是曾经相识,也非血脉相连,那么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呢?

流澈那人人觊觎的心脏,她那琳琅的半颗心,以及,他们之间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亲近感……

有没有可能,他们其实是心脉相通的?!

“白启。”初刹转过头去看着一派成竹在胸、运筹帷幄模样的启,切齿道:“你说,他是不是有着琳琅的另一半心脏?”

“我的好孙女,这是爷爷为迎接你的第二个准备啊。”启嘴角用力上扬,微微一笑。

第五十三章 你是我的刀(二)

“我的好孙女,这是爷爷给你留下的第二份礼物啊……”昏暗的密室内,启再一次对初刹露出“满是亲情”的微笑,这笑容隐在微弱的光线里,表现出的,非但不是温暖,反倒是给人某种脊椎骨一阵一阵发凉的森冷之意。

初刹握紧了拳头,紧绷的身体因熊熊的怒火而不自觉的颤抖,她看着镇定自若的启,越发气不过,红眸中的恨意彷佛可以凝成实质,变成利剑,将启千刀万剐,身后的幻兽也随着她情绪的波动而不断翻涌着涨大,散发出充满煞气的威压,似乎只要谁逼近一步,她就不管不顾将其粉碎,启的四个手下被这强大的气场逼退好几步,绷紧了神经,完全不敢动弹。

但是即便如此愤怒,如此想杀了他,初刹始终再向启逼近一步,因为启的话,、她已经有所顾忌了,她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不会扑过去杀了他,她强装镇静,继而沙哑着嗓子问他:“我尊敬的好爷爷啊,你还给我准备什么礼物,您都说出来吧,包括流澈心脏的事,都说清楚听给我,好、不、好嗯?”

启反倒不说话了,他让一个手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而后不慌不忙的整理了一番此前因战斗而变得脏乱不堪的衣服,慢条斯理得令人,令初刹发指。

“老东西,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初刹再也耐不住性子,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纵身到白启身后,长长的指甲在启烂肉翻飞的肩膀上轻轻一刮,接着那半边肩就以肉眼可见速度腐烂消融了下去,最后只剩下半边森森白骨。

四个手下无可奈何,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而从未见过此等血腥场面的流澈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全身发软,几欲瘫倒在地。

“你还真是急躁,既然爷爷说了要告诉你,又怎会不说,对了,这并非我的真身,你毁了也没什么,不过给我添了点麻烦而已,而我们嫡系一族,修炼至后期,是不会有痛感的,你这攻击,意义何在啊!”

“泄愤。”初刹说得轻柔又阴狠,顿了顿,她又道:“说吧,快点,我完全没有什么耐心,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当年创造你后,带你去执行的许多任务,都是需要耐着性子等待时机的,而现在,你怎么反倒退化了?”

“因为我恨啊……”初夏朝启的耳边轻轻的呵了一口气,气息刚一接触启的皮肤,便鼓起无数小包,从中流出许多散发着恶臭的脓水。

启却依旧不为所动:“你迟早会后悔。”

良久,启终于妥协,他不得不承认,即便一切都能大致按照计划进行,但总会有许许多多不可避免的意外,他不再卖关子:“你记得之前,我跟流澈的母亲签订的一份关于你和流澈的契约吗?”

“自然是记得的。”初刹垂睫,细细的将自己苍白的手指,尖长的指甲看了又看。她说:“我知道作为契约方的我所要做的,是要保护拥有琳琅之心的流澈,那么条件呢,另一方为此付出的条件是什么?完整的契约内容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你玩儿我!”初刹揪住白启的领子就要打,但一想到,自己打了之后正如白启所说的,并没有什么意义后——她还是狠狠打了白启一拳,拳头的冲击力极大,直直的将白启打的十丈开外,密室花岗岩的墙壁都被砸出一个大大的洞,冒着青烟。

在场的其他人纷纷咽了一口口水,尤其是启的四个手下都感觉自己的三观遭到了刷新——那个被初刹狂揍,任意捏拿的白启,真是和曾经那个不可一世东城家主白启是同一个人吗?

这一砸,白启瞬间筋骨断裂,五脏皆碎,吐出一口全是虫子的血,他运起灵力,强行站了起来,他说:“你莫要得意,我此前,此前在不夜之夜就已受了重伤……啊,这个躯体马上又不能用了啊,不过没关系,我最不缺的就是替身们……”

他说到替身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琳琅,想起琳琅给他得那个通草花得人偶,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替身呢……想到这里,他的神情不由得温和了起来。

便继续耐着性子跟一步一步逼近的初涉解释:“你知道吗,流澈那孩子,跟你一样,一生下来就没有心脏呢,所以,你奶奶心善,也给了半颗心给他。”

“什么?!”

“你不知道吧,你是十岁那年才有了琳琅的心,可你的弟弟一出身就拥有了你奶奶半颗心啊!为什么?因为流澈他,他才是你奶奶真正的孙子呢!而你,不过是我创造出的怪物,一个本应该只听命于我的怪物!”

初刹一愣,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原来流澈才是琳琅真正的孙子吗?她不仅不能算作是人,现在连琳琅的孙女也不算了吗?

“当年我和你奶奶诞下一女,唤作琉璃,甚是灵慧。”白启的目光变得悠远,似乎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我们夫妻两实在是宠爱她,也将她惯的无比骄纵,在她十四岁那年,我们便已经无力管她了,却也舍不得使出什么暴力手段强压,于是她变得愈发无法无天,那个时候起,我就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两年后,她就跟着一个洋人跑了,据说那个洋人还是个什么狗屁魔法师,于是十年,整整十年,她再也没有回来,我失去了我挚爱的女儿,而我们却毫无头绪,琉璃知道我们的一切手段,所以她也知道怎么对付我们的追查,所以我和你奶奶根本无法找到她,而十年后我们才终于收到了琉璃得到第一封信:她说那个洋人是个真正的混账!他玩弄了她的感情,并且和魔鬼签订了契约,将流澈的心脏献祭给了恶魔!之后狠狠的抛弃了再无利用价值的母子两,琉璃现在已无颜来东城见我们和族人,她恨把她养育得那么没用得我们,彼时她只想让让我们过去,救救她唯一的儿子。”

