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倾城,妖妃毒步天下 - xp1024.com
《鬼医倾城,妖妃毒步天下》


第一章 难产

偌大的芙煜阁内,红烛明灭不定。大盆大盆的热水端进端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得到处都是。

“娘娘,已经整整一天了啊,你再使点劲,再使点劲啊……”产婆不停催促着。

黎盏细如柔荑的手,紧紧攥着高悬的长幔,姣好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的变形。肚腹之间的痛,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撕裂了。

小卉早已看不下去,她家主子从小娇纵,何时受过这般苦楚?

然而黎盏硬是忍着一声不吭,她肚子里怀着的是顾越泽的孩子,受再多的苦,她也甘愿。

她深深吸气,一个使力,下腹就如同被刀捣碎了一般,再坚毅的性子,也不由自主地发出惨叫。

“啊……”

产婆低头看了一眼,惶乱地大喊:“怎么出来的是脚……不好了,不好了,来人,王妃娘娘难产了!”

小卉慌了,抓住黎盏的手不住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家娘娘怎么会难产呢……”

她双唇颤抖着,一字一字艰难地道:“保……保孩子……”

产婆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直摇头:“这种事情,老奴不敢听娘娘的,快去让人叫王爷!”

“我去!”小卉起身欲走,却被黎盏拉住了裙摆。

“别去……今日父亲凯旋带兵而归,王爷要在城门相迎,事毕,他自会来看我,不急一时半刻……”

“小姐,这种关头你还为王爷着想!不行,奴婢这就去找王爷!”

卉儿一去,一夜未归。黎盏躺在鲜红淋漓的床上毫无生气,像个死人。

“王爷……王爷回来了吗?”她似乎是在祈求。

产婆不停地往她身下塞着白绸止血,若不是用老参汤吊着,她早该不行了。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狠狠撞开,秋风冷冷的灌了进来。

小卉连滚带爬的扑到床边,浑身都是血:“小姐……不好了黎家出事了,我们快走……快走……”

黎盏眼呆滞的眼眸转了转:“王爷呢?王爷为何还没有来?”

小卉顿时泪涌如柱:“小姐……我们黎家……没了。”

“你说什么?”

“黎老将军和少主人进京之后,听闻小姐难产,便寻了隐世鬼医要来探你,谁知王爷突然拿着一封谕旨到咱们黎府,说黎将军勾结梁王,意图谋反……”

黎盏吓得一软,急切却又无力:“怎么可能……我爹和我哥呢?”

“黎将军和少主子拼死抵抗,最后……竟被王爷亲手斩于剑下!”

黎盏双目一空,耳畔轰鸣不觉,嘴角却还上翘着,似是在笑:“卉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越泽离府时,还将脸贴在她隆起的肚腹上,宠溺地蹭了蹭,说:“孩儿要乖,别乱踢你母妃的肚子,她会睡不好觉的。”

她与顾越泽成婚五年有余,这五年,顾越泽让她成为了京畿女子最羡慕的一人。

他至高的地位,双全的才貌,对她第一无二的宠溺,无不让旁人心中生妒。

她与顾越泽相濡以沫,成婚当日,他曾点千盏河灯亲口许诺。

“盏儿,本王这一辈子,只想安安稳稳守着你一人。”

他说的坚定沉稳,没有半分迟疑。所以这五年来,她才甘愿每日操持府中繁事,父亲和哥哥更追随他南征北战,平息止乱。

他怎么能亲手杀了父亲和哥哥?

笑话,天大的笑话!

她疼得浑身湿汗,却不住地笑了起来。

而此时一阵沉稳的步伐声,一步一步慢慢踱进芙煜阁内。

这个脚步声,黎盏再熟悉不过,她隐忍着一阵盖过一阵的绞痛,费力的侧头望去。

顾越泽一身玄色衣衫,长立门中。深邃的眼睛,晃过那鲜血淋漓床褥,半分波澜也无。

他看了看黎盏苍白的小脸,嘴角竟勾起一抹陌生的笑来,像一把尖利的钩子,狠狠地剜进她的心底。

他……真的是顾越泽吗?

第二章 死了也不放过你!

“越泽……你见到我父兄了吗?”

他冰冷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玉珏扔在地上,是她父兄贴身物件,从不离身的。

产婆战战兢兢地问:“王爷,娘娘难产,一天一夜还未生下来,情况十分凶险。还请王爷快些拿个主意,看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保孩子。”他冷冷道。

产婆手抖了下,连声称是,跪地,将手伸进她的下身。

“呃……”一阵剧痛传来,孩子连着她肚腹的筋肉被猛力的往外拉扯。

她疼到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死死攥着床褥凄声尖叫,一股又一股的暖流漫过褥子,顺着床檐不住流下,他都无动于衷。

产婆都有些下不起手了:“王爷,这里血多,您还是在外面等吧。”

顾越泽面无表情:“不必,本王的王妃,本王要亲眼看着才放心。”

产婆不敢再啰嗦,攥着婴儿伸出一双小脚,闭目往外一拉。

黎盏白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掌中,嘴皮也在紧咬的齿间溢出血来。这一次,她没有喊出声来,只死死的盯着顾越泽。

小卉发疯似的阻拦:“求求你别拉了……我家主子会死的!”

顾越泽不悦,袖中滑出一枚匕首,挥手一掷。“噌”的一声,便没入小卉的颈间。

小卉瞪大着眼睛,直直倒了下去。黎盏想喊小卉的名字,却被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掩了下去。

“歘。”伴随着一声清晰的皮肉破裂声,孩子连同着子宫一起拽了出来。

产婆抖着双手,剥开那血淋淋的子宫,黎盏迷迷糊糊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血液温吞吞地在她身下流淌,就算塞满了白绸也无济于事。

产婆将孩子擦去血迹,裹好抱给顾越泽:“恭喜王爷,是个郡主。”

顾越泽木讷的接过。

黎盏疼的失去了知觉,忽而回光返照般的有了点力气。

她竭力支起头来,问:“你真的杀了我父兄?”

“既已知道,又何必追问?”

她突然发疯似的挣扎,从床上狠狠跌下:“为什么?越泽你告诉这究竟是为什么?”

此时,光线一暗,门口走来个凤眼殷唇,华服旖地的女子,和他站在一起,当真碧人一双。女子娇身地往顾越泽怀里一靠。

“釆……釆宣?”她最好的朋友,全京城才色双绝的宰相千金。

白釆宣狠狠剜婴儿一眼:“若不是为了让王爷得到太子之位,我才该是这芙煜阁的主人!”

顾越泽冲女子温柔一笑,就如对她从前一模一样:“不急,很快就是了。”

黎盏爬过去,惶然拉住他的袍子:“越泽……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白釆宣狠狠一脚踹走她:“贱人,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吗?有我在,越泽怎么会看上你?不过是借你父亲的兵力,铲除外患,得了圣心民心而已。功成名就,太子之位也就稳妥了,那又留着黎家何用?”

“原来我于你们,不过一颗棋子而已?”

顾越泽望着她鲜血淋漓的下半身,冷漠的点头:“对,你与你父兄都是极其乖顺愚蠢的棋子。”

她苍然笑着:“呵……原来如此……可你既已功成名就!又何至赶尽杀绝?”

“若不扣他们个谋逆之罪,本王又如何提着他们的首级,向皇上讨赏他们手下的十万大军呢?”

爹爹,哥哥戎马一生,南征北战,最后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愣了许久,眼中一片死灰……

顾越泽抱着孩子细细看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女孩,又生得像你,看着便不能舒心。母妃一家又是乱臣贼子,长大了估计也活不痛快。倒不如……”

他举高双手,裹着绢布的孩童便重重摔下。黎盏惊叫一声伸手去接,却只差了半寸,眼睁睁看着孩子砸在自己身前,滚了几圈。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爬过去,在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她费力地将孩子揽到身前,却发现孩子已口鼻流血,毫无呼吸。

死了?

都死了。

爹爹死了,哥哥死了,刚刚出世还未唤她一声娘亲的孩子死了。

她曾经深深爱着的顾越泽也死了……

她冷冷地盯着仇人,微弱的力气已支撑不起她心头的恨,在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她狠狠诅咒发誓:若有来世,我必要你们尸骨无存,血债血偿!

第三章 借尸还魂

浑浑噩噩中,灵魂漫无目的的飘荡着,忽而听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师父,你快醒醒啊!”

她费力的睁眼,见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抓着她的胳膊:“师父你终于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现在该怎么办,黎家出了大事,我们还要不要给黎家小姐接生啊?”

给她接生?她撑起身子,朝着床前的梳妆镜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子年轻稚嫩,比她生得惊艳多了,眉尾眼角微微上挑着,透着丝丝邪气。

刹那间,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像煮沸的面汤在脑海里沸腾开来。各种医书秘籍,金汤良药一股脑全都了出来。

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脑袋想要爆裂了似的,她扶着后脑勺,不由痛哼了两声。

“师父别碰,你头后遭劫匪打了一棒子,还敷着药呢。”

两个人的记忆,同时在一副躯壳里相互碰撞,画面支离破碎,竟有些分不清了。她顾不得剧痛,揪着淼淼问道:“黎家,黎家现在怎么样了?”

“两百一十二口人被砍了头,至于黎家小姐……还不知情况如何。”

原来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师父,你还能撑得住吗?咱们还要不要继续进京给黎小姐接生?”

她想起来了,原身的主人是个隐世高人,鬼医——离盏。

和她只有一字之差,受她父亲所托,进京去给她接生,谁知半路上遇劫匪,被打晕在这荒郊野外。

这时外面传来重重的敲门声。“鬼医没事吧?”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着甚是耳熟,是她黎府的管家。

“我家师父刚醒,劳烦管家再等等。”

黎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怎么陈管家还没死?她心头一阵激动,正要叫淼淼开门,忽然察觉有些不对。

劫匪为的是财,要下手也应先对付男人,为何来接她进京的马夫和管家都毫发未损,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反被一棒呜呼了?

除非劫匪不是为财,而是冲着她来的。且马夫和管家中必有奸细,才会走漏了风声。

“既然醒了就快开门,我家小姐生了两天了,还等着离大夫救命呢!”外面的人不耐烦的踹起门来。

淼淼正要开门,被黎盏压了下来。如果管家真是奸细,她一个弱女子,外加一个小男孩能怎么办呢?她神思着,在一团乱麻的记忆中搜寻着可用的信息,突然眸中一亮。

“白眉蛇带了吗?”

淼淼不解:“自然带了,师父说过,黎小姐生产流血过多,只能以蛇毒凝血,方可保命。”

“好,把蛇拿出来。”

淼淼抖了抖袖子,一只指头般粗的翠蛇落到了面前,吐着鲜红的信子。

“快开门,再不开我只有闯了!”淼淼也察觉不对劲,本来平和宽厚的管家,怎么突然暴躁起来?他望了她一眼:“师父,怎么办?”

黎盏前世最是惧蛇,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竟十分熟稔的掐住七寸蛇身,甩手一挞,便把蛇给打晕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蛇的毒液全在毒牙里,把头摘下来。”

“不留着给黎小姐用么?”

呵,黎小姐……她就是黎小姐!尸体怕早就在芙煜阁里凉透了。黎盏摆了摆头,苦笑道:“不留了。待会我去开门,若管家有意要害我,你就从背后找机会下手,用毒牙在他身上轻轻划开个小口子,浸入血液就行,不是难事。”

第四章 殊死一搏

淼淼点了点头,躲到角落里。黎盏捂着生疼的脑袋从床上翻坐起来,门栓都快被管家踹断了,她抽开了门栓,管家刹不住,踉跄两步闯了进来。

管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好端端的黎盏。

“离大夫,你这是……好了?”

不然呢,你难道不希望我好吗?

“小伤而已,不必耽误。黎家小姐的性命要紧,我们还是即刻启程吧。”说罢,黎盏往外走去。

管家眼眸提溜一转,忽然闪过一丝寒光,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刀,狠狠朝她后背刺去!

黎盏早有地方,听见刀出鞘的声音,扭头就避开了刀尖,转身抓住刀把同他争抢起来。可她一介弱女,又怎能和中年男人匹敌?

“淼淼,快呀!”

眼看她要敌不过了,淼淼掐着蛇头跑过去,顺着他脖子上狠狠一划了。

管家杀心太重,皮肉之痛对他而言跟挠痒痒似的,他狠狠朝着黎盏踹了一脚:“你这个小娘们!你他么松开,松开!”

连踹了几脚,黎盏忍着痛不敢松手,死死拽着刀把!

好在白眉蛇毒性极强,效果极快,管家渐渐瘫软下来,被黎盏一把夺过刀刃。

他面色惨白,全身僵硬,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做了什么……”

黎盏捂着肚腹站起来,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陈管家在黎府待了二十多年,看着她出生,照顾着她长大。她一口一个“陈叔”叫了他二十多年,视如亲人一样,怎不料,他却亲手扼杀了她活命的希望。

“别问我做了什么,先要问问你做了什么,陈叔?”

最后二字被她拖了老长,音色虽然不同了,但语气和表情竟和黎盏一模一样,管家双目一怔,真是活见鬼了。

“瞪什么,都中了毒了,还想着要杀了我?怎么?你就这么希望黎小姐难产而死吗?”黎盏道。

“呸!黎盏嫁入成王府的那一天,就注定是个死人了。是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跟傻子一样倒贴上门!是她自寻死路的你懂不懂?”

伤口被亲人撕开的感觉痛彻心扉,原来在旁人眼里,她只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些阴谋了。但我很好奇,自你入了黎府,吃好的穿好的,从未亏待过你,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叛变的?”

管家咬唇不吭声。

黎盏幽幽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中的是白眉蛇毒,若无解药,半柱香之内就会血凝而亡。若你全盘托出,我或许还能给你解药。”

鬼医离盏,以毒救人,以药毒人,手法颠倒,为医家所不齿。她若存心要人死,活命的机会恐怕不大。

陈管家登时就慌了,直用僵硬如尸的手拽住着她裙摆,服软道:“我说,我都说,三年前白府的人找上门来,若小人能查到扳倒黎家的证据,便许我七品官衔,白银千两!我一时糊涂……就……”

原白采宣一直就在算计她。她两手攥紧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些人受着她黎家恩惠,踩着她黎家白骨,只为了让手上的权利再大一点,头上的珠玉再亮一点!若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忏悔!

第五章 这个男人有点凶

“鬼医大人,我可都说了啊。我只给白家跑腿的,不关我的事,鬼医大人开恩,开恩呐!”

黎盏有些麻木了:“陈叔真是天真,你构陷黎家的时候,又何曾念过半分恩情?如今居然奢求我一个陌路人开恩?”

说罢高高举起了短刀,对着他喉咙猛插下去。

“呃……”他十指痉挛着,眼睛几乎要鼓出来。“你……你……”

她冰冷地道:“陈叔慢去,泉下虽冷却断然不会寂寞,盏儿向你保证,会陆陆续续有人来与你作伴的。”

见管家断了气,淼淼蹑手蹑脚的跑到黎盏身边。

“看他慈眉善目的,不想却是个歹人。还是师父厉害,竟一眼看穿了他。只是白眉蛇死了,黎小姐怕是救不活了。师父还是回方霞山养伤吧。咱们先把尸体给烧了,免得遭别人发现了。”

不,她不回方霞山,她要去京城重头再来。

“大胆毒妇,偷走我家公子的白眉蛇不说,还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白眉蛇是偷来的?

黎盏抬头,见一个随从推着个轮车从小道上走下来。轮车上坐了个翩翩少年。

那少年郎一身靛青色的素袍,精窄的腰际栓着墨云腰带。眼射寒星,菱形唇角,肌肤似莹玉一般白皙,眉间系着一块玲珑的璞玉,有着超脱他年龄的沉稳,岿然如沉山浩海一般。

可惜,就是少了点血色,看着有些病态。

随从拔剑指向黎盏,动作利落,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还不快把白眉蛇交出来!”

黎盏不解地望向淼淼,淼淼见这架势,都快要吓哭了,扯着黎盏的衣裙,低声道:“师父你难道忘了吗,是你让徒儿去偷的……这可怎么办?”

凌乱的片段飞快在她面前闪过,她想起来了。白眉蛇乃南疆奇蛇,中原没有。的确是原身的主人指使淼淼偷来的。

鬼医啊鬼医,你不仅医术怪,医德也怪啊!

“不说?那就先杀了你的小徒弟,再杀了你!”

淼淼一抖,把手里攥着的蛇头扔了过去:“白眉蛇……还……还给你们便是……”

随从低头,瞥了那泥沙中血淋淋的蛇头一眼,瞬时怒火滔天:“你……你们!这可是我家公子的救命解药啊!我……我杀了你们!”

足尖一点,剑尖一递,卷起罡风猎猎从她面上呼啸而过。

她还没能复仇,千万不能死在这里啊!

脑袋里万千思绪飞速的闪过,更多的医理书籍灌入脑中。她搜寻着有关字据,凝目,仔细观察了少年一眼。

他中毒了,但中的是什么毒呢?耳廓微青,眼角略紫,又要用白眉蛇解毒……莫非他中的毒是?

她心头一紧,喊道:“别杀我,我知道如何解你家公子的毒!”

可剑的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收,随从皱了皱眉,眼瞧着剑心就要递入眉间,忽然一颗小药丸弹了过来,击得剑身一偏,贴着她耳廓发出,削断她三两乱发。

少年袖子里又滑出颗小药丸子,他一边抡着,一边打量着黎盏,“让她说。”

少年明明已经毒入五脏,只能靠轮车代步,却还目光淡然,镇定自若。就是这份从容的藐视,直逼得人有些不寒而栗。

随从把剑捡起来,重重地架在她脖子上,倘若她说错一字,便真的留之无用,死无葬身之地了。

黎盏从陌生的记忆中确认了一遍,才道:“公子可是中了南疆奇毒——霜刺?”

随从面色微惊,他家公子中毒已久,遍寻名医,京中大夫无人能识,她一个小丫头竟有这样的本事?

他把刀口往下压了压:“你刚才说你有办法解毒?”

第六章 甩不掉的麻烦

黎盏死过一次,不会再轻信于人。她断不可能傻到一次性说出解法,让别人有了过河拆桥的机会。

再者,关于医药的记忆也零零散散,着实无法拼凑出所有的解毒步骤。

她思忖半刻,突然心生一计,开口缓缓道:“毒以血液的流动而蔓延。白眉蛇只能凝血,所以只有缓毒的功效,不能解毒。公子耳廓发青,是毒入五脏的症状,即使有白眉蛇做药引,也止不住毒性蔓延。要是再等毒性浸过了心脉,大罗神仙也难救他。你们本就不该为了白眉蛇来回倒腾,当下最紧要的,是封住他的心脉,否则会毒气攻心,暴毙而亡。”

“心脉岂是说封就能随便封的,凭什么信你?”随从的刀,依旧不肯从她脖子上挪开。

封住心脉本就需要高超的技艺。力道稍有偏差,方寸微有挪移,都会瞬间让人丧命。

黎盏鼻息一休:“不信就算了。这荒郊野外的,除非能找到第二个认识这毒的大夫。说句不中听的实话,若不及时施针,你家公子根本撑不到京城。”

“你!”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当着他家公子这样讲话的。

少年不怒,低头思忖了半刻,两手一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那便有劳姑娘了。”

此等胆识和果决,非常人能有,黎盏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半刻才和随从合力把少年扶到床上。

淼淼从药箱里取了银针,在火上瞟过递了过来。她望着那细长的针尖,犹豫了一下,前世只在闺房李拿过绣花针绣布,何曾用过这牛毛似的银针,往人心口扎?

但原身记忆又交错在脑海里,那些麻利又精准的手法,仿佛与生俱来,从捏住这根银针开始,她就蜕变成了另一个人了,胸有成竹,无畏无惧。

她接过针来,一针鸩海,一针神阙,一针关元……总共一十三针,一气呵成,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已经止住了毒性蔓延了,往后每日再用半钱钩吻吞服,配以半夏、竹茹、枳实、甘草煎煮擦身。”

此方可延命半月,等到他死的时候,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你这毒妇,钩吻可是剧毒,你不是想害死我们公子吧!”

“以毒攻毒没听过吗?半钱而已,又不致命。”

黎盏收拾起了行李,拉着淼淼要走。随从拦着她:“凭什么信你的,万一你使诈,我家公子出了意外怎么办?”

随从一语中的,黎盏猫着胆子道:“我若想使诈,他早没命了!既已说了解毒之法,便也两清,公子难道说话不作数吗?”

少年眼睫微敛,给随从做了眼色,随从只好让开条道来。黎盏随即背起药箱,拉着淼淼走远了。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荒野里,随从躬着腰在少年身旁道:“公子,方才那毒妇杀人于无形,难道就这样轻信了她?”

躺在床上的少年微微摆头,望着屋外的尸体,声冷如冰。

“杀人偿命,她敢耍滑,就让她带着尸体一起见官。”

随从抱拳:“明白,属下这就派人跟踪她的去向。”

第七章 进京复仇

黎盏带着淼淼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淼淼拉着她的袖子,紧紧皱着眉头:“师父不是说,再也不回那伤心地了吗?长风药局里虽有你的兄弟姐妹,但他们对你做过什么,师父你都忘了吗?”

淼淼说完,捞起她手袖一截,露出她手上密集交错的疤痕,像是记忆的封印被打开,血腥的画面猛然闪现在她眼前。

“夫人,她生下来就咬着个会发光的血玉镯。为夫请道长算了,她是个祸害,是妖孽转世,留不得!”

“老爷,盏儿只是比常人早说话,早识字,绝不是什么妖孽!”

“红信子,断肠草,曼陀罗……离盏,你尽藏些剧毒之物做什么?你又想害谁?!”

“这剪子又尖又长,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这又是什么针,什么管子?你到底从哪弄来的?”

“爹爹,这是手术刀和针管,都是救人要用的。我……我没有想要害人……”

“离盏!你竟剖开了病人的肚子!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你这孽障,我们长风药局的名声都要被你毁光了,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给死者一个说法!”

这就是鬼医的幼年吗?出了排挤和折磨,便再没有别的东西了。黎盏隐隐约约觉得,鬼医是从别的世界来的,那些冰冷而怪异的器具,也是从那个鬼医的血红镯子里变出来的。

“她不是我离尺的女儿,道长,您做法吧!”

“不要啊夫君……不是盏儿的错,是妾身教导无方,衙门要人抵命,那就拿妾身的命去抵吧……”

熊熊烈火,将她生母烧得面目全非,而她从来只想着救人而已。

黎盏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鬼医,双眼也跟着模糊起来。爹爹和哥哥魂断刀下,砍头之痛不知是否比这火烧更痛苦,更绝望。

原来她和鬼医的境遇如此不堪,种种机缘,像是命中注定。

黎府没了,她身无分文,到了京城没有个落脚之处,也许倒可以借着这一身本事回到长风药局里,先扎稳脚跟,再慢慢夺回属于她二人的一切。

黎盏拿定了注意,低头摸了摸淼淼的脑袋,“你不是一直希望师父的名号能名扬天下吗?长风药局乃京城第一药局,登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什么时候都缺人手。师父若能混进去当个诊病大夫,功成名就,就指日可待了。”

淼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倒也不好阻拦了。

京城的正中心,三进大别院子,两座二重高楼,店门外高高的悬着个金匾额。

顾越泽幼时差点病死,就是被离尺救了回来,皇上喜极,便亲笔提的四个大字——长风药局。

黎盏带着淼淼走了进去,店中人来人往,忙都忙不过来。

“大爷您先回去,咱们家老堂主要主持医家问试呢,明日才得空。”

长风药局管理甚严,得经过层层筛选才能留在药局诊病开方。凡是从长风药局出去的大夫,另立门户都很受敬重。每年只有一次,正好赶上了,就绝对不能错过机会。

第八章 哪来的乡巴佬,滚一边去

黎盏走到柜台前,冲正在做账的掌柜问道:“在下想请教一下,长风药局的问试现在还可以报名么?”

掌柜瞟了她一眼,见她穿得破破烂烂,便没搭理,手里飞快的拨着算盘。

“请问,长风药局的考试还能报名么?”黎盏又再问道。

掌柜把算盘一撂,朝门口的小厮吼了一声:“你们两个怎么把的门,什么人都往店里放!这种药都抓不起的乡下丫头就直接撵出去,咱们长风药局又不是开救济堂的!”

淼淼低头,捂着自己皱巴巴的衣角。

小厮毫不客气的推搡他们出去:“滚啊,这不是穷鬼该来的地方!”

黎盏如何肯走?原身的主人本就不受长风药局的待见,只有通过问试才能留下来,她怎么能错失这唯一的机会?

她一边被小厮推搡着,一边望着掌柜飞速拨动的算珠,脑袋里无数心思飞速而过,忽而眸中一亮:“掌柜你算错了,六千六百五十六文加四百八十九文,是七千一百肆拾伍文,你少进了一颗。”

掌柜愕然:“乡下丫头懂什么算术,还不快滚!”

小厮揪着黎盏的衣领往外拖,掌柜趁机低头核验,算了半天发现果然少进了一颗,赶紧提笔把账本上的数目纠正过来。

其实黎盏自己也很惊讶。前世在成王府打理月银的时候,她从来都理不清,全权由管家代管,这一世,她好像继承了鬼医所有的天赋,再难的事情,她也能迎刃而解。

黎盏拽着门板,赖着不走,朝着周围四座大喊道:“原来这就是你们长风药局的掌柜了,居然连简单的账本都算不明白,也不知是脑袋转不过弯,还是故意算错,好捞油水。”

一时间,满堂人齐齐看来,指指点点,那掌柜脸憋得通红,一下就蔫了。

“姑娘你别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中饱私囊还不让人说了!”

“姑奶奶,无凭无据,你可不能胡乱污蔑!”管家急了。

“我污蔑?大家亲眼看着你修改的账本。”

管家急忙从柜台后头绕到她跟前,客客气气地将她拉到药材间:“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别嚷嚷了行不行?再嚷嚷,离老爷子真会派人来查账本的。”

原来他真的捞过油水,不过作为长风药局的管家,每月手头银子进进出出多少也有几百两,难忍诱惑也是正常,黎盏并非歪打正着。

“若想息事宁人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告诉我,该怎么报名参加医家试问。”

“好说好说,就在我这报名就行了,报名的银钱我帮你出。”管家点头哈腰,如同换了一副面孔,“还有一刻的时间就开始了,你从正院穿过去,时间正好。”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串叮叮作响的木牌来,分了一个给她:“拿好了,这是参考的凭证。”

黎盏接过木牌,攒在手心搓了搓,如同复仇的火星子点燃了手掌,浑身都炙热了起来。

能不能站住脚跟,全看这一次了。只希望考官里不要有离府的人,即使有,也千万别认出她来,阻挠她问试才好。

黎盏对淼淼嘱咐道:“你就在这儿乖乖的,别闯祸,等为师过了试问,咱们今晚便有落脚的地方了。”

第九章 不许偷看

后院便是问试的地点。宽阔的大院里摆了三十来张案几,案几上整齐的呈放了笔墨纸砚。

所有门生挤在廊道里等候,闲言碎语的发泄着不安的情绪。

“听说今年的考试比往年更加难,主审都换了。”

“离老堂主已经够严了,谁还能更严?”

门生拱了拱手:“是太医院的周太医。”

“周太医!就那个号称‘死骨生肉’,看谁都是庸医的周太医?”

“可不是嘛!再加上今年离老堂主的千金也参加了,咱们的过试的机会又少了一成。”

此话刚出,一满头珠玉,一身红锦的女子回头一瞥,众人便禁了声。

黎盏认得,这女子是离家嫡女,离筱筱。离盏出生之时,就是离筱筱的恶母钱氏请的道长,说离盏是妖孽转世。待离盏生母烧死之后,钱氏又用仗刑把她打得半死不活,扔出了离府。

这麻衣之下的一身伤痕便拜钱氏母女所赐,黎盏捏着木牌的手不由的紧了又紧。

“嘭!”一声敲锣声响,将黎盏的思绪拉了回来。“试问开始,请诸位门生就坐。”

考生们一拥而入,院中坐着两个考官。一个是白发垂髫的老者,另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黎盏匆匆瞥了一眼,便识得右边那个中年人就是原身的父亲,离尺。

还好女大十八变,原身小时候瘦尽屈辱,吃着残羹冷炙,长得瘦小蔫吧,黎尺朝堂子里扫了一眼,压根没认出她来。

但以防万一,黎盏还是压低了脑袋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一试七题,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全对者即可留下。”监考的人说完,就把点燃的香插进香炉里:“问试开始。”

黎盏速速阅览了七道题目,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却极容易与其他病症混淆,出题人是存心挖了坑,等他们跳。

还好原身博览医书,很快就有了答案。只是她习惯于用毒方,普通医家难以接受。就连离尺这样有威望的大夫,也是老派的作风,以毒入药用的极少。

她提着笔犹豫了一下,稳妥起见,还是将方子稍微变通了一下。既不是完完全全的毒方,也不是平平常常的药方。

医理是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学问,就看离尺和周太医怎么判卷了。

黎盏洋洋洒洒几百字,正准备收笔交卷,却被落款给难住了。写名字……她该写谁的名字?写鬼医的名字吗?

离尺见了,会不会直接踢掉她?

她抬头,偷偷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离尺。

“啪”,一截戒尺狠狠拍在她手背上,“问试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答不出来不要紧,来年可以再试。但剽窃他人成果,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这便叫人瞧不起了。”

门生们闻声,齐齐回头白了她一眼,见她穿得破布烂巾,更是满脸嫌恶。

不巧,离筱筱就坐在她前头,也回头嘀咕了一句:“乡下人,还想抄本小姐的。”

虽没说得太清楚,但黎盏却看清了口型。同是姓‘离’的,凭什么恶人优沃,好人却受欺?

她捏着笔杆吱吱作响,当即便在卷末写下‘离盏’二字,将卷子一扬,递到监考官的面前:“麻烦您训人之前,核实一下情况。这么简单的题,我早早就答完了,就差个名字没写,还用得着看别人的?”

众人正为题目抓耳挠腮,听此言论都愕然停笔,望向那还没燃到一般的香柱,心中愈发慌乱。见鬼了,时间还没到一半,她就全都做完了?

第十章 她还活着?

监场人被噎得嘴角直抽,瞪着她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与离尺同坐的老者听见动静,心生好奇,挥手道:“竟有人能答得这般利索?快,呈来让老夫看看。”

“是。”

一听周太医要亲自审卷,黎盏不禁窃喜:阿弥陀佛,机缘巧合竟避开了离尺审卷。

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她捧着卷子走到周太医跟前,离尺侧头,深深的打量了她一眼,这一眼,目光就再没挪开过。

你看就看吧。看出来了么?我这副面孔,就是你们差点活活打死的亲女儿。

“我也答完了了!”

离筱筱不甘落后的迅速落了名字,捧着卷子上前:“也请周老太医过目。”

周太医将两份卷子接了过来,仔细审阅。待到所有人都交了卷子,所有卷子判完,周太医才道:“堂主手里可有全对的门生?”

黎尺指了指厚厚一撂卷子,面容愁苦:“一个都没有。”

周太医也紧皱着眉头:“老夫这边也只得两人。”

“噢,何人能过周老太医慧眼?”离尺看似从容,但眉稍眼角寄着离莜莜,满含期待。都是同根生的,一个视如珍宝,一个却流落在外,不闻不问,真是讽刺。

周太医从卷册里抽出一份道:“其中一人便是老堂主的千金,离小姐。”

离尺松了口气。

“诊疗精准,用量精确,小小年纪实不简单。”

“哪里哪里。小女愚笨,全靠勤勉,倒是让周大人见笑了。”

“爹爹!”离筱筱娇嗔地扭着身子,得意地白了黎盏一眼。“爹爹您不知道,方才答题的时候,有人偷看女儿的卷子。”

方才动静闹得不小,离尺也听见了喧闹。本已作罢,但又拗不过离莜莜的性子,便洋道:“荒谬,我长风药局岂可留作弊之人,谁啊?”

“她!”离莜莜直指黎盏。

这个离莜莜急着咬人,是怕她先自己交卷,万一全对,岂不抢了风头吧?

有其母便有其女,此人心机,就跟她母亲钱氏一模一样。黎盏冷笑,挥手移开离莜莜的食指:“离大小姐,话一脱口,你就要对你的言语负责。是否抄袭,看看我二人的答案是否相同便知。索性周太医在场,不知是否能请周大人帮忙鉴别鉴别?”

“那是自然,你的卷子,老夫印象深刻。”周太医捋着胡子把离盏的卷子翻了出来。“离盏,你是叫离盏对吧?”

离盏?离尺和离莜莜同时一惊。

黎盏落落大方揖礼道:“在下不才,便是离盏。”

离筱筱重新打量了她一番,本是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经过这仔细一睇,眉梢眼角的些许细节,竟像极了那死去多年小贱人。

离莜莜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如梦呓语:“不可能,那妖孽不可能还活着……”

离尺赶紧扯了她一把,离筱筱才收紧了嘴。

周太医见离莜莜神情张煌,便问道:“离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位姑娘的名姓,刚好与我故去女儿恰好相同而已,筱筱作为姐姐,反应有些过度了。”离尺道。

第十一章 高下立分

故去的女儿?还真是轻描淡写得很呐。他知道在大雪天里,她裹着一身破衣跪在朱门前同狗争食吗?

知道她重病,只为偷一把甘草,就遭人打断了双腿吗?

真是好父亲,好姐姐啊!

“原来如此。那咱们继续说卷子的事儿。”周太医捧着离盏的卷子,浑浊的老目变得光亮晗晗。“这份,便是老夫手里的最后一份全对的卷子。”

希望破灭,人群里闹嚷开来,不忿的盯着黎盏。

“她一定是抄的!”

“周太医明鉴,方才考试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她故意挑了个角落上的位置,答题的时候,一直鬼鬼祟祟的,还被监场的大人给训斥了一番,这答案必然是抄来的!”

“对,她就坐在离大小姐后面,就是抄离小姐的。”

如此闹下去,离莜莜倒是欢喜,不想周老太医却恼了,狠狠一巴掌把卷子拍在桌子。

“吵什么!自己技不如人,就说别人是抄的。她抄谁的?她第一个交的卷子,抄神仙的?”

门生窃窃闭了嘴,离筱筱想要插嘴,也被离尺频频使了眼色。

周太医挞了挞卷子道:“还有谁不服的,可以看看两人的卷子,看看人家的答案是不是抄来的。”

“筱筱倒是想学习学习。”离筱筱将卷子接了过去,虚起眼睛,仔细盯着一个字都不放过,可她越看越沉不住气。

怎么会这样?答案非但不同,而且南辕北辙。

这些病症都是常见的病症,疗法也都经过大量实践,得到了公认的药方。即使因人而异,略做调整,也应该大体相同才对。而她开出的药方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周老太医还说她全对?这不是老糊涂了吗?

离莜莜嘴边挂起一抹冷冷的笑来,施施然走到黎盏身边。

“你我答案虽不一样,但你写的这些方子,我可不敢苟同。”

“答案不同,便不是抄袭。那方才离小姐污蔑我的话,还请你先收回去。”黎盏莞尔一笑。

离莜莜气急了,但周老太医在场,也不敢太放肆,只郁结道:“虽不是抄的,但你这方子是开给活人吃的吗?就说这第一题,盗汗、久痢的症状乃是脾胃虚弱所致,用升麻、陈皮去虚热,黄芪、白术、党参、当归活血倒也一点没错。可你为何要用鸭胆子和桂圆?鸭胆子有毒,吃了腹痛,桂圆燥火,更是火上加霜。你这不是在医人,分明是在害命!”

“就是!离小姐说得好!”众人纷纷附和,气焰又高涨起来。

周老太医笑笑不说话,黎盏也不急着辩解,待他们闹够了,才悠悠然地道:“离大小姐,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鸭胆子有毒是不错,但性极寒,用于去热,见效奇快。之所以腹痛,就是它太寒的缘故,用桂圆裹之,温热在外,可去之毒性,留之寒性。私以为,别的都是辅药,桂圆裹鸭胆才是此方之精髓。”

“好,丫头你这方子真是开得妙啊!早年老夫游历学医,就曾在淮南见术士给久痢病人开过此方,当时老夫心高气傲,不以为意。结果一贴喝下去,药到病除。”周太医连连咂嘴:“啧啧……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自己悟出来。真是远胜老夫当年啊!”

第十二章 你到底是谁?

“周太医谬赞了。”黎盏朝离莜莜耸了耸眉。

众人愤愤不平,居然输给了穷乡僻壤里出来的野丫头,但一个个又都垂着头不敢再吭声。

“离堂主,两份全对答卷,依您高见,谁该拔得今年问试的头筹?”

“比起小女,离盏姑娘确实更胜一筹。”离尺僵笑,仔细审了黎盏一眼。

离莜莜的面子完全挂不住了,捏着卷子的手隐隐发白。

“那就这么定了。老夫看这孩子灵活变通,心性沉着,是块做大夫的料。往后留在这长风药局,还望离老堂主多多栽培。”

“周太医所言极是,在下会定当竭尽全力。”离尺盯着黎盏的目光,幽暗而不可测。

“桂嬷嬷,先把这位过试的姑娘领到里间去好生招待,我先送送周老太医。”

“不必了不必了,黎将军带头造反,宫里乱成一团。这不,远在祁水之地的祁王殿下都回来了。只是祁王半路上生了病,且病得十分重,老臣这就要去祁王府候着,还请离老堂主留步,你先安排好今年的两位新晋大夫吧。”

黎盏听到黎家造反,心猛然揪作一团,满目都是自己血淋淋的身子还那摔死的孩儿,后头的祁王一事根本就没入耳。

“既如此,那就恕不远送了,周太医路上小心。”说罢起身道:“离莜莜,离盏,你二人随我过来。”

黎盏忍着悲痛,在一众人嫉妒的目光中轻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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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盏和离莜莜随了离尺绕了几道长廊,花重掩映,越走越深,最后进了个偏僻的院子。

她二人进了里间,只听“嘎吱”一声,离尺便阖上了厚重的门。狭小的房间里,只得一点薄光从泛黄的窗户纸里透了进来,照着离尺半边面庞,有些阴冷骇人。

他一步一步朝黎盏逼了过来,连离悠悠都被这架势吓得不敢乱动。

“你到底是谁?”

“方霞山离盏,外人都称我一声鬼医。”

“你是不是她?”

“谁?”黎盏提着眉梢,一副无知状。

离尺一想到那孽障,眼睑就不住的抖颤。他永远忘不了烧死她母亲的那天,她蹲在角落里,浑身撒满了她母亲烧烂的尸灰,那怨毒的眼神,仿佛地狱里逃出来的小鬼。

更忘不了钱氏仗刑她的那天,整整八十棍下去,壮汉都够死两次了,她却硬瞪着两只眼睛,就是不肯闭眼。血从她耳朵鼻子里流出来,她却死死咬着唇。最后施刑的人都看怕了,只得把她扔到水沟里没了。

她若还活着,就断断容她不得!

离尺被黎盏天真无知的样子给逼极了,情绪失控,猛地一下就掐住她的脖子。

“爹爹……”离悠悠失声喊道,她到底是闺阁娇女,哪见过这种场面。

而离盏是死过一次的人,即使他力道再重,也远不及子宫被拉出体外的那种痛苦。她忽而冷笑起来,在他五指的余力下断断续续地嗫嚅道:“离……离老堂主……你别忘了,我可是周老太医亲点的头名大夫……”

周老太医乃当今院判,执掌整个太医院。离尺再有声望,也要仰他鼻息,听命朝廷。

周老太医指东,他就不敢朝西。更何况,周老太医十分中意黎盏,点名了要他好好栽培。

一语惊醒,离尺赶紧松了手。空气进入喉咙,黎盏捂着僵红的脖子猛地咳嗽起来。

“离盏,你是在威胁我?”

第十三章 受辱

“岂敢岂敢,不过自保罢了。不过,离老堂主还是不要再问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是姓‘离’,但我从不认识你,也不知你和你口中的离盏有何冤仇。我只知道这天下姓‘离’名‘盏’之人何其多,莫不是堂主遇到一个,就要掐死一个?”

“贱人,你怎么敢跟我爹这么说话!”离莜莜骄纵惯了,抬手就朝她脸上一扇。

原身似乎挨惯了巴掌,自然而然的抬手一挡,轻松捉住离莜莜的手腕。

“离小姐,我不是你家仆人,而是长风药局的正式大夫。既是同门,你还是和和气气唤我一声离大夫才好。”

“你……”离莜莜气得发飙,作势就要打她。

离尺眼眸一沉,心中盘算着。这人到底是不是那孽障尚不可定论,如果她是,因着周太医的庇护,也不能乱来。得另想法子除掉才是。

“莜莜够了。”

“可是爹,她……”

“我说够了,你没听见吗?”

离莜莜怯怯地收了手。

黎尺朝着离莜莜微微一笑,她气急败坏的跺脚,转过头去。

“离姑娘,方才恕老夫一时冲动,认错了人,还望见谅。离姑娘既拔得了头筹,往后便是我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老夫明日就会把刻着你名字的木牌挂到前堂里去,正式出诊。待会由嬷嬷给你收拾房间住下,长风药局每日辰时开门,望离大夫早些休息,千万别误了时辰。”

“那便有劳堂主了。”黎盏轻挑了眉,直教那二人恨得牙痒痒。

芹嬷嬷带着离盏去了南院的偏房。那处靠着井,阴暗又潮湿。许久没人住过了,生了蜘丝和苔藓。淼淼在里头转了一圈,捂着鼻子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师父,那灶里生了两窝小耗子!”

“耗子窝里住鼠辈,再合适不过!”芹嬷嬷话里带着双关,黎盏正要和她理论,她却扔下手里的扫帚和抹布扬长而去。别说给她们打扫了,就是理都不愿多理。

一个下人能如此猖狂,想必是得了离尺的指令。

淼淼捡起颗石子儿朝芹嬷嬷的后头砸去:“什么东西?!我师父是堂堂方霞山的隐士高人,谁稀罕来你们这破地方!”

芹嬷嬷回头冷哼了一声:“山里来的小杂种就是欠教养!口头说着不稀罕,到头来还不是舔着脸赖在这儿!”

淼淼吃了瘪,扯着黎盏的袖子小声嘟囔着。“师父,我骂不过她……”

李淼淼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子。上辈子什么都不会,唯一比鬼医优秀的,就是挖苦人的功夫。

毕竟是在世家小姐里混长大的,那群金枝玉叶,是个顶个的伶牙俐齿。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懒洋洋的上前两步,下颚自然而然的抬起,尽把那老嬷嬷的威风压了下去。

“有句话说得好,这世上最不当人的就是奴才。旁人是上跪君主,下跪父母,奴才是见什么便跪什么。主人上马,跪在地上当梯子,主人吐痰,跪在地上当痰盂。嬷嬷说得对,我和我徒弟是山里人,见识短浅,没见过奴才,更没当过奴才,自然不知忍辱负重是何滋味。旁人欺负我,我双倍奉还是再正常不过得事。殊不知到了嬷嬷这儿,便成了没教养了?”

“你……”芹嬷嬷憋得一脸通红,伸了指头一戳,又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你记住,主人家有主人家的道理,奴才却只有做奴才的份儿。长风药局不是地牢,我是大夫,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而你是奴才,再如何受欺负,也哪都去不了。真正死乞白赖留在这儿的人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芹嬷嬷没想到一个乡下丫头竟句句诛心,她伫在原地愤愤不甘地咬着牙,恨不得能找个地缝儿钻下去。。

淼淼仰望着自己师父,两眼珠子哗哗哗的冒着金光。他师父性子冷,平日里少言寡语惯了,何时竟变得这么嘴厉!

得意之余,淼淼趁势唾了老嬷一身白沫。“呸!狗仗人势的东西!还不快滚,别傻杵着碍着我师父的眼睛。!”

老嬷嬷甩了袖子灰溜溜地走了,心里却暗暗地道:“离盏你这个小贱人,今后有你好受的!”

第十四章 阴谋

黎盏骂得那老奴灰头土脸的溜了,这一屋子的脏乱也只得自己到扫。只可惜上辈子做惯了娇滴滴的千金,望着这一屋子的尘灰,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倒是淼淼,屁点大的一个小孩操起长长的扫帚开始打扫起来。似乎是得了些许慰藉,疲惫不堪的身子忽然一软,靠在长凳上休息起来。

她捂着太阳穴,脑袋里又依稀闪过些鬼医的记忆。

红镯子……那个诡异的血玉镯子能凭空变出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冥冥之中,她觉得那血玉镯子无比重要,可当年鬼医生母死后,镯子就被钱氏夺了去,如今究竟在哪呢?

苦思不得,离盏摇了摇头。算了,当下最要紧的是在长风药局扎稳脚跟,壮大声名才是。哪天不想跟他们勾心斗角了,也有说走就走的资本。

依她看,芹嬷嬷走的时候,那怨怼的眼神是不肯就此罢休的,她还得想个办法提防着才是。

由是,她细细琢磨了一番,招手把淼淼唤到身边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淼淼听得眼中一亮,点头如捣蒜:“师父放心,徒儿一定照办!”

****

次日辰时,天蒙蒙地亮开。

这里与离盏所住的地方不同,是长风药局的北院。假山亭台,轩廊临池,好不阔绰优美。

二重小楼上,离尺惺忪的睁了眼,惊动了一旁浅眠的钱氏。

其实他二人都没睡好,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了梦,也都梦见跟离盏有关的事。

钱氏一双眼窝深深凹陷,半坐起身子依偎在离尺身上:“老爷子,我昨儿个梦见钟氏回来索命……”

钟氏便是鬼医的生母。

离尺心中一悸,时隔多年,钟氏惨死的模样都历历在目。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搂住钱氏的肩:“夫人不必忧心。是她自己要替那孽障伏罪,又不是我们逼她死的。”

“对,是她自己活该!可昨日被周太医亲自提选的那个……”

“只是同名而已,面貌不相同的。况且我还亲自试探了她,此人善辨,不似那孽障一般闭塞。”

“那也不行,她要是一天天的待下去,我听着这名字都瘆得慌!”

“夫人宽心,一个小丫头骗子而已,有的是办法让她待不下去。”

离尺起身穿好衣服,着人把芹嬷嬷唤到屋中,问道。

“让你准备的藜芦备好了么?”

“回堂主,已准备妥当。”芹嬷嬷咬着后槽牙森冷一笑。

“好。方霞山的鬼医爱用毒是吗?那就让她成也用毒,败也用毒!”

*********

西院的偏房里,黎盏饿得肚子咕噜咕噜的叫。昨日一天都没吃东西,今早也没人端来吃食,看来,长风药局真没打算给他们留活路。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传来,淼淼欢喜得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到门口,以为是送吃的来的。

门一推开,只见芹嬷嬷立在门口,手头只拿着一块刻着离盏名字的木牌。“离盏大夫,有人出了诊金请你出诊,还请你收拾收拾,由奴才带你过去。”

说罢,又得意地往桌上放了一吊铜板。“这是诊金。”

本以为离盏会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毕竟山里来的,一吊铜钱够生活半个月了。可黎盏只轻轻瞥了一眼,露出些嫌弃之色。

前世她身出名门,钱袋里只装过银子,没装过铜板。若搁在以前,店家无论找给她多少铜钱,她都嫌放在身上坠得慌,顺手就赏给身边的丫鬟。

如今也自然瞧不上这点小钱。可顿了一顿,又觉得这些钱大抵可以买些吃的填填肚子,于是施施然走到桌边把钱收入袖中。

“淼淼,把药箱背上。芹嬷嬷,你且带路吧。”

“唉!”芹嬷嬷回身,嘴角泛起丝奸滑的笑意。

第十五章 仇人见面

到前堂的时候,堂内已人满为患,全是大夫和呜呼哀哉的病人。

黎盏小心的错着步子从人群里穿过,新人缘故,大夫们的目光都不住的朝她飘来,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就是这位了。”芹嬷嬷顿住脚步。黎盏抬着目光去看,只瞧太师椅上坐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短下巴,三白眼,穿一身褚色黑锦缎压边的长衫,腰上系着块亮澄澄的麒麟黄玉。

黎盏心头一悸,这公子哥她认识,是白家的三公子白存孝,白采宣的三弟!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这是仇家送上门了啊!黎盏双拳隐在袖中,抑制不住的愤怒,想想自己惨死的父兄和刚出世的孩子,真巴不得一刀捅上去,把他肠子拉出来!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医死他吗?当着这么多人是把人医死了,她怕也活不成!

不行,她得活着!她不仅要杀白存孝,更要杀白采宣,她要杀尽她白家满门,再叫那个顾越泽不得好死!

“我说你们长风药局怎么安排的人?杵在这儿跟根木头似的!没瞅见我家公子难受得紧吗?”家仆一边剔了黎盏一眼,一边帮白存孝揉着肩。

白存孝捂着嘴不停的咳嗽,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似乎一口气喘不过就要晕过去似的。

芹嬷嬷连忙把黎盏的木牌递到白存孝跟前解释道:“别介意,这姑娘是刚挂了名的大夫,不懂规矩。”

白存孝微微颤颤的接过那牌子,只看了一眼便狠狠往黎盏脚边一砸:“咳咳……你们他么的逗我呢?咳咳……我爹是朝中宰相,你就给我安排一嫩犊子!”

这一吼,堂中人纷纷侧目,方才还疼得嗷嗷直叫唤的病人,“咔”的一声,骨头都接上去了,捂着嘴没敢喊一声。

淼淼心疼把木牌捡起来,使劲在粗布衣上搓了搓干净,“我师父可是周太医亲选的挂名大夫。”

这一说,白存孝的表情就微微凝住了。周太医在太医院可是出了名的不可一世,能得他一句夸赞便是了不得的医家里的上上人,眼前这寒酸的女子竟能得他亲选?

“还请公子把手袖翻起来。”黎盏强又冰又冷,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生怕自己一冲动,就真把他给杀了。

白存孝略有诧异,换做旁人遭他这番羞辱,早就非怒即哭了,她一姑娘竟颜色不改,跟没有感情一样,镇定地有些骇人。他不由乖乖的翻起手袖,递到桌上。

黎盏摸了脉,很快就知道了症结所在。“咳嗽,心悸,胸闷,可有这些症状?”

神了!白存孝咳嗽着点了点头。“大夫……我这究竟是什么病……这都一个多月了都不见好……”

这是冠脉痉挛引起的心肌供血不足导致的心律失常。一连串陌生又古怪词语从脑海里蓦然冒了出来,她又一次深深意识到,鬼医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在她这个医术尚不发达的时代,这种病压根没有归类起名。所有心口不舒服的病,都笼统的称为心疾。

“你这是心疾,得慢慢调养。”

“可我现在心口痛得跟刀子在绞似的。”

“我给你配副急方先缓缓。”

“好!咳咳……”白存孝一脸感激。

黎盏取了桌上的纸笔准备写了方子,本准备用用一副带毒的急方克制他心头的急痛。可回头一想,白存孝可是白家的公子,方子里带毒未免有点托大。于是,低头只写了副寻常的药方。

刚一写完,芹嬷嬷便自告奋勇的接了过来:“配药这种事情,由奴才去交给配药房的就好。”

黎盏心里还纳闷了,这个芹嬷嬷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处处献殷勤。还没等她想明白,芹嬷嬷直接扯了方子就走了。过了半个时辰,一碗热腾腾汤药终于端了上来。

第十六章 他怎么死了?

白存孝痛得那叫一个急啊,刚熬好的药汤,吹都没吹,一把接过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等过了一会儿,似乎的确不痛了,起身正要付要钱,没料到刚站起来人就跟个木棒子似的直挺挺的倒了西下去。

“公子,公子!”仆人们吓得面色铁青,连忙搀他翻了个面。只见白存孝捂着心口连咳一阵,猛地咯出一口血。

“咳!”喷得一地都是。

人立刻就蔫尽了,气若游丝的抬手朝离盏微微颤颤的一指:“你……你竟敢害……害……”

话都没说全,直接眼珠子一翻,撒手彻底没声了。

这可是白家的公子啊,白家声大势大,倘若白存孝死了,拿什么来抵?

登时前堂里乱做一团。旁的大夫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活计奔了过来,摸了他的脉,又探了他的鼻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摇头。

白家家仆又怒又慌,一脚把那大夫踹翻在地:“你他吗的倒是说话啊!我家公子到底怎么了!”

“白……白公子……没气了!”

家仆怒不可遏,双目张煌一通,突然死死盯住黎盏,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个婢养的东西,敢害死我家公子!”

黎盏低头看着地上死尸,一言不发。不可能……怎么会突然死了呢?她明明很谨慎,药方里都是活血,止痛的常方,不可能出错。

“他么的!来福快去告官!光天化日他们长风药局竟草菅人命!你们等着!有你们好看的!”

一个下人踉踉跄跄的朝衙门奔去。白家世代为官,在朝根基深厚。衙门再公正,也得看他白家的脸色。一旦报官,白家便可为所欲为,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

芹嬷嬷眼珠儿一转,想起离尺事先的吩咐,直指着黎盏道:“爷,都是这个女的干的好事,不关咱们长风药局的事。你们要是想让她偿命,只管抓她走就是!我们长风药局绝不拦着。”

家仆也没得法,长风药局的牌匾乃皇帝亲手所提,总不能说掀就掀了。

“哼!老子先抓她回去偿命,再他妈找你们算账!”说罢家仆们摁着她双手,就要拖她出去。

黎盏挣扎,可奈何三拳难敌四腿,身子被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好家伙,她就知道这芹嬷嬷心里有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她一个下人,怕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把白家公子给害死,多半是受了离尺的指令。

而现下想来,当时见到白存孝的时候,她心里还在纳闷,自己初出茅庐,长风药局怎么就这么好心把如此显赫的病人放心安排给她?

现在算是明白了,这是要借者白家的声势,送她口精钢铁打的大棺材,不给她翻身的机会。

黎盏后悟之余,心下一片荒凉。

鬼医啊鬼医,十年过去,你亲爹还是不肯放你一条生路,有时候真觉得你比我活得还惨,我死的时候,起码还有爹爹哥哥挂念,而你死的时候,却只有你孤零零一人。

“你个臭婊子,死到临头还挣什么!”一个家仆狠狠给了她一肘子,黎盏吃痛,紧抿着唇。

第十七章 百口莫辩

“人不是我害死的!害死白存孝的另有其人!你们要报官,报官便是。你们白府之主,在朝为相,你们这些做奴才的,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我动手,还想把我拖回白府处以私刑,当真不怕丢你们白府的脸面,辱你们白府的门楣吗?”

这一吼,把几个家仆给吼愣了。这女人说得不无道理,白相做事向来有据有理,平日里左一句家规,右一句法纪,现在稍这么多人围着看好戏,做法若有不妥,到时候白相追究下来,那就坏了!

无数道目光令他们如芒在背,平日里都是听命行事的奴才,主心骨一死,便成了无头苍蝇。

“吵什么?”一阵厉生,人群簌簌往后退开条道来,只见离尺步步走来,低头瞧了地上的死尸一眼,沉声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自己设的局还好意思问怎么回事?!

“回堂主的话,离盏开了副药,白家三公子喝下去,当场就没了!”芹嬷嬷道。

“血口喷人,我开的药方绝没有问题。”

“没问题?”离尺睨了黎盏一眼:“没问题怎么吃死了人?”

黎盏狠狠回瞪着离尺:“我怎么知道?我只经手了药方而已,抓药、配药、煎药都另有其人,谁敢保证是在哪个地方出的错?”

离尺听罢,森冷一笑。没想到啊,这狗东西死到临头竟临危不乱,还挺能辨的。可惜了,这次他策划得十分周全,任她舌绽金莲也不能逃过他的手掌心。

十年前的心软,没能亲眼见她断气,这一次,他要看她死个彻彻底底!

“来人,把药方拿呈来我看!”

芹嬷嬷似乎早又准备,双手捧着张纸走了过去:“还请堂主明断。”

离尺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遍,眸子越瞪越大,最后后寒光一闪:“来人,把她拿下!”

前堂的打手立刻用棍棒将她绞压在地。怎么回事?她的药方明明没有问题!就算要冤枉她,白纸黑字写下的东西,他也没本事颠倒黑白吧?

离尺一把药方甩到她脸上。“你自己好好看清楚了!黄芪,人参这些都没错,可最后一味药是什么?”

纸从她脸上缓缓落在地上,她伸了脖子一看,最后一味药是……

藜芦!

“藜芦本就有毒,再加上人参反藜芦,两药相煎会相冲,莫说病人了,就连身体健硕的大汉也经不住你这碗毒汤,离盏,这些常识你能不知!?”

她当然知道,所以她压根没写过藜芦!这根本不是她写的药方,可为什么字迹这么相像?若不是多出一味药来,她恐怕也以为这就是自己亲手写下的方子。

“这不是我写的方子!”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好,我就让你死个明明白白!芹嬷嬷。”

“在。”

“去把头天她做的卷子取来,你可以抵死不认,字迹却不会撒谎。正好这么多百姓在场,也好做个见证,让大家来辨辨这字迹一不一样!”

别说让百姓看了,就是拿到衙门去鉴定,也是一模一样的字迹。结果不出所料,众人看了以后,民愤激涨!

在这个术士满天飞,骗子遍地走的年代,谁人不恨庸医?

“打死她,打死这个庸医!”

第十八章 黄雀在后

路人撇了箩筐里的菜皮儿就扔了上来。

离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离盏,一贯用毒的手法是没错,可要用的合理。一朝不慎,出了人命,这后果也只有你自己担着。你们几个,去账房取三百两银子,把她押去白府谢罪吧。”

不行,不能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可不能白白断送在这里!

任凭打手拉扯,黎盏十指死死的扣住地面就是不放。

离尺看得烦了,抬脚正要踩下去,不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人堆里冲撞出来,奋力挥着一张纸:“住手,不许动我师父!我师父是被冤枉的!这才是我师父的药方,那张是假的,是别人故意陷害我师父!”

闹腾声一下子安静下来,离尺也诧异得很,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见淼淼牵开手里白纸,高高举着在人群中展示了一圈:“看见没,这才是我师父写的,根本没有藜芦!”

好家伙,她交代他的事情,他办到了!

众人惊诧,这张药方的字迹竟和芹嬷嬷拿出的那张一模一样,无非是少了“藜芦”二字。这到底哪张是真,哪张是假?

淼淼奔走相告得正得劲儿,不料小辫子被芹嬷嬷一把抓住:“小孩子乱说什么!”

说罢,伸手夺他手里的药方。还好淼淼一直记着黎盏的嘱咐,证据千万要保护好了,他连忙把药方捂进衣服里,反身唾了芹嬷嬷一口。

“呸!臭不要脸的狗奴才!你昨日欺负我师父不成,被我师父反说了两句,就一直怀恨在心。好在师父早有防备,让我好好监视你。所以你抓药的时候,我一直偷偷跟在你后头。亲眼看着你把药方掉了包,把假药方给了配药房。亏得我从篓子里捡出了原方,否则你这张嘴脸,还没人知道呢!”

句句都直命要害,芹嬷嬷顿时慌了:“你……你血口喷人!”

黎盏抬头,似笑非笑的提着嘴角:“离老堂主,您觉得是一个六岁孩童的话可信,还是这油腔滑调的奴才的话可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周密的计划,不料竟半道杀出个黄毛小儿。离尺当头被打了一闷棍似的,根本反应不过来,更找不到什么好的说辞。

“这,这……”离尺心中算计着:不行,这小丫头这么机灵,若她真是那孽障无误,留在长风药局终成大患。不能放过她,她今日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离尺迈了一步上前:“老夫自然相信我长风药局的仆人。芹嬷嬷呆在我长风药局二十载,勤勤恳恳,老实本分,怎会无端冲撞于你?怎么?你觉得童言无忌,老夫就该相信这小毛孩吗?孩子是天真无邪,但也最容易受人教唆,你可别忘了,他可是你徒儿,平日对你言听计从。还不是你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老夫又如何敢信?”

离盏咬牙:“这么说,离老堂主是不打算给我辩解的机会了?”

“我离尺坐镇长风药局三十载,处事向来公正。你想辩解,我给你机会。咱们在公堂上之上,当着青天大老爷的面儿好好辨辨。来人,把她押到衙门报官!”

第十九章 这个大夫,我罩了

这个离尺,真他么是个老狐狸。他盘踞京城几十载,有钱有势有关系,开着天下第一大药局,连牌匾都是皇帝亲提的,衙门里的人能不给他面子?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反观她自己,身无分文连个状师都请不起。别说还她清白了,到时候被当做嫌犯扣押在牢狱里,他随随便便买通个狱卒便可下毒杀她。

死了以后,再让青天大老爷安她个“畏罪自杀”的名头,她一个死人哪还说得清楚?

“师父!你们放开我师父!”淼淼急了,见着几个大汉把黎盏从人堆儿里拖了出去,他一边跑一边哭。“师父别丢下我,师父别丢下我!”

黎盏心里那叫一个痛,她两眼一浑,竟想起自己的孩儿。

“淼淼是小男子汉,别哭,师父会没事的。”

淼淼拼命忍着泪,一路跟着跑:“徒儿不哭,徒儿要救师父出来。”

一个小孩子,哪有能耐救她?

上天似乎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死都死了的人,莫名活了过来,以为是上天馈赠,让她报仇的。结果,无论她如何处心积虑,提防在前,还是拼不过这些有钱有势的恶人。

如今又要以另一种方式惨死了吗?她不甘啊!真的不甘啊!

十指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她却仍不肯放弃。那种钻心之痛,痛之入骨,她却毫不在乎。

就在这时,忽然有脚踩住她的麻衣,身后的大汉再怎么使力,也拖不走分毫。

她愕然抬头,见一个黑衣束身,金刀佩腰的侍卫站在她面前。那模样,她好似在哪见过。

“你他妈瞎了眼了吗?敢在长风药局门前撒野,还不快让开!”大汉怒喝道。

侍卫从袖子里摸出几锭碎银子,随手抛洒在药局门口,“我想请这位姑娘替我主人问诊。”

“她现在不是什么大夫,是杀人嫌犯,老子们正要带她去见官!好狗不挡道,识相的就赶紧让开!”

糙汉们在长风药局呆久了,也养了身暴脾气。当官的都得给长风药局面子,他一个侍卫还在这儿耀武扬威的,什么东西?!

久喝那侍卫不走,干脆举起棍棒朝那侍卫打去。

刹那间,金刀出鞘,霹雳电光!断棍横飞,七零八落!黎盏都没看清他出招的方式,等他收刀,糙汉们手里就剩一截棍头了……

天!高人呐!

离尺淡定不了了,沉着一张脸问:“你究竟是何人?敢在我长风药局造次!”

侍卫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令,通透的白玉上头雕着江涯海水,盘龙飞天。只听侍卫朗声道:“在下奉祁王之令,上门讨这位大夫回府问诊,不知离老堂主答不答应?”

“祁……祁王……”众人大惊,离尺两眼一空,惶惶然。

祁王他爹是当今圣上祖父崇明帝的养子。也就是说,祁王和如今执掌江山的怀叙帝是平辈分的人。就连太子顾越泽见了他,都得规规矩矩叫他一声皇叔。

但祁王年龄,不过才二十出头。

他远在祁水,坐地为王。但祁水是西境要塞,周围虎狼环伺,是整个孟月国最危险的关口。他手握二十万重兵在此,犹如一柄长刀压在孟月国的咽喉。

皇上见了他,也得温言细语的担待着,何况一个长风药局?

第二十章 救主心切

只是黎盏纳闷,祁王怎么突然进京了?而且,为什么偏偏要请她看病?她如今一平头百姓,连他面都没见过啊!

黎盏仔细打量了那侍卫一眼,脑袋里簌簌的翻过无数画面。

嘶……这人不正是那天用刀架着她脖子,非逼着她给那个少年看病的侍卫么?

莫非那身重奇毒的少年就是……祁王?!

离尺一听“祁王”二字,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得出来。

这可是祁王啊!一进京,皇城都要震三震的祁王啊!他敢拒绝他吗?借他九个脑袋都不敢得罪这尊大佛。

听说祁王这次回京病得不轻,把皇帝都吓着了,连忙把周太医派到祁王府里,日日夜夜的候着。

如今祁王命下人到长风药局来请大夫,他若是拦了,就算祁王不找他算账,皇帝也得把他砍了!

“怎么,离老堂主不答应?”侍卫道。

离尺看着侍卫手中的玉令直打颤:“岂敢岂敢……”说罢朝那几个糙汉大吼:“你几个耳聋了,离盏大夫要去祁王府问诊,你们还把人押着做什么?!”

几个糙汉纷纷一退,不敢再接近她。

黎盏十指都磨破了,艰难的支着身子站到侍卫身后。白家的家仆看着她,又看了看祁王府的侍卫,又怒又怯地道:“这……这怎么能放?我们三公子就死在她手里,离老堂主你怎么能……”

离尺也是头疼得很,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不放人吧,得罪祁王府。放了人吧,得罪白府。

一个宰相,一个亲王,进退维谷!

本来想用白存孝的死置她于死地的,这下算是搬石砸脚了!

离尺想了半天,堪堪想出个两全之策:“几位稍安勿躁,三公子的死一定会给出个说法,离盏只是去祁王府问诊,等回来了自然会交给白府处置,请诸位放心。”

白家家仆实在不敢拦着这位金刀侍卫,懦懦地没敢说话。

“既如此,在下就带人先走一步。”

侍卫揖了揖手,拽着离盏离开,淼淼连忙跟在后头,终于离开了是非之地。

“别拉我衣服,我自己会走!”黎盏甩开侍卫。她做了半辈子的黎府小姐,还从没被人当犯人看押过。

侍卫一脸严肃:“姑娘的狡猾在下是见识过的,谁知道你还会不会耍诈?”

说罢,一把逮住她的后衣领,直接把她甩上了一辆褚色蓝帷的平顶马车。淼淼生怕自己被丢下,使劲儿垫着脚丫子爬进了马车里。

还好他爬的快,马夫一扬鞭子,两匹枣红马拉着马车“呲溜”一下冲了出去,横冲直撞了十几个街头,才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离盏晃得头脑发晕,心中暗暗抱怨,这么急做什么?祁王真是要死了吗?

“离盏姑娘,还请快些下车。”

淼淼缩在角落里,一脸担忧的看着她。他一六岁毛孩,从小在山里长大,日复一日的采药材,烧炉灶。初次京城,就尽遇些富贵显赫之人。

又是刀架脖子,又是跪地见官的,他哪见过这些阵仗?显然是被唬住了。在他心里,怕是已有了阴影。对有钱有势的人,必会倍加防范。

“师父,祁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你?要不咱们想办法溜吧,万一他跟离老堂主一样不安好心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 众望所归

没等黎盏回答,又自顾自地道:“再说了,祁王这边解决了,白府那边也不会放过你。他们都报官了,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好。”

黎盏何尝不知,可对于她来说,即便要死,也要死在复仇的路上。逃是不可能的,此仇不报,她活了也白活。

“淼淼,这次师父是决心要留在京城了。”

她掀了帷下了车,抬头一看,好一座阔绰的府邸。

金粉绘檐角,彩笔添斗拱。屋脊上坐着瓦兽,红门上是绿油兽面摆锡环。

正上方挂着深蓝的牌匾,金澄澄的雕了“祁王府”三个字,真是气派非凡。

但仔细一看,这府邸阔绰归阔绰,却有些年久失修,少了点人味儿。墙砖斑驳,已生出了杂草还没来得及拔,只有大门和牌匾擦得锃亮干净。

不过也是,这府邸二十多年没住过人了。哪怕皇帝常年派了奴仆打扫,可无人监督,总归疏漏。

祁王才刚从祁水之地归京,能腾出干净地方来住人已是不错了。

只见祁王府门口杵着几个带刀护卫,站得跟标杆一样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从军之人,定是祁王从老窝里搬来的亲信。

“许统领。”侍卫们纷纷低头。

那金刀侍卫微微点头算是回应,随即扯着黎盏就往府里走。

“哎你别急啊,我自己会走,你弄疼我了。”

侍卫似乎很急,根本没听她说什么,步步生风的绕过三五长廊,直把她拉进背面的一进内院当中。

“进去。”

她跌跌撞撞的跨进一间正房,朝里走,一张雕有鸱吻缠莽的楠木床前围了一大群人。

楠木床梁上悬了厚厚的幔帐,看不清里面躺着的人。

黎盏只从人群中认出了周太医。另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她也在太医院见过,都是宫里的御医。

一群人低着头,丧着脸,整个房间里死气沉沉的。

怎么了这是……

离盏小踱了两步,地砖便发出微弱却清亮的摩擦声,太医们齐齐朝她忘来,眼里神色复杂。说是瞧不起她吧,仿佛又是在盼着她。

周太医闻声望来,也一眼就认出了她,诧异之余,也神情激荡。“离盏,原来是你封了祁王的心脉?”

一屋子安静得十分诡异。众人听罢,才知这女子就是今年长风药局,被周太医亲自提点的门生。

她看着众人焦急的目光,吃不准是好是坏。再加上床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该不会祁王已经断气了吧?

“是……是我封的。”

这话一说完,所有太医都朝她躬身低头,周太医也朝她揖了揖:“多亏你当机立断,王爷才能撑到今日。”

黎盏对周太医还是颇为敬重的,当即谦虚道:“周太医谬赞,封住心脉也只是权宜之计,拖延时间而已。我算过,从封住心脉开始,他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周太医叹了口气:“或许是老夫学艺不精,自老夫学医以来,就没听说过霜刺还有解毒之法。什么白眉蛇,归信子,都是治标不治本。眼瞅着时间过去,王爷的状况每日愈下,老夫和太医院的御医们商量出了几副方子,吃了根本没有效用,反而情况更糟,今早还咯了一口血,老夫实在不敢再下手了。”

第二十二章 毒发已深

侍卫从后狠狠推了她一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会解霜刺的毒吗,还不快替祁王问诊!”

周太医一脸期寄:“离盏,你真会解霜刺?”

她那是为了摆脱他二人,信口胡诹的啊!谁知道这个侍卫会再找到她!真是倒霉!

她熟读医书,尤其善毒。霜刺这种剧毒她不是不知道,但因为太过罕见的缘故,她从未真正碰上过。

俗话说得好,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她一次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书上的方法对不对?

再说了,书上说的方法,是要开膛破肚的。手术刀,输血管等等等,都在那个血红色的手镯里。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

“发什么楞?要是治不好王爷,就直接砍了你!”

周太医也没敢帮她说话。毕竟祁王一旦死了,祁水之地就成了一盘散沙,到时候柯丹人一举进攻,对于孟月国来讲,犹如长刀如腹,江河飘零。

皇帝下了谕旨,必须救活祁王。如果祁王死了,别说她一黄毛丫头了,就连周太医这样的院首都不能保证自己的脑袋绝对安全。

她瞥了一眼许侍卫,见他手已按在刀把头上了,未免再次被刀驾着脖子,她硬着头皮自觉走到床前,轻轻掀开幔帐。

床上的少年气息微弱,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惊艳。他紧合着眼帘,却在察觉动静后,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在眼下透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黎盏从那狭长的眼缝儿里窥去,竟看不到他眼中丝毫的情绪,如浩海中的最深处,任它苍穹风雨大作,我即地狱,波澜不惊。

这一看,扰了黎盏几分心神,她匆匆错开目光,看向他发青的耳廓。

“心口疼吗?”她问道。

他合了合眼睫,以表肯定。

黎盏从被褥里抓出他的手腕,这人是个练家子,看着瘦,却十分的沉,袖子捞起来,小臂上便显现出一条清晰的肌理线。

她扣住他的脉搏,问:“嗜睡么?”

“若不是一睡不醒,你怎可能现在才被抓来?”他嘴角绽开微微一笑,似荆棘里开出了朵花来,惊艳绝伦。

还好黎盏这一世对男人没什么兴趣,沉着性子仔细翻了他眼皮看了看。

心口犯疼,是毒素正在强攻心脉,但心脉被封,攻而不破,又只好反噬五脏。五脏过后,开始侵蚀头脑。嗜睡便是最初始的体征之一。

果不其然,眼皮之下全是斑斑血丝。毒性已经入脑了。

按理说,毒性入脑,痛不欲生,犹如千蜂入穴,痛得耳膜都要裂开一般!这男人意志力真是顽强到了极致,若换了常人,早就嚎着但求一死了。

本就是无解之毒,为什么还要硬挺着呢?

“唉,真是不成体统,一个女人怎么能对祁王摸这儿摸那儿……真是……”太医们在背后戳戳点点。

黎盏听着窝火,鬼医生前就是这样给病人看病的啊,她曾经还摸过男人的胸,切了男人的命根呢!

可碍着自己是阶下囚的身份,也不好再招麻烦,于是忍着怒气冷声问:“你们给他吃的什么方子?”

第二十三章 我有法子可以治

下人簌簌把几张纸递了上来,她快速览了一眼,全是臆测霜刺毒性而配的解毒药。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分析毒性成分的利器,就这么妄加揣测的一副一副试下去,什么时候能见好?

黎盏随手一撒,如扔废纸一般扔掉了十几个太医的心血。

太医们气得气息都喘不匀净!这可是他们熬了一天一夜讨论出来的救命方子啊!“你……你这女人也太……”

“太什么?太自傲吗?”

要说的,全被她说了,太医们张了张口,鼓瞪着眼,又到底什么都骂不出来。

黎盏冷道:“方子不扔,难道还继续给祁王试药吗?解毒不错,人体的肝也能自己解毒。可这霜刺是剧毒,药草的作用本来就慢,根本化解不了这么强的毒性,一旦短期内无法解毒,肝脏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衰竭而死!”

根据鬼医那个世界的医学书上记载,这个过程叫肝衰竭!当然,这种陌生的专有词说了他们也不信,信了他们也不懂。

黎盏只好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你们有见过肝死了,还能活着的人吗?”

太医们到底是从医的,悟性很高,个个眼珠子睁得金亮:“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先用剧毒,以毒攻毒,给肝脏缓缓压力,争取点时间。”

“然后呢?”

“然后……”

然后就想办法把红手镯给找回来,给他做个肝移植手术!

咳咳……但这办法,是要开膛破肚的,不能跟外人道。一说出来,就步了鬼医的后尘,会被别人说成妖孽。

这可怎么办?

“以毒攻毒以后,你也没办法了吧?哼,初生牛犊!”太医们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

黎盏隐在袖子中的手,隐隐攥了攥。回头看了祁王一眼,上次说要封住他心脉,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此人心智,超脱常人太多,如果告诉他,他或许会答应。

虽没有十足把握,但也不失为机,试上一试。

黎盏眼轱辘一转,“此法乃我独创秘方,不想传于他人。还请诸位太医退避一下,黎盏自会告诉祁王殿下,让殿下自己拿主意。”

太医们一惊,面面相觑。“这……这怎么能成!祁王乃国之栋梁,怎能由你一人说了算!”

侍卫也觉不妥,这丫头太爱耍滑了,根本不能轻信!祁王再精明,也不通医术,她说得对与不对,祁王怎能判断?

于是拔刀出鞘,往她脖子上一架,“就在这说!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黎盏心里早有计较。倘若能获得祁王允准,手术成功,便毋庸置疑的成了祁王的救命恩人,兴许还能得个靠山。

倘若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如此,不如试上一试,刀架在脖子上又如何?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许侍卫,想砍就砍吧,天下唯一能解霜刺之毒的只有我,你若不想让祁王活命,只管一刀落地。”

“你……”

两日不见而已,再次拿刀架着她,她却完全没了畏缩的样子。祁王收了目光,深知对这女人是不能用强的。于是沉声道:“都出去。”

众人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

“无碍,本王先听听这位姑娘的见解。”

第二十四章 威胁

周太医深知祁王说一不二的脾性,睨了几个下属一眼,带头揖手退了出去。只剩得许侍卫还杵在床前,不甘的收回刀子,拿眼盯着她。

黎盏侧着头,暗地里拨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待思量好了法子,才缓缓启齿。

“民女这法子非同一般,可王爷胆识过人,民女便照实说了。”

祁王敛了眼睫,并不打断她。

“以毒攻毒是给肝脏争取时间,让它不会短期坏死。但最根本活命法子,是换肝。”

“换肝?”

“把衰竭的肝脏切除,再用健康的肝脏补上……”

“住……住嘴!”侍卫怒得口齿不伶了。别说许侍卫,就连祁王也瞳孔微缩,实感意外。

这女人,为何能如此平心静气的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剖肝换肝?要不是他征战沙场,见惯了红肠白肚,听着怕都要反胃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许侍卫斥责道。

“让她说。”

“可是殿下她……”许侍卫想要辩解,却不敢忤逆祁王,说着说着自己蔫了下来。

黎盏继续道:“手术过程中,还需要换血,把王爷的周身血液都换成干净无毒的健康血液。后续好生疗养,后续肝脏没有排异反应,便大功告成。”

“姑娘有几成把握?”

这一问,把黎盏懵了。

这男人不按常理出牌啊,他怎么不问肝脏如何能换,血液如何能洗?怎么不问手术到底是什么东西,打哪学来的?而是直接就问她有几成把握!

黎盏楞了楞,不知该如何作答。前世鬼医偷偷做过几场手术,都被钱氏当场抓到半途而废。由是,很简单的手术也没也没有成功过。

但她继承了鬼医的记忆,由记忆中看来,鬼医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在另一个世界就已经是个医者,且手术经验丰富。

如果她能将鬼医的技术发挥到淋漓尽致,成功率大概有五成。毕竟,换肝换血,可是个难度不小的大手术。

“五成把握。”

“只能十成。”祁王淡然道。

这……这不是流氓吗?牛不饮水强按头!你说几成就几成,那还要大夫做什么?

“明明就做不到!”

祁王缓缓伸手,轻触她的脸庞,那修长的指节仿佛冰冷的刀刃在她脸上来回刮蹭。

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黎盏拼住呼吸,没敢动。任由他将自己耳边的一缕散发慢条斯理的绕进耳廓之后。

“做不到也好,如此狐颜魅眼,正好做我的墓中陪葬。”

他威胁她?!苍天,她被许侍卫带走时,还以为自己得救了。现下看来,这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黎盏心中不忿,但到底二人之间实力悬殊。先活过这轮才有往后,待有了资本,再同这些欺负过她的人清算不迟!

黎盏僵道:“但我没手术的工具,做不成。长风药局的人把我的工具占为己有了,至今不知藏在何处。”

祁王满意一笑,收回手来。

“许骁,你帮她弄回来。”

“是。”

这个祁王真是惜命如金的明白人,为了活命什么都好说话,那不妨趁机诈他一诈,多要些好处!

“但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许骁在一旁气得两个鼻孔直冒烟,这女人不是趁火打劫吗这?!

黎盏不理他,冲祁王道:“今日来殿下府上之前,遭了奸人陷害,污蔑我下毒治死了白府嫡子白存孝。我乃远道之人,在这京畿中既无亲人,也无朋友。怕是治好了王爷,也要遭那歹人毒手。由此,身心难安,就怕手术的时候分了心神……”

这话没说完,就被祁王打断,“治好了本王,自然能功过相抵。怎么?难道在你眼中,本王的命还不比白存孝的矜贵?”

他提着嘴角,眼底里却是一滩死水,这笑直看得黎盏心头犯怵。

祁王本就疲惫,许骁怕她再提什么要求,直接一把拎着她后背衣料提着出去:“别废话了,时间紧迫,赶紧告诉我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工具?!”

“一个会发光的血玉手镯。唉你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你说真的?一个血玉手镯,能换肝换血?!”

“都说了会发光的,它不是一般的镯子!不信就算了,反正是你家主子让你照做的!你还敢违抗指令?”

第二十五章 最毒女人心

许骁辩不过她,直接提着她到了处偏房,门一踹开,淼淼也在里头,他手一松,直接把人扔了进去,任凭黎盏叫嚣,门栓一锁,“你先把以毒攻毒的方子写下来,会有人来取。吃的喝的到了时间,也有人会送。”

“别忘了准备换肝换血的人!”

“这个自然!等我把血玉镯子弄回来,就看你真本事了。”

夜深,长风药局北院里。

二重小楼的窗花纸上人影斑驳,楼下看院子的老狗狂吠不停,家仆使劲儿拽着狗链子,不让它冲出去。

楼上的书房里,隐隐约约传出女子柔软而阴冷的说话声。离尺和钱氏捂着件外裳,候在客房的两边,头发凌乱,眼角还挂着点芝麻糊,可眼中却半点睡意都没有,伏低做小的迎着房中之客。

一女子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华裙旖地,金簪入髻,额心缀着颗降紫琉璃珠。

一双凤眼微微睁着,眨眼间,似有金茫泛滥其中,此等华贵,直逼得人睁不开眼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家嫡女,白采宣。

“哐啷”一声,白采宣的家仆把一袋东西砸在桌上。

离尺和钱氏相顾一眼,忙捡了袋子一看,里头装着他写给白府的致歉信和三百两的赔金。

“白小姐,这……您这是什么意思……”

白采宣鼻息里冷哼一声:“这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离老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三弟被毒死在长风药局的大堂里,论说法,说法没给,开药的大夫还被你们放跑了。单凭着这张破纸和区区三百两的银子就想了事,你当我白府是好欺负?”

“白小姐冤枉啊,老夫不是要故意放她走的,是祁王来要人,又派了身手过人的属下,老夫堂里没一人是他对手,实在留不住啊!”

“祁王……”白采宣狂傲的气息闻之一敛,似是对祁王有所忌惮。

“他几时把人还回来?”

“老夫……老夫不知。但只要祁王一把离盏放回来,老夫自然会把她押到府上,任凭发落。”

“黎盏?她叫黎盏?”白采宣心口一悸。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黎府一门早就死绝了,黎盏的尸体至今还和她父兄的头颅悬在午门上示众。怎么可能是她呢?

不过同名同音罢了。

但尽管如此,白采宣仍旧觉得不痛快。这厮真是阴魂不散,死都死了,还找个同名同音的人闹得她一家鸡犬不宁。

三弟一死,她母亲在府里拍胸撑背的哭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她父亲更是气得茶水不进,直坐在书房里写奏折要上书。

若不是半路杀出个祁王,她非得把这贱人挫骨扬灰不可!

白采宣森冷一笑,撑着桌面缓缓起身:“好,我就等着离老堂主的消息了。不见凶手,我三弟的尸体绝不入棺。批命的先生说了,我弟亡魂,怨气未泯,需挖凶手两只眼睛,三寸红舌,十节白指给我弟入殓才行。到时候人还回来了,老堂主可千万别先动私行把人打残了,直接交到我手里就行。”

“是是,老夫一定,一定。”

白采宣冷看他二人一眼,提着长裙迈出了门槛去。

离尺和钱氏笑脸相贴的送她出府,回到自个儿房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一缓,颓然往榻上一坐。

钱氏两眼呆滞的盯着地面幽幽打转儿,“唉,事情怎这么不顺利。这个离盏,真是个灾星啊!”

离尺一脸愁容,默默不语,只听见钱氏突然指着地砖上倒放的木匣子的叫道:“哎呀老爷,家里莫不是遭贼了,这个盒子是用来锁那鬼镯子的,怎么掉地上了啊!”

“什么镯子不镯子的?”

“你忘了?就是离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个血红镯子啊!你这记性怎么长得,当初人死了,那镯子就一直发亮,是你看着瘆得慌,亲手就把它锁在箱子里,压在咱们床底下。怎么躺地上去了……”

离尺顿悟,忙朝地上一瞅,果然是当初那个盒子。

钱氏躬身捡了起来,盒子一开,大惊失色。

“夫人,怎么了?”

钱氏两手抖了抖,“老爷……镯子……镯子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 神奇的镯子

黑漆漆的偏方里,黎盏和淼淼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从死到生,从生又差点到死,她太累了。沉重的悲恸也没办法让她提起眼皮儿来,神思一松,直接就进到梦里,连个入睡的过程都没有,连被子都是淼淼帮她盖上的。

“嘎吱”一阵开门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黎盏睡得快,却睡得十分浅,听到开门声,立马就睁了眼。

只见许骁站在床前,怀里摸出一莹莹发亮的环状物递到她眼前。

“东西到手,快起来干活!”

黎盏揉揉眼睛,撑着床梁支起身子。天际刚刚翻了白肚,太阳都还没爬起来呢。

黎盏接过环状物好生瞧了一瞧。谁知手一碰,那东西就似认主一般闪了闪,脑海里豁然响起一个冷漠而熟悉的声音。

“手静脉测试吻合,指纹吻合,视网膜吻合。系统正在恢复……倒计时3、2、1,系统重启成功。主人,欢迎回来。”

黎盏一惊,抬头看向许骁,他一脸严肃模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再低头看着淼淼,他也只是好奇的看着镯子,“咦,刚才还亮的,怎么就不亮了?”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黎盏连忙把镯子套上手腕,眼前立刻出现一片幻影。这是一个和现实空间重叠的世界。

各种各样的器具、药品展现在面前。鬼医记忆中模糊的一部分,忽如洪水奔现,清晰而来。

原来,鬼医的前世是个顶尖的外科大夫,在奔赴一场战争中误入传送空间,才闯入了现在这个世界。

“主人需要我提供什么吗?”

黎盏望向许骁,他正一脸焦急的等着她。“这次手术异常复杂,我刚拿到东西需要再准备准备,你给我点时间。”

许骁显然有些不信她。不过想想也是,初次见面就偷了他们一条白眉蛇,再见面时又医死了白存孝,许骁要是能轻信了她,八成是脑子有坑。

黎盏没得办法,只好耐心解释:“你放心,我一弱女子,不会功夫根本逃不出去。再说了,我和我徒弟都被你们押着,要是治不好祁王,你们可以拿我徒弟威胁我。”

“阿?!”淼淼懵了。

“我养了这小徒弟六年,断不会舍他而去,你放心等着,准备好了,我会叫你。”

许骁也拿她没办法,谁让那群御医无用,只能靠她才有一线生机呢。

“你稍微快点,我在外面候着。”

“好。”

支走了许骁,淼淼是自己人,也就无碍了。

手镯再一次说话:“主人需要我提供什么吗?”

“换肝手术的资料。”

“师父,你在跟我说话?”淼淼诧异。

“不是,你乖乖闭嘴,别扰师父。”

“噢……”淼淼很委屈。

“换肝资料已找到,主人请过目。”

一本半透明的书漂浮在她面前,她犹豫着用手接过,书立刻有了重量,且不再透明,变成了一本实打实的真书落在她手中。

淼淼看呆了:“天,这书怎么……”

“别叫!”黎盏捂住他的嘴:“这红镯子是为师的法器,能无中生有。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遭贼惦记!”

淼淼搔了搔头,一脸不解:“道长才有法器,我还没见过大夫还自带法器的……”

“我是鬼医,邪门一点很正常。”

“噢……”淼淼乖乖闭了嘴,任凭黎盏跟疯子似的在床上自言自语。

黎盏大致将资料浏览了一遍,换肝的步骤就已经烂熟于心,镯子的功能也很快就熟悉起来。

其实这对她来说,这不过是把鬼医的记忆逐一唤醒而已。

一直忐忑的心,总算有了点底。只是因着对方是祁王,免不得还是有些担忧。毕竟再精炼的手法,也抵不过真实存在失败率。

而一旦失败,不用离尺找她麻烦,祁王府直接就把她埋进墓穴里陪葬了。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她又不得不做。由是,领着淼淼出了门去。

第二十七章 漫长的手术

祁王的寝卧大门紧闭。黎盏候在床前,轻轻掀了帘子瞧了祁王一眼,他气色比昨日还要糟糕许多,苍白里泛着青紫。

“许侍卫,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差些东西。第一,是和祁王匹配的肝脏,第二,是和祁王契合的血液。这两样准备好了,我没问题。”

换肝换血的问题,黎盏早就提过,许骁早有准备,只见他点了点头,有下属押着一个长发披肩的男人跪在地上,带着手铐脚镣,显然是个死刑犯。

“通敌叛国的死囚,姑娘尽管用。”

“就一个人?”

许骁不解:“怎么?一个人还不够吗?”

“我没办法保证能一次性匹配成功。”

“匹配?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人的血型是不一样的,血型不匹配会有溶血反应。肝脏也是同理,如果不匹配,是无法移植成功的。”

她尽可能简单的阐明道理,许骁却搔了搔头,一点也听不懂。好在她是唯一的希望,说什么,许骁也只能照做。

许骁毅然道:“这个姑娘不用担心,祁王府的死侍有的是。”说罢,侧头交代了下属几句,不过一会儿就来了二十多个亲卫,个个挺如标杆,强健壮硕。

黎盏摸了摸手上的镯子。

“主人有什么吩咐?”

黎盏背过身去,小声道:“我需要鉴别血液和测试肝脏匹配。”

“血液检测开启,肝脏匹配开启,请与需要检测的人体进行接触。”

接触……

“怎么接触?”

“肌肤贴合三秒以上。”

“咳咳……”

不是她害羞,如今有了鬼医的记忆,和病人接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这这次的对象是祁王,他要是不肯配合可怎么办?她还能对他用强不成?

罢了,管不了这么多。如果猥*亵祁王会死,那医治不好祁王更会死!

黎盏暗暗下了决心,幽幽朝祁王伸出了爪子。

“你要做什么?”祁王蹙眉。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他没反映过来陡然掀开褥子,一把逮住他的掌心。

二十来个亲卫瞪大了眼睛,喉头同时一滚。从来不喜女色的祁王居然被一个乡下丫头给强占了便宜?

祁王的脸色很难看,尽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力气拼命挣脱。

好家伙,封住心脉还能动弹?

镯子发话了:“滴滴滴……测试失败,请注意在肌肤贴合过程中,务必保持稳定。”

“女人,你在玩火。”祁王冷道。

黎盏怒了,直接俯身,两手压在他的肩上:“王爷麻烦你配合一点!别想歪了,我不喜欢男人。”

“那你这是在……”

“闭嘴,我在给你把脉!”

……

有这么强按着人家肩膀把脉的吗?

祁王冷冷扫了她一眼。这女人敢叫他闭嘴?她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若这次他能活下去,必要叫后悔都来不及!

“滴滴滴……检测成功,可以开始寻找匹配血源和肝脏。”

在祁王愤怒的目光中,黎盏豁然松了手,看都不再看他一眼的朝着那二十几个亲卫走去。

祁王讶然……她女人,刚才还一副饥渴的样子,现在就冷冰冰的走了?

从医的严谨让她双眸镇定而冷漠。亲卫们方才才见识了她女流氓的样子,不禁拽紧了袖子,紧低着头。

愚昧,都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黎盏踱着步子走到人群中,伸手挑起亲卫的下颚。

“滴滴滴……血液匹配成功,肝脏匹配失败。”

“滴滴滴……血液匹配失败,肝脏匹配失败。”

男人的下巴一个接一个的挑起来,这场面乍一看,真像风月楼里的大爷在挑小妞。许骁都看不下去了,“离姑娘,你……”

“滴滴滴……肝脏匹配成功!”

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肝脏了。

黎盏嘴角提起一抹满意的微笑,吓得那人当即捂紧了衣襟。

她伸手点着人头:“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接下来怎么办?”许骁问。

“接下来,你也出去。”

“我?”许骁紧紧按着刀把头,他贴身护卫祁王整整五年,莫说不会置他于危险而不顾了,平时就连只苍蝇都不会放进祁王的视线。

现下祁王性命垂危,眼前的女人又来历不明,狡诈多端。他怎么放心让他们独处一室?

“我就在这看着,不会打扰姑娘。”

“看着也不行!都出去!”

他又没见过开膛破肚,要是一惊一乍的惊扰了她,手术刀歪一寸或者深一寸的,人命还要不要了?

祁王不想活了,她还想活着呢!

“你不出去,人我不救了。”

“你!”

祁王给许骁做了眼色,许骁没办法,谁叫她有这个能耐,他只好怏怏地跨着长刀关上了门。

偌大的寝殿中,四个亲卫跪在地上,额头微汗。虽是受过祁王的好处,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性命。但听说这次手术要开膛破肚的取人活肝,生而为人,哪有不怕的道理。

反倒是祁王,颜色不改的躺着,似乎对她接下来的举动,只有好奇,并无害怕。

黎盏背着身,抬手对着手镯低声道:“能开启手术台吗?”

“请主人选取手术对象,进入手术室空间。”

眼前立刻扫描出了室内的人。黎盏伸手,一一勾选。

“请稍等。倒计时十秒,十,九,八……三,二,一,空间整合完毕,可以开始手术。”

豁然间,移空换物!偌大的寝殿摇身一变,成了个密闭的手术室。

手术床,氧气瓶、无影灯、心电图,设备齐全。

黎盏张了张嘴,一种无以言表的震撼直击胸口,她心砰砰的跳着,深深吸气,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直就从鼻腔而入。

这是她头一次亲历鬼医的世界,好奇中带着点不安,但很快又被一种莫名的归宿感和使命感强压了下去。

也许这就是两个人的记忆,同住在一个肉体里的结果。相互排斥,却又相互交融。

她正在沉醉之中,亲卫们却吓得不行,凭空变出来这些千奇百怪的东西,这女人不是妖孽是什么。

“你你……您到底是什么人……”

“见鬼了,妖怪,她是妖怪啊!”

一个个张煌惊恐,大汗湿衣,拼命挣着,却发现四肢已经被牢牢的绑在了手术台上。

黎盏倒也能理解,若她没有鬼医的记忆,凭白去经历这些,只怕已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一步一步走到祁王的手术床前。

他倒不喊不叫,只是被无影灯射得睁不开眼。

黎盏翻起手腕,轻轻解了他的月白色的衣襟,露出一片莹玉般的肌肤和完美的肌肉的线条。

祁王眉梢一抖,这女人,到底在做什么?

黎盏顾不得他脸上究竟是何表情,顺势往下抽了衣带,拉住袍子往两边一掀。

啧啧……精窄的腰部,颀长的双腿,一览无余。

鬼医前世做过上千台手术,而祁王这副身子真算得上她记忆里最完美的一副。

然,再好看的躯体落在大夫眼里,也只是个病人罢了。

黎盏带上手套,五指从刀具盘里一一划过,选了一把轻轻握在手中,另一手顺着他肚脐一直向下。

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非礼他,还是要废了他?

“你这妖人,你要是胆敢对殿下乱来,我们绝不饶你!”亲卫护主心切,唾着泡沫星子斥道。

黎盏不理他们,只幽幽瞥了祁王一眼。一向四平八稳,岿然不动的祁王竟随着她不停往下移动的手,而变得不自在起来。

“女人,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紧紧盯着黎盏的手。

祁王话刚说完,只觉得下体一紧,黎盏已经按住他的关键东西,刀片顺着就划了下去。

“呃……”

“别叫,剃个毛而已又不痛的。”

他不是痛……是从没碰过女人,该死的有了反应……

“停手!”他恶狠狠的瞪着她,手腕上青筋凸起,像要把她活剐了似的。

“殿下别激动。这是为了术后方便,先给你插个尿管。手术之后身子虚弱站不起来,尿管会自动把尿液引到袋子里,很干净很方便。但前提是得把毛剃了,以免引发尿路感染,否则有的你受的。”

“本王可以自己起来,停手!”

“滴滴滴……检测道病人情绪激动,建议先行麻醉。“

黎盏抬头看了一眼心电图,嘶……这男人心跳跳得好快。

身子还拼命扭动着,真影响他下刀的位置。要是一个不慎,王爷变太监就不太好了。

“麻醉剂和生理盐水。”她命令道。

一瓶点滴和一管麻醉剂凭空悬浮在面前。

她取了吊针,按住祁王的手背。祁王瞧了那针头一眼,比银针要粗,中间还有小孔。

“呲。”针头就扎进静脉,黎盏垫脚挂好了吊瓶,往点滴里缓缓推了一针麻醉剂。

祁王正要说话,一个氧气面罩又塞到嘴上。眼看着她重新握刀,继续方才的动作。

“女人,你究竟是……是……”

究竟是什么人……

他眼皮子越来越沉,黎盏的狐颜魅眼渐渐在无影灯下变成了一片黑暗。

没有征兆,也没有痛苦。前一刻还在心底追问,下一刻便陷入了无边的空洞之中。这女人如此怪诞诡异,到底是打哪来的?

第二十八章 太子驾到

八个多小时过去,黎盏缝合完最后的切口,才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滴滴滴,空间承载力不足,将在十分钟后将患者送出。”

糟糕,她忘了这红镯子能待的最长时间只有九个小时不到。

“检查体征。”她命令道。

“心率正常,血压正常。”

黎盏赶紧抓紧时间给祁王和献肝的人的创口上敷好纱布。

“空间需要重新储能,病患即将在十秒后退出,请主人做好准备。十,九,八,七……三,二,一。”

强烈的无影灯熄灭,周遭光线一暗,一切又回到了现实中的卧房。

她低头寻找着齐王和亲卫,只见四个亲卫赤裸裸的躺在了地上。无论是献血的还是献肝的,她一率都麻醉了,未免防止他们看到手术过程,所以还在昏迷。

可祁王呢?祁王在哪?

黎盏在地砖上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又朝雕花楠木的床上看去,还好系统把他扔在床上,没扔到地上……

黎盏松了口气,只听见许骁在门外催促:“叩叩叩,离姑娘,手术结束了吗?”

黎盏脱下手套朝门外而去。

开门,许骁和一群老太医正伫在夕阳的余晖下,一脸焦急的等着结果。

许骁见到黎盏带血的手套,不禁一惊:“殿下他怎么样了?”

“很成功,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太医中有格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不服,冷眼瞥着她:“哼,什么叫看王爷自己的造化?有没有把握,有几成把握,你个做大夫竟浑然不知?”

黎盏对宫里的人情世故是看透了。她早就知道,这些太医既盼着她能医好祁王,又眼红她能医好祁王。

只要祁王能治好,便免了被砍头的危险。如果救治之功还能落在他们头上,岂不更美?

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过河拆桥。

前一世,顾存越踏破门槛的求着要娶她,等把黎家利用完了,该杀的杀,该斩的斩,哪有一丝愧疚和犹豫?

黎盏轻笑着将手套抛进簸箕里,对着那发难的太医道:“大人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把握,你怎么不上?”

“我……”那人哑然。

黎盏鼻息轻哼一声:“同是做大夫的,尽人事,听天命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大夫本事再大,也不是万能的,我若让谁生就生,让谁死就死,我还做什么大夫,往庙里一坐,当神仙不就完了?”

“你……”

那人一口气喘不过来,直拿指头往黎盏脸上戳。好在被周太医拦了下来:“少说两句,有功夫在这里斗嘴,还不如进去看看祁王情况如何。”

周太医是院判,在太医院中声望极高。旁人再有异议,也不敢违抗周太医的意思。

“说得对。”众人纷纷附和,要进去查探祁王的状况。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正门口传来,惊走一丛鸦雀。

“太子驾到。”

太子!顾越泽?

如雷轰顶,黎盏双目一空,只觉自己的六魂七魄都被这尖厉的叫喊声拉扯到了天际,只剩一副躯壳站在风中摇摇欲坠。

很快一太监垂首走进院中,手里握着拂尘为后头的人引着路。

许骁诧异,他家祁王跟太子从无交情,太子怎么会突然登府?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朝太子可是个厉害人物,最近才灭了黎家满门,不知突然大驾祁王府又安得是什么心。

周太医似是看出许骁的不安,低着头小声解释道:“许侍卫不必张煌,太子殿下是遵了皇上的谕旨,前来探望。”

许骁掩着内心的不安,对周太医投以一个感谢的微笑。

紧接着,一阵沉稳的脚步踏入院内,众人毕恭毕敬的躬着身子,低头迎道:“恭迎太子殿下。”

一明黄的身影从黎盏眼前掠过,站在了高阶之上。

小太监目光挨个扫了过去,在黎盏笔直的身板上卡住了,他快步走到她身边,推搡了她一下:“哪来的黄毛丫头,见了太子还不快快行礼!”

她这才收回神来,后背不自觉的渗出冷汗,隐隐发凉。她下意识的低下头,不想让他认出自己,但随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容貌已经大不相同,就算她想让顾越泽认,顾越泽也认不出。

黎盏已经死了,如今她姓“离”,别“离”的“离”,跟“黎”明的黎不同,这个姓氏里没有“希望”这层意思。这世上再也没有黎盏这个人了。

她微微笑着抬起头来,曾经爱之入骨的男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他还是那般挺拔俊逸,风流倜傥,腰间依旧挂着她送给他的三眼天河石。

尤记得,那是她父西域叛乱时,降敌献上的一颗极品天河石。通体翠绿,色无杂尘,实乃无价之宝。

皇帝想要,都没好意思开口,却被她撒娇夺了去,请了做好的工匠打造成了今日的样子,作为他的二十二岁生辰礼送给了他。

如今黎家惨灭,他却依然佩戴着,似乎在他心里从来都只有金钱和权贵。谁送的,他又杀了谁,一概都不重要。

真庆幸自己能再活一遭,换一个身份,换一种角度,就能把他的黑心肠子看得再通透些。

可是,通透却不等于豁达。她想起自己血淋淋的孩子,想起头颅被斩的父兄,太阳穴的筋脉不断抖动!

周身的血液如同沸腾的江海!

她只想直接冲上前去,徒手剜进他的心口,用力咬开他的喉管!

然而,这终究是极奢的幻想。莫说这院中有多少亲兵和隐卫。就算只有顾越泽一人,单凭他高强的武力,她一旦出手,还没能沾到他的皮肉,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由是,她极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尽力从脸上提出一丝笑来,可腿脚却僵到了极点,根本福不下去。

久久未行礼,顾越泽转过身,居高临下的谛视着她。

小太监见她毫无礼数,抬脚就狠狠踹去:“洒家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许骁反应迅速,横身往她面前一挡,结实的身板挨了小太监一脚,竟纹丝不动。

“还请太子殿下恕罪,这丫头是我家主子请来的大夫,一介麻衣,乡下出生,并不懂宫里的规矩。”

“哼。”小太监面子挂不住了:“乡下人不懂规矩?我看你也不懂规矩!”

“小桂子,不得无礼。”顾越泽轻声制止,这毕竟是祁王府。

“是。”太监敛了嚣张气焰,乖顺的回到顾越泽身边。

顾越泽瞥了黎盏一眼,原来她就是那个毒死了白家三少的庸医。

看来今天这一趟还算没白跑。

白采宣一大早就在他身边念叨,说她白家遭了祁王欺负,三弟被一介庸医毒死了。正准备找长风药局算账,谁知那庸医硬生生被祁王给保了下来,拍拍屁股就走了。

她一边摔杯一边骂,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实在拗不过,才主动向皇帝请旨登了祁王府的大门。

按理来说,他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该比祁王尊贵多了。随便找个由头处置了这个丫头,也不算什么难事。

但祁王手握重兵,且脾气不大好。听说十八岁那年,他刚刚领了八万精兵执掌西夏,但西夏头领见他年轻,没太把他放在眼里,宴席上敬酒时故意摔了他的碗。

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抽刀削了他脑袋,头颅踢出了大帐,身骨做成了琵琶。自这以后,再无人敢冒犯他。

连皇帝见了他都得好言好言的担待着。想处置他亲手讨要的大夫,呵,得找个说得通的理由才行。

顾越泽眸子一转,问道:“如今祁王病情如何?”

众太医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转而抬头望向离盏。

离盏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这节骨眼上,太医们就想起她来了,刚不还拿丑话揶她么?

离盏无动于衷,周太医只好僵笑着上前:“回太子殿下,离姑娘刚刚才为祁王殿下做了手术,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得进去看看才知道。”

“手术?”顾越泽眉目一挑:“手术是什么?”

“微臣……微臣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姑娘的一门绝学。”

顾越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破旧的麻衣之上,毫不遮掩的露出鄙夷之色。

“走,一同进去看看。”

乌泱泱的一群人就跟在顾越泽后头进了祁王的卧房。

这不进不要紧,一进便大骇人心。众人抬头一打望,我的个老天,躺在地上的四个大男人竟赤裸裸的一丝不挂!

众人大惊,当即举起袖子掩着面,脸颊羞得绯红。大家交头接耳,窃窃议论起来,太监拂尘一甩,直指着离盏抖了又抖:“你……你做了什么龌龊事情!”

黎盏垂目。这有什么办法,手术的时候,他们身上要么不是吊针的管子,要么就是测量血压和心率的管子,根本不方便穿衣服。

手术完毕的病人,都是盖床被子赤裸裸的推出来的,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可她不以为然,旁人不理解啊。

就连见惯了风月的顾越泽也惊了,这乡下女子竟然敢在祁王府里打着救人的旗号,一口气要了四个男人?!

呵,真是个绝好的把柄!

顾越泽给小桂子做了脸色,小桂子即刻会意,踱着小碎步走到楠木床边,微微颤颤的挑起幔帐。

“啊!”小桂子失声叫道。

虽然祁王身上盖了褥子,可露出的肩膀却毫无遮盖,显然也是纹丝不挂。

“我家主子怎么了?”许骁急道。

小桂子放下帘子,瞥了瞥地上赤裸裸的几个男人,言下之意是也被玷污了。

第二十九章 押送白府

许骁看在眼里,那叫一个怒火中烧啊,亏他刚刚还帮她挡了一脚,没成想,竟暗地里垂涎他主子的美色,趁着祁王毒气攻心干出这样的勾当!

“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看看祁王到底怎么样了!”顾越泽喝道。

周太医领了两个手下连忙拥到床前。

太监把离盏把到一边:“殿下,这人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顾越泽嘴角泛着森冷的笑意,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祁王昏迷不醒,又被这乡下女人玷污了,如此一来,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拖出去直接乱棍打死,想必祁王府的人也没有任何立场阻拦。

只是白采宣央求过他,说要挖她眼睛还是割她舌头什么的,给她三弟入殓。

他记不太清了,总之把人先交给白府才行。

许骁瞥了黎盏一眼,匆匆走到太子跟前:“殿下,属下先派人把她押下去,等祁王醒了再行发落。”

顾越泽笑道:“不必许侍卫劳烦这一趟了。据本宫所知,她就是昨儿个毒死白家三少的那个庸医。丞相大人把奏书都呈给皇上了,满京城的捕快都等着抓她。既然,祁王府已经用完人了,本宫觉得,还是把这庸医交给白府比较妥当。毕竟她手头还有一条人命要赔,一日不伏法,白存孝的尸体就一日不盖棺。大夏天的,照此耽搁下去,丞相府里有腐又臭,脸面何在?”

许骁默然。

离盏心下了然。原来如此,她原本还在想怎么会这么巧,祁王生在西域,长在西域,跟京城里的权贵一点也不熟。

顾越泽一心只有自己,怎可能首当其中,热心切切的来探望他……

敢情是被白采宣吹了枕边风,来替佳人办事儿的。

上天真看她不顺眼,前世毁了她还不算够,这一世,不等她攒足实力,便又让这对狗男女来糟践她。

许骁根本不敢违抗。但话又说回来,这祁王府里,除了祁王,又有谁再敢对太子说半个不字?

离盏咬了咬牙,道:“太子殿下,草民虽有命案在身,可我是祁王唯一的希望。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我同祁王府的人说过,换了肝脏之后可能会有排异反应,还需要我来配药。白府要人,可以。但最起码要在祁王醒来之后。”

顾越泽侧头,对这女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她真是草民出生吗?居然知道拿祁王来压他。

解释的时候身子不福,声音不抖的,至今为止,三品以下的官员还没有一个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真是破布烂巾里裹了副有世面的灵魂,还是说,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顾越泽似笑非笑的在她身边绕了一圈,指着地上赤裸裸的几个白肉道:“你这不叫救人,你这叫劫色。事已至此,还妄想在祁王府继续呆着当大夫?呵。”

他转身朗道:“祁王府的管事何在?”

“回太子殿下,管家正在操忙,这边的事物一切由在下代劳。”许侍卫上前道。

“成,把她押到白府去,片刻不要耽误。”

许侍卫看了黎盏一眼,“是。”

说罢,不给离盏任何解释的机会,许骁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健步如飞拖出府邸。

“放开我!”离盏奋力挥着拳头,可打在许骁身上,就跟雨点子砸在砖头上,不痛不痒,眉头都没皱一下。

“许骁你放我下来。”

许骁不理:“不会再给你耍诈的机会了。”

“我没有耍诈!”

许骁皱着眉头:“那王爷为何全身赤裸,昏迷不醒?倘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莫说白家不会放过你,我许骁第一个就杀了你!”

“我再重申一遍,我对你家王爷和亲卫都不感兴趣。捉奸要捉双,他们光着身子,那我脱了吗?”

“你……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是啊,离盏自己都有些诧异。她自小遵从三从四德,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来,恍惚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不过,她并不抗拒如今的自己,她再也不想做什么贤良淑德,丈夫为天的妃子了。

重生成一个特立独行的鬼医,也挺好。

她一边捶着许骁一边嚷道:“你个愚人,开膛破肚不脱了衣服怎么行?”

“肝在肚子里,你把全身都脱了算怎么回事!”

“好,你别后悔,到时候祁王醒了,他自会告诉你我是如何救他的!只是那时候我恐怕已命丧黄泉,你家主子有命醒来,却没有药吃,要是出现排异反应,大罗神仙都救不活他!到时候你就只管哭吧!”

“你……”

虽然离盏说的,他一句也听不懂。但她实打实的底气,却让他开始有些将疑将信。

“你刚才当着众人的面儿怎么不解释?”

“怎么解释?我一开始就没敢让他们知道‘开膛破肚’这四个字。你自己想想,你头一次听见这四个字的时候,你心里怎么想我的?术士?妖人?”

许骁回想了一下,不置可否。

“若不是祁王同意,你怕早就把我撵出府了。更别说那一群太医,一辈子只知道配药,煎药,哪知道这世上很多病,不动刀子是根本好不了的。太子明摆着和白府是一伙的,就等着找茬把我押到白府去。我真的解释了,便是罪加一等,下场比现在还惨!”

许骁楞了楞,她说的的确有道理。可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他也不可能放了她。

祁王刚刚回京,在京城一个熟人都没有。皇帝不希望祁王死,是怕西域出现动乱。

可朝廷里的人哪管什么动乱,只巴望着祁王能拱手交出西域的兵权,落入自己囊中才好。

所以,这时候千万不能给祁王添乱,更不能给祁王树敌。

尤其是得罪太子殿下,更加不是明智之举。

即便离盏说的是真的,他也必须照太子说的做。

他拽着离盏继续往白府去:“或许这就是你的命吧,对或错,我都帮不了你。”

“你……你识人不明,许骁!”

离盏嚎着喊着,许骁都无动于衷。

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她根本不法说服一个不懂西医的人。许骁不过一个半信半疑的仆人而已,怎可能背弃主子,站在她这一边的?

看来,就只有靠她自己了!她知道白采宣的手段,一旦被送到白采宣的手里,下场有多惨,可想而知。

离盏抬起手腕冲着镯子低声道:“手术空间,我需要手术空间避一避!”

“很抱歉,未检测到需要手术的病人,空间无法开启。”

“我是主人,我说开启就开启!”

“很抱歉,主人也不能这么霸道。”

“……”

要有手术病人就能打开空间是吧?好!

离盏瞄了一眼许骁腰间的刀。

拼了!不是他受伤,就是我伤,不管谁受了伤总归要缝合伤口吧。

她伸手就要夺刀,不料镯子突然发出声音:“不要尝试自残,空间能量已耗尽,即使需要手术,空间也无法开启。”

离盏急问道:“那要什么时候才能蓄好能量?”

“能量源于环境,环境正在变化。时间未知。”

许骁一头朦汗。这女人,以为自己低声说话,他就听不见了吗?

一边拽着她,一边要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他实在受不了了:“木已成舟,你消停消停省点力气不行吗?”

消停?对,我就让你消停消停!

“空间进去不了,我总能拿药吧。给我麻醉剂。”

“滴滴滴,主人请取用。”

一根半透明的针管悬浮空中,离盏伸手一握,就变成了真的。她抬手就往许骁背上扎去。

“嗖”,许骁一个反手夹住她的胳膊,她一吃痛,本能的松了力,麻醉剂立刻滚落在地。

“啊……你松手……”

许骁把麻醉剂踢了老远。真是邪乎了,这女人竟平白无故变出一把暗器,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

看来,还真不能把她留在府里。

“松开我,许骁!”

“你就忍着吧,不到白府,我绝不会松手了。”

**********

夜色已临,白府门口的一双白色的灯笼静静的亮了起来。

白府的北院里落着口没有盖棺的棺材。四围的高墙透不进风,槐柳蔫得跟跟腌过的菜叶儿似的。

闷热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奈何院里还站满了仆人和家丁,一个个谨垂着脑袋,不敢拿手捂鼻子。

“嘭!”离盏被人狠狠的扔到地上,下人随即关上了院门。

她揉了揉磕痛的膝盖,抬起头来,满院子都是人。

东西南北,各有各的站位,跟结了阵似的。

一头发半花的中年男人,正朝棺材前头的火盆里不断扔着纸钱,听见动静,幽幽的转过头来,在看见离盏的一瞬,瞳孔猛然一缩。

“是你毒死了我儿存孝?”

离盏差点没把他认出来,这不就是白采宣的父亲,当今孟月国的宰相,白照芹吗?

黎家一灭,他在朝中一枝独秀,她的乖女儿又即将与太子结为夫妻。呵,这般风头不该耀武扬威才对吗?怎么消沉成这样?

离盏看着,心里好不痛快,真是一报还一报了。

“你笑什么?”白照芹冷冷看着离盏,额头的青筋微微一动。

第三十章 生死攸关

“嘎吱”,院中正房的门打开,白采宣拖着一袭素白的裙子踱了出来,连忙搀住白照芹。

“爹爹,你一夜没合眼了,还是进去歇歇吧,大夫说了,您操虑过度,不宜再动怒。”

离盏仍旧邪笑着,看得白照芹怒火中烧。“无妨,我今日非要看着这庸医以命偿命不可!”

白照芹本就身子不好,这一气,更是面色铁青。好歹是一家之主,白家的荣耀全靠他一人撑着,白采宣怕他气出什么事儿来,赶紧劝说道:“此处由宣儿先处理着,母亲方才又哭晕过去了,状况不太好。父亲您还是进去看看母亲才是。”

白采宣虽是女儿身,可精明强干却全随了白照芹。由她先掌着局面,白照芹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于是点了点头:“待会你命人来叫我。”

“好。”白采宣糯糯应道,叫了家仆把他搀进屋里,这才转过身来,凤眸一提,自上到下打量了离盏一眼。

“你就是离盏?”

离盏也同样打量着她。白采宣,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好久不见呐,那双光彩熠熠的眸子,从来都是弯弯的眯着,像月牙一样,皎洁之中却不带半分敌意。

可如今,她眼睛是横的,声音是冷的,终于摆脱了那层圆滑的外壳,露出她蛇蝎的心肠,吐着分叉的红信。

一条毒蛇,不折不扣的毒蛇。

黎盏拍了拍浑身的泥土,迎上她的目光,微微点头。仇恨的情绪已在淡定的表面下沸腾冲顶,她随时都做好了拼命的准备,要和仇人来个鱼死网破。

今天就算逃不出去,就算要死在这里,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两人对视良久,令下人们没想到的是,居然是白采宣先行挪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这庸医面无表情,眼底里却透着股狠劲儿。白采宣太熟悉这种目光了,黎盏临死的时候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一挥袖子,冷道:“有种啊,离盏,敢冲白府的人下手。”

“我再说一次,人不是我毒死的,害死他的另有其人。想不分青红皂白的取我性命?呵,没有我的奴契,就没有私自处决我的资格!”

白采宣听了,仰天大笑:“哈哈哈……我白府处决一个毫无背景的人,还需要卖身契这种东西?本小姐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死在何处,不会有任何人来过问。‘一手遮天’这四个字你懂吗?我白府想要杀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不见得吧。”离盏摸了摸晚上的镯子。

“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来人,把她按在地上,给我三弟磕头!“

“是!”

几个壮汉捞起袖子走上前来,离盏正要对手镯发号施令,只觉得脊柱猛然一疼,有人从后踹了她一脚,她重心不稳的扑了下去,被人用力的按头杵在了地上。

鼻尖一着地,鼻血就簌簌的流了下来,连呼吸都困难,好在手镯没有撞断。

她挣扎着别过头,脸颊擦在地上,连喘了几口气。

白采宣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提起袖子掩面笑了笑,随即悠悠踱步过去,抬起青玉色的银丝鞋重重踏在她脸上,狠狠的碾。

筋骨的挤压传来钻心的疼痛,白采宣自上而下,冷眼看着她因痛苦而变形的五官,心里痛快极了,似乎再一次将曾经的黎盏踩在己下。

“认错。”她冷道。

离盏咬着牙,奋力挣着靠近戴着手镯的左手。

白采宣加重了力道。“本小姐叫你认错!”

离盏被踩在脚下,整个人视线倒转着,眼前是蹿着纸灰的火盆,跳动的火焰仿佛让人置身炼狱。

然,她看着跳跃抖动的火焰,突然灵机一动,“二甲基亚硝胺有没有?”

手镯亮了亮:“二甲基亚硝胺,剧毒。主人确定要用吗?”

“确定,快准备。”

“贱人,你在嘀咕什么?”白采宣恶道。

“滴滴滴,主人请取用。”

一个装着粉末的透明药品悬浮在眼前,机会来了,二甲基亚硝胺有剧毒,无论是渗入肌肤,还是呼吸道吸入都会致命。

相较之下,呼吸渗入会更快更致命。

然而天赐良机,面前居然有个现成的火盆,二甲基亚硝胺遇了明火会爆炸,如此一来,整个院里人都逃不掉了。

只是,她两手被人反钳在身后,根本动不了!

“贱人,死到临头了还挣!来人,先把她一双眼睛剜下来!”

两个家仆端着匕首,三两步走到了跟前。一人按住扶正她的脸,一人拿手撑开她的眼皮,刀尖对准她的眸子。

离盏眼前明晃晃的一片,带着金属的寒气,只瞧着刀心从一个原点猛然放大!

快啊!快挣脱啊!

前所未有的力气突然灌入全身,她陡然挣脱了束缚,抽出一手握住虚空中的药瓶往火盆里一掷。

“嘭!”

瓶子瞬间炸裂!

白采宣大叫一声,痛苦捂脸,可鲜血已从指缝中留下。

下人们也受了伤,惊吓之余松脱了手。

离盏连忙捂着口鼻就地一滚,抓了落在地上的匕首跑到大门,狠狠踹着院门!

“砰砰砰!”

可院门结实的跟金刚铸的一般,愣是连条缝儿都不开的。

墙又这么高,根本爬不上去。

“给我抓住那贱人!”白采宣一边捂着脸,一边恶叫道。

下人们全都围了过来,手中拿着棍棒。还好她背靠大门,不至于腹背受敌。

她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拿着匕首乱挥:“别逼我,刀剑无眼,别过来,都别过来!”

“全都给我上啊,愣着干什么!”

壮汉们脚步慢挪,不是他们不上,是实在头脑不大清醒,胸口闷得发慌。

“废物,瓮中捉鳖都办不到吗!”白采宣叫骂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怎么会这样……她抚着太阳穴,离盏的身影在眼前重重叠叠,虚幻无形。

贱人……她刚刚往火盆子里扔了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就没了力气?

还没来得及多想,意识已模模糊糊的遁入黑暗,身子一软就朝地上栽去。

“小姐!”下人们连忙去搀。

白照芹听见动静,从正房里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见白采宣昏满脸是血的倒在仆人怀里,大惊!

“宣儿!宣儿!”

摇她不醒,白照芹连忙让下人把她扶回房中。转头,环视周围一眼,发现院落里的人都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

这其中必然有诈!

他仇怒的瞪着离盏:“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白照芹枯瘦的面庞青筋凸起,远远看着,像是一颗发了狂的老树精。

她握着刀,痴痴的笑了起来:“白大人,天道好轮回,因果好报应。你白家有今日,也算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好啊你个下三滥的东西,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来人!去把西厢的下人全都给我叫来。我白照芹今日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三十一章 危在旦夕

祁王府,北院的正房中。

太医们围在床边诊了许久,顾越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既已经将那庸医押到白府去了,他久留在这儿做什么。

等着祁王醒来,好叫他一声皇叔吗?

呸!他既不是皇室血统,还比自己年轻几岁,这声“皇叔”真喊得人脑袋疼。

“情况如何了?”顾越泽冷声催问道。

周太医赶紧从床沿上爬起来,躬着身子走到顾越泽身边。

“万幸,王爷体内的霜刺之毒竟全然消失了。”

太医们至今沉浸在吃惊中,难以相信。

然而,太子只觉得蹊跷。他根本不知霜刺之毒的霸道,只觉得太医院花了一晚上功夫都束手无策的毒,怎么突然之间就好了。

难道,真是刚才那女人治好的?

“祁王还有无大碍?”

周太医凝眉:“毒虽解了,可肝脏衰弱,气血两虚,还得看祁王撑不撑得过去。”

这话刚一说完,只听见幔帐里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醒……醒了?!”周太医大喜,连忙朝床边偎去。

“王爷,王爷醒了!”太医们确认道。

许骁刚刚把人押到白府,堪堪回到府中。一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闹嚷,三步并作两步的挤到床边,连给太子行礼都忘了。

祁王煞白的一张脸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虚睁了眼。

“水……”喉咙里低声的呻吟。

“参汤准备了吗?”周太医问。

“雀枝,快端参茶!”许骁朝外嚷道。

太子也好奇的往床边一站,见丫鬟端了参茶来,周太医掌着祁王的头,慢慢的灌了进去。

原来祁王长这样……如此眉清目秀,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长得精制,这哪像是让让西域悍族们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简直比倌儿管里卖肉的还嫩生!

一群太医把床边围了个水泄不通。顾越泽自觉多余,便没有多留,将皇上御赐的几株党参留了下来,领着小太监走了。

床这头,周太医刚刚将一碗参茶灌下去一半,急忙问道:“王爷,您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虽然头脑还有些发昏,但不再有一阵一阵的刺痛。心脉也已经解开。四肢无力,倒也不再僵硬。

想想之前,浑身令人窒息的痛感,现下真是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祁王伸手拂开参汤,朝着人群里张望一通,“那女人呢?”

祁王虽然虚弱,可他眼里露出的迫人之气,却隐隐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众人低头,不敢答话。怕是祁王发现自己纹丝不挂,要找那女人问罪了吧。

谁晓得,人又被太子给抓走了……

许骁低头,深知自己办砸了事。原来离盏所说句句是真,手术过后,王爷的毒的确解了。那接下来,是不是继续吃药,看王爷有没有排异反应?

可离盏被白府捉去,王爷哪来的药吃?

“女……女人……王爷是指离盏?”周太医道。

“人呢?”祁王再问了一遍。

许骁手心了出了冷汗:“回禀王爷,离盏去了白府……”

祁王目光冷冷落在许骁身上。许骁连忙将事情来由说了一遍,最后道:“离姑娘说,手术成功不代表平安无事,还得继续吃她配的药,看有没有排异反应。属下当时没信,还以为她是对王爷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说完,他懊丧得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属下办事不利!都是属下一时糊涂!可白府北院都是打手,属下瞧着那阵仗,想来离盏姑娘已经凶多吉少。”

祁王敛着眸子,淡淡的目光里透着股骇人的阴冷:“原是宰相大人……好得很,本王用来救命的人,他就这么急着要她的命?”

祁王的表情越是寡淡,愈是透露着阴冷,太医们个个不敢言语。

这可是白府和祁王府之间的恩怨。一个宰相,一个亲王,哪边都招惹不起。

要是不小心听了不该听的……呵,前途还要不要了?

太医们跟约好了似的,自觉的躬着身退了出去,房间里安静如止。

祁王撑着床面,支起上半身。他靠在床梁上,兀自看着自己赤裸裸的身体,猎奇地拨开腹肌上巴掌大的纱布。

呵……一条清晰整齐蜈蚣印。这女人真拿刀剖开了他的肚腹。

再往下,目光停留在自己私密的光景处,果然如她所说,上头接着个透明的尿袋。

他面色一紧,忽而想起昏迷之前,离盏在他身上所做的一切。

不该看的都看了,摸的都摸了,不该剃的都剃了……

他盯着掌心,五指微微收紧:女人,不负责任就想跑?

他凝目息神,将内力在身体中运行了一周。

中毒的时候,他可不敢强运内力。内力疏通经脉,对毒性的扩散百利而无一害。

现下毒性已经消失殆尽,他将丹田内力提起,强行贯通全身,一股强大的气流重新遍布经脉,昏沉的身体很快就有了力量。

内力疏通,他直接拔了管子,掀了褥子,起了身。

“王爷是要派人劫她出来吗?此事由属下来安排就好,王爷大患初愈,应当好生歇着。”许骁道。

话虽这么说,可白府好歹是宰相府邸,防卫甚严。他去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外面一圈全是隐卫。要想不落声色把人劫出来,几乎不可能。

祁王从木施上取了衣裳慢条斯理的穿上。每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肚腹上的伤口,要命的疼。可他脸上却始终波澜不惊,似乎什么事儿也没有。

许骁知道离盏的性命,关乎道王爷的安危,便也不敢出言阻拦,只道:“属下这就去安排一批亲卫把离姑娘劫出来。”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劫?准备轿辇,本王手里逃掉的女人,本王要光明正大的要回来。”

***********

夜深,空气里闷得没有一丝儿凉风。白府的北院里充斥着尸体的腐臭和二甲基亚硝胺的刺鼻气味。

吸上一口,气就怎么都喘不匀净了。

地上躺满了昏迷不醒的仆人。白照芹反应倒快,意识到空气里有毒,连忙捂着鼻子,叫下人们打开院门通风。

离盏被五花大绑,栓得老老实实。她撅在地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不说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她死里逃生了多少次。就论今儿个在祁王府里做了八个小时的手术,也能把人给活活累瘫了。

再加上自己也吸了不少毒气,除了没力之外,脑袋还晕晕叨叨的。

如今手脚被缚,更是毫无还手的机会。说白了,她只有等死的份。

白照芹自上而下冷冷的看着她:“说,你到底对宣儿做了什么?”

要她老实交代?呵,她又不是傻子,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救白采宣吗?呵,偏不告诉他。就是让他白家人也尝尽骨肉分离之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黎盏咬着牙,眼看着又一根藜刺狠狠的扎进了自己双腿。

“啊!”

这一根,是从膝盖骨的骨缝间插了进去,戳进皮肉,再挑穿经脉,硬生生从缝隙里强塞了进去。

她甚至能听见膝盖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说是不说!”

“说了你就会放过我吗?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要问,自己去问你的宝贝女儿……。”

白照芹心急如焚,气急败坏。

“扎,给我狠狠的扎,把她扎一千个孔,一万个孔,扎死她!狠狠扎死她!”

下人们朝着浑身是刺的离盏看了一眼,好端端的一个人被扎成了一个刺猬,那状相的恐怖无不让人害怕。

可白照芹一声令下,众人又不敢违抗,微微颤颤的拿起藜刺往离盏身上戳了下去。

像是木签子不断插进瓜瓤里的声音,扎得久了,离盏痛得全身麻木,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直直的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

“轰隆”一声巨响,闷雷在天际绽开,似一只巨大的蜈蚣在云间攀爬。

倾盆大雨,应声而下,顿时,天地间狂风乱做,把院落里的白灯笼都打翻了去。

白黑色的乌鸦在屋檐下歇了下来,目不转睛盯着离盏,似乎在等待一顿美餐。

离盏意识渐渐模糊,目睹着一根根藜刺扎进身体里又很快的抽出来。

血水和雨水混做一团,把她灰黄的麻衣染成了水红色。可这样的伤口,并不会致命。

慢性的死亡,只会让折磨更加漫长。换做别人,都希望能一刀落个痛快。

然而离盏却只想活得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要杀的人还有很多,也许再活久一点,就能生出些变数。

“白相,白小姐她醒了!”一个下人踏着水花,匆匆跑到白照芹身边。

唉……可惜没能毒死她。

白照芹眼里难得的有了光彩:“大夫怎么说?”

“有惊无险,还好毒气吸入不多。”

“快,快扶我去看!”

“那这人怎么处置?”

白照芹冷瞥了一眼离盏,笑道:“反正也用不着了,依那道士的话,剁了她十根手指,剜她一双眼睛给存孝下葬,再杀了扔林子里喂狗吧。”

“是。”

言闭,离盏双手豁然被人逮住,按在石凳上拉得笔直。

“楞着干什么,下这么大的雨,早办完事儿早歇着,还不快剁!”家丁催促道。

冰冷的刀刃在她十指上比划了一下,紧接着刀锋扬起,瞬时狠狠落下!

“不!”离盏紧紧闭上眼睛,只听“噌”的一声!

竟然感觉不到痛,难道是刀太快了?

离盏睁眼,只见提刀的奴人痛苦的缩在墙角,似遭了什么重击,手里握着的刀只剩半截。

她费力的支起半截身子,环视一遭,见周围的人都瑟瑟的往后退了两步。

“盏儿。”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一阵沉稳的喊声。

谁在叫她,谁?!

除了父兄,无人会唤她唤得这么亲密,这声音分明是个年轻人,难道是哥哥?

哥哥还活着?!离盏心口猛然一窒!

她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哥哥?”

褚色的轿辇在她面前停下,一个打扮精致,人又水灵的婢女缓缓掀开宫蓝色的帷帘,从中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来。

月白色手袖,绣满金丝的缀云翻边,隐隐约约的伽南香的香味,无不显示着轿中人的高贵。

“哥哥?”她又呐呐的喊了一声,只喊道一半就见白照芹带着院中众人齐齐福下身子,做了大礼。

“微臣参见祁王殿下。”

“草民参见祁王殿下。”

祁王?不可能啊,他刚刚才做完手术,按常理应该还没醒过来。就算醒过来了,也不可能从床上爬起来啊……

轿中人见离盏没有反应,兀自将帷帘掀得更开,微弱的光线映了进去,她躺在地上却奋力的探着脑袋。

黑暗轿辇中,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熠熠闪着光,浩荡的大雨根本遮不住他眼中的傲气。

似乎他才是这孟月国的君主,天地间的主宰。

“盏儿,上来。”那双苍白的手递得更近了些。

第三十二章 祁王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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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两声,许骁抽刀挑断她身上的绳索,离盏挣扎着支起身子,奋力的伸手去够。

白照芹面目狰狞的看着这一幕,怒火烧到了极点。盏儿?他叫她盏儿?

怪不得祁王如此袒护她,原来二人的关系并非大夫和病人这么简单!

他之前就想,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何其多,名声在她之上的比比皆是。

她不过一个嫩头青罢了,为何非看重了她,让她去祁王府诊脉?

再者,时间算来也太凑巧了。他儿子才刚刚断气,祁王府的侍卫就刚好赶到了。

好像祁王的病,是专门为她而生的。

不是说祁王身中奇毒,卧病在床,连宫门都进不了吗?怎么突然有力气到白府来要人了?

这病难道是装的?

难道他二人联合起来,早有预谋?

不……祁王和他素未谋面,怎么会盯上白府?

可这种种巧合凑在一起,也太说不过去了。

白照芹想不明白,他在朝中驰骋多年,提防心里极重。

怎么推断,这都不可能是桩简简单单的巧合,由是,连着祁王也一起恨了起来。

“祁王殿下。”白照芹叫住他:“殿下,此女害死我儿存孝,又伤了我女儿采宣。是您祁王府上的侍卫亲手把她交到白府,任由白府处置的。王爷为何要出尔反尔?”

瓢泼大雨中,轿辇里传来的声音冰冷而无情。“白相误会了,侍卫遵的是太子的意思,与本王无关。”

白照芹喉咙一紧,卡住了。好一个祁王,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方才对他一个丞相冷言冷语,也就说得通了。

素来听闻祁王势力很大,脾气更大,如今一见的确不好招惹。可离盏杀了他儿子,又差点害死了他女儿。祁王半点道理不讲,就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把人给带走……

往后传出去,他白府的脸面何存?

太荒唐了,他终究是一国之相啊!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在西域再称雄称霸,到了天子脚下,一样得俯首称臣。同侍一主,凭恁要怕他?

白照芹想了想,不能跟这么冷漠的人谈什么人情大道理,还是要拿律法来压他一压。

如果他仍旧不理,那就是不把律法放在眼里,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就不信了,他还有胆子反了不成?!

“殿下,天子脚下,法网恢恢。离盏是杀人凶手,王爷若是强行带她离开,便是纵容凶犯,天理难容!”

雨声中,一片宁静,轿辇里的人久久未说话。

离盏深知,白照芹既把皇上都摆出来了,祁王再想袒护,也终究有心无力。

谁敢往自己头上扣个目无王法,藐视天威的帽子?

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便逆臣!论下场,她黎家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整整两百多口人啊,京城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干净呢,祁王与她无甚交集,又怎可能为她冒险?

她绝望的匍匐在雨里,一点一点爬到车轱辘边上,张着毫无血色的唇,只为自己最后的一点求生欲。

“祁王殿下……我若死了……你新植入的肝要是出了问题……谁也救也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

声音微弱得如同蝴蝶扇翅,雨这么大,也不知他听清楚没有。

白照芹是丝毫没听见的,只冷冷一哼。这下祁王无话可说了吧?随即乘胜追击,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我儿枉死这一案,微臣已书了奏折,奏明了皇上。王爷若是执迷不悟,执意要护短,那便是驳了圣上的意思!”

护短?离盏两眼一楞,白照芹把他二人的关系想成了什么了……

忽然,瓢泼大雨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似是大漠中的风灌进了枯朽箫孔中,不带任何温润的成分,阴鸷得让人后背发寒。

“本王病重,皇上也说了,该服用的药,尽管用,能使唤的人,尽管使。这么一理,倒都是皇上的旨意,你我各自退让一步,也就过去了。可白大人却非要分出个是非胜负来,传出去,倒成了皇上处事不当了。”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王爷切不可断章取义!”白照芹连忙低头。暗地里却抬着眼皮子,盯着前方的褚色方顶的轿辇。

这个边塞亲王,孤身塞外,远离高堂。没想到口舌功夫却练就得数一数二!居然将计就计,反拿皇上压他一头!

如此一来,除非戳穿他是假病,否则根本不敢再强扣离盏。

可怎么戳穿?难不成要一把老骨头越过祁王身边的侍卫,直接走到轿辇面前,掀了帷帘来看吗?

他不是大夫,看了也没资格发言。宫里的御医都说祁王无药可治,他还能一句话给否定了?

白照芹郁愤难平,却又没得办法。

更为难的是,府里的下人全都看着他呢,此时他不开腔,便是明摆着处于下风,他在朝堂上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在自家院子,还遭了外人欺负,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由是喉结一滚,和缓道,装作一副以理为上的样子:“那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王爷先带人回去解毒,等王爷身体无碍,再把人交到我府上发落。”

听着是好,可离盏并不觉得庆幸。

延迟了时间,的确给了她潜逃的机会,可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她这一世就成了过街老鼠,再无进京的可能。

倘若不能住在京城,哪有资本去谈复仇?于她而言,跟死了没有差别。

“本王为何要把她交还于你?”祁王笑道。

一声言语,把离盏给震住了。之前他为自己说话,是怕自己的肝出状况。

可等她彻底治好了他的病,自己的生死跟他完全没有瓜葛,他再帮他,又是为什么?

道义?

一个连笑都没有温度的人,她看不出他有什么道义。

同时,白照芹也是一惊。

自己一让再让,答应了他所有的要求,他还不满意!?

他当宰相以来就没这么窝囊过。顿时气血冲头,一股液体哽在喉咙里,“咳咳……”

“爹……”白采宣推开了房门,倚在梁柱子上。方才的情形,她似乎已经偷偷看明白了,如今见着白照芹咳出了血,才赶紧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把搀住白照芹。

“爹,您别激动。”

白照芹直指着不远处的那尊轿辇,眼角直跳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白采宣是几个子女中,最像白照芹的,看着白照芹蠕动的唇角,立马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于是替他问道:“王爷,我白府以礼相待,处事一向宽宏,但不见得会无止境的退让。王爷咄咄逼人是什么意思?做事不要太过分了,凡事留有三分余地,往后才好再相见。”

听罢,苍白的一只手径直挑开了帘子,轿辇中的人缓缓走了下来。

婢女连忙撑伞跑了过去,可祁王身姿颀长,婢女必须垫着脚尖,伸直手臂才能把伞堪堪举过他的头顶。

油纸伞下,他病白的脸颊轮廓分明,额间坠着的璞玉纯透得过于打眼,可再打眼也敌不过他那双沉静如瀚海一般的眸子,似无波澜,却熠熠生辉。

他菱形的嘴角一牵,直把白采宣的魂魄都勾了去。

“白孝之的死,有嫌疑的人多得是。这桩案子,既没经过庙堂之审,亦没有人私下暗查。令尊不是要论天威?论王法吗?事情还没盖棺定论,就要本王把人交给白府任人处置。如此,纲常合在?律法可容?”

白照芹猛的咳嗽几声,手指颤抖着绷得僵直,到底还是说不出话来,彻底败了下风。

白采宣更是毫无还嘴之力,羞涩的避过头,只拿眼狠狠剔着地上的离盏道:“那依王爷所言,该如何是好?”

“等她治好了病,本王自会送她去见官。至于京兆尹怎么审她,本王一概不管。”祁王笑道。

“可是……”

可是他叫她盏儿,就算明面儿上不管,暗地里就真的能不帮吗?真不知祁王的眼睛是怎么长的,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为何要和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搅和在一起。

该说的都说了,祁王根本不理白采宣,迈着步子走到离盏跟前。

她匍匐在地上,奄奄一息,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麻衣紧紧贴合出她玲珑的身段。

长长的睫毛半合半开,饶是虚弱无光,也透着一丝丝狡黠的味道。

如果她再生一条尾巴,便真是只落难的狐狸了。

“王爷您一定言出必践,信守承诺吧?”白采宣在身后问道。

他守承诺如何,不守承诺又如何?为什么要跟旁人保证。

祁王置若罔闻,伸出右手递到离盏跟前:“盏儿,起来。”

离盏费力的撑起上半身,一点一点抬起她满是藜刺的手。

每一滴雨珠落在她手上,都跟万斤重似的。然,那个人的手就停在那个高度,不会再迁就她丝毫。

一切的狎昵似乎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呵……也好,她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祁王能来救她,也都是她自己的本事。

以后也是,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离盏咬牙,猛力垫着身子一够。

手心与手心的相抵,五指与五指的交错。刹那间,祁王将她握得很紧。

温热的体温自手心传开,他轻轻一牵便将她拉到肩头,半倚半靠着。

这是极有力的一双手,极温暖的一臂肩。靠上去的一瞬间,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安全,脑袋一直绷着的弦突然松了下来,意识模糊在他淡淡的伽南香中,闭眼,彻底昏了过去。

可在她合上眼的最后一刹那,她分明看见远处的白采宣又一次憎恨的盯着自己,那种仇,那种怨,像极了前世将死时,她远远盯着自己的样子。

第三十三章 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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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盆里的小青松死了太久,只剩了点朽桩子还掩在杂草里。

老管家透过云窗往外看去,午阳正在势头上,刺得人眼睛疼。

一群仆人端着水盆,捧着崭新的衣裳的,躬身走进屋来。

领头的丫鬟生的娇俏,打扮也脱俗些,正是昨天为祁王撑伞的婢女雀枝。

雀枝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下人的活计,目光时不时从躺在床上的人身上滑过,稍有停顿,又移开了。最后瞧着一眼坐在地上弹棋子儿的小孩。

她迈着小碎步走到老管家跟前:“杨管家,这间房该清扫的清扫了,该添置的也添置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把盆景都换了吧。”杨管家边说边从食盒里拿出两块糕点递给小男孩。男孩眼睛一亮,扔了棋子儿就接了过来,大快朵颐,丝毫不在乎手上的泥灰。

雀枝看在眼里,露出些鄙夷之色,但到底没指责什么。只道:“大夫过来诊过了,离姑娘吸入的毒气并不致命,黎刺也只是皮外之伤,就是过于操劳了些,才会昏迷,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离姑娘是长风药局的大夫,在祁王府也住不了几日,何苦这么大费周章?”

老管家语重心长的道:“离姑娘是王爷的救命之人,自然要精细着照顾。再有,不止这南院的厢房要好好打理,别处也都要重新布置。待会,账房先生自会把要采买的单子理出来,你照着去做就可以了。”

雀枝觉得奇怪,他们本住在西域祁水,此次祁王领军入京,也不过是因为黎家叛乱,怕黎家带兵进宫皇城,这才让祁王调了三万精兵回来。

如今黎家满门抄斩,叛乱已除,按理过不了多久就该带兵回祁水才对。

雀枝不由问道:“祁王府是老祁王在世时的旧宅子了,荒废了二十几年,打扫起来本就费力,稍微添置添置,凑合住个个把月也就算了,为何要铺张浪费呢?

老管家捋着长长的白须笑道:“小丫头问这么多做什么。让祁王留在京城,是皇上的意思。祁水有左林和右枭两个人在,出不了岔子。你只做好你一个下人该做的就好了。”

“是,雀枝就先下去了。”雀枝抿了抿唇,余光撇了床幔里的人一眼,还是回身出了屋去。

淼淼咬下最后一口糕点,拍拍脏乎乎的爪子爬上了凳子。

“杨管家,我很好奇,大家都管王爷叫祁王,但祁王究竟叫什么名字啊?”

“跟着皇室姓顾,名扶威,字霄尘。”

“顾扶威,哇,好有气势!”

“在外人面前你可不能直呼这三个字。”

“嗯嗯!”

“小娃娃,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我随我师父姓离,名淼淼,三个水的淼。”

“你师父怎么给你起个女娃娃的名字?”

淼淼煞有介事的道:“我师父说她捡到我的时候,支烟河正在发大水,我被襁褓裹着,装在小木盆中顺水而下,浪子那么大居然也没被打翻。师父见了,赶紧用竹条子把我拨上了岸,望着洪水涛涛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炎炎烈火,淼淼洪波,你从洪水里来,叫这个名字的确很不错。”

淼淼始终是小孩子,说不了两句便岔开了话题,“哇,祁王府好大呀,比长风药局还大,我一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大的宅子。”

“小家伙喜欢这儿?”老管家慈爱的眯着眼。

淼淼思索了一下,重重的点头:“嗯!这儿比长风药局自在多了。长风药局的人整日板着一张脸,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的,还想害我和师父。若不是他们偷偷在白家三公子的药里下毒,我师父何故落得今日下场。”

“噢?你师父是如何被冤枉的,说来听听。”

淼淼觉得祁王救了他师父,老管家看起来又和蔼可亲得很,应当不是什么坏人,由此便失了提防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扬管家听完,当即变得严肃起来,叫了身旁正在泡茶的仆人,“去,把许骁叫来。”

“是。”下人放下茶盏,出了门去。这时,幔帐里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咳咳咳……”

“师父!”

“水……”

淼淼赶紧倒了茶水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爬下凳子伏在床边,把茶水捧到她面前。

“水来了师父。唉,茶很烫,慢点……师父你慢点喝。”

离盏直觉得嗓子眼在冒烟,咕噜吞了一口,烫得直咳嗽:“咳咳……”

淼淼赶紧帮她吹了吹,一边歇着一边将茶水喝完,心下才好受许多。

她缓缓移着目光,打量起了周围。

咦……她身上的黎刺全都被拔除了,还换了件柳儿绿的长裙。织锦为料,银丝为边,上头绣着的芳菲叶子栩栩如生,跟真的落在身上似的,一看就是上好的京绣。

论价钱,跟她前世所穿的衣裳并无落差。

而这间房子,老是老了些,可摆件样样都是奇珍,地砖竟是故意磨糙了的岫玉,啧……这宅子的主人真是有钱没地儿花了。

这到底是哪?昨儿个……她好似被祁王救了回来,而且淼淼也在这儿,难道……

“这是祁王府?”她问道。

“正是。”老管家拄着拐杖从灯笼凳上坐起来,脚步蹒跚的走到床边。

“离姑娘,你觉得自己身子如何?”

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黎刺毒性极小,拔出及时不会有大碍,毕竟昨儿个白采宣昏死过去,白照芹不知原因,根本不敢动真格的杀她。

如今睡了一晚上,精神得到回复,自然就没什么大碍。

唉……只可惜白采宣竟命大逃过一劫。以后再想找这样的机会下手,不知道要等多久。

“师父?你想什么呢?”

“噢,没事。”她抬头对着扬管家道:“您是?“

“我是祁王的管家,杨淮。”

“噢,多谢杨管家关心,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将歇将歇就好了。”

老管家点点头,正准备问她想吃点什么,这时门被推开,许骁迈了进来。

“杨管家,你叫我?”

许晓大步流星的走到床前,目光堪堪和离盏撞上,瞬时就如钉子钉在了后脚跟上,整个人愣住了。

额……这是昨天那个乡下丫头吗?

换了身鲜艳的衣裳后,衬得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以前衣服又脏又破,头发乱七八糟。

如今,墨发未挽,如瀑布一般静泄在身后,眼睛像狐狸似的闪烁狡黠,跟随时能滴出水来似的,就连那苍白的嘴唇都带着种妖冶的美。

诧异之余,他瞧着她虚弱的样子,惭愧的别过头去。

“离……离姑娘,你身子可有好些?”

离盏看了他就来气。好什么好,虽然康复起来很快,但昨晚她却被生生折磨了一夜,这种痛苦几人能承受?

要不是他不相信自己,非要把她送去白府,她哪能遭这份儿罪。

她张口就要怪罪,可转念一想,现在还未彻底度过难关,白府还远远盯着自己,虎视眈眈。

俗话说的好,树大好乘凉,就冲昨晚祁王在白府叫嚣的气势,想来祁王府也有资本和白府较量一二。

现下,最好的法子就是抱紧祁王这颗大树。由是,得罪许晓断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而像许骁这样的老实人,你愈是不计前嫌,他才愈是愧疚。

离盏想到这里,便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小针小孔的,两三天就结痂了,许侍卫不必放在心上,那天的事,你也是身不由己。离盏当时心急,口不择言。现下想想,真是难为了许侍卫。”

果然,许骁愕然抬头看着她,抿着唇,半天憋不住一句话来,又只好把头埋了下去。

好在杨管家及时打了圆场:“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现下当务之急,是让离姑娘养好身子,离姑娘有了精神才好给王爷诊治。”

老管家这么一说,离盏才猛然想到祁王的病情。他刚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就从床上爬起来救她。

换做不知内情的人,乍一想,还有点小感动。而在她看来,他不过是怕肝脏出现排异反应而已,这求生意识也太强了吧!

但就算求生意识再强,他也不可能直接从床上爬起来啊,他是铜铸的还是铁打的?

再说了,尿袋呢?她好不容易剃了毛,插上去的尿袋呢?

作为一个大夫,实在忍不了病人糟践她的手术成果,当即掀了幔帐就要站起来,可脚刚刚一沾地儿,便头晕目眩的,淼淼赶紧撑住她。

“师父,你不在床上好好歇着,急着要去哪儿?”

“这么大的手术刚刚做完,我必须要给祁王检查检查才放心。这几天是最关键的时候,出不得差错。”

“可是师父你……”

许骁和杨管家也想劝她,可一听祁王有危险,便不敢再出言拦着。

“祁王现在在何处?”

“在北院。”杨管家答道。

许骁自告奋勇:“我带你过去。”

“你不能去,有别的事需要你做。霜儿,你带离姑娘过去。”老管家冲一个丫鬟命令道。

“是。”

淼淼撵着步子,跟在离盏身后出了门去。

第三十四章 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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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管家把许骁拉出了房门。

“杨老爷子,你怎么不让我带她过去,我听了王爷的病情,也好放心。”

“府里有我在,你听与不听,王爷的病情都不会转变。现下要你做的,是去长风药局把离盏毒死白存孝的事情查清楚。据那小孩所说,是有人故意陷害。小孩撒谎不大容易,再者,我看离姑娘医术超群,稍微出些差错也就罢了,一副方子下去就能把人吃死,老夫觉得甚为可疑。”

许骁本就对离盏有所愧疚,即使不是祁王的意思,他也心甘情愿帮这个忙。

“查?怎么查?”

杨管家把他肩膀压了压低,在他耳边窸窸窣窣的说了一阵。

许骁大惊:“王爷的意思是?”

“只是王爷的猜测,并不一定是真,你只管照做便是。”

“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

*******

北院是祁王府最大的一进院子。池塘里的池水长年累月未曾换过,隐隐有些发绿。荷叶更是无法无天的疯长,严严实实的盖住了整个池面。

假山上枯木累累,杂草丛生,只有几颗大树还算长得像样。

一颗老云松,应当是当年栽种活下来的。

再是几颗梨树,也生得茂盛,但绝非是当年栽种的。

她生在大户人家里,深知位高权重之人喜欢栽什么,不喜欢栽什么。“梨”字同“离”,跟她今生的姓一样,寓意不好。

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不会栽梨树,何况是几十年前声威赫赫的祁王府。

“离姑娘,王爷应该就在楼上。”霜儿指引道。

离盏点了点头,带着淼淼往二楼去了。

或许是夏日里闷热,二楼的正房并没有合上大门,她牵着裙子跨了进去,抬头就瞧见顾扶威坐在榻上,身姿端详的看着翻着书册。

云窗中投进来的强光,在他鸦青色的长袍上镀了层耀眼金子。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得极为认真。

“你来了?”他忽然道。

像是庙堂里的金身突然开口说了话,淼淼陡然吓了一跳,赶快躲在离盏后头,可顾扶威漫身光华太过好看,他自小从来没见过这般漂亮的男人,又忍不住露出个脑袋偷偷的看。

只见着顾扶威漫不经心将书册翻过一页,眼睛盯着书册,手却在桌上摸了块芙蓉酥。

离盏很气……他还没彻底脱离危险,竟然就聚精会神的看起了书。

看书也就罢了,还大块大块的吃芙蓉酥?

他现在该吃半流食啊!

手术的时候,如果不是顾越泽突然杀到祁王府来多管闲事,他现在应该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吸着氧气瓶,插着心电图,输着营养液。

他怎么能这么作贱自己的身体?

而且,他怎么有力气坐起来看书的?

离盏走到祁王跟前,细睇一眼。普通人手术之后,脸色是白里掺着蜡黄。尤其是肝脏有病的人,皮肤发黄尤为严重。

而他的脸色却恢复得惊人,倒不能说是粉头花色吧,但黄确实是看不见,只是单纯的白而已。

“王爷才做完手术,怎么不回床上躺着?”

顾扶威再将书册翻过一页,轻描淡写地道:“躺着头晕。”

“王爷,恕我多嘴一句,你还未彻底脱离危险,还是要卧床静养才是。这么坐着会绷烂伤口,现下天气炎热,万一引发感染,会很麻烦。”

“有盏儿在,本王何须顾忌。”

盏儿……

又叫他盏儿……盏儿两个字也是他叫得的?这人看起来一副翩翩君子,不容侵犯的样子。打从昨日起却突然跟抽了风似的,说话做事轻佻无比。

要不是他位高权重,还有利用价值,她非跟他翻脸不可。

离盏压着火气,走到案桌上,只见顾扶威又捏住一块糕点就要往嘴里送,离盏眼疾手快,一手按了下来。

“王爷,您该吃些有营养的半流食才好。糕点一类,该忌,还是要忌的。”

他顿了顿,有些愕然。这女人,真的很有胆子。普天之下除了老祁王以外,还没有哪个人敢这么管束他的。

继而手腕一翻,书自然而然滑落在他盘坐的腿上,露出一张极俊美绝伦的脸来。

他提着笑审了她一眼:“如果我不呢?”

一句话就把离盏堵了回去。离盏吃了瘪,心里很不舒服。这男人也太不讲理了。以为她想管他吗?还不是怕他突然死了,功亏一篑。

仗着自己体质好就为所欲为?以为大夫是万能的吗?

离盏笑道:“王爷不愿遵医嘱,离盏也不能怎么样。命是自己的,王爷爱怎么捣腾怎么捣腾。只是昨夜王爷深夜赶来救下民女,民女还以为王爷是个很惜命的人。今日再看,倒是误解诸多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他自认口才一流,又有身份压着她。

若换了旁人,早就瑟缩在角落里不敢再多说一句。这女人,竟头头是道的回怼了他一顿。左看右看,怎么也不像一个久居深山的乡野大夫。

不畏权贵,不涉美色,定力很好。他不禁生出好奇心来,想看看她定力的极限到底在何处。

“看得出来,盏儿很担心本王。”他兀自松了力道,芙蓉糕便从他手里滑入盘中,眼里滑过一丝狡黠的暧昧。

离盏有些懊恼,这男人平白无故又说些不着调的话。房间里就他和她,再加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既外人在场,他装给谁看啊?

她别扭极了,可终究碍于自己的处境,没办法跟他对着干。

“离盏身边虎狼环伺,唯有王爷能护我周全。王爷的性命安危,离盏自然是要关心。手术过后的半个月尤为关键,王爷若不介意,还是让民女跟你清清脉先。”

呵,在不得罪他的情况下,拒他于千里之外。这女人,不仅定力好,头脑也很好。如此看来,倒是个值得长期合作的人。

他把手平放在案几上,离盏翻起衣袖,搭上了脉去。

三指一并,按推兼施,黎盏诊了须臾,越诊越觉得奇怪。

手术之前,他脉象虚弱得跟垂死之人一样。即使植入了肝脏,但新的肝脏毕竟还没有成活。

医家有句话,叫肝肾同源。肝损伤了,肾脏也要受牵连。

可从诊脉的迹象上来看,他的肾脏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没有丝毫的虚弱之相,和手术之前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他怎么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而且除此之外,他脉象里隐着一股充盈之气,不属于任何一个器官,却源源不断流动在血液里。

这是什么气?

或许是投入鬼医的角色太久,她想了很久才突然想到,自己处身的这个世界,武艺高强的人是会练气的。

个宗门派的气又各有不同。

人王之气,摩诃之气,两仪之气,炼狱之气,封魔之气。

可鬼医前世是另一个世界的大夫,对气一无所知。这一世又住在深山里,没接触过这么多人,对气的研究十分有限。

她只能摸出这是气,但是什么气,练到了何种程度,无从得知。

可她大概可以猜到,他之所以能在手术当晚就能赶到白府救她的原因,怕就是因着这股气的支撑。

而肾脏能恢复得极快,也怕是同样的道理。

可见,他的气是练到了多高的境界。

她父亲四十八岁练到了五阶,尚且无法做到自愈身体。由此看来,他应该在五阶之上,而他年龄,顶多才二十出头。

离盏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本王脸上有花么?”

“咳……”不小心盯着这登徒子看了很久,离盏无端觉得臊得慌,“王爷你练过气?”

“浑身上下都被你摸遍了,难道现在才发现?”

顾扶威目光如炬,离盏猛然想起了昨晚。

本是没什么好慌的,淼淼却不合时宜的凑上来,抱住她大腿,不可思议地问:“师父,你又摸男人了?”

“又?”顾扶威眯了眯眼。

“滚,小孩子家家胡言乱语什么。”离盏拂开他,心头怨道:鬼医好端端的孑然一身,为什么要收一个小孩闯荡江湖,真是个拖油瓶啊!

额……完了,他为什么这么盯着自己,眼缝儿射出的光跟刀子似的,她接都接不住。

这么轻佻的一个人,应该巴不得女人扑上来才对,不至于这么恨她吧?

难道说,所有轻佻都是假象,只有初次见面那个不苟言笑的他才是真性情?

那也不至于这么恨啊……

该不会,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完璧之身吧……

察觉不妙,离盏立刻腹诽着托词,她清了清嗓子,尽量笑得理直气壮一些。“民女是大夫,做过的手术自然不止这一列。王爷不必激动,在我眼里,摸谁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他堂堂祁水之王,一代西域霸主,七尺身段,凛然称雄,在她眼里,竟然跟普通男人的身体没有差别?

气氛毫无和缓之相,反而越来越严肃了,离盏赶紧补充了一句:“况且我摸过太多人,根本记不清的……”

记不清?摸完就不认账了?

顾扶威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盏儿,多说多错你可懂得?”

这表情,才是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离盏闭着嘴,点了点头。

顾扶威尽力克制着自己,将话锋一转:“本王的脉象如何?”

“呃……”离盏故作思考,其实早已有了答案:“王爷恢复得不错,现下要用药保着肝,减少排异的可能。”

“那姑娘开药吧。”

“这个嘛……”离盏打起了心里的小九九。

排异的药,放眼天下,只此一家。奇货可居,自然可以坐地起价。拿药威胁顾扶威,让他保她一劫,也不算过分。

只是,方才两人聊得不大愉快,要是现在又跟他提条件,他会不会抓狂?

第三十五章 棺材里的神秘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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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有些难为情起来。都是淼淼这小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次回去非得好好教教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离盏讪讪的笑着:“药不是不可以开,只是此乃我耗费心血钻研的成果。不能随随便便的给人。”

女人,你真的很有胆量,敢跟他谈条件。

他不说话,就想看看她胆子能大到什么地步。

顾扶威愈不言语,离盏便愈是吃不准,好在她死过一次,承受能力比常人高出一大截。

她尽力撑着面皮儿,旁人看不出她表情上的瑕疵。“王爷若想得到民女的药,得答应民女一个小小的要求——保民女不死。”

“本王为何还要为你开罪白府?明明保过你一次了。一命抵一命,自觉不曾亏欠。”

“王爷若要细算,那民女可救过你两次。封住心脉算一次,手术算一次。迄今为止,王爷还欠我一条命。”

“清算得这么仔细。呵……那白存孝毒死的那天,若不是本王的侍卫及时赶到,你也死了。”

“那是我欠许骁的。”

……

这女人,很泥鳅一样,滑头得很。

“保你,可以,但条件换条件,本王也不做亏本买卖。”

明明就欠她一条命,本该无偿答应她才是,还条件换条件,把压榨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但话又说回来,祁王能跟她谈条件,也算达到目的了。活下来才是最最要紧的事,别的地方吃吃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条件?”

“再救一个人。”

“再救一个?什么人,得了什么病?”

顾扶威两手一合,击了个清脆的巴掌。突然一个魅影从云窗边闪过,离盏来不及看清,只一眨眼,人已倒钩着房梁落到了地上。

是一女子。

女子不似中原之人,皮肤偏黑,鼻梁挺立,眼睛大而深邃,穿一身露腰的小短褂,下配着灯笼裤,露出蜂腰一截,肚脐上还穿了两个小金环。

打扮虽怪异,可论惊艳,却不输给任何人。论狂野,这满京城怕是独她一个了。

女子起身朝着离盏走过去,身上的环圈,铃铛就随着动作丁零当啷作响。

她伸手擦着离盏的面庞抚了过去,似是在观赏一件稀有的奇珍。

“你就是殿下选中的人?”

“我……”离盏不太懂她在说什么。

“世人都说中原女子肤如凝脂,水灵娟秀。可皮肤好归皮肤好,五官都生得太平凡了。但今日得见姑娘一眼,啧啧……竟生得跟书中的狐魅子一模一样,要不说祁王殿下孤身二十多年从不近女色呢,原来眼光毒辣着呢。”

“西琳。”顾扶威冷声道。

那女子立马收回手,退到顾扶威身后。“西琳开个玩笑,王爷莫当真。”

顾扶威闭目:“带她去见人。”

“是,殿下。”

西琳领着离盏和淼淼出了北院,绕过几条长廊,越过几座假山,到了一片竹林中。

竹林盎然,生长力极强,由是,才没有被别的野草野藤侵占。

竹叶密密实实,随着夏风轻轻荡漾,光影在叶间来来回回的拂动,从下往上看着,似乎是陷入了一片汪洋,只能看见浪平浪迭。

越往里走,空气便越是寒湿,与外头的炎炎酷暑想比,似乎是不同的季节。

离盏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劲儿。

“就是这儿了。”西琳停住了脚步。

二人面前立着一尊石头雕刻的公狮子,乍一看没什么特别,只是雕工比寻常石狮精湛一些。

可石狮子一般是镇门用的,哪会伫立在一片孤林里。况且,狮子讲求成双入对。有公狮子就有母狮子,眼下只有一只狮子踩着个绣球,近处看着,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这儿?这儿没有人啊。”离盏提防的摸了摸手腕上的血玉镯子,她算了算时间,十个小时已过,镯子的空间的应该可以启用了,要是万一有危险,可以进去躲一躲。

但前提是,速度一定要快。切不能像上次在白府一样,还没把功能用出来,手就被制住了

西琳瞧着她警惕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只从小短褂里摸出一枚铜钱,顺手一扔。

铜钱翻转着身子,以一个完美的弧度掉进了石狮的大嘴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嗷”,似是石狮子大吼,又似地裂发出的声音。脚下的地面猛烈的颠簸起来,离盏拉着淼淼连忙后退两步,地面就震开一个口子来,把石狮子吞了进去。

地道?

“跟我来。”西琳率先走了下去,离盏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头。

西琳拿着绕了布头的木棍浸了油,再用火舌子点燃走在前头引路。

地道里曲折蜿蜒,阴冷无光。离盏心想,不是让她来救人吗,什么人会住在地底下?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才走进一个密室中。淼淼已冻得不行了,呼出的气都发白。

西琳拿着火把一挥,跳动的火光一一照过空落落的的密室,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口大棺材。

死人?他们该不会以为她有起死回生,白骨生肉的本事吧。

她不禁走仔细一看,棺材侧面凿了很多小孔。

西琳一掌拍起棺材盖,再横脚一踢,棺材盖直接飞到了地上。

火把放低,朝着棺材里一照,映出棺材里的男人来。

男人披着一身樱色的长袍,身下枕着一大块冰块。冰块冒着白烟,却因为密室的寒冷而不融化。

他一头青丝泄开,如水藻般柔软,脸上带着金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弧度美好的下巴。

就从面具上嵌满的宝石来看,这男人应该身份不菲。

密室里极其安静,离盏微微俯身就能听到面具里微弱的呼吸声。

“没死?”

“不然呢?王爷是让你来救人的,不是让你来送葬的。”

这西琳说话好生狂傲,但离盏念她不是中院之人,缺乏礼数也就没多计较了。

离盏伸手挽起男人的衣袖,露出清瘦的手腕来。触及他肌肤的那一瞬,跟摸着冰雪也没什么差异。

“怎么样?”西琳问道。

“他跟祁王什么关系?”

这话刚说完,一柄弯刀猛的剜向她的脖子,在距离她肌肤一寸的距离停住了。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西琳警惕道。

“你别激动,我只是发现他也中了霜刺之毒,随口一问。”

这男人的身体里是有霜刺之毒,而且中毒的时间已经非常久了。毒侵入了大脑,整个人已丧失了基本的意识。

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叫活死人。用鬼医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叫植物人。

可霜刺之毒非同一般。一般人,三天必死。祁王能活这么久,完全得意于她的功劳。

而这个男人,肌肉都有些萎缩了,怕是在这棺材里一动不动躺了半年的时间。

这么长时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更奇怪的是,这男人的身体有两种不同的气。一气偏阴,一气偏阳。

偏阳的气和祁王的气颇为类似。

因着这个原因,她不由的把二人联系在了一起,理了理头绪。

这霜刺之毒,奇缺罕有,能够下血本动用此毒的人,应该是祁王的死对头才对。

祁王精于算计,小心谨慎,京城不是他的地盘,所以,回京的路上他一定会慎之又慎。

被人下毒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在她看来比较小。

她不禁大胆的猜想,祁王的气不是有自愈能力吗,会不会是为了救棺材里的人,才将自身的气灌入他的身体里,支撑他活下去,而自己却因此也中了霜刺之毒。

如果是这样,那棺材里的男人对他而言,也太重要了吧。

西琳警戒的看着她:“你只要知道他的生死于祁王来说相当重要就好。至于他是祁王的什么人,我劝姑娘别动心思细想。”

“不猜就不猜呗,哪用得着动家伙。”离盏试探着拨开她的刀刃。

“嗖”的一声,西琳收刀入了鞘中。“能治吗?”

“他已经成活死人了,即使换血清空毒素,也不一定能活过来。”

“那你是治不好?”西琳目光犀利。

从西琳的神情来看,她若治不好他,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还是先把现在的状况应付过去再说,尽量拖延时间。时间一长,变数就多。说不定过个三两个月,祁王府便奈何她不得。

离盏笑道:“治好倒是有希望。但时间总要耗费的长些,毕竟他在床上也躺了很久不是?别总巴不得久病卧床的人,一下就能站起来。”

西琳顿了顿,似乎没想到离盏能一眼看出他是卧床半年的人。看来,祁王挑中的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需要多久?”西琳问道。

离盏摇了摇头:“不好说。”

西琳拿她没有法子,但打从心里还是信她的。

“可你不能长期住在祁王府,会引得外人怀疑。”

看来,祁王府对这男人的身份讳莫若深。

离盏想了想,道:“没关系,只要王爷能帮我摆平白府的事,我就可以回长风药局继续当挂名大夫。到时候,你们就借口王爷中毒,一直未好,每七天请我上祁王府来给他诊上一脉,重开副方子。如此一来,当不会有人怀疑。”

一如祁王所说,中原的女人,更比西域的女人更加精明,表面上却善于装怜扮弱。

西琳重新打量了离盏一眼,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第三十六章 白相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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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的膳房临时改造,把一大部分地盘变成了离盏的专属药房。

药材现买,灶炕不缺,算来算去就是少一口丹炉。民间传言,丹炉年生越久,练就的丹才越有灵气儿。

不知杨管家打哪拖来一口炼丹炉,黑漆漆的炉壁刮了一层还有一层,少说也有百年的历史了。

早膳时间一过,做饭的老嬷嬷们离开,药方里就剩离盏和淼淼。

西琳觉得离盏这人有趣,便端着碗莲子粥来同他们聊天。

但离盏身体欠佳,又尚在“服丧期间”,情绪并不十分好。一闲下来,话便很少。

西琳问一句,她答一句,显得冷冰冰的。西琳便觉得,这中原女子更有趣了。

“黄芪性温,收汗固表,托疮生肌,气虚莫少。白术甘温,健脾强胃,止泻除湿,兼祛痰痞。茯苓味淡,渗湿利窍,白化痰涎,赤通水道。甘草甘温,调和诸药,炙则温中,生则……生则……”

半好的中药腾起袅袅白烟,淼淼一手握着蒲扇催火,一手捏着鼻子咿咿呀呀的背着口诀。

天气本就炎热,又紧挨着灶火,小家伙热得一脸通红。他憋屈的回头,看着离盏手捧一本医书,悠闲的坐在凳子翻阅。

“生则……生则破血。”

离盏眼皮子都不翻一下:“生则泻火。我说过,错一次,多抄一遍。”

“师父,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前你从不计较这些的。您说世人愚钝,不应以世人口舌,评判自己的对错。所以我才顺口说了出来。如今徒儿知道错了,以后绝不在外人面前多嘴,尤其是在祁王殿下面前,徒儿一定维护好你的名誉。”

鬼医聪明是聪明,可惜一味儿钻在医书里,不懂人情世故。

在现在这个世界,标新立异者只会沦为异类。你觉得别人的看法不重要,事实上,别人的看法便决定了你实质性的处境。

名誉和清白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最最要紧的东西。这个道理,必须得让淼淼明白。

而她比起鬼医来,便要敏感圆滑得多。再加上前世的所遭的背叛,更让她识人辨事,越发通透。

有时候,她自己都种感觉,两个人结合,真是近乎完美的天赐。

“师父,您教的口诀徒儿已经背的很熟了,我挨着灶头,很热,一热就头昏脑胀,所以才背不好。”

“师父?师父?”

西琳晃荡着双腿,睁着葡萄一样的眼睛问:“淼淼,你师父这样罚你,也太惨无人道了。你到底在祁王面前说了你师父什么啊?”

“我说她摸过很多男人。”

“离淼淼!”离盏摔了书,噌的站起来。

西琳大笑:“哎呀,淼淼,不是我不帮你呀,你也太不会做人了。王爷生得那般好看,是个女人都会喜欢。你师父也是女人,自然不列外。可你居然当着她心上人的面,说她朝三暮四。我要是你师父,何止罚你抄口诀,一早就把你扔炉灶里,当柴火烧了!”

淼淼看着气势汹汹的离盏,哭着就奔出了药方。

“呜……救命……”

“嘭”的一下,撞到根柱子。

杨管家倒退两步,微微颤颤的稳住拐杖。“怎么了淼淼?走路都不看着地儿的。”

“杨管家,救我,我师父要杀我。”

杨管家用提着两大包药材的手,将他揽进大袍子里摸了摸头:“不怕,大夫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可他师父不是普通大夫,是鬼医啊!

淼淼千般不愿的被老管家拉进了药房里。

老管家把淼淼护在身后,离盏自然不好教训他。无奈的捡起书,拿了凳子坐了下来。

老管家故意要转移话题,鼻息嗅了嗅味道:“这药香味儿真浓啊,是煎好了么?”

“快了。”离盏答道。这时候一个仆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杨管家,不好了,长风药局在咱们府外外闹着要人,阵仗可大了。围了好多人在看。”

“你且让他们再等等。”杨管家道。

“小的不敢。”

“啧,你不敢撵,我来撵。祁王府虽在京城没有熟人,但岂能轮到他一家民间药局欺负。”西琳拔了弯刀就要朝外头走,仆人连忙道:“可是,白相也在。”

西琳顿住脚步,回头和杨管家同时相看一眼。

堂堂一国宰相,为了儿子的死,亲自上祁王府来要人。祁王府不以礼相待也就算了,还把人家当空气一般晾这么久。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祁王是皇室之人,代表的是皇家的威仪。宰相位份再高,实权再大,终究跟皇室沾不了边。

两人身份一对比,一个是皇家子嗣,一个百姓出生。若一味把白相给晾在门口,在民众眼里,便成了皇家欺负百姓。

宰相都得受这口气,可见毫无背景的小老百姓还指不定怎么受欺负呢?

到时候民群激愤,再想解决就难了。

老管家窗外瞄了一眼,此时日头正大,万一晒昏一两个人,就更不得了了。

“许骁呢?”老管家问。

西琳稍一琢磨:“刚刚见他从药房外跑了过去,看方向,应当是去见殿下去。”

老管家对着离盏道:“走,我们也去。”

这话刚说完,药方里光影一暗,门口的光线被一个人影堪堪遮住了。

几人同时看去,见顾扶威坐在轮椅上,被许骁推了进来。

离盏有些愕然。这祁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明明手术的第二日他就能坐起来看书了。如今又过去了几日,气色已经不再苍白。

吃了阻止排异反应的西药,又给他检查了一遍身体,新移植的肝脏也没什么问题。

早上还见他在院子里拉弓来着,墙边那颗老槐都被他射了大洞,他怎么突然又坐轮椅上了?

“王爷,您这是?”老管家疑虑道。

“盏儿,你是时候走了。”

离盏微微一惊,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快赶自己走。毕竟他答应过她,只要她能救活棺材里的男人,他自会帮她摆平白府的事。

离盏吃不准他究竟是何意思,不敢把话问得太直白,只好探着道:“可不是和白府说好了。等王爷好得差不多了,才放我走吗?”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顾扶威勾唇一笑,似乎并不对白府的违约敢道懊恼。

“当朝宰相白照芹,二十七就高中状元,从柏芳巡抚一路升迁,做过工部侍郎,当过大理寺卿,最后再到今日的宰相,一路顺风顺水,从无贬职一说。这样坦荡的仕途之路,你以为光靠点才华横溢,光明磊落就能得人赏识?”

离盏自然知道白家都是些什么人。“呵,他白家最是腌臜!”

“盏儿明白便好。本王能借着身份压他一头,把你从白府捞了出来。他自然也能借自己草根的身份到祁王府来喊冤。”

离盏被顾扶威的话绕得有些莫不着头脑了。他这是什么意思?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一句话讲白了,就是保了她这几天,已是仁至义尽,如今没得办法,也管不得她死活了。

是这个意思吗?

离盏盯着顾扶威,越想越气。当初还求着她救什么棺材里的人,现在自顾不暇,当初的约定便都不作数了吗?

“殿下也是好手段。”她揶揄了一句,放下手里的书。“鱼已经上钩了,便用不着抛鱼饵了是吧?过河拆桥的阴招,王爷倒是用的得心应手。”

“放肆,现在是在祁王府,没有王爷撑腰你什么都不是,猖狂什么?!”

西琳怒道。

顾扶威挥手拦住西琳,西琳不甘的横了离盏一眼,气得直扣老门上的朽木屑。

她跟在顾扶威身边五年了,敢如此跟顾扶威说话的,现在全在地底下乖乖的躺着呢。

可为何这个女人能一次又一次的踩他的底线,他就是不发作呢?

许骁将顾扶威推到离盏跟前,顾扶威的眼波如清渠一般静静泄在离盏身上,似要将她洗涤个干干净净。

“盏儿,你是不是离尺的亲生女儿?”

离盏鼻息微窒。这问题来得太过于突然,自己的身份,她从没透露给任何人,他如何会猜到?就因为一个“离”字吗?

连淼淼也吓了一大跳。捂着嘴怯生生的退到一旁,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可再不能说漏嘴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淼淼一个劲儿的摇头。

额……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离盏抚额无奈,回头恶狠狠的瞪了淼淼一眼。

淼淼被她瞪急了,几乎要哭出来:“师父,我不会说的,打死我都不会说的。”

好的……那就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小王八羔子!

顾扶威对着小家伙满意的点了点头,缓缓收回了目光。“只要这个问题弄清楚了就好,走吧。本王既亲手把你抢了过来,便要亲手把你送还回去。”

……

离盏紧紧握着拳头,顾扶威你这老狐狸,美名其曰送我出府,其实跟送我上归西有什么区别?!

你等着,本姑娘有法宝在手,谁能笑到最后,还说不一定呢!