“所以,为了救流澈,琳琅就把自己半颗心给了他?”初刹接话道。

话到这里时,所有人都将头转向一旁瑟瑟发抖却强装镇定的俊美少年,一道道视线犹如锋利的手术刀,一点一点将其从里到外的深刻解剖。

十六岁的少年,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说起来他也不太信白启的话,但是凭借其依稀的关于奶奶的回忆,确实又好像有那么一回事,但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好像是启还故意隐瞒了什么,但是流澈不会关心启是否隐瞒了什么,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眼前的这个魔鬼的孙子,眼下,他更关心的,更关心的是——

——

初刹正神情复杂的看着他,眼神里三分嫉妒七分悲伤,却独独没有丝毫关心或者温度。哈,她根本是从来都不曾为他着想过,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自己以身涉险来此地寻她也根本换不回她一点青睐,他早该明白的——那个救了她怕鬼少女初夏已经死了,那个他总粘着的姐姐初夏已经不在了,那个愿意为了保护他不惜去死的朋友初夏已经,消失了……

“是的,琳琅给了流澈半颗心,又为了让孱弱的流澈适应那半颗心,而照顾了他五年,这之后才回到东城和我见面,之后我才创造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狠下心来杀了琳琅吗?”

“……”

“除了因为她的背叛,更因为,她将剩下的半颗心给你后,她就没有心了……我,我不要没了心的空壳,我,不要不爱我的妻子!”说到这里,启的情绪骤然的激动,烂掉的肩膀颤动着,他竟红了眼眶,严肃的脸颊上似有眼泪落下,初刹从未看见过流泪的白启,她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什么。

是了,是了,如此一来,很多事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流澈得母亲如此像年轻时得琳琅,为什么她一见到流澈就莫名得熟悉,有着说不清得保护欲,为什么白启让初夏保护流澈,又是为什么琳琅再也无法控制野心日益增长的白启……

她唯一不知道的,就只剩下,为什么自己那颗琳琅给她的心,此刻时那么的难过,好疼。

她居然发疯的羡慕能被白启和琳琅宠爱甚至溺爱的女儿琉璃,羡慕有着琳琅真正孙子身份的流澈,羡慕能被白启一直爱着的琳琅(即便白启更在乎的是自己野心,可他毕竟自始至终爱的只是琳琅,杀了空心的琳琅后,他还是记挂了她一辈子!)。

而她呢,不管是作为刹除还是初夏,都没有人曾将其放在心上呢……因而彼时琳琅给予她的温暖和善意才更显珍贵,哪怕那个时候的琳琅只是个按照理智行动的空心人!

想到这里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看到了神情落寞的流澈,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今时今日,是为她而来!珍惜她的人那么少,所以每一个都弥足珍贵,更何况流澈体内有着琳琅另一半心脏!她必须要保护好他!

初刹突然从启身边抽身后退到流澈身边,像老母鸡护小鸡一般护住流澈,她昂着雪白的脖子,神情戒备的对启说:“你的第三个个准备是什么?”

“聪明。”启朝初刹眨了眨眼,让她一阵膈应,启接着说道:“我的第三个准备是……”

第五十四章

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三天里,刘康建除了将白薇柔和的轮廓与婉转的身姿一遍一遍的描摹外,他还陷入了另一个似梦非梦的梦里——

——在某个深沉而熟悉的夜里,北风呼啸着狂躁的兽吼声,豆大的雨点穿透厚重的乌云,噼啪的落了在苍茫的的大地,打在大地上随风而舞的绿树上,又击向一户人家冰冷的污浊的玻璃窗上。

而从窗子里传出的,是比风雨交加声更为响亮和凄厉的哭喊,一声挨着一声,一阵高过一阵,声音直冲破天际,在空中如黑鸟盘旋,如此撕心裂肺,又是如此的充满痛苦,那是乡下女人在产婆的帮助下生产的叫喊。

屋子里,白炽灯微弱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女人满头大汗,表情痛楚的生产着,隔着一扇门外,一家人焦急的等待。

当等待的男人又抽完一支烟,他们听到门内一阵婴儿只能却不失尖锐的啼哭,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气氛渐渐的缓和以至于趋于平静,男人和他的母亲率先进门查看卧室的情况,产婆刚剪去母亲与孩子血肉相连的脐带,然后转头看向进来的男人和老人,她颤巍巍的将满是血迹的婴儿抱给来人,表情严肃而又满怀失望的说:“是个女娃……”

男人随即踢了脚边的凳子一脚,表情难看的朝地面呸一口:“妈的怎么是个女的!晦气!”

老人也不太高兴,脸上露出一股近乎黑暗的阴沉,她说:“行了,谢谢你嘞,你可以走了,去我老伴儿那拿现钱吧。”

稳婆哎了一声,也顾不得手上的血迹,就先走了,心里也很是不高兴,怨起生产的女人肚子不争气起来:因为按照村里的规矩,接生了女娃不仅有赏钱,而且会给产婆大摆宴席,而现在,是个女娃的话,不仅宴席没了,赏钱也变成了少量的路费了。

见产婆走后,男人和老母亲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将孩子放入产妇旁一盆事先准备好的滚烫开水里——

这也是他们附近几个村庄共同的规矩:孩子一落地,如果是男孩儿,产妇旁那一盆水就用来为婴儿擦拭因生产而沾染的血迹,如果是女孩,就放入这冒烟的开水里溺死。

扑通一下,脆弱而渺小的女婴被投入滚烫的盆中, 随着一声刺耳而尖锐的啼哭,婴儿原本就娇嫩通红的皮肤上迅速破溃,产生水疱和血花,开始痛苦和抗拒的甩动并不灵活的四肢,老妇人立马强行将她的头按入滚烫的水里,最终婴儿无力折腾,嘶哑的哭声也渐次消弭,声响与动静全部静止了,床上的产妇漠视的注视着这一切,或者说除了强迫自己漠视的注视外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她自己早就深陷泥淖,自身难保,又怎么能保护得了孩子?

“你个臭*,一点也不会生养。”,良久,老妇从渐渐温良的水中捞出死寂的婴儿后对疲惫得产妇骂道,恶毒的词句完全不因为身体年迈的迟缓而有丝毫的减弱。

接着老妇和男人一起拎着死婴出了门,来到风雨交加的院子。

“埋了吧。”老妇说,男人表示赞同,二人一起动手,很快刨了个小坑,之后顺手的将婴儿丢入泥泞的坑里,盖上泥土。

不一会儿大功告成,男人撑着腰对埋入土里的婴儿说:“知道怕了吧!嗯?让你托生到我刘家嗯?嫩死你我丫的!”

“是啊,这样她就应该知道我刘家不欢迎女娃,也给其他想要托生在我刘家的女娃看看,出生在我刘家的后果,这样下一胎,就必定是男娃咧!”

“对噶。”男人附和,接着二人就回到屋里去睡了,没有人关心刚刚生产的女人的脆弱与疲累,更没有人知道,女人暗淡的眼角,除了有泪滑落,还有刺眼的恨意一点一点,无用而又肆意的蔓延。

真是可怕的眼神,刘康建感慨,极具冲击力,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体和灵魂一起颤栗。那一幕深刻的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却也不能带来其他更多的情绪,好像他只是个局外人——他确实是个局外人,这一场景也不过是个梦,即便是真的,即使场景的中的人分明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的心里,居然还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和麻木无关,他就是觉得:“这关我什么事啊?”但是他还是想知道这个女婴的身份,因为他心心念的白薇啊,在那个梦境里,一会儿如常,一会儿又变作土中死婴恐怖的模样,惊悚无比。

“我是不是有一个姐姐?”刘康建问了家人一句。

父亲给了他一个嘴巴:“让你乱说!”

奶奶心疼的不行,哎呦着,赶紧揉揉孙子的脸安慰,谁料孙子一把甩开奶奶粗糙的手,怒目咆哮道:“你他妈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把你们都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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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宇宗,议事殿。

宗主青玉尊者透过打开的玄关,目光悠远的看向远天。细长的手指在道袍的袖子旁轻轻的掐算着什么。

“东方瘴煞之气大起,血光冲天,无量天尊,是有大魔出世了。”

“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呢。”

青玉尊者收回悠远的视线将目光投放到烟枪的青年身上:“吾徒,汝可知罪。”

青年一袭天青色道袍,银发高高束起成发髻,刀削的侧脸,俊眼修眉,气度非凡。

此人正是刚刚从人流中脱身的明玉。

远天的微光透过玄关打在他充满着古典美的长长道袍上,素雅的锦缎上竟也是流光溢彩,有繁复 的花纹在光下隐隐绰绰的浮现,甚是好看。

“师父,徒儿知错。”明玉将好看的脑袋微微的垂下去一点,话语诚恳道。

第五十五章

“吾徒,汝可知错。”青玉尊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如传道仙人空灵的妙音,明明很近,听起来却彷佛是自天际传来,而虽是自天际传来,却又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在明玉耳边回荡。

“师尊,徒儿知错。”明玉双手作拱,一字一顿,语气诚恳。

“错在何处?”

“功败垂成,有辱师命。”

“你知道就好。”青玉凝眸,一手捏了捏嘴角的胡须,另一手在坐着的椅子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打,他神情复杂的盯着眼前的得意弟子明玉许久,又道:“此罪当罚,许你将功补过。”

“是。”明玉恭敬道,一如往常的恭顺。

“你下去吧……”青玉欲言又止。

明玉又回了一句是,转身欲走,却在抬脚迈出门槛的一瞬又被师尊叫住,便停下,转身,低头,双手作拱,一气呵成,脸上没有一丝疑惑的表情,好像他早就料到青玉言未尽,早就知道青玉还要对他嘱托点什么。

果然,青玉又开口了,这次开口时,他的笑容愈发和蔼,彷佛世界上最好说话的师父,而他的眼底却闪过几许固执得强硬的异色,他又说:“为师……平时待你如何。”

“自然时极好的。”明玉长长的眼睫低垂,将他深黑的眸子里所有的真实情绪深深遮掩。

“可是,为师寿元将尽了……”说到这里时,青玉脸上闪现一抹痛色,任他如何修行,寻遍天才地宝,在这个后术法时代,他也只得勉力活了个三百年,现如今要想继续活下去,却是渐渐的显出油尽灯枯,力不从心的颓势来,可是他对清宇宗的统领分明才刚刚开始啊,百年的基业,一身的本事,又怎么能现在就放手呢,他舍不得,也不甘心啊。想到这里,青玉的干枯的脸上,神情复又坚定,他对明玉道:“上次你下山的任务未必完全功败垂成,你,你跟我来……”

言罢,青玉尊者甩了甩流云袖,引着明玉来到议事殿旁的庭院内。

因自小于山中长大,那庭院明玉来过无数次,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具是无比熟悉的,此刻,他们站在庭院略高处的一棵古木下,天气十分明朗,明艳的阳光正肆意挥洒着耀眼的光华,庭院万物,为此镀上一层好看的金箔琉璃光。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因青玉的命令,此刻的庭院里没什么人,唯有树木葱郁,葳蕤生长。

“你看……”在院中站定,青玉手指向东方,神情凝重。

明玉的视线跟着青玉的指引看向东方——东方的草木葱郁,视线并不开阔,除了自小就已熟悉的精致,他看不出别的……

不,一定另有蹊跷,明玉口中念咒,手中无端出现一个黄色符纸,符纸又很快随着明玉的咒语自燃湮灭,与此同时,明玉漆黑的眼睛里一闪流过金色光芒。

继而他的视线可以不被外物所影响,看得更远——

师尊所指的方向是东方,是他来时的方向,那边天空风卷残云,晦暗异常,更有一片黑红的云雾自天际翻涌而下,直指R城。

“是邪瘴之气……”明玉呢喃。

“如此气焰盛大,真与十五年前一模一样……”青玉尊者德高望重的表情里露出几分沧桑:“只是这次,这邪障之气也与你有关了。”

“谨听师父赐教。”

青玉沉吟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凌雪真人,你是我的得意弟子,也是我的心腹,这次任务虽然失败了,但是执行的过程还是令我满意,你揭穿了白启的阴谋,也创造了能够使为师长生的契机。”