离盏低头,不由摸了摸藏在袖中的血玉手镯。

第三十七章 祁王真是好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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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府的大门口被围观路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再大的日头也消减不了众人看热闹的心情。旁边店面的小二见人越围越多,便擅自端了茶水和瓜子来卖。三文一碗,两文一碟的,不过须臾便全都卖光了。

堂子中央,站着白照芹、离尺以及管着京城大大小小事物的京兆尹。

白照芹和离尺一个家仆都没带,孤立立的站在门前,谦卑的佝偻着身子,扮得一副弱势群体的样子。

而京兆伊为官在身,不得不按规矩调派人手押解离盏回衙门过审。按律法,出了命案以后,押解一名嫌犯起码要派六个捕快才行。

但鉴于是向祁王府要人,实在不敢得罪这尊西域大佛,堪堪只带了三个捕快来。临头了,还不忘让他们掩在人群里,千万别被祁王府的亲卫看出来。

“唉……听说白相的三公子死的惨啊,这大热天的,尸体摆了那么久了还没落葬,腐烂得都不成样子了,就等着凶手伏法啊。”

“可不是嘛,听说凶手是个女庸医,本就喜欢用毒治病,这下好了,把好好一个大活人给毒死了!女人嘛,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来做什么大夫!”

“咳……你们听说没,这个女庸医好像跟祁王有一腿。”

“嘘,你小声点,这种事情无凭无据怎能乱讲。人家祁王乃一代宗室亲王,不过是请她问诊罢了,怎么会看上一个乡野女子?”

“唉,都别说了,祁王来了,出来了!”

熙熙攘攘的人堆儿突然止了声,一种无形气场立马铺散开来,压得人穿不过气。

抬头,只见几个下人合力将一张木轮椅抬过阶梯,推到了人群中。

轮椅上坐着个气宇不凡的少年。不管是从华丽的衣着,还是四平八稳的气势来看,这人都应是祁王无疑。

而此人的身侧,站着一个和他一样打眼的人儿。

这人儿不笑时,嘴角自然微微上翘着,眉尾似烟尘一般轻轻上飞着,眼睛生得跟狐狸似的,顾盼间灵动又不失媚态。

她着一身端霞紫的冰蚕舞天裙,蹬一双月白色的双面绣丝鞋,头发挽成个简单的发髻,再由一根霜色的珊瑚钗斜插了进去。

众人看了看顾扶威,又看了他身后的妙人,目光在二人之前徘徊来去,根本挪不开。

这真似九天上的碧人,登对至极。

白照芹看着大变样的离盏,满脸诧异。离尺更是张了张嘴,惊讶得没说得出话来。

惊讶归惊讶,但心里装着恨意,看一眼也就过去了。不像旁人还乐滋滋的看个没玩没了。

白照芹躬下身去,众人也连忙跟着行了大礼。

“微臣参加祁王殿下。”

“草民参见祁王殿下。”

“都起来吧。”他声冷如冰。

“谢殿下。”

京兆尹觉得顾扶威的神情似乎太过于严肃,本想上去关心关心病情,拍两句马屁的,这下也只好畏缩在一旁讪讪笑着,真巴不得自己在顾扶威眼里就是个屁,能放就放了。

离尺也是个人精,低着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此次前来,最着急要人的是白府,负责抓人的是京兆尹,他不过是碍于公道才出了面。最不需得罪人的,也自然是他。

白照芹冷视了离盏一眼,随即挪了视线看向顾扶威。目光中满含敌意,却又不失身为臣者的敬意。

“王爷,五日不见,您的病情似乎好了许多。”

顾扶威轻笑:“托白相的福,还未能彻底从轮椅上站起来,救命的大夫就要被人带走了。”

话里埋怨,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此一个翩翩少年,倘若因此而只能以轮椅渡过余生,是个人都会觉得惋惜。由此,本来朝着白相一边倒的民声又向顾扶威这边斜了斜。

离盏看着议论纷纷的人群,心里默默的想:就说他好端端的身子,怎么非要让下人用轮椅推着出场,感情是跟白照芹比可怜。

啧啧……他不仅过河拆桥玩得漂亮,扮猪吃虎也是一流。

这话说得白照芹尴尬不已,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

奋力的咳嗽几声,才给了自己一点周旋的时间。

“王爷误会了,今日来祁王府讨要罪犯,并非老臣之意。我儿死的当天便报了京兆伊府,按照孟月国的律法,报官之后,最迟三日便要依法受审。但考虑到王爷病情的需要,已经一延再延了。倘若照此继续下去,律法颜面何存啊?”

又拿国家拿律法来压他,结尾时还带着颤音,此情煽得颇有水平。

顾扶威不耐烦的用食指点扣在扶手上。“京兆尹,原来此番全是你的意思。”

“微臣……”京兆尹瑟缩了一下。

一个是祁王,一个是白相,烂摊子一甩甩他脸上,他辩又辩不过,说也说不清。不想接着,也只能接着了。

他额头微汗:“微臣不敢,微臣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顾扶威不再看他一眼。

“我西域律法与中原不大相同,本王初来乍到,不是十分清楚。若按规矩要上祁王府来要人,直接派人告知一声就行。本王自会把人送到衙门去,你又何必带着两个老人家在我王府门唉声泣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个废人能把堂堂白府给欺负了。”

废人?又扮弱势群体?

离盏心里叹道,这男人真是攻于心计。不带任何思考的时间,脱口而出的话竟滴水不漏。

三言两语,他堂堂的西域霸主硬生生被自己说成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瘫子。

白府则变成了一只又粗又恶的地头蛇。

再加上长风药局的势力,画风便成了两人合伙起来,要逼着他祁王府交人。

人群里一时炸开了花,暗地里对着白照芹和离盏的脊梁骨戳戳点点。

离尺和白照芹相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安,如芒在背。

离尺赶紧道:“王爷言重了,大家都是为了真相,为了律法,才不得不行此下策。倘若王爷信得过长风药局,往后王爷的病,老夫可以日日登门会诊,略助绵力。”

离盏听了很不舒服,当即挥了袖子笑道:“略助绵力?离老堂主这话未免也说得太早了些。你确定你能帮上忙吗?你知道王爷中了什么毒,又该以什么法子化解吗?不错,你是京城最有威望的民间大夫,可论解毒化毒的办法,你未必比我这种久居深山的大夫高明。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宫中的御医,在众人束手无策时,是谁让王爷的病情有了好转?周老太医都自认没有法子,离老堂主难道还能比太医院的原判强?”

“你……”离尺郁结。

而京兆伊似乎没料到,白照芹口中的乡下女庸医竟是比大家闺秀还生的矜贵的女子。更没她一介庶民,竟敢责问他三人的责任。

而且这么长一段话说下来,愣是不带打结的。

离盏冷哼一声:“要强行把我带走?那王爷若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到底由你们三人谁来承担?”

“你这凶徒,到这份上了还如此猖狂!老夫看你是不过堂审不知罪。”

白照芹说罢,回头对着京兆尹道:“李大人,看来此事是片刻都耽误不得了。”

京兆伊顾及自己的仕途,哪敢违抗白照芹的意思。当即避开顾扶威的目光下令道:“来人,把嫌犯离盏押到衙门!”

“是!”捕快得了令,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拿出藏在背后的手铐脚镣就要给她套上。

顾扶威眉头一蹙。把他看光摸光的女人,他都没来得及惩罚,这些个人突然冒出来就要绑她,这让人心里窝火。

他面色霎时严肃下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必上镣索了。好歹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便一同去衙门听听审,顺道送她一程。诸位可有意见?”

既然把人都交出来了,他们哪敢再有意见。

京兆尹连忙给他让道:“王爷请。”

顾扶威转头,下颚抵着肩膀,给离盏做了暧昧的眼神:“盏儿,我们走。”

盏儿?我们?

不仅是周围的看客,就连京兆尹也惊呆了。

京兆尹为官多年,京城里鱼龙混杂,关系错乱,稍有不慎便要得罪旁人,费力不讨好。

所以他办案处事,洞察人心,无不小心翼翼。长年累月下来,倒是颇有心得。

而顾扶威和离盏这关系明显非同一般,顾扶威喊她盏儿的时候,她还撇过头有些羞涩。

要说他俩没有奸*情,鬼才相信!

再者,一个乡下丫头怎么能有这身行头?撇开她身上的各种首饰不论,但说她这件端霞紫的冰蚕舞天裙,便是穷尽半年的俸禄也买不起的。

这可金州国特有的白寻蚕丝做的。此蚕乃朱青蚕,生的娇嫩肥圆,极易夭折,养个千把只,最后也只能吐出半匹来。

所以,才有寸丝寸金之说。

这身行头,明显是祁王府为她置办的。

可若她只是个大夫,入住府中顶多算个门客,给客人置办衣服本就不是分内之事,何况还给她置办这么好的,连饰品都配齐了。

除非他祁王府真是有钱没地儿花了,否则,必跟这女子有勾连!

第三十八章 舌战群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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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心里有了计较,不由对离盏存了几分忌惮。

直到人押到了衙门,他手里拿着的金堂木都不敢很重的拍下去。

衙门大门敞开,看热闹的人只多不少。

倘若此案只关系到白府和长风药局恩怨,那大可以关起门来审问。反正白府一手遮天,想要衙门怎么审,衙门就得怎么审,不过走个过程而已。

可现下顾扶威也参合了进来,京兆尹便很难做了。由是,干脆把大门敞开,让民众也参与进来,压力自然而然便传到了白照芹和顾扶威的身上。

他只要察言观色,顺从民意就好。

京兆尹看了看坐在左边的顾扶威,捏着的惊堂木的手犹豫了几下,最后轻轻的搭在了桌子上。

“咳咳……升堂。”

“威武……”

一阵棍棒敲击着地面,京兆伊道:“堂下何人?”

白采宣莲步款款的走上前来,白纱遮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将脸颊上的疤痕掩得严严实实。

“民女白采宣,见过李大人。”

按理说,见了青天大老爷该跪下行礼才对。可白采宣仗着家室显赫,只微微的点了点头。

京兆尹哪敢追究,赶紧堆着一脸的褶子,笑道:“白小姐有伤在身,快快请起。”

一听白采宣的名字,一时间,衙门口的看客们沸腾了开来,所有人争先恐后的往里挤。

“哟,这就是白相之女,京城三大美女之一的白采宣?”

“让我看看,我看看!唉,怎么还遮着面纱呢?”

白采宣听见人群里的议论,伸手将面纱压了压严实,眼皮子微微抖了抖。

她心里不由愈加憎恨起来,都是离盏那个贱人。杀了她弟弟不说,竟然还弄伤了她的脸!

她活了十七年,除了黎盏那个贱人以外,还没人能让她这么不痛快过!

猖狂是吧?呵,不过一个乡巴佬罢了。

黎家手握十万兵权,曾在京城风光无限。但抢了她的夫君,她该灭,还不是照样灭了。

那个黎盏死的惨烈,这个离盏又能好到哪去?

她莞尔一笑,凤眸里划过一丝厉色。

“白小姐,不知你状告的是何人,那人又是犯了何罪?”

白采宣道:“小女子状告的是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离盏。毒死我三弟不说,还在我白家闹事,用毒气害死了三个家仆。一共四条人命落在她手里,还请李大人还我白府一个公道。”

京兆伊点了点头,不由转头去看顾扶威的脸色。只见他冷淡的坐在轮椅上,什么情绪也没显露。

京兆尹吃不准他什么意思,只好继续按着流程走下去。“来人,将嫌犯离盏带上堂来。”

说罢,在一个捕快的陪同下,一抹妖冶的紫色缓缓的走至堂前。

白采宣正洋洋得意的等着她跪在自己的留仙裙下,没想到,她既没有上手械,也没有锁脚镣,就这么端然的跟她站在一块。

凭什么?这京兆尹是不是有病,竟把白家的仇人照顾得跟客人一样!

离盏一出场,本就闹腾的衙门口,一下子轰动了!

“哇,美人啊,没想到这乡野庸医竟生的这般好看,我这辈子没见过比她还漂亮的女人!”

“这身打扮,不输白家的大小姐啊。”

“何止是打扮不输,我看白家小姐扯下面纱,未必能有这姑娘好看!”

“就是!”

白采宣紧紧咬住了后槽牙,看着她这身打扮。

这贱人拾掇拾掇,竟能好看成这样。

头上戴的钗子,脚下穿的鞋子,腰上系的带子,无不奢华明艳。尤其这身衣服,她细睇一眼,差点没叫出声来。

这……这衣服的材料难道是用白寻蚕丝做的?!

怎么可能,她府中一百八十多件衣服,没有一件是用白寻蚕丝做的!

而她之所以能认得白寻蚕丝,还是前年御花园随驾讨了太后欢心,太后才赏了她一块巴掌大的做成了绢子。

她珍惜得只会在重要宴席上才会拿出来使。

一个乡巴佬,怎配把白寻蚕丝做的衣服穿在身上!

离盏看着白采宣吃惊的眼神,轻笑了一声,随即转身对着堂上点了点头:“见过祁王殿下,见过白大人,李大人。”

白采宣暗暗的磨了磨牙:“大胆!你这凶犯,上堂过审为何不跪?”

顾扶威张了张口正要帮她说话,没想到她立马蔑视了白采宣一眼道:“白小姐,这堂子是由你来审还是京兆尹大人来审?京兆尹大人都没怪罪,你跳脚急个什么劲儿?”

白采宣抿着唇,想着该怎么反击她,可反击的话还没想好,就又听她道:“再有一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需得提醒你一声。嫌犯不等于凶犯。还没审呢,白小姐就给我定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私下贿赂了京兆尹大人,早就内定好了结果呢。”

“你别空口诬陷了!”

“我只是好心提醒白小姐罢了,诬陷你什么了?”

顾扶威看着满脸通红的白采宣,心想:何必呢,这丫头嘴巴厉害得很,他都未必能说得过,更何况是你……

京兆尹也被牵连了进去,为官之人,最怕被人提及受贿。他清了清嗓子,颇有些不自在。这女人跟狐狸似的,狡黠得很。待会千万要注意,别一不小心踩了她尾巴,一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来。

白采宣似乎并不打算放弃对她的羞辱,穷追不舍的道:“就算你还未定罪,但无论是谁,除非天子,否则到了衙门,就得给青天大老爷跪下!”

“噢,是吗?”离盏狐眸一转,“那白小姐方才为何不跪?”

一句话,噎得白采宣哑口无言。

“衙门代表着公正,正义,白小姐莫不是仗着自己是白相之女,便觉得可以一手遮天,颠倒黑白,连正义都不放在眼里了?”

白采宣气得面纱一起一浮,这下算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没想到这个贱人,这么能诡辩。

“你休要污蔑我白家门楣!”

火药味越来越浓,京兆尹看了看左边的顾扶威,又瞧了瞧右边的白照芹,白照芹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十分不好。

京兆尹见状,赶紧制止道:“二位稍安勿躁。现在还是理清案情较好。离盏,白小姐状告你谋害了四条无辜的性命,对此,你可有异议?”

问到害人性命,末座的离尺便微微有些紧张。别人觉察不到,可离盏却幽幽的剜了他一眼,似鬼魅一般。看得离尺心头犯怵。

“子虚乌有的事,李大人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离盏轻笑道。

“那你把冤情说来听听。”

“是,大人。”离盏福了福身子:“四条人命非同一天发生,我还是按着顺序来讲比较妥当。先说白存孝被毒死的事情。白府口口声声说我毒死白存孝?呵,我是周太医亲选的挂名大夫,又是祁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在医术上,自认能胜过这京城大多数的大夫。白存孝的病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心悸加上胸闷,有心疾的可能,我又诊了脉,从脉象上看确心疾无误,只是一时发作的厉害,别的大夫治不下来,这才赶来长风药局罢了。白存孝的病征,我不可能误诊。”

“怎么不可能?”白采宣反问。

离盏白了她一眼,带着戏谑的口吻道:“白小姐是外行,不懂心疾这种病非一朝一夕能成的,年纪轻轻就得这种病,大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十几二十年,他应该找过不少大夫问诊。大人若觉得我诊病有误,大可以找他生前问诊过的其他大夫来问话,看离盏所说可有半句谎言。”

“这……”京兆尹转头看了白照芹一眼。

白照芹眯着眼,紧盯着离堂子里的离盏。

白存孝确实从小患有心疾,因着家境殷实的关系,请的都是京中名医。

倘若追查,很轻松的就能找到这些大夫,印证她所说的话。

白照芹郁郁不忿的坐在椅子上,沉声道:“是,我儿是有心疾不假。可关键所在,是你写的方子有问题,我儿就是吃了你的方子才死的!”

离盏道:“至于方子的问题,当时我在长风药局就解释过了。大人请看。”

离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抖开向四面的人展示了一番,又将纸递给捕快,由捕快呈了上去。

“这才是我写的方子。至于长风药局的芹嬷嬷拿的那张方子,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写的。”

这时,离尺猛然站了起来:“撒谎!这明明才是你写的方子!”

离尺从手袖里将另一张方子夹了出来,呈给京兆尹。“大人请过目。致使白公子惨死的,正是这张方子里人参和藜芦这两位药。藜芦性微毒,单独入药并无不可。可这两位药合在一起会反冲,致使一个有心疾的病人死亡,绰绰有余。而离盏平日的手法与旁人不同,她喜欢以毒代药,剑走偏锋,此方就很符合她平时的风格。”

离尺掩着眸子的阴鸷,朗声道:“她说张嬷嬷呈上来的这封是假的,言下之意是有人故意陷害。可她一个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别人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别人,敢问谁会吃饱了撑着,要拿条人命诬陷在她身上?”

第三十九章 个个都是栽赃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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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照芹点头:“离老堂主言之有理。”

京兆尹拿着两份方子,也皱起了眉头。这两副方子的字迹一模一样,真假难辨。不过听他们的辩论,似乎离尺所说,更为可信一些。

“离盏,对此你可话要说?”

怎么说……说芹嬷嬷跟她打嘴仗吃了亏,所以陷害她?

这种没有证人的事,说出来站不住脚。就算成立了,也只是斗嘴而已,芹嬷嬷在黎府呆了一辈子,不至于为了一时快意闹出人命来,这是说不通的。

倘若把离尺指使芹嬷嬷陷害的事情都出来呢?

也不行。

一来,她没有凭证在手,二来,这样更加说不过去。

她才刚来长风药局,跟谁都不熟,为何离尺要处心积虑陷害一个无名小卒?

再者,长风药局每年只能选出三到五个挂名大夫。三年之后,挂名大夫通常都会自立门户。

可药局生意红火,时常人手不够。由是,长风药局异常珍惜每一个挂名大夫。尤其是今年,更只有她和离莜莜两人入选。

离尺为何要陷害于她,自断门路?

“离盏,本官在问你话,你可还有要辩驳的?”

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在手了。本来还指望着顾扶威能帮她摆平,可谁知道顾扶威这家伙居然说话不算话,还亲自把她撵出了府。

棺材里的男人不是对他很重要吗?不是宁可冒着自己中毒惨死的危险,也要把气渡给他么?

到头来,白照芹一施压,棺材里的男人也打算不管了?

她转头看向顾扶威,顾扶威也同样看着她。

顾扶威:我还等着看好戏呢,怎么,这女人的手段就全用完了?

离盏:看什么看!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还有脸跟我对视?!

若是白存孝的死,她洗不清罪名,那之后白家的另外三条人命不用再辨,也已是死路一条。

“离盏?本官再问你一遍,对于离老堂主所说,你可有异议?”

“当然有异议!除了方子以外,我还有证人。我的徒儿离淼淼可以作证,他无意间看见芹嬷嬷调换了药方,这才在箩筐里把真正的方子捡了回来。”

“你家徒儿几岁?”白照芹质问道。

……

“六岁”

“六岁……呵呵……”

整个衙门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民女不知大人为何要笑,难道年纪小便做不得证人了?在民女看来,人越稚嫩,便越难撒谎。”

对于这个问题,白照芹显然早有准备。他昂眉嘲谑道:“倘若他自己不觉得这是在撒谎呢?小孩子,最容易被大人教唆。大人教他什么,他便说什么。离淼淼既是你徒弟,当然听从你的指挥。拿他来做证人,在我看来极为不妥,不知李大人以为如何?”

白照芹目光阴冷,京兆尹只好恭顺的点点头:“白大人说得极是。”

“你们……”真他娘的官官相护!

离盏气得面腮子有些鼓,好在她知道沉不住气只会然自乱阵脚。

朝堂之上的辩论,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喘息。尤其是对方权大势大,只要稍微被按上一头,很快就会兵败如山倒。

她竭力保持着镇定道:“好,即使淼淼做不成证人,可两份方子字迹一模一样,大人安能辨别哪份是真,哪份是假?大人,您怎能以一份真假难辨的证据定民女的罪状?”

离尺道:“当然不止这一样证据。大人,草民恳请您让长风药局的芹嬷嬷和当日煎药的小生上堂,与她面对面对质。”

“这……”京兆尹拿余光瞄了一眼顾扶威,见他仍旧面无表情,才放心道:“准,宣长风药局的下人上堂。”

少顷,芹嬷嬷带着一个包着汗巾的年轻人走上堂子来。

大堂的气氛十分紧张,芹嬷嬷少了一惯的嚣张跋扈,低着头有些瑟缩,生怕在诸位高官贵人面前显露了马脚。

“奴才见过祁王殿下,见过各位大人。”

“据离盏所述,她的徒儿离淼淼曾见你偷偷调换过药方,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芹嬷嬷不带任何思考,一口咬定。

“奴才当时见白公子脸色非常差,取了离姑娘的药方,就赶紧送到了药房,片刻都不敢耽误。好在药房离大堂不远,只需穿过一条廊道。廊道上来来回回送药的奴才很多,老奴若在途中换了药方,必会被人发现。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下手的机会!”

“骗人!”突然衙门门口传来一生稚嫩的喊声,离盏回头,见淼淼挤在人群前头,脸被栏杆压得都变形了。

“你个老骗子,廊道上没有遮掩的地方,你当然不会在廊道上换。你是进了药房,借着灶头的遮挡把药方扔进了箩筐里!我亲眼看见的!”

“住嘴!高堂之上,不许喧哗!”离尺大吼。

芹嬷嬷眼神闪烁,额头渗出了蒙蒙的汗珠:“绝无此事。大人,这小孩鬼得很,定是听了离盏的唆使。老奴刚进药房,就和药方的小生打了招呼,最后也是这位小生接的方子熬的药,途中断没有时间能调换药方。”

京兆尹对着芹嬷嬷身旁的小生道:“你就是那个小生?”

小生忙不迭点头:“是。当时芹嬷嬷一进门,我刚好煎好了一副药,手头闲着。见芹嬷嬷手里拿着副药方,就赶紧接过来煎了。药方自打进了药房,就没有离开过奴才的视线,所以不会有调换的可能。”

“你煎的,可是这副药方?”

捕快将离尺呈上来的药方递到他面前。

小生看了一眼,“是,就是这副。”

白照芹轻笑:“大人,如此一来,便没有审下去的必要了吧。”

京兆尹看了一眼顾扶威。他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

这个祁王做事到还谨慎。从头至尾没有多发言论,先看看形势再说。

现下情形已成了死局,他坐视不管,明哲保身,倒是最好的收场方式了。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京兆尹推测了一通,心里大为放心,拾起惊堂木狠狠的往桌上一敲:“大胆离盏,原来白家三公子确是你死于你手。如今证据确凿,还不快快认罪!免得本官动你用刑,活受那皮肉之苦!”

事到离盏已辨无可辨,她立在原地冷冷的笑了笑。

“不说话是吧,好!来人,把拶指拿上来,好好给她用上!”

所有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拶指是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夹紧的一种刑具。十指连心,这种痛苦能与凌迟和腰斩并论。

离盏两手交握身前,轻轻压住袖子里藏好的血红镯子,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衙役将拶指呈到面前,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腕。

“用刑!”

令签落地的一瞬,忽而顾扶威清了清嗓子。

“且慢。”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欣赏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正在兴头上,却突然被人打断,大家都不由皱眉朝顾扶威望去。

“用刑之前,本王想向诸位讨教一个问题,藜芦和人参不能掺用,这个道理有多少大夫会不知道?”

他环视四周,如虎狼一般阴鸷而狂恶的眼神最终落在离尺身上:“离老堂主,这个问题你最有发言权,你觉得呢?”

离尺如坐针毡,可这问题怎么答?

藜芦和人参相冲是《药王经》中的口诀之一,七成以上的大夫都会熟背。

如果不实话实说,他万一再去另寻名医前来指正,那自己岂不是有了刻意掩盖的图谋。

离尺揩了揩头上的汗渍,壮着胆子将人数往下抬了抬,“回祁王殿下,大约有五成吧。”

顾扶威知道他在说假,却也懒得与他争辩。

“好,五成。那长风药局今年参加考试的人又多少人?”

离尺不明其意,却又不敢犹豫太久,只好老老实实的道:“六十六人。”

“几人通过了筛选?”

“两……两人。”

顾扶威对着京兆尹道:“李大人,您觉得三十三个人里挑出的精英,却不知道每两个人就有一个人知道的事情。这个几率大是不大?”

答案显而易见。离尺轻轻松松的被绕进了圈套里。京兆尹自然也不敢在他面前耍滑,直点头道“不大,不大。”

白照芹猛的拍了扶手。“王爷这是何意,不大,不代表没有这个可能?!”

“那证人的证词呢?”顾扶威转头睥睨着堂下的证人,芹嬷嬷赶紧低下了头,恨不得变成一个刺猬把头蜷进肚子里。

离盏则呆呆的看着顾扶威,还没从他突然的相助中回过神来。

“离淼淼是离盏徒儿,有被指使教唆的可能,所以无论他说什么都做不得数。但这个姓芹的老嬷和这个年纪不大的小生是离尺的家仆。按常理,更会听从离尺的安排。可为何他二人的证词,大家就深信不疑了?”

“殿下,草民与此案无关。事发突然,我长风药局因此名声亏损,也遭了牵连,我根本没有理由要陷害她啊!”离尺道。

白照芹冷哼一声:“王爷,你要护短,未必也护太牵强了些。”

“牵强吗?如果本王告诉你,离盏并不是一个初来乍到,普普通通的外乡大夫,而是数年前离老堂主的差点失手打死的亲生女儿。如此,你还会觉得牵强吗,白大人?”

第四十章 案情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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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犹如闷雷落地,震惊四座。

离盏根本没想到他竟暗中调查了这么多,甚至还摸清了鬼医的身世!

白照芹枯叟的双眼一鼓,转而对着离尺道:“怎么回事?”

离尺大惊,完全掩不住慌乱:“白大人,您听草民解释,我……”

“不必解释了,本王来替你说。离盏是你和钟氏所生之女。盏儿自小特立独行,行医之道不同常人。一次,她想救一垂死的病人,便用自己所学,剖开其肚腹……”

“这……”

话说到一半,满堂哗然。

白照芹睁大了眼睛:“什么,她年幼时就拿别人开膛破肚了!”

议论声推至顶峰。

顾扶威不紧不慢地道:“有何不妥吗?这本就是她的独身绝活,本王能有命活到今日,也是受了这份好处。”

争议声被顾扶威强压下去。

他环伺一周,见无人再敢打断他,才又继续道:“可那病人本就是将死之人,施救过程中又被钱氏发现,被迫中断。病人不久就死了,亲属闹上门来,要讨命要说法。离老堂主和钱氏便商量着让法师来做法,借着邪门歪道,说她是个妖孽,打算将其烧死。一来平息了亲属的愤怒,二来是本就看不惯她,也算除掉了一块绊脚石。”

离尺仓皇至极,突如其来被抖出一桩旧事,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再着急也不敢开腔辩驳,稍微说错一句话,便可能露出马脚。他紧紧攥着拳头,浑身绷的僵直。

只听顾扶威继续道:“没想到,钟氏护女心切,代她而死。可有句俗话说得好,斩草要除根。你们怕这孩子长大了要替生母报仇,于是又恶打了她一顿,扔进秋山后头的水沟里没了。结果不巧,被一个猎户给救了起来,苟延残喘的活了下去。这才有了你们十年后的相见。”

波折离奇的故事,听得满堂的人惊诧不已。

离盏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扶威:苍天……他说得每一句都是对的。这个男人怎么有本事把鬼医的身世查得如此清楚?

还好她重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否则,要为黎家报仇雪恨的事情岂不也暴露了?

顾扶威冰冷的目光在离尺的身上来回飘荡。

“离老堂主,不知你再见离盏时是何心情。惊诧?觉得她不可能活着。还是慌张?觉得她为复仇而来,要尽快清理掉。死而复生的逆子竟然成了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长久居住下去,你和钱氏怕迟早要被逼疯。趁着离盏还无声名,找个机会抹掉她才是。正好白家三公子犯了心疾,头一晚就来长风药局抓药。离老堂主灵机一动,便生了个主意。以深夜不便为由,拒绝了白家家仆的请诊。回去偷偷让人准备了藜芦,并找人照着黎盏考试问卷上的字迹临摹出了假药方。好一招借刀杀人,离老堂主这一招真是妙极,秒极。”

两道清明的似乎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从顾扶眼眼中迸射而出,离尺觉得自己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的遭人看了遍,慌乱得无处可躲。

顾扶威对他的家事能了如指掌,必定是威胁或者买通了府里的老仆。

他若叫着喊冤,喊来的,怕只有家仆上堂作证,反把他咬得死死的。

但后来设法陷害离盏的事,除了钱氏以外,便只有芹嬷嬷知道。芹嬷嬷已经在堂上做了证人,没有叛变,钱氏是他正妻,二十多年来一心一意只围着他打转,更没有可能出卖长风药局。

所以,在故意弄死白存孝的事情上,顾扶威不可能拿到实证。

现下要想的,是如何避重就轻,尽量把这些事和自己撇脱干系。就算顾扶威存心要为难他,可今儿个这么多百姓看着,他拿不出实证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离尺捏了捏手心里的冷汗,突然有了计策,伸手顺着额头往下一抹,整张脸跟变脸谱似的换出副悲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是,她是草民的女儿不错。可草民没有想过要除掉她,她即使再不争气,给长风药局惹再多的麻烦,但虎毒不食子,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离盏听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个四十来岁的老男人,怎么随手把虚情假意贴在脸上,拿捏得恰到好处。

“你不想害她,那为何会在公堂上拿假证冤枉离盏?”顾扶威质问道。

“假证?草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草民一个字也听不懂。”

顾扶威目光缓缓朝着堂下移动,两个证人随着他视线的扫过,身子不由一缩。最后,瞬间定格在煎药的小生身上。

“你不是能一眼认出那张方子吗?来,给本王把上头的药材都背一遍来听听。”

那小生猛的垂下头去,眼珠子直盯着地面发憷,额头上渗出的汗液不一会儿就凝成了水滴噼噼啪啪的砸在鞋子前头。

“人参……藜芦……当归……噢不,是黄芪,黄芪……当归……”

“到底是黄芪还是当归?”白照芹怒了,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似的。

“小人记得好像是黄芪,对,是黄芪……”

顾扶威端起身侧的高桌上的茶水,捏着茶杯盖子,轻轻的刮着瓷盏边缘,发出绵长而让人焦躁的的声音。

“不必背了,你只需告诉本王,是几味药?”

小生紧紧攒着裤脚缝儿,“好像是六味……七味?”

“到底是几味?”

“七……七味。”

京兆尹回瞅着桌上的药方,腾然一怒:“明明是八味!离盏给的药方才是七位!你根本不记得这药方到底是哪些药,说,到底是谁派你来做假证的!”

小生抖如糠筛,恨不得把头缩进胸膛里:“奴才……奴才……”

离尺见势不好,猛的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混账东西!你竟敢和芹嬷嬷合起伙来对老夫撒谎,说!你到底是受谁指使!”

芹嬷嬷紧闭着眼,吓得啜泣起来。

离尺狠狠瞪着他二人,一刻都不敢松,生怕他们一不小心的就把自己抖了出来。

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事先不仅准备好了证人,还拿了四百两银子偷偷塞到京兆尹的手里。本以为今日升堂,会顺风顺水的把离盏按进棺材里。

不想,顾扶威竟然暗中调查了他。

这也就算了,反正顾扶威没有凭据在手,只要他滑头一些,还是能浑水逃脱过去。谁知道这顾扶威心细如发,巧捷万端,竟生生把没有证据变成了十足的证据!

比起自己的借刀杀人,他这招无中生有才算玩得漂亮狠绝。

索幸他事先给了芹嬷嬷和小生一笔不少的安家费。事前一半,事后一半。反正伪证已经做了,罪名已成,如果这时反咬他一口,那事后的那一半便得不到了。

想来这两个奴才也不会傻到这个份上。

只是,顾扶威舌绽金莲,势如破竹,他做贼心虚毫无还嘴之力。事情渐渐白日化,即便两奴才不会抖出他来,在所有人心里,怕已是罪名昭昭了。

罪名总得有人来替才行,该拿谁做挡箭牌呢?

他眼咕噜一转,眸子里闪射出一道狠逆的光来。

离尺指着两奴才道:“说!是不是钱氏让你们做的?是不是她瞒着老夫,陷害了离盏!”

此话一出,着实惊了离盏一跳。没想到啊,这个老家伙为了洗清自己,竟能把每日睡在自己身侧的原配都给答进去。

她转头看向顾扶威,见他轻轻的吹了吹茶面的浮沫,对离尺的语出惊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两奴才低头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寻到了同样的意思。

芹嬷嬷在长风药局待了三十多年了。对于长风药局里的人情世故摸得十分清楚。

药局里上上下下都是离尺说了算。出卖了钱氏,尚且还能得到离尺的照拂。倘若出卖了离尺,长风药局便如柱中抽,支离破碎。

到时候,钱氏只管抱着银子跑路,哪会管她一个老奴的死活。

而煎药的小生心里更苦,他刚谋生没多久,手头没有积蓄,上有六十岁的老翁,下有三岁的弱弟,全家人就只靠他一人养活。若不是急需用钱,他哪会被离尺看上,来衙门做这伪证。

他没有芹嬷嬷想得那么长远,单是为了那点事后钱,便没有出卖离尺的胆子。

由是,两人交换了眼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芹嬷嬷声泪俱下的哭道:“老堂主,是奴才对不住您。此事,的确是我们鬼迷心窍,受了夫人唆使。”

离尺心头松了口气,面上却装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就知道是她!这妇人向来小肚鸡肠,心机深沉,刚才王爷这么一说,我才细细回想当年的事情,就知道这其中没这简单!”

说罢,还假惺惺的转身朝着顾扶威拜了一拜,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把一旁的白照芹都看懵了。

“王爷,您方才所说,句句是真吗?”

“滋”的一声,顾扶威低头吮了口茶,并无什么表情,“从钱氏身边的老嬷嬷嘴里问出来的,你回去给那老嬷嬷二百两银子,她也会如实告诉你。”

第四十一章 什么都瞒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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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尺扶额,踉跄退了两步,身子不由抽搐起来。“原来是这样,谢祁王殿下告知了。数年前,盏儿确实给长风药局惹了场不小的麻烦,老夫痛恨她总是违背医理,用毒不用药,用刀不用针的。教诲无用之后便让钱氏给了她钱财,撵她出府。不想这妇人竟起了歹念把她淹在水沟里,想要了她的命。然而这些,老夫竟全然不知啊!如今与盏儿再见,说实话,老夫心里悲喜交加,不知该不该认。可那妇人……那妇人定是怕盏儿报复,所以才起了杀心。”

白照芹满目震惊的看着离尺。话到这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信谁了。

离尺惺惺作态的样子,离盏看得都要吐了。虽然局势已经把控在顾扶威手里,她并无什么好插手的,但鬼医记忆里的仇恨却让她无法保持淡定。

“离老堂主真跟白家三公子的死没有干系吗?钱氏不过是深院妇人,她怎么知道白存孝会因心疾登门,而实现把假方子准备妥当呢?”她质问道。

离尺顿了一顿,急思道:“这个全怪老夫。头一晚白家仆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挂名大夫已全都睡下,管家没得办法便来请示老夫。可老夫当时正在问钱氏账目的问题,怕是被她听了去,所以才做了算计。”

呵,老奸巨猾,不愧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罪名一下子落到了钱氏身上,案子一下陷入了僵局,京兆伊在堂上显得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他拿眼去看白照芹的脸色,见白照芹坐在席上一言不发,拿着冷峻的目光着在离尺身上来回剥刮。

看来白照芹把大部份怨气全都转移在长风药局了。

既然如此,他也犯不着死揪着离盏不放,凭白把顾扶威给得罪了。

京兆尹咳嗽了两下,朗声道:“事已至此,想必大家已经看明白了,离姑娘蒙受了冤屈,是再清楚不过的事。离姑娘,委屈你了,既已洗清嫌疑之名,本官便恢复你的自由。”

“谢大人。”离盏福了福身子,冲着顾扶威做了眼色。

一旁的白采宣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好不痛快:“凭什么放她走?她在我白家还另有三条命案未清。”

“宣儿!”白照芹喝止道。

“爹爹!难道女儿说得不对吗,当晚就是她施毒气,才毒死了三个家仆,还差点害死了女儿!”

顾扶威脱手将茶盏扔回了桌面上,瓷器和楠木桌相碰,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白采宣一个激灵陡然住了嘴。

“白小姐,你若要仔细计较,本王就与你一一清算清算。”他轻轻勾起的一抹邪笑,不禁令白采宣煞红了脸。

“其一,白存孝的死的当天,你们白府的奴才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盏儿强抓回白府,若不是本王的侍卫前去请诊,现在怕已经冤死在你们府中了。谁借你们的权力抓人?衙门?”

顾扶威看向京兆尹,京兆尹连忙摆头。

“其二,你们把盏儿抓到白府,动用了私刑想折磨死她。此案尚且没有开审,更没有定罪,盏儿也不是你们白府的下人,白府凭什么擅作主张,要人性命?当真是朝中权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白照芹被说得一脸胀红,朝着顾扶威拱了拱手道:“小女当时不知内情,行事的确欠妥,还望王爷体谅。”

“那盏儿为了求生而出手反抗的事情,白相又可能体谅?”

白照芹顿了顿,重重点了点头:“白府有错在前,离姑娘出此下策,也是应当之举。”

京兆尹连忙笑嘻嘻的和着稀泥:“对,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看今日就到这里吧,三公子的死尚需新的证据。先

把嫌犯钱氏押来再说。”

离尺闻言,面色晦暗。

离盏本不肯就此罢休的。可鉴于顾扶威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知他手里根本没有实证能指正离尺,一切全凭推断诈和。能把钱氏拉下水,结局就算不错了。

离盏腹诽一番,便也没胡搅蛮缠。

而白照芹纵然厌恶离盏,可凶手另有其人,也再没心思和机会找抓她的辫子,默然点头应允。

京兆尹对着白照芹笑道:“白相放心,下官一定会给三公子一个交代。”

白照芹不笑也不怒,冷面起身拂袖长去。

京兆尹吃了闭门羹,又转过头来对着顾扶威道:“多谢祁王殿下亲临听审。如今离姑娘沉冤昭雪,殿下便可带她离开了。”

顾扶威也不卖他的账,直挥了下手,许骁便推着他转身离去。那身影纵然坐在轮椅上也显得高贵无匹,不容企及。

路经离盏身边时,轮椅蓦然停了下来。

“盏儿,我们走吧。”

那声音不重,却不容反对。

离盏惊诧的侧头,目光在望向顾扶威的同时,瞥见角落里白采宣艳羡又妒恨的目光,本是要拒绝的,却不由自主的笑着点了点头,莲步跟了上去。

看着二人缓缓离开的背影,白采宣双眼慢慢从通红变作了煞红。

她将手伸进面纱里,来回抚摸着左脸颊上凹凸不平的结痂,恨意便跟金汤一般,带着灼烧的温度一点一点烙入心脏。

离盏,没想到你比那个黎盏有本事啊。

至少在勾引男人这方面,你比她强多了。

可惜啊,你再有手段也不过一个平头百姓罢了。祁王高高在上,对你不过玩玩而已。而她白府纵横朝野,权控京畿,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蝼蚁一样容易。

耀武扬威是吧!好!你等着,今日的羞辱,我白采宣定当百倍奉还!

炙热的阳光被小巷子的青色砖墙分离了开去。连同街上的闹嚷也一同隔绝在外。

步入这里,温度骤然降了下来,格外的宜人。淼淼一直扇风的小手终于停了下来,举得高高的要去够离盏的手。

离盏正在神游,想着方才自己被顾扶威抖出的身世、以后她怕是逃避不了离家庶女的这个身份了。如此一来,她在长风药局该如何自处?

正煎熬着,突然手指擦到一记软糯,她微微低头,瞧见淼淼急盼她宠溺的眼睛,想起他在堂下着急的样子,不由笑着将他牵住。

“谁叫你来了?”

“徒儿怕师父受欺负,自然要来保护师父的。”

离盏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这是她惨遭灭门之后,头一次笑得如此会心好看。

这女人,还以为她不会正常的笑呢。顾扶威侧头看着她灿烂的唇角,提步从轮椅上踱了下来,步伐极其轻灵。

许骁伸了伸手:“王爷,这……”

“无妨,此地无人。”

淼淼不禁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得都呆了:“王爷,原来您能走?”

“怎么,不信任你师父的医术?”

淼淼连连摆头,骄傲的搓了搓鼻子:“不是。我师父最是厉害!”

“本王也这么觉得。”他很有深意的顾了她一眼:“尤其是在诡辩这一块。”

“你!”

本能想骂他的,可又顾及他的身份,只好把直白又难听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正经的揶揄。

“小女子再厉害,也学不会王爷隔岸观火的本事。”

顾扶威正色道:“你这是在怪罪本王?”

“不敢,只是险些以为王爷要见死不救了。”

“想多了,盏儿如此聪慧,本王可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吗?他真正舍不得的,是棺材里的男人。

可他自打在众人面前演过一次护短的戏码之后,就跟习惯了似的,字里行间的调笑她。

外人听来甚是亲昵,可只有她知道,顾扶威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深处冷酷得不带一丝温度,无任何情欲可言。

离盏嘲谑勾起抹嘲谑的笑意,但不得不说,这桩交易倒也丝毫不亏的。至多只是多花点时间在那神秘男人的身上罢了。

离盏朝着顾扶威拜谢道:“多谢王爷不舍,能得王爷慧眼,离盏自觉三生有幸。只是不知,王爷何时竟探查了我的身世。”

“盏儿似乎不大高兴?”顾扶威无意的审了她一眼。

“王爷不觉得有些欠妥吗?往后我还要再长风药局继续呆着,我该以什么身份自处?”

“自然是离家庶女的身份。”他理所当然道。

“我不喜欢这个身份!”

她不可能认凶作父,不可能唤离尺为爹。她的爹爹是孟月国驰骋沙场,百战百胜的黎大将军,断不能与这等阴损小人相提并论。

他!不配!

顾扶威瞥见她紧绷的身子微微做颤,不禁叹了口气:“傻女人,知道本王为何隔岸观火吗?”

离盏闻声,诧异的抬头看着他。

“本王就是想看看你究竟能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到何时。你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了,临死了,竟也不愿和他扯上半分关系。怎么,你就这么恨他?”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

慵懒的光射在他身上,照着他凌厉的轮廓越发不真实。

她站直了身也只能道到他下巴的位置,完完全全被笼在一片阴影里。

他微微抬手便没过她的头顶,捏了捏她柔软的发髻。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眼里的颜色,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着他道:“盏儿,你的确很聪明,就是欠了点隐忍和伪装。本王一个外人都看得出你跟他有仇,离尺那个老狐狸又如何不清楚你的意图。”

第四十二章 冷血的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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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细细想着他的话,有几分不服气,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做离家的庶女怎么了?吃他离家的穿他离家的,何必苦了自己。不想叫他爹,那便不叫。你可以不认他,他却不得不认你,这是他欠你的,谁也不能强逼你。你既这么恨他,是盼着能早日复仇的吧?”

离盏不置可否,蓦然别过头去。

“长风药局在京城地位赫赫,离尺非寻常黎庶,复仇得有资本才行。你刚到长风药局就遭人打压,照此下去,得做多久的挂名大夫才有出头之日?”

离盏低着头,仍旧没有说话。

顾扶轻笑道:“盏儿,人有骨气很好,但过分有骨气,便是一种累赘。是要学君子复仇十年不晚,还是速战速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自己的路,自己要掂量清楚。”

说罢,顾扶威转身继续前行。离盏呆在光影里细细品味着他说的话。

大道理她隐隐约约都明白,却从未有人如此直白点透过她,犹如一盆凉水灌顶,将她一贯的骄傲击得溃不成军。

她猛然开窍似的睁大了眼睛,似乎看清了世界本来的面目。

是啊,这世上站在顶峰,傲世称雄的人,不仅有手段,更重要的是不择手段!

为什么仇人能不择手段的害死她,她却偏要光明正大的靠着自己的实力去复仇!

这太蠢了……

鬼医蠢,她也蠢。

她凭什么要老老实实的做个挂名大夫?她若成了离家的庶女,该犯愁的不是她,而是当初府里每一个欺负过鬼医的人!

离盏茅塞顿开,心中掠过被点化般的暗喜,正准备谢谢顾扶威,抬头,他人已走了老远。

空旷的巷子里他趋步向前的样子坚定而又稳健,他似神祗一般行走于世间,自身散发的光芒更胜过这巷中的折光。仿佛没有弱点可以将他击倒,也没有牛鬼蛇神能够靠近他身。

如此强大又沉稳的背影,正是她想要成为的样子。

离盏驻了半刻,才收回心神提着裙子忙不迭追了上去。

这时只听“嗖嗖”一阵风声,墙头的榕树上突然飞下一道紫色的魅影,她心下一紧,待看清时,一个妖媚的女人已单膝跪在了顾扶威身前,是西琳。

“殿下,左林从西域传来消息,给长音公子下药的人已经杀了,其部落四十八人,也处理得干干净净。”

……

离盏无端屏住呼吸,少顷就觉右手被人捏得发疼,低头,见淼淼恐惧的看向顾扶威,像看着一匹恶狼似的,忌惮的躲在她身后,不敢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长音公子?难道是那棺材里的神秘男人?

四十八口人……

整个部落都没放过,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场血腥的屠杀,眨眼间,眼帘一合上她仿佛就能看见那浮尸遍野的草原,跟她黎家灭门没什么两样。

离盏心头骤然有些发憷。

顾扶威听完只是微微点头,鼻息里发出个轻得不能再轻的音。“嗯。”

西琳又道:“长风药局的芹嬷嬷和煎药的小生,属下也按照王爷的吩咐办好了。”

说罢邀功似的将一截带血的匕首双手奉上:“用的是中原的刀法。”

顾扶威淡淡的点头,并没有接刀。

离盏惊得说不出话来。衙役里关押的犯人,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潜人进去杀了?

为什么?芹嬷嬷固然可恶,可那小生尚且年轻,或许还有……

不,她又心软了。如果他们的假证没有被拆穿,今日死的便是自己。她根本不需要花费时间同情他们。

离盏安稳好自己的情绪,才缓缓抬头去看顾扶威。

“为什么非要除掉他们不可?”离盏问道。

衙役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万一被人逮了个正着,他祁王府的名声往哪搁?

顾扶威脚下步履不停,却侧头好生看着她:“自然是为了盏儿。”

“我……”离盏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

“嗯。盏儿是唯一能解霜刺的人。他们二人竟敢做假证要了盏儿的命,那便等同于要陷本王于死地。此等包藏祸心之人,岂可轻易留之?”

原是为他自己。离盏低头,为自己一瞬间的自作多情而暗自恼火。

“这就信了?”顾扶威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离盏对上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一口气猛然急窜在喉咙里,憋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陡然间,她突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在离尺的诡辩下,芹嬷嬷和小生被说成是受钱氏的指使。而西琳方才又特意说明自己用的是中原的刀法。

“你想嫁祸给钱氏?让大家以为钱氏做贼心虚,怕他们在牢里被审问出什么来,故而派人暗中把自己的人给除掉了。如此一来,钱氏的清白就更加保不住了。”

“离姑娘真聪明。”西琳笑了笑,把匕首擦了擦干净随手丢进一家院落里。“旁人以为是钱氏做的,但离尺却清楚很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这一次,算是给他长风药局长长记性吧。”

“怎么了?离姑娘该不会心软了吧?”西琳看着她木然的表情打趣道。“到底是做大夫的,与我们这刀尖舔血的人就是不一样。”

“不,我不是同情做假证的人。我只是觉得,给那个什么公子下毒的人该死,但他的族人说不定并不知情……”

这话被西琳硬生生打断:“那又如何?你想想那曾经风光无限的黎大将军,再看看如今午门上悬着三颗头颅。一颗他自己,一颗他儿子,还有一颗是他女儿。披头散发,白目生蛆。百姓围观,也只会捡了石头菜叶去打他们。纵然黎大将军做错了,可他女儿懂什么,他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又懂什么?他府里的下人又懂什么?有人怜惜过他们吗,有人为他们说过半句公道话吗?”

“你说什么,父……黎将军一家的头颅被悬在午门示众?!”

西琳的话像刀子一样在她脊椎上来回剐动,她想起她黎家生前种种,不由抱着膀子,打了个颤栗。如同梦魇一般,那样的画面她想都不敢去想!

原来,顾越泽竟狠到连他们一家的尸首都没放过吗?

呵,都怪她没用!不仅没能给父兄报仇,连他们的尸首都保不住!她真恨透了现在的自己!

“西琳姑娘说得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世上没有无辜的人,只有弱势的人。”她狠狠咬着后槽牙,几乎要把正排牙齿都给咬碎了,用力从喉咙深处才把这话挤了出来。

等她说完,才蓦然发现所有人都顿下了脚步,看她的表情都有些变了。

淼淼怯生生的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师父,你怎么了?”

离盏惨白一笑,她抬头环伺一周,目光定格在顾扶威身上,忽然生了个主意。

“王爷,我能求你帮我一个忙吗?”

求他?顾扶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女人,戾气极重,心性要强,京兆尹要差点要判她死罪的时候,她也未服软半个字,如今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要求他?

他墨黑的眸子一亮,心底里不禁有些好奇,“你说。”

“王爷能派人把午门的三颗首级取下,好好安葬吗?”

……

几人同时顿了好一会儿。

许骁捏着轮椅的扶手道:“那是‘黎’家,不是‘离’家,哎呀,反正两个字不一样的,跟你压根没有关系,姑娘管那些闲事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说出这话以后,会被他们被当成疯子,可是爹爹和哥哥已经承受太多太多痛苦了。

冲锋陷阵,一生戎马,从无安歇之日。

如果连入土为安都不能为他们做到,她以后日夜如何安枕?

“为何?”顾扶威的目光冷冷从她脸颊擦过。

顾扶威的目光纵然犀利,可离盏的胆识也远超常人。她稳了稳心神,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

“王爷有所不知,此番进京并不全是为了给母亲复仇。黎老将军曾在几日前请我出山给她女儿接生。先前偷了王爷的白眉蛇,也是因为黎家小姐难产,需要用白眉蛇止血的缘故。可离盏无用,最终有负黎老将军重托。现下想想,黎将军一家无一活口,没能救成黎家唯一的血脉,实在惭愧至极。如果王爷有这个能力,还请行个方便吧。”

“只是这样?”他目光更进一寸,似要生生嵌进她的肉里。

“只是这样。”

这女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撒谎还然能眼不惊、肉不跳的。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顾扶威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弄的神色:“但本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王爷。”离盏几乎不带任何犹豫的脱口而出。趁着眼下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她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安顿好父兄。

“噢?”顾扶威慢慢踱步过来,微微俯下身子朝着她那张比狐狸还还看的脸颊凑了上去。

目光滑过她烟青的眉尾以及那殷红欲滴的唇畔。

她怕露了马脚,连忙闭上眼,额头骤然传来一阵轻痒,是他长长的睫毛在她额头来回擦过。

第四十三章 夺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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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儿。”

“嗯?”

她脸上能感受到他喝出的热气,她猛然睁眼,可顾扶威已经疏远开来,正着身子再一次戏谑的笑了。

“先欠着,本王还未想好。”

这一次离盏被逗得有些生气了,一而再,再而三,他为什么总爱玩这种过家家的把戏!

碍于有求于人,满腔怒火根本没法冲他发泄,想着午门上还悬着父兄的头颅,心里只剩下艰难的隐忍。她抿了抿唇,声音十分艰涩。

“王爷慢慢想,离盏绝对不会食言。”

顾扶威似看出她情绪不对,逗弄的心思霎时就败坏了。他面色迅速恢复如常,折身不带停顿的继续往前走去。

西琳拍了拍许骁的肩膀,对着顾扶威远去的背影道。“今天的王爷好奇怪,难道是杀了对长音公子下毒的人,心情特别好,居然三言两语就答应她了?”

许骁偷偷瞥了离盏一眼,低声道:“谁知道呢,从没见王爷对哪个女人这样随和过。”

“不会真看上了这丫头了吧?”

“怎么会?!你忘了上次你把那剥了壳的西域天女扔王爷床上,王爷却直接削了她的脖子,拿血温了酒喝吗?”

西琳严肃的点了点头。“噢,那倒也是。”说罢,和爷们一般的勾住许骁的肩说说笑笑的继续前行。

黎盏听完,心中再多惊讶也只好牵着淼淼跟了上去。

*********

祁王府的下人都很勤练,不过一日的功夫,王府上上下下焕然一新。

绯绿的池水变得干净透明,多余的荷叶被剜去,养了一池子的红鲤,枯藤杂草也拔得干干净净。树木虽然还来不及重新种,但盆栽已全都摆得规规矩矩。

一眼望去,似乎又有了当年繁盛时的一些影子。

离盏伸了个大大懒腰,望着天边刚刚翻起白肚,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梳洗穿戴。

前世,她断不会为了梳洗这种小事而舍弃懒睡的时间。

因为顾越泽曾温柔的抚着她的脸颊对她说过。

“盏儿,你穿什么都好看。”

“盏儿,你就是变成了老太婆,本王也永远爱你。”

恃宠而骄是女人的本性,她日日沉溺于他随口编出的谎言中,在穿戴方面素来寡淡随便。

她还以为,他中意正是自己的那份不加修饰的随性,直到难产那天,白采宣穿着一身耀眼的碧蓝留仙裙和他肩并肩的站在她面前。

那时候她才明白,男人爱女人,最最在乎的还是那张面皮子。

离盏突然想到白采宣脸上的伤,心里越发痛快起来,十指拂过西琳送来的妆奁,从一层一层的小格子里选了最打眼,最贵重的首饰在身上一一比对。

这一世,她要重新来过,活成最好的样子。

精细的穿戴好之后,天就大亮了。她用了早饭匆匆到了北院给顾扶威诊了脉。

来去的下人都经不住的拿眼往她身上瞟,又在她侧头的一瞬迅速的低下头去。

她顾不得其他,只专注的听着顾扶威的脉象。

不得不说,顾扶威的身体底子奇好,练得那功法又实在高深。脉象一天赛一天的活络,照此下去,不出半月就能彻底恢复如常。

“盏儿。”他突然开口。

“嗯?”

“离府后院深深,你去了,千万小心。”

离盏怔了怔,平静如止的心底轻轻泛起了几丝涟漪。

自打重生之后,还没人这么关心过她。也许,这个看着冷血的男人,其实并没有她想得那么无情。

“毕竟你要是死了,就没人能救得活他了。”

……

原来是担心棺材里的植物人!

离盏低头紧紧抿着唇,根本不想看到他因为调戏得逞而笑容戏谑的脸。

西琳还说他从不碰女人?可能吗!严重怀疑他打小就是在女人堆儿混长大的!

她暗自在心里告诫自己:离盏,你要再自作多情,再把这个男人的话当真,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算了!

离盏重重的推开他的手。

“怎么了?脉象不对?”

离盏咬牙切齿:“王爷好得很。”

说罢,将提前从手镯里取出来的排异药扔在了桌上。

“一天两粒,准时服用。再过半月,就不用找我请脉了。”

瞧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才颇为满意的收回神色,正襟危坐起来。

“那密道里的人,往后还需多多劳烦于你。”

“这是应当的,王爷放心。”说罢扛起包袱,牵起淼淼就要走,真是一刻都不想在祁王府多留。

“王爷只需记得,每隔七天派人到长风药局请我会诊一次便是。如今身为离家庶女,回去还得赶早,免得被人抓了辫子,说我有失礼数。”

“嗯,便不多留你了。”

淼淼自打知道顾扶威杀人不眨眼,怕他就跟怕鬼神一样,一听要走,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两人穿过一条条闹市花巷,终于到了长风药局的门口。

偌大的门板紧紧掩合,丝毫不见从前人来人往,伤患拥挤的景象。

离盏心里泛起了嘀咕,随便问了一个卖酒的大伯:“大叔,今日长风药局怎么没开门做生意?”

大伯瞧了她一眼,目光陡然一亮,定格在她身上挪不开去。呆了半响才道:“姑娘还不知道吧。离家的正室出事了,下毒害死了白家三公子不说,昨日还派人杀了衙役里的两个证人。今儿个一大早,李大人便带着捕快把人抓走了。现在离家乱成一锅粥,哪还有心思做什么生意。姑娘若是请大夫的,怕是要缓个几天再来。”

“噢,多谢。”离盏心头说不出的畅快。

她与鬼医早已合为一体,鬼医生母被活活烧死的场面一直如根长刺牢牢插她脑海深处,尖锐的折磨着她。

一直煽风点火的钱氏,便是害死她母亲的凶手之一,如今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就地正法了,离盏难得的感到些慰藉。

她走到正门前,抬手叩了下去。

“咚咚咚……”

无人开门。

她等了等,再叩,还是无人开门。

越叩越大声,她就不信了,离尺在衙门里亲口承认她是离家的庶女,不过才一天而已,他就敢装聋作哑了不成?

离盏本就生得跟狐媚子似的,再加上打扮得精致艳丽,随意往角落里一站,都会引来旁人目光。

更何况绵长的敲门声不绝于耳,很快就围了一众人在门口指指点点起来。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离家再不开门,就别怪她败坏离家的名声了。

“开门,长风药局的下人都是聋子吗?”

围观的人小声议论了起来:“哟,这不是被离家钱氏陷害的那个庶女吗?”

“对对,我在衙门里见过。但我瞧着离老堂主的意思,好像是不待见她。”

“在乡下流落了十年,离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肯定看不上!”

“但我看着这姑娘生得比离家的几位小姐都好看,终归是亲生的女儿,哪有不认的道理。”

“就是,开门开门!给人家姑娘开门!”

“对!给人家姑娘开门!”

鼎沸的人声中,大门骤然拉开一条门缝。露出仆人半张面带鄙夷的脸来。

“谁呀?”仆人冷着脸。

“离盏。”

仆人没再说话,折身从门缝里悄然消失。少顷,门被拉开,离盏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只觉眼前一花,一盆凉水从门里泼了出来。

水顺着离盏鹅黄色的衣裙潺潺而下,贴着她的肌肤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她从头到脚被淋了个透心凉,呵,这便是离家送给她的见面礼么?

她揩了揩面上的水渍,将两三搓被泼散的乱发绕到耳后上去,端庄的抬头望去。

只见下人端着空木盆子,毫无愧色的白了她一眼:“走吧,这不是你待的地儿。”

猛然间,一个女子从仆人面前急速窜过,待仆人看清是谁时,连忙跑上去阻拦:“大小姐,您千万别冲动。”

只见离莜莜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离盏!你竟有胆子回来!陷害我母亲是吧,我跟你拼了!”

扬手一巴掌朝离盏脸上招呼过来,好在她早有准备,身子一侧让她打了空。

可离筱筱力道太重,根本刹不住,脸直朝地面戳去。

后面有人赶紧拉了她一把,她才踉跄奔了两步才停了下来。

眼瞅着她差点摔倒的滑稽样,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

离筱筱气急败坏的回过身,整了整衣衫。然后怒不可揭的瞪着离盏,势要和她继续纠缠。

“姐姐,万不可莽撞。”

一道温柔娇嫩的声音响起,是刚刚扶了离筱筱一把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一副好面孔。脸颊微嘟,两腮微粉,眼睛是一片晴空的颜色,乍一看,真是纯真无邪。

离盏记得这个人,她也是离家的嫡女,离筱筱的亲生妹妹离晨。

打小性子就柔和,不争不抢的,但人却是机灵的。

离筱筱嫌弃离晨软弱,猛的将她撇开,大步走到离盏面前,扬手又要一巴掌。

离盏却倏儿一笑,那两头微尖的杏眼里完全没有丝毫的惧意,只带着嘲笑的暗光。

“打呀,继续打呀,打得不够还可以再打。就如同我刚进府时,你爹也私下里扇我巴掌一样。贵府的优良传统,是该继续发扬才是。”

第四十四章 论隐忍,她比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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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筱筱的手就这么生生顿在半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好在离晨聪明,连忙按下离筱筱的手,让她有个台阶可下。

离晨凑在离筱筱的耳边低声道:“姐姐,她一个乡下粗人,莫动手把自己打疼了。不值得”

离筱筱看了看离晨,离晨轻轻点头她才不甘的放下手来。

“离盏,你滚!我们长风药局的永远不欢迎你!”

“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

离盏仰头看了看这高大的铜门一眼,展颜道:“否则十年前就不会大费周章的把我赶出来了。”

离盏口吻轻柔,体态端庄,遭了人欺负也不发浑。

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离筱筱叫嚣得越厉害,旁人觉得愈是恶毒,离盏愈是忍着,旁人才愈是向着她。

离盏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从一开始便不会跟她们大吵大闹,光挑着暗箭伤人的话来说,激得离筱筱仪态尽失。

果不其然,这会儿人们已经指着离大门骂骂咧咧起来。

离筱筱更觉愤怒:“知道我们不欢迎,你还巴巴的求我们开门做什么?呵,装什么可怜,扮什么清高,到头来还不是攀权附贵。识相的话赶紧离开,别让下人挥棒子撵你!”

居然被人说成是攀权附贵……离盏纵然心里一百个不愿,但想起昨日顾扶威说过的话,便觉得这离家庶女的身份,说什么也不能白让了。

看,这还没要回身份呢,离筱筱就要被逼得狗急跳墙了。真忍不住想看看,自己得到身份的一瞬间,她究要崩溃成什么样子。

离盏轻笑道:“你凭什么撵我走,我这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来去皆是我个人的自由。你撵我?呵,你问过你爹没?”

“你……”

离晨连忙拉住离筱筱,那水灵如山葡萄的眼睛里微微闪过一丝老陈的光色。

只见离晨道:“离姑娘说得是,你是挂名大夫,进这长风药局的大门自是理所应当。可晨儿不会忘记你冤枉我母亲的事,你若要进来,便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呵,离晨威胁起人来倒颇有她父亲的风范。离盏上下打量了这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一眼。

“离二小姐千万别血口喷人。我如何冤枉你母亲的,你可得拿出事实依据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凭白污我清白,我可是随时能上衙门告你的。”

“这还需要依据吗?我母亲何时派人做过假证,何时又曾在白存孝的药里下毒了?她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妇人,连基本的岐黄之术都不懂,她怎么知道藜芦和人参相冲的道理!”

“二小姐淡定,我可没说过你是母亲下的毒。麻烦你搞搞清楚,在衙门里被陷害的人起先是我。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钱氏’二字。是你那好父亲亲口把你母亲抖了出来,要是冤枉,也是你父亲冤枉的。无缘无故的,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离晨气得脸颊发白,秀拳隐在长袖中不住的发抖。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当捕快把她母亲抓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是被她父亲所背叛。

可这措不及防的一幕,她根本不愿去相信。

小时候,家里上有钟氏和她母亲争宠,下有离盏和她抢漂亮的衣缎子。可自打钟氏被烧死,离盏被赶走,离家便一帆风顺,和睦融融。

她根本没想到,他父亲竟会翻脸不认人!为了自己的名节,把母亲当箭靶子一样的推了出去。

可她能恨他吗?他可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她母亲的罪名成立,就要立马问斩。到头来,她姐妹二人也只能活在父亲的庇佑下。

满腔的仇怨无处发泄,她把恨转移在离盏身上。

若不是离盏回来攀权富贵,离家好好的,长风药局好好的,怎么会被搅得腥风血雨!

“麻烦让开,你离家出的丑事无端把我牵扯进去,我已经很累了。这就要回院子里歇着。”

离盏伸手攘开她二人,提了裙子跨过门槛。

一旁的离筱筱再也忍不住了,跟疯狗一样冲上去,伸手把离盏朝门外推去。

“你个婢养的东西,休要进我离家的大门!”

离盏踉踉跄跄地撞在了梁柱子上,还好淼淼拉了她一把才没摔成。但淼淼抓着离盏的裙子被力道一带,反倒栽在了地上。

只听“嘭”的一声,淼淼脸磕在了门槛上,半响才捂着嘴巴爬了起来,手缝里全是血。

“淼淼,你怎么了?”

淼淼忍着痛,直摇头。

“手拿开,让为师看看。”

淼淼犹豫着放下手,一颗雪白的乳牙混在血水里掉了下来。

离盏顿时怒火中烧。

“啪!”她甩手就扇了离筱筱一个巴掌。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内外。

离筱筱愣住了,瞬时通红的五指印从她白嫩的脸上浮了起来,她呆呆的望着离盏回不过神来。

她被打了?

从小到大,连父亲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指头,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被一个乡野庸医给打了?

突然“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落在另外半边脸上,打得她嘴角裂开,鲜红的血簌簌往下流。

“瞪我做什么?”离盏轻笑:“打人的时候就要做好被打的觉悟。记住,这就是你欺负我徒儿的下场。”

离盏拍了拍自己的手,似是怕被离筱筱玷污了一般。继而从怀里扯出一张靛青色的绢子,蹲下身来,细心的帮淼淼擦着血渍。

可乳牙被生生撞掉,牙龈就跟着破了,淌了一嘴的血,他又慌忙拿手去捂,便流得手心里,指缝里都是,擦都擦不过来。

没办法,只好先把止血。她连忙绢子塞在牙龈根部上。“淼淼咬着,不准松。”

淼淼点了点头,随即怯生生的往后退了退,离筱筱愤怒的眼神让他本能的害怕。

“离盏……你……你这个贱人,敢对本小姐动手?!”

离盏俯身将地上那颗小小的乳牙捡起,小心翼翼的收入腰间的白锦袋子里。

她故意扬了扬手,离莜莜吓得本能一退,她却只是将滑出发髻的钗子轻轻往里一送。

“怎么?咱们离家的优良传统就许你继承,不准我发扬了?”

众人指着离筱筱议论纷纷。她从一出场就张扬跋扈,得理不饶人的,现下还欺负一小孩子,愈发不得人心。

“哎呀,这离家的大小姐怎么下手这么狠啊,那还是个小娃娃啊!”

“就是啊!你说着有钱又有什么好,手足哪有这样相残!”

离筱筱气疯了,想打她,但碍于流言蜚语又不好意思再出手。想骂她,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骂。喉头滚了又滚,只从牙缝里断断续续的挤出几个字来:“你……贱人……贱人!”

离盏看着脸红脖子粗的离筱筱,也淡淡的从嘴角挤出两个字来。“泼妇。”

“你……你这贱人,我跟你拼了!”

“筱儿,住手!”一阵中气十足的呵斥从远处传来。

“爹爹?”离筱筱闻声一伫。

离尺阴沉着脸走至门前,目光环伺一周,和离盏相互对上。

无声的火花在空气里噼噼啪啪的炸开,那蛰伏在他瞳孔最深处的暗光瞬时泛起了寒芒,在旁人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又迅速偃旗息鼓了。

“离老堂主。”离盏展颜笑道。

“父亲”二字,她始终叫不出口。

离尺冷冷的打量着她,似是在看着一件本不起眼,却突然变得锋利危险的兵器。

呵……当初真是小看她了。谁知她脑子竟这么好使,手段这么诡谲,竟然能靠着一身毒术傍上了祁王这颗大树。

若他能早预料到,便不会轻易实施那个计划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就是来复仇的。她已经害她的结发夫人!接下来她还想害谁?

他么?

离尺心下很乱。

她真会接二连三的给他出难题,竟然把庶女的身份抛了出来。昨日亲口在衙门里承认了她的身份,若是不认她,那他德隆望尊,仁人志士的名声,岂不白白葬送了?

他为了这点名声,可是谨言慎行了几十年啊!

生为医者,最要命的就是这点名声。他不仅是长风药局的顶梁柱,更是长风药局的牌面!名声丢了,他如何抬得起头在这个行业里做人!

她想进离家,想把离家彻底搅个天翻地覆是吧。

好!

他就不信了,难道他这在京城里混了几十年的地头蛇还拿不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是她要害死他夫人的,是她自己要找上门来吃苦的!

这就莫怪他往后心狠手辣了!

“爹爹,她方才打我。”离筱筱嗫嚅着,差点没哭出来。

“住口!”

离尺两眼猩红的瞪了离筱筱一眼。

他怎么生了这么个蠢女儿,竟会给他惹麻烦。百姓们都戳着她脊梁骨骂了,她却还不知收敛,跟个傻子似的被离盏戏弄!

“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先动手打人!”

“爹?”离筱筱不可置信的望着黎尺。

离盏倒是毫不惊讶。真让顾扶威给说对了,她可以不叫他爹,但离尺却绝对不敢不认她。

面子,丢不下。

名声,舍不得。

“往后,离盏不仅是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更是离家的庶女,是你们的亲人,你们给我记住了。”

第四十五章 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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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筱筱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为什么啊爹爹,娘亲她才刚刚……”

“你娘亲她是咎由自取!”离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青筋狰狞的抽搐着,看得出来他是多么尽力的在隐忍。

“你娘为人歹毒,害得你妹妹十年前差点惨死水沟。我离尺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你的母亲!以后,休要在我离家再提钱氏的二字!”

看这愤怒的咆哮,义正言辞的唾骂,离尺精湛的演技,真让离盏是由衷的佩服。

姜还是老的辣,论隐忍,她离盏自愧不如。

以后进了这长风药局的大门,便注定要和一个老狐狸和一堆狐狸崽子斗法,其中危险比她想象的还要托大。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究是要面对的,愁也没有用。

当下要紧的,是别让离尺的把戏演得太感人,往后再他起了争斗,旁人帮他不帮自己怎么办?

离盏连忙打断他:“离老堂主就别再责怪二小姐了。二小姐的娘亲才进了牢狱,八成是出不来了,细细想来这跟丧母有什么区别?离老堂主是做父亲的,该好好宽慰才是。”

这一句话似一柄弯刀狠狠的剜进离筱筱心头最痛的地方。毫无预兆的击溃她最后的防线,又离间了她父女二人的感情。

做父亲的,本该保护她们母女才是,怎能一边把夫人推出去送死,一边又在大门口羞辱自家的女儿呢。

离筱筱唇角抽动,看着无动于衷的离尺,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回头奔去。

离晨拉她不住,可这场面总要有人来收才行。她咬着牙对离尺福了福身子。

“都是女儿不对,爹爹不要生气了。”

离尺良久也有接话,离晨十分了解父亲的脾气,她敏感的悟到自己根本没有做到父亲想要的效果。

由是,她朝着离盏艰难的抿开一个笑来,虽略微有些僵硬,但在嘴角提起的瞬间,却又仿佛灿烂无比。

“爹爹,我是该叫她姐姐还是妹妹?”

离尺哑然,他根本不记得离盏的岁数了。

也是,鬼医从小在离家活得还不如一个下人,怎会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离盏勾起浅浅的嘴角,笑道:“别为难你爹了。我来该诉你,我长你一岁,论长幼,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盏姐姐,从今往后,晨儿一定会待盏姐姐好的。所以,盏姐姐你能不能劝劝父亲不要再生晨儿的气了。”

啧啧……离晨的脑子可比她那个笨蛋大姐好使多了。居然不惜扮弱,让她对离尺屈服。

离晨肯定知道这声“父亲”对于她而言很难叫出口吧,所以才要故意为难她。

离盏笑意更胜:“得晨妹妹高看。不过,晨妹妹陪在离老堂主身边十来年都哄不好他,我区区一个在离府呆过八年的庶女,又哪里能安慰得了离老堂主的丧、妻、之、痛。”

最后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父女二人同是一怵,眼眸子狠狠剜过她的身影,似要龇裂了一般。

良久良久,离尺才恨意中收回几分理智。他清了清嗓子,硬撑出一副大义灭亲,无关痛痒的样子。

“盏儿,你回来便好好歇息。我派下人给你收整出一间上好的正房。缺什么,你只管跟管家说。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个难关我们一起渡。”

故意把嗓子扯这么高做什么,生怕大家不知道他对她好吗?真是做作。

还有,你过你的独木桥,她走她的阳关道,死的是钱氏,跟她屁点关系没有,谁乐意和你们一起共渡难关。

离盏点了点头,施施然从他身旁走过。“多谢款待,十年不见,离老堂主可比当年大方多了。”

那戏谑的目光仿佛狐狸的窃笑,看得离尺毛骨悚然。

他怎么生了这么个咄咄逼人的孽障!

他在众人面前一让在让,她竟连半点颜面都不肯给他!

看着离盏牵着自己的小徒弟张狂的踏过门槛,心头的愤怒无以复加。

离盏,就且先让你猖狂几天。等你淡出众人的视线,我再好好收拾你。

既然你敢不请自来,我就敢瓮中捉鳖!来日方长,你给老子好好等着!

*******

长风药局的管家,便是她初来乍到时,在大堂拨着算盘查账的男人。

两撇小胡子微微翘着,眼睛又尖又细。他走在前头带着路,将离盏和淼淼引到了南边的一处别院。

管家指着院门上的牌匾道:“从今往后,这小兰院便是离二小姐的了。”

离二小姐。呵,真不习惯啊,原本这个称谓该属于离晨,却因为自己年长她几月,生生把她挤到老三,不知道她现在回屋以后有没有一个人躲着抹眼泪呢。

她牵着淼淼笑着走了进去。

长风药局自然没有祁王府那般高大气派,但贵在打理精细,这院子看着是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算是一个庶女还有的住处了。

“我姓钱,离二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钱某便是。”

八成是钱氏的亲戚。那钱氏被她害成这样,不知这管家记不记恨她?

也罢,反正上回在大堂上,已经让他当着下人的面出了丑,怎么着也不可能不记恨她。仇人多一个便多一个,往后做事小心些便是。

“多谢钱管家了。”本是准备塞点小钱贿赂贿赂的,却又默不作声收回手来。

仇人,不值得贿赂。

“不客气。”管家说完,把身后的小丫头一把拉到她跟前:“这是巧儿,往后就由她侍奉二小姐。”

离盏淡淡的打量了巧儿一眼,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瘦得只剩点骨头架子,手指上全是紫红的痂,八成是粗活干得太多。

这根本就是个粗使丫头,怎么能当贴身丫鬟使?只怕连最简单的束发都做不好,更别说涂脂抹粉,熬汤布菜了。

可既然进了离家的大门,只要他们不做面子上说不过去的事情,她也没什么理由好反驳的。

“好。”离盏点了点头。

“那二小姐好生休息,奴才还有事儿要忙,这就先下去了。”

管家一走,离盏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拍了拍大腿,示意淼淼坐上去。

“来,为师再给你看看。”

鬼医一向冷淡,不曾待淼淼这么亲密过,淼淼眼中一亮,即刻奔过去爬到她身上。

“张嘴——啊!”

“啊!”

血已经止住了,正常吃饭当没有问题。可是这孩子仿佛是被离筱筱给吓到了,愁眉苦眼的含着两汪泪。

但也难怪,他从小到大住在山里,就没机会跟人这么吵过架。受欺负也就算了,还当着这么多人面跌了个狗吃屎,他那小小的自尊心显然是承受不住的。

“没事儿了,开心点,你看,咱们今后住这么好的房子,还不用咱们付钱,你说好不好。”

“嗯……”

“那你怎么不笑?”

师父变了……师父以前从不会这么哄他,不过他喜欢现在的师父。

淼淼抿笑抿笑的低下头,“我不能张嘴,旁人会嘲笑我漏风。”

离盏忍俊不禁。

“你说个‘洒’字来听。”

淼淼迟疑道:“傻?”

“果然漏风!噗哈哈哈哈!”

淼淼小拳往她肩膀上捶了捶:“师父你变了,你变得好坏!”

一旁的巧儿看着嬉戏打闹的二人,胆怯的心情莫名舒缓了几分。

她平日里只负责烧柴和洗衣,根本没侍奉过人。可长风药局里的小姐们脾气都不大好,对身边的丫鬟挑三拣四的。隔三差五拎几个丫头在院子里罚跪。

钱管家找上她的时候,她听说这新来的二小姐从小就少言寡语,脾性古怪,更会剖人肚腹,用毒无形。

她吓得连魂都丢了,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来小兰院的。

可如今看来,二小姐似乎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骇人。

“嘭!”

淼淼突然一个趔趄撞到巧儿怀里。

“对……对不起。”

巧儿怯生生地道。

淼淼笑着跑到离盏身边,指着巧儿笑道:“师父,她好笨哦,明明是我撞了她,她却跟我说对不起。”

离盏远远的寄了巧儿一眼。

这丫头,老实归老实,可惜在这大户人家的后院里,没点魄力和机灵是根本应付不过来的。

更可况她仇家那么多,往后被为难的地方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娃娃于她来说,帮不了她什么忙,很多时候,反而会成为一种负累。

比如,随便吓唬吓唬,威胁威胁,她便很有可能将她的秘密全盘托出。

看来这番安排,离尺是费了翻心机的。以前把精明的芹嬷嬷放在她身边,没捞到半点好处。如今不妨换一个老实的粗实丫头送到她身边,让她拈不了他的错处,反而处处拖拖她的后腿。

可这也没办法,既然选择了庶女的身份,无论什么样磨难都必须应对。连离尺她都对付不来,往后还怎么和当朝太子一较高下。

她冲巧儿招了招手:“过来。”

巧儿怯怯的走到她跟前,学着其他丫鬟侍奉主子时的样子道:“二小姐……有、有何吩咐?”

“巧儿,你可知做我的贴身丫鬟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照……照顾好二小姐?”

“错。”

巧儿手足无措的看着地砖:“让二小姐寝食无……无忧。”

“保守秘密,忠贞不二。”

巧儿蓦然呆了一下。只见身前娇艳的女子扶着石桌缓缓站起身来,阳光投进她狡黠的眼眸中,射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第四十六章 初次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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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儿知道这离府上下有多少人盼着我死吗?”

巧儿点了点头,她大概听说过,是二小姐害得夫人入狱。想必这一大家子都不会喜欢她。

“你是我离盏的丫鬟,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稍有不慎,等着我主仆二人的便是深渊万丈。”

“巧儿知道。”她连忙点头。

“如果有人拔刀架在你脖子上威胁于你,你怎么办?”

她明白了,主子是信不过她。

巧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砰的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主子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就是死……我也不会背叛主子。”

“很好。”黎盏伸出那葇荑般的五指轻轻将她牵起。

“二小姐,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黎盏瞥过她手指上的疮疤道:“等等。”

她抚过手袖里的手镯,手镯在手袖中微微一亮。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有消炎的药膏吗?”

“已准备,请主人选用。”

几十种药膏瞬时罗列在她面前,她取了一只红霉素药膏和一只有芦荟成分的祛疤膏拿在手里。

淼淼倒是见过她凭空取物了,不再稀奇。可巧儿却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她是鬼神?还是仙人?

“这就是秘密之一。”

“奴才不会说出去的!”

“拿着,净手后先涂红色那支。手消肿了以后,再涂白色那只。”

是给她的?二小姐竟发现了她手上的伤,还送了她药膏?

可是她只是个奴才,以前常年洗衣泡在水里,冻疮泡起了白脓,管事的嬷嬷都没在乎过。

更何况她是小姐……

她不会真是神仙吧,生得那样好看,心地又那么好。

她感激的抬起头来,双手接过两管药膏。“谢谢二小姐,等我做完饭后就涂。”

“嗯。”离盏淡淡点了点头,这丫头太天真太傻,以后要调教的时间还远远长着呢。

**********

入府的第一日匆匆过去。

清晨,巧儿很早的为她穿衣洗漱,可手脚实在太笨。别的活计勉强做得过来,可束发却怎么学都学不会。

看着镜子里毛毛躁躁的发髻,离盏有些气馁。兀自将它拆散,重新打理起来。

正在忙活着呢,突然传来一阵扣门声。

“离二小姐,你怎么还没去祠堂,老太太都等急了。”

什么祠堂?没人告诉过她啊。

至于老太太……

她懒懒扶着太阳穴,在鬼医的回忆中仔细搜寻起来。

鬼医的确有个祖母。她祖母生了六个孩子,离尺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

所以那老太太年岁已高,十年前就已经六十余岁了,还染了肺疾,怕把病传染给孙儿们,常年一个人呆在南院,只有离尺时而去探望。

还以为她早就驾鹤西去了呢,居然还活着?可见这长风药局的医术,并非浪得虚名。

“二小姐,还请您快些,老太太若是发了脾气,离老堂主都压不住啊。”

她伸了指腹在唇上轻轻拍点着红脂,“催什么,既然这么着急怎么不早派人来知会?”

外头的人顿了顿。“二小姐是不是忘了,大小姐说她昨儿个派她的贴身丫鬟告诉过你。”

“狗屁!那女人的话你也信得?”淼淼气得跳上了凳子。

离盏整整衣衫,豁然把门推开。光线顷刻撒在她身上,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那下人面色一红,即刻低下头去。

“带路吧。”

还以为她要怪罪,没想到只是轻描淡写的让他带路。下人速速走点了点头,走在了前头。

离盏回头嘱咐淼淼:“把为师昨日送你的那两本医术看一遍,回来为师抽问。答不上来的……”

“罚抄?”

“你心里有数便好。”

随即冲巧儿招了招手,示意她随自己过去。

三人穿过几处亭栏,绕过几进别院,终于到了祠堂。祠堂被拥在几颗黄角兰下,夏日天热,花开得正好。

嫩白的花瓣似小姑娘的玉指轻轻舒展,在闷热的空气中散出淡淡的芬芳。

下人将她领到祠堂门口,“二小姐快些进去吧。”

她点头踱入其中,大堂里三丈来高的墙面上供奉着几十张新旧不一的灵位。光线穿过树叶,斑斑点点从窗口投射进来,有种别样的阴郁和森严。

“盏妹妹,你真是好大的排场,竟然让祖母她老人家等了你整整一个时辰。”

离盏寻着声音望去,大堂的南边坐着个端庄的老人。

黄发垂髫,衣着古朴,手里抡着一圈佛珠,正目不转睛的审视着她。

旁边一左一右分别站着离晨和离筱筱,二人一改平日华贵精致的着装,难得穿的朴素干净,可见这老人的性子,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妖艳品性。

她莲步走了过去,在老太太身前福下身子,做了礼:“祖母,孙女离盏回来了。”

老人看着她一身娇艳如阳的打扮,瞬时脸色沉了下来。

“跪下!”猛然一喝,声音虽然孱弱,却带着不容人反驳的力量。

离筱筱得意的看了她一眼。

“祖母这是怎么了,孙儿回来,祖母不高兴么?”

离晨轻轻帮老太太揉着肩:“祖母高兴归高兴,可盏姐姐进了离家的大门,却连祖宗都不来拜祭,真真叫人寒心。”

“无人知会于我。”离盏回头给巧儿做了眼色,巧儿身子一僵,犹豫了许久才从嘴里发出细微的声音:“奴才可以作证,奴才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并未有人前来知会。”

离筱筱身后的丫鬟上前一步道:“休要撒谎,奴才和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分明一起到小兰元嘱咐了二小姐。二小姐怎可随意抵赖?”

“别说了。”离筱筱屏退了丫头,不给离盏任何解释机会的叹了口气。“回门祭祖,这是最基本的家规。就算没人告知盏妹妹,盏妹妹也该自己记在心上。再说了,你就算把列祖列宗给忘了,也不至于把祖母忘了吧?不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故意纠你错处,你昨日在小兰院安顿好之后,不应该立马来看看祖母她老人家吗?”

老太太手里抡动的佛珠骤然停下,原本只是疏离的目光即刻变得冷漠又生硬。

“还不快跪下!”老太太喝令道。

离盏看了看着祖孙三人一眼。倒不是真的怕了她们,只是离筱筱和离晨合起伙来摆她一道,她一时间拿不出辩驳的证据。

可好在离家是要脸面要名声的。离筱筱和离晨想整治她,也必须纠出她明面上的错处,就如现在一般。

倘若她继续惹得老太太生气,这“错处”只会越扯越大,收拾起她的理由也会越多。

“刚过易折”的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由是双腿一折,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离盏,方才你大姐训斥你的那番道理,你可听明白了?”老太太的冷声道。

离盏虽气,但倒也能理解她。一个久不在身边的孙女突然出现,就闹得一家鸡犬不宁,任谁,谁也对自己亲近不起来。

离盏抬头,见离晨和离筱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自己。

呵呵,以为她会忍不住这委屈,要像昨日那样发脾气了对吧。

她偏不!人在深院中,谁还不会玩两手阴的呢!

离盏揉了揉眼睛,将眼角搓得隐隐泛红。那狐狸般的眸子本就水灵,揉出点血丝儿来,便跟一汪秋水泛起了涟漪似的惹人生怜。

她膝行着上前道,“盏儿错了,盏儿自小被钱氏赶出离府,便长居在深山之中,家规什么的不太懂,又鲜少能与人打交道,人情世故自是不如大姐和三妹。现下想想真真惭愧,祖母要是生气,便狠狠打我吧,我小时候挨打挨惯了,您怎么打我我都经得住。”

老太太登时一顿,瞧着这孩子瑟缩在她脚边不住发颤,跟一只怕人的小猫似的,心中不由生涩。

同是离府的血脉,离筱筱和离晨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大大方方。可这孩子,却胆小的跟什么似的。

之前,她暗地里还怪罪这孩子,若不是她突然出现,钱氏怎么会入狱?

可现下她就跪在自己眼前,这般乖顺,这般老实。倘若不是钱氏心狠,她也能和离筱筱和离晨一样,衣食无忧的做个千金小姐。

还记得她小的时候,来祠堂祭祖时见过她一面。那时她瘦得跟猴儿一样,手上都是挨打留下的疮疤。当时责问起钱氏,钱氏也只道她不服管教。钟氏听着,纵想解释却也不敢插嘴。

其实那时候老太太心里就清楚,钱氏专横跋扈,欺负钟氏母女。可顾及这个大家,顾及钱氏是正主的身份,便没有多管。

谁知后来钟氏死了,离盏也被赶了出去。

现下想想,唉……真是作孽啊!

一时间,老太太又恨极了钱氏,伸出那枯黄的老手递到她跟前:“孩子,过来,让祖母好生看看。”

离盏缓缓抬起头来,轻轻扑进她怀中喊道:“祖母!”

离筱筱和离晨楞得目瞪口呆。

这贱人……这贱人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服软服的这般干脆利落!

她们用强时,她便更强。

她们学得深明大义,她便装得满腹委屈。

“祖母,我好想家,好想我母亲。”

老太太轻柔的拍着她的背:“这不回来了吗,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往后得好好活出个样子来。”

“嗯嗯!”离盏从老太太的臂弯里探出个头来,对着离筱筱和离晨提起一抹阴险的笑来。

第四十七章 嫡庶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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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筱筱气急,却不知该如何能撕了离盏的假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祖孙二人相拥的样子,恨得牙痒痒。

“咳咳。”离筱筱猛的咳嗽两声:“盏妹妹快些起来吧,回家是件大喜的事儿,你这么大哭大嚎的做什么,瞧把胭脂都晕到祖母的禅衣上了。”

老太太愣住,随即将黎盏推开一寸,朝自己的衣襟上看去。

果然,那素青的禅衣染上了淡淡的殷红色,正是离盏唇上的口脂,近处瞧着如同两朵娇花赫然开在了胸间。

老太太不禁蹙眉。

她这一辈子最讨厌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女人。因着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同一群珠光宝气的妾室斗来斗去,闹得整个离府乌烟瘴气。

在她眼里,注重外貌的女人,都是狐媚子,害人精。

何况离家世代从医,对名节的声誉很是看重,对这一类女人自然要避而远之。

老太太眼瞧着怀里的孙女儿,生是生的漂亮,可这身打扮确实叫人喜欢不起来。久居深山,不是该更加淳朴才对吗?

刚进离府的大门,就打扮成这样,往后时间一长,那还不得……

唉,老太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离晨将老太太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中,便知道离筱筱的话起了效用,即刻上前将跪在地上的离盏牵了起来。

“盏姐姐,你素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头一日穿穿倒不无不可。可今儿个是来祠堂祭祖的,你费尽心思的打扮,耽误了时间是小,但浓妆艳抹的未免会扰了祖宗清净。以后,万万不可了。”

“晨儿别说了,盏妹妹不过是急于想讨得祖母欢心罢了。”

离筱筱趁势补了一句,弦外之音正是在骂离盏争宠。

如此一来,老太太看离盏的目光又逐渐变得冷漠。

她纵然对离盏身世十分怜悯,但离晨和离筱筱却是伴在她身边多年的嫡孙女,受着离家最大的重视和最好的栽培,无疑是她心里的宝贝疙瘩。

方才看来,这两个宝贝疙瘩也没白疼,不仅教养方面是胜过离盏良多,更没有因为钱氏的入狱而对离盏恶言相向,可见她二人心思单纯。

“离盏,方才晨儿和筱筱说的,你可听进心里去了?”老太太神情恢复严肃。

离盏瞧着姐妹俩得意的模样,心头觉得好笑。三言两语就想抹黑她在老太太心里的印象了?未免把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离盏低头谦逊一笑:“大姐和三妹的话盏儿必定牢牢记在心间。只是祖母千万别为盏儿的这身打扮生气。盏儿穿这身衣服也是万不得已。”

“怎么,难道不穿这身衣服,盏儿妹妹便活不下去了?”离筱筱揶揄道。

“大姐有所不知,盏儿进京的路上遭了劫匪,盘缠和衣物全都遗失了,这身衣服还是祁王殿下看我可怜才送我的。早前穿的那身麻衣已经破得不像话了。盏儿想着,既是来祭祖的,还是要穿得干净体面些为好,别凭白污了先祖的净地。”

言语之间,道尽了自己的心酸,将离筱筱方才的玩笑话衬得过火了些。

而且这话细细一品,便知离盏在府中是受了欺负的。

好歹是光明正大接进家门的庶女,却连身正经衣裳都没有,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再说,长风药局不比其他大户人家的宅院。普通人家的宅子,只有主子和奴才。可长风药局还里住着一干外姓的挂名大夫。

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这么多双外人的眼睛盯着,一家和睦才更为重要。

要是被旁人发现离家的庶女被欺负成这般,离家不知道要被外人议论成什么样。

老太太听完,抡着佛珠,即刻就要发起火来。“管家怎么办的事,我昨日就说了要接盏儿进府,他竟然到现在连件干净衣裳都没准备?他是不是觉得我老眼昏花,能混过去便混过去了?晨儿,去把管家给我叫来!”

离晨心里慌了。钱管家是她母亲的堂弟,私下里,她还得唤他一身堂舅。

母亲已经入狱,以后在离家,还得多靠堂舅照应着,倘若堂舅再被牵连,以后的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

离晨连忙安抚道:“祖母别生气,我母亲才出了这样的大事,长风药局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又是要拿钱打理关系,又是闭门清理叛徒的。晨儿见钱管家人都瘦了一圈,八成是忙不过来,将这等小事给遗漏了。”

离筱筱也附和道:“晨儿妹妹说得极是,钱管家在咱们长风药局做账十来年了,为人老实本分,祖母您是知道的。怎么可能因为身份差异便怠慢了盏儿妹妹。”

呵,还真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这两姐妹一唱一和的,竟把钱管家给捞了起来。

不愧是钱氏生的女儿,论心计还是颇有些手段。

离盏自觉轻视了对手,暗怪自己沉不住气。

老太太见着离晨两姐妹焦急的样子,一眼便看出这俩孩子是在有意维护自己的堂舅。

所幸这十来年里,管家做事倒从没出过什么大的岔子。就如她们所说,或许真是忙忘了。

况且,看在这俩孩子处境可怜的份上,也还是作罢为好。

钱氏得罪的是白家,这次多半是凶多吉少。离尺有心要救,抱着大张大张的银票跑到官府,官府里却没一个敢收的。

老太太思闭,心疼的对着离晨和离筱筱道:“你们两个鬼机灵,别以为祖母不知道你们的心思。这次念在你俩的份上,暂且先饶了他。”

“晨儿就知道祖母最好了!”离晨把头埋进老太太的臂弯里,跟猫似的轻轻蹭着,看得离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方才怪她把唇脂擦在了老太太的身上,可现在就不怕脸上的粉面糊了老太太一身吗?

正要发作,老太太却拉过离盏的手:“盏儿,你还有什么缺的,直管吩咐管家去置办。若他敢有半点懈怠,你便来同祖母说。”

离盏只好咽下口中的话,点了点头。

离筱筱睨了她一眼,心头起了个坏心思:“姐姐那倒是有几件好衣裳,做了半年了都没穿过,盏儿妹妹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房中试试。”

言下之意,是要她穿自己剩下的。

离盏当然张口就要拒绝,没想到老太太却连连点头,拉着离盏的手背拍了拍:“筱筱的衣裳的确太多,我看盏儿和筱筱差不多高,八成穿着合适,待会祭祀完了,你就随筱筱去试试。”

离筱筱故意朝她挑了挑眉,眼里似乎在道:看见没有离盏,你费再多心思讨好老太太,但庶女就是庶女,永远比不得嫡女的待遇。

离盏看着老太太满目欢喜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心中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儿。

她微微抿着唇没开腔,离筱筱见她心有不满,不禁又使坏道:“离妹妹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穿惯了祁王府的衣物,嫌姐姐的衣裳上不得台面?”

说完,随即给离晨做了眼色,离晨暗暗会意,连忙把话头接了过去:“晨儿姐,我看你是糊涂了,盏姐姐这身衣服可比你那几身好多了,看不上也是自然。不如这样,前些日子我在苏华布庄买了几匹上好的玉禽丝,所幸还没做成衣服,这便取来送给盏姐姐,盏姐姐想做什么样式,便做什么样式。”

“这怎么行!”老太太立马脸就垮了下来,回头瞥了离盏一眼,眼神颇有些怪罪之意。

“祖母,您就别管了,只要盏姐姐开心就好。”

“晨儿,你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你忘了那几匹玉禽丝是买来做什么的了?你是离家的嫡女,祖母花钱给你买玉禽丝,还不是为了太子选正妃时,你和筱筱能穿得体面点,咱们离家的姑娘,可不能输给别的大门大户。”

“太子”二字犹如埋在离盏心头的一根刺,每逢人提起,便措不及防的刺痛起来。她望着地板,几乎是无意识的呐呐道:“太子选正妃?”

呵……正妃不是才死吗?

“对呀,太子的上一任妃子以谋逆罪被处死,生下来的孩子也因病夭折。如此一来,太子妃的位置便悬空了。自古哪有太子无后的说法,群臣进谏,要太子速速选妃,开枝散叶。唉,太子的上一任妃子可真是蠢,好好的太子妃位置等着她坐,她却偏偏要选一条造反的路。这不,太子连丧礼都不用给她操办了,再过半个月,自会有人替她享福。”

离筱筱笑着说完,见她神情低落的样子,还以为是老太太方才的话打击到了她。

毕竟太子选妃,离家赫然在受邀之列,离家的女儿都可以参加。可玉禽丝却只能穿在自己和离晨的身上,她一个庶女,穿什么都不重要。因着身份的缘故,太子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离盏失魂落魄的样子,令离筱筱心中大快,“盏儿妹妹无端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也想参加选妃?”

离晨闻言,上前故意牵过她的手晃了晃,装成为她打气的样子:“盏姐姐想参加,那咱们三姐妹便可以一起入东宫了。纵然盏姐姐是庶女的身份,机会不大,但也无需气馁。万一能得太子眼缘,兴许能得个妾室的身份也说不一定。”

妾室……呵呵……就是让她再做正室她也不屑!

她只盼着这辈子再也别跟顾越泽扯上半点关系!

可惜眼前这两个傻女人还痴痴盼着能做东宫的女主人,却不知正妃之位已有人选。

顾越泽这么精明的人,怎会放着白家千金不要,要这两个离府的蠢货呢!

第四十八章 不祥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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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离盏面色沉重,还以为离盏是被她二人说得自卑了,觉得自己选不上了,便不想丢这个人。

可她越不想丢,那两姐妹便越希望她丢。

“盏姐姐,一起去嘛,咱们姐妹三个进宫,也好有个照应。”离晨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晃。

见离晨冲离盏撒娇卖萌的样子,老太太眼底里装满了慈爱:“咱们家晨儿最懂事了,有什么好事情,都会想着自家姐妹。”

接着,转头又对着离盏道:“盏儿,算来今年你十八岁,年纪也不小了。我看,你就随着筱筱和晨儿一起去吧,就当是进宫见见世面。”

呵……见见世面?原来在老太太眼里,她不过是离筱筱和离晨的玩伴而已,离晨想她去,她便必须去做那陪衬的绿叶。

离盏将这番心思深深的压在心底,并未显露半分,由着那老太太继续苦口婆心的劝着。

“太子选妃到底不如皇帝选秀那般严肃,到时候会在东宫设下宴席,就当是聚会一样,我们这些收到帖子的大门大户和那些官家大臣,届时便会各自带着女儿赴宴。就算不能被太子看重,被哪家大户或是官爷瞧上了也是好的。”

毕竟她只是庶女,又流落失所了十年,该有的教养一概没有,名声不清不白的,能早早嫁出去就是万幸了。

老太太汲汲营营的盼着她的答话,离盏沉思了片刻。

反正顾越泽也不会瞧中白采宣以外的任何人,去一趟东宫不过是走个过场。

到时候还能亲眼目睹离晨和离筱筱落选时的消沉样,不时在旁边说几句落井下石的风凉话,想来也很惬意。

离盏正要开口诺下,身后却传来了女子尖细的嗓音,“真有意思,钱氏还在大牢里关着呢,筱筱和晨儿就准备着进东宫参加选妃了啊?”

离晨和离筱筱同是一紧,唤了声:“云姨娘。”

离盏回头望去,见来者是个二十六七的年轻妇人,披着翠绿的双丝长裙,蹬着粉色的绢花双面织锦鞋,左手三个戒指,右手两个玉镯,头上还簪着一对金丝燕的步摇,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只把人眼睛都迷花了。

她拿手覆在高高隆起的肚腹上,那圆得像西瓜一样的肚子,怕是不出多日便要临盆了。

这妇人究竟是谁?

离盏垂眸在鬼医的记忆里细细搜寻一通,并没有这人影子。

可离晨和离筱筱都唤她一声“云姨娘”,她又怀着身孕,想来也只能是离尺后来纳的小妾。

啧啧,离尺这都这么大岁数了,玩女人的心思还一点没落下。

离筱筱一见云姨娘,瞬间把脸就垮塌下去。可见云姨娘和离家这两姐妹平日里就处得不大愉快。

更何况云姨娘方才那声招呼,打得可是丝毫不客气。

离筱筱最是沉不住气,哼了一声便道:“云姨娘,你休要话里藏刀。”

云姨娘腆着肚子漫步走到离筱筱跟前,拿眼定定的横着她。

“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吗?钱姐姐正在牢里,生死攸关,你俩不着急想办法也就算了,还有心情在这儿商量起太子选妃的事来。啧啧……”

她抬手用指腹在肚子上打着圈:“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但愿我的孩子生下来,可千万别养成你们这样的白眼狼。”

“你!”离筱筱急的满脸通红。

老太太一拍桌子:“够了,各自都少说一句。一个做嫡女的,一个做姨娘的,一见面就吵吵个没完,像什么话!”

老太太眉头皱成了“川”字,根本没心思论断是非对错,显然是习惯她们之间的针锋相对了。

离盏心里好不痛快。没想到啊,离开长风药局这么久,此地还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

她乐得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好戏,一句话都懒得掺杂进去。

老太太气了半响,才抬着浑黄的老眼珠子瞧着云姨娘的肚子,蔫蔫的目光里瞬时又升出几分企盼来。

“你都快要生了,没事来祠堂干什么?对孩子多不好。”

云姨娘笑着走到老太太身边,腆着肚子把离筱筱挤到一旁去:“听说当年差点被钱氏打死的那个庶女又回来了。毕竟是我将来孩子的姐姐,别等生下来,我这个当妈的都不知道叫她什么,便忍不住来看看。”

离筱筱听她字里行间都说着钱氏的不好,心里更是不忿。隐隐就要发作,离晨赶紧递了一个眼色将她按了下来。

云姨娘轻笑着,将目光落在离盏身上:“你就是离盏了?”

云姨娘一看就是个多事的女人,离盏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但眼看着云姨娘就要生了,孩子一落地,便意味着要跟同辈的人争地位,夺家产。

好在自己只是个庶女,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只要不主动招惹云姨娘,暂且也不会遭她记恨。

离筱筱和离晨乃正室所出,那就不一样了,云姨娘必然无比厌烦。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只要顺了云姨娘的眼,再在她们之间来回挑事,坐山观虎斗是再好不过的事。

坐收渔翁之利,谁人不想呢?

思闭,离盏装出一副乡下姑娘的怯懦和老实劲儿来,在云姨娘的打量下垂额点了点头。

云姨娘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游离的目光在她身上逐渐徘开,似乎只是挑选一只牲口。

可在看清她长相的一瞬,瞳孔微微一缩,良久才松开了她。

“真是副天生的美人坯子,乍一看,我都要分不出是嫡是庶了。”

离筱筱被这话噎得一愣,转头看着离盏这张脸来,嫉妒的直从心底爬到了脸上。

“云姨娘,我看你还是离盏妹妹远些的好。你怀着九个多月的身孕来祠堂,已是犯了忌讳。且盏妹妹……呵,她小的时候,道长就说她命数不祥。倒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封建,我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但云姨娘肚子里有孩子,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了呢?祖母,您说是不是?”

经过离筱筱这么一说,一桩桩陈年老事又一次浮现在老太太的脑海里。

她还记得十八年前,钟氏刚生下离盏时,屋内骤然传来一阵尖叫,她和离尺吓得连忙推门进去,只见稳婆手里的婴儿半衔着一只血玉镯子,随着婴儿的啼哭闪闪发亮。

稳婆吓得险些把孩子都扔了,给了不少的银子才封住了稳婆的嘴。

后来请了林云方丈来看,方丈拿了孩子的八字一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么问,方丈一个字都不肯说。

后来是她硬给老方丈跪下,方丈搀她不起,没办法才说了一句不大听得明白的话。

“此女非此尘世中人,注定受天降血灾,遇命劫之人。一路血光,险中求贵。归途几何,道法无觉。”

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直到后来,她连连闯下的祸事,又请了一游山道长来看,那道长一口就咬定她是妖孽转世,为仇而来。

想想之前方丈所说的“此女非此尘世中人”,正吻合这道长所说的“妖孽”二字,由是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了那道长做法,钟氏便在那场大火中离去。

现下,钱氏入狱,陈年罪状被一件件的翻出,老太太后知后觉的认为,那游山的道长,多半是收了钱氏的好处,胡言乱语。

但离莜莜突然将旧事提起,她前后联想一番,不禁又打了个寒噤。

这孩子小时候就祸事连连,刚回府,长风药局又闹得鸡犬不宁。

虽然一切罪过似乎都能归咎于钱氏的过错,但这般坎坷的身世,莫不会在应验她不详的命数?

老太太忧心忡忡的神情,离盏尽收眼底,正要替自己辩驳两句,只听云姨娘猛的一拍桌子:“离筱筱,你怕是要反了天了!平白无故,你敢咒我肚子里的孩子!”

离筱筱嘴巴再厉害,在云姨娘面前始终是个孩子,云姨娘真的横起来,她便畏缩了。

“我好心提醒你罢了,几时在咒你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小小年纪就生这么多黑心肠子,我看你跟你那恶毒的母亲倒是一模一样……”

“够了!”老太太怒喝道,声音不多大,脸色却呛得发白。

众人都被吼得一愣,只有离盏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忙起身给老太太端了杯茶。

老太太看着她手里的茶盏,犹豫了半天终是推了开去,只冷冷的说了声:“不渴。”

无形的排斥,离盏敏感的察觉到了,她淡淡点头端走了茶,将这份疏远牢牢记在了心间。

老太太并没瞧见离盏眼中一闪而过的狠绝,只对着云姨娘苦口婆心道:“筱筱说得也不无道理,有些事情看不见摸不着的,便更要多提防着。祠堂之地,不利多留。你回去好好养胎,等平安落子,想怎么走动就怎么走动。”

“老太太说的是,有些人还是少见得好!”云姨娘狠狠剜了离筱筱一眼,甩了绢帕便有下人自觉的上来搀着她。

云姨娘缓缓踱出了祠堂,老太太垂首,目光从三人之间游离而过。

离筱筱触及那眼神的时候瑟缩了一下,还以为要被老太太好好教训一番。

谁知老太太绕过了她,目光最终落在了离盏身上,神色变得极其复杂起来。

第四十九章 要斗它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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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

“孙女儿在。”

“以后在长风药局,你一定要深谙本分,规规矩矩,凡事以离家为重。”

话里意思很明白,就是别给长风药局带来什么麻烦。

离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祖母这是怎么了?盏儿为人一向本分,从小就知道从医先从德的道理,断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离家的事来。祖母为何突然这么说?”

两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没有丝毫杂质的瞳仁里翻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水,这副委屈的模样,老太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离晨最恨她装无辜了,心机一动,洋装安抚道:“盏姐姐多虑了,祖母不是怪罪你的意思。只是姐姐天生命中带煞,祖母怕你牵连家中之人,让你多多避讳,谨言慎行也是理所当然的。倘若姐姐过惯了逍遥自在的日子,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趣,可以来妹妹的院子里玩,晨儿倒是不在乎这些的。”

老太太又欣慰又担忧的看了离晨一眼,终是没有反对。

“就这样吧。你们快去将香蜡点上,祭祖完了之后,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长风药局是京城最大的药局,不可能连续两日歇业,明日便要重新开门迎诊,你们父亲被钱氏的事情拖着,分不开身,局中事物,你们更要多多分担。”

“是。”三人齐声应下,待焚香完毕,离盏就要带巧儿回小兰院。

不想离筱筱却从她身旁穿过,带着离晨把她拦下。

“离盏,真有你的啊,敢在祖母面前争宠。可惜嫡出就是嫡出,庶出就是庶出,今日祖母的脸色你也看见了,就权当给你长长记性。以后来日方长,你可别再不识时务。”

离盏不以为然,淡淡道:“警告我?还是怕了我?”

她幽幽的环视了周遭一眼,裙摆因此转动而飘起涟漪,眉眼里压不住的是满满的傲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钱氏这么霸道,现在不也跟落汤鸡一样吗?没了娘亲庇佑,我建议你们还是活得谨慎点,长风药局明日是谁的,还说不定呢!”

“你!你个庶女还想夺家业不成!”

她当然想,她不仅要夺,还会毁了离家欺负过她的每一个人。

她笑了笑,故作深意地道:“我可没说是我,万一是云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呢?哈哈哈哈。”

说罢,不顾原地猜忌的离筱筱,拉着巧儿便大步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离盏一眼不发的踱着步子,有些心不在焉的。

巧儿知道主子受了排挤,八成是觉得委屈,想安慰,却又觉得自己跟这天仙般的主子搭不上话。

腹诽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踏着小碎步走到她身旁道,小心翼翼地道:“小姐莫要生气。”

离盏顿了顿。她方才是有生气,但她气的不是离筱筱,也不是离晨,她气这家里唯一一个无心害她的祖母,却不分黑白,一味被人牵着鼻子走。

可气也只是气一时,当老太太把她排挤在离家之外,让她别给离家添麻烦开始,她就没把老太太当成自己的长辈了。

她在世上,仅存亲人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淼淼。除此以外,就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她方才愣神,不过是在寻思着该如何把离家搅得个支离破碎,给鬼医报了仇先,也算了却桩心事。

巧儿见她不说话,也没有皱眉不快让她闭嘴之意,便壮着胆子继续安慰:“这十来年里,离老堂主虽纳过不少小妾,但离家的子嗣却不见兴旺。时至今日,连个嫡子也没有。就只得大小姐和三小姐两个嫡女,老太太也是宠惯了她们,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惹不起,但至少还躲不起。云姨娘就看不惯她们,有她帮着咱们,咱们只要低调些,熬到小姐嫁人,便可以彻底舒坦了。”

离盏望了身侧巧儿一眼,烟青色的眉尾多了几分凌厉。

“你以为云姨娘会帮咱们?”

巧儿立即低下了头,不敢对上她那双狡黠的眼睛。

“就冲她在祠堂骂离筱筱的那两句,你便以为她是站在咱们的阵营里?”

巧儿羞愧的点了点头。原来她能看出来的局势,主子早看出来。

“你把云姨娘想得太简单了。离晨和离筱筱要拉我去东宫参加太子选妃,结果云姨娘进来,立马当着离筱筱和离晨的面夸我漂亮得嫡庶难分。你觉得她是在真心赞我?”

巧儿似乎明白了一点,却又明白得不大透彻。

离盏看她含含糊糊的点头,心头终是无奈,这丫头太傻,终归要多点拨点拨才行,不然一直糊涂下去,不知要吃多少亏。

“云姨娘知道她二人拉我入东宫是刻意为难于我。既知我和离筱筱她们不合,便故意挑拨我们争斗。”

巧儿有些担忧的睁大着眼珠子,这样一来,二小姐便势单力薄,成了离家最没有地位的主子。连管家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克扣她们的月银,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那……那怎么办?”

“不要怕,怕有什么用?钱氏因着我的关系才入狱,你以为一味躲着,离晨和离筱筱就渐渐忘了我吗?低调是可以,但不是什么都不做。”

巧儿瑟缩道:“小姐打算怎么做?”

“我许久没回长风药局了,许多事不太清楚。你方才说离家小妾甚多,我怎么就见着云姨娘一个?”

干大事之前,还是要摸清局势才好。

“钱氏太凶,太霸道。这十年间有好几个小妾坏了孕,最后都没生得下来。钱氏自己生不出儿子,便不许别人生。但孩子没生得下来,大人一般也危险,有两个小妾是在生产过后就死了的。没死的,也被钱氏逼得待不下去了。云姨娘泼辣,钱氏越是背地里整她,她便越要和她斗到底,但云姨娘总归是后来才进门的,若钱氏还在,她多熬两年指不定也熬不住了。”

这样看来,离府势力分支较少,她想再中间挑唆,也没有几个可以借力的。

“偌大一个长风药局,离尺就当真连一个继承家业儿子都没有?”

巧儿想了想,忽而巡视一周,神秘兮兮的小声道:“据说有个私生子。但孩子的娘是青楼里卖身的,离尺当初年轻,不屑认这个儿子,老太太也不准他认。如今老了,长风药局日渐壮大,老太太想认了,又没这个脸面认。”

这离家内院,人是少了些,可腌臜的事情却不少,一桩接一桩的丑事根本拿不上台面。

不过也无甚稀奇,这本就是离尺的作风。一面又喜欢干卑鄙龌龊的勾当,一面又拉不下老脸承担。由是今天膝下无子,也是注定的因果报应。

可万一云姨娘生下来的是个女儿,离尺免不得要大失所望,都到这个年纪了,说不定会了为了家业,偷偷把这个私生子给领回来。

一个妓女的儿子领进府,到时候,云姨娘和离筱筱她们必然要闹得鸡飞狗跳!

自己要是再从中参合两脚,这个本就不和睦的家,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离盏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想问道:“那个私生子呢?多大了?”

“奴才想想……”巧儿掰着指头算了良久,“十六了。”

“十六,可以继承家业了。”离盏满意点头。

“但这个私生子有娘生,没娘管的,八岁的时候就拜上山门,跟了重华派学武功去了,现在连他娘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那这头,只能先暂且按下不管。

“云姨娘呢?还有多久生?”

“云姨娘已经怀了整整十月了,要说生,就是这十来天的事情。而且离老堂主亲自给她看过,说她肚子里的是个儿子。这还没生下来就整天盼着呢,若真生了,小姐您可怎么办……”

离盏细思一番,猛然一惊。

怪不得离尺在衙门里毫无顾及的就把钱氏给抛出去了。原来他以为小妾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

反正离晨和离筱筱已经长大成人,钱氏这个阴损毒妇死了,他儿子便可无忧无虑的长大,顺理成章的继承家业。

啧……敢情他现在往衙门里跑关系,救正室,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老太太同气连枝,心知肚明自然也不着急。

离盏还自以为除掉了钱氏,就等于把刀子递进了离尺心窝的一半。没想到啊,在某些方面,反而帮了他一把。

“小姐,你是不是也怕云姨娘生了儿子以后,在堂主和老太太面前更讨不着好。”

“谁告诉你云姨娘肚子里的就一定是个儿子?”

“离老堂主说的……”

“他知道个屁!庸医!”离盏狠狠咬了咬牙。

巧儿一惊。不说京城,就是整个孟月国里,离尺的医术都属精湛上乘的。当朝太子年幼的时候生病,群医无策,几乎就要见阎王去了,还是离尺进宫把他硬生生保了下来。

她从没听过旁人敢质疑离老堂主的医术,更何况是这么直白的骂他。

“二小姐?”巧儿眼里满是震惊。

离尺把脉虽是一流,但再一流的人,顶多能听出孕妇心跳中夹杂的肚子里孩子的心跳。旁的还能知道什么?

这个世界的医术远没有鬼医那个世界的发达。尤其是在生产这方面。

鬼医那个世界的人,少有女人因生孩子而去世。但在这个世界,医学常识缺乏,女人生孩子就跟半条腿跨进了鬼门关一样。

很他们所信奉的道理,多半都是歪门邪说。

什么肚子偏下的是男孩,肚子偏上的是女孩,肚脐外翻的是男孩,反之是女孩。

全都是谬论!

除了b超,羊膜刺穿和dna验血以外,不可能通过外部特征知道是男是女。

离尺,你高兴得太早了!

既然云姨娘生产在即,离家又如此重视这个孩子,她倒是很有必要在云姨娘身上做点文章。

离盏眼中闪过一个激灵,心中蓦然有了主意。

第五十章 给离筱筱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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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摘下头上的珍珠珊瑚钗,递到巧儿手里:“去,找家大点的当铺把它当了,没有八十两银子,就换一家当。”

“八十两?”巧儿接过钗子,两眼睁得忒大,就这么只简简单单的小钗子竟要得了八十两!听说钱氏的去年生辰,老堂主作为寿礼送给钱氏的钗子也才六十两。

八十两,顶一个寻常人家五六年的收入了。

“这珍珠色泽润亮,个头比指甲盖还大许多。单这颗珍珠卖个四五十两也绰绰有余的。何况这珊瑚还是西海最有名的紫珊瑚,你就是把全京城找遍,怕也找不出几只货真价实的紫珊瑚来。我当八十两,实在是亏了,要不是急着用钱,还真舍不得。”

巧儿有些呆了。二小姐不是常年住在山里么,为什么她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似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一样,连西海的东西也这么识货。

“当了银子,去买几件上好的小衣衫,小孩子穿的那种,记住,挑男孩的。”

巧儿似懂非懂的问:“是要拿去送给云姨娘吗?”

“是,你且去办,我在小兰院等着你。云姨娘怀胎已满十月,说生就要生的,等生了再送,就没用了。你得麻利些才好。”

巧儿虽不知主子要干什么,但主子冰雪聪明,她只要照着做就行了。巧儿点了点头,将钗子收进手袖里忙不迭往捷径跑去。

离盏也速速回了小兰院。过了拱门,见淼淼撇了根木枝蹲在地上削得正起劲儿,八成是想做把弹弓玩。

至于书册典籍……早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咳咳!”离盏背着身子故意咳嗽两声。

淼淼闻声大惊,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扯出本书来,捧在面前,挡住了手里木枝和小刀。

“你便装吧。”离盏瞧也不瞧他一眼,提了裙子坐在石凳上。

淼淼趁其不备,连忙将“作案工具”扔到脚下,滋溜一声跑到她跟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是要卖萌。

“师父,徒儿已经典籍粗览了一遍。可有些字不识,怕背下来也是错的。便想着稍事休息,等师父回来后请教了再问。”

啧啧……依着如此心智,这个小徒弟,当真才六岁吗?

“落后就要挨打,你可知道?”离盏白了他一眼。

“有师父在,谁敢欺负徒儿。”

“诡辩。”淼淼嘴巴也利索得很,有些时候她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她亲生的。

“别以为我不在你身边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知道为什么方霞山的人都叫我鬼医吗?鬼医,鬼医,重在一个‘鬼’字?阴魂不散说得就是师父我。说,你要做弹弓来干什么?

“我见这颗榕树上里住了窝百灵。”

终究是小孩心性。要一个六岁的男孩坐下来规规矩矩的看医书,还真的不大可能。罢了,暂且没工夫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他去做。

“别打鸟了,去给为师捉只野猫来,算是将功补过,为师就不罚你了。”

淼淼一脸诧异的搔了搔脑袋,“啊,师父捉猫来做什么?”

“快去,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

“是!”见师父表情严肃,淼淼也没有多问了。反正在他心里,打鸟和捉猫是一回事儿,只要不用看书就行了。

一个时辰过后,巧儿气喘吁吁的回来了,手里抱着三四件小孩衣服,余钱老老实实的还给了离盏。

再一会儿,淼淼也拎着个布袋子耀武扬威的跑到她跟前。

“喵……喵。”

布袋子里的东西,又是踢又是扭的。“师父,猫给你捉回来了。”

巧儿不解,喘着气道:“二小姐要养猫?”

离盏嘴边提起一抹巧笑:“不,这是给筱筱姐姐的一份大礼。”

巧儿和淼淼对望一通,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可离盏并不解释,只摸了摸藏于袖中的血玉手镯,凭空跟镯子说起话来。

“有碘酊和羊藿吗?”

须臾,她伸手一抓,手里就变出一瓶药水和一盒药粉来。

她自己将药粉藏在了袖中,药水则递给淼淼。

“把它涂在猫的屁股上。”

“这是做什么的啊?”

“催情的。”

碘酊涂在动物的那个位置,会很快的催发动物最原始的欲望。而羊藿,便是诱引动物发情的好东西。

离盏吩咐道:“待会我去云姨娘的院子里,给她孩子送几件好衣裳,你就在院门口守着,我一出来,你就放猫。隐蔽点,千万别让人看见。”

“啊?放发情的猫?为什么呀?”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巧儿,你认得去云姨娘院子的路吗?”

巧儿隐隐觉得离盏要干一番坏事,不由有些胆怯起来,一听离盏在问她话,她才心不在焉地道,“认,认得。”

离盏看出她惧意,起身将手缓缓落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无事,云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我不会害那孩子。要遭殃的是别人,你且在一旁看热闹就行。”

“主子,我没有这般猜想。”

她有没有这样想她都无所谓。她就是来复仇的,这一世,她再不做什么老好人。

“走吧,时候不早了。”

“是……”

云姨娘早前住在西面,自打离尺探出她肚子里的是个男孩以后,便将她安置在东院最好的正房中。

巧儿将离盏领到东院,淼淼隔着老远畏畏缩缩的跟在后头。

长风药局外来的大夫本就不少,不过才六岁的小孩而已,走在路上也不会引人注意。偶尔有旁人见了,只当他是来走亲戚的,也不曾询问。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到了东院,通传了下人,下人禀了云姨娘,云姨娘又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接她们进去。

此时正赶上晌午,日头很烈,云姨娘邀她们进屋做。话里虽客气,但看向离盏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的,没安什么好心。

巧儿本就心虚,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把那几件苏锦绣的大红缎的小衣裳规规矩矩放在了桌上。

云姨娘瞥过那袖珍又精致的衣裳,眉眼里的笑意顿时变真了几分。

上好的一匹苏锦少说也要十两银子,更别说做成衣服了。四件衣裳下来,七八十两银子是没跑的。

也不知这乡下丫头哪来这么多钱。听说她救了祁王的命,八成是祁王府待她好吧。

呵,万万没想到。本不指望这丫头进府能把离家搅合得多乱,可现下看来,她往后要是有祁王撑腰,离筱筱和离晨的日子便更过不舒坦了。

如此,可得把这乡下傻丫头给攒紧些。

云姨娘眼轱辘一转,朗笑道:“盏儿来找我随时来找便好,还兴捎带什么东西?”

从进门开始,离盏就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紧低着头,听到她说话,才腼腆的抬了眸子:“盏儿回门回得晚了,姨娘都快要生了,我这个做小辈儿的还没送什么礼来孝敬您。想想便觉得惭愧,便赶紧去挑了几件小男孩的衣裳给姨娘送来。没打扰姨娘午睡吧?”

“小男孩”三个字说得云姨娘那叫一个舒坦。她如捧珠玉一般捧起衣裳细细欣赏着:“盏儿真是有心,这几件衣裳没少破费吧?”

“破费什么。云姨娘深得爹爹宠爱,平日里要什么便有什么,还稀奇这些?盏儿就怕云姨娘瞧不上眼,毕竟我一乡下丫头,不如筱筱姐和晨儿妹妹的手头丰裕。筱筱姐和晨儿妹妹送的,怕是比盏儿送的要贵重许多吧?”

离盏眼里生出几分企盼来,偷偷瞄了云姨娘。

只见云姨娘的笑意僵了僵,脸上是藏不住的厌烦。

“她们送的东西哪比得上盏儿送的苏锦啊,不过是方安神枕和一把平安锁罢了。”

听罢,离盏眼中却泛起一丝狡黠之色。

“材质不同,安神枕和平安锁也可贵可轻,筱筱姐和晨儿妹妹向来大方,云姨娘怕是为了安慰盏儿,故意说得平淡了。”

云姨娘摆摆头,似自嘲一般走到床边,将那红色方枕递抽了出来,递到她面前,而后,又从抽屉摸出一把银色的小锁递来。

“我这哪是安慰。你瞧这平安锁,不过是银子打的,又极其小巧,根本值不得几个钱。你再看那安神枕,你是从医的应该比我清楚,上上好的安神枕用的是沉香木,你再闻闻这个安神枕。”

云姨娘见她摸来抱去的,甚是稀奇,心斥:到底是乡下来的,这些平常东西也值得稀罕?不由得鼻息里轻轻一哼,兀自端起茶水走到堂中吹起了风凉。

离盏见她不再看自己,趁机从袖子里摸出那包羊藿粉迅速抖进方枕的孔隙中。再洋装抱着方枕嗅了嗅:“夜交藤的味道。”

云姨娘瞥了她一眼,不愧是学医的,药材还是懂一些。

“半两银子能买一簸箕的夜交藤。唉,你说你那筱筱姐姐,真是勤俭持家的典范。若不是这方枕上的缎面枕着舒服,我才懒得用它。”

“咦不对。”隔了须臾,离盏故意将眉头皱紧。

“什么不对?”

云姨娘转头,见离盏抱着那方枕又嗅了嗅,眸光微微一沉,说话吞吐起来:“云姨娘……我看,你这枕头还是莫要在用了。”

第五十一章 发情的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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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再用?”

离盏顾虑的转了转眼珠子,云姨娘瞧她表情不对,腆着肚子走了过来,逼问道:“这枕头有什么不对吗?”

离盏垂着头。她要逼问是吧,索性装作一副被她吓到的样子,不得已道:“或许是做方枕的人不仔细,这方枕里有羊藿的气味,不多,但我闻得出来。”

“羊藿?羊藿是什么东西?”

“催……催情的一种药。”

云姨娘大惊,步子一滑朝后退了一步,幸好离盏及时扶了她一把。

给怀着身孕的人,放催情的药,这是想干什么?是想要她和离尺夜晚入睡的时候,各自都把持不住,做出那种事好让孩子滑掉吗?

这招当真太狠了,倘若孩子因这种事情而滑掉,老太太只会把罪怪在她身上,骂她荡妇性子,分不清轻重,而不会怀疑任何人。

这可是她的头胎啊,女人的头胎何其重要,很多人一旦滑落,很难再孕。

到时候她又没了孩子,又要遭老太太嫌弃,连离尺也觉得留她无用,她在这离家还如何待的下去!

离筱筱和离晨真他娘的狠,就算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往后能不能顺遂长大还是一说呢!

“离筱筱!”云姨娘牙缝儿里挤出这个名字,紧紧攥着手帕子,丝毫没瞧见从后扶住她的离盏展开了一个满意的笑颜。

“筱筱姐应该不是故意的吧?兴许是做枕头的人塞进去的,权当给夫妻……给夫妻助兴。羊藿少有入药,许多从医之人都闻不出来的。筱筱姐姐不明所以,才会买了回来,这一切,可能只是无心之举。”

“做枕头的人塞羊藿进去给夫妻助兴?我问你,哪个做安神枕的一边给人安神,一边给人催情的?既催了情,还安个屁的神!你不必再替有些人辩驳了,定是离筱筱从中搞得鬼!”

“云姨娘……云姨娘莫要动怒惊了胎气。”

云姨娘转过头,见离盏一副软弱畏惧的样子,无端有些生厌。

不要动怒?人家都算计到她孩子的身上了,还让她一个做母亲的不要动怒?

以为自己跟她一个乡巴佬一般好欺负吗?

正要忍不住要迁怒于离盏,突而又觉得此事儿能发现,总归是离盏出言提醒的功劳,于是忍着将厌烦的情绪收了回去。

她看着离盏手里的枕头,细细盘算起来:离筱筱要整自己是吧,正好了,有证据在手便可以将计就计。这正是报复离筱筱的绝好机会。

先将这枕头拿给离尺好好的察验察验,倘若真如离盏所说,里面暗藏羊藿,不用她火上浇油,离尺自然火冒三丈!

毕竟她肚子里怀的可是离家唯一的香火!

离筱筱是嫡女又怎么滴?到底比不过带把儿的!

不过得需注意的是,离尺尚在为钱氏的事情奔忙,大概要晚上才能回院子里来。其间万不可将风声走漏出去,以免那离筱筱又生出什么计策,有了变数。

思闭,云姨娘生冷的表情骤然变得柔和起来,眼中的厉光也顿时烟消云散。

她手指绕着帕子,抿了抿唇道:“所幸没害到我肚中的孩子。这一次,我这个做姨娘就看在孩子的份上,暂且饶了她。”

离盏心中轻笑:饶了她?你对那两姐妹,是没事儿都要找事儿,如今抓到一个天大的机会,怎会性情大变的饶了她?

无非是要让人误以为她不会追究,还望别人不要传扬此事罢了。

离盏心头明了,但还是装成一副不开窍的样子。

“云姨娘真是心善,筱筱姐姐若能明白云姨娘的一片苦心,定会对云姨娘加倍好的。”

“别。”云姨娘连忙制止:“别跟离筱筱说。你那筱筱姐姐不如你单纯,我放过她,她未必会放过我。眼看着孩子要生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希望这段时间闹得天翻地覆的。”

离盏怯怯地将枕头放回凳子上:“云姨娘说的是,生孩子的这段时间,心情尤为关键,盏儿不会跟外人道的,请云姨娘放心。”

云姨娘暗自松了口气,拍拍她的肩道:“你快回去歇着吧,你刚祭完祖,又忙着给姨娘筹备礼物,想来午饭还没用呢。姨娘这段时间口味大变,厨房里都是大补之物,招呼不得,姨娘便不留你了,你快去吃口热饭歇上一歇。”

“是。姨娘,盏儿这就回去了,等得空了再来看姨娘。”

“好。”

离盏拉一旁呆滞的巧儿,巧儿猛地回过神来,忙给云姨娘做了礼,紧随着离盏离开。

脚下踏着青石小砖,巧儿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都要给吓蒙了。

她亲眼看着离盏当着云姨娘的面儿,眼不惊肉不跳的将羊藿撒在方枕里。

而自己却吓出了一声冷汗,至今都跟在看戏一样。

两人走至院门口,离盏抬眼四处一寻,便瞧见了藏在墙根的草堆儿里的一双眼睛。

她朝着淼淼点头,随即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

淼淼得令,将麻布袋子上的绳子一抽。

那老早就饥渴难耐的野猫得了光明和自由,顿时蹿了出去,“喵喵”的嘶叫声又尖又长,刺耳得很。

“别回头看,只管走。”离盏嘱咐身旁丢了魂的巧儿。

巧儿即刻点头,继续跟了上去。

野猫一边叫着,一边东闻西嗅,躁动不安到了极点。猛然间,圆圆的猫眼一聚,猛的蹬腿窜上了院墙,尾巴一扫就不见了踪影。

只听“喵喵”几声嘶叫的同时,伴随着女人惊恐的惨叫声,迭至耳畔。

“啊!快走开,啊!畜生!快走开!”

“主子,主子您没事吧?来人啊,快来人啊!”

巧儿听得心虚,上前两步跑到离盏的身侧,小声试探道:“二小姐……您听见云姨娘的在叫没?要不咱们回头去看看吧。”

她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可离盏心里明白,云姨娘根本不值得同情。她不是想算计自己和离筱筱斗法吗?如今反被安排进了棋局之中,愿赌服输,自己根本不必为了一颗棋子而不安。

可这叫声是叫得惨烈了些,离盏听得久了,神情竟有些恍惚,不由生出些幻象来。

大雪忽然自烈日之上,飘飘而下。仿佛回到每年年关,鹅毛纷飞的青州。

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躲在破败的城垣之下瑟瑟发抖,镇守青州的父亲每每走过,总是于心不忍。回家便自掏腰包,买粮施粥,广济黎民。

百姓感激他,崇拜他。可黎家真正出事的那天,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又在哪里?

如果没有父亲,青州没年饿死的人何止那些的数目?救济之恩,对他们来说,如同再造!

可谁人舍得冒着性命安危,站出来给他父亲说一句公道话?

所以,良心有用吗?

她不知道。

“啊,这厮畜生!好痛,快打死它,打死它!”

巧儿心慌意乱,见离盏没反映,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唤道:“小姐……”

离盏脚步不停,淡道:“继续走。自会有人叫我们回头的。”

果不其然,少顷,真有东院的下人匆匆的跑来,急得满头大汗舌头都捋不直:“离小姐,大……大大事不好,你快回去看看咱们主子,云姨娘好似动了胎气!”

离盏惊诧:“咦,刚刚不还好好的?”

“不知道哪里窜出只野猫,竟抓咬着咱们主子不放!”

“啊!那片刻耽误不得,巧儿,快随我来。”

主仆二人回到堂厅时,里头一个人都没有,离盏低头环伺一圈,地砖上赫然血渍斑驳,想来云姨娘是被那夜猫狠狠的咬了几口。

东院的下人道:“云姨娘应该是进正房里躺着了,二小姐且随我来。”

“好。”离盏一面答应着,一面蹲下来抹了点血迹在指腹上。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血镯子被她唤醒。

她故意走慢了些,拉开下人一段距离才小声道:“dna验血,鉴定胎儿性别。”

“性别鉴定开启,请主人提供母体血液。”

她抬手将血迹抹在采集器上。

“鉴别需要时间,请主人耐心等待鉴别结果。”

东院下人将她带到正房寝卧,她抬脚迈进去,便见云姨娘捂着带血的手臂躺在床上,“哎哎”直叫唤。

“盏儿。”云姨娘一见离盏,蔫蔫的眼里豁然振奋了几分,焦急唤道。

“盏儿来了,云姨娘莫慌。”离盏连忙跑过去,走近了一瞧,才见着云姨娘脸色煞白,胭脂都哭掉了。

她连忙伸手摸上云姨娘的脉搏,仔细听了听。

虽是动了胎气,但还没有生产的迹象,是云姨娘过于紧张了。

“有竹茹吗?”离盏问道。

竹茹安神固胎,最是好用。

“有的,快去煎副竹茹来。纱布和消炎的药膏也多取些来。”

“是。”下人应道。

“云姨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离盏问道。

云姨娘余惊未退,双目微有些呆滞:“那厮野猫跟发了疯,盯着咬我!”

“野猫?野猫怕人还来不及,怎会咬人?”离盏垂头思索,良久,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眸豁然一沉。

“怎么了?”

离盏别过头,似是不忍道:“姨娘,你当时是不是和那枕头挨得很近……”

云姨娘大惊:“是,我当时准备把它拿开……”

“那就对了,那枕头里有藿香,八成是诱得野猫发了春,嗅着味道跟了进来,然后就……筱筱姐她……”

云姨娘后槽牙要得咯咯作响,不顾手上的疼痛狠狠攥紧了绢帕,“又是那该死的枕头!离筱筱……原来,你还有这层意图!好啊,想弄死我和孩子是吧,那就别怪我这个做姨娘的心狠手辣了!”

第五十二章 残羹冷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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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姨娘别太过动怒,你现在胎气十分不稳,怕是有危险。”把情况说得危急一点,云姨娘才更恨离筱筱,也领自己的人情。

云姨娘当即吓得手抖了抖,仿佛肚腹上的不适瞬时加重了许多。

“盏儿,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云姨娘莫着急,方才只听了脉象,你再仔细看看。”

离盏伸手摸上的她的肚子。

云姨娘素来非常排斥别人碰她的肚子,有人盯着她的肚子多看一眼,她都会觉得别人不安好心。离盏覆上她肚子的瞬间,她本是排斥的,可又唯恐自己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只好忍着任由她摆弄。

离盏对着她肚子左按按,右压压,来回推挤一番。

原本是打算装模作样查探一通,再给她开一副保胎的药吃下去,让她感激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往后才好利用她。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摸却摸出个大问题来。

云姨娘的肚子上头硬,下头软,显然孩子的头是向上的,脚是向下的。脚先出来,孩子和大人都有危险。这就是所谓的胎位不正,难产先兆。

嘶……离盏狐眸一转,当下又生了一计。

“盏儿,怎么样了?”

“云姨娘莫怕,我给你开副方子吃下去,暂且把胎给稳住,今日当不会生产。”

云姨娘兀自松了口气,只咬着牙,忍着手臂上传来的痛。

离盏给云姨娘处理了伤口,又让下人找来纸笔,当即写了副稳胎的方子,速速煎了端来。

云姨娘趁热喝下,歇睡片刻,面色终于缓和下来。“盏儿,今日多亏有你。”

“云姨娘不必挂心,盏儿只是做了大夫的分内之事。”离盏如此谦逊,更引得云姨娘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可离盏刚刚把这话说完,垂眸转了转眼珠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可还有什么不妥?”云姨娘疑虑道。

离盏思忖了半响才怯生生地抬眸道:“孩子虽不会立马生产,可方才云姨娘心急过甚,又挣扎了一番,导致这孩子胎位不正,似有难产之兆……”

其实胎位不正并非一朝一夕能形成的,这跟心急,挣扎毫无关联。她不过是计中生计,想再把难产的事情一并怪罪到离筱筱的头上。

云姨娘刚刚才松了口气,一听会难产,当即心头一坠,双目无光。

她直抓着离盏的衣袖,不肯松手。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还没生呢,你怎么知道?”

这个医学落后的世界,根本没有手段能检查胎位。

所以,得稳婆接生的时候,看到孩子的脚了才知道大祸临头。要是有人能先知难产,就不会有这么多一尸两命的惨事发生了。

离尺给她把过脉象都没说有任何不妥,为什么离盏就能一口咬定她会难产呢?

难产对女人意味着死亡,人被逼得绝望的时候,会本能的选择逃避。

云姨娘楞了半响,摇头道:“不可能,你在胡说!”

云姨娘一面安慰着自己,离盏很小就离开了长风药局,未得离尺医术的真传,自己钻研出来的医术根本不靠谱,她说什么也不必太过当真。

可一面又想着,这丫头自小行医特立独行,或许离尺不懂的,她却正好懂得。毕竟在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她仅凭一己之力救了祁王的命。可见在医理着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云姨娘越想心中越乱,难产……那种痛,那种死法,她怎么承受得来……

她好不容易等到钱氏入狱,本想着把离筱筱和离晨在离家的地位再压上一头,自己便能仗着儿子坐稳离家主母的位置。

谁知,竟被离筱筱那个贱人害到性命不保!

不……不会的……没有人会事先知道难产。

或许是离盏也不希望她平安的生下儿子,故意说来吓唬她的。

可刚刚离盏还给她喝了副保胎药,的确好受许多,既要害她,何须折回来救她?

云姨娘脑海里的两个小人打起架来,不知该不该信离盏,以至于离盏跟她说些什么,她一概都没听见。

“你先回去罢,我现下很累,要想休息休息。”

云姨娘不安的摆摆手,闭着眼缩回被子里。

呵,替她保胎时她感恩戴德,说了不中听的话了,便连称呼都省了。

离盏早料到云姨娘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使她不肯信,心里也没多失望。等到真正要生的时候,她自会哭着让人来求自己。现在执意劝她,反而讨不了好。

离盏起身,福了福身子道:“那盏儿就不打扰姨娘休息了。待爹爹回来,姨娘记得让爹爹仔细的看看。”

被子里的人“嗯”了一声,连句送她的客套话都没有。

离盏不恼,浅浅一笑,兀自带着巧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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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连带仆人忙活了一大个中午,总算折回了小兰院,肚子早就饿得叽里咕噜的叫了。

巧儿连忙生火做了几个小菜端出来,一桌人围着巴掌大的三叠素菜都有些蔫气儿。

淼淼正在长身体,一直对肉情有独钟。即使在山里,没什么钱买肉吃,可淼淼用弹弓打打,再埋伏些陷阱,总归能猎到些野味儿打打牙祭。

而离盏更不用说,前世在堂堂将军府中,顿顿山珍海味,燕窝鱼翅,吃的极其精细讲究。重生归来,除了在祁王府的那段日子吃得尚且合口以外,别的时候只是象征性的夹两筷子保持体力。

可眼下这菜……啧啧……真比以前黎府的下人吃的还差!

而巧儿,吃惯了残羹冷炙,什么都可将就。只是见着主子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有些愧疚。

管家送来的菜,不仅全是素的,且都不新鲜。土豆发了绿牙,菜叶子也生了霉衣。她好不容易择出些可以吃的来,但她从前是专门洗衣裳做粗活的,没什么做菜的手艺,最后只能勉强烧成这样。

堂堂离家庶女,连顿肉都吃不上,想来也憋屈。

“吃吧。”三人面面相觑沉默良久,离盏把最嫩的白菜心夹到淼淼碗里。

淼淼饿了,这一上午又是背书,又是抓猫的,虽然对饭菜极不满意,但饿了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扒了饭就往嘴里塞,刚吃了两口,突然一咳,猛的把饭全都喷了出来。

每人只得一小碗米饭,连碗的一半都填不满,想来派发的米粮本就不多。

离盏怪他不懂事,罢下筷子便教训道:“淼淼,你太不爱惜粮食了!”

淼淼抹了抹嘴,一脸委屈:“不是我,是巧儿没把米饭蒸熟。”

巧儿诧异,她虽然不会做什么大菜,但好歹是农家出身,煮个米饭还不至于煮成夹生的。

她迟疑的自己挑了一筷子塞到嘴巴里,细细抿了抿,当即就皱紧了眉头。

“你看嘛,我就说没熟。”淼淼两手环抱胸前,一副沉冤昭雪的样子。

离盏也以为是巧儿的过错,本能的要训斥巧儿,毕竟从前做惯了主子,对下人虽算不上严厉,但下人有什么不对,该指出来的还是要指出来。

但转念又想到巧儿红肿的一双手,怕她以前不是在厨房里烧菜的,饭没煮好,倒也情有可原。

“没熟照样吃,不吃活该饿肚子。”离盏反过来替巧儿圆了过去。

淼淼生气的罢了筷子,把头扭向一边赌气。

巧儿感激的看向离盏,见离盏捧起碗来正要扒饭来吃,忙不迭伸手制止:“主子最好还是别吃了。”

“夹生的饭,也是饭。”离盏道。

“这饭不是夹生的,是受过潮,吃不得了……”

“啊?”离盏大惊。

淼淼把碗扔回桌上,他从未吃过变质的大米,还以为这股奇怪的口感是没煮好的缘故。

“哼,长风药局也太欺负人了!师父虽是庶女,可庶女就不是女儿了吗?不给肉也就算了,还给些吃不得的烂米!这离家的都是些黑心鬼!”

最后一句,淼淼是拔高嗓门往墙外吼的,巧儿连忙摇头道:“小声些,免得旁人听了,又要说主子的闲话。”

淼淼讨厌巧儿一副懦弱的样子,站起身来插着瘦瘦的腰肢道:“哼!我们怕他们不成!一个破药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稀罕呢!大不了你跟着咱们回方霞山,咱们自己养自己都不至于穷酸成这样!”

“淼淼!”

离盏示意他闭嘴。淼淼委屈巴巴的坐下来,扯着离盏的衣裙扭了扭:“师父,你为什么非要待在京城啊,我不喜欢这里。”

离盏自知自己语气过重,既有了鬼医的记忆,哪有不疼淼淼的道理。

他还只是个孩子,无非是想吃点好的,她做师父的,连这小小的要求的满足不了,不由心愧起来。

离盏端起淼淼的米饭,悉数倒到自己碗中,打眼瞧了一桌子的菜,又将最好的最嫩的菜全都挑到他碗里。

“师父待在京城自有师父的苦衷。师父向你保证,等再过一段日子,你想吃什么便有什么,想穿什么便穿什么!长风药局里,谁也不能欺负咱们。”

淼淼看着碗里冒着尖尖的菜叶子,点了点头:“师父,这可是你说的!”

这逆徒……还以为他要感动得泪如雨下呢,谁知埋头便大吃起来,生怕旁人跟他抢似的。

“嗯,为师说的,为师一定办到。”离盏宠溺的摸摸他的头,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竭尽所能,把自己这个瘦巴巴的徒弟养得玉树临风!身姿卓卓!

第五十三章 好戏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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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主人,胎儿性别检测完毕。”

手镯一阵催促,离盏懒懒睁开了眼睛。

窗外斜阳将落,几缕昏暗的光线穿过幔帐投射进来,温和的照着她初醒的瞳孔。她翻开袖子,正准备过目检测结果,却骤然晃见自己疤痕斑驳的手臂。

幼时在离家被鞭打的伤痕和前不久被藜刺扎过的小孔,相错相交,状像恐怖,像是一丛荆棘覆盖了原本的肌肤。

这根本不是一个女孩该有的身子,看久了胃里甚至翻涌出一阵恶心。

她连忙拉下衣袖盖住手臂,心里不由有些纳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鬼医医术惊人,为什么不在伤口最容易恢复的时候,用药抹平这些难看的伤疤?

难道是太恨离家,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忘记,所以故意留着?

也只有这样的解释了,如此一来,离盏报复离家的决心便更加坚定。她摸了摸血玉手镯,屏了一口气。

“检测结果是什么?”

“胎儿性别为女。”

女儿!离盏精神为之一振!离尺,你费心劳力的娶小妾,生孩子,到头来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真想看看云姨娘生下孩子的那一刻,你的脸上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叫你家小姐快点随我走一趟。”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闹嚷。

“钱管家,我们小姐还在休息,等小姐起来,我再让小姐前去可好?”

“休息?这他妈都卯时了,她还在睡觉!”

气氛一时冰冷。

良久的沉默后,巧儿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一个劲儿的给管家鞠躬:“钱管家息怒,我家小姐近日疲劳,身子乏困得很,多睡睡也是正常,还请钱管家多担待。”

“我担待,我怎么担待?这是离老堂主的意思,她要是不想去,你叫她自己跟离老堂主说!”

巧儿垂着头,没声了。钱管家又再训斥了她两句,她便懦懦地行至门前,轻轻扣了扣门:“小姐……您睡醒了么?老堂主找您。”

离盏在他二人说话的时候,就已将衣裳披上穿好。她不忙不乱的掀开幔帐,对着梳妆镜将耳边的几丝睡乱的头发仔细的绕到耳后,冷冰冰地道:“吵什么?”

这话虽不带怒意,但平静的语气中却傲气十足,似乎什么都激不怒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巧儿被这一声轻呵吓走了神,退在一旁再不敢催促半个字。管家也被斥的一愣,摸了摸喉结静听着屋内的声音。

离盏伸手推开了门,从门槛里跨了出来。月白色的裙摆在她脚下踢出涟漪,纯净奕奕的眼睛定定的平视着前方,夕阳的余晖静泄在她完美的脸庞上,整个人仿佛山中出走的一只雪狐。

不容人低看,不容人亵渎。

钱管家一时失神,想起昨日初见时,她美虽美,却不见今日这般傲气凛然。现在的她跟换了个人似的,褪去一身伪装的虚壳,像出鞘的利剑,光华明耀眼。

待离盏转头看来之时,他如同被刺扎中了眉心似的,猛的低头,唤了一声:“小姐。”

离盏一面看着钱管家,一面用余光撇着盏儿拽着裤腿缝儿的手,心中暗道:这妮子什么时候能拿出点贴身丫鬟该有的气势来,若是能及得上离筱筱贴身丫鬟的半点厉害,她便不用这么操心里。

思闭,又将把目光彻底集中在钱管家身上,眼神瞬时阴冷几分。

“没想到堂堂长风药局的管家,也会在催人的时候动粗口。好品行,好教养。”

钱管家顿时喉头一堵,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懊恼得红了脖子。

说罢,离盏又看向巧儿:“你也是的,钱管家到小兰院来,你也不请他到堂屋里坐坐。万一我还在睡呢?岂不是让钱管家干站着一直等下去?”

巧儿惶恐:“奴才知错,奴才下回一定照办。”

巧儿不知道,明面上,离盏是在教她如何处事待人,实际上是在跟钱管家说:我愿意出来便出来,不愿意,你就一旁老实凉快去。

钱管家是人精里的人精,这种弦外之音如何会听不明白,当即脖子就由红变作了紫,憋得十分难受。奈何离盏是在跟自己的丫头说话,又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他想回怼,也没个理由。

只见得离盏转头又看向自己,神色有些复杂。

“钱管家,你今日分派的粮食本小姐略有品尝,味道很是不错。”

声音婉转好听,可传进钱管家得耳朵里,却十分的尖锐刺耳。

他在长风药局做了十多年的管家,可谓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上头的主子被他好好伺候着,不曾挨过骂,下头的奴才又畏他如虎,见他跟见太岁爷似的,恨不得给他跪下。

很久没被人阴着骂了,还一骂就骂一连串,都不容他反驳,顿时心里就生了一股怨气。

呵,昏了头了,他可是长风药局的管家,为什么要对一个小丫头心生忌惮?

离盏虽是庶女,但十年前,她不过是挂着个庶女头衔,过得却是比猪狗还不如的生活。

钱氏什么时候不爽,什么时候就拿她当出气筒撒气,打骂不过是家常便饭。平日里撞见了,无缘无故伸手就照她脑门子拍上去,打得她皮浮面肿的也不敢在离尺面前告半个字的状。

后来又跟丧家之犬似的被赶到深山里住了十年之久,如今不过仗着救过祁王的命,才回到长风药局。

但庶女就是庶女,妖孽就是妖孽,离家不待见她,她再怎么努力也注定只是个人下人。

她现在能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大抵是借着祁王府的名头狐假虎威。

可她也不动脑子想想,祁王是什么样的人,一手轻刀断白骨,薄情寡义出了名,难道还指望着他能一直护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乡巴佬?

想那位高权重,又生得一副绝色容颜西域天女,也曾为祁王委身草寇,游说部落,助他深入西域腹地,杀敌十万。事成之后,他也予她白银万两,荣耀无上。

世人都以为,她便要成为祁王的王妃了。谁知,天女耐不住性子,趁夜爬上了他的床,乱了他的规矩,当夜就被他抹了脖子,把血放了个干干净净。

天下哗然,此事从西域传到京城,无人不知。

也就这个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乡巴佬还不知道……啧,还以为自己傍上一颗安全稳靠的大树,殊不知祁王府根本不会把她当回事。

被她容貌扰乱的几分心神迅速镇定下来,钱管家不再将她放在眼里,笑道:“谢二小姐夸奖,以后的吃食,奴才还会一直照看下去。”

离盏瞧了他一眼,这个钱管家,誓要和她为难到底了?

区区一个奴才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看来她在离家的地位是需要迫切的提升提升了。

“钱管家这份苦心,本小姐一定牢牢记在心里。来日若得机缘,一定好好报偿。”

虽然钱管家一直不停的告诉自己,她只是个挂着庶女头衔,可不知为何,离盏说出这句颇有深意的话时,竟有几分主母般的风范,令他忍不住浑身一紧。

她平平静静的语气里,总是有着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小姐说笑了,这本就是奴才应尽之责,哪还需小姐报偿的。小姐还是快随奴才去东院吧,离老堂主有请。”

巧儿大概知道猜到是因为云姨娘的事情,不由着急的瞧了离盏一眼。

离盏故作不知的问道:“爹爹不是正在为钱氏的事情操忙着么?如何得空要我去见他了?”

钱管家面有讶色。这个从小沉默寡言的二小姐,除了变得伶牙俐齿以外,什么时候还学会说谎了。离老堂主为什么找她去,她心里岂能不知?

“二小姐难道忘了嘛,今儿中午你去探望云夫人的时候,发现了离大小姐送的安神枕里有羊藿。老堂主正要找你去问话呢。”

“啊?云姨娘将此事告诉给爹爹了?可她明明说了会放大姐一马的。”

这话是故意说给钱管家听的。

离盏知道钱管家是钱氏的亲戚,多半是向着离筱筱和离晨的。如此一说,云姨娘对离筱筱和离晨的恶意,他便更清楚了一些。

果不其然,钱管家顿了片刻,又才道:“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二小姐还是快随奴才去吧。”

“好。劳烦钱管家带路。”

说罢,又瞥了巧儿一眼,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去了也碍事,以免露出马脚便挥手屏退她:“你好生看着淼淼,我若没及时回来,你就先做饭给淼淼吃,千万别让那孩子饿着肚子。”

“是。”巧儿满目担忧的诺下,扶着石桌目送她走远。

东院里,一片喧哗。

云姨娘的叫骂声,离筱筱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离尺坐在堂屋中央,扶额撑脑,一脸蜡黄。钱氏的事情还没处理好,云姨娘这边又出了问题,他夹在中间被折磨得身心具废,短短两日的功夫,就跟老了十岁似的。

云姨娘半躺在榻上,脸色瞧着苍白,口气却一点也没变弱,直挥着手里的绢子朝离筱筱骂去。

“你个小贱种,竟想出这种卑劣龌龊的法子算计我和你爹!这事儿我都不好意思同外人道,光是说给你爹听我都嫌丢人!哼,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跟你娘一个揍样!这次不好好收拾你,往后我和孩子的日子还怎么过!”

第五十四章 别怪她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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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姨娘想到自己被那野猫抓咬,险些出了大事,憋了一整天的火就止不住的往外喷,什么难听骂什么,要不是碍着离尺在场,祖宗十八代都要被她轮番骂一遍。

离筱筱本是满腹委屈的缩在一旁,但居然被云姨指着鼻子的娘,顿时窝火得不行。

管她多受离尺宠爱,管她肚子里怀着几个男胎,现在满腔的憋屈和愤怒亟待发泄!

离筱筱甩开拉着她的离晨,抹了眼角的泪水就上前道:“姨娘,你劝你嘴里放干净点,就当是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积德吧!安神枕里有藿香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你嘴巴这么厉害,得罪的人也不少。说不定就是你屋子里的下人做的,权当是你平时发火的报应!”

“离尺!”云姨娘彻底暴怒,直呼离尺的名姓,喊得离尺一个激灵。

“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做错了事情不认,反说是我的报应!”

离尺本是要发怒的,但见云姨娘激动得直喘气,本就苍白的一张脸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怒气窜到嗓子眼上,又只好一口唾沫吞了回去。

他头痛欲裂的闭着目,片刻后便起身坐到床边安慰起云姨娘来。

“阿云,消消气,事情还没有定论之前,这么生气不值当。为夫记得你刚刚怀孕三月的时候,筱筱就把枕头给你送来了。算起来,已有七个月。要是当时这枕头里就有羊藿,你我同睡一张床的时候,岂能忍得住……反正你细细想想,此事还有些蹊跷,待离盏过来问过再说。倘若是筱筱做的,为夫绝不偏袒!”

绝不偏袒?说得轻巧!离筱筱虽不如离晨那般会处事,但她学医勤奋,深得离尺真传。倘若她肚子里没怀这个儿子,长风药局迟早要被离筱筱霸了去!

平日里离尺就十分宠爱这个长女,出门诊病,总要把她带在身边。这番话,明显就是在为离筱筱开脱!还说什么不会偏袒,狗屁!

云姨娘心中更气,正要发火,抬头却瞧见离尺疲惫不堪的样子和他尽力提起的一丝赔笑。

想必这火发出去,也是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又要听他为离筱筱辩驳,如此,还不如自己憋着。

待离盏来了当场对峙,让离筱筱那个小贱人无话可说!

云姨娘正想着,管家就带着离盏走进了门来,管家身后,一袭月白的身影如流光涌入,顿时乌烟瘴气的一个屋子变得明丽了几分。

离盏莲步走到床前福了福身子,“离老堂主,云姨娘。”

离老堂主这一声叫得满堂皆惊,都已经入了离家的门了,祖宗也都祭拜过了,就连族谱上都重新添了她的名字,她还是不肯叫他一声父亲吗?

真是放肆!既不想认爹,那她又回来干什么?

离晨上前拉了拉离盏的袖子,貌似劝和地道:“盏姐姐,如今你该和我们一样,唤父亲一声爹爹。”

离盏抽了袖口,背在身后让她抓了个空。

“晨妹妹提醒得是,不过我离开长风药局数十年,一时还改不过口。”

嘴角虽笑着,声音却清冷得生人勿近。

这话回得极妙,又没说不肯叫爹,只说自己改不过口,把自己的错处全归咎于离家逐她出府。如此一来,倒成了离尺的不是,众人有气,但也不再好追究什么。

可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以她的语气,是根本不想把离尺当爹的。

离尺见了她就膈应,看也不看她一眼,更不想和他理论“父亲”不“父亲”的问题,只想把云姨娘的事情早早解决了,免得自己分身乏术。

离尺盯着她纤尘不染的裙裾冷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早半个时辰就让钱管家去叫你了,你是把老夫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半个时辰?钱管家刚到小兰院没多久,自己便随着钱管家出来了。这长风药局又没有祁王府那么大,从小兰院到东院,一来一回至多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可能废掉半个时辰的功夫?

离盏微微一想便明白了,这是钱管家故意拖延时间,摆了她一道。

钱管家。呵,你可真是有本事啊。不过这样也好,他越对自己阴损,往后处理起他的时候,才越不会心软。离盏微微侧身,瞥了身后的钱管家一眼。

钱管家感测到了两道冰冷的目光,顿时后背一僵,道:“这也不怪二小姐,奴才去叫二小姐的时候,赶巧二小姐正在闺房中休息,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休息?在山里懒散了十年还没休息够吗?大下午的睡觉,要睡,回你老山林里睡去!”

这话完全没给离盏半分颜面,就差提着扫帚来撵她了。

怼回去?可她不能离开离府,光怼不走,那就成了老脸厚皮,自己打自己巴掌。离盏饶是舌绽金莲,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顿时羞愤至极。

同样是女儿,哪怕离筱筱把云姨娘气成这样,他还在想着要袒护。

而她,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这里,便能成为他的眼中钉,绊脚石!

旁人忍不住举袖掩唇,窃窃生笑,就连方才还在抹着眼泪离筱筱也不自觉的昂着下巴看她的笑话。

离晨轻轻推了推离盏的肩:“姐姐,不是晨儿不帮你说话,这都到用晚膳的时间了你还一直恋在床上,实在有失体统。你快向爹爹陪个罪,爹爹定然就不会生气了。”

离盏唇角勾起一抹不容易察觉的弧度,离尺,你要我下不来台面是吧,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本不想让云姨娘受这份苦的,可你这个当爹的都不为孩子积德,我又凭什么要护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

离盏紧紧捏着拳头,将难堪的神色一点一点藏进皮囊之下。

“盏姐姐,快跟爹爹道歉呀。”

离盏冷冷甩开离晨的手。

“盏姐姐?”

离尺见她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心里烦躁得不得了,忍不住冷唾一声:“欠教养的东西!”

离盏下定决心要闹个天翻地覆,便也不急着同他叫骂。殷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只听得她缓缓道:“我欠教养?老堂主,话可不能这么说。骂人之前,先看看你那好女儿离筱筱,又是惹云姨娘生气,又是给云姨娘下药的,得亏这十年来您没教育过我,否则学成她这般,说出去就不怕旁人耻笑?”

“你!”离筱筱上前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手都挥到离盏跟前了,却被她猛然摄来的两道目光冻住。想起上次打她,还反挨了两个巴掌,心中立即有些忌惮。

但离尺却不怕她,一掌拍在床梁上,震得幔帐一浮:“混账东西!你以为老夫收拾不了你了?你现在是在长风药局,是在我离家!”

眼看着离尺要失控,云姨娘连忙把他拉住:“夫君!你方才还说不会偏心的,现在转头就把正事给忘了?”

离尺禁不住云姨娘劝阻,大口喘了几下粗气,又生生把气给吞下。

“今日是你发现那安神枕里藏有羊藿的?”

离盏不与他逞口舌之利,好戏还在后头。她别过头,轻轻的点了点:“是我先发现的。”

离筱筱不淡定了。

“你血口喷人!你和云姨娘熟吗?安神枕是她入寝之物,要是有什么端倪,怎会轮到你来发现?”

离筱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离盏一眼,转而对着离尺道:“爹爹,离盏她素来恨我,这次定是她有意陷害我,挑拨我和云姨娘之间的关系。”

离尺想了一想,狐疑的看向离盏。

离盏嘲笑道:“呵,挑拨?你和姨娘之间的关系还用得着我挑拨?”

这话说完,她抬眼环伺一周,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的低下头去。谁不知道云姨娘和离筱筱是三天不吵就要上房揭瓦的,于是纷纷避开离盏的质问的目光。

离筱筱也被这话噎住了。平日里她的确爱同云姨娘争吵,但只要当着离尺的面,她二人顶多是阳奉阴违,指桑骂槐,断不会如今日这般吵得天翻地覆。

一头是长女,一头是宠妾,离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任她们去了,若是真要计较,云姨娘顶多算是小肚鸡肠,而离筱筱却是目无尊长,如此一比对,终究是离筱筱这个做小辈的理亏些。

由是,被离盏这么公然论罪,离筱筱自然是心虚的没法开腔。

而离尺就更不高兴了,这话听着,是离盏把自己摘了出来,跟个外人一样在嘲笑离家的家丑。

他自觉面上无光:“就事论事,别扯那些有的没得。筱筱方才说得有理,你才刚到长风药局多久,云姨娘的枕头有问题,怎么轮得到你来发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姨娘正恨离筱筱恨得咬牙切齿,离尺这么一说,方觉得他又袒护他的长女!

以前帮着离筱筱也就算了,她这个做长辈的不好一直揪着小辈不放。

可今日她都伤成这样了,差点惊动了胎气,若不是及时吃了离盏那副方子,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他差点连儿子都没了,竟然还口口声声地向着那个贱种!

第五十五章 坐山观虎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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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姨娘不待离盏开口解释,率先便冲离筱筱道:“人家离盏今日来,是给我肚子里的孩子送衣衫的。上好的苏锦大红绸,还生怕自己送的不如姐姐们送的贵重,我瞧着她自责,便把你和离晨送的都给她看,这一看才看出了大问题!”

离尺思索着云姨娘的话,垂目,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疑色。

倘若他从未与离盏打过交道,定然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云姨娘所说。

可自打他用一个自认天衣无缝的计划陷害离盏之后,却反被离盏搞得焦头烂额,故步自封,甚至把钱氏都折了进去。

现在,他再不敢小觑她。这个女儿,断不如十年前那般愚蠢和懦弱。

“离盏终究碰过那枕头,你确定她拿着安神枕的时候,你目光片刻都没移开过?”离尺神情严肃的看向云姨娘。

云姨娘顿了一下,翻着眼皮回想着当时情景。可奈何自己一开始并不把离盏这个乡下丫头当回事儿,一切的对话交流都是在应付一个乡巴佬而已。

她怎么接过安神枕,又是如何发现的蹊跷,自己一概都记不清了。

云姨娘张口有些吞吐起来,正准备照实了说,但转念又想,当时离盏就在自己跟前,她一乡下丫头还有胆子当着自己的面下药不成?

再说了,离盏到现在都在跟离尺赌气,不肯叫他一声父亲。可想这小辈也是个性情中人,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黑心肠子,由是她又笃定道:“我亲手将安神枕递给离盏,的确是看着她嗅出羊藿的味道来的。”

离尺见她迟了很久才说,心中不由生疑:“当真?”

离盏忍不住冷哼一声:“离老堂主这是在怀疑我,还是在怀疑云姨娘?姨娘再不待见筱筱姐姐,可终究是要做母亲的人,还不至于指鹿为马,放过真正要对她孩子不利的人。”

此话不是真的替云姨娘辩驳,甚至都不是说给离尺听的。这是故意在离间她夫妻二人的感情,提醒云姨娘,她即使肚子里怀了男胎,也比不过在离家待了将近二十年的长女。

果然,云姨娘听了这话,当即使气别过头去,一言也不发。既然离尺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离筱筱,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吗?

“咳咳……我不是怀疑你们姨娘。”离尺见着云姨娘垂头黯然神伤的样子,不禁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急着解释道。

离盏睁大眼睛:“那离老堂就是怀疑我咯?可离老堂主凭什么怀疑我,就冲我碰过那方安神枕?呵,你也是从医多年的前辈了,羊藿这种东西有多难买到不用我多说。这本就是下三滥的催情药,除了青楼会用,哪个正经人家会买这种东西?”

说罢转头看向离筱筱,目光意味不明,看得离筱筱那叫一个莫名其妙。而旁人却知道,她言下之意就是在骂离筱筱不正经。

离盏看着离筱筱,继续说下去:“我虽初入京城,但药草供需方面还是能猜到几分。既然只售给青楼,那便成了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交易,小的药铺怕是不会存货了,屯了也卖不出去,只有大的药铺药局才会私下兜售。京城大的药铺药局有几家,掰着指头的数得过来。以离老堂主的威望,一一上门询问,便可知道这些羊藿都被谁买了去。但凡查到我离盏买过羊藿,你亲手砍了我都成。”

话都说道这个地步了,离尺没好再继续盘问下去。

可离盏却不是你问一句,我就老老实实答一句的主,她盯着离筱筱的眸子,眼底深处蛰伏出一丝厉色。

“长风药局作为京城最大的药铺,倘若这里都没有羊藿兜售,别处就更是买不到了。我刚回长风药局没多久,尚且跟家仆和管事都不熟。要想进药阁随便拿东西,怕是要被当成小偷的。可筱筱姐姐就不同了,在长风药局养尊处优了近二十年,进出随意,来去自由,即便是拿株党参泡泡茶喝,也没人会过问。这样看来,进药阁偷偷的抓一撮羊藿粉,对筱筱姐姐来说又有何难呢?”

“你放屁!”离筱筱大叫道。

被人陷害不说,还被陷害得无话可说。离筱筱无从辩解,越发像只无头苍蝇,到处打转。

“离盏!你敢和云姨娘合起火来陷害我?我……我……”

云姨娘看着离筱筱满脸通红的样子,心头大为痛快:“无话可说了?离尺,你看看你这好女儿,做了错事不承认不说,被揭穿了还恼羞成怒说我和离盏合起火来栽赃她!我怀着十月的身孕,眼看着就要临盆了,我有病才会把自己折腾得成这副样子来栽赃她!”

话已至此,离尺也动摇了几分。离筱筱种她母亲的性子,重权又重利,自小对继承离家的医术颇为上心。云姨娘一进门,她就跟钱氏一起刁难云姨娘。

如今云姨娘坏了男胎,倘若能平安生下,这长风药局早晚是那孩子的。离筱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大胆是太大胆了些,但也不是没有理由。

他抬头,看着离筱筱的目光复杂而又沉痛。

他宠她到长大,骄纵是骄纵了些,但从没想过她会追名逐利到去害人性命!

难道是他宠她过头了?导致她没把离家放在眼里,没把他这个当父亲的放在眼里,变得自私又轻狂!

“离筱筱!”他罕有的叫她大名。

离筱筱浑身一抖,叫骂声止住,懦懦的站在原地轻唤:“爹爹?”

“跪下!”

“爹爹!”

离尺骤然起身大步跨到离筱筱面前,“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离筱筱摇摇晃晃,跪在了地上。

离筱筱不可置信的指着离盏,咬牙道:“爹爹,你信那个贱人的话却不信我?她只是个流落在外的庶女,是外人!你宁可听一个外人胡说八道也不肯信你的女儿?我才是离家的嫡女!”

“啪!”又是一巴掌打在离筱筱脸上,离筱筱双目为怔,被彻底打懵了。

“你还不认错!离盏冤枉你,云姨娘也会冤枉你?那你跟倒是跟我解释解释,那安神枕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如何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在摊头上随意买的罢了。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愤恨的盯着离盏和云姨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不快给给云姨娘认错!”

离筱筱骄傲惯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跪着挨骂,本已经受不了了,怎可能对陷害自己的人道歉?

想都别想!

她咬着牙,丝毫不动。

云姨娘看着她愤恨的眼神,冷哼一声:“夫君,你看她那双眼睛,像是要诚心悔过的样子么?跟狼似的恨不得把我给吃了。我看不用家法,她是不会认错的。”

一听“家法”二字,站在一旁的离晨心中一凛。

离家家法甚严,当初钱氏为了教训离盏,每次揪着一点小错就把家法搬出来,打得离盏浑身是血,三天两头下不来床。那样的惨状,至今不能忘。

离晨张了张口,可看见离尺暴怒的双眼,迟疑着不敢上前劝阻。

而离盏退却一旁,更没有干预他们的意思。她早就料到云姨娘心狠手辣,抓着机会岂会轻绕了离筱筱?且不说离筱筱不会道歉,就算她道了歉,云姨娘也一样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切都在她算计之中,现在就看离筱筱的表现了。

离筱筱像极了钱氏,专横跋扈到了极点,再加上钱氏帮她解决了不少障碍,她在离家可谓一路顺遂,一支独大,离晨晚了她一年出生,都只能处处让着她。

现下却遭云姨娘这般羞辱,想来她的自尊心也是过不去的。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戏码都安排好了,就安安心心的等着离筱筱的表演了。

“来人,拿鞭子来!”离尺怒道。

下人哆哆嗦嗦的去取,少顷,一根比手指还粗的长鞭便递到了离尺手中。

离尺狠狠朝地上一甩,“啪!”长鞭上积蓄的灰尘驱散在空中。

离盏盯着那条鞭子,有种熟悉又森冷的感觉,早就失去了知觉伤疤又在皮肉里隐隐作痛起来。这就是曾经鬼医常常受刑的鞭子,她一眼望去,仿佛那鞭子上浸着她的血。

今日,就算是给鬼医报了一仇。钱氏,你现在在衙门里吃着牢饭,断断想不到,你那乖女儿竟因为你多年前的残忍,而要遭受同样的鞭笞吧?

呵呵……

离盏躲在离尺身后冷漠的提着笑,但见那长鞭一扬,狠狠挥在离筱筱背上。

“啊!”

一鞭子打得她腰都直不起来。

离尺顿觉心痛,手抖着停了下来。

离盏真觉得讽刺。当初鬼医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同样的鞭子,离尺下手可从来没心软过。

正要挖苦离尺一番,张口还没发出声来就被云姨娘抢了个先。

云姨娘挑着眉目,冷漠道:“夫君怎么停手了?是觉得她离筱筱做得不够过分,还是妾身被那野猫咬得不够厉害?”

第五十六章 好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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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晨忙道:“云姨娘你消消气,大姐性子执拗,嘴上不松口,可心里已经知道错了,这二十条鞭子若是真的打下去,大姐半条命都去了。晨儿这就替筱筱姐姐给姨娘赔罪,还请姨娘大人有大量,这次就放过大姐吧。”

“大人说话,没你小辈插嘴的地方!离筱筱一而再再而三的目无尊长,我已经忍了很多次了。这次差点闹出人命来,抽几鞭子便不得了了?”云姨娘说到这儿时,深深寄了离尺一眼。

“听说离盏小的时候犯错,该打的鞭子一下都少不得。怎么,庶女打得,嫡女就打不得?这家规难道放在她离筱筱身上,就是摆来看的吗?”

“啪!”这话说完,离尺又狠狠抽打起来。

离筱筱一面惨叫着,一面抬起脑袋,两眼跟龇裂了似的,憎红地盯着云姨娘。

她痛极了,也恨极了,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罪?

“云姨娘,离盏,你们要遭报应的!”她声音吼得几乎沙哑。

离盏清楚离筱筱的性子,知道她这话并非简单的说说而已,但心里却一点也不担忧。自己本就是来报仇的,势要把长风药局搅得个天翻地覆,遭人记恨再正常不过。

而云姨娘就不同了,待她生下孩子,她在离家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做母亲的还是想让孩子过的安安稳稳的,舒舒服服。变着法的教训离筱筱,也不过想驯服她专横跋扈的性子,往后自己的日子才能过的轻松容易。

哪知道,她挨了鞭子还不服软,往后还了得?

云姨娘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你个小贱种,敢咒我……我看你是嫌这二十鞭少了是吧?”

离筱筱虽吃不住这鞭子,但明显感觉离尺手下的力道越来越轻,明摆着是下不起手的。仗着父亲的宠爱,离筱筱冷笑道:“是,我就是嫌少,有本事你抽死我啊你个泼妇!”

“你……你!呃……”

云姨娘气得眉头一皱,忽而捂着肚子痛苦的闷哼了一声。“好,你爹舍不得打你,我亲自来!”

说罢云姨娘就翻身从床上爬起,撑着腰肢走到离尺面前,伸手就要夺过鞭子。

离尺见她义愤难平的样子,不敢惹她再动怒,她伸手来抓鞭子,也只好任她拿了去。

云姨娘饶是手上有伤,还是高高的举起长鞭,朝着离筱筱重重挥下!“不长教训是吧?我看你服不服!看你服不服!”

这几鞭子下去,打得离筱筱皮开肉绽,她痛得急了眼儿,狠狠的推了云姨娘一把:“我不服!”

“啊!”云姨娘惊叫一声,向后倒去。

离尺根本来不及拉住她,倒是离盏就在后方不远处,千钧一发之刻,她上前用肉身抵住云姨娘的落势,云姨娘惊魂未定,可下一刻离盏又后洋装重心不稳的样子,踉跄朝后倒去。

云姨娘侧倒在地上,惨白的一张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众人登时就吓傻了。

“啊……肚子……我肚子好痛。”

“云姨娘?”离晨呐呐唤到,心里暗叫遭了!

离盏装模做样把她扶起:“姨娘,盏儿没把你扶稳,是盏儿的错。”

离尺一把搡开离筱筱,两步跑到跟前把离盏也挥开:“阿云,你怎么了?”

“我肚子好痛!啊……”

离盏看着离尺焦急万分的样子,心却底波澜无惊,犹如死水一片。

云姨娘中午就胎气不稳,本就不宜动怒。离盏故意在其中挑拨两句,不用正面出手,云姨娘和离筱筱自会吵得不可开交。现下好了,难产提早来了。

离盏心头暗道:离尺,你是活该!

真是活该!

倘若今日你没有出口辱骂我,我还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少说两句。可你口口声声骂我没有教养,让我滚回山里,这口恶气不出,难不成还要我以德报怨,保着你这宝贝“儿子”不成?

云姨娘下身很快就流出羊水,离尺急匆匆的把上她的脉门,双目一怔,连忙冲离晨喊道:“快,快去把长风药局最好的稳婆都叫来!”

离尺医术再好,也从来没给女人接生过。云姨娘叫苦不跌,他也只能眼看着叹气,没得任何办法。

就这么耽误了一炷香的时间,稳婆才堪堪过来。令人烧了热水,又拿来了剪子,便令所有人退出去。

那时日头已经落进,天黑得跟染过的黑绸缎一样,连星星都露不出来。

一众人站在院子里焦急的等着,各有各的心思。

正房中,烛光晃动,人影斑斑。

“啊……啊……”

惨叫声一阵高过一阵,揪着离尺的眉头愈发紧蹙。云姨娘肚子里的,可是他离家的香火啊,万一出了个三长两短,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离尺回头狠狠瞪了离筱筱一眼,饶是她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也再没半点怜惜。“你个不成器的东西!竟存了这般心思和老子作对!你最好祈求你姨娘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儿子,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饶不了你!”

离筱筱脾气再硬,这时候也吓出了一生冷汗。

离晨本该扮出一副乖乖女的形象来安慰离尺,可正要走去,却被离尺凛然的神情给冻住,脚步再也挪不动半分。她从未见过父亲有这般骇人的眼神,从未!

院子里只有离盏跟个局外人似的坐在石凳上喝起茶来。

她听着一声声惨叫从正房中传出来,不由的想到数天前的自己,也曾在芙煜阁内走过一次鬼门关。除了她的丫鬟小卉儿以外,没有人在乎她的痛苦。

刚刚重生的时候,她还在想。万一鬼医没被打劫,就能顺利进入王府替她接生,也许她的孩子还活着,今日的结局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可后来又才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是有多么可笑。黎家陨落,她对顾越泽来说就只是个拖累而已。她是,她女儿也是。

无论那天会发生怎样的扭转,只要父兄被擒,她和孩子都难逃一死。

可怜自己还在床上痛苦的惨叫,以为自己能为顾越泽生下这个女儿,就能成为他的大功臣一样。

离盏眼神迷离,倏儿一笑,又兀自往茶盏里续满了一杯。

血红色盆子端进端出,离尺本就烦躁,见着离盏再那悠闲的喝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莫名的走到石桌前,夺过她手里的杯子就往地上砸去。

“狗东西!你姨娘正在生产,你还有心思在这边喝茶?”

离盏懒懒地朝正房中瞅了一眼。“淡定,姨娘生产,我喝茶,这两件事有冲突吗?说得好像离老堂主在外面骂骂咧咧的,就能帮姨娘使上劲儿似的”

离尺语塞,骂不过她,怒意更甚。别以为他不知道,自打她进这个家门就没安什么好心!

她刚一回长风药局,钱氏就入狱了,现在,云姨娘又动了胎气,提早生产。正应了十年前那道长的话,真是妖孽转世,天生煞星!

“你个丧门星,见着你就准没好事!给我滚!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这话刚说完,远处传来一声着急又颤抖的声音。

“吼什么吼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离盏回头,见两三个丫鬟扶着老太太进了院门。老太太望着离尺丧着的一张脸,又看了看离盏难为情的表情,便知是离尺在教训人了。

“娘,你怎么来了?”离尺急躁的喊了一声。

“我听说阿云动了胎气。”老太太走到离尺身边劝道:“好歹是你女儿,你怎么能骂得这么难听?”

“我!我也不想骂她。娘,你好好想想,自从她生下来,咱们长风药局落着什么好了?她走这十年好不容易安稳了些,一回来就闹得鸡犬不宁的。阿云本来好好的,要不是她多管闲事,怎么会提前生产?”

“啊!你说什么……”老太太双目一空,就往后仰去,还好下人片刻不敢松手,忙把她扶住。

“娘?”

离尺连忙抢了下人手里的蒲扇给老太太打风,老太太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牢牢把住丫鬟的手,望着正房中晃动的烛光,眉头皱得很紧:“怎么会提前生了?你不是给阿云看过,说还有七八天么?”

离尺颓丧着没回答,只安慰老太太道:“娘你别着急,阿云一向身体强健,咱们长风药局又有最好的稳婆,早个几天也没什么大问题。别太担心。”

经离尺这么一开导,老太太才想起自己生老三的时候,也早了个十来天,最后还不是顺顺利利的就生下来了。只要孩子是足月生的,应该没有大问题。

老太太定下心来,垂眼又猛然看角落里遍体鳞伤的离筱筱,顿时大惊:“筱筱,你这是怎么了?”

离筱筱方才是真的吓坏了,眼看老太太要护短,连忙朝她身后一躲,“呜”地哭了起来:“祖母你可算来了,云姨娘和离盏合起火来冤枉孙女,说孙女想害云姨娘的儿子。爹爹二话不说,便拿了鞭子抽我,云姨娘也打了我好几鞭子。”

老太太立马鼓着眼睛,瞪着离尺:“这可是筱筱啊,你真下得起心!”

第五十七章 尸首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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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尺本就燥火得很,还来个老人护短,心里更是烦闷:“她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二十鞭还算少了!”

离筱筱哭得更委屈了,“我没有,是云姨娘指使离盏来陷害我的!爹爹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老太太瞥了离盏一眼,眼神莫名又复杂。但只瞥了一眼而已,便回头用枯瘦的老手替离筱筱擦干眼泪:“不哭了,不哭了,有祖母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离盏在心底无奈的笑了笑,自己到底是个外人,需要站队的时候,没有人会帮她,她端起茶水灌了一大口,心情就跟这凉透了的茶水似的,苦涩中自由一番豁达。

“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都叫你滚了!”离尺见她还在喝茶,不由把气全都撒在她身上。

这一声吼得震天响,老太太随着看来,又愁望着正房里端出的一盆血水,浑浊的老眼珠子暗光闪动,不知在琢磨什么事情。

“盏儿,这里既没你能帮上忙的地方,你便听你爹的话,回屋早些歇着吧。”老太太终于道。

这哪是让她早些休息?这分明也是在嫌她招晦气。

离盏重重搁下茶盏,面皮子都不带抖一下的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老太太福了福身子,“盏儿听祖母的话,就不在父亲面前碍眼了。祖母也不要太过担忧,云姨娘怀的是儿子,想必是有福气的人。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的。”

这话老太太听着心里舒服,离尺脸色也松了些。

离盏背过身,一步一步消失在东院里,心里却暗暗地道:且让你们先得意得意,待会自会哭着来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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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回到小兰院。院子里静悄悄的,能听见蛐蛐在草丛里叫唤。

远远瞧着,厨房的烛灯还亮着,离盏中午就没怎么用饭,下午又被叫去了东院,这都晚上了,自然饿得有些昏了头。

她加快步子朝厨房里走去,推开门,就见淼淼和巧儿围着炉灶一副眼馋的样子。

炉灶柴火烧得噼噼啪啪,糊味儿里带着一股香浓的肉香窜入口鼻,令人食欲大发。

巧儿见离盏回来了,赶紧起身迎了过去:“二小姐。”

离盏推门进屋,被巧儿盯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生怕她哪里受伤了,眼中自然而然露出关切的神色。

“老堂主没为难小姐吧?”

“嗯。”离盏淡淡点头:“你们烧的什么东西,好香。”

巧儿见离盏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莫名觉得这绝代美人也沾了些烟火气,没有以前那么冷傲疏离了。

她欢喜地将炉灶里的几根细签子抽了出来,每跟签子上都穿着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东西。

“淼淼出府去抓了些笋子虫来。”

“虫?”

离盏仔细看清楚之后,掩面转过身去,不欲再看。她有着鬼医的记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虫,甚至还知道它是什么味道。但自己上辈子可是千金大小姐,莫说虫了,但凡是动物的内脏她一律不碰。

离盏一面嫌弃,一面在心里轻叹。

唉……是她没能力照顾好这小徒弟,好肉好菜吃不到,竟馋得去抓虫吃。

离盏泛起一股酸涩,忽而有人扯了扯她的裙子,低头,淼淼一脸天真的将那烧得黑乎乎的虫子擦了擦干净,举到她面前。

“师父尝一尝嘛,我抓了很久呢。”

这笋子虫有翅膀,要抓它着实不易。离盏抵不住那双水灵灵的眼珠子,犹豫着将签子取了过来。

“这只最肥。”淼淼笑得开心极了,露出他被磕掉的一粒下乳牙。

实在是拗不过这个小徒弟,离盏只好闭上眼睛,一口咬上去。

“再给为师来一只。”

“好嘞!”

离盏握着七八只签子,兴致勃勃的吃起来,厨房门口太热,索性牵着裙子在石梯上坐下来,大口大口的撕咬着。

方才还为虫子的事觉得难过,现下又发现,穷人也有穷人的快乐。

淼淼随着她坐下来,跟她一块边吃边聊,“师父,徒儿今天去外面抓虫子,去的是午门附近的一块竹林,抓了回来,还看了场热闹呢。”

离盏好久没关心过外面的世界了,顺口便问道:“热闹?什么热闹?”

“挂在午门上的三颗脑袋,不见了。”

离盏骤然一顿,“你是说什么?黎将军家的尸首……不见了?”

“嗯!今早就不见了,一整天都围着人,官兵都来了好几趟了。我去时候,好像是京兆尹大人陪着那个……那个大理寺的什么……大理寺最厉害的那个……”

“大理寺卿?”

“对,大理寺卿!反正大理寺的人把午门给围了,正在彻查此事。可徒儿想不通,不是说,黎家的人已经被满门抄斩了吗?谁会来劫走他们的尸首?”

离盏说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悲痛。心脏时而跳得剧烈,时而又沉静的似要休克一般。是七魂去了六魄,有些魂不附体了。

没想到,祁王说话算话,而且动作还挺利索的。这才隔多久,就已经把事情给办好了。

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一直绷在脑海里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

神思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她想起父亲饱经风霜,却又总是带着慈爱的面庞,总是时不时的笑骂她:“盏儿,你这事事不上心的性格,为父该如何说你才好?”

这时,她通常会把哥哥的手一挽,紧紧缠在臂弯里抵赖:“凡事有爹爹和哥哥在,盏儿只要能伺候爹爹,会使唤哥哥就行了。”

哥哥总会在她头上弹一下:“谁要听你使唤了,鬼丫头!”

离盏不禁埋头,拿手捂紧了脸。

糊涂……她太糊涂了……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味依赖于父兄的保护。

若不是为了她在王府里能过得有尊严,有底气,父兄何至于对顾越泽言听计从?

“师父?你怎么哭了?”

哭了吗?她自己都没发现,离盏连忙抹了抹眼角的水渍,“没有,是柴火太熏眼了。”

巧儿听了,连忙把剩下的几只竹笋虫抽了出来,拿水瓢把炉灶给喂灭。

淼淼兴高采烈的继续说着:“师父你不知道,所有的百姓都在议论,说这人头丢得可蹊跷了。按道理,午门该有什么兵把手严加把守。”

“禁卫军。”

“对对,师父你怎么知道?”

她在京城长大,父亲又是兵部的人,各种军队,兵种,都记了个滚瓜烂熟,这些简单的事情,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她怎能不知?

离盏没解释,直把话头接了过去:“京城所有城门都由禁卫军十二个时辰,轮流换人把手。按道理,午门挂了黎家的人头,把守该更加严密才对。毕竟悬首示众,就是为了宣示皇家颜面。倘若人头丢了,颜面便也就保不住了。”

“对,所以老百姓们都在笑禁军无用,笑巡防营无用。就连那大理寺卿来,也没摸出个什么线索。临走时,好像来了个得道高僧,他们都齐齐对着那高僧做礼,把高僧迎上了午门。那僧人看了午门上被割断的绳索一眼,说是什么……”

离盏心头又紧了一下。父兄的遗体总算是抢到了,可前提是别叫人看出来是祁王做的才好。

“什么呀,你快说。”

“师父别催,徒儿记不太清了说是什么……什么,噢!说斩断绳子的人用的是剑,而且剑法奇好,出自千山殿!”

“千山殿?”

离盏神情微楞。

这个名字说熟也熟,说陌生也陌生,是江湖中剑法登峰造极的一个门派。

门人三千,行侠仗义。平日里不提也就罢了,只要一提,人们都是一副极致崇拜的模样。

纵然黎家府邸深深,她却也略有耳闻。

但要说千山殿这个陌生呢,也确实陌生得紧。她活了这么多年,周围的人,从没有一个见过千山殿的门人。

此派规松散,弟子们学成之后多爱游历山水,行踪不定。就跟飘在天上的云似的,摸也摸不着。只听说这些人穿一身素白的纱衣,缝灾遇难,便有突然现身的可能。

离盏心里抖了个激灵,那和尚的眼神到底好不好使的?真是千山殿的人做的吗?可千山殿素来清高,又远离西域,顾扶威如何能使得动千山殿的人?

难道说……这是千山殿的人自己干的?

“可千山殿的人为何要劫走逆臣的头颅?”淼淼不由疑问。

嗯,是啊,她也想问,黎家跟千山殿的人素无往来,断不是因为私人交情。

如果不是顾扶威派人做的,而是千山殿单干,那父兄的尸首岂不落在别人手中?

离盏这么一琢磨,立马惴惴不安起来。

巧儿见他二人讨论的激烈,也忍不住凑上来懦懦的插了句嘴:“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劫走逆臣的尸首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也许真是千山殿的人做的。前段时间奴才就听街上的人议论过,说千山殿的督教来了京城。”

淼淼神情激荡:“巧儿姐,你说得可是督教凌霄公子?”

“是呀,千山殿除去首座,就这个督教最有名了。”

第五十八章 求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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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凌霄公子真的来京城了么?好想去拜他为师啊!”

“嘭”,一个暴栗敲在淼淼头上,离盏骂道:“逆徒!毛都没长齐就知道背叛师门了!”

淼淼赶紧揪着离盏的衣裙认错。离盏正心烦意乱,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只拿着签子往房里一指:“滚回去温书,明朝不把药石千方给背齐了,为师就逐你出门!”

淼淼悻悻的回了屋里,独剩离盏一个人坐在石梯上细细思索良久,时间不知不觉的到了亥时。

咿咿呀呀的背书声刚刚被微微的鼾声代替,院落中又安静得连头发丝落在肩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忽然一个身影哼哧哼哧的闪到院门口,离盏抽回神思抬头一望,见是钱管家喘着粗气跑了进来。

“不好了,二小姐,大……大事不好了!”

离盏瞥了他一眼,并未给他好眼色,声音也生硬了许多。

“钱管家真是好兴致,深更半夜的来我小兰院做什么?不知道尊卑有别,男女大防吗?”

头一句话就毫不客气的砸过来,钱管家顿时语塞,心中有气,却又憋着不敢发,似是有事求她。

“奴才来小兰院是遵照堂主的意思,老堂主急着让您去东院一趟。”

她又不是衣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区区一个钱管家就像把她请回去,做梦!

离盏张口,往丹田里猛提足了气,怒斥道:“谁借你的胆子敢拿离老堂主来撒谎?老堂主刚刚把我从东院轰走,怎么会让我回去?”

钱管家被吼得那叫一个委屈,可这当口又完全不敢得罪她,只愁着张脸道:“二小姐,云姨娘她难产了,孩子生不下来,现下折腾得只剩半条命,能不能撑过今晚还是一说啊!”

“然后呢?”

“然后……”钱管家被她问得不知所措,想了片刻才回答道:“然后就老堂主就赶紧让奴才请二小姐过去,给云姨娘接生。”

“我又不是稳婆。”离盏盘手一摊,回头就往屋子走。

钱管家被离盏不屑一顾的态度气得发急,也为难的发急。这可是老爷下的指令,关乎到云姨娘肚子里孩子的性命。

离家把那孩子当命一样的疼,要是他请不回离盏,云姨娘又因此出了什么好歹,那他在离家还怎么待得下去?

他连忙疾步大跨,拦住离盏的去路:“二小姐,你如今已经回了离家,云姨娘可就是你亲亲的姨娘,你不能不管啊!”

这话把离盏可逗笑了:“钱管家,你怎么说话的,有稳婆在,有我插手的地儿吗?什么叫我不管云姨娘的死活?要是有旁人在场,怕又要说我这当小辈的不孝顺了。”

“可云姨娘确实要撑不住了,离老堂主又催得紧,二小姐也是离家的一份子,难道就真的下的起心袖手旁观吗?”

“你少要拿老堂主来要挟我。东院里,上有他老人家坐阵,下有他亲传医术的嫡女离筱筱在场。再说了,长风药局最不缺的就是大夫,我才刚刚挂名不久,手生得很,只接了一次诊还闹了桩命案在身上,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去了也是添乱。你说是吧,钱管家?”

钱管家完全落了下风,被她这么一说,完全找不到理由再拦住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离盏已信手推开房门走进里居,他一男的,更不好跟进去,只好在门外苦苦唤了几声“二小姐”,哪知里头的人直接吹灭的烛火,灭掉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知道离盏是在报复他,存心为难他,给他一个下马威,自己等也是白费功夫,

赶紧折身又往东院跑去。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离尺带着乌泱泱的一众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离尺急得一头密汗,站定在门前,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反复好几次,还是拉不下脸面敲门。

离筱筱躲在角落里,完全不敢出现在离尺面前,平日里的嚣张气焰蔫得一丝儿都不剩。

老太太倒是想去敲门,可离盏是小辈,总不能让老的去请小的,想想也不合适。

离晨站在一旁也不想动身。但纵使千般不愿,谁叫她姐姐不争气,彻底把离尺给激怒了,要是她也不懂事,往后在离尺心中的地位岂不是要掉上一大截?

离晨硬着头皮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盏姐姐,你睡了吗?”

离盏坐在床上,连鞋都没脱。她早就料到离尺会亲自来请她过去,她脱了还得再穿,凭白浪费功夫。

她端坐在床上,并不想轻易理睬这些低看过她的人,由是故意拍了拍床,装出睡觉翻身的声音,还不时咂了咂嘴。

离晨收回手,懦懦道:“夜已深,盏姐姐怕是睡着了。”

离晨表面上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可心底止不住的暗喜。云姨娘难产,离尺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尽了,还是生不下来。是云姨娘哭着求着,要离盏帮她来接生的,说她一早就看出自己会难产,说不定能有法子救她。

所以,离尺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来了小兰院。要是离盏不出来,云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八成是死定了。到时候,离尺肯定会记恨离盏。

而她和离筱筱什么都不用干,只要离盏怄气不出来,便可以一石二鸟。离晨心头暗笑:傻子,你别出来,千万别出来啊!

离尺听罢,又燥又气,暗骂一声:“逆子!这种时候,还要老子拖家带口的来请她!”

老太太也急得不行,可她知道离尺和离盏的关系僵,方才还莫名其妙骂了离盏一顿,八成离盏也在气头上。

一乡下丫头,一不懂礼数,二不识大体,三又跟家里疏离,要是再听见离尺骂她,怕是更犟也说不定。

老太太连忙拉着离尺道:“你小声些,云姨娘快不行了,你就算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好好担待些吧。”

离尺一拳打在手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唉!”

离晨连忙道:“爹爹,盏姐姐自己都说了,她不过才刚刚做了挂名大夫,先不说经验没父亲丰富,就连学识也远远及不上爹爹广博。爹爹是长风药局的堂主,何需盏姐姐来出主意。与其在这儿耽搁时间,不如咱们再回去想想办法。”

离尺急躁的有些歇斯底里了:“能想出来的法子全都试过了,全都不奏效。女人难产,素来就是听天由命!我再是长风药局的老堂主又如何,就算是周太医在此,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儿!”

“可是爹爹没有办法,盏姐姐就能有吗?”离晨拼命地想要阻拦。

“但她至少在云姨娘生产之前就看出她有难产的兆头。”离尺满脑子都是离盏小时候天马行空的行医办法,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于是孤注一掷地道:“快把她叫出来。”

老太太心慌得不行,又听他们俩在这浪费了这么久时间,情急之下拨开人群上前,耳朵贴在门上扣着门道:“盏儿?盏儿醒醒,是祖母!”

离盏听出外面的人是真急得不行了,自己估摸着时间也耽误得挺久,怕真把云姨娘给拖死了,那以后谁还来帮她斗离家这两个嫡女。

既然老太太舔着脸来叫她了,她多多少少还是要卖点面子。毕竟以后在离家待的日子还长,在老人家面前扮扮乖乖女还是很有好处的。

她拧了拧嗓子,懒懒的道:“唔……祖母?大晚上的,祖母有什么事儿吗?”

老太太眼中一喜,忙不迭道:“盏儿快收拾收拾起来,祖母有急事儿同你说。”

里面的人干脆应道:“好,祖母稍等。”

如此离尺的脸色才微微好看了些。

不一会儿,门从里被拉开,离盏揉着惺忪的眼睛跨了出来,一见是这么多人呢,便做出惊讶的神情:“呀,离老堂主也在。”

离尺被她喊得脸色一黑,张嘴想骂,转而又有所顾忌的把嘴合上,憋着一腔怒火不开腔,只给老太太递了个脸色。

老太太着急得不得了,可急于求她,紧绷的老肉上又浮起层层笑意,跟平时严肃的样子判若两人。

“盏儿,你姨娘难产了。”

“我知道,所以盏儿不敢添乱,便老实待在小兰院里等候好消息。”

老太太看着她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更急:“盏儿你这说的什么话啊,你姨娘快不行了,就求着要你帮她一帮。”

离盏看看他们个个都着急,又拉不下脸来求她的样子,又想起方才在小兰院,一个个都骂她,瞧不上她的样子,两两一比对,既是舒心,但又觉得报复快感还没被填满。

离盏拿眼锋划过离尺,小声地对老太太道:“祖母,盏儿不是不去,是不敢去,方才老堂主还因着我在场的原因大骂了我一顿,他们一个个的都嫌我碍事,我去了,他们怕又要不高兴。”

离尺听完,脸由红都憋得发紫。老太太不知她真正面目,自然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可他跟这丫头过过好多招了,对她再了解她不过。她这哪是在怕他,根本就是在报复他,想让自己向她低头!

“孽障!你云姨娘性命堪忧,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矫情!”离尺几乎是拿手戳着她鼻子骂的。

第五十九章 扪心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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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装作害怕的样子,直往老太太身后躲:“祖母,你看老堂主,我……我不去,我真的不敢去……”

“离尺!”老太太扯着嗓子大吼一声,“你还想不想要儿子了?你不想要儿子,我还想要孙子呢!”

“娘!”

“一边去!做父亲的没有做父亲的样子!”

离盏看着离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顿觉舒爽。

老太太把离尺撵开,温柔地把离盏拉到跟前来,拿手护着她:“盏儿莫怕,有祖母在,这离家谁也不敢动你。你爹就是来请你去给云姨娘接生的,只是嘴上不肯承认,莫怕哈,跟祖母走。”

说罢,拉着她就要往东院的方向去。

离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哪里不够痛快,扭扭身子摆开老太太的手道:“祖母恕罪,盏儿……盏儿真的不能去给姨娘接生。”

“为何?”老太太惊了,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为难她的。

只见离盏的目光环伺众人,从离筱筱到离晨,再从离晨到离尺,最后落回老太太身上。

她弱小的身子颤了颤,嗫嚅道:“十年前那道士说我是天生煞星,煞星是不会给人带来好运的。所以……所以云姨娘越是危急,盏儿越不能接近云姨娘,怕反而害了她。”

钱管家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怯弱的二小姐,跟刚才把他吼得一愣一愣的是同一个人?

众人哑然,老太太也哑然。

家里人确实嫌她是个丧门星,老太太也的确因此提防过她,让她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别给离家生事。

可没想到要用她的时候到了,反因此事占不住理。

“祖母也说了,让盏儿别给离家添乱。盏儿谨记着祖母的教训,还是不出这小兰院了吧。”

仿佛一个重重的巴掌扇在老太太脸上,老太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臊得慌,却半天言语不出一个字来。

唉……这孙女儿没什么心机,可越是天真的话语,为难起人来才越是厉害,老太太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真要他们一家都给她跪下不成?

离晨见老太太开不了口,连忙上前搅和道:“盏姐姐说得也不无道理,有些东西说不准的,就像属虎的人断不可看母猫下崽儿一样,晨儿觉着,盏姐姐避讳避讳也好!”

避讳?云姨娘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离尺急得大吼一声:“住嘴!”,离晨被吼得一哆嗦,再不敢插话。

离尺转头拿央求的眼神看着离盏,眼角的青筋不断的抖动着。

他深知离盏是冲着自己来的。白三公子的死,差点害去她的性命,方才在院子里,又对驳了她的面子,新仇旧恨加起来,离盏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如今不服个软,她根本不可能会帮自己!

他紧紧咬着牙,在满是坑洼的侧脸咬出一条浅浅的痕迹。

“盏儿,方才是爹爹说重了。你云姨娘不行了,你就去看她一眼成吗?”

哇,她终于听见离尺亲口服软了,就跟看见铁树开花似的,真真是不容易啊!离盏忍不住就要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再轻慢地对他道:求我。

可老太太在,她乖乖女的形象还不想这么快的败毁。于是,只是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望着离尺,嘴巴张着,却迟迟不肯给个准话,分明是在故意折磨他。

老太太心里默着时间,云姨娘那边怕是再也等不得了,她也抛下老脸,对离盏求道:“盏儿,祖母也不好,是祖母亲信了那道士谗言。”

说罢,回头盯了几人一眼:“咱们离家世代从医,不信那些邪门歪道。以后,谁要是再提‘煞星’二字,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离晨满腹委屈的闭了嘴。她一向最会讨好卖乖,从未惹过老太太不开心。现下,老太太竟因离盏对她说了那样的重话。心里愤恨到了极点,可到底她比离筱筱稳重多了,只自觉退到一旁,不吵不闹的。

离盏自知要看离晨崩溃大哭的样子是不可能了,这女子,心机深沉,非一朝一夕能撼得动。

既然老太太也表过态了,离尺的面子也被扫得差不多了,今日的教训就暂且给到这里,云姨娘等久了始终危险。

由是,离盏乖巧的点了点头:“那盏儿听祖母的话,这就去东院看看姨娘。”

老太太欢喜的点头,哪顾得上另外两个孙女,忙不迭由离盏扶着往东院去了。

离盏去到东院的时候,云姨娘已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同一个死人。

床上,褥子上,到处都是血,浓重而刺鼻的血腥味漫天卷地的扑来。稳婆看了离盏一眼,摇了摇头走出了门外,紧接着就听见外头老太太在哭,一边哭一边喊:“阿云,你争争气,一定要撑住啊!”

离盏回身走到门前,见离尺一屁股坐在石梯上,拿手抱着头,用力的揉搓着。

只得离晨和离筱筱在一旁,装模作样的抽泣了两声,却连泪花子都不带落的。

她心中冷笑一声,随即把门一关,朝外头朗道:“我有法子可以试一试,但这法子不能入风,你们若想要云姨娘平安,事成之前就都别进来打扰。”

外面的人一听她果然有法子,脸上又燃起一丝希望:“不打扰,不打扰,好盏儿,离家的香火就靠你了!”

靠个屁!你离家就是断子绝孙的命!

离盏猛的将们合上,门销锁上。

她回头走到床前,气若游丝的云姨娘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似的,微微颤颤的伸手抓住她半截衣袖:“盏儿,是姨娘没信你的话,姨娘错了,求你……你救救我的孩子……”

离盏想抽出那衣袖,云姨娘却抓得很紧,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最好的计划,是保大人,不保孩子。

倘若孩子活着,母凭子贵,往后离家的秤杆必会像云姨娘这边倾斜。单方面势力太大,她搅合起来也费力些。

倘若孩子死了,云姨娘活下来,必又会回到从前五五开的局面。

云姨娘因孩子惨死,定会跟离筱筱斗个鱼死网破!到时候,她只需翘着二郎腿,悠闲嗑嗑瓜子,就能白看一场家破人散的好戏。

离盏聪明,她早就算好了这一步。可每每临头的时候,她总是下不了手。

云姨娘固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离盏看着云姨娘乞求的眼神,就总会想起自己难产过后,顾越泽高高将她女儿举起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觉得子宫被拉出来不要紧,自己活不了多久不要紧,可她的女儿一定要活着。出于母亲的本能,她卑微的像是巨人脚下的一只蝼蚁,无声的哀求着他千万别踩碎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可惜啊……他还是当着她的面,把孩子给活活摔死了。

这成了她心头最恨!

没有人在那个时候同情过她,所以?她为什么又要同情云姨娘?

自己不争气,终归要遭人践踏。

“孩子……盏儿求你了,一定……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云姨娘断断续续的央求着,说完这话,手一垂,眼皮一松,彻底没了生气。

离盏呆呆坐在床上,看着眼前血淋淋的妇人,想了很多,犹豫了很久。

她重生回来是干什么的?到底要活成怎样的一个人?

她五指在被血濡湿的幔帐上反复迂回。眼前,从模糊到清晰,从清晰又到模糊,依稀中忽然浮现出爹爹的身影。

“盏儿,爹爹一生沙场,刀下亡魂无数,但夜夜可得安枕,你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爹爹的刀下从无冤魂。”

嗯……从无冤魂。

离盏似乎突然有了答案,当即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红手镯。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开启手术空间。”

“滴滴滴,检测到需要手术的病人,请点击选取进入空间。”

离盏凭空抓取,嗖嗖嗖,房间内烛火晃动,光影抽离,摇身一变已在手术室中。

*********************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孩子就被剖了出来,拍通孩子的呼吸道后又迅速缝合了云姨娘的伤口。

血流终于止住,可手术室里没有现成的血液给输送给云姨娘,以后也只能好好调养。

离盏脱下手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退出了空间。

继而把门销一撤,抱着孩子轻轻推开了门。

“生了,孩子平安,云姨娘也平安。”

离尺和老太太立马围了上来,盯着襁褓里的小家伙激动得张大了嘴,看也不看她这个救命恩人一眼,直接把孩子夺了过去。

离尺小心的用手托住孩子脑袋,颠着步子轻轻的摇晃,眼底里满是老来得子的宠溺,哪里有分得出心去挂念差点难产而死的云姨娘。

至于钱氏带给他的焦头烂额,似乎也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老太太逗弄着婴儿不停嗫嚅的小嘴:“你看这个小家伙俊的,祖母把名儿都给你想好了,乖孙儿,以后你就叫离俊生。”

离俊生,男孩的名。

第六十章 药局被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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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尺欢喜的几乎要把他捧到天上去,“离俊生,我离家的儿子叫离俊生!”

他们愈是兴奋,离盏便愈觉得可笑。

她缓缓走到老太太跟前,身子挡住灯笼下的光线,继而在婴儿的脸上投下一块阴影,似是妨碍她老人家看孙子了,老太太蹙了蹙眉,抬眼望来,见来人是离盏,这才意识到该说声谢谢。

“盏儿,我的好孙女儿,真是幸亏有你。盏儿,你想要什么东西,祖母都赏给你。”

救下他离家的宝贝“孙子”,这个恩情,不拿出点诚意来感谢是说不过去的。

离盏伸手讨,他们得给,不要,他们硬塞也要塞给她。

那既然如此,吃相又何必难看?

离盏摆了摆手:“祖母说这些做什么。我是大夫,救人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再说了,姨娘又是我亲亲的长辈,能救下俊生,我也很高兴。”

离尺闻声转头寄了她一眼,眼神中除了抵触和提防以外,更多的却是愕然。

这孽障到底有多深的道行?以前还以为她能治好祁王,不过是歪打正着,运气好。又或者,祁王本来就是装病,故意要救这孽障。

可刚才,她竟单凭一己之力,连药都没用就把云姨娘和孩子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要再说她歪打正着,便实在说不过去了。

老太太拉着离盏,热络地道:“什么都不要,那可不成。祖母必须得奖励你些什么。”

老太太想了片刻,忽然眸中一亮:“噢对了,上次在祠堂说到太子选妃的事,你不是要陪筱筱和晨儿一起去东宫吗?你既是离家的庶女,还是该穿得体面些。你晨儿妹妹准备的衣裳,是用苏华布庄的玉禽丝做的,你要是喜欢,祖母也给你做几身。”

离盏本不想去东宫参选的,对玉禽丝也没那么感兴趣。可远处,离晨的目光罕见的变得阴郁而锐利,她瞧着稀罕,便笑着承下:“好,盏儿都听祖母的。”

老太太满意的把钱管家叫来吩咐了下去。继而又对着小孙子瞅过来,瞅过去的。

“咱们离家得了儿子,还是要大摆三天宴席给儿子攒攒福才好。”离尺道。

“是,办大点,把所有药铺医馆的人全都请来,叫他们还敢背地里嘲笑咱们离家。”老太太眼里有种一雪前耻的快意。

“离老堂主,我……我没说云姨娘生的是个儿子啊……”离盏突然在旁阴测测了开了腔。

“啊?”离尺和老太太同时张圆了嘴,慌不择手的掀开婴儿的襁褓,往那关键部位一看。

老太太当即白眼一翻,一个后仰:“哎呀!”

离盏迅速把她搀住:“祖母,祖母你这是怎么了祖母!”

离尺顾不得老娘,自己的身子也摇摇晃晃,险些手一松,把孩子滚落在了地上,还好及时又从半空捞住。

待他站定,已双目中空,什么表情也没有。“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离筱筱和离晨听见远处的惊呼,不由偷偷的绽出喜色。可离筱筱不敢在离尺面前招烦,只戳了戳离晨,让她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离晨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对着离尺的怀里的小孩看了一眼,眉眼中隐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

“啊,云姨娘不是怀的弟弟吗?怎会是个妹妹!”

“作孽啊,作孽啊!老天爷,我离家世代行医,治病救人,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您要这么惩罚我们离家啊!”

世代行医,治病救人?穷人你治吗?

不过是赚钱的一种方式而已,羊藿都屯着卖给青楼,还把自己说得多么高尚,其实跟别的行当有什么区别?

老太太哭天抢地几乎晕了过去,离尺把孩子递给离晨,半句话都没多说,直接回了北院,看也没看云姨娘一眼。

这个家又重新回到往日的局面。

牵着别人鼻子走的感觉真好。离盏躺回床上,心中欣慰,以至于听见外头的人敲着梆子打更,她都还是没有睡着。

这是一种小战役得胜的快意,心头暗道:妙哉、妙哉。

****************************

次日,老太太很早就过来看望离盏,赏了她三匹玉禽丝,一对黄田玉簪子。

老太太脸上是笑着的,可老皮之下掩藏的那层深深的失落,却被离盏默不作声的看在眼中。

老太太寒暄几句,便倍显疲态作势就要走,最后送走她时,只轻轻拍着离盏的手道:“盏儿,昨夜多亏有你,否则咱们离府就要一尸两命了,是你云姨娘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唉……”

“祖母无需难过,云姨娘还年轻,想要再孕又不是难事。”

“嗯、嗯。”老太太稍得欣慰,留下东西便回了南院。

离盏就此空了下来,闲来无事,准备研习研习医术,毕竟祁王交代给她的植物人该怎么转醒,还一点眉目都没有。

正从血红手镯掏出几本关于植物人研究的医书时,巧儿却捧着她的挂牌来叫她。

原来是她救了祁王的命,本在京城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大夫,突然被人认出她就是方霞山神秘莫测鬼医。

一时间,流言蜚语,小有声名。

若不是她治病救人,要开膛破肚,找上门来的人肯定比比皆是。但总有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旁的大夫都治不好,也只好到她这儿来试试运气。

这不,巧儿把挂牌和病人的地址递给了她:“二小姐,金家包子铺的小儿子得了肺痨,出了五两银子让你去看。”

肺痨,在这个世界就相当于癌症,慢性死亡,治愈率奇低,怪不得会找她。

可在鬼医的那个世界,这病并不是十分要紧,她垂头低思半响,治病的法子就已经铭刻心间。

“小姐,要不把这诊金咱们不要了吧,肺痨怎么可能治得好,小姐您上一次接诊就没捞着什么好,要是这一次再死了病人,以后怕是没什么生意可接了。”

“为什么不接?五两银子,够咱们好好吃上半个月的新鲜菜了。”

离盏抬了抬眉,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的装扮起来,信手掀开妆奁,将老太太送她的黄田玉簪子插入髻中,衬得她本就打眼的美貌,愈加高贵无匹。

离盏这一去,倒也还顺利。诊金揣进腰间的小布袋里,高高兴兴的回到长风药局,刚往门口一站,却发现长风药局里全是巡防营的人。

离家的人站在堂厅中,眼瞧着巡防营的人又是翻柜子,又是踢桌子的,装着上好药材的箩筐被他们横推竖搡,须臾间就是狼藉一片。

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见“嘭”的一声,半人高的描金诵经长颈瓶就这么碎在她眼前。

离尺心痛的将手做出个好“环抱”状,“大人,您轻些搜,我们长风药局可还要做生意的,这可是上好的平安器,镇在药局门口快二十年了,是我太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啊!”

离盏心里不由纳闷,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情,竟让这些巡防营的人带着大刀来搜查。

况且,长风药局乃京城第一药局,牌匾还是先皇亲自提笔所赐,按理说,连京兆尹都要卖离尺几分面子,最通人情世故的巡防营,应当也会敬着他才是,怎么把搜查搞得跟抄家一样?

离尺满脸疲惫,双眼血丝,因着“喜得贵女”的事儿,怕是一晚上都没睡得着。

巡防营的头头握着刀,两脚横跨在离尺面前,鼻孔朝天道。“离老堂主,这可不是我不给长风药局的面子。谁叫那人胆子那么大,敢把逆贼的尸首给偷走呢?”

说罢,朝着皇宫的方向揖了揖手:“这可是皇上的指令,要是谁敢窝藏此人,就地连诛!”

离尺环伺着乱糟糟的药局,纵有滔天的怒气,可一听是皇上的指令,也只好生生把气吞了下去:“大人说的是,不过我们都是做本分生意的,平时你也晓得,怎么可能和那伙人串通一气?”

巡防营的偷偷笑着在离尺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这可就难说咯,想来那千山殿也是名门正派,不也干出了违抗朝廷的事儿来么?”

离盏在远处听着,心中一紧。原来,真是千山殿的人把父兄的尸首给劫走了?

为什么?跟他们千山殿有什么干系?

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得很快,离盏脑海里好不容易松下的那根弦又紧紧的绷了起来。

“砰!”又是一记重响,全是抽屉的整面药墙被他们合力推倒在地,两百来钟药材瞬时撒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味儿,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老太太拍着胸口,心如刀绞的道:“有你们这么搜查的吗?我们离家世代行医,为国为民,忠肝义胆,怎么可能和黎家那些乱臣贼子勾结在一起?这些药混了就不能用了,丢了的损失谁来赔!”

“就是,倘若人没找到,大人岂不是凭白误了咱们长风药局的生意。大人可知道我们长风药局每日要进账多少银子?”离筱筱怒道。

“哟,离家的人都这么凶的么?”一阵冰冷而又明丽的声音从大堂外飘来,众人望去,眼中皆是一惊。

只见白府千金白采宣站在门口,一身缕金挑线纱裙长长旖地,身子挺拔而娟秀,彷如河中金莲,绽如骄阳。

谁人不知,因为白存孝的死,现在长风药局和白府可谓是水火不容。现下居然在这么尴尬的关头碰上了,呵,路人们自觉的围了过来,各自心照不宣的知道,有一场好戏正要上演了。

第六十一章 臊光你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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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因着白存孝的死入狱,离家一家人都不待见白采宣。可没办法,长风药局是做生意的,又没举着牌子不准她进来,这么多路人围观着,难道还能直接轰她出去?

这断断是行不通的。

白采宣后头跟着一打仆人,阵仗颇大的牵了裙子进来。几日不见,白采宣已不用带面纱遮面,且面颊比以前似乎更白皙了些。她脸上的伤竟好得这般快吗?

离盏换了角度仔细一睇,才瞧见她脸上抹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只是那脂粉应当是上乘货色,用起来极其自然,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想来,她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要是治法不当,会永久留疤也说不一定。

白采宣朝堂中环视了一遭,抬袖掩着鼻子,轻轻扇去空气中的药屑,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

“你们离家人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行医就了不得么?从医之人,就断不会做出越矩之事了?”

闻言,离家人都气得不行。尤其是老太太,当众被一个小辈这么教训,老脸真是没地儿可搁。

离筱筱隐着秀拳挣了挣,若照着她以往的脾气,八成真要同白采宣对骂起来。可昨儿个被离盏施计摆了一道,刚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现下再愤怒也不敢乱来了。

离晨怕离筱筱冲动,伸手拉了拉她,自己走到白采宣面前:“白小姐,妙人任心,悬壶济世,这都是百姓给咱们行医者的称赞,倘若到了白小姐嘴里便成了一文不值,那晨儿也无话可说。”

白采宣凤眼一眯,笑道:“真如你说得这么高尚么?可本小姐记着,你们离府以前包庇的杀人犯钱氏,不就在衙门里关着吗?”

离家人身子同时一僵,钱氏入狱乃离家之耻,被人戳中要害,硬生生气得脖子一僵,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那巡防营的头头谄媚上前,躬腰曲背的上前跟白采宣打招呼,如此一来,离家人的脸面就更挂不住了。

巡防营的人丝毫不给长风药局面子,见到白采宣却跟见着皇帝似的奴颜婢膝。

离盏在远远看着,心中冷冷一笑,旁人不知道,可她算是看清楚了,原来巡防营的人是借着差使故意找茬。

白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如果她没记错,巡防营的刘统领就是白照芹一手提拔上来的,早十年前,刘统领还只是个小小的泗水亭长,远在京外乡下喝着西北风。攀上了百照芹的关系,才得了巡防营这等美差。

既是白照芹手下的人,白采宣还不是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况且刚刚搜查到长风药局,白采宣就正好路过,这也太巧了。

明显白采宣就是有意来砸场子的。

刘统领笑着上前,眉眼都要挤到一块去了:“白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白采宣对着离尺微微一笑:“听说老堂主昨夜里喜得贵‘女’,本小姐前来恭贺恭贺。”

原本不知情的人群忽然议论纷纷,一个个指着离尺的脊梁骨戳。

“哎哟,又是个女儿啊?前几天不刚从乡下接回一个庶女吗,这怎么又生个小的?”

“所以你说,再有钱又有什么用,连个传宗接代的人都没有,还不如咱们平头老百姓。”

“要我说,还是离家正室缺心眼,搞得一家阴盛阳衰!”

离尺唰的脸就青了,他再笨也看得出白采宣是存心来找茬的。

他装模作样的朝白采宣揖揖手,继而环顾了一圈乱翻翻的药局,语气中毫不客气:“多谢白小姐的‘贺礼’了。老夫老来得女,自然喜不自胜,白小姐自己也是女儿身,又何苦这么处处挖苦我们离家呢?”

白采宣突然掩嘴笑起来,似是听了个了不得笑话:“离老堂主可真不自谦,竟拿你长风药局的医女与本小姐做比。对,确实都是女儿身,但云泥有别,离老堂主心里没点数吗?这就是你们离家的两个嫡女?”

离晨和离筱筱端了端身姿,齐齐上前一步。“正是,不知白小姐有何指教?”

“直教谈不上。本小姐都不认识你们。”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直把离筱筱和离晨的脸面都羞光了!自己有心和人家比,人家却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她二人气得喘气都不匀净,可白采宣说得又是事实,还没来得及想到反驳的话,又听白采宣对着她们道:“二位不必急眼,本小姐不认识你们,可认识你们那位穷酸粗鄙的妹妹啊。咦,你们的那位庶女妹妹呢?今儿个怎么没瞧见?”

白采宣转着圈的在找离盏,她不止恨钱氏,恨离家,更恨离盏。

不仅因为这个名字太过于刺耳,更多的,是数次交锋都败给了她。白相府上的嫡女千金,输给一个长风药局的平头庶女,还在她脸上留下一块难看至极的创痕,这笔账不讨回来,她难咽下这口气!

“怎么着?你们离家也知道她上不得台面,让她躲在药房里,穿着那身破布烂巾生火不成?”白采宣朗声揶揄着。

离盏兀自摇了摇头,十分无奈的上前。冤家路窄,前世今生都和她是宿敌。虽然现在还有能耐能彻底击垮她,可既然她喜欢揪着自己不放,那自己也不能躲着做缩头乌龟。

离盏莲步上前,在她后背轻轻点了两下。“白小姐,您莫不是眼神不太好,我一个大活人站在门口许久了,你竟然转着圈的都没看见?”

白采宣听见熟悉的声音,斗志陡然一升,还没转过身,语气先厉了几分:“就你那身补丁布衣,混在人堆儿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出……”

等她完全转过身,后面的话就全都定格在了张圆了的嘴角,发不出声来。

眼前的离盏比公堂上见到的那次更为妖冶。眉如青烟,目若璨珠,轮廓分明的嘴角透着瓜果般的玫红,这一身靛青的长裙拖旖脚踝,裙摆是由纯白的轻纱制成,远远看去,犹如天山暮雪,神狐魅踪。

论材质,完全不比自己身上穿的差,论效果,因着她气质特别的缘故,也输了她一头。

这不可能……她就是一个半途认祖归宗的乡巴佬,离家怎么可能让她比嫡女穿得还好?!

“白小姐盯着我看那么久做什么?难道站在白小姐面前,白小姐也看不真切?果真是眼睛不好使啊,要不我为小姐治治。”

白采宣一把打掉离盏探来的手:“走开!离盏,你休要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

离盏抱歉的做了礼:“恕在下愚钝,以前说话直来直去的时候,白小姐骂我没有教养,如今刻意含蓄了几分,白小姐又说我阴阳怪气。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当着大家的面儿白小姐您倒是给句准话,我以后该如何言语才能合你心意?”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声,笑白采宣吃瘪得同时,纷纷对着离盏竖起大拇指。离家这个庶女,真有俩下子,遇权贵而不畏权贵,嘴真跟弯刀似的,以为伤不了人的时候,刀尖绕了个方向就往人心窝子里戳。

难怪最近议论鬼医的人越来越多,今日得见,真是妙人一个啊!

老太太直觉得这孙女儿给她长了脸面,连忙上前把离盏护到跟前:“好盏儿,你这上午都到哪里去了?”

离晨和离筱筱见着她得宠,眼锋瞬时在她身上划了好几下。

离盏乖顺地道偎在老太太身边道:“祖母别担心,早上有人请盏儿出诊,盏儿便出门了一趟。”

老太太和离尺眼里划一丝惊色。

白存孝死在长风药局,钱氏又入了狱,长风药局的声明随之受损,这才重新开店不久,来请诊的百姓少之又少,连挂名十年的大夫也才收到寥寥两笔诊金,她初出茅庐,竟有人请她出诊了?

老太太欣慰的拍了拍离盏的手背:“盏儿真是有本事,年纪轻轻,便小有声明了。”

白采宣在一旁默默看着,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在口中。未免离盏太过得意,她连忙将唤刘统领道:“大人,这已经午时了。逆贼的尸首已经丢了整整一天了,您搜查的时候能否卖力点?”

刘统领忙不迭点头,随即对下属吩咐道:“长风药局这么大,像你们这么温柔的找,要找到什么时候,赶快的,一个个麻利点!”

“是!”

说罢,里头砰砰锵锵的得鼓噪起来,整个药局都在砸锅卖铁似的,连地砖都不停得颤。

离家人看得那叫一个着急和心痛,可谁叫刘统领是白家的人,民与官怎么能作对。

老太太垂着胸口,气不顺得呜咽起来:“唉……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啊!”

离尺也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什么,他已经看出刘统领和白采宣关系匪浅,多说多错,要是惹得白采宣不快,砸坏的东西更多。

他看着一地狼藉,又幽幽把目光转到离盏身上。

那张完美无瑕的面颊没有半分波澜,她看着药局被毁得七零八落,却自始至终跟个局外人一样,甚至嘴角还掖着一丝阴测测的笑意。

他不由的怀疑,离盏多半是故意惹白采宣动怒的。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看他以后怎么收拾她!离尺心头暗骂道。

第六十二章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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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烟瘴气的门中,忽然蹑手蹑脚的走来一个女孩,打破了堂内的僵持。

女孩穿着下人衣服,表情怯懦,既怕碍着搜查的官兵,又怕踩着脚下的药材,旁人齐齐向她投去的目光,她便赶紧垂下头,直直往离盏走去,直至在她身边停下:“二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离盏瞧了眼前的女孩一眼,讶道:“巧儿你不在小兰院里呆着,到前堂来做什么?”

“二小姐,又……又有人请您出诊。”

堂内人同时惊诧。离筱筱眼里更闪过一丝妒意。

凭什么?她才是得了离尺真传的嫡女啊,离盏明明和自己一样,都是今年刚挂名的大夫,为什么自己还没收到一次诊费,离盏却生意不断?

其实不用旁人鄙夷,就连离盏自己也觉得纳闷,先前还有命案在身,怎么接二连三的有人请她?

她按下心中的疑问,淡淡道:“诊金出了多少?”

“这个……”巧儿低着头,余光偷偷瞧了旁边的白采宣一眼。方才她躲在暗处都瞧得真切,白家的千金小姐仿佛和她主子八字不合,见了离盏就炸毛,这会儿肯定也不会放过离盏。

由是,关于诊金的问题,她拿捏不准,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白采宣见巧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明白过来,鼻息里冷哼一声:“难怪你生意这么好,穷人家嘛,也只能找穷人看病。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诊费低还不是因为名声不好,有钱人家哪个敢请你去出诊的?”

离盏皱了皱眉,倒不是白采宣的话激怒了她,只是不喜欢巧儿畏手畏脚的样子。

诊费低又如何了?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她医术不比任何差,多治好几例疑难杂症,名声自然就传扬出去了。

现在能笑话她,往后让她笑她还未必能笑得出口呢。

离盏对着巧儿道:“巧儿,我问你话呢,你只需如实告诉我”

离晨见巧儿避讳着不答,心里暗暗冷笑一声,眨了眨天真的葡萄眼,声音婉转又好听:“盏姐姐何故要为难人家一个小丫头呢,诊费低,也不要拿一个丫鬟来使气啊!”

这离家的两个嫡女,竟很恨她恨到了帮着一个外人说话,扫自家人的颜面。

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里外都不讨好,巧儿把头埋得更低了,但隐隐约约的感觉倒两道逼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如千金重,她这才犹犹豫豫从袖子里抽了一根黄澄澄的东西捧到离盏面前。

“这便是定金,待主子您出诊之后,还有一笔。”

金条?!

所有人同时睁了睁眼睛,脖子都看歪了,

没弄错吧,这怎么可能是金条?!

迄今为止,长风药局里从来没有谁收到过这么多的诊金!

离晨和离筱筱的眼睛里都能滴出血来!

离盏先是惊讶,但很快也就淡定下来。毕竟上辈子生在黎家府邸中,钱财算是见惯了。父兄每次平乱归来,都会带着各种缴获的奇珍异宝,和皇上赏赐的元宝金条。

不过,这根小黄鱼倒是很给她长脸面。看着离家两个嫡女嫉妒的样子,和白采宣咬牙切齿的样子,她欢喜的将金条接过来,小心地收入手袖中。

“二小姐,你说这是真的金子吗?”

原来巧儿这么怕,是从没见过这么值钱的东西,生怕是假的,给主子丢了颜面。

离盏敲了她额头一下:“笨巧儿,长风药局素来先看病,再付诊金。要是这金条是假的,人家至于傻不愣登的提前给我们,让我们识破。”

巧儿幡然醒悟,终于将头抬了起来。

老太太讶道:“不过,是谁出了这么高的诊金?”

巧儿老实巴交的说:“不知道那人的性命,可他自称是祁王府的侍卫。”

“祁……祁王?!”白采宣舌头都捋不直了,离盏寻着这一声惊喊望去,她脸上顿时是红一阵,青一阵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

原本以为祁王是一时兴起,瞧上了这丫头,这才称病屡次救她。可祁王是出了名的薄情寡义,想必对她一个乡巴佬,也只是片刻的热度,等兴致一过,自然就跟换衣服似的抛下她。

可谁知事情过去这么久,祁王还在找离盏瞧病,这么说来,离盏还真在医理方面技压群雄,祁王一时半会都离不开她?

真是可恶!有祁王在她身后撑腰,往后想对她做点什么,都得先掂量掂量!

离盏低头瞥了一眼满堂搜查的官兵,心中蓦然想起千山殿的事情来,越发焦躁不安。顾扶威可总算舍得找她了,也不知道这次上门,等着她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侍卫人呢?”

“那侍卫说了,在门口备了马车,在祁王府恭候小姐。”

离盏朝门口看去,果然门口停着辆平顶褚色的马车,气派威武。

“盏儿……”老太太拉了拉离盏的手,生怕她走了,这长风药局里没人能压得住白采宣。

可这说来本身就是一笑话,偌大一个离家,大难临头时怎能靠一个庶女撑着?

老太太说不出口,离盏也不想多留,现在长风药局还不是她的,财源广进也好,还是被砸得稀烂也罢,只要还能剩口牌匾,又和她有多大干系?

她反过来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背:“祖母,王爷身上的毒非一朝一夕能治愈,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祁王乃皇室子孙,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长风药局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意思是婉拒了,得罪了白府,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可别指望我能帮上什么忙。

她回头看了一眼仍旧不停砸着东西官兵,又看了一眼离尺心痛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些惬意。

“盏儿这便去了。”

老太太挽留的话堵在喉咙里哽咽了一番,到头来还是羞于启齿,只点了点头:“唉,好,你路上小心。”

离盏被送上了门口的马车。车夫扬手一挥鞭子,枣红色的良驹就奔了起来。

车夫抄了近道,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祁王府。

门口,有个极其灵秀的丫鬟候着,见她下来,便规规矩矩地向她做礼,看来是专程在门口等她的。

“奴才雀枝恭候姑娘大驾。”

离盏点头进了门,雀枝也跟了上去,低着头那眼剔了离盏一眼,那目光在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刮过,变得有些不悦,却又在离盏回头看她的同时,滴水不漏的掩藏了下去。

“你们王爷找我,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奴才不知,王爷在北院等着姑娘,姑娘且去看看就知道了。”

离盏记得去北院的路,提着裙子就朝那方向去了。这才几天的功夫,祁王府似乎已经完全回到了鼎盛时期的模样,青砖玉瓦,花红柳绿。无处不精致,无处不奢华。

可惜她现在没什么心思欣赏美景,匆匆在心里感叹过后,又脚步不停地进发。

到了北院的二重小楼的楼上时,雅致廊道里静得出奇,屋内时不时传来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一个冰冷沉着,一个温润含蓄。

难不成这祁王府今日有客?可既然有客,为什么还让她到北院来见他?

离盏带着疑问,不由放慢了脚步,走至门前调整了呼吸,才轻轻推开那扇家好看的雕花大门。

“嘎吱……”木门发出极长的拖曳声。门开,懒懒卧在榻上的顾扶威随之望来。

他今日披一身玄色长袍,墨色的长发一半扎成发髻,高束脑后,一半披在肩上,长垂至腰。

榻边,站着个白纱旖地的年轻人,身姿盎然,看着绝非等闲之辈,可这少年却怒目瞪着他。这种眼神,离盏太熟悉了,没有天大的仇,天大的怨,人是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神情的。

可顾扶威似乎并不在意,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把目光朝她投来,削薄的嘴角微微一翘,眼中有种说不清的暧昧和狎昵。

“盏儿总算舍得过来了,你可知本王等你多久?”

离盏闻之一伫,迈出去的右脚都有些发嘛。

几天不见,他怎么还是这么不正经,况且屋子里还有别人,那白纱旖地的少年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闻之,面色也有些尴尬,直将头转到一边去。

好在这已经不是头一次调戏她了,她镇了镇神,还算淡定从容:“王爷叫草民来做什么?莫非是毒性又犯了么?”

当着外人的面,离盏不好提正事,只好拐弯抹角的试探他。

“劳烦盏儿挂心本王的身体,本王甚好,盏儿不必忧虑。”

谁记挂他的身体?谁要为他忧虑?自作多情!

离盏盘手站定在他跟前,“那王爷是所为何事?”

顾扶威浅笑,随即伸手轻轻点在案几上三个箱子上。

“本王请盏儿过来,是想让盏儿清点人头的。”

什么?!

离盏骤然看向他手下的箱子,眉头猛然蹙得很紧。

每个箱子的大小正好与头颅的大小不多,又不多不少正好三个箱子,难不成他真的得手了?

顾扶威对她失神的反应颇有些好奇,本是平淡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起来。“盏儿不想来验验么?万一被有些歹人随意拿了别人的人头来充数,盏儿的心思不就白费了。”说完,他寄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第六十三章 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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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父兄的尸首,她是该去亲自验看的。只是心口突然跳得厉害,脚下也跟灌满了泥沙似的,抬都抬不起来,每挪动一步仿佛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那是她至亲尸首,打开那箱子究竟会看到什么?是他们死不瞑目的双眼?还是因痛苦而张开的嘴唇?

她木讷的行至榻前,伸手轻轻抚在箱子上,不久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现下却被塞进这小小的匣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

她失神的张口就要唤了一声:爹爹,哥哥……可就在她张口的一瞬,却被人一把捉住了手腕。

“盏儿这是怎么了?魂丢了?”

离盏对上顾扶威如隼的眼眸,如同被一片锋芒遮住,骤然魂归肉体。

“没……我只是来之前,听了些不好的传闻,说是黎家的尸首被千山殿的人劫走。我本是不信的,可如今巡防营满大街的搜查千山殿的人,我还以为真被他们捷足先登了。”

离盏说话间轻轻瞥了那白纱男子一眼,心中略有顾忌,可细想一番,既然顾扶威能当着她的面让她验尸,显然这人也是知情人,便照实说了下去。

可提到千山殿的时候,那白衣男子明显身形一僵,十分不自然。眼下离盏解释完毕,白衣男子见她迟迟不肯打开盒子,英俊的眉眼间隐隐升起一丝急躁:“还请姑娘快些验看。”

“噢,好……”

这人应该是顾扶威的属下吧?离盏被人催促,大抵不好再犹豫,鼓起勇气伸手打开箱子。

只一眼,“嘭”的一声又将箱子合上!

犹如后脑勺被狠狠打了一棒子,脑袋里嗡嗡嗡的跟群蜂筑了巢似的,天旋地转。

凌乱的头发,青筋烂肉的断颈,干涸成黑色的血渍布满了整张扭曲的脸,因震惊而死死睁大的白色眼睛。

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慑带着劈山断河之力凶猛的在她胸口抵撞,那是她哥哥的头……

再打开一个……

是她爹爹的……

她按下箱子,额头上渗出的密汗汇成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她手上,她却毫无察觉。

地上的地砖在眼前扭曲变形,燥热的湿气也蒸腾了周围的一切。世界变得尤其不真实,所有的所有,都像一个逃脱不了的噩梦。

离盏紧紧盯着最后一个箱子,她知道里头装的是她自己的头颅!

是她自己与自己的相见!

此种惊悚和怪异,非旁人能够揣度。

“姑娘,还有最后一个。”白纱男子催促道。

她竭力不让手颤抖,可手似乎根本不听她使唤,刚一抬起来就忍不住的打摆子。

不行,她做不到,她不能打开最后一个箱子的,就算会引起顾扶威的怀疑,她也不会打开那个箱子。

“前两颗头颅都是对的,最后一个就不必看了。”

她的声音急促又沙哑,引得顾扶威挑眉一看。“怎么了?盏儿是大夫,难道还怕个死人?”

离盏对上那双能穿心透骨的眼睛时,顾扶威正拿食指一下一下的点扣在箱子上,跟在审犯人似的。

离盏勉力笑道:“我见过的死人多是多,可没有见过掉脑袋的,单看着一颗头颅,一时有些不适。”

顾扶威不依不饶的盯着她闪躲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来:“盏儿,你可知你现在笑得有多难看?”

“有么?”离盏赶紧的转过头去:“可能是这几日没休息得好。”

顾扶威见她冷汗直流,摆了摆手:“也罢,反正是盏儿要的人头,你说不验,那就不验。”

离盏如蒙大赦的松了口气。

话毕,那白衣人便急躁躁的上前:“王爷吩咐我做的,我都办到了,还望王爷信守承诺,立马把我千山殿的督教放了。”

千山殿?!

这少年竟然是千山殿的人?离盏略带兴奋重新打量了他一眼,怪不得他一袭白纱,气质不凡。如此说来,那父兄的尸首,也是他抢的?

这少年看起来也才十六七岁,竟能当着几十名禁军的面,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尸首给偷了,可见他功夫是有多高?

一个少年的武功尚且如此,那大名鼎鼎千山派的督教怎么会被顾扶威给挟持了?

那可是剑法天下第一的门派啊,那些站在云端飘飘然似神仙的人,他们所拥立的督教必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这顾扶威到底有多大能耐?

顾扶威顺了桌上的茶盏,悠悠然地抿了一口,目光中透着幽暗又不可捉摸的微光,沉默着只字不答。

少年急眼了,“王爷,你难道打算说话不算话吗?为了你的一句承诺,我不惜孤身犯险偷来尸首,还让千山殿背负了勾结乱臣的罪名!王爷若是要背信弃义,在下是断断忍不得的!”

离盏隔着一丈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到白衣少年身上突然迸发出的杀意。可顾扶威仍旧不当回事似的,兀自低头望着杯盏里的茶水浅笑,“口口声声为了你们督教,可你们掌教都不急,你一个小辈急什么?”

这话是明摆着要打发他走了,少年清透的双眼憎出条条血丝:““好……好你个祁王,竟把我们千山殿当猴耍!我告诉你,你们皇家势力再大,也管不着咱们江湖中人,殿下既然出尔反尔,那我也就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了”

少年扬手至背后,“噌”的一声,一把寒剑当先出鞘,他握着剑柄足尖一点,气势如虹的直抵顾扶威的眉间。

顾扶威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闻着剑声,在剑尖还差半寸之时,伸手一挡,剑锋斩断他前额丝丝碎发,可剑尖已稳稳夹在他两指之间。

少年大惊,使力,推不进去,拔剑,也收不回来,剑身如同没进了铜墙铁壁之中,进退不得,正急得满头大汗时,顾扶威微微一笑,两指一撇,剑尖就脆生生的断成碎片散落在他玄色的袍上。

他低头,信手拂去身上的碎片,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如同在过目一场早就知晓而乏味无奇的戏段子。

“千山殿的剑法,不过如此。”

少年师门被辱,恼羞成怒,握着半柄断剑也要强送上去:“你休要猖狂!”

兵器上讲究一寸长一寸强,剑身完好时也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如今短了三寸还要墙上,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离盏竟对这单纯的少年生了分担忧之意。

只见断剑直朝顾扶威心口送去,顾扶威一个侧身躲开剑锋,少年收剑不及,眼睁睁的瞧着自己与敌人擦肩而过。

杀气在顾扶威深邃的眼底一闪而逝,不可撼动的身姿犹如壁立千仞,反手推掌击之,正中少年后背,带着打得少年整个人飞扑出去,撞在墙角又弹回了榻边。

“呃”的一声惨叫,一口鲜血喷溅了满地。

这一掌太重了,少年自知莽撞,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慌乱地从地上挣扎起来,离盏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抓着断剑架在她脖子上。

“别过来……”

凉飕飕的剑锋横在她脖子上,虽不是头一回被人拿刀架着了,可这一次,绝对是和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紧紧摁住她的身子,求生之力,力大无比,离盏使劲挣了挣,反而越挣越紧,根本摸不到手上的镯子。

少年贴着她后背,胸口因害怕而起起伏伏,他太过用力的抓着剑柄,导致剑身在她雪白的颈项上来回抖动。

顾扶威踱着步子,一步步的靠近。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她!”

他情绪激烈,拿着刀不停的在她脖子上比划,不小心脖子上就在她脖子上划开两条的小口子,鲜血从她白嫩的肌肤下渗出,犹如月下蔷薇,绽放的凄美妖冶。

顾扶威眉头微微一蹙,还没看清他眼中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很快眉头又舒展开来,如地狱行者。

离盏低眉看着眼前剧烈摆动的剑刃,不由垫着脚尖让脖子腾空一些,求道:“别,殿下,你别再过来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况且,你难道不想救活那个人了吗?”

顾扶威依旧踱步上前,不快一分,不慢一分,直至“嘭”的一声,少年的后背抵上了一堵硬墙,退无可退。

少年咬着牙,穷凶极恶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千山殿弟子该有的英姿,他狠狠咬牙,似穷途末路的匪徒。

“你别逼我,我真的会杀了她!殿下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暗地操持劫尸一事,想必她对殿下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我虽打不过殿下,但在千山殿修炼数十载,在殿下出招之前杀掉她不过轻而易举的事,别再过来了!你再往前一步,我立马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顾扶威哪会在意的话,等少年喊完,人已定定站在二人面前。

他歪头看着离盏脖子上的伤口,高大的身姿在二人身上罩下深沉的阴影,他抬手轻轻朝那血迹上抹去,声音里带着惋惜。

“哎,弄脏了。”

少年没料到他完全不顾离盏的死活,绝望之下大喊一声:“是你逼我的!”

剑刃往后一勒,顺着离盏的脖子抹去!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五官突然扭曲在一起,顾扶威捏住他手腕一翻,剑身翻转而坠,稳稳落入顾扶威手中,不带丝毫犹豫顺手就往少年腹部一送!

呲!

仿佛捅破瓜瓤的声音,少年睁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一切来得太快,自己甚至还没反映过来。

剑身在他身体里反复旋转,内脏被刀刃一一搅碎的声音,少年痛苦的惨叫,听得离盏双耳发木。

少年再也没力气挟持离盏,颓然松开了手,离盏表面上虽淡定,但腿脚已然发软,踉跄两步就要跌下,顾扶威随意一揽,就稳稳将她托入怀中。

少年捂着肚腹上的血窟窿渐渐跪倒在地,倘若不是顾扶威拿剑挑着他的肚子,他根本跪都跪不住。

少年费力的扯着唇齿不甘地道:“殿下的绝情寡义,果然名不虚传。原来,我不算什么,这姑娘也不算什么……”

顾扶威似是很不满意他多嘴,猛地抽出剑身,血渍干脆地溅了半壁墙面,又顺着墙壁簌簌流下,他对着那歪头倒下的少年微微一笑,声音冷之又冷:“盏儿矜贵着呢,莫要把她连累进去。”

第六十四章 他会读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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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死死瞪着顾扶威,可顾扶威面色淡然,再瞪也瞪不出什么效果来,然,又缓缓侧头盯着离盏,眼底带着讥笑之意,仿佛在说:你迟早有一天会跟我一样的。

可张嘴,到底什么声音都没发得出来,两片白唇一张一合像上岸的鱼一样倒出几口气,睁大着眼睛彻底没了生气。

离盏余惊未退,少年临死前的话还不断回旋在她脑海里。

顾扶威的绝情,她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以前光是道听途说,并不将其放在心上,今日亲眼所见,这种震慑怕是要留在她脑海里一辈子。

白衣少年为他做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到头来却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而方才,她的性命被人扼在刀下,他也丝毫不顾。也不知是对他自己太过自信,觉得救下她是十拿九稳的事,还是说,他打心里就不把她的性命当回事。

她不敢轻易的相信前者,因为她根本看不透他。

与这种人共事,无异于无虎谋皮,少年的死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她想依靠顾扶威这颗大树,只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才是。

顾扶威察觉她身子绷得很紧,不由撇下剑,将她牵着,拉离了尸体里不断蔓延出的血迹。

“盏儿吓着了?”

离盏不想让她看出自己在下意识的提防他,于是抬起一副还算平淡的笑颜来:“没,有王爷在,盏儿不怕的。”

顾扶威满意的摸摸她的脑袋,像在摸着一只豢养的宠物。

“方才在心里可有怪过本王?”

“不敢,事出意外本就和王爷无关。王爷救盏儿,是情分,不救盏儿,是本分。”

顾扶威忍不住看着她笑了起来,离盏又偏生不知他在笑什么,在他弯弯眼眸的注视下越发窘迫。

“盏儿真是越来越会讨人喜欢了。”

他语气带着浓浓的暧昧,令离盏一时尴尬得紧,她连忙撇开话题。

“话说回来,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你说。”

“千山殿门人众多,断不是什么好惹货色。王爷府内也有高手,许侍卫和西琳的武功就挺高的,你为什么不派他们动手,却要威胁千山殿的人呢?”

他抬手,在她脑门上不重不清的弹了一记:“笨蛋盏儿,这种诛灭九族的大罪,自然要让外人来扛。正好他们督教在本王手里,本王稍加利用有何不可?”

顾扶威比她高出整整一个脑袋,她挺直了身子也刚好只能及到他的下颚,就这么往她脑门上轻轻一敲,颇像情人在打情骂俏。

离盏不由往旁边挪了一步,只听“嘭“的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袭艳红的身影飞奔而进,在看见顾扶威的一瞬又稳稳当当的落在他面前:“还好王爷没事,我方才在楼下听见动静,还以为……”

话还没说完,她便瞥见地上的尸体,随即凝了凝眉:“王爷怎么把他杀了?不是说迟些日子,就放了他们督教回去吗?”

顾扶威拂了袖子,兀自坐回榻上,又将方才的那盏茶端了起来轻描淡写道:“他性子太急,片刻都得不得,本王只好成全了他。”

“那他的同门师兄弟怎么办?现在外面风头紧,同他一起进京中寻找督教的弟子一共七个,另外六个要是与他失去了联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一并杀了。”顾扶威提着杯盖,干脆利落地道。

“是。”西琳应下,便将尸体拖了出去,又吩咐方才领她进门的丫鬟雀枝进屋来打扫。

雀枝见着一地鲜血,工程浩大,连忙命了几个下人端了水盆,小丫头们三三两两的跪在地上一丝不苟的擦拭着血迹,直到地砖光洁如新才作罢。

离盏看向那毫无痕迹的墙角,就算现在牵只狗进来,也断然闻不出血腥味。

如此想着,心头越发沉重。

在她以为平凡的角落,在她以为普通的时间,或许已有不计其数的鲜活生命陨落在他的手中。

他真如传说中的那般轻贱人命,妨碍他的人通通不会有好下场。而从他平淡的表情来看,他甚至不觉得这是场杀戮,只是简单的拔了些咯脚的钉子罢了。

可这些人其实什么都没做错,却因着她要找回父兄尸首的缘故,全都要命丧黄泉了。

她这一世是重生回来复仇的,断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可到底此事终归因她而起,千山殿又是名门正派,弟子们救世救民,本不该被她牵累……

她心里生了负疚之心,张口正想说什么,抬头间却对上一双阴测测的眼睛。

她本能的寻着那道目光望去,雀枝矗在门口偷偷看她,在目光相触的一瞬间,雀枝眼中模糊不清的冷意却又飞速的消散殆尽,离盏晃了晃神,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盏儿。”顾扶威她唤道。

“嗯?”离盏侧头,走到榻前。

顾扶威昂了昂下颚指向桌上的三个箱子:“你准备如何处理这些尸首?”

离盏闻之,低头细细一想,有些犯难。

若是偷偷带回离家埋在小兰院里当然是最好,如此一来,她每日都可伴在父兄身边。高兴的时候跟他们说说话,想他们的时候,可以烧点纸钱。平日里好菜好饭,也可随时供上一些。

只是现在外面搜查得严,这箱子不大不小正好三个,又有棱有角的,万一遇上巡防营的人,还真不好避过盘查。

再说了,离家与她为敌的人多了去了,平日里必会盯她盯得很紧,生怕找不到她的错处。即使能埋在小兰院,或许反而处处制肘,无法能为父兄尽孝。

但不能埋在小兰院,那就只能让祁王过些时日送到偏僻的地方下葬。一来这是夏日,头颅本就已经开始腐烂,再耽误些时间,怕是放都放不得。

而且黎家现在扣着造反的罪名,根本无法立碑。荒郊野外又远,想去探上一次,也不容易。

她蹙眉想了良久,忽而拍了个巴掌,生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正要提出来,可对着顾扶威那张俊美无涛却又如同面具的一张脸时,又有些顾虑。

她是不是不该提那么多要求。顾扶威这么冷漠的一个人,一定会嫌她麻烦……

她可不想做那咯脚的钉子。

“可是想埋在我祁王府?”

冷不丁的一句话,突然让她汗毛竖起,他怎么知道自己心里的盘算?

倘若能埋在祁王府,根本就不用跟那些巡防营的人躲猫猫,就地挖坑埋下,神不知鬼不觉。再加上她每隔几天就要上祁王府给那个植物人看病,有的是机会和时间给家里人上香祈福。

离盏低着头,不停转着眼轱辘,顾扶威手里的茶水中映着他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正用目光抵在她身上幽幽盘旋,压得她不敢冒然抬起头来。

她稳了稳情绪。不管他是怎么猜到自己心中所想的,但他既然主动提了出来,可见这事是可以商谈的。

离盏展颜,抬头已是明媚无暇的笑脸:“王爷真是算无遗漏,我怎么就没想到把尸首埋在祁王府呢?这样一来,就不会横生枝节,为王爷倒是省却不少麻烦。王爷也说了,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出不得纰漏。倘若能就地掩埋,当然最保险不过。”

顾扶威垂眸,食指一下一下的点扣在桌上,似是在认真考虑。

门口候着的雀枝紧紧蹙眉,犹豫了半刻忽然提步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奴才斗胆插句嘴,这箱子里装的可都是逆臣的头颅,咱们祁王府乃风水宝地,怎能被乱臣贼子给玷污了?王爷暂时没有回西域的打算,可能还会常住一段时间,这方面,王爷还是该忌讳忌讳。”

“本王准你插话了吗?这祁王府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做主了?”

雀枝吓得一抖,膝盖一折,“噗通”一声跪倒在顾扶威面前:“王爷恕罪,雀枝只是……”

“滚。”顾扶威极轻的吐出一个字。

雀枝抖着双腿起身,片刻不敢多留的出了屋子,只是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又深深寄了离盏一眼,那眼里分明含着女人才能看懂的怨恨。

离盏讨厌雀枝得不得了,这丫头明摆着就是在故意坏她的好事,而且她说得每一个字都正是自己心中的顾虑。

就这么堂而皇之被她说了出来,也不知顾扶威有没有动摇。

离盏朝着雀枝出门的方向,故意放大了声道:“什么玷污不玷污的,人死化作骨,骨腐化作尘,脚下踩的这方土地都是死物演化来的,照她这么处处忌讳,哪里忌讳得过来。您说是吧王爷?”

顾扶威轻笑,十分随意地道了句:“黎家军有没有谋逆之心还是一说,有什么可忌讳的。”

……

如同插在心里的一根刺被人往外拔了一下,离盏楞了楞神,表情有些僵硬。

“黎家罪名已立,王爷何出此言……”

顾扶威按下杯盖,将茶盏推回案几。“只是觉得蹊跷罢了。黎老将军一生征战,败场寥寥,最善用兵之道。如果他真的有心勾结梁王造反,应该先让梁国起兵,进犯边境,皇上才好调派兵力前去援助。最近的屯兵之地,便在九汤。到时候,九汤的兵力被引至边疆,毕定被两军合力歼灭。九汤乃要塞之地,此时无兵,他们一路北上,便易如反掌。本王就想不明白了,黎老将军有太多的机会办成这件事,为何会傻不愣登的单独带兵回京呢?”

第一次有人看破她黎家的冤情,离盏一时欣慰,望着顾扶威的眼中星华闪耀,似轻轻一眨,便能滴出水来似的。

顾扶威伸手在她脑门弹了一下。“痴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盯他盯得太过于痴傻,就跟小娘子崇拜的望着自家的心上人一样,顾扶威肯定是误会了。

第六十五章 他还有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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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羞赧的清了清嗓子:“我……我头一次听到这么独到的见解,一时有些入神……”

“好了,不逗你了。”顾扶威打断她的话,目光蓦地严肃了几分:“要埋在我祁王府,可以。本王帮了盏儿这么多忙,盏儿也该对长音公子上上心不是?”

长音公子……那个植物人。

植物人哪有那么容易治好,她纵使有心,却也无力,这才一直拖着和他打哈哈。顾扶威这表情,是对看出她的敷衍和懈怠了?

离盏笑了笑:“长音公子毒深入脑,非一朝一夕能……”

“本王知道。可他的情况突然急转而下,以前用人王之气输入他体内,尚可护他经脉,如今输得再多,也无济于事。盏儿,治好他,可是你亲口答应过本王的事。”

他最后一句说的极其缓慢,不单是提醒,更像是一种威胁,令她想到刚刚才惨死在他手下的白衣少年,无用之人于他来说,只有一个归处。

而她于他最后的用处,就只剩下治好长音公子了。

她不敢多想其他,脑袋里飞速转过的全是关于植物人的医书。

“王爷的话,盏儿明白。事不宜迟,盏儿这就去密室中看看。”

顾扶威十分满意她的聪慧,跟她说话,似乎从不用将难听的话讲得太过直白,只需稍稍提点,她立马就能听出弦外之音。

顾扶威双手一合,轻轻击掌,许骁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前,领着离盏往密室去了。

“********************

密室中,一如既往的黑暗,潮湿和阴冷。常人呆久了,肯定受不了。

但只有这样低的温度,才利于长音公子身体的保存,冷疗能收缩血管,减缓人体新陈代谢的速度,对于失血过多,或是中毒的病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倘若祁王府没有这样特殊的密室,长音公子根本不可能撑到今天。也许顾扶威不回西域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这个神秘男人能活命吧。

可他到底是什么人?看那神秘男子生得如此俊俏,该不会顾扶威是个断袖,长音公子是他老相好吧?

离盏摇了摇头,赶紧将这些不着边的猜想甩到一边。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时间管别人的闲事。

许骁点着火把照亮了那口大棺材,与西琳不同,他手法没那么粗鲁,不至于一掌把棺材盖给打飞,而是让离盏帮拿下火把,将盖子缓缓推开,逐渐露出棺材里的神秘男人来。

他照旧一身月白的素袍,纤尘不染,明显日日有人为他换洗。

而上半张脸还是被缀满细宝石的面具遮着,只露出下颚清秀的轮廓。

尽管看不到他全部的容貌,但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安详,温润的气质,给人一种无比亲和与舒适的感觉。

倘若顾扶威没有要挟她,她只是在悬崖峭壁下偶然遇见这个垂死的男子,恐怕也没办法狠下心来放任不管。

她将火把递还给许骁,急匆匆的摸上他的脉搏,须臾,又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

果然如顾扶威所说,情况急转十分不妙,脉象微弱,呼吸不匀,要是照旧保守治疗,用至臻的汤药吊着,至多能撑半个月不到。

这可如何是好?顾扶威已经开始着急了,他不是一个耐性很好的人,若这次诊治再无任何效用,顾扶威怕是很难再相信她了。

她在长风药局刚刚布好局面,断不想现在就死在顾扶威的手里。

离盏颇为伤神的一屁股坐在棺材板上,也不管吉利不吉利了。

“离姑娘,长音公子情况如何?”

“长期被毒沁着,他这副残躯,快要顶不住了。”

“那姑娘可有办法?”

我要是有办法,我还搁这儿干坐着么?离盏懊恼的摇了摇头,却又不敢照实了说:“办法是有,但他现在情况险峻,经不起折腾,到底选择用哪一种法子,你得我让我好好想想。”

许骁着急,可听她这么一说又立马禁了声,不敢再打扰她。

其实,她再想多久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即使在鬼医那个世界,对唤醒植物人也没有通透的研究,倘若真要试上一试,那她起码得好好研习研习那些植物人醒过来的案例。

“许侍卫,你帮我端几盏蜡烛进来,再准备点饭菜,我今儿中午就在这吃了。”

许骁明白,她这是想不到办法,就不出去了,心里佩服她的毅力之余,赶紧着人照办。

离盏趁许骁一走,从红手镯里调取出不少关于植物人和关于毒药的医术,半柱香后,雀枝领着一众下人,带着她吩咐好的东西进入了密室。

离盏拿着火把,棺材板上的书籍堆得比她人都高,她捧着一本书籍正看得入神,以至于身后来了人,她也未多理会。

雀枝的目光在她玲珑的身段上来回划过,每一次睇视都让自己的表情冷淡了几分。

“离姑娘,您要的东西全都备好了。”

离盏将手里的书籍飞快的翻过一页,蹙眉应道:“好,你放那就出去吧。”

雀枝没有离开的意思,捧着一叠男人的大氅上前:“离姑娘,这密室的四壁中嵌了千年寒冰,寒气逼人。王爷怕你着了凉,特命奴才给你送了件氅子来。姑娘要是觉得冷,就取来披上。”

离盏有些诧异转过头来,雀枝手里捧着的大氅是上好的雪山狐毛制成的,不必用手摸,光是看着那发亮的毛尖便知道那手感必是极其的软和。

顾扶威如此冷酷的一个男人,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关心她?

被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惦记,离盏光是想想,两臂都直起鸡皮子疙瘩。但好在她很快又清醒过来,抿着唇暗暗骂了自己一顿:都这时候了,还瞎想什么呢?顾扶威是怕你冻死了没法治好长音公子,人家是在关心长音公子,干你屁事!

如此,她才坦然将大氅接了下来,放在一旁:“帮我谢过王爷。”

雀枝点头笑了笑,嘴角提起幅度十分客套,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刻板和阴冷。

离盏也没多想,这丫头给人感觉素来不好,尤其是对自己,每次都跟见了情敌似的。

像顾扶威那样完美的男人,这些小妹妹们应当没几个能抵抗他的诱惑吧。想必这件大氅,又加重了她的误会。

“那雀枝就先退下了,姑娘若是有需要的,出来唤奴才即可,奴才就在密道外面候着。”

“行,劳烦你了。不过没有我的吩咐,你们都别进来打扰,否则耽误了长音公子的诊治,这责任你们谁也担当不起。”

“是。”

离盏摸了摸红手镯,预备着要先给长音公子做一个全身的检查,完全没有主意雀枝转身后那一丝不明的笑意。

待一群下人的脚步声渐离渐远,离盏开启了红手镯。

“检测空间准备。”

所有检测设备都是要用电的,只能在空间里进行。

“滴滴滴,检测空间开启,请勾选目标人物进入。”

离盏在长音公子的上方打了勾,便和他一起进入了空间。

一个巨大的空间内,各种各样的检测仪器陈列其中。

“主人具体需要检测什么?”

“全身。”

“您需要采用什么器具呢?”

离盏想了想,道:“用核磁共振吧。”

核磁共振时最前端的一种检测器具,对脑、甲状腺、肝、胆、脾、肾、胰、肾上腺、实质器官以及心脏和大血管有绝佳的诊断功能。扫描速度又快、分辨率又高,成像也更清晰。

要是用别的方法检测,得一个一个部位的来,全身检查下来,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只是,用核磁共振来检测,病人身体上不能带有金属物质,否则会产生强大磁场,有致命的危险。

而长音公子脸上的面具刚好是黄金的,戴不得。

她摸着那张极其华贵而神秘的面具,将缠绕定在他脑后的白色玉带解了下来,如此一来,面具便能轻而易举的取下。

只是不知为何,她揭开他面具的时候,竟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此人的气质,给人一种无法轻视的感觉,她极缓极轻的拿起面具,像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仪程。

面具之下,渐渐露出如羽初丰的眉,紧紧闭合的双眼间没有一丝皱褶,倒是那长长的睫毛生在那安静的眼眸上,像蝴蝶展翅安然停落。

他尽管消瘦,可轮廓却不及顾扶威那般凌厉。

顾扶威那样的容貌,似是源于鬼斧神工的雕砌,将霸道和妖娆完美得结合在了一起,只需一眼,便能摄取人心,晃得人眼花缭乱。

而这个男的美,是一种温润如玉的美。纯透无暇,不染一丝邪气,正如书上所写: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离盏楞了楞神,才卯足了力气将他拖上了核磁共振的机器。

“检测吧。”

“滴滴滴,检测开始。”

他安静的躺在板子上,被慢慢的送入核磁共振区间,扫描的图片一点一点的出现在显示屏上。离盏紧盯着屏幕,任何的细节都不放过。

“滴滴滴,全身检测完毕。”

所有的成像完成,她仔细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突然在审视他脑部成像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啊?他大脑内部并没有任何的损伤,一点点都没有!

第六十六章 密室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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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有损伤……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离盏当机立断:“提取血液,我要人工检测。”

霜刺这种毒在鬼医那个世界并无记载,由此,她一直是以这个世界中医的方法来解毒。而这种毒到底由什么成分构成,她完全不知。

先前还大意的以为,定是霜刺像伤害人内脏一样的损害了他的大脑组织。

可眼下他大脑内部并没有损伤,显然这毒素并没有完全浸透他的大脑,只是它其他的毒效还没有被发现,眼下的突破口便是查清这种毒的成分,对症下药。

离盏提取了他的血液,可惜这世上并没有能智能分析成分的设备。只能根据病人的症状,做出成分的初步判断,一项一项的用对应的机器去验证。

倘若判断不准,成分便有遗漏,离盏不敢疏忽,将可能的化学成分一一试了个遍,如此下来,半天的时间就在手忙脚乱中过去了。

今日,怕是回不成离府了。

待检测完成,她颇有些疲惫的瘫坐在地上,拿着打印出的结果一一过目。

本是累得皮倒嘴歪的,但就在看见“苯并二氮杂卓”那栏打了个勾的一瞬间,她眸子霍然一亮。

找着原因了!

苯并二氮杂卓这种成分能镇静催眠、让人肌肉松弛,引起中枢神经系统不同部位的抑制。鬼医那个世界,很多安眠药的成分中就包含了苯并二氮杂卓。

如此看来,顾扶威给他输入的真气并非没有效用,虽然护不住他身体,但起码护住了他的大脑,只有少量的毒素进入了脑部,难以造成损伤,只产生了大脑麻痹的现象。

如此,他昏睡不醒的问题便不打紧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该如何抵抗他内脏侵入已久的剧毒。

既是剧毒,用药来得太慢,还是用她的老手段,以毒攻毒才最快。

她继续凝目扫视着手里的检测结果,发现了含量最高的一种毒素成分是一种毒性蛋白质,源于蛇。

霜刺乃南疆奇毒,南方又多异蛇,这样说来倒能理得通了。

“滴滴滴,检测空间能量耗尽,即将退出。”

“再给我一本亚热带的毒蛇资料。”

“已提供,空间即将在3秒后退出,3,2,1。”

画面一闪,离盏和长音公子又齐齐的回到了密室之中。好在成分结果拿了出来,她翻开毒蛇资料,照着成分一一比对。

从检测空间回到密室之中,没有一个循序渐进走进来的过程,突然的温度变化,令她冷不禁打了个寒噤。

“哈啾!”

她搓了搓手,忙将烛台拿近些取暖,余光正好瞟见放在身旁的雪狐大氅,心头窃喜,正准备将大氅抖开来披上,可就在她提起大氅的一瞬间,一只半臂手长的蜈蚣从中抖了出来!

离盏本能的从地上跳脚而起!

这蜈蚣也太大了,那密密麻麻的触角比男人的胡须还长,蠕动起来异常迅速,正常人看上一眼就头皮发麻。

若是她刚才直接将大氅披在这身上,这蜈蚣岂不是轻而易举钻进她脖子里了?!

劫后余生的寒意从她后背急速窜生,手心里都凉得出了冷汗。

这地方潮湿阴暗,有蜈蚣出现倒也正常。但这么大的蜈蚣,无疑是剧毒,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再说了,蜈蚣喜欢潮湿,讨厌干燥,通常都躲在砖石缝儿里乘凉,怎么会无缘无故的钻进这干燥温暖的大氅里面?

是雀枝!一定是她!

顾扶威这男人果然惹不得,就算他不杀她,他的小情人们也要置她于死地!

可这男人偏偏一口一个“盏儿”叫的亲昵,呸!一肚子的坏水!

来不及多想,离盏疾步后退,蜈蚣这种生物是有斗性的,在见着活物的时候,就有涉猎的欲望。它在发现离盏的一瞬间,就朝她射了过去。

离盏忙拿书来挡,虽无武功,出手毫无章法,但出于求生本能,那一档倒是十分及时把它拍出数米,蜈蚣落地,斗志更胜,血红的身子停了片刻,忽然以闪电般的速度射来!

百足在潮湿的地面上荡起水声,发出骇人的声响,离盏心里直喊完蛋。这地方暗无天日,靠着一只光影晃动的烛火根本看不清蜈蚣在哪。

我在明,敌在暗,就算能躲过一次,也没法躲过第二次。

怎么办,怎么办?

蜈蚣射来的嘶嘶声尽在咫尺,离盏顾不得其它,只想着活命,当即一个侧扑爬到棺材边上,一脚将长音公子踹了下去,自己爬进了棺材里。

“呲”的一声,她能感觉到那家伙落到长音公子的身上,百足在他皮肤上来回蠕动,发出怪异和憷耳的声音。

“哧哧”,那家伙开始下嘴啃咬,咀嚼几番后得胜而去,在洼地里划起一阵水声。

离盏安庆自己没死之于,又在心里呜呼哀哉起长音公子来。他死了,跟自己死了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早死晚死的差别!

她连忙从棺材里爬起来,慌手慌脚的捡起火烛探查着被她踢到一边的长音公子,他脖子骤然有几个小孔,已呈现出乌紫状态。

糟糕……这蜈蚣是只蜈蚣精,毒性强不说,扩散异常的迅速。

离盏连忙摸了摸血红的镯子:“快,快给我银针。”

“滴滴滴,银针已准备,主人请取用!”

她连忙抓住凭空出现的银针,一一在他要紧的穴位上扎了下去,封住毒性蔓延,可就在她捏住他手腕的一瞬间,却清晰的发现他的脉搏有活络的迹象。

她愣了愣神,迟疑着往他手三阳和手三阴扎了下去,刚一下针,她突然脑门一激,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中医上,蝎子、毒蛇、蜈蚣、蟾蜍、蜘蛛,并称五毒。

其中,蜈蚣和毒蛇又是各自的天敌,两两相遇,依个头取胜,大蜈蚣不怕幼蛇,蛇老又自要欺小蜈蚣。有时候斗下来,往往是一方先死,一方后死,毒素不同,实为天克。

这蜈蚣的毒素扩散飞快,而长音公子的脉搏又有活络迹象,这或许并非偶然现象,而是两种毒素已经在体内相溶相克了?

由于没有这方面的,离盏不敢冒然笃定。她决定一根一根的拔出银针,再从他的脉搏探查情况。

她先拔了他心脉上的一根银针,倘若毒素真会相克,那心脏的反应会最为直接。

银针只提起片刻而已,果不其然他日渐微弱的心跳开始强烈的跳动。

她又一一松开他身上的关元穴,神阙穴……

陡然间他十指猛然蜷曲了一下!

“长音公子?”她急唤道。

微弱的火光之下,那人并没有睁开眼睛,只因大脑还处于麻痹状态,无法苏醒。这样也好,毒素在体内相克的过程会让人异常痛苦,他大脑无法感知,倒也是桩好事。

离盏一直紧扣着他的脉门,一点一点拔除银针。整个过程必须精细又缓慢,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又匆匆而过,外头怕是已经夜深,而她却连端来的饭菜都没工夫吃上一口,整个人又饿又累。

最后,几乎是伏在长音公子的身边,拔出了他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

体内的毒素相消殆尽,只是五脏受损还需好好调理,她松出了一口气,起码长音公子的命暂且无碍了。

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整个人变得瘫软无力。

“离姑娘?离姑娘……你怎么还不出来?”

若不是依稀的喊声从密道外传来,她差点就这样趴在长音公子身边睡了过去。

离盏奋力的撑开上下打架的眼皮子,只听着叫声越来越近,最后一个俏丽的人影从火光中迈了进来。

那刻板的步伐,生疏的冷意,是雀枝无疑。

雀枝举着火把环伺周遭一圈,本是好好垒砌的书堆现下已散落一地。棺材也移了方位,连长音公子都被掀落在地,脸上的面具都飞出去老远。

这明显有过挣扎的痕迹,尤其是那件散乱在地的大氅,让她眸色一亮,嘴边隐隐一笑。

她自上而下的打量着匍匐在棺材上的离盏,离盏神色涣散,目光游离,整个身子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看来是真的中毒无疑。

雀枝的眼里忽然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狂喜之意,与平时那个稳重又顺从的形象,相去甚远。

“离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离盏从她巨变的神情便可笃定,就是她要陷自己于死地了。

只可惜呀,自己反应及时,躲过了一劫,人没死成,反而阴差阳错的帮了自己一把!

雀枝,真是谢谢您了呢!

离盏暗笑着,面上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准备好好逗弄雀枝一番。

“救……救我……我被蜈蚣咬了……”

雀枝早无防备,见她气喘如丝的样子,当即深信不疑。她绕着离盏的身边轻轻的踱着步子,这架势,俨然一副王府主母的样子。

“离姑娘,我也想救你,可那条蜈蚣是足足养了十年的蜈蚣精,我可花了好几十两银子才从黑市买来的,救你?我舍不得。”

离盏微微颤颤的伸出食指指着她,睁大的眼睛演得愈发卖力:“原来是你?!为何……我从未得罪过你,为何你要下此毒手?”

“从未得罪过我?”雀枝平淡的笑了笑,这身阴险,多半是学自于她家的主子。

“离姑娘,自你结识王爷开始,就已经是我的敌人。情场如战场,情敌如死敌,这话你明白么?”

第六十七章 出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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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敌?雀枝姑娘……你……你怕是误会了……”

“误会?我从未见过王爷对哪个女人这般温柔!你在白府出事的那晚下了大雨,王爷身上有伤,还亲自抱着你回了厢房!你要劫黎家尸首,王爷又设法从禁军统领手里搞到了午门驻守图!今日你要让那黎家罪臣之尸埋在祁王府中,王爷又精心挑了处坐北朝南的风水之位为其下葬。也许王爷对你只是利用,但你所得的这些温柔,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得到过!离盏,你就该死,你死了,这祁王府才算清净。”

“你……竟然喜欢你家主子……他可是皇室血脉……是当今圣上的堂弟!”

雀枝面上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来,把声调又抬高了几分。

“为什么不能喜欢?像王爷那样大权在握的人上人,又生得风流无匹,颠倒众生,他只要勾勾指头,自有大批大批的女人心甘情愿的为他而死。我也只是个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你敢说你不喜欢吗?长音公子已是不治之身,你若不喜欢王爷,为何要借着诊治长音公子的名头,三天两头的赖上门来!”

雀枝越是贬损她,她捉弄人的心思便越是高涨,离盏伏在棺材板上皱眉抿笑道,“赖?呵……王爷也喜欢我,我怎么能叫做赖上门来?你没听见王爷一口一个‘盏儿’叫得亲密吗?王爷可不会这么对你。如果我没记错,今天他还当着我的面让你滚。怎么,你这么快就不听话了?”

“离盏!”雀枝猛的回过头狠狠的瞪着她,“你休要猖狂!不过是你一时的谎言,欺瞒了殿下而已。殿下最近已经对你的能力有所怀疑,倘若这次过后,长音公子的身子还没有起色,你对王爷来说,就只是一颗多余而又麻烦的棋子而已!我不杀你,王爷也会杀你!毕竟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这话倒是给离盏提了个醒,她的确知道了许多不可见光的事情。比如,黎家的尸首埋在祁王府,再比如,千山殿的督教还被扣在祁王府里……

一件是满门抄斩死罪,一件是惊动武林的秘密。

哪一件走漏了半点风声,祁王府都不得安宁,要想继续活下去,往后必须得想办法让顾扶威完全信任自己才行。

“怕了?没话说了?”

雀枝冷嘲热讽的样子,看得离盏心里一顿窝火。

不想装了,装不下去了!虽然今天差点被蜈蚣害死的事,并无人证和物证,就算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这蜈蚣本就是潮湿之地的常见之物,雀枝聪明,大可用这个借口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即使到顾扶威那边论理,也理不出个是非对错来。

但没法告发她,却不代表收拾不了她。旁人欺我,我不回以颜色看看,这一世岂不白活了!

离盏抬头,随着眸光一亮,痛苦而虚弱的神色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媚如星璨的眼睛,微微一弯。

她撑着棺材板,“噌”的一下爬起来,把正得意的雀枝吓了一大跳:“你?!”

“你什么?你以为这是回光返照吗?”

雀枝睁大了眼睛重新打量了她一眼,那摇曳的腰肢,轻稳的步伐,哪里是中毒之人该有的仪态?

她竟然骗了自己,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都套了出来!

雀枝羞愤的倒退两步。

反是离盏,步步逼了上去,“蜈蚣精是吧?想害死我是吧?可惜在害我之前,你没打听清楚我方霞山鬼医名号,对于毒的了解,我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想用毒害我?”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在密室中打出了回音。

雀枝被打的一个踉跄栽倒在洼地中,狼狈的污水溅了一身。

“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也不怕我笑了你去!”

“你!”

雀枝羞恼到了极点。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她深知顾扶威不会喜欢她,可自己又日日伴在顾扶威身旁,停止不了对他的爱慕。这段单相思便成了她心底深处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如同在阴暗的土壤中埋下了一粒甜蜜的种子,偷偷的浇灌,偷偷的呵护,明明知道不会有阳光照进来,她仍旧盼着有一天,它能够开出花,结出果。

而这一切都还没实现的时候,却被离盏这厮卑鄙小人把它刨了出来,就这么赤裸裸的摊在阳光下,任凭那颗种子冒着嘶嘶白气,奄奄一息。

离盏嘲笑着她的贪心,嘲笑着她的怯懦,嘲笑着她的妄念!

将她最隐秘的愿望羞辱得无处躲藏!

雀枝几乎身子都在发抖,看向离盏的目光阴狠到了极致。

“算你厉害,可你没人证,没物证,也说不清这个理去。等你出了这密道,长音公子却还未好转,你照旧是死路一条!明明已是强弓弩末了,你逞什么口舌之利!”

离盏不被激怒,反倒巧笑起来:“哎呀,话说到这里,我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你。”

雀枝又心虚又疑惑:“谢我……你莫不是吓傻了你?”

“没有,我真的是由衷谢谢你。我原本被困在一个僵局里,走不出去了,多亏你几十两银子买来的那只蜈蚣精,无比听话的咬了长音公子一口。不用我治,以毒攻毒,他自然就好了。说来,你还是我救命恩人,你说我该不该谢?”

雀枝惊诧的朝棺材边的长音公子看了一眼,半信半疑之间,带着无限悔意的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肯能……”

报复别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断送掉自己美好的未来。

这种方式,如同自断其臂,自挖双目。

自己挖坑自己跳,还送了对手一程。这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悔恨,换成谁,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离盏盘手胸前,顺时针在雀枝身边走了一圈,又逆时针的走了一圈。

“你真聪明,还知道蜈蚣喜欢潮湿阴暗,就算出了意外也可保全自己的清白之身。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蜈蚣和霜刺两毒相克,本姑娘棋高一手。怎么样?你一定很恨我吧?但这事你理亏,不能向王爷告发我是误打误撞。我身为医者,也想要点名声,不打算跟王爷提及你的斑斑恶迹。我,依然是王爷的恩人,你,照旧是祁王府的奴才。雀枝,想我和我斗,你还得再下点功夫。”

雀枝紧紧咬着唇,将唇咬出了血都不自知:“离盏,你这厮不要脸的狐狸精!”

离盏不怒反笑,高兴得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咦,我真的是狐狸精吗?”说罢,又抱憾的撅了噘嘴:“现在真是不行了呢,以前人家都管我叫‘小狐狸精’!”

雀枝双目憎红到了极点,不管自己如何用恶毒的话贬损离盏,离盏都能轻而易举的化解,再重重的回敬给她。

离盏清楚的知道她的软肋,一击就是一个措手不及。而她却根本找不到离盏的破绽,只能像个困兽般的龇牙咧嘴,弄得自己面目狰狞。

高下立分,雀枝咽不下这口气也不得不收手。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只要她还能待在祁王府,定要叫着离盏好看!

雀枝垂头,跟败军溃逃似的跑了,可还没跑出密室,离盏霍然从后叫住了她。

“慢着。”

雀枝闻声,迟疑的慢下脚步,左思右想唯恐生出什么变数来,终于艰涩而彻底的停下步子。

只听离盏在身后轻道:“这些饭菜已经凉了,你再去为我备些新的来。”

雀枝紧紧咬着牙,从嘴缝儿里挤出个淡音,“是。”

“回去的时候,别忘了回禀王爷,就说长音公子性命已经无碍,让他暂且安心。”

雀枝脸色泛白,原来真是她阴差阳错,帮了这贱人一把,长音公子当真被救回来了。

“今夜甚是关键,我需得守在长音公子身边研磨方子。参,茯苓,白术,炙甘草,黄芪,山药,莲子,一样少不得,再速速搬一个窑炉进来。待长音公子转醒,我自会向王爷禀告。”

说罢又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你别想在饭菜和药材里再动手脚,这一次,我会特地留意,且保证证据完好。”

雀枝扭身,狠狠盯着她。

“耳朵聋了吗?听见了就答应一声!”离盏压根不吃她这一套,以更狠的眼神把她瞪了回去。

雀枝不甘地咬着带血的唇,“是。”

“还愣着干什么?要是耽误了长音公子的诊治,我定会在王爷面前狠狠参你一状。还不快滚!”

雀枝眼里泛起一层雾气,忍着跑出密室中。

斗气一泄,热气一退,密室中的寒意又从四面八方肆掠侵袭而来。离盏抱着膀子蹲下来,重新捡起大氅裹在身上。

雪山的狐狸毛果然很软,捂在身上,整个人像掉进了云里,她不禁想要把脑袋都埋进去,便把领子提到下颚,当即,一个源于顾扶威的味道轻轻从大氅中散来。

那是淡淡的伽南香味,似有若无。随着呼吸深深沁入肺腑,你以为它是甜的时候,却又嗅出了白芷般的涩苦,你以为是苦的时候,又嗅出了瓜果的甘甜。

就这么一口一口好奇的吸下去,不知不觉就上了瘾。

甘中带苦,凉涩沁身,同他本人极其相似,接触的越多,反而愈看不通透。但凉薄的本性,却坦然无疑。

离盏沉迷了半响,也说不清那到底是股怎样的香味儿,只好将陷入的神思堪堪从那曼妙的体香中拉扯出来。

第六十八章 顾某人,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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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掌着蜡烛,将长音公子的身子摆了摆正,然后从手镯里取了些针水为他挂上。

不久,下人将药材饭菜一一送来,火把一照,惊讶的看了一眼那些瓶瓶罐罐和针管,但到底不敢多说什么。毕竟顾扶威中毒时还被她生生剖开过肚子呢,下人们个个都畏她得紧。

下人们我看你,你看我,最后只得一个胆子大的上来告诉她,祁王殿下早在戌时就已睡下,长音公子的事,待明日再行回禀。

离盏点头,挥她们出去。狼吞虎咽的把饭吃完便拿药材煎炖起来。

药香袅袅,炭火微熏,时至半夜时,长音公子突然咳了两声。

离盏本是困乏,听见声音连忙上前查探情况。

这男人是她一生遇见过最让人头疼的病人。她身为医者,每治好一个病人就跟获得了一块荣章似的。都是她心头的宝贝。此等重患,无疑是她丰碑上最值得炫耀的伟绩。

此时对他的关心,已不仅仅是因着顾扶威要挟的缘故。更多的,是她发自内心的意愿。

她希望他能完美的恢复如初,成为她医者生涯中最无暇的作品。

“长音公子?能听见我说话吗?”

那人嘴唇翕动一翻,只发出轻微的呼哧声,舒朗的眉宇也难得的皱在一处,似难受得紧。

看来这针水的药效已起,麻痹神经的毒素已在渐渐褪去。

离盏俯下身子,侧耳贴在他唇边,男人嘴边微热的气息吹进她小巧的耳廓里,搔得她只好离远了些,只听得他断断续续的嗫嚅着两个字。

“千山……千山……”

千山?千山殿……

离盏醍醐灌顶般的瞧向他这一身月白长袍,虽与那死去的千山殿弟子的衣着不同,但大抵都是仙飘飘的做派。难不成,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千山殿督教?

离盏蹙眉想了想,却又分明记得千山殿的督教叫凌霄公子,并不是同一人。

“千山……殿……呃……不……不……”

男人的眉目皱作一处,似一朵雪莲被霜打了似的,人见人怜。

离盏不由握住他冰冷的手,轻轻拍着以示宽慰。

这长音公子还真是善良,自己死里逃生,刚刚恢复点意识,就念起了自己的同门。

只可惜,那些前来救督教的同门怕是全都遭了顾扶威的毒手了。

“你别激动,没事的,你的同门都好,都好。”

大病当前,身体为重。离盏一面说着违心的话,一面将煮好的汤药端了过来,一勺一勺的喂给他。

“咳咳……”

他似在噩梦之中十分紧张,咬着牙就是不松,喂两勺,吐一勺,上好的药材配出来的汤药就这么被他糟践了一大半,好在药效倒是显出来了。

这药方活血,当先会冲通心脉,引起心疾心痉的反应,

长音公子刚刚饮下这副药,当即痛得手指屈起,将她握得生疼。

离盏用力也拔不出手来,只得任由他抓在掌心揉捏搓扁。

这男人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肌肉渐弛,可是练过气的人,武功自然也不弱,力气大得惊人。指骨在他手中捏得咯咯作响,好像下一刻五指就要被他握碎了一般。

离盏素来不是个爱哼哼的主,既然拔不出来,就只能咬牙忍着。说来也好笑,明明只有一人病着,他疼出一头密汗的时候,她也疼得一头密汗。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男子才缓缓松开一些。离盏如蒙大赦的赶紧抽手,刚一缩出半寸,那男又倏地使力握住,似是已经习惯握着,竟生出几分眷念来。

离盏求饶不及,只得像哄小孩子一般的哄他:“别怕别怕,我会陪着你,最难的一关过去了,你会好起来的。”

声音难得的带着柔情,她说完,自己都不可置信的楞了一愣,垂头,那人已轻轻放开了她,跟听懂了似的,连眉头都疏阔开来,只剩下额间的密汗凝成了珠子,顺着他简毅的轮廓轻轻往两边滑下。

她忙从怀中抽出绢子,替他擦拭。

如此又折腾了一个时辰,伴着一声痛苦的轻呼,在烛光冉冉中,男人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

“呃……”

那是一双极其澄净,极其无暇的眼睛。

顾扶威的眼睛是阴茫如隼,这人的眼睛便如繁星无尘。

琥珀色的瞳孔,映射出烛火的光芒,温暖而又明丽,似天然的晶,灼灼华耀。

他虚着好奇的瞧了她一眼,没认出她,又费力的撑着脖子环伺了这空荡荡的密室一通,一个字都没问她。

“你醒了,长音公子?”

男人不说话,疑惑的看着她。

“长音公子?”

“长音?”他学着她的口型,生涩的重复,似乎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呀,你不是长音公子吗?他们都这么叫你。”

“我忘了…”

忘了?难道这人彻底病傻了。离盏难以置信,可震惊的心情很快又被理性平复下去。

这一世,离盏难以轻信于人,旁人同她说的话,她都会好好的先在脑子里过一遍,至于该信多少,还得视情况而定。

这个叫长音的人不会是在可以隐瞒什么吧?

他是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以他这身打扮,和他身上高深的练气来说,他很有可能是千山殿的人。

顾扶威对千山殿的人毫不手软,连千山殿的督教都被囚禁了起来,可为什么偏偏下了血本的救下了他。

是不是顾扶威对千山殿有所图谋?

而这男人刚好有可利用之处,所以和千山殿的督教一样,都没被杀。

他是不是不想被顾扶威利用,才谎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你住哪吗?”问话间,离盏凑上前盯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希望能从他细微末节的表情中看出几分破绽。

男人似乎有些羞涩,往后仰了仰,思道:“家么……我……”

说到一半,欲言又止,望向离盏的目光迷茫而又无措,放佛只是个初生的婴儿,不知身在何处,又不知改相信于谁。

离盏被这目光一触,不由有些心软。

想想也是,这地方阴冷潮湿,暗无天日,倘若他真的忘了自己是谁,醒来却发现自己处在这种鬼地方,身体还糟糕透了。换成旁人,早就无助得快崩溃了,他只是本能的提防几分,并不算过分。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大夫,待会只会救人不会还害人,你被人下毒,已经昏睡了半年有余。我若想害你,你哪里还有命站在这同我说话?”

明澈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试探,有些半信半疑。

离盏思了思,指着炉上正煎熬着的汤药道:“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这般冷漠实在叫人伤心。你瞧,这些都是我给你熬的药,你方才就喝了两副,而且又不肯张嘴,我为了灌你喝药,把这上好的雪狐狸毛都给弄脏了。”

说罢故作生气的揩了揩氅上的几滴褐色,又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他面前:“你看,这手红不红?”

男人低头望下那玉葱般的手指,上面红痕累累,宛受酷刑。

他眼底微漾,语气中隐有关切之意。

“姑娘的手受伤了?”

“嗯,你抓的。”

男人略有惊愕,微微翕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离盏见他迟迟不语,着急之下,将自个儿的手靠在到他掌心。

“记不记得?”

男人顿时羞得两颊微绯,慌忙缩手,可就在碰到她小手的瞬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急速传到他心口,汇成一道涓涓暖流,肆意蔓延。

前几刻,他周身经脉痉挛,痛得肝胆欲裂,如同置身于刀山火海,无间地狱。

他胡乱挣扎中,似乎就是这么一双小手紧紧将他拉出了苦海。醒来,就看见这个眉眼生得如狐狸般的姑娘。男人不禁舒展开长长的指节,将那小手盈盈一握。

离盏诧异一愣,反弄得他十分羞赧,刚刚握住的手儿又只得放开,只隔着一段距离盯着那双红通通的小手,眸中立马生出歉意。

“在下无意伤害姑娘……”

“然后呢?”离盏歪着头问。

男子抿了抿唇,“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了。”

这男人看起来斯文有礼,是个极有修养之人。他浑身散发的温润之意,原来并非只源于他的形貌,声音,气质,都是如此通透纯净,真不像是撒谎的人。

离盏兀自收回手来,揉了揉:“也罢,反正现在也不是特别疼了。倒是你,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连自己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提防心消除,男人本就明澈的双眼更是波光粼粼,似有清丽小河在其中缓缓缱绻。

他撑着额头,竭力的回忆着。

“只记得,幼时所住的地方,朱门绣户,金玉满园,再长大些,又似乎换了个地方,依山傍水,山峦如云。”

依山傍水,山峦如云……

千山殿所在的九霄山脉就是有这般宏伟,水作山裙,云作衣带,山峰连绵起伏,高耸无际,如仙子临世,不可一窥。

他八成就是千山殿了的门人了。

至于朱门绣户,金玉满园……可见他上山拜师之前,出身非富即贵。

只可惜,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她或许还可看在他是自己得意之作的份上,帮他一把。

离盏心头暗暗叹息,只见他皱眉苦思,额头又有细汗渗出,想必急于想起事情,有些劳神费力。

她连忙将食盒里剩下的一碗莲子羹取了出来,用细勺子搅了搅匀净,递到他浅樱色的唇边:“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来想。”

“我可以自己来……”

这话没说完,离盏已按下他举起的右手,有些生气:“别,你可知你躺床上半年,血管瘪得找也不好找。我插这一针足足用了半柱香的时间,莫要乱动扯歪了针头,害我又要重找一次。”

那人只是惊讶,听她说完,才发现在自己右手手背上嵌着一颗针头,引着一根透明的管子。

本就理亏的他,低头间又瞧见离盏握着汤勺的小手仍旧红痕斑斑,当即乖顺的张口,任由她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塞,不一会儿帘子羹就见了底。

离盏挂了挂碗壁上的残羹,合成最后一勺递了过去:“张嘴,啊。”

勺子还没递到他嘴边,腕臂突然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捉了。

离盏大骇,被身后的人拉得一个转身,她仓促的定住,只见一张完美而又凌厉的容颜在她身后,笑而若嗔,声藏薄怒。

“笨盏儿,本王让你上点心,可没让你这么上心。”

第六十九章 就是这么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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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扶威?下人们不是说他已经睡了吗,怎么突然跑了过来,而且这人走路怎么半点声响都不带的,轻功好到了什么地步了?

咦不对,方才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既要对长音公子上心,又不能这么上心?

这话听起来跟在宣誓主权似的,当着旁人的面,他也不嫌臊得慌。这哪像个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弟,简直跟个登徒子没什么两样。

长音公子一顿,看了看紧拉着离盏不放的顾扶威,“姑娘……莫非你和这位公子……”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离盏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离盏!”顾扶威从牙缝儿狠狠挤出两个字来。

他极少叫她全名,突然没来由的正经一喊,倒叫得离盏极不习惯。

这人八成是疯了吧,她好不容易把长音公子给救了过来,他应该高兴才是,突然凶神恶煞的做什么?

离盏本是想翻脸的,但对上他那双冷冷的眸子时,冲动的思绪也不禁冷静下来。

算了,翻脸谁能翻得过顾扶威?

他回头一个不高兴就把人全给杀了,自己一没权势,二没武功的。要是死了,岂不白白便宜了离家?

离盏压着心头那股委屈,扭了扭手腕像把手给抽回来,可顾扶威攥得忒紧,扭了半天纹丝不动。

她干脆放弃了,小两步走到顾扶威面前,顾了长音公子一眼,不由把手挡在嘴边轻声问道。

“我可是依照王爷吩咐在办事,王爷您这是生得哪门子气?”

顾扶威手劲儿一紧,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胸前,顾扶威很高,她头顶的发髻刚好抵在他下颚上,他却不让,任凭那削薄的嘴唇抵着她柔软的发丝儿。

炙热的男人气息从自头顶而来,只听得男人用命令的语气道:“盏儿,你可知‘负责’二字意义重大?”

顾扶威擒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她只能以一个“反弓”的曲线艰难的和他保持着最后一缕缝隙,只觉得腰都快仰断了。她思了片刻,不明所以道:“我……我很负责啊,我不负责,他能在一夜之间就醒过来吗?”

这话说完,只觉腰上一紧。

“本王不是指他!”

离盏被顾扶威狠狠一勒,整个人失去重心,拼着命的踮起脚想要稳住身形,却还是稳稳跌进他怀里。

两颊吃痛,撞上两块硬硬的胸肌,那人却跟没事人似的,自上而下逼视着她。

她也很无辜,她也很无奈啊。

离盏坚守着最后一寸耐性,仰头无比认真的问道:“那王爷指的谁?”

顾扶威唇角抽了抽,随即脸色就变了,变青了。

“离盏,你是真笨呢,还是存心跟本王兜圈子?你前不久摸……摸过本王,本王绝不允许碰过我的女人,再去碰别的男人!”

“咳咳……”离盏侧过头咳了两声,连倏地就憎红了。

这本不是件能让她害臊的事,治病嘛,该下手时就下手,摸哪都是为了疗伤。可眼下还有个大活人站在旁边呢,而且人家还是个极有涵养的男人,这让她的脸面往哪搁。

离盏别过羞红了脸,勉力保持着老江湖的做派,极为随意的摆摆手说:“咦,王爷又再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个大夫,危机关头,特殊处理,无意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况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离盏轻薄了王爷,可这世上只有男人对女人负责,哪有女人对男人负责的道理?”

说罢,干脆豁出老脸的往长音公子面前探了探:“长音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长音公子看看顾扶威,又看了看离盏,人虽躺着,神情倒颇为自如:“姑娘说得即是。大夫不应有男女之别,行医更不应拘泥于男女大防。既然离姑娘都不愿追究,这位公子……不……这位王爷又何必追究呢?”

好家伙!果然没辜负他眉眼间的那股子正义。

离盏对长音公子报以一笑,随即看向脸色又青了几分的顾扶威。

“王爷?”

顾扶威瞪了正得意的离盏一眼,鼻息轻哼了一声,甩手松开了她。

离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有病”,顾扶威已小跨两步走到长音公子面前,这时他站在了烛光里,离盏才堪堪瞧见他身后还负着一柄剑。

当即心口一颤,有种铤而走险后的凉意从后背丝丝泛起。

顾扶威自上而下,打量着躺在棺材板上的长音公子,语气不冷不热地道:“这才刚醒,长音公子又训斥起本王来了?”

训斥?离盏诧异的看了他二人一眼。这长音公子到底是谁,怎么感觉他和祁王的关系,非同一般。

长音公子微微蹙了蹙眉,瞳仁用力缩聚着,似乎在努力识别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盯了半响,最后吐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来:“王爷认识在下?”

“何止认识?别蒜了,本王最讨厌你们这群名门正派的矫情劲儿。”

“恕在下愚钝,我实在想不起王爷是哪位殿下了……”

这话说得十分诚恳,顾扶威似乎与他是老相识,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顿了顿,转头看向离盏。

离盏知道瞒不住,只好实话实说:“我还没来得及禀告王爷呢,人是救过来了,可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顾扶威声调猛的提了几分。

“也不能说什么都不记得。他至少还知道怎么说话,知道怎么劝架……唉,王爷你别这么看着我,这跟我没关系,给他下毒的人又不是我,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而且我已经给他做过检查了,他大脑没什么可见的损伤,或许失忆只是短暂的,过段时间还能恢复过来……”

“不可能。正派众人,狡猾的也多得是。”说罢,“噌”的一声拔剑出鞘,直抵那人咽喉。

那速度之快,距离之近,在一瞬之间,还以为他要把长音公子给杀了。

可当她看清之时,那剑尖离长音公子的喉结还有半寸的距离。

那是柄极长,极轻,又极薄的宝剑,玉色剑穗,青色的剑柄,出鞘之时犹如长蛇窜云,剑身已递出去良久,剑尖却还如同毒蛇吐信般上下颤动,在空气中划出“嘶嘶”的声响。

烛光照来,剑光潋滟如波。仿佛他手里握的只是一段水,又或是一段变幻无形的光亮。

这一看,便知是一柄极其难得的宝剑,至少她出身于武学之家,爹爹哥哥都是喜欢收藏兵器的人,七十二般兵器藏了满满两个地窖,她却从未见过这般锋利又柔韧的宝剑。

俗话说,好船配好帆,好鞍配好马,此剑由顾扶威握着,似乎也很合宜,但离盏总觉得哪里不般配。

或许是这剑太过于耀眼,而顾扶威这人却太过于阴沉。

阴阳相对,总是有些别扭的。

剑尖仍旧颤着,朝长音公子吐着“信子”,顾扶威冷道:“长音公子,你在本王面前,最好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本王杀你同门,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长音公子久久不语,无论顾扶威怎样拿眼锋剔他,他都脸色不变。

“嗖嗖”的两声,剑在顾扶威手里转了两圈,稳稳缩回鞘中,他连剑带鞘的扔到长音公子面前,冷道:“还真是失忆了,连自己的剑都不认得。”

原来这剑的主人是长音公子,离盏暗暗佩服自己的眼力劲儿。

长音公子自己也诧异的瞧了那宝剑一眼,饶是动弹不得,还是勉力伸长着手指,把将剑从身边捞了过来,细细抚了抚。

顾扶威不理会他,直接转头对着离盏道:“他及时能恢复?”

离盏就像脑袋被人强按了一下似的,这人怎么总是那么霸道呢?她只是说可能会恢复过来,又没说一定能恢复过来。他这么一问,不等于又给她下了个死命令吗?

作为一个大夫,整天被一个外行指手画脚,离盏心中早有不快,此时积郁壮胆,不由趁兴而发。

“这病我治不了,我只答应王爷把人给救活,可没答应过王爷一定把人给治好。王爷要是觉得离盏没本事,就请另聘良医。这都大半夜了我还没回家,家中亲戚怕早有微词,离盏正好快些回去请罪,免得两头讨不了好。”

那头默声,隔了半响,只沉闷的吐出几个字来,“谁要为难于你?”

离盏有些诧异,以顾扶威的脾性,还以为他要动怒呢,没想到开口竟是这么一句,她能把这算成是关心么?

不能,这厮绝情寡义又狡猾,断不可轻信。

理性的思维虽时时告诫着自己,但十分的气,顿时已减去了七八分。

“谁为难我,也没有王爷为难我得厉害。什么病都能治,那别人都叫我神医好了,还叫什么鬼医呢?”

顾扶威侧头瞥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罢了,治不好就算了,记不得也好。”

他话里似乎还有话,可离盏琢磨一阵又未能听出另一层真意。

“今日太晚,你先回厢房歇住,待明日用过早膳再回不迟。”

顾扶威既这么说了,那就这么着吧。离筱筱和离晨就等着抓她错处呢,这一次擅不回府,肯定又要被她俩拿来大做文章,离盏细下想想,不禁有些头疼。

第七十章 殿下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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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王爷好意,我还是现在就回去吧。”

“现在?现在长风药局已经关门了。”

“我爬墙!”

长音公子咳嗽了两声,也合着劝说起来:“离姑娘,你一弱女子半夜回门,恐多有不妥。而且爬墙对于姑娘这体格来说,实在是桩险事,要是让家人知道了,咳咳……必定会更加责怪,何不就依王爷所言,在这里歇上一晚。”

离盏自嘲一笑:“长音公子不知我家境况。我在家中是最没地位的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若是翻墙摔断了腿,他们怕是要把嘴都笑裂了。若明朝再回,我那两位尊贵的嫡女姐妹,必定会搬出家法来让父亲好好训斥于我。我父亲前日老来得女,心情很是激动,这次下手只怕会比以前更重。我要是现在回去,待她们明日找上门来,我尚且可以狡辩一番,称我白日是拉稀如厕去了,才不见人影。但若明日再回,免不得要被她们堵个现行,按离家的家法,夜不归宿,是乃失节,是大错!惩罚是什么来着,我有些记不住了,总之比爬墙摔断腿要险得多。”

长音公子半张着浅樱色的唇,久无后话。

倒是顾扶威,撑着墙堵住她的去路,邪魅一笑:“可惜今日宵禁,你连王府都出不去,还想什么爬墙?”

“王爷惯爱说笑,京畿素来繁荣,治安良好,何曾有过宵禁之日?”

“不巧,黎家人头被劫,恶徒却查无下落,陛下龙颜大怒,严禁所有人夜行。”

这话着实把离盏这张妙嘴给彻彻底底的封上了。

此事关乎她自己的性命,莫说出不去祁王府,就算出去了,也要被逮住,她可不想再把脑袋别在腰间乱晃了。

“也只好这样了。”

离盏回头瞥了长音公子一眼,像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一般,想着明日要走,心中多有不舍。

“长音公子的身子尚且虚弱,若是调理不当,极有可能落下遗症。交给旁人,我有些不放心,反正今日留宿已铸成失节大罪,那索性便多留几天……”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顾扶威故意举起长袖,遮在他二人之间。

“这才认识多久,盏儿怎地对他如此关心?”语气里是浓浓的嘲讽,掩着股不易察觉的酸味儿。

自打被太子顾越泽骗得满门抄斩以后,离盏最痛恨的就是男人假意的狎昵,她当即收回目光,对着顾扶威正色道:“我以为长音公子对王爷极其重要,可王爷觉得没必要,那就算了。长音公子正输着液,你派几个仔细点的小丫头守着她,瓶子里没水了,把针头拔去,拿棉布按住皮肤即可。”

顾扶威催促的做了请的手势。“盏儿的房间在南边,出了密道自会有下人带你过去。”

离盏暗地里斥了他一眼,拂袖往密室外走去。刚迈得没两步,一道极其温纯的声音从后叫住她:“离姑娘!”

离盏顿住步子,回眸望去,只见长音公子杵着那剑鞘奋力的支起半边身子,“离姑娘,你救了在下性命,在下却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唉你这人别蹬鼻子上脸,本王都叫她小盏儿了你还……”

“我姓离,离别的离,名盏,灯盏的盏。”

二人眼神交错,全当顾扶威是个透明人。

“在下记住了。”

长音公子眸色明动,似是牢牢将这字锁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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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打落了刚刚移栽的昙花,又随着青石板一直往池塘里流,淅淅沥沥的惊了在莲叶下躲雨的青蛙。

一片呱声,聒噪得紧,扰了离盏一池清梦,她揉了揉眼靠坐在床梁上朝窗外看去,天已大白,就是落了大雨,略显阴沉。

还是没能梦见父兄……书上所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她这儿全不奏效。

她越是想,就越梦不见,越梦不见就越是想。

她懊恼的翻身下地,惊动了外头久候的丫鬟们。门从外被推开,一群丫鬟端水捧衣的成串儿拥进来,领头的是雀枝。

离盏瞥了雀枝一眼,那丫头平平淡淡的迎着她的目光,并不怯懦。

她麻利的指点着下人为她洗漱,将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离盏仔细看着也揪不出半分错处来。

“姑娘真是好睡眠,这都已时了才起。咱们打西域来的,太阳还要升得晚些,但也睡不了姑娘这么长时间,雀枝真是好生羡慕。”

言下之意,是说她懒。

雀枝手下的小丫鬟们想笑,可一个个都怕她“鬼医”的名号,硬生生把笑憋回肚子里,她看着都觉得辛苦。

离盏伸开双臂,十分自然的接住下人披来的襦裙,俨然一副当惯了主子的样子,颇令下人们吃惊。

离盏瞥了一眼丫鬟们惊诧的神情,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袖子:“早睡晚睡,早起晚起,何时轮到一个做奴才的来羡慕了?早知祁王府的大丫鬟如此不懂礼数,我昨儿夜里就该爬墙走的。要不是王爷执意要留我,我还懒得留呢!“

离盏知道雀枝喜欢顾扶威,才故意把‘王爷’二字提得极重,果不其然,雀枝的脸迅速垮了下去,笑得十分难看了。

雀枝低头抿唇想着该如何回怼,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间突然斗志昂扬:“姑娘何必样样都已?王爷为何要留姑娘,姑娘心里不清楚吗?还不是因着宵禁的缘故,王爷怕姑娘半夜出门,给祁王府惹了什么不该惹的麻烦。所以,也只留了姑娘一晚而已,今日就让姑娘回去了。倘若王爷真舍不得姑娘,就该来送送姑娘才是,这大下雨天的,还有亲戚拿着鞭子在家中等候,姑娘想想也觉得难过吧?”

是了……来者即是客,是他花了重金请她上门的,临走时连个却道别都没有,礼数上总是说不过的。

想来,是昨夜被她气到了。

唉呸!离盏你是猪吗?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顾扶威如此薄情的一个人,会被你区区几句忤逆的话就被气到了?

你不过是救活了长音公子,对他来说已然无用了而已。他这么冷漠的一个人,怎会在一颗无用的棋子上下功夫?

不来相送,才是正常。

离盏一时想得出神,雀枝还以为她真在难过,当即笑得真切了几分:“姑娘?姑娘?”

离盏堪堪抽回神思,瞧着雀枝暗暗得意的表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昨儿夜里就差点把她害死,今儿个还好意思在这冷嘲热讽,耀武扬威。

这口气,豁出老脸也要讨回来。

离盏被下人扶着坐于镜前,她信手拂过妆奁,将一只最矜贵的璞玉金鳞钗送进发髻中,再是侧头对着雀枝一笑。

金鳞闪闪,可在她狡黠发亮双眸之畔也只能沦为陪衬。她还未说话,气势就完全吧雀枝压得喘不过气来。

“雀枝,你在王爷身边侍奉几年了?”

雀枝顿住,她分明眼神阴测测的,开口却是无关紧要的问话,雀枝码不准她要做什么,垂头茫然看了几个小丫头一眼,几个小丫头却被离盏的气场压得不敢抬头,只利索的做着自己手上的活。

雀枝迟道:“五年。”

“五年,极好。这么长时间的陪伴,你应该觉得自己很了解自己的主子。好似王爷放个屁,你便知他昨日里吃了什么。”

小丫头们又想笑,噗嗤一声埋下头,硬憋着不敢再发声。

离盏对着镜子,望着身侧的雀枝摇了摇头,那金鳞璞玉钗便盈盈闪得刺眼。

离盏抱憾道:“可惜,这次你猜错了。王爷不来送我的原因,并非是不关心我,而是因为昨夜生了我的闷气。”

说罢,转头天真烂漫地对她道:“想知道王爷何故生气吗?”

雀枝愣住。

“因为救治照顾长音公子的时候,免不得有碰触,王爷正巧看见便生气了,酸巴巴的吼了我两句,说什么不许碰过他的女人,再碰别的男人,然后就撵我出了密室。美名其曰,让我留宿一晚,其实是不想让我再照顾别的男人。”

雀枝仍旧笑着,可脸色却变得比纸还白,久久发不出声,隔了半响才抖着面颊笑道:“捏造故事,姑娘倒是一把好手。王爷从不会在女人的事情上生气,如果真有哪个女人惹他不高兴了,他就会毫不犹豫让那个女人消失,就像当初那个西域天女一样。”

“你不信,你自己去问王爷啊。不过王爷此时正在气头上,你问的时候,最好委婉一点。若是他大发脾性失了手,你这花一般的年岁可就到头了。”

说罢,离盏掩着唇轻笑起来,如狐生魅,妖不可言。

雀枝脸颊抽动不止,却一句话都回不上,干站着如同一座雕塑,默默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了离盏千万遍。

“罢了,谅你也没胆子去求证,但日子一长,你若有心,自会辨出前因后果。”

她辨得出才怪,顾扶威那家伙次次见她都要假意暧昧,只会越看越像真的。

离盏笑着摸了摸刚刚磨滑了的指甲,“问你点正事。王爷昨日可有将那三个盒子妥善安排?”

雀枝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语气里极不情愿,却还是只能回道:“就埋北院的一进偏院中,香蜡供果,都已在半夜奉过了。”

离盏点头,这回顾扶威还算言而守信。只是自己料算错了,本以为借着长音公子的病,可以时常过来看看父兄。没想到长音公子的病突然转急……逼不得已之下,又阴差阳错的把他治好……

如此一来,往后能不能经常来祁王府,还是一说。

第七十一章 网已经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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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还要她上赶着巴结顾扶威?

不过顾扶威乃皇家子弟,也不是她想巴结便能巴结得上的,就冲他那捉摸不定的性子,就不是个好讨好的主。

再加上她上辈子锦衣玉食,自己就是人上人,根本犯不着去讨好别人,在攀关系这方面实在生疏得很。

离盏眉头微微蹙了蹙,这件事情还真有些难办。

且罢,还是先回府,把离家两个嫡女应付过去再说,大事,还需从长计议。

离盏接过下人递来的口脂,夹在唇间轻轻一抿,本就娇艳的唇瓣一时殷红如血。

雀枝恨她,尤其恨她那张脸,直想拿刀子把她眼睛、鼻子、嘴巴挨个儿给戳个稀烂,可奈何自己是祁王府的下人,私下里再怎么恨她,明面上也不得对她有任何不敬。

指桑骂槐的出出气也就罢了,若是真被抓住什么把柄,告到祁王面前,主子可不是个会念及旧情的人。

真正该有的礼数,一样是少不得的。

雀枝上前,蜻蜓点水般的福了身子,接着便将桌上的食盒打开,一叠一叠的帮她布菜。

那手法极其随意,砸得桌面砰砰作响,离盏看着也烦,再好的菜也失了口味。

“不用布了,我这就走了。”

雀枝正巴不得她快点离开,如今长音公子已无性命之忧,这一走,以后和祁王怕就没什么联系了吧。

雀枝心头暗喜,连劝说都省了,难得的露出几分真切的欢喜。

“我代主子送送姑娘。”

“不必,你还代不成你家主子,取把伞给我就成。”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雀枝面子有些挂不住,可当着下人的面也只好故作坚强的僵笑着,差使了一个小丫头取来纸伞。

正午的雨颇大,离盏打发了奴仆,偷偷绕到北院去与父兄惜别。

那小土丘是新垒起来的,十分明显。离盏伫立在前,不敢跟父兄说话,也没准备什么东西,思来想去只将老太太送给她的一对黄玉钗子,取了一只,深深的塞进那堆小土丘上。另一只揣进袖中,仿佛如此便有了点联系。

“爹爹,哥哥,盏儿一定会常来看你们的。”

她心里暗暗发誓,这次才舍得转身离去。临走时,经过那二重的小楼,有意无意的朝楼上瞧了一眼。

那人俊逸的身姿投在窗纸上,手中似乎执着一枚棋子,缓缓的扣在棋盘上,他对坐之人顿了半刻,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祁王不仅会行军打仗,算计人心也是步步为营。”

顾扶威只是谦虚摆手,将吃掉的棋子一一收进身侧的棋篓中,就是这么偏头一瞥,目光似乎从半合的窗缝中递了出来。

就像被针扎中了眉心似的,离盏慌忙提了裙子跑去,待奔至拱门,才借着枝丫遮掩,躬着身子回头偷偷瞄了一眼楼上。

那人又在举棋笑谈,似乎从没看见过她。

倒是她自己,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乱了分寸,把鞋都给踢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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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药局大门紧闭,时不时有急匆匆的人冒雨前来请诊,扣门良久,却被门缝中的仆人打发了去。

看来今儿个,长风药局又歇业了。

木门内,大堂中,下人们佝着腰正不停的忙着收拾一地的狼藉,离筱筱和离晨相对而坐,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催促着下人动作快些。

一向横行跋扈的离筱筱,此时已彻底蔫了气,拿绢子一直捂着自己的左半边脸,眼中隐有泪意。

离晨叹了口气,拨弄着手里的茶盏,也有着些许怨气:“我说白采宣怎么能如此嚣张,原来巡防营的统领是她爹的手下。”

离筱筱抽泣一番:“当官的就能高人一等吗?那白家的人见谁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不过是拿俸禄吃饭的奴才罢了,论钱财,她白家不一定比得过咱们。我无非就事论事,斥了那统领一通,白采宣便给他使了眼色,那统领竟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我……我……我……爹爹就站在一旁,未曾上来护我一句!”

离晨连忙拍着她的肩安慰道:“你没瞧见巡防营的人当即拿刀对着你吗?你若再多说一个字,以不服皇命为由,抓你进衙门都是正常。爹爹也是有苦衷,咱再有钱也顶多算个大户人家。这年头,当官的就是老百姓头顶那片天,是出太阳还是掉冰雹子,都是当官的说了算。姐姐若是咽不下这口气,咱就嫁个比白家更有权有势的人。姐姐不是一直为太子采选的事情做准备吗,这次,定要让那白家长长眼。”

离筱筱眼里顿时抖擞起来,止住了哭声:“是了,等我做了太子妃,这笔仗势必要讨回来。还有那个离盏!”

提到离盏,离筱筱猛地拍了下桌子,显得尤为激动:“其实当日,白采宣虽有意要给咱们长风药颜色看看,但点到为止也就算了。当日若不是离盏这厮贱人在中间煽风点火,让白采宣下不来台面,白采宣也不会把气使在我头上!可惜祖母老糊涂了,还以为离盏是在在为离家撑颜面,巴望着她留下。哼,这厮真是只贱狐狸!”

离晨拉过离筱筱的手来,望着她左脸赫然的五指印,眼里浮起一丝丝笑意,又很快隐了下去。

“大姐不必忧虑,那厮贱人不过是仗着有祁王府撑腰,狐假虎威罢了,得意不了多久。你想啊,虽然一到关键时候,祁王就来捞她一手,但哪次见着祁王亲自来了?都是派些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来接她。要我说,她不过是既能治病,又能承欢罢了,王爷对她,一来图个新鲜,二来图个方便。可王爷乃万金之躯,总不能一直这么病下去吧?待这病一治好,自然就不屑和这等下贱庶女搅和在一起。”

离筱筱点点头,绢子握得紧紧的。“妹妹说的是,她就是一纸老虎,什么离家庶女,祁王恩人,其实她一无所有。”

离晨喝了口水,眼角瞥过离筱筱太阳穴上不断抖动的青筋,不由浅笑道:“姐姐不必紧张,这回咱们可是准备得十分充分。谣言都已经散播出去了,昨儿个长风药局的大夫们可是亲眼看见她被祁王府的马车接走的。大家早就起了疑心,背地都议论纷纷,咱们谣言一传,大家对她勾搭祁王的事情自然深信不疑。而且,姐姐不已经派人在各处小门堵她了吗?除非她不打算再回离家了,否则,只要她回来,咱们布下的这张网必会把她捆得牢牢实实的。”

离筱筱缓缓点头,可又终究不能完全放心。她在离盏手里吃过不少苦头,云姨娘生产之日,就在众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的被离盏摆了一道,现下只要一想到离盏的名字,后背还是会忍不住传来一阵寒意,万可不敢再小瞧了她。

离筱筱不自觉的搅了搅手里的绢子:“可是……她救过云姨娘,不仅祖母待她另眼相看,就连爹爹也……”

“祖母气得卧床不起,哪有力气保她。至于爹爹,呵,你没看出来吗,爹爹自始至终就没接受过她,接她进家门无非也是做给外人看的。这次救了云姨娘,爹爹对她态度有所好转,也是因着在咱们长风药局人多口杂的缘故,爹爹是咱们长风药局的主心骨,这么多人盯着爹爹呢,爹爹又怎会在旁人面前失了分寸?其实在他心里深处,巴不得找个机会撵她出去呢!咱们要是提供了这个机会,爹爹自然是向着我们的。”

“那云姨娘呢?她可是云姨娘的救命恩人。”

“云姨娘,呵……那个肚子不争气的老女人,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爹爹也不去看她,她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功夫管那贱人的性命。咱们只要耐心的等离盏回来,让下人把她拿下再交到爹爹手中,这回就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离筱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放心的捧着茶水滋了一口。

“还是妹妹的主意好,这回,她就算是跪地给我磕头我也不会饶了她!”

这话刚一撂下,就又是一阵敲门声。

下人们已十分的不赖烦,今儿一上午至少回绝了三十多个客人了,没看见门闭着吗?

下人一甩汗巾,对着门口大声道:“快走吧,今儿个长风药局不开门。”

“砰砰砰。”又是不紧不慢,不重不轻的三声。

下人眉头皱起,扔了扫帚走到门前,霍开一条缝儿来:“唉,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聋了?我都说不长风药局今儿个休息,二……二小姐?您回来了?”

离筱筱和离晨同时一惊。这贱人,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吧,居然敢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

她二人对看,立即给旁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赶跑到屏风外头挥了挥手,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就轻手轻脚的拥了进来。

外面的人,声音平淡如露水:“你不开门,还干看着我做什么,难道还能从我脸上看出朵花吗?”

下人低头间,双颊羞红,他朝门内瞧了一眼,见所有都准备好了,这才话都不太利索的恭笑道:“二小姐快请进来吧,这雨忒大,可千万别淋坏了身子。”

“嘎吱”一声,木门移开,紧随着,一只湿淋淋的鹅黄色绣鞋轻轻的迈过了门槛。

第七十二章 阵仗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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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妹妹,你总算舍得回家了啊。”随着一声怅惋又作弄的声调,离筱筱扶着桌缘,勉力撑起她挨过鞭子的后背,缓缓的直起身来。

她两手一合,击了个响亮的巴掌,随即“嘭”的一声巨响,身后的木门就被猛地合上。

噼里啪啦的雨声被隔绝在外,偌大的大堂中,全是拿着棍棒的下人,连内门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只是她没料到会这两姐妹能为她搞出这么大的排场。

离筱筱难道还没吃够苦头吗?

还是说,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就又猖狂了起来?

再者,昨儿个她朝白采宣撂下的那几句狠话,就足够把长风药局给砸个稀烂了,离家现下兜着这么大个烂摊子,好几天都开不了张,离尺早就忙的焦头烂额了,她们俩居然敢在这时候动真格的,还怕离尺不够烦吗?

看来,她还真小瞧了这离家两姐妹的胆量。

离盏自知不妙,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既要在长风药局立稳脚跟,这家里再多阴谋陷阱等着她,她也必须回来。

离盏放下纸伞,捋了捋鬓角被淋湿的青丝,本就精致的脸部轮廓变得更加夺目柔和。

手握棍棒的全是男人,目光撞上这么个绝色尤物时,都纷纷避侧过去。

只见她慢步走到桌前,兀自拿了空杯替自己满了一杯凉茶,褐色的茶水被她拉得细长,连发出的水声都有种别样的诱惑。

她端起来半满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再将空空如也的茶杯推回原地。

“大姐,妹妹,正午天你们不在各自的院子里用膳,到大堂来干坐着是为何?莫非一直在等我回来?”

离筱筱冷笑一声:“是啊,我和晨儿妹妹已经恭候你多时了,就想亲眼看看这失节的女人到底该是什么样子。这都等了一早上了,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盏儿妹妹,你倒是同我们大家说说,祁王府的床大不大,榻软不软?”

“姐姐此话何意?”离盏正色道。

“就是你听的这个意思。身为庶女,夜不着家,这长风药局上上下下的人传遍了。如此败坏门风之人,我长风药局断断留不得!”

离盏掩嘴窃窃笑了起来:“姐姐,你让家丁操着这么多家伙,该不会想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处死在这儿吧?啧啧,妹妹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可别忘了你那生死垂危的老母亲是如何进的牢狱!不就是暗地里使绊子,想把我离盏阴悄悄的给解决了吗?我告诉你,这世间有王法,有公道,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情,最好还是少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多家丁在这儿看着呢,保不准哪个一转身就把这事儿捅了出去。我离盏今儿个就算不明不白的死了这里,你离家两姐妹也未必能逃得掉。”

离盏的眼神阴森森的,看得离筱筱犯怵。此事的确是她们暗地里谋划的,她心中有鬼,被离盏这么一敲打,便有些稳不住了。眼中凌厉的神色褪去一大半,倒是身后之人轻轻搀住了她的手臂,回头,是离晨站了起来,那双大大的葡萄眼闪着最亮的寒芒,丝毫不见半分怯懦。

“盏儿姐姐不必拿母亲的事来吓唬我们。我们只是就事论事,说的可是姐姐你夜不归宿这一茬。盏儿姐姐身为离家庶女,出门诊病这无可厚非,但黄花大闺女怎能留宿在别人家中?更何况还是祁王府!众人皆知,祁王二十余三,尚未婚配,府中既无正妃,也无主母,你一个女子赖在人家门上,不仅坏了我离家的门楣,更是污了殿下的名声。现下长风药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纸里包不住火,此事早晚要闹得人尽皆知。姐姐做事只图一时痛快,怎么就不曾替离家想想,替殿下想想!”

呵呵,好呀好,这离晨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关键时候还真顶事。三言两语,就把这些下人们扇动得义愤填膺,看她的眼神变了几分。

离盏不由认真了起来,盯着眼前人畜无害的离晨冷声道:“什么叫‘赖’在王府不走?妹妹是识字之人,用词可要精准些才好。莫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长风药局给嫡女请教书先生的钱都付不起。“

“你休要胡说八道!”离筱筱嘴上说不过,就拿手助威,食指照着离盏的鼻头戳来戳去,她无奈只好退一步离远了些。

“上祁王府去诊病,又不是我个人的意愿。”说到这儿,离盏从袖子里抽出那根明晃晃的小黄鱼,轻轻在她面前摆了摆,看得下人们直流哈喇子。

“王爷花重金相邀,我去,那是照咱们长风药局的规矩办事。不去,就是不把祁王府放在眼里。咱们离家已经得罪了白府,怎么?难不成晨儿妹妹还希望把祁王府一并招惹了去?”

离晨被她一噎,顿了半响都没有下文。

离筱筱从嘴角挤出一抹恶狠狠的笑来:“哼,离盏你得意什么?不过是沾着祁王府的光罢了。但人要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怎么攀上的高枝,大家心里都有数,你不知收敛也就罢了,还好意思拿这破事儿来显摆?一个初出茅庐的挂名大夫而已,祁王府若真只是请你出诊,直接派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了,凭恁要给你一整条黄金做定金?当年父亲奉皇上旨意进宫为太子治病,也不过先得了二百两的白银而已,怎么,难道你比父亲的资格还高?”

这话说完,下人瞧离盏的眼神又鄙夷了几分,那低看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推进卑微的尘土中。

离盏暗暗叹了口气,唉,都是些没有主见的人,明明自己有眼睛,却总要通过别人说的话来看她。

离盏小心的将那根小黄鱼收进袖子里,此时不收,待会下人动起手来,她怕是没机会收了。

人为钱死,鸟为食亡,这一世她会把权财看得紧紧的。至于爱情,友情,亲情,那都是奢望之物,有,那是锦上添花,没有,她也乐得潇洒。

离盏攒着袖子,嗔目瞧了这大堂一眼:“极好,你们今日倒让我深刻的体会了一句话,什么叫做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人即屎。”

“离盏你!”

离盏笑着打断离筱筱的话:“离筱筱,你自小生在长风药局,也算名门大户之女。一口一个乡巴佬的称呼我,我还当你过的日子是有多么富庶,没想到,区区一条小黄鱼就让你妒红了眼。我离盏的身价值不值一条黄金,尚且无法定论,但我救过祁王的命,难道在姐姐心中,王爷的命连一条小黄鱼都值不了吗?”

离筱筱哑然失声,被这话羞得面红耳赤。

“王爷下重金请我出诊,当然不是因为抬高我的身价,也不是让我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不过真心实意的报答我罢了。我与王爷之间若真有什么秘密,王爷何需让明目张胆的把小黄鱼送来?只是有些人,凡事都往歪处想,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离家这么多年都教你们些什么!”

离筱筱挨了鞭子的后背微微一抖。离晨连忙把她搀了搀紧,大大的瞳仁儿一转道:“姐姐莫在拿小黄鱼,拿祁王府来压我们了。今日要理的,就是你夜不回府的事。昨儿个你不见你人影,大姐着急的派出这些下人满院的找你,时至三更都了无踪迹,今日又是这些下人亲眼目睹你从正门而进。幸亏有这么多人可以作证,否则依得姐姐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又要将黑的说成白的了。”

离筱筱算是怕了离盏这副伶牙俐齿了,连忙厉色道:“晨儿妹妹,快别与她说这么多了。触犯家规已是事实,咱们先把她绑了,再把她嘴巴塞住,看她还逞什么威风!来人啊,全都给我上,把这败坏门风的孽障给我制住了!”

家丁们抡着棍棒,面带匪意的大步上前。

离盏眼轱辘一转,万千思绪飞速的在脑海里急速闪过。

她们到底是想干什么?绑她,还要堵住她的嘴,该不会想先对她用家法,把她打得个半死,或者直接假装失手打死,再告给离尺听吧?

倘若是先斩后奏,她二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可离筱筱这蠢货,要是真横起来,又被离晨那小阴货暗地里怂恿两句,还真有可能做出这档子蠢事来。

到时候即便真出了人命,离筱筱是下令者,自然跑不掉,但人离晨却只是个推波助澜的人,可有可无的罪,尽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离盏瞧了那离晨一眼,摸了摸袖中隐着的血玉镯子。还好她留了一手,没有用手术空间给长音公子换血疗毒,现下手术空间能量是满的,只要她故意受点伤,随时可以进手术空间里藏起来。

但这也是万不得已才能使用的招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突然凭空消失,那她妖女的身份就等于坐实了。不管她给祁王有没有一腿,都再不能回到离家,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所以,除非已经确定离筱筱起了歹念,否则,空间切不可使用。

第七十三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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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主意已定,要先打探她二人究竟想如何对法自己。

她嘴里发出“哧”的一声,后退了两步道:“姐姐果然还是不听劝,非要学钱氏走上歪道。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折在这儿?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看你日后如何封得住这么多张嘴?!”

离筱筱见她被逼得无路可走,当即得意的笑起来:“离盏,你真当我是傻子?你既然明目张胆的犯了家规,我又何须掩人耳目的处置你。实话告诉你吧,打从你进门开始,我就让下人挨个去请看客了。待会不仅爹爹会亲自来主持公道,还有咱们长风药局的所有大夫,所有下人,都会来看你的笑话。如果我是你,我就乖乖的束手就擒,免得动起手来撕破了衣服,打乱了头发,绑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也不大体面,是吧?”

瞧那离筱筱春风得意的样子,此话大概不假,现下自己应该不会有危险,需得忍耐一手,见机行事才对。

下人们拿着棍棒越靠越近,离盏毫无武功,自知反抗也是徒劳,索性将两手伸出来:“好啊筱筱姐,要绑就赶紧绑吧,反正我在长风药局也只是个迟来的庶女,在这离家无依无靠的,只能任由你们欺负。老堂主还没定我的罪,你们一个做姐姐,一个做妹妹的倒先把我绑了起来,也不知谁与你们的权利!”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底气十足。下人们犹豫的停下脚步,朝离筱筱看来,离筱筱一脸的惬意荡然无存,反被她这话激得面红耳赤。

离盏说她没这个权利,她便越想有这个权利。

反而是这些个孬种,被离盏三言两语就糊弄得不敢上了。她离盏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婢货,她自己不都承认了吗,她在离家无依无靠的,就算受了欺负又有谁能替她做主?

这些个奴才居然打起了退堂鼓,是把她离筱筱不放在眼里了?

“你们这些废物东西,她都让你们绑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贱人跑得跳得,鬼点子最多,不绑起来难道还要给她指条明路跑吗?给我绑牢实了,嘴巴也给我堵住了!我看她还敢犟嘴!”

“是!”

下人们硬着头皮上前,捉住离盏的手反身就是一扭,离盏只觉的手腕“咔嚓”一声,关节扭得生疼,随即手指粗的麻绳就绕了上来,一个五花大绑让她动弹不得。

她还想扇动扇动人心,刚思忖着腹稿,离筱筱就将那手中刚刚擦过泪的白绢子狠狠塞进她口中。

突如其来的异物感使她胃里立刻翻江倒海,差点被弄吐了,但那绢子塞得太满,想吐也吐不出来,引得一阵干呕,润红了眼睛。

离筱筱还当她委屈哭了,作弄人的心思更胜,伸手在她脸上不重不轻的拍了两下:“盏儿妹妹这时候知道着急了?别急,别急,好戏还在后头。今天的姐姐送给你的这份大礼,必定会让你永生难忘。来人,先把她锁到柴房去。”

下人揪着她的发髻就直往后拖,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头皮都像要从头盖骨上撕了下来,嘴里不由发出呜呜的声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娘的!这个离筱筱果然没被收拾够!

离盏忍着痛,眼神一厉扫向看戏的下人们,犹如一柄长刀当中斩下,旁人赶紧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嘭”的一声,不知被拖到了何处,只觉腹中一痛,被人狠狠踹进了一个角落。尘灰从厚厚的枯草垛上溅起,她拼命的扭动着身子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这是个既陌生又污糟的柴房,方才拖她来柴房,还踢了她一脚的是个臂膀结实的丫鬟。这丫鬟看着面熟,离盏一回想,原来就是离筱筱的贴身丫鬟,回长风药局的时候,还在祠堂里见过一面,这丫鬟当时就出言不逊,羞辱过自己,最后又被自己怼了回去,方才下手如此之重,怕是早就见不惯她了。

那丫鬟一边锁门,一边不屑的瞟了离盏一眼:“二小姐就先在这委屈一会儿吧,等老堂主来了,自会有人放你出去的。”

不行,这丫头不能离开,一离开这柴房就锁死了,自己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嘴里又塞了布,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没办法自救,也没办法找来帮手,一旦门被锁死,她就只能坐以待毙。

然而离筱筱和离晨既闹出这么大阵仗,甚至不惜把长风药局的所有人都喊了过来,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依着离晨的性子,万不会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这时候坐以待毙,无异于等死。

离盏朝着那丫头连连摆头,嘴里发出“呜呜”声,那丫头拿出铜锁瞧了她一眼,轻笑道:“姑娘别浪费精神了,想让我帮你搬救兵?死了这条心吧,离二小姐,你的好日子今儿个算真真正正的到头了。”

“呜……呜呜……”

离盏扭动着身子,只听啪嗒一声,一条金色小黄鱼从袖子中掉了下来,离盏连忙用膝盖压死死住小黄鱼,对着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手瞳孔一聚,果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离二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贿赂我?”

她盯着离盏膝下的那条金澄澄的小黄,双拳隐在袖中攥了攥,从她紧收的眉头可以看出,她正在竭力的克制自己的贪欲。

“离二小姐,你不必拿钱财来诱惑我。我十二岁能被选为离家嫡长女的贴身丫鬟,靠的就是几分聪慧。这笔财富的确很诱人,我跟在大小姐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一根实打实的金条。但我也不傻,我不会笨到为了这一笔钱就出卖我主子。等到时候你脱险了,再反咬我一口,依大小姐的脾气,我是不可能活命的。有钱使,没命花的事情,我不做。二小姐还是老实呆着吧。”

“呜呜!呜呜呜……”离盏摇头如拨浪鼓,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丫鬟狐疑的瞧了她一眼。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勾引她过去,耍诈阴她?

丫鬟阴测测的上下打量着离盏,可目光最后还是被她膝盖之下,那抹发着光的赤黄边角吸引了去。

罢了,就过去看看她到底想要说什么。不过是个身娇体弱的医女罢了,手脚被捆,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她现在明着去抢那条小黄鱼,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只是待会离盏会被押到内院去受审,万一把这事说出来,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唉,一整条小黄鱼,这可是她辛苦一辈子都赚不了的钱啊,现在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她眼前,她却摸不得,碰不得,真是搔得人心里难受。

好……就去听听她还想说什么,若是说些不靠谱的,再把她的嘴堵上就是。

丫鬟思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才赶紧把门合上,离盏欢喜的点头,随着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住,嘴里的白娟被丫鬟三下五除二的拔了出去。

“咳咳……”终于能大口大口的吸口气了,离盏猛的咳嗽了几声,缓过了神来。

“离二小姐可是还有话要说?”

“有……当然有……”

有钱能使鬼推磨,关键时候,还是金子银子最稳靠。离盏匀了匀呼吸道:“实不相瞒,我想你帮我一个忙,这条小黄鱼就权当是报酬!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丫鬟眼光突然一泄,“二小姐是听不懂奴才方才所说的话吗?想让我私下放了你,或是找帮手来救你,门都没有!”

说罢,甩了甩手里白娟又要往她嘴里塞。

离盏脖子往后一仰,笑道:“别,我话还没说完,你都不知道我要帮的是什么忙,就这么急着拒绝我?别说你了,就连你家主子这辈子也没经手过这么多钱,你当真忍心就这么视而不见,白白错过这么多财?”

“什么忙?”丫鬟疑道。

“既不是让你放了我,也不是让你替我找帮手。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难办到,但对你来说,却轻而易举。”

“噢?”丫鬟一听不是她所忌惮的事情,眉目间添了几分喜色:“离二小姐不妨说来听听。”

见鱼上钩,离盏心里就稳了下来,不由清了清嗓子,“你知道我有个小徒弟吧?”

“你是说小兰院那个六七岁大,每天就知道糊泥巴玩弹弓的小男孩?”

离盏点头称是,“我一手把他带大的,情同亲人。把他带到离家,本是想让他过过好日子,哪知今日遭人算计……”

“二小姐自己也是自讨苦吃。你一个山野村医,还想攀祁王这枝高枝?简直痴人做梦。”丫鬟轻蔑的笑了声,随即又看向她膝下的小黄鱼:“不过言归正传,离二小姐的意思,是想托付那小孩子的前程?”

“不愧是离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果然聪慧有佳。对,我的确想把托付我徒儿的前程,但你不必担心,断不是把这小孩托付给你,也绝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你只需把我头上这根簪子给他就行,让他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第七十四章 蠢货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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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豁然大笑:“我没听错吧,你一口一句‘托付前程’,敢情就托付在这根破簪子身上?”

“破簪子?姑娘可以好好掂掂这钗子的重量,这可不是在铜银上抹了层金子这么简单,而是实打实的纯金。”

那丫鬟照做,眼神果有惊讶。这钗身看着波光粼粼,确实非同凡响,可她没有料到,这竟是纯金打造。

“你再仔细看看这雕工,每片鳞片上的纹路都不一样,这么细微的差别,不是一等一的工匠,你觉得可能做得出来吗?”

丫鬟有急忙将钗子在阳光下细细比对,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可……可这么贵重的钗身怎么配一块这么破的玉?”

“没有磨光,没有上漆,就算不上好玉了?”

“你别唬我是个奴才,就不识货了,我跟在大小姐身边多年,好玉见得多了,这成色明明杂乱得很,根本值不了几个价钱。”

离盏故作惊讶:“怎么?离筱筱也没戴过这种玉?”

丫鬟面有诧色,抿嘴又仔细瞧了那玉一眼,没有做声。

离盏笑道:“呵,也难怪,长风药局再有钱也只能算是朱门大户,自然比不得什么名门贵胄。这玉本就色杂,且颜色繁多,你瞧好了,此玉黄中带紫,乃是上好的独山玉,有钱人家花个千百两银子买上一支,还得摸着门路才行。不然,你以为那打簪子的工匠是傻子么?普普通通的一颗玉,为何要用纯金相衬?”

离盏说得底气十足,颇有道理。那丫鬟一时深信不疑,睁大了眼,紧紧攥着那簪子,就差当面把它插进自己头发里了。

丫鬟心里暗叹:这祁王府可真是气派啊,随随便便打发一个过堂客,都拿这么好的东西!

不过也是,听说他坐拥整个西域,那里走商频繁,外邦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而且据传言,祁王的身段容貌,放眼整个孟月国,也无人能及。

也不知以后这天底下谁能这么好运坐上祁王妃的位置,依她看,说不定比做太子妃还风光呢!

“呵,你那小徒弟还真有福气,有你这么个会骗男人好师傅。”

这话从齿缝儿里吝啬出来的,听着怪臭。

离盏也懒得与她争这口气,只装作着急的样子。“你快帮我送过去吧,时间一旦耽误,你家主子万一找你,可不就暴露了?”

“不劳二小姐,我自有办法应对。不过,此事耽搁久了,的确易生变故。放心吧,我这就去。”

“等等,你给他之后,让他把他亲手做的小弹弓给你,你再送来给我看,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呢?”

“二小姐还真是多心,成,就依你所言。”

说罢,白绢一抖,又团成一团塞进离盏口中。

丫鬟收好小黄鱼和璞玉金鳞钗,鬼鬼祟祟的开门而去。为了避人耳目,抄了小道往小兰院的方向而去,见无人又忍不住拿出那簪子来细细抚摸,眼儿细眯跟能射出金子似的,心头不由暗道:离盏你这个傻子,就凭这点脑子就想和大小姐和三小姐作对。呵……真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你都告诉我这钗子的价值了,我怎会拱手让给你的徒弟?放心,我会把你的徒弟撵走的,绝不受让他小小年纪就受你牵累,当然,也会把你徒弟的小弹弓骗到手来给你,让你安心受罪。你可别怪我过河拆桥,谁叫你太笨,临头了还要显摆祁王点下赐给你东西呢?”

********************

几只聒噪的小蟋蟀在破败的灶头上跳来跳去,不时落在离盏身上,被离盏一抖,又飞速的跳开。

上辈子她最怕小虫子,但鬼医却根本不怕任何东西,一种既安然又抗拒的感觉在脑子里互相抵触,像两个小人在撕扯打架,感觉怪异极了。

她已不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两个人的记忆同时存封在一具身体里,总会有个排斥期,就像把别人的肝移植在顾扶威的身体里一样,一开始也有个适应阶段,只要坚持道最后,它终会融入身体,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想通这个道理之后,她不再去纠结这副身体到底属于谁。

一阵钥匙与铜锁的搅动,收回了离盏的心神。

“嘎吱”,门被从外推开,那丫鬟四下搜望一通,赶紧将门关上。

“呜呜……”

丫鬟拿出她嘴里白绢,小声道:“二小姐,你家小徒弟已经偷偷从侧门溜走了,钗子也给他了。”

“咳咳……快给我看我徒弟的弹弓!”

“二小姐疑心怎么这么重?你待会还要去内院见老堂主呢,我敢骗你吗?”

丫鬟一边说着一边从鼓囊囊的袖子里掏出把带泥的小弹弓。那弹弓小巧无比,正合适淼淼那双小手,木叉上也还歪歪扭扭的刻着三个水字,的确是淼淼不争气的笔迹。

但离盏心里清楚,这丫鬟既然肯为了小黄鱼为她办事,可见也是个见钱眼开的贪财之人。

骗一个小孩的弹弓不算太难,只要告诉淼淼,他师父已经犯下重罪,让他快些离开,再取一只弹弓为信物,淼淼必会给她。

拿一点好处是背叛,拿两个好处也是背叛,这钗子既能轻而易举的据为己有,她为何不多拿点呢?

但离盏不在意这些,她要的是一切都能按她的计划进行,性命安危可出不得差错。人要是死了,再多钱也挽回不了。

一条小黄鱼如果诱惑力不够,再加一根金钗子,就不信她不眼红。

而自己一夜未回,巧儿和淼淼肯定早就心急如焚,按耐不住,可惜正门偏门都被堵死了,根本找不到自己。

只要这丫鬟到小兰苑告诉淼淼他师父自身难保,淼淼肯定会跟着那丫鬟来找自己。

离盏心头暗笑:呵呵,你以为不帮我找帮手,就不算背叛离筱筱是吧,殊不知,当你接下那条小黄鱼的时候,背叛就已经开始了。

离盏推掉那弹弓,忙道:“多谢了,这弹弓你随意处置了吧,我只要知道我徒弟没事就好。”

那丫鬟点点头,将弹弓塞进了枯草垛中,“事情已经办完,二小姐的那条小黄鱼,奴才就却之不恭了。”

“那是自然。”

白绢再一次塞回离盏的口中。那丫鬟眼睛里闪过一丝虚张声势的厉色:“有些事,过了就翻篇了。待会二小姐见了离老堂主,嘴巴可千万管紧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二小姐可要做到心中有数。否则,你那小徒弟往哪逃,还是我给他指的路,你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大不了就鱼死网破,我定会告诉告诉大小姐那小男孩的去处!大小姐对你可是恨之入骨,依她的脾气,未必会放过你徒弟。二小姐,您听懂奴才的意思了吗?”

离盏说不出话来,只得呜咽着频频点头。

丫鬟轻蔑一笑:“好,还望二小姐好自为之了。”

丫鬟锁门而去,刚刚一离开柴房,一个小石子就砸到离盏的鸡窝头上。

“呃……”

离盏被砸得有些疼,但眼角却弯弯的有了笑意,她仰着头往上方看去。只见屋顶缺了一块瓦片,透亮的光线从里射出,紧接着一双灵动扑朔的大眼睛扑了上去。

“师父!”

那声音很小,但柴房安静,离盏听得一清二楚。她就知道淼淼不会丢下她一人。

离盏欢喜至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呜……呜呜呜……”

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懊恼的样子,“哎呀,我不知道师父要说什么,要不,我下来?”

“呜呜呜……”离盏拼命摇头。

下来个屁啊!下来容易,上去难,门已经被锁死了,窗户也没有一个,这柴房里最高的地方只有灶台,偏偏离房梁还有一丈高!

下来干什么?跟她一起被活捉吗?

“那,师父你上来?”

……

这徒儿聪明得不太稳定啊!

离盏绝望的闭上双眼,但想了想,求生欲还是要有的,她连忙扑到在地,向淼淼展示了手脚上的绳索。

淼淼一副犯难的样子:“那我怎么救你啊师父?”

离盏仰着头,扭动着脑袋写着“帮手”的笔画。

帮手,找帮手啊小祖宗,我在离家拼了命的讨好了老太太,又费尽心思的救下了云姨娘,就是为了关键时候有人跟自己站边!

她拼命用脑袋比划着‘帮手’二字,一遍看不懂,又比划第二遍,如此重复,脖子都有些发酸了。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淼淼从起初的木然逐渐开始皱眉凝思,似乎有了些头绪。

“师父在磕头……师父为何要给我磕头,莫非师父真要徒儿离开吗?”

离盏拼命摇头!

“不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磕头?噢,师父是让我去求人!”

歪打正着了,天不亡我也!

离盏拼命点头。

“求谁呢?”

此等紧要关头,自然是求云姨娘最妥当!老太太古板,对家风门楣看得极重,平日里就最最讨厌涂脂抹粉的人,要是知道她彻夜未归,八成自己都气得不行。

而云姨娘就不一样了。一来,她救过云姨娘的性命。二来,云姨娘生了个女儿,离尺对云姨娘大失所望,要是她再被赶出离家,或者有个三长两短,那云姨娘可真就是孤军奋战,难以翻身了。

如果叫云姨娘来,云姨娘肯定会拼了命的保她。而离尺虽不宠她,但也会看在她身子不好的份上,多担待她几分。

离盏赶紧用下巴隔空写了个“云”字,一笔一划都格外清晰。

“磕头要磕这么厉害吗?”淼淼表示看不懂。

离盏心急,比划得越发卖力。

淼淼歪头看了良久,忽然眸色一亮:“我懂了师父,你让我磕这么卖力,一定是求一个身份很高的人!我知道了,徒儿这就去求祁王!”

第七十五章 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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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跳墙就走。

离盏两眼一黑……完了……完了……

她跟祁王府再无瓜葛,走的时候,顾扶威连送都懒得送。

什么救命恩人,在薄情寡义的顾扶威面前,不过是句漂亮的场面话而已。

反倒是自己知道了祁王府的一堆儿见不得人的秘密。她若折在离筱筱手里,祁王高兴还来不及,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一个碍事儿的棋子。

来救她?做梦!

淼淼那小兔崽子,拿着半截就开跑,“噗呲噗呲”两声就从瓦片上滑下去,现在屋顶上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洞,雨点子啪嗒啪嗒打在她头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真是衰运连连啊,她想过无数种死在复仇道路上的方式,可万万没想到是这一种啊!

离淼淼!你这坑师的逆徒,

要是能活着回来,一定给你改名叫离犇犇,简直比牛还蠢!

还好手里还有个红手镯,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表演一次大变活人。不过一旦被人定论成妖孽,她这一辈子都别想在京城里混了,那仇该怎么报?

顾越泽可是太子,未来的皇上,她不在京城里站稳脚跟,哪来的能力血洗仇家?!

罢了,木已成舟多想无益,眼下只能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了。

离盏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随着锁扣轻响,“砰”,一道巨大的白光射得人睁不开眼。

几个高大的人影从白光中走了出来,一把揪着她后背上的衣料提了起来:“对不住了二小姐,老堂主有令让你上内院走一趟。我们几个糙人手重,把二小姐弄疼了,二小姐莫怪!”

“呜!呜呜!”离盏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轮转的地面,嘴里发出痛苦的哼哼声。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揪衣裳就揪衣裳吧,非得把她背后上的一层皮也拎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离筱筱对她的特殊照顾。

呵……真是把她欺负到家了,要不是她徒弟蠢,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离盏被一直拖到了内院。

所谓内院便是比北院再靠里的一进大院子,没有厢房,只有假山一座,凉亭二三,除此之外就是大片的空地。

这院子本是为了接待客游园用的。可期初家产不够,便布置得十分粗糙,每有客人光顾也拿不太出手。

后来长风药局生意做得越发好,有心想要布置的时候,空地已经沦为平日里晒药材的绝佳之地,索性也就一直这么空着了。

但除了晒药材以外,此地还有个绝佳妙用————-专门惩罚下人。

内院靠东是挂名大夫们住的居所,靠南隔着离尺和老太太的两进院子,靠西是煎药的地方,靠北又是一条深幽的小巷,根本没几个人住。

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平日里做错事的下人都是来此地受罚,任他们叫得如何惨烈,也无人过问,反正也传不到外面去。

离盏被拖至此地,背上的皮都被拎麻了,抬头,七八十号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盯来,那眼神出奇的一致,跟盯着一颗耗子屎似的。

离尺一身檀色的长袍,衣襟绣着富贵枝,腰上系着块象牙腰牌,一前一后,正是“长风”二字。

他站在人群之中,目光肃穆,左手立着离晨,右手立着离筱筱。

乍一看,还真有点左牵黄右擎苍,千骑卷平冈的气势。

大汉狠狠把她往地上一撂,扯出她嘴里的白绢,随即朝离尺报了抱拳下去了。

离筱筱轻轻挽了挽离尺的手臂,但自打上次挨过鞭子,对离尺有些心有余悸,话语间存着几分怯意。

“爹爹,盏妹妹她……”

“我已经知道了。”

离尺挥开离筱筱,大概觉得除了离晨以外家里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短短几天就闹出这么多笑话,真是颜面扫地。

他自上而下的审析着离盏,良久,才鼻音极重地道:“孽障,安分不了几日就又生事端!”

离盏笑道:“我生什么事端了?老堂主不分青红皂白的听旁人胡说八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你问我这个当事人么?问过祁王殿下么?什么都不问就妄下定论,赃官判案还要走个过场呢,老太主这是打算过场都不要了?“

离尺眼角眯了眯。他就知道这孽障又要唇枪舌剑的当着众人扫他面子,生怕他活得太久!

若是换成旁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早就被气得口吐鲜血,而他,似乎已经有点习惯了似的。

他只想趁机弄死她,再不济也要毒打她一顿,再撵出长风药局。

离晨见离尺的表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怒,生怕离尺因着她救过云姨娘的缘故,放她一马。

离晨拉了拉离尺的袖子,一副替他鸣不平的样子:“盏儿姐姐,你也太没规矩了,这可是在离家,不是在你以前的什么深山老林里。你不肯叫声‘父亲’也就算了,还敢当着这么多大夫和下人的面出言不逊。明明是你做错事在先,怎地还跟爹爹倒欠了你似的!”

离盏眼光一聚,离晨这小贱人,还真会来事儿!

暗地周旋,挑拨离间,自有人为她冲锋在前。

若是自己离开了离家,偌大的长风药局迟早会落在她手中。

离盏转向离晨,同是蛰在眼底深处的暗光两两相抵,分不出个谁强谁弱。

“晨儿妹妹说到点子上了,你爹的确欠我良多。是,我是没教养,拜你那恶毒的生母所赐,我自小就被撵出了离家,没人管,没人疼,更没人教我什么是女戒女归,今日就算是我做错了什么,归根结底也是你生母钱氏的错!是你爹离老堂主的错!你爹都没吭声,你在这瞎哼哼什么?”

这话说得极其直白,真刀真枪似的直朝离晨的心窝子里戳。

离晨哪来得及反应?平日里和离盏过招尚有章法可言,只要不主动和她撕破脸皮,她也就指桑骂槐的噎噎你罢了。谁知今日竟把她竟一个回马枪驳得自己下不来台。

离晨羞愤至极,却又不肯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出的乖乖女形象败坏于此,于是只好咬唇忍着,朝离尺身后一躲。

“爹爹,盏儿姐姐她……”

“让她说!”离尺面坯子一抖,上前一步抵到离盏的面前:“我倒是要看看,这孽障还能强辩到几时?”

离盏愤恨的望着离尺,这就是鬼医她爹!她亲亲的生父!竟用这种如看畜生般的目光打量着她!

“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说来看看,你区区一庶女为什么要厚颜无耻的去攀祁王府的高枝!”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她面颊发烫。

人群中议论纷纷:“是啊,老堂主都接她回府了,还给她穿这么好衣裳,待她也不薄,往后找个门当户对的也不成问题。为什么偏偏要去给祁王做个见不得人的通房呢?”

“祁王府那般富可敌国,祁王又年轻骁勇,她一见面就找不着北了呗。山里来的野鸡,没见过什么世面,还以为王孙贵族的人都这么好骗,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就可以轻轻便便的嫁入祁王府。真是做梦,以她半路庶女的身份,做个妾室人家还不一定要呢!”

离盏一扭头,目光厉得锃亮:“你几个要说站出来说!凡事讲求证据,你们要辱我名声,也要和我对峙过才行。果真是口水不是墨,白喷白不喷吗?”

那几个人白了她一眼,别过头去没再开腔。

离盏这才又道:“既然这么好奇昨晚发生了什么,那我现在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们。昨儿是祁王以重金相邀,聘我上门诊病,现在在场的不少人,当时也亲自看见了那条小黄鱼。”

说到此处,她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搜寻一番。

离筱筱的贴身丫鬟就在一弯树枝下头站着看戏,离盏目光四处游离,却在说到“小黄鱼”三个字的时候,牢牢的定在了她身上。

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盯得她四肢发紧,她不由攒了攒袖子,将里头的小黄鱼和金簪子捂了捂紧。

离盏嘴角隐翘,缓缓将目光移开,“可等我去到祁王府后,才发现王爷的病生了些变数。如此,我便不得不为王爷改换药方。但王爷所中的毒乃是霜刺,在场的大夫应该都知道这是怎样一种罕见又难解的毒吧?此毒来势凶猛,稍有不慎就会无力回天。我只是小小一医女,又受了王爷重金许诺,万一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担待得起?所以为了自己,为了咱们长风药局,我必需慎之又慎。哪晓得静下心来一琢磨,就不知外面日月轮换,等我把药方钻研好时,日头已落。昨日皇上下了宵禁之令,回府是不可能了,王爷便派下人给我收拾了一进院子,我便住进了那偏房之中。从始至终,我与王爷都是以礼相待,从无越矩之事,尔等言之凿凿说我做了王爷的通房,也不知是哪只眼睛所见,还是说,别有奸人居心叵测,乱传是非?”

说道最后,离盏将目光转到了离晨身上。

离晨可是万年打不动的冰雪桩子,不管是照她脸上浇铁汁还是泼辣油,她都是一副雷打不动的冰清玉洁,此时也是一样。

离晨一脸天真地道:“盏儿姐姐,你说这么多其实都是无用的。依照家规,只要夜不归宿,就要仗刑五十。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做了什么,哪怕你只是在自家院子里挖只蛐蛐也好,黄花大闺女不回到自己的房里,就是失了名节。”

第七十六章 来得正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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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朝后头的人挥了袖子,钱管家从离尺身后钻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册竹简。

“既然盏姐姐不知家规是何物,钱管家,你就给她好好看吧。“

“是,三小姐。“钱管家将竹简展开举在她面前,就差没把她俩眼珠子抠出来按在上面。

“二小姐,您看清楚了吗?”

离盏无动于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眼下的情况就是再长十张嘴也说不清,怪就怪自己收了个笨徒弟,绝了她所有后路,不然怎么落会落得这副田地?

离尺鼻息里冷哼一声,“还犟!罢了,不必和她废话了,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到长凳上去,狠狠的打,五十下板子,一下也少不得!”

“是!”

壮汉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多出两把长凳。那细细的两条长凳一并,刚好够一个人趴上去。

壮汉将长凳扔在中间,一把将她拎起来按了上去,离盏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只拿眼狠狠瞪着离家两姐妹。

事成定局,离筱筱骨子里藏着的那股傲娇劲儿当即噌噌噌地顶到了天灵盖上。

她昂着头,拿眼白看着离盏,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用旁人都听不见的声音在离盏轻声说着什么,活像一直毒蛇在吐着信子。

“妹妹莫要不服,爹爹处事一向公正。我背上的鞭子也还疼着呢,这五十仗你受着也不亏。”

离盏双手被捆在身后,她用力的拧了拧,左手堪堪摸到右手的红手镯上。

嘴巴没被堵上,可以号令红手镯,只要一受伤,她立刻可以进入手术空间,眼下就只等那壮汉一板子落下来。

做好了准备,离盏冷冷的盯着离筱筱,目光尖厉的像蝎子身上永远摇摆着的的那根毒刺,盯得离筱筱心头发紧。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打!”

离尺也瞧见了她阴狠的眼神,当即催促道。

壮汉像锄地那样高高的扬起板子,用力往她屁股上一拍!

热风烈烈直压其身,离盏忍不住闭上眼睛,可只听“呲”的一声脆响,那木板子极轻的打在她屁股上。

她都做好进入手术空间的准备了,结果一点伤都没受。

离盏反有些懊恼的抬头,只见那板子断成了两截。一截落在她屁股上,一截还在壮汉手中。

壮汉两眼珠子瞪得奇大无比,诧异的望着前方。

离盏不得已,又将头转过头看向另一侧,只见许骁拳头停在半空,慢慢的揉搓了一番,木板上的断屑就直接被搓成粉末,洋洋洒洒的随风而去。

“老……老堂主……”那糙汉没见过许骁,自然不知许骁是何人,只知是个身手奇高的绝顶高手,还以为是离盏的同伙,来劫人的,狠狠吓了一大跳。

众人也是面骇,自觉的往后退出几圈。

外人来犯,虾兵蟹将不顶事,可钱管家领着不菲的工钱,再是害怕也要虚张声势的吠上两声,以示忠心才说得过去。

钱管家豁出胆子上前,微微颤颤地指着许骁:“大胆!你是何人,竟敢私闯我长风药局的内院!”

离尺在叫嚷声中堪堪回过神来,方才许骁的这招马踏飞燕可真叫人看掉下巴,突然从飞檐走壁而来,又踏着人头落下,一拳挥出,人群里栽倒数人,再睁眼,那木仗已断成了两截。

离尺知道这人的身手,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人干得过他,由是连忙斥了钱管家一眼:“不得无礼!”