“……”

“但是这远远不够。”青玉转身面向明玉,山间的凉风忽地吹来,师徒两的长袍飞舞如蝶,具显仙风道骨,青玉接着道:“在这后术法时代,人究竟是很难长生的,也不应该执着于此,身为修道者,我本该更明白这点,可是只要是人,将死之际哪有不求生的呢?尤其在这清宇宗发展之际,更何况又被我们得知了,长生也不是不可,现在东方瘴煞之气已起,必是至阴至邪至恶之鬼已出,再待南康家彻底堕落,开启R城古阵阴阳,你便可想法子利用邪鬼入冥界,寻生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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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刹攥着流澈的手离开了张府。

此刻,她鸦黑的头发四散披下,鲜红的袖子灌满长风,大大的鼓起来又飘飞如蝶舞,衬上她惨白的肤色,恍若鬼魅。

而实际上,她本来就是个类似于鬼魅的东西吧。

冷笑一声,她将流澈的手纂得更紧,直纂的骨节发白。

甚至紧得令流澈感到有些疼,但流澈没有喊疼,即便他细嫩得手上已经被初刹不经意得抓出了斑斑得淤青,正如当年,流澈得母亲抓初夏时一样。

“姐姐,你真的要再次成为白启爷爷的手下吗?”流澈怯怯的问着。

“是的,我将成为他的刀,我将助他一统天下。”

“这样,我们就能见到奶奶了?”

“这样我们就能见到奶奶了……”初刹定定的说道,她血红的目光渐渐的悠远,似是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回忆里,温馨的,温暖的,却真实存在的回忆,嘴角不由得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无论回忆多么不堪,有回忆的人总是好的,因为我的那些昏暗的回忆里,有你存在。

她想起在家中古宅的榕树下,年迈的琳琅坐在小板凳上为她织毛衣,小小的初夏依偎在她旁边,好奇的看着奶奶布满皱纹的手在十分灵巧的编织。

她想起自己犯错后被白启鞭罚后,伤心之际,可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拱自己的哭泣。

她想起奶奶的话:我的小初夏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我的好刹除,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爱你。

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不要变坏……一定要阻止你爷爷……只有你,只有你可以改写东城南康的宿命,并阻止你爷爷铸成大错。我始终相信,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因为你是最好最好的孩子,是我琳琅的孙女!

“我会成为白启的刀。”初夏说,心里再补上下一句:然后磨好刀刃,待时机成熟,待奶奶归来,而后杀了他。

流澈眨了眨眼,为初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腾腾杀气咽了口口水。眼前的少女实在是令他熟悉又陌生的可怕啊,明明和初夏一模一样的脸,却又有着如此冷艳危险的气质。

她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又是如何变成她的。

他想问,又不敢问。

“我明天要去茅山派收拾白薇的残局了。”初刹狞笑着道,随即表情又恢复如常,她对流澈说:“想不想,去旅游?”

“嗯?”

“去茅山旅游啊。”

“可是,可是我们还要上学啊。”

“那就请假啊。”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请了一周假期了。”

“那就再请一个月。”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初刹有几分恼怒,为流澈的不听话,但是顾及着他体内的另一半心脏,又不好发作,于是耐下性子,软言温语的哄他:“因为我要保护你啊,你知道你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多危险嘛,现在东城不再守护R城了,市里的妖魔鬼怪会变得,变得非常猖狂,而且,他们都会觊觎你的心脏……你不想你的心脏被吃掉吧……你不想死的对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

“你有病吧,可是可是的,有完没完,跟个娘们似的,小心老娘一把敲晕你,扛着你去执行任务啊!”

流澈愣了愣,扁扁嘴,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竟然红了眼眶,素白的脸上愈发显得娇俏,真的是像个娘们了……他开始颤抖,害怕的颤抖,双腿如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他无法被初刹这么稀里糊涂又凶巴巴的牵着走了。

即使,他曾万分渴望她的手。

那般的柔软与温凉。

那般的令人心疼。

初刹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被耗光了,她想不如趁现在就把他敲晕了带走,然后背在背上带走,随身保护什么的,这真是一个好主意,突然想起自己还是初夏时看到一个故事,大抵是女孩儿背着年幼的弟弟上学,看起来非常吃力,当有记者问她重不重的时候,她说:我背的不是重量,是弟弟啊,怎么会重呢?

也许自己也可可以效仿。

想到这里,初刹眼珠子一转就准备把流澈敲晕,却在准备下手的时候,她看见流澈的琉璃般剔透的茶色眸子里,居然流下了泪来……

他瞳仁深深倒映着初刹的影子,无数的影子重叠交替没有尽头,清晰而悲哀。

是因为流澈和自己的心都是来自琳琅的缘故吗?看着流澈哭泣,她的心,居然也是那么的悲伤和难过。

心好痛。

“你,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第五十六章

流澈光洁如玉的脸上流下一串串泪珠,琉璃般剔透纯粹的茶色眼眸里,晶莹的泪光惹人心颤的反射着悲怆的心绪。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初刹轻轻轻的说着,用一种小心翼翼到令自己都惊讶的语气安抚他。

流澈还是哭,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挨着一滴,大颗大颗的落下,原先明媚的眼睛通通红,但是却是无声的哭泣,压抑着情绪的无声,流澈就那么站在她面前,定定的看着她,如雾中樱花般的薄唇紧紧的抿着,不发出一丁点声音,颤动的肩膀,也显示出一种令人心疼的克制。

你很悲伤吗?如果,你很悲伤,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呢?为什么非要如此的克制,连悲伤都那么安静。

流澈静静的哭着,眼泪不止,清澈的目光里染上一层哀哀的水色。

不过,到底是美少年,哭起来都那么好看。初刹心里小小的感叹。

说起来,初刹见过许多人的哭泣呢,在很多年以前,她跟着白启四处杀伐,血雨腥风中,多少将死的生灵,在她的面前因为恐惧而十分难看的悲哭嚎啕!她见过太多的眼泪了!即便有着琳琅的心,在见过太多眼泪后,还是会变得无力的麻木和冰冷。

但是,如果哭的人是流澈,对方是流澈的话,一定是有所不同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和流澈共享琳琅的同一颗心脏的缘故,虽然不晓得他哭泣的原因,却依旧能轻易的和他共情,看着他难过,她也会不受控制的难过,他悲伤了,她也会悲伤。又回想起自己作为初夏时,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无法对流澈的难过视而不见。

初刹动作僵硬的拍了拍流澈的肩,算是安慰,她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因为你有着和琳琅的半颗心,我都必须要保护你,因而为了方便,你都必须在我身边,不然我不放心,如果你不想待在我身边,不想被我那样的控制着,你就更应该配合我,达成任务,最后一起将心脏还给琳琅,让奶奶回来,这之后我也会重新为你寻一颗心脏——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对你对我最好的方式了,你是个聪明的少年,你,你能明白吗?”