钱管家本就是虚张声势,听离尺这么一喝,装作委屈,实则暗自庆幸地退到离尺身后去,缩着不做声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意识才意识到离尺认识此人,不禁松了口气,不过既然是认识的人,这事情可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一时间,人群里耳语纷纷。

许骁直将那木屑全都揉碎了,才收回手来,抱拳于胸:“许某见过堂主。”

离尺脸色很难看。

自己管教自己的女儿,却被不相干的人出手阻拦,而且还是越过重重守卫,擅闯内院,此事说来就是个笑话,可偏偏擅闯之人是祁王府的手下。

能被宗室子弟时时刻刻的挂念,实在是他长风药局的荣幸。

所以,离尺现在都不知该不该笑。笑,是打自己脸,不笑,又是对祁王不敬。

离尺思虑半响,脸上还是强牵起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许侍卫,有失远迎啊。”

许侍卫没接他的话,只板着张脸盯着他看。

离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拧了拧脖子,清着嗓子问道:“许侍卫登门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你若早先告知,离某才好准备茶水,奉些干果。”

许骁只是冷漠。“不必劳烦,许某前一刻也不知自己要走这一趟呢。”

离盏猛的看向许骁,不可置信的眨巴眨巴眼睛。许骁此时此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已经很意外了,她猜到多半是淼淼去求顾扶威的缘故,不然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可道理虽是这样,她却根本不敢相信!

一来,自己对祁王府根本再无任何用处。

二来,自己走之前,明明看见顾扶威在府中待客,他与那客人相谈甚欢,必当是位贵客。淼淼即使能进得祁王府,可也见不着顾扶威才对。

退一万步说,就算能见到他,顾扶威也不可能舍弃贵客,来帮一颗毫无用处的棋子。

他是最冷静,最懂得运筹帷幄的下棋者。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他都了然于胸,又怎么会……

额……

不,自己在想些什么,怎么一看见许骁,就想着顾扶威一定会来呢?

这里根本就没有他……

人家派许骁来,或许不过是看在自己救过他数次的份上,顺手捞一捞,能救则救,不能则罢。

也不知怎地就胡思乱想起来。

许骁的话,让气氛抖降。

离尺笑得都有些僵硬,却还是不想不肯掖平嘴角,撕破脸皮。“呵呵,不知许侍卫这次前来,是所谓何事?”

这话问得忒蠢,他说完都自觉多此一问。

还能来干嘛,众目睽睽,擅闯内院,不是为了那个孽障,难道还是为了偷两把草药?

他磨不开面,低头瞧了离盏一眼,方才还紧闭双目准备去黄泉路上游一圈的孽障,现在已故意眨巴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隐隐的咬了咬后槽牙,右脸被清晰的咬出一道褶子。

许骁还是冷漠,“我家主子来寻个人。”

许骁的态度,嚣张是嚣张了一些,可放在离尺眼里还是理所应当的。

但离筱筱就不一样了,她不知许骁是何许人也。看他这身打扮,灰色锦缎裁一身劲装,腰间配着块玉牌,头发绑得纹丝不乱,应该是出身富足人家,再加上腰间跨着把金刀,气势有些逼人。由是说话冷些,也不好冒然顶撞。

再加上离尺一直对他以礼相待,她便以为是个什么惹不起的京城贵胄。

哪晓得,他方才竟然口口声声称别人“主子”,敢情这人嚣张了半天,就一奴才?!

就算是白府的奴才,也不可能到她长风药局的门口撒野吧,更何况是内院!

离筱筱只怪父亲这一阵子懦弱惯了,当即就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你这狗奴才,懂不懂规矩!你找人,自己上衙门找去!如果想登门求人,那就规规矩矩的在前堂等着!这可是长风药局的内院,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撒泼的地方!”,

许骁还是冷漠,倒是把离尺听得心惊肉跳,他连忙把离筱筱拉了回来,急着瞪了她一眼,小声斥道:“一边去,这没你说话的地儿!”

“爹爹!”离筱筱万分委屈,可又被离尺那严肃的眼神吓得一退,不敢再言。

离尺连忙上前,揖手赔礼:“小女养在深闺,不谙世事,方才诸多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许骁“唰”的一声拔刀,众人吓得抱头后退,只见离盏手脚的绳索应声被斩作几节,又是一阵利索声,刀已回归原位,似从未动过。

许骁看着脸都被下白了的离筱筱,上前一步:“原不原谅,还是我家主子说了算。”

离筱筱不敢再狂了,懦懦的躲在离尺身后。

而离尺也笑不出来了,许骁方才的举动,分明证明了他的来意。既是为离盏而来,撕破脸皮是注定的事。

但更可气的是,自己与祁王身份悬殊,即便要撕破脸,这脸皮也却轮不到他来撕。

彼此心照不宣的时候,便是最尴尬的时候。无话可说,便是自落下风,更何况这是在自己的地盘,自己才是主人,怎可被一个客人的随从怼得无话可说。

由是,离尺指着长凳上刚刚扯开断绳的离盏。“你方才说王爷来,是为了寻一人,难道就是为了她吗?”

“王爷?”人群里同时惊呼。

离筱筱和离晨也变了脸色,相顾一望。

“离老堂主不必急着相问。雨势颇大,王爷怕湿了衣衫,走得慢了些。料想随后也就到了,老堂主何不等等,待王爷来了,老堂主再亲自相问。”

离盏一愣,“啪嗒”一声滑坐在地,摔得屁股生疼。

什么?顾扶威随后就来?大雨天的,他真还就来了?

第七十七章 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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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晨惊问:“王爷?你说的可是祁王殿下?”

京中的王爷,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能和离盏有瓜葛的就只有祁王一个,偏偏祁王又是亲王中势力最大,脾性最狠的一个人。

这个轻轻咳一咳,天下都要震三震的男人怎会为了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亲自前来?

难道,离盏这狐魅子真把他的心给勾走了?

如醍醐灌顶一般,离晨思之大惊。

虽然离谱的让人难以相信,可细细一回想今早离盏的举动,并不是没有征兆可言。

她彻夜不归,还敢从正门招摇过市的回来,可见心里应该早有把握。

这一次是自己低估了对手,行事莽撞了。

离晨暗道一声糟糕,默默的退至一旁。

这时一个家丁张皇的从人群里挤出来:“老堂主,老堂主……咱们大堂里来了个大人物!”

家丁言语保守,显然还不知道大人物的侍卫已经避过了重重守卫,先行通报过了。

离尺虽已有心里准备,可下人来报时,心里终归还是咯噔一下。

“快给王爷备好茶水,让王爷在前堂稍坐,老夫这就过去。”

“等不得了啊老堂主,王爷二话不说,直接往内院里来,他身边的随从个个都别着刀,奴才们想过去说句话都不成!”

离尺眼珠子一转。

其实摆在眼前的还有个办法,那就是赶紧跟离盏道歉,在祁王来之前把她哄高兴了,这事也许就了了。

可他是一家之主,管着长风药局两百多号人,平日里说一不二,手下的人都为他马首是瞻。

离盏违背家规条例的事情,刚刚还定论的死死的,转眼就要他收回自己话,这嫌自己的脸不够肿吗?

他瞧了瞧阶下的离盏,她正端端的坐在长凳上,悠闲的理着袖子,不看任何人,似乎就等着他服软。

离尺越看心里越堵得慌。这厮孽障,竟敢拿颜色给他看,他是她老子!给她住,给她穿,连命都是他给的!她凭什么在离家耀武扬威,跟他欠了她似的?

离尺窝火得不行,转头看向离筱筱。

说到底,这事是离筱筱起的头,若是她肯道个歉,自己就不用为难了。

可连连给离筱筱使眼色,离筱筱却不懂他意思,干站着,反被他逼迫的目光弄得不知所措。

钱管家连忙上前低声安慰:“堂主不必着急。祁王殿下若是为了离二小姐来的,那侍卫又何必卖关子,让堂主自己去问。依奴才看,王爷日理万机,不可能为一个女人擅闯他人内院,这么多人看着呢,传出去不成体统。”

离尺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么想了,先看看具体什么情况再说。

就算祁王是为离盏而来,他管教自己的女儿,又还没有来得及下重手,哪怕是闹到公堂上也是说得通的。

正想着,阶下的一众人就呈海浪般趋势的伏倒在地,眼睛惶恐的盯着石砖,嘴里发出一致的呼喊。

“草民拜见祁王殿下。”

离盏将最后一丝儿乱发箍到发髻中,随声音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分跪两旁,当中一个料峭的声影慢步而至。

一身素色无花的黑缎袍子修出绝佳身段,赤金色的蟒纹腰带勒出他精窄的腰线。额前的两撮刘海照旧辫成小辫,扎进脑后的高束的长发中。眉心吊着的那块墨玉将他凌厉的五官平添了几丝妖媚。

他步子不快一分,不慢一分,不多一寸,不少一寸。

兽皮的鞋底从石砖上轻轻碾过,发出极轻的声音,似是催促的咒语。

所有人都被这股强大的气场压得大气都不敢出,本还打算见机行事的离尺,连忙拉着离筱筱和离晨跪了下来。

离盏是不想跪的,以前没跪,顾扶威也从没说过她。可现下所有人都跪了,自个儿不跪有些说不过去。

况且顾扶威站着呢,她若是无动于衷的坐着,难道她比顾扶威的地位还高不成?

离盏只好拍拍膝盖跟着跪了下来。

顾扶威路过她身边,脚步不曾停顿,也并未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到石阶之上才缓缓转了个面。

许骁替他抬了抬手:“都起来罢。”

众人手掌撑地依稀起身。

离尺赶紧呵斥钱管家:“楞着干什么,还不快看茶!”

钱管家连声称是,少顷,一张镶着黑山玛瑙的太师椅搬到他身后,他“唰”的撩了袍子坐下来,左脚一抬轻轻搁在右腿上,连二郎腿都翘得十分精致。

下人赶紧跪举着奉上茶水,他随手接过,揭盖,一股极其清香的莲叶味肆意弥漫,是上好的荷花露。

如此他才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继而拿余光往人群里扫了一圈,薄唇微掀只吐出四个字来。

“真是热闹。”

短短一句话,意思包含得太多。离尺却无法从他淡漠的神情中窥出他是喜是怒。

离尺躬身上前,笑得眉眼开花:“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寻一个人。”

离尺面色一白,似有人捏住了他的命门一般。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离尺心一横,壮着胆子朝阶下的离盏一指:“王爷寻的可是小女离盏?”

顾扶威断然摇头。

离尺不可置信的“嘶”了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惨白的一张脸终因他摇头的动作恢复了几许血色。

管他找谁,不是为离盏而来就好!

离筱筱站在一旁,那双怯生生的眼睛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顾扶威分毫。

害怕是必然的,但她不是因害怕才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是这个男人天然的气质,本生就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

不仅她挪不开眼,离晨也挪不开。

只在他否定是为离盏而来的那一刻,两人心里同时生出一股愚昧的期望,直要从眼珠子中溢了出来。

离尺斗胆追问:“长风药局虽只是个民间药局,但上上下下也要两百多号人,不知王爷寻的是何人,可否告知在下,在下也好帮忙寻找。”

顾扶威刮着茶盖,目光越过离尺,朝他身后看去:“你身后的女子是谁?”

离尺回头大惊,有些惊慌,“是……是草民的长女。”

顾扶威嘴角浮起一丝赏识的笑意

离筱筱喉头滚咽,激动的心情难以克制,知道顾扶威曾留意于她,她顿时羞红了脸,不敢再多偷看一眼。只朝阶下的离盏看去,眼神满含炫耀。

切,有什么好得意的。他能一眼看上你,也能转眼厌了你。离盏心里暗骂道:自己跟顾扶威合作过好几次了,至今没摸清他的心性,只有离筱筱这个蠢货才会觉得被一只豺狼看上是件极其幸运的事。

不过,这顾扶威也忒奇怪了,大雨天的突然登门,说是寻人,却又不是寻她。还故意跟她作对似的,一眼瞧上了她的死敌!

真逗!

难道他是忌惮她知道的太多,要亲眼看着她死才放心?

“原来是老堂主的千金。叫个什么名儿?”顾扶威茶也不喝,带着若有若无的兴致继续追问。

离尺从不知所措,到一脸的喜色,这转变来得太过突然,他理不清是什么缘由,只好他问什么,自己便答什么。

离尺回头瞧了离筱筱一眼,父女二人同是一笑。

离筱筱按耐不住了,挪着小步子上前,面红耳赤的道:“回禀王爷,民女名筱筱,绿‘筱’媚青涟的筱。”

顾扶威这才侧头瞧了她一眼,只此一眼,离筱筱的脸就彻底熟烂了。

少女的娇羞最能挑起男人的兴致。顾扶威把茶盏递还给下人,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迈至离筱筱跟前。

离筱筱心口剧烈的跳动着,不住的把头埋低,连他的脚尖都不敢多看。

直至他脚步停住,她猛然下颚一抬,惊诧中才发现颚下已被他指腹轻点,提至他眼前。

她垫着双脚不敢动。

“王……王爷……”

这也太激烈了,大庭广众之下,被祁王当众调情。

离尺也觉得使不得,好歹是养了这么多年的黄花大闺女,站在一旁慌忙无措,又不敢阻拦。

明明那张熟透的小脸已经送到他眼前了,他目光里仍旧暗沉一片,似是看着别的地方。

“筱筱,小竹子的意思。竹有气节,内外自华。小竹更是天真烂漫,惹人怜爱。合着离小姐的这分相貌,倒也颇为入境。”

“王爷过誉。”

顾扶威轻笑,“离小姐可否听过一手关于竹的诗?”

话到这里,离盏已然听不下去。西琳还说她家主子从不喜女色!呸!这都吟起诗来了,如此老辣的追求手段,不是情场高手是什么?

离筱筱受不住他的挑逗,当即别过脸,脑海里思绪半天,突然更加羞赧地道:“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春。露华生笋径,苔色拂霜根。织可承香汗,裁堪钓锦鳞。三梁曾入用,一节奉王孙。”

好一个“一节奉王孙”,真是个会讨欢心的主,离筱筱本是铁了心要在太子选秀大会上拔得头筹的,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转性要嫁给祁王了?

离盏正想着,不知何时,离淼淼突然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上蹿下跳急得跟猴一样,直拿那只小爪子着离筱筱大吼:“殿下,就是她,就是她派人把我师父关了起来,就是她要欺负我师父!”

调情的兴致突然被中断,离筱筱大愕,狠狠斥了离盏一眼:“盏妹妹,你管不住自己,难道还管不住你徒弟吗?”

哟呵,方才还叫她全名呢,现在当着顾扶威的面,便喊盏妹妹了?

离筱筱来不及多理,转头对着顾扶威着急的解释:“那厮小孩是我盏妹妹的徒弟,山野中捡来的孤儿一个,素来没有教养,平日里最爱调皮作乱了,王爷莫要被他惊扰。”

顾扶威相看无言。

离筱筱不知所措,连忙转移话题:“方才王爷问关于竹的诗句,也不知筱筱答对了没。”

顾扶威淡笑,声音比鸿毛还轻:“自然错了。本王说诗句,是‘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嗯?”

疑问间,剧痛猛地从她下巴传来,顾扶威狠狠捏着她的下颚骨,似要将其捏碎一般,发出咯咯的错位声。

而顾扶威只时歪头,提着玩弄似的轻笑,“听见了吗,这就是折竹声。”

第七十八章 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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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筱筱痛得两条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她万分惊恐的转动着眼珠子,想求饶,偏偏上下牙齿紧紧捏在一起,丝毫孔隙都没有,连声都发不出来。

眼瞧着顾扶威的手越收越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下巴直接脱臼,剧痛从下巴传至全身,引得她一阵抖索。

顾扶威松手,像扔弃物一般丢她在地。

下巴突然脱臼导致半边脸迅速的肿胀起来,离筱筱连忙撑起身子,捂住自己扭曲的容颜,两行泪水不住的涌出,也不知是受不住这痛,还是受不住这耻辱。

离尺慌忙将她扶起,离筱筱再不争气也是离家的长女,离家无子,嫡女为贵。

祁王竟当着这么多人面调戏于她,转眼间又突然翻脸,一不问罪,二不打招呼,直接对她闺女下此狠手!

真是他长风药局的奇耻大辱!

“王爷何故要对我筱儿动手?!”

顾扶威瞥了他一眼,这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把离尺身后的离筱筱吓得直往后退,如见恶鬼一般的捂着脸一个劲儿的摇头。

“爹……不……不……”

口齿不清的一声呼喊,惹得离尺更加心痛,壮着胆子站定在原地,明摆着要一个解释。

顾扶威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大拇指压着食指一捏,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如死刑的宣告令,离尺脸色大变仓皇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急呼:“王爷且慢,老奴来同他说!”

顾扶威动作一滞,往后极不耐烦的斜了一眼,见一老头子一瘸一拐的赶来,眼里耐性尽失,正要继续往前时,一双小手又环住他的大腿。

“殿下。”

低头,一个小娃娃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奶声奶气的喊。

他蹙眉,本就凌厉的五官更添一份戾气,淼淼被吓得一缩,直把小脸贴在他腿上。

“离淼淼,回来!”离盏在阶下大喊。

离淼淼十分委屈:“不关我的事,是杨管家让我抱住王爷的。”

顾扶威眉头蹙得愈紧,这厮管家,真真阴险,派个生得跟嫩包子似的小孩来拖住他,他可是离盏的徒弟,总不能一脚踹飞吧?

“离淼淼,你撒手!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离淼淼闭眼摇头:“唔,我收了银子的。”

……

这见钱眼开的逆徒!看她回头怎么收拾他!

祁王府的老管家拨开人群,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拼出老命的赶到顾扶威身边,直拦在他和离尺之间气喘连连。

“王爷息怒,您身体里还有霜刺残留,不宜操劳,此事就交给老奴来办。”

老管家不停的给顾扶威做着眼色,顾扶威看了看身下纹丝不动的小人,无奈间只说了三个字:“快着些。”

杨管家连连称是,伸手拨开淼淼的小手,又往他怀里塞了两锭银子,淼淼这才喜滋滋的捧着银子跑到一边。

顾扶威转身走到石阶前,就着先前那张太师椅坐下。

老管家拄着红褐色木槐蹒跚的杵到离尺跟前,步子比先前慢了许多。

离尺早已被吓丢了魂儿,虽然刚刚顾扶威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表情都没有,可他浑身上下迸发出的那种杀气真实的令他汗毛竖起。

他坚定的认为,方才那一刻,就是他生死的一瞬。

劫后余生的感觉蔓延全身,后背拔凉拔凉的全是冷汗。见着杨管家走了过来,他连忙陪上笑脸,哪还敢讨什么说法。

“您……您是?”

杨管家朝后瞧了一眼,见顾扶威继续翘着二郎腿,这才回过头放心的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道:“老奴姓杨,是祁王府的管家。”

离尺连连点头,“杨……杨管家。”

“事已至此,老堂主可知道王爷为什么要寻你家嫡长女了么?”

离尺面色难堪。

如果说知道,就等于承认了离筱筱是故意为难离盏,自己也就成了助纣为虐的小人。当着所有下人的面,他不敢点头,但当着祁王府的面,他又不能摇头。

如此,良久不语,只好摆出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

杨管家倒也不急,笑容和煦道:“听闻堂主的嫡长女四面围堵离盏姑娘,说她是夜不归宿,失了名节,非要家法伺候不可。”

离尺断然摇头:“我从未对盏儿用过家法,可她确实夜不归宿,闹得流言四起。我身为一家之主,不让她认个错,实难服众。”

杨管家摆手:“认错之前也该弄清原委不是?堂主不分青红皂白就断定她失了名节,离盏姑娘受了委屈不说,此罪一旦定下,岂不是明摆说我家王爷仗着权势占了离姑娘的便宜?”

“草民……草民断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依照家规,夜不归宿……”

“老堂主不必强辩,老身先把事情原委说与你听。昨日王爷身体突发不适,恳请离盏姑娘上门出诊。病情棘手,离盏姑娘耽搁了时间,又碰上了皇上的宵禁令,如此,老身才收拾了一间偏方,让盏姑娘将就了一夜。期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祁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可作证。家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老身这样解释,老堂主都执意认为夜不归宿极为不妥,那此事该怪在谁的头上?怪王爷病得不是时候,还是怪皇上的宵禁令不是时候?”

一下子把皇上都搬了出来,离尺闻之赶紧摇头:“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那离姑娘的罪……”杨管家欲言又止的问道。

“此事就此作罢。”说罢装模作样的斥了身后的离筱筱一眼,“是长女没弄清事情原委,冤枉了她妹妹。”

离筱筱不敢说话,惊恐的抹着眼泪花子。

老管家笑呵呵地道:“老堂主认为,只是作罢就可以了吗?”

那还要怎样?这是他离家的家事,祁王当着众人的面调戏了他的嫡长女,还把她的下巴被拧脱臼了,这还不够欺负人吗?

离尺战战兢兢的瞥了太师椅上的身影,想起顾扶威方才迸发出的杀意,又十分后怕。

被逼得没办法,他只好拉过身后的离筱筱:“都是你这厮不争气的东西,还不快给王爷道歉!”

离筱筱被吼得一哆嗦,捂着脱臼的下巴,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眼泪和鼻涕混成一团,哪里说得清楚话。

“你倒是快啊?还嫌捅的篓子不够大吗!”

离筱筱艰难的张嘴,每说一个字,经络都绷得疼:“王……爷,对不起……今日全是……全是我离筱筱的错,是……是我不明是非,给王爷找麻烦了……”

顾扶威背对着她,食指在扶手上有节奏的点着,“这话,你该跟另一个人说。”

离筱筱闻言一惊,极端抗拒的朝离盏看去。不……不……她已经被那贱人害成这般,还要当众给她道歉?

顾扶威火急火燎的赶来的护犊子,明显和她有过一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又冤枉她什么了?

离筱筱受不得这屈辱,抱头痛哭流涕。

顾扶威点扣的食指骤然顿住,耳背扇了扇,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

“筱筱,你连父亲的话都不听了吗?!快呀!”

离筱筱被逼得没办法,捧着一张无法见人的脸对离盏泣不成声地道:“盏……盏妹妹……姐姐错了……还请你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原谅姐姐这次……”

声泪俱下的场面,任谁看着都会心软。若是在前世,离盏一准就忍不住原谅了。

可死过一次的她,看透了这些虚浮的表面。就像是戏台子上的表演,只为博得观众的同情。

倘若她今天没有用钱财贿赂那丫鬟,倘若顾扶威不肯来救她,倘若她手里也没有这个红手镯。

如今换成她跪在地上,哭着向离筱筱求饶,离筱筱会放过她吗?

不会。

一切忏悔都不过是形势所逼,所以她又何须怜悯或者接受她的假意?

“跪下。”这声音冷得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离筱筱更是一惊,哭声戛然止住,她摇头,不可以思议的看着离盏。

“姐姐差点害我连命都丢了,既要道歉总还是要些诚意才好。光是一句对不起,谁不会说?”

“盏妹妹……”

“如果光是道歉就算两清,那我先说一句对不起,让姐姐受这五十大板可好?”

离盏神情严肃,那阴冷而果决的目光显然不是说说而已。

离筱筱瞥了顾扶威一眼,惊恐的摇头,“我跪……我跪……”屈辱随着泪水紧紧包裹在眼眶中,她折身跪在离盏面前。

“求我。”离盏绕着她左一圈,右一圈。

离筱筱的脸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她狠狠攥着拳头,身子不住的颤抖,本不利索的嘴巴却将每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

“盏妹妹……求……求你原谅我。”

离盏并没看她,狡黠的目光转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离晨,似是警告一般,嘴角提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笑,盯得离晨一身鸡皮。

“盏妹妹……求……求你原谅我。”

“盏……盏妹妹……求……求你原谅我。”

连说三遍,离盏才有满意的笑容,“既然姐姐如此有诚意,咱们姐妹一场,我也就不多为难。只望姐姐记住今日的教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对吧?”

这煎熬的场面终于有了尽头,离尺连忙走到顾扶威身边,点头哈腰的道:“王爷,您看这事儿算了了吗?”

顾扶威不说话,双手一撑椅子站了起来,他视若无睹的绕过离尺,朝着人群前那个玲珑曼妙的身影招了招手。

“盏儿。”

“嗯?”离盏疑应道。

“过来。”

几十双艳羡的目光同时投来,弄得离盏有些难以适应。

第七十九章 顾扶威,你又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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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噢。”离盏顶着压力走到他身边。

离盏矮他一截,他低头刚好能看见她头顶。

离盏能承受旁人的目光,却独独受不了顾扶威的。他的眼睛就似一面镜子,你觉得他在笑,他似乎就是在笑,你觉得他在生气,他似乎就是在生气。

一百人眼里,就有一百个不同的神情,你永远都想琢磨,又永远都琢磨不透。

而人心一旦难测,无疑就成了这世上最危险的东西,令离盏莫名想要远离。

正想着,顾扶威忽然伸进衣袖中掏出一支亮闪闪的东西,温柔的送进她蓬乱的发髻中。随之,一阵沉冷的声音从头罩下,似要将她紧紧包裹。

“纯金的簪身倒不打紧,这璞玉可是独山所出,十分稀罕。本王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戴在你头上最好。”

离盏伸手往头上一摸,细细的簪身节次鳞比,不正是那根金鳞璞玉钗吗?

人群面面相觑,顿生疑色,却又不敢嘀咕。

离盏嘴角抽了抽。这人又犯病了!

杨管家刚刚才把他二人的关系解释的清清白白,转眼,他又把话说如此暧昧。

旁人早就怀疑她私下里做了他的小通房了,这样一闹,岂不就认定她在勾引他了?

离盏既感激他,又气他,可因着身份悬殊,总不能给他脸色看。

她压下心中的不满,勉力提着丝儿笑来:“这簪子,怎么又到了王爷手里?”

顾扶威两手一合,击了响亮的巴掌。“带上来。”

两个黑衣侍卫拖着一个女人,摇手往坝子里一扔。

女子摔在地上,惊恐万状的朝离筱筱爬去,“大小姐,救我……救我啊,大小姐!”

“阿莲?”离筱筱诧异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淼淼走到阿莲跟前,插着腰啐了一口:“这厮坏女人,还想骗淼淼离开师父,淼淼才不上当。”

离盏摸了摸淼淼头,问道:“你让王爷把她抓起来的?”

淼淼摇头:“是王爷让人抓的,王爷说,她肯定拿了师父的好处。师父的钱都是师父辛辛苦苦赚来的,凭恁便宜了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漫上心头。离盏看向顾扶威,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默契吗?

离盏当初把这枝簪子给这丫头有两个用意,一来是想加大诱惑,二来,如果能逃脱一劫,离盏必要借此簪子告发这丫头,让她连簪子带金条的一并吐还出来。

小黄鱼虽也能作为她背叛主子的罪证,但金条上既无刻字,已无署名,怎么能证明是从离盏身上得来的?

有了这簪子就不同了。离盏回药局时,就戴着支钗子,当时的许多人都可以作证。

离盏洗脱了罪名,正准备把这丫鬟揪出来当场对峙,谁晓得,根本用不着她动手,顾扶威倒替她把人逮了回来。

“大小姐,你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是被冤枉的啊!”

据这丫头所说,她陪在离筱筱身边也五六年了。贴身丫鬟用习惯了,若是突然换人,就跟吃奶的孩子换了个奶似的,难受得紧。离筱筱扶着错位的下巴,再痛也问道:“阿连,倒底是怎么了?”

顾扶威银白色的靴头勾了勾阿莲的脑袋:“你主子问你话呢?怎么?‘背叛’两个字就这么难说出口吗?”

离筱筱猛地离盏头上的金鳞璞玉簪,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为什么离盏的簪子会在祁王的手上?为什么阿莲会被祁王的手下押着?为什么祁王能来得如此及时?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阿莲,面上青筋抖动,狰狞得不像个人。

“什么背……背叛……难道是你通风报信……”

阿莲见状巨恐。

她的奴契在离筱筱的手里,生死都由主子做主。

李筱筱已经被离盏害得这么惨,倘若被她知道自己背叛了她,依着离筱筱的性子,不可能给她活路!

阿莲眼轱辘急急转动,当即摇头:“不是的,主子不是的,我没有,我也不知这块黄金怎么会到奴才手上,我……”

阿莲把手里的黄金推了出去:“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况且这世上有金条的又不止离盏一人,我手里的这块不一定是……”

“那这簪子呢?你打哪找来一根跟我一模一样的?”离盏展颜道。

阿莲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离筱筱的眼里狠得能滴出血来:“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狗东西!我予你吃好的……穿好的……你就这样报答我……”

阿莲爬向离筱筱的身子止住,反而向后一退再退:“我没有,我没有收受过离二小姐的好处,更没帮她做个任何对不起大小姐的事情!”

“那这簪子……你如何……解释?”

“我……”阿莲望着离盏,把下唇咬得发白:“是我偷的!我当时鬼迷心窍,心想二小姐反正也挨不住那几十棍板子,便把她身上的财物都搜了出来……大小姐,奴才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对您的忠心你还不清楚吗?阿莲固然贪财了一些,可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啊,大小姐!”

涕泪纵横的肺腑之言,听得离筱筱有些动摇。

想想当时离盏手脚被缚,她一时起了贪念搜刮了财物也是说得通的。

离盏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明知阿莲说的是假话,也不想戳穿。毕竟在大家眼里,她和顾扶威已经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再承认自己贿赂下人,去找祁王府帮忙,这不等于给自己抹黑吗?

“大小姐?大小姐,你相信我啊!”

顾扶威忍不住阴笑一阵,歪着头在离盏耳边用她才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鱼都咬钩了,盏儿不打算收网?”

离盏诧异非常,原来顾扶威早就识破了她的计策?

她思了片刻,然后摇头,“罢了,她不过是想白坑我的钱财而已,罪不至死。”

顾扶威侧头打量了她一眼,深深的叹了口气。

“笨盏儿。”

笨?谁笨了?唉,唉,你等等。

离盏来不及喊,顾扶威已踱步到了阿莲跟前,十字型的标准身材将阿莲笼在一片阴郁中,狼狈得像条狗。

他低看着她,仿佛巨人看着脚下的一只蝼蚁,表情淡漠而已充满嘲笑。

“按你们离家的家规,偷盗之罪该如何处置?”

钱管家将桌上的竹简再次捧起来,翻阅一番,赔笑道:“回王爷的话,偷盗十两以下,鞭笞二十,罚工钱三月。偷盗十两以上,一百两以下,鞭笞三十,罚工钱半年,偷盗……”

“她的奴契值多少银子?”

“啊?”

众人诧异抬头,不知顾扶威问话的目的。

钱管家战战兢兢的道:“她是七年前就买到府上的,奴才……奴才有些记不太清了。”

顾扶威一个余光瞥过来,钱管家差点吓得跌坐在地,嘴唇抖了抖忙不迭又道:“但寻常小女孩,至多不过五十两的奴契。”

顾扶威朝杨管家抬了抬颚,杨管家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立马从腰间的褚色钱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拿茶盏压在桌上。

“这是三百两的银票,不知老堂主可否将这奴才的奴契卖给祁王府?”

离尺垂眸思忖,虽不知顾扶威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可人家把银票都拿出来了,哪里敢说个不字,连连拱手:“一个贱奴而已,王爷若看得起,我长风药局直接送给王爷就是。”

顾扶威左手微举,一旁的许骁拔了腰上的金刀递与他手中。

冰冷的刀刃轻轻落在她后颈子上,阿莲还没反映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就已经被吓得像滩烂泥,尽失挣扎的勇气。

“即是我祁王府的奴才,就该按我祁王府的规矩处置。在本王府上,凡是行窃者,杀——无——赦!”

噌!

一个断头斜飞出去,精准无误兜进离筱筱的裙裾。离筱筱尖叫着足下乱踢,终被那断头绊倒。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瞧着离筱筱疯了似的爬到一旁,捂着溅了一身鲜血的衣裙,面色呆滞。

“死了……死了……阿莲死了……”

离盏头一次亲眼见到尸首异处,背后隐隐有股凉意。

她看着不远处的顾扶威,面色不改的凝视着金刀上的几滴鲜血,有些惋惜地道:“脏了。”

离盏听得手脚发麻,那千山殿弟子的血溅在她身上时,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难道对他而言,人与兵器并无异处?

顾扶威提着刀在阿莲的裙子上揩干血迹,才扔还给许骁。旁人如临地狱,个个抖如糠筛。

“老堂主。”顾扶威弹了弹袖上的褶皱,看向高阶。

离尺赶紧舔着脸,笑着跑了过去:“王爷有何吩咐?”

顾扶威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小黄鱼,扔在桌上:“不必紧张,不过是想再请令千金再跑一趟,本王府上还有个病人。”

离尺看向离盏,眼中再无蔑视之意。“王爷是说盏儿吗?能得王爷赏识,盏儿定会竭尽所能。盏儿,还不快跟王爷去!”

离盏目瞪口呆。

“可若像昨天那样耽误了时间,又碰上了宵禁令……”

“王爷再别拿此事揶揄老身了,能为祁王府排忧解难,是我长风药局的荣幸。在下只盼着小女别给王府添什么麻烦才好……”

顾扶威转头,朝离盏眨了一眨眼:“听见没,随本王走。”

第八十一章 离盏也有害羞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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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被离盏搅和得鸡犬不宁,离盏不放心把淼淼一个人留在长风药局,只好带着他一起坐上了祁王府的马车。

风轻轻的从帷帘里飘进来,带着点阴天的湿气,吹得人心烦意乱。

车轱辘哐哐的压在青石板上,荡起帷帘上缀着的深宫色的穗子,像拍在沙石上的浪花。

马车内,三个人。离盏搂着淼淼挤在角落里,硬是在本不宽敞的地方和顾扶威拉开一个座位的距离。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透过帷帘翕合不定的缝隙看着外头街道。

眼中半分光色也无,任凭繁华的景致在瞳仁里穿梭来去。也不知她是在发呆,还是只是为了扭头避开某人而已。

“让开让开,都让开!”

一阵喧闹引得离盏掀开了帘子。

护城河边,拱桥之下,几个背着大刀的江湖人士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推挤出来,手里拿着张寻人令,继续往下一个告示栏赶去。

马车从大路一晃而过,离盏并未来得及看清那张寻人令,可周围的人忽然如潮水一般一拥而上,把大路都赌了个水泄不通。

“哇,真的是一万两银子啊!”

“千山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说他们平日里就会游山玩水,行侠仗义,哪来这么多钱啊?”

“江湖人的生财之道,你怎么会知道?救一个富商,或者收一个富商儿子为门徒,这就不是钱了?”

离盏听得莫名其妙,好奇心却越来越重,不禁掀了帘子来看。

喝!大场面啊,人群都已从河边堵到了路口。

“你说,这大名鼎鼎的凌霄公子怎么会失踪呢?怨不得千山殿肯花一万两银子寻人,普通人,哪寻得到啊?!”

“就是,我听着都觉得玄乎,凌霄公子可是千山殿的督教,论武功,仅次于掌门。普通门派寻仇,没有二三十个人根本进不了他身,怎么会莫名其妙失踪呢?”

“你们说,会不会和头两天黎将军的尸首被盗有关?据说,那绳子上的断口,就是千山派的剑法所为。能当着禁军的面,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逆臣尸首,此人必定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正巧现在,千山殿又花万两白银贴出告示……会不会,偷走尸首的人就是千山殿的督教?他不是失踪,而是不敢现身?”

“唉,有道理!”

离盏听得心中一悸,回头,顾扶威正靠在梁柱上闭目养神,惬意非常。

车越行越慢,少顷,就完全停了下来。车夫探进个头来,见顾扶威在休息,声音便放得很轻。

“殿下,这路被围住,走不通了。”

顾扶威这才睁了眼,从腰间解下黑缎金纹的钱袋扔给车夫。

“老法子。”

管家心领神会的点头,抽了钱袋上的绳子,往里抓了一把奋力往路边上一撒,念咒似的朗道:“来来来,钱从天上掉,福道两边开!”

白花花的碎银子在雨后的晴空下熠熠闪光,路人回悟过来,疯了似的伸手按去。

路中心的人悉数跑光,车夫立刻照马屁股上一抽,车就奔了起来。

护城河边的路不大平,离盏没想到两匹马拉着四个人还能跑这么野,一时没准备好,身子就猛地向前倾去,顾扶威笑着拉了她一把。

“人很聪明,就是手脚笨了些。”

离盏本是想谢他的,一听这话,顿时兴致全无。她别过头继续打望着帘外,眼中毫无光色,任凭阑珊的景致在瞳孔中飞速来去,也不知是方才百姓的传言令她起了心事,还是单纯的想避开某个人。

淼淼伸出食指在顾扶威面前摇了摇,神秘兮兮地道:“王爷千万别说她笨,她会不高兴的。”

顾扶威淡笑着瞧了离盏一眼,也用极轻的声音回道:“看得出来。”

……

嘶!这两个男的,竟背着说她的坏话,奈何这响动又极小,她既已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时倒不好同他二人计较。

离盏心中愈发憋闷,扭头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顾扶威提着唇角默默的看着她,似乎也在欣赏着一道风景。可这风景好看是好看,却从不会回应他,最终的目光还是落在身旁大片的空位上,露出自嘲的一笑。

“盏儿似乎心事重重。怎么,是觉得本王不该杀千山殿的人,也不该杀那丫鬟?”

他洞晓人心的本事,似乎与身俱来,每次都是一语中的。

路边的寻人令,不由令她想到千山殿的枉死的门徒,继而又念起方才同样惨死的阿莲,一时心生惧意。

既然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也没必要瞒着他了,欲盖弥彰,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笑。

离盏扭过僵硬的脖子,对着他道:“那千山殿的弟子固然死得冤枉,可王爷不能让整个祁王府的人有性命之危,杀之保全大局,我倒也想得通。况且此事因盏儿而起,若是怪,盏儿也只怪自己。可今日之事,又得另当别论,阿莲那丫鬟纵然贪财,却也罪不至死,我原本只是要给她个教训……”

说到一半,离盏猛地想起一个同阿莲十分相似的人——黎家的陈管家。陈管家不过也是为了点银子,就将她黎家全家的性命都卖了出去。她这一辈子,都对背叛深恶痛绝。

倘若阿莲是她的丫鬟,她也一定不会手软。

可顾扶威不一样,他终究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竟悄然生出杀伐之意,还不断半点犹豫。

仿佛碰见了一只动过他地窖几粒大米的小蚂蚁,普通人通常会视而不见,而顾扶威却一定会伸手狠狠地撵碎它。

千千万万个放生的理由,都抵不过自己的一丝杀念。

她畏惧的,并非是阿莲的死,而是顾扶威这个人。

一个看似多情,却冰冷无情,看似随意,却底线重重的人。

顾扶威见她神情的疏离,不禁垂头轻叹:“原来盏儿也不喜欢刽子手。”

离盏不知该怎么接这话,无论如何,他总归又帮了自己一次,情分上总是亏欠他的。

顾扶威见她不搭话,眉目耸了耸:“可本王今日杀她,全是为了盏儿着想。姐姐如仇人,父亲似冤家,逮着错处就把你往死里整。盏儿固然聪慧,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盏儿躲得过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

“我……”

“盏儿心善,不知做生意的人,最是贪生怕死。杀只鸡给他们看看,比你光动嘴皮子强得多。无杀便无威,无威便无权。以你庶女的身份,缺的就是地位。本王只是顺手帮你一把,盏儿不领情就算了,还甩脸子给本王看,好叫本王心寒。”

这话反说得离盏一阵羞愧,她连忙解释:“王爷误会了。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盏儿必定牢牢记在心间。”

“好一个大恩不言谢。也不知盏儿打算以什么实质性的方式报恩,本王光是想想就有些期待呢。”

“我不是这个意……”离盏连忙摆手,却被顾扶威一把按下:“莫急,算你又欠了我一次,待本王想到什么想要的,再找盏儿一一讨要。”

包了个青天大老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离盏心头一阵咆哮,却又奈何不得,索性沉默不言,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愣愣出神。

这一出神,就过了许久。马车里只有车轱辘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压响声,气氛尴尬得要死。顾扶威闭目难宁,侧头又瞧了她一眼。

离盏却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个雕刻的假人。

这下离淼淼看不过去了,皱着眉,插着腰,像个大人似的数落起她来:“人家王爷救了你,你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

离盏震惊回头。脊梁骨被人戳了一下,离盏自觉亏欠,不由嘴角一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把年纪了,恁不懂事。”淼淼教训完她,又捂着嘴,对着顾扶威悄悄道:“王爷莫要生气,我家师父有个改不掉的臭毛病,就是装清高。切,起先分明是她求着王爷帮忙的,现下又摆出一副王爷欠她的样子。”

顾扶威小声附和:“是啊,你家师父有难,头一个就想到本王。本王得知时还有些小激动,现下想想,委实是自作动情。”

“王爷不必理会她,女人就是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艹!离盏忍无可忍,一把揪住淼淼的招风耳。

“你当为师聋了还是死了?小王八羔子,翅膀硬了,能耐了啊!”

淼淼知道她是真怒了,伸手直在顾扶威面前比拽:“王爷救命,我师父发起威来,老虎都往洞里钻!”

顾扶威象征性的劝道:“扯他何处不好,非扯他耳朵,越扯越招风的。”

“这厮逆徒,要是哪天真能招来一股大风把他吹没影就好了。先前的账还没找他算呢!离淼淼,为师让你搬救兵,是让你去找云姨娘,你倒好,逮着一半就跑,还好意思上祁王府去麻烦人家王爷!”

“云姨娘?师父几时提起过云姨娘?”淼淼莫大的委屈,“师父何故要冤枉徒儿,想着王爷就想着王爷呗,王爷生得这般玉树临风,想想又不要紧的……唉疼疼疼,真疼!”

顾扶威越发憋不住了,可见离盏表情如此严肃,不好明着笑她,只好举了袖子干咳两声,挡去上翘的嘴角。

“对本王尚未成婚,盏儿怎么想都不打紧。”

“唰”的一下,离盏就红透了一张脸。上辈子,这辈子,两世为人都没被人这么调戏过。教训离淼淼的心思荡然无存。她别过头,再次看朝帷帘外,只想让风把自己吹得冷静些。

第八十一章 长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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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僵持,一路的僵持。

“吁”,拉车的马夫勒紧缰绳,转头探进车帘子里,“王爷,到了。”

顾扶威淡淡瞧了离盏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车外紧跟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他掀开帘子,已有奴才规规矩矩的趴在地上给他当凳子。

顾扶威身手极好,别说下车,就算跳楼也是摔不死的,可仍旧提着袍子十分坦然的踩着奴才的后背的下去。

离盏不禁想到以前,爹爹和哥哥回府,或是去到别人府上,即便有奴才会跪地作凳,爹爹和哥哥也会催促他们起来。

“有人垫着,盏儿也下不来?”

顾扶威伸手递给她。

离盏看了他一眼,神情仍旧疏离。“王爷小看盏儿了,盏儿在林子里长大,下个马车而已,不至于。”

“上午落了雨,地上还有水,小心溅脏了裙子。”

“在柴房里关了一早上,裙子早脏了,不怕的。”

奴才一听,便从地上爬起来,拧了拧濡湿的裤腿。

离盏收起裙裾,预备往下跳,可刚一踮起脚尖,蓦然吸了口气。

啧……竟然有点高!

她回头瞧了眼车身,纯黑车顶,金色的镶边,比平日里来接她的那辆马车要高大得多。

再回头,出来相迎的家丁们正举目盯着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应该是顾扶威的专属马车吧……

这距离,有顾扶威的腰间那么高。跳下去吧,不一定能站稳,站稳了吧也震得脚疼。背过身一点一点爬下去吧,这么多下人看着,她一女孩子终归不太雅观。

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骑虎难下,不跳也得跳。

离盏也是一个好脸面的人,深呼吸了两口气,纵身一跃。

脚尖完美沾地,她松了口气,可下一瞬脚踝却一拐,整个人朝地上扑去。还好一只有力的手顺势将她揽过,待她冷汗冒出来,顾扶威才松手调笑道:“盏儿,看来你那林子可不太大啊。”

太丢人了!离盏干笑着:“嘿,失误失误,见笑了。”

“无碍。本王喜欢英雄救美。”

……

离盏连忙转移话题:“话说回来,王爷接我来祁王府到底所谓何事?”

“诊金都给了你父亲,自然是请你来看病的。”

“可王爷的病已经痊愈,长音公子也无大碍……”

顾扶威打断她,神情微有不悦,“便就是那厮矫情病犯了,失忆便失忆罢,非要跟个小孩似的,点名指姓的要你为他医治。”

“我?”

“是啊,把你当娘了。半日不见,就茶饭不思。”

“啊?”

离盏虽诧异,但细细一想,有些失忆之人,醒来确实会有孩童心性,不信任旁人,只会把第一个陪在他身边照顾的人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依赖。

难怪顾扶威要来救她,她还当他是脑袋抽筋,要报她的救命之恩,没成想,原来是别有所图!

只是,长音,长音?此人为何对他如此重要?

“那长音公子呢?”离盏问道。

顾扶威顿了顿,似乎也答不上来,转头看向杨管家。

杨管家连忙道:“老奴把长音公子安排在以往离小姐住过的南院。”

“他住南院,那盏儿住哪?”。

杨管家连忙认错,“是老奴没把事情安排周道。南院是打扫得最干净的院子,东西全都重新置换过,长音公子一醒,老奴自然就想到南院。谁知道,长音公子之后会是这般……又麻烦离小姐走了一趟,待会老奴再给离小姐准备一间房。”

顾扶威蹙眉:“他果真不吃饭?”

杨管家点头,“何止是饭啊,连药都不吃,水都没喝过一口。”

“矫情。”顾付威从牙齿里狠狠挤出两个字来。

“等等,我插句嘴啊王爷,刚刚听王爷的意思,我今晚要住这儿?”

杨管家郑重揖手,只当是赔罪。“长音公子情况不太稳定,我们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还请离小姐多包含。”

听这意思,还可能不止一天。

“可王爷你也看见了,我家里的人都不好对付……”

顾扶威眼光一瞥,瞳仁里闪过几分疏狂,“人都杀了,他们再想难为你,也得安分几天不是?”

离盏没理由再拒绝,乖乖跟在杨管家身后到了南院。

*******************

长着青苔的瓦片滴着未干的雨水,打在正房前那一株株开过了的花蕾上。一地都是残花败叶儿,还来不及收捡。

离盏走到门口,正缝几个小丫鬟排成长队的提着食盒出来,一个个低着头,神情懊丧,眼不看路,差点就和离盏撞了个满怀。

待看见是离盏时,小丫头们俱是一愣,立刻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离……离小姐,杨管家。”

离盏瞧了她们一眼,原是随着雀枝服侍过她的一群下人。这么畏惧她,大抵是听说过她会剖人肝胆,又对雀枝恶言相向的缘故吧。

女人看女人,总有种别样的识别方式。像狐狸般的面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

杨管家上前,一一揭开她们手里的食盒,上好的美味佳肴,原封不动的摆得好好的,连丝儿热气都没冒,显然被冷落了很久。

“药呢,药煎了没?”

几个丫头一致摇头:“煎了,公子不肯喝。”

杨管家愁色更深,朝紧闭的房门瞧了一眼,对离盏道:“离姑娘,公子就交给你了。事成之后,必定重金酬谢。”

“咳咳……”离盏差点当场笑了出来。重金酬谢算是说到她心坎里了,这辈子,她最缺的就是钱!

“那淼淼就只好麻烦杨管家你多多照看了。”

杨管家点头:“谈何麻烦,淼淼这孩子很是可爱,正好陪陪我这老头子也好,离小姐客气了。”

说罢,杨管家朝着离盏揖了揖手,带着淼淼离开。

离盏一个人站在门前,轻轻扣了扣门。

“咚咚咚。”

“我说过了,不吃。”

……

离盏清了清嗓子,靠着门缝让声音能轻而易举的透进去。

“长音公子,是我,我是……”

“离姑娘?”

随即,三两下步子的声音传来,门缝儿豁然拉开。

那少年伫立在她身前,月白色的七重纱衣,浅蓝色的天蚕腰带,浅淡的容颜被璨石镶嵌的面具挡去一半,只露一双充满期冀的双眼和线条完美的下半张脸。

“你……怎么就站起来了?”离盏惊讶无比。

少年以为离盏在责怪自己不爱惜身子,本是激动的目光变得有些无措起来。

“能站,便站起来了……怎么?可是不妥?”

“没有没有,妥得很妥得很,只是没想到你能有力气站那么稳。是不是我走之后,王爷给你找了什么高人给你诊过病?”

“来过一个。”

“是不一老头,胡子花白。”这京城里,除了她和离尺以外,也只有周太医才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了。

可话一出口,离盏又想到另外一茬。这少年的身份成迷,又是千山殿的人,现下的宵禁令就是为了捉拿千山殿的人,而周太医乃宫中御医,顾扶威应该不会请他。

少年摇头:“是个中年男子。”

“那给你开的什么方子,怎好的这般快?”

“在下……在下未曾服药。”

他就是闹着要绝食,所以自己才被顾扶威请来的,怎么把这一桩事儿个给忘了。

离盏侧头一瞥,余光不小心落在床前的一张小圆桌上,上头摆着的茶水已在杯子上干涸出一圈茶渍,显然从倒满茶开始,就没被人端起过。

离盏不由重新打量了少年一眼,那平易近人的眼睛,谦谦有礼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个爱为难的人。

“长音公子,你为何连药也不吃,水也不喝?”

少年低头,勉力思之。

“我只记得自己常年在山中练剑,踩着青草,捧着山泉,一心只想武功,不想其他。而这里是祁王府,明显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在下不认识他们,一心只想走。”

“他们不让你走?”

少年点头。

“那是你让王爷把我叫来的?”他顿了顿,眼中满含歉意,“除了姑娘之外,在下想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那狭长的眸子中柔光跌宕,抱诚守真。离盏心里微有触动,又说不上来是哪种触动。或许,是她看透人心之后,很少再见过这么纯透的眸子了。

“那你也不至于不吃不喝,你可知道你现在身子有多虚弱?”

少年无言,呆呆站在那处似个等着挨训的小孩。

医学文献上说了,突然失忆的人,绝大部分心灵都会变得极端脆弱,有的会发生性格转变,有的会直接丢失一部分人格。

当然,也有人会像刚破壳的小鸭子一样,睁眼第一个见到谁,就待谁如亲人。

所以,他现在无论做出多幼稚的举动,她都能接受。

“无论王爷因什么关系不放你走,依我看,他还是很关心你的身体,你想请我诊脉,那便好好同王爷说就是,用不着绝食。”

“王爷他…他似乎并不喜欢我接近你。”少年抿唇,脸上悄然升起两片不自然的潮红,令他十分难堪,他连忙别顾过头,惭愧地道,“在下愚钝,除了绝食以外,似乎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让他答应这个要求。”

离盏倍感莫名,暗自揣度。

这个顾扶危又在提防什么?她一弱女子,难道还能越过重重守卫把长音公子给抢走不成?还是说,他怕自己发现长音公子的什么秘密,比如,他的身份?

第八十二章 宝一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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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不对吗?”少年被离盏盯得不知该把手脚往哪里放。

离盏收回审视的目光,把一切杂念都抛在脑后。不管了,还是先替长音公子调理好身子再说,

好歹这少年是她治好的头一例植物人,就算在鬼医那个医学发达世界,治好植物人也可以直接上头条了。

若是鬼医再世,怕也稀罕他的紧,整日整夜的守在这少年身旁,眼睛都不舍得眨,直到把他养得又白又胖。

离盏如视珍宝般的看着少年,牵着裙子坐下来,“长音公子,你也坐,我先帮你看看脉。”

他撩了袍子坐在对面,翻起手袖的搭在桌上,露出细白的胳膊腕子,令人十分的赏心悦目。

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哪像是山里练剑的人。如果真是,那千山殿可真是养人的地方呐。

离盏如是想着,已习惯性的三指一并,摸上他的脉门。细听半刻,眉目早已皱作一处。

嘶,果然怪得很,少年昨日还虚弱得不行的五脏六腑,现下都有回春的迹象,而且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本来两三个月才能彻底恢复的身子,半月之内就可完成。

当然这样的怪事,她也不是头一次遇见了。顾扶威就曾让她大开眼界!

不过也是,顾扶威曾经往他身体里输过一种气,第一次给少年把脉时,她就发现他身体里同时有两股完全不同的气缠绕并存。

人王之气,摩诃之气,两仪之气,炼狱之气,封魔之气。

应当是他和顾扶威的武功门派不同,练成的气就大不一样。

而顾扶威的气,已经强大到能够自愈的程度。看来是毒素消除过后,针灸活络少年的经脉,让顾扶威输入的那股气又游走了他的五脏六腑,这才有了自愈之效。

离盏大叹奇妙,好奇的在他虚弱的脉象中寻着那两股气。细细听探一番,那两股气确实还在,只是一气强盛,一气衰弱。

强盛之气,犹如朝阳,和煦温暖。虚弱之气,阴冷寤寐,犹如水中沉月,起起浮浮。看来那衰竭之气,应该就是顾扶威所练的气,因着帮他恢复的原因,几乎要消耗殆尽了。

看来想要帮他恢复身体,要么继续让顾扶威帮他输气,要么就得吃药来调理。

但看少年的态度,应该不想让旁人碰他。再者,顾扶威持续帮他输气,也会耗损自己的身体,实在不是上策。

况且,但是调理身子还好,只要能说服他配合,花些时日总能完成,但他这失忆的毛病,着实有些焦人。

他若是缺胳膊少腿,她都可以给他接上去,可失忆这毛病无疑是医学上的一个老大难。

长音啊,长音,你可真会挑病生,尽捡些她不会治的,是存心来败她名声的么?

离盏心头哀叹着,表面上却不敢在病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沮丧,这是她身为一个大夫的基本操守。

离盏清了清嗓子,面色平淡道:“公子现下气血两虚,得吃药好好补补。但你这失忆的病征,我还得钻研钻研才能决定用什么药。不若这样,你先喝点水,吃点东西,等我想好法子再抓药给你吃。”

少年本是想点头的,但一听要他吃东西和喝水,又生出些抵触之意。

离盏瞧着他那双孤立无措的眸子,猜想,他大半是因着失忆的原因,有点退回到小孩心性。“你别怕,茶水我会亲自帮你验看。”

少年两眼清亮,轻轻点头算是应下了。

离盏出门去唤下人,不知何时雀枝已然侯在门外,推门可见。

两人目光相匆匆相对,雀枝神色微微一紧,但到底是祁王府调教出的奴才,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过来。”离盏朝她勾了勾指头。

雀枝躬着身规规矩矩的走到她跟前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离姑娘有何吩咐?”

“你去端壶水来,温的,不要沏成茶。再让膳房熬点粥,不必太浓稠。”

雀枝正点头,忽而眼里又生出一分惊色,偷偷伸着脖子朝瞧门里看了一眼。

全府的人,上上下下,从昨晚到今儿正午,没一个人劝得了这长音公子咽一口水。

离盏一来,他就肯乖乖吃饭了?

真是没看错她,整一个实打实的狐魅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男人见了就丢了魂。

离盏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不快去做?”

“是。”

离盏回了房间,长音公子已露出疲乏之态。离盏直把他当孩子似的,连劝带哄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哄到床上歇着。

中毒半年,元气大伤,刚躺下没一会儿就睡了,可见他方才是有多么的不安,才强撑着站起。也足以见得,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是有多重。

只可惜,自己一开始只把他当做和顾扶威交换的条件。现下回过头来想想,他既然很可能是千山殿的人,那劫走她父兄遗体的人,说不定也是他。

倘若如此,倒是她害了他了。

离盏越想,心里越生出的恻隐之心就越是强烈。

她急切的从红手镯中取了关于人类失忆的文献,翻了个遍。但医学上所有治好失忆的案例,总结起来都可以用“莫名其妙”四个字来概括。

有的是某一天见到了一个对自己极其重要人,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过去的事,有的某一天走路摔了一跤,摔倒了脑子,莫名其妙脑子就全好了。

离盏朝安稳入睡的少年看了一眼,心下腹诽。

眼下出不了祁王府,他根本没机会见到对他重要的人。让他摔一跤,又不忍心。长这么好看的男人,万一磕坏了眼睛,磕破了嘴巴,又或者直接摔成了傻子,那真对不住这天下千千万万的花痴少女。

医学的法子行不通,但民间倒是有一种办法,治疗方案都出乎意料的一致。

那就是催眠术。

但这玩意儿实在悬乎,医学界一直不承认这种巫术一样的治疗方法。可它却又真真实实的存在,并绵延了上千年。

你若说它奏效吧,你又没亲身经历过。这世上还有一种职业,也绵延了上千年,那就是托儿。谁知道是不是合起火来骗人的呢。

你若说它不奏效吧,这么长的历史又没把它彻底推翻。

真实性有待实践,然而鬼医身为一名物质主义的医生,根本未曾研习过什么催眠术。离盏无奈,只好再次摸了摸红手镯。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了解一下催眠的方法,你有催眠的教程吗?”

“有。”

“这也有?”离盏窃喜之余,难免惊讶。

“催眠被定义成一种未知的心理学,我当然要好好保存。”

“给我看看。”

“主人想治什么病?”

“失忆。”

红手镯沉默了两秒,似乎有为难。“我有一堆类似于治疗失忆的案例,主人可以学着试试,但……”

但了半天,都没有下文。

“你快给我先!”离盏催促道。

“滴滴滴,主人请取用。”

离盏伸手一捞,破旧的装订册就落在她手中,她如捧珍宝般的捧在手中翻阅,可越看,脸色就变得越快。

这哪是治疗失忆,全是占卜前世今生的!

“我要的是失忆的案例,我都查了,催眠术治疗失忆的案例多的是,你就拿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来糊弄我?”

“催眠术是非公开的,抱歉主人,我这里没有失忆的催眠方法。”

“可你这也太偏了。”

“他们连上辈子的事都想起来了,这辈子的事不是轻而易举吗?”

离盏把装订册丢在一边,指腹贴在太阳穴上打着圈的揉按起来。

“主人何必着急,虽然我们那个世界的法子行不通,你可以试着想想你这个世界的法子啊。”

离盏思了思:“你倒是提醒了我,两个世界的动植物不完全相同,药材也就不同,鬼医那个世界没有的,这个世界却未必没有。”

“主人聪明。”

她趴在桌上,拨着面前碎裂纹的茶盏,在记忆中的医术古籍中搜寻着与此有关的药物。

灰云在窗外一片片的飘去,阴晴不定的天不停的换着颜色,离盏就这么呆呆坐了许久,要不是有人来敲门,她怕是要定成石头了。

离盏叫门外的人进来,一溜怯生生的小丫鬟端着吃食鱼贯而入。

莲子粥,红枣粥,枸杞当归粥,各式各样的摆了一桌子。

应是方才她没有吩咐具体要备什么粥的缘故,雀枝怕她鸡蛋里挑骨头,便什么都备上了,可见这丫头是个十分聪明又谨慎的人。

一壶长颈的碧影翠山瓶最后摆在了桌上,离盏摸了摸瓶身,也是极温和的温度。

“离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事再叫你们。”

“是。”

小丫鬟们合门而出,这动静刚好惊醒了床上浅眠的人。

少年掀了被子,靠着穿梁支起半边身子,

干净温润的瞳仁从面具的空洞中窥探了她一眼,拘谨缩了缩身子,似乎没把她当大夫看,只当她是个年龄相仿的女子罢了。

可他又满心希望她留在此处,心中所顾虑的男女大妨只好随着喉头的唾沫一同咽了下去。

第八十三章 有点疼,你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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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吧?喝点水,再吃点东西垫着先。”

离盏倒了白水进杯中,正打算端给他,可蓦然想起少年不信任祁王府的人,只好兀自低眉喝了一口。

“姑娘你……”少年满是担心,话喊到一半,离盏已举着袖子拭了拭嘴巴,“你看,我就说没毒的。”

一边说着又一边给他重新倒了一杯,他瞧了她一眼,不再犹豫的接了过来。

大概是不曾进食的缘故,睡了一觉又有些昏昏沉沉的,少年举到嘴边的时候,手不住的抖,一张嘴就漏了大半。

他窘迫异常,别过头,喝得越发慌张,如此,满满一杯水大半都撒在他雪白雪白的衣襟上,还不小心呛进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

“你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咳咳……多谢姑娘,我喝好了……”

离盏知道他在强样子,也未曾点破,只把杯盏接了过去,又端了碗红枣粥走到床边坐下。

少年朝床角挪了挪,想伸手接碗,离盏却低头的用汤匙匀着粥,没有半点要给他的意思。

少年双手就这么顿在半空,眼珠子里含着些羞涩,“姑娘,我自己来就好。”

“病人得听大夫的话。”

少年伸过来的手又垂了下去。

“来,张口,啊。”

少年张嘴,苍樱色的唇瓣显得尤其好看。离盏拿出喂小孩的耐性,一勺一勺让粥见了底,少年从初时的拘谨,再到面上的潮红,最终变成平静中带着一点点舒怡。

眸子里的光芒只在她低头的一瞬,偷偷的攀绕上去,又在她抬头的时候,默然收了回来。

离盏隐有察觉,心想,真是小孩心性,淼淼小时候见生人,便是这副害羞又好奇的样子。

她抿唇偷笑,少年自知暴露,只好洋装正经的清了清嗓子。离盏倒也不点破,转身叫来门外的下人,将剩下的粥都收捡了出去,再背过身,从红手镯中取来营养点滴。

少年身子虚弱,光是喝粥也是顶不住的,所以吩咐雀枝熬粥时,并无特别嘱咐,即使只是白粥,也是无妨。反正营养液里有蛋白质和脂肪乳,不知要比那粥要营养多少倍。

离盏背着身倒腾许久,少年好奇,可吃了方才的亏,又不敢再偷偷看她,只听她口中喃喃自语,再转过身来时,手里已多出许多透明的瓶瓶罐罐。

他淡灰色的眸子闪动一番,显然是被震惊到了。

离盏拖来凳子,将东西一样一样放在上头,又取了镊子从褐色的小瓶子中夹出一块湿乎乎的白棉。

“手伸出来。”离盏丝毫不顾他讶异的目光,只因看出他眸底的那分温和,对她已是无条件的信任。

少年果真撩起袖子来,将胳膊摊在她面前。

这般乖顺,还以为她要给自己再次诊脉。没料到,离盏竟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他本能的缩了一下手,离盏却不放,将他手掌翻了个面,一手轻攥着,另一手用湿乎乎的白棉在手背上从里到外的划着圈。

少年不明所以,只觉得这动作暧昧极了,好不容易缓下去的两团红晕又烧了起来,顺着脸一直烧到了脖子,本就不灵活的身子越绷越紧。

离盏一门心思的在琢磨着该如何下针,并未看他涨红的一张脸。

少年在棺材里躺了半年,未曾活动又进食少量,不但肌肉有些萎缩,连血管也不太瞧得清。

离盏用棉花擦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插针的静脉,如此一来,只好从大拇指所在的手腕侧面来试试。

手腕侧面还有一根静脉,很好挑戳,就是离骨头太近,戳下去往往令人痛苦不堪,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在侧面扎针。

离盏扔了棉球,重新取了新的,继续在侧面擦拭。

少年低头瞧着两人紧紧交握的双手,目光闪烁不安,她动作又轻又柔,搔得他心痒难耐,再加上酒精挥发的凉爽,更似被人舔舐后,清风吹过时的舒愉。

他身子硬得像块木头,只得手腕上的青筋在肌肤下拧扭不安。

离盏握着他的手,到底是察觉他的异样,可好不容易找准了静脉的位置,便没有抬头看他,只当他是紧张。

“会有点疼,但你别怕。”离盏难得露出一笑,轻声安慰。

“姑娘我……”

离盏一手拿棉球按在静脉的位置,另一手已取了针头,拨动滚轴放完里面的空气,准备动手。可他手上的青筋仍旧在苍白的皮肤下隐隐作动。

扎针最忌讳紧张了,万一他一挪动,那又得再扎一次。而且扎侧面本来就痛,再扎一次无疑十分痛苦。

离盏只得把针头对上那根静脉的位置,至于该扎多深能准确无误的扎进去,她十分有经验,只要他别乱动就好。

离盏抬头,两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近到他能从她额头的汗滴中瞧清自己的模样。

她……她这是在做什么?少年羞得退怯,可后背已抵在床梁柱子上,退无可退。

“离姑娘……”

“闭上眼睛。”

“嗯?”

“闭上眼睛。”

少年臊得面红耳赤,可那双狐狸般的瞳孔似乎有催眠的功效,令他心慌意乱,鬼使神差的闭上双眼。

“呲!”

就在他闭眼的一瞬,手腕侧面突然传来一阵疼痛,针头在骨头和浅薄的皮肉间迅速挑戳,他甚至能听到青筋被磨得咯吱咯吱作响。

睁眼时,离盏已将麻利的将两片的胶布贴在针上。

“很疼吗?”她一边问一边把瓶子挂在高处。

少年看向那蜿蜒的透明管子,知道自己想歪了。松了口气的同时,方才心口挣出一个亟待填补的孔洞,现下有些空落落的。

他抬头偷瞄了离盏一眼,那空洞洞的地方无端有些发痒,

“不疼。”他摸了摸方才被她擦拭过的地方。

“别动。”离盏把他按回原地,当个小孩般的叮嘱起来,“好不容易扎进去的,你若把针头动歪了,便要重新来过。”

“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反正于你身体有利。你若希望早日恢复,便要听我的话。”

他乖顺的点头,可好奇心仍旧止不住。“姑娘进门时,分明是空手而来。怎么念叨两句就凭空变出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姑娘难道会术法?”

“嘘,不可为外人道也。旁人知道了,会说我是巫女,是妖孽。”

少年微微一笑,如旭阳初生,和煦而温柔。“姑娘心地善良,怎会有人会将你与妖孽联想到一处?”

“你现在跟个小孩子似的,你当然不懂人心险恶。”

“在下……在下二十有一,并非小孩……”

离盏目光一亮,似乎听见个了不得的事情,“你记得你多少岁!”

少年回悟过来,也觉莫名,细细思量又觉得脑袋沉重无比。“我好像记得,又不是随口一说……”

少年看上去朴实善良,绝不是信口说说的人,潜意识里肯定是记得。如此看来,他极有可能是暂时性失忆,治愈的机会很大。

离盏直想把他隐埋的那些记忆全都挖出来,只要扯出一片叶茎,连根拔起也就在须臾之间了。

她着急的以手戳着脸,在床前踱来踱去,那时已近黄昏,暗暗的光线从窗户里投进来,直照案几上的一把青色宝剑盈盈发亮。离盏定睛一瞧,这不正是在密实中,顾扶威扔在他面前的那把吗?

她快走几步,捧着宝剑到他身前:“你好好看看这把剑,这是你的贴身佩剑。”

少年瞳孔中映照出那青色的宝剑,未扎针的一手轻轻抚过玉色的剑穗,未曾言语。

“你记得千山殿吗?我看着公子这身衣服,极像是千山殿的门徒。”

“千山殿?”

他口中喃喃念叨,忽地将剑攥得极紧,大地开始震动,烈风刮走门窗,整洁的厢房突然撕扯成碎边飞旋而去。

一排排青山峦峰跌撞而来,似要将他倾轧碾烂。

他闭上眼睛,以剑撑地,罡风渐渐平息,他抬头,周身已是浓雾一片,茫茫雾色中有纷纷芸芸的白衣人又将他团团围住。

这是哪里?他们是谁?

冥冥之中,一个急促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旋。

“再想想祁王,你怎么认识的祁王,又如何被他困在这王府之中?”

“我……”

他极力去想,可太阳穴却痛得像要爆开一般,忽然间一个隐隐约约的暗影突然闪至眼前,那人着一身黑色的缎衣,从腰间拔出一柄黢黑的刀刃!环伺着周围的白衣人,突然眸光一厉!

杀,杀,杀!

暗影同白衣缠斗一处,天地崩裂,山河成血。

一片刀光剑影中,白衣人悉数倒下,只剩那黑衣男子毅力如山。

如此熟悉的背影,如此利落的杀气!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少年用手压着快要爆开的头颅,他用尽所有力气去想,那人的轮廓终于在残阳的映照下逐渐转过身来。

薄唇如血,目光犀冷,额间的那块璞玉未经雕琢,却剔透如霜。

不是顾扶威又是何人?

“呃……”

少年蜷曲着手指,将剑捏得噌噌作响,手掌之中沁出的冷汗似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离盏见他痛苦不堪,不由有些心软。

“无妨的长音,现下想不起很正常,咱们可以慢慢来。”

少年仍旧闭眼,置若罔闻,还沉浸在那片黑暗的世界之中。

身着黑衣的顾扶威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身后的累累白骨,脚下的黄色泥沙,都随着他的步子飞灰湮灭。

顾扶威站定在他跟前,浓雾散去,烈阳当头,那滴血的刀尖直指他的心口,顾扶威睥睨着他,薄唇一掀是极其傲慢的笑容。

“长音,好久不见。”

第八十四章 醋坛子又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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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顾扶威的声音久久盘旋不去,似要在他脑海里找到一个弱处,破开肉体,冲天而去。

少年头痛欲裂,紧紧咬着的唇瓣已渗出鲜血也又不自知。

“长音?”

离盏察觉不对,慌忙唤他。

少年的手却渐渐移动,握住了剑柄。

.“长音,睁开眼睛看我!”

“噌!”突然剑身出鞘,恍如灵蛇一般猛地朝她颈子上缠去,这样的快的身手,哪像一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病人?

离盏踢了凳子就往后避闪,可自己再快也远不及那剑的速度!

“长音!”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划过少年的耳膜,他猛的睁开双眼,瞧见自己所做之事,目光一窒,慌忙扭转剑身。

剑刃能收,可剑气却不能,离盏无法控制的向地上摔去,忽被他伸手拉起。

离盏惊出了一头冷汗,扶着他的手堪堪坐稳,呆了半响才连忙拿袖子拭着湿润的额头。

这年头,给人诊病也有生命危险……少年看着人畜无害,单纯善良,没想到却差点送自己上了西天。

离盏暗暗庆幸自己命大,不然这样死去,真真冤枉得很。

少年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姑娘,你颈上……”

颈上?颈上怎么了?离盏不由伸手一摸,有些湿乎乎的,再伸手一看,既然血迹斑斑!

她连忙摸了摸深浅,还好,只是皮外伤而已,于是十分镇定的从褐色瓶子里取出酒精棉,一点一点清理着伤口。

“在下一时失控,险些铸成大……”

“伤口不深,不碍事,长音,你把凳子上那块纱布递给我一下。”离盏沉着而又冷静。

少年依言给她,默了默道:“会不会留疤?你是女孩子,若是留疤……总归不好。”

“我有上好的祛疤良药,饮食上稍微忌口,应该不会留疤。就算留了疤,我离盏再挑夫婿,一定是待我极好的人,怎会嫌弃一个小小的疤痕?”

少年目光复杂,默默心中将此话翻来覆去的理了一遍,忽然抬头:“姑娘方才说‘再’?”

离盏目光闪烁,直道,“口误,口误。”

少年不再追问,离盏一直按着颈子上的伤口,直到移开纱布,伤口也不再溢出血液为止。

顾完了自己,又连忙查探少年的针口。比瓷片还白的手儿按住他扎针的左腕。

“还好固定得牢靠,公子切不可乱动了。”

少年自责无用,反添麻烦,神色潸然暗淡。刚才脑海里生出的幻象又令他大骇不已,急迫想要知道前因,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蜷起一腿,右手挂于其上,埋头闭目。

“我见你又喊又叫的,可是想起什么?”离盏问。

他顿了半响,才道,“在下似乎的确认识他。”

“谁?”

“祁王。”他抬起头来,眼里已结满了血丝,“姑娘可有办法能让我恢复记忆?”

“有的,我先帮你开副方子,先把身子调养过来,再说失忆之事。”

大夫嘛,有时候还是要照顾病人的心情,眼下没有办法,只等于暂时没有办法,暂时没有办法,便等于总会有办法。

“劳烦姑娘了,”少年谢过,似乎又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来。“瞧我这记性,竟忘了问了,离姑娘这次回去,可有遭家里人为难?”

离盏诧异,这问题实在问得突然,也不应由他来问。

少年见她木讷,自觉问话有些僭越,连忙解释道,“姑娘离开密室时说过,你若在祁王府留宿,必会被家中姐妹刁难。可姑娘耽误时日,全是被在下拖累,在下思来想去安心不得,便以绝食之法,让祁王快些带你回府。”

“啊,是你啊!”

“如何?”

不如何,她起先还以为是顾扶威脑子坏了才去救自己,后来,又以为少年是小孩心性,依赖于她,才急急邀她回来。殊不知,是少年担心她的安危。

离盏心头涌起一阵热烘烘的暖流,当日她只是随便抱怨一句,用来回绝顾扶威的挽留。她从未奢想过,谁能将她的颜面和安危当回事。

岂知那少年已不动声色的记在心间,只盼着她能平安回来,以至于她刚刚出现在门外时,他便神色激动。

除了爹爹和哥哥,还有那逆徒淼淼,甚少有人这么真心诚意的关照她了。

倒是那顾扶威,一心为己,偷奸耍滑,还非把这么大个人情往自己脸上贴,搞得待她很特别一样。

莫说旁人,就连她自己都要误以为真,真可谓是借花献佛的顶级人精了。

离盏心有愤愤,可祁王高高在上,她能说他什么?

她素手一盘,端端看着少年,嘴角透着抹苦笑,“王爷对公子可真是上心。鄙人都要死了,却还比不过公子的两顿饭重要。”

末了,又斩钉截铁的补充道,“祁王定有龙阳之好!”

“姑……姑娘莫要乱讲。”

“我没乱讲啊。王爷年纪二十有三,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居然连个通房都没有。别的亲王到这个年纪,莫说正妃了,妾室都一大把。明明身边美女如云,他却从未真正碰过女人。你说说,他是不是志不在此?”

“西……西域邻国甚多,侵扰不断,王爷定是忧心战事,才志不在此。”

“咦,长音真是单纯。如果我告诉你,你有幸能活到今日,全靠他以命相护呢?”

少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诞的诡事。脑海的幻象中,祁王分明对他敌意重重,他虽想不起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但直觉告诉他,那幻象并非空穴来风。

离盏依依不饶的坏笑着,“而且,你自己不也说,王爷不喜欢我二人多接触吗?”

话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对上了。

少年急于解释,可又不善言辞,憋了半天,把面具下的半张脸都憋得通红。

“王爷不喜欢我二人接触,是因为……是因为……罢了。”少年长长叹了口气,气馁中带着点恼意。

离盏尽收眼中,心里不由笑道:这厮可真不经逗。

“唉唉,你别那么认真,我开玩笑的。”

“在下知道姑娘在开玩笑……只是我们身困王府,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不好。”

“是在恼这个么?不是吧?”离盏越瞧他越是顺眼,以手捧脸姣笑道:“你换个方式叫我吧,姑娘,姑娘,好像在喊陌生人一样,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姑娘觉得如何称呼才妥当?”

“嗯……”离盏食指在唇上点了点。

半响之后,少年低头,声音怯怯:“阿离。”

“嗯?”

“阿离,如此称呼,姑娘可还觉得生分?”

阿离?

也罢,以姓唤她,总比那厮“盏儿”“盏儿”的唤要来得舒服。

离盏展颜笑道:“我觉得挺……”

“我不同意!”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踹开,黑色锦缎在来人脚下踢出涟漪层层,顾扶威瞧了二人一眼,伸手一把把离盏按在肩头

“本王接你回府,是让你给他诊病,不是让你陪他谈心。”

离盏楞了一愣,把他的话来回碾磨一遍,确定他是在怪她,立马觉得莫名其妙。

“我是在给诊病啊!”离盏朝旁挪了一步,可脚跨出去了,身子却被箍得纹丝不动。

顾扶威盯着床上的少年,眼里半笑半嗔,“成天到晚,装疯卖傻,长音啊长音,你们正派中人都用这种方法讨女子欢心?”

龙阳之好什么的,离盏不过是说说而已。可现下顾扶威装着不怒,却明着讨要说法的的样子,不由让她有些动摇。

第八十五章 太子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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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善言语,怕是解释不清,离盏急匆匆的摆出一副母鸡护崽的样子,“王爷误会了,我与长音公子真的只是在诊病而已。”

“既只是病人还大夫的关系,本王以为,他还是叫你一声离大夫比较妥当。”

“离大夫”就“离大夫”,本就是顺口逗逗长音,让他别闷闷不乐的,至于他该怎么称呼自己,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长音抬头,目光里有逆反之意,可一旦为这种小事事情争辩,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离盏极其随和地道:“王爷提醒的是,我与长音结实不过两日,既无朋友之情,更无血缘之亲,就这么匆忙改口似乎不妥。”

顾扶威箍着她的力道变得温和,当即在她肩头轻轻顺了顺,像摸着自家的小猫。“还是盏儿识大体。”

盏儿摇摇头,煞有介事地道:“王爷快别叫我盏儿了。被长音公子唤一声阿离,我都担不起,更别说王爷叫我盏儿。”

顾扶威眉稍一抖,喝,这小丫头果然是带刺的。他就说嘛,这丫头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这么快服软,在离家,她可是上斗天下斗地,不到死时绝不认输,就连他屡次救她,她都未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不过,他欣赏她的,也就是这股拗劲儿。

顾扶威一把把她揽得更近,“本王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擦…这厮太不要脸!既不可出手教训,又不可以理说之,离盏拿他没办法,心里头跟百爪在挠似的!难受死了!

正值煎熬之时,顾扶威突然凝视着她脖子,声色急促道:“你这儿怎么了?”

“是…”少年正欲说出实情,离盏却有护短之心,连忙道:“方才给长音公子扎针,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被针头划破了。”

顾扶威目光未曾移开半寸,盯得离盏有些心虚。

“好在针拿在自己手中,划得也不深的,纱布按一按就不流血了。”

“疼吗?”

“都没什么感觉的。”

“本王看看。”

离盏本能要退,可自己被他箍得紧紧的,哪里退得出去。

顾扶威说看就一定要看,一手攀上她的脖子,腕上的力道将她锁得牢牢的,手指上的力道却又十分轻柔的触上那段伤口,男子身上特有的炙热感从他指腹摩擦传来,离盏不由呼吸一窒,那人已不由分说的弯进了她的颈项中,具体是何表情,她看不见。

只感觉得他焦躁的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脖子上:“伤口平滑,还有灼伤的痕迹,无疑是剑气所伤。谁伤的?”

顾扶威眼锋剔向少年:“他?”

“在下难辞其咎。”少年垂头。

顾扶威手腕子上的肌肉紧了紧,离盏明显感觉到他正在努力克制着一股火气。

“你疯了?”隔了半响,顾扶威道。

少年不答话,眼里隐着愧疚。

这场面,左看右看也不是断袖该有的“目若嗔而有情”啊,离盏弄不懂,只呵呵笑着劝道:“这也不能怪长音公子,是我想治好他的失忆症,又急于求成,一味催着他回忆,没有把控好他当时的状况。”

“不干离大夫的事,是我思绪混乱,一时入了魔怔。”

顾扶威看着互相包庇的两人,不由皱眉,“盏儿护他做什么?他若再迟一分收剑,你头在不在脖子上还待商榷。”

离盏哑口,顾扶威显然不喜她说情,既越说越黄,还不如就此住嘴。

顾扶威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被这话给吓着了。就算她是大夫,见惯了生死又如何,命是自己的,她才十八岁,贪生怕死实乃本能。

顾扶威眼里的责怪瞬间消融无影,咳嗽了两声,说了其他的事。

“他可是想起了什么?”

自然是想起了些,而且还是想起了你。离盏心中如此暗道,可想想长音公子清醒过来时,面色十分难看,想必想起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把目光投向少年,此事还是由他自己揣度该不该说的好。

少年承着二人的目光,艰涩的抿了抿唇,“我……我什么都没想得起来。”

可惜少年不是个会演戏的人,哪怕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细微末节中还是破绽百出。顾扶威好生审了他两眼,正疑心时,老管家拄着拐杖蹒跚着脚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她的逆徒,离淼淼。

淼淼躲在杨管家身后,朝着门内窥了一下,瞧见离盏便欣喜不已的垫着脚尖招手,可察觉她和顾扶威肩肩相靠时,喜色又被疑惑代替:“咦,师父方才还扭扭捏捏的,现在怎么又背地里占殿下的便宜。”

哈?!

有没有搞错!你以为我想靠着他吗?明明是他箍着我!

真是个瞎眼徒弟,这次回去,很有好好看看他的眼睛的必要!

“离淼淼,住嘴!你睁眼看看清楚,这可是祁王殿下,为师占谁的便宜不好,怎敢占王爷的便宜!”

淼淼学着她平日里教训人的样子,盘起两只小肥手,“咦,我看师父敢得很。”

“离淼淼!”

被离淼淼这么一说,顾扶威瞧着肩头扭动不得的离盏,眉眼间噙着些许笑意。“杨管家,何事寻到这南院中来了?”

杨管家正色道:“王爷,又有贵客登门拜访。”

“谁?”

“是太子殿下。”

“太子?”顾扶稍稍凝眉,握着离盏的手微不着迹的松了开去。

提及顾越泽,离盏心口的那根刺似乎又被人拔弄了一下,弄得她胸腔一阵刺痛,她耳朵里嗡嗡嗡的,就听见顾扶威淡薄的声音幽幽飘远,“怪了。朝中谁人不知本王卧床不起,暂不待客。他倒是个消息灵通的人,本王前脚刚去了趟药局走了一趟,他后脚就跟来了。”

“又或许,太子得知皇上上午来过。”杨管家思道。

什么?离盏看向顾扶威,上午和他一起对弈喝茶,谈笑风生的人正是当今圣上怀续帝?

怪不得她走的时候,他没来送送,原来是皇上亲驾。

不过离盏已来不及惊叹这些,她满脑子都被“太子”霸占着。顾越泽是她的此生最大的仇人,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她都不想错过!

离盏阴悄悄了瞄了顾扶威一眼,心里揣测万千。顾越泽找他做什么?以她对顾越泽的了解,此人极其重利,从不会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堂侄儿探望大病初愈的堂叔叔,借口不错,但绝不是他的真实用意。

离盏好奇得紧,看向顾扶威的眼神满含迫切,顾扶威正思着太子的来意,无意中抵上离盏的的目光,不由一惊。

“咦,盏儿舍不得我走么?”

……

好吧,她彻底服了顾扶威了……她输了,彻底输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不过,现下看来,顾扶威肯和她说趣斗嘴,倒不失为一桩好事儿。

说句不恰当的,高枝当头挂,能挂我就挂!要是能和顾扶威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通过他,知道些顾越泽的谋算来。

离盏思量至此,面对顾扶威的调戏便淡定多了。

“王爷快些去吧,来人毕竟是太子,等久了怕是不太妥当。”

离盏盼着能知道点顾越泽的消息,眼下正巴不得顾扶威和顾越泽能有些联系。

“嗯,盏儿自当注意,千万别离那厮太近。”顾扶威说完,潇洒而去,留下一脸尴尬的少年和目光不定的离盏。

淼淼拉着管家进了门来,兀自跳上那高高的灯笼凳,两手撑在圆桌上,打量着离盏:“杨管家,你快看,殿下一走,师父果然跟丢了魂一样。”

杨管家乐呵呵,少年渐低头。

“离淼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淼淼见她表情严肃,赶紧捂住嘴巴,缩到桌边扮着乖巧。

却不知离盏现下丝毫没有找他算账的心思,一颗心早就飞到祁王府的待客之处,臆想着顾越泽的来意。

可想来想去,也是无头苍蝇乱撞,没个结果。她灵机一动,要不就亲自去看看?所幸自己是祁王府的客人,在府里走动也无人约束,要是走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也可以用“迷路”二字含糊过去。

由是,她突然捂着肚子,洋装腹痛:“哎呀,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长音,杨管家和我徒儿都不是什么坏人,你放心歇着,我去如厕。”

少年淡淡点头。

离盏大喜,躬着腰就窜了出去,直往顾扶威去的方向跑。路上还拦住了一个端茶的小丫鬟,问了祁王府通常待客的地方,得知顾扶威通常就在自己的北院待客,便忙不急朝那处去了。

那时,日头已落,北院来来去去的下人手里端着盘子,似乎在为楼上布菜。

离盏躲在一旁,暗中观察。这么多人来来去去,她又笨手笨脚的,想爬到二楼去偷听两人谈话,难度不要太高!

她靠在大树后头,蹲下身去,十指在树皮上抓上抓下。

这可怎么办呢?

有了!藏在红手镯里的空间里,能听见外面的所有响动!

所以她以前才敢在把顾扶威拐进空间中,要是外面有人要强行进门,她听见响动,离刻退出空间把顾扶威还回来就是了。

离盏思闭,仔细观察了一番二重小楼的构造。距离小楼不远处,有株高大的黄果树,树枝漫漫,刚好有两枝落在小楼的楼顶。

她只要从树上爬过去,当能避开下人的耳目。

说爬就爬吧,万一他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饭还没吃完就散了伙,她岂不白折腾了!

第八十六章 别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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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猫着身子,越过草丛穿到了黄果树下,麻溜的脱了绣鞋,装模作样的往手心里呸了两下,跳起就往那树干上抱去。

嚯,这爬树可真比她想象的费力,早知今天要偷鸡摸狗,就该跟大哥学个一招半式,今日也不会这么费力。

离盏卯着浑身力气,终于爬上了树干,她本是怕高的,可此时朝下一望,她却并不觉得头昏,眼前浮现出层层峭壁和山岩,微风拂过,鬼医采药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她不由壮了胆子,朝着延伸的枝干摸索而去,那枝干不由上下颠簸,离盏瞧准时机朝着房梁一滚。

瓦片被她踩滑几片,发出“呲呲”的声响。

“谁!”

一声惊呼过后,瓦片飞窜而起,一把弯刀穿破屋顶,直直朝她摄来,好在离盏早有防备,扭身一躲,按住手镯,嘴里暗念几个字,人已遁入空间。

手术空间必须要人受伤才能进入,但检测空间不必。

离盏落在做b超的床上,额头已渗出密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什么人?”顾扶威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窸窸窣窣的瓦片声响,放佛有人上了房梁。

“喵”

“殿下,是猫。”弯刀入鞘的声音,想必刚刚扔刀子的人是西琳。

脚步声戛然而止,西琳似乎已经跳落回了廊间,可未亲眼所见,离盏仍旧不敢冒险,在空间内呆了半刻,直到房顶上再无任何响动,这才出了空间,卧在房梁顶上,就着方才被弯刀掷出的空洞往里探去。

堂间里,摆着小叶紫檀的八仙桌,桌上四十八道菜,莫说菜式多复杂,就连颜色都不带重样的。

顾扶威和顾越泽分坐两头,一人朝西,一人朝东,一人素黑缎袍子高马尾,一人黄金锦绸紫珠冠。

离盏头一次觉得,人的身份高低不应从着装上来看。尽管顾扶威穿着极普通的样式,气势上还是压了顾越泽一头。

而顾越泽显出少有的局促,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却再清楚不过,顾越泽忌惮对方时,常常会摸一摸腰间的三眼天河石。放佛是她所赠,便会给他勇气一般,可现下想想,这般臆测委实可笑,男人做事之前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手没处放,随意摸一模罢了,女人却总凭自己的喜好生出莫名的联想,自己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本宫今次登门,未曾提前告知,皇叔当不会怪罪吧?”

雀枝替二人倒茶,斟酒,顾扶威只端了茶,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殿下哪里话,太子屈尊前来寒舍,本王自然欣喜不已。”

顾越泽笑得开心,到不介意对方喝的是茶,仰头将酒一口饮尽。

他到是鲜少这么痛快过,以前在府中设席,旁人来敬他,三品以下,只以口吻杯,做个样子,三品以上,才抿唇小酌,意思意思,能得他满杯尽饮,可见顾扶威在他心头的分量有多重。也不知顾扶威能予他什么好处,竟能让他这般舍下面子。

离盏好奇心更胜,眼珠子凑在那细小的缝隙间眨巴眨巴。

顾越泽倒举杯盏,晾了一晾才放回桌上。

“此酒甘醇温和,兹有葡萄之甜美,又有时日之浓灼。皇叔,这可是西域特产的马缰葡萄酒?”

“殿下见多识广,此酒的确乃马缰所产。”

“论见多识广,本宫怎能比得皇叔。本宫活了二十多载,也只在八年前喝过一次。那时,马缰还是我孟月国的国土,每隔三载便要向宫中进贡此酒。每次献五壶,路上还摔两壶,送到京城的三壶,一壶要孝敬皇祖母,一壶要赏给后宫的贞妃,最后得一壶,皇上通常自己喝了,那年本宫也只是撞了巧,分了父皇一杯,致此念念不忘,这才能一口识出它的味道,实乃是天赐佳酿啊!”

说罢,眼眸一转,又问:“说起马缰,本宫尤记得三年前,皇上调派过一批骑兵前往,欲夺回故土。可因马缰地势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皇叔便寄军书入京,建议退守祁水。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顾扶威对上他的目光,似两个陌生剑客相遇,正琢磨着对方意图。

“祁水安好,不然本王府上也无酒可喝。不过,殿下何故突然问起这些事?”

顾扶威说罢,示意雀枝为顾越泽添酒。

顾越泽把着杯盏,看着那紫红色的醇酒拉着丝儿的倒进他杯中。“倒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叔,其实都是江山安危之事,本宫也没必要支支吾吾,便直说了。黎家造反之后,黎家十万精兵就落在了本宫手上。我欲筹集这些兵马,派章宝衷将军南下平乱。”

顾扶威点头:“南疆束蠡的确爱生事端。”

“是啊,束蠡国虽是小国,但自五年前和芊国、江夏国结盟,势力便不可小觑。足足十二万兵力集结在南疆,左右皆有援兵。本宫唯恐兵力不够,打起硬仗来要吃亏的。”

“殿下想攻打束蠡?”

顾扶威笑了,“王爷是西域的一尊佛,既然河西安稳,又有王爷镇守,西域必是固若金汤。既是如此,王爷可否匀八万兵力于我,也当是为社稷献力。”

这厮刚刚拿到兵权,就想建军功了!呸!

南疆多高山,少平地,本就易守难攻。爹爹平生从无败绩,也坚决反对攻打束蠡,只以平乱为策。

他倒好,从未出征打仗,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反倒叫嚣起来了,有如此想法,肯定在朝堂上已经骂过她爹爹和哥哥,骂些什么她也大概猜得到,大概就是宵小鼠辈,无能胆小!

离盏想想就气都发抖,只盯着顾扶威的身影,下咒似的在心中默念。

别,别借给他!到时候得了军功,是他的,败下阵来,他才不会管你军队的死活!

顾扶威食指点扣着桌面,“孟月国兵力八十万,我西域兵力就独占了三十万,如此一看,殿下找本王借兵,我理当筹措一二。只是殿下有句话说错了,西域从来都不是固若金汤。祁水之外,马缰之内,十万敌军从未撤守,祁水之地素来都是外族之人虎视眈眈的地方,本王每年光是在祁水清掉的探子和细作就好几百。若是布防变动,被人察觉,怕是要出岔子的。调遣兵力,非同小可,殿下容我思量思量。”

这是真的要思量,还是让他在无尽的等候中得之答案?

他铺垫了这么多不利因素,想表达的意思多是婉拒。

离盏眯了眯眼,将顾扶威那张惊天动地的脸瞧得更仔细了些,生怕错过细微末节的表情。

可惜顾扶威四平八稳的样子,像戴着一张假面具,谁也别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实的情绪。

顾越泽也是一样拿不准他的意思,又不好把话问透了,反而逼死了最后的可能。

酒盏斟满,这一次,换他敬了顾扶威。

“皇叔看着气色不错,实在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之人,侄儿这次唐突登门,无论能否借到兵力都可以趁兴而归,回宫禀奏父皇,王爷病情已经彻底好转,父皇必定十分欣慰。”

说罢,又是满满一杯喝尽。

顾扶威打量着他,似乎在揣测他话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果真不知他父皇来过么?倘若如此,那他怎么知道自己已经身体大好,走动自如。莫非,他真晓得自己去长风药局救人了?

顾扶威端着手里的茶,只是微微的润了一口,茶面都没减下去。

顾越泽的目光朝他杯面上寄了过去,很快又离开,神色依旧如常,只听得顾扶威淡淡道:“殿下所言极是,是该给皇上报个信先。本王原本以为,人命有数,死则死矣,用不着惊动皇兄圣驾,可又念起这天下国情,五国并立,三国结盟,周围虎狼环视,稍有不甚便给敌人先机。本王若是身死于此,导致边疆动乱,那便是身为人臣的无用了。”

哎哟喂,说得真肉麻……这不愧是顾扶威的惯用伎俩,想活命就想活命呗,还能把求生欲说得这般伟大脱俗,跟天下人都欠了他似的!

离盏看向顾扶威,他那张薄情寡义的脸,此时正熠熠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辉!

顾越泽早已习惯官场的套话,笑得那叫一个怡然自得:“皇叔说得哪里话,要不是黎家军突然造反,父皇哪里肯让叔叔急匆匆的从大老远赶来坐镇,叔叔又哪里会遭人暗算,半路中毒。料想这下作之事,定也是黎家部下干出来的,幸亏得了丹青妙手的医女,王爷才化险为夷。”

呸!离盏攥紧了拳头,真恨不得跳下去把那混账的嘴巴撕下来当面团子揉,揉烂了再扔油锅里炸!

黎家满门都被他害死了,他竟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黎家要真是逆贼,又知晓祁王举兵进京,那还能回京来送死吗?

真真是臭不要脸!

“咦,话说回来,那救了王爷一命的小医女叫什么来着?”

顾扶威淡然一笑,转着手里的杯盏,“离盏。”

顾越泽故作惊诧状:“竟然和那逆臣之女一模一样的名。”

顾扶威点头,笑而不语。

顾越泽抬了抬眉:“不过她是长风药局离堂主的女儿,跟离家是挥着八竿子都打不着。嘶,经王爷这么一说,本宫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下人把采选名单罗列上来时,本宫似乎在名单里晃见过这个名字。现下想想,是不是该避讳避讳,拂去此人?”

第八十七章 若即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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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拂去是你的事,问顾扶威做什么?

这话里似乎别有目的,与其说是征求意见,不如说是对顾扶威的试探。

顾扶威在大庭广众之下,屡次护她,今儿个更是为了她,闯进了离家的内院。如顾扶威所说,他前脚去了长风药局,后脚顾越泽就不请自来了,怕是料定了他对她有爱慕之意,所以才有现在一问。

如果她猜得没错,顾越泽是想卖他一个人情,跟他交换些条件吧。

顾扶威转着杯盏的手指并未停下,潋滟的茶水中涤荡着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他嘴角牵起一抹邪笑:“盏儿是个妙人,拂去岂不可惜?姓不同,名相似又有何妨?”

顾越泽一顿,大为诧异。

这话不仅说得顾越泽措不及防,就连离盏也不由呼吸一窒,一股莫名的滋味漫了上心头,具体是何滋味,又说不上来。

有几分欢喜,倒也是真的。眼见着春风得意的顾越泽突然吃了闭门羹,她自然喜不自胜。

说有几分失意,倒也不曾假过。虽然她知道顾扶威的狎昵从来都是信手拈来,逢场作戏,但明面儿上被人捧着,背地里又被人当草芥一般弃掉,说是把她当猴耍,也不过分吧?

可两相权衡,还是欢喜更胜于失意。毕竟,失意都在意料之中,欢喜却来得突然。

尤其是“盏儿”二字,头一次从他嘴里念出来这么顺她心意。仿佛故意在嘲讽顾越泽:你个傻子侄儿,我救过她如何?叫她盏儿又如何?别拿你对女人那套来揣测叔叔,叔叔玩女人,永远比你在行。

果不其然,从来不喜形于色的顾越泽,笑容渐渐僵硬了几分,但其心不死,依旧追着道:“叔叔寡情,路人皆知,可叔叔千万别借此糊弄于我。本宫可听是说,叔叔对离盏姑娘不同常人,甚至坐着轮椅,也要为离姑娘对簿公堂。”

顾扶威摇头长笑:”三人成虎,越传越离谱。本王疼盏儿是不假,她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以恩还恩,再正常不过。至于她欢喜谁人,又要嫁与谁人,本王不是其父,倒难以为她操持了。”

漂亮!这个吃瘪太漂亮了!离盏差点一激动,挥着拳头就要砸在砖瓦上。

“如此,倒是本宫多虑了。”顾越泽抿笑之。

顾扶威抬了抬手:“吃菜吃菜。”

之后便是寻常客套,互相抬举,再辅佐着聊些无关紧要的事,譬如哪家的青楼姑娘生得漂亮,哪里的酒楼菜色最好。各自都不能失了体面,二人便对话不对心的聊了整个饭局,顾越泽才得脱身败兴而归。

顾越泽临走时,还是客气,再三恳请顾扶威借兵之事,又谢过顾扶威的招待,并且以他身体不适,婉拒他相送。

顾扶威便派雀枝送走了人,廊间一直暗地里护卫的西琳窜了进来,朝着窗下明黄的身影瞥了一眼,撇撇嘴道:“皇上和太子一前一后的登门是什么意思?皇上早上来时,说一千道一万的邀请殿下再在京城待些时日,下午,太子就跑来求着殿下回西域调遣兵马。这是在唱对台戏么?”

顾扶威走到墙边,顺手捞起墙壁上挂着的一柄长刀,拔出刀鞘来回擦拭着雪亮雪亮的刀刃。

“本王手里兵马三十万,是孟月国兵权最大的人。以前西域年年战乱,兵多些就多些,皇上不觉不妥。可现在西域已经安定,皇上和太子便变着法的想把本王的军队给抽些出来。三十万兵力,本王一个人管不来,素来都是下放给手下的将军,皇上留我在京中,意图再明显不过,不过就是想减少我与部下的联系,让西域再成一片散沙,到时候抽斤拨两便简单多了。而我这个侄儿,似乎和他老爹并不齐心,一心为了自己的军功,要把兵力抽到他的账下。”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是顺了皇上还是顺了太子?毕竟太子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往后这江山顺承到太子手里,这次得罪了他,往后怕是对咱们西域不利。”

顾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江山是谁的,还说不一定。兵力借是不借,又或是借给谁,我还要看心情。”

“噌”的一下,刀被推会鞘中,他爱惜的捧着刀鞘挂回墙面上。

“盏儿呢?”顾扶威忽而回头道。

“方才王爷不是才去南院见过?”

“叫她过来。”

西琳翻了白眼:“怨不得太子也觉得殿下看上了她,半刻不见就念的慌了。不过,说雀枝说得是真的吗?离姑娘和长音公子真有一腿?”

离盏心里顿悟,怪不得顾扶威突然闯进南院,踢门进来,对她和长音公子二人都没什么好脸色,敢情是雀枝这厮在暗地里摆弄是非!

好呀,玩阴的是吧,这回非得让她尝尝苦头不可。

顾扶威冷脸斜了她一眼,“有个屁的一腿,我家盏儿怎会看上那一板一眼的木头?还不快去。”

“属下遵命。”西琳抱了抱拳,翻窗直接就跳下楼去,身手异常灵活。

不行,得赶紧回南院去,免得西琳生疑。

离盏小心的爬上树枝,悄悄溜了下去,拍了拍罗袜上的灰尘,穿上绣鞋就往南院跑。

待跑到南院时,她便放慢了步子,端起一副不慌不忙的散步样子,徐徐走进南院大门时。

霎时,一道艳红的身影陡然从拱门上跳下。

“哟,离姑娘这是去哪儿了,害我一顿好找。”

离盏淡淡笑着:“肚子不舒服,如厕去了,西琳姑娘找我何事?”

“我哪敢有事麻烦姑娘啊,还不是殿下要见你。”

“殿下?方才不是才见过么?”

西琳雪白的指甲在她肩上轻轻点了点:“我哪知道王爷的心思。八成是看上了你了,念你得紧,你还不赶紧的?”

西琳不愧是顾扶威身边的暗卫,跟他主子一模一样,张口就糊弄人。

顾扶威若真喜欢她,方才顾越泽拿采选之事压他时,他就该急眼的。离盏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也懒得再提,只客客气气的一笑,“知道了,我这就去。”

祁王府颇大,南院和北院隔着的假山亭池数不胜数,这一去一回,再一去,真是要把人腿都要跑断。

再加上离盏为了不惹西琳怀疑,是一口气从北院跑回去的,此事离盏走到二重小楼的堂厅时,步子沉得提都提不起来,额头也浸得全是汗珠,四处寻了一通,顾扶威却不在里面,她又只得又提着疲惫的身子隔壁厢房探去,只见顾扶威正坐在榻上,悠然的品着花花绿绿的糕点,一旁,雀枝握着一柄兰花玉罗扇在他身后帮他引风。

她偷偷的瞧着他嗫嚅的薄唇,似乎他每一次的轻咬都要咬到了她的耳垂上。平日里一味服从,安分守己的目光已生出些无法控制的欲望。

此情此景,那叫一个美丽如梦啊,奈何离盏提着沉重的步子,累哈哈的闯入,仿佛波澜无惊的湖面突然扔进了一颗石子,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盏儿怎么才来?”顾扶威听见动静,眼神不经意的递了过来,本是立马就要收回去,头转到一半,又忍不住盯她一眼。

鹅黄的襦裙穿在她身上正是灵动飘逸,被她晃得乱乱的发髻散出几缕青丝来,缠在那金鳞璞玉钗上,也是曼妙得紧。

然,光是这些也就罢了,她却偏偏脸颊桃红,跟吃醉了酒一般,嫣红的唇瓣还微微张着,翕着粉红的小舌头,往外吐着热气。

顾扶威眉梢拧了拧,硬是把头偏了过去,“来坐,尝尝这糖蒸酥酪味道如何?”

雀枝眼中闪过一丝儿妒意,手里的扇子也顿了半刻,但很快也就恢复如常。

离盏往那盘子里的糕点瞧了一眼,隔着老远都闻着一股甜味儿。

离盏素来不爱吃甜食,尤其是糖蒸酥酪,光是这名字就要把人都甜化了,吃起来更甜得人牙碜。

可想着和顾扶威相处融洽,便能恶心恶心雀枝,于是。十分欢喜的应下。

“多谢王爷,盏儿正好中午没吃东西,肚子里空得慌。”

盏儿?顾扶威顿了一顿,随即嘴角牵起一抹笑来。

方才在南院,她还严词厉色的让他收回这个称呼,现下,她却欢喜的自称起来。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离盏撵着步子过去,丝毫不客气的顾扶威对面一座,抓起一块糕点便大快朵颐起来。

雀枝的脸便不可避免的皱做一团。

殿下就好这口甜食,府里的糕点师傅可是南华最好的厨子,每月都要以五百两的银子养在门中。殿下从来不会让人沾他的糕点,即便是吃不完扔了,也不会让旁人糟蹋一下。

今儿个王爷不知是怎么了,竟主动招呼她来吃。离盏这贱人更是无礼,竟也不推脱推脱就要来分食。

她可知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可是今早上皇上坐的地方!

离盏吃了两口,就有些发腻了,要不是这糕点的确做得上乘,她恐怕要忍不住吐出来。

可瞧着那雀枝渐渐阴暗下的脸色,她就愈发坚强的大口啃食,吃了一块,又抓一块。

第八十八章 他该不会,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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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扶威盯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女子,觉得甚是稀奇。虽然是山里野出来的小丫头,可他自始至终都觉得她身上透着股名门贵族的修养和大气。

每次他差人放在妆奁里名贵首饰,她总是挑挑拣拣,拿走最值钱又最不落俗的那一个。繁式的衣裳,也能一层一层,系得规规整整。就连打结的系法,也是富家小姐才会的盘运结。

她如同一只被野放的金丝雀,灵动又不失雅致。

像现在这般酣爽进食的样子,倒是极为罕见的显出些不同寻常的可爱。

这丫头,她也喜欢吃甜食?

原是同道中人啊,顾扶威嘴角斜向上,目光温柔。

随着盘中糕点一块一块的减少,雀枝都要气炸了,罗扇的扇得有一下没一下的。

“可好吃?”顾扶威问。

“好吃,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糕点。”

这穷酸乡下货,怪不得她自己人都瞧不起她!

雀枝心里如是想,可面上还是微笑着,语气平和:“天下糕点出南华,南华精艺在明山,离小姐,这可是南华明山山庄最有名的李字号手艺,味道自然不用说。”

顾扶威不知雀枝倾慕他,自然听不出这话中不妥之处。

然,离盏却能轻而易举从字里行间察觉她的阿谀之意。她这是瞧不起自己,说自己是土包子呢。

哼,莫说人无贵贱,不该分成三六九等,就算要分,她前世也是黎府的嫡女千金,论见识,比她高上不知多少倍。

区区一奴才,也不知有什么底气去低看别人。

笑吧,只管在心里笑得再猖狂些,待会就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离盏继续大口大口的吃着,盘子里总共六块糕点,现下就竟一个都不剩了。

她洋装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望着顾扶威的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闪着光。

顾扶威当即顿了顿,倏尔一笑,将刚刚拿起的糕点放回了盘子里。

“盏儿吃吧。”

雀枝心头大惊,诧异的瞧着顾扶威拿着绢子擦了擦手。

什么?殿下竟然将自己拿到手的吃食,分给了她?

到了老虎嘴边的肉,还有让出去的时候?

“谢殿下,盏儿就不客气了。”

盏儿,盏儿,听着真是顺耳。

顾扶威嘴角愈发上斜,意识到身后没有了风,怪责的朝后瞥了一眼,那平平淡淡的目光,天生似刀刃一般锋利,雀枝察觉时,身子一抖,“奴才一时疏忽,望王爷恕罪。”

顾扶威并不理会于她,回头欣赏着离盏小兽般的吃相。

夏日闷热,窗户口都没有风,离盏狼吞虎咽一番,额头的细汗便更晶莹密实了些,显得她玉肌更加白嫩。

“好热。”离盏故作难受的揩了揩脸庞。

顾扶威瞧她吃得辛苦,幅度极小的偏了偏下颚:“不必伺候本王了,给盏儿扇扇。”

“是。”雀枝垂头应诺间,一丝恨意从眼底里漫出。

殿下回头时,离盏那厮贱人竟冲着她吐了舌头!她分明就是在故意勾引殿下,存心要给她好看!

殿下再回过头时,她又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这两面三刀的贱人,殿下如此精明,怎就被她蒙蔽了双眼呢?

雀枝心头如百爪在挠,握着扇子的手直要在竹骨上捏出印子,饶是如此,却还是片刻不敢怠慢的走到离盏身后,打起扇来。

离盏当着顾扶威的面,那眼角瞥了她一眼。

“小枝枝,这点风怎么能凉快得下来?重些。”

小枝枝?她叫她小枝枝?

“是。”雀枝知她是在故意戏弄自己,却又不敢违背,扇得愈发卖力起来。

顾扶威听见这称呼也是一顿,但想想,素来不敢在自己面前插话的雀枝,方才也跟跟离盏解释了糕点的由来,二人应该是相处得多了,便成了熟人。

却不想,离盏就是故意要这样唤的,如果不叫的亲昵些,顾扶威肯定以为她在故意为难下人。

“小枝枝,你存心的吧,叫你重些你便这么重,我今日头发本来就乱,再这么下去都要被你扇散了。快轻点,不然待会叫殿下罚你。”

……

“是。”雀枝微笑,又将速度放慢,只盼着顾扶威能看清这婊子狐狸精!

顾扶威无心理会姑娘家的玩笑,只把茶盏推到她面前。

“喝吧,一口气吃那么多,也不嫌干的。”

“还是殿下好,您手下的这些人,除了杨管家以外,一个个都爱跟我作对。”

如此,顾扶威更加认定她是与雀枝相熟了。

“怎么?是西琳又与你开玩笑了?”

“哼。”离盏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西琳妹妹尽说些我听不懂的,我又忌惮她的武功,不敢与她相争。”

“你只管与她争,她不敢碰你。”

这话里带着宠意,离盏眉头一抖,似乎也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连忙岔开此事,说起了其他:“对了,王爷唤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顾扶威低头清了清嗓子,把目光转到窗外,装成一副顺口一提的样子:“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方才太子来过,我便想起东宫不日要采选,便问问盏儿可知自己在东宫的采选名单上?”

离盏点头间,将发髻里散出的几缕青丝儿又绕了上去:“殿下说的是太子选妃啊?我知道啊,我在名单上的。”

顾扶威欲言又止。

“怎么了殿下,有何不妥吗?”

“盏儿会去么?”

离盏楞住了,拿不准他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去与不去,与他何干?他突然这么问,是指望她去,还是指望她不去。

若说指望她去,她一庶女的身份,去了顶多凑凑热闹,还能让采选变天不成?

若说指望她别去,顾月泽提出拂去她名额的时候,他还强烈说服他留下自己的名字,这又是为的哪般?

“不知道的,祖母要我去,还破费了不少银子给我备了四匹玉禽丝做衣裳。”离盏微微昂着头,煞有介事地道。

“玉禽丝?我当是什么矜贵东西。”

此话符合他一贯的傲慢,可语气中却夹杂着一丝儿燥意,不像他四平八稳的性格。

为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离盏陡然转头看向他,他却只是淡然的转着手里的茶杯。

呵!这厮真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想让她去就不想让她去呗,非说什么玉禽丝不好。但凡不是傻子,都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离盏是心思细敏之人,连身旁雀枝灰败的脸色都纳入了眼中。

可是,他又为何不让她去呢?

结合他平日里对自己的种种纵容,和方才怒气冲冲的冲到南院,对长音一顿臭骂的样子,她心里突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他不喜欢长音,而是对她有意思?

一丝冷意伴随着亢奋从心底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令她手脚发寒的原因不言而喻。有了前世的经验,这辈子她根本不会把自己的幸福,跟皇室子弟搅和在一起。

尔虞我诈,利益至上的环境中,滋养不出正常的感情。前一刻的甜言蜜语,下一刻就变成刀剑相向。

她吃透了这样的苦,怎会笨到在同一个坑里连摔两次?

更何况,顾扶威是比顾越泽更阴冷,更诡谲的人,被他盯上,实在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但让她忍不住亢奋的是,如果要真被他看上,对报仇可是十分有利。

哪怕他对自己的意思,只是随意的意思意思,可他终究是声威赫赫,连皇帝父子都上赶着来巴结的西域霸主!

以她现在身份,即使会铤而走险,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份好处?

只要自己时刻保持警醒,别把这场算计当了真就好。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顾扶威是真真的对她有点意思,而不是纯粹的利用。

不知为何,顾扶威每次对她的好,到最后都有因可查,所以她才在一次次的自作多情中,彻底看清了他寡情的本性,畏惧于他。

说不定这一次的挽留背后,也可能藏着什么不知名的原因,只是还没发现罢了。

第八十九章 好好收拾她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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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至此,离盏“砰砰砰”躁动不安的心便平静了下来。

敌在暗,我便也要在暗,敌不动,我便是打死也不能动!

先观察观察再说。

“盏儿在思量什么?方才本王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在想王爷突然问我这个做什么?采选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顾扶威喉头一紧,把茶不重不轻的搁在案几上:“如何算不得大事?倘若被选中,你便要长居在宫中,那长音由谁来治?你也知晓他的状况了,那厮成了个小孩,整日闹脾气,说不吃饭就不吃饭的,府里无人能拿得下他。”

是这样吗?顾扶威这么聪明的人,会真觉得,她区区一个民间庶女真有可能被太子选为太子妃?

这种微乎其微的机会,比天上掉金子还小。

离盏从眯着眼,从眼缝儿里瞄了他一眼,顾扶威正襟危坐,接着说道:“且依本王之见,这次采选,也不适合你。”

“噢,殿下可否指教一二。”

顾扶威一个拈花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笨盏儿,太子不再是以前的三皇子了,现在他不仅在朝堂上有势力,还得了黎家的兵权,以后皇上就是想罢黜他,也不敢轻易行事。如今那些当官的,为了把女儿送到东宫,头都要挤破了,莫说是太子妃,做个小妾将来也是宫里的娘娘。你思量思量,当天会有多少达官贵人在场?就算太子不挑你,旁的官员看对了眼,把你拉回家做个三房四院的,你爹会帮你拦着?”

离盏揉了揉额头,顺应道:“殿下替盏儿着想,殿下说不去,盏儿便不去吧。”

字里行间皆是暧昧,三分是用来试探顾扶威的,七分是用来试探雀枝的。

“真乖。”顾扶威揉了揉她头顶好不容易团好的发髻,一旁,雀枝已气得看向了别处。

可离盏对雀枝的教训,并不打算到此为止,俗话说得好,不怕伪君子,只怕真小人。

像雀枝这样只在背地里搞小动作,面上半点破绽也不露的人,委实有些可怕。

这回,要不是她爬到楼顶去偷听,谁知道她暗地里跟顾扶威打过小报告?!

这种小人,就应该一次性训给痛快,好叫她以后见自己,都跟见鬼了似的避着。

离盏趁着顾扶威高兴,手肘撑着桌面,把头凑近了些。“殿下,我今日想了想,要是想让长音公子身体恢复得快些,还得给公子换一次血?”

“换血?”

“嗯,他毒素还未完全清除。既然心脉已通,换血便是清除余毒最快的办法。就如上次,给殿下换血疗毒一样。”

“准了。”顾扶威不带半点犹豫:“那你寻到能为他换血的人了吗?”

“自然找到了才会跟殿下说的。”

雀枝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头皮一紧,心里暗暗有种不好的预感。

离盏忽而转头看向雀枝,雀枝正胡思乱想着,猛的吓得弹起。

“小枝枝,瞧你怕的,借用借用你的血而已,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血?而已?!

雀枝不懂什么是输血,但光是听见“血”字,膝盖骨便发软。

殿下杀西域天女的时候,便是放光了她所有的血惨死而亡。她当时硬着头皮派下人把尸体拉出来掩葬,苍月之下,那尸体白得像纸糊的假人,周身的肌肉都成萎靡状态。

她的血若是被抽出来……

雀枝差点经不住要蒙头大叫起来,可顾扶威却如死神一般镇在她面前,叫她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智。

“殿下,说来小枝枝可是你府中的大丫鬟,您可会舍不得?”

“雀枝,你愿意么?”顾扶威目光不重不轻的落在她身上,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下令前走个过场。

然,这声音实在太过魅惑,低沉中不带任何的杂音,听着像是沙漠苍月下的的狼语。

雀枝实在迷恋这声音,迷恋这声音的主人,就如着了魔一般,颤巍巍的点头应道:“雀枝愿意。”

“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小枝枝愿意,殿下也准了,那便随我到南院去吧。”

雀枝紧紧抿着唇瓣,点了点头。

离盏给顾扶威做了礼,“盏儿先告退了。”

南院,厢房由长音住着。离盏去时,杨管家已把偏方收拾了出来,让离盏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按道理,她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留宿祁王府已是不合适了,何况还和一男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委实不像话。

但祁王付颇大,南北东西四个院落都隔着十万八千里,若住在别的院子里,照看起长音来着实费力。

再说,祁王的下人们口风很紧,尤其是和长音沾边的事,更不可能泄了消息,由是,离盏应下,琢磨着顺便把雀枝带过去抽血。

雀枝一路形色消靡,魂不守舍,眼见着要到偏方去了,面色憋得发白。

南院的偏方在厢房最里,隔着一条草花廊,虽不远,可其间花树茂盛,什么声都传不出来。果真到了那处,离盏还不是想在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她?

她瞧着行了礼,便要离去的杨管家,嘴唇抿成一条线,大有后悔之意。

“杨……杨管家!”

她突然叫道。

杨管家转过头,方才与离盏说话,未曾注意到雀枝,她这么张皇一叫,叫得他心尖子发颤,回过头一瞧,这丫鬟脸色似乎不太对。

“何事?”老管家问道。

雀枝眼巴巴的盯着杨管家,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旁边端然而立的离盏身上。

“我……”

这可叫她怎么说?离盏这贱人当真毒辣,拿长音公子的病为理由要抽她的血。殿下最关心的就是长音公子的病情,莫说是是抽血了,就算是要把她千刀万剐,她也别想逃。

祁王扶上上下下的人,为殿下马首是瞻,杨管家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

如同像热锅上的蚂蚁,可若再不说,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有何事你便说,支支吾吾的是要作何?”

“我……”

“瞧把这小丫鬟给吓的。”离盏上前一步,手儿抬起重重落在她肩上:“不过是抽血给长音公子治病罢了,方才当着王爷的面说起此事,这丫鬟还口口声声说着愿意,现下似乎又后悔了。”

“我没有违背王爷的意思,我只是怕……”

杨管家捋着胡子大笑道:“叫离姑娘看笑话啦,姑娘家始终要怯懦些。”说罢又看向雀枝,苦口婆心道:“你怕什么?早前抽血给王爷疗毒的那几个死士不也好好的么?且放心去吧,离小姐的医术信不过,那还能信谁的?”

雀枝彻底蔫了气。

“离管家真是抬举我了。不过小枝枝若是执意不肯,我这便去北院,跟王爷回禀一声。”

“不……不用了……”

祁王府的下人,多是殿下从生死关头救回来的人。自打跟了殿下,每活一天,便都是殿下赏赐的。

若违背殿下的心意,殿下从不会手软,而下人们也绝无二话。

“那便快随我来吧。”

“是。”

雀枝步子迈得极其缓慢,磨磨蹭蹭了到了偏房。

离盏背过身,先将抽血的器具都准备妥当,这才微笑着转过脸来。

“坐。”离盏指着一梳背椅。

这屋子里并无旁人,雀枝虽逃脱不得,但要她一直憋着是不成的。尤其是离盏这么轻悠悠的一笑,映进她眼里,跟要吃人一般。

她屁股往那儿一坐,瞧着离盏手里拿着的奇奇怪怪的工具,小脸顺时就白得跟纸一样。

“你这是什么妖术,凭空变出这些奇怪东西,我要去告诉殿下!”

“左一个殿下,右一个殿下,你怎么不自己长点本事?”

“你!”

“去呀,殿下也换过血,这些东西,他早就见过了。”

雀枝紧紧抓着椅子的把手,“你这女人真是恶毒心肠,竟背地里使绊子害我!”

“小枝枝这么说,那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哪有背地里害你?不都当着你面害的吗?”

“你……算你狠!”

“倒是你,小小丫鬟,心机倒深。细细想来,你第一次见我,便无端冷脸。我私下细究一番,自认与你无冤无仇,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值得你处处针对?”

“你心术不正,不防你防谁!”

“我怎么心术不正了?”

“呸!”雀枝突然啐了离盏一脸。离盏恶心至极,却也不愿在一个丫头面前慌了阵脚,只将器具放在一旁,从袖子里抽了帕子一点一点的擦干净。

瞧着她雷打不动的笑脸,雀枝怒意更盛。

“离小姐怎么好意思问这个。我都替你脸红,你心里想着什么,盼着什么,你自己不知吗?”

瞧着她这一脸醋意,真真可笑。离盏扔了帕子,学着顾扶威的样子,挽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

“你是说这个?”

雀枝当即羞红了脸。

离盏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

“别遮遮掩掩了,你喜欢殿下,我心里清楚得很。啧啧,方才还口口声声骂我心术不正,那敢问小枝枝,你心里又在想什么?”

离盏紧盯的目光,似将她衣服都剥了一般。雀枝抿着唇,绷着脸,恨不得挖个地缝儿钻下去。

第九十章 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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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殿下的唇,想抚殿下的眉,想爬上殿下的暖帐,想把自己毫无遗漏的献给殿下,哪怕无名无分,只是个通房也好。”

“我没有……我没有!”雀枝十指狰狞的扣在扶手上,大汗从头而下,像只困兽。

“没有那你紧张什么?小枝枝,你真该拿把镜子好好照照你这张脸。平时像木头一样的小脸蛋,现在都快化成水了。倘若殿下见了,不知你抵赖还有没有用的。”

“离盏,你卑鄙!”

“彼此彼此。”离盏笑着将工具拿到手中。“来吧,享受你的大餐。”

雀枝惶恐,盯着又长又尖的针头,两眼发直。

“你再是这般抗拒,我就真要去让殿下收回成命了。”

雀枝知道自己碰上硬骨头了,啃是啃不动了,只得闭嘴咬牙受了这道劫。

“手伸出来。”

雀枝伸出绷紧的手臂,眼瞧着离盏那团棉花在上头打转,就像是故意折磨她一般,再用细长的管子扎入青色的血管中。

鲜红的血液立刻倒涌入一个透明的袋子中,雀枝只觉头皮发麻,嘴角不停颤抖着。

“妖女……你这妖女……”

短短时间,透明的袋子已鼓得满满当当,雀枝却觉得犹如过了千万年。

“你便杀了我吧……殿下总有一日会看穿你的蛇蝎心肠!”

杀你?离盏心头觉得好笑,抽你二百毫升的血罢了,瞧这胆小的,跟要了她命一样。顾扶威这般信任她,她不至于为了一个丫鬟而败光这点好感。

离盏抽了针,把棉签递给她,“压着,没血渗出来了,就可以扔了。”

雀枝有些不可置信,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自己吓自己,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了?为你脏了手,不值得。今次,算是我善心大发,饶你一命。再有下次……”

离盏抛了抛手里的血袋,轻笑道:“我有的是办法送你见阎王爷。”

雀枝浑身一泄,就如魂儿被抽走了一半,四肢伸直的坐在梳背椅上。

“还不快滚!”

雀枝勉力爬起来,夺门而逃。

离盏抽过那椅子坐下来,豁然发现上头全是水,那厮吓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离盏揉了揉太阳穴,心头暗道:但愿从这一次开始,那丫头便能彻底老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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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渐渐亮开,日头从墙壁上攀起,红通通的,像个鸡蛋黄。

南院偏方的门突然霍开一个缝隙,光束照了进来,两只小眼抵在光亮眨巴两下,继而迈着小步子爬到床边,掀开幔帐。

“师父?”

小家豁然睁大了眼,床上的一幕让他傻了。

几十上百本的医书乱七八糟的压在离盏身上,若不是几缕青丝散在外面,谁知道下面还压着个大活人。

“师父,一日之计在于晨。你别以为拿书挡着,太阳便晒不到你的屁股。”

他一边用离盏平日教训他的口吻说着,一边扒拉着书本捞人。

“师父,你口水……哎呀你口水把书浸湿了,这可是《遁药天罡》的手抄本,你一直参不透的那本啊!”

离盏翻了身,把耳朵捂住。

他一边拿袖子揩着羊皮封面,一边催促:“快起吧,雀枝熬了上好的芙蓉莲子羹,也有你的份。”

离盏一脚踹向他。

“别吵……为师看了一宿的书没睡……”

淼淼无奈,只好叉腰大吼:“天下就没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大夫,王爷给了你整整一根金条,要你治好长音公子,现下长音公子又犯病了,你却管都不管!”

“什……什么……”离盏揉揉眼睛,“他又梦见什么了……”

“还不是以前那个梦,王爷问他,他又不肯跟王爷说。”

离盏以手撑床,坐立起来,左右扭了扭脖子。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刺得她眼睛生疼。

掐指一算,她住在祁王府已经三天没回离家了。可长音公子的状况却在原地踏步,他脑袋里每每浮现一次乱象,他便愈加抗拒祁王府。如此,顾扶威便没有放她回家的意思。

淼淼膝行两步走到她后头,拿小爪子帮她按着肩膀,离盏紧蹙的眉头终于舒了舒。

“左一点点。”

“再重一点点。”

“师父,这么多书,你当真全都看完了。”

“嗯嗯。”

“厉害啊,有什么进展么?”

离盏嘴角翕开一个很小的幅度。“芊国虫尧山下,生黄色小兰,兰生小果,状如圆球,色泽漆黑,大小如珍珠,小儿食之,日渐聪慧,老人食之,百年不愚。故而得名,灵思丸。”

“啊,有这等好物?”

“为师也不确定。不过,我确实曾听过这名字,但未见过这味药材。书上说,其落地既萎,需即时即用,又或烘烤成干,才可保存。想那芊国远在千里,传来孟月应当十分困难。”

“那怎么办?”

“京城里最大的药铺就是长风药局,我打算回去找找。”说罢,口中喃喃念叨几句,把所有书又都收回了空间里。

“我先看看长音,他总这么下去,怕是没人敢伺候他了,剑拿走了,便直接动手的,昨儿那小丫鬟的手就折了,费我半天力才给她接起来。”

说罢,唤来下人给她洗漱。离盏这辈子,痛下决心要做个美女子。

先让小丫鬟们用茉莉花水梳了头,再用熏香蒸了衣,全都打点妥当,这才往穿过草花廊往正院去。

她在正房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见着长音,也没见着下人,便又退出来往屋顶一瞧。

果不其然,那家伙站在檐角上,安静的像一颗树,风来,吹起他翩翩衣袂,露出白色的锦靴,昭然若白瀑挂山。

“长音,下来!”离盏两手捧在嘴边喊道。

这厮吃了几副药,微微才有了些好转,便迫不及待的施展拳脚,攀树爬房。

长音瞧了她一眼,面具下浅樱色的唇角微微一提,他身后的朝阳就似变大了一般,将天际都烧得通红。

“阿离。”

他跃下,拉住她的手,再已眨眼,她便腾空而上,同他一起落在屋檐上。

“哗哗哗”瓦片在她脚下踩滑了去,离盏左摇右晃,少年连忙扶了她一把。

二人都是清澈明亮的目光,短距离的汇到一处,少年终归渐渐落了下风。

“你脑子又闪过那些画面了?”

“嗯。”少年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离盏也把他当成了个孩子,无端有些心疼,语气柔和了几分。“可又伤了别人?”

“这回没有。”

“那为何下人们都不在?你又为何跳到房顶来躲着?”

少年微笑,伸着白皙的食指指向院外那些花花草草,假山石水:“来看看那些监视我的暗卫是不是又变多了。”

随着离盏目光一望,那些个黑色身影立刻隐了个干干净净。

离盏按下他笔直的手臂:“这些都不是你现在该担心的,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才是正经。我探着你脉象中的那股气已经在逐渐恢复,若你能恢复记忆,想必武功就能全部回来。”

少年抬头,瞳孔里目光闪闪。“阿离,别和祁王走太近。”

离盏楞了一下,她本就打算拿祁王府做靠山的,这话她听来有些犯忌。

“你为何突然说这个?”

“多留心便是。”

“噢……好……对了,同你说个事,我从《上古石方》中看来一味妙药,对大脑修复极其有效。我这就打算回家寻它,若是寻着了,你这病应当就有希望了。”

“阿离要回家?”

“怎么?”

少年眼中顿生不舍。毕竟她可是祁王府里,他唯一信任的人。

畏惧他的下人,看不透心思的王爷,日日夜夜拿眼盯着他的隐卫。

这与他脑中的青山绿水所差甚远,不知离了她,还能坚持多久不发狂。

第九十一章 身价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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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要去多久?”

“顺利的话,一日便回。若是不顺利,我便还要去别的地方去寻,时间便说不清楚了。但我应当不会出京城,若是得空,会来看你。”

少年点头。“那你回离家,你父亲姐妹可还会为难于你?”

“但凡他们有点脑子,都不会轻易来惹我了。”

当然,这是因着祁王府的缘故,与少年所期大相径庭。

少年低头,神情隐晦,两人默了一会儿,少年才带着她跃下屋顶。

离盏去了北院,将此事禀了顾扶威,顾扶威自然高兴,派了马车送她回了离家。

三天未回,长风药局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照常做起了生意。

离盏从正门而进,淼淼跟在她后头。

耽搁了几日没开门,这下大堂里挤满了前来请诊的老百姓,挂名大夫们都忙得满头大汗,不可开交。

不远处,离筱筱也坐在一张屏风后头帮人诊脉,面色瞧着不大好,大概是被阿莲滚落在她脚下的脑袋给吓坏了,她身旁还配一小丫鬟帮她打扇,只是那小丫鬟神情怯懦,又瞧着眼生得紧,多半是新换上来的。

离盏一进门,头一个发现她的是正在指手画脚的钱管家。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淼淼紧张的拉了拉离盏的袖子,显然是怕他们又要为难。

钱管家回过神,八字的小胡子翘得弯弯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连忙从前台绕了出来,躬身邀手:“二小姐,您出诊辛苦了!”

二小姐?离盏?

大堂里所有的挂名大夫皆是一愣,转头瞧来,就连那屏风后头的一双眼睛也横扫了过来。

一时间倒弄得那些请诊的百姓倍感莫名。

众人先是惊愕,继而再瞧着她这身价格不菲,光鲜亮丽的打扮,又把所有异样的情绪强咽了下去,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就连离筱筱也不敢说什么,只听得她对座的病人堪堪感叹了一句:“这就是离家失踪已久的二小姐,啧啧,真是个妙人。”

离筱筱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继而继续埋头诊脉。

钱管家连忙从人堆里叫起一个挂名大夫,将他的凳子提到离盏身后,还用袖子使劲儿的擦了擦:“二小姐,这天热,您快做下来歇歇脚。”

离盏心想,上次彻夜未回,离筱筱可是坐在大门口带着这些个下人对她围追堵截,而这一次,她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无人敢多说半句,甚至还得把她捧着,供着。

怨不得顾扶威酷爱杀伐,因为人生来就贱,非要有人先死在前头,才知这河是趟不得的。

“不了,你们忙你们的。”

离盏笑着,拉着淼淼便要穿堂而过。

钱管家瞧她要走,连忙从下人手里拿过一叠木牌,僵笑着追上前去,“离小姐,您留步。”

离盏不解顿足,见钱管家晃了晃手里丁零当啷的一打牌子:“想请二小姐出诊的人都快堆成山了,二小姐您看……”

挂名大夫们面子磨不开,纷纷收回艳羡的目光,假装不曾在意。

离盏瞧着那厚厚一打木牌,有些莫名。以往顾扶威请她出诊,她生意也没见得这样好过,莫非是那金家包子铺的小儿子病情有所好转?

“可都是来治肺痨的?”

钱管家竖起大拇指:“二小姐英明!”

“金家包子铺的小儿子的痨病好些了?”

“本是床都下不来的,吃了几日的方子,便有精神气了!昨儿个金家老爷可是亲自上门来谢二小姐的……”

可惜她没住在离家。

钱管家说到这儿,敏感的顿住,不敢声张她夜不归宿的事儿,生怕惹得她不快。

“可惜二小姐当时正巧不在,小的让他留下东西,等二小姐来时再给您,可金家老爷硬是要亲自给你,便说改日再来。”

“他下次再来,你便告诉他,痨病治起来要三到六月才行,药不能断,待他儿子彻底病愈再来谢我不迟。”

“是。”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议论声,“你听见没,她能治疗痨病?”

“果真?我姑舅就是痨病,这都快要不行了!”

“痨病都能治,那疽发背能治吗?”

“神医,您能帮我看看我儿子的肺痨么?他都病了两个多月了!”

“离二小姐,您帮我瞧瞧我老母亲的消渴症吧……”

一时间,大堂里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拿那种汲汲营营的目光瞧着她,像盯着一块晶莹剔透的肥肉,直叫她无福消受。

倒不是嫌他们太烦,有钱能赚哪里不好?只是现下有要务缠身,实在是分身乏术。人间疾苦,总有她救不过来的人,治不过来的病。

“二小姐,您看?”钱管家把那一串木牌子又拎高了些,仿佛是摇着一串钱袋子。

“不是我不愿意出诊,实在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我手头才接了个麻烦的病人,要先将他治好才行。钱管家,劳烦你跟他们说明下情况,愿意继续等的,我忙完了自会一一上门出诊。你按照先后顺序排一下,待我空下来,再找你要。”

“是,小的这就照办。”

“离二小姐……求求您……”人群里依然有人不肯罢休,倒叫那些本来要为他们出诊的大夫气不打一出来。

如此下去,反要凭白得罪一帮人。有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将来想要将长风药局收入囊中,做事一定必须大肚体面。

“为人当重诺,诸位既请了别的大夫,理应由别的大夫先行诊治。倘若无效,再来请我也不迟。咱们长风药局多的是人才,望诸位切勿见风转舵,病急乱投医了。”

这话缓和了大夫们的颜面,而求她出诊的病人又无限惋惜的看着她离去,只当她是声名远赫,无暇抽身。

离盏拉着淼淼匆匆去到药楼,长风药局收购来的所有药物都会在此保存。此楼有四重,四围无池水,无高树,烈阳一照,极好风干药材,最是利于长期保存。

灵思丸是这个世界才有的东西,红手镯里并无来源。而这药楼平日又有专人把手,专人取药,没有煎药阁的令牌,根本没法进去。

这不,离盏猫着步子刚走到门口,就被药仆拦着下来。

“站住,何人擅闯我长风药局的药楼?”

离盏不缓不慢的转过头来,那人急匆匆的奔过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当即一惊:“是二小姐!”

看得出来,长风药局的人都忌惮她得很。极好,这样行事就方便多了。

“不知二小姐为何到这药楼来?”

离盏善意的微笑,先消除对方的警惕为上。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是顾及到长音的身份,能低调些还是低调些得好。

“我研习医书时,看见一稀世药材,从未得见。俗话说得好,绝知此事要躬行,我想了解,便来药楼问问,这里可有一种叫灵思丸这种药?”

“灵思丸?”那药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安静沉稳,似是个能静心研习的人。

“二小姐说的可是黑色的小果子,有补脑生忆的功效。”

离盏大喜,忍不住抬了眉毛,心道不愧是长风药局的药仆,果然见多识广。

“便是此药!”

那药仆道:“依奴才拙见,二小姐不必研习此药了。此药的药效虽独一无二,可得来却十分不易。京城从来无货的。”

“长风药局也没有?”

“没有,蟲岭以北都没有,翻不过南疆,就受潮腐烂,黑市里也买不到的。若真要计较,前些天芊国的使臣进京曾献过一盒给圣上,那是用秘法炮制过的,只要妥善保存,据说常年不腐。”

“在皇宫里……”

“是了,听闻有补脑功效后,皇上自己留了半盒,另外一半赏给了太子殿下。”

“东宫……”离盏低声念叨了一句,有些出神。

正巧过几日就是东宫采宣,她也在名单之列,何不借机进去探探。万一得手,谁又知道是来采选的大家闺秀偷走的?

“多谢了。”离盏嘴角漫起一丝喜意,这就要回小兰院去。

她前脚才转出药楼,下一刻,钱管家就提着步子匆匆撵到药楼门口。

按规矩,管家也是没资格进药楼的,药局药局,药若是出了差错,生意还能做得下去?

药仆一视同仁的横手一拦:“钱管家,您应当是知道规矩的,这药局……”

“唉我知道,二小姐她人呢?我一路跟过来,刚才还见她往这处走,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二小姐问了我几句话,就走了。怎么,您找二小姐是有什么急事?”

“是老太太和堂主找她,我就是个传话的。咦,她没事来药楼做什么?她大小在长风药局长大,又不是不知道药楼不可随意进出。”

“噢,二小姐问,咱们长风药局有没有一种叫灵思丸的东西。”

“灵思丸?”钱管家留了个心眼。“灵思丸是什么东西?毒物?”

“不是。”药仆摇头摆手:“一种补脑的奇药。八十岁的老太吃了,脑袋灵光得跟二十岁的差不多。不过,咱们长风药局可没这种奇药。”

钱管家眼眸字转了转,捏着八字的小胡子:“她急着要这药么?”

“不知道,好像也不急。但奴才告诉她,东宫有这种药的时候,她听了似乎挺高兴的。”

钱管家越琢磨越觉得蹊跷。离盏连着三日不着家,一回来,放着大批的病人不治,大笔的诊金不收,老太太也不去看,就径直到了药楼问这种奇奇怪怪的罕见之物。

要说是沉迷医术,单纯的好奇,那也好奇得太不是时候。

看来此事有必要告诉三小姐一声。三小姐聪慧细敏,定能洞察出怪异之处。

第九十二章 主仆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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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未入狱的时候,他在离家可是风生水起,底气十足。

钱氏一走,离盏一来,这钱家在离府的势力就跟断了根中心柱似的,一截一截的往下掉。若不是云姨娘不争气,生了个女儿,这日子就完全没法过了。

可现下要命的是,离盏有了祁王府撑腰,一身本事又极为雄厚,这才多久,她在医术上的道行就已经为人津津乐道,若等她声名远扬的那一天,就算祁王不再垂青于她,她自个儿就能在离家占据上风!

秋后,老堂主本打算将长风药局西南边的一个小铺子分给离筱筱打理的。他身为管家,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当能偷摸不少油水。可看现在这形式,离盏在医术上的成就远远超过离筱筱,就算老堂主是有心要分给她,旁人怎么看?离盏又会不会跳出来闹?

离盏这个贱人,就跟个毒瘤一样,多留一天,就多祸害一天,尽早除之才是正道。

好在三小姐心思聪慧,做事又谨慎,钱氏一入狱,这账本上大大小小抹不平的账目都是三小姐想办法给糊弄过去的。

此事有些蹊跷,禀给三小姐听,三小姐定能拿个主意。

钱管家思必,便急匆匆的抬脚走了。

西院是离筱筱和离晨住的地方。院子分两进,离筱筱是嫡长女,住的是里进。离晨后生,自然住在靠外了。

钱氏是个很偏心的主母,无论是哪一进都比那些妾室阔绰太多。

覆着琉璃瓦片的春晓楼上,少女正执着细尖的狼毫照着《天罗草药》誊抄。丫鬟端茶与她,她顺手便推了,笔下生出的字迹娟秀无比,真如花儿一般的开在纸上。

“小姐,您今儿个熬的养心粥,奴才已经端去北院了,结果老堂主不在家,被云姨娘拦了下来。”一旁的贴身丫鬟诉苦道。

“拦?我孝敬给父亲的一点心意,她凭什么拦着?”

“是呀,云姨娘别提多嚣张了,正眼都没看奴才一眼,只说老堂主见着……见着……”丫鬟欲言又止。

“在我这里,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么?”

“是,她说您和大小姐就知道闯祸,老堂主看着你们就烦。什么养心粥,烦心粥还差不多,说完不顾奴才劝阻,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就把粥倒恭桶里了。”

离晨手劲儿一沉,笔尖在末尾笔画上氤出难看的墨点来。

旁边一个老嬷嬷见着她气结,便跟着鸣不平。

“那养心粥可是小姐用太子参、山药、莲子、粳米连着芡实和鲜荷叶做的。光是摘荷叶小姐就租了一只蓬船,去了莲池挑着嫩生的采,左挑右选捣腾了整整一个上午,她也太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了。”

离晨樱桃小嘴微微翕动,笔尖依旧杵在纸面上。“那厮泼妇,平日里不就是这般样子吗?只是没想到,她刚从鬼门关爬出来就这么嚣张。看来,祁王来离家内院闹腾的这一出,可帮了她们不少忙啊。”

“可不是呢,老堂主不高兴咱们,难道又高兴见她吗?堂主不过是念在她差点因为生孩子死去,若不待她好些怕是落人口舌而已,这才赏了些金银首饰给她,她便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三小姐您可不知道,云姨娘平日里锱铢必较,跟耗子钻油壶一样,只进不出。可最近,她竟然把堂主赏给她的金银首饰全都拿出去置换成了小姑娘家的样式,说是要全送给离盏,感谢离盏的救命之恩。”

离晨轻笑着,发出不屑的讽音。她把笔交给下人,凝视着纸上那个碍眼的墨点,推开镇尺,揭下纸来揉成一团,扔进篓子里。

“云姨娘就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肯感谢离盏,无非是想同离盏那贱人同气连枝,与我和姐姐作对罢了。要是单打独斗,就凭她那个还在吃奶的庶女,拿什么和我们争。呵,说来,离盏在医术上的本事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什么药都没用,一个帮手都没有,三下两下就把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真是见鬼。”

“二小姐不一向都神神忽忽的么,外人都道她一声鬼医,找她看病的人多着呢。在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小姐,您说现在咱们可怎么办?”

“沉心静气,等一个绝好的时机,一次性把离盏解决掉,切不可再失手了。”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传来。

“谁?”离晨似黄鹂般明朗。

“三小姐,是我。”钱管家贼眉鼠眼的左右相看,生怕被人发现去。虽然管家找小姐,也可能是为了些采买上的事儿,可若被人发现得多了,终究不大好。

“钱管家?快进来吧。”

“唉!”钱管家推门而入,揩了揩额头的汗渍。

“今天前堂应该格外忙吧,钱管家怎么有空到西院来了?”

钱管家笑道:“三小姐,二小姐已经回来了。”

“离盏?”离晨先是一惊,继而口气里带着嘲讽:“她还知道回来,果真半点没把家规放在眼里,我们离家也是窝囊,爹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祖母知道了也只是叹气,说什么天意弄人。偌大一个离家,上上下下竟也没有一个人敢主持公道的。”

离晨愤愤不平的呼气,说完又想到什么:“她回来可是猖狂得很?”

“自然是猖狂的,请她出诊的人都快堆成山了,她竟一笔都不接。可把那些个老师傅眼红惨了。”

离晨秀拳微紧,盯着那狼毫架子直发憷。

“这厮果然棘手。说养精蓄锐,静待时机吧,那厮扶摇而上,事业如火如荼,若再这么等下去,她若成了气候,我们又如何撼动得了她?”

“三小姐莫急,我瞧着二小姐回府之后,有点神秘兮兮的,也不知她想干什么。”

“噢?”离晨侧目,水灵的眼睛愈发光亮。

“说来听听。”

“是。二小姐回府之后,我受着老堂主的命令,就跟在二小姐后头,找她……”

“什么?我爹找她?为什么要找她?”离晨蹙眉怒目。

“这个……奴才不知。”

“爹爹……”离晨素白的一双手拂在桌缘上,指节弯曲,自说自话。“爹爹难不成还想向她示好不成?呵呵……也是,人家背后可是祁王府,咱们离家,少的就是当官掌权的。莫说祁王,就是个京兆尹来了,爹爹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

“三小姐……三小姐?”

离晨回过神来,细细吐纳一口气:“你继续说。”

“是。奴才发现,二小姐连小兰院都没回,径直就往药楼去了。按理说,药楼她没钥匙又进不去,她去了又能干嘛呢?奴才觉得奇怪,便问了药楼的药仆,那药仆说,二小姐似乎在找一种药。”

“什么药?”

“灵思丸。”

“这是个什么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一种补脑的神药。三小姐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这灵思丸可金贵着呢,京城里只有东宫才有。”

离晨深思:“她这三天不是都在祁王府呆着吗,祁王是中毒,又不是脑子不好使,她找这种要做什么?”

“不知道,或许只是研习医术时,看到不认识的东西好奇问问。不过,据药仆所说,他告诉离盏东宫有这种药材的时候,离盏是很高兴的,便再没有多问,直接走了。奴才这才觉得蹊跷,连忙赶来跟三小姐说一声。”

离晨低头,心不在焉的从盘子里提溜了一颗葡萄来咬。

“如果药材在东宫,那她花多少银子也休想得到,也不知她在高兴什么。”

她嚼着葡萄,忽而想到什么,生生把葡萄给吞了下去。“咳咳……”

丫鬟见她呛得满脸通红,赶紧给她拍背:“小姐小心些,这葡萄是长青坝子里长出来的,大颗着呢……”

离晨拂开丫鬟,对着管家道:“咳咳……我知道她为什么高兴了,东宫不日要采选,到时候她便有机会正大光明的进去。”

钱管家吃惊:“小姐,您是说离盏会在采选当天偷药?可那毕竟是皇宫,况且东宫屋宇几十余,她怎么知道太子把药放在何处?”

离晨皱眉,似在拿捏此事:“说来是荒诞了些,可她胆子素来最肥,又喜欢出其不意,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不然她高兴什么,还指望太子能拱手送给她么?”

钱管家想了想,确实也是离晨说得这个道理。

离晨目光坚定,似抓住了一丝儿希望。“我只盼着这是真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盯紧了她,就算她没机会下手,我也帮她创造机会。若她真敢动东宫的东西……呵呵,那可真是天助我也,我离家拿她没办法,太子还拿她没办法吗?”

“二小姐说得是。”钱管家眼里也升起冉冉希望。

“钱管家,爹爹既对你有吩咐,你便先下去吧,眼下爹爹情绪不好,本就对我和筱筱生厌,别再牵累了你,那咱们与钱家沾亲的几个,就都捞不着好。”

“这个奴才省得,平日里会多注意的。”

“还有,最近药局又是歇业,又是开店的,来来回回折腾,进账比起以前必会下降。爹爹最担心就是收入减少,近日肯定会来查账,你务必谨慎着些,手不要伸得太长。”

“是。奴才就先告退了。”

第九十三章 看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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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与淼淼回了小兰院。那时时值正午,骄阳烈烈,青蝉争鸣。

离盏踏在青石板上,被晒得有些恍惚,抬眼间,就瞧见一双望眼欲穿的眼见围墙镂空的窗花下打望着她。继而那双眼睛一闪,又从拱门里奔了出来。

“小姐……”

巧儿眼眶红红的直要哭了出来,想来搀她,又顾着起主仆有别,怯怯的缩回手。

离盏最是见不得人哭的,当即就想喝止她停住。可瞧着她那委屈样,实在不忍说,想来她亏欠了这丫头。

但凡是服侍黄花大闺女,主子定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鬟们天天都跟在主子身旁,有主子庇护。

自己却时不时的就搞消失,这丫头本就嫩生,自然是心慌的,再加上流言蜚语不断,内院里又大闹一通,怕是把她吓坏了。

“羞噢,这么大的人了还兴哭的。”

淼淼拿着蠕虫似的指节在脸上划拉两下,转着圈的瞧她。

巧儿顿时又羞又怯,忙低下头去,“奴才担心小姐。”

离盏退了一步,好好打量了她一眼,本就瘦小的身子,现在跟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似的。

离盏从袖子里抽了素白的帕子递给她:“快擦擦吧,旁人看了,还以为我对下人不好。”

巧儿本是不敢接的,但听了这话,便果断接了过来,一面使劲儿擦着泪,一面挤出个笑来:“小姐最是和善了。奴才手上的疮都是小姐治好的,换做别人家的小姐,非要把奴才撵出去不可。”

如此一说,离盏便更觉愧疚了。这么些天,她光顾着自己以后的复仇大计,忙着在祁王府周旋应付,除了淼淼以外,她还真没想起过自己的还有个小丫鬟。如何担得起她对自己的信任。

“我走的这段日子,有没有人欺负你?瞧你这一副没吃饱的样儿,那个姓钱的还克扣着小兰院的吃穿?”

巧儿摇头:“自打祁王在内院杀了阿莲以后,钱管家便把没给足的月银都补足了,说是先前算错了,但想想也是借口。”

“补上来一共多少?”

“二十两。按照庶女的规格,咱一个月是二十五两的月银。”

二十五两,还是少。黎庶就是黎庶,想她上辈子住在黎府的时候,买盒胭脂都要五十两。这二十五两能养出什么名门闺秀来?

不过好在她如今不缺生意,若想赚钱,只要把长音公子的病情摆平了就有的是时间。

“这些银子,以后就由你来打理。”

“交给奴才?奴才可从来没做过账……”

“区区二十五两银子,要多会算账?再说了,不会可以学。凡事都有个开头,你不试试怎知自己不行?你记着,你是我离盏的贴身丫鬟,人家丫鬟能做的,你也可以。”

巧儿备受鼓舞,眼里充满了干劲儿。“是,小姐!”

离盏朝小兰院里张望了一眼:“你吃过饭没?天热,我竟饿得有些快。”

“云姨娘命人烧了十几盘好菜端了过来。”

“云姨娘现在在里头?”

“是。”

“我这刚一回府,消息就传到东院去了,可见盯着我的眼睛不少。”

离盏一边说着一边朝里走。

巧儿提及云姨娘似有些担忧。“奴才不会说话,同云姨娘寒暄几句,又给她沏了壶茶,她便让我去做自己的事,不必管她。奴才瞧着她茶也没喝几口,就皱紧了眉头,是不是嫌咱们的招待不好,或者奴才会不会得罪云姨娘了?”

离盏笑着宽慰她道:“我小兰院喝得起什么茶,她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是她上赶着来巴结咱们,你就算真说错了什么话,她也不会与你计较的。”

“是了,小姐救了云姨娘的命,云姨娘自然是不会同奴才置气的。”

离盏真觉得这丫头天真的紧,云姨娘那是这样的好人。不想多费口舌来教她吧,又想着她是自己的人,往后她吃亏,自己也要跟着栽跟头。

于是便沉着性子道:“巧儿,你且记着,看一个人,别光只看个大概,要面面俱到,算无遗漏。就拿云姨娘来说,她平日里泼辣得很,对你好时,你便觉得她那样的嘴快,叫心直口快,性情爽朗。对恶人破口大骂,过几日又笑脸相迎时,又可以说成是装不住心事,骂过就忘了。可你要想,真正爽快,单纯藏不住事儿的女子,会想方设法的给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老男人生孩子吗?会日日浓妆艳抹的去争宠,夺地位吗?”

巧儿被她说得愣住。

“有些事情,有些场面话,你翻出来多想两遍便明白有多么可笑。就如同当今后宫中最受宠的贞妃,当年皇后在宴席上夸她打扮讲究,实则是阿谀她太过献媚,一年三百多天,哪怕是生病卧床不起也要梳妆得体。她当时回了一句假得不能再假的话,不仅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尴尬,竟还博得皇上另眼想看,觉得她在溺水三千中,是如此独树一帜,清新脱俗。”

巧儿好奇,“她回的什么?”

离盏不屑的轻笑:“她说,女子打扮,是为了自己的心情。自己瞧着自己漂亮了,才会心情舒畅,心情舒畅才能将圣驾服侍周到。呵,这话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当时糊弄了一片后宫佳丽,纷纷以此话为女子之荣。可巧儿你仔细想,若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来去都只能和野兽打个照面,那你还会神经兮兮的每天涂脂抹粉吗?”

巧儿想了想,断然摇头。

“这便是了,人打扮,归根结底就是打扮给别人看的,可这话说来难听,女人自己不愿意相信。就如这世上大大小小的真相,其实都让人难以接受,可你若不接受它,眼里就永远蒙了层雾,糊里糊涂的过着一辈子,说不定下一刻就落悬崖下头,还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就跟她上辈子一样。

巧儿着实被离盏这番见解给惊着了,如此深奥的话,像是从一个庶女嘴里说出来的吗。

巧儿眼里闪着崇拜的金光,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巧儿一定牢记主子的话,以后断不敢再把人想简单了。只是主子,您怎么知道贞妃娘娘说过那句话的?”

“我……”

那年宴席,是皇后的生日宴,她还是顾扶泽的王妃,又是黎家唯一的千金,自然在受邀之例。当是皇后就隔着两个位置,贞妃说完那句话后,皇后瞧着皇上笑呵呵的鼓掌,真恨不得把案几都掀翻了去。

“我在祁王府住的时候,听祁王府的客人说的。”

巧儿呐呐点了点头,显然是当了真。

“盏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两人听这一声谄媚的酥叫,抬头才发现已不知不觉的走到堂间了。

云姨娘穿一身水红的石榴裙从凳子上站起来,厚厚的脂粉盖住了她苍白的脸色,可走近一看,还是瞧得出她精气神比不得以前,现在种种不过是强行装出来的假象。

难产嘛,的确亏损精气。

离盏乐得她来巴结,这本就是算计好的,于是瞬间也提起副欢喜的笑颜来,脚步加快了几分。

“云姨娘,你怎么不在东院好好休养,到我这小兰院里来了。我这里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丫头又不大会讲话,凭白怠慢了姨娘。”

云姨娘上来便紧紧逮住她一双手,“盏儿说的哪里话,你救了姨娘我,救了俊生,姨娘当是要好好谢谢你的。”

俊生?还是依着男名叫?是巴不得替她叫来一个弟弟吗?

呵呵,看来那老顽固“生儿之心”不死啊!

云姨娘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三四个丫鬟里,便有两人提来用红绳扎好的礼盒。

“这是姨娘的一点心意,盏儿你千万要收下。”

离盏假意的推脱一番,还是热络收下东西,让巧儿放在厢房中。

离盏邀云姨娘坐下,二人一边吃茶,一边聊天。

“俊生呢?俊生可还好?”

云姨娘笑着唤身后的乳娘,乳娘便把孩子抱给离盏看。

本也就是随意这么一问,可那孩子抱到面前时,她瞧着那粉嘟嘟的脸儿,头上灰蒙蒙的几搓胎毛,直让她想起自己被摔死的可爱女儿。

她手心里冷汗一冒,指节都有些发痛,只想抓着个什么才能安稳。

“俊生这么可爱,盏儿也想抱抱。”

乳娘托着头,小心翼翼的过给她。

离盏没有经验,手法生得很,像托着个金蛋黄似的,搂哪儿都不对劲儿。

小孩扭动两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云姨娘心疼得紧,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压着嗓子急道:“要扶着她的腰。”

“噢”她赶紧搂住,另一手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站起来快走几步。

“不哭了不哭了,俊生不哭了。”

离盏自己都未察觉到嘴角流露出的笑意,甚至还挤眉弄眼的逗着小孩子。倘若顾越泽是个好人,倘若他会如他所诺,一如既往的待她。

那她此时怀里拍着哄着的,就该是她自己的女儿。她会站在芙煜阁的凉亭里,为她轻轻打扇,等她再大些,她还会绕着她跑圈子,糯糯的唤她“娘亲”。

她会教她读书写字,为她梳妆打扮,待她长成大姑娘,再为她千里挑一的寻个好儿郎。

然,这依稀是前世做过的梦,如今再来重温,就如同在一场漫天大雪里被桎梏着,前进不得,抽身不得。

她浑身冷得发寒,直想把那些个人面兽心的人撕个粉碎!

第九十四章 两个女人的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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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儿,还是把俊生给我吧,这孩子生下来就沉,抱久了手酸。”云姨娘终是看不惯她抱着自己的孩子。

离盏暗暗的眸子恢复了几分光亮,她浅扯嘴角一笑,到底只是来谈合作的,哪会真的把她当恩人,多抱一会儿,跟要舍了她命一般。

既如此,她也懒得和云姨娘多客套了。

离盏小心把孩子递还给她,掖了掖襁褓,把孩子的脸露了个全。

“都说小孩子生下来都长得一模一样,可我看俊生还真应了这个名儿,瞧这樱桃小嘴,长长的眼缝子,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若不是上头有两个嫡女姐姐生在了前头,老堂主一准儿最疼的就是她。”

这话正中云姨娘的痛处,她皱了眉,试探道:“姨娘担心的便是这个。俊生和你一样都是庶女的身份,姨娘说句不好听的,你看你这小兰院,要什么没什么,一个月二十几两例银能做什么?你再去瞧瞧离筱筱的和离晨的西院,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提她们二人在药局账面上抹走的油水,就光说每个月的例银,每人都是整整二百两。再加上嫡女和庶女的嫁妆也是不一样的,前前后后算起来,少得岂是一点两点。”

离盏故作惆怅的点头:“是啊,可谁让我生来福薄,就只有这样的命呢?”

“盏儿,你肯认命?”云姨娘抱着孩子激动的站了起来:“钱氏已经入了牢,上头有白家压着这桩案子,金山银山抱进去也是竹篮打水,这案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的。现在离家空有正室之位,却无真正的主母。她二人嫡女的身份能做一世吗?”

离盏拖腮思道:“即便做不了一世,可离筱筱和离晨都到了待嫁的年龄。离家没有儿子,嫡女出嫁便如儿子娶妻了,老堂主肯把家业全留给我和俊生么?必然会分许多给她们。”

说罢又轻笑一声:“到那时,她二人拿着家业,抬着嫁妆早就成了别人家的主母,不是嫡女又如何?该捞的好处一样不落。”

“便是这样,我们才要赶紧啊!趁着她二人还没嫁出去,赶紧把她俩从嫡女的位置上拉下来。”

“拉下来?自古正室之位便难以改立,就算钱氏死了,姨娘你……”

云姨娘有些不高兴:“这个道理我自然知道。正室不得改立说得是那些个病死又或是突遭横祸的主母,可钱氏不一样,她可是杀人犯!离家是开医馆的,求的就是这点名节,她这么败坏门楣,一旦被处决,改立正室那也不是不可能。只要离筱筱和离晨再桶点娄子出来,人家还不戳着离家的脊梁骨骂,到时候姨娘我再在你爹耳边吹吹枕边风,这离家的主母之位早晚是我的。”

离盏捻了一丝耳发在食指上轻轻缠绕,“可是,姨娘当了主母,盏儿又能得什么好处呢?”

云姨娘楞住了,回眸瞧她,只见得一双狐狸眼在长长的眼睫之下滴溜溜的泛着光。那光色浮浮沉沉,绕转不定,游离间,还透着不同往日的厉色。

云姨娘看得心里有些窝糟,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离盏来。

以前觉得,这丫头机灵归机灵,但到底是个乡下人,忍辱负重的重回离家,无非是想赖在这边,得个庶女的身份,好让自己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随着时间推移,才渐渐发现她深藏不漏的医术和跟祁王府的交好。

她救过祁王的命,所以这这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是她厚积薄发,顺理成章的业果。

可现下她眼中突然迸射的厉色,就像一只老虎伸着爪子在问她要食。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了个不带把的,要是离盏不帮她,她绝对翻不了身。

由此,被离盏突然一质问,她还不敢随意糊弄。

云姨娘干笑半响,终于有了主意:“盏儿你糊涂啊,姨娘做了主母自然是向着你的,你的例银到时候就按照嫡女的数目给,嫁妆也按嫡女的规矩来办。”

离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例银要来做什么?她有真本事在手,又有红手镯里的西药,一旦推广出去,还不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收。别说以后声名远扬,就算是现在,二百两白银也不是费力的事儿。

至于嫁妆……

呵呵,仇还没报,嫁个屁嫁!

一个女人指着点嫁妆活,那她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离盏笑了笑,这条件开得那叫一个吝啬,叫人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欲望。

云姨娘等着她表态,可她只是端着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凉茶,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云姨娘尴尬半响,又强牵的起笑来:“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若不团结一致,还由得她们把所有财产给霸着吗?再说了,你娘走得早,你在咱们离家,莫说靠山,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前几日你在内院大闹一场,离筱筱的脸到现在还是红又肿的,拿了秘方连日敷着,又用脂粉盖了好几层才看不大出来。可长风药局的人,谁不知道她被祁王羞辱过。这仇是大过天了,你若收拾不了她,她定要找你算账。盏儿,你帮姨娘也是帮自己!”

“盏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姨娘开出的条件能否再诱人一点?”

云姨娘眼里顿生厌意,嫌她贪得无厌,但面上还是绷着不失礼貌的笑:“那盏儿你想要什么,你跟姨娘说说呢。”

“一半。”

“一半?什么一半?”

离盏拿手点扣着桌面,这动作竟和顾扶威一模一样。

“姨娘得到的所有,除了名分以外,其余的我要一半。”

云姨娘顿时就变脸了,忙把孩子递给乳娘,秀拳攥着手帕子道:“离盏,你这就不地道了!我好歹是这离家现在唯一的妾室,你爹那方面的需求,只有我能满足。我还年轻,这肚皮也还可以再生。在这离家,我好歹有你爹撑腰。你有什么?一个半道硬插进来的一株怏苗子,你凭什么要分一半?”

云姨娘翻脸比翻书还快,令一旁的巧儿看得目瞪口呆。

原真是自己把云姨娘给想简单了,还是主子有先见之明。

离盏倒也不怒不急,展颜道:“姨娘,你别忘了,你和俊生的命可是我救的。没有我,你们现在早在阴曹地府里喝孟婆汤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的恩情。我如今只要一半的财产,姨娘都以为我占了便宜,怎么,姨娘来我小兰院,难道不是来谢恩的?”

“你……”云姨娘噎得一脸通红,转眼又想到什么,指着那红绸子包好的礼盒道:“你要这么计较,那好,姨娘给你的礼盒里装着的四件宝钗,两只玉镯,一条珠链。加起来少说也值三百两银子,也当付得起你那天晚上的出诊费了。再说了,你救我,不也是为了讨好你爹和老太太么?我还没把老太太之后赏你的一对黄玉拆子和几匹玉禽丝算在里面呢!”

“谢谢了啊,说得好像我反欠了你似的。”离盏轻笑:“云姨娘若觉得自己和俊生的命只值这几百两银子,我也无话可说,反正现在求着我出诊的人都排着队呢,这些小钱,不过是多跑几趟的事。姨娘若无诚心,就请把这些东西都收回去,我就当那晚是日行一善,给自己积德,以后咱们便互不相干了。”

云姨娘一听“互不相干”这四个字,是又气又急,就差原地打转了。

本是拉下来的苦瓜脸,瞬时又收回去几分:“你这孩子,怎就不听劝呢?你现在单打独斗,处境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离筱筱和离晨就跟她们的老娘钱氏一样,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次次算计都是冲着要你的命去的!你躲得过这次,躲得过下次?”

“姨娘莫说这些试探我的话了。我背后的靠山是谁,姨娘心知肚明。”

这一下,云姨娘彻底没声了。她顿了半响,懊叹了一口气坐回凳子上。

这丫头真不是个简单货色。

自己有什么样的筹码,能换多少价值的东西,她门清着。

看来能与祁王交好,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救命恩人这么简单,这丫头心计深着呢,说不定还用了别的什么法子。

“姨娘用不着多想,我开出的这个条件,不会再退让半分。姨娘只需做个简单的抉择好。要么,安安分分做你的妾室,在生出儿子之前,离筱筱和离晨如何霸占离家的财产,又如何欺负你,欺负你的女儿,你忍着便是。要么,与我合作,一起把离筱筱和离晨给铲了,得到的钱财和铺子,咱一人一半,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选吧!”

“我……”抉择再简单不过,可是她要真选了,心里又跟割肉一样难过。

离盏有些不耐烦了。

本来三伏天就热,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还跟她墨迹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个结论。

由是,她也拉下一张脸来,“想来是为难姨娘了。也罢,强扭的瓜不甜,巧儿,送客。”

第九十五章 王爷待我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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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儿懵了一下,但凭着对主子的那几分信任还是淡定着上前:“云姨娘,奴才送送你。”

“别……别,一半就一半!”

“早这么说不就完事儿了吗?”离盏眉头一松。

云姨娘咬了咬牙,当真是豁出去了,“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再过几天就是太子采选了,她们俩要是任中一人被选中了,就要嫁去东宫,到时候可是和皇亲攀戚,你爹便是将来的国丈爷了,免不得要多分些家产出去讨好太子的!”

离盏摆摆手:“这个你不必担心,她二人若能做上太子妃,我手掌心里煎鱼给你吃。”

“你别小看离家嫡女的身份。咱们离家虽比不得官宦人家有地位,但论钱财,也不比他们差,无非就是无权而已。宫里选妃讲求名声,咱们离家悬壶济世,也有的是名声,离筱筱和离晨长得也不错,而且你爹在太子小的时候,救过太子的命,太子若是个念恩的人,指不定就……”

“念恩?他念个屁的恩!”

“啊?”

离盏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含糊道:“总之姨娘别担心,到时候我也会去参加东宫采选,坏人好事,我还是很在行的。”

云姨娘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自打离盏来了长风药局,这长风药局还真就没安生过。

“那便看你的了。我正收集着她们偷捞油水的证据呢,但那钱管家比猴还精,把帐目做得极其巧妙,一眼看不出什么不妥来。等再过一阵子,我有眉目了,咱们便拿着证据一起收拾她们!到时候你可别哑火。”

“这个姨娘放心。”

“师父,师父!”

淼淼素来不喜欢大人间的谈话,不知何时溜达出了堂屋,正操着一把小弹弓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姓钱的来了。”

“他来做什么?”云姨娘翻了个大白眼。

离盏吸了口气,又松了口气。还好有淼淼来提了个醒,否则小兰院再没有别的丫鬟,钱管家就是走到堂间外头,或许也没人发现,要是被他偷听了去,那便不太妙了。

离盏连忙嘱咐云姨娘,让她表现得与自己生疏些。云姨娘便把孩子从乳娘的手里再抱回来,二人逗着孩子玩。

不一会儿,钱管家揩了揩脖子上的汗走进来,抬头一看,见云姨娘也在此处,不禁起了疑色。

“姨娘怎么也在啊二小姐这处?”

云姨娘和钱氏水火不然,素来不给钱管家好脸色看。“二小姐救过我的命,我专程来谢谢她难道还需知会于你?”

钱管家被她骂习惯了,这些阿谀对他来说已经不疼不痒。他讪讪笑着扫了周围一圈,见桌上摆着食盒和礼盒,便信了云姨娘的话。

“奴才只是好奇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切。”云姨娘不屑的从嘴角里磨出个气音来。

“钱管家,你来小兰院是有什么事儿吗?”离盏道。

“老太太和堂主在南院备了桌洗尘宴,让二小姐过去用膳的。”

“洗尘宴?”离盏掩着嘴忍不住的笑。

太滑稽了,以前夜不归宿,等着她的是冷冰冰的木板子,现在只管在外头晃荡个好几天,回来竟然还有好酒好肉伺候着。

“除了爹爹和祖母,还有谁?”

“三小姐也在。”

离晨真跟一道黑影子似的,蛰伏暗处,无处不在。

离盏侧过身,同云姨娘做了礼,客客气气地道:“姨娘,祖母等着盏儿,盏儿便不不多留姨娘了。”

“你快去吧,莫因此耽搁了。”

“是,钱管家,你带路吧。”

“好叻。”

*************************

自打回了长风药局,离盏还是头一次到老太太住的南院来。

这一处,草木幽幽,黑瓦青墙,确有心境通达之意,但你细细的闻,却能闻到一股子“黄金甲”的味道。

黄金甲,众人趋之若鹜的极品熏香。紫红色的香体,厚厚的黄药膜包裹,初看之下,犹如层层黄金铠甲。

当官之人尤爱此香,不仅中意它杂糅的味道,更爱它名字的寓意,希冀在仕途上也能所向披靡。

就这淡淡的香把一院子的景象给败坏了,如此一看,老太太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绕廊折路的走到堂屋,三人已在里头恭候她多时,看见她皆是一愣。

大大的圆木桌上摆着三十多道菜,粗看一样,都还算得上精致,可再瞧上几眼,却都是些寻常的菜式,自然比不得祁王府的讲究。

老太太坐在正东面,旁边各作者离尺和离晨,盛下的一个空位离他们三人十万八千里,跟划分了楚河汉界似的,哪里像是一家人吃饭。

他三人拘谨得慌,一眼瞧过去,放佛离盏才是南院的主人,他们倒像远程而来的客。

离尺目光缓缓望向离盏,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又是厌,又是惧,还隐隐带着丝讨好的伪善,他嘴角嗫嚅一番,用别扭得不能再别扭的声音道:“盏儿来啦?”

典型的没话找话。

“盏儿,快坐。”老太太笑着,只是那笑里带着苦味儿。

离盏脆生生的应下,牵了裙子坐下来。

两个个老的相顾一眼,实在语塞得慌,离晨看在眼里,有了跃跃欲试的兆头。

她一向善于扮演善解人意的角色,前几日却惹得离尺不快,现下正有表现之意。

由是,离晨提起一副天真烂漫的笑来:“盏姐姐,你这一去祁王府就是三日多,着实辛苦了,爹爹和祖母都心疼得紧呢,听说你回府匆匆派人张罗了这桌洗尘宴,可盏姐姐在祁王府用惯了那里的饭菜,也不知这些菜式姐姐喜欢不喜欢的。”

喝……又来变着法的阿谀她。

“祁王府的菜式再好,也比不得家的味道。”

离盏故意不正眼瞧她,把她晾在一旁。

老太太紧绷的笑意松和了几分。心里想着,那日大闹后院,自己卧病在床,无人告知她,她便没去。现下看来,也只有她没有得罪离盏了。

“盏儿吃呢,别光顾着说话。”老太太拾起筷子,率先夹菜算是做了个表率,见离盏埋头吃得香,又与离尺交换了眼神,随即问道:“盏儿,祁王的病可是已无大碍了?”

离盏想着父兄的坟冢还在祁王府,以后也还要去祁王府给长音诊病,于是正色道:“好是好了些,但没大好,霜刺这种毒顽固着呢。”

老太太笑,又暗暗与离尺的目光擦过,脸上似乎写着几个字:他们果然情还长着。

“那盏儿是要常去祁王府了?”

离盏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可这一回她偏生要他们误会,误会得越深越好。

离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点头。

离尺有些按捺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挤动一番,“盏儿,那祁王可还在怪罪那天的事?”

“不知道,但王爷那日回府的路上一直闷闷不语,我本是想劝慰的,可盏儿嘴笨,又不大会讲话,便也闷着。最后,反倒是王爷来安慰我。”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的筷子都停了下来。

离盏不用抬头都能猜到他们眼中的震惊之色。

“如此看来,王爷待你倒是很好。”

“王爷温文尔雅,慷慨大方,我自去了祁王府,日日都有珠玉赏赐,可之前已经收过诊金,自然不肯接的,谁知丫鬟禀报上去,反惹得王爷动怒,便只好厚脸接下。”

三人楞得跟木头一般,直把脖子伸了伸长。

“你这金玺花卉簪便也是王爷赏的?”老太太问。

离盏点头,连指着身上云纹绉纱裙道:“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王爷赏的。”

离晨艳羡的打量着她一身行头差点把筷子尖都咬折了去。

凭什么?她一乡巴佬,见识短浅,赏她这么好的东西,她未必识得!

她长得再好看又如何,一股子深山老林里的骚狐狸味儿,简直难登大雅之堂!

都说王爷薄情寡义,怎就偏偏待她百般好呢?

老太太和离尺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可喜的是,自家的女儿和祁王府攀上了关系,可叹的是,女儿和自己的感情十分不好。

所以,此事至此,对长风药局是好是坏,还难说,只得先小心伺候着这位小祖宗才是。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似乎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盏儿啊,祖母同你说个事。不久就是东宫采选了,名单上本是有你的名字的,祖母也买了玉禽丝给你,让你自个儿去打件像样的衣裳。祖母本是盼着你能和姐姐妹妹一同在东宫大展风采的,可是现在……现在看来,你若入宫,有点不大好。”

离盏听明白之后,嘴里的饭菜就失了滋味。原来请她吃这顿饭的原因不仅是要讨好她,还要劝她别去东宫?

这可不成,长音的药还在东宫呢,谁也别想拦她的路。

离盏装作不懂的样子:“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盏儿是乡下来的,怕进宫给离家丢人吗?”

“不是不是不是,祖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若进了东宫,我们……我们怎么跟祁王殿下交代啊?”

“为什么要同王爷交代?”

二人说话,绕来绕去,离尺真是心窝窝里燥得慌。老天太不了解离盏的斤两,他却最清楚不过。

如此善于心计的小狐狸,闹得家里天翻地覆,还把祁王给骗上了床,这等功力难道还听不懂老太太指的是什么?

可眼下他又不敢惹离盏,只好强憋着一股子燥意道:“盏儿,你这还看不出来吗?祁王待你有意,你若去了东宫,便是负了祁王。而且王爷的性子,远不像你说的那般温和,若因此事生怒于你,那我长风药局该当如何啊?”

“你爹说得是,盏儿,不是祖母不愿意让你去,是实在是没得办法,这次东宫采选,你说什么也不能去!”

第九十六章 谁也拦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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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女婚配,向来都是父母之命。离盏若是参加了采选,祁王要是怪罪,也是先怪罪到他们身上。离盏大可以借用“身不由己”四个字推脱得干干净净。

阿莲那日脑袋削下的场景,现在都历历在目,离尺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要打摆子,又怎么敢得罪顾扶威这尊大佛。

可离盏不高兴了,只是当着老太太的面,不好撒这个泼,于是放下筷子正经道:“祖母,东宫采选不是咱们说不去就能不去的。名单上的人,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都必须参加。祖母怕得罪祁王殿下,难道就不怕得罪太子殿下?”

“唉,我的傻盏儿喔,如果你病了,不就可以推诿了吗?你放心,祖母让你爹给你开几副方子喝下去,保管是宫里的太医来验,也不知道你是假病。”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堵死了离盏所有的借口。

然离盏是不肯就此作罢的,正准备回绝,没想到离晨却比她还急似的抢了个先。

“祖母,爹爹,你们就让盏姐姐去嘛。说不定这一辈子,就只能入这一次东宫,哪有不想出去见见世面的道理。再说了,祖母之前也答应了盏姐姐,弄得盏姐姐满心欢喜,现下说不去就不去了,盏姐姐必然失望至极。依晨儿看,东宫去去也是无妨的,听说采选名单上百人,此次选妃可谓是百里挑一,京城四美都会一并到齐了。”

说到这儿,离晨转头对着离盏微微一笑:“姐姐,妹妹说句不中听的,你别生气啊。”

“我不生气。”离盏一脸莫名。

“这么多名门佳丽齐聚,姐姐就是想争,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既不会被选威太子妃,走这一趟,又有何妨?”

这离晨,又变着法的骂她。可是这一次不同先前,虽然骂了她,但总归是帮着她说话。

难不成,她和离筱筱觉得她是乡下人,不懂礼仪规矩,还惦记着在东宫采选的那天让她出丑?

离晨说完,老太太和离尺相看一眼,有些动摇。

“可就算太子瞧不上,万一被别的官大人给看上,那又当如何?”离尺道。

这下,把离晨给说哑口了。

“那便如祖母所说,吃几副药装病不去吧,盏儿不想给祖母添麻烦。”

离盏总觉得离晨怪怪的,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有所图谋,还是见自己得势,只为了缓和关系而已。

但保险起见,还是别随了她的意才好。即便她是真的为自己说话,自己也不想承她这个人情。

吃药便吃药吧,她的医术不在离尺之下,离尺会开药,她也可以解药,吃一副解一副,到时候还是身体康健,必须进宫。

如此一来,倒是省却不少口舌,还可以在老太太面前继续扮她的乖乖女。

老太太一听,果然大喜,觉得这孩子还是听话的,就是天生煞命,冥冥之中总爱招些麻烦。

“这便对了,盏儿真乖,来,吃,多吃点。”

老太太高兴得撑起身子为她添菜。

离盏双手捧碗接住,侧头间朝离晨投去一个挑衅的目光,眼里似乎写着:瞧见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老子才是离家最得势的那个!

离晨气得牙痒痒,但又十分震惊。离盏竟然就这么放弃去东宫的机会了?难道她没打算冒险在东宫偷药?

离晨想不通透,也只好作罢,只是心里暗暗叹息,这离盏做事还真是谨慎,想揪住的小辫子可真是难啊!

***************************

离尺很快就开了药方,让下人熬了端到小兰院来,且要亲自看着她喝完才肯罢休。

离盏喝完了,回身将药渣子倒在花盆里,才把药碗递还回去。

那送药的丫鬟鄙夷了她一眼,只觉得乡下来的便是乡下来的,居然把药渣子往花盆里扔,也不嫌把房里给熏得慌。

可她是做奴才的,如今连老堂主都得好言好语的担待着离盏,她又好说什么?

小丫头端着碗儿走了,离盏背身就拿来小碟和勺子把药渣拾掇起来,进入空间进行化验,苦心费力三个多钟头,终于把成分给搞清楚了。

离尺这味药可是够猛啊,用天花粉为引,商陆为冲,直伤她肺部,会让她咳嗽不止,呼吸困难,造成肺炎的假象。

而真正的肺炎是细菌,病毒,或者是支原体等造成的,会传染。一旦得了这种病,就算是她求着要进东宫,人家也不让她进。

这办法也还算过得去吧,这药性却太烈了,离尺那老阴孙一心只想着在短短几天之内弄出肺炎的假象,丝毫不在乎会不会真的伤到她的身体,反正这药也吃不死人,不愧是鬼医的亲爹。

既然这药性太急,她便只好以毒相冲了。离盏配了副毒方,让巧儿在别的药铺抓来煎熬。

如此,离尺配一副,她便解一副,平时在外人面前时,又掩着张绢子咳嗽咳嗽,几天过去,离尺也未曾起疑。

终于太子采选的这一日到了。

宫里的主事太监们会在已时到达各府,接小姐们进宫。由是,离家的三姐妹格外起得早。

老太太一心指望着离筱筱和离晨当中,能有一个被选中。要知道,为商不如芝麻官,为官不如失宠妾。

长风药局苦心经营多年,可能都没有一个太子妃来得光宗耀祖。

毕竟,那可是能写进史书,纳入皇室的大事!

离尺也欢欢喜喜的让管事嬷嬷给她二人备了巧果作早饭。

巧果又称巧饽饽,那可是七夕节才能吃上的东西,寓意着两情相悦,情意绵绵。

离筱筱和离晨捧着那面团做成的饽饽,吃得那叫一个面粉脖红,老太太还是放心不下,再三叮嘱她二人。

“筱筱,晨儿,先生教的宫里的规矩,你们可都记清楚了?”

前几日,老太太还专门花了几十两银子,请了辞官归田的老先生给她们讲宫里的规矩。

“记住了。”二人齐齐回应。

老太太再仔细瞧了她二人一眼,目光赫然停留在离筱筱的下巴上。

本该小巧的下巴却略微有些浮肿,可这已经是数天里最好的状态了。

祁王上次真是下了重手,即使是离尺亲手将她下巴搬回原位,又用最好的药敷着,终究不见大好。

“怎么涂的粉,快把那下巴再遮一遮?”

离筱筱惊讶得往梳妆镜里一照,果然还隐隐泛着红色。她不禁又想到那一日,顾扶威一手捏歪了她下半张脸,后来她又肿着个猪头跪在离盏面前求饶。

这简直是她平生以来的最大屈辱,自那以后,长风药局的大夫们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奇奇怪怪。她一转身,似乎所有人都在偷偷笑她。

若不是咽不下这口气,她真想以头撞墙,一了百了了!

离盏,你等着!等我选上了太子妃,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离筱筱朝新来的贴身丫鬟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重新帮我压几层粉。笨手笨脚的东西,真连头畜生都不如!”

那丫头吓得一抖,连忙上前侍弄。

而离盏这头,便冷清得多。

淼淼站在墙角,咿咿呀呀的背着的《石药天方》。

离盏跪坐在案几前,不慌不忙的梳洗着,虽只得巧儿一个丫鬟,但经过这么多日对自己的严加要求,现下盘发,描眉,画唇,离盏都是手到擒来,得心应手。

得闲时,还回头看淼淼一眼。

“‘斑蝥水蛭及虻虫’下一句是‘乌头附子配天雄’,又错了,自己打手。”

淼淼低头,左手疼惜的摸了摸右手。

“响呢?响都没有,能叫打吗?”

淼淼委屈:“师父就不能亲自来打我吗,要我自己打自己,我多难为情。”

“打你,我的手也疼。凭恁你背错了,连带着我也要受罚,我多难为情。”

“啪。”淼淼委屈的打了响,“哼,祁王殿下怎么喜欢上你这种凶八婆?”

“你再说一句?”离盏拿簪尖朝他一指,“谁是凶八婆?”

淼淼即刻闭了嘴,装作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继续朝下背。

待梳洗完毕,巧儿将熏好香的对襟玉禽裙捧了过来,那是用老太太赏赐的玉禽丝,去最好的成衣店制成的,花了她足足四十两银子的加工费。

离盏穿上身,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巧儿彻底呆住。

“主子,您……您……”

“要夸便夸。”离盏窃笑她。

“主子,您确定要穿得跟天仙似的去偷东西吗?”

“当然,即便是被抓了,我也是这天下最漂亮的女盗贼。”

……

“主子,你会不会真的被抓啊?今天东宫人多着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真要下手吗?”

离盏摸了摸红手镯子,朝巧儿眨个魅眼:“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

“时辰已到,还请离家的各位小姐们快着点。”外头传来一阵尖细的太监声。

巧儿连忙整了整她衣襟上的皱褶,嘴里跟念咒似的重复着:“主子,您没入过皇宫里,不懂宫里的规矩。我听说三小姐和大小姐都有先生专门教她们,你到时候多看看三小姐和大小姐是怎么做的,千万别莽撞。”

傻瓜,她对宫里的规矩肯定比那先生要熟悉得多。

离盏含笑着点了她脑门一下:“你这傻丫头,我聪明还是你聪明啊?”

巧儿羞着让开了道,“嘿……主子聪明。”

第九十七章 连环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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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和几个宫女在长风药局的门口的一列站齐,手里捧着采选的名单册子。

离盏去的时候,已有一大群人围在门口看热闹,老太太和老堂主正和离筱筱和离晨叮嘱着什么,显然她们已经确认过身份了。

这天日头很大,丫鬟替离筱筱撑着伞,打着扇,汗水还是不断的浸出来。丫鬟小心翼翼的拿绢子帮她擦去浮粉,下巴的红肿眼看着就要盖不住了。

离筱筱焦急的四处打望,同离晨小声抱怨道:“那厮贱人怎么还不来?自己去不成东宫,就要故意连累我们吗?”

离晨安慰道:“离盏一向是这样的人,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姐姐莫要为此置气了,爹爹说了,你下巴还没长得牢,近日还是少说些话为好,免得又脱臼了。”

离筱筱抿了唇,眼里恨意更甚。

这时,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离晨和离筱筱不由同时抬头望去,只见那狐狸般柔美的女人,正莲步款款的从柳树下踱步而来。

烈日之下,她肤色胜雪,殷唇如花,干净的面容不带半点香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众人屏气凝神,忘了呼吸,就连离尺和老太太都顿了一顿。

仿佛这才是离家的嫡女千金。

这贱女人,又不能进东宫去,何必打扮得这么妖艳呢?

离筱筱在离晨手里吃够了苦头,只敢在暗地里骂骂,当着离盏的面,还真没这个胆量,由是只在心里连翻嘀咕起来。

老太监本也是焦躁得很,区区一个庶女,害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可待离盏一来,老太监也是眼中一亮,喝,以前从没没听说京城里还有这么个美人啊?

如此绝色,与京城四美比起来也丝毫不差。

老太监翻开采选名单,笑着问离尺,“这就是您家的二小姐,离盏?”

老太太觉得脸上有光,不待离尺回答,便连连称是。

离盏先给老太太做了礼,又跟公公赔了不是。“公公辛苦,是我腿脚太慢,耽搁了进宫的时间,望公公见谅。”

老太监对她更加另眼相看。这些个从没进过宫的千金小姐,素来是不敢跟太监搭讪的。

而这小女子,语气自然,又不失敬意,饶是官家小姐也没她这个气质,真真不似民间的庶女。

老太监气全消了,笑着伸手,就有小太监把小狼毫递到他手里。

小太监张嘴伸舌,老太监拿笔尖在他舌头上濡了濡,朝着册子画了圈。“离二小姐不必自责,时间其实还没到呢,不过现在人齐了,诸位小姐们,咱们走吧。”

离尺面色窘迫的把离盏给拉到面前,这厮孽障又在搞什么鬼,明明让她称病的,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对不住啊公公,我离家没能照顾好二女儿,让她染了痨病,怕是不好进宫,怕渡给了太子殿下。”

“什么?”老太监一听是肺痨,捏着鼻子就连退两步,拿指尖毫不客气的指着离盏:“痨病是多重的病,好端端的姑娘,怎会得痨病呢?”

离盏也是惊了,原以为离尺会说成是肺炎的,没想到竟然说她是痨病。

肺炎和痨病起初的症状都差不多,痨病就是鬼医那个世界的肺结核。若真要仔细比较二者症状的区别,那便是发热的时间不同。

肺结核病人体温一般在38c以下,如果病变急剧发展,病灶扩散才会有不规则高热。而肺炎病人的发热则不分时间,只要有炎症就会发热。

最根本的区别,是检测痰液里是否含有结核菌。

然,这里的技术没这么发达,没有确切的证据在,离尺便是权威,他说黑即黑,说白即白。

人群里议论开了,纷纷指着离盏耳语不断。

“这不就是鬼医吗?我听人说,她就是能治痨病的,怎么自己还能得这病呢?”

“谁知道啊,雷声大,雨点小呗。痨病本就是治不好的,谁知道她是不是徒有虚名。”

“我看呐,她就是个骗子。一声不吭的,还想混进宫去,要不是老堂主把她拦着,她还不想说呢。”

离盏拳头紧了紧,离尺这老阴孙真是阴险到了极点,把她说成是痨病,可谓是一箭双雕。

又不得罪祁王,又要毁了她的名声。是怕照此发展下去,她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吧?

呵,这算盘打得不错啊!

离尺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不缓不慢地道:“公公有所不知,我家二女儿是个医女,前几日给病人治肺痨的时候,一时不慎,染了这病,现下还没好呢。”

说罢,狠狠捏了离盏两下。

这力道,显然是在责怪她一声不吭。离盏被捏得生疼,本能就要发怒的,嘴都张开了,但当着老太太的面,又着实不舍得败光自己处心积虑塑造出来的乖乖女形象。

不急不急,玩阴的是吧,我也留了一手,待会有你好看的!

“咳咳……”离盏顺了离尺的意,抽了帕子掩嘴咳嗽了两声。

老太监离得更远了些。

“果真是痨病?”

“公公,我是长风药局的堂主,若是诊错了,还开什么药堂子。”

老太监眼轱辘一转,思道:“倒不是洒家不信堂主,可上头有规矩,不能单凭老堂主一句话就这么作罢了。”

“公公说的是。”离尺面容淡定。

老太监回头招呼小太监,把在一旁茶铺子里躲阴凉的刘太监叫了过来,给离盏诊脉。

离家一家人都是自信满满的等着结果,刘太医自己摸着离盏的脉,越摸眉头皱得越紧。

“离二小姐,你这病都是些什么症状?”

离盏瞧了老太太一眼,装作害怕的模样。“我……咳咳……就是咳嗽,有的时候喘不过气来。”

离尺上前补充道:“而且小女并不发烧,反而总是发冷。”

刘太医听了点点头,这正是痨病的症状,并非肺炎。可她脉象沉稳,毫无肺虚症状,倘若是痨病,浮脉上不该毫无征兆啊。

刘太医在宫中任职十多年,对自己的诊脉还是很有信心的。这其中显然有蹊跷,可刘太医碍于离尺的身份,又不好第一时间站出来质问,毕竟对方也是医界响当当的人物。

由是,刘太医就在离盏的手腕上摸过去又摸过来,迟迟不肯离手,老太监都看得十分尴尬,就像故意占人家姑娘便宜似的。

老太监不由提点道:“咳咳……刘太医,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刘太医当即回过神来,可不知说什么,手就已然摸着离盏的脉门。老太监连忙嘴贴在他耳朵上悄声道:“刘太医,这可是太子的人。”

刘太医干笑两声。是啊,这可是太子的人,这姑娘又生的这般俊俏,要是因此误了前程,往后被太子知道,他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刘太医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对离尺道:“老堂主,你女儿这病不对啊,我摸着脉象不像是痨病。”

离尺眉头大皱,不可能啊,他开的方子就是伤肺的,而且为了保险起见,用药还格外的猛。

而且为了怕她再出幺蛾子,还命人天天守着她喝完,再来和他禀报。

按理说,这么毒的药方一连这么些天,肺部总是伤个三四分的。只要脉象上能摸出心肺虚弱,又无燥热之相,症状也给对上,基本就可以断定成痨病了。脉象上怎么就不对了呢?

“不可能啊,刘太医,你再诊诊。”这话说出来,离尺又觉得失礼。自己名声再大,终究只是民间的大夫,按理是不好对宫里的太医指手画脚的。

可一着急,话也收不回来了,离尺只好尴尬的笑笑。

刘太医叹了口气:“我已经反复确定过了,你女儿身体康健得很,不该是痨病的症状。离老堂主,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请别的大夫再来诊。”

离尺眉头皱得更深了,刘太医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实在不好再出言怀疑。可此事事关他的清白和医术上的名声,当即对离盏挥手:“盏儿过来,爹爹再摸摸你的脉。”

爹爹?离盏觉得恶心至极,可没得法子,为了让他亲自收到她精心准备的这份惊喜,还是忍耐着胃里的恶心,把手递给他。

离尺一摸上了那脉门,瞬间颜色大变!

果真如刘太医说的一般,她肺上健康得很!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离盏一眼,而离盏那双狡黠的眼也正看着她,光亮的眸子中隐着些不易察觉的窃笑。

“怎么了老堂主,可需要请旁的大夫再来诊诊?”离盏装模作样的问道。

“不……不必了。”离尺摇头间,心头暗叫糟糕,这孽障又阴了他一次!竟然暗地里解了他的方子!

说是圆不回去,他就成了说谎抗令之人,老太监一禀上去,太子会放过他吗?

再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误诊,自己多年累积下来的“神医”之名,还保不保得住了?

离尺现在哪还管得了离盏能不能去东宫,现下要紧的,是如何解释此事。

老太监怀疑的目光投来,离尺额头渗出细细的汗,老太太一把抓着他的手问:“儿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八章 时局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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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尺道:“真是奇了怪了,前儿个给她诊脉,肺上还虚着呢!”

老太监拂尘一扫,目光犀利:“老堂主,你这是糊弄洒家呢?痨病一旦得了,谁能逃得过一个‘死’字,你女儿一弱女子,还能自个儿好了不成?”

离尺摇头惶恐:“公公说笑了,我一介庶民怎么敢欺瞒太子殿下?您瞧,我闺女的确有咳嗽的症状,前阵子,脉象也还虚着呢,至于这中间到底是如何阴差阳错,恢复了身子,我真是不知道啊!”

人群里顿时就议论开了。

“哎呀,这怎么能不知道呢?自家的闺女,得了这么重的病,他一个当爹的,还是全京城最好的大夫,什么时候病好了都不知道。这叫什么爹啊?”

“后爹呗。”

众人哄堂大笑。

一老婆子又指指点点道:“这有什么稀奇,听说他家的二闺女是半道插进来的庶女,早前就是因为不受待见,被逐出家门十年之久,现下终于回来了,又能疼到哪里去?”

“是啊,离家多的就是女儿,有钱人家,就忙着挣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还管一个庶女做什么?”

“你这句话说道点子上了,你们想想,痨病哪能治得好?我看呐,这长风药局是彻底掉进钱眼里咯,连老堂主的医术都只有倒退,没有精进,连自家女儿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

离家众人被说得面红耳赤。老太太气得要直垂着胸口,离晨连忙将老太太扶住。

离尺瞪了离盏一眼,离盏侧身,一双无辜的眼眸字怯怯的看着他:“堂主,这……这可如何是好?”

心虚的话一出,就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老太监鼻息里冷哼一声,认定他父女二人是合起火来,谎称重病。

“刘太医,您从医三十多年,按您的经验和见识,这痨病真的会自己见好吗?”老太监问道。

一面是太子,一面是庶民,刘太医怎敢帮着一个庶民,睁着眼睛说瞎话。

刘太医尬笑:“当然是不会。”

“这便妥了。离老堂主,时间不多了,那就让您二闺女就先跟洒家进宫,至于你们父女二人为何要称病欺瞒太子殿下,我看你不想解释,便让离二小姐亲自向殿下解释吧。”

离尺心急如焚,这厮孽障当着他的面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背过身,还指不定怎么乱嚼舌根呢!

“公公且慢,这其中另有缘由啊!”

“那老堂主倒是说啊,何必支支吾吾耽误大家的时间!”老太监逼问道。

离尺嘴角嗫嚅一番,还是找不到好的说辞,直在背后拉离盏的衣袖。

拉了好半天,离盏才拿帕子捂着嘴,生怕自己一不留意就笑出声来。

罢了,离尺的脸面已被她作贱光了,也算给自己出了口气。现下他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被挂个欺瞒太子的罪名,那她进宫还得跟顾越泽解释,到时候她哪有空闲功夫给长音偷灵思丸啊?

离盏咳嗽了一番,轻声道:“公公,此事是我的错,不怪爹爹。公公且听我解释。”

离盏向来聪慧,又有主见,老太太以为离盏已经有了主意辩解,老眼珠子闪闪发光的指望着她。

“好盏儿,快同他们所清楚。”

“是。”离盏软糯应下,转头对着公公道:“我自打被传染了痨病,便自己给自己用药,本来那药方用下来,要好一阵子才会见效的。可药效因体质而异,谁又能料到,在我身上竟短短须臾天数便痊愈了呢?”

“你?”老太监和刘太医皆是不信。

“你说你能治痨病?”刘太医惊问道。

“是,刘太医若是不信,可问问金家包子铺的小儿子,他便是得了痨病差点死了,我去给他诊病的时候,他已经下不来床,吃了几副方子以后,已经不曾咳血了。”

“当真?”

“我作证,离盏姑娘真的能治痨病!”人群里,一年轻小伙子举着手臂。

老太监回头拿拂尘指着他:“你是谁?”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那小伙子的身上,小伙子适应不来,拘谨的缩了缩脖子。

“草民是金家包子铺旁边吴福裁缝店的学徒,金家小儿子的命,真是离姑娘救回来的。当初金家掌柜都不抱希望了,甚至还买了棺材,准备漆。但突然听说一个叫离盏的鬼医,手法怪异,医术高明,居然替祁王解了霜刺之毒,于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便请离姑娘来诊治。草民是亲眼看着金家小儿子的病一点一点好起来的,周围街坊都知道,公公若是不信,找几人来问问便知。”

人群里瞬时便沸腾开了,起初对她医术将信将疑的人现在已彻底信服,暗地里直对她竖大拇指。

离筱筱看得那叫一个嫉妒。这厮贱人,真他娘的运气好,爹爹给她的药竟然完全不起效,任她在大家面前自吹自擂,胡说八道。

可惜老太太老眼昏花,还以为她是在帮爹爹开脱,竟也跟着笑得眉眼开花。唉……真真是糊涂啊!

这下谁都知道长风药局有个鬼医离盏,连老堂主是谁都要忘了。

老太监回头上下打量了离盏一眼,似看着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人,语气也客气了几分。

“离小姐,你既然会治痨病,又服了自己开的方子,那为何不早说啊?”

“公公,我只觉得服药之后,此病大好,但还伴随着一点余咳,也没料到已经完全好了。”

“那洒家追问起缘由来的时候,你怎么还不解释呢?”

离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手帕子在指尖攒了攒紧,左右扭捏一番,才冲老太监递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公公请见谅,老堂主才是咱们长风药局资格最老,医术最高的人,他都以为我病没有好,我……我能怎么说啊?”

众人一下就明白了,原来她是怕揭了自己老爹的面子。

老太监恍然大悟的搂着拂尘大笑两声,这笑声落在离尺耳朵里,跟拉锯似的刺耳得紧。

离盏这是在拐弯抹角的说他度量小,医术也不如她啊!离尺最重名声,尤其是他再医术上的造诣。

平日里谦虚,那都是在旁人已经认定他是第一的情况下。而如今,他“第一”的招牌却被年幼的庶女给摘了下来。

这原本是他设计好的一出戏啊!要她乖乖待在府上,再煞煞她节节高升的名势,把她冤枉成一个病秧子,好再过些日子,能体面公正的把西北面的小铺子传给离筱筱。

没想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化解开来,还把他摁倒在地,狠狠踩了几脚,借此抬高了自己。

这孽障,真是非一般的狡诈!

离尺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可又是搬石砸脚,言说不得,只得闭嘴站在一边生闷气。

只有离盏惬意万分,将一丝乱发绕到耳后,尽情享受着众人的夸赞。

谢谢了啊老堂主,经你这一手,我的名声远扬了几分。等从宫里回来,等着我诊病的人都要积成小山了。

离盏言笑晏晏的环伺一周,却发现方才还一脸笑意的老太太,也有些愁眉苦脸。想来是她急于把离尺的脸面臊光,把最后一句说的太过直白了。

她连忙走到老太太身边,弯腰贴在老太太耳边,轻声耳语。“祖母是不是怪罪盏儿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对?”

老太太本就参与了此事,心虚得很,生怕旁人听见,尴尬笑笑不敢言语。

离盏声音放得更轻,跟蚊子咬似的,只有老太太才能听得清:“祖母莫要气了,盏儿不知道爹爹的药方不奏效,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暂且这样糊弄过去。盏儿也觉得不妥,可这总比爹爹被扣上一个欺瞒太子的名声好吧?若爹爹被定了罪,筱筱姐姐和晨儿妹妹还能被选为太子妃?盏儿不过是想顾全大局,祖母若要怪罪,盏儿回来,您只管罚我。”

言之有理,字句恳切,老太太听完,反而觉得自己对不住这懂事的孙女儿。

老太太宽慰的拍拍她的手:“祖母未曾责怪过你,别再挂念此事了,记得祖母之前说过的话,进宫去,万千小心。”

“祖母放心,盏儿省得。”

这一举一动全落在离尺眼里,怒意更胜。这个逆子,不知又再老太太面前施了什么法术,又让老太太做了回睁眼瞎。

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拿了鞭子,抽死她算了。

“既然离二小姐已经痊愈,那便随你的姐妹,跟洒家进宫去吧。时间不多了,大家都抓紧点儿。”老太监见误会已经解开,便挥着拂尘催促道。

“是。”离盏两步走到离筱筱和离晨身后。

离筱筱直把嘴角的咬出个红印子,手指用力的攥着离晨,轻声道:“我说她为何不去东宫,还要打扮得这么仔细。原来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进宫争宠的!”

离晨平视前方,镇定自若,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形容的阴笑,“姐姐淡定。也许她进宫不是为了争宠,妹妹向你保证,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九十九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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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重重,宫墙巍巍,到了太和门才算到了东宫的最外重。

参与选秀的小姐们大多都得在这处停住,能在这时候就直接进入东宫的,是随家人一起来的人。而这些小姐,都是朝廷要员之后,父兄本就有进宫的腰牌。

那时日头又大,小姐们为了一博太子青眼,清一色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格外隆重,这处又没有丫鬟替她们撑伞,一个个晒得外酥里嫩的,脸上刺啦刺啦的直冒油。

离筱筱撑不住了,想拿绢子擦汗,又生怕把脂粉弄花了,只好拼命的忍着。

管事的嬷嬷带着宫女过来清点人数,十人成一行,路过离筱筱身边时,离筱筱抿了抿唇:“嬷嬷,咱们什么时候能进去啊?”

嬷嬷塞给她一块木牌:“急什么急,今日开宴总共八十席,皇亲国戚,大臣亲眷就要占去六十席。你们这些良家子只能末座,自然要等大家都落座完毕了,你们才能进去的。牌子拿好了,别到时候睁着眼睛瞎坐。”

“是……”离筱筱不敢在宫里横,只紧紧的抓着木牌子,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以前她可是离家最得宠的大小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簇后拥的被人捧着。后来离盏来了长风药局,她就跟突然霉运缠身似的接二连三的挨了好几次欺负,自信远不及从前。

这次进宫,本想着离家也算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朱门大户,倒可逞逞威风,找回几分颜面。可等她真的到了宫里才知道,即便她是黎庶里最阔绰的小姐,上头还有权贵之女们压着,再上头还有宗室子弟门压着,连宫里的下人都不惜得多瞧她一眼。

难怪乎爹爹见了当官的都一股奴颜婢膝的样,原来权势是如此重要。

有权便有了一切,而有钱却未必有权。

离筱筱想来想去,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队伍里忽然传来低声的惊叹,岔开了她的思路。

“你们快瞧,那是谁家的小姐,生得跟天仙似得,又穿得这般华贵。”

离筱筱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不禁身子一紧。

“切,你连白采宣都不认识?她可是京城四美之一,当朝的宰相就是她爹。”

“啊?她也来了啊?我可是听说,她跟太子的以前的正妃是最好的朋友,有着这层关系,怎么还想来参加东宫采选啊?”

“那又如何,正妃已经死了,有什么好忌讳的。要我说,那正妃真是不知好歹的糊涂蛋,想当年太子殿下多宠她,直到她死,殿下都未纳妾。她却不懂知足,还秘密策划什么谋反,要不是这样,她早就是太子妃了。”

离盏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好笑。

是啊,当年他看起来是多么的宠她,才让她乱了心神,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就连她死了,旁人都以为是她负了他。

殊不知,在她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移情别恋,和白采宣珠胎暗结。

离盏耳背扇了扇,权当是苍蝇在耳边飞了。

“京城四美都来了,还有咱们什么事儿啊?一共八十席,咱们坐在末席,太子能不能看见我们还是一说。”

旁边有不服气的道:“京城四美又怎么了,美人在骨不在皮,不对殿下胃口,殿下照旧不喜欢。况且,除了京城四美以外,其他的大臣之女也没几个出众的,你们何故妄自菲薄?”

“你们快别说了,白采宣好像听见了。”

“啊?你别吓唬人了。”

“闭嘴,她走过来了。”

一众人倏地垂下头去,离筱筱更是紧张万分。

上次白采宣故意带兵抄家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尤其是赏她的那一巴掌,现在回想起来,脸上都火辣辣得烧得疼。

白采宣提着莲步,一步一步的靠近,那目光落在她们几个身上,冰冷冷的如刀子一般。

“哟,离家的人也来凑热闹了?”

离筱筱和离晨都尴尬的笑了笑。

“有人同我说,东宫采选条件宽厚,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我起初还不信,可现在我信了,杀人犯的女儿也能参加采选,可不就是阿猫阿狗也能来么?”

众人一片沉默,“阿猫阿狗”这四个字波及甚广,含沙射影的骂了一大片人,但碍于白家的权势也没一个敢吭声的,再加上大家都知道离家同白家的恩怨,既是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是明哲保身得好。

但离筱筱和离晨就没那么轻松了,站在人群中跟射穿了的箭靶子似的,顿时面红耳赤,无处可躲。

白采宣上挑的凤眸从她们身上一一剔过,一副瞧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却在晃见离盏的刹那间定住了。

离盏?她也来了?

旁人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她区区一个庶女,还想来争太子妃的位置?

白采宣不禁捂着嘴轻蔑的笑了起来,来得正好,前两次没能收拾得了她,这一次,定要叫她当众出丑,让她在京城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离盏,黎盏。”白采宣若有所思的审视着她,“你该不会以为,一个差不多的名字就能勾起殿下的怜惜而替代她的正妃之位吧?”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举目望去,瞧着离盏的绝色容颜皆是一愣,但很快,那些妒意又通通化作了鄙夷。

“她叫离盏?”

“我怎么不知道长风药局还有一个叫离盏的小姐?”

“你耳根子浅,长风药局失而复得的庶女,鬼医离盏你不知道吗?”

“庶女?庶女哪有资格来参加采选?”

“人家离家到底是朱门大户。”

“朱门大户又怎么滴?她不仅是庶女,还在方霞山里放养了十年,听说刚来离家的时候,穿得叫花子一样,清不清白还是一说呢!”

“原来不仅是个庶女,还是个乡巴佬,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不约而同的掩嘴窃笑。

离盏双拳隐在袖子里挣了挣,不得不承认,她和白采宣还真是天生的死对头,可惜上辈子还没能和她斗上一斗,就糊里糊涂的枉死了,这辈子,她定要一笔一笔同她好好清算!

这次东宫采选,她本只想低调的偷药,可现在仇人自己找上门来挑事,火气一上头,她改主意了!

她不仅要偷药,还要叫白采宣当众难堪!

想替代她当东宫的女主人是吧?呸,今天就要让她知道,老子的位置,即便老子不要,也轮不到别人!

离盏眉眼一挑,瞥向白采宣脸颊。今儿个她没带面纱,而是在面颊上描画的一朵牡丹。

乍一看,还以为是别出心裁的妆容而已,以花钿蔽面,本就是时下在名门贵女中流行的妆容。可离盏知晓她脸上有疤,便看得格外仔细。

花纹以深红色的胭脂描花瓣,和她脸上留下的疤印差不多深浅,又用银色鱼鳃骨扮为枝,掩映得恰到好处。可只要多看两眼,就能发现一条短浅的蜈蚣疤痕隐匿其中。

离盏倏儿一笑,还未开口,白采宣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盯着我看什么?”

“看你好看。白小姐,您脸上的这朵花谁替你画的,可真是别致得很呐。”

白采宣连忙抬手掩了掩,语速极快,“离盏,我奉劝你今日老实些!这是在宫中!要是你再像以前那般莽撞,小心栽个大跟头,爬都爬不起来!”

离盏轻笑:“哟,白小姐,我夸你好看,你为何要反过来警告我?您是白家的嫡女,高高在上。我是区区庶女,构不成威胁。我本就是给白小姐做陪衬的,一片绿叶而已,老实能怎样?不老实又能怎样?用得着您费心?”

白采宣被噎了个气短。可因着离盏的那番话,她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计较。

因为越是计较,便越是显得在意,越是在意,便越是拉低她的身份。她怎能往那贱人的全套里钻呢?

白采宣一挥袖子,半笑不笑地道:“好,好一个伶牙利齿。只希望你好好记住你的话,绿叶就该有绿叶的样子,否则……”

白采宣指节一紧:“喧宾夺主的叶子,早晚会被人摘个干净!”

第一百章 当众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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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采宣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走了。

良家子们接着在太和门外头等了许久,直到再没有为官之人带着子女进出,这便已经到了正午。

里头的熙攘声渐渐归于一片宁静,想来所有的来客已落座完毕。良家子们纷纷拾发理襟,整理一番,准备着进去。

“传,七十八名良家子入席。”太监拔尖的嗓子一喊,被晒得昏昏欲倒的良家子们猛的提起了精神。

“快着些,别磨蹭!”小太监催促着。

良家子们都格外谨慎的低头前行,小太监握着浮尘在前头引着路,跟在赶一群畜生进圈似得。

几十名良家子里只有离盏半抬着脑袋,环视着周围。

前世来过皇宫多次,但皇宫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间舍,她并不是哪里都去过。譬如东宫,她便生得很。

但宫里的建筑分布,大多都有律可寻,譬如位份重的人,住处都十分讲究坐北朝南,依山傍水,一直朝北边走,若是能见到一处殿宇背靠假山,前临渊池,那肯定就是顾越泽的住处。

而顾越泽素来喜欢把值钱的东西藏在院落的偏殿当中,想见,随时看得见,想摸,随时能摸得着。就如同在朝堂上,总要把最要紧的大权牢牢攒在自己手中才放心似的。

离盏不由自主的朝北看去,可前头是横着一座巨大的殿宇,遮住了所有视线。

这殿宇的顶,是重檐歇山顶,内外檐均为金龙和玺才华,十丈来高,四百余丈宽,整整八十张席容纳其中也丝毫不显拥挤。

顾越泽坐在在六架天花梁彩画下,自然是至高席。其右,坐着皇上最宠爱的公主-霁月公主,其左,位置空着无人。

左边再往下数,是端王和绪王和一众已经成年却还未封王的皇子们,至于旁的公主和郡主都一律坐在右边。

良家子们不熟悉宫里的气氛,战战兢兢的落于末席,才汲汲营营的抬眼去看,这一看又才发现,末席比她们想象得还要远,铆足了眼力劲儿才能瞧见一个巴掌大的明黄影子定在上席。

明黄的身影挥了挥衣袖,太监吊着嗓子一喊,“传菜。”

宫女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然,不同的席,菜式也是不同的。

皇亲国戚赐三十六道菜,大臣赐二十八道菜,良家子们只能分到十二道菜。

但这也比皇上采选好多了,最起码还能吃上口热饭。皇上选妃要比琴棋书画,层层选拔,太监挑了,皇后挑,皇后挑了,皇上再挑。

筛来筛去,甚是繁琐,不若今儿个东宫这出采选来得痛快,就是吃个饭而已,能否选上全凭太子会不会多看你几眼。

乍一想,倒是一见钟情的浪漫之举,可只有顾越泽和白采宣才心知肚明,什么东宫采选,不过是走个过场,化繁为简也不过是想省时省力。

老太监面有难色的看着顾越泽左边的空位,低声垂问道:“殿下,还要不要等?”

顾越泽也有些犯难,放眼一望黑压压的席坐,被蒸得都快冒烟了,良家子们等着也就罢了,霁月公主也等着,大臣们也等着,这便有些不妥。

“不等了,去地窖里取些冰块来镇镇。”

“是。”

顾越泽举杯敬酒,宣布大宴正式开始,丝竹声起,歌女低唱,余音不绝。顾越泽的目光礼节性的从参选的采女身上一一滑过,瞬时跟火苗窜进了枯草垛里似的,唰的一下,一排排的女人们便面红耳赤。

挨着上席近的女子,使出浑身解数的和顾越泽攀谈,末席的良家子没得办法,只能靠献宝来吸引目光。

“余家嫡女余澄献紫檀镶黄杨木云蝠勾莲双连盒一个。”

太监念唱着,宫女将那精巧的盒子递到顾越泽面前。

盒子是好盒子,平常富贵人家也用不起这样的盒子来装东西,可拿来献给太子还是太寒酸了些,那些个达官贵窃笑起来,顾越泽淡淡的瞧了一眼,挥手道:“搁库房吧。”

离盏心里了然,果然他的习惯还是没变,在顾越泽眼里,库房就是柴房,那些个半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就随便乱搁在里头,几年都不见得去看上一眼。

“李家嫡女李叙芝献黄稠贴融花蝶图面红目雕花柄团扇一把。”

“库房吧。”

又一个女子在他平淡的目光下暗淡了去。

如此一来,本是事先备好了礼品准备跃跃欲试的良家子们都有些不敢了。

离盏埋头吃饭,一心只想着如何偷药,如何整治白采宣,丝毫没把这些过场放在眼中。

可一旁的离筱筱却有些坐立不安了,她躬着身子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青金石朝珠来,面色发急道:“晨儿,你说我差人专门打的这串挂珠还要不要献啊?我看她们献得东西,样样都是极好的,可那些坐在阶山的贵人好像一直都在笑。”

离晨断然摇头:“当然不要,方才那人献的掐丝珐琅缠枝香比你这串挂珠还矜贵,殿下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让人入库,你送了也是白送,凭白让白家人笑话。”

“那可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入宫一趟,又不比那些官臣之女差,眼瞧着太子就在席上,由她们攀谈勾引,我们一句话也插不上。”

离晨罢了筷子,也是满脸惆怅,沉思半响忽而想到什么,偷摸摸的道:“大姐,你那只白玉腰坠还在不在?”

“你是说我六岁那年祖母赏给我玩的那只腰坠子?在啊,你难不成想拿它献给殿下?”

离晨默认。

“你疯了!那块腰坠俗气得很,小时候佩着玩的罢了,若不是祖母送的,我早扔了!”

离晨凑到离筱筱耳边,用蚊子咬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瞥了身旁的离盏一眼。

“离盏算计了你那么多次,你想不想报还回来?”

“想!”离筱筱毫不犹豫的点头,继而又不解地问:“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我自有我的办法,就问你带没带?”

“带……带了,我都不好意思挂在外面,系在囊中呢。”

“快取来给我。”

离筱筱知道离晨一向点子多,一听能报复离盏,赶紧从锦绸囊中摸出。

离晨摸了摸那快平平无奇的腰坠儿,眉眼皆是笑意,趁着离盏出神,她起身,恭恭敬敬的递给不远处的小宫女:“这块白玉腰坠,劳烦你呈给殿下。”

宫女低头一看,顿时翻了个白眼,常在宫里干活的丫头,还能不识点货。

“姑娘,我劝你不要奉上此物。”

“好姐姐,难得入宫一次,你就帮我这个忙吧。”离晨从下头悄悄塞给她一锭银子。

宫女摸出了银子的形状,默不作声将其收入袖中,面色缓和了几分。

“这是谁送……”

“噢,离家庶女离盏献的。”离晨压低了声音。

丝竹袅袅,绕梁不绝,谁也没注意到离晨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宫女用木盘子呈着腰坠子往上席而去,路过老太监身旁时,低头浅语几句,老太监似是很不高兴,皱着眉头呵斥了她一番,才把她放了过去。

“离家庶女离盏,送白玉腰坠一颗。”

太监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殿上的人几乎是同时一愣。

离盏自己也猛的抬起头!明明好端端的吃着菜呢,什么时候给那个薄情畜生送过东西了?

除了少数良家子知道她是谁以外,旁人都是毫无预兆的一惊。

离盏?哪冒出来一个良家子竟和太子死去的正妃有着一模一样的名字!

这是想借着献东西的名义,故意引起太子的注意吧?

如果没听错,这人还只是个庶女!

啧啧,稀奇了,这天下当真什么人都有,想当太子妃想疯了,死人的名头也敢借!

而且她送的叫东西是什么来着?白玉腰坠?腰上挂的东西象征着一个人的地位,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腰间的那颗三眼天河石乃是无价之宝,稀世罕见。

她是哪门子朱门大户的女儿,竟敢另献腰坠儿给太子殿下?

顾越泽听了这名字,嘴角浮起一丝异样的笑意,旁人深知他对逆臣之女黎盏宠爱有加,还以为是他念起了亡妻,一时对离盏的投机取巧更加鄙夷,就连白采宣也有几分当真,隐隐的咬紧了后槽牙朝几十位两家子中瞧去。

“呈上来给本宫看看。”

“是。”

宫女完全没想到顾越泽会破例的多看一眼,顿时就后悔了去。她颤着步子走到顾越泽面前,托着盘子跪了下来。

顾越泽取了那腰坠,翻来覆去的把玩一番。

离盏是吧?以前道听途说,曾以为祁王喜欢她,为此还冒冒失失的冲到祁王府,拿着采选册子问祁王要兵。

祁王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使得他回到东宫还翻来覆去的想,顾扶威是不是故意在掩饰什么。

可现在这个疑问终于不困扰不了他了。

祁王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怎会看上这么一个粗鄙的蠢货!

“嗖”的一道风声从两道席间穿过,白玉腰坠从他手中飞掷而出,沿着金玉石砖抛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第一百零一章 大不敬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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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处的人纷纷引颈相看,腰坠尽管碎了成了两半,但丝毫不影响查看玉的成色和雕工的火候。

白采宣低眸望去,沉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大半。

还以为是件什么了不得的玉,没想到,这玉莫说雕工,就看玉的本身就有明显的断纹,这种成色拿来给她做吃饭的碗她都嫌弃的慌,也不知她哪来的勇气敢献给太子殿下。

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徒有心计,做的事情永远上不得台面。

老太监见顾扶威此举,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于是拂尘一扫面对八十章席坐斥问道:“何人是离盏?!”

离盏握着筷子,越发用力。

她离得远,瞧不见顾扶威的表情,更看不清地上碎掉的究竟是块什么玉,可从其他人的神情离可以断定,那总归不是块好东西。

离筱筱和离晨面面相觑,眼里得意得很。见离盏久久不动,离晨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柔声道:“盏姐姐,公公叫你呢,你别不应声啊。”

“何人是离盏?!”老太监有些不耐烦了。

离盏心里暗叫倒霉,可事情已成了这样,除了面对又能有什么法子?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离盏起身,提着裙子走到两席当中,霎时,数百道目光齐刷刷的落到她身上。

她倒也算镇静,不卑不亢的做了礼,落落大方的回道:“在下正是离家庶女——离盏。”

远处的人低头看向末席上这个渺小的身影,不以为然的哄堂大笑,绪王轻蔑朝她勾了勾指头:“近来些,让我们都好好瞧瞧,是谁人如此大胆,敢送腰坠与我皇兄。”

腰坠?

离盏回头瞧了一眼,见离筱筱和离晨正低头窃笑着,心里顿时一片了然。

怪不得,一向彬彬有礼的顾越泽,会当着众人的面把献上来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感情那献的是块腰坠,对太子有大不敬的意思。

离盏踱着莲步走到上席,路过碎玉坠时,粗粗瞥了一眼。

喝,这么个破玩意儿,一百两银子她能买一串当铃铛摇着听个响,哄哄小孩子也就罢了,还拿来献给当今太子,离晨和离筱筱还真是好心计。

随着离盏越走越近,众人的目光从纯粹的鄙夷,渐渐变得光怪陆离。

他们期待看见的“离盏”,应当是个鄙俚浅陋,又爱争风头的女人。能把那等破玉当宝的女人,审美和见识都仅限于自己小小的世界里。

在众人眼里,她应该是个披红插花,浓妆艳抹的女人。

然待她走进,众人都不可置信的淡忘了呼吸。

她穿着乌金云绣襟玉禽裙,脚踩着金鱼纹路元宝缎绣鞋,一支纤长精致的血玉钗子斜入发髻之中,乍一看,似带血的花瓣从头飘下。

这打扮,矜贵而不落俗套,浓重而不失妩媚。

再看她的那双狐狸般的眼睛,并不东张西望,极尽谄媚,而是安静的投出两道轻灵的目光,悠然的落在脚尖前方。即便所有人都盯着她,她依然毫不慌乱。

在坐的所有男子都在心底暗暗的赞叹一句:当真是人间尤物!

然,这席上大多还是女子。她越是漂亮,便越是不受女人待见。

就算她美得有目共睹,惊天地泣鬼神,可谁也不会承认,谁也不会提起,只会心有灵犀的一致拿眼横着她,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把她淹死!

“哟,长得不耐啊!”绪王倒是颇为意外的叹了一声,回头调笑般的望向顾越泽。

顾越泽也略有惊色。缝子眯了眯,一个不留神,便多看了两眼。

白采宣坐在下头看着这一幕,差点把银牙都咬碎了去。

她深知顾扶威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多看谁一眼,少看谁一眼,都是在心里计较过的。

他明知离盏跟她有仇,千不该万不该看的人,就是离盏,可他偏就多看了几眼,可见这一刻,他的心已经乱得来不及计较。

白采宣越想越不安,顾越泽可不是个一心一意的男人,她也不知自己妒着的是曾经的黎盏,还是此刻站在殿前的这只狐狸精。

总之,他每多看离盏一刻,便如同在她心底剜了一个洞。

白采宣忍不得了,手指一松,握在她手里杯盏就滑到案几上,溅了自己一身。

“哎呀……这……这怎么使得,快,快拿绢子来给白小姐擦擦。”一旁的陈大人家的小姐对宫女吩咐道。

现下正是安静,这一小小的动静,立刻让顾越泽收回心神,转而望向白采宣。

白采宣深深朝顾越泽递了个眼色,顾越泽立刻就正经许多。

他心领神会,知道白采宣想让自己借此机会,好好惩罚离盏,可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医女,不仅和他亡妻同名,就连很多细小的动作,甚至走路的姿态都和她有些相像。

难道是过度联想,产生了错觉?

他定了定神,用一惯不冷不热的口吻朝离盏质问道。

“你跟本宫解释清楚,为何要献这块腰坠?”

“回殿下的话,我没有献过任何东西。”离盏不带丝毫犹豫,像铁钎似的立得笔直,任凭人敲打。

“噢?”顾越泽真是对她越来越感兴趣,可碍着白照芹和白采宣的面儿,又实在不好拿眼多审她。

于是,他横眉一扫,剔向旁边呈东西的宫女。“你的意思,是说本宫的人在撒谎咯?”

宫女知道大事不好,呈献东西的人,根本就不是眼前的女子。她本想说出实情的,可奈何自己收了那人的好处,万一指认了那人,那人恼羞成怒,要同她来个鱼死网破,那她不就死定了?

宫女膝盖一软,顿时就跪了下来,捧着手里的空木盘子抖成了筛糠。“殿下明鉴,这块腰坠就是离盏姑娘献上来的。奴才……奴才根本不认识她,没理由撒这样的谎。对,对……离家的另外两位小姐就坐在她身边,她们可以帮我作证。”

离筱筱面色一紧,支吾着不敢出声。而离晨却恰恰相反,非但不紧张,反而十分兴奋。

能借机让太子殿下注意到自己,又能陷害离盏,这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她暗自得意,加快着步子走到离盏身边,并排站着,如此,太子才能更近的看清她。

“你是她的姐妹?”老太监压低着嗓子问道。

“是,我是长风药局的嫡女,离晨。”

“长风药局”二字咬得极重,“嫡女”二字也咬得极重。

她无非是想提醒太子,他的命,还是离家救的。而他是离家的嫡女,比离盏可尊贵得多。

“噢,长风药局,本宫记得。”

离晨喜不自胜,汲汲营营的等着顾越泽的垂青,没想到,顾越泽只是低头拾起酒盏,把话头交给了老太监。

“你可有看见你妹妹献宝的过程?”老太监问道。

离晨忙不迭点头:“自然是瞧见了。那宫女说得不假,盏姐姐确实曾离席献宝。”

说罢,离晨还嫌自己没赚足眼球,又连忙抓着离盏的胳膊装模作样地道:“还请太子殿下开恩,我盏姐姐自小离开了家,久居深山,生活清贫,直到最近才回到京中居住。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便以为那样的吊坠是极其稀罕的东西。她并不是存心对殿下不敬,还请殿下明断。”

离盏嫌恶想把她甩开,可越使劲儿,离晨便攥得越紧,

“盏姐姐,你别犟了,你就好好跪下来给殿下认个错不行吗!”

老太监两鼻孔朝着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大胆庶民,竟敢用粗玉献给殿下做腰坠,我看你是活腻了!太子位列东宫,是乃储君之位,如此身份,岂是你这破铜烂铁能配得上的?你简直就是藐视东宫!”

第一百零二章 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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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知道事情不妙,对方有人证,有物证,宫女肯定又收过离晨的好处,咬死不肯松口。

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若是强行说她们在撒谎,反而显得自己是猪八戒抡家伙,倒打一耙。

辩是一定要辩的,但得从别的方面来辩。

离盏灵机一动,想起手中还有个万能的血红手镯,里面值钱的药品太多,随便拿一样说成是本来要献给殿下的东西,谁又能反驳得了呢?

“公公别急着下结论,民女还有话要说。”

老太监诧异得紧,他是东宫的主事太监,是太子身前的红人,连宫里的嫔妃们都得忌惮他几分,这丫头被他大声吼了一顿,腿脚竟丝毫不颤的。

老太监瞧了顾越泽一眼,见他拿余光轻轻瞥在离盏身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可他没有反对,自己便只好耐着性子道:“好,就让你说,洒家看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离盏彻底推开离晨,转身向众人施了礼,不急不缓抵道:“今日是东宫采选,我进宫的目的与诸位小姐一样,都指望着自己有幸能服侍太子殿下。倘若我有心要献礼,那必定会献上自己最好的东西。诸位小姐们见识比我远博,大可以仔细看看我这身装扮。乌金云绣襟裙,玉禽丝做成的,光是布料就是二百多两银子,至于这做工,是出自京城最好的裁缝铺子,银子自然也没少花。至于这双金鱼纹路元宝缎绣鞋……罢了,一百两的鞋子没什么好说的。”

这口气……什么叫一百两的鞋子没什么好说的?

离盏把摸着头上的血玉簪子道:“至于这根簪子倒是可以拿出来献献丑……”

这是她从祁王府里拿的最值钱的东西,平日里都舍不得戴,今儿个戴了自然要好好说理一番。

“诸位都是见多识广的人,这是颗血玉,想必大家都看得出来,血玉嘛……啧……”

临头了,离盏却找不到好的词来形容它的珍贵。她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懂的人都懂,血玉这玩意儿,没个上千两银子上哪买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可太嚣张了!

众人郁愤难平,恨不得手拉手的站出来轮番数落她一通。可瞧瞧她头上那颗血玉,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首饰,一时妒红了眼睛,委实开不了口。

“离姑娘,公公给你开口的机会是让你来解释的,不是让你来炫耀的。”

这声音不算大声,却带着一种融进骨血的里的傲慢,严肃无比。

离盏望去,原是霁月公主发了话。

霁月公主乃贞妃所出,贞妃又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爱屋及乌,她便成了宫中最受宠的公主。

小的时候,她爬过龙椅,扔过玉玺,打过太监,踹过皇子。什么荒唐事儿没做过,皇上都一味由着她。

旁人为离盏的血玉妒红了眼,可这位霁月公主却越听越觉得好笑。

“公主误会了,民女并未有炫耀之意。”离盏莫名状:“方才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大不敬之罪。既然我随随便便能用上这么好的东西,那为何要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献给殿下,徒惹殿下不快。我吃饱了撑的,自寻死路?”

离晨听她语气嚣张,连公主的话都敢驳斥,便十分的不高兴了。

她连忙拉着离盏的袖子,使劲儿掰扯:“盏姐姐,快别说大话了,咱们虽比普通人家有钱,但还不至于富裕到这种地步。只要是玉也得分个高低好次吧,你这是多顶尖的玉,能值那么多钱?”

离盏倏尔笑了,眉眼眯得十分轻蔑,直把离晨看进了尘灰里。

“我的晨儿妹妹,你知道血玉是什么玉吗?极品好玉会有灵性,吸收外界的养分而生出玉花。生了玉花的玉,便比寻常的玉高出成倍的价钱。而血玉里的血丝儿也是吸收养分而形成的一种玉花,要想形成这种玉花,需要用鲜血持续浸泡上百年。但凡是血玉,无论好坏,都是千两银子起价。”

离晨听得目瞪口呆,匆匆环视四周,见旁人不曾反驳,便知是自己孤陋寡闻,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咬紧了嘴唇。

绪王目光在她姐妹二人身上来去徘徊,兴致甚浓:“真奇怪啊,你们离家,一个庶女,用的样样都比嫡女好,这算怎么个说法?”

离晨本是通红的一张脸,瞬间又变作了青色。

不说她还不知道,离盏这一身行头竟这样值钱,一说立马就相形见绌了,她真恨不得把身上的首饰全都摘下来!

“家父……家父慈爱,对我们姐妹三人,都是一样疼的。只是盏姐姐流落在外多年,受了不少苦,父亲为了补偿,自然给盏姐姐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离晨苦笑道。

“是吗?”绪王转头问离盏。

虽然很不情愿,但姑且算是吧,否则怎么回答呢?

说这些东西是行医所得?长风药局重新开店没多久,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了些。

说成是祁王所赠?

更不太好,这是东宫采选,提什么祁王!

“是,我们离家,父亲最宠的就是我。”离盏说罢,故意挑眉瞧了离晨一眼,把离晨气得脸红一阵青一阵的。

既然太子的恩人,是长风药局的堂主离尺,而离尺最疼得又是这个庶女离盏。即便她有罪,顾越泽也只好放她一马。

白采宣眼瞧着这事态越来越不对,这厮贱人嘴巴真是厉害,天花乱坠一通,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从旁人看来,她着实没有把破玉当宝送的理由,如此僵持下去,也纠缠不出什么结果,反而让她出尽了风头。

现下得想个办法,把她赶紧赶下台才行。

白采宣用手肘子碰了碰自己的老父亲,白照芹自然明白女儿在想些什么,当即撩了袍子站起身来,朝顾越泽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太子殿下,东宫采选乃是囍事一桩,区区一个白玉腰坠,碎也碎了,便由它去吧。”

顾越泽对离盏起了兴趣,本也不想重责于她,白照芹如此一说,倒是和他心意。

“白大人说得即是。许是本宫的人记错了也不一定。”

宫女应声一抖,连连称是。

“你们都下去吧。”顾越泽和颜悦色的挥手。

“是。”

离盏起身往座上走,在路过白采宣身边时,故意朝她翻了个白眼。

小贱人,竟敢主动挑衅!顾越泽不过是看在离家的份上放她一马而已,她就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呵,顾越泽是我的,这东宫也是我的!

今日最出风头的人,也必定是我!

白采宣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过不去,牵着裙子走到两席之间,朝着上席深深一拜。

“殿下,方才这么一闹,我看大家都失了吃席的兴致,不如由采宣愿意献舞一曲,为宴席助助兴。”

“好!”顾越泽击了个响亮的巴掌。

“白小姐想为大家来一支什么舞?”绪王跟着附和。

顾越泽抬头朝白采宣望去,二人的目光凭空汇于一处,霎时就缠做一团,生出些甜腻腻又湿哒哒的雾气来。

“本宫早有耳闻,白小姐的双云巧臂舞,舞得可是京中一绝,今日不知我等能否有幸见识一番。”

白采宣羞赧一笑,回头朝离盏还以颜色。

“既然殿下喜欢,那采宣只好斗胆就献丑了。”

双云巧臂舞?

离盏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一痛,后脚跟像和地砖生在了一处,怎么抬都抬不动。

“慢!”离盏豁然回首,望着上席的顾越泽。

第一百零三章 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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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离盏豁然回首,望着上席的顾越泽。

好一个双云巧臂舞!

那明明是她最擅长的一只舞,自十岁起,她便跟着恩师日日苦练。

待成年之时,在她父亲的寿宴上一展舞姿,顾越泽自此倾心,对她念念不忘,书信频繁。

后来便是提亲,再是成亲。

待她嫁为人妇,每至佳节,顾越泽还会让她舞一次给自己看,每次都看得如痴如醉。

白采宣时常来府中做客,一来二去也领略了此舞的美妙之处,隔三差五的求着她教。她待白采宣亲如姐妹,未曾有过丝毫的犹豫便毫无保留的把她当学徒一般的施教。

白采宣学成之时,邀她一起共舞。她欣欣然答应,谁知,乐曲进行到一半时,白采宣脚力不够,旋转时一个不慎跌入顾越泽怀中。

二人的目光定看了须臾,才惶然错开。

她当时没有多想,只当白采宣是吓楞了,见白采宣不好意思,她还急忙打了圆场,直道幸亏有顾越泽在,否则好好的一个姑娘,万一要跌破了面相,以后还怎么嫁如意郎君。

可看着现在当下这一幕,她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是有么可笑。

黎盏,你听到没有?

顾越泽亲口说的,京城中最善双云巧臂舞的,不是你,而是白采宣!

你这个愚不可及的笨蛋,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他说不定就是在那一刻变心的!

是你!是你上赶着把自己的男人推到了别人的怀里!

是你!瞎了眼,错付了终生!

离盏十指在袖袍中蜷曲起来。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能力血刃仇人,可白采宣欠下的债,她现在就要讨上一笔!

“离小姐,你什么意思?”白采宣不解道。

离盏笑了笑,折身走了回去,和白采宣并肩站在一处:“既是我扫了大家兴致,这舞理当由我来跳才是。”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全场唏嘘声一片。

“跳双云巧臂舞?她莫不是在痴人说梦吧!”

“八成是想当太子妃想疯了!”

见旁人都和她站在一条线上,白采宣便淡定多了。

这小贱人,她不收拾她,她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也罢,这回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贫贱有别,嫡庶有分!

“离小姐,不是我故意轻看于你。你知道双云巧臂舞,到底是什么舞吗?这可是从前阴山国的宫廷之舞,能有资格在国主面前献舞的女官不过十余人,何况后来阴山……”

离盏张口就把话接了过去。“后来阴山国国破人亡,此舞险些失传。苟且的女官以此舞为生计,收了七个富家贵女为学徒。我孟月国只有二人习得此舞,一人乃华旭山庄庄主的女儿,一人便是被是逆臣之女,黎……”

说道此处,可离盏顿了顿,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又要被定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于是淡笑着道:“罢了,此人提了更是扫兴。不知白小姐的舞技,是从何习来?”

白采宣愣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离盏一个乡下人竟懂得这么多,更没想到会她会反过来问自己的舞技是从何而来。

这一问,彻底把她给问懵了。

她蓦然想起黎盏。

那个一直占有着顾越泽的女人。她舞姿翩跹,性情温柔,若不是自己一直催促顾越泽,告诉他有人已经识破了他夺取黎家兵权的计谋,不然,他还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舍得要了那贱人的命!

她厌极了黎盏,也妒极了黎盏,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最擅长的舞蹈是黎盏交给她的。

她低头,急思半响,尬笑道:“自有妙缘,习得此舞。”

“巧了,在下也是机缘巧合。”离盏微笑。

这贱人,是存心跟她杠上了。

不成,好不容易能有独舞的机会出出风头,千万不能被这贱人搅和了去!

这贱人虽是乡下出身,怕是连平常简单的舞都不会,但她素来心机极重,鬼知道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此舞难度太大,我未和离小姐练习过,只怕万一出了差错,反而扰了殿下的盛宴。我看,还是算了吧。”

“也好。既然白小姐没有把握,那我一个人舞好了。”

“你……”

白采宣差点被她气晕过去!

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席上的皇子公主们,面面相觑的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半路杀出来的这个良家子跟只牛犊子似的,天不怕地不怕,连白家都敢得罪,真真有趣得紧。

然,那些个参加采选的女子,便不是觉得有趣那么简单了。

凤凰独舞九天,尚且凭的是自己的资质。

一只麻雀还想出尽风头,凭什么?

一时间,离盏成了众矢之的。

“白小姐,还是你来跳吧,殿下都说了,白小姐的双云巧臂舞无人能及,你就别谦虚了,快舞一曲给大家长长眼。”

一人起头,众人就跟着附和。

“说的是,我也想看白小姐独舞。”

“我也是!”

“我也是!”

霁月公主紧蹙着眉头,十分厌烦这聒噪的场面,碎裂纹的杯盏往案几上一搁,横眉瞪向离盏:“这是东宫,不是你打诳语的地方。双云巧臂舞岂是谁人都能舞的?”

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低头间,眼里皆是窃喜,就等着看好戏了。

霁月公主都发怒了,看得还敢继续嚣张!

离盏按理不该再硬刚下去。

可旁人越是瞧不起她,她便咽不下这口恶气!

凭什么?凭什么前世输给了她,这辈子还是轮到她得意?

现在护着她的男人,是她偷来的!抢来的!

可她为什么没有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反倒是她黎家背负着千古骂名!

她趾高气扬的往大殿上一站,仍旧是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白家大小姐。

她说什么都有人拥护,做什么都有人称赞。谁会细究她背后干过的勾当?

不择手段,笑贫不笑娼是吧?

好,你喜欢抢,我便同你抢!

离盏移着莲步朝着顾越泽走去,步子虽小却带着披荆斩棘的气势。

“太子殿下,恕民女唐突无礼,民女心中有一疑问,实在不说不快。”

顾越泽斜眸瞥了她一眼,从嘴里生硬的挤出两个字。

“你说。”

离盏福了福身子,缓缓道:“双云巧臂舞虽然很难,但为何白小姐能跳,我却不能?难道在大家眼里,人已经被分成三六九等来看待吗?”

这语气忒犀利,顾越泽不由正眼看向她。

“放肆!”霁月公主狠狠拍了桌面:“你是在质问太子吗?”

“盏姐姐,你快别说大话了,你会不会跳双云巧臂舞我们都知道。这是东宫,盏姐姐你别胡来,快回席上去吧!”离晨装模做样的央求着。

离盏不理她,任凭她如何拖拽,仍旧立在原地,目光如炬的盯着顾越泽,势必要讨要一个答案不可。

突然,太监尖细的嗓音,毫无防备的划过大殿。

“祁王殿下驾到。”

“祁王殿下”四个字似乎自带一股寒气,霎时就把硝烟滚滚的战场冻结成了冰山雪海。

众人蓦地止了议论,猫着身子朝着太和门的方向看去。

就连正在气头上的霁月公主也猛的定住,眨巴眨巴了一双杏眼,引颈相看。

一个小太监躬腰弯背的引着路,后头,一道黑色的身影踏入殿上。

沉稳的脚步,将鸦青色的袍子踢出一圈好看的涟漪。

刀削般的侧脸,殷红如血的薄唇都在正午烈阳下如幻如梦。

他目中空无一人,冷漠得生人勿近,众人只好怯怯的仰望着他颀长的身姿,一步一步朝着上席走来。

“祁王殿下,您的席位在这儿。”小太监战战兢兢的指着顾越泽左下方的第一个位置道。

顾扶威淡淡点了点,错着身子与离盏擦肩而过时,步子故意放得极慢。

“小骗子,你不是答应了我不来吗?”他贴在她耳边,极快地道。

第一百零四章 女人,你太不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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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稳的脚步,将鸦青色的袍子踢出一圈好看的涟漪。

刀削般的侧脸,殷红如血的薄唇都在正午烈阳下如幻如梦。

他目中空无一人,冷漠得生人勿近,众人只好怯怯的仰望着他颀长的身姿,一步一步朝着上席走来。

“祁王殿下,您的席位在这儿。”小太监战战兢兢的指着顾越泽左下方的第一个位置道。

顾扶威淡淡点了点,错着身子与离盏擦肩而过时,步子故意放得极慢。

“小骗子,你不是答应了我不来吗?”他贴在她耳边,极快地道。

离盏身子一紧,转头望去,顾扶威已经离开一丈远的地方,“唰”的一下抖开袍子坐了下来,欣然享受着宫女为他斟酒布菜。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话,放佛方才听到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祁王……祁王殿下原来长这样……”

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旁边的人想回应,又不敢回应,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饭菜,议论声又立刻就销声匿迹了。

真不愧是西域霸王,人虽不在京中,可好杀戮,易暴怒的名声还是传得人尽皆知。

太子在时,大家都没这么拘谨,顾扶威一来,就跟阎王登堂一样,鸦雀无声。

可尽管众人低着头,离盏依然可以察觉,无数双好色的眼睛,正在暗地里不住的往顾扶威身上瞟。

就连傲气的霁月公主,也微微失神的端看着他,眼里尽是惊叹之意。

顾扶威突然的到来,让顾越泽着实惊讶,待他缓过神离,嘴角又荡开一抹恣意的笑容。

祁王来京中有一段日子了,头一回公开露面,竟是来参加东宫的宴席,简直给足了他面子。

他不禁大胆猜测,难道顾扶威深思熟虑之后,同意把兵力借给他了?

顾越泽欢喜的端起酒杯,敬了顾扶威。

“皇叔,你身体抱恙,还以为你来不了了。”

顾扶威抖了抖袖子,“近日身体大好,殿下既然递来帖子,本王安有不来之理?”

两人大笑一声,同时掩着杯子痛快喝尽。

待喝完了,顾扶威搁下杯子的同时朝席下瞥了一眼,仿佛现在才瞧见她们几人一般,吃惊调笑道:“太子,你这是闹哪出?上好的佳肴不让佳人享用,非让她们干站着做什么?”

“皇叔你来得可巧,白小姐正要献舞一曲,而且是难得一见的双云巧臂舞。只是离家的庶女突然冒出来,非要和白小姐一起共舞,还在这争执不下呢。”绪王抢先道,好不容易得见祁王,攀攀关系,混个眼熟还是有必要的。

“你是?”

绪王拱手:“小侄单名一个曾。”

顾扶威虽不住京中,但对宗室关系还是一清二楚的。

顾曾,太子排行老二,他排行老四,为人圆滑世故,凡事投机取巧,谁人得势,他便和谁走得近。黎家还没没倒台时,他待黎老将军也是极亲厚的。

“原是绪王殿下。”顾扶威笑道。

顾曾眼睛晶亮,如得了嘉奖一般,举杯敬了顾扶威。

顾扶威又饮了满满一盏,离盏远远看着,心里不满得很,他肝脏才动了手术不久,根本就不能饮酒,以前诊脉的时候就跟他交代过,他权当耳旁风了。

顾扶威似乎感受到了她不满的目光,搁下杯盏时,眼锋在她脸上迅速划过,将她当下的处境和难堪都尽收眼底。

一脸醋意瞪着她的白采宣,使劲儿拖拽着她的三妹妹。

不用多想,也知道她又成了箭靶子。

这女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让她别来东宫,别来东宫,她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身体却诚实得很。

不光来了,还是有备而来,打扮得这般精细,还准备了一支超高难度的舞蹈,势必要和白家的嫡女一争高下。

起初,他就看出并非一般大家闺秀,谁知随着时间一长,她非一般的程度已经慢慢超脱他的想象。

如今,他已然摸不清她小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当太子妃吗?

这等野心,是得好好管管了。

顾扶威心里莫名有些焦躁,直想把眼前这个不听话的女人揉成团子,揣进怀里带回去好好教训。

白彩宣看着二人的暗流涌动的目光,心里打起了小鼓。

完了,离盏是祁王的救命恩人,祁王屡次护她,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只见顾扶威慢腾腾的伸出食指,朝离盏的方向一点,白彩宣干脆合上了眼帘。

“你,下去。让白小姐跳。”

白采宣一惊。

“我?”

离盏目瞪口呆的戳着自己的鼻子,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有没有搞错啊顾扶威?你是吃错药了吗?你现在能有力气坐在这儿颐指气使,全靠我劳心劳力,把你从鬼门关里捞了起来

你不雪中送炭,聊表感谢也就算了,还在这儿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你良心就不会痛吗?!

白采宣见状大喜,想来是离盏这小贱人失宠了,她就说嘛,祁王殿下素来无情,就算爱慕一个女子,又能有几天的热乎劲儿?

“离小姐,你看……”白采宣朝末席做了邀请的动作,意思:您啊,赶紧滚下去吧。

离盏哪里肯服输,定定的伫立不动,愤愤拿眼瞪着顾扶威。

此举被旁人看见,顿时忍不住斥责起来。

“太不像话了,祁王都开口了,她还要霸着台子不下。当真是乡下人,闹事没个轻重吗?”

“她怕是还不清楚祁王殿下是个什么人物吧,还敢瞪着祁王,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荒唐,东宫采选闹成这样简直太荒唐了!”

离盏咬了咬嘴唇,直想把顾扶威这只白眼狼给掐死!

“祁王殿下,你还没见过民女的舞姿,怎知民女跳得不好?”

女人,你的眼光真的很差,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一个人面兽心的败类。

顾扶威捏着杯盏的指节微微发紧,嘴角的笑容也渐渐凝固。

众人都不敢再看,连顾越泽都不敢插嘴。

两人僵持半天,顾扶威嘴角才轻轻牵动:“既然离姑娘如此坚持,试试也未必不可。据本王所知,双云巧臂舞之所以有个‘双’字,就是因为两个人一起共舞,便能更加华丽精彩。本王从未得见,今日,正好见识见识。”

罢了,还是不忍与她为敌,让她凭白遭人欺负。

顾扶威转头朝着顾越泽道:“太子觉得呢?”

顾越泽本已对离盏产生了几分兴趣,有顾扶威提议,正好可以推诿自己的好色之心,当即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本宫也觉得甚好。你们二位可需要准备?”

“我想换一身……”

白采宣话还没说完,离盏便自信道:“不必准备,这一身行头就挺好。”

白采宣愣住了,她二人穿的都是极其繁复的绣鞋和不好舞动的裙子。双云巧臂舞极其将就旋转的技巧,除非功力深厚,否则如何施展舞姿?

她本想换一身轻巧的打扮,才好使出浑身解数的。

奈何离盏一口就回绝了,她若磨磨蹭蹭,岂不便落了下风?

白采宣楞了一愣,随即笑道:“离小姐怕是不知双云巧臂舞对着装的要求有多高。不过也罢,既然离小姐不想麻烦,那我也奉陪,免得离小姐误会我想独领风骚。”

离盏笑而不语,只把拽着她的离晨一把拂开。

“晨妹妹先回去坐着吧,不必担心我,我会不会跳,又跳得如何,你待会便见分晓。”

离晨折腾一番,并未获得谁人注意,怅然若失的离开上席。

此时,原地就只剩离盏和白采宣。她二人相看一眼,纷纷退至两旁,等着最后的较量。

“奏层山琼华曲。”顾越泽饶有兴致的伸手击掌,白采宣心中冷笑:离盏,自取其辱的时候到了!

第一百零五章 故技重施?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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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渐起,埙声轻绕,乐声缓缓如雾一般缭绕而生。

离盏定住不动,故意让她一手。白采宣以为她原形毕露了,心里冷笑一声,胜券在握的展开左臂,轻旋入场。

“哇……”

此舞胜在灵动,众人从未见过此舞,便觉得白采宣的身姿已经轻灵到了极致,感叹声骤然此起彼伏。

然,离盏在一旁瞧得一清二楚。她纵然学会了双云巧臂舞,却不代表她学成了精。

笨拙的鞋子,繁琐的裙子,都成了她的束缚,而她远远不够的脚力,又根本带不起她滞后的身形。

她之所以还能舞得自信,完全是因为没有行家在场。

笑得如此傲慢,以为自己又赢了是吧?

抱歉,这一世,我不会再输了!

离盏勾起一抹邪笑,指尖带着臂膀伸展,犹如嫩芽追月而生,柔美得妙不可言。

众人惊愕住了,直把目光从白采宣身上移开。还未来得及细赏,她已以右足为轴,轻轻一踮,玲珑的身子就如入云的飞雁一跃而至。

两人瞬时舞作一处,每一个踩点,每一个牵绊,都一致的像排练过的一般。

可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徒弟,两人同台势立刻就高下立分。

离盏灵动得像只仙鹤,只要有她在,目光会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几个来回下,白采宣就彻底沦为了陪衬。

白采宣着实慌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极了黎盏。

她纤细的腰肢在折转,如葱的十指在柔拨,随着琴声起伏,她毫无束缚的似轻云般慢移,如疾风般旋跃。

乌金色的裙裾随风飘动,几缕青丝在肆掠飞舞中含进了她殷红的唇中。

她眉心带着忧愁,又不似忧愁,嘴角勾起嘲笑,又好似冷笑,纯透无比的眼中似乎有讲不完的故事。

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把她揽于怀中,细细呵护,可刚要伸手,她又似烟一般的骤然散去,永远捉她不住。

顾扶威见过的绝色美女不少,但美成这般若即若离的,只她一个。

如此妙人,真是乡野里养出来的?

他下意识的转头朝顾越泽看去,一向敏锐的顾越泽却毫无察觉,黑漆漆的瞳孔里只有她旋转的身影,手指扣着韵律,早已沉沦其中。

他心里忍不住的赞叹。

像,真的太像了!唯一的区别,除了容貌以外,就徒剩是她疏离的神情。

黎盏看向自己的时候,眉眼见永远噙着最温柔的笑意,不似她这般冷冷清清,看似在勾引,实则远拒他千里之外。

他着实弄不懂这个女子,争着抢着要跳这一只舞,分明就是为了争个太子妃的位置,可什么她偏要用这么冷漠的目光看着他呢?

这一切,不光是顾扶威注意到了,白采宣也早已察觉顾越泽的目光不在她身上。

她已来不及想这小贱人精通此舞的原因,只知道,顾越泽已经对这小贱人有意思了!

他是她费尽心力,踩在累累尸骨上才得到手的男人!他只能看她,只能想她,只能爱她!

这个乡野村姑怎么能占据他的视线?

白采宣急了,眼眸字一沉,移着脚步朝着顾越泽的方向而去。本该是轻点的碎步,却变成了急速的旋转。

离盏注意到了她的异动,这一幕太熟悉了,当年她就是这样转着转着,转进顾越泽的怀里的。

莫非时隔多年,她还想用这招?

呵,白采宣,要抢人,怎么也不换个新鲜点的把戏?

可惜了,你千算万算也不算不到,当年那个被你暗算至死的黎盏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吧。

离盏灵机一动,疾步也跟了上去。

“哎呀!”果不其然,紧接着一声惊呼,白采宣脚跟一软就朝顾越泽跌去。

顾越泽大惊,伸手就要去接。

接?接你个大狗头!

离盏伸手拖住她的手臂一拉,“白小姐小心!”

白采宣往回一仰的同时,离盏装做身形不稳,一脚踢向案几上的酒杯,酒杯翻起,酒水四溅。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白采宣紧闭着眼睛惨叫连连,挣扎乱踢乱抓。

离盏拉着她的手,被她胡乱一拽,失了重心。

正好,索性就朝着顾越泽怀里倒去吧。

眼瞧着人要跌进顾越泽怀里,顾扶威皱眉,这女人,鬼心思怎么这么多?

他暗暗拾起盘中一粒蚕豆,朝着她右脚跟弹去。

顾越泽手都伸到面前了,正要迎接美人入怀,没想到离盏突然身子一斜,调转方向就朝顾扶威怀里扑去。

“簌簌”的疾风戛然而止,离盏侧身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鸦青色绸子又软又滑,她手指一紧便滑开了他的衣襟,一股淡淡的迦南香的味道飘散而出,明明是安神的香味,此时却扰得人心神不宁。

她自知僭越,换忙收回了手。“我……我不小心……”

不小心?

顾扶威在她腰上轻捏了一把,离盏吃痛又不敢喊,本能的蜷了蜷身子,顾扶威看得眉头一蹙,当即松开了手劲儿,只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嗫:“胆子够大,敢当着本王的面给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她……她怎么能够碰祁王……”

“哎哟不好,祁王好像生气了……”

“那可不该生气?我听说,西域天女滚到他床上,只是沾了他衣角,人都被放光了血……”

“唉,这个离盏可真够倒霉的。”

“自作孽,不可活。”

顾扶威听着这一众惊呼声,甚感刺耳。掌心托着她腰肢,便让她站了起来。

离盏恍然站定,赶紧理了理衣裳站在原地,颇有些尴尬。然,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她。

绪王急问:“皇叔,没伤着你吧?”

顾扶威不复方才的和颜悦色,冰冷冷的回道:“温香软玉,安有伤人之说?”

顾扶威只要不笑,便自然而然腾着股杀气,方才还说长道短的人,听到这话,全都闭紧了嘴巴。

而那一头,白采宣摔在空地上,堪堪被顾扶威拉了起来,可她被酒水辣得睁不开眼,抱头跳脚,乱喊乱叫,完全失了淑女仪态。

“水,水!”

白照芹蹒跚着步子冲到跟前,心急如焚却帮不了她。

这下完了……本来东宫采选只是走个过场,根本不用白采宣出风头,就能顺利封选为妃。

谁知为了和离盏较量,竟闹出这般丑态。

别说封妃了,不被人笑话就阿弥陀佛了!

“就这碗茶,快!”顾越泽催促,表情也是难堪。

宫女连忙用绢子濡进茶盏里搅和一通,拧了个半干塞进她手里。

她抓到绢子就使了命的往脸上抹,一抹就是半天。

“宣儿,你怎么样?”白照芹担忧道。

“快传太医。”顾越泽道。

其实酒水弄到眼睛里,及时清理也不会有多大问题。但顾越泽看重白家的势力,面上的关心还是要做到位的。

“多谢太子殿下,不用请太医了,宣儿已经无碍。”

白采宣递还了绢子,用衣袖再擦了擦眼睛,才睁开。

眼睛是没问题了,就是脸上的脂粉也被一并擦去,原本一朵艳丽精致的牡丹已经不见了踪影,徒留下一道手指般长的疤痕。

顾越泽大惊:“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我的……”白采宣反应片刻,慌忙用袖子来挡:“那朵花钿弄花了,殿下不要看。”

男人,哪有不在乎皮相的?她越不让看,顾越泽便越想看个清楚。

“是不是方才被什么东西花到了,还是请个太医来瞧瞧才好。”

顾越泽说罢又要差人传太医来。

亏得白照芹连忙拦下:“殿下看错了,那只是花钿擦花了而已,并不是受了伤。请殿下容许微臣带宣儿下去先整理整理,再回宴席上来。”

“我来帮白小姐看看吧。”

三人回头,离盏已经到了跟前。

第一百零六章 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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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相还是要仔细些,毕竟是泼进了眼睛里,不比其他地方,万一有个闪失,补救都来不及。”

“就你?”白照芹知道来者不善,挤眉质疑道。“你算哪门子大夫?还敢给我女儿瞧病!”

“太医院在金兆门,请老太医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我是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现下席上没几个懂医的,白大人信不过我,又能信得过何人?”

不提长风药局还好,一提长风药局白照芹就彻底变了脸,抬起手指朝她指去,完全失了宰相该有的风度。

“挂名大夫又怎么地滴?我家三儿就是你们长风药局医死的,你怎有脸拿此事来说!”

顾扶威手指扣着桌面,隔着老远似笑非笑道:“白相此言差矣,你儿不是医死的,是被钱氏诚心给毒死的。若是用一条人命就可断整个药局大夫的好坏,那太子早年前还是长风药局救下来的,那该算它好,还是不好?”

白照芹十分恼怒,可奈何怼他的人是祁王,他又不敢把不满做在脸上。

场面就此僵住,顾越泽笑着打起圆场:“皇叔所言极是,白大人莫要意气用事,白小姐可是你的掌上明珠,还是让离小姐看看才妥当。”

“我才不要她猫哭耗子!”白采宣捂着半边脸,偷偷怨瞪了顾越泽一眼,“殿下方才没瞧见吗,若不是她踢翻殿下的酒盏,我眼睛如何会被酒水溅到?她离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个歹毒的主母在上,又怎么教养得出正常的女儿?”

末席上,离筱筱和离晨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

离盏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眼里隐隐约约蒙上一层白雾,叫人看了顿生怜惜。

“白小姐这话太伤人心了。方才明明是你先跌倒,差点冲撞了太子殿下,我好心拉你一把,不慎失去重心才踏翻了酒盏。现下又好心关心你的伤势,你竟出口辱我离家门楣!是,我离家主母的确是个歹心肠的恶女,可我自小流落在外,从未受过她半分教养,你为何要连带着把我也骂进去?”

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这番感慨,颇撼人心,若非因着白家权倾朝野的缘故,白采宣免不得是要遭人议论的。

众人直拿眼睛幽幽的在白采宣身上徘徊,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一时不知该不该反唇相讥。

“白小姐,让离小姐看看又如何?看看又不妨事的。”顾越泽语气里含着命令的口气。

“殿下?!”白采宣不可置信的深看着顾越泽。

顾越泽直有些烦了,充耳不闻的转而对离盏道:“那便有劳离小姐了。”

离盏抬着袖子拭了拭眼角,乖巧的连连点头:“殿下放心,我定保白小姐无碍。”

既得了顾越泽命令,离盏便大胆的拂开白采宣遮挡的手。

她再了解顾越泽不过,他这人,平日里虽显得彬彬有礼,但有些底线却是旁人踩不得。譬如,旁有人若敢违抗他的指令,他必定要拿点颜色出来叫那人长长记性。

白采宣也知道顾越泽的脾气,不敢反抗。

现下,自己的形象已经被离盏抹黑了,原本计划好,此次采选是要直接选她为太子妃的,如今看来已是有些勉强。

她哪里还敢在众人面前,再对顾越泽甩脸子,只能一声不吭的由离盏摆弄着。

离盏根本没想着帮她看眼睛的好坏,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如何作弄她。

两手使劲儿撑开她的上下眼皮儿,露出因充血和猩红的上下眼睑和鸽子蛋般的巨大眼白,离盏装模作样的检查着,还嫌她这副丑态不够丑。

“白小姐,眼睛往上面看。”

“对对,就是这样,再往上些。”

在离盏不停的指挥下,白采宣直接翻成了一个大白眼。

众人掩嘴窃笑,顾扶威远远看着,两手也不由自主的抱在了胸前。

这女人,小伎俩倒是不少,在离家斗父亲,斗姐妹时,也是这般场面吗?

他不禁联想了一番,嘴角浮起一丝真切的笑意。

“怎么样?可有大碍?”顾越泽瞧见白父的脸色越来越黑,再这样下去,怕也不好,便以问代催,故意问道。

离盏哪会不知道顾越泽的心思,白家是他好不容易讨好到自己麾下的,怎会轻易得罪了去?

她掌着白采宣的脸,托到他面前,正色道:“白小姐的眼睛没什么大碍,可是……”

“可是什么?”

“不知白小姐脸上何时落下的疤,这么深,怕是要永久落下了。”

顾越泽大惊,伸头朝她脸颊上望去,果然,那根本不是晕开的花钿,而是真真实实的疤痕,生在嫩生生的面颊上,显得尤为碍眼。

顾越泽当即露出一副厌恶之色,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女人终究敏感,白采宣轻易就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嫌弃,顿时慌了。

“胡说,旁的大夫说过了,这疤伤得虽深,可只要忌口忌得好,汤药不落下,辅佐时日,痊愈不是问题。”

“旁的大夫?什么大夫?白小姐切莫叫一些庸医给骗了,凭白喝些伤身的汤药。我仔细瞧了你的伤疤,显然是被利器伤到了真皮层。”

“真皮层?什么是真皮层?”顾扶威问道。

果不其然,男人最爱的永远是女人的皮囊。她上辈子被顾越泽的甜言蜜语哄上了天,还以为天下的男人大致分成两种。

一种重情,一种爱色。

然后,她又糊里糊涂的把顾越泽分在了重情这一类里,天天素面朝天,把胭脂水粉放得生了霉也不稀罕往脸上抹,一门心思只做自己爱做的事情。

现下她明白了,男人确实分为两种。

不过,一种是好色的,一种,是特别好色的。

顾越泽显然属于后者。

离盏心中无奈呐笑一阵,面上还是十分正经的回应着:“怎么解释才好呢,大多大夫都不知道,人的皮肤分好几层,表皮层、真皮层和皮下组织三层。真皮层在表皮层和皮下组织层之间。若是伤到表皮层还好,过些时日,疤痕总会淡去,但若是伤到真皮层,便会不会那么好愈合了。”

离盏说得头头是道,殿上的人从未听过这些专业词汇,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巴望着还能多听一些,不料白采宣突然闹嚷起来。

“什么真皮层,假皮层的,你才当了几年大夫,休要在这妖言惑众!”

离盏倒也不怒,现在着急的是白采宣,不该是自己。

她耐着性子,自然大方地道:“白小姐不信就罢了,待时日一长,你便知道谁说得是真,谁说得是假。我只是担心白小姐受了骗,喝了不该喝的药方子,反而伤了身体。女儿家纵然爱美,可真心欢喜你的男人,又岂会在乎你的面皮?依在下拙见,疤痕留了也就留了,说不定反倒是件好事,至少能证明心上人对你的真心不是?”

这话说来,离盏自己都不信。之所以故意这么说,无非是想挑拨白采宣和顾越泽之间的感情。

方才顾越泽的嫌弃神色,白采宣可是全都看在眼里了。

白采宣听完,若有所思的瞧了顾越泽一眼,眼里的怨怼之意愈深。

“殿下,民女现下仪态不整,还请殿下允准我去换身衣裳。”

顾越泽知道她在使气,心里也是烦躁,当即毫不犹豫地脱口:“准了,你下去吧。”

白采宣听出他口气不好,抿了抿唇,隐忍的施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小战处捷,离盏心里大为痛快。可既然今儿个的气已经出了,也该考虑考虑偷灵思丸的事情了。

眼下正有时机离开宴席,若是等席都散了,才去找药,东宫里守卫都会恢复平常的分布,偷药定会艰难许多。

现在大殿上百来个客人,侍卫大多都被调集在此。此时离开,顾扶威寝殿的侍卫一定比平时少上许多。

离盏思定,当即也朝顾越泽福了福身子:“殿下,民女的裙子也被那酒水溅了去,望殿下允准我也去换身衣裳。”

“去吧。”顾越泽说话间,多瞧了她一眼,似是对她往日的印象,大有改观。

第一百零七章 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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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离开宴席,老太监安排一小宫女跟了上来。

“请离小姐随奴才来,奴才帮小姐收整收整。”

“多谢了。”

“离小姐客气。”

小宫女朝着南边而去,方向刚好和顾越泽寝殿的方向相悖。

离盏怕越走越远,多去一些路程便要多绕开一些守卫,于是踱着步子跟上去:“我想问下,咱们这是要去哪?”

宫女侧头微笑:“去柏阳院,那处有空房,离小姐可以重新梳妆打扮,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这日头忒热,柏阳院远么?”

“小姐放心,很近。”

离盏稍得宽慰,一路跟着她到了一处极其清幽的院子。小宫女引她进了厢房之中,合上门要伺候她重新梳洗。

“离小姐,您先来挑件合身衣裳换上。”

衣柜子打开,里头的素的,花的,浓的,淡的,各色衣裳款式都一层层的安放着,从上累到下,料子和做工都是上乘。

离盏心不在焉的瞧了一眼,余光却瞥着房间的结构,心里默默打着算盘。

眼下这间厢房十分静僻,窗户那头靠着一座假山,假山后头倚着一面隔墙,方才她特别留意了下,从隔墙翻过去就是折返的路了。

离盏心中已有了主意,信手抚过那一件件衣裳。

“我在乡下住惯了,梳妆打扮样样都是自己来,不习惯旁人伺候。这样吧,你去外头等着,我把衣服换好了,梳妆过了,再来叫你。”

“这……”小宫女抿了抿唇,“公公吩嘱咐过要好好伺候离小姐,奴才怎么敢让离小姐自己打扮?”

特地嘱咐?

宫里的阉人,个个都是趋炎附势的好手,按道理,是不会特殊照顾她。

难道是顾越泽的表情,让那老太监摸到了一些情愫苗头?

呵……顾越泽,她不过是煞煞白采宣的威风罢了,还没故意存着心思去勾引,怎么,这就按捺不住了吗?

离盏冷笑一阵,看得小宫女愈发不安。

“离小姐,奴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太老实了些,不要你伺候,你该乐得清闲才是,这大热天的,谁又不想多歇一会。去吧,我弄好了,自会去叫你。”

小宫女不敢违逆她的意思,怕她一个不快,要向顾越泽告状,于是施礼道:“是,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离盏忽而又想到什么,朝着她背影道:“等等……”

小宫女回身,“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我一个人打扮,自然是要慢些,没我的命令,别进来,就怕万一我正在换衣服……总之我不喜欢别人瞧见这些。”

小宫女点头:“奴才记着了,还望离小姐快着些,莫让殿下久等了。”

“嗯,去吧。”

小宫女合上了门窗。

离盏望着紧合着的房门原地伫了片刻,事情临头了,心口才扑通扑通跳得甚快。

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偷东西。

不是说她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前世小的时候,她倒也曾去陈管家的账房里偷过几次零花,被爹爹抓到以后,还当着哥哥的面把她一顿臭骂,连着半年,她都抬不起头来见人。

然,这些都是小偷小摸,像如今这般公然在东宫行窃,当真刺激得很。

离盏蹑手蹑脚的在衣柜里挑选一番,行窃之前,还是要乔装一番的。万一有人瞧见了她的背影,只要没把她抓个正着,她回来再换身别的衣裳,便也好狡辩得很。

现下情形犹如天助,现成有这么多衣裳随她挑选。

她挨件翻着,挑了身不打眼的乌纱黑锦长羽裙换上,再把头上打眼的血玉簪子取下,揣进袖中。

她一点一点轻轻的支开窗户,摸了摸着袖子中的红手镯。

“主人,有什么需要吗?”

“我设定一下程序。”

“好的,主人需要更改什么程序?”

“更改口令。从现在起,我只要摸一下你,你就把我带进空间,我怕遇到紧急情况,不方便给你口头命令。”

“好的,请稍等。滴滴滴,程序设定完毕。”

一切就绪,离盏垫着板凳笨手笨脚的踩上了桌子,先将玉白的小腿伸了出去,再将整个身子翻过来,贴着墙面往下慢慢落下。

可怜她那两只缺乏锻炼的细胳膊,吊着墙面不住的发颤,险些就要掉下了,可一时间她想起那张面具下,生得白嫩又乖巧的长音公子,当即咬了咬牙,硬撑着等脚尖沾了地,才松了手。

其间过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离盏倍感欣慰,精神大为振奋,觉得自己很有干这行的天赋。

灵思丸啊,灵思丸,你在东宫被那渣男恶心了这么久,而今,妙手空空小盏盏就快把你摘回去给美男子熬汤咯。

离盏朝两手各哈了一口气,搓了一搓朝着眼前这座嶙峋的假山攀去。

那假山看着不高点,爬起来却忒累,想想哥哥年幼时就在这样的假山上穿蹿下跳,野得跟猴似的,自己怎就一点不像他呢?

离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越过山,翻下围墙,一路向北。

东宫守卫森严,即使宴席已经调派了大半的兵力,路上还是遇到了巡逻的守卫,好在她提前更改了程序,只要轻轻一点红手镯就能立刻躲进空间里,待外头彻底没了动静,再出来走动。

如此一来,一路倒是有惊无险的。

再加上,她前世出生在黎家,受爹爹哥哥用兵之道的影响,耳濡目染也知道些寻常布兵的规律。照着这些规律,便躲开了一半守卫。

直至她到了一处深院,见到一座三楼高的楼宇。

这楼宇实在气派恢弘,叫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间金妆绘,枋檩游龙,藻井团凤均由金箔贴成,回廊二十二根擎檐石柱浅刻着莽龙数条。

真龙象征着皇帝,而莽龙就是太子无疑了。这里必是顾越泽的寝殿!

“谁?”突然一阵厉吼。

侍卫朝院子隔墙的镂窗上看去,黑幽的身影从后一闪而过,又似幻觉。

“谁在那里?!”侍卫大声喊道。

另一个看守也跟着瞧去,却什么动静也没瞧见。

“你是不是看错了?八成是只猫。”

“我明明看见一个黑影飘飘的,好像是女人的裙子,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女人?”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十分困顿,另一侍卫懒散得道:“嘘,别乱说,良家子们都在宴席上,谁敢偷偷到殿下的寝卧来。小心里面的……”

这话还没说完,门被从内推开,一道明黄的身影站在高高的梨花门槛后,紧随着的,就是一句森冷的质问。

“怎么回事?”

离盏在空间里听得清楚,这分明是顾越泽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东宫采选,顾越泽不在宴席上顾全大局,欣赏美女,回清幽幽的寝殿做什么?

故意来给她出难题,使绊子的吗?

要知道,灵思丸十有八九就在这院子的偏房当中,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危险,更何况这人还是灵思丸的主人。

“回殿下,方才属下看见一个人影,就站在那个镂窗后面。”

“噢?”顾越泽顿了顿:“你们呢?你们几个也看见了?”

“属下们没有,只有李统领一个人看见了。”

顾越泽朝镂窗前深深寄了一眼,慢腾腾的从嘴角吐出个字:“搜。”

“是!”侍卫几人合拳,跑出了院落,一边搜着,一边抽了腰刀朝墙后的花草后一片乱砍。

待花草都被斩落一大半,狗洞也亲自钻了一钻,这才谨慎的回来禀报。

“回殿下,什么都没发现。”

顾越泽点了点头,可阴测测的目光始终在墙周围徘徊来去,不愿收回。

第一百零八章 偷窃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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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宣儿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就借口走了?”

一双漂亮的素手搭在顾越泽的肩头,白采宣面有不满,直拿指尖在他肩头碾磨打转。

侍卫们见了,个个面红耳赤的别过脸去。

几经逗弄,顾越泽终于不舍的收回目光,回头一把捉住了白采宣白嫩的小手。

“今日东宫采选,人既多又杂,谨慎些总是没错。”

本是兴致勃勃的一番调戏,可在转头的刹那间,目光就不自觉的落在她脸颊的疤痕上,就像一幅上好的画卷突然被泼了油水似的,扫兴得紧。

顾越泽一时有了皱眉的冲动,却还是忍住了。

“我还以为殿下在为刚刚的事,同宣儿使气,故意不理宣儿呢。”

提及此,顾月泽嘴角的狎笑变得有些僵硬,手指却在她下巴上勾了勾,“不会,本宫怎舍得对宣儿置气。”

白采宣被逗弄得十分开心,笑罢了也朝方才顾月泽的望去的方向看了看。

“哎呀,那片上好的牡丹地怎么败坏成这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侍卫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躲在镂窗后头。”

白采宣心下了然,那些零落的花叶必然是搜查的结果。

“八成是看错了吧,东宫的守卫,里三重,外三重的,除非旁人有遁地的本事,否则怎能进殿下的惜晨殿?”

“嗯嗯。”顾越泽点头,搂着白采宣的腰肢便合上了门,“我们且快着些,本宫好不容易找个由头出来,东宫采选,本宫久不在宴席,实在说不过去。”

“宣儿倒是想快啊,可家伙在殿下身上,殿下不肯快,宣儿又有什么办法?”

两人的淫*笑着渐去渐远,离盏在空间里听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胃里也翻江倒海的恶心着。

这对狗男女,真是恶心到了极致,平常偷偷荤也就算了,在东宫采选这么重要的挡头,还按捺不住躲在寝殿做这种苟且之事!

忍这一时要死吗?

亏得那殿上的良家子们,还一个个的幻想着自己能住进太子的寝宫,岂不料这惜晨殿的床榻,早就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

离盏心头将他二人翻来覆去的骂了好几遍,等骂麻木了又回来细细一想,竟也能为他二人急于求欢找到些理由。

白采宣把今儿个的双云巧臂舞给搞砸了不说,还出言侮辱了她。不仅丢了脸,还丢了气度,也惹得顾月泽不快。

白采宣私下里想来想去,怕是把肠子都悔青了。宴席上失了的势,必然要在床上找回来。

这便有了方才这出。

离盏躺在空间里的手术床上,不敢出去。惜晨殿的守卫比她想象得要多些。

方才在镂窗她已看得一清二楚,寝殿的南面有五人,东面三人,西面三人,北面有几人她瞧不见,但院门口还把手着四人,个个都警醒得很。

偏房就在寝殿的南面,那处无人把守,但离惜晨殿实在太近,这么多人守着惜晨殿,其实也完全没有把守的必要。

离盏伸手关掉了比太阳还烈的无影灯,打开了空调凝神歇了歇气,形势愈是严峻,便愈要沉着冷静才是。

虽然守卫森严,可只要是人,就总有疏漏的地方。

眼下正是用午膳的时候,人是铁饭是钢,守卫不吃饱,还怎么防范御敌?

皇宫中,但凡重要些的地方,侍卫一般都是三班倒,时间会和主子休憩用膳的时间稍稍错开一些。

一般是末时一换,戌时一换,子时再一换。

离盏行动的的时候,是一路掐着时间算过来的,现在手术室里的时钟,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中午一点,也就是末时的时间。

末时一到,侍卫换班,守卫必然松懈,到时候她再从空间里出来,见机行事说不定就有机会得手。

离盏将行动在心里演算了一遍,坐算右算,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机会是有,但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失误上,委实在谈不上什么万全之策。

她埋头又想了半天,忽而生了一计,从空间里取了个药水瓶子,往里面灌医药酒精,直接没到瓶颈的位置。

拧上盖子,再拿小刀在盖子上戳一个口,将一条棉条塞进去。

刚刚做好“秘密武器”,外头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丁零当啷的兵器摩擦声,到了门前顿住。

“李统领,时间差不多到了,你们去吃饭吧。”一阵粗犷的吆喝。

“喝,朱副统来得倒早。”

“张成,你手里提着的是什么啊?”

“酒啊,今天东宫采选,膳房酒多备了些,眼瞅着喝不掉了,拿来给弟兄们尝尝。这不,给你们留了四小坛,你们也尝尝。”

“哟,什么酒啊,闻着忒香。”

“正经的猴儿酿!”

人声渐渐聚拢,东一出西一出的寒暄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离盏呼叫空间:“放我出去。”

“遵命主人。”

周围景致一换,离盏已置身在墙外的牡丹枝叶中,她猫着身子,一步一步小心的朝门口挪着,果见所有士兵聚在寝殿门口唠嗑。

若她会武功就好了,直接到从墙角跃上,只要她脚步够轻,飞快的沿着边上走上十几步,便可直接跳上偏房的屋檐。

奈何她手脚笨拙,莫说闹出的动静可跟掀屋砸瓦似的铿锵作比,就这一丈来高的围墙,对她来说就犹如天隔!

没别的法子了,她只能从院门口直接窜进去!

这法子冒险是冒险了些,可好在她准备了一手,离盏食指触了触红手镯。

“主人有什么吩咐?”

“把激光刀给我。”

红手镯里没有火折子这类东西,只好拿激光刀来应付了。

激光刀并非是是一种普通形状的刀,而是一种能用激光代替手术刀的仪器。

激光有高温聚热的功能,切开骨头比普通手术到切开皮肤还容易。不仅锋利,而且对生物组织具有热凝固的效应,可以封闭切开的小血管,减少出血。

现下,要用的就是它的高温性。

“滴滴滴,主人请取用。”

离盏取了激光刀,环视了周围一通。她需要把守卫引到一个特殊的地方,用一片宽大的遮挡物,彻底掩住她的行动才可。

离盏东张西望的看了一圈,发现牡丹地后那几颗百年大榕树倒是生得高大茂盛,每一株都要好几个壮年男子才能合抱过来。

侍卫交接的时间不多,行动要越快越好。

离盏当机立断,把准备好的酒精药瓶拿了出来,激光刀打开,调整好波长,对着瓶盖上的棉条一割。

棉条的另一头浸在酒精里,具有吸附性的材质已经吸收了充分的酒精,棉条头在被激光一分为二的情况下,突然燃烧了起来。

离盏酒精瓶放在地上,顺手一滚,瓶子顿时变成一个火瓶子,骨碌碌的滚到榕树后的墙角上,抵住。

然后越烧越烈,越烧越黑,片刻的功夫不到,突然“砰”的一声巨响,药瓶炸成了碎片,顿时火光四溅。

“什么声音?”侍卫们大惊,齐齐朝火光处看来。

午阳正烈,晒得地面温度本来就高,到处都干燥得很。枯枝败叶一旦粘了火星子,就跟火倒进油锅里似的,燃得飞快。

“不好,走水了!”一侍卫大喊。

“嚷嚷什么么嚷嚷,殿下还在寝殿里呢,你想吃不了兜着走吗?趁这火势还小,还不快拿帚条来扑灭!”

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在东宫采选的时候走水!

皇宫很久都没失火了,防范意识便日渐淡薄了去,本该每日都蓄满水的大缸,现在只能靠天吃饭。

下雨的时候,随便积点,太阳天的时候,又晒得冒烟。

眼下这么大日头,人都要被晒成人干,水缸里能有水才怪!

众人赶紧抄了帚条,冲到院门外的榕树林里就是一顿乱扑。离盏在空间里听着他们卖力扑火的响动,当即退出了空间,果不其然,一众人都在榕树后面忙着扑火。

她来不及多看,赶紧趁乱跑进了院门。

“谁?!”

一个侍卫猛得回头,吓得离盏赶紧又遁入空间内。

该死,这些人耳朵怎么这么精!

“哪有谁?你吓死个人!”

“我明明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踩着叶子簌簌地响!”

“你他妈自己都把叶子踩得唰唰的响,你听不到吗?赶紧地,待会殿下出来,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又火急火燎的扑着。

离盏再次从空间里出来,猫着身子朝偏房跑去。

侍卫们都在院门外,和寝殿隔着一堵红墙,红墙上有镂窗,方才离盏就是站在镂窗外偷看才被人发现。

现下她把身子躬得极低,即便侍卫在这时回头,从镂窗里也根本瞧不见她。

她就一路猥琐的到了偏房的门口,可惜木门上上了锁。她没得办法,四下张望一通,又蹑手蹑脚的绕到侧面的窗户。

推了推,也推不开。

这下就有点急了,离盏闭目使了使劲儿,窗户还是纹丝不动。

窗户居然从内扣死了!

看来偏房里果然都是宝贝啊!

离盏无奈,又只好绕回了正门,使劲儿拽了拽那巴掌长的铜锁,可只要想想就知道这是徒劳,但人慌乱时,便会下意识的什么都试试。

离盏一面扒拉着铜锁,一面从瞧着外头的火势越来越小。

留给她的时间,显然不多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一个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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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冷静下来,眼咕噜急急转了几圈,突然想到那把激光刀,恨不得狠狠拍两下脑门!

嗨,怎么把它给忘了!

离盏忙不迭从空间里重新取出激光刀,调整好波长对着那把厚重的铜锁一划。

刀枪不破的一把锁,瞬时融出一条浅浅的缝儿,还簌簌的往下滴着溶汁。

离盏提着裙子站远了些,那铜汁烫得要命,且一溅到人的身上就贴着烫,想甩都甩不掉。

“他娘的,终于完事儿!”

“还好咱们发现得早,这大热的天,这火要真烧起来,就算有水也不一定扑得灭!”

侍卫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提着帚条就要回院子里来。

快啊,快啊!

离盏蹲低了身子,斜举着激光刀,眼瞧着铜锁上的那条缝儿越割越深,却总没彻底断开。

“你们觉不觉得这火来得有些蹊跷?说它是天热自己燃起来的,但我可听见了‘嘭’的一声,跟什么炸了似的。”

“可不是吗?”

“会不会是刚才我看到的那个人影?”

“墙里墙外都找了,没看见有人啊!”

“奇了怪了,朱副统领,你们待会仔细着点,我怕万一……”

“李统领放心,朱某明白!”

脚步声越来越近,离盏蹲着身子回头一看,侍卫们半只脚都跨进院门,就差看见她了。

离盏当下一急,收了激光刀,抓着那还差最后一点就能彻底断开的铜锁就是一掰。

高温灼烧下,最后连接的一部分直接被拉成了丝儿,只是那铜身烫得手心发痛,她又不敢直接把锁仍在地上,砸出声响,只好忍着,用手肘别开一个门缝儿,像鱼儿一样滑进去。

“刚才那事儿殿下问起可怎么说?”

“我会派人打扫干净的,放心,殿下知不到,殿下现在正在里头……”

后面的话变成了耳语。

离盏贴着合上的门,坐了下来,赶紧将烫手的两截铜锁搁在地上,长舒一口气。

好险好险,谁知道这处这么多人把手不说,连窗户都钉死了,可算是把她折腾坏了。

她歇了好气儿以后,轻声轻脚的站起来,将门栓从内别上,这样就更放心些。

就算有人发现偏方的铜锁不见了,要想闯进来查探,也要费一番功夫。

离盏当下打望了这间偏房一眼,喝,就这么一眼,差点把眼睛都晃瞎了。

她猜得一点都不错,这处当真是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顺手抚过那梁州孔雀绿釉花壶,又见那青玉透雕莲花怒囊,绕过两三祥叶贵金象驼转花屏风,又瞥见一屉的夜明珠。

这气派程度,比他在成王府时更盛,想来从王爷变身成了太子,攀权结贵的人一定是翻倍的涨吧。

离盏好生打量了偏房一眼,虽说只是一偏房,可这房间却宽大得很。

长四十丈,宽三十丈,期间帘子都遮了五六重,这么大地方,全放的是宝贝,找起来也忒难了。

好在她不是别人,而是从前成王府的成王妃,顾越泽的那些小习惯,她比谁都清楚。

瞧瞧这偏方个个藏柜的布置,一看就是按照八卦的方位而来。

离盏跟她哥哥很亲,她哥哥作为黎家唯一的儿子,自小便熟读兵书。

方位,地质,这都是基本功。离盏跟着他哥哥屁股后头转悠,听他多挨几次训,自己都懂个七七八八。

更别说,顾越泽以前的偏房就是按八卦位置来布的。

八卦的位置即乾,西北;坎,北方;艮,东北;震,东方;巽,东南;离,南方;坤,西南;兑,西方。

顾月泽的宝贝数不胜数,若不按顺序摆放,一时想找个什么东西,他自己都找不着。

而以他谨慎的性格,东西放置的位置会按照东西的值钱程度来。

像灵思丸这种全京城都只有几粒的稀罕宝贝,顾越泽一定会把它放在最容易掩藏的坤位。

离盏转了一圈,迅速确定了坤位的方向,她小心的挪着步子踱了过去,仔细探究下,坤位的角落里摆着一个极其讲究的柜子——金嵌玛瑙转花紫梨柜。

柜子比她个头高些,木料极其奢华不必说了,关键是上头的花纹十分繁复,其中一条鸱吻的尾巴,还用的是三百年钱,彦朝的画法,这一看就是价值万金的古董啊,怎么放在这么个专门吃灰的角落里。

好宝贝才配得上好柜子,这好柜子为何要放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

难不成,这里头装的正是顾越泽最值钱的东西,怕放得太显眼,被盗贼一眼注意到了?

这波分析,她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垂头间又瞅见柜子还上了一把轻巧的青铜双鱼锁,就更加印证了离盏心中所想。

离盏一时有些亢奋,抖擞着精神将激光刀再次取了出来,把铜锁切开。

柜子打开,从上到下是五六格大小不一的抽屉,显然不是古人挂衣服,放褥子用的普通柜子,而是本来就用来装藏品的物件。

离盏垫着脚,欢喜的拉开第一个。

喝,这竟然是碧玉寿星骑鹿晋寿山子,那可是前朝明旭帝的最喜欢的玉器,出自琢玉高人陈山宗之手,常年摆在明旭帝的寝宫里积福用的。前朝覆灭之时,顾家人举兵烧了皇宫,这碧玉寿星骑鹿晋寿山子就彻底失去下落,没想到竟然辗转道顾越泽的手里,看来她真的没找错地方啊。

离盏兴致勃勃的拉开第二格,是一个犀角雕鹰合卺杯。

三格,十二金钗乘凉册。

四格……不是。

五格……还不是。

离盏急匆匆拉开最后一格,黑漆漆的小丸子突然滚撞而出。离盏定睛一瞧,那小丸子如珍珠般大小,并不是什么木刻玉雕之物,其间生着清晰的植物脉络,显然是植物的某个部位。

而且通臂漆黑,一看就是烘烤过的。和这么多宝贵的东西放在一个柜子里,又是植物的部位,除了灵思丸以外,她想不到另外的什么东西能符合它的样貌了。

离盏大喜,小心的连着黄绸布抓起,包好,放入空间内。

再把抽屉推进去。

“咣咣”抽屉推进去发出一声空灵的轻响,离盏下意识的顿了一下,总觉得这声音不对。

这后头是木板,按理碰不出如此空洞的声音,她再把抽屉拉出来,用手臂粗略的量了下长短,再走到柜子边上比对一下。

咦,这抽屉短了好大一截。

不可能后面用了这么厚的木板吧?不然也不会发出这么声音了!这抽屉后头肯定有个夹层!

离盏不禁好奇了起来,是什么东西比这些宝贝还宝贝,需要封藏在它们后头?

离盏心痒痒的把所有抽屉都取了下来,后面展现出一片平整的木板,上头以彩漆绘色,画的花花绿绿,繁杂无比。

她左摸摸,右敲敲,找不到木板上有什么机关,可就是怎么瞧都觉得里面是空的。

软得不行,那就来硬的吧。闯都闯进来了,东西也偷了,这已经是死罪,再多毁坏点财物也不算什么。

离盏当即从空间里取出激光刀来,调整好了波长,对着那木板划了个圆形。

离盏小心翼翼的取下被割断的圆板,微弱的光线一点一点的透进去,隐隐约约泛着明黄色的光。

待她彻底把木板挪开,放在地上,再抬头一看时,差点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里面静静挂着的是一件龙袍!

一件绣着真龙的龙袍啊!

孟月国只有两个人的袍子上能绣龙,一人是天子,一人太子。

可天子和太子绣的龙是不同的。五爪为真龙,象征天子,四爪为蟒龙,象征太子。

可这柜子里藏着的这件袍子的花纹,是祥云托着五爪的金龙!

这不是太子的袍子,而是真真正正只有皇上才能穿的龙袍!

第一百一十章 巨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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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越泽藏一件龙袍在这里做什么?想提前做一做皇帝梦?

还是有了篡位的念头?

可他已经得到了太子之位,往后只要老老实实的不出什么差错,孟月国的江山迟早都是他的,他怎的就这么迫不及待呢?

离盏看着那龙袍楞了半天,左右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但这终究是个大秘密,竟被她误打误撞的发现了!要是能直接揭发他就好了,可惜东宫都是他的人,揭发他无异于找死。

而这证物又是个烫手山芋,落谁手里,谁完蛋,她根本不可能带走这件龙袍。

唉,真是可惜!

离盏抱憾的合上柜子,蹑手蹑脚的跑到窗户边上。现下是该考虑考虑如何回去了。

走正门是要不得的,这扇窗户靠着北边,也被钉得死死的。离盏吮了吮食指,往发黄的窗纸上戳了个洞往外看去。

哟呵,这处离惜晨殿之间只隔着一颗歪脖子的距离,从那半大不小的外脖子树上爬上去,刚好能够得上北面的围墙。

要不,还是老办法,从南边的窗户扔火瓶子引开敌人,从北面的窗户逃出去?

甚好,离盏打定主意,便拿出激光刀来割窗户上的钉条,正割得卖力呢,外头朦朦胧胧传来一阵娇吟。

“啊……啊……”

“殿下轻着些……”

“好宣儿你再忍忍,就快好了……”

这声音显然是从惜晨殿里发出来的,寝殿本就离偏房很近,那塌方肯定又刚好靠着偏方这一侧。

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叫在离盏的耳朵里狠狠碾磨,如附骨之蛆,一点一点的啃噬她的神经。

她不喜欢顾越泽,她只是恨他。

可头一次听见他和别的女人行床笫之私时的声音时,心头还是倏地一紧,痛的浑身紧绷。

她拼命的不去听,那头却拼命的叫,叫到她耳朵的都麻了,才陡然的一个颤音迭起,一切归于平静。

待她平复下心情,才发现窗户上的钉条已经划痕累累,七零八落,她连忙关掉激光刀的开关。

“殿下,你今儿个怎么不惜着宣儿,竟这般蛮力?”白采宣的声音娇弱无力,放佛是刚从死牢里拖出来的人。

“好久没见你,便想痛快痛快。”顾越泽话间带着调笑,继而是衣服窸窸窣窣上身的声音。

“本宫先回席上去了,不能与你一道,你收整收整再过来。”

“是。”白采宣应下,顿了良久,又娇笑道:“殿下只要记得,封宣儿为正妃的事情便好。”

听到这句,离盏的耳朵一下就尖了起来,贴着窗户仔细的听着下文。

今天自己这么卖力的拆她的台,顾越泽,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等了好一会儿,顾越泽只是淡淡地说:“今日不宜,宣儿且再等等。”

那头,白采宣猛地顿住了,再开口,语气显得有些慌乱:“怎么?殿下反悔了?”

“本宫金口玉言,绝不反悔。只是在宴席上,宣儿你也太胡来了些,此时封你为妃,本宫只怕难以服众。”

这语气分明是温柔的,可怎么听,怎么都是哄骗。

白采宣是沉不住气了,质问道:“殿下是太子,您喜欢谁,还需要给他们交代?东宫采选之所以办得如此简单,还就是为了方便咱们!”

顾越泽语气冷了不少:“本宫如何不需要香交代?今日来宴的大臣众多,本宫麾下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都来齐了,谁不想得到这太子妃之位?他们都拿眼睛盯着本宫呢,本宫当然要做到公允才是。你若不跳那双云巧臂舞就好了,本宫就说一眼相中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你非要争那个风头,当众出了这么大的洋相!”

“洋相?”白彩宣不可置信:“殿下的意思是,宣儿远远没有离盏那个乡野丫头舞得好?”

“你觉得呢?”

“可殿下自己说的,我是京城里最善双云巧臂舞的人!”

顾越泽沉默须臾,忽而叹道:“那是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白采宣惊了,“你还念着黎姐姐?”

“没有,平庸之色不足挂齿。但她的舞姿,确实是京城一绝。”

“嘭”的一声脆响,似乎是谁不小心碰碎了杯盏。

“你就是念着她……我就知道你念着她!”

“无理取闹。”

“你若不念着她,为何会觉得一个她同名的乡野丫头,比我舞得好?”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再说了,你本来就跳得不如她好,今天若非她好心拉你一把,你还不知道跌成什么丑样!”

白采宣一顿,说不出话来。

离盏听着这良久沉默,心里甚是得意。

呵,白采宣,你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并非是失误,而是故意要跌进他怀里吧?

从前不会承认,现在也不会。

明明是荡妇一个,名争暗夺,却非要装做什么纯情玉女,机缘巧合。

装得久了,就如同作茧自缚把自己封了起来。

而封久了,就该馊了,臭了!

这味道难受得紧,却又说不得,道不得,只能自己受着。

这就叫什么来着,固步自封,自食其果!

惜晨殿里过了良久,隐隐传来抽泣声。

不是依稀啜泣,而是那种想大哭大喊,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拿着什么绢子之类的东西,强捂着嘴角憋出的哭腔。

“殿下是不是瞧上离盏了?”

顾越泽略有踌躇,还是平心静气道,“本宫是东宫之主,怎会瞧上那娶黎庶之子?”

瞧不上?瞧不上那你犹豫什么?离盏当即“呸“了一声,顾越泽,许久不见,你还是那尿性!

女人天生敏感,又天生容易偏听偏信。白采宣再精明,可听见顾越泽对着离盏一番贬低,她便也缓和了去。

“殿下说的可是真话?”

“自然是真。不要哭了,本宫允诺过你的,自然会兑现。又不是不要你了,只是让你再忍些时日而已。”

“等?我等怕了……我十六那年与殿下共游江州时,殿下便说过要娶我为妻。可过了半年,你却又说自己手里没有兵权,上有皇兄排挤,下有皇弟盯着,这日子过不安稳,娶我便是委屈了我,我这才拼命容着,忍着,眼睁睁的看着你成了黎家的女婿。可你日日与那贱人在宣儿面前柔情蜜意,宣儿哪里能忍得长久?我几次同你闹,你却又说,快了,快了,待黎盏怀上你的孩子,黎老将军定会无条件的予你信任,到时候你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安他们个谋逆之罪,黎家的所有,就都成了你的!如此我才拼命忍着继续等,这一等就是五年……五年了啊殿下,如今宣儿已经二十有一,再不嫁到东宫,以后就是殿下再想娶我,皇上和皇后也不肯!”

听完这话,犹如被雷击中。

离盏直觉得脚下的地砖都摇摇晃晃起来。后来他二人后头又说着什么,都如海浪一般在她耳边拍来打去,浮浮沉沉。

以前以为,顾越泽杀她,辱她,是因为他变心了。

可现在才知道,他早在看上她之前,就和白采宣情投意合。

她浑然不知的做了个碍眼的第三者,和他之间的孽缘,也是因利益而起,因利益而终。

他从来没有真心实意的看上过她,就连他们的女儿,也不过是他成功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怪不得一生出来,他摔女儿就像摔一个破瓷碗似的。

因为这五年,他忍够了!

离盏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明明是时间该回宴席了,却还是想胡乱干点什么发泄下心头的恨!

她四肢僵硬都走回那藏宝柜前,望着那件龙袍瞧了良久,恨啊很,算计啊算计,你上辈子把我当傻子,我这辈子也要在你死之前好好耍你几回!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邪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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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心里生出一计,慌忙在房间里找着纸笔。

一只上好的紫尖狼毫,一方松花石雕画池砚,一张大大的羊皮纸,除此之外就缺点水和一点点有毒物质。

搞什么有毒物质来耍耍顾越泽呢?

离盏想了想,大多无色无味的有毒物质都要靠吞服才会起效,若是轻轻一碰就能让人中毒,那在鬼医那个时代,杀人就太轻松了。

当然,那样的毒物也不是没有,比如沙林。

沙林毫无气味,只需小小的一点剂量,就可以让人在短短两分钟之内神经麻痹,瘫痪呼吸系统而死。

可那样就太便宜顾越泽了!况且沙林合成困难,又因剧毒特性被鬼医那个世界列为了违禁品,她早就搜寻过空间,根本没有。

顾越泽,白采宣,这两个蛇蝎心肠的狗男女,害死她黎家二百多条人命,不能让他们死得那么痛快。

他们爱名,就毁了他们的名!爱利,就夺了她们的利!

等他们一无所有,跪在她脚下求饶忏悔的时候,她再用最残忍的方法不留遗憾的送他们上路。

虽然这必定要耗费很长的心力才能,可她不急,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她才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离盏沉着气在空间里搜寻一通,在有限的条件下,决定用氟化氢这种有毒物质。

氟化氢,强腐蚀性,它妙就妙在用水稀释到一定程度后,即触碰了,当时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可等过几个小时,就会产生钻心的疼痛!

这一回,可要好好捉弄捉弄他!

离盏带着特殊的防护手套,将氢氟酸按照比例稀释完了以后,合在一起倒进了砚台中。

离盏握着墨条,眼神发狠的磨着墨,一磨就是很久,待回过神来时,墨已稠得不成样子。

淡紫色的狼毫尖彻底濡成了黑色,她提着笔,挥斥方遒。

笔力柔中带刚,刚中含怨。

黑墨如血,绽然纸上。

短短须臾,四行字已一气呵成,流畅如山水一般。

离盏将羊皮纸小心翼翼的呈放在龙袍前面显眼的位置,她静静的看着纸上的字迹,满意的摘下防护手套,嘴角轻轻挽起一朵笑靥,冰冰冷冷。

她已经盘算好了,偏房里放着龙袍这么重要的东西,侍卫一旦发现这里被盗,顾越泽肯定会慌里慌张的跑进来检查。

即使东宫都是他的手下,可龙袍这么要命的事,肯定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会让下人经手,一点会亲自验看。

到时候,他肯定一眼就注意到这张纸,就是不知,他这个薄情郎还认不认得出她的字迹。

想当初,他嫌弃她的字体过于娟秀,纸上的这手字还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呢!

离盏眼里浮出一抹捉弄之意,万分期待着他看到此纸的表情,但采选还未结束,柏阳院的小宫女还在等她回去了,时间耽搁得已经够久了,再这么耗下去,怕是自己也有危险。

离盏思定,照着原来的法子,把南窗上的钉条给割开,制了个燃烧着的酒精瓶子扔出了墙壁。

这次的酒精分量,可比上次还多,瓶子碰到墙壁“砰”的炸开,火势比原来大多了。

“火,又起火了!”墙外立面就传来了侍卫的吼叫。

“真是遇邪了,快去救火,在牡丹地里,快!快!”

侍卫们一窝蜂的涌出去。

离盏打开北边的窗户,四下窥了窥,侍卫都跑光了,看来这火烧得忒大。

于是,便放放心心的顺着那颗歪脖子树笨手笨脚的往上爬。

那歪脖子树甚小,爬到高出时,枝丫就上下颤动起来,本就蠢笨的手脚,愈加不停使唤。

好在无人注意到她,她便放放心心抱住树干,一点一点往前挪着,刚爬到墙上,就听见惜晨殿的大门被推了开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渐在清晰了去。

这沉稳的脚步声在乱成一锅的惜晨殿里听来尤为刺耳。

离盏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可头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就感觉一阵罡风朝着她后背袭来,离盏心知不妙,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触了红手镯遁入了空间。

就在她消失的一瞬,一并细小的匕首已稳稳没入墙里,凿起灰屑纷纷。

顾越泽愣了,掷刀的手势还顿在半空,未曾放下。

旁边的白采宣盯着同样的地方,吓得瞠目结舌,下意识的攀住他的臂膀。

“殿下……方才那个影子……不……不见了……”

顾越泽的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

他听见外面的闹腾声,立马就出来了,走出惜晨殿的一刹那,听见了右后方的异动。

余光一瞥,果然有人。

他即刻从手袖里甩刀即出,那速度之快,就算那是只飞燕也逃不过。

可那黑色影子竟然就凭空消失了!

他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那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不见了!

若非白采宣也被吓得瞠目结舌,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刚刚明明有个女人……”白采宣声音有些作抖。

对,他也瞧见了,明明是个女人,就蹲在围墙上正要回过头看他们。

白采宣盼着顾越泽能说点什么,可顾越泽只是讷讷的望着那柄匕首,一声不吭。

她便知道他也和自己所见相同。

白采宣后背陡然一凉,连忙把顾越泽的胳膊缠了缠紧。

“殿下,我害怕……”

顾越泽也头皮发麻,半点安慰的话也找不到,只挪着步子飞快的火光处去。

院门外,牡丹地里已烧得黑烟滚滚,顾越泽退了几步,捂着鼻子,看着手忙脚乱的几个侍卫,眼里尽是怒意。

朱副统领隔着老远也瞧见了断然伫立的明黄身影,立刻扔下手里帚条,飞快的跑到顾越泽面前。

“禀殿下,牡丹地起火了。”

“本宫有眼睛。你该禀告的,是起火的原因。”

朱副统领两眼发指,“属下无能!属下不知!我们只听到‘嘭’的一声响,这片牡丹就无缘无故的烧起了火!”

“什么‘嘭’的一声?”

“就……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炸了……”朱副统领承不住顾越泽阴冷打量的目光,又忙添道:“殿下,说来真是邪门,其实方才殿下和白小姐在惜晨殿里的时候,就已经烧过一次了,也是一阵炸裂的声音,然后火就烧了起来。那火就烧在树林里边。”

顾越泽挥着袖子,散了散眼前的黑烟,隐隐约约瞧着前头的树林地上,黑迹斑驳。

他不禁忆起方才自己见到的黑色人影,垂头暗想,此事定不简单。

“搜过人吗?”

“还没有,刚起火时属下就立马冲了过去,半个人影没瞧见,也没听见什么脚步声,属下还以为是日头太大才起得火,故而没搜。后来这次,火又烧得太大,属下……”

朱副统领回头瞥了一眼:“属下实在分不出人手去搜……”

顾越泽仰头环伺着乌烟瘴气的院落:“叫人手了没?”

“派了一人去叫李统领,一人去膳房喊人抬水。”

“水也没有。”顾越泽冷笑一声,眼里尽是杀意:“也不知你们平时是如何巡维监守的?!一群饭桶!”

朱副统领膝盖一折,当即吓的跪倒在地:“属下有罪,属下知错,平日里的水缸都是满的,只有最近几日,天太热,手下的人才疏忽了……”

“本宫管不着这些,若是采选砸在了你手上,你当知道后果如何。”

“属下知道,还请殿下给我们一个机会!”朱副统领吓得一脸发白。

“跪有什么用,还不去扑火!”

“是!”

这边乱成一团,那一头,离盏已经偷偷的出了空间,慢腾腾的从墙上爬了下去,溜了。

顾越泽浑然不知,只站得离火势远了些,眼瞧着火势越烧越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彻底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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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带着一群膳房里的人冲了进来,甭管高矮胖瘦,每人手里都是满当当的两桶水。

“殿下,奴才来了!”

那小太监一副想邀功的样子,张牙舞爪的跑到大火前面的,当先把手里的两桶泼了出去。

后面的人纷纷效仿,一连二十几桶水争先恐后的泼下去,又连扑带打的一阵伺候,倔强的大火终于把最后一丝儿火星子吐成了黑烟,彻底熄灭了去。

侍卫们被熏得满脸黢黑,跟刚从炭堆儿里刨出来的似的,后背红衣已湿了个透,却不敢露出半分委屈的神情,一字型排列在顾越泽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很快,李统领也带着一属下赶到,看着这乌烟瘴气的牡丹地一眼,顿时大惊。

“殿下,这是……”

“有人纵火。”顾越泽冷道。

“啊?”李统领怨怪的看向朱副统领,见他埋着头,便知人没有抓到。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搜!”李统领对手下的人一挥手,侍卫们赶紧墙里墙外的搜查起来。

李统领留在原地,询问着情况:“殿下可看见是什么人了?”

顾越泽摇了摇头。

这事儿的确玄乎,如果把自己方才所见照实了说,难免要引得东宫人心惶惶。

“小福子,你先送白小姐回宴席上去。”顾越泽对着那白面的小太监吩咐道。

“是。”

白采宣放不下心,幽幽的望着顾越泽。

“你是白相千金,席上有多少人盯着你,你是知道的。出来久了,不免要有人说你存心摆谱。万事以大局为重,你先回去,待本宫处理好了,随后就来。”

白采宣依依不舍的点了点头:“殿下当心些。”

“这里有这么多侍卫保护着殿下,白小姐您就宽心吧。”小福子躬着身子,邀手道。“白小姐,这边请。”

白采宣点头离去,顾越泽这才对着膳房里敢来救火的奴仆吩咐:“你们也先回去,宴席还未结束,膳房不可少了人手。”

“是。”众人齐齐应诺,人又走了一半,只剩下一群侍卫沿着院里院外一一排查。

有顾越泽在一旁盯梢着,侍卫们的动作格外迅捷干练。

“墙后没人。”

“院里没人。”

“惜晨殿没人。”

众人一一报上结果。

“殿下不好!偏房被人盗了!”

顾越泽眸色一沉,连忙提着步子就走到了偏房。

偏房门半敞着,朱副统领和李统领就站在门口,不知盯着门槛内的什么东西在看,面色骇然无比。

顾越泽见状,脚步不由的加急几分,走到当前伸脖也朝门槛下一探。

地上赫然躺着一把已经断成了两截铜锁。

怎么会这样呢?

这铜锁可是他专程找宫廷里的老锁匠打致的。

上两寸,下两寸,侧面厚度再两寸。任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砍上去,也只会落下个印子,要想把这么坚固的锁给弄断,不知道要连续砍上个多少个日夜。

“殿下,要不要属下进去查探一下。”

“不用。”顾越泽一口否决。“把锁拿来我看。”

众人知道,顾越泽对这偏房尤为看重,锁是专门打造的不说,窗户也封得死死的,而且铜锁的钥匙只有一把,是由顾越泽亲手保管。平日里派人进去打扫,都是顾越泽亲自开门,再亲自监督。

待打扫完毕,他还要屏退下人,一个人在里面把玩宝物,欣赏上很久才会满意的锁上门锁。

现下偏房失窃,他就算表面多淡定,侍卫们也能瞧出他眼底的急切,可他不喜外人进去,他们也就不敢进。

朱副统领很是识相没提查探之事,果断将断锁拾起,捧到他面前。

顾越泽接过,细细研究。

怪了,铜锁的断口虽不整齐,却润滑无比,犹如天成,且捏在手中还有些许热度。

若有人能力大无比,将铜锁生生砍断,那也不可能是一刀剁掉。

只要砍了多次,那每次下刀的角度必定有所偏差,断口一定会有疵毛,不会这么平滑。

而且,这地上干干净净,被砍掉的铜屑又去了哪里呢?

李统领和朱副统领也明白了蹊跷之处,但顾越泽没有发话,他们便不敢多嘴,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短暂的一段沉默后,李统领忽而指着顾越泽脚边一块地道。

“殿下,您看这儿!”

众人垂头看去,那地上留下了几滴黄色的汁水。

顾越泽抬起灰堇色的靴子轻轻碾了碾,汁水显然已经凝固在了地上,挪动不得。依量来看,正是铜锁当中少掉那一部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什么东西弄的?”朱副统领沉不住气了。他把此事和连续两场诡异的大火联想起来,脚底都开始发凉。

顾越泽恼火的瞪了朱副统领一眼,可自己心里也觉得怪诞无比,久久思之,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殿下!偏房南北两处窗户都被打开过了!”

外面还在搜查的侍卫急喊道。

顾越泽带着一众人又急匆匆的绕到侧面查看。

窗户被翻起来,里面的木条已经被划断,而这次的断口就十分的整齐,像是一刀斩断的。

“殿下,这窗纸上有个破洞,显然有人从窗户里面窥探过,再破窗而出。只是此人刀法好生了得!力道竟如此之大,这么厚的木条竟一刀就斩断了。”朱副统领面色凝重。

李统领紧紧盯着断掉的木条,缓缓摇头:“不是,不是刀斩的,如果真有这么大的力道把木条一分为二,那为何窗花却丝毫未裂?窗纸除了一个食指大的洞以外,也毫无破损。”

李统领看出来的,顾越泽自然也看出来。

不仅如此,那木条的断口上还有黑漆漆的痕迹,他狐疑的伸手一抹,沾下少许黑沫细细的嗅,分明有股糊味。

朱副统领学着顾越泽的样子,也沾了些黑沫来闻。

“被烧过!”

众人闻此大惊。

这太奇怪了。

木条弄都弄断了,为什么还要把断口再烧一次?且还稍得如此均匀整齐。

南窗也就罢了,每条木条上只有一个断口,而北面这扇窗户,断口凌乱不堪,少说也有十几个。

每个断口都烧制一遍,那得花多长时间的功夫?

这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

偏房除了一面贴着围墙以外,三面都在侍卫的视线范围以内,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断门锁,进入偏殿,再毫无声息的斩断木条,还玩弄似的把断口烧得黑漆漆的,把东宫的看守当做儿戏!

众人羞得面红耳赤,这人除了故意彰显自己的能力以外,他们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但如果只是为了炫耀自己,会用这样摸不着头脑的方么?

太牵强了。

侍卫们对着灼痕沉思良久,最后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今日连起的两场大火。

朱副统领颤声道:“这人,难不成会什么什么妖术?”

从不信什么牛鬼蛇神的顾越泽也顿住了,他看着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封条,已来不及细究因果,只想着偏房中最重要的那一物,当即调转方向,火急火燎的朝着门口奔去。

李统领知道,那房间旁人进去不得,趁着顾越泽还没踏进门口,厚着脸皮在后头追问着:“殿下,要不要属下把东宫全都封锁起来,以免那盗贼逃跑。”

顾越泽不耐烦的一挥袖子,头也不回道:“一群废物,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想围剿?他既有本事不动声色的跑进来,便有本事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你想把东宫全部围住,侍卫够数吗?难道还要把宴席上的侍卫全都调走?这时候了,你们还想把动静闹大,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吗?”

“属下不敢。”

“在外面候着,本宫要清点清点。”

“是!”

李统领被训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顿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顾越泽夺门而入,反身便把门合上。

偌大的房间里立刻阴暗了不少,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越泽平日不许旁人进入,打扫的次数也就比寻常的房间要少。贵重的宝贝都放在柜子里,即便久不打扫,也吃不了多少灰。

但桌面和地砖就不同了,想来已经有半个月都没踏足偏殿了,这地上积了曾薄薄的灰,顾扶威一低头便瞧见了新鲜的脚板印。

他伸足一比对,这脚印小了一圈,明显然是女人留下来的。

顾越泽心中一紧,更觉古怪。

女人?

女人怎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顾越泽沿着那脚步走了一遭,那女贼起先似乎在探寻着什么,继而就直朝着一个方位而去。

顾越泽悬着的一颗心彻底勒紧,这笔直的脚步印,正是朝着坤位去的!

三步并作两步跨,若不是门外有侍卫们还在等,怕他们听见响动,他必定是要跑起来了!

很快,女子的鞋印就在那最贵重的藏宝柜面前停住。

鞋印在柜前纷繁错乱,她似乎在这里打转了很多次。

顾越泽慌了,缓缓举目而望。

“轰”犹如五雷轰动,那柜子已经大敞开来,所有的抽屉都散落在旁边的案几上,那本该平平展展的纹图柜面来了个大窟窿,明黄的龙袍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现在眼前。

这件令他爱不释手的袍子,头一次令他坐立难安。

他双拳一握,狰得发抖。

不可能……不可能……龙袍所藏的位置只有他一人知道。谁会第一次进来,就准确无误的找到这个柜子,还剖开了柜面?而且,柜面上的大洞又有同样的灼烧痕迹,仿佛被人下了诅咒一般!

他慌了,彻底慌了,盯着那龙袍看了许久,才发现柜子里还躺着一张带字的羊皮纸。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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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越泽双目一怔,太阳穴突突突的跳个不停。

这到底是何方高人,简直太不把他东宫放在眼里了。

悄然无息的进了惜晨殿的偏房,纵了火,破了锁,还把龙袍给刨了个现行。

从鞋印来看,女子是直接冲着龙袍去的,可她既不偷它,也不揭发他,还大大方方的留了一封亲笔信!

难道她冒着杀头的危险擅闯东宫,就是为了告诉他:老娘知道了你的秘密,你给我注意着点!

又或是说:老娘就算留条线索给你,你也抓不到我!

她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这么做?

顾越泽远远看着羊皮纸上写了四行字,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上面。

他移步走到柜前,两手捧起羊皮卷,眉头渐渐锁紧。

晦暗的日影投射在他孤身而立的背影上,随着目光的转动,他额头的青筋浮现而出。

片刻过后,他身子突然颤了一下,像是站立不住一般,连忙左手扶住柜子,羊皮卷应然垂下,被他紧紧的捏在右手之中。

“殿下,可有什么物件丢失?”

“殿下?”

李副统领在外面轻呼,顾越泽却充耳不闻。

他脑海里嗡声一片,尽管不再看那羊皮卷,眼前的画面仍旧是大大小小的文字,浮浮沉沉。

像……太像了……

黎盏的字就是这样,恣意中带着一抹娟秀。

她生前就喜欢在成王府里的荷花亭里写诗作画。

他嫌她字迹太过娟秀,一旦下笔,甭管是写山河千里,还是孤漠骄阳,都带着闺中小姐娇滴滴,柔怯怯的私情。

他闲来得空,便会掌着她的手,横撇竖捺的纠正。如此反反复复的练了五年,娟秀的字体上才生出些许放纵。

在他看向羊皮纸的一瞬,后脑勺就跟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仿佛这四行字,就是他掌着她的手写出来的一般。

不可能,这不可能!

黎盏已经死了!子宫被活生生的拉出了身体,失血而亡。

死后他拗不过白采宣的要求,亲手砍下了她的头颅,和他父兄的脑袋一同挂在城门上!

他一直在心里否定……不是不是……天下人的字形千千万,只是碰巧了两人雷同而已。

然而,待他彻底读完这四行字,便犹如五雷轰顶,彻底的分崩离析。

各自金锁锁宫门

院院春娥侍至尊

昔妃茕茕幽立院

忧来思君恨不能

他嘴里喃喃的念着这四行字,右手指尖已不自觉的将羊皮纸戳穿。

龙袍代表至尊,她默默看着他的野心。

昔妃是指她自己,一个“幽”足以说明她现在的处境。

她日日看着别的女人在他身下承欢快活,自己却是个孤魂野鬼,无能为力。

这真像极了那个一心一意,爱他入骨,就算是死到临头,还在追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她的那个蠢女人。

顾越泽念到最后一个字,后背已经升起深深的寒意。

他骤然转过身来,扫视的看着每一个角落。

真的是她吗?那个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的影子!

想他东宫守卫足足二百余人,里里外外似一堵堵城墙一般,坚不可破!

若不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谁能进得来,又出得去?

无端的大火,一分为二的铜锁,烧焦的封条,一切的一切都证明着这并非人力可以企及。

只有鬼!

除了他就只有鬼才知道他私藏了龙袍。

也只有她,才知道他喜欢把最重要的东西放置在坤位!

他原本以为偏房失窃是侍卫的失责,还打定了注意要来场杀鸡儆猴,把姓朱的剁了,给下属们长长记性。

可现在他却完全慌了,从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他,此刻巴不得能把全城的香蜡都买下来,贡给山神庙的神仙们,再重重的磕几个响头!

“砰!”顾越泽身子一倒,一排上好的古瓷器在他手下滑落在地。

他来不及心疼这些,慌忙找出一罐陈年老酒和一把火折子。

他取出龙袍扔在地上,拔了老酒的封口红绸,就浇了个透。

火折子引燃,朝下一扔,“轰”的一声,烈火猛地窜起,他连忙退了两步。

外头的李统领先是听见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过不久,一阵鲜红色的火舌在门缝儿里雀跃升腾。

李统领见状大惊,大声喊道:“殿下,殿下!”

火声在顾越泽耳边轰鸣不止,他眼瞧着明黄的绸子在火势里褪去颜色,再发黑打卷,完全变得不成样子。

朱副统领焦急万分,两手摊在面前抖啊抖:“又起火了么?会不会是那刺客折回来了?殿下怎么不回话,要不咱们进去看看罢!”

李统领也是煎熬,一面是擅进偏房,一面是殿下安危,两害相权取其轻。

李统领咬定道:“好,咱们冲进去!有事一起担着!”

“嗯!”

两人正要破门而入,里面的人突然一脚踢门,跨了出来。

素来八面威风,高高在上的顾越泽,有些蔫了气,脸色发白不说,步伐也踉跄得很,一看便是受了惊。

李统领和朱副统领再往里面一瞧,黑烟子已经绕上了房梁,散着一股丝织品的糊味。

“救火!快搬水来!”李统领叫道。

“火烧不大的,不用了。”顾越泽一步一步的走下石阶,烈日当头,他的背影却有种说不出的憔悴。

“殿下,为何偏房会突然失火?”

顾越泽摇头:“不知。”

李统领和朱副统领相看一眼,都觉得奇怪得紧,总觉得顾越泽没说实话。

东宫失窃,他二人若不能捉拿贼人,便是有罪之身。尽管贼是捉不到了,但还是想发现查到点蛛丝马迹,才好对上上下下都有个交代。

可顾越泽不说,他二人就不好追问,只好豁出老脸的说着其他:“殿下,那偏房中的财物,可有损失?”

顾越泽抬头望了明晃晃的太阳一眼,渐渐的回过些神来,“一件袍子烧了而已,并无大碍。”

“噢,万幸万幸。”

“你们派些人进去打扫干净。”顾越泽命令道。

二人同是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来不许外人进入偏房的顾越泽,今儿个竟然让他们随意派人进去打扫?

“打扫完了,各自去刑房领三十大板。“

“是!”

”对了,锁也去重新打一把。”

“是。”

顾越泽说完,已是疲惫不堪,两手颓然一松,被他戳出窟窿的羊皮纸就缓缓飘落在地。

他进偏房的时候,分明两手空空,现下怎么无端多出张纸来?

李统领和朱副统领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去。

朱副统领只瞥见上头隐约有几行字,至于是什么,一概没来得及看清。

李统领功夫好些,闪现的暗器都能看个一清二楚,这些个缓缓飘落的字,自然不在话下。

他用余光看清的一瞬,双目倏地怔住,他赶紧别过了头,不敢言语。

“耽误了好一阵功夫,席上的人多半已经怨声载道了。加上今日灭火动用了膳房的人手,上菜也耽误了功夫,怕已有人看出些端倪来。过不了几日,必起闲言碎语。你几个嘴巴务必紧着些。”他一面说着一面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将羊皮纸捡起来,揣入衣襟里。

李统领看了那几行字后,便大概猜到了顾越泽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追查到底态度,而变得讳莫若深。

今天的事,的确邪门到了极点。

他不敢再惹顾越泽不快,连连称是,当即拜别,办事去了。

那厢,人人惊出一身冷汗。

而这厢,离盏已经蹑手蹑脚的从窗户爬回到伯阳院的房中。脚一沾地儿,她就回身朝门口看去。

还好,房门依然合着,那小丫鬟应该没进来过。

她坐下来,喝了茶水,歇了脚。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不小心被顾越泽瞧了去,那这件裙子自然就穿不得了。

她赶紧脱下来,换了身素白的双蝶云形千水裙,把原来那身裙子整整齐齐的叠成原样放了进去。

这时候,顾越泽只怕正心惊肉跳,焦头烂额,他还没回宴席,她又着什么急呢?

离盏惬意万分的坐下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将红色的血玉钗子照旧往头上一插,又慢条斯理的补了补口脂。

谁会知道,这么个娇滴滴,明艳艳的人儿,竟刚去过惜晨殿放了两把火。

离盏打扮满意了,才起身推开门:“不好意思,我耽误久了些,咱们快回宴席上吧。”

外头,并没有人应声。

随着门缝渐渐霍开,离盏探出个头,两边张望,咦,那小宫女呢?

心里正纳闷着,忽然一只手臂将她脑袋擒住,夹在了那人怀里动弹不得,她赫然翻了眼睛朝头上看去,一张惊艳绝伦的脸正下望着她。

她唇齿微张,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叹音,那人已伸手在她紧皱的额头上轻弹了一记:“好盏儿,你又去哪兴风作浪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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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懵了。

顾扶威不在席上,跑来柏阳院来干什么?他怎么知道她在柏阳院,难不成跟踪了她?

不可能吧,她一路小心谨慎,倘若有人跟着,她肯定能发现。

离盏如此安慰着,忽而又想起顾扶威已经可以强大到能自信愈合伤口的气,可见他武功已是上乘中的上乘,无声无息的跟在她身后也不无可能!

离盏顿时就心虚了,该不会她在惜晨殿所做的一切都被他知道了吧?

“殿……殿下好好的宴席不吃,到这偏院来做什么?”

“想你。”

……

也不知是被顾扶威手劲儿勒的,还是被这话臊的,离盏脸上倏地浮起一层霞色。

不想说实话就不说呀,何苦次次都要调戏她!

“这处是东宫,殿下还是……还是正经些好。”

“你还知道这是东宫?”

“我……”

“在盏儿眼中,东宫敢情就是给正经女儿翻墙的地方?”

……

离盏缩着脖子使劲从他臂弯里挤弄出来,冲他龇出一排小白牙:“你跟踪我?!”

顾扶威摇头轻笑:“我不屑于翻墙的。”

“你……”离盏吃了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恢复理智。

她把在顾扶威怀里蹭乱的耳发拨了拨整齐,眼轱辘转了两圈道:“那殿下怎么知道我在柏阳院?”

“说来还是和盏儿有缘。”

“我在正经问殿下!”

“本王是正经答的。”

顾扶威侧过身子,严肃的在她面前踱起了小步子。

“本王身子不好,坐久了便要出来走动走动才舒服。”

鬼才信你身体不舒服!

“岂料一离开宴席,就瞧见一个女子在殿外正同一小太监偷摸摸的说着什么,本王见那女子身影有些眼熟,稍稍走近,竟发现那女子就是盏儿的妹妹。本王心想,你们离家上下,无人在朝为官,能与小太监搭话,定然不是普通寒暄。本王便可以走远了些,等你妹妹回了宴席,本王才招了那小太监来问。”

“盏儿猜那太监怎么说?”

离盏狐疑的瞧着顾扶威,“怎么说?”

“说你那好妹妹揭发你行踪诡异,进东宫之前,还偷偷带了开锁的细销子。她见你久久不回宴席,怕你做出些越矩之事来,便游说那小太监派人去催你。”

离晨哪会这般好心,说是催她,其实就是让人盯紧她!

离盏一面在心里叫骂着,一面又觉得奇怪得很。

让人盯紧她有什么好处呢?

开锁的细销子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离晨胡编乱造,敢对宫里的人编这么大个谎,难道就为了赌她会在这段时间里胡作非为,再叫人来当场把她抓住?

这也太冒进了些,不像离晨的风格。

离晨是个聪明人,上次联合离筱筱拿家法来整治她,可是让下人们亲眼目睹她晚归的。

再加上,那一次准备万全都没能得逞,还险些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一次,她该慎之又慎才对。

她何苦要冒进的让太监以为她在东宫偷盗?

难不成,她知道自己进宫的意图?

离盏顿时蹙紧了眉,拿手摸着下巴仔细的回忆起前前后后的每一个细节。

不可能啊,这事儿除了跟淼淼和巧儿知道以外,她根本没跟旁人透露过分毫!

离晨如何会知道?

难不成……是巧儿?!

也不应该啊,巧儿那般老实乖巧,进宫之前,还担为她忧得不行,生怕她盗药的时候出了岔子,左看右看也不像是装的。

离盏纳闷极了,也懊丧极了。倘若不是巧儿,那此事无头无尾,委实奇怪。

若是巧儿,那她又一次识人不明,死过一次,看来也没什么长进。

横想竖想,总归不是好事。

日头下,她紧皱的眉头生出不少细汗,阳光一照,就衬得皮肤晶莹发亮,越发娇弱可怜。

顾扶威微微看得眼神未漾,不料离盏突然问道:“那后来呢?那小太监来没来?”

“采女不翼而飞,可是件石破天惊的大事,那太监若来了,又发现你不在,还不得敲锣打鼓的满东宫的搜你。”

离盏长吁出一口气:“噢,多谢殿下替我周旋。不知殿下用的是什么法子,我怕过后会有人问起。”

“盏儿放心,无人会再提此事。”

“为何?”

“因为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离盏双目一怔,见他嘴角坏坏的一抹笑,腾然拿手按在心口,也突突突的悸的厉害。

“我胆子小,殿下莫要同我开这种玩笑。”

顾扶威一把拉过她的手,将一粒小小的,带血的蓝色盘扣塞进她手中。

“本王每次都是正儿八经的说事,盏儿却从来不信。”

盘扣铜为底,面上绷了层蓝色的绒布,一看就是太监的样式,离盏明白之后,周身都有些发凉,不禁提着裙子退了一步,如临恶虎似的瞧了他一眼。

“怎么了?方才不是还谢我?”

当然,这事的确多亏有他,她千算万算,都未算到离晨会横插一手,如果没有顾扶威替她解决掉这个麻烦,现下怕是已经败露了。

可那小太监终究太过无辜。他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听了离晨的告密,又正巧被顾扶威撞见,结果就不明不白的惨死。

这样的突来横祸,与她父兄的惨死,又有何区别?

离盏低头,一面惊叹于顾扶威对她的袒护,一面又怕极了他的为所欲为,以至于一时间都不知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他。

“怎么了?”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头顶,在她细软的头发上温柔的摩挲。“方才不还好好的,还称要谢我。”

离盏却丝毫感受不到那熟悉的温度,只连忙福了福身子,动作有些僵硬:“盏儿多谢殿下。”

顾扶威望着与他肩膀平齐的女子,正竭力保持着镇定的模样,真是认真得可爱。

以为这样,他就瞧不出她内心的恐惧了吗?

他这只右手,握过上百种不同的刀,杀过上千种不同的人,能够在他抚摸之下丝毫不怕的,除了木头以外,就再想不出其它了。

他摸她的头,无非突发奇想的撩逗下她,就好比狼在进食之前,对猎物的玩弄。

可奈何眼前的女子生得太过美妙,她稍微皱一皱眉头,心底便痒痒得十分不舒服。

他顿时又有些后悔了去,兀自收回了手来,正儿八经的看着她。

“细销子呢?”他问起了正事。

“什么细销子?殿下还不清楚我和我两个姐姐妹妹的关系吗,她存了心要陷害我,胡说八道的殿下也信的?”

“本是不信,见你爬墙,我又信了。”

“我不是去偷盗!”

“那你是去了何处?惜晨殿?”

离盏抬头看他,邪门了,他为何每次都猜得这般准?

顾扶威见她不答,目光更锋利了些:“怪不得,本王就说为何盏儿离席不久,太子也跟着离席了去,原来你二人在一处。”

这话并没有真凭实据,顾扶威显然是想诈和。

离盏本不用较真的,可强行把她和顾越泽揉在一起,她心里便万分不爽。

“我没有!”这一回,离盏理直气壮,声音陡然大了不少。

“殿下不可胡乱猜想,离盏庶民一个,怎敢打太子的主意?”

“本王看你敢得很,若不是席上我眼疾手快,盏儿怕早就迫不及待的当着百位宾客的面跌进我侄儿的怀里了。”

“我……”

这事他看的一清二楚,还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倒实在没什么好狡辩的,就是误会忒大了去!

他不知道,顾越泽虽是京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在她离盏眼里,他连个屁都不如!

她这辈子就是跟猪好,跟牛好,也不可能对顾越泽再有半分情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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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正色道:“是,是我故意要摔倒的,可我才不稀罕什么太子妃之位,我是跟他白家杠上了!他们差点害我冤死的事情,我还没跟他们算账呢,那个白采宣倒好,明里暗里,处处针对于我。我虽是庶民出身,却也不能由得她欺负。她想做太子妃不是?我偏不让她得逞!”

一团阴郁在顾扶威眼里骤然散开,他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浅笑,抬手击了个巴掌。

“盏儿倒是很有骨气。”

“人活着,不争的就是这口气吗?”离盏捏了捏手里那颗蓝色小盘扣,表情很是复杂:“恕盏儿多嘴一句,不知那小太监的尸体殿下是如何处理的?我怕给殿下惹了麻烦。”

“无碍,本王初次进京,跟谁都无仇无怨的,这嫌疑就算是落在太岁爷头上,也落不到我头上。”

这话听着十分无礼,却又万分有理。

离盏只好认同,伸着脖子左右看了看:“那个小宫女呢?该不会也被殿下……”

“那小宫娥终归是跟着盏儿来的,她死了,怕是要给盏儿添麻烦,那我教我如何舍得?合计一通,只把她击晕了,反正盏儿鬼点子多,不愁没有收尾的法子。”

这话真不知是在骂她,还是在夸她。

“人就在转廊那搁着,你去瞧瞧吧。”

离盏顺应着点了点头,“好,这里的事,我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先谢过王爷相助了。”

他仰着头,掐着修长手指算道:“盏儿已欠我很多人情。”

额…是啊,若是细究起来,还也还不清。

离盏不好接这话,便岔开道:“王爷若是休息够了,还是先回宴席得好,免得东窗事发,您又不在席上,便要遭人非议。”

“你才是要小心。”

此话就算是作别了。

离盏欲走,顾扶威也抬了步子,二人方向一致,他肩膀便刚好拦在她额头前,轻轻一碰。

你说是无意吧,他漫笑的眼角里又全是些算计的阴光。

哎……他不近女色的传言都是打哪来的啊?

他不一丝不挂的把良家少女拖上床就算阿弥陀佛了!

离盏委实无奈得紧,但纵有一张利嘴,同一个登徒子也是计较不过来的,由是别过头,压低身子从他肩下一溜烟的跑了。

阳光正烈,热气熏熏,顾扶威定在原地,任一阵清凉的微风擦着他的侧身悄然拂过,糅杂着淡淡的独醒香味儿,沁人心脾。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瞧着那银鱼儿一般的身影飞速逃窜进石屏之后,心下不免轻轻叹了句:喝,头一次见这小丫头腿脚如此麻利啊。

这边的人到了转廊,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

说来也怪,又没人追她,她为何要跑这么快?

离盏自己也是纳闷的同时,小宫娥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姿态赫然映入眼帘。

离盏走到跟前,小心翼翼的把人搀起来检查着伤处。

顾扶威没要了她的命,可见是从后头把她打晕的,她并没有看见顾扶威的脸。

她仔细探查一番,头后无伤,后脖子上也没伤。

打屁股是说不通了,唯一的理由,就是顾扶威功夫太到家,内力掌控游刃有余,如果他愿意,就能只伤人内部,而不伤人皮相。

离盏伸手掐在她人中上使劲儿按了按,须臾,小宫娥朦朦胧胧的睁眼,意识模模糊糊的氤氲了良久,才突然瞪大了眼睛大惊失色。

“我这是……我这是怎么了?”她低头,瞧见自己倒在地上,被离盏抱在怀里。

“中暑了,我摸着你脉象虚弱,本来就受不了这么大的日头。若早知你是这样的身子骨,我还不如让你进屋来服侍我。”

小宫娥惶恐起身,不自觉的拿手扶着后脖子,拘束得紧。

看来,顾扶威确实是斩击过她的脖子。

“可奴才怎么会昏倒在这儿,奴才明明记得自己一直在房间外守着小姐的。”

离盏想了一想,回到:“房间外晒得到太阳,热得不成样子,倒是这处转廊,清幽僻静,又时而有风穿过。我见你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便连忙把你拖来此处纳凉。”

小宫娥涉世未深,只记得自己在房门外守候,具体怎么昏过去的,何时昏过去,一概没有印象。

这处柏阳院冷清得很,除了院门口有两个侍卫以外,无人会来此地。

由是,离盏这么一说,她当即疑惑顿消。

“多谢离小姐,都是奴才的错,耽误了您回席的时间。还请小姐念在奴才不是有意的份上,原谅奴才。奴才一心在房间外等着小姐,也不是从何时昏过去的,奴才……”

她手足无措,言语不清。想着救命之恩光是说说没有诚意,索性两腿一折,跪在地上“嘭嘭嘭”的磕头。

离盏牵她起来,闻言细语的安慰着,这才一前一后的回到宴席上。

大殿上,琴声缶声盎然不灭,可席上的良家子们却蔫蔫的像晒透了的花朵,全然没了争奇斗艳的兴致。

离盏放眼一瞧,白采宣坐在席上,顾越泽却没有。

想来是她备的这份礼物太大,他一时消受不起。

离盏低头灿然一笑,目光仿佛穿过宴席,到了惜晨殿里中,得意洋洋的看着了他无所适从的背影。

她的座位在末席,小太监只肯让她从大殿最后的窄门进来,饶是这么不打眼的进场,还是引得周围人举目一看,瞧见她换了素白的双蝶云形千水裙。

这裙子虽不普通,但也决计和名贵沾不上边,比起先前那件华贵艳丽的乌金玉禽裙来说,差远了。

像这般素的衣裳,也只有穿在霁月公主这般高贵的人身上,才能不落下风。但话说回来,既然是公主,又岂容这种平凡货色近了自己的身。

众人瞧着离盏缓缓踱步而进,眼里又是鄙夷,又是妒恨,无论私下如何议论,可眼睛始终挪不开去。

众人原本以为,离盏的狐狸嘴脸,只能靠金装玉裹才能相得益彰。哪晓得,她穿着这身素色暗纹衣裳,全然褪去了身上轻浮的魅色,生出灵动和清纯,非常人能够企及。

离筱筱和离晨见之,更是惊讶。与旁人不同的是,她二人已经早已习惯离盏的貌美,并不是因她的容貌所惊。

离筱筱低头,用手肘戳了戳离晨:“晨儿,你不是说她要在东宫偷东西吗?怎的过去那么久,她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是不是那小太监没信你?”

离晨也是懊恼,贝齿咬着嘴唇,轻轻磨了磨:“不会,我离开时,小太监分明是朝守卫的方向走去了,显然是要派人查看。”

“难道是妹妹你消息有误?”

“钱管家说的,还能有假吗?”

“那……那是为何?”

“你别慌,她或许早就得手,太监去的时候,并未发现异样。她又是参加采选的良家子,太监总不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让人搜她的身。待会等她坐下来,你装作不小心把茶泼在她身上,我帮她擦拭的时候,趁机搜一搜便知。”

“好,她来了,她来了!”

二人止了碎语,浅笑着抬起头来,一脸明媚。

“盏姐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晨儿担心死你了,还以为你这么久没回,是遭了白家嫡女欺负。”

瞧瞧这张天真烂漫的脸,乍一看,谁又知道她背地里安的什么心呢?

离盏牵着裙子,缓缓在两人当中坐了下来,语速故意放得极慢:“我与白采宣收拾打扮并不在一处,她害不了我。”

“是么?那盏姐姐为何耽搁到了现在?也不怕错过了这后半程的宴席。”

离盏不慌着答,缓缓举起桌上的半杯酒盏,心不在焉的样子。

离筱筱一面对离盏的态度不满,一面又紧盯着杯盏中晃悠悠的酒水,眼中起了微色。

第一百一十六章 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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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听离盏悠然道:“我遇到些其他麻烦,一时脱不开身。”

想来那小太监的确去找过她麻烦,离晨和离筱筱同是肯定的相看一眼,算是对接下来的行动起了号角。

“盏妹妹,这酒甚香,我帮你添点。”

离筱筱笑着端起案几上的酒壶,殷勤往她酒杯里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离盏捂着杯口摇头:“饮酒是为助兴,酒到微醺便是最好,我就喝这半杯。”

离筱筱见她不从,便使劲儿拉着她的袖子:“盏妹妹无须担心,这猴儿酿醇厚却不醉人,就是多饮几杯也是无妨的。”

“不必!”

“来嘛。”

这一推二搡中,酒壶倾倒,“哗”的一下,酒水顺着最后湿了离盏一袖子。

离筱筱心中暗笑,嘴上却一个劲儿的道歉。

“筱筱姐你真是的,怎恁不小心,把盏姐姐刚换好一身衣裳又弄湿了,这下都不好意思再换。”

离晨连忙抽了绢子在她袖子上连擦带捏的摸索。

来回捏了一圈,只摸到她手腕处有一圈硬物,似乎是个镯子,她当即想翻了袖子来看。

“盏姐姐,你这袖口都湿透了,让晨儿帮姐姐好生擦擦。”

这两姐妹,到底在合计什么呢?

离盏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阴测测的斜了她一眼,“盏妹妹,你这是在帮我擦袖子呢,还是在我袖子里找东西呢?”

这眼神过于明晰,看得离晨有些惶恐。

“盏姐姐说什么,晨儿听不懂,姐姐的袖子湿了,晨儿自然是帮姐姐擦酒水的。”

离盏轻笑一声,拔了拔她手心的绢子,离晨攥着不肯放,最后还是被离盏硬扯了出来。

她低头慢悠悠替自己擦拭着。

“细销子,行踪诡异……呵。离晨妹妹,你这是打哪来的消息啊?”

离晨陡然面色大变。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还抢着要为我擦袖子吗?”

离晨低头,“盏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尽说些晨儿听不懂的话。”

离盏知道自己跟小太监告了状?她如何能知道?当时她已经梳洗换装去了,不可能在殿外出现。

这狐媚子阴测测的跟鬼似的,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每次都能避开她布下的陷阱。

离盏将满是酒味儿的绢子扔到她怀里,直拿眼锋剔着她:“晨儿妹妹是真听不懂吗?那你怕个什么劲儿?”

离筱筱见离盏一脸得意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奈何离盏这只狐狸,道行又忒高了些,在她手里栽过几次之后,还真不敢再轻易惹她,只得干看着离晨被她数落。

离盏拿手轻轻的拍在离晨的肩上,嘴角的笑是与她这身打扮截然不同的鬼媚。

“晨儿妹妹诬灭我偷盗的事情,真是让人又寒心又委屈,但我沉着性子想了想,咱们都是一家人,事情闹大了,是给咱们离家丢脸,如此我才按下此事不表。谁知我放过了妹妹,妹妹却不肯放过我,我现下心里很不好受,思来想去,这事是作罢不了了。”

其实这话全是说来吓吓她的,毕竟东宫是真的丢了东西,倘若真把这事儿闹大,免不了要被疑心慎重的顾越泽盘查。

还好她在东宫留下的一首诗,搞得顾越泽不敢宣扬此事,所以离晨也不知道宫里真的丢了东西。捏了她袖子一番,什么都没摸到,还以为她根本没动手。

如此一来,离晨撒的谎就成了妥妥的污蔑,拿这个把柄吓她一下,还是十分必要的。

离晨一听离盏要把这事儿闹大,表情保持着无辜,心下却慌得不行。

原本打算抵死不认的,现下有些坚持不住了。

离盏是何脾性?她当着这么多皇亲贵胄的面,连白采宣都敢挑衅。

她一气之下想闹大这件事,该是怎么个闹法?直接在这宴席上闹起来?一闹就闹到太子面前?

离晨心虚得紧,连忙拉住离盏的袖子:“盏姐姐,你别冲动,晨儿错了还不行吗?是晨儿听信了他人谗言,晨儿不该怀疑姐姐。我这就给姐姐道歉,望姐姐别再生我的气了。”

离晨一口气说完这话,小脸憋得通红。

她平时虽和和气气,骨子里却是个十分争强好胜的人。要她服软,比扇她耳光还难受。

可离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离盏轻悠悠的睨了她一眼,如同主母训斥仆人一般,“你倒是会推责任,谗言是你听的,状可是你告的,又没人逼着你。现下要你认个错,你就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姐姐倒是想原谅你啊,可你总要拿出些诚意来,否则我这口恶气如何消得下去。”

“那姐姐要怎样才肯原谅晨儿……”

离盏思了思,抬头朝大殿上望去,嘴角渐渐牵起一抹坏笑,如葱的手指把住酒壶,将最后的一点酒水拉成丝儿的倒进杯中。

“端着这杯酒,去敬白家小姐,姐姐发誓,自此再不会拿此事为难于你。”

离晨大惊。

白家和离家之间有一笔血仇未了,白家正愁着没机会整她们呢,现在却要自己往枪口上撞。

离盏这招借刀杀人可真够阴的,如果明着欺负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免要落人口舌。

现下离盏只需静坐一旁,看着两个不讨喜的人互相争斗,就算打起来,血都不会溅到离盏裙子上。

怪不得生得像狐狸,简直狡诈透了!相由心生,原是真的!

离晨想想上次白采宣抄家的架势,心里就屈辱得紧。

可不愿意又有啥办法,离盏要是把这事儿给闹开,她还有何颜面在京中立足?

离晨思及此,唇角咬得有些发白。

“盏姐姐可要说算话!”

“那是自然。”离盏笑着把酒杯递到她手里:“去吧晨儿,好好表现,切莫给我们离家丢人。”

离盏低头接过酒盏,踌躇着起身,走到后头服侍待命的小宫娥面前。

“殿下不在,我想单独敬白家小姐一杯酒。”

小宫娥上下瞥了她一眼,心里嘀咕着:这不是方才在席上对离盏拉拉扯扯,楚楚可怜的的那个嫡女吗?

看她劝她姐姐的时候,倒是悲声切切的,当时还以为她是个安分守己的主。没成想,跟离盏就是一路货色,都是爱出风头的主。

龙胜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民间的富贵人家,空有万贯家财,论起德行,却是一个赛一个的上不得台面。

“你随我来。”

小宫娥语气不好,离晨也只好低头忍着往前走。二人从宴席边上穿过,到了白采宣的席上,宫娥让她停住,自己上前半躬着腰,换了副截然不同的奴才嘴脸。

“白小姐,离家的小姐想要来敬您一杯。”

当时,白采宣呐呐的坐在席上,若有所思,整整一碗白米饭没少过几粒,。

直到耳朵边上传来“离小姐”三个字,白采宣猛然回过神来,不由皱了眉头。

“离盏?”

小宫娥懦懦的往后一指:“是这一位。”

白采宣犹豫的往那处看去,说实在话,方才被离盏搅和了好事,自然是恨她入骨。

但不得不说,这小贱人还真有点本事,几次胸有成竹算计,到头来都没在她手里讨得半分便宜。

更别说她主动找上门来,一准儿没好事!

白采宣丝毫没有猎物送上门来的快感,反而心里七上八下的,悬得紧。

她保持着底气,一眼瞥过去,在见到不是离盏,而是离晨的那一刻,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这离家的两个嫡女脑子都不好使吗?

她正愁气没地方撒呢,离晨就像活靶子似的主动移到了面前。

“离家的三小姐?”白采宣平视着前方,嘴角轻轻的扬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鹬蚌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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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晨挪着小步子上前,喉头滚动了一下,“是,我是离家嫡女,离晨。”

就近坐着的人都知道离家和白家关系不好,于是悄悄瞧了一眼,便默默坐着不吭声。

但既然能与白照芹和白采选坐在一处,必也是朝中重臣,官官相护这个道理在此时就显露无疑。

这些人明面上不言语,可那轻蔑的目光赤裸裸的落在离晨身上,盯得她手足无措。

离晨干站了良久也没得到白采宣的搭理,她打起了退堂鼓,下意识的抬头朝着末席离盏的方向瞧了一眼。离盏也同时盯着她,浅笑森森。

看来不照她说得做,肯定是不成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手里的酒盏举到胸前。

“有缘得见白小姐,晨儿荣幸万分,特来敬酒一杯,聊表敬意。”

白采宣平视前方,摸了摸手腕上的金玉锒铛。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吧?离小姐,你和我不是头一回见了,上两次会面,离三小姐的态度可不像是对我有敬的意思。”

离晨嘴角一抽:“白小姐哪里的话,您是白府千金,德才兼备,又貌美如花,任谁见了,也是打心里敬着的。”

白采宣微微侧头,斜了她一眼:“可我不需要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敬着,我想想心里就怵得慌。你这杯酒,你自己端回去喝吧。”

离晨握着杯盏的指节狰狞得有些扭曲,她早就猜到白采宣会想尽办法羞辱自己,可等羞辱真的来临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忍受不来。

她平日里待谁都和颜悦色,从没遇到过这么屈辱的事情!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没有退路,人家朝她脸上吐口水,她也只能抬手把口水给擦了,再笑吟吟的迎上去。

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该怎么敬她这杯酒?

“离三小姐?”小宫娥推了推她。“白小姐不肯受,你就快回去吧。”

离晨眼睛盯着脚尖,抿唇道:“白小姐,我来敬酒还有一个原因。”

“噢?”白采宣鼻息一哼。

“方才在席上,我家二姐姐言语欠妥,冲撞了白小姐,这杯酒除了敬意以外,还有……还有歉意。”

不提离盏还好,一提离盏,怒火蹭蹭就往天灵盖上窜。

“噢,原来你是来替你姐姐来认错的。既然是你姐姐有错,为何不是你姐姐亲自来?”

“盏姐姐她……盏姐姐她身体不适,不宜饮酒,只好我这个做妹妹的代劳了。”

跳舞的时候这么卖力,狗屁的身子不好。这贱人到底跟她妹妹施了什么巫术,竟能说动她妹妹来自取其辱。

白采宣拿余光朝末席上望去,离盏正兴致盎然的用膳赏曲,俨然一个局外人的模样。

“好,道歉可以。但一杯,不行。”

白采宣唤来宫娥另取了一杯猴儿酿来。

她拿玉白的指尖指着透青的壶臂,“你喝这一壶,我喝这一杯。喝了,我便相信你的诚意。”

十几个杯子一字型排开,整整一壶酒倒了进去,每个杯子都灌得盈盈若出。

稍微儒雅点的男人都不这样喝酒,更别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

这要真喝下去,可不得又吐又疯?

她伸着脖子再看白采宣手里的那杯,上头还飘着浮沫,那哪是酒,明明就是一杯浓茶。

以茶代酒,还是代一整壶酒。这已经不是羞辱她这么简单了,而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离小姐?”白采宣催促:“罢了,明明是你自请来赔罪,搞得好像我逼着你似的。你若不愿,那就回去吧,免得旁人说我欺负你。”

白采宣装模作样的拂袖,离晨就急眼了。

“我喝…我喝…我全都喝!”

她捧起一杯,抬袖遮脸就要灌下,那酒味儿直窜进鼻子里,闻着就受不了,可没得办法,只好闭紧眼镜一口吞下去。

“咳咳咳……”

“好酒量!”旁边的人喝着道彩,离晨直觉屈辱更盛。

此席多待一刻都是折磨,早喝早完事!离盏闭着眼睛,一杯接着一杯的不停喝。

喝到一半的时候,酒气儿突然翻江倒海的从胃里窜上来了,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真真不是个会喝酒的人,真正喝酒的人哪能喝这么急?

离晨身子摇摇晃晃,端杯子都端不住,磕磕碰碰一番,就是丁零当啷。

小宫娥怕她动静闹得太大,连忙从旁扶住她。

离晨打了个酒嗝,一把把小宫娥挥开。“我没醉,我清醒得很,还……还有八杯,我得喝完了……”

离晨两眼发直,舌头都捋不直,显然已经喝大了。闹闹嚷嚷的异常大声,很快就引得周围人的目光。

远处赏曲儿的人,还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好好的良家子喝得又是撩裙又是撸袖的,忍不住纷纷窃笑。

那些个带着女儿来采选的官员,便以袖遮面,小声叱骂:这是离家的女儿,都是什么教养?!好好的东宫采选,搞成这样,这……这成何体统?

四周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白照芹觉得动静闹得忒大了些,虽然丧子之痛让对离家恨之入骨,可自己敬终慎始的形象,还是要小心维护着的。

他给白采宣做了个眼色,轻声嘱咐了几个字:“宣儿,此事适可而止。”

白采宣也是明白,当即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小宫娥道:“离小姐喝醉了,你送她下去吧,莫扰了其他宾客用膳。”

“是。”

小宫娥连拉带抬,离晨就是不从:“白小姐不是硬要我喝么?怎么现在又不要我喝了,是怕别人瞧见你……觉得你仗势欺人吗?”

白采宣和白照芹“唰”的一下脸就红了。

离晨来敬白采宣的酒,这本是女儿家的事情,白照芹不好管,若是插手,反而拉低他的身价。

只是这酒疯子口无遮拦的,任她打骂也是脸面无光,白照芹嫌恶得瞪了离晨一眼,表情无奈得很。

白采宣也尴尬得紧,和一个酒疯子计较也不是,不计较也不是,索性不再看她,平视着前方:“都说酒后吐真言,合着离小姐根本就不是诚心来赔礼的。”

此话故意扬高了音调,明摆着不是为了说服酒疯子,而是解释给旁人听的,为的就是明哲保身。

离晨一听,哪里高兴,现在她是酒醉壮胆,说话完全不过脑子,什么痛快就说什么。

“赔礼?赔礼就意味我要低人一等吗?况且是离盏冲撞了白小姐,惹祸的是她不是我,我好心好意来做个和事佬,白小姐同我发什么脾气?您有能耐,您找离盏讨回来啊!”

此话一出,满堂大惊。

哪来的人敢如此大胆的冲白家的小姐大呼小叫?

回眸一望,嚯……这不就是口口声声求着离盏别让她别出风头的妹妹吗?

妹妹口口声声称是来帮姐姐说情的,可这话听着,怎么觉得她恨毒了离盏?

当然,后半句倒是十分有理。离盏舞姿确实比白采宣好,白采宣差点跌倒的时候,又是离盏拉了她一把,就算先前说话傲气了些,也算恩仇两清了。

她何苦拽着别人的一丁点错处不放,非要人家给她赔礼道歉呢?

可这也是众人心里所想,断不敢在席上轻易议论,只拿余光不断的往白家人身上瞥,看得他父女二人好不自在。

“太子驾到。”这一声朗喝,席上顿时就安静了下去。

小宫娥也不敢再拉扯离晨,怕反而激着她。

很快,正门光线一暗,随之那道明黄的身影踱了进来。一直安心用菜的离盏抬起头来,朝上席上看去。

那人依旧四平八稳的样子,只是动作有些迟缓,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旁人不知情的,自然不会多想。但离盏将他一举一动的尽收眼底,嘴角挽起多花来,只夹了几粒米喂进嘴里,嚼着也是香甜万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人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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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越泽坐下,朝白采宣那边寄了一眼。

“怎么了,闹嚷什么?”

身后的老太监尴尬的笑了笑,不知怎么回禀。

“没什么事儿,离家的三小姐喝多了,说了些胡话。”

“说什么胡话?”

顾越泽瞧着白采宣脸色不对,以为她受了欺负,有意要为她做主。

再加上白照芹的表情也甚是严肃,就更加马虎不得。

可他哪晓得,这事儿如果追究下去,白家脸上也不光彩。

老太监是顾越泽身边的红人,对他和白采宣的关系是一清二楚,由是笑着在他耳边轻道:“也没说什么,离小姐就是替她妹妹给白小姐道个歉,怕她妹妹言语上冲撞了白小姐。”

“替离盏?”顾越泽骤然侧眸。

提到离盏,他眼前尽是翩若惊鸿的舞姿,胸口揣着那羊皮纸的地方,也隐隐有些烫人,抚过羊皮纸的手也隐隐有些发痛。

“是,就是替离家的二小姐道歉。”

顾越泽抬眸望向白采宣,见她也没有否认,于是摆了摆手:“醉了就带出去清醒清醒,莫闹得席上乌烟瘴气的。”

顾扶威撑额默默瞧着太子的神情,一言不发。

离晨被拖了出去,席上就彻底鸦雀无声。

该上的菜都上齐了,该听的曲也都听完了,此间,酒水还被喝断过一阵,方才又才续上新的。

虽然不知太子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到席上,但显然东宫采选已经步入了尾声。

良家子们聚精会神的等着最后的结果,哪怕吃完这趟席,连太子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但最后究竟是花落谁家,终归是好奇的。

顾越泽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先道了谢词,又举了酒杯,敬了大家一杯,场面热络一阵后又安静下来。

良家子们多半是选不上了,那些个与顾越泽攀谈过的大臣之女倒是抱着殷切的希望听着最后的发落,毕竟方才白家小姐自告奋勇的出了这么大个丑不是?

顾越泽眉头轻轻皱作一处,薄唇一掀,像是要宣布的架势,嘴里却没音。

这场面一时怪诞,顾扶威忍不住侧头看去,只见太子凝眸看向极远的末席,那目光不偏不倚,似乎就落在离盏身上。

顾扶威麻利的给自己倒了酒水,掩着袖子一饮而尽,长长的袖袍展开,刚好遮住了离盏的身影。

顾越泽这才回过神,在心中暗嗔一声:这是怎么回事?竟越看越像。以前并未发觉,现在远远瞧着,那仪态真是一般无二。

霁月公主忍不住催道:“皇兄,你看上谁家小姐了,你倒是快宣呀,菜都凉了好一阵了。”

换做旁人,即便是皇后也不敢这么跟顾越泽说话的,可发话的是霁月公主,他便不好同她计较。

一来她是女儿身,二来又比他小九岁,三来她又不禁骂,轻轻说上一句,便要到皇上面前告状,顾越泽断不会给自己惹不痛快。

顾越泽用极宠的目光宠霁月公主点了点头,再正对众人时,眉头的川字却更深了去。

“今日本王身体不适,以至离席太久,耽误了此次采选。诸多佳人还未曾谋面,若是现在就选出正妃之位,未免对大家不公。本宫宣布,东宫采选,择日再……”

顾越泽越说声越小,越小眉越深,最后彻底连话都说不下去,伏在桌上,左右手不住的发抖。

顾越泽平日里十分注重礼节,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有失仪态。

众人见之,不由大惊。

“皇兄,你这是怎么了?”绪王忙问。

老太监见顾扶威面色发白,顿时就吓惨了,踉跄的跪在顾越泽身旁,着急道:“殿下……殿下?”