“嗯……”

“那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哭的时候,我也会心疼的。”

这是大实话,毕竟她们有着一样的心,冥冥之中一种羁绊,也更是一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就比如流澈心肌梗塞了,她初刹的心也会被牵连得病变一样,谁让他们共享一颗心呢?只是在流澈听来,这话却变了滋味,就像是,真正的会因为自己落泪而心疼,这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幻想:她初刹,会不会,有没有那么一点可能,是喜欢自己的呢?

不想让喜欢得人担心,流澈渐渐的收住了眼泪,而只轻微的啜泣。

初刹很满意自己的大道理攻略能够成功,她又拍拍流澈的肩膀:“我会护你。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也有你的人生自由,我不会干涉,你只要在我的灵力范围内活动,我就能第一时间保护你,我不再是初夏,这个时候我恨高兴我不是初夏,因为这个时候我有能力,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奶奶。

而流澈的脑海里:我会护你,我会护你,我会护你,这四个暧昧又温暖的字一遍一遍的在他耳边回响,脑海里放大,满腹的委屈,一腔的悲凉,似乎完全都被这四个字化解,而只在黑暗中看到灯光一束,给了他某种一往无前的方向。

我会护你,这四个字是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呢?

流澈止住了眼泪,脸颊发烫,彤彤的红。

那,我也会护你的,他心里悄悄的想,因为,我是个男人啊!

“这样”初刹继续道:“咱们这次先请一个月的假,之后我们再好好的上学。”

虽然学渣初夏是很讨厌上学的,但是她愿意为了哄他——这个有着琳琅另一半心脏的可爱少年,而做一次小小的妥协。

“好。”流澈不再哭泣。他扭了扭依旧泪眼朦胧的眼睛,把眼泪拂去擦干,把自己哭泣的原因很好的掩饰,也许对他而言,自己的难过的原因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在意的人会怎样的安慰他吧,虽然他也想让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伤心,不过,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对吗?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愿意放下他的委屈,他愿意包容甚至说是原谅她任何自私的决定。

想到这里,流澈摆出一个大大笑容,反过来安慰她。

初刹很满意于自己极富有逻辑的嘴炮,便心情不错的和流澈一起回他家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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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脚下,承湘市发生了一起举国震惊的杀人案件。

凶手还是那个杀母未遂的12岁未成年。之前曾因为未成年而无罪释放,甚至有记者报道了其悲痛万分,含泪悔改的照片,而现在,少年居然在全家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将一家三口(父亲,爷爷,奶奶)全部杀死。

据邻居反应,该少年本就是当地的不良少年,经常逃课去网吧,抽烟,不服管教,而且家中极其溺爱,少年弑母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其母是被拐卖到村里,所以非常恨刘家人,因而也对孩子不管不问了12年,12年后再想管教,已经太迟。而最后发展到杀害全家人(包括正当壮年的生父),却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了。

案发当天的上午,少年刘康建又与家人起冲突,之后他用早就准备好的菜刀将其生父,祖父、祖母残忍杀死。

案发现场极其血腥残忍,惨不忍睹。

警方到场时,只听到一阵毛骨悚然的狂笑,而事发现场血流成河,客厅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三具尸体并排“坐”在沙发上。其中一具尸体的腿上放着一颗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另一具尸体的头却耷拉在胸前,由于被砍得只剩下一点皮肤相连,所以歪斜着诡异的角度;第三具尸体的头干脆滚到门边,几乎把冲进门的警察绊倒,而刘康建本人就坐在另一个沙发上,抱着他父亲的胳膊喃喃自语:“我是不是有一个姐姐……是——不是——是——不是。”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外人的闯入,完全旁若无人,所以警方没费吹灰之力就制服了他。之后他开始拼命挣扎,大叫:“不是我,是姐姐,是姐姐!姐姐回来了!!”凄厉的哀嚎让整个村子的人都脊背后发凉。

审讯时他拒绝谈论任何相关问题,并几次试图自杀,获救后开始沉默面对整个事件。对他精神方面的问题,也在他过分平静的面对相关专家的鉴定后排除,所以目前等待他的只有审判。

据说,去过现场的菜鸟警员中有的甚至当场昏倒,有的许久精神紧张,甚至连那些很见过世面的老警员也无法保持冷静。而且直到现在,村子里的人一到天黑也不敢出门,可以想见当时恐怖情景。

当凶手毕竟只有12岁,还在未成年保护法以内,因此案子的走向也在案件公开后引发了一场激烈的舆论问题。

诸如是否给他改过的机会,又或者,未成年人保护法是否变成了未成年人犯罪法,使人争议不断,再加上这件案子的复杂到还牵扯到该村子由来已久的妇女拐卖问题和传统的重男轻女问题,留守儿童教养问题,于是网上又有一波键盘侠认为是因果报应的结论令人啼笑皆非之时不得不又一番深思。

而当记者继续深入调查时,发现该少年母亲不仅也是一名被拐卖妇女,还在N年前上过天朝感动华国十大人物,即最美乡村女教师,其一手自费创立的希望小学曾轰动一时,但由于小学不再编制内,又暴露了当地政和谐府私吞了原先用来创办小学的费用的事实,导致小学被封……

一切的一切都使这个变态杀人案变得极具争议性。

…………

坐在驶往茅山的火车上,初刹漫不经心的浏览着空间,当火车离开R省到达承湘市时,手机自动接收了一条讯息“欢迎来到美丽的承湘市”,在这之后,跳出来的就是当地的新闻,包括这桩12岁少年杀亲案。

“真是有趣啊。”初刹自言自语着,茅山脚下承湘市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绝对是守护门派(家族)————茅山的的失职了,白启那老东西真是又虚伪又老谋深算。

身旁,弟弟流澈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打着小盹儿,长长的睫毛如扇面遮下,精致的脸上显露出十二分的宁静。

“收服茅山。”这是白启在她出世后下的第一个指令。

初刹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沉睡了十多年也压抑了十多年,现在终于可以活动筋骨,重操血腥的老本行了?不论如何,她居然还是有点小小的期待。

第五十七章 见面礼

流澈睁开眼时,火车刚刚好停在了承湘火车站。

光线一点一点射入眼眸,视线大亮,他发觉自己的脑袋正靠在一个柔软的所在,鼻息间有淡淡的甜糯馨香,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流澈猛地端坐起,一脸吃惊和羞赧的看着身旁盘手机的初刹,她一只手肘竖在扶手上,手撑着头,修长的脖颈逆着阳光,能清楚的看见金色的绒毛在微微的风里摆动。

他莫名的感到一种奇异的梦幻感。

感觉到肩上一轻,初刹将神儿从手机里回过来,歪着头看了看流澈:“呐,我亲爱的弟弟,你醒了?”

她的眼睛还是赤红赤红的,散着微光,显出十二分的妖丽,好看又慑人,看一眼都使人心惊,不过这并没有引起太多的侧目,别人会以为这是美瞳。

是一般人无法驾驭的妖红色的美瞳。

“嗯……醒了”流澈回答得扭捏,从耳垂开始发烫,他他他,居然靠在初夏肩膀上睡了一路吗?!!真真是甜蜜且……娘炮呢……啊啊啊啊,为什么不是她倒在自己肩膀上睡觉,真是的,这样一来,这样一来,不就真的像,像弟弟一样了吗?

“我们到了。”初刹又道,接着二人起身,下车。

初刹带没有任何行李——不过如果说非要有得话,流澈就是她唯一得行李了,而流澈瘦弱得脊背上背着一个大旅行包,也可以算作两人的行李吧。

初刹牵着他循着人流找寻出口,车站的风荫荫凉凉,两个人的头发都被拂起飘飞着,尤其是初刹,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风一吹,就和红裙一起向后潇洒的飘去,既轻灵又妖异。不少路人侧目,拿着手机拍下这显眼的一幕。

流澈闷着头跟初刹走着,大步流星。

她的手绵软却冰凉,是这样奇怪的触感,只是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突然一阵阴风袭来。

紧接着,流澈眼放异色,整个车站的空气都莫名一顿,四周嘈杂的人群不知不觉中渐渐的消退淡化了许多,变成模糊的黑影,远天变得阴沉朦胧。

“你变得好酷啊。”流澈消退了耳边的红晕,异常平静的开口,说出了埋藏已久的疑惑:“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你跟之前……变得很不一样。”

“原来的那个初夏已经死了……你就当她死了吧。”初刹伸出自己惨白却修长的手,尖锐的指甲足足有五厘米长。

明明还是原来那双手,现在却变得如此富有攻击性。

“我不明白。”

“啊,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啊,你不用太明白,而且我不会讲故事也懒得讲。”

“但是,但是如果你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呢?”流澈跑到初刹面前不依不挠的追问:“初夏,告诉我好吗,我想知道。”

初刹停下来看着他执着的样子,心中好气又好笑,她叹了口气,鲜红的嘴唇缓缓张开,用一种极为认真的口气说:“不要叫我初夏,初夏死了,我叫初刹,或者你可以叫我姐姐。”

姐姐,为什么非得呼唤姐姐呢?他和她只能是那该死的姐弟关系吗?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波动得越发强烈,最终,像火山深处翻涌的岩浆到达了阻隔的零界点,急不可耐的寻求爆发……

“什么嘛,可是你的身份证上还是初夏吧,这么胡乱的改名就像一厢情愿一样。”流澈嗤笑道,情绪,情绪在不知不觉中破堤,而语气却越发平静。

“聒噪。”初涉皱眉,她从兜儿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说:“看清楚了,我可不叫初夏,当然也不叫初刹——那些名字只是在术士世界里,方便彼岸(阴)界称呼而已,你知道言咒吧,自己真正的名字是绝对不能让那些东西知道的。”

流澈伸手接过初刹手里的身份证,莫名的激动到颤栗,表情扭曲了起来,好看的五官开始丑陋的变形,又挤在一起成了一种激动到发狂的鬼畜邪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到了,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李兮颜!”

“那,你的名字是刘康建?”初刹砸吧砸吧嘴,半耷拉着狭长的眼眸,显得很漫不经心。

“对,我的名字是……不对!你怎知,你怎知……”

“白薇真是太不小心了,说什么是白启的得力助手,怎么又漏掉一个,她是不是每个任务都会漏掉一个,哎呀哎呀,斩草除根就那么难吗?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初刹旁若无人的自语道。

“流澈”为此而感到恼怒,他将自己原本滋润的薄唇慢慢张大,最后直大到遮住了整张脸,血盆大口里獠牙毕现,猩红的舌头在黏稠的具有腐蚀性的墨绿色唾液中搅拌两下就甩动着缠向初刹。

那舌头粗大长,上面*状的味蕾被诡异的放大,可以清晰的看到味蕾的尖端,有无数个人脸在攒动狂笑,而舌头上的黏液滴到地砖上,瞬间就腐蚀出几个小洞。

“天真。”

面对“流澈”的攻击,初刹只立在原地不动,而身前平地里出现一道由血虫快速凝聚的血墙,将有力的舌头隔绝在外,不,不仅是阻隔,血虫像是还有巨大的吸引力将舌头向自己拉去,并开始吞噬,消化!