“手……本宫的手……”

上席的人纷纷探目望去,顾越泽的手指尖上竟然开始发紫。

白照芹回头朝小太监大喊:“干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传太医!”

“是,快,快让脚程快的侍卫去叫太医。”

绪王吓得眼咕噜一转,突然将手里的筷子扔了出去,指着桌上的饭菜大汉喊:“莫……莫非菜里有毒!?”老太监同是一愣,众人都连忙罢了筷子。

顾扶威则不然,他慢腾腾伸出自己修长的十指,在眼前细细的看着。

“绪王莫急,本王每道菜都用过了,按理说大病初愈,最是体虚,要是饭菜有毒,也该是本王先中招。”

这话倒是给顾越泽提了个醒。

采选邀了顾扶威前来,为了对这个皇叔示好,他早早的就嘱咐过膳房,他用五十八道菜,那祁王也必然也要用五十八道菜,且两人是相互挨着,菜式得做得一模一样才行。

然,宫里菜式复杂,若是一盘一盘做,定然是来不及的。通常是一锅一锅的出,再分盘端上。

他和顾扶威的菜式一样,来一碟,老太监看谁的案桌上没有,便随意一指,所以不到端上大殿,谁都不知哪盘菜该落在他们二人谁的桌子上。

既然顾扶威安然无恙,可见饭菜并无不妥。

十指连心,剧痛从指尖穿过心脉,迅速传遍了四肢百骸。

顾越泽把手指伸的笔直,指尖与指尖都碰都不敢碰,皮肤和筋肉似乎正在渐渐的溃烂。

他忍着剧痛,细细想了一通,如果饭菜离没有问题,仿佛也没有其他能出岔子的地方。

除了今天发生的那一连串邪门的事!

猛然想到这一茬,顾越泽心悸不止,那四句满是怨怼和不甘的诗又从脑海里幽幽的传来,似乎有人抵在他耳边在轻轻的吟唱。

“殿下……殿下……”

不知谁在疾呼,疼痛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暗淡的目光也一点一点的模糊下去,直到没了知觉。

“殿下,来人啊,快来人啊!”老太监痛呼。

大殿里顿时就慌乱了去,上席的人把所见传到中间,中间的人又把话传到末席。人人不敢乱动,但人人都议论着。

唯独离盏悠然的坐在末席上,照常吃菜喝酒,怡然自得,时而抬头朝上席瞧一眼,也并没有太多表情。

一旁的离筱筱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毛。

她方才不是还想方设法的争宠吗?现在太子出了事,她为何又如此冷漠。如果没看错,她嘴角竟然还噙着一丝丝病态的欢喜。

“筱筱姐。”冷冰冰的声音在离筱筱耳边绽开。

似催命符一般,离盏身子骤然一僵,缓缓的侧过半个脑袋,近距离的瞥见离盏鲜红欲滴的唇就搁在她耳朵边上,娇艳如花。

“盏妹妹……”

“今天告密的事情,筱筱姐也参与了吧?”

离筱筱不能否认,毕竟是自己协助离晨搜了她的身。

离筱筱紧张得不行,根本不敢轻易说话,在离盏这么精明的人面前,多说就是多措。

“晨儿妹妹今儿个喝多了,丢了咱们离家脸面,等采选结束,免不得有风言风语要传。祖母和离老堂主必然不会高兴的,到时候责问起来,你该怎么说?”

离筱筱懂离盏的意思,心里杂乱的盘算着。

她虽是做大姐的,平日里和离晨一起的大小事,都是她做决定,但中间出谋献策的,却都是离晨。

离晨这般聪明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她一个丢了军师的莽夫,还敢不随她的意吗?

离筱筱连连点头:“晨儿妹妹是一时冲动,自己要去敬酒的,跟盏妹妹你没有丝毫关系。”

离盏将手心轻轻覆在她颤抖不安的手上。“极好。充耳不闻,方能平安度日,筱筱姐姐长进了,比晨儿妹妹聪明。”

离筱筱苦笑着再次点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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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不仅太子受罪,所有参选的良家子们也被折腾去了半条命。

不知道顾越泽究竟是因何而伤的缘故,殿上所有的人都被重重守卫包围了起来,连想出去撒泡尿都不行。

太医院又隔得远,一来一去,就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太医才赶到,连皇上也来了。

这还不算完,还得等四五个太医一一都诊治过一遍,又秘密商榷一通,最终一众惶恐的跪在地上,是周太医上前禀告了结果。

皇上大怒,案几一踢就道:不知是何毒,不知该何解?那朕养你们何用?!

群医束手无策,这就更麻烦了,太子若是一日不好,东宫也不可能把上百名宾客全都囚禁在此处。由是,来时就盘查过一遍的良家子们,去时又被盘查一遍。

盘查到一半,又传来东宫太监死亡的事情,本就严厉的搜查,便更加严苛。

可再严苛也为难不了离盏,她有红手镯这等宝器,所有东西往里一放,就算把狗牵来嗅,也搜不出个什么名堂。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晚膳时间,才放了一众人等出宫。

离盏同她姐妹二人回到长风药局,老太太和离尺就一脸愁容的站在门口相迎。

见到三人,同是长舒一口气,又用怪责的口吻道:“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可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老太太问完,又想了想,摇头道:“难道你们被选上了?”

想得倒是很好,就算真的被选,那也不可能同时选三个吧?当东宫是你家们自开的杂货铺吗?要什么,指一下就成。

离盏不吱声,只是乖顺的站着,反正离尺的目光就没落在她身上过。

离晨那时酒已大醒,懊悔得不行,整个人呆若木鸡,并不想言语。

离筱筱便含糊其词,全用太子中毒的事情,把整个采选的过程一笔带了过去。

老太太和离尺自是怅然失落。

去时,心里肚里,揣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期冀,毕竟长风药局对太子有恩,离晨和离筱筱又生都得出色,即便讨不到正妃之位,纳为侧妃也是极有希望的。

谁料想好端端的东宫采选,太子却中了毒。

“殿下中了毒?是不是饭菜有什么问题?你们有没有也……”

“没有,太医将席上每一盘菜都验过了,毒不在酒菜里。”

“到底什么毒?”离尺追问。

“不知道,反正太子手疼得厉害,十指都发黑了,人也晕了过去。”

“哦……”离尺急思片刻,把他所掌握的毒物都通通回想了一遍,没有哪种毒会先发作在指尖上啊。

“哎呀,那都是宫里的事儿,自有宫里的人操持,你费个什么心?别墨迹了,孩子们都饿坏了。”

老太太瞧着离晨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疼得紧,连忙让她们三进屋一起用了晚膳,才放了她们各自回房。

天黑了,小兰院静悄悄的。

绣鞋踏在青石板上,磨出些窸窸窣窣的轻响。月亮照出树影,在夜风下婆娑起舞。

这次能全身而退,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整治了想整治的人,按理应当好好沐浴梳洗,就安心睡下的。

可离盏朝院门里走去,心里却还念着一桩事。

告密的人到底是谁?她当时只想着捉弄离晨,把这重要的事给忘了。

离盏慢着步子走到寝卧前,昏黄的光线洒在石阶上,她举目,里头的蜡烛还点着。一个纤弱的影子投在白黄色的窗纸上,快速的来回踱着步子。

“巧儿姐,你别转悠了成不成?你晃得我书都看不进去了,再背不全,师父要把我吊起来打!”

“哎,淼淼你说,小姐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入夜了,该不会是她偷……被抓住了吧……”

“在东宫做那种事情,一旦被抓住,你说会不会被杀头?呸呸呸,乌鸦嘴乌鸦嘴!”

“你急又有什么用,咱们又进不了宫,还不如舒舒服服睡一觉,天亮了再打听消息呀。”

逆徒……师父渺无音讯,生死未卜,他还有心思睡觉!

离盏上了石阶,“嘎吱”推开了门。

里面的俩人都同是一愣。离淼淼赶紧扔了手里的瓜子,汲汲营营的跳下凳子,抓着她的裙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师父你可算回来,徒儿担心你担心得吃不下饭饭,你要是出了事儿,徒儿就……”

别以为你说话漏风,就会特别可爱。

离盏当即抬手就在他脑门心上敲了一下。“少来!让你背的书你能背了吗?”

“我……我担心师父,背不进去……”

“背不得,明日当吊起来打!”

“啊?师父你莫不是被选上太子妃了?“

“胡说八道。”

“那你为什么不疼徒儿了呢?徒儿不再是你的小心肝了吗?”

哟,毛还没长齐呢,就知道小心肝是什么东西了?

“边去,背书!”

“噢……”

巧儿默默站在一旁,想过来一起亲近,又觉得自己只是个奴才,眼里隐隐泛着泪花,像是担心过度以后又突然给激动的。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吃里扒外的人。

但话又说回来,上辈子她还住在成王府的时候,天天跟顾越泽吃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也没看得出那个温柔体贴的郎君会有要背叛她的意图啊。

上辈子的死告诉了她一个道理,人活着,千万不能感情用事。

“小姐,不是说东宫采选只是吃趟宴席而已吗?怎么折腾到现在才回来,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离盏淡笑:“今日东宫的稀罕事的确不少,你去打些热水来,我一边沐浴,一边好好同你说说。”

倘若她心里有鬼,应当能听出弦外之意,可巧儿只是连连点头,奔去膳房烧水。

少顷,热水端来,屏风后头,白烟袅袅,巧儿一件一件为她脱去衣衫,搭在屏风上。

想她家小姐貌美倾城,身材完美,脱掉衣裳之后肯定更加让人垂涎欲滴。

纵使巧儿是个女儿家,也不禁滚动了喉头。最后一层薄丝儿从她美妙的曲线上滑落,巧儿下意识的别过眼,稳了稳神才正经看去。

“呀……”巧儿轻叫一声。

她完全没想到离盏身上会疤痕遍体,赤红斑驳。

“怎么了?”

“没……没怎么,小姐请沐浴吧。”

巧儿垂头,深觉天妒红颜,可惜得很。

离盏淡定试了试水温,抬脚翻进木桶里。温水没过她的锁骨,露出微翘的香肩,眼雾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氤氲,遮住她身上所有的疤痕,她仿佛又重回完美,叫人挪不开眼去。

“吓着了?”

巧儿实诚的点了点头:“小姐这身伤疤是怎么弄的?”

巧儿濡湿了帕子,替她轻轻揉弄着肌肤,累累伤痕令她束手束脚,生怕弄疼了自家主子。

“小时候钱氏打的。不过没关系,左右没被打死。”

离盏漫不经心的说着,心里却想着其它。

这丫头的确心性不沉,不过是些疤痕而已,就能让她诧异的惊叫出声,倘若她真的背叛过自己,随便诈她一诈,她还不得立马吓哭了去?

离盏伸着白嫩的指尖轻轻拨弄出一道道水纹。

“巧儿,我今日进宫十分不顺,半道上被人使了绊子,差点害我被人擒住。”

“啊?使了什么绊子?”

巧儿大惊。

倘若是巧儿出卖了她,那这句话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可巧儿语气里只有惊讶和担忧,并无其它情绪,且根本不带丝毫犹豫的问了出来,完全是出于本能。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再试探深些也好。

“有人告密。”离盏侧头,隔着雾气朝巧儿递了个眼锋。

“告密?有人看见小姐偷……偷东西了?”

最后两句放得极轻,生怕隔墙有耳。再瞧她那双单纯的眸子,也只映着离盏的面庞,并未有其他杂色。

离盏终于放下心来,暗怪自己冤枉了她。

第一百二十章 背地里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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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别人瞧见了,而是事先被离晨和离筱筱知道了,向太监去告了密。说来也怪,我实在想不通离筱筱和离晨如何会知道?”

巧儿也跟着蹙眉思索,片刻后突然惶恐的抓着木桶边缘,跪了下来。

“小姐,不是,不是巧儿说的。主子对巧儿极好,一点都不嫌巧儿笨,巧儿早已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只忠于主子一人。若是哪天做出背叛主子的事,就遭五雷轰顶吧!”

离盏见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心里生出一片愧疚,她从木盆里站起半个身子,将她拉了起来。

“好了,快别哭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快起来吧,好歹是我小兰院的丫鬟,我没让你跪,你别动不动就跪。”

“是。”巧儿笑着吸了吸鼻子,起身继续侍弄着离盏。

离盏转身背靠着木桶,若有所思,“只是着眼于这次的纰漏,可见长风药局盯着咱们的人比咱们想象的还多,你往后一定要记着,除了我,除了淼淼,旁人无论说了什么,都要多留个心眼。”

“是,巧儿记住了。”

那日不知是多少个人的无眠夜,而离盏却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起来,还未梳洗打扮就显得红头花色。

她先拿鸡毛掸子抽了徒弟,再教巧儿如何绾那些复杂的发式。

待到午时,云姨娘又抱着俊生来串门。

那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阴阴的小雨,晒得发干的柳条在烟雨里颠来倒去,似一个女人躲在院子里偷偷的哭。

风声雨声吓哭了小孩,云姨娘抱着哄也无用,背着哄也无用。离盏抱过来,轻轻拍着她后背,唱了两首小曲儿,那孩子又安然睡去。

小孩酣糯的呼吸,似是填了心里一个很空很大的伤口。可离盏微微笑着,还是把孩子抱还给奶娘。

“盏儿你倒是讨小孩眼缘,明明黄花大闺女一个,比我这个当娘的还像娘。”

云姨娘一本正经的拉攀关系,却无意把她心口扎了一下。

她心里暗嘲着自己,她算哪门子的黄花大闺女,明明成过婚,怀过身孕,当过娘亲的。

她浅浅笑着,心里想:小雨天云姨娘还抱着孩子来窜门子,八成是有正话要说,果不其然,寒暄不过两句,云姨娘的表情就带着些讪色。

“盏儿,我今早去给老太太问安的时候,看见离晨从老太太的寝卧里哭着出来,这是怎么了?”

离晨是个极少会哭闹的人,难怪呼云姨娘要用如此急盼的目光望着自己,她怕离晨这一哭,是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离盏低头思着这其间的可能,缓缓道:“不知道她的。可能是昨天的宴席上她撒了一番酒疯,现下有些无脸见人了。”

“原是真的啊!我就听我院子里出去采买的下人回来说,现下市井街坊都传遍了,说离晨气不过钱氏入狱,在席上找白家的麻烦,非要让人家白家小姐和她对饮不可。这不开玩笑嘛,钱氏把人家弟弟给毒死了,她还非要人家不计前嫌的跟她饮酒,人家高门显赫,又不好同她一个闺女儿家使气,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整得这般尴尬。”

云姨娘义愤填膺的说道此处,转念又道:“不过姨娘左右一琢磨,觉得离晨心性内敛稳重,不大像是明着找茬的人。”

离盏笑道:“也不一定是去找茬。钱氏的案子现在被白家人扣死了不放,她和离筱筱两人苦于救母无路,说是去和缓和缓关系的也不一定。只是白家人何其心高气傲,会给她好脸色看才怪了。”

云姨娘一听,十分欢喜。“这下可好,现在闹得满城皆知,莫说嫁到东宫,就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怕也是看不上她了。”

而且,离晨也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肯将就的人,她瞧得上的,人家现在瞧不上她,人家肯娶她的,她自然也屈身不了。如此一来,短时间内,她不可能定亲,这离家的家产也就稳妥了不少。

可离盏心下掂量着其他的事。譬如离晨哭着从老太太的房间出来,到底是为何?

是被老太太骂哭的?还是她存心跑去扮委屈,告恶状的?

“姨娘,你去的时候,可有看见离筱筱?”

云姨娘回悟了须臾,点头道:“看见了的,说来也怪,她两人平时恨不得穿一条开裆裤,今儿个却一前一后,没走在一处。”

离盏心下了然。

这离晨果然是个聪明角色,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就把这事儿给参透了。

撒酒疯的事情就算他自己不提,也是遮掩不住的。与其让老太太道听途说,再找她去问话,她不如恶人先告状,还显得有底气些。

还好自己给离筱筱下了剂猛药,威胁了她一番。离筱筱又被祁王给收拾怕了,下巴脱了臼不说,还眼睁睁的看着日日跟在她身边的阿莲被祁王削了脑袋。

她现在知道自己是个硬茬,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再跟着离晨莽打莽撞。

更何况,她俩根本没有自己偷盗的证据,即便说她们有冤,那也是冤在她们想当然的胡闹。

这次,离晨可能万万没想到,一向被她当剑使的离筱筱,学了一招置之度外,明哲保身。如此,二人生了嫌隙,才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看来这对亲姐妹闹别扭了。”

云姨娘思了思:“不能吧?采选之前她二人还好好的。”

“姑娘家生的本就是些拐弯抹角的气,盏儿三言两句解释不通,姨娘只管信我便是。不过离晨是个顶聪明的人,就算打心底里记恨上了离筱筱,过不了几日也要去求和的。毕竟钱氏落了狱,她二人再不拧成一股绳,如何跟咱们斗?”

“你说得是,她俩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

离盏端起茶来,轻轻荡开了浮沫:“离晨省得这个道理,可离筱筱蠢呐。她这个做大姐的,自小被惯坏了,一有什么不顺意,一口气就堵着咽不下。姨娘你在离家待的时间长,你倒是想想能有什么法子让她俩好好怄怄气?”

云姨娘一听,甚觉有理,于是手指搅弄着水红色的绣花绢子,细细沉思起来。

其实宅院当中,女儿家的恩怨无非就是争风吃醋,又或是摆弄是非。

而这方面,恰好是云姨娘的拿手好戏。

“办法倒是有的,我让手头的下人们到处说道说道,就说离晨在背地里如何骂的离筱筱,这府里的年轻小丫鬟多,嘴巴都不太紧,不出三两日,一定传到离筱筱耳朵里。”

“甚妥。”

明面上离间她二人,离筱筱可能还不会听的,但她自己耳朵听来的东西,她估计想也不想,就能气得发抖。

“小姐,钱管家来了。”巧儿突然在院门口拖着老长的尾音叫道。

云姨娘和离盏相看一眼,默契的转移了话题,说着些小孩吃喝拉撒的事情。

钱管家理了理油绿色的小马褂,从拱门后撑着伞出来,对着离盏和云姨娘鞠了一礼,再抬起头来,那目光已贼溜溜的发着光,看得人很不舒坦。

“云姨娘,这大下雨的天,您怎么有闲心来二小姐这边坐了?”

云姨娘蹙眉便要斥他话太多,奴才没有奴才的样子,嘴都半张了却被离盏笑着抢过了话头:“俊生妹妹睡觉老是易惊醒,爱哭闹,听说我回来了,便特意来找我瞧瞧。”

云姨娘眉宇疏开,呆呆的望了离盏一眼。

这孩子还真就容易惊醒,跟做了噩梦似的突然手脚乱抓。

钱管家笑着上前,朝乳娘的怀里看了一眼,有些阴阳怪气。

“嘶,那敢情是堂主太忙,都没空给四小姐瞧瞧?”

先前第一句,离盏好好回他,是因他话里既没什么错处,又不想惹他生疑,免得他到离晨面说她和云姨娘的关系太好。

可第二句,他就问的得寸进尺,管得太宽了些。

离盏顿时也来了气,把茶杯“嘭”的一声搁回了桌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纵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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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管家想说什么?是想怪老堂主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还是想说我这个挂名大夫还不够给妹妹看病的资格?”

前者是说老堂主的不是,钱管家自然不敢认,而后者就更不敢认了。

离盏连祁王的病都看过,难不成离家一个庶女还比祁王的身份还高贵不成?

离盏诚心挖了个坑给他跳,他暗暗庆幸自己脑袋转得够快,才没被她揪住小辫子。

看来这离盏还真不是什么善茬,以后见了,还是别想着在嘴上讨她便宜。

钱管家陪着笑脸:“哎哟,瞧我这张破嘴,奴才就是怕四小姐在下雨天着了凉,这才顺口一问。得了,奴才知错,下次一定注意着。离三小姐,有人请您问诊,您要是得空,还是赶紧去一趟。”

长音公子的药引刚刚到手,离盏一门心思就想帮他治好失忆的毛病。

他身体里那么强的内力就因为失忆想不起招数而白白浪费,兴许他记起来了,就不用被顾扶威困在祈王府了。

“这一阵子的生意你都先帮我搁着吧,那些客人,等得起的,我得空了自会出诊,等不起的就让他们另寻门路。”

“离小姐还是走一趟吧,祁王府的侍卫正在前堂等着呢。”

云姨娘一听是祁王府的人,顿时眼里冒起金花花来。

“盏儿,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

离盏顿了顿,心里直犯嘀咕。

这顾扶威对长音的上心程度还真的很难不让人胡思乱想,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她才刚参加完东宫采选,就又要被拖去看病了,只可惜猜忌再多也都是无头无尾谬想,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挥袖屏退管家:“知道了,我准备准备就来,你先去前堂回个话吧,莫叫旁人以为我们长风药局心高气傲,不把祁王府放在眼里。”

“是。”

钱管家一走,云姨娘就不再克制了。

她起身,谄笑的往离盏身上贴:“我说盏儿,祁王该不会真的瞧上你了吧?”

离盏食指拇指叠在一块儿搓了搓,不知为何,云姨娘问她这句话的时候,她想起的竟是那枉死小太监的蓝色盘扣。

她声音不轻不淡,不热不冷地道:“王爷的心思,我一个平贱黎庶哪猜得通透。人家是龙血凤髓,贵不可言,自当比旁人更加仔细自己的身子,而我是大夫,恰好又能医治他的病症,联系比旁人紧密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哎哟,盏儿啊,你平时看起来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在男女之事上,就跟个木鱼似的。”云姨娘煞有介事的拿绢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上次祁王来内院救你的时候,那架势,那利落劲儿,手起刀落的,手起刀落!”

云姨娘都要激动的断了气。

“那天我虽然不在,但院里的丫头们一有空就议论这事儿,也足以能想象出当时的场面来了。那哪像是在捞一个治病的大夫,简直就是在给自己的女人出气。”

“有吗?”

“当然有!你可上点心吧,祁王对你这般用心,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得好好珍惜。”

离盏听着这话,心里本能的有些排斥,但旁人以为她和顾扶威关系匪浅,于她也有好处,于是就顺着道:“姨娘说得是,盏儿明白的。”

“明白?姨娘看你就是太糊涂了。要姨娘说,这次东宫采选你就不该去的,老太太都拦着你,你怎就是不肯听。男人争风吃醋起来,比女人固执多了,往后他若是要追究,可不是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得好的。想那祁王坐拥三十万精兵,上赶着巴结他的大臣多的是,要什么样的名门小姐找不着,你可千万别把煮熟的鸭子往人家嘴巴里送。”

“我省得……”

离盏无语得很。

煮熟的鸭子?顾扶威要是听见别人这么形容他,一准拔刀,把那人捅成筛子。

“你别嘴上打哈哈,手头又松懈了。听说祁王二十又三了,若祁王还不想成婚,皇上也是会帮他指婚的。到时候,你一个平民百姓的庶女,正妃是做不成了,侧妃也是不错的,只要能得宠,比什么都强。别想着他现在身边没人,就掉以轻心,姨娘可比你知道的多,皇家子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云姨娘嘴里跟炒豆子似的,乒里乓啷的往外一阵爆。

离盏已不知如何回她才好,连忙称是,又把话峰一转:“知道了云姨娘,我这就去祁王府。对了,方才抱俊生的时候,我摸了摸她的脉,俊生爱惊醒,易哭闹的毛病,是因为太燥火了。药倒是不必吃,只是这大热的天,你别生怕她凉着,只管给她穿些薄一点,透气些的小汗衫,多喂她些凉水,慢慢就会好的。”

云姨娘聚精会神的记着她的话,哪还来得及继续数落她,离盏趁机回房嘱咐了淼淼要做的功课后,便去了前堂。

等着她的,果然是许骁。

下人给许骁置了上座,坐在他下头的是京兆尹的手下,巡捕房的巡捕头。

巡捕头领俸禄吃饭,且又是在京城当差,论地位,完全能顶得上别县县令了,而许骁严格算来,只是个看门护院的下人。

按理许骁坐在上位是合情理的,但许骁的主子并非一般的侯爷郡王,人家是亲王,和当今圣上同一辈,由此大家在堂前穿来走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巡捕头也没有不快之意,反而十分积极的与许骁攀谈。

离盏见此,便朝着许骁走去。

玉白色的绣鞋带起藕色的裙边,轻轻迈入了门槛。无人与她引路,也无人与她打招呼,众人隔着老远就敏锐的察觉一道素色却明艳的的身影踱进了门中。

没有瞧清她容貌,便不知来人是谁,可眼角边上那道玲珑的身影已经预兆着走来之人有着绝色之姿,令所有人手上的动作纷纷定格。

巡捕头说到兴头儿上也蓦地停了下来,跟着旁人的目光偷偷的瞥去。

想看她,可又隐约瞧见这女子生得太过妖艳,断不是什么端方贤惠之辈,大大方方的直视她,未免要落得好色之嫌,于是只敢拿余光悄悄的栓在她身上。

只是,他再不敢瞧她,这女子还是朝着他的方向来了。

一步一步的抵进,似要把他心头的几只兔子都要逼出来似的!

她是谁家的小姐,认识他吗?还是钱袋子丢了,要告与他听,要他帮忙?

巡捕头的嗓子都热得冒烟,那玲珑的身影竟就在他身前定住,在他脚下的地砖上投出块浓重的阴影。

巡捕头别过头,故作镇定的压了口水,前方的丽人已轻轻的开了腔。

“许侍卫,王爷的身子是又不舒服了?”

巡捕头呆望着身旁的许骁站起了身,对着眼前的丽影恭敬的揖了揖手,继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到离盏手中。

“又要劳烦离小姐走一趟了。”

“王爷客气。”离盏浅浅笑着,将钱袋接了过来,暗暗掂了掂重量,甚是满意。

巡捕头目瞪口呆,眼前这绝美的女子,竟就是之前被白家一纸告上公堂的离三小姐!

哎呀,以前在堂上远远看过一眼,就觉得她和白家嫡女站作一处,也丝毫不落下风,这才多久不见,竟又美得愈发艳丽,叫人不敢直视。

巡捕头不由的拉了拉许骁的袖子,还想从他口中问些什么,可许骁刻板惯了,转身就同他告辞。

“我家主子身子不适,既然大夫来了,在下便要先赶回去一趟。”

巡捕头抱憾得笑了笑,余光一直抵在离盏藕色的裙摆上。“何某祝殿下早日康复。”

“告辞。”

“路上小心。”

路边上照旧停着祁王府的马车,离盏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用许骁带路便施施然朝那处走去,马夫见了她也是频频点头问好。

许骁搀着她上了马车,娇媚的身子转而入了车内,帘子落下,众人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心里却都还在忍不住感叹。

哎呀呀,生成这般,又穿成这般,从头到脚哪里像是个庶女,就说成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不知道的,又有谁会去怀疑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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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嗖嗖而去,驱得甚急,离盏不再藏着捂着的,掌着车梁子,掀了车帘朝外问道:“许骁,这么着急,是不是长音公子的情况又不大好了?”

许骁的声音从簌簌的风中飘来。

“不知道,反正王爷让属下快着,属下便只好快着,还请离小姐多担待。”

切,说句实话要死啊,一王府的人都假得要死。

离盏兴蔫蔫的罢下帘子,听得许骁对车夫催促:“老马,赶紧改道。离小姐,坐稳了!”

车夫勒紧缰绳,马儿急转掉头,原地甩了个大圈差点没把离盏撞木梁子上去。

离盏东倒西歪堪堪稳定下来,扒拉着坐垫暗暗埋怨了一声,心想平日里这条路走得好好的,也是不算绕远,为何非要改道?

难不成长音公子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

离盏心有担忧的掀了帷帘,正要继续追问,没成想却看到岔路的另一边一片壮阔的景象。

那一头堵着一溜儿白衣人,横平竖直排列得忒整齐,跟出殡的队伍一样。

仔细一瞧,那些个白衣人的衣服跟长音公子那身几乎一模一样。

离盏心里更加认定,长音公子定是千山殿的门徒。

她不由瞧得更用力些,又发现那群人并非站着,而是端端坐在地上,跟打坐似的。

“那头怎么了?”离盏有意而问。

外头的人顿了顿,回道:“姑娘还不知道吗?千山殿最近惹了一身麻烦,失踪多时的督教的段凌霄还没找到,又有门徒劫走罪臣尸首。千山殿的掌门按捺不住了,派人进京收拾局面,结果进京的门徒又死了几个。朝廷觉得他们跟逆臣余党有结派之嫌,非把尸首扣在衙门里不放,要好好盘查清楚。这么大的天气,多放上一天,尸首就烂得不成样子了。千山殿的人一身傲气,哪里肯依?这不,一早就在衙门口闹事。”

离盏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愧疚。

劫走父兄尸体的事情,终究是因她而起。她心口沉了沉,打起了退堂鼓,有些不敢治长音公子的失忆症。真怕他想起来,他是因黎家的事被顾扶威圈禁王府,而身边的同门也是因此事已经全被祁王杀害。

他会不会恨上黎家?恨上自己?

离盏瞧着那一排排打坐的人,心里煎熬得紧。

通常别人闹事,不叉着腰杆吐几口唾沫,不扔几个烂番茄,臭鸡蛋,都实在对不起围观群中。

千山殿的人却斯文得很,就算闹事,一不骂街,二不动手的,撩了袍子往滚烫的地上一坐,如同大树生根一般,委实太过正派。

也不知为何他们又死了些弟子,难不成是他们入京查到了什么,被顾扶威给灭口了?

离盏越想心里越是不安。

可许骁依旧顶着雷打不动的一张刻板脸,好像这一切的一切跟他们祁王府没关系一样。

离盏知道再怎么问,许骁也不会松口,由是,她也懒得再穷追到底,还是先去祁王府看看长音再说。

等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祁王府就到了。

许骁替她掀了帘子,牵她下来,她站稳了之后抬起头来。

祁王府的门口不若往日般的安静,旁边赫然也停了一辆马车。

拱形的车顶,青色的帷帘,外头的轩柱上还挂了荷花状的风铃,清风一阵便丁零当啷的作响,一瞧就是女儿家使的马车。

多看两眼,这马车就愈发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离盏凝望着思了一阵子,奈何上辈子吃过太多大宴,会过太多女眷,各式好看的马车多得数不过来,她瞧着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家小姐的座驾了。

离盏四下打望了一圈,没瞧着哪处站着女子,就见大门口一个奴仆打扮的下人,手里提着一串礼盒对着侍卫不住地说着什么。

“麻烦大哥通传一声嘛,我家小姐也是遵了姥爷的意思,前来给王爷送帖子的,这都等了好一宿了,旁人瞧着,这多不成画啊。”

侍卫笔直得像一面墙似的的堵在他面前。

“不是在下不通融,是殿下的身子又不太舒服,实在不便见客。”

仆人将手里提着礼盒往上抬了抬:“我家小姐为王爷准备了些滋补的好药,刚好就用得上。”

那侍卫生得嫩生,一看就不是个善言的人,偏偏那老仆又磨人得紧,两人就站在门前推来搡去,相较不下,搞都离盏都不好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走了。

离盏举着袖子轻掩着唇,问许骁:“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可知道?”

许骁在她身后,用下巴指了指那辆烟青色的马车。

“柳尚书家的千金,柳衍。”

“噢。”

人和马车在离盏前世的记忆里对上了。

京城有四美,一是傲气并天的白采宣,二是小家碧玉的徐徐,三是若柳扶风的柳衍,四是我行我素的公主霁月。

这个柳衍,便就是那个出了名的娇弱佳人,整日带着种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朦胧美,摇摇扇子都仔细着别把她吹走。

这种货色,放小郡小县定然是不吃香的,普通男人娶妻嘛,求得就是个“贤惠”二字。

但京城里的贵胄甚多,有钱的男人爱刺激,图新鲜,寻常姿色看多了,偏就好她这一口,待她笄礼那年,柳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好几次。

按理这么多人求亲,好女婿是不愁挑的。但柳父柳明清,在朝廷里做的可是二品大官-礼部尚书。

挑女婿,不仅要挑才,挑德,挑样貌,还得挑权势。

能够在朝野上帮衬得上的,才是他柳家的好女婿。

由此,柳衍的婚事就这么挑挑拣拣,延误到了现在。

说来也怪,柳衍受惯了男人殷勤,从不主动献好,今儿个怎么就铁树开花,竟主动来融顾扶威这坐千年老冰山了?

离盏心里细细揣度:许骁刚来京城不久,对京城里的人都不大熟悉,不可能单凭着一辆马车就认出这是谁谁谁家的小姐。

定是在许骁出门前,柳家的仆人就已经赖这儿不肯走了。

离盏突然明白了什么,低头间嘴角已抿着一丝笑意。

“感情王爷这么着急请我来王府,为的就是这个?”

“为了什么?”许骁装作不懂得样子。

离盏瞥了许骁一眼,已经懒理他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牵起小裙子就往阶上去。

门前争论不下的两人,被突然擦身而来的明丽身影吸引走了几分注意力,说话的速度也不由慢了几分。

离盏熟视无睹进了门,那仆人幡然回过神来,指着离盏道:“唉?这是哪家的小姐,她怎么能进去?”

仆人诧异极了,喊声便异常嘹亮。

青色马车的帷帘从里被掀起,一张烟眉雾眼的小脸从里头探出来,隔着遥遥的距离,一眼就落定在离盏身上。

狐狸般的容貌,配一身玲珑有致的身段,白缎海棠荷包,金镶宝石碧玺钗,低眸侧眉间,都透着一股灵魅劲儿。

再看看自己,素袍子,素镯子,连眉间的花钿都是梅花的样式,淡得出奇。

她蓦地合上帘子,把手了缩了回去。

不是她穿不起,戴不起哪些东西,而是这副柔弱的身子骨,压不住哪些琳琅金玉。

她穿得愈素,便愈是显得柔弱出尘,男人念得就是她这张不屑浮华的厌世脸,即使什么都不戴,披一身素衣往人群里一站,她仍旧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除非遇见京城四妹里面的另外三个,否则,她哪会在意别人的穿着?

但祁王府门口这个女人,却很难不让人与之相较高低。

她穿得极精细,极华丽也就算了,生得也这般妖孽!

以至于一身琳琅落在她身上,都不会抢去她半分的风头,而是彻彻底底沦为她眉目下的陪衬。

柳衍不由把帷帘霍开条缝儿,又再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甚是仔细,她突然捂着唇,呐呐的自语:“她不就是在太子采选上把白采宣都压了一头的离家庶女,离盏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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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离家的三小姐。”侍卫一五一十的跟柳家的奴仆解释。

“离家?”奴仆思了思,京城里有钱的人家何其多,但左想右想也想不起有哪家姓“离”的朱门大户,能有资格和祁王府来往。

“不管她是哪家的小姐,为何她不用通传就进去了,我家小姐却只能在门口干等呢?”

离盏顿住脚步,转头走了回来,听见侍卫道:“离小姐是我家王爷请来问诊的大夫,当然不用通传。”

“她是王爷的请的……大夫?”

奴仆大惊,这生得跟狐狸精一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医女?

可惊过之后,他又猛然想起,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说将祁王从阎王殿里拉出来的那个方霞山鬼医就是个二十不到女人?!

如此一来,倒还真对上了!

“这是怎么了?”离盏走到侍卫身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随口一问。

侍卫低头答道:“柳大人让柳小姐来给王爷送帖子,下月初三柳府要办一场入秋宴,可王爷身子不舒服,属下不敢进去通传打扰。”

仆人见侍卫对这狐狸精样貌的女人毕恭毕敬的样子,想来她是跟祁王说得上话的人,于是谄笑着道:“离大夫,东宫采选的时候,王爷也是去参加了的,精神气还好着呢,我家小姐就是来下个帖子,不会耽误王爷太长功夫。”

柳明清在朝中好歹是个二品官员,虽不能和白家势力相比,但到底也算是朝廷中的中流砥柱。

柳家的小姐亲自来送拜帖,侍卫哪有不通传的道理,想必是早有人暗暗禀告过,而顾扶威不想接见,又不想让柳家人面子上磨不开,这才让下人与他们僵持。

谁知柳家的人也是执拗,竟能在大门口耗上一上午的功夫,是怕进不了这道门,旁人要说他们柳家不受祁王待见?还是这柳小姐头一次遭男人拒绝,有些心有不甘呢?

离盏琢磨了片刻,冲着柳家的仆人道,“这位大哥,你别为难当值的小侍卫了,王爷的病一直是由我来治的,此番前来也正好替这小侍卫做个证。王爷近日身子的确大有好转,可昨儿个在宴席上喝了酒,伤了肝,这病就又犯了。柳大人让柳小姐亲自来送帖子,侍卫理当通传一声的。只是王爷这病一旦犯了,便疼痛难忍,意识不清,决计是无法见人待客的,还请柳小姐见谅。”

离盏朝着青色马车的方向拱了拱手,马车帷帘的一角瞬时抖落,荡起几丝儿涟漪。

偷看?

这些名门闺女,爱惜名声就跟鸟儿爱惜羽毛似的,生怕被人发现她柳家嫡女在祁王府门口求而不得进。

若是传出去,多丢她京城四美的脸面?

离盏说得句句是理,老仆无话可讲,踌躇一番只好转身朝马车跑去,隔着帷帘对里面的人说了什么,继而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从帘子里递出一张帖子,老仆双手接过又累哈哈都跑到侍卫跟前,把帖子捧了过去。

“那这帖子和礼物劳烦小兄弟带给王爷吧。”

侍卫不肯接,转头一脸期寄的看向离盏,指望着她能说些什么。

离盏心里立刻就跟明镜儿似的,顾扶威既然连他们人都不想见,又如何会去参加柳家的宴席?

唉,怪就怪这个顾扶威,自己招的烂桃花,自己懒得斩,反而把她大老远的招来,尽做些得罪人的事。

也罢,反正是付过钱的,且出手也还算大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她还是省得。

离盏伸手替小侍卫挡了去:“唉?柳大人办宴席是什么时候来着?”

老仆一脸茫然:“下……下月初三。”

离盏抱憾地摇了摇头:“唉……那这张帖子也不用递了,王爷现在委实体虚,一旦犯病,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好得了的。下月也就隔着十天的时间,王爷即使能去,也饮不了酒,反要惹一身高傲之嫌。下回吧,待王爷的病彻底好了,再行酒宴也不迟的。“

老仆一脸愁苦,却又说不过她,只苦巴巴的把礼品举了举高:“那这个?”

侍卫一副不想收的样子,怕是得了顾扶威的命令不敢收。

毕竟想巴结祁王的人多的是,他今日出了门,明日就有人以为他病好了,纷纷前来登门,今儿开了收礼这个先河,明儿个来送东西的人那还不得成群结队,前扑后拥?

但柳家人也是可怜,太可怜了。

这一上午又是落雨又是出大太阳的,柳家在门口软磨硬泡了半天,连礼都送不出去,路人过来过往的都看着,弄得柳衍都不敢下车,硬生生要被他憋出一脸热疮来。

那真是太可怜了。

老仆词穷,只拿一双老眼巴巴的望着他二人。

离盏心一软,还是将礼盒接过来。

反正顾扶威老脸厚皮得很,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种事,放在他身上,是根本不成立的。

离盏冲老仆拱了拱手:“我帮你们大人带给殿下。”

老仆甚是感激的连连道谢,离盏挥手告别,提着礼盒径直往南院去了。

转过两进院子,许侍卫跟了过来,帮她接过手里的礼盒问道:“离姑娘怎么不去北院见王爷?”

离盏撒了手,理了理袖子把红手镯盖了个老实。

“他请我来的目的,我已经帮他完成了,还找他作甚,自然是要给长音公子看病为先。对了,长音最近状况究竟如何,你现在总可以大方说了吧?”

许骁顿了顿,道:“倒也还好,就是睡觉爱做噩梦,惊醒了又到处乱跑。总之失了一部分心性,像个小孩,跟谁都不打说话。”

这叫还好吗?

他突然失心疯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差点连命都丢了。

倘若他夜夜噩梦,夜夜乱跑,南院里还剩得下几个活人?

“丫鬟们可有受伤的?”

“丫鬟……南院夜里不派丫鬟守夜,全派的是侍卫。”

想来也不敢派丫鬟们守。

“出过什么大事吗?”

“还好,侍卫们受了些伤,将养着能好。”

……

离盏也不再问他了,加紧步子朝着南院去。

还没进到院门,透过花窗就瞧见里头花盆倒地,檐掉瓦飞,一片狼藉。

离盏进去,偌大的南院不见一个丫鬟,全是些高大的汉子在收拾残局。

西琳站在当中,还是一身大红的奇装异服,素来精神汪汪的她今儿个脸色不大好,仔细一瞧,她胳膊上缠了一圈白布条,有些萎靡不振。

西琳到底是顾扶威的贴身暗卫,她的身手,自己也是见识过的。

怎么她也能被长音伤了去?

离盏心下大骇,长音现下还是失意状态,伤人的招式全是学武多年扎入脑海里的零星碎片,胡乱出的手。

若是等他武功恢复,祁王府里还有谁能困得住他?

离盏抚过那齐齐被拍断成两截的石桌,心里越发琢磨不透,顾扶威请她给他治病,就不怕他有一天突然跑了,又或是替他门人报仇?

“姑奶奶,你总算是舍得来了。”西琳一声惊呼打断了离盏的思路。

西琳伸手轻轻环在离盏肩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老朋友。

“你再不来,我命都要折这儿了。”西琳怨怪道。

“长音他人呢?”

“长音,长音,你倒叫得顺口,王爷听了是要生气的。”

离盏瞥了西琳一眼,不与她多缠舌。

她只是觉得奇怪,自己是长音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他只信赖她,依赖她,可为何他没出来迎她?

西琳翘着食指,往里房间的方向一戳:“里头呢,你行行好,快去看看他吧。”

离盏提了裙子,走到房门前顿住,里头安静如斯,连脚步声也没有。

是闹够了,睡下了吗?

离盏轻轻推门进去,里面乱七八糟,瓷盏碎得到处都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阳光带着微尘从门中倾泻进来,本是黑暗无光的角落蓦然被照亮。

一席玉白的身影坐在巨大的铁椅上,周身镣锁桎梏,动弹不得。

少男脸上依旧带着面具,一双明澈的眼睛像孩子似的望着她,却又在她看向他的同时,转望到了别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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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的心轻轻的揪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

这可是她医学生涯里的得意之作,不到一年就脑部复苏的活死人!

如此谦谦君子,他们怎能像栓畜生一样的栓着他?

离盏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架势,几步冲到他跟前,蹲着身子使劲儿拽了拽那镣锁。

这走近一看,才令离盏心里泛酸。

跟婴儿的胳膊差不多粗细的铁链子,硬是将他玉白细嫩的腕子磨得血肉模糊,离盏轻轻触上去,他缩也不缩,仿佛已经受惯了这样的痛。

这才多少天没见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离盏心中愧疚不已,当即愤愤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谁做的?!”

长音不吱声,只把头垂得更低。

哼,即使他不说话,她也能猜个大概。

长音的命是顾扶威的,祁王府里,除非征得了顾扶威本人的同意,谁敢对长音做这种事?

“是不是祁王做的?!”离盏质问。

“阿离……”

很久未曾跟人说过话,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时断时续的发出来,若非他人就在她面前,否则她绝对猜不到,这是他在说话。

离盏气得钗枝颤颤,可气又有什么用,打是打不过顾扶威的,说理,不存在的,顾扶威那种人,向来不论理。

这口气不咽也得咽下。

“他们锁了你多久?”

“总共也没多久,是我失手伤了人,才被……”

“上茅厕怎么办?”

“许侍卫会帮我解开。”

“睡觉也只能这样坐着吗?”

“坐习惯了,倒也是无妨。”

无妨无妨……坐得越久才越难受,哪有越坐越无妨的。

这少年,愈是懂事愈是让人心疼。

离盏大步流星的推门走到院子里,毫不客气的板着一张冷脸,对着一群颓丧的侍卫道:“我有办法治他的病了,你们快给他解开吧,就这么绑着,想绑到什么时候?”

众人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她。

纵然她医术的确高明,大夫能治肾,治肝,治断手断脚,可没见过哪个大夫能治“疯”啊?

是,是祁王亲自把请进门来,治长音公子的病。

可起先只想把他给救活,从没想过他活了以后,还会疯。

这……这疯子真能变回正常人吗?

众人怀疑的目光从她身上擦过,又落定到房间里那个阴暗的角落里。

少年明澈的眼珠子渐渐的暗淡了下去。

离盏素手一盘,目光比先前更厉了些。“西琳,你说话呀,我带着药引已经来了,你们先把他放开,就这么绑着,我怎么治?”

西琳拿眼锋来回剔着她,“绑着怎么就不能治了?他病在脑袋,又不是病在四肢。依我看,离姑娘该不是心疼他了吧?“

离盏一时语塞,竟想不出话来反驳她。

”离姑娘待长音公子真好,刚来就要叫我们放人。你知道你护着的是什么人吗?完全就是一只野兽。”

西琳抬了抬肩膀上的伤:“你看,要不是我躲得快,整条胳膊都要被他卸下来了。姑娘不能只心疼他,而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啊。”

“这次我带了药来,会一直看紧他的,你们把钥匙给我,按时送来饭菜和水来就好。”

“这样吗?”西琳思了思,摇头道:“还是不行,我们学武出身尚且打不过他,你这般怜弱,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拿什么跟王爷交代?”

“用不着交代,我就是个大夫,离家在祁王府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我要是死了,你们打发些银子就能摆平。”

当然,离盏不是真的想着要死,她不过时有信心治好她,想快点说服这些人罢了。

西琳撅着红唇的连连摇头:“嘘,姑娘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王爷听了要生气。”

“解不解开?不解开我走了,长音的病你们另请高明!”

“解解解,解开,快给公子解开。”杨管家杵着拐杖,另一手直在空中比划。“西琳,你去给公子解开。”

“杨管家!”西琳扭头道:“管家,这可是你准的,出了事儿,你自个儿担。”

“好,我担,我一把老骨头,还怕死不成,快解了去吧,老奴相信离小姐的医术。”

西琳从腰间取了丁零当啷的一串钥匙朝屋里去了,离盏连忙朝管家拱了拱手:“多谢管家信任。”

杨管家和蔼的笑:“离小姐莫要怪王爷心狠,王爷比谁都想让长音公子好起来,奈何他失了心智的时候,伤人也伤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没有怨怪王爷的意思。”

杨管家只是乐呵呵的笑,没有同她争。

“就是委屈离小姐了,南院砸了个稀烂,这些个糙汉手脚又笨,一时也收拾不过来。”

“杨管家说笑,我出诊是收了银子,算哪门子的委屈?”

杨管家欣慰的点了点头:“方才我在院门外,听见离小姐你说,你找到能治公子的药了?”

“是,不过这药稀罕得很,是南疆特有之物,我以前从未见过,也不知药效真假,如果传言是真,我有八成的把握。”

“那是什么宝药啊,价钱上,我们王府给的诊金可还够?”

本想脱口而出一个“够”字的,但话到嘴边,一个激灵又止住了。

够?够什么够?这可是她豁出老命从东宫偷回来的,纵然祁王府前前好好给了她不少钱,可再多的钱能比上她的命?

不成,这宝贝若真是要计较,那可称得上是无价之宝!

离盏捏着袖子,正色道:“差是差了些银子,不过殿下帮过我不少忙,这些银子也就是小意思了。”

杨管家顿了一顿,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因为祁王不仅给了她钱,还默许她拿走了不少上好衣裳和首饰。那些行头仔细算起来,上千两银子也是有的。

但每回她拿走了不还,祁王都会十分怡悦的说:女孩子,就爱点亮闪闪,明艳艳的东西,下次给她多备些吧。

所以,他完全没想到离盏会嫌钱少。

杨管家顿了片刻而已,便捂着肚子朗声笑道。“这个怎么能算了呢?是王爷请小姐来出诊的,又不是离小姐你日行一善的义诊。这数先暂且欠着,待长音公子病好,再一并补齐。”

离盏也不同管家推来阻去了,人家看得透透的,装过了反而不好。

“那便多谢管家。”

离盏知道长音不信任祁王府的任何一个人。于是,便推辞了众人保驾的好意,一个人留了下来。

本想问他这阵子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来,但想着少年的情况并不大好,怕他突然转性又生出什么事来自己无法招架,于是乎,关于病情方面,她一个字都没询问,只帮她诊了脉象以后,便拿钥匙要给他解开。

“阿离……”长音手腕把镣索缠了缠紧,“要不就先这样,等我病好了,再解开也不迟。”

离盏心疼的瞧着他血淋淋的手腕,语气放得很轻,“你不要担心这个,我找着能治好你的药了,等你这脑瓜子恢复正常了,谁敢锁你,我找他们算账!”

半张面具下,浅樱色的薄唇轻轻抿成一个好看弧度。

如此懂事温润的人,若非受过重创,怎么会对人大打出手?

锁扣解开,离盏从手镯里偷偷取了药,轻手轻脚的为他敷上。

“长音,我去给你煎药,你自己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这几天你怕是都没休息好,觉得困了,就自己上床休息休息。”

“我还是不休息了,怕自己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你现在不必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梦。等我治好了你,你自然就什么都想起来。你现在心性不全,想多了,反而容易失了心智。”

长音乖顺的点了点头,俨然如个孩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殿下求您正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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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南院就有间柴房,就是灶头搁了灰,但拾弄拾弄,仍旧可以拿来用。

离盏在此处熬药,方便看紧他。只是侍卫都走了,离盏只好自己收拾,洗锅。

长音是个体贴的人,除了打水这样的体力活之外,样样家务也都在行,一看就不是个养尊处优的什么贵公子。

两人足足忙活了到了下午,药终于出锅了。

她总共偷到八粒灵思丸,这药索性就分八份来煎。

一粒丸子当先磨成粉,再用银杏叶、山茱萸,仙灵脾加助补脑的功效,长音还有失心疯的毛病,她便在药中配了安神的方子,合欢皮解郁,柏子仁安神,龙齿宁心。

这不算完,又怕他小孩子脾性,忍不得苦,又放了桂圆的酸枣仁中和了口味。

所幸桂圆也能补脑,酸枣仁能够静气,这两样添在里头,也算略有助益了。

离盏饶有耐心给药打着扇,直到把药放得温吞了,才用瓷碗儿盛好端给他。

那时长音站在院子的老槐下,呆呆的看着被自己拍断的石桌,神色复杂。

“长音,喝药了。”

听见离盏的声音,他骤然挤出个笑脸才转过身去,双手把药捧过,轻轻嗅了嗅。

微苦,微酸,微甜。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额头上蒸着细蒙蒙的汗,两腮热得潮红潮红的,跟山后的那片彩霞一个颜色,却又不知比它们美上多少。

世上若有神仙,大概也只能生成这样吧。

“辛苦阿离。”

他话频繁了些,嗓音就逐渐恢复如常,如玉石相击,令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离盏催他将药喝下,又再嘱咐。

“你今日应当会困得早些,我本想守看着你的,可我终归是女儿身,长此以往总不是不妥。这药要先吃八副,一天两副,四天也就吃完了,若有药效,我会再改方子,辅佐你恢复。至于晚上的锁链……我会亲自去同王爷说的,你若情况好转,那链子栓得两天,也就用不着了。”

“多谢阿离,其实你大可不必求他。”

“我不是去求祁王,而是祁王向来关心你的病情,我若向他呈上实情,他必当允准。”

少年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终究是说不过她,舌头在齿下挛了一阵,还是道:“那便辛苦阿离了。”

离盏是愧对他,愧对整个千山殿的,他再三想谢,倒弄得她心里不好受。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望长音以后勿再轻言道谢。”

“在下以为,我是病人,阿离是大夫,道谢是理所应……”

“你我是朋友。”

“朋——友?”少年又慢又轻的念着这二字,晚阳从他身后摄来,擦过他的鼻翼,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刚好遮住她唇角漫出的笑意。

离盏并未察觉,她仰头看了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得在天黑之前到家,而且长音的病还给跟顾扶威交代交代,不能再耽搁了。

“长音,天色已晚,你的病,我得去趟北院跟王爷交代清楚。至于镣锁和侍卫的事情,我估摸着暂且是劝服不了他的,但你别担心,我有信心能治好你,你就晚上听他们的话,稍微忍耐忍耐,我明儿个再来探你。”

“好。姑娘且去,千万别再耽误了回家的时辰。”

“嗯,我省得。”

北院,二重小楼是个绝佳的风水宝地。

此时正是闷热,可刚一登上了小楼,过道处便已微风拂面。

一楼的房檐上,她记得层有一片密密的爬山虎,从二楼的过道上看去,刚好能瞧得见。

那爬山虎十分茂密,包裹着飞檐上的灵兽一路直上,若能给它指条明路,它一准而能攀上天去。

然现在再看,这片光景却连片叶儿都没剩下,一整颗藤连根被砍得干干净净,露出下面干净漂亮的黑色琉璃瓦片,经雨一洗,再由太阳一晒,晶亮亮得很晃眼睛。

离盏不由得贴着房间走,刚一靠近门边,便听见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离盏激灵的顿住脚步,里面的女人也跟着停了声。

过了片刻后,里面的人又缓道:“属下先告退了”

脚步声从门口踏了出来,离盏抬头一看,西琳昂着头走到她面前取笑她。

“偷听鬼。”

……

这女人,八成是疯的,离盏玩笑般的道:“有什么好偷听的,你们又不是在调情。”

西琳噗嗤笑了,轻轻碰了她肩膀擦了过去。“你这话,有种在殿下面前也说一回,保准你从今往后,舌头长不过半寸。”

“哎哟,我好怕噢。”离盏耸了耸眉进了门,顾扶威正坐在榻上津津有味的吃着糕点。

听见有人进来,他也没抬头,便把吃到一半的点心搁回盘子里,扬长了声音叹道:“见盏儿一面真是不易。”

顾扶威的寒暄方式一向与常人不同,离盏早已习惯,施施然先朝他施了礼,才用也非同常人的回答方式回答道:“不是王爷见盏儿不易,是盏儿见王爷不易。”

“有吗?”顾扶威抬手朝对面的位置坐了个“请”的手势,离盏点头落座。

“本王见你,得先大清早的派人出去,怕去迟了,挤不进你们长风药局的大门。然后还要给银子,且只能多不能少,少了怕盏儿看不上。直到你人到了祁王府,我还得再等上半天,你要先去看过长音那混账,再来我这儿飞快的扫上一眼。你说容易不容易?”

……

说得好像他一天到晚就为了见她,别的事儿都不做了一般。

“盏儿也不比王爷容易啊,王爷招桃花体质实在消磨人得很,今日来祁王府本是顺顺当当的,没成想,到了门口却被一枝姓柳的桃花给拦住了。眼瞅能浑水摸鱼溜进去的,前半只脚都跨进去了,柳家下人突然揪住我不放,非要问我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能进去,他们家柳桃花不能进去。”

柳桃花……

顾扶威眉眼间俱是笑意:“你就说,你是我祁王府的斩花剑,专斩烂桃花。”

“不知王爷说得是哪个‘剑’?贱皮子的‘贱’?”

顾扶威凝眉瞧了她一眼。

“本来就是嘛,尽让我来得罪人,一得罪还就是些大人物,还好我离家没人在朝为官,否则,今天的银子放在身上都硌得慌。”

顾扶威朝她随意的揖了揖手:“多谢盏儿。”

本是十分恰当的一个举动,把离盏着实惊了惊。

别人揖手言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放在顾扶威身上,却让人拘谨得慌。

顾扶威是何等傲慢之人?平日里只会拿鼻孔看人,见了太子都未把头低过半寸,何时跟人揖手道谢过了?

离盏有时候觉得,他私下其实是个忒逗的人,但这种看法,也好似只有她一人才有。且这种感觉十分短暂,待他轻描淡写抹去一个人的性命时,你便又会幡然醒悟过来,老虎就是老虎,他逗弄你,不过是饱饭肉足之后的一阵享乐罢了。

“不与王爷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长音公子的病,且得跟王爷好好谈上一谈。”

“好。”顾扶威轻轻点头。

“我……我方才给长音诊过了,他脉象猛冲,心绪不稳,的确比以前严重些……”

“要不要吃两粒红枣酥?”

“谢王爷,盏儿不要……”离盏推开。

“尝尝,这回比上次的糖蒸酥酪还好吃。”

上次她本来就不喜欢吃……要不是为了气一气雀枝,她哪会吃这种小孩才爱吃的东西。

离盏再推。

“尝尝!”

顾扶威以为她是客气,便用了命令的口稳。

没办法,撒一个谎,就注定要用千千万万个谎去弥补。

离盏在顾扶威亟待的眼神下接了过来,硬生生的噻进嘴里,大口大口咽下,只求能赶快回到正题上来。

顾扶威见她狼吞虎咽,便当她是十分欢喜这红枣酥,于是将整盘红枣酥都推到她面前。

“盏儿要是喜欢,天天来我府上吃。”

作孽!他到底关不关心长音的?长音的命是他自个儿用一个块肝脏的代价捞回来的,现下这么要紧的关头,难道还抵不过他手头的一块破枣酥?

这顾扶威就是老鼠尾巴上绑鸡毛——不是什么正经鸟!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有小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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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咱们说正经的,说正经的……”

“吃饭就最是正经。”

“咳咳咳……”离盏被他这话给生生给呛住了。

离盏端起茶杯子,大大的灌了一口。

顾扶威看在眼里,也并没有指明那杯子是他喝过的。

离盏抽了绢子擦了擦唇角,这话续不下去了,只好强行转移。

“长音神思愈乱,并非是他脑子越来越不好使的缘故,是他自己在想起和没想起之间斗争,导致他心神混乱。再加上他以前习过武功,且功力也不浅,所以神思一乱就会导致他……”

“走火入魔。”顾扶威把离盏喝过的杯子端了起来,轻轻抿了一口。

离盏当即明白,她刚才做了个何等僭越的举动。

一个女人,喝了男人用过的杯子,这等于什么?等于间接的口舌相亲!

然,同喝一盏杯子的事情,发生在别的男人身上这也就罢了,吃亏的总归是女人,但放在祁王身上却大不一样。

何人不知他甚是讨厌被女人揩油,那西域天女不过是沾了他的衣角,就被他……

离盏抖索中,断了思量,一时自愧,不知把目光放在何处。

而对面的人就显得自然很多,他微微仰身靠在墙榻上,有风拂来,他便顺意合上眼帘,任凭清风撩起他额间散下的三两青丝,享受得很。

唇红,眉青,凌厉的五官褪去平日的厉色,只用指腹在他二人同时喝过的地方直打转。

“盏儿,你继续。”

“噢……”离盏定了定神,正色道:“虽然长音的状况不大好,但王爷不必忧心,我已为他找到奇药,倘若今夜他状况能好些,这药多半就跟书里的药效一样了。到时候情况见好,王爷便不要再锁着他,他失了心智强行挣脱,关节上的皮肉已经磨损得严重,再锁下去,若是溃烂就不好治了。”

“盏儿对长音的病倒是十分上心。”顾扶威霍开一条下场的眼缝,侧了她一眼。

“我的病人,我自然都很关心。医者父母心,这是常有的事。”

“成。长音的病,你说了算,他什么时候见好,什么时候松绑。”

离盏来之前,大概就猜到是这么个结果,于是道:“替长音谢过王爷。”

“谢?”顾扶威把茶杯搁回桌上:“为何要替他谢?盏儿是他什么人?”

“大大大……夫。”

顾扶威在她额头上重重敲了一记。“嗯。记着,你只是他的大夫,仅此而已。”

离盏懵了,然,还没来得及细思他话里的意思,就有人扣响了敞开的大门。

离盏随声望去,见雀枝立在门外,呆呆的看着顾扶威从她额心慢慢收回的手,惊过之后,又有些神色黯然。

但作为祁王府的大丫头,不乱阵脚当是基本功,转眼便换了副平静的脸色。

“王爷。”

“何事?”

“正门的侍卫来传,说霁月公主送来一张弓。”

霁月公主?

离盏心头呵呵一笑,真是奇了怪了,向来冷冰冰的柳衍来送了礼不说,张扬跋扈的霁月公主也来讨他开心?

她可是被皇上含在嘴里长大的,无论走哪,做神马,后头总是众星拱月的跟着一群马屁精。

张口有人递水,伸手有人搀扶,就连不小心一个趔趄,也有大把大把人垫在她下头。

论赏赐,她倒是一向大方,不过要说送礼?

不存在的。除了她亲爹,她不会讨任何人的欢心。

于是乎,这礼物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顾扶威倒是丝毫不显讶异,就是眉宇间悄悄生出些愁云。

“怎么送的?”

“回王爷的话,好像是小太监来送的,东西搁下,人就走了,没给侍卫禀报的机会。”说到此处,雀枝故意语气稍重了些:“再加上离小姐替王爷收了柳小姐的礼物,已经开了先河,弄得侍卫十分难办,柳小姐的都收了,公主的若是不收,怕是说不过去。”

哟,这话锋转的,一下子把忒大口黑锅扣在她的头上。

离盏轻轻的寄了雀枝一眼,雀枝立马摆出一副弱势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被抽过血,真的怕极了她,还是故意要显得离盏欺负她的样子。

“离小姐,奴才不是责怪您的意思,奴才只是觉得,柳小姐的礼物收了,霁月公主的礼物也收了,以后旁人再送礼来,王爷便没了拒绝的理由。”

离盏低头摆弄起手里绢子,随口道:“送礼还不好吗?左右王爷是要回西域的,收了便收了,拍拍屁股走人,他们还能跟着在后头撵路不成?”

离盏仗着顾扶威一向护她的短,说完,还等着顾扶威来调笑她,谁知这一回,顾扶威并没有及时附和她,而是转过身去,面色阴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往后再有人送礼,甭管官大官小,是男是女,礼留下,人走。”顾扶威的声音有些严肃。

雀枝有些得意瞧了离盏一眼,谨诺道:“是。”

顾扶威顿了顿,又道:“只收寻常的礼,贵得一概不许进门。”

“是。”

离盏纳闷,是自己说错话了吗?好像话里也没什么不妥啊。

罢了,这是他自己招的烂桃花,她早先就不该管,大不了把银子退些给他就好,为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离盏胸中有气,雀枝便得意得很,离盏越瞧她越不顺眼,索性起身做了礼:“王爷,时辰不早了,既然长音的事已经定下,那我就告退了。”

顾扶威这才回过头来,察觉她表情有些不痛快,便伸手道:“盏儿,本王收霁月公主的礼,是有本王的难处。”

她知道啊,他再牛掰也是为臣者,对霁月公主不敬,便是对皇上不敬。

在者,按辈分他是公主的叔叔,小辈专程备上礼品,他一个当叔叔的岂有退礼之说。

这些道理她心中一一了然,可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又或者说,她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不痛快,就因为他没及时帮自己说两句话?

离盏摇头,直觉以为,自己不该为这些小事忧心。

“王爷自然有王爷的难处,但最大的难处还是盏儿错收了柳小姐的礼物,这件事,确实是盏儿擅作主张,有些想当然了。”

“本王并无怪你之意。”

“多谢王爷大度,但盏儿确实要走了。”

顾扶威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红彤彤的太阳卧在山头,像随时都要滚下去一般,他也知道离盏在离家的境况,确实不好多留。

“好,我让许侍卫送你。”

离盏又再谢过,出门时路过雀枝身边时,两个女人的目光聚在一处,擦出几许火花星子。

“姑娘慢走。”

离盏冷冷轻笑,拂袖扬长而去。

离盏回了小兰院,巧儿拿银子买了好菜好肉,做了四五个小菜。

正要用,钱管家却来叫她去南院,和老太太他们一起用膳。

离盏只好搁下筷子去了南院。

现下老太太和离尺待她仍旧不算太亲,这个,从请安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离晨和离筱筱每日起早都要去请安,但离盏却从无人知会她要履行这个规矩。

但即使一时半会亲不起来,但也绝不敢怠慢了她。请安是件麻烦事,不让她去,对外可以说成是省了她麻烦。但晚膳不让她一起用,那就要落人口舌了。

由是,自打她和顾扶威的关系愈发亲密,晚膳总是少不了她的,即便今日回来得已经很晚,老太太还是要等她回来,才开饭。

只是这一路上,她都在思着早上云姨娘说得那番话。

离晨果然去告状了吗?

南院和小兰院抵得近,没能细想太久,就到了用膳的堂屋。

“老太太,老堂主,二小姐来了。”钱管家道。

离尺斜眼“嗯”了一声,冷冰冰的拉着张脸没再看她。

老太太还算热络的唤她去坐,只是热络中明显带着几分客套。且她身旁已经坐了离筱筱和离晨,离盏就只好坐在了云姨娘身旁。

第一百二十七章 恕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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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子的好菜都被放凉了,半丝儿热气都不冒。

但坐上的人都知道她去了哪里,所以没有一个再敢怪她回来得晚。

“开用吧。”离尺闷声道。

一家人默默的拾起筷子,各自存了各的心思,拿余光互相盯梢着周围人的举动,就是没人起头说话的。

气氛僵冷到了极点,幸得离盏已经习惯,且学会了一招在众人都如坐针毡的时候,仍旧能摘出自己,超脱于然。

她专心致志的吃着饭,小碗慢慢就要见了底。

盯着离盏看了多时的老太太终于沉不住性子,探头笑道:“盏儿需不需添饭?你今日出诊辛苦,当要多吃些才好。”

老太太甚少这样热情,先前的担忧,看来是白费了。在东宫采选这件事上,老太太八成是不打算怪罪她,反而可能有事要求着她。

“谢谢祖母,盏儿习惯晚上少进。”

老太太尴尬的笑笑,又道:“好盏儿,你可知今日咱们离家出了场大事?”

离尺抬头老太太一眼,又蓦然垂下头去,继续吃饭。

“噢?出了什么大事?”离盏洋装关切,目光却扫着剩下的几人,只见离尺和他那两个女儿同时避讳的扒拉着菜,并不做声。

老太太道:“钱氏认罪了。”

“哦。”离盏理所当然的放轻了口气。

在钱氏的事上,她没必要装得太乖巧,毕竟钱氏差点把她给冤死了,若是生了同情,反而显得有些虚假。

况且,她听了之后,是打心里抑制不住的高兴。原身的母亲被大火烧得那般惨,今日也总算可以闭目九泉了。

隐约间,桌上传来啜泣声,离盏细眼寻了一通,见离筱筱低着头,泪珠子“啪啪啪”的往桌上砸。

老太太不由抓过离筱筱的手来安抚:“筱筱莫哭,你娘走了,还有祖母疼你,有你父亲疼你。”

离筱筱点了点头,泪却止不住。

“走了?”离盏好奇问道:“只是认罪,还没伏罪吧?”

那两姐妹同时抬头,恶狠狠的瞧着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离尺用力把碗往桌上一跺:“孽障!那是你娘!”

吼什么吼?名义上是娘又怎么滴?她还是你的结发夫人呢,你不照样拿她当挡箭牌,把她推了出去。

现在人死了,自己愧不难当,就怨到了我头上,你还真是有占理啊!

“老堂主不必动怒,我娘早就死了,钱氏于我,不过是一个杀母仇人而已。”离盏轻描淡写地罢了筷子,冷冰冰地道。

离筱筱和离晨真是恨毒了她,但又不敢拿她怎样。

“盏儿,钱氏已经去了,她认了罪,在牢里咬舌自尽了。”老太太道。

噢,怪不得下午回府,巧儿做的菜异常丰盛,还没来得及问她原因,就被叫到南院来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儿,云姨娘早上过来的时候怎么没同她说?

而且,老太太在这么尴尬的饭席上提及此事,到底想引出什么?

“祖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离盏问。

“今儿下午,申时的时候。你爹要去卷尸,衙门里的人不让。”

“为什么不让?”

老太太瞧了离尺一眼,慎道:“估计尸体有问题。钱氏这么多天一直不肯认罪,现在为何要突然认罪?且认了罪又立刻咬舌自尽?这是在太蹊跷了,八成是被屈打成招,伤势过重,死了。”

老太太说的倒是实打实的真话。

自打钱氏入了狱,离尺就惴惴不安的,生怕她在牢里说了什么不当的言论,让京兆尹重新怀疑到他头上。

所以,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往衙门里塞钱,一是想把钱氏给捞出来,二是能安抚钱氏的情绪,让她抱着希望,牢牢管着自己的嘴。

尽管白家的人一直在给衙门施加压力,塞了钱也是无用,但钱氏熬了这么久,是真的太想活命,不该认罪才是。

怎料得最后突然就死了,细细想想,会不会是昨日采选的宴席上,她和离晨都得罪了白家,让白家的人发了狠?

“盏儿,钱氏是自作孽,不可活,死得是一点不冤枉,但她到底是离家的人。你不是能和祁王说得上话吗?你看,下次出诊的时候能不能……”老太太自己都觉得这话说着难为情,自发的断了后半句,等着看离盏的脸色。

离盏端坐着,没吱声。

云姨娘道:“娘,这事儿,您怎么好让离盏来办呢?这不是往盏儿伤口上撒盐嘛。”

离尺斥了云姨娘一眼,云姨娘不高兴的撇过头。

老太太点头道:“是,此事的确难为盏儿。但盏儿,祖母也是没办法啊。案子还未有定论的时候,就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彻底认罪,人家还不指着咱们长风药局的脊梁骨骂啊?而且,晨儿昨日又在宴席上出了那档子事……你也是知道的,现下宫里已经开始有谣言往外散,说我们家晨儿是气不过钱氏的事情,故意找白家滋事。他们白家声大势大,想诋毁晨儿的名声,过不了两天就能把这疯言疯语传得满城皆知。要是不把钱氏的尸骸抢回来,咱们离家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说不清?你离家干的龌龊事不止这一件,你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到现在都不思悔改,还想把所有孽债都撇个一干二净?

离盏甚觉好笑,却又不好当着老太太笑,只是思了思道:“祖母,可白照芹是宰相。我们即使抢回了尸骸,大闹一番,但也未必能把案子翻了。”

“不,也不是一定要翻案子。”老太太忙道。

离盏当即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毕竟翻了案子,就意味着要另查凶手,万一查到她儿子身上呢?

“只要让百姓们知道,这案情有蹊跷,咱们离家有冤屈就行。”老太太道。

如此一来,投毒一事变得扑朔迷离,白家不敢翻案,反而显得弱势可怜,而离晨找白家滋事,也就是气急之举,情有可原了。

极好,怪不得钱氏死了,离筱筱哭得无法自已,离晨却只是装模作态的红了眼圈呢。不是她性情坚韧,哭不出来,今儿早跟老太太诉苦的时候,离筱筱不帮腔她,她不就哭着跑出祠堂,被云姨娘看了个正着吗?

她不哭,无非是钱氏蹊跷的死因,正给了她一个挽回名声的机会。

自顾不暇中,她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钱氏的养育之恩已经无法催动她悲恸了。

离盏思及此,免不得又要唏嘘一番。

瞧啊,这世间的爱恨情仇,不到身死,多半都看不明白。

亲女尚且如此,夫妻反目也就显得稀松寻常。

“盏儿?”老太太见她走神,以为她不大情愿,便又苦口婆心的劝道:“盏儿,祖母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姐妹三个都到了出嫁的年龄,要是咱们离家名声不好,在挑夫家这件事上,免不得要受委屈。”

离盏回过神来,勉力一笑,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盏儿明白。钱氏死都死了,盏儿固然是想帮挽回我们离家的声誉。可是祁王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祖母你想,早前我被钱氏冤枉的时候,是祁王站出来帮我说话。现下钱氏终于死了,又要他反过来帮钱氏说话……这于理不通。再加上祁王的脾性,祖母您也是知道的,我怕向他提起此事,反惹得王爷不痛快。”

老太太顿住了,思了半响,懦懦的点头:“对……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就作罢吧!钱氏的事情,我们自己想办法!”离尺眼睛一鼓,受尽了窝囊气。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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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二字,就像一道高墙,完完全全把离盏挡在了外头。

连老太太听了都觉得膈应得慌。

然而离盏反而觉得这样的膈应,令她别样的舒坦。她默了默,抬起头来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起身细声道:“祖母,盏儿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屋歇着了,你们慢慢用。”

“盏儿……”

离盏折身离去,老太太当即扭头瞪了离尺一眼。

“你想干什么?!说不得几句就吵吵,她虽流落在外多年,情分上生疏些,但她到底是你女儿!”

离尺盯着桌面,憎道:“女儿?那道士说得没错,她就是个丧门星!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咱们长风药局好好的,自打她一回来,你看这接二连三的……况且这次晨儿的事,晨儿也说是她……”

“休要再提这件事!”老太太气得也罢了筷子。

早上离晨来告状,说是离盏游说她去给白家小姐敬酒,结果反糟了白家人的为难,才闹得洋相尽出。

当时心里就觉得奇怪,离晨聪慧,向来最有主见,不像是会轻易受人摆弄的样子。

离家跟白家之间隔着天大的仇,岂是喝一杯酒就能缓和的。所以,离盏游说她去,她怎么想也不想就去了呢?

但她不愿把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往坏处去想,还是觉得,晨儿可能是救母心切,慌不择路,于是把离筱筱来问问清楚,莫要轻易冤枉了谁。

结果离筱筱却说没有这回事,顿时令她对离晨大失所望。

她这是自己闯了大祸,还想着要嫁祸给别人啊。

老太太觉得,这就跟自己养了很久的一株花,突然萎了一般,等把泥土刨开来看,才发现根须早就烂尽了!

可失望归失望,但心头的宝贝,仍旧是心头的宝贝啊。

此事若敞开来论理,掰扯道最后,肯定是离晨的人品问题。她可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吃亏。

老太太立马严肃起来,不让离尺再提此事。

“不管怎么说,你以后都不能再随意给盏儿颜色了,别以为她软弱可欺,就随意出口伤她,她已经不是个小孩,背后又有祁王府做靠山。你别得罪完白家,又把祁王府给得罪了。”

离尺一脸憋得通红,没吭声。

“还有钱氏的尸骸,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抢回来。两姑娘要嫁人呢,有个畏罪自杀的亲娘,这可怎么嫁?”

“但咱们在官场认识的人,和白家根本就没法比,要想办成此事,唯一的希望就是靠祁王。可刚刚离盏的话,娘你也听出来了罢。钟氏是钱氏害死的,那小贱蹄子心里还有疙瘩,仍旧是不太愿的。”

“事在人为,你这个做爹的,好好关心下盏儿不行吗?别成天就知道抱怨。”

“娘,你不懂,她根本就不可能帮咱们!”

“盏儿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不堪,还不都是你逼的!”

话到了这儿,就彻底僵住了。

云姨娘讪讪的笑着,和缓着气氛道:“可盏儿也说了,万一惹得祁王不高兴怎么办?”

“最坏也不过是现在状况!天子脚下,祁王再生气,还能拿我们这一大家子怎么样?”

“还有,钱氏已经走了,但咱们离家不能挂白联白灯笼。挂了这些东西,肯定要影响生意,百姓是来看病,又不是来招晦气的。等钱氏的冤情澄清,咱们再好好为钱氏操办这场丧事。”

“祖母……”离筱筱觉得这话甚是刺耳,不由抽泣道。

离尺叹了口气,劝慰道:“你莫要怪祖母,现在咱们离家日子不好过,你们又到了成婚的时候了,你祖母也是为你们好。”

离尺发完话,这场晚饭就就彻底没人动筷子了。

离盏回了小兰院,一时闲了下来。

她撑着脑袋,看着淼淼装模作样的在油灯下温习医书,时不时骂他两句,把他骂老实了,又呆呆的自上到下打量起这个小孩童。

最后,目光落在他打着补丁的麻衣上,不由笑着从今儿个顾扶威给她的钱袋子里拨出两锭来。

“巧儿,淼淼的衣服穿着不合身了,你自己的衣裳也旧得很,去买点布来做两身穿,不用剩。”

巧儿没见过谁家主子这么大方,打发一个屁点大的孩子和一个奴才居然用了两锭整整银饺子。

但她知道主子的脾性,也就不推劝了,只欢欢喜喜的接下。

“唉!巧儿给淼淼买几身大点的,以后就不怕他长个子了。”

“不用。”离盏敛了敛睫毛,目光慈爱的落在淼淼因背不出书而直朝上翻的白眼上。

“买合身的,有钱人家的小孩怎么穿,我徒儿就怎么穿。”

“唉!”

巧儿心里想,这个整天只知道掏鸟蛋,钻狗洞的小犊子怎么就找了个这么好的师父呢……

***

是夜,离盏梳洗睡下。

昨夜明明睡得很好,今夜却一直难眠。

她一会儿想到钱氏的尸体,一会儿又想到长音公子的病。

依稀中,终于入了梦。说那是梦,可又像极了真的,因为梦里她仍旧在这个房间,仍旧躺在这张雕花小床上。

然后她觉得肚子疼,依稀睁开了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趟茅房。待她努力撑开眼帘的一刹那,瞧见一个黑色身影坐在她床前,隔着幔帐,轻轻晃着手里一只黄玉钗子。

她隐约瞧着,像是她插进父兄坟冢里的那一把,心中不由一悸。

那黑色的身影回过头来看着,整个人笼在黑暗中,看不清他是谁,只听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盏儿,大哥想你了。”

哥哥?是哥哥!

离盏认出他来,激动得想叫他,叫不出声,想掀开帘子,手脚又动不了。

哥哥!

哥哥!

“别再卷进王侯将相中来了,尤其祁王。”

你说什么?

“尤其是祁王。”他又再重复。

为什么呢?

为什么尤其是祁王呢?

哥哥,你说话,你说话啊!

那黑影越来越模糊,后来阴风一阵,彻底把她吹醒,她惊坐而起,四下张望一通,房里无人,门窗也掩得好好的,哪里能来风呢?

八成是做梦了。

离盏倒头又睡,却又挂着长音公子的病,怎么都睡不着,就这么静躺到了天亮,被巧儿的一声传叫给弄醒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哎呀,其实也挺好的……”

门一推开,光亮透了进来,离盏拿手挡在眼睛上,笑道:“你这慌慌张张,说话又自相矛盾的,怎么了?”

“钱氏死了!我听以前几个浣洗衣裳的丫头说的。”

“是,昨儿个下午就死了。”

“真的吗?小姐原来已经知道了,那怎么不见药局门口挂白飘的?”

“挂白飘?”离盏缓缓伸了个懒腰。“他们几个还请我吃饭呢,好酒好肉的,哪有什么心情挂什么白飘?”

“啊?他们怎么会……”

“他们求着要我帮他们做件事。”

“什么事?”

“钱氏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官家不让她们领尸体,多半是要偷偷拉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给掩了。他们让我动用祁王的关系,看能不能把尸体抢回来。”

巧儿扶她起来,替她把木施上的衣裳取来,“他们也太强人所难了,明明是钱氏让小姐蒙冤的,现下怎么好厚着脸来让小姐帮她澄冤。小姐……你会答应她们吗?”

“我答应他们又能如何?他们还真以为我能在祁王面前说得上话吗?”离盏不由想到昨天顾扶威的冷漠,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别这么说,王爷对小姐可好着呢。”

巧儿一面说,一面还扬着无比灿烂的笑,好像亲眼见着顾扶威对她好了一般,其实想想,巧儿也就只见过王爷给的白花花的银子和赤黄黄的金条子。

“你呀!”离盏无奈摇了摇头,将一身如意云纹衫披了上去。

“小姐莫要装傻,巧儿都听说了,采选的宴席上,你同白家小姐比舞,结果为了拉白小姐一把,反而差点把自己给摔了。最后,还不是亏得祁王眼疾手快,把小姐给接住了。旁人都说,王爷待小姐十分不一般!”

噢?这才一天而已,就传到宫外来了。依着白采宣的性子,要是听人这般议论,怕是要气得当场口吐白沫。

“但小姐你知道不,东宫那天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

巧儿神神秘秘的耸了耸眉,忌讳道:“闹鬼了。”

“闹鬼?”离盏狐狸眸子一转:“青天白日的,闹什么鬼?”

巧儿捋了捋腹稿,还未说个明白,自己就害怕了起来,不由朝向阳的窗户靠拢了些。

“听说,成王妃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太子,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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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太子的结发妻子?”

“可不就是那个刚一生下孩子,就跟女儿一起归西的倒霉鬼嘛!”

这一嗓子十分响亮,离盏和巧儿同是一愣,寻着声音看去,见门口走进了一个人。

云姨娘穿了身海天青的裙子踱了进来,跟熟客似的,不由离盏同意,就拿桌上的水杯倒了口水灌下。

“哎呀,可渴死我了,刚才跟屋子里的一群丫头讨论这事儿,嗓子都说哑了。”

“姨娘,你起这么早啊?”

云姨娘用绢子擦了擦嘴:“我也是刚起来没多久,还不是听了你的事儿,替你高兴,这就赶着过来了。”

离盏侧眉一瞥:“我的事儿?”

“哎呀,在姨娘面前你就别装傻充愣了,现在谁还不知道你的一支双云巧臂舞艳惊四座,在东宫采选上把京城四美都压得没了声气。要不是你出身及不上官家小姐,我看呐,这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属!”

“姨娘莫抬举我,我本来没有这样的本事,结果叫旁人听了去,反要被记恨的。”

云姨娘挑眉笑着:“你说得对,现在京城里哪个女子不嫉妒你?你自己到外头走一圈,听听旁人都是怎么说的,都说在宴席上,太子的一双眼睛就跟长在你身上似的,只看你一人!说这话的倘若是个女子,我都不用看,就知道她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得,就算我有这本事,但太子妃终归也不是我。”

“不是你,但也不是其他人。东宫采选那天,我就听丫头们在说,采选到最后叶没个结果,当时我就纳闷了,觉得太子眼界太高,一百个佳人里楞是一个对眼儿的都挑不出来吗?现在想想,呵,八成是成王妃不甘心,不让别的女人坐她的位置!”

离盏笑:“姨娘你越说越玄乎了,一个死人,还能拦着太子另立妃位不成?”

“死人?有些事情,盏儿你不得不信。听说了吗?那天东宫莫名其妙的生了两次大火,还死了个小太监。”

离盏心里沉了一下,怕顾扶威的事情暴露了。

“巧儿方才正要同我说,结果叽叽喳喳的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没怎么听明白,姨娘细细说来听听呢。”

“好,这事儿说着我都后背瘆得慌。盏儿当时你就在宴席上,应该知道太子中途离席了吧?”

离盏点头。

“对外说,是身体不适,可现在终于传出来了,说当日太子不是因为身子不舒服而离席,而是太子寝殿的偏房莫名其妙的走水了,而且还烧了两次!”

巧儿点头:“是是是,我也听人这么说。她们都说,太子身体一享康健,怎么偏偏在采选这么重要的场合突然身子不舒服?想来还是走水的传言可靠些。”

云姨娘翘手一指:“对!就是这个理!而且走水这件事,先还以为是刺客,但里里外外十多重守卫,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人闯进去的,而且纵火之后,太子立马调人去搜,连个影子都没搜到。有人能在东宫来去自如,这事儿说来既丢人,又后怕。皇室虽然折不起这个脸面,但也绝不可能拿太子的性命开玩笑,皇帝立刻就派大理寺的人来查,结果查来查去,哪哪都不对。”

“怎么不对?”离盏问。

“那人能把一柄上好的铜锁融成汁水,无声无息的进了偏房。听说,那偏方是个纳宝库,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那人来去自如,却只在里面踩了几十双脚板印,却什么都没带走,你说奇不奇怪?”

“奇怪。”离盏心里越发平静,看来灵思丸不见的事情,顾越泽也没当回事儿,显然是被那封信给彻彻底底的吓傻了。

“而且惜晨殿的院子里,看守多着呢,也没有一个人发觉。从脚印的深度来看,还明显是个女人。你说,这天下哪来的女人这么好的身手,进出东宫连放了两次火,也被人发现的?”

“奴才听着也是稀奇。”

“何止是稀奇啊,那简直就是邪门,据说这女人还给太子留了封书信。”

说到这而,巧儿觉得周围都泛着寒气儿,不由朝离盏靠了靠拢。

“书信是首诗,具体是什么诗姨娘忘了,反正就是用文绉绉的口气怨怪太子,说他如今是飞黄腾达了,转眼就忘了她,恩宠了别的女子,真是太令人伤心难过。”

巧儿插嘴道:“我以前就听人说,成王妃不同于普通官家小姐,不喜欢涂脂抹粉,争奇斗艳,就喜欢在王府里起舞作画,吟诗作对。巧儿虽没什么文化,但听旁人道起那首邪门的诗,便觉得跟那些秀才探花写的,也差不多。”

“可不是嘛,据说太子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又怕有人知道,还没敢把信留在原地,而是揣在身上。要不是毒发难以抑制,太医又不识得此毒,苦苦相问,太子怕还不肯把自己碰过一封信的事情给说出来。”

离盏想起自己在信上投的毒,不由抱着几分期许。“然后呢?”

“然后这毒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毒……太子两手发黑,痛得眼泪横流,太医院的人揪秃了头发,却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离盏闻之,仍旧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侧头问道:“就光是痛吗?”

云姨娘以手掩面,神秘道:“好像不止,我听人说,手指都被切了。”

“啊?!”巧儿大骇:“切了?太医院这么多名医,太子的手指居然说切就被切了?”

“那怎么办?又没人能解得了毒,烂了就只能切了呗……不过,有的人说是切了食指,有的人说,是切了小指,也不知到底少了哪一根。”

巧儿缩着身子,往离盏身后依偎上去。

“奴才还没听说太子被切了手指,姨娘你这么一说,当真骇人得紧。”说罢,又把离盏贴了贴紧:“小姐,还好你没做成太子妃,不然成王妃的阴魂要是缠在你身上,那可怎么得了?”

“瞎担心,东宫这种地方,我这种小辈是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去的。不过那小太监是怎么死的,查清楚了吗?”

“不知道,据说没有外伤,但心脉断了,也是奇怪得很。”云姨娘道。

噢,其实这不算邪门,的的确确确是顾扶威的武功能办到的事儿,只不过旁人会主动和之前的事情联系起来罢了。

尔后,离盏一边洗漱,一边听云姨娘把宫里闹鬼的事情吹嘘得神乎其神。

她说完了东宫,又提起离筱筱和离盏闹别扭的事来,直跟离盏邀功。

说自己散布出去谣言,令她姐妹二人隔阂加深。尤其钱氏死了以后,老太太只顾着抢尸体,不给钱氏办丧事这种缺德主意,还是离晨在背后默默出的主意。

离筱筱知道后,和离晨越发貌合神离

毕竟离筱筱再坏,尚且坏在皮面上,而离晨真是打心眼子里的黑。

一个把亲娘的死都能用作算计的人,又能把姐姐置于何地呢?

离盏听云姨娘说着,心里也渐渐参悟,她昨儿在饭桌上就想,老太太为何突然就灵光了?

钱氏畏罪自杀这么败坏名声的事情,老太太为何不向以前一样,当先气得下不来床,而是很快地把事情前后悟了个透透彻彻,甚至还想出了对策,要打个翻身仗。敢情,是离晨在后背出谋划策,想想也真不简单啊。

可离盏来不及应付这些离晨,当先最让她忧心的,还是长音公子的病。

钱氏的尸体,有白家压着,暂时应当要不出来。

可长音的病却十分难说,那药到底起不起效,还不一定的。万一无用,走火入魔不受控制,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自己毁了自己。

离盏完毕后,便急匆匆的要去给长音看病。

谁大门还未迈得出,钱管家却当先拦住了她。

第一百三十章 药效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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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见钱管家面色焦急,以为是长音公子出了什么事儿,令顾扶威派了许骁来接她去祁王府,且催得十分急。

可她猜错了,来的人并不是顾扶威。

“二小姐,您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跟奴才去前堂走一遭吧,绪王殿下等着你呢。”

绪王?顾曾?

离盏觉得自己听岔了,又或是钱管家说错了。

绪王即便不住在宫里,但也是宗室子弟,但凡有个三病两痛,都可以找太医院的人。自己跟绪王又没什么交情,他无端找她出什么诊?

再者,东宫采选上,顾曾不还活蹦乱跳的乱拍人马屁吗,现如今怎么沦落到来长风药局诊病,难道他绪王府也闹鬼了不成?

“二小姐?”钱管家又再催促。

离盏低头,细想此事十分难办,自己只是个庶民,无论有天大的借口都不好拿来推脱宗室子弟。

且绪王到底为何事而来,现在又说不清楚。万一耽搁的时间长了,长音那边该怎么办?

“我事先约了病人,不方便去给绪王看诊,咱们长风药局有名的大夫多得是,钱管家代我说几句好话,另外安排一位大夫给绪王殿下吧。”

钱管家躬着身子瞄了她一眼,心想:这小贱货的架子越发端得高了!以为自己在东宫采选上赢了支舞就了不得了么?

累得跟小山似的牌子不接,也就算了。绪王殿下专程上门来问诊,她居然一口就回绝了。

当真是有点名声,便跟着人家京城四美之一的柳衍学清高么?

呸!

可她既不是嫡女,也不是官家出身,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

钱管家心里翻来覆去的离盏牌匾了一顿,但前几次在离盏手里吃了亏,离晨也眼见着折在她手里,钱管家并不敢招惹她,反而得毕恭毕敬的好生劝着。

“二小姐,现在咱们药局正在风口浪尖上,不好再得罪绪王。”

“那你就称我也病了。”

“哎哟,奴才怎么敢,采选那天,宫里的太医还给二小姐诊了脉,说二小姐身子好得很,奴才如何敢对绪王撒这种弥天大谎。”

“反正今日是不成的,看病讲求个先来后到,不然以后我在京城以何立信?待会我从侧门向祁王府走一趟,你就同绪王说,我人已经在祁王府了,他要是敢拿药局使脾气,那就是不给祁王颜面。”

呸,这狐狸精缠祁王,比蛇缠树还缠得紧些。

钱管家心里又再骂一通,面上却不好再进劝,于是道:“这办法倒是可行,得,奴才全听小姐吩咐,小姐快些去吧。”

离盏从侧门离开,抄了近道朝祁王府赶去,心想今日祁王怎么没火急火燎的派许骁来接她,是有什么事儿没忙得过来,还是长音公子那边出了什么大问题,有些自顾不暇了。

就这么一路无头绪的思着,就到了祁王府门口。

放眼一望,王府门口好生热闹,石梯下排了一溜的马车,十足的气派。

侍卫见来人是她,都恭恭敬敬的打了招呼,“离二小姐。”

“嗯。”离盏瞄了一眼阶下的长龙,问道:“这些是……”

“来送礼的。”侍卫回道,并邀手请她进去。

看来的确是她一个心软害了顾扶威,他向来喜欢孑然一身,为所欲为,一下子收受了这么多礼单,以后再同这些人相处起来,免不得有些束手束脚。

离盏踱门而入,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里,探出十几双幽幽的眼睛,艳羡无比盯着她进入自如的后脚跟。

她刚要进到南院,就见雀枝端方的守在南院门口,左右还站了两个侍卫。

雀枝将她拦住,朝她施了个礼:“离二小姐,长音公子正在休息。”

不能吧,太阳都爬上杆了,不应该还在睡啊。

且她开的方子,多是安神的药材,安神不等于催眠,应该不会出现嗜睡的症状。

难不成,灵思丸的药效不对?

不……不对,如果长音真的出现异常,他们应该赶着让她进去才是,且她昨儿个也跟顾扶威说了,今天会再来祁王府,可为何许骁也没来接她……嘶,这林林总总的事情,怎么都这么反常?

离盏十分想进去看看长音,可雀枝能当着侍卫的面把她拦下来,可见不让她见长音是顾扶威的意思。

她深知顾扶威的脾性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实在不好跟顾扶威对着干。

如此一来,就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心里又委实放心不下长音。

离盏眼轱辘一转,拔高了嗓门儿,朝拱门里探去。

“噢,长音还在睡是吧。那好,我在外头等着,长音什么时候醒了,我再什么时候进去。”

雀枝笑了笑:“离小姐还是先回去吧,长音若是需要诊治,王爷自会派人去长风药局的。”

雀枝这么一说,离盏便越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长音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若他真有什么麻烦,那她刚才故意扯亮了嗓子嚎的那两声,长音该有回应才对。

离盏左思右想,忐忑不安,于是决定老脸厚皮的赖着不走了。

“长音的病,现在正是关键时期,那副方子到底起不起效,还得看他今日的状况。我看时辰也不算早了,长音再睡也睡不了多久,与其一去一回的折腾,不如我就在院子里等等,等他起来穿戴好了,我再为他诊治不迟。”

雀枝眉头蹙了起来,心想这狐狸精怎么这么不识时务,看不出来她是在故意撵人吗?

雀枝一面暗骂着她不知进退,一面又想起上次被她抽血的情形,依旧不敢把话说重了。

“离二小姐一向对自己的医术很有把握,为何这回就不能相信自己一次?”

“我说过了,这次的药方里有一味药……”

“轰隆!”

话说到一半,被院子里一阵巨响打断,上好的红木门碎成了漫天飞屑,一个人黑影倒飞而出,另一个白影一跃而上。

两人在空中划出一条绝美的弧度,然后先后落地,相互隔着三尺远的距离。

长音的剑指在顾扶威的眉心,而顾扶威的两指夹住了剑身。

“你杀了他们?”是长音的声音。

“长音你清醒清醒,盏儿就在院外呢,你不得给她留个好印象?”

戴着面具的少年侧头朝拱门下的俏丽身影寄了一眼,樱唇浅浅的抿了抿,缓缓的卸下了刀刃只对顾扶威说了寥寥几个字。

“王爷,你杀戮太重。”

顾扶威弹了弹袖子上沾染的木屑,漫不经心地道:“你莫装清高,想找本王寻仇,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本王随时恭候。”

说罢,还朝离盏抛个魅眼。

“可还想动手?”顾扶威问。

少年随着也瞧了离盏一眼,这一眼看得颇深,面具下的一双黑瞳仁似乎瞬间就能化作清水,流泄下来一般,随后蓦然转身入了门内,抓了桌上药方,蜻蜓点水般在墙上点过,消失不见了。

许骁从外赶来过来,撞了下离盏的身子也尤自未觉,他三步两步就跑到顾扶威跟前,谨问:“殿下可有伤着?”

顾扶威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幽幽道:“他只想起来了一些,武功也只恢复了两成,成不了气候。”

许骁担忧道:“既然长音公子只恢复了两成,现在就放他出去,会不会再遭人……”

“记忆虽没完全恢复,但也不是个傻子了,吃过一次亏,自会小心行事。”

“可惜他不懂王爷的苦心。”

顾扶威摇头笑道:“本就不是一路人,不需要他懂。”

说罢抬头,抬头噙着一抹坏笑朝离盏看去,“本王只要盏儿懂我就好。”

离盏看见他这副邪痞的样子,不由浑身发麻。

懂他?不可能的。她这辈子就算修炼成精,能悉知鸟语,能听懂狗叫,也绝对不明白他顾扶威胸口里窝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黑心胚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原来是你在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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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儿,过来。”顾扶威像唤只小猫小狗似的冲她招招手。

离盏若有所思的踱着小步子到他跟前,心想,听方才长音和顾扶威的对话,那药多半是起了作用。不愧是稀世罕见的奇药,才用了一粒灵思丸,便开始好转起来,这怎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可长音的脑子好使是好使了,可想起来的记忆,却不是什么好记忆。

怪不得顾扶威没让许骁去长风药局接她,原来是他二人在南院里掐了起来……

无论是从长音发病时,对顾扶威的抗拒程度,还是记忆恢复后,对顾扶威的拔剑相向,他二人之间铁定是有恩怨的。

但让她想不通的,是顾扶威对长音的态度,长音一副恨毒了他的样子,顾扶威却并没有要害长音的意思,反而待他十分宽厚。

这就十分不符合顾扶威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格了。

“好盏儿,怎么楞神了?”

顾扶威摸了摸她的头,被离盏推手挡开。

啧啧啧,我们俩关系有好到这种程度吗?别一见面就搞得跟好了十年的老情人似的。

离盏正经问话道:“长音他……”

“盏儿的医术实在了得,不过一天的功夫,该想起来的,不该想起来的,他都想起了许多。”

这话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在贬损她。

离盏讪笑道:“王爷方才说,长音还没完全恢复的好,我有点担心他自己跑了出去,没有药吃,时间耽搁长了,就难恢复了。”

许骁在一旁道:“应无大碍,属下刚才看见长音公子把药方给拿走了,看来他也是有心想恢复记忆和功力的,八成会自己抓药吃。”

“但照着那药方抓药无用,还缺一味关键药材,外面买不到。”

“何药?”顾扶威问。

“灵……灵思丸,剩下的几粒都在我这儿。”

离盏说完这话,当场的人都同是一惊,避讳的低下头。

为何大家都是这副表情?

纵然灵思丸是味奇药,但他们这些外行人,平日里根本不关心什么药材不药材的,应该不会知道灵思丸是南边进贡到宫中的宝物吧?

离盏缓缓抬头,瞄了顾扶威一眼,只见他正拿眼锋盯着自己,叫人不由想打个寒噤。

“随我进来。”顾扶威拉进房中,合上了门。

屋子里光线萎靡,衬得他漆黑的眸子愈发深谙。

他直直的定看着她:“那日,是你去了惜晨殿?”

离盏有些无措,撇头避过他的目光。

他怎么知道的?猜的?还是胡乱炸她一手?

离盏谨慎道:“那日?哪日?惜晨殿是什么地方?”

顾扶威低头,菱形的嘴角贴上了她的耳廓,轻轻的嗫嚅出几个温热的字眼:“好盏儿,是本王低估你了。”

尽管他呵吐出的气是热的,可离盏仿若被一条冷冰冰的毒蛇覆上缠紧,呼吸不得。

她思绪又乱,脸上又烫,连忙拿两手使命撑着顾扶威的肩头把他往外推。

“殿下说什么,太近了我反而听不清。”

顾扶威巍山一般岿然不动,他手肘靠着墙面,手背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盏儿别装了,本王已经知道了,故去的‘成王妃’,就是你,对吧?”

……

离盏大骇,顿时面无血色,命都吓去了半条。

坏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又会做什么?

情急之下,离盏胡乱七想八想,一下子猛的念起昨晚做的那个梦,忽如当头棒喝。

当真这么灵吗?梦里哥哥就反复提醒过她,不要跟顾扶威牵扯到一块,没成想,这么快就应验了?

离盏深吸了两口气,又觉得不可能……正常人怎么会把一个大活人和一个死了的人联系在一块?

况且如今容貌不同,名字不同,年龄不同,就算他看出来了又能怎样?

只要她抵死不认,谁会相信她就是死去的“成王妃”?

不用怕他,他就是在耍诈阴人。

离盏缓缓抬头看向顾扶威,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可在看向他同仁的一刹那,又有些腿软。

那双鹰一样的眼睛,跟手术刀一样锋利,似乎一眼下去,就能拨肉去骨,窥探其底。

他歪着头,弯着嘴角,是那般的胸有成竹,心有定数。

离盏努力镇定着,额上还是不受控制的渗出了细细的汗。

顾扶威见她神情有些不对,而且是特别不对,跟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显得有些楚楚可怜。顿时,调笑她的兴致就去了一大半。

顾扶威把眼里的锐色敛了几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怎么了?本王吓着你了?”

离盏仍旧码不准他到底是何意,由是摇头不敢随便吭声。

顾扶威等了她半响,也没等到她自主坦白,便也摇头叹脑。

“事到如今,盏儿还是不信本王。我若存了害你之心,当日东宫遇见你翻墙,就该直接揪着你到大殿上去说个清楚,要么就用此事来威胁于你,何故等到现在,又再这私宅内院之中?”

离盏仍是不吭声。

顾扶威凝目刺了她一眼,深觉这女人固执不已,跟块铜墙铁壁似的敲打不破。

“盏儿真是叫人心寒,本王救过你多少次,你口头上又说欠了我多少回,你全忘了?”

一提到亏欠,还真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她的确受过顾扶威不少恩惠,且每欠一次,顾扶威就会声明一次:账先欠着,以后有空再一笔一笔的收回来。

可她受过第一次,又受了第二次,多了就成了习惯,她总觉得这是他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互惠互利,不过是顾扶威权势重些,顾她就自然多些,但他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嘴上说要讨还,以后也未必会较真。

由是,就渐渐将他施过的恩惠都忘了,现下想想,顾扶威待她倒真算是厚道了。

“王爷,您……您真知道了?”

顾扶威挑起她肩上的几丝儿长发,用食指轻轻的绕转玩弄。

“你以为呢?寻常人只知道东宫闹了鬼,可本王是宗室里的人,消息自然要灵通许多。当日东宫莫名其妙的先后起了两次火以后,太子听见动静从惜晨殿里出来,在树上看见了一个女人,先以为是刺客,于是立刻就把小刀飞了出去,我那侄儿的身手,我也曾听京城里的教头说过,不在黎家老将军之下。按理说,这一刀只要掷得及时,铁定是稳了,没想到那女人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又发现了偏房的铜锁被奇怪的溶成了两半,说是火烧的吧,两边又没有灼烧的痕迹,只有当中一条缝儿被融成了铜水化在了地上,最后还留了一封跟成王妃字迹一模一样的书信。大理寺的查来查去,都觉得这‘刺客’的本领的确通天,进出东宫,犹如自家后院。这么好的身手,却什么好处都不捞,显得十分不合情理,所以就唯有鬼神能够解释。可方才本王收到消息,说惜晨殿的偏房里其实是掉过东西的,不过是味药材,灵——思——丸。”

最后三个字,顾扶威故意拉得老长,嘴角的笑容又深刻了几分。

“那药只在书中记载过,如果入药,连宫中大夫也不知晓该如何打理,况且又只得小小几粒,说是‘成王妃’来时,不小心踢翻了盒子,滚落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也不一定,于是,众人还是以为是‘成王妃’作怪,皇上已经下令请了道士入宫,为惊吓过度的太子扫除晦气。不过,本王却成了第一个知晓真相的人,因为那个装神弄鬼的‘成王妃’,此时此刻就在本王的眼前,而且还撅着嘴想要赖账。看,你还看,本王还冤枉了你不成?”

顾扶威一把捏住离盏的下巴,生生把一张精致的小嘴捏成了章鱼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西域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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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定定的对视着顾扶威的眼睛,心中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他要表达的意思,是说她就是闹鬼事件中的“成王妃”,而并不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方才真是做贼心虚,一句话就乱了她的阵脚。

就说嘛,哪个正常人会把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和一个死人想到一块去?

“王爷……捏着我……的下巴,我……我怎么说……”

顾扶威松了手,笑看着她。“你说。”

“是……是我,是我进东宫偷的药。我也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长音的病就缺那味灵药,可放眼整个孟月国,只有皇宫里有灵思丸。我其实也不敢冒险的,但想着是王爷既把长音公子交给了我,且付予重金,我一介小医,岂敢有负王爷所托,所以说来说去,也是都是为了王爷。”

“是吗?”

这话明明就是热腾腾的马屁话,顾扶威这么聪明的人,不该听不出来,可不知为何,他眉梢竟极其容易的挂上了几丝儿喜色。

离盏见势较好,立马点头如捣蒜,连忙称是。

“可本王有一事不明,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半点功夫也没有,是怎么躲过太子那一刀的?”

“我……”

顾扶威直拿眼神逼她。

罢了,便说与他听罢,反正他知道的秘密已经够多了,随便说一个出去,她都是死,横竖也不缺这一个。

“我有法器。”

“法器?”

离盏捞起袖子,雪白的秀腕上露出一个剔透玲珑的血玉镯子。

在他眼里,能移空换物的法器,必当有繁复精巧的机关。

这玉是好玉,可是顾扶威却司空见惯了。

他长在西域,那处走往的商人最多,孟月国最值钱的宝贝,他国最古怪的东西,进出都要从祁水的关口经过,顾扶威见惯了奇珍异宝一车一车的拖来送往,低头瞥了这血玉镯子一通,自然不觉得有好稀奇的。

“就这个?”顾扶威十分不信。

“盏儿不敢对王爷撒谎。王爷还记得盏儿给你做的手术吗?换肝之前,盏儿就说过,需要一样东西才能做成手术,并叫许骁替我去取,那东西便是我手里这只血玉镯子。”

顾扶威心中疑惑大解,他一直纳闷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就说手术之前,为什么周遭事物突然一变,就成了一个其奇奇怪怪的房间,头上还顶了几个巨大的太阳,直直照得他无法睁眼。

他过后原本想问的,但每次话到嘴边,都会想起离盏亲手给他剃毛的不堪场面,自己该死的还起了反应,由是只好将这话咽了下去,且未曾向任何人说起。

“王爷,王爷?”

“嗯……我在听。”

“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有点发烧了?”

离盏伸手去试他的额头,被顾扶威提袖挡开。“我脸色如何不好了?”

“有些发红。”离盏如实道。

……

“许是靠你太近热得慌。”顾扶威自觉的退了两步,“你继续说。”

“噢……我说到哪儿了来着?”

顾扶威一脸茫然,似也忘了她刚刚到底在说些什么。

离盏只好尴尬的笑了笑:“反正,这法器里面另有乾坤,我一念咒,就能立刻钻进去,那日擅闯惜晨殿,也是靠它避过了一路侍卫。”

顾扶威仔细瞧了瞧离盏手腕上的血玉镯子,又再看了看她这张精致粉白的小脸,两相比较,这镯子就失色太多。

他不由慎重道:“法器是好法器,不过还是太冒进了些,倘若被太子看清相貌,你也断然装不成什么成王妃,那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话里隐含着怪罪之意,颇像是位长者在给小辈苦口婆心的进劝。

这倒叫离盏亏欠之心愈甚,觉得先前提防她有些小人之心。

“王爷说得是,下次我自当更加小心。”

“你剩下的几颗灵思丸呢?”

离盏摸了摸手镯,从里头变出几粒黑漆漆的小药丸子。

顾扶威倒是个镇定的人,第一次见人凭空变物也不惊讶,只是问道:“你那方子里可有写灵思丸这味药?”

“长音的药是我亲手熬的,不敢在药方里明目张胆的写下盗来之物。”

“那该如何入药?”

“磨成粉,跟着药材一起煎。”

顾扶威把那几粒丸子接下,随即开门唤来许骁。“你想法子把这东西交给长音,记得嘱咐他,磨成粉,随其他药材一并煎煮。”

许骁愁眉犯了难,抿着唇艰难:“王爷,长音公子既已出府,来去自由,偌大个孟月国,属下怎知他要去何处?”

顾扶威嫌弃道:“他是千山殿的人,现下千山殿的几十名弟子就在衙门前打坐讨尸,以他的脾性,你觉得他会袖手旁观?”

许骁接过灵思丸,当即重诺,“王爷放心,属下必当将此事办妥!”

提及千山殿的人讨尸一事,离盏又浅浅的走了走神。顾扶威杀过千山殿的门徒,刚死的这几个,会不会又同他有所关联呢?

“王爷,千山殿的人武功不都很高吗?为何突然又死了几个?”

这个“又”字用得极其巧妙,顾扶威暗暗一笑,知道她在猜测什么。

“与本王无关。倒是盏儿你,需得多加提防,本王听说钱氏突然在牢里畏罪自杀,你们离家的奴仆也在衙门前闹事。加之有千山殿的人助阵,如果闹得太大,惊动了上头,白家的人也未必压得住。”

言下之意,是钱氏的尸体,很有可能因着千山殿的关系,被一并还回来。

离盏想了想原身惨死的生母,此事必不能让离家得逞,于是施了礼道:“多谢王爷提点,我这便回去了。”

顾扶威点头允准,差遣西琳送她。离盏走出两步,又想让顾扶威若是有了长音的消息,告诉她一声,但多想了一想,又怕太过关心长音会惹得他不快,于是转过头,继续出了院子。

离盏离开后,老管家才从进了院门,走到顾扶威身边,一脸面色凝重,不复平日那般温和悠闲。

“王爷,有探子来报,说天照国与梁国有大批兵器交易。”

“兵器?”顾扶威侧头瞥了墙里的海棠花一眼,目色里有着异同平常的警惕。“多少兵器。”

“刀箭各十万。”

“可有屯粮?可有调兵?”

老管家摩挲着光亮光亮的拐杖头,“回王爷的话,暂时没有发现。”

顾扶威淡淡的点了点头,“那就暂且不急。”

老管家愤愤道:“这些贼寇,亡我西域之心不死,正面敌不过王爷,便想用天神恶鬼这等迷信把戏来扇动民心。老奴看,他们买了兵器,应该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这再过几日就要入秋,三月以后又要入冬,离谶言应验的时间不远了。碍于殿下的威名,现下西域的各个将军还无响动,但背地里肯定是担心谶言成真的。王爷不若先回西域早做防备,免得到时军心不齐,成了一片散沙。”

“不必,本王已寻到了关键的一枚棋子。”顾扶威看着那开得如血一般的海棠花儿,嘴畔勾起一丝儿极其冰冷和阴鸷的笑意。

“那我们当下应该怎么办?”

“传令回去,让左林和右枭紧些,若无屯粮迹象,就暂且按兵不动,管他谶言实不实现,我倒要看看,是谁有心想反。”

“是。”老管家回身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一事,回头道:“哎呀,真是老糊涂了,差点忘了这一茬。王爷,过几日就要入秋了,皇上要准备秋猎,旨意已经下来,大概是知道王爷参加了东宫宴席,以为王爷身体大好,便邀王爷一同前去,王爷您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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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扶威思道:“给过侄儿面子了,如果不给兄长面子,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且皇兄向来信不过我,我不去,他又要疑神疑鬼,毕竟本王手里握着三十万的重兵,还是当把架子放低些。”

杨管家当即明白了顾扶威的意思,笑道:“还是王爷顾虑周权,老奴这就去为王爷做身秋猎的衣裳。”

“等等,回来。”

杨管家杵着拐杖回过了身,见顾扶威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爷还有事情要交代么?”

顾扶威顿了一顿,慎道:“让门客去查个人。”

“王爷要查什么人?”

“再查下离盏。”

杨管家惊愕又不解,毕竟离盏被白家冤告上衙门时,王爷就派了门客查了她的过往一一,这才知道她幼年的波折,替她洗刷了冤屈。

如果当时所查有误,长风药局的堂主怕是早拍着大腿跳起来了,否则到最后也不会一声不吭的就把钱氏抵出去做了替死鬼。

而且祁王府的门客向来做事仔细,查无遗漏,为何过去这么久了,王爷突然想着要重查一次?

“王爷,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扶威摇头:“她越来越叫人看不透了。早先就觉得,一个被丢弃了十年之久的弱小庶女,何来的无双医术?何来的举止礼仪?现下,她又莫名多出了个无名宝器,还精通一只险些失传的双云巧臂舞。”

杨管家思着点了点头:“是,是有些奇怪,但兴许是机缘巧合……”

否则也无法解释。

“不……以白家的数一数二的家世条件培养出来的女儿,到头来还不如一个乡野丫头,委实不合常理。她那一只舞,着实惊着我了,回来之后忍不住细想一通,觉得她和黎家的牵扯还是太紧密了些。”

“老奴明白,王爷的意思,是说离盏乃一介乡野大夫出身,虽然在方霞山很有名气,但何至于会被黎老将军器重,在他女儿危难之际,把两条性命都交托于她?”

“倒也不是,黎老将军南下青州,行军势必要经过方霞山,之前就有领教过她的医术也不无可能。本王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盏儿为何会冒着危险,把黎家的尸首给夺回来?劫走罪臣尸体,可是死罪,她只是个大夫,即使和黎家有些交情,何故要拼了命的要帮黎家,而且还只是为了几具尘埃落定的尸体。”

“王爷所言极是,人都死了,离小姐再对黎家人好,黎家人也不知道。站在这个角度,离盏实在没必要以命相助。”

顾扶威点头:“而且在认领尸体的时候,本王仔细留意过,她虽然竭力控制着表情,但仍旧显得很不自然。现在东宫采选闹鬼的事,又全是她一人所做,简直太不可思议。想那太子的偏房藏宝上千,大理寺卿派了十余人去清查物件,足足点了一天一夜才把数目给点了清楚,盏儿为什么能在短短须臾间就能准确无误的找到灵思丸,还留了一封跟成王妃一模一样笔记的书信……”

“王爷是说,东宫闹鬼是离二小姐一手做的,她……她就为了给长音公子治病?”

顾扶威沉思道:“并非那么简单。那封书信留得太过蹊跷……”

杨管家低头思忖良久,道:“离二小姐留那封书信,会不会是想嫁祸给一个死人,以保万全。”

顾扶威摇头:“那又何至于在书信上下毒呢?”

杨管家如醍醐灌顶,混浊的一双老眼珠子顿时一睁:“太子中毒原来是离二小姐搞得鬼。”

“她是用毒用顺手了,不过此举实在多余,她行事如此激进,倒不像是纯粹盗药,而是……”

“而是?”

“报复。”顾扶威敛着眼睫,十分笃定道。

他和离盏相识以来,发现这丫头十分聪慧,平时行事有条有理,点到为止。唯有在遇见仇人的时候,才会有些奋不顾身,略失方寸。

老管家揖手道:“王爷放心,此事老奴会安排最稳靠的几个门客探查清楚,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顾扶威点头,低眸间,眼里尽是海棠花的颜色。

***

白家内院,雕栏砌瓦,梅兰竹菊。

纸花窗边,白采宣对着镜子用丹脂点一点的在面颊的疤痕上描着牡丹。

一旁请得有梨园的小生,把脸涂得跟白纸似的,正翘着兰花指,迎着琴师的琴音唱着一出《春好处》。

大门被从外推开,小生让了一让,倒不耽误嘴上的功夫,依旧咿咿呀呀的哼着。

一老阿嬷手里拿着带血的鞭子走到白采宣跟前,俯身贴在白采宣耳边道:“大小姐,那乱嚼舌根的小丫鬟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就剩口气儿吊着,要不要寻个大夫来看看?”

“拖来我瞧。”说完,又在面上添了一笔。

老阿嬷对门外的人使了眼色,几个家仆立刻将一个血淋淋女子拖到门槛上挂着。

那小丫头模样嫩生,看起来就十一二岁的样子,一身白色的布衣打得跟大红的绸子似的,泛着锃亮水泽。

她费力的举着一只皮开肉绽的手,巍巍颤颤的往门槛里伸去:“小姐……小姐饶命,青儿再也不敢了……”

白采宣瞥了那小丫头一眼,又淡淡的收回目光,抵着镜子中的自己,继续悉心描画。“你从何处听来传言?”

小丫头怯懦不敢言,老阿嬷照头又是一鞭子:“小姐问你话呢,你聋了你!”

小丫头两眼间翻开一条皮肉,顿时血涌如注,唱戏的小生吓得面皮子一抖,音都高了两截儿。

“奴才早上出府采买……听见……听见市集上的人在议论……”

“议论?谁敢议论?哪个市集,哪个摊头?”

老阿嬷又举起鞭子,吓得小丫头连道:“奴才也记不清……他们都在说,都在传……奴才也……”

白采宣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放平,直至她怒不可遏的推倒了梳妆台,扔了手里的细笔,狰狞道:“刁民,都是些以讹传讹的刁民!居然敢拿本小姐当做他们的谈资!”

梨园的小生和琴师都不敢再弹再唱,提着步子避开地上的琳琅珠宝,瑟缩的往角落里一躲。

白采宣气得嘴皮子打颤,脑袋里嗡嗡嗡的,一直重复着小丫头在下人堆儿里议论的话。

“唉,你们知不知为什么小姐没被选上太子妃?”

“唔,不知不知……”

“因为宴席上,长风药局的离盏和咱们家小姐一起合舞了一只纤云巧臂舞,没成想,把咱们小姐给比下去了。”

“不可能吧,咱们小姐的舞是跟成王妃学来的,不可能输给别人。”

“真的,你一提成王妃,那就更邪门了,听说东宫当日闹了鬼,成王妃回魂了!”

“啊?”

“听说成王妃给太子留了封书信,不许殿下续弦。”

“我也听说了,还说惜晨殿里,当晚有女人哭的声音,哭得可惨了!”

“那可不是!而且那封书信上的字迹和成王妃一模一样!太子看了书信之后,就十指发黑,大病一场,听说今天太医去诊,还看见太子神神叨叨倚在池塘边上,唤成王妃的名字。”

“这传言要是是真的,那离盏当天八成是被‘成王妃’给附身了吧?”

……

白采宣幽幽的转头,狠狠的刺了那小丫头一眼。

“我白府不养长舌之人。孙嬷嬷,带下去吧。”

梨园的小生不懂“带下去”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见小丫头绝望哭求的样子,便知道不是个好结果。

这可就看得小生心有余悸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杀心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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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梨园在这件事上也并非十分清白,唱戏这门生意,贵在“新鲜”二字。

再好的曲子,唱得人多了,听的人就少了。他们这一行,是典型的吃屎都要吃热乎的。

为了作出新鲜的戏曲,梨园的耳目到处都是,对宫里的忌讳莫深的秘密传闻都门儿清得很。

东宫闹鬼的事,百姓大多是早上才得知的,不像他们他们老板昨儿个就收到了风声,花了重金请秀才连夜写了出东宫闹鬼的戏。

且既然是成王妃回魂,就得着重于儿女情长来写。

想当年,成王和成王妃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儿,往街上一站,那是人见人羡。可到头来,成王竟然亲手砍了爱妻的脑袋,提着她妻子,丈人,内兄的三个头颅要来太子之位。

这段戏要是认真写,那戏本子可就精彩了。

虽然不敢写太子殿下的不义,但也可以从孽缘着手,诉他二人是情未了,恩义断,到时候照旧有一堆一堆儿的富家子弟来买账。

由是呼,戏本子连夜写了出来,今早就开始选角排练。

小生想到此处,不由心虚得紧,只想请辞,快快离去。

“白小姐,您要是今儿个没看戏的心情,我们就改日再来府上唱罢。绝不多收一两银子,且随叫随到。”

小生拱了拱手,琴师也抱起了琴。

白采宣转头看了过来,上挑的凤眼轻轻的眯成一条线,从眼缝儿里挤出一道阴测测的暗光来。

“且慢。”

“嘿,白小姐有事要吩咐?”

白采宣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温度。

“告诉你们大掌柜的,再告诉你们唱戏的同行,我白家若是在京城听到一出唱东宫的戏……”白采宣唇畔掀起一抹狠厉的笑来,“后果,你们应该知道。”

小生和琴声连连点头:“不敢,不敢,我们都是本分唱戏的,不敢跟那些刁民一般乱来。”

白采宣从桌边抓起一个杯子,砸在他二人脚下:“还不快滚!滚!都给我滚!”

“是是,我们这就滚,这就滚……”

两人跑着溜了,屋子终于清静了下来,白采宣顿觉头痛无比,撑着额头,被孙阿嬷搀着坐下。

她靠在墙边,侧脸看着镜子里描了花钿的面颊。

本是极好看的一朵牡丹,手法细腻,颜色艳红,可为什么顾越泽每每看向那处,目光里都藏不住那股嫌恶呢?

搞得她现在多看几眼,也觉得远不如前。

她猛地举起妆奁狠狠往镜子上砸去。

“离盏,离盏,离盏!都是离盏那个贱货!她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啊!”

孙嬷嬷连忙上前拉住她:“小姐,你小心着别伤了自己。”

“滚,都给我滚!我毁了,现在什么都毁了!”

孙嬷嬷急忙安慰道:“小姐何出此言,东宫既无正妃,也无侧妃,小姐您依然是殿下的首选。”

“首选?我堂堂宰相之女,不需要争什么第一,我要的是独一无二,要得是他目无旁人!”

孙嬷嬷也有些怕了,她跟在白采宣身边多年,知道小姐师从书香,自小就受着最好的教养。

即便骄纵些,但使脾气时,也顶多跺跺绣鞋罢了,从未见她这如此失态过。

“小姐,您就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无法取代你。”

“你一个下人,你知道什么?!太子变了,他变了……现在在他心里,黎盏才是不可替代的。你知道昨天我昨天送了多少封信进宫,要求见他一面么?”

孙嬷嬷木讷的摇头。

“十二封。递进去,退回来,递进去,退回来……最后一封他收了,但没准我进去,只回了我一封,信打开上面只有潦草的三个字——‘心正烦’。那时候我才恍然大悟一个道理,现在的,比不过以前的,活着的,抵不过死了的。”

“可他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白采宣挥手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我能看上他,是他顾越泽的福气!没有白家赏识,他能得到黎家的兵权?能成为孟月国的储君?!做梦!没有我,他顾越泽就是个手无实权的亲王,仅此而已!”

孙嬷嬷大惊,这还是头一次听小姐说太子的不是。

“小姐您且忍耐忍耐,老爷的官职太高,有些事情反倒不好为你出头。可眼见着大公子就快要提职进京了,小姐再多忍些日子,待大公子回来,必定不会让小姐受半分委屈。”

“大哥……”白采宣眼神镇定了些许,但随即又摇了摇头,目光再次变得狠厉。

“不行,不能再拖了。离盏这个狐狸精,每次拿她无法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想,再忍一忍,等一等,等到时机成熟,再杀她给存孝祭坟!可事实证明,她就是个祸患,一日都多留不得!你是没瞧见太子看她跳舞时的神情,不……绝不能多留。嬷嬷,你去把然松居的几个门客给我叫来。”

孙嬷嬷心知不好,问中带劝道:“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些门客投身于我白家之时,不是个个都声称自己本领通天,武艺惊人吗?整日在我们白府吃好的,喝好的,再不练练功夫,皮子都要养松了。去把他们叫来。”

孙嬷嬷不敢违抗,只好硬着头皮去叫人。

不多时,几个打扮各异的江湖人士进了内院中。

有的身宽体胖,有的精瘦如鹤,见了白采宣,同是躬身抱了抱拳。

白采宣一一打量了他几人一眼:“不要惊动我父亲,你们悄悄帮我处理一个人,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那几个江湖人士相看一眼,点头问道:“不知白小姐要谁死?”

“离盏。”

几人并不意外,东宫的事闹得如此之大,“离盏”的名字,如今京中谁人不知?

“你们可有把握?”

众人相看一眼,同是胸有成竹。

长风药局虽是朱门大户,但在防卫这一块,远比不上官宦人家。

“这个自然,我们几个需要探查下长风药局周围的情形,等摸清楚了,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三天够吗?”

“够了!”

“好,夜里动手,我喜欢干净利落。”

白采宣转头朝着门内,缓缓地闭上眼皮子,心里既是不安,又躁动着血刃仇人的掳爱干。

如此反复,犹如滚烫的岩浆包裹着泥土,一层一层的倾覆在干涸的心田上,连香炉里袅袅弥漫的烟子,也带着股熏人的血腥味儿。

这头,离盏回府了,故意去衙门门口绕了一圈,除了打坐的千山殿弟子以外,果然还有他离家的一干下人,正义愤填膺,振振有词的骂咧着什么。

一旁还立着几个丫鬟,手里提着食盒,看来是不打算回去吃饭了,一整天就守在此处,丝毫不给衙门一点偷运尸体的机会。

按道理,衙役遇到刁民,多半要出来连骂带打的赶人的,可碍于对方是千山殿的缘故,衙役们总是操着棍棒出来,又原封不动操着回去,连挥都没敢在千山殿的人前挥摆一下,委实憋屈。

由此,离家便愈发猖狂,狐假虎威,什么难听就骂什么,什么实沉扔什么。整得京兆尹回家时,灰头土脸的往人堆里埋挤,差点把乌纱帽都落在了原地。

难怪前两天巡捕头去了长风药局问诊,这么艰难的局面,是个人都会想方设法的找机会避上一避。

离盏瞧着这场面,心想如此发展不是办法,钱氏的尸体能否被要回,不能只寄托于白家,离家有千山殿的人帮衬,那她还是要稍微上点心的,由是心中想着,加快步子回了长风药局。

然,她前脚刚一跨进离家的大门,后脚钱管家就跟了过来,似乎是一早在门口蹲她。

“二小姐,老堂主让你去下祠堂。”

祠堂……

什么事儿至于要到祠堂那么严肃的地方?

“何事?”离盏睨了他一眼。

“二小姐您去了就知道了。”钱管家守口如瓶,谦恭着低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便宜,我不想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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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疑虑,到底还是跟着钱管家去了,事到如今离家的人个个都不成气候,她倒要看看,这离家一大家子,到底要同她玩什么把戏。

祠堂在南院,离着老太太的住处很近。

外头立着的那几株黄角兰渐渐黄了叶子,风一吹,树叶沙沙的颤动,受不住吹的便打着旋儿飘飘撒撒,盖了祠堂一头枯黄。

离盏提着裙边,踏在隐隐生藓的石板路上。

进了祠堂,牌位林林,白烛熏熏,站在祠堂中的一大家子听见脚步声,齐刷刷的转头看着她。

那气氛贼怪了,众人的目光带着殷切的希望,看小心翼翼的的落在她身上,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要知道,平日里这些人可是正眼都不会瞧她一下的。

离盏不由转头,扫向最边上的云姨娘,许是祠堂阴气太重的缘故,她没有抱着俊生来。

云姨娘也拿眼望着她,表情与其他几个不同,但离盏又实在看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慈爱的朝她招手:“好盏儿,快到祖母身边来。”

离盏展颜,踱着小碎步到了老太太身边,亲切把手落在老太太肩头:“祖母,您叫我来祠堂是做什么?”

老太太见她十分乖顺的样子,便欢喜的抓着她的手,用枯瘦的掌心温柔的揉搓着,脸上因笑折起的层层皱褶,哪里看得到半点失去媳妇的伤悲。

“是你爹让你来的,你问你爹去。”

“爹”这个字眼,还真是让人作呕,离盏转头看像离尺,离尺即刻挂起笑脸来,尽管笑得十分难看,但到底还是在小心担待着她。

看来是要哄着她,求她帮忙钱氏的事情。

离尺不好意思的捏了捏拳头,道:“盏儿,爹爹叫你们几个来,是想着你们几个都长大了,到了成婚的年纪,爹爹觉得有必要把这家中产业同你们摆谈摆谈。”

离盏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来着?分家产?

我的个青天大老爷唉,像离尺这种冷水烫鸡,一毛不拔的人,竟然会舍得分家产给她?这简直比东宫闹鬼还邪门!

离盏楞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老堂主这是怎么了?不过是钱氏死了而已,怎么就突然分起家来了?”

轻描淡写说到钱氏的死,连“过世”二字都没用,简直太不把钱氏当人看。

离筱筱一听她如此无礼,瞬间就沉不住气了,但现在每次生气时都会本能的想起以前的事情,后背噌噌的冒着寒气儿,着实没有勇气拿眼瞪她。

离盏隔着听到离筱筱大口大口的呼吸声,抬头朝她看去,只见离筱筱的眼睛早已肿得跟鱼泡子似的,却倔强的包着嘴,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再看离晨,一向亲近的两嫡姐妹,如今隔着老远站在另一个方向,眼里虽有哀切,却时隐时现,不大稳定,显然是装出来的。

离尺热脸贴了离盏冷屁股,笑得十分僵硬:“盏儿误会了,不是分家,只是暂且拿了一部分家业出来,看看往后你们一旦嫁人,该怎么分给你们合适。”

“噢。那老堂主打算怎么分?”

离尺拳头再次捏了捏紧,“是这样,长风药局南北东西各有分铺。按理,嫡女才能得铺子,但爹爹想了想,这十年爹爹实在是亏待了你,所以特别把西面的铺子留给你。”

“那另外三面分铺呢?”

“北面的给筱筱,南面的给晨儿,东面的给俊生。”

离盏默了默。

原身的记忆停留在十年前的京城,那时南北东西四个铺子刚开不久,谁好谁坏也看不出个名堂。

但十年之后,谁又说得清楚。

她生前不是个经常生病的人,也就没留意过这些小药铺子,但推算一通,还是可以略知一二。

京城南面多是本地住户,就算是平平常常的人家,靠着祖上那辈儿留下来的也是吃喝不愁。

北面多是外来走商的生意人,个个财大气粗,钱袋鼓鼓。

东面嘛,就显得鱼龙混杂,什么人都住得是。

而西面,就是典型的人下人聚集地,卖卖苦力,挣点糊口钱。

如此一算,西面能看得起病的人都要少其它的铺子一大截,盈利又能高到哪去?

美名其曰,是让她和嫡女在分财产上享受一样的待遇,其实上,就把蚊子腿上的肉割到她嘴边,还哄她这肉又肥又香。

离盏悠然侧头看向云姨娘,云姨娘正巧也看着她。

云姨娘眼神复杂得很,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愿,高不成低不就的,不知该如何抉择。

是要毁了离筱筱和离晨,做这离家的主母么?

理想很美好,但变数也实际存在,能不能成,谁也不敢保证。

那就答应离尺,同意这种分家方式?

可是这东面的铺子也不咋地啊……

祠堂里,所有人都等着离盏的意见。

其实吧,蚊子肉也是肉,能让离尺心甘情愿的从自己身上剐下来,就已经是十分奇迹的事情了。

但纵然只是蚊子肉,离尺也不一定会给她。

现在说得好好的,等真到了要出嫁的时候呢?

他离家就没一个实诚人。要是她在离家不得势,谁会兑现承诺?

而若她在离家继续得势,她能得到的,又岂止这最不济的西面药铺?

老太太见她久久不说话,不由热络得抓紧了她的手儿,“盏儿愣着做什么呢?还不谢谢你爹?”

离盏扭了扭身子道:“祖母,老堂主突然对我这么好,我反倒不敢答应了。”

“傻孩子,你爹难道不该对你好吗?快答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只要你帮忙在祁王面前提一提钱氏的事情,以后待你出嫁,西面的铺子就是你的嫁妆。”

老太太终于在无关紧要一句话里,插入了一句最最紧要的话——“只要你帮忙在祁王面前提一提钱氏的事情”。

本就看不上的这块蚊子肉,顿时变得又酸又臭,连给她塞牙缝她都嫌呕得慌。

离盏笑着摇头:“祖母,盏儿上次就说过了,我就算跟王爷提了这事儿,王爷也未必会帮咱们。”

“那还有绪王呢。”离尺急切地道。

绪王?什么绪王?

离盏楞了一愣,差点忘了早上绪王曾亲自来长风药局请她出诊。

他们倒是消息灵通啊,八成是那个姓钱的管家通风报信吧。

怪不得他们的态度比昨儿下午还客气了几分,感情是绪王的事情又惹出了误会。

“绪王?我与绪王不熟的。”

“盏儿你怎么就不开窍呢?人嘛,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你爹已经回过绪王了,说你明儿个有空,请绪王殿下明天再来。”

“什么?”

她才不想和那个等见风使舵的小人多有交集,你们凭什么问也不问一声,就顾着自己的利益做了主?

离盏心里烦躁得慌。

老太太忙劝道:“绪王在前堂等了许久,人家是亲王,我们一个开药局的还能把王爷给撵了不成?”

离尺也帮劝道:“你祖母说得是。而且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冲着你来的。绪王要看病,只管使唤太医院的人就是,来咱们长风药局,又点了你的牌子,这其中用意已经显而易见。”

“老堂主断言过早,我和绪王还未曾见过。”

“盏儿你糊涂。”老太太挤眉弄眼:“东宫采选的宴上,绪王不也去了吗?你那一支双云巧臂舞比白采宣跳得还好,能得绪王赏识也是正常。”

许久不开腔的离晨也生怕她拒绝,忙跟着附和:“祖母说得对,盏姐姐大可不必担心和绪王说不上话。现在是绪王上门求着见姐姐,又不是姐姐求着见绪王。只要姐姐不得罪绪王,顺道提一提母亲的事情,绪王就算不帮忙,也断不会生姐姐的气。”

“你妹妹说得极是,盏儿,你只要做好这件事,西面的院子就是你的了。”

老太太目光深深。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到底是谁糊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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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虽看不起西面的铺子,但一大家子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倒也不太好拒绝。

毕竟自己在医界的名声还不是特别响亮,要是现在就和离家闹掰了,另立门户会走许多弯路。

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明面上答应这些人,但钱氏的忙,她是决计不会帮的。

离盏思了思,道:“好,盏儿都听祖母的,权且试一试先。不过盏儿心里没底,若不能成,还望祖母不要怪罪。”

“真是我的好孙女儿。”

老太太大喜过望,离尺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离晨依旧看着地面儿,水灵灵的眼珠子闪着些暗光,似乎有种运筹帷幄后的快感。

老太太对着离盏好一阵夸,又让下人拿来一支上好的三镶嵌玉如玉钗子。

黄花梨木的钗身,雕工极好,三头都镶得有半个拇指大的羊脂白玉,算是个值钱东西。

倘若她真是个乡野丫头,怕是要高兴得找不到北了,可离盏出身将门,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她丝毫不会因这只簪子,就觉得自己得了老太太多大的宠爱,反而发现,这一家人是拿她当小孩子哄,赏了东西以后就一直没再提西面铺子的事。

离盏笑着接下簪子,拿在发髻上比了比划,众人都说好看,她又才将簪子收进袖囊里,顺口就道:“多谢祖母,不过时日已晚,盏儿不好耽误祖母用膳,等了拿了字据,就回小兰院了。”

字据……

老太太和离尺心里都是一沉了,离盏的意思,是要把分财产的事情,立个字据,以后才有凭证。

离尺一听,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大好看,心想这小贱蹄子真他娘的心机重,肯赏她西面铺子已经给尽她颜面,她还敢得寸进尺的要什么字据。

离尺提步上前,想要数落她,不料被老太太伸手挡下。

离尺看了看老太太的眼色,生生把气又吞了回去。

“这只是暂且这么分,除了南北东西的分铺,我离家还有些地契和宅子,以后我和你祖母走了,这些还不都是要传给你们的。若现在就要立好字据,要分的东西多了去了。反正西面的铺子说要给你,便就是给你的,我离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且今日叫大家到祠堂来,就是想让老祖宗也做个见证,也算正式了。”

老太太忙道:“是啊,盏儿,一家人还信不过一家人吗?”

“祖母说笑了,盏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按理我是庶女,根本分不到铺子。我是怕到时候,姐姐和妹妹会有意见。”

“嗖”的一下,一口大黑锅就甩了出去。

离晨和离筱筱心里火得慌。

离晨勉笑着摆手:“决计不会,决计不会,盏姐姐帮了我们离家这么大个忙,我和筱筱姐姐哪能有半分怨言?”

“那便好。”离盏同老太太做了礼:“祖母,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盏儿就先回去了。”

天气仍然很热,天却一天比一天亮得晚了。

卯时,本该翻起白肚的东边,现在还黑黢黢的闪着些星星,算来,还有三日就要正是入秋了。

离盏早早就醒了,她心里记挂着自己答应过老太太的话,睡不太深。

虽是要敷衍了事,但该如何敷衍还需要细细拿捏。

绪王来前堂问诊,来来去去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提不提钱氏的事情,怎么提钱氏的事情,旁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这就是麻烦所在。

只是现在想再多,到时候也可能完全用不上。因为绪王找她到底是为何事,暂且还不知道,一口笃定是为色而来,未免有些高看自己了。

毕竟绪王后院的那位,可是柳尚书家的嫡长女,也就是柳衍的亲姐姐,柳楣如。

这位绪王妃可不似她妹妹那般温柔可人,许是绪王喜欢拈花惹草的缘故,好端端的柳家嫡长女日渐变作了京城有名的悍妇。

绪王出门前需得提前向柳媚如报备:今日去到哪里,和何人去,去作何,又何时能回。

若是回晚了,又需得解释一遍:今日为何回晚,是多去了哪里,还是多见了谁人,又或是多贪了几杯,最后到底用了多少银子。

黎家还没出事的时候,绪王同黎家一向交好,跟她哥哥更是好得跟手足一般,所以黎家上下谁人不知绪王是个实打实的妻管严。

所以,他昨儿个来长风药局找了她,今儿个若是还能来找她,便未必是存了色心来的。

除非是他家中那位作古了。

离盏想到此处,便心安些,转念思起了长音,也不知许骁有没有顺利把药给他。

就这么寻思着,丝毫没察觉天已经亮开,巧儿推门端了清水来洗漱,身上穿了身新的衣裳,绿色的缎子,白色的碎花,整个人一下子水灵了不少。

淼淼也跟着跑了进来,手里拿一只彩色的泥人,飞也似的扑到她面前。

“师父师父,看这个像不像你?”

离盏揉揉眼睛,低头仔细瞧了一眼,这泥人小虽小,可眉眼鼻子俱在。

乌金色裙子,飘飘欲飞的舞姿,隐隐约约真有些像她。

“我?”

“昨日跟巧儿姐上街,见好多公子都买这个泥人,凑上前一看,这不就是师父你吗!”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连做泥人的都来消遣她。

不过也好,这事儿闹得愈大,白采宣就愈不得清宁,想想她那争天斗地的性格,就算气得口吐鲜血,也不算什么稀奇。

离盏揪过淼淼后衣料子,替他把衣襟理了理平,小家伙挺了挺背,愈发神气:“师父,我这辈子没穿过那么贵的衣裳。”

“你们买了几身啊?”

“巧儿姐姐给我买了三件,她自己只买了一件。”

离盏回头瞧了巧儿,“你不必省。”

巧儿点头,笑得极甜的过来替她洗漱,待她穿戴规整,云姨娘又来了。

昨晚离开祠堂时,云姨娘就一副想跟上来,又不敢跟上来的样子,她便料定第二天云姨娘肯定会来,于是早早让巧儿沏好了茶水,并多摆了几只杯子,免得云姨娘又抓了她的来用。

云姨娘进门,照例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当先压了口茶,嘴里便开始炒蚕豆了。

“盏儿,你把分家产的事情就这么答应下来,姨娘左思右想,怕我们有些吃亏。”

离盏早就猜到她的心思,像云姨娘这种深闺妇人,一不念书,二不养性,天天就家长里短的斗来斗去,真本事没有,想法却忒多了。

拿了铺子,又想着主母的位置,惦记着主母的位置,又怕失了手头的铺子。

“盏儿,你说如果钱氏的尸体被抢回来,旁人都以为钱氏是冤死的,那我会不会就做不成离家的主母了?”

“有可能,如果旁人觉得钱氏是清白的,老堂主又扶正了你,免不得要被人指着脊梁骨戳。离家一向好脸面,怕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啊?那岂不是亏了,东西两间铺子加起来,还顶不过她们一间!”

“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把铺子给我们吗?”

云姨娘顿住:“难道不给我们吗,昨日可是当着老祖宗的面……”

“老祖宗算个屁,死都死了的人,还能从地里爬起来为你做主不成?”

离盏直白的话吓了云姨娘一跳。

“再说了,就算老祖宗在天有灵,那也是离家老祖宗,要帮也是帮着她们嫡出,不会帮着我们庶出,你还真当离尺能会忌讳老祖宗显灵吗?”

云姨娘就有些慌了,“不能吧,他平日里也算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当着他亲娘亲女儿的面,他还有本事反悔不成?”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绪王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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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尺的重信重诺,那要看什么场合,什么事情。他若是个真君子,当初怎会把钱氏推出去做替死鬼?分家产是家事,除了咱们几个,没有旁人知道。姨娘你细细回想下祠堂里的谈话,你就没发现他们几个是合起伙来,站在一条战线上坑咱们吗?”

姨娘哑然,两眼空凹凹的。

“盏儿,你一早就发现了吗?”

“起先只是怀疑,可我一要他们立字据,他们就拿什么“一家人”来搪塞我。呵,一家人?谁跟他们一家人?这世上除了白纸黑字以外,我什么都不信。”

“那你还上赶着答应他们?”

巧儿听见云姨娘的话,立马就不乐意了。还是主子说得对,云姨娘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眼见着事情办砸了,就立马怪到别人头上。

可马后炮有什么用?她就不能管住她的嘴,好好想想后面的事该怎么办吗?

巧儿拿起抹布,走到云姨娘面前挤了一下:“姨娘让一让,奴才要擦桌子了。”

云姨娘瞥了巧儿一眼,不由冷脸挪了挪位置,又殷切的看向离盏:“那事到如今怎么办?”

“他们糊弄我,我也糊弄他们呗。想把萝卜栓在驴头上,不费粮食就给他们磨磨,做梦!”

“好,姨娘支持你,钱氏死都死了,千万别让她死后翻身!要是老太太为难你,姨娘帮你撑着。”

“好。不过姨娘,你今日不便在我房中多留,我怕绪王来得太早,钱管家又来小兰苑催我,被他撞见不是太好。”

“嗯,姨娘回去等你的消息。”

云姨娘一走,巧儿便把抹布往桌上一扔,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见好说好,见坏说坏,什么东西!”

离盏第一次见巧儿骂人,摇着头笑了笑:“淼淼带坏你了。”

“主子,我实在见她不惯。”

“你要习惯,世上的恶人比比皆是,像她这样肯把情绪做在脸上的还算好,那些深藏不露的人才叫可怕,什么时候反头咬你一口,你是猜都猜不到的。”

离盏说着这话,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越泽。

“是,奴才以后不跟这种人计较。”

“这就对了,世道这么黑,你也要学会藏着点。”

这话刚一说完,钱管家来了。

他走到石梯前停住,笑着作揖道:“二小姐,绪王在前堂等您。”

巧儿有些担忧的看着离盏,离盏却是展颜起身,将昨日老太太赏给她的如玉簪子插进了发髻里,整个人又精神了几分。

“好,我这就随管家一同前去。”

早一炷香前,绪王顾曾和一少年并肩走在路上。

谈笑间,顾曾问少年,“我就纳闷了,祁王总共没露过几次面,你妹妹怎么喜欢上的祁王?”

少年道:“就东宫采选的那天,本来她花了半年的时间,秀了一幅瀚海河山图,就为了在东宫采选上献给太子,结果祁王一上殿,她眼珠子就掉地上了。”

“我说你妹妹怎么一直都不嫁人呢,敢情眼阶这么高,竟然连太子都不嫁,要嫁给祁王。”

少年摇头苦叹:“是啊,她又不敢同我爹说,只会差使我这个做哥哥的。”

顾曾抬头望着天上的几朵白云,眼前飘过的都是祁王风流狷狂的影子,那般高不可攀,那般生人不近。

顾曾叹道:“难啊,难,太难了。”

叹完了,又正了脑袋说:“我看,你就该好生劝劝你家三妹,虽然没能见到祁王,但祁王已经收了她的礼,这已经很给她面子了。想我堂堂一亲王,照理他还是我叔呢,我去给他送礼,人家也不稀罕见我。我生气了吗?我没有,不仅不生气,还得屁颠屁颠的在人龙后头排队,排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把礼送进去。你这么跟她一说,她便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少年摇头:“问题是,礼品不是王爷收的,而是离家的二小姐代收的,这便很气人。你想想,当时我妹妹就在车内,又是下雨,又是大太阳的天气,我妹妹足足被晾了两个时辰,结果人家后来的反倒先进去了,进去了不说,还把礼品给代收了。虽然于理是要谢谢人家的,但我妹妹心里匀不过去。”

“也是,以你妹妹的姿色,却被一个卖药的给比了下去,换做是我,我心里也堵。但我老实跟你说,这个姓离的小姐不是一般货色,脸蛋漂亮,这里也机灵着呢。”顾曾拿手指戳了戳少年的心窝子。

少年道:“我听说了,她在宴席上跳了一只舞,把白家小姐也比下去了。但话说回来,倘若她没这么有手段,我妹妹也不会催着我走这一趟。”

“你说得是。好吧,反正人我帮你引荐了,劝诫的话,你自己说。”

少年点头:“多谢了。”

顾曾和少年进了长风药局,药铺里的人都通通行了礼。绪王抬手免礼之后,就在柜台上捡了离盏的牌子。

钱管家热络的招呼他们上座,然后就跑去小兰院叫人,约莫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钱管家又笑盈盈的跑了回来。

“王爷,我们家二小姐来了。”

顾曾和少年相顾一眼,紧接着端目望去。只见日月百草图屏风后头,转出个婀娜的少女。

雪白的蚕丝绣鞋先伸了出来,再是鹅黄色的轻罗百合裙荡着涟漪,腰间用一根玉色的缎带绑着,头上一支深色木质的钗子,嵌着三颗羊脂白玉。

身姿匀停,眉眼灵透,顾盼间,一望一笑皆韵致。

配着屏风上画着的高涧青松,宛如山中仙狐,跃然而至。

离盏装作不认识谁是绪王的样子,目光在他二人之间徘徊。

钱管家连忙介绍:“这位是绪王殿下。”

“见过绪王殿下。”

离盏微微福身,绪王便笑得找不着眼了,“快快勉礼。”

“这位是柳家的大公子。”

离盏看着这模样青嫩的男人,心里抵探了一番。

柳尚书家的大公子?柳……柳凤显?

好像是这个名字,不大记得了。她十二岁参加柳尚书的生辰宴时,好像见过这位公子,是个很含蓄的读书人,后来似乎在礼部领了个通事舍人的官职,官职六品,不高,但有他爹在,晋升应当不是问题。

只是她不明白,绪王找她,他跟着来做什么?

离盏想到这里,几乎已经可以断定绪王并非是为色而来,如果绪王真是喜欢她,那万不会带另外一个男人。

如此甚好,这样即便同绪王提起钱氏的事情,绪王肯定也不会打理她的。

离盏放放心心的抬头看向柳凤显,很得体的做了礼。

“柳公子。”

这一瞬间四目相对,少年显得有点木讷。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生得是那般精致,那般灵动,就好似刚刚霜降时结出的一截冰凌,伸手靠近,就能把她濡化了似的。

少年四肢僵紧,不敢动。

绪王用手肘推他:“凤显。”

“凤显!”

柳凤显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顿时就羞红了脸,“柳小姐你……噢不不不,是离小姐,离小姐……”

离盏见他羞赧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抿了抿唇又再点头:“柳公子。”

“方才是小生失神……”

“公子有失神吗?”离盏替他挽回颜面。

绪王也跟着打圆场:“他近日身子不舒服,时常心神不宁。”

“噢,原来是柳公子要看病。”

绪王楞了一愣,这根原本定好的计划不一样。明明是他来装病,让柳凤仙在一旁劝诫离盏别再勾引祁王,自己顺道可以和美人肌肤相亲一下。

这下好了,反了!

绪王勉笑道:“是,是柳凤显要看病。”

第一百三十八章 窘迫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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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柳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离盏问话,钱管家就在一旁的桌子上拾到东西,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药盒子,愣是被他倒腾过去又倒腾过来过来。

绪王瞥了一眼,敲了敲桌面。

“你门这有没有隔间?”

钱管家回头顿住,心想,绪王可能不好当着大庭广众调情,于是连连点头上前:“有,有上好的隔间,王爷随我来。”

然后三人移步到了大堂之后的隔间里,重新上了茶水,合上了门。门外守着两个小丫鬟,贴门贴得很近,多半是借着服侍的理由在暗中偷听。

然,绪王不曾在意这些,他只是觉得,柳凤显要警告离盏别勾引祁王,这件事情被外人听去了,柳家会很跌份儿。

但若只是被离家的人听去,应该是无妨的,毕竟涉及到他们家小姐的声誉,大概也不会张扬。

三人跪坐在一张桌前,绪王和柳凤显在一边,离盏在另一边。

“柳公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尽管说来,最好不要遗漏症状。”

离盏问着柳凤显的病情,柳凤显却跟木头似的的不在状态,过了半响讷讷端了口茶来喝,看得顾曾那叫一个着急。

顾曾频频递眼色:你不是要劝诫这小狐狸精吗?你倒是说啊!

然而,柳凤显的一双眼睛只盯着离盏,未曾发现顾曾递过来的眼色。

“凤显,离小姐在问你的病情,你有什么,便如实说什么。”

这话的重点在后头,柳凤显清醒过来,心里也明白顾曾的意思,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美人,手不知道放哪,眼不知该看哪,口干舌燥,连嗓子眼都是冒着烟,他如何对她说得出那样的重话。

“柳某自小有哮症,每遇秋季,便要发得厉害。”

绪王失望的看着柳凤显:“哎呀,你那个病,年年治,年年都要发的,自小看过的医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你说点别的。”

柳凤显是个死读书的人,平时脑袋就很不灵光,现下对着离盏,便更不灵光了。手指把茶杯握得忒紧,哪些警告之类的话,就是吐不出来。

“这……这便是最要紧的病。”

离盏看得出顾曾有点着急,心里也好奇他二人到底是要找她做什么,但顾曾不说,她也不好直接问,于是就只能先做好一个大夫的本分。

方才柳凤显说他有哮症,这个世界的哮症,用鬼医那个世界的西医理论来说,叫哮喘。

但哮喘这个病,很容易和支气管炎混淆,因为二者都会咳痰,并且喘息都会伴随鸣音,所以经常会误诊。

但两者根本就是不同的病,支气管炎是因呼吸道感染引起支气管壁炎症,粘膜充血水肿,管壁肌肉有痉挛,呼吸道相对狭窄而产生哮鸣音,发作时会有发热、咳嗽和喘息的症状。

哮喘是由于花粉、粉尘、虫螨等过敏而引起的,主要以喘为主,不一定有发热、咳嗽的症状,他们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在于是否存在呼吸道的痉挛。

然而,柳公子是个生人,她实在不好动用红手镯里面的仪器给他做个呼吸道的检查,生怕把他给吓着了。

所以要判定他是什么病,就只能看经验。

譬如,哮喘一般是基因遗传,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支气管炎都是后天的病毒感染。

由是离盏问:“柳公子是从小就有哮症吗?”

柳公子红着脸应道:“从我记事起,我就开始看大夫喝药了。”

“什么季节容易发病?”

离盏问得愈深,目光就愈是专注,在柳凤显眼里,这两只狐狸眼睛水光灼灼,令他不敢直视。

“就这个季节最是容易发病。”

“噢。”离盏点头。

那差不多就对了,哮喘在初秋的时候,最容易发病。

“柳公子,你稍等一下。”

离盏牵着裙子走到屏风后头。

顾曾立刻推柳凤显一把,皱着眉头低声道:“你怎么不说啊?”

“我……我看离小姐不像那种人……”

“不像是那种人?不像是那种人,那怎么第一次见面就把你魂给勾跑了。”

“我……我没有!”

“得了,我看得清清的,你少装。”

柳凤显被揭穿,两腮帮子更是红得厉害。

顾曾怒其不争,却又掏不出他嘴里的话。

“左右是柳衍交给你的事情,说不说全在你。若不是楣如逼着我相帮,我也不惜得走这一趟。”

柳凤显心里乱七八糟,却还是忍不住想:一说要来离盏,你明明跑在我前头好不好?

但他是读书人,又实在不好直白的把这种事给说出来。

两人正无语,离盏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手里凭空多了个小瓶子,也不知哪里得来的。

离盏回了座。

“柳公子,以后这病不必再请大夫治了。”

“啊?为何啊?”顾曾大骇,以为她的是说这病是绝症。

柳凤显也吓得手抖了下。

“二位不必惊慌,此症不是绝症。”

二人松了一口气。

“但此病根本无法根治,只能在发病的时候用药缓解痛苦,又或是平时注意避开过敏物质,减少发病的次数。想靠吃药治好此症,几乎没有可能,所以我劝柳公子千万别再病急乱投医,吃些奇奇怪怪的方子,反倒于体不利。”

顾曾觉得她说话忒嚣张了,连宫里的御医都没说此病不可医治。

“离二小姐,您这话严重了吧?”

“王爷……”柳凤怨怪道。

离盏知道顾曾不太信她。毕竟此病在这个世界,并没有深入透彻的了解。每个大夫都有没个大夫的见解,而且这些见解,还大多都是误解。

什么是哮喘,为什么会得哮喘,叫一百个大夫出来,能有一个说到点子上,那就不错了。

况且,柳凤显是柳家的嫡长子,自小性情乖顺,应该得尽了柳尚书的喜爱,即便有大夫知道这病不可治愈,也不好明着跟柳家人这么说。

所以,她直白的把结果告诉他们,病人很难相信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面对绪王的质问,离盏只是淡淡一笑:“方才王爷也说了,为了柳公子的病,柳家人寻遍了名医。倘若这病真的可以治愈,那为何换了这么多个大夫,吃了这么多次方子,却从未有所起色呢?“

绪王语塞,觉得这女人美是美,就是有点刺手。

然而他堂堂一个风流倜傥的亲王,她越是漂亮,便越不能输给她。

“照离小姐所说,但凡是现在治不好的病,以后都治不好的咯?”

离盏打心眼儿里就不待见顾曾,他如此一说,心中更是气添。但没办法,隔墙有耳,她还没提钱氏的事情,就把绪王给得罪了,回头肯定要跟离家人闹僵。

柳凤显见离盏面有愠色,心中甚是愧疚,结结巴巴的就道:“我相……相信离小姐。”

顾曾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得没说得出话。

柳凤显连忙给顾曾赔笑:“王爷息怒,我是觉得离小姐说的甚有道理。我每天都在服药,那些药苦虽苦,却从来没有改善,我自己都不惜得吃了。”

柳凤显帮腔之后,离盏的颜色才微有舒展。

罢了,顾曾就是这副德行,不同他一般见识。

她把小瓶子推到顾曾面前道:“现下就正是换季的时候,眼看着就要入秋了,倘若你再犯病,拿这个使使。”

柳凤显见她面色温柔下来,不禁又变得十分动人,他错开她的目光,低头把小瓶子接了过来。

“多谢离姑娘。”

等摸到那瓶子,柳凤显才发现瓶子的材质十分独特,以为它是硬的,捏了捏又是软的,以为它是软的,等松了手它立马又恢复原状。

了不得!果然是小狐仙给的药,连装药的瓶子都是如此别致。

“这是什么灵药?”

这是沙丁胺醇喷雾。名字挺别扭的,说与他听他也不懂。

“这是歇喘灵。”

“歇喘灵?”

“是。”

柳凤显抓着药瓶子想把它打开看看,可这瓶子没有盖子,把玩一番也不知何从下手。

越是打不开,便越是着急,柳凤显觉得自己在离盏面前丢了脸面,霎时变得面红耳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帮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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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见他窘迫,便把瓶子拿过来亲身示范他如何使用。

“这里头装得并非是药丸子,所以用起来要麻烦些。用之前,你需得把瓶子倒过来摇一摇先,这里是壳帽,摇匀了你就把壳帽摘了,然后把喷嘴含在嘴巴里,对准咽喉,在深深吸气的时候,摁一下阀门,把喷出来的药物吸进去,然后保持一会儿。”

“喷……喷出来?”顾曾也是好奇得很。

离盏怕他们不理解,到时候真的用起来,要把柳风显吓一大跳,于是倒着摇了一摇,拿袖子挡着对着空地一按。

“嘶嘶嘶!”

一团雾气在阳光中散了出来,闪烁着细小的亮光。

二人同是大惊的往后一仰。“这……这是如何办到的?”

“喷嘴把液压成了雾状。”离盏说着,把瓶子递回柳凤显的手中。

柳凤显如获至宝似的接下,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这时外头有人扣门:“绪王殿下,柳公子,奴才为你们准备了些点心。”

离盏知道,催她的人来了。“进来吧,管家。”

钱管家推门而入,后头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三四样点心,一一呈到桌上,钱管家趁着间隙,走到离盏身侧嘱咐道:“二小姐莫忘记自己答应过的事情。”

离盏只是淡淡回以一笑,钱管家又带着丫鬟出去,关上了门。

顾曾看着一桌的点心,样样都很别致,似是精心准备过的一般。

“你们开药堂的倒是热情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酒楼的。”

“殿下说笑了,按理柳公子要看病,理当时我们登门问诊才好,现下劳烦殿下和公子亲自前来,自然要招待周到。”

柳凤显激动地道:“哪里哪里,是在下该谢过离小姐才是,而且这么好的药,也不知道价……”

离盏摇头道:“这药对柳公子的病奏不奏效还是一说。柳公子先用着,倘若有效,再付钱不迟。”

“唉?这世上安有先拿人东西,再付钱的道理,这药值多少钱离小姐直管开口罢,我柳家虽不富庶,但还从未跟人赊过账。”

离盏想想接下来要提的话,就觉得唐突无比,柳凤显这么老实的一个读书人,竟开口就要他帮忙钱氏的事……啧啧……

得亏旁边有顾曾坐镇,否则这死读书的书生,怕真要被套进去了。

离盏她清了清嗓子道:“柳公子,倘若我不要药钱,只求你帮一个忙,你看行不行?”

离盏的语气算不上急切,但柳凤显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惊住了。

他爹是礼部尚书,自小讲究德行举止。柳尚书对他的教育,莫过于多读书,少惹事。所以,离盏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他真不敢一口答应。

但对着离盏的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又不好一口拒绝。

“离……离小姐说来听听呢。”

“不知公子知不知道我离家主母在牢中畏罪自杀一事。她虽做错了事,但好歹是老堂主的结发夫妻,理当入土下葬,可是衙门却不肯还她的尸首。”

“有这种事?”柳凤显十分震惊。

顾曾在桌下碰了柳凤显一下,对他摇了摇头。

离盏心安下来,看来这事应该是成不了了。

柳凤显见过顾曾的眼色,垂头十分纠结的样子。

绪王心想,这书生蠢是蠢了些,可他自小唯父是从,小时候孩童打架,他从来都是站在一旁默默吃枣的那个,该是没这个胆子才对。

于是放放心心的端起桌上的茶水来喝。

隔间内经历了一场良久的沉默,离盏见柳凤显纠结,也正和她意,于是便懒得开腔催他,也把自己的那杯茶顺过来喝。

她和绪王都未曾想过,柳凤显会突然抬起头来,脸都憋得发红。

“离小姐,我回去跟我爹说说!”

“噗……”绪王一口清茶喷了出来。

疯了?!

疯了!

这书呆子色迷心窍起来,连他老子都不怕了。柳尚书要是听了,八成要把他腿都打断!

离盏同是一惊:别呀,我随口说说的,你这傻孩子,怎么还当真了呢?

“离小姐先不要着急,我先回去同我爹说来看,若是能劝得动他,我便即刻来药局告诉你。”

离盏眼轱辘转了转,忙道:“会不会给柳公子添麻烦?”

绪王也赶紧道:“咳咳,麻烦麻烦,这事儿肯定麻烦。本王那老丈人心性顽固,刚正清廉,让他去趟这样的浑水,真的十分为难他。在者,这先劝,再决定,再到真的着手去办,怎么也要个三五日。你看这日头,虽然要进秋了,但还燥热的很,过了三五天后,尸体已经不成样子。“

离盏盯着顾曾好生看了几眼,竟从未发现他长得这么顺眼过。

柳凤显道:“虽然绪王说得在理,但在下愿意为姑娘试试!”

顾曾气得直翻白眼,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想死,旁人是拦都拦不住的。

顾曾屏住最后一气道:“离姑娘,其实还有一人,比柳大人更方便料理此事。而且此人与你也很相熟,你为何不去找他呢?”

柳凤显一听,便知道顾曾说得是祁王,他低头看看自己,再想想传言中祁王的身姿和胆识,不由有些卑怯。

离盏很想对绪王说:对,你们不用劳烦了,我去找祁王便是。

但钱管家在外面听着,倘若她如此说了,肯定又要被逼着到祁王府再说一遍。

于是她只好用进退亦可的话道:“其实我与祁王殿下只是病人与大夫的关系,来来去去也只是说道说道病情和药方,并不相熟的。”

柳凤显眼里即刻生出几分欢喜,羞道:“离小姐说得可是当真?”

“当然是真。”

柳凤显高兴的捉住绪王的袖子:“你看,我便说离姑娘不会是那样的人!”

绪王以手掩面,不敢承接离盏投来的目光,他心里哭喊着: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蠢就蠢罢,还要连累于我……

离盏也是懵的,心想:你二人上门问诊到底是为了什么,在你顾曾心里,我离盏究竟是哪样的人?

然而柳凤显不知道这些,眉眼间皆是笑意:“离小姐,祁王殿下位高权重,且脾性不好,离小姐的确不宜与祁王殿下走得太近。”

离盏觉得柳凤显这几句话都说得有些奇怪,奇怪得她都无法接话,于是只好尴尬笑笑,“柳公子提醒得是。”

顾曾见柳凤显大喜过望,魂不守舍的样子,大大觉得,再多留下去还不知要说多少荒唐话,干脆干脆撩了袍子站了起来:“既是要同柳大人商议此事,凤显你便要早些回去得好,万一不成,也好即时告知离小姐,离小姐才好另做打算。”

这招果然见效,柳风显点了点头,噌的一下站起来:“离小姐,你便等着我的好消息罢!”

离盏微微蹙着眉头:“好,那我送送殿下和公子。”

“不必。”

“好!”

顾曾和柳凤显同时脱口而出,不由转面相看一眼。

“那还是送送吧……”离盏无语。

离盏刚这一对奇奇怪怪的王爷姐夫和书生小舅子送走,老太太和离尺就不知从什么地方阴测测的冒了出来,杵在她身后,跟鬼一般。

离盏一转头,触不及防的被他二人吓了一小跳。

“祖母?”

来得如此及时,看来打从绪王进药局开始,钱管家就派人知会了他二人。

“好盏儿,柳公子最后到底是何态度?”老太太睁着两只黄眼珠子,一脸期冀。

奇怪了,老太太原先不是指望着绪王么,为何不问顾曾的态度,反而问起柳公子,想必方才丫鬟在门口偷听的话,他二人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第一百四十章 长音的消息

“盏儿该说的好话都已经说了,柳公子答应要回去和柳尚书好好商谈商谈。”

离尺的表情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只严肃道:“你方才还是太客气了些,还说什么‘麻烦人家’的话,差点让绪王把承诺收了回去。”

离盏素来不给他好脸色,于是扭头道:“初次见面就让柳公子帮这么大个忙,却连声‘麻烦’都吝于说,老堂主能过意得去,我可没这么心宽。”

“你……”

老太太连忙和稀泥:“好了好了,盏儿也说得没错,柳家掌管礼部,最见不得的应该就是越矩无礼之人,求人家办事的确该客气着点。况且到最后,柳公子不是已经答应下来了吗?”

离尺哼了一声,转过脸小声道:“还以为是被绪王看上了,没成想,是柳家。”

距离隔得近,离盏听得一清二楚,可碍着老太太的面,实在舍不得败光自己的好感。

可她又不想作罢,思来想去,觉得扮扮委屈倒是十分合适。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家越觉得亏欠她,在钱氏的事上才越不好为难她。

离盏酝酿了下情绪,渐渐的红了眼眶,抽了绢子揉着眼角冲离尺道:“呵,我早料到了,于老堂主而言我果真就只是颗棋子而已,讨好柳公子也好,讨好绪王殿下也罢,在老堂主眼里只有利益多少的区别。倘若我死了能把钱氏给换回来,老堂主也一定不会犹豫罢!”

离盏越哭越甚,老太太劝也无用,索性哭着朝小兰院跑远了。

“盏儿,盏儿……”

待离盏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老太太转身狠狠用佛珠扇了离尺的脸。“逆子!你自己想想你自己说的那叫个什么话?还是个做父亲的!”

“我不是求你像待筱筱和晨儿那样好的待她,可她终归是你女儿,你当着她的面能不能有个为人父的样子!现在我们离家上上下下都指着她能清正我们离家的名声,你恁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跟她过不去?!啊?!”

“我……”离尺欲言又止,憋屈得不行,不由在心里暗怨道:离盏这孽子心机深沉,娘,我同你说了多次了,你为何就看不明白呢!

风擦着脸颊而过,离盏方才拼命挤出的几滴眼泪已经彻底风干,不留痕迹。

脚下正要没过脚踝的青草,现下却开始有了发枯的兆头,寿命似乎已经渐渐步入了末年。

此时,离盏正在回去的小道上,本该无比惬意的享受着夏季最温热的一阵余风,然而这一切全被柳凤显给搅乱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柳凤显和她只见了一面,怎么会拉都拉不住的非要帮她蹚这趟浑水?

喜欢她?

之前也没见过面啊。

你要说是一见钟情,那见面之前,这情分还没生呢。

那他二人今日来长风药局到底是为什么?真的只是为了柳凤显的哮症?

这个可能性太小了。绪王这个做姐夫的,平日里除了巴结权贵,便是斗鸡走狗,他哪有闲工夫关心自个儿小舅子的死活。

柳凤显就算是到长风药局来看病,那也应该是别人陪着来,而不该是他顾曾。

离盏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到个合适的理由,只能在心里盼着,柳尚书能是个贪利怕事的大奸臣外加擅长棍棒之术的严父,一听柳凤显要跟衙门过不去,立马操了扫帚就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离盏心里祈祷着,不知不觉已回了院中。

巧儿替她倒了凉茶,问她此去结果如何,她听了只是摇头不语,心思沉沉的想着担心的事情。

离盏两眼珠子无神扫着院中事物,手里的茶慢慢的见了底,她忽然突然回过神来,道了句:“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淼淼呢?”

“淼淼?”巧儿顿住,想了一想道:“他去衙门外看热闹去了。”

“这么大热的天,他也不嫌晒?”

“淼淼有私房钱的,主子你忘了,上次淼淼去祁王府通风报信,祁王府的管家曾给过他一锭银子做跑路费,他拿那些钱已经买了许多小玩意。现下这么热的天,他肯定不会亏待自己,一准在茶铺上喊碗凉茶,再叫一叠瓜子,一边看一边磕,这午膳回不回来用,还难说。”

“反了,一天到晚医书不好好看,尽看些脏眼睛的事情。看来是最近太忙,对他疏于管家。抢尸体的热闹他也乐得去凑,小心真瞧见了,回来吓得睡不着觉!”

“不是的小姐,淼淼不是去看抢尸体,他要看的,是千山殿的门徒。”

啊?

离盏惊讶过后,又恍然大悟。

她倒是忘了,自己的徒弟一直有个行走江湖的梦,对千山殿这样的大门派已经仰慕许久,千山殿失踪的督教,那个什么凌霄公子好像就是他的崇拜对象,一提起千山殿,他激动得魂都要飞了。

只可惜千山殿的人行踪神秘,平日里并不多见,如今二十几个千山殿的门徒齐刷刷的坐在衙门前面,再不去看看,还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这不孝之徒,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当真是白养这么大的。唉……也罢,他一颗心不在医术上,强栓他也是无用,待他再大些,我便送他上山学艺。”

巧儿生怕她要赶走淼淼,还有些舍不得:“其实淼淼其实很用功的,主子上次给他的那本书,他现下已背得滚瓜烂熟!”

离盏笑了挥了挥手:“好了,你别替她打幌子了,我说着玩的,他废了我六年的米粮,这笔账势必要同他好好清算。就这么拱手让给那些练武的,断断不成。”

这话刚一说完,门嘭的一声从外被踢开,小家伙像个绣球似的滚了进来,缠在巧儿的腿边欢喜道:“巧儿姐,巧儿姐,幸得我今日去了衙门,不然就看不到仙家弟子了。”

“巧儿姐你知道吗,其中有个大哥哥戴着一张面具,那面具上缀着宝石可好看了呢,我说我想要,他便把面具送给了我!”

“巧儿姐,你说这面具算不算信物?以后拿着这面具去千山殿,他们会不会收我做弟子?如果不会,我打算把面具卖掉。”

淼淼激动过头了,话说到这儿,才骤然察觉有一道异样的寒光射在自己身上。

他缓缓转头望去,见旁边两只狐狸眼睛正定定的盯着自己,他顿时就跟蔫了的韭菜叶儿一样,小腿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师父!”

离盏阴沉着一张脸,盯着他怀里鼓鼓囊囊的地方看。

“徒儿万万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啊!师父!”他膝行到离盏脚下,抓着离盏的裙子不放。

“那你去做何?”

他委屈吧啦地抬起头:“看看。”

“看看?看便能把人家的面具给看回来了?你要是有这等本事,我还让你看什么医书?让你看隔壁的银子,国库里的金子好了!”

“徒儿说了‘使不得使不得’,大哥哥却非要送我,实在与我无关呐!”

“拿来!”离盏摊手。

小家伙皱着眉头,把手伸进怀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把一个闪着光亮的面具不舍的递到她手里。

离盏低头一瞥,本就荡漾的心弦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眼底泛了光亮。

“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没问,大哥哥话很少。”

“他长什么样子?”

“高高的,有些瘦,摘了面具之后模样十分好看?”

“到底好不好看?”

“好看,那些看热闹的女人都争着要看。”

八成是长音了。离盏越问越确定,那神情反把淼淼给吓着了。

“我不是偷来的,我只是跟大哥哥说,我想摸摸他的面具,他便取下来送给了我。我当时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大哥哥说,反正他以后也用不着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东窗事发

那么好的面具显然费了不少心思打造,既无大用,又何须周折?所以,什么叫反正以后用不着了?

“淼淼,这个大哥哥看起来,正不正常?”

淼淼搔了搔头:“什么……什么叫正不正常?”

“就是会不会觉得他眼神,表情,有点像小孩。”

“呃……你说是像我么?不像的,我比他要机智许多。”

……

好吧,我无可反驳,你一句话就把人家的嵌宝石的面具给骗到手了,的确是比他机智许多。

“那他现在也在衙门面前打坐?”

“没有,他随一众弟子一起走了,说是他们的督教有令,不许他们再滋事端。”

“督教凌霄找到了?”

离盏记得,当初千山殿的人之所以肯乖乖听话去劫她父兄的尸体,就是为了让顾扶威把督教凌霄给放了。

可祁王府忒大,侍卫又多,连去父兄的坟冢上烧点纸钱,也要处处谨防,所以根本就没动过要去打听千山殿督教的事。

没想到,顾扶威主动把他给放了?

也对,长音渐渐开始记起事来,还和顾扶威打了一架,说不定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倘若真的如此,顾扶威又把长音都放了,那囚着千山殿的督教也很快就会被人知道,一并放了也是正常。

如此甚好,没有千山殿的人坐镇,离家就更难把尸体给要回来了。要是老太太和离尺得了消息,恐怕已经急得焦头烂额。

离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平了些,只是她想不太明白,千山殿这么大个门派,怎么就忍心把自己同门的尸体弃于不顾。

一日之后,祁王府中。

阴天,刚下过一阵小雨,到处漫着股青草的味儿,十分舒服。

杨管家杵着拐杖在去北院的路上,他此刻的心境就犹如头顶的这片天,阴沉沉的,一想到了离盏和黎家的牵连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到后来终于知道王爷为什么要揪着离盏的过去不放。因为离盏和谁人纠缠不清,都行,唯独黎家,万万不可。

那是与朝廷,与皇上作对的大奸臣,凡事与其有染,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想那黎家得势时,朝中盘根错节,密友林林,黎老将军,黎少将军,成王妃三人被诛之后,所有人脉关系就如一盘散沙,一朝散进。

谋逆是大事,黎家反了之后,皇上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稳,生怕留下余党再次勾结。

他是想杀光黎家所有旧部的,可他又不敢杀光,毕竟牵连太甚,朝廷过百的人都和黎家来往颇多。由是,只好把有书信实证以外的人一并伏诛了以外,别的都只是做了杀鸡儆猴里的猴子,安稳的活到了现在。

但活着,不代表信任。往后一旦被人揪住点小辫子,翻旧账,砍脑袋,那是随时随地的事情。

而作为王爷最重要的一颗棋子,离盏必然得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能成为他的污点,更不能成为他的破绽。

杨管家想着这些,已不知不觉的走到池塘的水廊上。

不远处,顾扶威倚着栏杆,从西琳捧着的黑玉盒子里撮着一溜儿鱼食丢在戏鱼。

管家蹒跚上前,目光停驻在他靛蓝色的月华锦缎袍上,那袍子颜色虽深,却半点尘埃都不染,微微一褶,便会反出道道银色的光亮,叫人不敢多视。

“王爷。”

管家恭恭敬敬的的行了礼,顾扶威没回头,淡淡瞧着廊下争先恐后跃起抢食饵的鱼。

“查到了?”

杨管家点头:“查到了,京中派了人查探,方霞山也派了人查探。”

“极好,继续。”顾扶威在墨玉盒子中摸了颗糠米扔了下去。

杨管家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禁有些犹豫,将雕着龟壳纹的的拐杖头握了握紧,道:“回王爷的话……结果与上回并无二致。”

顾扶威顿了一下,片刻后揉碎了手中最后的鱼食,转过身来,远远侯在一旁的雀枝便连忙将黑纱绢子递到他手中。

“并无二致?”

“是,离小姐被一家姓牛的猎户救起之后,便在山中搭棚做窝,苟且了两年,后来又靠着给人家治病吃饭,无人教过她医术。就近的几个小镇都知道她鬼医的名号。她周围有几户人家,都一致称她住在一个小房子里,还养了一个小男孩,除此之外便再不认识别的人,也没见病人以外的人来找过她。”

“有没有出过远门?”顾扶威细细擦拭着手上的余屑。

“没有。方圆一百里,找她看病的人很多,她又有个小孩要养,出去采药也顶多两天的时间就回来。”

“那黎家呢?怎么跟黎老将军认识的?”

“如王爷所料,黎老将军折返青州都要路过方霞山,一次青州闹了瘟疫,回来的路上军中有人染疾,大肆传染,后来离小姐出手医治,方才止住病乱,保住数千将士的性命。后来再去青州,便会在方霞山扎营小驻,把拖回来的重伤士兵交给离小姐医治。”

“小驻通常是驻留多久?”

“至多不过三日。本来回京就是为了复命,一有见好,都是立马启程。”

西琳拖着鱼食盒子,盘算着:“三日,一年来去一次,就算他们相识了五年,不过也十五日而已。十五日就能交好到把他太子女婿的生活习惯都告诉给她听?我是不信的。”

“但门客去查,交情真的只是如此。”杨管家说话有些急,似乎带了点偏袒的情绪。

“王爷,门客是您亲自挑选的,处理事情是什么能力,您最该清楚不过。既然查了两次都查不到什么结果,会不会是咱们想太多了,也许那些邪门的事情,偏偏就是凑巧。”

西琳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我反正觉得离姑娘和黎家的关系不一般。自打黎家的尸首被埋进王府之后,我隐在楼上守岗的时候,偶尔会看见她在坟前小立。”

顾扶威眼里闪过一丝疑光,即刻撇下众人走出了长廊,在路过花园某处时,他又折回了几步,看向脚下的一方秃土。

老管家见状,也不由侧眼看去,这几寸光秃秃的泥土,不正埋着黎家的罪臣的地方吗?