“流澈”努力的想把舌头拉回来却也回天乏术,吃力的想拉回自己的舌头,却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迫朝初刹方向拉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惹错了人。

“啊啊啊啊啊啊,饶了我!”少年用流澈的脸发出另一个人凄厉的声音:“我,我一时误入歧途……”

“哦。”

“饶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哪有命可饶,你已经死了啊。”初刹轻轻到,一步一步逼近少年,少年抖得跟个筛糠子似的。

“你,你若不饶我,我就把你弟弟……”刘康建脸上出现一抹拧色。

“哎?你是叫我吗?”这时从火车上走下来一个清秀俊美得少年,神色迷蒙,好似刚刚睡醒。

他确实才刚刚睡醒,因为从火车到站,到初刹牵着假流澈前行,在初刹临时布置得【域】里,才过了两分钟!

“李颜兮!”假流澈似乎想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决定使用言灵术!

“刘康建。”与此同时,初刹也轻轻得呼唤了一声恶灵得名字,而且口速还比他快,唔,是单身十七年得口速没错了。

建字音刚落,假流澈神情一怔,再无法动弹。却依旧从他得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无比的疑惑:我是谁,我在哪?明明计划好的一切,为什么会被识破?为什么就处在下方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被发现你,他不是附身了流澈吗,怎么,怎么又来一个流澈?到底怎么一回事?

“想知道为什么?”看出了恶灵的疑惑,初刹好心的问道,露出的一个明明很温暖,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嗯……”恶灵居然点了点头,只是他的头太松,一点头,脖子便断了,没有血,露出皮肉的内部——是通草花的人偶!

“这样,我们来做交换。”初刹道:“你告诉我你为何而来。我再告诉你我为何能识破……就像是,你说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我再告诉你一个。”

刘康建咽了口唾沫,显现出畏惧的神色,开始将事情的缘由娓娓道来:“我在昨天,终于身死医院……虽是新死之魂,却因为杀父弑母,屠戮祖亲,而有了普通厉鬼所没有的业障,因而摆脱了彼岸使者黑白无双的勾魂引路,而像世间所有其他的厉鬼一样得以游荡人间,可当我以为我有了自由可以尽情的食人血肉之时,我的姐姐又出现了……是她引诱我变成了厉鬼,而现在,我有了厉鬼候鸟,她又出现了……她说血祭成功了,他要带着我的躯体回去复命,而我那被污染的魂灵,原本是该销毁的,但是她觉得就这么让我灰飞烟灭过于浪费,她说,她是我挚爱得姐姐,所以她要放了我……”

“一没有让你魂飞魄散,二没有强行引渡你去黄泉……唔,真不愧是挚爱你的姐姐呢……怎么办,我也是有弟弟的人……”说到这里初刹斜睨了一眼流澈,流澈紧张的脸红了一下,接着初刹继续说:“所以我也想放过你呢~”

“太好了!谢谢,谢谢女王陛下!”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初刹眼神陡然的锐利,看得恶灵一阵哆嗦,初刹问他:“放了你,你又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我把这里所有比我小得恶鬼都吃了啊,为了灵力,为了变强大,我需要吞噬更强大得恶鬼……而你身上得气味,刚好是我心怡的吞噬对象……”说到这里,恶灵掉在地上的一颗头嘴唇翕动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行吧,你的回答还算满意,如此,你的三魂七魄我就收下了。刚好我马上去旅游也用得着,真是个不错的见面礼呢~”

言罢,初刹在流澈惊异的目光中,在恶灵凄厉的哀嚎声里,从通草花的流澈人偶中抽出了一道细长的透明人形物。

水文 正文十二正点后更新

流澈睁开眼时,火车刚刚好停在了承湘火车站。

光线一点一点射入眼眸,视线大亮,他发觉自己的脑袋正靠在一个柔软的所在,鼻息间有淡淡的甜糯馨香,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流澈猛地端坐起,一脸吃惊和羞赧的看着身旁盘手机的初刹,她一只手肘竖在扶手上,手背撑着头,修长的脖颈逆着阳光,能清楚的看见金色的绒毛在微微的风里摆动。

他莫名的感到一种奇异的梦幻。

感觉到肩上一轻,初刹将神儿从手机里回过来,歪着头看了看流澈:“呐,我亲爱的弟弟,你醒了?”

她的眼睛还是赤红赤红的,散着微光,显出十二分的妖丽,好看又慑人,看一眼都使人心惊,不过这并没有引起太多的侧目,误会是否非人类什么的,在美妆发达的现代,人们只会以为这是美瞳。

是一般人无法驾驭的妖红色的美瞳。

“嗯……醒了”流澈回答得扭捏,从耳垂开始发烫,他他他,居然靠在初夏肩膀上睡了一路吗?!!真真是甜蜜且……娘炮呢……啊啊啊啊,为什么不是她倒在自己肩膀上睡觉,真是的,这样一来,这样一来,不就真的像,像弟弟一样了吗?

“我们到了。”初刹又道,接着二人起身,下车。

初刹带没有任何行李——不过如果说非要有得话,流澈就是她唯一得行李了,而流澈瘦弱得脊背上背着一个大旅行包,也可以算作两人的行李吧。

初刹牵着他循着人流找寻出口,车站的风荫荫凉凉,两个人的头发都被拂起飘飞着,尤其是初刹,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风一吹,就和红裙一起向后潇洒的飘去,既轻灵又妖异。不少路人侧目,拿着手机拍下这显眼的一幕。

流澈闷着头跟初刹走着,大步流星。

她的手绵软却冰凉,是这样奇怪的触感,只是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突然一阵阴风袭来。

紧接着,流澈眼放异色,整个车站的空气都莫名一顿,四周嘈杂的人群不知不觉中渐渐的消退淡化了许多,变成模糊的黑影,远天变得阴沉朦胧。

“你变得好酷啊。”流澈消退了耳边的红晕,异常平静的开口,说出了埋藏已久的疑惑:“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你跟之前……变得很不一样。”

“原来的那个初夏已经死了……你就当她死了吧。”初刹伸出自己惨白却修长的手,尖锐的指甲足足有五厘米长。

明明还是原来那双手,现在却变得如此富有攻击性。

“我不明白。”

“啊,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啊,你不用太明白,而且我不会讲故事也懒得讲。”

“但是,但是如果你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呢?”流澈跑到初刹面前不依不挠的追问:“初夏,告诉我好吗,我想知道。”