只是随着时日过去,原本耸立的小小坟冢也渐渐的沉了下去,若不是上头野草甚少,谁又能知道这土被动过。

“西琳,掘开。”

“啊?”

下面不过三颗人头而已,埋都埋了这么久了,怕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挖开来做什么?

她后悔方才多言了两句,可顾扶威的命令却是不敢不从的,于是朝杨管家伸手,“老头子,借你拐杖一用。”

管家依言给她。

拐杖利落的插进土里,用脚一踩,褐色的泥土不断外翻,本就埋得不深的箱子,几下之后就露出了边角。

看得仔细些,能辨出泥土里掺杂着一些絮状物,黑乎乎的。

“这是什么?”西琳一边疑问着一边蹲下来查探,她抓了小搓在手里捻了捻,依手感,似乎是烧过的纸灰。

西林联想起之前看到的画面,心里立刻猜到个大概。

但又顾及着之前王爷替离盏抢回这三颗头颅,着实费了翻心力,若叫他发现离盏竟欺他,瞒他,那离盏她岂不是……

唉……这种关头还是别替离盏考虑了。虽然离盏这人是有几分讨喜,但如果非要站边,肯定是要坚定不移的站王爷这边啊!

思罢,西琳如实道:“殿下,似乎有人偷偷在这儿烧过纸钱,且怕人发现,烧得极少,不过半踏而已。”

顾扶蹙着眉,没说话。

杨管家也觉得不大对,谨慎思道:“王爷,既然有人来过,要不要把这三个盒子再打开检查一下?万一出了纰漏,这可是逆臣的尸首……”

“不用,继续挖。”

“是。”

事情的走向似乎越来越不简单,众人越发专注的盯着越挖越大的坑,就在这时,泥水中突然冒出一支黄玉钗子,颜色十分扎眼,引得众人争相望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杀,还是不杀?

“那有东西!”雀枝作势大惊,生怕旁人瞧不见似的,忙不迭上前把簪子捡了起来,拿了绢子擦干净之后呈到顾扶威面前。

“殿下,这玉似乎很是矜贵。”

顾扶威深深寄了一眼。

这玉色泽明润,的确是上乘的黄玉,在京城中卖个百八十两是绰绰有余。

可他府中并无姬妾,所以用不上这样的饰品。

小丫鬟们倒是喜欢,且祁王府下发的工钱都比旁的府邸要高出一截,所以攒一攒,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但即使买得起,也没随便扔的道理。

老管家伸着脖子驻看良久,不禁捋着花白的胡子道:“老奴瞧着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给离盏置办的东西里,有这根簪子吗?”

“没有,老奴自己置办的东西,老奴记得清楚。”

雀枝见众人都不清楚这在簪子的由来,心里着急得很。

那厮贱货穿什么戴什么,都妖艳的能射伤人的眼睛,自然每样她都牢记在心里。

“可奴才记得,离小姐好像戴过一只这样的钗子。”雀枝突然道。

“好像?”顾扶威一眼瞥过来,目光犀利的能让人打个哆嗦。“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雀枝一抖,竭力保持着最后的镇定:“奴……奴才记得十分清楚,对,离小姐确实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钗子,王爷若是不信,可以拿它跟离小姐当面对质。”

这话说得十分笃定,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自顾扶威承袭了祁王的爵位之后,手下还没有一个奴才敢在他面前撒谎的。

老管家眉头深深皱做一处,心想:这可怎么办好呢,两度查探离盏,都没能查出什么来,但离盏和黎家的关系又的确非同一般。

如果要求稳,这颗棋子只好眼睁睁的弃掉。离盏一旦成了废棋,留也无用,更何况她还知道了很多祁王府的事情,只能除而后快。

可这么好的棋子,毁了未免可惜。

你说凑合着用吧,就怕她真的是黎家的旧部。

若果真如此,那离盏的身后肯定就不止她一人,而是整个黎家的残党。不然为何查来查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早已有人帮她抹去了第二重身份。

一旦是这样,那就糟糕了。

下棋对弈,只能有一个执棋者。两个人一起用,棋子就很难掌控在自己手中。

依着顾扶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习惯,离盏她八成……

“杨管家。”

杨管家立刻躬了身子:“老奴在。”

顾扶威神情严肃,一旁低头站着雀枝心里止不住的暗喜。

离盏的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那个贱人,素日里就喜欢装无辜,装清纯,得了祁王照顾之后,还耀武扬威的在她面前显摆!

呵,是狐狸就有露尾巴的时候,现在王爷终于看穿了她的原形,看这回她还能得意多久!

雀枝满怀期待的抬头看去,只见顾扶威冷冷的对杨管家道:“把她带过来。”

这应该就是死刑令了,离盏表面上不敢露出声色,心里已经笑开了花。

然,杨管家一把年纪,思虑得就要多些。

带她过来?怎么带?

如果顾扶威的意思是要除掉她,那就不能恭恭敬敬,大大方方的请她过来,而得派几个靠得的门客不动声色的把她给掳回来,好叫旁人不知道她是几时丢的,又是如何丢的。

看顾扶威现在的表情,应当是这个意思吧。

杨管家不敢多问,怕一问就撞枪头上了,毕竟王爷对离盏是一向十分器重,到头来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倒是叫人白费了一番心里。

由是赶紧躬身诺下。

“老奴知道,老奴这就去挑两个得力的来办,一定干净利落。”

“回来!”

这一声砸得杨管家的后脚跟疼,杨管家蓦地回过身,差点把自己旋到在地。

“王……王爷?”

“本案是命你把她带回来,准你让人碰她了吗?”

众人都是一惊。

杨管家即刻明白过来,王爷这是想亲自问过她之后,再做定夺。

“老奴愚钝,老奴愚钝,老奴这就去账房支银子接离小姐过来。”

这回杨管家走了,顾扶威再没叫住他,旁人难以置信的心情,这才不得不尘埃落定下来。

王爷这还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啊,离盏同他撒了这么大个谎,他竟然不立马做了她,以了心头之气,还居然忍着脾气要亲自问话?

奇怪,当真奇怪。

雀枝也远远望着杨管家蹒跚的脚步,不自觉的捏紧了袖子。

这小贱蹄子,命竟然这么长!

眼看着要被拆穿了,居然又留了她一条贱命,难道是给王爷下蛊了吗?

天色愈渐阴沉,不时便飞雨漫漫。

东宫,惜晨殿里,太子躺在床上,周太医隔着白色幔帐,替太子听脉。

皇上立在一旁,神色堪忧的看着幔帐里依稀的人影。

以前是那般八面生风的一个孩子,看久了连他这个做老子的都忍不住要提防他一手,现下却突然萎了一般,面颊失了色,眼里丢了魂。

“太子状况如何?”

周太医放下顾越泽的手,起身回头道:“回皇上,殿下的毒发情况已经稳定,内体无碍,就是神思过忧,应当适当出门走动走动。”

说白了,就是心病。

皇上轻手挥退太医,走到太子床前,深深瞧了一眼。

“泽儿,皇后送来的汤药你为何不用?她知你食胃不佳,特地亲手为你熬的健脾烫。”

顾越泽憔悴归憔悴,对皇上还是得礼仪周全,他兀自抬起缠满白纱的手,嘴角提着笑,眼里却木讷地向皇上作了礼:“父皇,儿臣已无大碍,静个几天便好了。至于母后的心意,还望父皇替我转达谢意。”

“你有伤在身,就不必在意那些规矩。”

皇上颇为惆怅的盯着顾越泽的手指,十根指头已经缺了两根,一根是左手无名指,一根是右手的小指,剩下的八根还在纱布里隐隐发黑。

这传出去叫个什么话?他贵为太子,是这孟月国的储君,如今却成了残疾!

于祖宗定下规矩,势必有所不和,现下朝中已有微词。

索幸只是两根指头,若是再严重些,奏书恐怕已经堆成山了。

父子俩默默无言,突然一袭嫣红的身影从皇上身后踱了出来。

“皇兄,我瞧你闷闷不乐的,你不会还整夜整夜的做噩梦吧?”

太子心情不好,平日不敢有人随意来东宫走动,但今朝霁月公主非要跟来,皇上便准了。

霁月公主说完,顾扶越泽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实在懒得多废口舌。

“啧啧啧,叫月儿给说中了,瞧皇兄这黑眼圈重的,沾点水都能当墨写了,皇兄肯定是怕再梦见那姓‘黎’的一大家子,一直不敢睡觉。”

“放肆!”皇上嗔了她一眼。

“我又没说假话,要不是皇兄夜夜梦见先王妃,父皇您何必找法师进来驱邪?”

“朕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种话能随便说得的?”

“不说便是,凶什么凶。”霁月公主扭头看向一边。

皇上正拿自己的心肝宝贝没办法,这时,一老太监迈着小碎步进来,低声细气的道:“禀皇上,祁王府果然如御史大夫所说,门口排着长队的送礼。”

霁月公主听到“祁王”二字,顿时心情又变得很好。

皇上紧皱着眉头,沉着脸道,来回在床前踱了两步。

“这些为人臣的倒真是热情,来了个远戍的亲王,便巴结成这样。真不知这眼下的孟月国,到底成了谁的天下?!”

皇帝一吼,惜晨殿的太监,侍卫,小丫鬟,就全都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动也不敢动。

老太监也吓得一头冷汗,连忙道:“皇上言重了,祁王贵为亲王,初次进京大臣们难免要表现得热络些。而且祁王并非照单全收,只是收了些寻常礼品。且东西留下,人一概不让进的。”

皇帝的面色和缓了一些:“真的?”

当然是真的!霁月公主在心里替祁王辩驳道:父皇,就连你的宝贝女儿送进去了一张弓,皇叔都没请她进去叙上一话呢!

心里如此想,可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一来自己是最得宠的公主,自然是要面子的,二来要是叫皇上知道,他自己最疼的女儿也上赶着给祁王送过礼,还不把得直接气出内伤来?

由是,霁月公主默默的看着小太监不住的点头:“千真万确,而且皇上邀请祁王参加秋后狩猎,祁王也欣然答应了。”

“他答应了?朕还以为他又要借口不来。”

“皇上邀约,祁王倒一向不会推却的。”

霁月公主听到这一句,再也忍不住了,她腾的拍跳了桌肚子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秋后狩猎?我也要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要亲自见她

霁月公主“嗷”的这声嗓子,着实把老太监马常福给吓了一跳。

倒不是说霁月公主从不狩猎,早些年,她还是喜欢随皇上秋狩的,可自打前年,她的汗血宝马被一只鹿子惊了蹄子,狂奔五里路都没人追得上,她只好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才得以脱身。

自打这之后,她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并言之凿凿说她再也不要去猎场了。

她是一众公主里最出色的那个,穿着骑服,甩着马鞭,英姿飒爽的出了宫门,回来时却被群侍卫抬着,摔得浑身是草,嗷嗷直叫。

依着霁月公主的自尊心,跟“狩猎”结下的仇肯定比海还深。

在她的乘月殿,“狩猎”二字沦为了禁词儿,谁再跟她提狩猎,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可今儿是怎么了?是什么让霁月公主克服了恐惧,磨开了面子,竟主动要再次征服猎场。

皇帝也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儿宠溺的笑:“你要去?你忘了上次屁股摔八瓣了?”

霁月公主跑到皇帝身后,左右歪着身子逗皇帝开心:“正好了,这次去把那只害本公主摔马的老鹿子猎回来,砍了它的角,喝了它的血!鹿皮留下来给父皇做双蹬马靴!”

皇帝大笑,只当她是玩性大发:“好好好,你这牛皮吹得大,看你到时候有没有这个本事。”

“父皇好生瞧着罢!”

父女二人聊得高兴,过了片刻后皇帝才回过神来,不该在顾越泽面前提狩猎的事。

他的手还没完全恢复,以现在的状态连缰绳都勒不稳,更别说拉弓射箭了。秋猎大会,他应养在宫中才好,莫叫旁人看了笑话,又要拿他的手来说事。

毕竟他膝下儿子里,就性格来说,顾越泽是最适合继承天下的人选。

皇帝回头看向顾越泽,顾越泽正表情寡淡的望着窗外,看不出喜悲。

他性格一向坚韧内敛,即使遇了这么奇怪的事情,也不会人前大闹脾气。

只是他落下了残疾,又日日不得安寝,这才显出几分消沉。此事不用多劝,他想必也能抗得下来,过些日子应当就好了。

皇帝同马常福嘱咐:“这个法师不行,来日另请,只是做法之事,不宜声张。”

想想黎家还真是个祸害,死便死罢,还派个阴魂不散的女儿来折腾,皇帝说完又不由敛的眼帘。

“泽儿,你且好好养病,下回再来看你。”

“恭送父皇。”顾越泽踢了被子就要相送,马常福立马上前按住他道:“殿下您便歇着吧,皇上不是早说了吗,现下您的身子要紧,这些规矩能省就省了。”

随后,马常福跟在皇帝和霁月身后出了寝殿。

顾越泽见人走了,这才把他惜晨殿的老太监唤了过来。

老太监手里拿着拂尘,贴在床前。

“让你查的事,你查了么?”

老太监点头:“查了,离家就是钱多些,旁的也没什么门路。而且,离盏八岁那年被赶出了府去,确实是在方霞山当了十年的清贫大夫,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双云巧臂舞。”

顾越泽仰起了头,看着头顶的朱红色的横梁直发愣。

说来真的很奇怪,事发当日他看向那个诡异的“刺客”时,他脑海里竟同时冒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黎盏,第二个也是离盏。

说她俩像吗?长得完全不同。

一人是弯眉淡唇,如同清风溪涧,瞧一眼,便会让人心境安然。

一人是书里才有的玉面妖狐,即使只是与你擦身而过,便也会让人心跳如鼓,像魂都要被她摄走了一般。

可也不知怎么了,自从离盏跳了那只双云巧臂舞开始,他便愈发的分不清她们了,不是皮肉相似,而是刻在骨子里的相同。

想想这几日反反复复做的一个梦,梦里黎盏还是迎风站在池塘边的凉亭里,手里抱着一个女婴。

地上全是黎家人的尸体。

他岳父的,他小舅子的,卉儿的……

黎盏蹬着双白色寿鞋,濡在厚厚的血浆里,把裙边染成晚霞的颜色,她背对着他,一直哄着怀里的孩子说:“不哭,不哭了,爹爹不会抛下我们的,他很快就来……很快……”

“盏儿……”他看得毛骨悚然,又好奇想看个究竟,于是忍不住上前拍了她的肩膀。

可她转过面来,却是离盏的容貌,两行晶亮的清泪从狐狸眼里纵然而落,美得是那般惊心动魄。

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越泽,你会来找我的,对吧?”

奇怪,真真是奇怪的感觉,奇怪的梦境。

顾越泽合上眼帘,二人的影子在脑海里来回飘着,最后又合到一处。依稀中,听得老太监在他身侧道:“殿下,只是查的过程中,有一事特别蹊跷。”

顾越泽豁然睁了眼,“何事?”

“奴才的人正盘问着,方霞山的人收了银子后顺口说了句,‘怎么刚问过,又要来问。’奴才就想,应该有人跟咱们一样,也在查离二小姐的身世。”

顾越泽严肃的正了身。

谁,谁会查离盏的身世?

虽然东宫宴席上,离盏是抢了不少风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堂堂太子,不可能娶一个庶女为妃。

谁会这么在意她?

顾越泽老子转了道弯,突然想到了答案。

“殿下,您说会不会是白小姐不高兴了?”

顾越泽转脸看向一脸担忧的老太监。

原来不止他这么觉得,老太监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别人不在意离盏,但白采宣一定嫉恨得要死。

先王妃从来都是白采宣的一根心头刺,直至她死,这颗刺才拔了出来。

谁知现在又杀出个离家庶女,不仅与黎盏身姿神似,还把白采宣比了下去。

倘若白采宣不曾急眼,当日舞过之后,就不会在惜晨殿同他拌嘴吵架。

可见离盏的出现,已经让她觉得岌岌可危。谁知后来又闹了鬼,人人都说先王妃舍不得太子殿下,这回便是雪上加霜,非逼着她把这坛“死人醋”干完了不可。

顾越泽想到白采宣,便想到她脸褪不去的一大块疤,还有案桌上厚厚的一踏求见信,心情立马变得烦躁起来。

老太监看顾越泽的脸色,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一来白家声大势大,又只有白采宣这么一个女儿。

二来,白家的大公子立马就要升官加爵,进京赴任,做的还是吏部侍郎的要职。

谁人都知道,白家的公子们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只是一早都被白照芹悉数下放到地方历练去了,如今眼看着老大就要回来,朝廷里不少人已经开始置办起了礼物,争先恐后的要帮他洗尘接风,往后白家的势头只会愈来愈盛。

如此,太子近些日子来的怠慢,委实于东宫不利。

老太监又再贴进了些道:“今晨白小姐又送来一封信,殿下要不要看看?”

顾越泽面无表情的斜了案桌一眼:“本宫手不方便,你帮我念念。”

“遵命。”老太监从抽屉里取了信,小心翼翼的揭了火漆,把信纸抖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他眼睛疼,不过还是断断续续的念完了。

左右都是些儿女情长的话,念完都牙酸得紧。

但老太监还是忍着,轻声细语的劝了顾越泽一通。

顾越泽这才道:“让她下午过来吧,照旧扮成东宫的宫女。”

“是,奴才这就去办。”

老太监十分高兴,心想主子再怎么心情不好,但最终在大事上还是分得清的,诺下之后就要着手去做,毕竟还要找个由头出宫,丫头,太监,侍卫,腰牌都要一一打点。

“等等。”

顾越泽突然从身后叫住他。老太监又回头过头来,朝床上看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本宫明日要出趟宫,但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找个身形差不多的太监衣服,给本宫使使。”

老太监听后大惊,心想太子这几日都在床上卧着,至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怎么突然要偷偷摸摸的扮成小太监出宫!

“殿下,您手伤还未好,这出宫是为何啊?”

顾越泽顿了顿,慎道:“本宫要去趟长风药局,离盏,我要亲自见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 柳家的态度

时值正午,却天气阴凉,实在是个打盹的好时节。

离盏左手端了个白瓷碗儿,里头盛满清水,右手伸进去,再抽出来,捻个兰花指将水珠子全弹到含苞待放的骨朵上。

如此拨弄一通,案几上的月季就显得盈盈发亮,立在一旁的狐狸美人,也越发让人赏心悦目。

离盏放下瓷碗儿,打了个哈欠,要让巧儿来替她收拾收拾,准备午憩了。

巧儿替她褪下裙子,摘了头上的珠玉,正要服侍她躺下,外头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盏儿,盏儿。”

巧儿搀着她的手一顿,看向离盏道:“是老太太的声音,老太太亲自来了,八成是大麻烦,主子您要不要装睡?”

“好盏儿,是祖母啊!”

门敲得恁大声,装睡是不行的。

离盏摇头示意巧儿让开,自己趿拉了绣鞋开了门:“祖母怎么了?”

老太太近乎带着哭腔:“盏儿呐,他们衙门欺人太甚,一见千山殿的人走了,就把咱们离家的奴仆给赶回来了啊!”

出了这么大事,您冲您的好儿子,好嫡孙女儿们哭去啊,到我门前哭算什么回事?旁人要是晓得了,岂不更要笑话长风药局没人了。

离盏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局,不过还是要装作惊讶的样子:“啊,衙门的人动手了吗?”

“就是动手了,当中一个还被挂了挑衅滋事的罪名,抓了起来!”

“祖母不要急,急也是无用的。大不了咱们就往上告,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

老太太紧紧握着离盏的手:“告?跟谁告去,咱谁都不认识,哪个当官的愿意同白家的作对?况且只要钱氏的尸首一腐烂,便验查不出结果,咱们告他们,也总要拿出证据吧!”

离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是了,可盏儿已经尽力了,没成想,还是没能帮上什么……”

老太太急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当然能帮上忙了!就现在,柳府的人到咱们长风药局来了,点名要找你看病。盏儿,这回你千万要好好表现,咱们离家名声是好是坏,就全指着你了。”

啊?柳凤显那书呆子还真跟他老父亲提了钱氏的事情吗?

离盏心又紧了起来。

“柳府的人来看病?柳府的什么人?”

“不知道,应当是他柳家的佣人,祖母看她穿戴都很讲究,不是一般的下人,应该是柳大人亲自派来的,毕竟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他家的主母也不大可能亲自跟你谈。”

“噢……”

“你快收拾收拾去随祖母去前堂,万万耽搁不得。”

“行,祖母稍等。”

离盏到现在都是懵的。柳凤显走之后,她就担心事情要被他搅黄,可是她万万没料到的是,柳家的反应竟这般迅速。

离盏挥手让巧儿过来帮她梳头,老太太在一旁盯着,见巧儿忙不过来,还让身旁的嬷嬷过来搭把手。

老太太素来看不惯女人浓妆艳抹,现下却紧紧攥着那串佛珠,亲自替她把看行头。

“哎呀,梳成这样不行,现下姑娘家哪还时兴这个样式。”

“这根钗子也不好,不及那根贵气,快换了。”

两炷香之后总算是收拾好了,老太太拉着她好生看了一眼,总算满意。

“快,我们抓紧点时间,到时候还是把她请到隔间里坐,祖母就在旁边的隔间里给替你打气,等你的好消息。我腿脚慢,你先走前面去,钱管家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你。”

偷听就偷听吧,非要说成“打气”那么好听。

“好,我随老嬷嬷先去,巧儿,你替我搀好祖母。”离盏给巧儿施了个眼色。

随后,离盏到了前堂,离尺在廊道里急得团团转,见她来了,连忙朝隔间的门口一指,“你快进去。”

离盏没搭理他,径直跨入门内,离尺似乎又不放心,见她进去了也忍不住上前拉了她一把。

离盏回过头来,听得他声音放得很轻地道:“你说话谨慎些,事成了,为父答应你的,立马就给你。”

离盏抹去他的手,拉上了门,在门缝儿合上的一刹那间,她仿佛看见离尺眼中有几分悔恨的光色。

离盏显得无动于衷,没有多想,回头朝隔间里看去。

矮矮的长桌前跪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虽是一身短打的奴仆装扮,但手上戴着素镯子,耳上穿着薄金花,倒是显出几分富态,一看就是奴才里能主事的那个。

离盏走过去,跪坐在她对面莞尔笑道:“这位大娘如何称呼?”

妇人上下打量了她一通,眼里滑过一丝惊异,她听过离盏的名头,知道离盏是个很有姿色的女子,可没想到,能媚到这种地步,竟比她家的二小姐柳衍的姿色还打眼些。

但这些惊异很快又消减下去,她似乎根本就没听见离盏的问话。

“你就是离家的二小姐,离盏?”

离盏不喜欢她说话的口气,觉得她进来就带着股怨气,八成是柳凤显提了钱氏的事情,令柳府上下都不太高兴。

“是,我就是离家的二女儿,离盏。”

“我姓赵,是柳夫人身边的人,你可以叫我一声赵大娘。”

“赵大娘,您是来问诊的吗?”

赵大娘轻笑一声,有些轻蔑的瞧着她:“离二小姐是聪明人,既然能讨得大公子欢心,又如何会不知道我来此处的原因呢?”

这话是毫不客气直冲她而来的。

大概认为她不择手段的攀上她柳家的公子,无论是从钱氏的案子,还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说,都是她这辈子走过最大的狗屎运,像她这样卖弄风骚,攀权富贵的女人,即使把口水吐在她脸上,她也能权当没这回事一般,继续巴结着你。

赵大娘看戏一般的瞧着离盏。

是,隔墙有耳,她确实不好对柳家人出言不逊。

但口头上不能得罪,不代表她面上不能给柳家难堪。

离盏听到这话,先是浅浅笑着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已变脸似的换了副冰冷的面容。

眉,淡淡的舒展,嘴角,轻轻的放平。

不怒,不喜,就是最冷漠的傲慢。

“说来真是劳烦赵大娘为钱氏的事情跑这一趟了。”

赵大娘被她这表情刺得有些发懵。

明明话里还客客气气的,怎么脸却不是恭恭敬敬的脸?

这声音,这表情,好像根本不是出自同一人!

赵大娘看着她阴冷的目光,摸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态度,但本能的生出几分恼怒,偏生又揪不出她话里的错处,发作不得。

可真真是难受得紧。

赵大娘清了清嗓子,不去看她的脸。

“离小姐想多了,我是为我们大公子来的,不是为一个杀人犯来的。”

“噢?赵大娘,您这话是何意,我不大明白?”离盏照旧是温柔的嗓音,眼中却一个刀子使了过去。

赵大娘愈发忍不住了,喉咙里燥得发哑:“我照我们夫人的意思,特地来告诉你一声,离小姐您提的那些要求,恕我们柳府爱莫能助。钱氏的事情,我们管不了。”

噢!

那简直是太好了!

柳家上上下下果然是谨言慎行之人,但凡水是浑的,不能蹚的就是不能蹚。

离盏冲心里的小人击了个响亮的巴掌,直把担忧搁回了肚子里!

而隔间的另一头的人,又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了。

老太太和离尺急躁得不成样子,只觉得离盏已经伏低做小到了这种份上了,柳家却半点软话都不讲,看来事情是悬得很了。

二人正努力贴在墙上偷听时,忽然有人推门而入,离尺被惊扰,贴着墙也听不太清隔壁的说话声,于是不耐烦的挥手,直撵他出去。

钱管家却不肯走,面色焦急的走到二人身边禀道:“老太太,老堂主,祁王府的管家来了,说是要请离二小姐去一趟祁王府。”

第一百四十五章 撞破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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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老太太和离尺同是惊讶。

以前祁王来找离盏治病,顶多就派个侍卫来接人,今儿个怎么管家亲自来了?

离尺和老太太相看一眼,急忙对钱管家道:“你快去沏好茶,请他上座,就说离盏正在给柳府的人瞧病,让他稍等片刻。”

“奴才说了,人家也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了,现在坐不住了,就急着要人。”

“这么急?你说了是给柳府的人看病吗?”

“说了,但祁王府的管家说,祁王的病反反复复,刚又发作了,一时催得急。奴才实在没胆子推,万一祁王要是有个好歹,那咱们药局可……”

这话不敢继续说下去,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皱紧了眉头。

“怎么办?隔间里的话,你也听见了,人家柳府根本就不想搭理我们,这节骨眼上再把离盏给叫走,咱们估计就真没戏了。”老太太道。

“但你想想祁王那脾性,要是得罪了祁王……我们……唉!”离尺重重的拍了大腿,天虽风凉,额头上却急得全都是汗。

“这样,娘,你在这里守着,若是赵大娘要走,你能拦着务必要拦着,我先去前堂拖延拖延时间。”

“好,你快去!”

离尺进了前堂,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抬头就朝堂中上座的位置望去。

祁王府的管家掌着拐杖头,不停的朝这个方向张望,也很快看见了离尺,想必是很急。

离尺赶紧笑脸迎上去,“哎呀呀,原是您老来了,我等操忙,照顾不周,还请杨管家见谅啊。”

“哪里哪里,是我们祁王府又来麻烦你们长风药局了。”杨管家摸着胡子也笑了笑,“离堂主家的二小姐呢?”

杨管家素来是个客套圆滑之人,很少省去过场,直奔目标。

看来祁王府这回肯定是十分着急要人的。

离尺心下愈发慌乱起来,犹豫道:“哦……您说离盏啊,唉,真是不凑巧,柳府的人先一步要了她的牌子,现在正在隔间诊脉。”

“噢。”杨管家点了点头,杵着拐杖支起身子,表情严肃了几分:“方才听钱管家说了,可是王爷就是急着要人。”

杨管家平时慈眉善目,稍稍一变脸,就让人觉得事态十分不妙。

离尺愈发急躁,两手一摊做无奈状。

“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只是个开药铺的,对方是柳府的人,我们也是得罪不起的……”

以杨管家老道的世故经验来说,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奇怪。

柳府的人?是指柳尚书吗,还是指柳家的夫人?

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二人才够格让长风药局为难。

而倘若是柳尚书或者柳家夫人,怎么会来找离盏看病?

离盏在行业里的名声已经比爹还厉害了吗?竟让朝廷的二品官员和诰命夫人都要专程上门来找她诊治?

“恕老朽多嘴问一句,找离小姐诊病的是柳尚书柳大人吗?”

这一问,问到了关键,离尺最怕的就是这个。

倘若隔间里的人是柳尚书本尊那就好了。好歹是六部中其中一部的一把手,拿出去搪塞祁王,也稍微压得住秤些。

可里面就是个柳家的奴才,位份比他一管家还低着,因着一个奴才把一个亲王的病给耽误了,这如何说得过去?

离尺不敢明着答这话,只好道:“我也不大清楚,只听下人们说,是柳府的人来看病,具体是谁,离还没来得及问,毕竟已经早一步请到隔间去了。”

杨管家仔细留意着离尺的表情,并不是十分自然。

虽然他对离尺也没见过几面,但人年纪大些,看人方面还是有些门道的。就之前见面留下的印象来说,离尺是个识时务,畏权贵的普通商人。

而他在长风药局的大堂里,已经干坐着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了,按常人的思路,也应当找个接待柳府的下人问问,看看来的到底是谁,病得急不急,然后再根据情况然两面协商。

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味在他面前卖惨推脱,说这个得罪不得,那个脱不开身。

离尺又不是没见识过祁王的脾性,祁王若是要追究,甭管你有理没理,委不委屈,只要事情是从你这起得头,你便只管洗净脖子在家等着吧。

所以,离尺今日这般态度,于理似乎不通。

老管家点了点头,佯装听进去了的样子,“是,柳尚书乃朝廷要员,你们也确实不好怠慢。但王爷的病,却也耽误不得。离老堂主,我看不如这样,既然你左右为难,那得罪人的事情不如交给我们祁王府来做,你带我去隔间走一趟,就当是寻常问好,认识认识,把我引进去,剩下的话,老朽来说。”

这话滴水不漏,办法也体面可行,离尺实在找不到退却他的理由。

再搪塞下去,杨管家怕真以为他是借柳家的脸面,有意给祁王府难看。

于是,面色讪讪的答应了下来,心里只盼着这这段时间,隔间里的时局能有所转机。

“杨管家,您随我这边来。”

离尺故意将步子放得很慢,杨管家脚步蹒跚,这样走着倒是看不出哪里不对。

到了隔间,离尺在门前停住了脚步,“杨管家,柳家的人应当就在里面,我先进去客套两句,您随着进来就好。”

“劳烦了。”杨管家谢道。

“哪里话。”

两人正客套着,门里突然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让离尺正要叩门的手生生顿在了半空。

“离小姐,我已言尽于此,你就莫要再纠缠了,我们柳府是不可能插手此事的。”

另一道声音,颇有些委曲求全的意味:“赵大娘,你再考虑考虑,柳公子的病我有法子……”

这话还没说完,门就被从里拉开,一个满脸怒气的女人横着冲了出来,门外杵着的两个人豁然把那妇人给吓了一跳。

杨管家也是惊的,方才房间里传出来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如今推门而出的这妇人,又一身奴才打扮,只不过带着些金银首饰,显得富态些罢了。

但追究到底,敢情离尺口中“得罪不得”的就是柳家的一个下人?

几人相看无言,尴尬得紧。

但赵大娘认不出离尺,更没见过杨管家,看打扮,还以为他二人是长风药局的有来头的挂名大夫。

呵,这便更好了,离盏这厮狐狸精,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嫁进柳家的大门。呸!是该让她在手里人面前现现原形。

由是赵大娘回头朝离盏鄙弃道:“我家柳公子性情单纯,不近女色,一时被迷住了眼而已。可柳府是书香门第,重的就是德行二字,离小姐就这么倒贴这上门,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奴才我再劝一句,离小姐若是心中还知什么是廉耻,以后休要再来缠着我家公子!”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他三人面面相觑。

离盏看了杨管家一眼,十分莫名。再看离尺一眼,那张挂着浓重黑眼圈的脸霎时比苦瓜还难看。

离盏知道老太太就在隔壁,由是再没多想,挪着步子就上前委屈万分地道:“老堂主,你也看见我已经口舌说干,十分尽力了,奈何人家柳府厌我入骨,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这便真的没有法子了。”

方才那出戏还没完全看明白,这会儿离盏又一副受尽欺负的模样。

杨管家低头细思着弯弯绕绕,便没有插话催促。要知道离盏是个极要强的女子,与白家和黎家对簿公堂的时候,也丝毫不扮弱势,今日究竟是为什么了什么,竟露出这般楚楚可怜的神情。

再者,那妇人骂都又忒难听了些,杨管家看着离盏那冤天屈地的小眼神,虽然还没弄清情况,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意。

离尺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眼里不住的流露出一股一世英名,再也无法挽回的追痛之情。

然后目光再是一空,很无神的朝杨管家揖了揖手:“方才耽误了杨管家的时间,离某十分愧疚,现下盏儿空了,你只管差遣她就好。”

杨管家点了点头。

离尺又再催着离盏:“你快去罢,王爷的病千万要仔细些才好。”

“是。”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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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随着杨管家出了长风药局,一路二人各自有各自的疑惑。

杨管家心里琢磨着方才的事情,离盏跟在后头,看着杨管家握着的龟壳拐杖,心里也泛着嘀咕,祁王这回找她,还派了杨管家亲自来,也不知为的是什么事。

左右思不得答案,她不由的往一件事上乱想,这一想就愈发心神不宁,于是提着步子上前,小声问道:“杨管家,这回可是长音公子那边又出了什么麻烦?”

杨管家转头看她,这一眼看得比平日深些,似乎想从这张花容月貌的脸上找出点善骗的特征。

这双狐狸眼算阴险吗?不算吧,水汪汪的眸子里不时泛着股灵透劲儿,顶多称得上狡黠罢了,你要与那些黑心肠的毒妇做比,又万万联系不到一块儿。

但你要说她是个清白的好姑娘吧,却偏偏和乱臣贼子千丝万缕,脱不开干系,刚才听那柳府的佣人所言,似乎还倒贴给了柳家。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朝着一个方向在印证。这个姑娘,心思或许真的不单纯。

杨管家不由有些叹惋,这么好张面坯子,到最后也不知结果如何。

“杨管家?”

杨管家回过神,忽觉自己替她想得太多,若她真是黎家残党,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会不会已起了疑心。

于是赶紧顺着她道:“是,长音公子的病又有些麻烦,还请离小姐随老奴再走一趟。”

先骗到王府再说吧。

杨管家知道离盏对长音的病还是十分上心的,果不其然,一提长音,离盏便不再在意其他。

“啊?不是把剩下的灵思丸给了他么?这又怎么了?”

“还有,他如何会在祁王府?我听人说,他们千山殿的督教把他们集中叫走了,长音与祁王不睦,应当不会再回去。难不成……他们召集了弟子,去祁王府给死去的弟子们报仇,结果弄伤了……”

杨管家打断她的话,朝马车的邀了邀手:“离小姐不必太过担心,事情没你想象中的严重,不过一时半会老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你去过便知道了。”

“噢……那好吧。”离盏呐呐的点头,由马夫牵着爬进了车内。半响后,她发觉管家也没有和驾车的老马坐在一处,不由起身掀起了帘子。

“杨管家,你不一道么?”

杨管家笑着挥挥手:“离小姐先去,我随后回来。”

“哦,好。”离盏总觉得今天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车夫老马已经扬了鞭子,枣红的马匹拖着车身滴答滴答的跑远了去。

杨管家目送马车离开,然后转到路口,在一边的茶摊上找了位置坐下,方桌的另一头坐着个带刀的江湖人士,捉起茶壶将桌上的准备好的另一个空碗满上,递到杨管家面前,杨管家便自然而然的接了。

那男人问:“怎么样?”

杨管家摇头不语。

男人立刻纳闷了:“不应该啊。方霞山的人应该都被买通了,不然不至于什么都问不出来。而既然已经被买通,咱们先前的打探,肯定已经被他们知晓。按理说,离盏不该乖乖跟你再去祁王府才对。”

“你说的,便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杨管家深虑:“不过我怀疑,黎家的残党会不会在周围布了眼线,如果知道我们来的人挺多,她反抗了也是白反抗,说不定乖乖上车,也是迫不得已。”

说到这里,江湖人士更加严肃起来:“管家你还别说,长风药局外头还真布得有别的门客。”

杨管家眉头深锁,眼前不由浮起离盏那张精致的小脸来。“你可看清楚了?”

“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兄弟几个,我们随王爷行走多年,可曾出过一次岔子?”

杨管家捋了把胡子:“是是是,是我这个外行多舌了,但离盏她……”

男子摇手打断道:“应该不是她的人。当时两个在房檐上,一人在北,一人在南,往药局里窥探。另外几个人在外面,以鸟哨为信,一直提醒房檐上的人。嗅探一番之后,很快就走了,不出意料,以后还来。应当是一群老手在打探长风药局的内部布局,这么大个府邸,一般要分好几次才描得成草图。倘若是离盏的人,那简直就是多此一举,离盏在长风药局里住了这么久的时日,哪里有撮野花也能给他们画出来了,用不着这么费力。”

“对方的人可有发现你们?”

“没有,我们没动过。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是看上了长风药局里的灵丹妙药,还是盯上了他们家的金银财宝。”

“反正离盏现下在祁王府中,生死由不得他人。”老管家紧接着道:“还得有一事麻烦你走一趟。”

“管家你说。”

“我方才听见柳家人骂离盏在纠缠柳家的公子,既然柳家公然找上门了,此事应该不难打听,你去打探打探,一有确切消息,立马回府知会王爷一声。”

“好!”

******

这头,离盏已到了祁王府。

门口的侍卫一个个还是跟标杆一样挺立,牌匾依旧方方正正的挂得金鳞闪闪,看上去是一副岁月静好,风平浪静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

离盏提着步子往里走,侍卫先同她问过好,她也回问过,接着就一股脑的往南院冲。

等她赶到南院,却没见到长音的身影,只有雀枝带着一众丫鬟在收拾那日打斗留下来的残局。

雀枝听见脚步声,罢了对丫鬟们的指挥,转过头来见是离盏,心里即刻生出厌烦。

但厌烦也只是习惯性的反应,很快,便想起祁王方才提起她时,那深幽阴冷的目光,料想等着她的,也不会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雀枝心里终于得了些安慰,于是踩着小碎步走到她跟前,主动道:“离小姐,您怎么到南院来了?”

离盏瞥了她一眼,也习惯性的生出厌恶,但此时也懒得与她计较了。

“长音公子不在此处吗?”

“长音公子?”

雀枝纳闷了,什么长音公子?公子不是分明已经被放出府了么?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雀枝在心里诘问半响,没想明白,又转而挤兑了离盏一通。

这小贱蹄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在祁王府还敢明目张胆想着两个男人,当真没见过比她还不要脸的女人!

可骂归骂,在离盏面前,她还真没胆子失了礼数,于是只好规规矩矩的问道:“离小姐如何会认为长音公子会在南院?”

这一问,把离盏给问清醒了。

也是,长音公子又不是回来小住的,怎么会在南院,要去也是去北院同顾扶威闹腾,是自己关心则乱,闭着眼睛就往旧处跑。

离盏接着还想问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但瞧着雀枝那张不从心的脸,就什么话都不想问了。

得,还是忍一忍,自己去北院瞧瞧罢。

离盏转身离去,雀枝带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情,也忍不住跟了上去。

****

北院,很静,比南院还静上许多。

离盏不由放轻了脚步,环伺着四周往里进发。

路过池塘时,三两浅游的锦鲤飞快的躲进莲叶下头,只拖着长长的半透明的尾翼,轻轻摇摆。

离盏甚至能听见空气中透着“嘎吱嘎吱”细小声响,待她转过池塘,拨开拦路的一枝老槐,只见顾扶威在园中正拉着一张弓,彼时“嘎吱嘎吱”的声响,正是他拉满弓前的绷弦声。

“嗖”的一声,箭飞了出去,穿过围墙上的花窗,不知射向了何地。

片刻之后,一道俏丽身影从她头顶飞过,很快的落在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离小姐为何现在才到,可把王爷等得无聊了。”

是西琳。

顾扶威听见西琳的招呼声,侧头看来,瞧见离盏的那一刻只是极浅的一笑,朝她招了招手:“盏儿,过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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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挪着步子,东张西望的走过去。

西琳走在她前头,朝着顾扶威双手奉上了一只箭。

顾扶威接过,细细赏着箭翼上刷成红色的羽毛。

“私吞军资是重罪,上下羽翎都不对等的箭,战场上能射得中谁?”

“殿下,这三万弓箭是张将军账下的军师囤购的。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顾扶威思而不语,转眸瞧了离盏一眼,见她木讷的站着,不由朝她使了个眼神,让她站近些。

本就阴沉的嗓音透过枝枝蔓蔓,穿到她耳廓里,令人捉摸不透。

“盏儿今日离那么远做什么?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怕了本王?”

同是平日里邪魅的眼神,离盏却不由摸了摸发后发凉的脖子,无端觉得他今日的目光有些瘆人。

她不得以向前挪了两步,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心想,不管长音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他麾下的人趁他不在西域,敢在军费上偷刮油水,这就足以让人非常恼怒了。

上辈子,她父亲便极其厌恶打军资主意的人,上了战场,兵器盔甲都是保命的玩意儿,谁在这里面作假,比杀人放火还要阴毒。

一战落败,溃之千里,丢掉的不仅是将士们的性命,更是黎民百姓,江河城池。

虽然顾扶威面上不显,但心里一定是恼火至极,还是不要去招惹他的好。

“王爷。”她谨慎的打过招呼,顾扶威就着院中的石凳子坐了下来,指着旁边的位置道:“坐。”

离盏也乖乖坐下。

顾扶威把玩着手里的箭,突然抬眸瞧了她一眼:“盏儿,你觉得这种私瞒欺上,又自己以为能瞒天过海的人,该怎么处置才最妥当?”

这人气成这样了吗?竟还要在一个小女子面前找点慰藉。

离盏只好顺着他说:“我一医女,不懂行军打仗。但在兵器上抹油水实在太胆大了些,好在军中有律法,王爷若不按律法严惩不贷?”

顾扶威回头问道:“西琳,按律法,这三万的箭该怎么算?”

一只箭大约十文钱,三万箭那大概就是三千两银子。倘若吞多少银子,便能吐多少银子出来,这个数目大概会被发配到边疆,永远贬作奴籍。

离盏心中如此算道。

“回王爷,倘若能交还偷刮的军资,或许能远发寒地,或者做前线死士。”

一种是苟延残喘,一种是以死正名,这得看顾扶威的喜好。

“王爷打算如何处置?“西琳上前一边替他二人斟茶,一边问道。

“查。兵器入库总要有人审查,收验。让左林去办,涉及者,一并……”说到此处,顾扶威不禁勾起一丝儿笑来,把箭递还给西琳,“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一人一箭,叫他们吞下去。”

吞…吞箭?

“是。”西琳习以为常的应下,领了箭退至一旁,让开了视线,两人的身影在各自眼中都变得极为敞亮,一时反令离盏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些什么,场面才不会冷下来。

顾扶威有意无意的目光让人有些不安,她拿眼在周围细细打望,但求能找到长音的一丝半影。

“盏儿在看什么?”

事情显然不大对劲,但既然管家说长音病了,她便照实答吧。

离盏抿唇笑道:“王爷,我听说长音公子的病又有些麻烦,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忙的地方。”

“长音?”顾扶威顿了顿:“杨管家这样同你说的?”

“是。”

“倘若不是长音出了事,盏儿会来么?”

“啊?”离盏有些摸不着头脑,:“长音原来没事?”

即刻,顾扶威的目光沉了几分。

离盏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道:“当然是会来的,王爷有用得着盏儿的地方,是盏儿的荣幸,盏儿岂敢存有推却之念。”

这话似乎对了他的胃口,顾扶威转而一笑,抬手便覆上她的头顶,细细抚摸。

他掌心温热,力道温和,离盏如小兽般得了安抚,渐渐松了警惕,抬眼再想从他表情侦查出点情报时,却发现他今日眼中的笑,格外的不真切,叫人好不容易安下的心,又忽地提了起来。

顾扶威的声音从她耳边袅袅升起:“盏儿说得这般好听,那如果我和长音一样病入膏肓,你也肯为了本王,拼上性命的去东宫偷药吗?”

奇怪,他今日说话,仿佛都话里有话,在试探她一般。

“王爷于我有恩,三番两次救盏儿于危难之中,若是王爷有难,盏儿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离盏只能一味往好了说。

“听得本王都有些感动了。细细想来,盏儿对本王倒也算十分尽心,先救了本王的性命,后把长音托付于你,你也未曾让本王失望。一来二去,本王待你便比别人亲厚些,这你应当感觉得到。”

噢……原来是这样才对她照拂有加吗?没看出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啊。

“多谢王爷信任。”离盏起身做了礼,又在坐下。

顾扶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缓缓把脸凑近了些,她甚至慢慢能感觉得到他因深厚内力,而比旁人缓慢几分的鼻息,能数清他长而分明的睫毛。

睫毛轻轻扇动,再睁眼,眸子里的光色已瞬间敛尽。

“可若盏儿不值得本王信任,该怎么办?”

离盏心里咯噔一下,骨头架子都快被他瞪散了。

西域霸主并非浪得虚名,这人的气场是她两世见过的人中,最强的一个。他若不想待你好了,纵你有多强大的定力,也经不住他冷不丁的一个盘问。

离盏心里乱成一锅粥,不知自己哪里对不起他了,只本能的往后仰着脖子,仿佛这样就能安全一些。

“王爷这是何意,盏儿听不明白……”

“好好想想,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跟本王说的。”

……

说什么说?一个是大夫,一个是病人,这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关系还用得着事事同他交代吗?

他又不是她的谁。

离盏心里怨声载道,可顾扶威的目光却逼着她不得不努力去想。

也是,她二人虽不是朋友,更谈不上什么情谊,可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确实过从甚密,搅和在一起的事情太多太多。

随便捡几样,都是能让彼此身陷囫囵,万劫不复的大罪。

要是她二人谁有心思要耍点什么花样,玉石俱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在顾扶威眼里,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出了什么事,吃大亏的肯定是他。

离盏不由联想起他那些见不得人的雷霆手段,这样狠厉的一个人,一旦真的起了疑心,你同他说不清楚就十分麻烦了。

离盏吞了口唾沫,仔细想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对长音太过上心似乎曾令他不满,但当时他也没多说什么,且他看起来是个成大事的人,应当不会做出过后反悔的事来。

如此一想,那过去的事便都不是实了,难不成,他是气她近来对柳家示好?

他刚来京城,能与柳家有什么恩怨干系吗?怕是没有。

难道是钱氏的案子?

离盏左思右想,也只有钱氏的事情,能有让他生气的理由。

以前,是他力压白家,把钱氏抵进了牢里,这才保住了她的清白名誉。现而今她却背着他,去同柳家说情,反要帮钱氏开脱。

这算不算先前一套,事后一套,变着法的打了他的脸?

他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算是有可能吧。

离盏一脸无辜地试探道:“王爷,您是不是怨盏儿瞒着你跟柳家交好?”

顾扶威一个疑惑的眼光抛了过来。“什么?”

啊!原来他不是为这个啊,早知就不说了,现下自己暴露,无疑是罪加一等。

“噢,没什么,没什么。”

“说。”

“噢,近来柳家公子来找我看病,一时走得近些罢了。王爷非要让我想有什么事情相瞒,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便随口问了一句。”

离盏绝口不提钱氏的事情,自以为能糊弄过去,谁想,顾扶威的目光变得比方才还犀利:“柳家公子与你走得近?”

第一百四十八章 果然冷血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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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的是哮症,要治起来很难,大概是我给他的药很灵,才自然而然走得近些,但即便是近,那也是寻常大夫和病人的那种近法。”

离盏说这话时,眼珠子定定的看着顾扶威,生怕目光一转,就要被他看出心虚。

顾扶威正打量着她,从她盈盈的一双眸子,再到平无波澜的嘴角,再到她丝毫不蠕的喉部,一切都显得底气十足。

原来她撒谎时也这般好看呐。

顾扶威在心头叹完,随即歪着头,翘起嘴角,抬手从她脸颊抚下。

“盏儿,你当本王是傻子吗?如果是这种关系,这种亲近法,你会拿出来同我说?”

这样都骗不过去,那就怎的不用再装了。顾扶威不是个有耐性的人,趁着他还没逼她,还是自己老实坦白了为好。

“王爷喜怒,盏儿并非刻意隐瞒,只因此事实在非我所愿,是被家里人逼的,说出来我自己都嫌丢丑,不到万不得已,盏儿是真不想同王爷说起此事……”

“逼你做什么?”

离盏不知把钱氏的事说出来,顾扶威是和反应。

由是心慌慌的把屁股往后挪了挪,奈何一只手突然揽住她的腰际往前一送,鼻尖都快抵着鼻尖了。

离盏呼吸着他刚巧吐纳出来的一团气,热腾腾的带着他身上迦南香的香味,她连忙别过头,错开二人的鼻梁。

“王爷日理万机,当还没听说钱氏在牢狱里畏罪自杀的事。离家上门要尸首,衙门不肯给,他们估计这尸首八成有问题,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恰逢柳家公子柳凤显来找我看病,家里人便逼着我跟柳家搭话,想让他们帮衬帮衬钱氏的事情。我自始至终都是不情愿的,想想王爷好不容易帮我洗脱冤情,我如今却反要去帮着当初冤枉我的人……既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王爷,每每想起,心里便如千万只蛇在绞一样。”

顾扶威的鼻尖兀地抵住她粉嫩的唇瓣轻轻滑过,搔得人十分地痒,离盏面颊一赤,不敢躲。

一道沉冷而魅惑的声音缠进她的耳蜗里。

“盏儿唇上是抹过蜜的么?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本王都不知该不该信了。”

“盏儿岂敢对王爷撒谎……”

额头上即刻迎来一个轻弹。

“本王看你敢得很。再给你次机会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还没告诉我的?”

两人离的如此之近,离盏隐隐嗅尽了危险的气息。

她红着脸变得愈发急躁,听顾扶威这口气,似乎在给她最后自主坦白的机会,

可她想啊想,又着实想不出自己哪里对不起祁王府了。

她犹犹豫豫的抬眼来看她,这一次眼里水汪汪的一潭无辜,决计不是装出来的。

“盏儿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瞒着王爷……若盏儿做过什么有碍于祁王府的事情,还望王爷明示。”

“真的想不起了?”

旁边骤地传来“蹭蹭蹭”的兵器摩擦声,离盏转了眼珠子瞥去,见西琳抽了两把弯刀握在手里,莹亮的刀锋来回摩擦,西琳同时也瞥了过来,那目光冷得如同在看一头待宰的牲畜。

离盏顿住,随即重重的点头,不动声色的摸上了袖子里的红手镯。

霎时一股狂风忽作,带着初秋的凉意一道夹袭。

花叶飞来,他在风里荡起一丝儿邪笑,嘴中含了鬓角的几缕散发。

那笑在狂乱的风中定然绽放,离盏看得一时心神恍惚,忽而右手一痛,已被他牢牢捉住反钳在她后背,另一手从她发髻下穿过,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

她摸也摸不着手镯,如同一个刚孵出来的小黄鸡,被牢实的困在老虎爪子里,动弹不得。

“嗯,盏儿眼瞧着要露馅了,心虚的碰了自己的看家宝贝。”

“我我……没有……王爷,您有什么便直说吧,倘若是盏儿的错,盏儿一定改。”

“改?有些事情没有更正的机会。比如,本王很不喜欢手下的人脚踏两只船,这世间的正主从来就只能有一个,求了佛祖就不能再拜观音了。”

离盏思着他话里的意思。

“王爷是怪盏儿同柳家交好吗?可王爷与柳家又没什么干系,我也不是真的要攀权……”

顾扶威伸手食指轻轻抵在她唇上。“嘘。本王指的是黎家。”

离……离家?

离盏脑子里一团乱麻,赶紧理了理:“是,我是不该背着王爷听离家的指使,让王爷在钱氏的事情上丢了颜面,可我心想,这事儿既然不能明着办,那知道的人肯定少之又少,王爷的脸面应当不会太……”

“本王说的不是这个离,是谋逆篡权的黎大将军的黎。”

离盏心跳一窒,脸色瞬时变作煞白,脑袋里嗡嗡嗡的只有风声一片。

她紧紧注视着眼前这双如隼的厉眼,任凭沙尘吹来,他眼皮也不曾敛上半分,浑身汗毛都被他盯的炸起。

黎家?

他知道了什么?知道她本来的身份?

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没有人会相信这个。

离盏,你别慌,静下心来想想他刚才说的话。

什么叫脚踏两只船,什么叫求了佛祖就不能再拜观音?

他的意思,是说她背后还有个主子是“黎家”么?

可黎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不复存在了,她哪里还有机会跟黎家牵上关系?

离盏急急回忆了一遍,不断在脑海里翻动的画面骤然在东宫中止住。

难道是那封装神弄鬼的信?

那是“成王妃”的笔迹,是她唯一做过跟黎家能牵扯上的事情。

她一山里的医女,连成王妃的面都没见过,却能模仿成王妃的笔迹,这无论怎么解释也显得强词夺理。

该死,该死,该死!

那天进宫偷药,怎么就碰巧被顾扶威逮了正着!

“盏儿在想什么?是在想自己怎么能模仿得了‘成王妃‘的笔迹,还是在想当初是如何一步到位,在上千的至宝中寻到了灵思丸的所在?”

“王爷,我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你信么?”

“巧合?若准确无误的寻到灵思丸是巧合,那你后来留下书信,便是多此一举。你为何要模仿成王妃的笔迹,惹怒太子殿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好么,既然能溜之大吉,何苦要兴师动众,弄得满城风雨?”

“我只是想造成闹鬼的假象,不想让太子往人为方面查。”

“噢,盏儿这是承认自己刻意模仿了成王妃的笔迹了?”

“我……”

“你是在帮黎家的人寻仇,你是黎家的残党。”

“我……我不是!我和黎老将军只有数面之缘,老将军生前,不过是在赶回京之后,派了管家去方霞山知会我,让我去给成王妃接生,我没做得到,觉得有负将军所托,这才恳请王爷劫回黎家的尸首来敛葬。我与黎家的情谊到此也就止了,盏儿只是小小的医女,怎有机会能将门世家谊切苔岑?”

“哦。你是说有交情,但交情不深。”

“是,何况愧疚已消,盏儿万不会再淌这趟浑水,如今黎家人的尸首到底埋在院中何处,我都早已不记得了。”

“真的?”顾扶威眉角一提,似乎有些相信了。

离盏稍微得以喘息,悄然舒出一口气,

能被说动就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热打铁,让他深信不疑。

离盏想了想,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起誓了。

毒誓这种东西,你要死过一次,才知道它狗屁不值。

破誓的人不应验,惜誓的却入了土。实践证明,能挂在嘴皮子上的东西永远都作不得真。

然大多的人都把性命看得极重,总觉得旁人敢拿生命做赌,便比金汤融成的小黄鱼还真了。

就好似上辈子顾越泽说过,如果负她,便被乱箭舍死,天雷轰死,她当即便深信不疑,一直到自己死的那天。

想到这里,离盏强行收回神识,对着顾扶威严肃道:“倘若盏儿说得有半句是假,任您千刀万剐,盏儿也绝无怨言。”

顾扶威点头腾出一手,慢悠悠的从袖子里提溜出一根盈盈亮的黄玉簪子。

细细的簪尖在她眼前轻轻晃荡,闪得她两眼发盲。

“千刀万剐不至于,这根簪子,你吞了去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原来都是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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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偷偷插进父兄坟里,想要给父兄留个念想的黄玉钗子。

姑娘家,丝毫不忌讳的把自己的随身饰品埋进了别人的坟冢内,这意味着什么?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大多人一定会这么觉得吧。

顾扶威大概是起了疑心,才会挖开坟冢,见了簪子,才会深信不疑。

所以他是真的要她死了。

也对,他是祁王,战无败绩,杀人如麻的祁王!

如果他会手软,何来被放干血液而死的天女,何来散沙重铸的金汤城池?

想想以前还曾怀疑过他,是不是对自己有点意思,现下再看,委实太可笑了。

如今恨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尽早提防住他,还以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能借他的力好好蹦跶蹦跶呢。

结果没想到,竟把自己蹦跶到一个死胡同里。

离盏不甘心的想从他手里挣脱手腕,顾扶威连面皮子都不抖一下,就如铁镣加身一般桎梏着她难以脱身。

这种溃而乏力的感觉,像有人拼命扼住你的喉咙,你却挣扎不动,推开不得。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这么努力,还是走回了原地。前世今生就仿像一个圆,她悠悠然然,又或是费尽心力,到头来还是重回了原点。

是不是老天要你死,你便做什么都是徒劳?

离盏反复诘问着自己,神识幽幽叨叨,忽地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来,梦里哥哥就握着这根簪子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她,不要和祁王府过从甚密。

谁知,这么快就应验了。

眼前,顾扶威如炬的目光盯着自己,好似她不把这根簪子吞下去,就不会挪开似的。

她倒是不怕痛的,就怕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没能给爹娘报仇就折在了这不相干的人手里。

她不能死,不能死在祁王府,更不能死得这般窝囊,但凡顾扶威还没把簪子亲手插进她喉咙里,她就决对不能放弃。

离盏强迫自己清醒下来,现在不是哀默的时候,想对策,一定要想出对策。

欲知其果,先晓其因,先从头捋一捋,想清楚顾扶威为什么要起杀心。

他以为她是黎家残党。

残党能做什么?能对他祁王府做什么?

彼此都有都有对方的把柄……他或许是在害怕她会以此为要挟,让祁王府也卷进谋权篡位的争斗中来?

醍醐灌顶一般,离盏猛然透彻。

想那朝中的党派诸多,起先大多数人也并不想站谁的边。只是到了后来,要么利益熏心,看中了别人给的好处。要么叫人逮住了把柄,被逼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不然怎会有人在朝堂,身不由己这一说。

顾扶威如此我行我素的一个人,连法纪朝纲都框他不住,要是受了旁人牵制,决计是容不得的。

杀心始于此,只要他认定她是黎家的残党,甭管她有不有要挟他,会不会抖露这些秘事,就如他所说,拜了佛祖就不能再求菩萨。

从她请求顾扶威劫回尸体开始,就注定只能做他一辈子的信徒。

如今赌咒发誓,全然无用,像顾扶威这么精明的人,除非能撇清和黎家残党的关系,否则说什么都是徒劳。

“盏儿。”

顾扶威在她耳畔轻唤她的名字,似在催她快些动手。

离盏打又打不过他,逃也逃不出去,只得拖延时间。

“殿下不松开盏儿,盏儿如何能捡到地上的簪子?”

“好,本王最后依你一次。”顾扶威勾住她的手镯,从她手腕推了出去,一掌按在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样可以了么?”

“可……可以……”

离盏犹犹豫豫的蹲下身来,将簪子捡起捧在手中,她双目紧紧盯着簪尖,思绪还在急转。

快……快想,快想想怎么和黎家残党撇清关系,快啊!

眼里瞬时红丝布满,就在她快要崩溃的那一刻,灵感如黎明之光,骤然一现。

对啊,这簪子是老太太送给她的,当初是一对儿,一支插进坟冢里,一支在她的小兰院中。

当初选择这只黄玉簪子,就是想着这是一对儿,一支在父兄坟冢里,一支带在自己身上,想念他们的时候,能有个心意相通的慰藉罢了。

离盏心中大喜,已有了洗脱残党身份的办法。

她捧着黄玉簪子起身,狰着血丝满满的一双狐狸眼倍显苦楚的望向他。

“王爷要让盏儿死,盏儿不得不死。只是在死之前,盏儿想报一次恩。”

顾扶威诧异,后又笑了笑:“噢,盏儿打算如何报恩?”

“王爷权才两贵,别的没什么好报的,不过盏儿需得提醒王爷一声,您这府中,有细作。”

“细作?”顾扶威侧过头来,好好打量了她一眼,一旁的西琳也一个横眉剔了过来。

“对,您府里的人有意要除掉盏儿,见盏儿戴过这根黄玉簪子,去照着打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埋进坟冢里,故意诱王爷来看。”

“证据呢?”

“盏儿自己的那根黄玉簪子还在小兰苑的妆奁里好好的躺着,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顾扶威之所以会挖开坟冢,是因西琳提到,离盏会经常在坟冢前踌躇。

而离盏又指,奸细故意诱导顾扶威挖到这根钗子,倘若顾扶威到最后真信了离盏的话,那矛头第一个就指向了西琳。

西琳不可置信的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王爷别信她,她这是想借机逃走!”

“西琳姑娘多虑了,王爷若不放心,只管让许骁陪盏儿走一趟便好,红手镯我也不拿,我一介医女,不会武功,在许侍卫的眼皮子底下也耍不出什么花样。当然,西琳姑娘要实在是不放心,你亲自陪我走一趟也是可以的。”

顾扶威定定的看着离盏:“盏儿方才怎么不说?”

离盏眼角抽了抽,一副委屈状:“懵了啊。王爷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话里有话,弦外之音,我生怕哪里领悟不到,翻来覆去的思着,就乱了。”

顾扶威把离盏手里的簪子拿了过来,对西琳道:“叫许骁过来。”

“王爷……”

“去。”

“是。”西琳偏身而走,在出院门时,回头深深瞥了离盏一眼。

离盏在许骁的陪同下,去长风药局取簪子。

祁王府里,雀枝正指挥着丫鬟们收拾落箭和箭靶子,隐约听得西琳和顾扶威在凉亭里谈话。

顾扶威问她:“西琳,若是本王府中真出了奸细,你觉得会是谁?”

西琳干脆的卸下弯刀捧在顾扶威身前,跪了下来:“王爷,您若觉得是奴才,您一刀把奴才了结了就是!”

“你是本王身边的暗卫,你都信不得了,我还能信什么,起来。”

“多谢王爷信任。”西琳起了身。

虽然顾扶威立马就让她起来了,可方才那一问,却真着实惊了她一跳。

不过片刻的功夫而已,额前后背已起了一层冷汗,贴在薄薄的水红坎肩上,很是粘腻。

“你可有照我之前交代的,给许骁说清楚了?”

“是,奴才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不可伤离小姐半分汗毛。”

顾扶威满意颔首。

“王爷,您方才这样问奴才,可是真的信了离小姐的话?”

顾扶威摩挲着手里的血玉桌子。

“说不信,她敢让许骁陪她走这一趟,底气还是足的。说信了,即便她把簪子取了回来,还是有很多地方圆不过去。她不是黎家残党,那成王妃的笔迹她如何能临摹?难不成黎老将军路过方霞山时,还会把自己女儿带在军中不成?”

“王爷若觉得她实在脱罪不开,为何要放虎归山?万一长风药局有他们残党的在附近,离盏给他们做个暗语,施个眼色,他们看出苗头不对,把人劫走了怎么办?”

“要的就是有人来劫她,不然费这么大番心思吓她做什么?不就是要让她当真么?”

“王爷的意思是……”

“决定要用这颗棋子,就不能留有后患,不知盏儿有没有把祁王府的事情告诉别人,若有人接应她倒是好了,正好顺藤摸瓜,一锅端了,省得日后麻烦。”

第一百五十章 他可真是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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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呼还给许骁支了许多隐卫,原来是想把离盏身边残党给解决了。

只不过,她到现在都对主子大费周章的目的暗含怀疑。

美名其曰这是颗极好用的棋子,留之,西域之乱可破。

所以,即便查到最后离盏确是黎家残党无误,也愿意不惜精力的除掉她背后的势力,做她唯一的执棋者。

可西琳总觉得,主子太过于在乎她的安危,甚至都不是她死与不死的问题了,就连是磕磕手指头的危险,也不愿意她去冒。

想当初,大家一同商议该如何逼问出离盏的身份时,原本一致认为选一个手轻点的丫鬟抽离盏几鞭子,吓吓她也好。

谁知王爷死活不同意,非要自己动手。

还以为照他的脾性,是要用更狠的招式,没成想,竟然和她头碰头,鼻碰鼻!

啧啧啧,那场面,简直太过香艳,她还从来没见主子跟哪个女人这般亲密过。

不过西琳终于放下心来,就算王爷待她好,也还是有分寸的。

王爷依旧是那个王爷,用不着别人担心什么,前后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倘若王爷没把这个把握,应当会毫不犹豫的废掉离盏这颗棋子吧。

****

这一头,马车在长风药局前头的一条宽巷子里停下,许骁在外头“砰砰”的敲了车梁柱子。

“离小姐稍等片刻。”

说罢自己跳下了马车,仰头朝两边望去,见房檐上飞过一个黑影,给他做了个“无恙”的暗语。

许骁点头,回身亲自掀了帘子牵她下马,二人并排着朝前堂的方向而去。

许骁手按在刀把头上,提防的看着四周小声嘱咐:“旁人如有问起,小姐应当能应付得了吧?取个簪子而已,平常些就好。”

“我省得。王爷不信我,我逃到哪里都是死。”

两人光明正大的从前堂走过,离盏用这点走路的时间,飞快的思着接下来要应付的事情。

前堂钱管家不在,八成见着讨回尸体无望,一群人凑在一处怨天骂地去了。

几个长眼的仆人见许骁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招呼。

“许公子,您这是亲自送咱们小姐回来啊?”

许骁说:“离小姐给王爷治病,缺了点东西没带上,陪她来取。”

“噢,那公子请便。”

离盏和许骁穿了前堂,一前一后的朝小兰院进发。

到了院子里,淼淼当先跑过来,傻乎乎的头上顶着一搓杂草,一头撞进离盏怀里。“师父师父!咦,许公子也在。”

巧儿听见动静,很快也迎了出来:“小姐,奴才擅自做主给您买了盒李字号的胭脂……许公子?”

巧儿见许骁来了,觉得十分奇怪,但当面又不怎么好问,于是走到离盏身边细声问:“小姐,许公子怎么上咱们小兰院来了?”

“他陪我来拿些银针,王爷治病要用。”离盏给巧儿做了眼色。

其实离盏大可以让许骁一个人来取簪子,巧儿帮他从妆奁里找出来就是了。

但她怕许骁问起来,巧儿要把这原是一对的事情给说漏嘴,由此只好自己来一趟,且还得不动声色的给巧儿提个醒,让她说话千万谨慎些,别到时候许骁没问,她自己便多嘴多舌了。

离盏的眼色做的并不明显,却令巧儿心头一顿。

只因她主子素来的习惯,就还出诊不带任何东西在身上。

银针什么的,都不知搁哪吃着灰呢,怎么会专程回来取银针呢?

“离小姐,闺阁之地,许某不好入内,就在外面候着。离小姐万千快些就好。”

离盏点头:“万不会耽误王爷的病情。”

说罢,又跟巧儿嘱咐:“给许公子斟茶。”

“片刻的功夫而已,不必。”

许骁执意不肯,巧儿便随着离盏一同进了卧房。

离盏麻溜的取出妆奁,从琳琅的首饰中把黄玉簪子给摘了出来。

巧儿在一旁看着,不由疑道:“主子,您不是回来取银针吗?怎么还找起簪子来了,可是嫌您今儿个头上戴的和身上穿的不配?”

离盏把她拉到身边来小声道:“巧儿,我遇了个大*麻烦。”

见离盏严肃的表情,巧儿嘴巴张的忒大,刚要发声,便见离盏冲她摇头,她赶紧压低了声嗓门。

“什么麻烦?”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可记得,这簪子是老太太赐的,原本是一对儿。”

巧儿仔细看了那黄玉簪子一眼。“奴才记得。”

“那你从今往后记好了,这簪子从始至终,就是独一根。”

巧儿看离盏信誓旦旦,便知事情来得忒大,再加上许骁奇奇怪怪的,说陪主子取簪子,竟然不在前堂等,竟然跟来了小兰院。主子又轻声细气的提防着外面的人听见,巧儿心底里大概猜到,这麻烦或许跟祁王府有关。

这或主子不告诉她原因,或许是时间不够,她记着就好。

“奴才记着了。”

“还有,也别说这根簪子是老太太赐的,以免他们顺藤摸瓜。”

“好。”

离盏点头:“我要走了,你表情放自然些。”

“这么急吗?”巧儿把她搀了起来,离盏正要推门出去,忽而又想到什么,低头瞧了那簪子一眼。

她两步走到案几前,抓起一方砚台,再把簪子放躺在地砖上,扬手就是一砸。

力道算不得轻,也算不得重,外加是在地上砸的,不比在桌上声音大。

“主子您……”

“哎呀,巧儿你小心些,怎么老在磕在同一个地方。”离盏装模作样的吆喝着,手脚却不落闲的把地上的簪子捡了起来。

她凝目一看,簪头上黄玉起了丝儿明显可见的裂缝儿,她心下满意的收进袖子里,同巧儿道,“这回真走了,不必太担心,只管把我方才交代的事再同淼淼嘱咐一遍,小孩子的话,最做得数了。”

“好,小姐你放心,奴才一定照办。”

离盏推门而出,许骁环伺着四周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离小姐妥当了?”

“嗯,妥当了,我们走罢。”

半个时辰后,离盏随许骁同回了祁王府的北院。

那时天阴阴的又下起了小雨,顾扶威立在凉亭里喝茶,前方是一片开败了的荷花莲池,剩了一个个青色的莲蓬婀娜的从荷叶里伸出来,风一吹,便左摇右摆,景致别样。

离盏一身都濡得有些湿了,薄薄的绢群贴在曼妙的曲线上,叫许骁都不敢偏头去看,只把目光撇朝另一个方向,朝正在赏雨的顾扶威禀道:“王爷,东西取到了。”

闻罢,黑金镶边的兽纹袍终于微微泛起了涟漪,颀长的身影缓缓的转过来。

“本王看看。”

离盏从袖子里取出簪子递了过去,西琳和许骁同时一望,惊了,又同桌上躺着的那支一比对,当真一模一样!

“这……”许骁欲言又止,心里不免怀疑,难道府里真有细作?“当真奇怪。”

离盏低着头:“王爷当要小心这居心不良之人。”

顾扶威顿了良久道:“簪子虽是一模一样的,但这其中有个相悖的地方,说不通。”顾扶威道。

“王爷是指什么地方说不通?”

“他以此法陷害盏儿,就应该知道日后盏儿能拿出原来的簪子来洗脱罪名。本王若是细作,定然会偷了你的钗子,而不会原样照打一支。”

离盏心里暗暗一笑,顾扶威真是只老狐狸,一眼就观破了其中破绽。

幸亏她在心里推演这次问话时,猛然察觉了这个漏洞,所以早有准备。

离盏丝毫不显慌乱地道,“王爷问得极为在理,但请王爷仔细再看看盏儿这只钗子,有日来祁王府中,簪子不小心滑落在地上,把黄玉给摔碎了。盏儿出身虽不富贵,但自打王爷经常让管家经常给我置办东西之后,我对衣着首饰一类便慢慢有了挑拣的习惯。我当时发现摔坏了,就没有再插回头上,随便找了个篓子扔了。待我忙完事情,要回长风药局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京城有家玉器店,颇善修补。即便我不戴,补好了拿去变卖也是个好价钱,于是又把那簪子重新捡了回来,放回妆奁里,不过最近来忙,一直没想得起去补。”

说完顿了顿,又道:“我想,八成是细作在暗处见了,以为我是铁了心不要,便暗暗描了那簪子的式样,重新打了根一模一样的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他是待我最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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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还挺狡猾。”顾扶威笑道。

“王爷是愿相信盏儿了?”

顾扶威摇头:“即便这个说通了,那还有“成王妃”的笔迹,双云巧臂舞,以及灵思丸的的准确位置。若你一并解释得通,本王便真的信你。”

然而这些就是最最头疼的地方了。

怎么解释?

就算她如实相告,说她就是成王妃,顾扶威会信吗?

别说他了,就是自己刚附身那会儿,也迷迷糊糊的发懵。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解释一个小小医女能跟黎家如此亲近,对黎家的事情了如指掌?

离盏瞳孔越发聚拢,抿着唇两眼发直。

心里有个声音暗暗地道:哥哥,对不住了,盏儿身处危险,若是过不了这一关,便没机会替你们报仇了。

原谅盏儿愚钝,只能出此下策!

念罢,决心已定,离盏缓缓抬起头来,那本坚定的目光顿时已化作一汪柔情。

“盏儿其实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事说来,实在令人难以启齿。不到万不得已,盏儿本想将此事永远埋在心底。”

西琳一笑,阿谀道:“离小姐难以启齿的事情可真多,不知这一件比起钱氏的事情来,到底哪件更难些?”

离盏瞧了顾扶威一眼,即刻又低了下去,眉目间带着女儿家的羞赧。“盏儿之所以与黎家如此亲近,是因为盏儿与黎家公子有过一段情谊。”

凉亭忽然出奇的安静,离盏低头看着地面,听见花叶脱枝的声音,听见鱼儿在水面上吐泡的声音,听见高空上云朵间闷雷滚动的声音。

唯独没听见的,是顾扶威的规律沉稳的呼吸。

他似乎突然化成了一座雕塑,岿然不动的立在她面前,即使不看他,也感觉得到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悬崖峭壁下的一片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等来追问,离盏不知顾扶威到底在想着什么,也就不敢冒然看他,只瞧见两滴雨点子从檐角外兀地飘进来,落在他手中茶盏里,荡起些涟漪。

他这么讲究的一个人,竟然抬着就喝了下去。

搞得一旁的西琳欲言又止,终究没说穿。

“黎盛。你喜欢黎盛?”

那声音很平和,甚至平和得让人心间打了个颤。

平日里顾扶威同她说话,总会存了几分若即若离的调笑,即便是让她吞簪子,那笑也未减过半分。

像现在这般不带任何语气的问话,倒叫人心神不定。

“是。”离盏谨言诺下,不敢多说半个字。

“黎盛也喜欢过你?”

离盏忍着对哥哥的愧疚,勉力牵起一丝笑来:“说来真叫王爷看笑话了。他是黎家唯一的儿子,又是长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而我只是个山野村医,和哥哥他……不,和黎公子的身份相去甚远。我自知配不上,但黎公子为人亲切,不曾嫌弃过我半分……”

顾扶威把茶盏猛然搁回桌上,生生把离盏的后头的话吓进了肚子。

他直朝她走过来,阴影一点一点的笼住她的身子,直至没过她的头顶。

离盏愈加不敢看他,只觉得下巴一吃痛,已被顾扶威捏在手中,强迫着她抬起了头来。

“盏儿叫他哥哥?如此亲密,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离盏不敢迎视他的目光,转着眼珠子慌乱的闪躲。可每每一躲闪,顾扶威又会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目光转正。

离盏叫苦不迭的蹙着眉,她心想,只有装成和哥哥越亲密,后面的解释才越说得通,于是点头道:“盏儿和黎公子确实已经暗定姻亲。”

顾扶威力道猛然一沉。

离盏疼得嘤咛出声,真觉得他会像拧断离筱筱的下巴一般,再拧断她的。

这是完全不信她么?

唉,这男人真是疑心太重。

如果她爹爹不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她母亲逝世多年从未起过续弦之心,又如果原身的身份不曾被顾扶威查了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她可真想把自己说成是黎家的私生女,这样还来得更可信些……

“继续啊,盏儿如何又不说了?”

离盏以为顾扶威失了耐性,怕自己之后再没有解释的机会,忙不迭把准备好的腹稿一股脑的全念了出来。

“盏儿说,盏儿这就从头到尾向王爷交代个清楚。”

“我与黎公子初识,是因他军中的士兵出了天刑病,路过方霞山时不行了,才拖来我家中医治。天刑病实际叫疠风,之所以又称“天刑”二字,是因无药可医,犹如上天降刑一般。那时除了有几例重症士兵以外,其余将士多也初显征兆,黎老将军和黎公子以为那次,全军上下恐怕凶多吉少。不料我误打误撞,治好了此病,解了黎家军的燃眉之急,这便是机缘起始。”

“后来黎公子和黎老将近每每再带兵下青州,又或是从青州反京城,都会选择在方霞山扎营休整,一来若是军中有病,方能交给我医治,二来便是会准备些礼品特产,送来与我。多几次,我与黎公子便生了情愫。只是黎家兵权在握,皇上一直有意想给黎公子指婚,让他娶了年龄相适的临风公主,做皇家的驸马爷,这样兵权便不算旁落。而我身份悬殊,不敢碍着江山社稷,由此只是暗地里与黎公子相好。”

“相好?你在方霞山,他在青州,又或者京城,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而据你邻里所言,你除了采药以外,从不出山,家里也素来不待亲客。光是靠着行军路过的次数谈情说爱,本王掰着指头也能数得过来。盏儿你不觉得太快了么?短短数次见面,他待你就能好到连他妹夫摆放物件的习惯都能说与你听?”

离盏揖手:“虽不在一处,但方霞山离京城也不远,否则成王妃出事,他也不会让我赶着进京。我平日里采药一般两日回家,而京城和方霞山的距离,一来一去,半日足以。”

“感情你采药都是上黎府采的?”

这语气忒冷,忒具讽刺了,离盏垂目道:“一……一半是……黎府的下人都认识我的。”

现在黎家人除了她以外,全都没进了黄土里,认不认识,也无人作证的。

“成王妃性子随和,也待我极好,加之我二人名字极似,便更加投缘些。我每次回府,叫她知道了都会磨出时间来探我,双云巧臂舞,便是那时成王妃所授,成王妃的笔迹,也是相熟之后自然而然印在了脑海里。至于王爷问我,怎么会知道太子殿下摆放物件的习惯,全是因成王妃太爱她夫君的缘故,谈笑间时而不经意提起,太子殿下的喜好,我也慢慢知道了些。”

这下应该全说明白了,就看顾扶威信与不信。

她连喘了几口气,小嘴在顾扶威手里一张一翕,像一只快要渴死的鱼。

“你喜欢他什么?”

“嗯,啊?”

捏着下巴的手一运劲,她脑袋被顾扶威托到了唇前,她微微凸起的唇珠几乎快要贴到他的唇上,顾扶威微微张开唇齿,喝出一团轻轻的热气,似乎是想把那她唇上粉嫩的一点含入他嘴中。

“你喜欢黎盛哪点?”他又再重复。

“喜欢……喜欢他……”

这措不及防的一问,叫离盏备战不及。

本来撒谎说喜欢自己的哥哥,就已经违背伦常了,现如今还被追问到底喜欢她哥哥什么……

离盏委实别扭得慌,脑袋里急思一通,闪过的都是她哥哥宠溺她的模样。

“喜欢他待我好……盏儿此生,从来没人待我如此好过,所以他出事以后,盏儿才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求王爷劫回他的……”

“本王明白了。”顾扶威兀地打断她,听语气,似乎心情并不大好。

但捏着她下巴的手终于松开了,改而在她粉嫩的脸上轻捏了几把,再搂她进怀,一手扶着她脑袋,将她紧紧按进肩旁里,动弹不得。

离盏跟他身后西琳撞了道眼儿,两人都是充满惊愕的目光。

她还没反应过来顾扶威是何意,便有一道极沉却极魅的声音从她耳廓里酥痒着。

“女人终归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盏儿才活了多少岁,便敢笃定他是此生最疼你的男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柳家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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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不敢拒绝,不敢吱声,更不敢想其他。

顾扶威直至把离盏搂得面红耳赤,才肯放手。

离盏讪讪抬眼来看她,发现他眼神眼神果然很严肃阴冷,哪里是在说情话的样子。

要领悟顾扶威话里的真意,从来只能筛筛选选,把那些漂亮的花儿叶儿一并摘掉,留下藏匿在里头的一圈刺,才是他真正要说的。

譬如方才那话,后边半句就完全不用理会,只有“事事都听我的”,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离盏隐约觉得脖子上被人套住了绳索,以后干什么怕都要处处掣肘于祁王府。

但没办法,现在抽身已是太迟,怪就怪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今日是本王错怪于你。但今儿一过,事情也就算彻底了了。你若想让黎盛的尸骸在我祁王府中安生,那往后就休要再提他的名字,更不得存有报仇之念。”

“是,盏儿明白。”

“乖。”顾扶危又再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盏儿可以回长风药局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回去记得收拾收拾,置办些一套骑装,下月初三,皇帝要去燕山秋猎,届时你随本王一道。”

皇家秋猎!

“我…我?!”

离盏两眼瞪直了。

秋猎跟她有何干系,她只是个庶民的女儿罢了。

离盏思忖着,上辈子她倒随顾越泽去过几次秋猎,只是每次秋猎,都会瞧见别家千金小姐朝顾越泽暗送秋波,由是多去得两次,便觉得没么意思,不过是凭白给自己心里添堵罢了。

秋猎明面上是男儿拉弓骑马,逞威风的好机会,但实际上却是个极正式的聚会场合。

届时皇帝会亲自上阵,宫里宫外的女眷会在一旁加油助威,文武百官也会悉数到齐。

这么大的场面,少不了巴结奉承,攀权结贵。

不得志的小官要是能把皇上身边的太监给打点通了,悄悄塞进了随驾队列中,免不得能在皇上眼前混个眼熟,多得些器重。

这正是拉帮结派的好时候,顾扶威不合旁人好好交谈,带着她去做什么?

“盏儿只是一介医女,去了也拉不开弓,射不了箭。”

“就因为你是医女,才要你随本王前去,毕竟我身子不好,你在一旁候着,我安心。”

……

又是这狗屁理由。

“是,那既无旁事,盏儿先要告退罢,天色已经不早。”

“好,别忘了你的镯子。”

离盏欢喜的把镯子重新戴回手上,做了礼。“谢王爷。”

“叫许骁送你。”

“太麻烦了罢,我自己也识得路的。”

“要送,要送,这还下着雨呢。”许骁一面说着,一面已接过雀枝递来的雨伞,送离盏出了院门。

而雀枝定定的看着顾扶威远远目送的表情,手指把袖子捏得紧紧。

那贱人竟然没有死。

不仅没死,到最后,她竟然还能和王爷在秋猎上出双入对?

这妖里妖气的女人,是不是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王爷给迷惑了。

雀枝瞪得发神,而顾扶威也看得专注,直至离盏的后脚跟彻底在视线中消失,顾扶威才侧过头来,将那截黄玉钗子递给西琳:“细作的事你去好好盘查。”

“是。”

“还有,钱氏的尸体,你也一并处理了。”

“是。”

雀枝垂着的眼帘下,目光又闪过一丝暗光。

方才借着在院子里做事,把经过听了个清清楚楚。

虽然王爷好面子,但钱氏的事,只是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王爷从不放在眼中。

现如今特令西琳督办,多半是怕钱氏的事情会让离盏左右为难,可见王爷事事还是向着那小贱人的。

雀枝心头更生了几分恨意。

这话刚吩咐下去,老管家便从院门口踱了进来,老人家一手撑伞,一手拄杖,气喘吁吁地走进凉亭里,把濡湿的袍子抖了抖。

雀枝连忙承下杨管家手里的伞,又递了绢子给管家,只听得杨管家一面擦着袍子,一面问道:“方才老奴碰见许骁送离小姐回去了,王爷可是都问清楚了?”

顾扶威眼睫敛了敛,算是回答。

“那离小姐的身份究竟是……”

这话没问得完,西琳就在后头挤眉弄眼的给他做眼色。

杨管家倍感莫名,此事事先都商量好了,就算问出来离盏是黎家的残党,也有办法让她脱身,重新成为一枚干干净净的棋子。

按道理,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不该那么忌讳才对,西琳为何示意他不要再提?

老管家心里疑惑,可谨小慎微的性子还是让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顾扶威没搭理他问到一半的话,直接岔开说了其他的。

“如何到现在才回,可是中间出了岔子?”

杨管家拧了拧眉,道:“其实也不算不得什么岔子,就是去请离小姐的时候,撞见柳家的人了。”

“柳家?”顾扶威慢慢吐出这两个字来,脑海里思索一通,忽而想起离盏先前提过的柳家公子,骤然问道:“柳凤显?”

“不是,那是柳家的公子,今日见的是柳家的下人。老奴去请离小姐的时候,柳家的下人正在隔间里同离小姐谈事,王爷不是催得紧吗,奴才正准备进门抢人的,结果撞见柳家下人对着离二小姐破口大骂,由是不免心生疑惑,派了人去柳府周围打探。”

“如何骂?”

杨管家不自觉的把身子弯成了虾米,声音跟蚊子咬一般:“骂得很是难听,大概是说离小姐故意勾引他家公……”

“有病!”

耳旁忽而传来拂袖的声音,一面罡风刮来,杨管家只觉身侧一痛,就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抬眼,顾扶威已怒坐在石凳上。

“无名之辈,架子倒高。”

杨管家身上久久有些痛,知道顾扶威生了脾气的,于是赶紧顺着他的意道:“是,若不打听,老奴也不知那柳家公子只是个六品的通事舍人而已。听说柳凤显去离家瞧病,误打误撞取了离姑娘的牌子,看完病之后,大喜,回家坐立不安,同他父母提了离二小姐的名字。他父母火急火燎,以为是离姑娘故意勾引他家儿子,这才派了个奴才上门进劝。”

“柳家这是不同意他儿子同盏儿好?”

“是抵死不同意的那种。”

顾扶威眼里隐有火气,但嘴里却又轻轻呼出口气来,似乎免除了一番心事。

他以手撑额,懒懒的支在石桌思着什么,突然笑道:“柳家近来可往我府中送过东西?”

杨管家转着老眼,好好的想了想,虽然祁王府的礼单一向有他打点,但赶着来拍祁王府马屁的人实在太多,谁人送了,谁人没送,送的又是什么,真的想不大起来。

良久后,杨管家突然兴奋道:“噢,柳家二小姐好像送过几盒名贵药材。”

“确定?”

“老奴确定,当时还是离二小姐擅作主张收下的,便是从那时起,才不得已开了收礼的先河。”

顾扶威轻轻敲着桌面:“明日原封不动,把他柳家的东西送回去。”

“啊?”

西琳和杨管家相看一眼,大惊。

莫说将相王侯极重往来的礼仪,就算是寻常百姓人家,收了他人的礼也绝无退还的道理。

要么当初不收,要么收了不想欠人人情,便张罗一份旗鼓相当的礼品送还回去也好些。

像这样当着下人的面,把人家二品高官的送上来的礼,如弃敝屣般的扔到人家府门前的,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他柳家连热脸贴冷屁股的资格都没有吗?

况且,这礼还是由柳家的二小姐送来的,人家当初派女儿来送礼,就是想让祁王府狠不下脸面来拒绝。

谁料想,他家王爷根本不关心是谁送的,一个巴掌就呼了回去。

可怜人家辛苦养大的掌上千金,只怕还好好的在闺阁里绣着花呢,岂料明日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晕头转向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门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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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这会不会太过了些,柳家好歹是礼部的一把手,为了送这份礼,柳家的二小姐也在府门前等了足足一个上午。”

顾扶威笑着没说话,老管家自知劝也没用,便诺了下来,同西琳一并退了出去。

他二人走出了北院的大门老远,老管家才开口问了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西琳一并说了之后,又嘟囔道:“你老是没看见,离盏说她和黎盛好过的那会儿,王爷的脸色变得比猪腰子还难看,结果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哈哈哈哈,要不是我在旁边提点着,你老今日绝对要成出气筒。”

杨管家点头。“是老朽欠你,正巧前日左林差人带了两包油酥酱子来,待会给你送去。”

“成,好久没吃上咱西域的土特产了,谢谢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越来越觉得王爷对那小狐狸有点上心了,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兆头。您瞧最近西域闹的,谶言还没应验呢,人心就叫那邦外族给离间散了,到时候腥风血雨一来,就算把离盏折进去,也未必能转危为安。别临阵了,王爷却舍不得了……呵,那咱们岂不是……“西琳又道。

杨管家说:“你只管把这份担心吞进肚子里,王爷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向来不曾糊涂过。”

“未必吧,方才离盏都要走了,王爷还唯恐见不着她似的,要她一同参加秋猎呢。”

杨管家笑着指了指西琳:“便说你糊涂。请离小姐去秋猎,用意深着呢!”

离盏回了小兰院,淼淼便围上来讨银子,还以为这次去祁王府又有得赏了。

离盏实在没力气搭理他,褪了绣鞋便往榻上一躺,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总算慢慢的缓了过来。

巧儿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大喜。可又见她懒懒连嘴皮子都不想动,便没急着问,寻了个小案几放在榻上,再把炒好的小菜都端到案几上吃。

三人也就不分什么主仆徒弟什么的了,一起抢着才高兴些。

然离盏似乎神游千里,根本投入不到用膳的气氛中,吃了两口就罢了筷子,气垮垮的靠在引枕上,直发愣。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离盏似乎没听见,依旧两眼发指直。

淼淼转过头,煞有其事的地对着巧儿小声道:“巧姐姐不必理她,今日祁王府没赏银子,八成是她没讨着王爷喜欢,失宠了。女人失魂落魄,是很寻常的事。”

离盏幽幽的转过头来。

“离淼淼!”

“哎哎呀,耳朵揪不得揪不得的!以后要招风的呀!”淼淼哭道。

“一天到晚,医书不好好看,偏学些歪理邪说回来!今日为师差点就死在祁王府了,你还惦念着那点银子,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

“哎呀呀,痛痛痛……”

巧儿愣住,随即忐忑道:“主子,您今儿个究竟是怎么了?”

离盏揪着他耳朵,直接把拎他到一边,又夹了两颗花生米吃。

吃了两口又怅然道:“倘若能有酒便好了。”

但这也是随便说说,初秋快到,日头落得很早,现在去买酒,怕是要摸黑回来了。

于是,离盏就着花生米,把今儿的事情一并说了出来。

淼淼和巧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她说完了都没回过神。

巧儿心里愈发崇拜她家主子,要是这事儿搁在她身上,她只有吓得尿裤子的份儿,哪还冷静得下来想什么办法,更别说还能把应对之策想得如此周密了。

然离盏似乎还对自己不满,一直絮絮叨叨的检讨着。

“早知今日,我便不借他的东风了,果然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凡事都要讲代价的。我若料到会是这样一个下场,绝对不让淼淼碰那条白眉蛇。”

“啊?”

“当初是偷了祁王的白眉蛇他才一直追着我不放,倘若淼淼没偷到白眉蛇,他也不会死追着我不放,后来就不会给他治病,他如今就已经在黄土里烂得不成样子了。”

三人无言。

纵然今天险是险了些,但好在最后没出什么大事,主子怎说得出这样的话。

别人都想方设法的和祁王府交好,她倒好,反而希望从来不认识祁王,还咒人家烂在地里。

难道在她眼中,祁王连个萝卜都不如吗?

“不过世事难以预料。唉,你要说他死了好吧,那我以前遭白家告上公堂的时候,便也没人肯帮我,我说不定也在土里躺着生蛆了。”离盏又道。

“是,主子您就该这么想,人家都说救命之恩无以报偿,您就当欠着王爷的吧。”巧儿连忙安慰。

离盏伸了筷子,又吃了两粒花生米。

“而且,您不也跟王爷解释清楚了吗,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知道,他后来温言软语的同我说,要我今后好好听他的话。我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这话并非那么简单。现在一想,总觉得上套了,而绳子就在他手里,以后他指右,我都不敢朝左的。”

“我们小门小户的,王爷使唤我们做什么?会不会是王爷随意说了一句,小姐你听者有心,领会得太深了。”

离盏摇头:“他从不随意说话的。就连今天审问我的话,开始看似不搭边,有意无意拿他手下犯事的下属来说事儿,其实都是在旁敲侧击,指桑骂槐,前前后后套着来的。”

“那……那万一是好意呢?”

离盏不由想了想顾扶威惯有的坏笑,不由冷哼一声,“呵呵,绝对好不了!在祁王府的时候,我一心想着活命,没来得及深思太多,后来我在回来的路上,好好思考了祁王那句话,左右都不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便把事情来来回回理了一遍。”

离盏喝了口茶,压了压嗓子,大有说来话长的意思。

“你想啊盏儿,我若真是黎家残党,这些日子以来又与他祁王府十分交好,知道了祁王府许许多多的见不得人的事。站在顾扶威的角度,他会怎么想?”

巧儿苦思不得,便问:“怎么想?”

“站在他的角度,他坐拥三十万兵力,朝廷想巴结他的人,串起来比街上的糖葫芦还多。而我与他较好,又得知他很多的秘密,这便是在谋算他,一步一步的想把他拉进残党中。这就好比你扛了一麻袋的银票走在街上,哪怕路人不知道你麻袋里扛的是什么,只是瞥你一眼,你也会觉得他是来抢钱的。”

巧儿受教一般,连连点头。

“跟残党勾结,那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被发现了就是死罪。他既然已经怀疑了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怕被人知道?”

“他当着禁卫军的面把黎家的尸体偷了都没人知道,杀区区一个医女,还没这点把握?”

巧儿听了都有些慌了:“那王爷到底想留着主子做什么?”

“就是不知道,我家里又没当官的,无非有钱些罢了,可长风药局跟他祁王府比起来,就是泥塘子和海龙宫的区别,他能看得上长风药局的钱?真希望他是脑子被驴踢了,纯粹大发了一次慈悲而已。”

淼淼拧眉摆手:“咦,师父不必自己吓自己,依我看,这正进一步说明,王爷心中欢喜师父。”

“你懂个屁!”离盏食指戳得他一个后仰。

“你们女人才不懂。男人最清楚男人了,我瞧着王爷就是喜欢师父的样子。”

“吃你的鸡腿吧,等你把毛长齐了再说这些。”

三人就这样疑神疑鬼,惴惴不安的用完了膳。

夜黑之后,离盏提不起神来,浅看了两页《万乾药石》之后,就一心想着睡觉。

于是巧儿伺候她沐浴,她早早吹了灯就歇下了。

巧儿和淼淼睡在一旁的厢房中,与她隔着一道墙。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发呆。

眼皮子渐渐的合上,一切知觉都在渐渐的淡化。

然,突然的一声异响,她又陡然精神了起来。

那异响并不大声,甚至能算得上很轻。只是小兰院位置偏,一向十分安静,这样的响动在夜里就显得很是突兀。

离盏是死过一次的人,提防心慎重,自打她重活过来以后,入眠都极其清浅,晚上有野猫跳上房梁,她都能醒转过来。

由是,这一声响动她辨得很清楚。

若要具体形容,就像是一截木头落在地砖上的声音。

她依稀睁了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然一放大,吓得她一下捏紧了被子。

天!

房门的木栓被割成了两段,掉在了地上了!

再看门底缝儿,本该是完整的一条月光,现在却被斩成了几段,不停晃动着。

门外明显有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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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栓都掉了,人要么刚刚出去,要么还没进来。

若是前者,八成是来偷东西的,并不想惊醒人。

若是后者,那就说不一定。

离盏想,自己连门栓掉在地上的响动都能听得见,要是他们曾进来过,应该也能察觉才对。

看来多半就是后者。

离盏暗道一声早该,脑袋里飞快闪过办法。

房间里能躲的地方不多,柜子倒是好藏人,可一旦被发现就不好逃了啊。且她离柜子有一段距离,打开柜子也有声响。

看来只能躲在床下了。

离盏抓起枕头塞进被子里,把被子翻了翻松,夜色朦胧,一眼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是有人还是没人,接着蹑手蹑脚的翻到床下,连鞋都不来不及穿。

极快极轻的脚步声从屋外的两个角落聚集到门口,她精着耳力,听见门外的声音窃语声。

“周围没问题。”

“我那边也没问题。”

“好,记住先杀离盏,再杀那丫鬟和孩子。”

门“嘎吱”被推了开来,离盏缩在床下,目光跃过床前的两只绣鞋,瞧见四双脚贴着门走了进来。

她再把头放低了些,想看清那几人的脸,却见得是几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脸上还系着黑面罩。

几人环视一周,领头的那人指了床的位置,朝后面的挥了挥手。

离盏大气都不敢喘……

为什么要杀她?何人要杀她?

难道是顾扶威后悔了,不想让她活了?

两个刺客快走几步到了床边,剩下二人,一人守住了窗户,一人守住了大门,堵住了她所有逃命的机会。

分工细致明确,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且还是有备而来。

还好顾扶威最后把手镯子还给了她,她尚有自保的能力,可巧儿和淼淼怎么办?

听他们的意思,可是没打算留活口的……

离盏这下急了。

要说冲出去,一起把他们拉进空间里,那是绝技不可能的。

她只要露面,就不可能跑得出这屋子。

还剩个法子,就是干脆一嗓子把巧儿和淼淼给嚎醒,让他们先跑,这边的人肯定会先杀她,她到时候再见机遁入空间,或许都能幸免于难。

但要是刺客门发现找她不到,直接调转枪头,去杀淼淼和巧儿,他二人一个柔弱,一个还小,也不知能不能跑得掉……

离盏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两个刺客已经走到床边幽幽拔出了刀子,把白色梨花幔帐挑了起来。

两人交换了眼色,同时举刀就是一顿乱砍!

床板的细屑簌簌落在她头上,离盏眯着眼睛,不敢出声。

“娘的!人不在!”

砍成絮的被子扔到她面前。

“辰时都快过了,怎么会不在房间呢?”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难道你们探查有误,她不住这个房间?”

“不可能,我在这周围转悠过好几次了,她就住这儿。”

“起夜撒尿去了?”

“这时候起什么夜?”

“唉你们看,她鞋还在这呢!”

这话一撂下,屋子里突然鸦雀无声。

离盏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还在房间里的事实已经暴露了,

他们几个怕现在正在用眼神交流,该从何处搜起呢。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通风报信的机会,离盏不敢再多等,当即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巧儿,淼淼,有刺客,快跑!”

两个脑袋骤然贴着地面出现在她面前,“这小娘们躲这儿呢,快把她做了!”

两人挥着刀子往里横砍。

离盏仔细听也没听见隔壁的动静,担心巧儿和淼淼睡得沉,刚刚那一嗓子没能把他们吵得醒,由是刀都伸到面前了,她还是没进空间,蹬腿往后一缩,躲过一刀又叫了声:“快跑啊,有刺客!”

“小娘们儿!死到临头,你还挺能叫唤的!可小兰院的周围没人住,你嚎也没用。我告诉你,今天你们主仆几个,一个都逃不了!”

离盏赶紧摸了手镯。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砍她不到,刺客甩刀就照她身上扔,完全不给她废话的机会。

两柄寒刃嗖嗖飞来,离盏闭眼一喊:“拉我进手术空间!”

刀飞而至,在离她一寸的时候,人突然消失了,刀砍进了墙面里,几根削断的头发缓缓的飘落在地。

两人大骇,脸贴地上搜寻一通。

“人呢?”

“人呢?!”

把门和守窗的人也回头看来。

“什么叫人去哪了……你们两个怎么办的事,就这么一张床,她还能跑哪去?”

“刀扔出去的时候分明还在的!”

“对啊,突然就凭空不见了……”

“你们俩眼花了吧?”

“墨迹什么?门口和窗户都把着,她没出这个房间,赶紧搜!”

离盏在空间里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少顷,一个不合时宜的颤抖细声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你,你们是谁……”

“操他娘的。”

急促的脚步声往门口奔去。

坏了,是巧儿!

她这个傻子,都告诉她快点跑了,她回来凑什么热闹?

“你……你们对我主子干了什么……”

“干什么?你先去黄泉路上等着,随后她就来跟你细说!”

慌乱的脚步声带着一阵尖叫,离盏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出了空间。

只见巧儿吓得面无血色,直见盯着那把已经快落到她脑袋上的明晃晃的刀子。

“几个狗娘养的东西,你们要找的人在这儿,来啊,冲我来啊!”离站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闻声,正要杀巧儿的刺客转头看了过来,见另外三个同伙目瞪口呆的看着凭空又出现的离盏。

离盏怕那人回过神来要先砍了巧儿,于是趁着愣神的间隙,抄了个杯子就往那人的脸砸去。

只是人家是刺客,你一女儿家扔过来的东西还能伤了他去?

男人横刀一挡,杯子在刀面上轻易就碎了个干净。

“小婊子,你他妈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

“还跟她废什么话,上!”

几人同时挥刀而至。

离盏“嗖”的又遁入空间。

“又没了,这回你们可都看见了吧……她又没了!”

“这回可不是我俩眼花,你们都看见了啊?”

“操她娘的,这是什么邪术!活见鬼了!”

“怎么办?这要是叫她逃了,我们怎么跟主子交代?”

“你给老子过来!”

“别……别杀我,别杀我!”巧儿带着哭腔。

“别动!老子叫你别动!”

“离盏!”刺客突然扬高了声音:“我们没工夫跟你墨迹,这小丫头现在就在老子手里。我数三声,你不出来,老子就杀了她!”

离站在空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搓着冰冷的一双手。

“我数了啊!”

镇定,镇定,慌是没有用的,想办法,赶紧想办法才是。

“一!”

淼淼没出现,他应该已经溜了,但这周围没有人,离得最近的是老太太住的南院,但以淼淼那小步子,大概要跑上一柱香的时间才能到。

等援兵是不行了。

“二!”

对了,毒!空间里有毒物。

不不不,毒不行,毒不行,毒吸入要时间,发作要时间!

这些刺客身手太好了,不必以前白家那些下人,得一招致命才行。

对了,用那把激光刀!

离盏从空间里要来激光刀,冷汗太多的缘故,两手握着有些打滑。

不能对着巧儿身边的男人用,怕距离稍有偏颇,就会误伤到巧儿。这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指哪哪就废了,若不小心往脑袋上一移,就跟刀劈西瓜似的,两瓣开。

“三……三!三!好你个婊子,以为我不敢杀她是吗?老子还就先拿她开张了!”

勒着巧儿的人松了手,抬脚照着她膝盖就是一踹,巧儿踉跄的摔倒在地,一柄寒刀就朝她背上砍去。

“慢!我在这儿!”

浮光暗影,骤然一闪。

幔帐微微拂动,黑暗中一张美得惊世骇俗的渐渐显露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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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鬼魅一般,来去无踪。

狐狸眼泛着阴鸷的光,把几人看得都有些呆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其中一刺客厉声惨叫起来!

“啊!啊!”

那人心口瞬间烧了个大窟窿,血液如柱的喷涌出来,很快就叫不出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余下的人紧盯离盏手里的怪异兵器,大骇!

惊诧归惊诧,但这些刺客素养极好,即便那玩意儿诡异异常,但也知道时值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万万没有退路可言。

立马,几人眼色都不用做,全凭平时的默契和配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

离盏反应倒是很快,握着激光刀就是一个横扫千军。

但奈何巧儿站在他们当中,这一扫便无法痛快淋漓。

左边的一个被她削了脑袋,激光刀便生生顿在巧儿手边,右边两个刺客却已奔至眼前。

一人拿刀朝她握激光刀的手腕砍,一人用手去擒她的脖子。

离盏避刀缩手,激光刀“砰砰”落在了地上,紧随着脖子一勒,脚下悬空,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

“咳咳咳……”

所有的重量都挂在脖子上,离盏一丝一毫的气都喘不上,喉咙痛得直咳。

她朝着下面望去,巧儿已经彻底吓呆了,看着地上的断头残尸不停的后退着,似是要被吓疯了一般。

身下高高将她勒举起的男人,也瞧了自己惨死的同伴一眼,随即抬头凶神恶煞的瞪着她,本就力大无比的麒麟臂,肌肉狠狠运劲,收缩得有些发抖,直把离盏纤细的脖子勒得咯吱咯吱作响。

离盏吃痛,胡乱蹬着腿,两手使命的扒拉着刺客的手指,却撼动不得分毫。

刺客几乎是从嘴缝儿里挤出来的话。

“你个臭婊子,竟然一连折了我两个兄弟!老子非活活把你脖子勒断不可!”

“咯吱咯吱……”更加毛骨悚然的骨肉相压声。

离盏的两双小手儿无力的垂了下来,脚尖也开始渐渐绷直。

那双最是好看的狐狸眼不自觉的上翻着,勒得她魂魄都快出窍了。

到底是谁起了狠心要杀她呢……

将死之时,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想想这种问题。

可意识承载不了她的疑惑,正慢慢的淡去,脖子上的疼痛感也越来越弱,身体也越变越轻,如鸿毛一般飞飞浮浮,慢慢化作虚空中的一粒尘埃,连自己都感觉不到。

真是见鬼……一天两次都走到鬼门关了呢……

“嗖。”

一阵清冽的风从她身前扫过,随即传来男人短促的闷哼声,打断了她“化烟”的过程。

魂魄在惊扰中归了身体,她睁了眼缝儿,见一个白色影子破船而入。

那窗户不算大,来的人却身轻如燕,伸手一支便跃到了跟前。

掐着她的刺客怒目瞪着白衣少年,身形却似被什么桎梏住了一般,却呆如木鸡的没出手。

另一人倒是大喝:“千山殿?!”

随即举刀而上,直朝着少年天灵盖劈下。

少年不避,反而顺手花盆里摸了块石子儿弹了出去。

“嘭”的一下清响,打到了那人咯吱窝下,那人也变成木头一半,定着不动了。

少年伸手推了他一下,那人直挺挺的到底,又走到另一个刺客面前,将他勒着离盏的那双手一掰,离盏就如失了花萼的朵儿,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被少年接入怀里。

那怀抱比起顾扶威来算不得结实,却来得异常及时,又让人踏实。。

离盏动弹不得,只能由他抱着。

空气一下涌入肺部,她猛得一吸气,止不住的大咳。

少年忙用手轻轻托着她的脖子,让她咳得顺畅些。

然就是这样,也咳得青一阵红一阵的。

如此过了良久,离盏才渐渐平息下来,眼里早已因痛和窒息装满的水渍,盈盈亮亮的就是不肯落下。

少年举了举袖子,将雪白的蚕丝绸子攒了一圈在手上,正要抵上她的眼角,又怕那包了边的银丝偏硬,换了个角度轻轻挨在她眼角,把泪都给吸了去。

眼里终于澄澈明朗,少年样貌也在视线里渐渐清晰。

轮廓算不得凌厉,倒也清瘦分明。

眼睛透彻明亮,似星辰那般好看。

这容貌生得熟悉,离盏一眼便认出是她的宝贝病人——长音!

但同样的人,如今却幡然有了不同的气质。

眼里的纯良丝毫没变,但褪去了从前的稚嫩,添了许多内敛和从容。

这大概才是他心智完全的样子,真真是个妙人。

离盏心中大喜,大有种铁杵磨成针的得意,想以前那样碰碰他的脸,才想起他现在已不能当个小孩子看了,蓦然缩了缩手。

“长……咳……长音……”

长音见她脖子上的青紫痕迹,不由轻拧了眉。

“你喉咙有伤,不宜过早发声。”

离盏劫后余生,心情激动,哪里会听得进他的劝。

她忍住喉咙里的痛,又道:“你……你如何会来……”

“在下……”他眼睫轻轻扇了扇,十分轻盈好看。“在下今夜要出京,本是想给阿离留封书信就走,结果发现你屋子里有异动,便进来了。”

“你……你要出京……咳咳……你可是要回千山殿……”

长音点头。

“那……那你的……”

“阿离的药我已收到,现下病已痊愈,你再不必挂心。”

噢……真是懂事,她还没问出口,他便知道她想问什么。

少年转头望了望两具残尸,一个脑袋被削了下来,一个更是心窝子都不见了。他眼里的惊色越来越多,但到底没说什么,继而又望了望两个被他点住穴道的刺客。

“阿离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离盏本想说,他们或许是顾扶威的人。

但想想祁王府的实力,和马上就要回门派的长音,觉得他那般纯透的性子,还是适合呆在山里,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十分不想牵累于他。

离盏默然摇头。

“那阿离可是惹了什么麻烦?”

嗯,她惹了个甩不掉的大*麻烦。

但离盏照旧摇头。“近来……一切都好,咳咳……今日闹成这样,我……我也想不通是为何……”

“阿离想把他们交给官府处置吗?”

离盏望着这一地狼藉,确实不好收拾。

殷红的血液漫过了少年的鞋底,把纤尘不染的一双白靴都浸得有些湿了,然而这样脏污的画面却也掩不住他干净绝尘的气质,仿似那淤泥中开出的一朵白荷,卓然通透。

离盏隐隐看得走了神,若不是她猛然被那个心脏都被烧空了的尸首一怵,她都要忘了自己是用激光刀杀的人。

糟糕,这两具尸体是绝对不能留在这的!

之前在惜晨殿就用这激光刀留下些线索,要是尸体交给衙门,必会被细细盘查。

毕竟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能应对四个高手,且还把两人杀成这副触目惊心的惨状?

到时候一验尸,难保不会和惜晨殿里的灼烧痕迹联系在一起,要是暴露了,她这辈子也就别想翻身了。

离盏紧着一双黛眉,不知该怎么办。

淼淼一定去叫帮手去了,再过几盏茶的功夫,南院的人就该过来了。

他们才三个人,且不说这一地狼藉,血流满屋该如何打扫,单是这两具尸体就不知该如何掩藏。

“阿离?”

离盏愈发为难。

“阿离不想把他们交给官府是吧?”

离盏抿唇,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长音见她发愁的样子,便再次确定了。

“阿离若是信得过我,不如交给我罢。尸体我有办法运走,剩下的两个刺客……刚好可以关在千山殿的囚崖上,待审问出什么,我再传信与你,你便可早做提防。”

他……为什么都没问她,便把所有的事情都承了下来?

这可是尸体,外加两个刺客,以后要是东窗事发,出了纰漏,他如何撇得脱干系?

况且他一个小小的门徒,听命于督教的命令回山,又是偷埋尸体,又是回押刺客的。

门派里的人问起,他如何说?

门派里的人不同意,他又怎么办?

再说,偌大的千山殿,虽比不得朝廷那般复杂,但门派斗争也总归是有的。

他要是因此悖逆师命,或是受了怀疑落了污点,以后在门派之中怎么立足?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临走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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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浑水趟不得……长音你快走罢,趁……趁现在还没人发现。”

“阿离信不过我?”

离盏着急:“我并非信不过你,咳咳……只是这情形……”

长音皱了皱眉,澄澈的一双眸子便格外的透亮。“阿离不用顾虑太多,这点小事在下尚且可以对付。”

他起身把她打横抱着,像托鸡蛋似的轻轻将她放回床上,继而走到大敞的门前,朝门外做了个手势。

忽然间,风声四起,树叶沙沙。

离盏身在房中,一时难以分清风从何起。

惊异的往外看去,见四面八方的围墙上飞下数道白色身影,落到地上溜擦两步,最后在长音面前齐刷刷的刹成了一排,抱拳道:“督教有何吩咐?”

那声音算不得特别洪亮,却异常整齐而有力。

月色照下,个个仙风道骨,绝非凡人所及。

而长音立在最中间,衣袂在余风下轻轻翻了个卷儿,本是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此时却给人一种垫着脚,拿着枝也够不着他一丝袍边的感觉。

长音冲冲他们颔首,淡淡回看了门内一眼,温和道:“把里面收拾干净,点了穴的带走。要快。”

“是!”

一声吩咐之后,男男女女们就有条不紊的操忙起来。

女的擦地,男的搬人,另外还派了一个去门口把风。

别看个个是仙人模样,干起活来却异常麻利,但因着他们独特的门派功夫,个个身姿轻盈,连抹地板的动作也是别样的有灵动好看。

尚在愣神中的巧儿被其中的一女子搀起,并排着走到离盏身前。

“姑娘,您这小丫鬟八成是吓得走魂了,既然一切都会打点妥当,不如把她送回房间,我点她穴道助她安眠,以免待会旁人来了,要看出破绽。”

离盏也是愣的,看着他们在房中料理着前前后后,半句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心里反反复复的一直念叨着的却只有两个字——督教。

督教?!

刚刚听到这二字时,她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督教不是叫凌霄公子吗?

他分明是长音啊?

且她每次这么叫他,他都答应得脆声声的!

没想到他竟然就是那个神秘失踪,实则一直被顾扶威囚禁在府中的千山殿督教?

怪不得千山殿悬榜重金,都跟秤砣落水一样,音讯全无,敢情在顾扶威的手上做了半年的活死人啊!

他门下的弟子倒是有几个机灵的早发现了,为了救他出去,不惜劫走了她父兄的尸首,惹了朝廷的怀疑,最后还被顾扶威耍了一通之后,干脆利落的杀了。

长音上次在祁王府跟顾扶威打了起来,为的就是此事吗?

“姑娘?”那女子深看了离盏一眼。

“咳咳……”离盏收回了神,抿笑道:“额,甚好甚好,劳烦姑娘你扶她回去了,穴道多点几个不妨事,叫她睡得快些也好,待会应付完那些人,我会帮她解开。”

“那她是住在……”

离盏伸手朝隔壁一指:“在那边。”

“好,还有她这身衣裳染了血,我也只能帮她褪下带走了,姑娘可知道她换洗的衣服放在何处?”

“隔壁只有一个衣柜,便就在那个柜子里。”

“好。”

“真是万分感谢,大晚上的麻烦你们,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督教吩咐,姑娘客气。”

女子拱手之后,搀着呆若木鸡的巧儿去了隔壁。

这头擦擦洗洗,便也干净得差不多了,最后就只留了点血腥味,和几个碎了的瓷杯故意没收拾。

长音问了离盏熏香在何处,离盏指了柜子,叫人选了味儿最重的点上,不多时,血腥味也闻不出来了。

长音四处检查了一遍,觉得甚妥之后,走到她身边。

正要同她说什么,相顾一眼,长音又缓缓别过了头。

离盏瞧着他神情不大自然,心里觉得莫名,恍然低头一顾,才发现如今是一女子,一男人,还有一张雕花大床和一片黑漆漆的深夜。

人家是正人君子,此情此景,委实让人有点为难。

离盏不自禁的拉着被子提到胸上,虽然她穿着一层中衣,但终究太过随意了些。

长音见状,伸手将她床上的帘子放下。

如此,二人才好受了许多。

“此处在下不宜多留,这就要启程回去了,今日之事,阿离不用太过担心,来人若是问起,你只管道那些刺客已经走了。”

在下……他明明就是“在上”!

隔着一层帘子,离盏看不太清长音的表情,但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便一下子有了距离感。

总觉得,他就是淼淼嘴里那种,站在云颠颠上连飞燕都无法擦身的神仙。

所以临头了,她反而找不着话来说,一心想那“千山殿”三个字,就觉得他连住的地方都特别高,跟广寒宫似的遥不可及。

“唔……多谢长音了,留不得这尸体的原因,说来话长,等以后我再与你细细解释。”

“好。”

这之后长音顿了良久没说话,也没挪身子。离盏想他八成是有话要说,自己也不知如何帮他把话引出来,便静静的等着。

“阿离。”

“啊?”

离盏看见他把手背在身后,手腕上的肌肉运了运力,捏出一条褶痕。

“祁王近来有没有要你做什么事情?”

离盏心头一沉。

脑海里忽然乱翻翻的牵出许多思量来。

看来长音跟顾扶威的关系果然不一般,似乎知道他许多事情。

她慎思了着,想着今日的事要不要说出来。

一旦坦白,免不得要说出她父兄尸首的事情,倘若长音知道,自己门人的死,她也献了一份力,会不会同她大发雷霆,连今日的事也不想帮她了?

离盏想想他和顾扶威打架的场面,不禁有些瑟缩。

她摇头:“没有,怎……怎么了?”

“他……”

“督教,离家的人快要到了。”在外把守瞭望的人突然来报。

长音大有种说来话长,一言难尽的样子,把冗长的一段全都咽了回去,只道:“我本不该说道你二人之间的事,但顾扶威与你交好,心思应该并不单纯。阿离你早些抽身最最要紧。”

“如何个心思不纯法?”

“西域那边……”

“督教?”

弟子一再催促。

“在下有事缠身,得告辞了,阿离保重。”

离盏心里千百个疑问,然时间紧迫,没好再留他。

“好,长音快去,我心中有数了。”

“嗯。”

长音折身离去,一众弟子早已在门外等着他,他一个点地要越上墙去,离盏瞧着他翩然的身影突然想起个非问不可的问题来。

“长音……”

长音步子轻轻落在那颗老槐上,回头端端的瞧着她。

“不对……不该叫长音了,你真名到底叫什么?”

他听到是问这个,两边嘴角便弯弯的翘了些许。

“长音的确是我的真名,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入了师门,故闲真人给我赐了字,自此师门上下都唤我的新字——‘凌霄’。”

“凌霄……”离盏呐呐念了一遍。

秋风飒然至,耸目思凌霄。

尚不知寓意是何,但的确是个好记又好听的名字。

“那……要是日后再见,我当叫你的名好,还是叫你的字好?”

“如果是姑娘,如何唤在下,都是无妨的。”这话说完,长音冲她揖了揖手,足尖一个轻点便越过墙面不见了。

那颗柔弱的老槐竟然颤也不颤,就似刚才停在上头的只是只蝴蝶一般。

离盏呆坐在床上许久,回想着方才长音警告她的话,就像一记重拳打在她心头最怕的地方。

她本已慢慢卸下的那份恐惧又骤然耸立起来。

顾扶威想要她做事?

何事呢?

难道就是指秋猎吗?

离盏苦思不得,坐在床上像一尊雕像,思绪乱得像个线团,你越着急想拨开它,它越是在你脚下乱滚,反把自己缠了个牢牢实实。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来了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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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音走后不久,老太太就带着一群仆人来了,离尺知道后,也赶了过来。

几人满脸的疲态的站在屋子里,估计是钱氏的事情,叫他们费尽的心力。

只有云姨娘还精神抖擞的盘问着她,生怕这个最得力的同伙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半道撂了战旗,留她一人在离家孤军奋战。

但无论他们怎么问,离盏左右都是那一句话。

不知刺客是谁,也不知来做何,总之提前发现了他们,他们威吓她不准出声以后,便溜了。

一众人看了看屋子里的几盏碎杯子,心想就点线索,即便是报官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况且离家和衙门本就水火不容,现在找京兆尹报案,分明就是给自己找气。

于是,几人便很默契的安慰离盏:问题应当不大,或许只是来偷东西的。

且已经发现过一次,即便他们另有所图,应该也不敢再轻易动手。

离盏称是,把他们应付了回去。

老太太临走,又再吩咐离尺给小兰院增出几个守卫来。

离盏便想,这事儿定然不是离家做的,一来他们操忙于钱氏的事情,抽不出身,二来他们不敢得罪祁王府,三来现在离家最大的矛头也不是她。

待人一走,淼淼拉着她的裙绊儿轻轻的扯了扯:“师父如何不说实话,徒儿分明听见他们使了刀子的声音,是动了真格要师父的命。”

离盏摇头:“我用了上次在惜晨殿就使过的激光刀,怕惹了别人怀疑,把东宫的事情牵出来就不好了。”

“噢,还是师父你思虑周权。”

“不要来拍我马屁,我且你问你,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怎么管也不管你巧儿姐,一个人就溜走了?”

“我……”一眼被看穿了去,淼淼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把离盏的裙边捏得紧紧的。

“呜呜呜……我还小,我才六岁。”

滚蛋!

说起斗鸡走狗,堆金积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才六岁啊?

离盏指了他脑门子一下,本想说教他的,可看在他是原身唯一剩下的那根独苗的份上,又免不得生出些宽纵来。

其实淼淼这样的性子在乱世之中也算不得什么不好,再加之她图谋的事情又十分凶险,他知道跑,知道溜,反倒是让她欣慰的一件事。

如果真要在好品性和好活命这两样上选,她自然巴不得自己的小徒弟能好活命。

“你巧儿姐吓惨了,好在没什么大事。你且亲自把她穴道解了,我好验验你背书的成果,然后你再向你巧姐姐赔罪。”

“是!”他即刻立正站好,脆生生的答应了。

*******

次日,天大好。

离盏精心养的那株月季迎着早阳懒懒开了两朵,正红的颜色,像两个处子一般,又艳又羞。

她昨夜给巧儿用了安神的药,明明一起说好,今日大家都睡久一些也是无妨的,反正老太太从不迫她去南院请安。

但用了药的巧儿没醒,她却很早就睡不着了。

离盏一直侧躺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骨朵是如何绽开的。

总结下来,就是“无声无息”四个字。

你感觉不到它在动,它却已经换了姿态。你极力去回忆它前一刻是什么样子的,脑海里却只有它这一刻的模样,以前如何,过程如何,全然记不来了。

这就好比她和顾扶威,什么时候扭到一起,什么时候缠得深了,什么时候连抽脱都不能由她说了算。

这个过程,也是悄无声息,不知不觉。

离盏隐隐在心中叹息一声,估摸着巧儿的药效还有一会儿,便自己去柴房烧了水洗漱。慢是慢了些,但样样工序都没落下。

昨日本就睡得不好,面色显得十分寡淡,所以要比平日打扮得仔细些才好。

离盏坐在镜前,慢慢的涂脂抹粉,正画到最考手艺的眉角时,云姨娘突然一个高声窜了进来。

“哎呀我的好盏儿,喜报啊喜报!”

离盏被她惊得手一抖,眉梢添出个黑色的“之”字。

她暗笑着摇了摇头,拿帕子濡了清水细细的擦着。

“云姨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大清早的就来了。”

“盏儿!”云姨娘欢喜的拿了垫子在榻上做了下来,小声在她耳边道:“昨夜衙门失火,钱氏的尸体,被烧了!”

“失火?”

“是,今儿还没起,钱管家便着急的把离尺给叫了出去,我后来一问,才知道是钱氏的尸体,没了!哈哈哈哈哈……”

云姨娘笑得直插腰。

“哎呀呀,也不知是何方神助,竟然如此干净利落!烧得面目全非的,即便是大理寺的人来查,又查得出个什么名堂来。”

衙门是很少出走水这种事情的,毕竟关押了许多嫌犯,又有许多证据和档案存放着,一旦走水,上面的肯定要来彻查。

就算查出来是意外走水,衙门也免不了要落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所以,这火不太可能是自然引起,也不像是衙门自己放的。

他们要是有胆子毁尸,那一早就该烧了,凭白要让离家在衙门门前唱那么久的戏?

所以,这火必然是别人放的。

谁呢?

离盏定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把有可能的人都筛了一遍。

要说是柳家,那也不大可能。

倘若柳家要帮忙,必然会先同离家通气。毕竟这么大的一份厚礼,不先把名字写清楚怎么成?

那除了柳家,还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剩顾扶威了。

刚巧了,她就是白天同他说的,以他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的脾性,晚上就办了此事,倒也很合乎逻辑。

而且,派人闯衙门,他是有先例的,有经验的。

啧啧……离盏心里打了个激灵,心想这西域霸主是确实惹不起。

“噢,死了便好,这畏罪自杀的名声是翻不了,主母之位再立当不成问题。姨娘你多安慰安慰堂主,趁机好好揽住他的心。”

“姨娘自然明白,可姨娘想,要是能再怀个孩子才更是妥当。可你爹他整日郁郁寡欢,都不大爱碰我……”

离盏擦拭的动作顿了顿,这种话还拿在小辈面前来讲,云姨娘还真是羞臊都没个度。

离盏犯起一阵恶心,但这事儿毕竟于她也有利,于是道:“姨娘的意思是……”

“盏儿你不是医术好么?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那方面的药,借姨娘我使使。”

云姨娘见离盏不大想搭理她的样子,又赶紧补充:“咱们可得抓紧点不是?改立主母,宜早不宜迟,时间一耽搁,这菜凉了,谁还会去动它啊。”

“姨娘说的是,药是有的,盏儿只是在想用那种比较好。”

“便知盏儿最最聪慧!”

离尺最近焦心过重,人又真的上了年纪,估计是真的一个月都没怎么碰云姨娘,云姨娘才犯了急。

这种状况想用中药调理,是要一段时间的,且他心病也重,还得结合疏导,倒是麻烦得很。

云姨娘这边又等不及,不如还是来点西药,催催情还快些。

“姨娘你稍坐,我去给你拿药来。”

“你有现成的药啊?”云姨娘大惊。

小兰院本就不大,分不出多大的地儿来放药。天下药材万万种,她这里就算有药,估计也放不下几种。怎么会藏的有春药?

云姨娘看向离盏的目光,疑色中带着些鄙夷。

心里不禁联想起祁王对她的好,猜测原因多半就出在这上头了。

喝,就说嘛,祁王怎么会对一个民家庶女念念不忘,感情她在这方面有秘方啊。

难为她平日里装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底子里竟有这用龌龊手段,实在淫*荡不堪!

云姨娘一面贬损着离盏,一面又高兴的得不成样子。既然能把祁王都给迷住,这药定然十分管用的。

云姨娘赶紧催促,“好盏儿你快去吧,姨娘在这儿等你。”

云姨娘遮掩的表情实在太过刻意,离盏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口头上却懒得和她解释,正抽身往隔壁房间去,准备从红手镯里把药取出来,结果钱管家就来了。

他今日穿一身灰色的衣裳,看起来比平日素了不知多少倍,想来钱氏是真的死了,碍着离尺和离家两嫡女的面,不好穿得太过光鲜。

钱管家急匆匆的给离盏行了礼:“二小姐,您手里又来病客啦!”

离盏心想长音的病已治好,自己也就松散了下来,是该好好挣挣银子,把名声再打得响亮些。越是功成名就,才越有报仇的资本嘛。

于是离盏点了点头道:“好,我接。不过之前就累积了一些病客,还没来得及看,我得先招呼前头的,你叫他回去等两日。”

“不成啊小姐!”钱管家两手抖了抖,似是十分担忧。

“怎么不成?”

“对方是个大人物,咱们长风药局不敢轻易怠慢啊。”

“又是柳家的人吗?”

“这回不是。”说罢,钱管家左右瞧了两眼,见无旁人,便神秘兮兮的走到离盏跟前,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离盏。

离盏低头一看,呆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恩宠渐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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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三百两……

虽不及顾扶威出手阔绰,但也算得上千载难遇的大手笔了。

谁看个病,连大夫的面都没见着,药也没吃上,就先把三百两给奉到眼前的?

真真的人傻钱多。

再说了,这长风药局的金字招牌,从来都是离尺。

她一个后起之秀,最近心思又没花在这上头,怎么会招来这么位大方的贵客?

“到底是何人?”

“这个奴才也不知,那人来得神秘,随身护卫都是十几个,前簇后拥的遮着他,一溜烟的就穿过前堂,无人敢拦。我们看那阵仗。还以为是来找事的,吓了奴才一条,战战兢兢的去迎,结果出手就是这么三百两的银票,只为立刻在小姐您这儿问诊。”

“奴才隔着一层护卫看着,那公子穿着打扮都是极其讲究的,怕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胄,又得了什么不好言说的病,这才会瞒着名姓来。离小姐,您还是先走一趟如何?”

“我去何处给他诊病?”

“那位公子要求保密,所以在前堂后面的小隔子院里。”

离盏觉得奇怪,心思了片刻,不禁联想起昨夜的刺客,心头突然一窒。

该不会……这来客就是昨儿刺客的主子?

钱管家看离盏的脸色有些不对,心想她是不是知道来人是谁,又或是早先就认识了。

“二小姐?”

“唉。”

“您是知道点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我来京城不久,又不认识什么人。”

“噢……”钱管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二小姐您看……”

“既然是这样,那只好先给他瞧病。”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不管他是谁,既然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她还是去见见为好。

这总比私下里被人纠缠,要安心得多。

“钱管家你先去应付,我收拾收拾就来。”

“唉,二小姐您紧着点,那公子的护卫身上都藏着真家伙,看着瘆人。”

“好,我省得,你去吧。”

钱管家离开,离盏伫在原地楞了一会儿,随即蹑手蹑脚的走进隔壁房间里。

床上,巧儿还睡得很熟,她从红手镯中取了“万艾可”,把外包装给拆了,用小药瓶给装上,干燥剂也丢了进去,红绸布一塞,这才轻轻掩上了门退了出来。

她回了寝间,云姨娘方才还坐在垫子上,现在却挪了位置,屁股就占了边上这么一小块,极力的偏着身子朝外看,见离盏来了,她先是吓得一缩,后又反应过来,道:“姓钱的走了?”

“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见鬼,每次我来你这儿,都能碰上他!还好你在外面,我在里面,没叫他撞上我。要不然他怕是要怀疑,钱氏的尸体被烧,是咱俩合起伙捣的鬼。”

云姨娘自言自语的安慰完自己,又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不由羡慕离盏得紧。

“盏儿,说你是有贵客来了?”

“嗯嗯。”

“盏儿真是厉害,这才来长风药局多久,三天两头就有贵客来光顾。”

云姨娘投来的眼色,有些冷嘲热讽的。

这话听着也觉得不对,她明明是医女,却把她说得像妓女似的。

离盏心里本就烦躁,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让她够头疼了,这档口还偏遇见个口无遮拦的人。

离盏偏头,一个眼刀递了过去,这双狐狸眼修炼得愈发厉害,投出去的刀子都比以前锐利许多,直叫云姨娘扯了绢子捂了嘴。

云姨娘知道离盏的本事越来越大,今儿个又来了贵客,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看把这小狐狸养得,脾气愈发的大,以后在她面前说话还真得注意些。

“姨娘是羡慕你一直都有银子在进账,好盏儿,你这一身医术真真是值钱!我听说你以前治的那个痨鬼,现下身子也愈来愈好了,旁人都传得神了,说你手法虽怪,但医术真是独一无二的。”

离盏没搭她的话,故意晾了她。

云姨娘看了她一眼,可以又道:“我还听说,长风药局有些挂名大夫还去看过那个痨鬼,想钻研出你治痨病的方子。”

以为给离盏提醒,离盏便会主动来和缓了。

然而云姨娘并不清楚,离盏用的是西药丸子,一若非专业仪器,根本分析不出成分。

离盏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生意被抢,也知道云姨娘素来没教养惯了,不想同她计较太多,于是把手里的药瓶子递给她,说:“这是姨娘你要的药。”

“噢!多谢盏儿!”

云姨娘见好就收,连忙拔了绸子,眯眼往里一瞧,稀奇得很。

“这药怎么是扁扁的形状?还一颗颗的都扁得这般齐整!”

“扁的药,吃的时候不会卡在喉咙里。”

“噢噢,盏儿你想得真周到。”

云姨娘点头把绸子塞了回去,正想着要不要再寒暄什么,想到离盏和离尺之间,有着杀母之仇,这药用在离尺身上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盏儿,不是姨娘多心,这药,人吃了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离盏一心挂着那位神秘贵客,没心思琢磨她的弦外之音,还以为她是怕她医术不精,又或是用毒成了习惯,怕把离尺吃出什么问题来。

“姨娘若不放心,逮只耗子或者兔子来试试。试过放心了,再用不迟。”

云姨娘听了这话,便不好不多问了。

“噢,那这药怎么服用?”

“化在水里也行,不过有苦味,他一个做大夫的,舌头很灵,应当会察觉。你不如和其他药材一起炖在鸡汤里,这样味重,就掩过去了。本该一次一粒的,你便化两粒在鸡汤里也是无妨,反正他也只用一些。”

“好,姨娘懂了,多谢盏儿。”

“哪里用得着说谢,姨娘只需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就好。”离盏深深看了她一眼。

云姨娘连忙摇着手绢讪笑:“那还用说,姨娘若是做了主母,绝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起身:“那我不打扰盏儿了。”

“好,姨娘慢去。”

*****

离盏那厢正准备去见客,而白府这头,却正盼着好消息。

白采宣平日里起得不算太早,今日搁着心事一桩,才自然早醒了半个时辰。

七八个丫鬟鱼贯而入,帮她端水,擦手,净面,坐到镜子面前,又有人帮她傅粉,描妆。

白采宣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弄,几乎连手都不用抬一下。

自她脸上留了疤之后,便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女画师来帮她描花钿,各种样式的花钿先在纸上画过,呈给她看,她满意后又才画在脸上。

每日画的都不重样,旁人不知她脸上有疤,直觉得艳美异常,京中的小姐妹们看过之后,一时也纷纷效仿,渐渐倒成了一种流行。

但,效仿归效仿,无人能及得上她的美貌,也无人能请得到那么好的画师。

孙嬷嬷在一旁夸赞:“小姐的妆容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老奴瞧着都挪不开眼,更别说太子了。那些个庸脂俗粉偏偏还想来学……呵,简直东施效颦。”

白采宣坐在镜前,十分仔细的瞧着自己的疤痕一点一点被遮掩起来,心里本还介怀,听孙嬷嬷那么一说,嘴角也不自觉的弯起一丝笑来。

孙嬷嬷连忙趁热打铁。

“昨日小姐您进宫,描了一只凤头在面颊上,太子殿下便送了小姐一把金累丝的翠如意,愿您事事都如意。虽然太子殿下没有明说,但殿下是知道小姐您的心愿的,既然许了小姐事事如意,便是叫小姐安心,这东宫的正妃之位,迟早都是您的。”

说道这处,白采宣的笑意蓦然有些僵住。

赏她如意,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不知是不是久了没见,生出了错觉,总觉得顾越泽不像从前那样,欣赏她这张脸。

那日的脸上的凤头,她自认是画过最美的一次花钿。不仅用了鱼鳞做眼,还捣制了各种艳丽的颜色,一点一点描出凤凰的羽毛。

结果顾越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或许连她画的是什么,都没瞧太清楚。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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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她说话调情,表面上看起来一如常日,但总觉得少了些兴致,有点顺嘴不顺心。

真不知是他的手伤影响了他的心情,还是他又分了心,想起了黎盏那贱人。

说起黎盏就郁闷,以前在他面前数落黎盏,他总要笑着安慰她,少生点气,而今再骂黎盏,他即刻就转过脸去,一脸阴郁。任谁看了都让人骇得慌。

白采宣想到黎盏,便很难不联想起长风药局的那个庶女。

呵,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讨厌!

她就跟黎盏的分身似的,存心跟她过不去!

若不是那狐狸精从中捣鬼,她早就该准备嫁妆,只等着入东宫了!

哪还需要什么如意不如意的!

白采宣手指控制不住的发痒,豁然一掌拍到桌上,吓得小丫鬟们都是一抖。

“小姐?”

“那几个门客昨夜不是去办事了吗?怎么还没来禀信儿?”

孙嬷嬷说:“小姐您别急,这时间还早,就算有消息,门客也不敢来惊扰小姐梳洗打扮。”

“你去。”

“小姐?”

“你去然松居把人叫过来,我现在立马就要知道结果。”

“是,老奴这就去。”

白采宣娇生惯养,脾气早被宠得无法无天,她若真的生气了,下人那个惨劲儿,真是没法提。

孙嬷嬷给几个小丫鬟做了眼色,叫她们侍奉得小心些,随后片刻不敢耽误的往然松居去了。

这一句就是良久,白采宣梳洗打扮好了,人还没见来。

直到早膳都备好了,人才来。

孙嬷嬷领着两个门客到她房间,门客跪在门槛前面,白采宣翘着兰花指,轻轻拿着勺子,搅着碗里的荷露红豆粥,喂进嘴里的时候,才顺便拿眼梢瞥了他们一眼。

虽然做的不当一回事,但这一眼却饱含着期待,看得孙嬷嬷一个激灵,愈发心虚起来。

“跪外面做什么,想叫旁人看见么?”白采宣斥道。

孙嬷嬷赶紧给挥手:“快进来,把门关上。”

“是!”两个门客忙不迭照作,起身跪近了些。

白采宣屏退了其余的丫鬟,并命她们把门掩上,这才好好打量起他们来。

“怎么就你们两个?”

二人面面相觑,嘴皮子抿了抿,难以开口。

“小姐问你们话呢,有什么就快说!”孙嬷嬷都替他们紧得慌。

其中一瘦子开腔了,当即跪拜下去道:“白小姐,属下办事不利,还望白小姐饶恕。”

汤匙一顿,白采宣表情凝住。

“你是什么意思?离盏没死?”

“是……本来都要得手了,哪晓得……”

“废物!废物!一群废物!你们不是专门吃这晚饭的吗,不是号称行刺过江州巡抚的人吗?她一介女流,半点功夫都不会,你们六个武林高手竟连个医女都搞不定?!你们干什么吃的!”

另一个壮汉俯首拜下,连连解释:“白小姐,您不知那小狐狸邪门得很,她能凭空消失,又再凭空出现,跟鬼一样捉她不住!”

“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们当我是傻子?她又不会轻功,恁能像鬼一样消失,又像鬼一样出现,就算是千山殿的掌门和督教也办不到!你拿这些来做借口,是无能到理由都找不到了吗?”

瘦子起身,三指一并立马起誓:“白小姐,属下所言句句是真,您且听属下解释。”

孙嬷嬷连忙替白采宣顺着气,“小姐,您先别气,先听听他们怎么说,若觉得有假,再罚不迟。”

白采宣瞧了孙嬷嬷一眼,这是她的奶娘,孙嬷嬷说话,她总会收敛些脾气。

“好,便让你们几个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废了你们!”

壮汉和瘦子看了一眼,还是瘦子说道:“我和蒙勤轻功最好,所以一干这种事情,我和蒙勤都是负责封路和报信。当日,我和蒙勤都贴在房间外面,观察里外动静。本来是要得手了,哪离盏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壮汉又跟着附和:“然后把隔壁的丫鬟和小孩给吵醒了。这异象来得突然,我二人也有些慌张,直见那丫鬟不跑,反而冲进了离盏的寝卧,我二人去盯那丫鬟去,小孩就溜了。”

“本来要先把那丫鬟砍死,刀都举起来了,离盏突然又凭空出现!搞得一屋子的人背后都直冒冷汗。这还不算完,她突然拿出个奇怪的家伙,都没见她是如何出招的,我们弟兄里武功最好的那个就倒了,定睛一看,心口被烧了个大窟窿。”

“大窟窿?”白采宣见他二人说着说着,面色惨白,眼露惊恐,仿佛不是在说假。

“这种状况我们从来没遇见过,但白小姐您有令,就算有危险我们也是要拼死上的,我和蒙勤封着路,盯着外面的动静不敢动,但其余的人全都去砍她。接着又听见一阵惨叫,其中一个兄弟脑袋就滚落在地上。”

“当真?”白采宣被他二人神情感染,也被吓着了。

“当真!不过还好另外两人没有犹豫,直接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她武器也落在地上,没什么还手之力,只有等死的份。本想着,事情到这儿就该了了,没想到突然来了一个白衣男子,那速度之快,从我二人发现他开始,就打了信号,口信刚传出去,那白衣男子已经破窗而入,精准无误的点住了剩下两兄弟的穴道。我那两兄弟在西南一带,身手也排得上前十了,竟然毫无还击之力的被制住,我和蒙勤当即反应过来,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立刻抄了小道走了。结果暗中还藏了些白衣人,见我们跑了,立刻就追了上来,还好他们不熟悉地形,我们才甩掉了他们,否则今天只怕是全军覆没,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白采宣的眼眸子缩小又放大,放大又缩小,汤匙子在碗里有规律的搅动着。

“你是说,离盏还和江湖人士有勾结?”

“是,而且依那白衣男子的轻功,应当是千山殿的人。”

“胡说八道!”

白采宣一个甩手,连碗带汁的照头砸下。

那门客能躲过,但却不敢躲,迎头“嘭”的一声接了下来,黏黏糊糊的粥水伴着鲜红色的血顺淌下来,一地都是碎瓷片。

“千山殿素来清高,别说是我白府了,连宗室都拉拢不了他们。想当年,皇上想一睹千山殿剑术,传了圣旨令他们掌教进京面圣,他们掌教居然推三阻四到最后都不肯来的。这算得上是第一个敢违背圣旨,还能活到今日的人了。离盏一个毛丫头,有什么本事能让千山殿的人听命于她?”

“白小姐,我们说得句句是真,兄弟几个走南闯北,手里干了几十票,从来没失利过!倘若我们没真本事,白大人也不会把我们揽进府里。这次实在是遇见硬骨头了,没啃得下来,若非对方是千山殿的人,我们哪里会搞得这般狼狈!”

“你二人可敢以你们全家人的性命起誓?”

两人毫不犹豫当即发誓。

白采宣一口气吐出来,只能将信。

她垂了头,开始细细回忆起当初种种。

离盏这贱人,打从一开始就十分猖狂,现下看来,她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同白家作对,也不是没有依据。

不仅有祁王府相护,千山殿也和她暗中来往。

是她小看这狐狸精了,原以为她只是个乡野丫头,没想到竟还有这等本事!

加上那支艳惊四座的双云巧臂舞,白采宣越想越觉得不简单,开始认认真真把她当成一个对手。

“小姐,这下可怎么办?此事是背着老爷办的,如今折了四个在离家,要是他们报了官,到时候查到咱们府……”

白采宣面色一沉。

第一百六十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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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连忙道:“他们应该没有报官,我们……逃出来以后,去官府守了整整一夜,心想他们如果报官,就赶紧尸体给劫走,免得查到我们头上。结果等了一夜,没有动静,今儿一早去打听,也没什么动静,应当是不会报官了。”

“应当?你们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跟白家有关的证据?”

“呵,这话我本不该问的,还留了两个活口在离盏手里,这就是最好的证据!”白采宣一生气就爱砸东西,那上好的天蓝釉盏托少说也要五十两银子,还是她大哥以前托人从江南带来的,又被她甩手就扔了。

孙嬷嬷看着心疼,连忙安慰:“小姐,事情已经成这样了,咱还是想想办法要紧。”

白采宣胸口起起伏伏,喘了好久的气儿才匀净。

“死了两个,不见了两个,父亲那边迟早是要知道的……”白采宣敛着眼睫深思。

“你二人给本小姐听着,要是我父亲问起,你们就说,他们几个的仇家寻上门来,被杀死在外边了。”白采宣指着他二人。

两个门客相顾一眼,赶紧应诺:“是是是,我们绝对不会说漏嘴的!”

“孙嬷嬷。”

“老奴在呢。”

“去找纸笔来,我要再书一封信给太子殿下。”

“殿下最近心情不好,小姐您这是又要进宫?”

“自然。他们这群饭桶,偷鸡不成蚀把米,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不是我一人能应付得过来的。那小狐狸精不知想玩什么把戏,竟然也不急着报官。”

“小姐,不报官不是挺好嘛……”

“你懂个屁!经过钱氏的事情,她自然清楚衙门是咱们白家说了算的。倘若她拿着尸体和逮到的两个活口去报官,再不济我还可以跟爹爹坦白,大不了挨骂罢了。让爹爹去跟京兆尹说,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但若她不报官,那两个活口就迟早都是麻烦!”

“还是小姐您思虑周全,奴才这就去拿纸。”

“快着些,我即刻就要见殿下。”

白采宣那头火急火燎,离盏这边却慢条斯理。

云姨娘走后,离盏拾到拾到准备去会客了。

既然来的是贵客,今儿个头上支珊瑚钗子,就有些压不住场。

她掀开妆奁里,把顾扶威赏她的那些首饰挑了一遍,捡了最适宜今朝打扮的一只戴上去。

回头走了两步,始终觉得心里惴惴难安。

虽然人家是明着找上门来的,或许真的只是个贵胄,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疾病,才神秘了些,应当不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

但万一呢?

昨儿个在鬼门关进进出出了两次,搞得她不得不多提防一些。

稳妥起见,她把红手镯的命令方式,改回直接触摸,就能立刻进入空间,这样一旦遇了危险,暂且保命应当不成问题。

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人傻钱多,还是真冲着她来的。

小隔子院不大,是前堂后面的大院中,再隔出了一进小院。

离盏走到院门口,便见四五个小丫鬟候在院门外,站成一排。一个个手里端着瓜果点心,见到离盏,眼里瞬间迸出些希望。

“二小姐!”

这府里的下人,叫她叫得愈发的甜了。

当真是路顺众人扶,破鼓万人捶啊。

离盏点点头,朝里面寄了一眼,如钱管家所说,排场果然很大。

十来个锦衣男子在房间外严防死守,一药局里的丫鬟要往里面送茶水,都立刻被拦了下来,先用银针试毒,再有侍卫亲自喝了半杯,这才放那小丫头进去,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架势。

“客人就在里头?”离盏抬了抬下巴。

几个小丫鬟瑟瑟点头。“二小姐,这客人忒贵气了。”

的确贵气,瞧这排场,跟里面坐的人是当今圣上似的。

离盏不敢掉以轻心,把衣襟上的皱褶理了理平,这才往里走。

到了房间门口,果然被人拦下。

“站住,你是何人?”

离盏心里有些生气,心想,这是你的地盘还是我的地盘啊?

主子进去见客人,还得被客人的随从一阵吼,什么道理?

不满归不满,离盏却不敢在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出言不逊,由是沉着脾性,不卑不亢道:“我是你们主子要请的大夫,离盏。”

严肃的几张脸,突然变得和煦起来,他们忙躬下身子,抱了拳:“离二小姐多有得罪,里面请。”

这态度大转弯,实在怪异得慌。侍卫推开门,她谨着步子往里走。

小隔间地势不大好,三面不透光,从阳光普照的地方迈进去,里面黑得是两眼一摸瞎,落脚都慢了半刻。

还没等她看清屋里的形势,嘎吱一声,门又被合上了。

好不容易透进来的那点光亮,又被彻底斩断在外头。

离盏虚着眼往里一探,一张四方的桌后,坐着个幽暗的身影,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但从一个隐约的轮廓看去,已有股威严的气场压了过来。

“公子?”

“离二小姐。”对方唤她、

离盏手腕子一紧,停住了脚步。

他声音中厚,略带些沙哑,分明含着笑声,可那笑又只是逢场作戏的假笑。就算没见着他人,只听这声音她也知道是谁。

那是她永世的仇人,是孟月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呵……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亲临寒舍来找她一个黎庶的庶女做什么?

离盏眼神突然就冷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身影,呼吸窒了半刻之后,心跳没有砰砰砰的激跳如鼓,反而如水一般十分的平静。

这样的反应,连离盏自己也觉得惊讶。

这大概是重生之后,见到他最平静的一次。

似乎在东宫闹了一出,尝过了小战初捷的快意,目标反而变得宏大而清晰。

就似那蜘蛛捕蛾,千丝万缕的布置,静静的等待时间,只等那飞蛾一点一点的陷入她织好网里,再猛的一把将他缠住,勒死。

这才是最最有趣极痛快的事情。

除此之外,其他的小打小闹,都只是下酒的小菜而已,满足不了她的欲望了。

离盏嘴角不自觉的牵起一个浅浅的笑来,她装作不知他是谁的样子,怯怯的往前走了两步。

“公子是来治病的吗?”

那头顿了顿,暗处蛰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四目相对,离盏当即大恐,一副折煞了的模样,双腿一折跪了下来。

“太子殿……”

“嘘。”

顾越泽示意她禁声,“不要声张,起来罢。”

“多谢殿……”

“我瞒着身份出来,如此称呼不大方便,你叫我越公子。”

“越……多谢越公子。”

离盏起身,悻悻立在一旁,把一个庶女私见太子的那种期盼又害怕的心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于礼,她不能直视太子的脸,由是低着头,偷偷瞥向他颈子以下。

一身宫蓝色的直襟长袍,极好的锦缎如水一般淌下来,一根半指宽的褚色腰带扎紧,依旧吊着那块绿得发蓝的三眼天河石。

只是那双手……

呵呵。

离盏心里止不住的冷笑,他双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其中还断掉了两指。

看来他不仅碰了那封信,而且还舍不得放吧……

这有何舍不得呢?

造反的罪名是他安的,孩子是他亲手摔的,头是他亲自砍的。

直至她死的那一刻,都未察觉他眼里有丝毫怜悯之意。

而今却想反悔,是觉得白采宣脸上的疤痕,让他生了厌恶,还是她从前的好脾性,让他忍不住怀念呢?

离盏朝他的双手,故意抛去一个诧异的目光,欲言又止,没提他的手伤何处而来,就已经让顾越泽有些坐立难安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起了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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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公子可是专程来长风药局看手伤的?”

顾越泽手动了动,最后还是垂下。“是,来看看手伤。”

他撒谎的时候,原是这般镇定,难怪以前从来看不出什么破绽。

若是来看手伤,何不名正言顺的把她召进宫看?

他堂堂一个太子,何时需要掩人耳目,偷偷出宫的去治病了?

“离小姐不必拘束,你先坐吧。”

“谢越公子。”离盏坐在他对面,顾越泽这才把她瞧清楚了些。

一身云雾烟罗裙没了脚踝,只露出一双纤小的粉藕色的祥云绣鞋,白皙的小脸比凝脂还细嫩些,那狐狸眼微微聂晗着羞怯,闪躲之间似有涧水绕流,叫人既想去逗弄,又不忍去逗弄。

他不禁暗怪起自己,怎么第一眼没看出她是这样颗好苗子,璞玉尚且需要打磨,姑娘家长得再好,穿得破布烂巾,一样要被埋没的。

而今仔细打扮打扮,撇去她身份不说,当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妙人。

“越公子,您的手伤可否给小女子看看?”

这话打断了顾越泽有一处没一处的乱想。

提及手上伤,他一颗心就沉了下来。

这是最让他神思不宁的事情。

一来,储君按理不能是残疾。如果单单断了两指也就罢了,尚且不影响他捉笔写字,或是拉弓射箭。

即使有人奏书,也撼动不了他的太子之位。

但问题是,剩下的这八根指头状况也不太好,能不能尽数保住还是一说。

而且这事,还不能让别人知道,连皇上也不能。所以来给他诊过手伤的太医,都通通被他威胁了一遍,这才把手伤的事情暂且按下。

这是一个不宁。

还有一个不宁,便是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他的故妻,黎盏。

这几日,他每每看着自己残缺的手,都会忍不住去想那封诡异的信,在加上夜夜噩梦缠身,他在这节骨眼上,着实不想和白采宣多见面。

怕他故妻真的在天有灵,惹了她不快,报应才会迟迟不去。

黎盏……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妙人,隐约间,觉她得低头的动作,都和他亡妻如此相似。

更别说那支双云巧臂舞了……

“就是手指发黑,很疼。找许多大夫看过,也没什么用,只能这么将养着,不碰到就好。”

顾越泽本就不是来看手伤的,周太医看了,都只有摇头探脑的份儿,他怎么会寄希望于她。

“越公子付上这么多的诊金,又专程跑这一趟,小女子必然是要出力的。您放心,小女子一定仔细着,绝不弄疼越公子。”

这声音听来十分甜糯,顾越泽一时看得有些入神,便把手伸到桌上。

离盏小心翼翼绕开白纱,一圈一圈,手法极其轻,且一见他皱眉,便及时轻轻吹气帮他缓和。

这就要比太医替他换药时,轻松上许多。

顾越泽自然而然的想到从前,黎盏待他,就是这般温柔细心,就连喂他吃橘子,都会把那曾层橘筋给抽掉。

顾越泽端看着她,她也感受到两道清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可她却装作不知似的,仔细看着他的伤势。

指部外部发黑,里肉发白,中毒确实不轻,你光就这么看,还真拿不准要不要截肢。

但离盏自己下的毒,剂量多少她心中有数,到这个时候还没烂完,剩下的指头悉心保护是能留下来的。

但她知道,太医院的人不知道啊,一看他手上敷的药粉,就是惯常用的镇痛止血药。太医院的人定是实在毫无头绪,用药才会如此保守。

而顾越泽,他更加不知道。

这毒不完全消弭,他就日日都疼,病人只要觉得疼,当然不会察觉好转。

离盏突然生出个坏得不能再坏的主意,心里窃笑一番之后,措辞正色道:“越公子,你的伤势还在蔓延,需得赶紧用药才行。”

这话说来简单,却着实令顾越泽有些惊讶。

毕竟先前两次痛断手指,都是经太医院的人反反复复的验看,翻来覆去的商量,才得出那两根手指好不了了,拖下去只会更严重,才一刀切了的。

现如今用药这么久了,他手指上的痛丝毫未减轻半分,太医院的人也看不到好转迹象,最后的几根手指到最后能否保得住,还得再需时日观察。

而她一眼就看出这手伤并未有好转迹象,眼光实在太准了些。

原本只是拿手伤当借口的,现下联想起她治好了祁王的霜刺,忽然抱了丝侥幸的希望。

“你知道这是什么毒?”

离盏抬头,她自己选的毒,当然再清楚不过。

氢氟酸嘛,不仅能腐骨噬肉,还能通过血液进入身体,有肾毒性。

不过,她为了营造闹鬼的假象,把毒液给稀释了,让他碰到信时并无反应,等过后,“报应”渐渐才来。

毒液稀释了,不至于伤及内脏,但进入血液循环之后,十分影响骨骼。

氢氟酸的毒理就是主要攻击钙离子,形成不溶性的氟化钙。

就比如他现在的情况,指骨渐渐就被腐蚀了,要想减轻疼痛,通常只能用葡萄糖酸钙内服兼外用,来代替他自身的骨骼钙被蚕食。

但如果这样来治疗,产生大量不溶性的氟化钙后,会诱发全身各处结石,且不可能用手术取出。

所以,这毒就毒在,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左右都要受苦的,不过是换种苦法。

但顾越泽手上这苦眼看着就要过去了,但离盏偏偏不想放过他。

现在,就该趁着太医院也没把握的时候,忽悠他用葡萄糖酸钙擦洗,让他留下一身结石的毛病。

离盏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见平日里那张春风快意的脸,没留下几丝血色,煞白的如同一张纸一般,还透着点菜青色。

眼眶也深深凹了进去,下面挂着两道黑眼圈,实在萎靡得不行。

腐蚀筋骨的痛,绝非常人能够忍受,看来这几日,顾越泽也没少受罪吧。

离盏摇头答道:“小女子认得这伤势,但却不知是何毒。”

顾越泽听得一知半解,什么叫认得这伤,却不知是何毒?

“离小姐此话何意?”

“最近疯言疯语传得多,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讲,怕无意冲撞了越公子。”

一般说该不该讲的时候,就是最吊人胃口的时候,顾越泽急道:“离小姐但说无妨。”

“那小女子就直说了。以前我在方霞山做大夫时,也曾遇见过同样的伤势,一个村妇来找我,胳膊肘发黑,皮肉发白,溃烂。我以为是毒,却不知这是何毒,便只好根据猜想,拿药一样一样的试,但几日下来,不见好转,整只手都有些不行了。我从医以来,从未遇见如此棘手的状况,正焦头烂额,她周围的邻居告诉我,说她这不是毒,而是中了怨咒。”

说到这里,离盏故意停了下来,怯生生看了顾越泽一眼,见他目光阴沉,便即刻一抖,禁声不敢再说。

“是不是这些歪理邪说,入不得越公子的耳?”

“你继续。”顾越泽面无表情。

但离盏知道,他的平心静气是故意是装出来的。

倘若他他真的不愿听,不愿信,绝对不会允许她继续说下去。

离盏点了点头,继续道:“是……这女人……这女人待她婆婆不好,把她婆婆活活饿死了,据说她婆婆死了之后阴魂不散,时时在家中做诡。有时刚装满的米缸,变得一粒不剩,有时新买的碗又漏水使不得。再后来有一天夜里,她正睡得香,梦见她婆婆拄着拐杖的走到她旁边,她转头看去,见她婆婆举着拐杖要打她,她吓得连忙拿手来挡,这一拐子就打在手肘上。她立刻被吓醒,之后就成了这样。村里人说,这是被她婆婆咒了,药是治不好的。”

顾越泽的脸色愈发阴郁。

他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但东宫闹鬼之后,便渐渐开始动摇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胡编乱造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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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离盏这么一讲,他又深有同感的忆起东宫莫名发的两场大火,和偏殿里融掉的铜锁,以及那个凭空消失的女人。

这都是他亲身所历,用常理断然解释不通。

离盏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大概是听救治无望,下意识的在排斥她的话,觉得她在胡说八道罢了。

离盏连忙急转语调:“小女子倒不是相信什么鬼鬼神神,但实在是医治不好她,不敢再耽误病情,便让她赶紧另寻大夫。她也是怕的,没办法,便去信佛。不知她爬了哪座山,拜了哪座庙,庙里的僧人,予她甘水一瓶,让她内服外用。且嘱咐她,倘若孽债浅,用之可除。孽债深,用之,只是缓兵之计。”

听见“孽债”二字,顾越泽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离小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离盏洋装害怕,颤着双腿,差点就像要给他跪下的样子。

“越公子且听我把话说完,那女子后来照做,果然就好了。”

闻之,顾越泽阴沉沉的目光变得金亮。

“真的?”

“离盏不敢对公子撒谎。小女子觉得,这分明就是种毒,只不是不常见罢了。那僧人给的甘水,要么是歪打正着,要么是知道此毒是何解,故意说得神神鬼鬼,要旁人拜信寺庙,多添香火。”

顾越泽表情又再和缓了些。

“小女子治不好那病,心里一直留了个疙瘩。后来听说她手肘好了,便十分好奇那甘水是什么东西,去向那妇人讨要了些用剩下的,自己钻研了配方,如今都还记在册子上。”

“噢?”

离盏再看顾越泽的脸色,他显然已经生出几分兴趣。

“我仔细研看过那配方,极其温和,即便治不好,也绝不会坏事。”

说罢,十分小心的看向他:“越公子可否想要一试?”

顾越泽看着自己溃烂得不成样子的双手。想起太医院的那群御医,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何毒,更没一个敢配药的,只敢拿些名贵的止血止痛的药敷在上头,又不见得好。

毕竟事关储君之位,要是真这么溃烂下去,他也很难堵住朝中的悠悠众口了。

“姑且可以一试,离小姐你配药吧。”

“是,越公子你稍坐,我去把药给您配来。”

离盏谨身退出房间,回了自己的小兰院,一边从红手镯里拿药,一边想象着顾越泽受结石煎熬,痛得肝胆欲裂,却药石无医的样子。

到时候,他多半会想起她编造的那句话“倘若孽债浅,用之可除。孽债深,用之,只是缓兵之计。”

然后,对黎家阴魂不散的恐惧,便再也挥之不去了……

离盏不禁有些得意,这一招,还真是毒身又毒心啊。

然而顾越泽不会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搞的鬼,或许还对她印象极好,以为若不是她出手相助,他或许连储君之位的保不住呢。

离盏暗笑了两声。

“小姐……”背后传来一阵空洞的喊声。

离盏回头,见巧儿呆呆立在窗前,面无血色。

此时,灿烂的光照在她瘦小的身子上,她却还不住的发抖。

人是醒了,就是被昨儿个吓得丢了魂。

不过,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还没见过修罗场,突然见自己的主子连杀了两个男人,且死状都极其惨烈,一时抽离不出来是正常的事。

但看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的贴身丫鬟卉儿,卉儿跟了她近十年,到最后她死,都未弃她而去。

忠仆如此,便与亲人无异。而她两世为人,都白捡到这样的贴身丫鬟,实在又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心里不禁生了几分疼惜,放下手里的活,把她拉回床边坐下。

“用了药之后,可睡得好些?”

巧儿木讷的点头,“小姐……昨儿后来的事,淼淼同我说了,他让我不要说漏嘴,旁人问起,就说昨日的几个刺客都跑了。是这样么……”

“是,我用了激光刀杀人,怕衙门的人验尸,发现蹊跷,所以不敢把尸体留在这里报官。”

“那剩下还有几个刺客呢?”

“还有两个被活捉,叫人给带走了。”

“是那些白衣人吗?他们是谁?”

“我朋友。巧儿你先休息休息,不必想这些,现在我手里有个病人要诊,等回来我同你细细的说。”

“可方才奴婢听见几个路过嬷嬷们在议论,说三小姐跑去找老太太,让老太太请个道长到咱们小兰院来做法,还说小姐您确实八字不好,招祸端的很,的确有必要驱驱邪的。”

呵,又玩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离盏心里冷哼一声,现下却没有搭理离晨的功夫。

“好了,我会想办法的,你只管放心休息。”

“好……”

离盏瞧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想,今儿的活也通通不能让她做了。

小兰院其实也该添个人手,老是巧儿一个人,出了点什么问题,连个照应的都没有。

“你记着啊巧儿,旁人问起昨夜的事,你就说你不清楚就行了,多说多错。”

“巧儿记着了。”

“中午你也不用做饭了,拿点小钱,使唤淼淼去酒楼买点清粥小菜。”

“奴才可以……”

“我说不必就不必。”离盏从袖子里掏出那张三百两的银票。“咱们如今又不缺这几个小钱,不用太过节省,你就好生将歇着一天,莫在做饭的时候,把糖当了盐使,把盐当了糖使,那才是真真的浪费。”

巧儿不好意思的点头,接下那张银票,放进柜子里的匣子里。

但奴才当惯了,瞧着离盏忙活,状态再不好,她也是坐不住的。

“主子你在装药么?奴才来帮你。”

离盏实在奈何她不得,“好吧,你找两个长颈的瓶子来。”

巧儿动作不比往日麻利,但小兰院终归是她在收整,这些瓶瓶罐罐放在什么地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离盏只管把取出来的葡萄糖酸钙都用管子扎破了口,待瓶子拿来,便把液体全都倒进去,简单完事。

她再回小隔子院的房间里,时间也没花去太多,那时顾越泽面前的方桌上已摆满糕点和瓜果,他却一样都没碰过。

离盏又再向顾越泽施了礼,经他免礼才坐回原位,把两个乳色长颈瓶放在桌上。

“越公子,此药温和,一瓶外洗,一瓶内服,不用分清,两个瓶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药。只用一次,您应该就能感觉得出效果了。”

顾越泽点头。

“不若,我先帮越公子清洗一次,做个示范?”

“如此是最好了。”

离盏差人端来一个空盆子,再拿另一个盆子盛了凉开水,让顾越泽把手放低些,她轻轻托住他的掌心,将瓷瓶里的药水一点一点淋上去。

不碰它时都痛得不行,现下一沾水,顾越泽即刻疼得满头大汗,时而嘴里还哼叫两声。

离盏兴高采烈,面上却装模作样地关怀道:“公子且忍耐忍耐就快好了。”

药水淋过一遍,再又拿冷开水冲洗,用新的白纱细细攒干。

倘若她没碰过顾越泽的手,往后就算截肢,那也不干她的事,但只要她碰了,以后出了什么差错,肯定是要担责的。

离盏万不敢动手脚,或者故意松懈。

“用药洗了一次之后,为何最后还要用清水冲洗一次?”顾越泽问。

“如那僧人所说,甘水甘水,这配方的确带有甜味,公子之后拿回去服用便知,尝一口都跟蜜一样,倘若不冲洗,粘在手上一定不舒服。”

“噢……”

“还有,纱布切忌不要再缠了。倘若再痛,就再拿此药来浸。药用完了,越公子只管派人来取,我会为公子准备着。”

“好。”

离盏淡定的将一连串的嘱咐尽数道出,叫顾越泽楞看了半天,只能说个“好”字。

第一百六十三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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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治病的时候,自然就生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场,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就比如她现在的表情,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在跟储君治病,如若有半点差池,很有可能毁掉他的前程,左右整个孟月国的将来。

而不像太医院的那群人,左看右诊,前思后议,到最后都拿不出句准话,叫人见了都心烦得慌。

“越公子,您现在可有觉得少痛些?”

顾越泽回过神来,仔细感觉了一下手指上的痛感,若不是她提醒他,他都要忘了自己的手还伤着。

“果然好了不少。”

顾越泽一时对离盏的医术,更加信服起来。

他默然定看了她两眼,恍然想起今日来找她,并非是为手伤。

但说到底究竟是为的什么事儿,他自己也不清楚。

大概最近脑子抽了,一直把她和黎盏重到一块,叠影交缠,搞得人几欲崩溃。

他不来亲自看上两眼,摸摸底,他就安不下这颗心。

然,现下人就在他面前,这底,他却不知该从何摸起。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盼着她像黎盏,还是不像黎盏。

顾越泽迷茫地端倪着这张截然不同的脸,明明不是一个人,但低头拂手间的仪态都极其相似。

看久了,便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一时间又分不清她到底是谁。

“越公子。越公子?”离盏歪头瞧了她一眼。

这画面震得他心里一个激灵,以前看书正入神的时候,黎盏就会经常突然窜到他面前,举着刚刚偷描的丹青,取笑他的样子。

那时,她的声音也是这般施然好听。

一次一次的唤他。

“越泽,越泽,你别每次看书都是一个姿势,我画得都没意思了。”

而今那些丹青呢?似乎搬出成王府后,被白采寻搜罗了个干净,一并沉进塘里喂鱼了。

“越公子?”

顾越泽回过神来。

“可是此药还是不灵,又开始疼了?”

“不……不是。我只是心中感慨,怪不得祁王放心让你调理身子,连皇上指派给他的御医他都瞧不上,敢情离小姐的医术,的确比太医院高明。”

“多谢越公子夸赞,但这次不过是碰个巧罢了。论经验,论学识,我哪样都比不上太医院的。”

“离小姐谦虚了。只是不知你这一身好医术,费去了你父亲多少心力?”

这话听来自然,可顾越泽眸子里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疑色。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但离盏同他做了五年的夫妻,他会以何种眼光审视他怀疑的对象,她心中了然得很。

况且,她离开长风药局十年,一直无人教养的事请,是在衙门里敞开来说的,当时白家的人就在公堂上,他和白采宣这般亲密,难道白家在公堂上吃了亏,他会不知道?

离盏闻言,缓缓低头看着盘子里鲜香的点心,不敢马虎应对。

先前就想,他扮成这样从宫中偷溜出来,肯定不单单只为了手伤。

现下冲他问的这句话,就一定是对她本人存了疑心来的。

可她和他的关系,远不如和顾扶威那般联系紧密。她顶多不过是他采选宴席上,众多采女中的最不入流的一个罢了。

按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算她身上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也跟他没什么干系。

然而他竟在手伤这般严重得时候,就急匆匆的从宫里出来探底,怕是亲历了东宫闹鬼,又觉得那只双云巧臂舞太过眼熟,搞得他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寝吧?

他看出什么来了?

就算看出来了,他也不会相信的。

毕竟是他亲眼目睹了她的死,又亲手砍下了她头颅。

就算再怀疑,又如何会把现在的离盏和他故去的王妃联想到一块去?

不过,既然他来了,就证明此事对他十分困扰,她必须得谨慎着回答才是,莫惹他怀疑。

“越公子问到小女子的痛处了,我八岁离家,直到今年才回,其间并未从老堂主那里学过医术。”

“噢?离小姐不是跟老堂主学的,那离小姐师承何人?”

“自学罢了。幸而幼时背过许多医书,后来离开长风药局,也能靠这些底子找口饭吃,多出来的闲钱都用来买书,一边诊病,一边研习,倒是受益良多,不逊于单独拜师了。”

她这话回答了相当于没有回答,你若说她在讲假话,但也自学成材的人又不是没有。

顾越泽顿了一顿。

“离小姐无师自成,天纵奇才。”

“多谢越公子夸奖。”离盏就不谦虚了。

“那,离小姐的舞技也是无师自通?”

离盏料定他会问这个,心里早就想好了答案,她不慌不忙道:“说起这个,倒是一桩奇缘。我年少时曾在崖间救过一个女人,她摔断了腿,在我家里将歇了几日。身上分文没有,付不起诊病的钱,甚觉亏欠之下,给了我一本画册,画册名字就是《双云巧臂舞》,我那时不懂这舞有多好,更不知这画册有多珍贵,一开始还不稀罕收呢,毕竟我只是个隐世大夫……”

说到这儿,还不忘自嘲的笑笑。

“是她硬是要塞给我,我才接了。山中无聊,偶有翻看,后来看得多了,生出些兴趣,又跟着胡乱的练,后来就练成了今日的样子。再后来,才知道当初给我画册的女人,曾是阴山国的女官,国破之后,没有路引,化作流民一路逃难来此。”

离盏十分顺溜的把这话说完,顾越泽怔了片刻,抬手想拍个巴掌赞叹她自学的能力,又才想起自己手上有伤拍不得。

手举起来又放下去,略微有些滑稽。

顾越泽自觉十分失态,平日里他连打个哈欠都十分克制,今儿个却在一个小小医女面前出了个洋相。

他连忙拿话把这细小的尴尬掩了过去。

“用了离小姐的药,都感觉不到什么痛了,一时聊得起劲,竟忘了手上还有伤,差点一巴掌拍了上去。”

“越公子觉得有效便好。哦对了,内服的话,每次三勺的量差不多,越公子的伤势很重,一日服个四五次最好。如此下去,应当无碍。”

御医不敢把话说死,她却敢。

倒时候顾越泽的手伤痊愈,功劳便只在她一人身上。

顾越泽相当满意的点点头。

手伤已经诊治过了,药也配了,二人身份悬殊,会面到了此时,便着实再无继续下去的理由。

顾越泽撩了袍子站起来,张口要说告别的话,可不知为何,骤然却想再多留片刻。

哪怕是在这毫无光景的院子里走两步也好。

至于此念从何起,不得而知,若一定要追溯,那大概是窈窕淑女,君子好。

别说她身上扑朔离奇的地方十分吸引人,就算她身上没有黎盏的影子,可如今相处下来,也觉得她是个令人舒愉的女子。

“越公子,我再送送你。”离盏瞧准了顾越泽的心事,展颜莞尔一笑,那月牙般的上翘唇角勾得人心神不宁,顾越泽心头微微荡漾着,点头说了声“好”。

“越公子若是不介意,我们还是走侧门得好,日头不早了,前堂客人多,有时挤都挤不出去,万一磕碰道越公子的手就不好了。”

顾越泽是太子,按理走侧门寓意不好,但他却半点都不怪罪于她,反而觉得她细心体贴,连连点头。

二人在侍卫的护送下,折出了侧门,一路两人都未言语,空气中充斥着酸闷酸闷的味道,微微夹着甜,像哪里搁了一篮没成熟的杏子。

然,这都是顾越泽的感觉。

在离盏心里,此刻只有玩弄猎物的成就感。

“就送到这里罢。”

顾越泽在巷中道。

“越公子慢去,如需用药,随时差人来取。”

顾越泽点头,回身走了两步,又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着那玲珑曼妙的身影莫名地问了一句:“离小姐觉得祁王如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他出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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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离盏先是一惊,定看了两眼他眼里的光芒,发现是偷腥的猫儿又馋嘴了。

而且这猫十分老练狡猾,在伸爪子之前,都要先探清楚这食物是不是有主的。

尤其是西域霸王的盘中餐,那是万万碰不得的。

但任他这辈子郎情有意,离盏都注定是流水无情。

她不仅对顾越泽没有半分的念想,甚至一看见他露出偷荤的表情,胃里就翻江倒海的恶心。

但恶心完以后,她又自然而然的想到白府的那位千金小姐。

前世临死之际,白小姐就曾和他肩并肩的站在她面前,卿卿我我,居高临下。

那时,那对狗男女看起来是如此的登对

要不然,这辈子换她来恶心恶心白小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件极美好的事情,离盏光是想想就激动得不行。

她脸上的笑意即刻灿烂了几分,脸颊也因兴奋而变得红红的,远处看,还以为是被问话给唐突到了。

“祁王殿下心性冷峻,不宜接触。小女子与祁王也只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不敢对祁王殿下品头论足。”

言下之意,是纠葛不多。

顾越泽满意的收回目光,随即由侍卫护着朝着巷外走去。

待他走远,离盏懈了力气,后背倚靠在门口,望着曾经最熟悉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窄小的巷中。

黎盏,你瞧见了么?

这便是你上辈子打着灯笼选出来的男人。

他先喜欢了白采宣,却又为了名利招惹了你,然后又将你视如草芥的一脚踩进了黄土,再娶了他曾经的心头肉。

白小姐还未嫁进东宫呢,他就又生了别的花花心思。

极好,真真是极好。

他殊不知道自己费尽心力的走了一道,最后却还是辗转到了你的手里了。

便就这样吧,照此下去,白府的那位千金,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离盏拈了一撮耳发在手里细细的撵,笑得愈发阴暗起来。

********

白府内院,白采宣褪下一身华服,换了套宫女的打扮。

宫女的襦裙来得很素,粉里缀了点青色,一根藕色的带子勒在胸下,便算完事了。

她平日里穿惯了锦衣玉服,每每一换成素色的襦裙,整个人就显得很没精神。

所以,脸上的花钿便描画得格外仔细,配上她凤眼飞眉,哪怕真的站在宫里堆儿里,也还算眨眼的。

白采宣时而坐着,时而站起来踱步,一脸焦急的模样。

嬷嬷劝她耐心等待,她却按捺不住,直斜身子往外探。

许久,一个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白采宣瞧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更是着急得发慌。

“你倒是说话啊。”

“回……回小姐的话。”小丫头直摇头:“咳咳……孙公公差人来说了,太子殿下还未回宫,让小姐稍安勿躁。等太子一回去,他定会把信给太子殿下看的。”

“还没回?”白采宣把手绢子在手指节上缠了一圈,思道:“殿下手伤着,最近连寝殿都不出,今日却大早上的就秘密出了宫去,到现在都没回……我听着总有些害怕,但近日好像也没出什么大事啊。”

“小姐您耐心些,等殿下回宫看了您的信,一准派人把你接进宫去。”

“等?这都闹出人命了,我怎么等?”白采宣一掌拍在桌上,脂粉都盖不住她额头的青筋了。

她直拿手帕子朝心窝窝里戳:“嬷嬷你不知我现在有多煎熬,生怕那小贱蹄子搞出些什么鬼主意。毕竟祁王府待她不薄,如今又和千山殿有了瓜葛。万一两者之中有一头肯帮她,我该怎么办才好?”

“小姐莫慌,这些门客是老爷亲自招选的,江湖规矩,他们懂。即便被活捉,他们也会想办法自尽,这样还能为家里人多争取点银子。他们又不是傻子,倘若说出来,我们白府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前好几次,我也以为事情会照我的计划走,这才着急的出手整治他。结果每次都被离盏给搅黄不说,还差点折在她手里,这一次更落了这么大个把柄在她手中,我能不赶紧想办法吗?”

孙嬷嬷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要说这离盏,一次逃脱算是侥幸,但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就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点本事了、

“你再继续去宫门外等着,一有回话,即刻来叫我!”