初刹停下来看着他执着的样子,心中好气又好笑,她叹了口气,鲜红的嘴唇缓缓张开,用一种极为认真的口气说:“不要叫我初夏,初夏死了,我叫初刹,或者你可以叫我姐姐。”

姐姐,为什么非得呼唤姐姐呢?他和她只能是那该死的姐弟关系吗?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波动得越发强烈,最终,像火山深处翻涌的岩浆到达了阻隔的零界点,急不可耐的寻求爆发……

“什么嘛,可是你的身份证上还是初夏吧,这么胡乱的改名就像一厢情愿一样。”流澈嗤笑道,情绪,情绪在不知不觉中破堤,而语气却越发平静。

“聒噪。”初涉皱眉,她从兜儿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说:“看清楚了,我可不叫初夏,当然也不叫初刹——那些名字只是在术士世界里,方便彼岸(阴)界称呼而已,你知道言咒吧,自己真正的名字是绝对不能让那些东西知道的。”

流澈伸手接过初刹手里的身份证,莫名的激动到颤栗,表情扭曲了起来,好看的五官开始丑陋的变形,又挤在一起成了一种激动到发狂的鬼畜邪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到了,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李兮颜!”

“那,你的名字是刘康建?”初刹砸吧砸吧嘴,半耷拉着狭长的眼眸,显得很漫不经心。

“对,我的名字是……不对!你怎知,你怎知……”

“白薇真是太不小心了,说什么是白启的得力助手,怎么又漏掉一个,她是不是每个任务都会漏掉一个,哎呀哎呀,斩草除根就那么难吗?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猴子请来的逗逼了,这次回去,我可要好好的教育教育她。”初刹旁若无人的自语道。

“流澈”为此而感到恼怒,他将自己原本滋润诱人的薄唇慢慢张大,最后直大到遮住了整张脸,血盆大口里獠牙毕现,猩红的舌头在黏稠的具有腐蚀性的墨绿色唾液中搅拌两下就甩动着缠向初刹。

那舌头粗大长,上面*状的味蕾被诡异的放大,可以清晰的看到味蕾的尖端,有无数个人脸在攒动狂笑,而舌头上的黏液滴到地砖上,瞬间就腐蚀出几个小洞。

“天真。”

面对“流澈”的攻击,初刹只立在原地不动,而身前平地里出现一道由血虫快速凝聚的血墙,将有力的舌头隔绝在外,不,不仅是阻隔,血虫像是旋转的漩涡,无底的黑洞,拥有巨大的吸引力将舌头向自己拉去,甚至开始吞噬,消化!

“流澈”努力的想把舌头拉回来却回天乏术,吃力的想拉回自己的舌头,却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迫朝初刹方向拉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惹错了人。

“啊啊啊啊啊啊,饶了我!”少年用流澈的脸发出另一个人凄厉的声音:“我,我一时误入歧途……”

“哦。”

“饶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哪有命可饶,你已经死了啊。”初刹轻轻道,她一边说一边一步一步逼近少年,产生强大的压迫感,少年因恐惧,抖得跟个筛糠子似的。

“你,你若不饶我,我就把你弟弟……”刘康建脸上出现一抹拧色。

“哎?你是叫我吗?”这时从火车上走下来一个清秀俊美得少年,神色迷蒙,好似刚刚睡醒。

他确实才刚刚睡醒,因为从火车到站,到初刹牵着假流澈前行,在初刹临时布置得【域】里,才过了两分钟!

“李颜兮!”假流澈似乎想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决定使用言灵术!

“刘康建。”与此同时,初刹也轻轻得呼唤了一声恶灵得名字,而且口速还比他快,唔,是单身十七年得口速没错了。

建字音刚落,假流澈神情一怔,再无法动弹。却依旧从他得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无比的疑惑:我是谁,我在哪?明明计划好的一切,为什么会被识破?为什么就处在下风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被发现,他不是附身了流澈吗,怎么,怎么又来一个流澈?到底怎么一回事?

“想知道为什么?”看出了恶灵的疑惑,初刹好心的问道,露出的一个明明很温暖甜美,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嗯……”恶灵居然点了点头,只是他的头太松,一点头,脖子便断了,没有血,露出皮肉的内部——是通草花的人偶!

“这样,我们来做交换。”初刹道:“你告诉我你为何而来。我再告诉你我为何能识破……就像是,你说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我再告诉你一个。”

刘康建咽了口唾沫,显现出畏惧的神色,开始将事情的缘由娓娓道来:“我在昨天,终于身死医院……虽是新死之魂,却因为杀父弑母,屠戮祖亲,而有了普通厉鬼所没有的业障,因而摆脱了彼岸使者黑白无双的勾魂引路,而像世间所有其他的厉鬼一样得以游荡人间,可当我以为我有了自由可以尽情的食人血肉之时,我的姐姐又出现了……是她引诱我变成了厉鬼,而现在,我有了厉鬼候鸟,她又出现了……她说血祭成功了,他要带着我的躯体回去复命,而我那被污染的魂灵,原本是该销毁的,但是她觉得就这么让我灰飞烟灭过于浪费,她说,她是我挚爱得姐姐,所以她要放了我……”

“一没有让你魂飞魄散,二没有强行引渡你去黄泉……唔,真不愧是挚爱你的姐姐呢……怎么办,我也是有弟弟的人……”说到这里初刹斜睨了一眼流澈,流澈紧张的脸红了一下,接着初刹继续说:“所以我也想放过你呢~”

“太好了!谢谢,谢谢女王陛下!”恶灵说的无比狗腿。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初刹眼神陡然的锐利,看得恶灵一阵哆嗦,初刹问他:“白薇放了你,之后你又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我把这里所有比我小得恶鬼都吃了啊,为了灵力,为了变强大,我需要吞噬更强大得恶鬼……而你身上得气味,刚好是我心怡的吞噬对象……”说到这里,恶灵掉在地上的一颗头嘴唇翕动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哈哈哈,很高兴你喜欢我的味道~~行吧,你的回答还算满意,如此,你的三魂七魄我就收下了。刚好我马上去旅游也用得着,真是个不错的见面礼呢~”

言罢,初刹在流澈惊异的目光中,在恶灵凄厉的哀嚎声里,从通草花的流澈人偶中抽出了一道细长的透明人形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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