“是!”

如此又折腾了一个时辰,小丫鬟再回来时,表情便大不一样了。

“小姐小姐,事成了,殿下看了您的信,要送您即刻进宫去。”

芹嬷嬷跟着松了口气:“就说小姐您杞人忧天,您是东宫未来的太子妃,殿下看了信,自然会替您着想的!”

白采宣喜不自胜,站起身来对贴身丫鬟吩咐道:“阿绣,倘若父亲来找我,您就说我练字疲乏,休憩去了。”

“是。”

“芹嬷嬷,快把我给殿下熬的碧粳粥拿来。”

芹嬷嬷把准备好的食盒递给她。

“小姐快随我来,孙公公在石子巷里等着您呢。”

“还是扮成宫女吧?”

“是。”

白采宣不放心的朝镜子里看去:“今日这朵花钿好不好看,我总觉得颜色太过了些。”

“极好的一只花蝶。”芹嬷嬷赞道。

“唉,蝴蝶画得是好看,可每次都穿成这般寒酸,根本就不般配。真不知何时才能光明正大的去东宫!”

“小姐不必纠结于穿着,您无论穿成什么样,旁人都是远远及不上的。快去吧,这碧粳粥等久了,就该凉了。”

“那嬷嬷你帮我照看着,千万别被父亲发现。”

“老奴知道。”

*****

白采宣从侧门穿进了石子巷,东宫的马车就停在巷子深处,孙公公见她来了,连忙问好。

随即把一个宫女换了出去,谨言交代了几句,就让白采宣混在队伍里,进了宫。

白采宣的五官虽不是京城最好看的,但却是京城四美中生得最厉的,顾越泽每次都嘱咐她不必施妆,她却不听,不仅要傅粉,还得画上极精细的花钿。

这样一来,孙公公只敢让她走在末尾,而且还得给守门的塞两锭银子,才能安然无恙的进宫去。

如此不仅麻烦,久而久之,值守的一批禁卫军还都以为顾越泽在偷偷运女人去东宫玩乐,连手受伤了之后,都不曾消停。

他们一去远了,守卫们就不约而同的怪笑起来,然,这一行人却完全没察觉。

快到东宫的时候,白采宣就放肆了起来,周围无人,她便抬头走到孙公公的旁边,俨然一副正主的模样。

“孙公公,今日殿下怎么有心情出宫了?是出了什么大事?”

孙公公小眼一眯,讪讪笑了笑。

他不怕白采宣问别的,就怕白采宣问这个,太子出宫见的是一个女人,且回来之后,眉眼间豁然开阔不少。

就像积了很久的乌云,一下子敞亮开了一样。

直至他把白采宣的信递给他,他眉头又才慢慢紧。

顾越泽也没吩咐他该怎么应对这样的问话,直叫他赶紧把白采宣叫进宫来。

由是,现在白采宣突然问了,他还真不知怎么答才好。

“嘿,殿下想出宫就出宫,奴才哪里敢问为什么,白小姐还是待会见了殿下,亲自问比较好。”

白采宣睨了孙公公一眼,心想,自己一日没成为东宫的太子妃,这群奴才就一日不把她的话当话。

他成日跟在顾越泽屁股后头转悠,顾越泽一个眼神递出去,他就知道顾越泽是脑袋疼还是屁股痒,而今顾越泽去了哪里他都称不知,难不成顾越泽在地上走的时候,他还能腾在天上飞不成?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甚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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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采宣很不满意孙公公的态度,但碍着自己这身奴才打扮,不好在路上数落他,一路压着气进到了惜晨殿。

侍卫抬头,一眼就从宫女里把白采宣认了出来,十分自觉的帮她拉开了门。

孙公公心知自己方才得罪了她,招呼得也格外小心。

“白小姐,您里面请。”

“哼。”白采宣发出一个鼻音,把食盒交给里面的丫鬟提着,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她掀开珠帘,打望了一番,床榻上没有顾越泽的身影,于是又移开视线,在房间里细细扫了一圈,见顾越泽坐在桌边,背朝着她。

一宫娥正帮他轻轻揉着背。

白采宣瞧着那双雪白的小手,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肩膀上,眼缝儿越眯越紧。

那宫娥也察觉到白采宣递来的目光,为难的朝顾越泽看了一眼。

顾越泽闭眉正享受,离盏不悦的走过去,挥退那宫娥。

“你先下去吧。”

小宫娥小心翼翼的看看白采宣,又看看顾越泽,顾越泽没吱声,于是她轻轻诺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帘子里,就只剩他二人。

白采宣垂头瞧着他,骤然晃见他黑肿的手指并未包扎,大惊。

“殿下,您的手怎么不缠白纱?”

”无碍,太医说不用包扎,就这样晾着反而好得快些。”

“怎么又变卦了,之前不是一直包着么?”

顾越泽冷悠悠的移开目光,看向桌上那封信。“你不用操劳这些,先想想你自己的事。”

提及此,白采宣不大好意思,祸是她闯的,且还闯得不小。

看顾越泽的脸色,似乎也不太高兴。于是,她不敢像平常那般造作,换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拉了凳子也坐到他身边,把头亲昵的靠在他肩上。

“殿下,你不知那小狐狸精多有本事,她不仅有祁王府撑腰,还能让千山殿的人为她卖命,可她明明就只是个民家的庶女罢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你动离盏做什么?”顾越泽的声音略显得有点冷,直把白采宣给问愣住了。

她以为,顾越泽会把重点放在千山殿上,谁知他既不好奇起疑,也不问现下情况如何,直接问她为何要这么做,且还是质问的口气,他胳膊肘在往哪里拐?

“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东宫采选上,是她故意让宣儿出丑,宣儿脸上的伤,也是她害成这样的。我就不能给她点颜色尝尝吗?”

这话,她以前就在他面前说过了,他也耐心开导过她,现如今又拿这两个借口来念叨,耳朵听起茧子了。

他就不明白了,女人成天妒来妒去有什么意思?

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是未来的天子,后宫百花齐放是迟早的事,若她连这个都看不开,待在后宫里早晚都是个麻烦。

“殿下为何不说话?是觉得宣儿过分了?“

“宣儿!您将来是东宫的太子妃,何须在这种事上整日计较,弄得自己这般狼狈?”

白采宣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定定看着他:“殿下这是在责怪宣儿?”

“此事,的确是你鲁莽。”

白采宣嘴皮子颤了颤,提起半丝笑来:“好,殿下既怪罪是宣儿的错,宣儿自己承担便是,不叨扰殿下养伤了。”

白采宣拂袖而去,顾越泽瞧着那忿然离席的背影,心里好生烦躁。

这女人,平日骄纵,倒也显得可爱稀奇,就是生气的时候没个分寸,仗着她爹是宰相,就笃定他每次都会哄她回来。

但次次都是这样,哪个男人受得了?

每次都想随她去了,但又恨自己没有能耐离开白家的助力。

尤其是现在,他手指残缺,朝中已颇有微词,这时多一份势力,便多长了一张嘴巴,他未来的这位丈人,在朝中就比皇上的金口玉言差了一小截。

所以,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得罪了白家。

顾越泽看着那身影头也不回的越去越远,心中很是恼火,咬了咬牙,还是叫住她。

“宣儿!”

白采宣也是憋闷,以前顾越泽叫她第一声,她肯定是不会回头的。

但这回祸闯得太大,要叫她跟自己谨慎古板的父亲坦白,她是一百个不愿意。再加上顾越泽今日心情也不太好,多半是上午出宫,出了什么别的事,她也不敢一直同他怄着。

白采宣顿住脚步,回头望他。

“说两句不好听的,你便使气,本宫还不是为你好,怕你日后再这样莽撞,就收不了场了。”

话虽然没以前哄她时来得温柔,但到底是软了下来。

白采宣瞪了她两眼,最终还是妥协,扭捏两步走到顾越泽面前。

“那现在可怎么办?”

“怎么办?这么大桩事请,你动手之前也不掂量掂量你派出去的人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教训一个小丫头罢了,竟还把人折了进去。你倒是说说看,你点选的人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

“殿下又要说教!”

白采宣原本打算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好让他拿主意的。谁知越泽一开始就这样排揎她,她若再告诉他,其中两个门客是被离盏杀的,他还不知道要如何讥讽她呢。

“父亲亲自选进来的门客怎会有错?还不是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千山殿的人。”

如此,顾越泽倒不好再说什么。

“那几个门客什么身份,你问清楚了没有?”

白采宣坐下来,“问了,以前在南蜀一带混江湖的,惹了不少仇家,是父亲帮他们换了身份,到京城来重新过活。”

“来京城多久了?”

“三个月?好像又有四五个月,或者半年?”

“到底是多久?”

白采宣嫌他问话太过严肃,嗔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要紧吗?”

“自然要紧,来得愈久,认识他们的人就愈多。”顾越泽的表情把她最后一点底气吓的荡然无存。

“至多就半年吧……”

“你可有派人去衙门守着?”

“有的,这个自然是有,但我不怕她报官的。”

“还留了两个活口是吧?”

“是……”

“好,待会你回府,把没死的那两个的家世给翻出来,既做了门客,你父亲不可能不查清这些。我到时候让孙福正送你回去,你把他们住哪,家里几口人,这些统统说给孙福正听,他会派人去办。”

“办?怎……怎么办?”

顾越泽眼里有些不耐烦,这都是寻常的规矩,她却不懂。

“你知道杀手的行规吗?”

“我知道……他们若是被擒,一般都会选择自尽,不会背叛主子,因为主子知道他家人在哪,他若背叛,全家性命不保。他若守规矩,还能给家里送一比善后钱。但既然他们懂规矩,我们怎么还要……”

“倘若对方也找到了他家人,把他家人先行带走安置了呢?养狗反被狗咬的事情,出得也不少。”

“可离盏她哪有这个本事,那些都是南蜀的人,家远着呢,她顾得上嘛……”

“你不是说,她和千山殿的人有瓜葛?”

白采宣沉默。

“倘若真是千山殿的人就麻烦了。江湖人遇上江湖人,凭千山殿的本事,单看招式,就能认出那门客的以前的门派。门派一旦确定,甭管他们开不开口,慢慢查就是了。”

白采宣没想到事请会这样棘手,有些懵了。

她缠上顾越泽的臂膀,“那这样说来,咱们就算先制住那两个活口的家人,或许也还是会被查出来了?”

“你莫慌,回去把他几人的房间都收整干净,该烧的烧,该扔的扔,到时候就算查到白府,那也是他们的一面之词,你不认,又没有收留过他们的证据,一样是不行的。”

白采宣想了一想,欢喜道:“对,还是殿下棋高一手。”

她满目崇拜的看着他。论耍手段,她还是很信任顾越泽的,否则当初清清白白的一个黎家,上上下下两百多条人命又是如何被他玩死的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药水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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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越泽顾不上白采宣的高兴,他迷瞪着眼,仿佛还处身于那条长风药局外的小巷子里。

微风一拂,枝枝叶叶都在眼前婆娑的摇晃,隐约能窥见其中的狐颜魅眼,盈盈的冲他笑着。

如离盏所说,她虽和祁王府走得近些,却也无非是病人和大夫的关系。毕竟他也曾亲自去祁王府探过底,问祁王要不要把离盏的名字从采选的名单上划去,祁王当时的反应再淡然不过,待她似乎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外面的一些流言碎语,想想应不过是以讹传讹的夸大其词罢了。

就如同当年,他父皇去玄机庵探望削发为尼的燕妃娘娘,外人不知燕妃被安置在此,便传出他父皇中意于庵中的小尼姑,什么修缮庵舍了,又送过小尼姑几只玉托了,几时又摸过小尼姑的手了,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离盏如今的情况,便和这极其类似。谁叫她的病人偏偏是祁王,那是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来的人物,即便围着他转的是只苍蝇,别人也会忍不住多那苍蝇几眼,看多了,就觉得这苍蝇也生得妖艳。

还有这千山殿,那也是说不通的。千山殿门规森严,素来不会纠葛于谁,更不会听命于谁,连朝廷都挨不上他们的衣袍边,又怎么和离盏牵扯在一起?

这实在太过荒谬。

此事多半不像白采宣知道的那样,估计是门客因别的缘故而办砸了,怕怪罪才想方设法推辞出来的借口。

又说不定,是那四个门客借此逃离白府的圈控也是可能。

“你以后自己也警醒些,莫再揪住离盏不放了。”

“是,宣儿已经知道,殿下莫要一直板脸数落我。”

白采宣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欢喜的朝帘外使唤道:“快,把我准备的食盒端进来!”

“是。”

宫娥应声而进。

因着以前白采宣进宫,总要和顾越泽缠绵的缘故,既无别的吩咐,宫娥放下食盒又自觉的退到帘外。

白采宣打开山水蝠纹海棠式样的食盒,那盒子做工极好,嵌得十分紧密,盖子打开,里面的粥还是冒着热气呢。

白采宣拿汤匙匀了匀,把沉在下面的莲子都翻了上来,“殿下快尝尝,这是宣儿亲手熬的碧粳粥。”

“宣儿有心了。”

白采宣低头匀时,他目光自然就瞥了她面颊的花钿。

这画得又是什么玩意儿,花里胡哨的。

“殿下你张嘴。”

“嗯……味道很是周正。”

“那是,粳米都是合着莲叶煮过的,十分的香。”

顾越泽应付式的笑笑。

白采宣一边喂着,一边想起他今早出宫的事请,不由又生了疑问,

“殿下,听孙公公说,你今早有事出宫了。可殿下手伤还没好,火急火燎出宫为的是什么事呀?”

顾越泽神色一窒,朝帘子外那隐隐露出的太监衣角看了一眼。

孙福正应该没有多嘴吧?

但即使孙福正什么风都没漏,但也不好答。事情往轻了说,她要不信,往重了说,她又要忧心。

但白采宣一旦疑心起来,要比她忧心来得麻烦。避重就轻,要先去她疑心,还是得往重了说。

顾越泽抬了抬手,避过白采宣递来的汤匙,装作自己再没心思用食的样子。

“今晨收到风声,说詹事司直纠集了一拨人,想一起上书请奏,让父皇废黜。”

“啊,有这等事?!”白采宣大叫一声,罢了碗儿勺儿,愁思不宁。

顾越泽被她这一叫,叫得头疼,转过面去不想看她。

“这群人是活腻了!殿下可有告诉我父亲?”

“无碍,此事已处理妥当,一群宵小之徒罢了,成不了气候的。”

白采宣这才缓了脸色,但还不忘凭空飞了个眼刀出去:“待殿下养好了手伤,这群人要一个一个收拾了才好。”

这时,帘子被人挑开,孙福正进来禀道:“殿下,周太医来给您看手伤了。”

“这时候?”顾越泽瞧了一眼自己未包扎的手,想到离盏交代的那些话,不禁有些犯难。

“宣儿还在这儿呢,你打发他走,让他换个时间来。”

白采宣虽任性,但也知道顾越泽的手伤十分严重,耽误不得。

“殿下的手伤要紧,宣儿去帘外站一会,扮成惜晨殿的宫女好了,不会叫人看出来的。”

“叫你穿成这样,就已经是委屈了你,怎能让你真的站在外面当一个小丫鬟。”

白采宣听了这话,心里可劲儿的甜。顾越泽最近脾气是差了些,但现在看来,他一颗心还是完完全全栓在她身上的。

“只要殿下的手伤能早些愈合,宣儿这点委屈便算不得什么委屈。”

……

顾越泽瞧向孙福正,想让他也说句话。

孙福正接着顾越泽催促的目光,立刻皱出一脸得褶子。

“殿下,奴才还真不敢打发他走。周太医说,是皇上不放心,才让他过来的。皇上还说了,让周太医看完之后,殿下手伤的情况要立刻回去禀报,片刻都耽误不得。”

言下之意,是不让他有任何隐瞒。

这样一来,顾越泽也不敢冒然打发了周太医,引了皇帝怀疑。

一面是皇帝,一面是白采宣,倘若两人之中只能糊弄一个,那还是先把他父皇哄住再说。

他掀了嘴皮子:“宣儿,只好委屈你退到帘外去,别叫人发现了。”

白采宣放下粥,点头退了出去,恭守在帘外。

孙正福去院门口把周太医给引了进来。

隔着一道帘子,白采宣听见周太医同顾越泽问好,后来又问起顾越泽的伤势。

片刻后,周太医惊讶了嘀咕了一声。

“殿下,您手上怎么不缠白纱……还有……药怎么也没敷?”

帘子内一片沉默。

白采宣站在外面,也跟着疑惑起来。

顾越泽分明说,是太医院的人换了治疗的法子,叮嘱让他不要缠白纱,这样才好得快些。

可现下听周太医的口气,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顾越泽的手伤牵扯到储君的位份,关系到整个朝堂的时局,太医院最近为此事是挠破了脑袋,凡做一个决定,都是太医院上上下下的人一起谨慎商量出来的,周太医不可能不知道。

再说了,周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他才是太医院里最有资格决断的人,为何换了方法治疗,他却一点也不知情?

须臾后,帘子里传来顾越泽的声音。

“本宫觉得纱布缠得难受,私自取了。”

不……不是,他先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殿下为何要取?难道是伤口疼得厉害?快,微臣替殿下瞧瞧。”

“好。”

周太医托着顾越泽的腕子,对着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翻来翻去的仔细端倪着,眼里渐渐生了疑惑,且疑色越来越深。

看了许久之后,又凑上去轻嗅。

“殿下,您的手上怎么闻着有股甜味儿?”

顾越泽面皮子轻轻抖了一下:“是吗?本宫倒是没察觉,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医院给殿下敷用的药粉,是下火止血的,半分甜味也无,反而极苦,即便殿下没有再敷药,也不该有股子蜜味儿啊……”

周太医渐渐察觉不对劲儿。

顾越泽说手不太舒服,才摘了白纱。手不舒服?莫非是药上出了问题?

莫不是被人掉包,或者被动了手脚?

如果顾越泽的手因此彻底报废,那东宫就有另立新主的可能。盯着储君之位的人多得是,保不齐就是其他几个亲王中的其中一个。

此事事关重大,周太医太阳穴立刻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吵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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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医穷追不舍,顾越泽好生为难。

不解释清楚,周太医就一定会把此事禀告给皇帝,把自己从中给摘出来,明哲保身。

父皇向来疑心很重,要是被他知道了,麻烦还在后头。

“本宫……”顾越泽一想到离盏,嗓子就变得有些沙:“本宫确是去长风药局看了手伤,但并非是在堂主那儿看得。配来的药本宫今晨也用过,效果很是不错,周太医不必太过紧张。”

“微臣并非是要出言干涉,实在是殿下您身子矜贵,半点都马虎不得。还请殿下把方子给微臣看看,微臣拿回去和太医院的人商议商议,若是没有问题,殿下再继续用药不迟。“

白采宣已然察觉顾越泽在刻意避讳。

加之进宫时,白采宣曾随口问到此事,孙福正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什么,现下合在一起,白采宣疑心更甚,微微侧头朝孙福正瞥去,把他盯得得一个哆嗦。

“方子是没有的,直接配成了药水。”

“殿下,没有写清配方的药您不能用啊。”

顾越泽皱眉。

周太医见他抵触得慌,便收敛了态度,不敢太过激进。

“殿下,药水在么,微臣替您看看。”

“孙福正。”顾越泽声音响亮。

孙福正同白采宣笑了笑,继而掀了帘子走了进去:“奴才在。”

“把那两瓶白药瓶拿来。”

“是。”

孙福正去取药瓶,路过帘外时,余光扫见白采宣正那幽幽的两只凤眸冷冷的看着自己,他赶紧脚底抹油,直溜溜的窜了出去,把药瓶呈进去以后,干脆待在帘内不敢出来了。

周太医接过药瓶来闻了闻,果然是股子甜味,又倒了两滴在手背上看,仔细观察,透明无色,也无沉淀和絮状物,成份应该极其简单,甚至可以断定这根本就不是草药熬制的。

他凝了神,思考须臾之后伸了舌头去舔,除了甜味,其他味道一概没有。

“这……这不就是糖水吗?”

顾越泽大愕。

“周太医,你再好好辨清楚了,这不可能是糖水。”

“依老臣所见,这就是糖水,除了甜味之外,别的什么味道都没有。且也不是药草熬成,除了糖水以外,老臣想不出其他。”

“可它的确有效,我用过之后,就不再疼了。”

“断断不可能,糖水能有什么功效?”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神情越来越复杂。

“殿下,您是在谁人手里拿的药?”

既然药水有问题,顾越泽不敢再瞒下去了。只是一想起那个玲珑曼妙的身影,就觉得那女人根本没胆子敢拿糖水来糊弄他。

“周太医见过她,但可能不太记得她了。”

“殿下说谁?”

“长风药局的庶女,离盏。”

“嘭”的一声脆响,帘外似乎碎了什么东西。

周太医回头望了出去,见一个巨大的花瓶碎在地上,连土带叶的散了一地。

顾越泽也看了过去,见状紧紧皱眉。

他知道这花瓶为什么会碎,但碍着周太医在这儿,只好不重不轻的问了句:“怎么回事?”

“还望殿下恕罪,奴才不小心碰倒了瓶子,这就收拾干净。”

这声音颤抖着,却不是白采宣的,而是旁的宫女在答。

顾越泽斜眼,见宫娥们都手忙脚乱在拾弄,只有那双与其他丫鬟都不同的绣鞋,正立在一地的碎瓷片前动也不动。

顾越泽随即给孙福正做了眼色:“你也别杵这儿了,跟着下去一起收拾,本宫最烦地上落了泥。”

“是。”

孙福正接下眼色去到帘外,见白采宣一脸憎红得站在角落里,立得像根冰条子。

孙福正挥了拂尘,扬高了声音使唤道:“你几个麻利点!再是这样笨手笨脚的,就把你们送到浣衣坊当下等奴使!”

“公公不敢。”

孙福正抬脚迈过渣滓,走到白采宣身边,白采宣缓缓抬头,两眼跟恶鬼似的盯着他。

这看得孙福正心里一个激灵,真生怕她突然喊出来,由是赶紧笑着给她做颜色:“春香,你随洒家出来拿几块绒布来擦。”

白采宣定住不动,抬手朝帘子那头指了指,又再指了指孙福正。

孙福正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连忙凑在她身旁低声道:“白小姐,您且息怒,周太医还在里面呢,要是叫旁人发现您偷进东宫,您的清白岂不是不保。再说,殿下他并非是……”

白采宣照着他的眉心狠狠一戳,差点把孙福正戳了个人仰马翻,还好后面有个柱子把他抵住。

她趁机大喇喇的冲出惜晨殿,完全失了仪态,孙福正怕她在宫里乱跑,又赶紧追了出去。

周太医收回余光,讪讪朝顾越泽笑了笑。

顾越泽也是尴尬,“病了几日,这宫里的奴才就一个个的没了规矩。”

“殿下息怒,您现在重要的是平心静气,养好身子。噢对了,王爷刚才说,给您问诊的大夫,就是解了祁王霜刺之毒的那个医女?”

“是。”

“殿下用了这药,当真觉得有效?”

“是,用了就疼得没那么厉害。”

周太医原以为太子是遭人糊弄了,又或者是被人使手脚害了,可当听见“离盏”的名字,他当即就转变了态度。

单凭上次阅卷,他就知道,离盏这孩子的药理基本功夫十分扎实的,就是行医用药的时候喜欢剑走偏锋。

这瓶糖水若是别人给的,那它就只能是瓶糖水。但如果是出自离盏之手,且顾越泽用着确实也有效,那就该好好斟酌了。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她又不傻,怎么会拿一瓶假药来糊弄当今的太子?

“殿下,不若这样,微臣亲自去一趟长风药局,把方子给问清楚,倘若无碍,殿下再继续用。”

顾越泽对周太医态度的转变有些惊讶。

原来在周太医眼里,离盏那小丫头也是极有本事的。

这就跟自己欣赏的宝贝,也得了旁人眼缘一般,顾越泽惊讶之余,又有些畅快。

“那就有劳烦周太医走这一趟。”

“微臣告退。”

周太医疾步生风的出了院门。

顾越泽回头瞧着桌上那晚碧粳粥,眉头皱得忒紧,只期望孙福正能把她找回来,别叫她惹了事端才好。

约莫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一个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从窗外传来。

白采宣气急败坏的朝惜晨殿来,孙福正就跟个孙子一样,赔着笑的在后面撵。

“白小姐,您慢着些,小心看着路。”

门被推开,白采宣掀了珠帘就冲到顾越泽面前。

一串串蓝琉璃的扁珠帘子在她后面荡来荡去,她胸口也随着起起伏伏。

她就这么瞪着他,一副要等着他自己招供的样子。

可顾越泽也是要面子的,虽然白家和黎家是扶持过他,但如今他已经成了孟月国的储君,手握兵权的太子。

今时不同往日,她凭什么还要让他迁就她?

“花瓶是你故意砸的?”顾越泽审问她。

“对,我故意砸的。”

“太任性了!”

“殿下说宣儿任性?”白采嘴皮子努了努,忍不住开始掉泪珠子:“殿下怎么不先瞧瞧你自己?您手还伤着,就迫不及待的偷偷溜出宫去找那小狐狸精了。您觉得,是她舞跳得比我好?还是觉得她像极了黎盏那个贱人!”

“够了!”顾越泽想拍桌子,手扬起来了才发现不方便,愤怒无从发泄,由是站起来就踹了凳子。

上好的灯笼凳飞了出去,撞到墙上散成了片。

巨大的响声把白采宣彻底被吓住了。

待她回过神来时,一股悲恸从中升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假意的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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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顾越泽好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而今,他竟然为了离盏那只狐狸精同她大发雷霆。

现在,就算他解释他二人之间没什么,她也是不肯信的。

白采宣手抖了抖,抬起头来哆哆嗦嗦的看他。

“你喜欢她是吗?”

顾越泽见她情绪激动,怕她使性子回去告状。

“本宫只是去看手伤……”

“你什么时候看上她的?是东宫采选的时候吗?”

“宣儿你讲点理好不好?”

“还是说更早?”

顾越泽不耐烦的移开目光,刚巧就落在她面颊的花钿上,心里愈发烦躁。

要她毫无背景,随便是哪个普通官员的女儿,他怕已经忍不住动手教训她了。

可白家的权势太大,如同一座巍峨连绵的大山横在他身后,关系好些,就成了靠山,关系不好,崩下来就能玉石俱焚。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的代价已经极大了。杀了黎家两百多口人,包括他的亲生女儿。

所以,他得忍,忍到无需再忍才行。

他费劲儿的咽下胸口堵着的一口气,再强行把紧皱的眉头舒开了些许,声音和缓了不少,却听起来很闷,很沉。

“宣儿,你不要使脾气了。本宫从来就没喜欢过黎盏,怎会因为舞姿相似,就看上她了?”

“谁知道呢,当初殿下就是在黎将军的生辰宴上赏了离盏的双云巧臂舞,才把黎盏娶进门的。天晓得殿下是不是就好这一口?”

“本宫以前就同你解释过了,我娶黎盏,是看重她黎家兵权大,子嗣又不多,且父子二人都为人老实,处理起来容易。”

“可这京中大夫何其多,殿下为何不找旁人,偏偏要找离盏来?既然去的是长风药局了,找离尺也是好的。难道离尺还敢推辞了殿下吗?”

顾越泽清了清嗓子,哑声道:“本宫起先就是去找离尺的,离尺帮本宫看后,他也没什么法子,这才叫离盏来替我诊病,最后配了这些药。”

白采宣终于舍得回过头来,半信半疑的瞥了他一眼。“真的?”

“千真万确。”

“那殿下之前怎么不说,我问孙福正,他也闭口不答。”

“本宫知道,一说,你肯定使气,你叫本宫如何向你解释?”

这话反而说得白采宣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手里的帕子缠了缠紧,瞄着顾扶威又哼了一声。

“他离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离尺就不是个好东西,一心就想着攀权富贵,自己没本事治殿下的手伤也就罢了,还不望把自己的女人拉出来和殿下你见面。”

“离盏那个小贱蹄子更是下作,什么勾引男人的招数都使得出来,祁王向来不沾女色都被她迷得团团转,殿下您千万别着了她的道。”

“宣儿你多想了。她不过是个平民百姓的庶女罢了,做宫女还差不多,哪配做什么妃子。宣儿才是将来东宫的正妃,再以后……”

顾越泽伸了手臂,半揽她在肩上轻声地道:“再以后,宣儿还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同她一个村医出生的女人计较,岂不跌了身份?”

这话哄得白采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头在他胸口轻捶两下。

“殿下惯会哄人,那以后殿下有什么,都要提前同宣儿说。”

“好,都依你。倘若这药真的有效,我也绝不会用了。”

白采宣顿了顿,这话明显点在她的软肋上了,她急道:“别,你傻啊,倘若有用,为何不用?”

“你不生气吗?”

“殿下的手好不了我才生气。至于那小狐狸精……哼,她还不配跟我比!”

“宣儿知道这个道理就好。”

话到浓时,二人又忍不住拥到一起,顾越泽与她缠吻许久后,呆滞的看向桌上的碧粳粥,眼眸字里泛起一丝疲乏之色。

长风药局这头,离盏回了小兰院,同巧儿和淼淼用了午膳。

桌上一共五碟小菜,是淼淼花了一百五十文去小酒楼里打回来的。每道菜都是荤菜,偏偏油水却没多少,想来是淼淼个子小,又贪玩,一路东走西逛,没把食盒拎得好。

离盏对这唯一的小徒弟一向严苛,就怕他随性惯了,走了自己上辈子的老路。

但惯例性的说上他两句吧,他又要撇撇嘴委屈巴巴地说:“师父,人家才六岁……”

这就完全拿他没了辙。

用完膳后,云姨娘又来了一趟,先是十分震惊于昨夜刺客的事请,啰里啰唆的缠问一通后,又提醒离盏赶紧提防着点离晨,说自己听见风声,老太太正准备请个做法的人来小兰院驱邪。所以那些不太见得光的药,万千都要藏藏好。

离盏称是,为了鼓励她通风报信,又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朵极其艳丽的玉簪花送给她。

云姨娘喜欢穿红戴绿,推脱两次之后,欢喜的收下离盏的馈赠,走了。

留下他三人,坐在寝卧里疲态满面。

淼淼说:“师父,我听说人说,今晨有个有钱的公子找你治病,阵仗排得忒大了,随行侍卫都是十几个。谁呀?该不会是昨儿夜里那些人的主子吧?”

淼淼一贯机灵,她起初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等见了顾越泽之后,这个想法就彻底被否决了。

离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地说:“今晨来的是太子。”

“太子殿下!”淼淼和巧儿同时一呼。

“他换了便服从宫里偷溜出来的,应该是不想宣扬此行,就连长风药局的人也不知道,你二人千万别声张,免得东宫怪罪。”

淼淼捂着嘴,点头小声道:“那是该保密的,太子殿下特地出宫,定是在东宫采选上觊觎师父的美色。倘若传出去被祁王殿下知道了,那师父您该如何抉择?”

……

离盏无语。

“祁王殿下虽好,但他封地里这儿太远,要是师父选择了祁王,我们日后定要背井离乡,永无归日。徒儿在《石方志》上看过,说西域的气候十分的怪,太阳出来时,热得要命,太阳落下来,又冷得要命,还一地都是沙子,一直焊在鞋里抖都抖不干净,还是别去了。”

“但如果嫁给太子嘛……那便好上许多,师父以后成了皇后,手一挥就可封徒儿做太医院的院判,想来也是十分体面,徒儿也可以经常拿俸禄来孝敬您老人家,演绎一段师慈徒孝的佳话……”

小人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的分析起来,旁边的巧儿更是听得专注,活像两个痴傻。

离盏拍了拍桌面:“醒醒!还皇后,还太医院院判,我若做了皇后,头一个就把你这个卖师求容的逆徒拉去净身,做宫里的小太监还差不多!”

“师父……那你到底喜欢谁嘛……”

“我谁都不喜欢,也没功夫喜欢。眼下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头绪还没理清呢,你就净给我瞎捣乱。”

“师父是说那些刺客吗?啊!对了,千山殿!师父,您什么时候结识了千山殿的人!巧儿姐还说,那人是千山殿的督教凌霄公子!”

说到这儿,淼淼已两眼放光,激动得小身子直抖!

“师父,徒儿细想之后,觉得您还是嫁给凌霄公子吧!如此一来,师父的就是凌霄公子的,凌霄公子的就是师父,那我是师父的徒弟,便也就是凌霄公子的徒弟。凌霄公子至今都未收徒呢,我要是成了督教的大徒弟,以后……”

离盏揪住他的耳朵。

“你可否消停片刻?”

“可可可……当然可以……”

淼淼捂着嘴,离盏才放了他。她抱着引枕靠在墙上,整个人都心神不宁的样子。

是顾扶威后悔当天没杀她,暗地里派刺客来补刀的么?

倘若是这样,那她小命就难保了。

“往后盏儿若肯事事都听我的,本王待你,一定胜过黎盛良多。”

顾扶威最后那句奇奇怪怪的嘱咐,害她张煌了好久,唯恐自己会成了他的棋子,受祁王府的摆弄。

而今,她却恨不得求着顾扶威能应现承诺。

摆弄便摆弄吧,千万别打她小命的主意。

离盏把顾扶威翻来复去的剖析了一遍,仍旧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得想个法子试探他一下,看刺客的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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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在此道歉,第一百五十二章开头,本来还有几段很关键的话,粘贴的时候被我漏掉了,下面给大家贴上。

*****

这话像带着荆棘又开着花的藤蔓,弯弯绕绕的缠进了心脏里,若说没多想,那她大概是根木头。

若说她多想了,可这次他险些就要了她的命,即便多想了什么,也立刻灰飞烟灭在脑海里。

“往后盏儿若肯事事都听我的,本王待你,一定胜过黎盛良多。”

第一百六十九章 离晨的奸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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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如何试探呢?

离盏敛着眼睫,拎着茶盏又转了一圈。

各种办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拈来掐去,也没挑出个十分好的。

只有一个,算是勉强将就。

她直起身子,眼光精了精。

“淼淼,你拿一锭碎银子,到东市找一个跑腿的,帮我送一封信到祁王府。”

“师父这是打算做什么?你有话跟祁王讲,怎么不直接当面说呢?”

淼淼说完,眼轱辘一转,惊道:“莫非是情书!”

情你个大头鬼,离盏白了他一眼,如此大费周章,肯定是有道理的。

她想把离晨要算计她的事情写在信里,看看祁王府的反应。

倘若祁王要杀他,那这封信递出去,必然是没有回音的。

倘若祁王想利用她,那自然会想方设法的保着她。

离盏对淼淼道:“我不确定要杀我的人是谁,但除了祁王,我现下也想不到谁会对我下手。如果真是祁王要杀我,我亲自登府,就无异于自寻死路。”

“祁王?”巧儿大惊,惊恐的一张小脸儿颤了颤,不禁回想起她主子从祁王府回来时,一副劫后余生,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当了真。

但回头一想,又觉得祁王殿下待她主子十分上心。每次她主子有难,让祁王帮忙,祁王可有过半分推诿?

“不能吧……奴婢见祁王殿下对小姐十分好的样子。不过最近出了点小误会,小姐当天也跟殿下解释清楚了。再说,小姐可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怎么着也不可能对小姐起杀心吧?”

离盏苦口婆心的教导:“祁王不是一般人,你不能拿一般人的想法来看他。你别忘了他的身份,他是西域的王,但凡能吃下西域的人,本事一定很大。你知道西域是什么地方吗?”

巧儿摇头。

“孟月国最广阔却又最兵荒马乱的一块地界。那里年年打战,年年闹分家,最折腾的那些年,被分成了十几个势力各自盘踞。西域老祁王能坐拥西域十几载,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传奇人物了,而如今这位祁王,年纪轻轻就从他父亲手里接过衣钵,不仅将封地守到了现在,甚至还统一了西域。你觉得,能在各方势力里斗智斗勇,游刃有余的人,能是个不谨慎的人吗?”

巧儿顿了一下,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就对了。人但凡谨慎,就一定会多疑,他当时相信了,回头发现我话里有破绽,又起了疑心,再杀我是很正常的人。”

巧儿被她说得忧心满面,淼淼却不以为意。

“徒儿觉得王爷欢喜师父,断不可能会害师父的。”

“你懂什么,他之前待我好,是因为我一直有用,现在长音公子病也好了,我也没用武之地了。要杀要剐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最准,师父总不信徒儿。”

“为师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要你在这儿多嘴,你只管送你的信去。”

“哼,送就送。巧儿姐,你先拨一锭银子我先。”

“但小姐,您知道离三小姐要怎么算计你吗?”

离盏摇头:“不知道。不过知不知道,这信都得先寄出去,最该防范的人,还是祁王。”

“是。”巧儿诺下,即刻拿银子去了。

***

长风药局北院,离尺愁容满面的坐在院子里叹气。

云姨娘在一旁看着,知道他在为钱氏的尸体发愁。

自打钱氏畏罪自杀,长风药局的名声就跟那洪水里的桩子一样,眼睁睁的一截一截的往下没,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下个月的药师大会轮到他来操办,他身为京城里最德高望重的大夫,正妻却干出下毒害人的腌臜丑事,到时候医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来,还不得背地里聚成一块戳着他脊梁骨骂啊。

离尺想想就觉得老脸没处搁,要不是自己家底还算丰厚,他这一辈子还能指着什么活?真恨不得一头撞树上,死了算了。

但再说这家底,也就是长风药局这间大铺子,盈利能不能一如既往,还很难说。

生意生意,靠得不仅是硬本事,还得靠人脉。

长风药局生意之所以这么红火,就是因为挂名的大夫都个个都得力,药材又是各个药铺供给的上等货。

但出了这件事,人缘方面怕也落不着好了。

有本事自立门户的挂名大夫们,保不齐就会生出走的心思。

各大药铺,也可能被别的药局游说劝阻,把上等药转而卖给别家。

离尺想到这背后一连串的利害关系,就觉得头疼无比,偏偏离俊生还在奶娘的怀里哭个没完,他回头斥了一眼。

“没喂饱还是怎么的?一天到晚哭个没完没了!”

奶娘讪笑,赶紧宽哄起怀里的孩子:“回堂主的话,四小姐生下来就睡不安稳,前些日子二小姐给她看过,便好得多了,这些日子又开始犯浑。”

二小姐……

不提这三个字还好,提了便火气更甚。

还以为离盏那小贱蹄子多会勾男人的魂呢,结果一到关键时候,人家祁王也不惜得帮她,柳家这么好一机会,又从她手里滑掉了。

“不许离盏再靠近俊生!”

奶娘一脸莫名,但被他吼得一抖,连连称是。

云姨娘听见大吼声,扬着水红色的一张帕子就走了出来,见离尺一脸通红,奶娘又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问道:“夫君何事这么生气?”

离尺瞥了云姨娘一眼,并不言语。

云姨娘正欲追问,抬头却见离晨牵着老太太走了过来。

云姨娘一下就笑开了,连忙上前拂开离晨,搀住了老太太。“娘,你怎么来了?”

“来同你们商量件事。”

“娘您这儿做,小心慢着点。”云姨娘说完,又连忙叫嬷嬷端来热的茶水。

老太太心事重重的样子,任凭云姨娘如何讨好卖乖,她也没怎么留意,只深深朝离尺看去。

这一眼,看得她十分心疼,离尺分明才四十几的年纪,现在一脸枯凹,看着像个五十几的。

老太太不由把语气放柔了些。

“事已至此,你也别想太多,该应对的还是要应对,各个大药铺都多送点礼,叫下人走得勤些,莫叫那些别有居心的人来顺手牵羊。”

“儿子知道。但娘你也晓得,做这行的,很多人还是有傲骨的,这不就有两家不肯给咱们上等货了吗……您看咱们库房里的人参,个头一个比一个小,蔫吧得萝卜干一样,唉……”

“是啊,不景气啊,就跟走了衰运一样,干什么都使不上力。娘老了不中用,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就想着要不要请个道长来咱们府里驱驱邪,我刚好知道岘山有个道长,道行颇高。”

“驱邪?”

离晨眨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把话给接了过去:“是啊爹爹,您不觉的咱们最近太倒霉了些么?就连盏姐姐都莫名其妙的遭了刺客。”

“盏儿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做祖母的也很担心。你说刺客找上小兰院做什么,要偷东西也不该去小兰院偷啊,要说行刺……盏儿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谁想对她不利?娘看这事儿也是十分蹊跷,还是晨儿提醒了我,说盏儿天生八字不好,命里带煞。娘想着,既然这样,那就不妨试试信信那些,或许无用,但也绝对不碍事。”

离尺细细一思,就知道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是怕离盏的八字给家里招来祸端。

但碍于现下和离盏同是一家人,而且前些日子她又帮家里跟柳家应酬,算是受过她的恩惠,这时候若把话说得太白,老太太自己也会觉得自己不道义。

于是,几人相看一眼,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却就是不说穿。

离尺道:“娘的意思,是让道长去小兰院驱邪?”

老太太迟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转头看向离晨。

离晨忙道:“盏姐姐最讨厌旁人拿她的八字说事,要是让道长直接去小兰院驱邪,盏姐姐肯定要生气的。不过晨儿倒是有个主意,既可以让道长去小兰院驱邪,又不伤了家里的和气。”

“什么办法?”离尺问道。

“母亲不是过世了吗,爹爹可以借这个名义请道长来做法事,把家里上上下下,犄角旮旯都清理一通,到时候轮到小兰院,盏姐姐就不便再说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一家人的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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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尺听后,觉得办法可行,于是开始仔细思量思量。

“离盏的八字的确不太好,自她重回离家更是祸事连连,请个人回来做做法也是好的。但倘若道长真的看出些什么,或者算出些不好的东西,咱们要不要照办的?毕竟祁王府那边……”

“父亲您忘了在母亲的事情上,离盏都不敢找祁王帮忙,要说祁王府待她有多好,那也不见得。”

“可是之前内院的那次……”

“父亲,今时不同往日,王侯将相的女人,更新交替比日月轮转还来得快些。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中间隔了多少事情,父亲难道也忘了吗?父亲想想东宫采选,那时祖母和父亲怕触怒祁王殿下,不准盏姐姐去参加,盏姐姐明面上也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到了进宫当天,盏姐姐还不是出尔反尔去了。晨儿当时也在宴席上,看得分明,盏姐姐想在太子面前争个风头,非要跳双云巧臂舞,那时祁王殿下就不像以往那样帮衬她了,还严词让她退下去。”

“当真?”

“筱筱姐姐也在,父亲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筱筱姐姐。反正依晨儿之见,祁王殿下和盏姐姐之间应该已经生了罅隙,不比以前来得好了。”

离尺还是码不实在,沉思片刻后又道:“但离盏最近也去了祁王府,且还是管家亲自来请的。”

“祁王府的管家不也说了吗,王爷的病突然加重,这才赶紧请她入府。再说了,以前离盏去了祁王府,还经常在祁王府过夜。”说到这儿,离晨羞赧地顿了顿:“父亲再看看现在,她哪次在祁王府待长过了?”

离尺顿悟,霎时安心不少。“你说得对,是我疏察了。”

离晨生怕他又犹豫,把事情给搁置了,于是赶紧又添道:“再说了父亲,咱们只是让道长做法,又不是真要拿盏姐姐怎么样,说不定念念符文也就过去了。”

老太太迷信,一心只想把道长给请过来,一个劲儿的也跟着点头。

“是,盏儿是咱们自家的孩子,我们还能害了她不成,这不都是为了她好。”

“好,既然这样,那就全听母亲你安排。”

“唉,好!”

云姨娘听得发愣。

现下正是她好好表现,争当主母的好时机,她有心想阻止这桩事情,却也不敢忤逆老太太和离尺。

由此,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插,在旁端茶倒水的伺候着,只想着回头找个机会,把消息传给离盏听才好。

几人商量完毕,离尺又再问了离筱筱的情况。

离晨强笑着说,离筱筱一切都好,只是听到母亲的消息,难免有些消沉,整日在自己院子拿下人使气呢。

离尺叹了口气,只觉得要是离晨是长,离筱筱是幼就好了。

离筱筱性子不够稳重,来日难担大局,若是离晨是长,他这身本事也算没传错人了。

几人正准备各回各院,这时,钱管家却来了。

且还来得很久,钱管家牵着袍子活像唱戏一般,蹭蹭蹭的往里面奔,走到几人面前,一脸忧思就道:“老堂主,大事不好,离二小姐捅大篓子了!”

“什么?!”

几人同是一惊。

离晨惊讶过后,把话的中心放在了后半句,眼里生起了一丝喜色。

所以几人之中,也只有离晨还淡定得下来,她同钱管家道:“不要慌张,有事慢慢说来听。”

“唉是!老堂主,周太医来咱们前堂了。”

“周太医?”

离尺闻罢,心里犯了嘀咕。

周太医与他是有些交情,但最近都没太往来。先是祁王病重,太医院上下殚精竭虑,日夜操忙。现下太子的手又伤了,听说这几日太医院为了太子的这双手,把头发都揪秃了,周太医理该忙得焦头烂额才对,怎么有功夫到长风药局来了?

“难道是下个月药师大会,他不去了?”

“不……不是!”钱管家急得口干舌燥,离晨顺手把一杯空茶水赏了给他。

“谢谢三小姐。”钱管家灌了一大口,又连忙拿袖子攒干嘴角,正要说什么,突然又看向了云姨娘,话到嘴边就蓦地顿住。

离尺顺着他的目光,同是瞥了一眼云姨娘,云姨娘近来十分温顺体贴,他便道:“这里没有旁人,你直接说!”

“唉!“钱管家怀疑云姨娘和离盏会暗地里通气,但他也不敢当着云姨娘的面说她,怕回头云姨娘要给他硬钉子吃,由是只好继续:“周太医来请离二小姐叙话,且还指明了要奴才安排一个安静点的地方,不要叫外人听见。奴才心想,周太医与二小姐只有区区几面之缘,如何会专程找她叙话?于是多留了个心眼,便把周太医引到隔间,私下里问了问,不料周太医他说……”

“说什么?”老太太也听得焦急。

“他说,今晨二小姐给太子殿下的药出了问题!”

“什么?!”离尺吓得一哆嗦,唾沫星子从牙齿缝里飞了出来。“你方才可是说的太子?离盏什么时候见过太子了?”

“就今儿早上!”说罢,钱管家朝脸上不重不轻的抽了一巴掌:“都怨奴才眼拙没看得出来。今儿一早,太子殿下穿了身常服来长风药局,侍卫们也换了衣裳,把殿下围在当中,一路往里走。奴才看不清当中的人,也不敢拦他们,既然他们点名指姓要二小姐来问诊,奴才就忙不迭去请了。哪知道,来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离晨听罢,眉头皱作一处,眼里有了艳羡之情。

这小狐狸精,怎么这么招男人眼缘,不过在东宫采选上跳了支舞罢了,太子殿下竟然念念不忘的寻上门来,若说是单纯治手伤的,她才不信,爹爹才是长风药局的金字招牌,又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太子殿下恁不找她爹爹治病,非要寻个初出茅庐的丫头?

不过艳羡完了,离盏又有些幸灾乐祸。

这小贱蹄子一心想笼络太子,现下好了,同巧成拙,药出了问题。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凡事捏不清个轻重。

太子殿下的手伤是个烫手山芋,连太医院的人都接不下来,落在旁人身上,更是避之不及。

她倒好,为了讨太子欢心,居然还敢私自配药……

离盏不由得朝离尺看去,见他垂头,脸色已变。

倘若太子的手因此出了问题,那离家必定也要受到牵连,毕竟是事关储君的大事!

“什么药,可就是治太子手伤的药?”

钱管家点头。

“唉呀!”离尺一掌重重拍在大腿上,恼怒道:“这厮混账!尽干这种没头没脑的蠢事!”

说罢,又朝老太太怨怪道:“娘,你看见没!这逆子是护不得的,她就是个灾星,只要她在离家,咱们就没安稳过一天。以前你总说,离盏和祁王府交好,咱们离家也好有个倚仗,可你看,自始至终,我们受过祁王府半分好处吗?还有柳家……柳家给咱们伸过援手吗?她除了会惹麻烦,还能给咱们离家带来什么?!”

老太太嘴皮子掀了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得亏周太医和我还有些交情,若换了别人,周太医未必会事先透露!”

一听跟太子有关,老太太直接吓得飞了魂。

云姨娘也愣了,暗地里她和离盏绑在了一绳上,统一战线。但离家这条大船若是因此翻了,她和谁绑在一起都只有淹死的份儿。

云姨娘也跟着担心起来,一想到离家的前途未卜,她忍不住暗暗排揎起离盏。

她勾引男人的心思怎么就这么强?

小兰院时刻备着的那些催情的药,想来也偷偷给祁王用过,这就已经够让人不齿了,现在又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以为自己能攀上祁王就长本事了,竟然对太子献起了殷勤!

倘若太子的手因此而毁,这回要怎么办?

祁王也未必会插手来救她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连环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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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那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短短须臾,离尺的眼睛里就充了红血丝,整个人似乎被接二连三的的棘手事情,弄得濒临崩溃。

离晨在一旁抿了抿嘴,显得惶恐不安。

“这么重要的事情,盏姐姐怎么不告诉父亲一声,擅自就做了主。这药若真的有问题,先别说皇上会不会治咱们的罪了,但说咱们长风药局的名声,也是要受损的。”

这话点到了离尺的痛处。

投身医界,当仁心仁术,誉满杏林,才可有长久的生财之道。

长风药局先出了以毒害人的钱氏,后若再出个胡乱配药的离盏,那岂不是要把长风药局的大好前程生生给斩断了吗?

离尺从上而下狠狠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来。

“你们谁也不许跟离盏透风,由我先去会过周太医再说。倘若那药的问题真的很大,我们就得快刀斩乱麻,跟她撇清关系,还得主动把她交给东宫,就说对此事全不知情,这样宫里也会看在咱们主动交人的份上,少些迁怒。”

“可祁王那边怎么交代?”老太太满面担忧。

“祁王殿下待她再好,也只是暗地里的好,她终究无名无分,上不得台面。而此事事关储君之位,一旦查起来,祁王不好插手,也不会插手。”

“是,你说得也对。”老太太将就着点点头。

离尺又道:“况且我听说,祁王来京的这段日子,西域的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祁王殿下怕是要提早回西域。在就算这回把祁王府得罪了,他至多给我们些软钉子碰,还能把我们离家满门抄斩了不成?一时吃几颗软钉子,咬咬牙也就过去了,祁王殿下早晚是要回西域的,咱们也挨不了多久欺负。”

离晨高兴的在袖子里挣了挣拳头。

“我这就去前堂了。”离尺起身,又伸手点醒道:“你几个嘴巴都紧着点,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切不要让离盏收到什么消息。”

“爹爹放心。”

离尺和钱管家火急火燎的走了。

离晨同云姨娘告别,搀着老太太回了南院,一路上借着劝慰的由头,又把离盏含沙射影的数落了一通。

服侍了老太太午休,离晨兴冲冲的回了自己的西院。

贴身丫鬟迎她进去,先把热茶递上,再又点了熏香给她平气儿。

离晨折腾了一通,身子已经累了,嘴巴也说干了,可精神却仍旧亢奋,毕竟今日得了这么大的喜讯,说不定不用请什么道长施法,就可理所应当的逐她出药局。

离晨喜不自胜,扇了扇熏香腾起的烟子来闻,“这檀罗太清淡了,闻着甚寡,去把祖母赏的瑰金枝拿来熏。”

“是。”丫鬟下去换香,片刻后推了门进来,后头还跟着个老嬷嬷。

丫鬟去点香,老嬷嬷径直走到离晨面前,一脸谨慎从怀中拿出一个小人,小心翼翼的递给离晨。

“三小姐,你要东西都做好了。”

嬷嬷手里捧着的是个布娃娃,土黄色的布面用来做人,黑色的织锦做成了衣裳,那衣裳虽小,刺绣却十分精致,衣襟上有八宝云来的图案,中间还立着个黄色的“寿”字,一看就是老太太的打扮。

娃娃身上扎了密密麻麻的绣花针,额头上还贴张黄符,远远一看,十分诡异。

离晨把娃娃拿在手里,翻来扁去的欣赏着,忍不住张嘴赞叹。

“怪不得筱筱姐姐平日用的荷包都格外好看呢,原来嬷嬷的手活这么巧。”

嬷嬷讪讪笑着,似有些紧张。

离晨抬眼看她:“筱筱姐姐最近还生我的气吗?”

嬷嬷嘴唇嗫嚅了一番,不知该怎么说。

“你只管照实了说。”离晨眨着天真的一双眼,却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与筱筱是亲亲的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无论筱筱姐对晨儿如何,晨儿待筱筱姐都会一如从前。”

老嬷嬷连连称是,然后顾虑道:“大小姐心里还是存着几分怨念,奴才都开导过她了,说三小姐这是为长远谋划,忍一时之痛,并不是不为夫人的死难过。可大小姐听不进去,她一心就想着要报仇,可不知该如何报仇,就只好拿我们这些下人撒气……”

说到这儿,老嬷嬷眼里已含了几分真切泪水,委屈得不像话。

离晨的大眼睛瞥着她拭泪的手腕子,上头青淤斑斑,实在太过扎眼,肯定被离筱筱又是掐又是拧的。

离晨随口唤来丫头,拿了盒上好的化瘀膏来给她,嬷嬷惊讶地从她手里接过药膏,就像饿了几十年的叫花子,突然吃上了一口热饭,激动得不成样子。

“三小姐……”

“不必言谢,你替我办事,我自然要照看你的。”

“是,能为三小姐做事,也是奴才的运气!”

“不是运气,你是筱筱姐姐的乳娘,有些事情只能由你来办。筱筱姐自小养尊处优,脾气娇惯,遇到什么事不顺,发发脾气,家里自然有人帮她解决。可这回是母亲被冤入狱,父亲和祖母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既然没办法,就只能顺势而为,筱筱姐姐便觉得晨儿没跟她站在一边,觉得爹爹和祖母没跟她站在一边,就都是不顾旧情,冷血淡漠。可在这件事上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呢,爹爹和祖母会疼她么?母亲就能沉冤昭雪么?大家都为这事儿焦头烂额,只会觉得她少不知事,胡搅蛮缠,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她自个儿还有你们这些服侍她的佣人……我是有心要劝她,可越劝她,她脾气越大,近来都不愿见我,所以只能让嬷嬷你多费点心了。”

离晨最后这句,放得极轻极慢。

嬷嬷眼皮子颤了颤,回想起离晨交代过她的话,心里就七上八下悬得慌。

离晨让她在离筱筱面前故意漏风,说三小姐的丫鬟帮钱管家给小兰院送例银的时候,发现小兰院的巧儿拿着个布娃娃扎针。

且这件事情,不仅三小姐知道,三小姐手下的丫鬟们也都听见了,但三小姐怕得罪二小姐,不敢张扬此事,便不许院子里的人张扬。

大小姐正在气头上,又笃定离晨是个忘恩负义的孬种,定然会冲锋陷阵,自己上马。

到时候她再在大小姐面前出谋划策,让大小姐借着道长做法,去搜离盏的屋子,她在混在其中,趁乱把事先准备好的娃娃塞在离盏的房子里,这下便可陷离盏于不利,

唯一肯维护离盏的老太太一心念佛,最恨这些巫术咒人这等毒辣下作的事情,见离盏背地里拿纸人扎她,肯定也是怒火交加,不会再护她的短。

而且,这计策还有个妙处,就是离晨从始至终都不用亲自出手,万一其间出了岔子,要怨怪,也只能怨怪在离筱筱头上。

毕竟是她主张搜的小兰院不是?

老嬷嬷紧紧握着手里的祛瘀膏,内心十分挣扎。

离筱筱是她自小带大的孩子,说心里没几分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而自己虽是离筱筱的乳娘,离筱筱对她却十分寡淡,只把她当个亲近些的下人而已,院中其他丫鬟奴才,更是任打任骂。

这样的日子过着十分难熬,本想待她长大懂事了,便会好些。

可离筱筱十八都过了,还是那般不懂人情。

如此一比较,离晨便机灵沉稳得多,她跟着离筱筱看不到未来,跟着离晨,兴许下半辈子还能得个安生的依靠。

于是,老嬷嬷目光一定,坚道:“是,奴才一定照三小姐的叮嘱办。”

离晨眼睫扇了扇,十分满意的点头,继而又仔细端倪了娃娃一眼,把娃娃放到桌上叹气道:“事情有变,今日得了其他消息,或许不用我出手,离盏自己也要玩完了。”

“啊?”老嬷嬷抬眼:“那老奴不用在大小姐那边漏风了?”

“你容我好好想想。”离晨闻着瑰金枝的味道,神思随着袅袅的烟儿绕转攀附,她愣了半响后,突然又把娃娃抓起,嘴唇翕开极小的细缝儿,深深的审视着那布偶,轻嗫道:“嬷嬷,你可否给它做身明黄色的袍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算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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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闻之,慎思了片刻之后,吓呆了。

明黄色的袍子?

那不是太子和皇帝才能穿的吗?

她眼神闪烁,都不管直看离晨的眼睛,声音也忍不住的开始作抖。

“二小姐何故要给布偶做……做明黄色的袍子?”

离晨一脸淡定的把方才所见所听,都一一说给予了她。

“这回离盏闯了大祸,宫里已经派人出来查了,一旦查实,离盏定然是要被定罪的。但她向来狡猾,我每每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她都能临头滑掉。再者,万一那药的问题并不像钱管家说得那般严重,离盏就有了松弹的机会,万一到最后治罪极轻,上好的机会不就浪费了么?所以,机会难得才更要把握住了,这次以防万一,我得再给她下点猛料。”

老嬷嬷不管离盏是治罪重或是治罪轻,那都和她没有太大干系。但一听要和太子扯上关系,她便惶恐至极,生了临阵退缩之意。

“可是二小姐,常人不穿这个色的衣服,奴才手里也没有明黄的布料啊。”

离晨斥了她一眼,看她这副抖抖索索的样子,有些恨其不争。

但回过头来一想,觉得也是。别说她一奴才了,就连自己院子里也找不出一块明黄的布料。

布偶本就做得粗糙,乍一看,也看不出像谁,不给它打扮清楚了,到时候翻出来做不得数,那就十分不好。

所以,太子袍子一定要像老太太的这身衣裳一样,做得极其精细,叫人辩解都辩解不出花头才行。

离晨神思片刻,葡萄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儿灵光:“明黄的布料没有,明黄的色料还是有的。你去李家染坊去买点明黄的色料来,他家是京城最大的色料铺子,各色色料齐全,应当不缺这个颜色,到时候你把衣服做好,再把色料涂上去,绣只三爪的莽龙上去便成了。”

老嬷嬷十分不敢,膝盖一折,跪在了离晨面前:“三小姐,事关太子殿下,又涉及巫蛊之术,万一出了岔子……万一出了岔子,那可是要砍头的,小姐可要三思啊!”

“出了岔子……”离晨阴测测的笑了笑,伸出一双嫩白的小手把老嬷嬷给牵了起来,“出了岔子,也轮不到我们遭殃。谁引大家去搜的院子,谁才是债主,嬷嬷你说是不是?”

老嬷嬷不敢应声,现下她打心眼里怕极了离晨。

原以为,离晨只是想扎老太太的小人,把离盏赶出长风药局,可现下才发现,她从一开始就盼着离盏死,只是自己一直没这个能力罢了。

现在机会来了,她便逮住机会把离盏往油锅里摁,且为了不让滚烫的油水溅到自己身上,还用了一招借刀杀人,把自己亲姐姐算计了进来。

一时牵连甚大,不在老嬷嬷的想象之中,她心里七上八下,有种一步踏错,就再也回不来的预感。

老嬷嬷藏不住事儿,心里所想全都露在脸上,被离晨看了个一清二楚。

离晨天真的眨着眼睛,托着她的一双手道:“嬷嬷,你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的?你既然早已易主,就该安安心心听我吩咐才是。办好了,我赏你银子,赎你奴籍放你自由。若你不肯听我的,那我便要同筱筱姐姐知会一声,让她看清看清你的本来面目。”

老嬷嬷在京城里做了三十多年的奴才,背叛主子是何下场,她见得再多不过。

轻点的,先赏顿打,再轰出府去。奴籍未销,出去没有身份,得不到路引,住不成客栈,也出不去京城,更不可能投身到别家再做下人。

至多帮人洗衣挑水,扛米劈柴挣些糊口钱,她现下已经五十出头,做粗活已经显得力不从心,能在这样的苦日子里多活个七八年就算万幸了。

可这样的日子,活着又有什意义呢?

主子心狠些的,就直接乱棍打死在后院,奴籍在主子手里,没人报官,谁也不会来查。府里下人还仰仗着主子吃饭,更不会多生口舌。

由是,一听离晨要告发她,她当即吓得直摇头,什么杂念也没有了。

“奴才不敢,奴才一定照三小姐的吩咐去办。”

意料之中的保证,离晨极其温柔的笑了笑。

“那计划一切照旧,唯一要变的,就这是这布偶的衣裳而已。”

“奴才……奴才记得了。”

离晨紧紧抿唇,抬头往窗棂外看去,一种大仇就要得报的快感直顶着天灵盖,就快要沸腾出来。

离盏,你横是吧?在东宫采选上让我出丑是吧?

你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西,你叫苦不迭的时候,就快到了!

******

前堂的隔间里,很安静。

绣满了雪松的扇子屏后头,离尺和周太医正围着一碗水细细探究着。

碗旁边,还置着个乳白色的长颈瓶子。

离尺时而嗅,时而又用汤匙盛来尝,尝完不算,又把水端到阳光下细细察验。

如此反反复复下来,还觉得不够妥当,又将七七八八的药草上浸在水里,根据反应一一排查。

各式各样的法子来回把这一碗水折腾了个干净,最后离尺十分恼火且担忧的对着周太医道:“养女无孝,教女无方,依老夫看,周太医您说得没错,这的的确确就只是一瓶糖水!”

周太医并没有显得意外,但因着和离尺有几分交情,见他女儿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不由也跟着担忧。

况且,这药出了问题,那太子的手伤就又耽误了时间,怕到最后保不住太子的手,太医院的人也要受到牵累,所以就更加忧愁。

“周太医,是我没教好女儿,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太医院啊!”

周太医紧紧皱着眉:“篓子捅都捅了,老离你就莫要再说这些。眼下该趁着这篓子还没彻底捅破,早做打算才是紧要。我有心想帮你,也帮衬不了太多,只能提前跟你知会你一声,让你多些喘息的时间。至于这药的情况,我只能如实向宫里禀报。”

离尺听懂了周太医的意思,也知他这人古板严明,求取太多,势必反遭嫌恶。

由是离尺朝周太医恭敬的揖揖手:“是离某牵累了周大人,周太人却反过来为离某着想,离某在此谢过了。”

“哪里哪里……”

“只是离某还要私下里僭越的多问一句,周大人,这以‘糖水’充药水给太子殿下治病,按理该如何惩治?”

周太医原就严肃神情,愈发敛容屏气,他低了目光道:“离老堂主,我同你说句实话。以糖水当药水,已经不是诊治不利的罪名了,而是明明白白的在蒙蔽太子殿下。往轻了说,是昧地瞒天,欺公罔法,往重了说,是故意耽搁殿下的病情,是在谋害储君。殿下现在手伤严重,莫说什么欺骗,什么谋害,就单单是诊治不利这一项罪名,就极有可能掉脑袋的。”

“那会不会牵累亲眷?”

周太医闻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了离尺一眼。

离尺立马变了表情,笑着解释道:“离某倒是无妨的,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长风药局的生意过日子,我不能置她们于不顾啊。”

周太医的脸色这才恢复了几分,抹着胡子思道:“离老堂主身为人子,人父,的确要考虑周全。不过会不会牵累长风药局,老夫也拿捏不准,这一切主要看皇上和东宫的意思。依老夫所见,老堂主应当立刻让离盏主动向殿下请罪,老夫再把殿下的手伤稳住,这样兴许不至于闹到皇上面前。光是殿下这头,老堂主好歹救过殿下的性命,又是主动负荆请罪,倘若殿下的一双手到最后能保住,或许就不会迁怒于长风药局,但若殿下的手最后没有保住……莫说长风药局了,太医院也是跑不掉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事不妙

“多谢周太医提点”

“离堂主客气,全然不过是周某一点愚见罢了。唉对了,怎不见离盏老夫要听她亲口承认,才好回东宫复命。”

离尺喉咙一哽,失了声。

他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盘算。

此事没个定论前,千万不能让她跟周太医见面。她花花名堂多,此罪又是砍脑袋的大罪,叫她知道了,一定会想尽办法的逃避。

到时候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她反正横竖一死,随便怎么闹腾也落不着亏,长风药局却有可能被她害惨。

还是让周太医回东宫复了命,让此事尘埃落定没了狡辩的机会,然后再想办法逼她进宫请罪为好。

离尺打定主意,目光定然道“周大人,太子殿下的手伤耽误不得,既然我二人都已验过这瓶药水,那断然是冤枉不了她的。周太医还是赶紧进宫回禀,把方子快些换过来为好。倘若要让小女亲口承认,怕是要延误不少时间。离盏她在乡下长大,缺乏管束和教养,平日做错了事便迟迟不肯认,要她以实相告,我还得花些工夫说道理给她听。”

周太医蹙眉,总觉得这样做不合规矩。

但如离尺所说,现下太子的手伤片刻都耽误不得,他就算自己不怕被牵累,也不能不顾太医院别的大夫的前程。

再说了,离尺是离盏的亲生父亲,做父亲的凡事都会为儿女考虑,他总不能害了自己女儿吧

既然他亲自验看了药水,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想必到了东宫审问起来,也是无可争议了。

想到这里,周太医的心稍安。

“好,既然离堂主你这么说了,老夫还是即刻回禀得好,免得耽误了太子的病情,于离盏也是不利。”

“是是是”离尺连连点头。

“唉只是你那小女,老夫也曾见过两回,医术上底子十分扎实,又是个很机灵的姑娘家,怎怎么犯这种糊涂呢”

周太医左右还是想不通。但这问题放在离尺眼里,已经无足轻重。

他只知道离盏水性杨花,很爱在男人面前出风头,对太子生出了非分之想,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然当初在东宫采选,她又怎会不顾所有人反对,非要和白采宣一起跳那只双云巧臂舞呢

离尺只是应付的笑“唉,你别瞧她生得讨喜,性子其实怪得很。”

周太医听后,无奈的摇摇头。离盏在医术上面的见地另辟蹊径,独一无二,他对离盏还是十分赏识的,结果这丫头还没能功成名就,就自毁了前程,周太医心中很是叹惋。

“老堂主,那老夫就先回宫复命了。你要趁着太子还未下令捉拿她,赶紧劝离盏进宫去认罪。自己请罪是一回事,被东宫的人押着去服罪又是一回事。”

“是,我一定会好好跟她说明白,劳烦周太医跑这一趟了。”

两人再客气了几句,各自挥别。

钱管家见人走了,后脚跟进了房间里。

离尺愁眉满面的坐在椅子上,手里的茶盏都喝了个干净。

钱管家凑上去,声音极轻地问,生怕在气头上触怒了离尺。

“老堂主,周太医如何说咱们现下又该如何办”

离尺看着桌上碗里所剩无几的糖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怎么办那厮孽障,多半是不会认罪的”

离尺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这样,我先去小兰院同离盏谈一谈,就说太医院已经鉴定出她以糖水冒充治伤的药水,东宫很快就会发落她,劝她赶紧主动去认罪,才可少受些罚。”

“二小姐万一不愿意呢”

“她能自己去东宫认罪是最好不过,太子才能少生些怒火。但我只给她今天一天的时间,要是到明儿个一早她都想不通,正午我就就直接把她绑了她不肯认罪,我们长风药局也要替她认到时候东宫来人,我们就撇清干系,直接把她交出去,这样也算对东宫有些诚意。”

钱管家三白眼滴溜溜的转了转,“明儿正午奴才听说,老太太原本就打算明儿正午请道长来做法,要不,让老太太缓一缓”

离尺思了思,突然摆手道“不必缓,正好。到时候借着道长给小兰院做法,才好叫下人直接进去,趁其不备把她给绑了。”

“堂主英明,还是堂主思虑周权。”

“时间不多,你赶紧去张罗,再亲自去南院走一趟,把来龙去脉都给老太太说清楚了,让老太太明日也和那道长知会一声,别演岔了。”

“是,奴才一定办好。”

楠木书桌上的月季彻底开了,红艳艳的,像太阳快要落尽时的颜色。

一双粗肥的小手使劲拽下了一朵,把柔嫩的花瓣一片一片的撕下来放在盒子,言之凿凿要等它晒干后,让巧儿姐姐给他腌白糖吃。

要论平时,淼淼再馋也决计不敢打这株月季的主意,这是离盏亲自浇水修剪的一株,伺候得十分精细。

他不过瞧着离盏正专心致志的写信,无心料管其他,这才壮着胆子揪秃了一朵,私藏了起来。

离盏提笔凝思着,正要在信上写下最后一句,窗外突然吹起一阵妖风,刮起信纸的一角贴在狼毫上打上了个大大的墨疤。

离盏蹙了蹙眉,微失耐性地把那页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篓子里,又拿了新的纸用石砚压好。

这一回,一字一字写得格外认真。

她刻意避开了前世的书写习惯,自然而然选用了原身的字体,写出来的字要比她自己的清秀许多,褪去了大部份的棱角,看着冷冷淡淡。

也许是人如其字吧,鬼医隐居山中,一心钻研医术,心无旁骛,自然清心寡欲。

而她上辈子看似与世无争,可到底是大将军的独女,又是成王的宠妃,平日走往迎来,都在大户人家里,总要讲求些脸面,字迹自然会拘束归正些。

加之顾越泽又曾嫌她字无笔锋,她又刻意练过一些,字里就多出些棱角来。

离盏写完,淡看着一张完全不同的笔迹,似乎像是另外一人所写一般,心中颇为讶异。

她默诵了一遍,确定没有缺字少字,才把信晾干叠好,收进一个简陋的竹封筒里交给淼淼。

“你速去。但千万别为了贪那一两碎银子,就自己亲自去送,一定找个跑腿的知道么”

离盏想起祁王的脾性,狠起来善恶不分,怕是连个小孩也不会放过。

她很怕淼淼被祁王府的人逮住,非要她只身去换人,那就糟糕了。

淼淼十分乖的点了点头,把竹封筒装进麻布小腰包里“徒儿谨记,师父放心,我速去速回。”

“好。”

淼淼刺溜刺溜的跑了出去,离盏转头对巧儿嘱咐。

“巧儿,你帮我去趟北院,找下云姨娘。就说我在长风药局无依无靠,老太太找道长做法的事情又有些棘手,你让她帮我再打听打听风声,一有什么消息就赶紧派人来送个信。”

“好”

“小心些,离尺也在北院,莫要被他瞧见了。倘若见不到云姨娘,跟俊生的乳娘说也行,或者她的贴身丫鬟也可。”

“是,奴婢这就去。”

离盏在小兰院独坐了下来,平日这时候,她都要小憩一番,现下无人同她说话,她两眼皮子就支不住的开始打架。

明明现在处境艰难,她还是忍不住的犯困,倒不是说她心有多宽,只是连连死里逃生,她被折腾得身心俱疲,就是没力气了。

瞳仁里,日影越来越斜,也越来越暗,离盏一个点头磕在膝盖上,差点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她猛然清醒,扶住案几后,背上冒了一阵冷汗,她用手遮眼抬眼看看光色,日头已经开始往山峰上落了。

“巧儿”离盏四下张望一通。“淼淼”

无人回应,房间里只有她一人。

她忙趿拉了鞋子,在院子里里里外外找了一通,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不该啊,淼淼不过是找个跑腿的而已,路程又不远,怎么到现在都没回

巧儿也是,送句话就回来应该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怎么也没个影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质问

离盏心底一阵发虚,有种事情不妙的感觉。

她原地转了一圈,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花墙外头穿过一个绿色的身影,她目光随即一喜。

那是巧儿新买的衣裳,一件绿色的短打。

影子被实墙挡住,少顷,又从拱门下穿了出来。

离站笑着看去,老远的就见着巧儿一脸忧色,犹豫地趋步到她跟前。

“主子”巧儿嘴唇抿了抿,下嘴唇绷得直直的。

“奴婢对不住主子,奴婢没能见到云姨娘。”

“怎么,云姨娘不在北院吗还是离尺也在北院里,不方便见你”

“不是的”巧儿连连摆头“堂主不在北院,北院只有云姨娘。奴才在院外的时候,分明听见孩子在哭闹,云姨娘还哄她来着,结果奴才找下人进去通传一声,她贴身丫鬟来告诉我,说云姨娘已经睡下了,不能打扰”

“然后呢,你跟她的贴身丫鬟说没”

“我是要说的,可是那贴身丫鬟以俊生哭闹不止,推辞了我,说他们忙得很,又要给云姨娘准备晚膳了,叫我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来,然后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甩袖就走了。奴婢老脸厚皮的在院门外的角落里一直等着,她们院里的人跟知道我躲在那似的,很久都不曾出来。”

“主子,奴婢总觉得,她们是存心不想见我们。”

离盏也听出来了,不过她不懂的是,明明和云姨娘已经结成一条战线了,她为何不肯帮自己呢

早上不还好好的吗,就连老太太要请道长做法的事请,都是她透的风,如今怎会故意躲着她不见呢

离盏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要不奴婢自己去南院打听打听”

“莫急,事情有点不对劲,你容我先理清头绪。”

离盏向来是巧儿心里的一根定海神针,如今连她都不知所以,巧儿不由更加担心起来。

两人正准备回屋想对策时,一阵脚步声渐近,离盏和巧儿同是寻声望去。

巧儿以为时云姨娘的来了,眼里还含着几分喜色,结果一转身,见离尺踱着步子从小径上走来。

离盏和巧儿心里同时顿了一下。

奇怪,这十分的奇怪。

当着老太太的面,离尺和离盏还会装出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但一转过身,他二人就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平日无事,离尺根本不会往小兰院来,今儿个是撞邪了么

离尺的表情十分严肃,加之他是长风药局大当家的,自然威望素著,巧儿见了,不由怯怯的退到离盏身后。

离盏倒是怕他的,拂了袖子站得笔直,直等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

一双绣着金叠浪的鹅顶靴在她面前顿住,离盏没有让步,也没有邀手请他进去坐的意思,二人平日里的维护着的那层客套就在无声无息中被撕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好一会儿。

“离盏。”冷峻严肃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率先打破了沉默。

离盏故意朝远方上头的太阳望了一眼,打了个哈欠“稀客啊稀客,这快到用晚膳的时间,老堂主您来我这小兰院做什么”

离尺咬牙切齿道“孽障,你闯大祸了。”

离盏先是一愣,然后心口就跟着突突的跳了起来。

就觉得哪里都怪怪的,现下离尺找上门来,又直接撂下这么一句话,莫名的让人有些不安。

闯大祸闯什么大祸

难不成是指那两个被她杀死的刺客

离盏最近犯的事儿太多,哪一件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旁人不把事挑明了,她还真不知道人家指的是哪一桩。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面上波澜不惊,嘴角轻轻挽了挽“老堂主什么意思我听不大明白。”

“不明白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给太子配的是什么药,你自己会不清楚”

太子的药

她给太子配药的事情,离尺知道了

离盏眼眸子里一片疑惑,看得离尺更加气急,还以为她在故意装蒜。

“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罢,连太子都敢蛊惑殿下的手伤那般严重,你竟然拿糖水充药水,只为讨殿下一时欢喜而耽误殿下的手伤”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虽然难以入耳,但离盏总算是听明白了。

感情几个不识货的,把葡萄糖酸钙当白糖水了。

离盏心下一沉,深觉此事十分棘手。

当日顾越泽乔装打扮登门长风药局并未有人认出,现下离尺知道了此事,多半是宫里传出的风声。

宫里传了风声出来,有三个可能。

一个,是顾越泽自己起了疑心,派下人拿药来问。

再一个,或许是宫女太监们嘴巴不紧,走漏了消息。

最后一个可能,就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发现顾越泽换了药。

顾越泽离开长风药局的时候,觉得此药甚是好用,应当不会是他自己起了疑心,拿药来问离尺。

而宫女小太监们嘴巴不紧,至多也是跟身边的人说说,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传出宫来。再加上她配的药没什么问题,顾越泽用后没有不妥,那这无伤大雅的小道消息如何会传得沸沸扬扬,让离尺都知道了

如此看来,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最说得通那就多半是太医院的人看走了眼,把葡萄糖酸钙当成了普通的糖水。

想到这里,离盏顿时发现自己给顾越泽配药,是多么冲动的举措。

若现在院子里空无一人,她就要狠狠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都怨她一心就想着捉弄顾越泽,又觉得自己的药没有问题,粗枝大叶没把事情考虑全面。

顾越泽的手伤关系到孟月国的未来,太医院必定会事无巨细的盯梢着,直到他痊愈为止。

所以顾月泽一旦换药,很难瞒过太医院的人,而她给的那两瓶葡萄糖酸钙口服液,其实成份极其简单,除了少量香精以外就是把葡萄糖酸钙融在水里而已,你单单只用眼睛来看,用嘴来尝,那的的确确就只是糖水而已。

这个世界的大夫只懂以草煎药,记下每样药草的药性,和药草混合煎制之后的药性,却不懂各种药具体的成分,更不懂为何很多药草混合了之后,为何会药性大变的。

像葡萄糖酸钙液这种,用肉眼观察不到,和人体接触后又不会有什么明显反应的物质,他们自然是要当成“什么都没有”来处理。

而且细细一思,这问题还不好跟他们解释,若非她自己有着鬼医所有记忆,旁人如何跟她说道,她也是很难接受的。

这就是最棘手的地方了,万一解释不清楚,直接治了她的罪,这罪只会重不会轻,而且照离尺的意思,是要她自己去请罪,莫要牵连了长风药局才好。

离盏认清了事情的严重性,当然知道这罪是万千不能认的。

由是,她下巴昂了昂,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道“谁说那是糖水太子殿下说的还是太医院的人说的”

“你便不要再管是谁说的了,即刻进宫跟太子认罪才是要紧”

“笑话,我开出的药的的确确是能治殿下手上的药,我凭什么认罪”

“你”离尺伸着食指,直照她脸上戳“你死不悔改,非要等着东宫治你的罪吗”

“此事我心中有数,不劳堂主你费心。我清者自清,无畏那些风言风语,就算东宫的人来找我问话,我也是不怕的。”

“死鸭子嘴硬你到底知不知道,用假药糊弄太子究竟是何下场”

“死罪。”离盏盘手插在胸前“但我没有糊弄太子,你不必拿这些来吓唬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别无他法

离尺气得嘴皮子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狠狠的盯着一脸淡漠的离盏。

这孽障素来胆大妄为,可她也并非痴傻,假药被查了出来,是什么后果她也明白。

现下一副冷淡默然的样子,应该不是她本心的想法,而是和他仇怨太深,想在面子上争一口气,不肯在他面前落下风。

看来和她言语相激,反而会逼得她没有台阶下,没有后路退,她不肯认罪,长风药局也要跟着倒霉。

倒不如自己退让一步,给她点时间好好想想,等到宫中派人捉拿她,她还是这般冥顽不灵,再把她绑了献给东宫任刀任剐不迟。

离尺深深吸了口气,把堵在喉咙口的一股怒气竭力咽下,语速也跟着放慢了不少。

“你既知是重罪,便该早些认错,消消太子的怒火,不要等到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让皇上来定你的罪,那便毫无情分可讲。在太子这边,长风药局好歹救过太子的命,你若肯负荆请罪,或许还能念在这份情谊上宽恕于你。我再给你点时间,其间利弊,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想通了再来北院找我”

离盏轻轻颔首。

“好,堂主慢走,我就不送了。”

离盏不但不领情,反而下了逐客令,离尺颜面无存,但看在长风药局的份上,不好再激将她,愤愤挥了袖子掉头走了。

离尺沉重的背影在拱门后销匿殆尽,巧儿身子突然微微漾了漾,方才绷得太紧,现下一得放松,便有些站不稳了。

离盏转头看她,见她小脸已吓作煞白,呼吸也十分不匀净,于是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巧儿自觉无用,小姐差遣她的事情她没做得好,现下老堂主来欺负小姐,她在旁边吓得跟呆头鸡一样,丢了离盏的颜面。

巧儿低头,把不安的神色都慌忙收敛起来,强打起精神抬起头。

“小姐你别急,老堂主还没逼着咱们去东宫,小姐你先回屋歇歇,我给你沏壶茶来,办法咱们可以慢慢想。”

离盏被她前所未有的镇定惊讶住,随后又很欣慰的点点头。

巧儿扶着离盏进了屋子,自己去膳房烧了茶水,端了进去。

她帮离盏揉太阳穴,替她捶背捏肩,离盏渐渐稳了心神,开始斟酌起对策。

“小姐,你给太子殿下的药应该不是糖水吧”

巧儿问这话,是带着自己的猜测的。

离尺以为,离盏献药是为了讨太子的欢喜。但她知道,自己的主子对太子压根就没存有过念想。

上回在东宫采选上发生的事,离盏都同她说过了。

去惜晨殿的偏房偷药为的是长音公子,留下一封信来吓唬太子,是为了转移大家的视线。

就连那支双云巧臂舞,也不是为了在太子面前卖弄舞姿,而是因为小姐和白采宣不对付的缘故,故意要白采宣出丑。

所以,小姐断不可能为了结识太子殿下,而拿假药给太子治伤。

再者,离盏装药的时候,她也旁帮着侍弄,分明见着离盏从两个奇奇怪怪的小瓶子里把药倒进长颈瓶中的。

那小瓶子做得稀奇古怪,应该是从红镯子里取出来的。

小姐的红镯子是个绝世法宝,凡从里面取出来的药,便没有不灵过,所以,怎么可能是普通的糖水呢

离盏听见巧儿如此问,恍惚中点了点头“那药没有问题,我不会蠢到拿糖水去糊弄太子。”

巧儿彻底松了口气,甜甜的笑了笑“那便好,到时候小姐跟东宫的人说清楚,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这话可见巧儿是有多信任她的医术,在巧儿心里,只要主子不是存心拿假药糊弄人,那配出的药就决计不会出任何问题。

“我能解释,但太医院的人会不会信我又是一说。此药看上去,喝上去,和糖水别无二致。”

离盏说到这里顿住,怕把巧儿又吓的失了心,便话锋一转“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真药就是真药,我会想办法解释清楚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那现在咱们要不要趁着皇上不知道,进宫同殿下解释”

离盏托着茶盏,望着里面倒映着的枝枝蔓蔓,思忖了片刻,突然眸子一沉,把一个极易想通却又极不容易察觉的细节重新拈了出来。

“皇上不知道离尺那老家伙如何晓得皇上不知道”

“小姐”巧儿不明白离盏的意思。

离盏自顾自的呐呐道“看来是宫里有人来找过离尺了,怪不得离尺方才一直催我进宫。我还在想,就算要进宫解释,可没有腰牌,没有宫里人的召见,如何能进宫离家在宫里又没有人脉的”

她抿了一口茶,接着又道“但来找离尺的人,应该不是东宫的人。如果是太子授意下属前来长风药局,就该直接押我进宫了,所以,来的人多半是太医院的人,是太医院的人发现药有问题,才来长风药局求证,而我的药有没有问题,太子应还没拿主意。”

巧儿听懂了离盏的字面意思,却不知她此话真正的主意是什么。

“小姐的意思是”

“太子还没拿定主意,我便着急进宫解释,多少有点心虚辩解的意思。”

“小姐难道要等东宫的人找上门到时候被押着离开,叫旁人看见了又要风言风语,小姐的名声岂不是”

“是啊,这又叫人难办得很。”

离盏放下杯子,蹙着眉,托腮朝窗外看去。“淼淼也还没回来”

“啊”巧儿面有讶色,主子不提,她还以为淼淼早就回来了。

她晚回,是因为在北院同云姨娘的人周旋了颇久,淼淼不过去托个跑腿的人而已,这都到用晚膳的时间了,怎么还没回来

巧儿蓦然想起淼淼小财迷的性子,心里生出个不好预感,总觉得他又为了贪那点银子,自己亲自去送信。

离盏不说话,但心里也是同样的担忧,生怕淼淼被祁王府的人扣了去。

倘若是这样,那就真的是四面楚歌了。

云姨娘闭门不见,淼淼又身陷虎口,她伸手无援,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要不,奴才出去寻淼淼罢。”巧儿见离盏一副担忧的样子,犹豫道。

“不许去。通往祁王府的路这么多,你怎么知道他走了哪条要是祁王府的人不想为难我,信送到了,自然会放他回来。倘若祁王府的人真的后悔了想除掉我,你去了也见不到人。”

离盏说得极其有理,叫巧儿根本无法反驳。她紧着两道目光,朝着院门的方向望眼欲穿。

“这样也好,我便不用纠结到底要不要进宫解释了。只管在小兰院等他回来,等不到他,就等祁王府的人来。”

离盏说到这里,声音已有种力尽之后的沙哑。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她被堵在当中进退不得。

她一会儿想到太子,一会儿又想到祁王,脑袋隐隐作痛起来。

然而这一切厄运的起源,都是因她太过急功近利,想报复顾越泽缘故才屡次露出马脚。

她到此时才真切的明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寓意。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还是藏拙些好。

再有,她一个人在京城里,终究势单力薄。她的仇人是白家和当今的储君,想要把他们搬倒本就是件异常凶险且漫长的路程。

且不说单靠她一人打拼,要努力到猴年马月才能一雪前耻,就论往后万一再遇上同样的麻烦,没个有身份的人相帮,也难以次次虎口逃生。

离盏一下子领悟到了许多早已知晓,却未曾放在心上的道理。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然无用,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沉心静气,见招拆招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以一敌众

“巧儿,你不必伺候我了,去做晚膳吧,待会淼淼回来没得吃,他又要闹腾。”

巧儿偷偷瞄了离盏一眼,应诺退了下去。

离盏就这么等到了晚上,淼淼也没回来。

她忐忑的一颗心,彻底的揪作一团,心里已有了最坏的打算。

越是不安便越是沉静,照常沐浴洗漱,她合了中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抓着薄薄的蚕丝褥子,浑身都难受得要死。

就这么睁着眼,一直到了天亮。

辰时巧儿伺候她梳洗装扮,平时该有步骤一个也不落下,发髻梳得纹丝不乱,又用丹脂点了唇,把苍白的血色掩了干净。

单单就这么看,巧儿觉得主子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给离盏熬了早粥,就着咸菜漫不经心的用了两口,还没把粥水喝得完,院子外头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

清晨的小兰院格外的安静,偶有小雀鸣鸣,或有两只松鼠为食物打架,发出吱吱的叫声。

所以,清脆嘹亮叮铃声显得异常突兀。

离盏放下碗筷往窗棂外探去,巧儿心疼主子连吃饭都不曾安稳,蓦地起身“小姐你吃着,奴才先出去看看。”

离盏点了点头。

少顷,巧儿推了门回来,神色有些慌张。

“小姐,外面来了个叫砚山的道长。”

离盏敛了眸子,暗暗笑了一声。

她很快就会被押进东宫审问了,离晨何苦还要请个道长来,拿她的八字来挑事呢

万一太子治了她的罪,这些小打小闹无疑是多此一举了。

市侩人家的女儿就是格局小,暗算人都生怕短斤缺两的。

离盏起身,低头对着桌上的粥菜道“巧儿,你把这些收拾干净再出来。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别插手,保住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助益。淼淼还没回来,倘若我出了事情,淼淼他”

“小姐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们不过是做个法罢了,要是拿小姐的八字说事,嫌小姐是煞星,咱们大不了搬出去就是。至于给太子的药,小姐您也说了,根本没有问题”

“还有祁王府呢淼淼他一夜未回,看来我之前的猜想多半成真了。”离盏话到这里顿住,这场仗艰难无比,但老天垂怜,另赐她一条命,她不想临阵退缩,自挫了锐气。

“我自会见机行事,你待会帮我盯住离晨,我怕她耍诈。”

巧儿重重点了点头。

离盏对着镜子,把唇上吃粥掉了的些许丹脂补匀,理直了衣襟才端然的迈步迎了出去。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离尺,老太太,离筱筱,离晨,钱管家,云姨娘以及一众下人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道。

云姨娘面色有愧,藏在离尺身后,不想被离盏瞧见。

离盏还是在一众人里找到了她,淡淡扫了云姨娘一眼,见她躲躲闪闪,便冷冷的移开了目光。

老道穿了身灰色的道袍,手里握着把银白的拂尘,皮肤黑黄,目光迥然,他直朝着离盏望去,精色为之一顿。

这般好看的女子突然推门而出,仿佛一幅画卷突然抖开。

明眸皓齿,娉婷婀娜,玲珑曲缃色的宝勒相花纹裙,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如凝脂那般吹弹可破。

最是那双狐狸眼,轻轻一眨间,便风情万种,她就这么望着一大众人,目光幽幽,含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轻蔑。

道长从头欣赏到脚,回过神来时,心里敞亮了不少怪不得离家姐妹要想方设法的陷污此人,这样的姿色,就算是当今的皇后见了,也会心里犯赌。

离筱筱眼中映着离盏的身影,鬼火直冒。

一见离盏,她便想起了被一把火烧得尸骨无存的母亲。

钱氏生前最疼的就是她。虽然她的性子远不如离晨那般温和讨人喜欢,但俗话说得好,爱哭孩子有奶吃。

离晨自小聪明,人也世事故许多,钱氏对离晨十分放心,平时的关怀和教管就全放在了离筱筱身上。

加之离筱筱又是嫡长女,自幼承袭了离尺的医术,钱氏盼着她能继承下长风药局的生意,日后离晨也好仰仗着姐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钱氏心中的秤杆日渐久盛地向离筱筱倾斜,要论母子情深,自然是离筱筱和钱氏更加亲些。

这些日子,离筱筱一忆起往日和母亲的点点滴滴,便禁不住潸然泪下,衔悲蓄恨,奈何每次与祖母弹起,祖母都有心袒护。

今儿个机会终于来了,离筱筱两手交握,恨意和激动纠缠在一起。

她忽地走到老太太跟前耳语道“祖母,你好好看看盏妹妹罢,母亲刚去,她便华服披身,还指着颜色艳的穿,头上的珠玉颗颗都亮的刺人,她心里还有没有人伦廉耻了”

老太太也深看了一眼,当即沉了目光,自打知道了离盏用假药讨好太子,她对离盏的些许好印象和微末的护犊之情就这么消磨殆尽了。

老太太拖着笨重的步子往前迈了两步,一脸严肃的道“盏儿,钱氏好歹是离家的祖母,她刚走不久,你就穿红戴绿,委实于理不合。”

离盏直觉可笑。

于理不合吗

怎么就于理不合了钱氏和离尺是害死鬼医生母的元凶,仇人死了,我不敲锣打鼓,爆竹喧天就算对得起离家,怎么,难不成还得让她给仇人披麻戴孝吗

离盏心里十分不悦,可现在正是紧要关口,老太太算是最好糊弄,也是对她最没有敌意的一个人,离盏不想出言顶撞了她,亲手把她往敌方阵营里推。

离盏敛了脾气,诧异地道“钱氏死了,是她罪有应得,更是对我离家门楣的羞辱。这几日盏儿没听说要给钱氏办丧事,还以为祖母和老堂主的意思,是不把钱氏当离家的人了呢”

“你”离筱筱攥紧了绢子,抹着眼角被气出来的泪珠子“祖母你看她,不敬长辈,不尊家规也就算了,还要存心羞辱于我们”

离盏听了,连连摆手惶恐道“筱筱姐姐凭何要给我安这样大的罪名不办丧事,是祖母和老堂主定夺的,盏儿从来没在这件事上说过钱氏的半句不是。再者,我与钱氏本就不对付,多年前是她请道长做法烧死了我母亲。姐姐的母亲死了,姐姐心痛,我理解,即使我瞧不起钱氏,也没有在你面前落井下石过。但妹妹我的的丧母之痛,姐姐又可曾理解过仇人死了,你们做亲女儿的都不穿白衣,还要我一个冤家为她披麻戴孝,筱筱姐姐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明明想平心静气,戳她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罢了,可嘴巴一张,情绪就有些不受控制,直把一家人的脸都说得白一阵青一阵的,把所有人都得罪完了。

先把穿红戴绿的罪过推到老太太和离尺的身上。

话里没有排揎他二人的字眼,但说不办丧事是他二人的主意,就他二人的身份来说,一个做婆婆的,一个做丈夫的,夫人死了连个仪式都没有,就足以显出他二人的薄情寡义,铁石心肠了。

离尺和老太太都吃了瘪,尤其是离尺。

钱氏的死是他一手造就,他心中有愧,即使被离盏暗讽,他也半天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当然最最让众人脸面无光的话,还是中间那句,怪当年钱氏请道长做法,烧死了她的母亲。

现下也有个道长,就立在众人最前,这要道长的老脸往哪里搁,请他来做法的人又往哪里搁

此事是老太太出了主意,她当先一愣,随即面皮子抖了抖,像被人抽了一大耳刮子一般。奈何离盏又没点名指姓的骂,她若站出来教训她,便是把罪名的木枷往自己脖子上铐。

老太太老牙磨了磨,发作不得,离尺更是气得脸青面黑。

站在最前的道长也是芒刺在背,奈何也不能使气,否则便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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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尺踌躇一番,暗道:这孽障果然硬气得很,要是强行把她拖去东宫,这一路上免不了要大吵大闹,丢尽离家颜面。

一棍子把她打昏倒是方便,却又实非人父之举,免不得要落人口舌。

还好请了道长,可以借着施法,让她喝下一碗带药的“符水”,好将她“安安静静”的送入东宫。

离尺手背在身后,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离盏,当着你祖母的面提这些做什么?你是嫌你祖母最近还不够操心吗?!”

是啊,你们一家子最近对我可真够“操心”的。

离盏心里如是想着,嘴上也不落下功夫。

“老堂主可真够偏心的,今日谁先找的茬子,大家可都看着,您要批评我,可以,把带头闹事那个一并骂了,我就服气。”

说罢,冷冷瞥了离筱筱一眼。

离尺语塞,更气。

离盏不紧不慢的扭头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乖巧道:“祖母,孙儿不是故意在您面前提这些的,只是受不得人冤枉罢了。母亲早逝,父亲又不待见盏儿,盏儿在离家无依无靠,旁人不向着我也就罢了,我再不帮我自个儿说两句,早不知道被冤枉成什么样!”

离筱筱气得发抖,这小贱蹄子居然还扮起可怜来了!

自打她进了长风药局,跟踩了狗屎运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真正能骑在她头上过?

被欺负的还不是自己和离晨!

可怜老太太糊涂,一直没能看清她的本来面目,而今离盏多说得两句,老太太便又有些动摇了。

离筱筱激动道:“离盏,你少在这里装可怜!惺惺作态下,你是如何的包藏祸心,你自己清楚!”

“噢?我藏着什么祸心,筱筱姐姐倒是说说看。”

“你……你……”离筱筱不忿,口快道:“你以糖水充药,害了太子一双手!”

话一出口,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道长手里的拂尘吓的一咕噜,差点没滚到了地上。

离尺猛的把离筱筱提溜到身后,重重斥责:“你在说什么胡话!”

“爹爹我说的是实……”

“住嘴!我看你是疯了!”

宫里还没派人前来捉拿,此事只有家里的几个人知道。

流言蜚语是最可怕的东西,有时候香饽饽愣是能说成绿馊米,花裙子愣是能说成开裆裤。

事情还没个定论,反而引人遐想。离尺就是担心事情被离盏提前闹大,才继续让老太太请了道长前来,想借着施法把离盏不动神色的押进东宫。

结果没料到,离筱筱竟然当着下人的面把最见不得光的事情抖了出来。

“多大的人了,成天到晚,胡言乱语,枉我多年对你苦心栽培!早知道你性子如此疯癫,为父还不如把这一身医术传给你妹妹离晨!”

离晨眸子微微亮了几分,宠辱不惊的眨了眨眼睫。

离筱筱看了离晨一眼,气得咬牙切齿!

谁都不帮她!

父亲懦弱。曾经在内院,离盏让她跪在地上认错,这般奇耻大辱,她父亲一个字都不敢帮腔,就在旁边怯怯的看着。

老太太心软糊涂。先觉得离家愧对离盏,后又觉得离盏讨好柳家,于长风药局有恩,一味的袒护包容。

而离晨,哼……

亲姐妹,这就是她亲亲的妹妹,凡要和离盏正面相抗的时候,离晨就把她推到前面冲锋陷阵,祸事来了,又把她挡在自己面前,明哲保身。

私下里,一口一个要为母亲含冤入狱报仇,现在母亲死了,离晨见那小贱人有祁王府依靠,又和绪王和柳家说得上话,便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离晨就随爹一个性子,寡情!孬种!

自打钱氏死了,她才慢慢晓得,以往众星捧月围绕在她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待她的。

好,没人帮母亲报仇是吧,她自己来!

还好乳娘为她献上良计,又时遇良机,千载难逢,这一次,她一定要送那小贱蹄子去黄泉给她母亲赔罪不可!

离筱筱一想到大仇即将得报,面对离尺的训斥也捏着拳头忍了下来。

“一边去,休要再胡说八道!”离尺劈头盖脸一顿吼。

离筱筱咬牙退到一旁,泪花闪闪的眼睛朝人群中朝的乳娘递了个眼色,乳娘战战兢兢的低了头,摸了摸鼓囊的手袖。

这时,老太太发话了。

原本她不想发言,因她知道这场施法后背的目的,并不单纯。

她常年吃斋念佛,一面不齿自己的作为,一面又需要这么做,方才被离盏的话有意无意的点醒了一通,她自己也很矛盾。

但没办法,谁叫这一家子的人,除了离晨以外,就没一个会说话的呢?

一见面就吵吵吵,跟拿凉水泼烫油一样,刺啦刺啦的爆个不停。

她若不站出来维持场面,任由这些下人把所见所闻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

老太太杵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走到离盏跟前,离盏下石阶搀住了她。

“祖母。”

老太太假惺惺地笑道:“盏儿,祖母知道你素来与钱氏不睦,且钱氏确实有伤我离家门楣。但人死都死了,人入黄土,恩怨勾销。盏儿你素来大度,当不要再纠缠于旧怨才好。”

“所以,祖母的意思是?”

“现下人死了,丧事虽不能大张旗鼓的办,但还是要请道长在府中做法的。内院还在布置,等待会布置妥当了,便让道长去内院为钱氏做法。”

说罢,朝着枯瘦如柴的道长鞠了鞠躬:“这位是砚山的高人,原石道长。当年宫中淑妃过世,也是请原石道长去后宫做法。”

离盏沉着性子,朝道长揖了揖手,道长亦轻轻点头。

“祖母想,盏儿你近日险遇刺客,差点出了危险,实在蹊跷得很。既然道长来了,顺便在小兰院也看看,万一有不干净的东西,好叫道长一并除了去,祖母才放心些。”

离盏抬头,在人群里寻了一通,云姨娘本就发紧的目光陡然一躲闪,望着离尺的后背不敢发声。

这个见风使舵的逃兵。

离盏眸色微微一敛,道长做法的事情,早先云姨娘通风报信,可是后来她却不敢插手此事,可见这次做法绝对有猫腻,且猫腻还不小。

离尺昨日分明说了,只给她一天的决定时间,今儿来小兰院,却只字不问她决定如何,反而带了个原石道长前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离盏眯了眯眼,从眼缝子里打量了道长一眼。

道长也感受到了这束目光,握着拂尘的手不自觉发紧,被她盯得很不自在。

他走南闯北,王侯将相,市井流民,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女子能有如此追寒刺骨的目光他倒是头一次见。

“还是祖母最疼孙儿,时时刻刻都记挂着我,叫盏儿好生感动。但还请祖母原谅盏儿,我自幼时亲眼看着母亲死于那无良道法之下,盏儿便对做法心有余悸。”

“放肆!”离尺不悦道:“原石道长是叶宗一门的关门弟子,岂可是你能出言冒犯的?!”

离盏不与离尺相争,转头,再一次定定望向道长道:“道与道不同,就好似人与人不同一样,盏儿只是心有余悸罢了,并非有顶撞道长之意,还望道长明白。”

原石道长本就不太康健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色。

他装作一副高深大度的样子,强颜欢笑:“以道法之名害人性命,确实可恶,离二小姐心中有结,贫道也十分理解。只是,结不解,则成心障,心障不解,便郁郁寡欢,于身于心终是不好。贫道看离小姐印堂发黑,目光紧瘆,隐有恶障缠身之相。贫道能施法相助,离小姐何不迈出这一步,让贫道驱逐心魔和厄运?”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使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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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巧儿耐不住了,一院子的人都在睁眼说瞎话,愣是没一个帮她主子的,她搓了搓手道:“道长会不会看错了,我家小姐敷的粉是白色的,又不是黑色的,哪里来的印堂发黑?”

道长当即沉了脸,今日怎么这么不顺?被一个庶女明朝暗讽也就罢了,连个小丫鬟都敢来拆他的台!

堂堂从医世家,教养居然糟糕成这样!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巧儿脸上,是服侍老太太的嬷嬷动的手。

“下作的东西,以前不过是个浣衣的奴才罢了,现下做了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便掂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还不快给原石道长道歉!”

巧儿的左脸立刻肿了老高,她连忙拿手捂着,眼里泪花隐隐。

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一巴掌当着离盏的面打在了巧儿的脸上,离盏也未必好受。

离筱筱听着脆亮的巴掌声,不禁昂了昂下巴,伸了伸脖子。

“二十两银子买回来了的苦力罢了,给我做个粗使丫鬟我都瞧不上。眼皮子这样浅,还敢在道长面前指手画脚,也不知盏妹妹平日怎么管教的你!”离筱筱阴阳怪气道。

离盏见不得巧儿受委屈,当即就要为她平反,正靠口时,巧儿忽然拽住她的手,抢了先道:“奴才自己言语失当,不关主子的事……”

他羞愤难当,身子紧作一团,朝着道长又拜了拜:“道长,奴才不懂门道,太过担心主子才口不择言,还望道长见谅。”

道长拂尘面色僵冷,并不愿意理她。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见状,怕得罪了道长,随即眼眸一阴,一脚踹向巧儿。

“还不滚开,碍手碍脚的东西!”

巧儿一个前扑狠狠跌倒在地,离盏去牵她,她却拂开离盏的手,回头隐隐朝离盏摆了摆头。

离盏当即顿住,随后呐呐的收回手来,眼瞧着她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无人的角落里。

“道长,女儿家的院子就是稀松懒惯,下人养得没有规矩,让您见笑话了。”老太太对道长寒暄道。

道长即刻又变出一副笑脸来,“哪里,小孩子不懂事,很平常,很平常。”

“既然如此,道长又言盏儿她面色不好,不如道长看看,该如何施法才能根除业障?”

“祖母我……”离盏话刚一出口,立刻就被离尺打断:“此等大事,由不得你做主!祖母也是一片好心,你别不识好歹!”

离尺凶神恶煞,做不做法已不是她言语上能拦得下来的了。

“道长,该如何做法,就如何做法,不必顾忌其他。”

原石道长对离尺点了点头:“老堂主肯把令千金的安危交托于贫道,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说罢,转头对着离盏道:“二小姐,您的生辰八字可否告知贫道?”

离盏自知拦不住他们,索性故意膈应起老天太和离尺来。

“母亲逝世后,我便从未过过生辰,早已忘了。”

离尺面色一紧,尴尬的对着道长笑了笑:“小女是华虚年腊月初六生的。”

他怕是连她多少岁都不记得了,生辰八字倒是背得很溜,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老道掐着手指,默算一通,忽地眉目皱紧,定睛看向前方。

“怎么样,是不是不好?”

道长缓缓道:“流年与四柱中年月都有冲克,实乃天克地冲,是八字里最凶的一种。”

“啊?”

尽管道长的话和十年前的那位并无太多出入,但老太太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且还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真的担心这一大家要被离盏冲克。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老太太两手一摊,不住的抖。

“老太太您莫慌,我先布个阵法窥探一二。”

老太太就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好好,劳烦道长了!”

原石道长提了要求,招下人端来一张方桌,要来一张土布,土布垫在方桌上,再供上香炉,点上香蜡,做了请神的手势,在空中有模有样的一阵比划,嘴里更是咪咪么么,念念有词。

“天浩浩地浩浩,天灵灵地灵灵,弟子原石,砚山得道,孟月先师,今日架起铁围城,四面八方不显形,铜墙壁万丈高,邪法师人站不拢,万法不能侵其身,一根绳子八丈深,铜绳铁绳加中心,不论金刀并玉剪,金刀玉剪不沾绳,弟子加下五雷轰,邪师邪法化灰尘,谨请南斗九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拂尘朝天一挥,跟着刺啦一声,香蜡突然涨起火焰,直指上空,犹如烟火!

众人一阵惊呼,拂尘又是个反扫,火又跟着灭了。

众人看得发愣,等回过神来时已叹服不已,尤其是老太太,枯凹的眼中似乎比方才的火光还要亮,十分期待的看着原石道长。

待原石道长缓缓睁眼,老太太便急匆匆的问:“如何?道长可有止祸之法?”

老道神色微微凝住,想起今晨被接进长风药局的时候,离筱筱曾私下里塞给他一张三百两的银票,要他在做法之前,先让人搜罗离盏的房间。

他虽不清楚此意何为,但离家一家子都在暗地里使坏,离盏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现在又多挖一个坑,又算得了什么?

左右是他们这一家子的事,他只负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好。

由是,道长伸出两根指头,并在一处朝着周围一指:“这院子里果然有脏东西,需得先搜出来,贫道才好做法!”

闻罢,离尺眸子豁然一转,朝着老道望去。

这和事先说好的不太一致啊,明明该直接找个由头给离盏喝下带药的符水就好,为何凭白多出一个步骤?

莫非,这院子真有什么脏污?

离尺上前,“道长……”

老道两手按了按,沉目作安抚状:“堂主不必忧心,这脏东西虽然不好处理,但贫道自有办法化解。”

“那这脏东西到底是什么?”

“或是蛇鼠蜈蚣,又或蝎子蟾蜍,你们仔细搜找,但凡是精怪之物,都不可放过。”

众人听了信服的点点头。

老太太即刻遣散下人寻找,一拨人在院子里搜,一拨人到房间里搜,乳娘也跟在里面,进了离盏的寝卧。

两群人翻箱倒柜,踩花踏草,看得离盏心里更加恼怒。

“别动那株月季!”离盏制止道。

下人被她吼得一个瑟缩,连退了两步去翻别的去了。

下人们都知道离盏的脾气,更晓得她背后有祁王府做靠山,虽然尊从的是老太太命令,却也不敢像官府抄家那样的乱扔乱乱丢。

各色衣物从柜子里翻出来,摸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妥又再理好,叠得整整齐齐放回去。

茶壶,妆奁都一一打开来看过,又立马复原放好。

离盏一直盯梢着里里外外的人,巧儿先前得了离盏叮嘱,也一直看着下人们的动作,生怕他们动了手脚。

可里里外外十几个下人,她们才两双眼睛,就算她们眼力再好,如何能体察甚微,不疏不漏呢?

反倒是时而侧头,时而望前,显得有些局促难安。

下人们热火朝天的搜找着,时而惊出一只老鼠,众人乍喊一声,便拿着盆子,操着扫帚围追堵截。

离盏被她们的大惊小怪折腾得兴意阑珊,正拧了拧山根,寝卧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撕裂般的喊声从寝卧里一直传到院中,众人随声望去,见离筱筱的乳娘吓得跌坐在地上,指着床下的一个大木箱子,眼神惊恐。

第一百七十九章 老子要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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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箱子里装的,无非是些旧衣服罢了,并无其他什么要紧的东西,八成是方才不注意,被下人动了手脚。

隔了好半天,离尺才慢慢扭头朝离盏看去,两眼通红通红,跟两块烧得滚烫的烙铁一般。

“怎么了?”离盏抬着脚也往里进,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离家一家子能把戏演得也太夸张了些,那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露出这样的神情?

离尺嘴皮子气得发抖,伸手指着她,嘴里唾沫星子横飞。

“离盏!你大逆不道,竟然干做出这样得事来!我……我长风药局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离盏低头朝床下箱子里一瞅,自己也猛地顿住。

箱子里的衣服被翻到一旁,最后剩在里面的是个五官诡异的巫蛊布偶,头上贴了黄色的符咒,身上被绣花针扎成了刺猬,可绕是如此,也难以叫人忽视那身明黄的袍子,再走近瞧仔细些,布偶的衣襟上还绣着三爪的蟒龙,不是太子,还能是谁呢?

寒从脚起,叫人不寒而栗,离盏蓦地倒退了一步,表情有些木讷。

离家这次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怪不得云姨娘不敢插手此事,原来后头藏着这么大的玄机。

先是收到宫中的消息,知道她给太子的药有问题,后脚就做了巫蛊布偶来栽赃她,生怕假药的事情无法坐实,又或单单只是假药问题无法致她于死地。

还以为离尺给她一天的考虑时间,是想让她自己去东宫认罪,不要牵累长风药局。

岂料,他是为了腾出半日时间,借着道长做法好来栽赃陷害,让她罪加一等。

毒咒太子,砍脑袋都算轻的,说不好就要祸及整个长风药局。

他们还真的舍得下血本,居然舍身入阵,都要至她于死地,就像狗急跳墙一样。

她近来是招谁惹谁,把离家给逼急了吗?

也没有呀,钱氏死了,她还为了离家给柳凤显搭脉呢,面子上做得极好。

离盏一时想不通透,也没有时间去想,她骇然的看着一众人,像看着一窝老狼。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这不是我的东西!”

“不是你的东西?”离尺手抖啊抖:“不是你的东西怎么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你问我,我问谁去?”离盏把房间里的下人扫了一通:“这么多人进了我的房间,谁放的还不一定呢!”

“满口胡言!”离尺嘭的一下拍了床檐,一跃而起:“怪不得你之前会拿假药糊弄太子,敢情你是早已谋算,存心为之!我……我……”

离尺操起那盆大红的月季,猛地朝离盏头上砸去!

离盏眼瞧一个忒大的花盆飞了过来,本能的侧了身子,花盆在眼中越来越大,擦着鼻梁骨飞到屋外,“嘭”的一声脆响,在石阶上跌了个粉身碎骨。

要是她方才慢了半刻,这东西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她脑袋上,她铁定就一命呜呼了。

离盏愣在原地没回得过神,就见离尺发疯似的又去抓砚台想要砸她,老太太连忙抱住离尺:“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我杀了她!”

巧儿忙跑进房间里把离盏挡在身后,离盏眼瞧着这出戏越演越逼真,又越演越过头,觉得十分不对劲,但离尺动了真格要杀她,她要是还能做到镇定自若那是假的,所以就算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她也实在无心思去细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

“娘你让开,这逆子是一天都留不得了!”

“你听娘一句劝,先把东西放下,咱们好好商量办法!”老太太带着哭腔求道。

“办法?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云姨娘被这场面给吓到了,她提溜了一眼离尺,又瞄了一眼离盏,两三步跑到中间拦着:“夫君万万冲动不得!”

“你滚!离家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插手!”

云姨娘被他狠狠一推,撞到墙上“咚”的一声响,她后背顿时一阵剧痛,难以置信地朝离尺望去,离尺却一眼都没瞧过她,只和老太太推搡在一处。

一旁的离筱筱暗暗得意,不相劝也不阻拦,默默站在身后欣赏着这出好戏。

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的离晨走了出来,按住离尺正拽着砚台的手大声道:“父亲……”

离尺毫无察觉。

“父亲!”离晨大吼一声。

离晨甚少这样冲人大声嚷嚷过,众人都转了视线定然望向她,觉得她此时甚有魄力。

“祖母说得对,事已至此,您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私下里大义灭亲,是能图个爽快方便,可到时候东宫那边,咱们长风药局该如何交代?爹爹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俊生想想,为祖母想想。”

离尺身形一顿,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捏着砚台的手也就渐渐松了,最后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把砚台上的兰花雕给摔残了。

“那你们说现在怎么办?”离尺两手一摊,颓然靠坐在桌上。

老太太茫然的翕动着口舌,发不出任何声音。

离晨转身对着一屋子的下人们沉声吩咐:“你们都先出去在外面等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是……”下人们面色小心翼翼的出去,道长趁机偷偷瞄了离筱筱一眼。

这离家一家子,到底都是怎样的人啊!

外人都说离家悬壶济世,妙手丹青,仁心仁术。可他瞧见的却是一窝勾心斗角的狼鼠。

尤其是这个嫡长女,看着倒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结果竟有胆子拿太子做棋子来除掉自己的庶妹。

他还以为,搜查离盏的屋子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互相排挤罢了!

早知是这样,他就不该为了拿三百两银子卷进其中!

太子是何人啊,那是未来的九五之尊,此事一出,东宫必当严查!

就算他事先不知情,但也染指其中。

就犹如那一滴墨染了在白纸上,那白纸再白,终究还是污了。

想他曾经为宫里做过几场法事,宫里的人生性多疑,逮着一丁点的错处,便往死里捅。

就拿当年淑妃的死来说好了。

当时大理寺卿的人来验尸,说是被毒死,立即就把她宫里的人,御膳房的人,还有内务府的人给她分拨衣料的人一律抓去问。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御膳房一个管送菜的小太监,不过是当日送错了一叠小菜罢了,被大理寺抓取审问了半月之久,他咬牙一直未曾认罪,最后还不是被活活打死在大理寺。

原石道长一想到这些,便心跳如雷,只企盼着和离家再无瓜葛才好。

下人从屋子里退了出去,一家子分成两拨,一拨只有离盏一人,形单影只的站着,另外四人站成另一拨,各拿各的眼神盯着离盏。

原石头道长自觉多余,连忙揖手道:“贫道也先去外面站站。”

离尺讪讪的点头,连笑都挤不出来。

道长脚下抹油的出了房间,还不忘帮他们把门带上,他们想如何处理这件事情,那是他们的事,他一个字都不想听到,只想赶紧撇清干系,回他的砚山好好清静清静。

“嘎吱”,刺耳的关门声渐渐没了,房间里光线变得阴郁。

几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良久。

老太太越看离盏的狐眼魅眼,越不顺眼,悔恨万分的握紧拐杖走到离盏跟前,微微颤颤的扬手揪住离盏的衣襟,使了老力又扯又打。

“离盏!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离家生了你,又把你接回府来好好待养,予你挂名大夫的身份,让你吃穿不愁,前途不愁,你竟然就这么报答我和你爹,你……你于心何安啊……”

离盏听着这话,心都揪做一处。

于心何安?

这话应该反着来吧?

十月怀胎,承受撕裂止痛赐予她性命的,是鬼医的母亲钟氏,离尺从头到尾都没管过她。

接她进府是她自己的能耐,挂名大夫也是她凭本事考上的,跟离家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明明是离家欠她的,她还没一一讨还回来,现下自己反成了受恩的那个了。

恶心,真是恶心。

第一百八十章 断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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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极其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这一家子,老太太如何打骂她她也都懒得还手,甚至那一拳一掌落在心口都不觉得痛,只是觉得麻木而已。

离晨拉着老太太,柔声劝道:“事情是她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我们都没有关系,祖母打她还要打痛自己的手,不值得。”

“我离家造的是什么孽啊……”

“祖母,现下不是哭的时候……”

老太太打得累了,才舍得放了手,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离盏,把自己胸口的衣襟揪作一团。

“我想不通啊,实在想不通,你总共就见过太子一面,为何要巫蛊之术毒咒太子殿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存了这份邪念啊!”

离盏心力憔悴的敛了睫毛。

一群栽赃她的人反过来问她为何要做出此事。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对这群戏子厌倦到了极点,索性连平时的称呼都省了,口气冷峻地道:“现下也没外人,你们当中谁人栽赃了我,又或是合起伙来栽赃了我,心里应该有数。要演戏,到太子面前再演吧,这时候就把力气用完了,待会如何能演得不够真可怎么办?”

“你……”老太太从未听过离盏如此轻慢的口气,她抬手朝着离盏一指,气得一个仰头往后栽去。

离晨和离尺忙不迭冲上前把老太太搂住。

“娘,娘你没事吧?”

老太太眼皮子不住地抖,像随时都要昏过去似的,离晨连忙伸手朝着老太太煞白的脸轻轻扇了扇风。

“祖母莫要激动,她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自有天收,祖母急个什么劲儿,您老人家只管看着便是,切不要动怒伤了身子。”

两人合力把老太太拖到榻上半倚着,又赶紧在桌上倒了茶水给她喝了一口。

过了好久老太太才缓过神来,不停颤动着唇,拿手指着离盏的方向。

离尺道:“娘,你这又是何苦?早与你说这孽障留不得,留不得,你非不信,现下你还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些,还指望她说实话与你听。我告诉你,这逆子就算是到了东宫,嘴里未必撬得出一句实话!”

老太太一副彻底看清离盏的模样,望着离盏一边哭着一边摇头,“引狼入室……引狼如室啊!”

老太太抓住离尺的手臂:“儿啊,你说我们离家这下可怎么办啊!”

离尺垂眉思了思。

“用巫蛊之术对太子不利,这是砍头的大罪,要是咱们说不清楚,可能要连坐!”

闻之,屋子里乍然一阵沉默。

离筱筱心里也有些忐忑。

她先前觉得,用巫蛊之术毒咒太子,又不是黎家那样的谋逆之罪,离盏做的,就是她一个人的罪,不会被祸及满门。

顶多要长风药局的名声受些损罢了。

但比起弑母之仇来说,生意变淡些也算不得什么。

可离尺一提连坐,她便抖了机灵。

连坐的方式有很多种。

一种是被牵连,犯事者刑罚较重,其他被牵连者受罚轻些。

就好比以前青州巡抚贪污,巡抚被判绞杀,他手下的人只被罚了俸禄,这也叫连坐。

可最重的一种连坐,是要和犯事者同罪论处。

譬如黎家,主子犯了错,全府上下二百多余性命全都成了陪葬。

倘若是这样,离盏被砍了头,他们几个也是活不成的。

……

应该不会这样吧,毒咒的对象是太子,又不是皇上。

离筱筱盯着自己鞋尖,有些发憷。

离盏也懒得开腔,既然一家人合起来要栽赃她,她跟栽赃自己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要说,也要留到去东宫的时候再说,跟一群黄鼠狼吵吵,也吵吵不出什么结果来。

离尺想到什么,声音陡然放得极轻:“事关太子,朝廷一旦查起来,必定严苛谨慎,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到宫里未必能说得清楚。”

身正不怕影子斜?离盏恶心得快要吐了。

“我看不如这样,全力把这件事压下来,不要让外人晓得!”

“不行!”离筱筱突然尖声道:“父亲,出了这种事情你还想包庇她?”

“一旦连坐,我们长风药局是何下场,谁也说不清楚。说不定皇上气急,把我们一并砍了都有可能!”

此言正中离筱筱的软肋,她哑然,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离晨摇头道:“父亲糊涂啊,纸里包不住火。十几个下人已经瞧见了,父亲要封住他们的嘴,如何封呢?拿奴籍威吓他们,再给些银子吗?十几个人,又不是一两个,万一哪个嘴不紧的,又或是嫌你银子给的太少,又或是以后在咱们长风药局受了气,一时说了出去,怎么办?!”

离筱筱没想到离晨会帮着她说话,十分惊讶的朝离晨看去,离晨注意到了离筱筱的目光,但神色淡淡并没别的反映。

离晨的话不无道理,离尺禁皱着眉,有些动摇。

“这些下人的奴契捏在我们手里,又天天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算得上好掌控。但那个原石道长,他不是咱们长风药局的人,交情也谈不上深,等他出了药局,去到哪里,干了什么,咱们什么都不知道。他要是想说,咱们拦得住?一辈子那么长,爹爹难不成想我们全家上下一直在担惊受怕里过日子吧?”

离尺拳头捏得紧紧得贴在袍子上,紧紧盯着离盏,如果目光是刀子,离盏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老太太听了离晨说的话,也觉得道是道,理是理的,很像那么回事。加之离晨性子素来冷静,机灵,老太太眸光紧紧牵系在离晨身上。

“晨儿,那你说怎么办?”

离晨定然道:“当然要主动向东宫交代此事。”

本是已经动摇的离尺,一听太子二字,突然面露惊恐,满脑袋都是巍峨的宫宇和高耸的宫墙。

那是座笼子,一座方方正正,一言一行都得照规矩来的笼子,哪里有不合规矩的地方,朝廷都会用各种手段把你削直剁方。

若是进去,能不能全身而退实在难说。

离尺脑子里的一根筋突然紧了起来,像锯子似的来回拉扯着,他头疼不已,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恨道:“说,如何说?我是她父亲,你是她妹妹,在东宫眼里,我们是住在一个府邸里亲人,她存了这种心思,我们如何会不知?单单是假药也就罢了,索性是糖水,不是什么毒药,殿下说不定看在咱们离家救过他的份上,不会迁怒于我们。可现在她用了歹毒至极的巫蛊之术,此乃宗室大忌!无异于直接进东宫行刺了!太子会让一群对他存有杀心的人活下来?但凡有点牵扯,宫里都不会放过。你要主动向东宫交代,也要东宫信你才行!”

离晨道:“爹爹说得是,可太子是将来孟月国的主人,此事日后翻出来就会轻松了吗?只会落得跟黎家一样的下场!爹你不妨这样想,只要我们自己主动向东宫交代,就是在撇清关系。倘若我们跟此事有所关联,那我们自己把事抖出来图什么?宫里又不会因此加冕于我们。这样简单的道理,朝廷岂会不明白?”

离晨言语恳切,条理清晰,十分有说服力。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宫里不缺锱铢必较的人。”

“父亲若要求稳妥,晨儿倒是还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即刻立下字据,了断父子关系吧。”

众人先是愣住。

而后,老太太和离尺的目光皆是一亮,似是在绝望中瞧见了一点曙光。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反了,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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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看在眼里,不由摇头轻笑:“晨妹妹这一招极好,一来不用私下处决我就可向东宫表明忠心,把我完好的交给东宫,任凭东宫处置也算对宫中的尊敬。二来往后一旦连坐,你们还可说我已不是离家的人,避开责任。晨儿妹妹几时想出来的主意?当真周全得很。”

说罢,狐疑得瞧了离晨一眼。

那目光寒意森森,把离晨看得有几分忐忑。

还好她一向沉得住气,光是一句试探,还不足以让她露了慌色。

再说,巫蛊布偶之所以被翻出来,一是靠老太太请的道长做法,二是靠离筱筱指使乳娘陷害,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她怕什么?

离晨退到老太太旁边,含恨道:“你从今往后不要叫我妹妹,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至我离家于何顾?想当初离家可怜你,才将你重新接进府来。可如今看来,这就是个最大的错误,倘若现在再留你,除非我们都眼瞎了!”

“纸笔呢?纸笔放在哪了,你这歹毒心肠,腌臜坯子,以后休要再和我离家有半分干系!我要和她断绝关系,现在就要和她断绝关系!”

整个房间里就只留了巧儿一个下人,离尺便是冲着她要纸笔的。

巧儿迟疑的牛头看了看离盏。

离盏毫无表情,也没让她拿,也没让她不拿,巧儿想,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她主子了,她记得主子的吩咐,主子挂念着淼淼,淼淼不能没有人照顾。

方才气不过帮主子说了两句,自己被掌了嘴不说,也没帮上主子什么忙。

现下再意气用事,把自己都答进去,只会让主子处境更加艰难。

巧儿收回目光,手脚麻利的从柜子里找来纸,又把掉在地上的砚台捡了起来,用娟子把碎在面上的渣滓给拂去,到外面端凉水来磨墨。

一出去,外面下人们都耳语纷纷,用怪异的目光着她。

她垂头,加快了脚步走到厨房里,关上门,捂了嘴痛哭流涕。

倒不是说她之前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曾经在管事嬷嬷手下浣衣时,衣服但凡有一丁点洗不干净的地方被主子揪了出来,管事嬷嬷挨了骂,回头便要在她身上加倍出气,当畜生似的打是家常便饭,在人前挨耳瓜子也是十分寻常。

入了冬的更是难过,手在冷如冰的井水里泡出了冻疮,没人过问,要洗的衣服和褥子却比夏天重上许多。

冻疮开始时痒,泡烂了又疼,在水里冷木了反而没有知觉,等洗完了衣服再往油灯上一烤,痛得钻心裂肺。

她以为一辈子的生活也就是这样了,直到她遇见了主子,才知道人生该是一面朝阳的。

离盏不曾嫌弃她一双糜烂的手,还予了她药膏来抹。

她人又笨,是洗衣服的小丫头里最不会来事的一个,离家不器重主子,才故意把她这个最笨的挑出来送到了小兰院。

可主子未曾嫌弃过她半分,平日里教她察言观色,慧眼识人。

不会给梳头,笨手笨脚扯断主子好多头发,主子都未曾骂过她,还手把手的教她。

她自小被父母二十两银子卖给了长风药局,没感受过亲情是什么,就先尝遍了为奴为婢的滋味。

只有在主子这里,她才能体会什么是人该有的自尊,该有的生活。

如今见主子受辱,她比自己受欺负还难受,恨自己没用,半点忙都帮不上。

今日众人是如何对她主子的,她记住了。

什么名声远扬,众人称道的堂主。

什么潜心信佛,年高位长的老太太。

狗屁!

从今往后,人心险恶,她以后一定会做好主子左膀右臂,帮主子多添一双眼睛,绝不叫主子再被人欺负。

巧儿下了决心之后,怕自己耽搁太久,引了人怀疑,慌忙拭干了泪,端了凉水回到屋子里。

一屋子的气氛极其死寂,她蹑着碎布走到桌前,在众人的目光下把碗倒进砚台里研磨,又把毛笔找出来,双手呈给了离尺。

离尺大手急挥,在纸上写下几行断绝书,搁笔之后还意恨难平,胸口起起伏伏。

检查完自己没有写错的地方,离尺十分利落的咬破了大拇指,重重的盖了上去。

他指着离盏,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空地:“轮到你来盖了!”

离盏极其淡漠的提溜了离尺一眼。

这是什么口气?一家人害了她不算,断绝个父女关系都跟她欠着他们似的?

他们到底哪来的底气?

她脑子抽了才会盖上手印。现在她对离家唯一的牵制,就是“连坐”。

既然他们有胆子拿巫蛊之术来栽赃陷害她,她即便是要死,也要拉一群垫背的。

离盏素手盘在胸前,只是轻笑:“老堂主,您太高看你自个儿了,我打进了长风药局那天起,就没喊过你一声父亲,如今又哪来的什么断绝父子关系呢?”

这话说得离尺气短。

想骂,这又是事实一桩。

她不叫他父亲又如何……可在旁人眼里,她既是离家的二小姐,那他就是他的父亲。

朝廷也会这样认为。

“你是不盖了?”

离盏摇头:“不盖。”

“我告诉你离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手印你是盖也得盖,不盖也得盖!”

离尺大步流星的跨到离盏面前,猛的揪住她的后衣料,直接把她拖到桌前。

“嘭”的一声闷响,离盏半边脑袋扣在坚硬的桌面上,脸被压得变形,离盏伸手就朝离尺脸上抓去,一爪子落在离尺脸上,就是三条血印子。

众人一阵惊呼。

离晨见状,连忙上前帮忙捉住她其中一只手,另一只手乱中被离尺擒住,反扭在离盏身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盖不盖,你不盖我废了你的手!”

离尺一边说着,一边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

被离盏狠狠挠的那两下,皮肤被抓毛了,两道印子上慢慢沁出了血珠子,且血珠子越冒越大,最后聚成一滴一滴的血滴子从他脸上顺流而下,配着他一双通红的眼珠子,直叫人瘆得慌。

离盏手被掰得疼的要命,她像虫似的拼命拧了拧身子,奈何和男人的力气比起来,她这点力道实在微不足道,挣扎了半天也无法动弹。

她向上翻了个大大白眼,这一眼便瞥见了离尺脸上的血痕,眼里露出隐隐的欣赏之意,她忽而狂傲的笑着,狠狠呸了他一脸!

“废啊,你只管废,最好把这双脚也废了,舌头也割了,又或是把我打死都行!反正我现在成了巫蛊毒咒太子的嫌犯,你敢私下里动我一根汗毛,看你到时候怎么跟东宫交代!”

“你!”

离尺手一紧,果然不敢扭动半分。

“反了,反了,离盏你反了!”老太太半瘫在椅子上,伸手不住的抖着。

“我早就反了!十年前就被你们逼反的!”

老太太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越来越黑。

离晨顾不得离盏这头,松开她的手,就去替老太太顺气。

“祖母……祖母你莫急……”

说罢,又转头替老太太骂她道:“你猖狂什么?这么多双眼睛可以作证,到了太子殿下面前,看你还如何狡辩。父亲,咱们用不着同她计较这些,直接送她进东宫,自有太子殿下主持公道。”

离尺面色担忧的看着老太太,心想这里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但进宫他又没十足的把我。

他按住离盏不放,犹豫了好半天。

“不行,断绝书弄好了才稳妥。”他转头对着巧儿喝道:“你,去拿刀来!”

几人听了,同是一惊。

“父亲,你想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东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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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要她盖个血手印而已。”离尺催促着呆站在原地的巧儿道:“你还不快去!”

巧儿发直的盯着地面。

“父亲,不如让钱管家把红泥拿来,何须动刀子?”

“让他去拿?时间耽误了,今日还进不进宫了?不进宫,等着东宫的人来查假药一事,我们再行禀告,好叫东宫的人浮想联翩,以为我们在刻意拖延包庇吗?还不快去拿!”

离尺态度强硬,离晨生生撞个南墙,闭嘴不再吭声。

巧儿一想到刀子,心里害怕得慌。

万一待会谁冲动,又或是主子拼死不肯按手印,同他们反抗起来,这刀子最后会扎多深还说不清楚。

巧儿一想到这儿,脚后跟就像生了根似的挪动不得。

“你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反了?!”

巧儿紧紧抿着唇,挪步朝外走去,少顷后,她再合上门进来,手头什么刀都没有。

在离尺迫意渐甚的目光下,巧儿紧着步子走到他跟前,半高的伸出双手。

“回堂主,膳房的刀又沉又钝,早晨煮粥时用它剁了荠菜还没来得及洗,不如堂主用这个吧……”

离晨定睛一瞧,原来巧儿手里捏着根细细小小的绣花针,心里也安了几分,生怕拿了刀子,真闹出什么大事来。

离晨把从袖子里抽了绢子走到离尺身边,垫着脚一面帮离尺擦着他脸上的血水,一面劝说道:“用针也是一样的,只是摁个手印而已,若是动了刀子,叫外面的下人看了,还以为我们要对她做什么呢。这样东宫查起来,我们也是坦坦荡荡。”

离尺点了点头,拿过绣花针,嫌弃的瞧了巧儿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对着离盏威吓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

离尺胆小怕事,这张父女断绝书对他来说,是保命符一样的存在。

现下又见他对此事如此固执,就算自己不摁,他也绝对会牛不饮水强按头的。

和他动手,自己吃亏不说,结果还不是一样,不如省省这点力气。

红手镯藏在左手手袖里,她一边挽起右手的手袖一边道:“不劳堂主亲自动手了,把针给我罢。”

与先前浑闹的样子大相径庭,众人有些吃惊,没想到她会如此顺意的答应。

离盏淡定的接过针来,扎进自己的手掌里拉着一划,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瞬间把整个手掌都染湿了去,离盏抽了绢子把手掌擦了半干,照着离尺手印旁边的位置摁了下去,再用绢子把手掌缠好打结。

待手印晾干,离尺把断绝书叠好放入怀内,把离晨拉到一旁小声道:“进宫宜早不宜迟,周太医拿着腰牌就在前堂候着我们呢。他只知道假药一桩事……还不知这后来又出了这一桩……唉……现下不止离盏一个人要进宫了,所有瞧见巫蛊布偶的人都要跟着走。我都不知如何同周大人说……”

“事已至此,只能实话实说了。不过父亲您脸上被抓出几条血印子,就这样去见太子殿下,未免显得失礼,且不好好处理妥当,恐怕过不久要肿起来。父亲不妨先处理下脸上的伤,周太医那边父亲不好说,便让晨儿去说吧,晨儿一定会谨慎的。”

离尺有些犹豫。

出了这么大件事情,他身为一家之主不操持,反而让一个女流去和周太医会面,是不是不大像话?

他看了看离晨,见她十分恳切的望着自己。

心里又想,离晨性子的确沉稳,心思又细,抛开她女流的身份,让她去和周太医交涉,比让他自己去还放心些。

也罢,他就这么一脸血的去见周太医,确实更不像话。

原本和周太医约定,顶多半个时辰就把离盏押到马车上,现下时间已经过了。

他本也是求着人家周太医办事,要是周太医恼怒,直接走了,他们还怎么主动进东宫负荆请罪?

左思右量一番,离尺觉得耽误下去始终欠妥,于是将就着点头道:“好,你即刻去和周太医说,这边,我打点打点就来。”

“父亲待会从侧门出来,绕到前面的狮头巷再和我们汇合吧。母亲在狱中冤死之后,药局里不少大夫颇有微词,觉得我们离家名声不正,想重新找东家又或是自立门户。这档口,咱们还是别先惊动药局里的人才好。”

离尺大悟,连连点头:“好好好,你说得极是,走侧门,走侧门。你快去吧,说话万千主意分寸。”

“父亲放心。”

******

半个时辰后,一群人在狮头巷子不安的徘徊。

一辆不起眼的黄灰色马车停在巷子当中,离尺守在车旁,不时往巷口打望。

须臾后,一袭艾绿色身影从巷口里匆匆踱了进来,离尺用力一看,愈发的急,三两步迎了上去。

“你如何现在才来?周太医呢?”

离晨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下。

离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可是周太医恼了,你们说不到一处?”

晨儿不摇头也不点头,眉头皱得很紧:“周大人的确恼了,不过看在咱们主动认错的份上,只是拿晨儿指骂了一通,并没有说不管此事。”

“那周大人他人呢?”

“周大人说,巫蛊布偶的事情,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在殿下面前解释清楚的。倘若解释不清,离家肯定要遭牵连。左右事情禀报上去,宫中也要派人把所有的亲历者都传进宫盘问,不如现在就把所有人带进宫里,尽快说清的好,这样长风药局也少些风言风语。”

离尺退了一步,亮出后面的一众人,包括原石道长和精气神都蔫巴巴由离筱筱扶着的老太太。

“我便就是这个意思,不然怎么会把这么多人聚在这巷子里,这些你没同周大人说吗?”

“父亲莫急,你听晨儿解释。周太医说,用他的腰牌带离盏一人进东宫,是轻而易举,随便造个事由,就说离盏是去帮太医院试药的都行。但乌泱泱的一众人要进宫,他还真没这个能耐,必须先去东宫请示太子,向太子说明情况才可允我们进去。”

离尺被说得有些糊涂,心里越发担心起来。

“周大人直接禀报太子?巫蛊毒咒太子,是天大的事,若太子一怒,直接下令捉拿我们进宫,这可如何是好?”

“父亲放心,周大人只向太子禀告,咱们一众人进宫的为了向太子说明假药一事,至于巫蛊布偶的事情,等到时候入了东宫,父亲再亲自向殿下禀明。”

离尺听罢,觉得这主意甚好,不由拍了拍离晨的肩膀夸赞道:“还是你办事稳妥,要是你是男儿,该当多好……”

这话说来无意,旁人听着有心。

离筱筱近来失势,离盏又身陷囫囵,俊生又还小。

离尺此时觅得她的好,无疑比什么都强。

离晨轻轻挽笑。

离筱筱站在不远处,看着离尺器重离晨的一片目光,觉得刺目异常,不忿的扭过头看向别处。

十几人又在巷中忐忑的等了许久,大约两炷香过后,一个太监带着几个侍卫走进巷中。

离尺众人闻觉来人,纷纷醒目直身,拘谨的朝外打望,直到太监和侍卫和他们汇作一处。

“公公。”离尺讪讪躬腰赔笑,后面的一帮狗腿子便纷纷照做。

马常德板着一张脸,用两个鼻孔扫了他们一众人等,翘着兰花指朝他们一指,发出鼻音浓重的尖声:“你们便是长风药局的人?”

“是是!草民离尺!”离尺舔着脸自报家门,指望着太监能在听到他名姓时候,想起他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能稍微给点好脸色。

没成想,马常德看也没看他一眼,斜嘴问道:“那个拿假药糊弄太子的离盏呢?”

离尺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在原地顿了片刻,又忙不迭拍了拍马车梁子。“在车上绑着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本宫要好好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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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常德掀了帘子,伸头一打望,没看见人,低头又扫了一通,瞅见地上蜷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连嘴巴都被布条缠得死死的。

女子的发髻在地上蹭得有些凌乱,小小的脸颊也被布条勒得发红。但饶是如此狼狈也掩不住她貌美出众的五官。

明亮的狐狸眼波澜不惊的瞧着他,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害了太子又即将被拖东宫受审的人。

马常德不禁觉得好奇。

马常德是马常福的表弟,马常福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也是太监总管。

他借着他兄长的势力在东宫得了饭碗,和孙福正轮换着服侍太子。

只是太子忌惮他是马常德的亲戚,担心有些事情会顺着他的嘴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所以素来不太待见他。

今儿个他也只是负责把人接近东宫,做做跑腿的活,别的他也一概管不着。

马常德想到此,心里就十分不爽,凭什么同是太子的身边服侍的公公,孙福正却明里暗里都要高他一截?

他罢下帘子没好气地道:“一帮愚民,能乘马车出入皇宫的,除了皇上以外,就只有后宫内眷才行。就连太子殿下入宫,行至宫门都得先下车,进了宫门才得重新坐上轿辇。你们把她装马车上做什么?”

可如果不装车上,路人不就全瞧见了吗?

离尺想到自己的颜面,想到长风药局的处境,为难异常。

可抬头又见马常德一脸的不耐烦,实在没胆子得罪,只好僵笑着点头:“草民愚昧,草民不知。那既然公公这么说了,便把人直接押进宫去便是。”

****

离盏被解开脚绳,押进宫里。

一行人等到了太和门,太和门一过,便是东宫了。

众人抬头望了高高的牌坊,身形又畏缩了几分,在马常德的催促下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绕过采选时的大殿,进了一个个雅致的院落中,青松梅兰样样都齐全着,假山流水也叫人眼花撩乱。

越是高贵细致,越叫人无端压抑,众人屏气凝神的走到一处小阁楼前,阁楼上挂着个四方的牌匾,牌匾上刻着蓝色底子,金色镶边的三个大字“文渊阁”,是顾越泽看书议事的地方。

马常德停下脚步,叫了侍卫通传,他们一众人等搓着手在外面干等。

隔了半响后,高高的木楼梯上发出缓慢且闷沉的脚步声,孙福操着拂尘走下来,马常德点头哈腰的迎上去,身子自然而然比孙福正矮了一头。

“孙公公,周太医也在书房里吗?”

孙福正不拿正眼看他,随意答道:“事情是周大人禀的,周大人自然会在。”

离盏听到这话心里明了了一半。

想当初她刚刚到长风药局参加挂名大夫考试时,周太医便受邀来做了判卷人,想来离尺和周太医私下里应该还是有些交情的。

周太医又是太医院的院判,太子的手伤多半是由他来操心。

他觉得药有问题,当先来长风药局问了离尺,这才有了今天这出好戏。

孙福正掀了眼皮子朝人群里扫了一眼,目光一下定在了原石道长身上:“怎么还来了个道士?”

离尺没勇气一来头就把巫蛊布偶的事情说出来,于是便把先前给马常德解释了一遍的话,又拿来给孙福正说了一遍:“回公公的话,这位道长是砚山的得道高人,更是叶宗一门的关门弟子,当年淑妃过世,皇上便请过原石道长进宫做法。草民想着,东宫前些日子不是有些不顺吗?既然今日恰好缝迎道长,何不一起进宫,也算是草民对殿下的一片忠心了。”

“噢?”孙福正知道淑妃死的时候,皇上确实派人去砚山请了个道人来做法,听说还有些本事。

“这真是原石道长?你请来的?”

原石道长捏着拂尘微微一笑:“正是离老堂主请贫道一同进宫的。”

既然真的是得道高人,来了也好。

东宫近来邪门得很,一个“成王妃”搞得东宫的下人夜夜不得安枕,太子也被折磨得日渐消瘦。

有些东西,信信也不碍事,皇上前些日子派人来东宫做法,殿下也并无抵触之意,如今知道有叶宗一派的弟子前来,应当也不会生气。

孙福正移开目光,继续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紧接着视线很快定在离盏身上,他定睛瞧了她手上麻绳和嘴上的布条,一张本就不算和蔼的脸,立马拉了老长。

孙福正对着马常德怨怪道:“不是来登门谢罪的吗?如何还绑起来了?”

马常德笑道:“是长风药局的堂主来谢罪,这丫头还不太肯认,便只好绑着进来。”

孙福正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哼,他们这群庶民不知道,马公公还不能多留个心眼吗?太子的手伤不宜再惊动旁人,把长风药局一众人等召进东宫,尚且可以说是周太医请他们进宫来帮太子看看伤势,但把离盏五花大绑是怎么回事?是生怕皇上不知晓吗?”

这话连带着骂了所有人,尤其是马常德。

顾越泽冷待马常德,就是防着他,怕他跟他表兄通气,成了皇上安置在身边的暗棋。

孙福正方才那些话,明面上是责怪他办事不牢靠,其实是在暗骂他心思不诡,故意漏风。

马常德在一群庶民面前挨了数落,心中很是愤恨,奈何脸上却却发作不得,讪讪笑道:“孙公公放心,今日当值的是李头领的以前的旧部,只要规矩上过得去,别的他不会说的。”

李头领是东宫的人,东宫的布防都是李头领在管,他以前的旧部时时都巴结着他,他也对旧部颇为照管,这都是各取所需,互相扶持罢了。

孙福正听了,还是不高兴:“一路过来,总要遇见旁人,马公公怎知旁人不会拿到皇上面前乱说呢?”

“孙公公多虑了,昨夜祁王殿下来拜早朝,皇上高兴得不得了,留了祁王在宫中歇夜,今儿一下早朝便立刻在坤福宫设宴,邀了许多大臣与祁王共同宴饮,喝酒都喝不过来呢!”

离盏耳背扇了扇。

原来祁王昨儿一早进了皇宫之后就没出去过?

那她送出去的那封信岂不扑了个空?

哎呀,空不空都不是关键了,现下即便祁王不想让她死,离家也要把她摁进棺材里。

只是迷踪不定的淼淼,不知是被祁王府的下人扣留了去?还是信没送到祁王手里,便在祁王府蹲着不走了?

“得了,马公公下次注意些。不过你一路带人进宫也是辛苦,先回去歇着吧,文渊阁由我伺候着。”

马常德不甘的低头退去,孙福正冲一众人等挥了挥手:“随我进来罢,步子都轻着些,别惹了太子殿下心烦。”

“是!”

一众人等推着离盏上了小阁楼。

孙福推开门引了他们进去,顾越泽坐在软塌上,垂眉闭眼显得有气无力,周太医站在一旁,正收捡着桌上用过的白纱和药膏。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朝门外一望,见离盏被离尺用力推了进来,头发晃得有些散乱。

周太医再次见着这个可畏后生,已无往日那般的欣赏,只是觉得可惜,可叹,很快便移去了目光与离尺凭空交汇在一处。

孙福正蹑手蹑脚的走到太子跟前,今儿周太医来说离盏的药有问题,急匆匆的帮太子换过药以后,太子的手着实又痛了一回,心情也十分暴躁,他生怕惹了太子不悦,声音放得极轻道。

“殿下,人来了。”

顾越泽这才缓缓半睁了眼睛,从窄窄的眼缝儿里一眼就盯住了离盏。

他目光甚是怪异,分不清是疑惑,还是嗔怪,又或是两者都有。只用极低沉的声音问道:“来得极好,把她嘴上的布条去了,本宫要好好问问。”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临危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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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走来女婢,帮她解面上的布条。

后头一众人等不安低着头,上翻着眼睛去够太子明黄色的靴子。

那颜色亮得格外刺眼,只是偷偷一窥都让人生出种十分僭越的感觉。

离家的下人们更是从未见过这么奢华的住处,更未见过宫里的婢女和太监,一旁的奴才们各个都纹丝不动的立着,像房间里的陈设,再加上太子气质佳绝,哪怕病着,也有种泰然自若的肃穆感。

由是,还未开始正式说事,气氛就森严得慌,他们两腿不由微微颤颤,闭紧了眼帘子,连看都不敢看了。

离尺见了太子,即刻联想到巫蛊布偶身上的袍子,惴惴不安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离盏的布条刚扯下来,她还没张嘴说话,离尺反倒“噗通”一声,抢先跪倒在太子面前。

“殿下,草民教养无方,竟生出个这样的孽障!离盏耽误了殿下您的手伤,草民无以谢罪,只好把这孽障绑来,任凭殿下发落!”

离尺声泪俱下,真真显得痛心无比,抱抱诚守真。

顾越泽听后,把虚虚实实,明明暗暗的目光从离盏身上移开,看了离尺一眼。

“你便是长风药局的离老堂主?”

离尺大喜,以为太子想起他来了。

“草民正是离尺!”

“起来罢。”

“谢殿下。”

顾越泽朝他身后的一群人等瞄了一眼,离筱筱和离晨觉察太子在朝她们看来,同时抬头微笑着迎向那道目光,可顾越泽却未多做停留,很快便又把目光收回去,落在离盏身上。

“离堂主也验过那瓶药水了?”

“回殿下的话,周太医带着离盏配制的药水到长风药局来查问,便是在下在配合。在下和周太医反反复复探究了许久,才论定那药水的确是糖水无误。离某直觉愧对东宫,愧对太子,不敢有包庇之心,立刻带她来东宫认罪。”

顾越泽看着离盏的目光极其复杂。

他似乎并不只是在瞧一个耽误他手伤的庸医,而是在重新打量一个认识已久的故人。

与成王妃的仪态上的相似,又拥有赛过成王妃的美貌,在他心里,她注定不可能是个平平凡凡的医女。

自东宫宴席上见过她的舞姿后,他就对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女子有了诸多繁想。

再到后来在长风药局会面,这繁想便在脑海里生根萌芽,隐隐做痒。

谁能想到回宫之后,居然有人告诉这药是假药,而今她的亲爹也上门来请罪,说她配的药水只是糖水……

就被自己喜欢的花扎了手一般,让他又怜又恨,心情复杂。

但刚萌芽的欢喜,终究抵不过他处心积虑得来的储君之位。

他对离盏的那几分不明不白的感觉,在她诈阴他之后,几乎快要消磨殆尽了。

顾越泽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阴郁,他缠着白纱的手指狰狞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令人发颤的寒意。

“离盏,你好大的胆子,敢用假药来糊弄本宫。说,你此番举动,意欲何为?”

离盏晓得顾越泽不好糊弄,接下来的解释必须慎之又慎才行。于是她不忙着解释,先在心里默默腹稿了一番。

离尺见她不肯说话,急了,狠狠揉搡了她一把:“殿下在问你话呢?你聋了你!”

离盏后背被离尺搡得发痛,发髻里散出三两长发在额前荡了荡,她咬着牙,缓缓地抬起头来,青丝遮掩后的朱唇明眸,美得哀怨惊心。

“殿下,民女给您的药确实是能治殿下手伤的良药。殿下当时用着,也觉得不错,民女这才放放心心的把药送给殿下。民女不才,不敢说自己的医术如何了得,但还没蠢到一瓶糖水去糊弄病人的地步,更何况还是对太子殿下!”

此话不仅惹离尺发怒,也引周太医不满。

事情已经完全败露了,她竟然还不知悔改,巧舌如簧。

不仅不认错,还变着法的讽刺了他和离尺愚蠢至极,当真让人恼怒。

周太医道:“离盏,事到如今你还有工夫在这儿强词夺理!你配出的‘糖水’清澈而无杂糅,分明不是草药熬制出来了!”

“是,这的确不是草药熬制出来的。”

离盏坦然的语气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承认了?

方才还在据理力争的人,会这么快的向周太医低头?

众人还没来得及弄清情况,离盏却立马调转的了话锋:“但周太医眼里,不是草药熬制出来的,便没有药性可言吗?”

一个回马枪杀得周太医有些措手不及。

一来这问题不太好答,二来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医女,居然质问起了当朝太医院的院判,他一时无法接受。

他在太医院管着三十来号人,御医们个个都对他十分敬重。

离盏突然用平辈的口气对他提出异议,他就算脾气再好,也很难不恼怒。

周太医脸色发青,想反问她凭何语气狂傲。

但这话终究没能说得出口,因他二人在祁王的霜刺之毒上,就有过一次较量。

他没解开的毒,离盏轻而易举的就解了,从这件事上来说,她虽然是初出茅庐的医女,但在京城刚刚出师,便声名大造。

所以,她今儿能如此有底气的问话,也是仗着这个原因。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用这种语气跟周太医说话!”离尺帮腔道。

离盏回头对着离尺轻笑:“的确,我是离老堂主一手教养出来的人,在周太医面前能算得上个什么东西?”

“你……”

你不是爱抬举周太医吗?那这样抬举你可还满意?

离盏理都懒得理他,朝周太医懒懒躬了躬腰:“方才言语上若有冒犯,还望周太医海涵,但小女子求问之心甚切,既然周太医觉得我的药是假药,那方才的问题,可否为小女子解惑一二?”

离尺脸面大跌。

周太医也没在她身上讨回半点好处,嘴角蠕动一番,勉强道:“我的意思,也不是非草药熬制就一定没有疗效。譬如盐水外擦就可以止血,内服也可通便,大千世界,相生相克,是物即是药,并非只有草药才有药效。但现下症结在于,殿下的手伤在不断溃烂,必须要消炎和止溃才行。糖水能消炎吗?能止溃吗?用在殿下的手上,这糖水便与普通的水并无二致,毫无药效可言!”

“周大人所言极是!”离尺朝着太子郑重揖手一拜:“殿下,离盏虽不知悔改,但草民却无包庇之心,还请殿下明鉴!”

离盏双手被缚,揖不了礼,但也朝着太子的方向低头,以示尊重:“殿下,民女从未承认过自己配制的药水就是糖水,周太医和离尺如此草率论断,有失公允!”

“哦?”顾越泽提眼看她。

周太医忙解释道:“殿下,微臣有此决断,并非草率为之。殿下可能不知,消炎止溃和活血化瘀的恰好是两种相反的药性。倘若离盏的药有消炎止溃的作用,那和一些生火化瘀的草药相煎,便会中和他们的药性。我和老堂主已经用了许多活血化瘀的药材熬制了汤水,和她所配制的糖水合在一处,并未中和药性。可见那的的确确就只是一碗糖水,对殿下手伤毫无用处!”

周太医说得极有道理,顾越泽听了很是信服。

他横眉道:“离盏,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吗?”

“周太医所言确实有道理,但我几时承认了这瓶水是糖水了?”

“强词夺理!照你这么说,只要你永不承认,那这水就不可能是糖水了?”

要不是碍着太子的在场,要顾全礼仪,离尺怕是要拍着大腿跳起来了。

“离盏,你要是能拿出证据,证明你这瓶水不是糖水,咱们才有继续说道下去必要。否则,你就只有听凭发落了。”周太医也点头应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搅局的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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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能证明,但这种药水光是用眼看,是看不出区别来的,倘若殿下能准备一样东西,民女就能证明给大家看。”

孙福正拿指着她道,“你花花名堂怎么这么多呢?”

顾越泽正犹豫要不要答应她时,长门霍开条缝儿,马常德的脸挤在缝儿里朝屋子里的望了一眼,随即开了门小心翼翼的跨了进来。

孙福正一见他便十分不爽。

“马公公,你怎么来了?不是让您歇着去吗?”

马公公对孙福正点了点头,并没做太多回应,直接走到太子面前讪笑道:“殿下,楼下来人,请您去坤福宫赴宴。”

赴宴?

呵,以为他不知道那群人的意图吗?

顾越泽覆着白纱的手蜷了蜷,“不去,你把他们打发了吧。”

马公公身子再伏低了些,“殿下,您手伤的流言在朝中越传越离谱,您要是就这么打发了,在坤福宫赴宴的那群老臣回去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顾越泽拧了眉头,这正是头疼之处。

孙福正见顾越泽不悦,斥道:“既只是流言,又何须在意?太子现下正有事要处理,马公公把人打发了就好。”

马公公笑得愈发卖力:“不好打发啊,来人是柳尚书。”

“嗯?”孙福正很是惊讶。“是柳尚书亲自来请吗?”

顾越泽听见“柳尚书”三个字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这里头的名堂,不用多想就知道了。

最近他手伤严重,许久都未去上朝。朝中大臣议论纷纷,暗地盯着储君之位的又开始虎视眈眈。

祁王进宫,皇帝在坤福宫聚重设宴,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便有了窥探之心,想借此机会探探他手伤的虚实。

他若拒绝,无疑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

来的人是柳尚书。

柳尚书生兼礼部主事,是个慎思慎行,不会越纲越界的人,没胆子和东宫反着干。

他来邀自己赴宴,多半是受众人之托。

再加上他一贯是个马屁精,能来东宫和太子寒暄上几句话,他也是高兴的。

而于那些人而已,有柳尚书来请,自己才不好推却。

顾越泽敛眉沉思。

“你们都站到帘子后面去,等本宫赴宴回来,再议此事。”对着离家一干人道。

离家一干人等赶紧照做。

“马常德。”

“奴才在。”

“把人请上来吧。”

“是,奴才这就去。”

少顷,楼道上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有说有笑的客气着,听起来似乎不止两个人。

上了二楼,西域进宫的黄镂窗纸上映出人影,离盏在帘内一数,果然是三个人,朝着门口而来。

马常德先进,做了邀手的动作,后头的人跟着进来。

柳尚书人不高,只够着了马常德的耳朵,穿了身绣着九章纹的毳冕,头上戴着进冠帽。

他撩了袍子笨拙的跨过比他膝盖还高的门槛,后头又跟进来一个文绉绉、怯懦懦的少年。

少年也穿着官服,不过位份不及柳尚书高,着的是身纁裳,官级应该在六品以下。

少年生得白白的,人精瘦,眉极淡,薄眼皮子小瞳仁,一直跟在柳尚书后面,低头看着路。

柳尚书停了,他也停了。

等等,这不会是前些天找她看病的柳凤显吧……

他原本就很瘦,今儿个看起来比初见时又瘦了一大圈,瞧那眼睛下面的眼圈青的,要不是他跟在柳尚书后头,还差点没把他认得出来。

离盏不禁有些疑惑,他来东宫做什么?

噢……好就没在宫里混了,差点把这些细微的门门道道给忘了。

肯定是被他老爹叫来,想着能在太子面前混个眼熟的。

“微臣参见殿下!”柳风显随他父亲一同拜道。

“柳大人不必多礼,许久未见,柳大人仿佛清瘦了些。”

最近被自己儿子给折腾得够呛,不清瘦才怪呢。

柳尚书如是想着,抬起了头,一眼瞥见顾越泽裹着白纱的一双手,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小心翼翼的笑着。

“本是该微臣先问殿下的,反得殿下关心,微臣受宠若惊。”

柳凤显眼盯着地面,余光不经意的擦过帘子后的几双鞋子,锦鞋,绣鞋,黑缎靴子,各色各样就是没一双是宫里人穿的。

他不禁生了好奇,目光顺着往上移。

“这位是?”

柳凤显冒着腰身,他老爹的身躯把他脸给挡住了,顾越泽瞧不见人,故有此问。

“回殿下,这是我家犬子。”柳尚书错开一步,把柳凤显露了出来:“凤显,还不快给太子殿下问安!”

柳凤显一双细眼朝着帘内,睁得老大。

柳尚书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往帘子里一瞅,见一大波人跟木雕似的站在黑漆漆的帘后,十几双眼睛正空洞洞的看着他们。

像是入了个盘丝老洞,不小心撞见了洞顶上藏着的一窝蝙蝠……

两拨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尴尬。

宫里头最不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管的不能管。

柳尚书深谙其道,拉了拉柳风显的衣袖,“凤显!”

柳凤显猛的抽回神来,赶紧的朝太子拘了一礼:“殿下,微臣和父亲受同袍之托,来请殿下赴宴。不知殿下手伤可有好些?”

周太医看着太子,不敢言。

“好得多了。”顾越泽道,“听说祁王进宫,父皇才在坤福宫设宴。父皇都如此高兴,本宫自当去宴上与皇叔叙叙。”

柳尚书点头:“是,今日祁王兴致极好,微臣此番前来,就是王爷在席上念起殿下,微臣才斗胆来东宫扰驾。”

“噢?”顾越泽面上陡然浮起几丝喜色。“原是祁王邀本宫赴宴的么?”

顾越泽早前去祁王府亲自拜访,想在祁王手里亲自讨要些兵马,祁王当时模棱两可,并未一口答应,回了东宫一直等信,祁王府那边又一直不吭声,好像权当没发生过似的。

他以为此事是彻底石沉大海了,没成想,祁王今儿个竟主动在宴席上提了他。

他二人交情并不多,头回见面是祁王毒发病重的时候。

拿离盏做条件交换兵马的那次,也只是第二回见面。

总之,祁王不可能是真的想念他这个侄儿才提他,更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提他。

顾越泽想到这里,早已成了死灰的念想突然遇风而生,死灰复燃了。

他精神一振:“好,本宫这就去席上走一遭,只是我手还伤着,不宜饮酒,若遇人劝酒,柳尚书帮本宫些推脱才好。”

“那是自然。”柳尚书一面应下,一面从这话里得知,太子的手伤恐怕还严重着,否则不至于赴宴也滴酒不进。

宴席上,想窥探他手上轻重的人多了去了,太子把解释的任务甩到他手上,是想借旁人之力,让自己推脱得顺应些。

顾越泽从软塌上下来,宫娥连忙掀了帘子出来,帮他穿好靴子。

紫红色的扁珠子用黑线穿成细细的一条条,在半空中垂来摆去,柳凤显趁着这个空档又朝里面瞧了一眼。

一群人前头站着的女子,双手被缚,青丝微乱,那双曾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狐狸眼,正恳求的望着自己。

“咳咳。”顾越泽发现柳凤显的举动,捂嘴重重的咳了咳。

柳尚书恨极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本是带他来东宫在太子面前露露脸的,这下可好,没得太子赏识,反惹太子不悦。

柳尚书尴尬的笑了笑,“殿下,咱们走罢。”

顾越泽提步朝门外而去,柳尚书跟在后头,柳凤显拖在最尾。

离盏眼瞧着他们踱步离开,却又发不得声。

别走啊……别走……

柳凤显……你别走……

柳凤显一面走,一面侧头看她,表情也很煎熬,最后索性不敢看她,盯着地砖一直朝前。

离盏有些死心,目送这三个人走到门口。

“殿下!”

柳风显忽然措不及防的喊了一声,顾越泽和柳尚书齐齐顿下脚步。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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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越泽不知他突然惊头惊脑的叫这一声是要做什么。

柳尚书则绷直了后背,转过头来是铁青的一张脸。

他这个儿子,自打去长风药局见过离盏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魂不守舍。

描丹青,写书信,一画十多张,一写十多封,挑挑拣拣一通后,要随侍的奴才送去长风药局,幸亏被管家发现,才拦了下来。

他夫人抖开那些丹青,拿着那几封信气得手抖。

柳凤显是家里的嫡长子,从小严管苛教,背书背错一字要打手,睡觉多睡一刻要罚站。

别家的公子,年纪翻过十八,便开始寻花问柳,莺莺燕燕。

而柳凤显却十分洁身自好,被旁的女子看上一眼都手足无措,何时对女人起过什么心思?

柳凤显无疑是他柳家门楣的骄傲啊,他妻子逢人便要夸柳凤显心怀家国,一心投于政务,岂料有朝他会突然沉迷女色。

这种感觉,就像驯养了多年的小良驹突然被只母狼给骗走了。

骗走便骗走罢,若说他喜欢的人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也就罢了,怎料只是个在药局给别人看病的医女!

柳家极重教养,医女在柳家看来,是个及不正经的行当。天天给人看病,免不得要摸脉碰触,女儿家怎能在出嫁和陌生男人有接触往来呢?

太不像话了!

能日日和男人授受不亲,还光明正大当做没事一样的女子,能是什么好女子?

何况那丹青上画着女子生得狐颜魅眼,妥妥就是小狐狸精一个!

定是那女子得知凤显是柳家长子,在看病的时候有心勾引他!不然依凤显的性格,如何会失魂落魄,跟中了迷魂药一样?

此刻,柳尚书见儿子盯着那帘内的女人,脚都提不起来的模样,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

他板着脸,呵斥道:“凤显!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凤显低头,把身子蜷得像虾米,伸手朝帘子内指了指:“殿下,帘子内的那位姑娘可是离家的二小姐?”

顾越泽脸色不太好看的同时浮上一丝疑色。

一个是柳家长子,一个是刚来京城不久的医女。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认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坤福宫还等着呢,别耽误了殿下赴宴。”柳尚书训斥完了,又赶紧朝顾越泽陪笑道:“殿下,犬子在席上多喝了两盏酒,定是认错人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坤福宫吧,微臣腿脚笨拙,一路过来已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瞧着那姑娘就是离家的二小姐。殿下,微臣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斗胆问一声,离二小姐是做了什么错事吗?为何要绑着她?”

一屋子的人努力粉饰而来的太平,终于被柳凤显这个痴儿给捅破了。

顾越泽没办法再继续装下去,心里暗暗埋怨,柳尚书怎么教养出这么个不识时务的儿子。

他双手负在身后,冷着口气道:“是,此人罪大恶极,敢用假药糊弄本宫,幸而太医及时发现,这才没耽误本宫治伤。”

假药?

柳凤显不可置信。

“殿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离二小姐医术了得,下官多年的旧疾都是离二小姐治好的。”

柳凤显情绪激动,叫顾越泽不由抬了抬眉,“什么旧疾?”

柳凤显揖手道:“喘症。”

柳尚书想让柳凤显闭嘴,已经为时已晚。

“喘症?”

顾越泽有些不信。他虽不懂医理,但对喘症还是有些了解。崇明帝的长子,生下来就患有此症,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只能悉心将养。结果等到七岁那年,还是发病去了。

那时崇明帝在江南巡游,听闻此讯,痛哭流涕,连夜从江南赶回京城,整整一个月都无心朝政,直到把老祁王收为了养子,才稍得慰藉。

这也是为何老祁王颇得崇明帝宠爱的缘故,因他的到来,正是时候。

崇明帝倾国之力也未找到此病的治疗办法,离盏竟然能做到?

“柳尚书,可真有此事?”

柳尚书不想抬举这个小狐狸精,但不得不说,那瓶药确实很灵。

前日一家人用晚膳时,柳凤显突然发了旧疾,顿时脸青气短,一口气喘不过就像要死了似的。

家里的人吓得手忙脚乱,又丝毫帮不上忙,老太太更是直接吓昏了过去。

柳凤显挣扎从衣襟里拿出个奇怪的药瓶往嘴里吸,不多时,喘息就稳定了下来。

事实如此,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见了,他没这个胆子向太子说谎。

再者,方才太子说离盏拿假药糊弄他,此罪一旦落实,拉出去砍头也不为过。

要是离盏就这样死了,以后凤显的病该找谁治去?

柳尚书纠结了一阵,终于中肯道:“回殿下的话,犬子旧疾复发时,用了离姑娘的药确实立刻就止住了病情。”

此话一出,惊讶的不止顾越泽,周太医和离尺更是瞠目结舌。

离尺在帘子里,顾越泽没让他说话,他不敢说,周太医便自在许多,小跑两步到了柳尚书跟前,急道:“柳大人,你是说离盏治好了令公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喘病?”

柳凤显的病,周太医是知道的。

柳尚书为了他这个儿子,很费了番心力,早前就在皇上面前诉苦,皇上便差使了太医院的人上柳家去帮他瞧过。

可这种病,哪里瞧得好?

太医院的御医来来回回看了好多趟,可柳家就是不死心,他们也不好明说此病就是不治之症。

而今得柳尚书亲口承认,柳凤显用了离盏的药颇有效用,实在令人震惊。

若说她之前解了祁王霜刺之毒,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可现在又治好了柳风显的喘症,再好的运气,也不可能连踩两次狗屎吧?

一旦不是运气,那她就真真是个奇人!

柳凤显见顾越泽开始犹豫,连忙又道:“殿下,离二小姐的医术的确高明,微臣听说离二小姐经手过的一个痨病,现在也在慢慢好了。”

痨病?!

顾越泽和周太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痨病都能治得好?

柳风显接二连三的帮着离盏说话,离尺甚觉不妙。

但痨病这事,离尺是知道的。不仅他知道,金家包子铺周围的邻里街坊都晓得。

当时慕名而来的人很多,要不是离盏经常要去祁王府给祁王问诊不得空,否则,她能治痨病的事情怕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离尺不敢反驳此事,到时候离盏反咬他一口,顾越泽派人一打听便知。

“离姑娘在医术上颇有建树,又要求极高,虽然用药是奇怪了些,但微臣觉得,离姑娘应该不会用假药来糊弄人,更何况还是对太子殿下。所以微臣才斗胆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顾越泽越来越动摇了。

倘若离盏真的连喘病和肺痨都能治得好,那说明她对疑难杂症还真有些法子。

说不定他这手伤,她真能治呢?

顾越泽极力的回想着离盏的药水来清洗伤口的感觉,似乎确实不那么痛了。

只是周太医说它是假药的时候,他又兀自怀疑,会不会是自己心理作用。

现在看来,万一她真是被周太医和离尺冤枉了呢?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倘若明珠蒙尘,离盏死了是小,失了治疗手伤的机会是大。

“离盏,你出来。”顾越泽命令道,回身用手肘合上了门,似乎不急着去坤福宫赴宴了。

离盏双手被缚,用脑袋撇开珠帘,从里挪了出来。

她当先朝柳凤显看了一眼,目光里带着感激。

然这一切都被柳尚书看在眼里,柳尚书立马瞪了柳凤显一眼,柳凤显便不敢再和离盏对望。

“你方才说,本宫只需准备一样东西,你就能证明你给本宫的药并非糖水?”

“是。”离盏大喜。

“殿下,离盏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她不仅用糖水……”离筱筱急了,在帘子内就嚷嚷出声来。

孙正福立马斥道:“殿下准你说话了吗?没规没矩的,再嚷嚷,洒家就让人掌你的嘴!”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叫你搬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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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筱筱瑟缩一下,离尺也赶紧给她做了眼色,让她不要着急说出来。

离筱筱那头没了声,顾越泽又才道,“那你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只管说来。”

“殿下,民女给您配的两瓶药水可还有剩?”

“一瓶给周太医了,另一瓶还剩了一些,弃用了。”

“那还请殿下派人把剩下的那瓶药水拿来,再准备一碗普通糖水,和一碗豆浆便好。”

豆浆?!

诸人都当自己听错了,还以为离盏要准备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才好验证出极其难验证的药水,没成想,居然是区区一碗豆浆。

“离二小姐,洒家没听错吧,你要的是咱们喝的那种豆浆?”孙正福确认道。

“公公没听错,就是豆子磨出来的豆浆。”

众人面面相觑中,顾越泽思虑道:“豆浆可以准备,但若你证明不了,该当如何?”

“倘若离盏证明不了它不是一碗糖水,那不劳殿下费心,民女自行了断。”

“离小姐你……”

离盏忒不给自己退路,让柳凤显都为她捏一把冷汗。

但她心里清楚,今儿这道劫,前前后后分两道坎儿。

第一道坎是假药,第二道坎是巫蛊布偶。

巫蛊一事一出,无疑会给她扣上一个存心至太子于死地的罪名,这样一来,她用假药糊弄太子的动机也就彻彻底底坐实了。

前后两道坎是相辅相成,比铁打的还硬。

她若碰不过硬的,那便得粉身碎骨。

离家有巫蛊布偶做证物,又有一大群乌合之众沆瀣一气。

而她势单力薄,什么都没有。

俗话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被逼到这份上,就必须把自己变得硬气些,说出来的话,才让人信服。

顾越泽命马常德去取来药水,备好豆浆。

片刻后,两样东西都呈进了书房。顾越泽命孙福正给她松了绑。

“离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孙福正指了指桌上准备好的东西。

离盏揉了揉被勒得发红的手腕,走到桌前,把豆浆分成了两碗,再把糖水端起来对着众人。

“诸位以为,糖水倒进豆浆里,会如何?”

“糖水倒进豆浆……”

众人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怪问题,差点都没答得上来,片刻后有人不屑道:“那不就相当于豆浆放糖,成了甜豆浆吗?”

“对,就是甜豆浆。”离盏倾斜着碗儿,将糖水全都倒进豆浆里,摇了摇匀。

“但我的药水不是糖水,倒进豆浆里,它成不了甜豆浆。”她一边说着,一边她打开白色的长颈瓶子,将里面的药水尽数倒进另一碗豆浆中,照例摇匀。

“那会成了什么?”柳尚书十分好奇。

“诸位稍等,半柱香的时间过后,自然会发现它和糖水的不同。”

“哼,故弄玄虚,还要让太子殿下等……”离筱筱在帘内道。

“筱筱姐姐也是学医的,这世上诸多药材都需要文火慢炖才有药效,凡事都有个显效时长,一味图快那时马夫才干的事,筱筱姐姐又急个什么劲儿呢?”

离筱筱被离盏怼得面红耳赤,没了后话。

孙福正对着太子小声:“殿下,半柱香的时间,坤福宫那边……”

“无妨,先看看再说。”顾越泽迫切的想要知道结果,他对自己的手伤,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倘若离盏说得是真,那她开的药,他还想继续用着。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众人紧紧盯着那碗豆浆,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缘故,总觉那碗豆浆不似方才那般澄净,慢慢变得浑浊。

但无人吱声,一个个就只能各怀心思的在心中暗暗揣测。

马常德在一旁,看着瑞兽嘴里的半截香燃尽,回头望人群里凑:“半柱香的时间到了,咦,豆浆……这怎么成豆花了!”

放了药水的那碗豆浆已经大变,不再是均匀的浆液,而变成了凝结的豆花。

马常德大惊,立马转头看另一碗放了糖水的豆浆,那碗豆浆却还是本来的样子。

周太医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不可思议道:“豆花?怎么……怎么会成了豆花!”

离盏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倘若民女配给殿下的只是一碗糖水,糖水怎么能让豆浆变成豆花呢?”

离家一众人按捺不住了,尤其是离筱筱,旁人会被离盏所蛊惑,而她才不信呢!连她爹爹都验过是糖水,怎么可能出错?

她一时急眼,冒失的从帘子内踱了出来,老太太拉她不住,眼睁睁的看她走到众人跟前,福身施了礼。

“殿下,您信不过咱们长风药局,也该信不过周太医才对。离盏她素来诡计多端,殿下谨防有诈。”

离盏真是烦透了离筱筱,怎么哪哪都有她?

不给我留活路是吧,好,这回我就好好让你吃个瘪。

离盏横眉道:“筱筱姐姐要冤枉我也别这么着急啊。方才的一举一动,太子殿下,柳尚书,柳公子,周太医都仔细看在眼里呢,我是大夫,又不是变戏法的,做没做手脚,殿下和各位大人一目了然,何须你在一旁指手画脚?”

离筱筱气急,还没想出回怼的话来,又听离盏道:“你是觉得殿下和诸位大人的眼神,还不及你灵光吗?”

闻言,顾越泽和柳尚书面子上也有些不高兴,半嗔半怒的看向离筱筱。

离筱筱急忙解释:“殿下,诸位大人,我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既然我动没动手脚,殿下看得清清楚楚,那你方才的话该不会是意指这两位准备东西的公公帮着我私下动了手脚吧?”

措不及防的被提起,马常得也惊了一下。

“殿下,奴才和离二小姐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交情。”说完又恨恨的对着离筱筱道:“哪里来的田舍奴,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搬弄是非!”

田舍奴就是骂人乡巴佬的意思。

离筱筱不知所措,一会对着顾越泽,一会儿又对着两位公公,“小女子嘴笨,原是指离盏一人,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太子殿下饶恕,望公公们见谅。”

孙正福嫌恶地看着她,心想,离盏口口声声唤她姐姐,那她就该是离家的嫡长女了。

怎么一个嫡长女,举止还不如一个乡下长大的庶女?

孙正福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看人最是势力,像离筱筱这样的,一看就难登大雅之堂,他自然不屑正眼瞧她。

索性拂尘一扫,不耐烦地从嘴角挤出个音来:“边去!”

离尺从帘子伸出手来,一把把离筱筱揪了回去,低声狠狠斥责了她几句。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周太医一心就琢磨这碗豆浆是如何变成豆花的。

“如何会这样呢?”周太医百思不得其解:“石膏和盐卤放在豆浆里才会变成豆花和豆腐,你配制的药水又不是石膏和盐卤,怎么可能让豆浆变成豆花?”

离晨在帘内看着帘外发生的一切,心里不忿得很。

离盏都落到这副天地了,还敢在东宫借风扇火的猖狂成这样。

她本不想插手此事的,奈何离筱筱太笨,屡次三番都没讨着什么好。

叫她在帘内看得干着急。

离晨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搓了搓手,站在帘后迫切道:“盏姐姐,你的药水虽然并非糖水,但不代表你给太子殿下配的药没有问题。周太医说了,殿下的手伤现下最要紧的便是止溃和消炎。可姐姐配制的药水并无这两样药效,却能神奇的让豆浆变成豆花,不知这药水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值得姐姐一直讳莫若深呢?”

这话说问到了点子上,周太医也觉得可疑。

“离盏,你这药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能想石膏和卤水一样,让豆浆变成豆花。要知道石膏和盐卤是不能多吃的,你却让殿下外擦兼内服!”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很难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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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拉了离晨的袖子,示意她别火上浇油。

离盏毒咒太子之事,已是死罪。

再这样说下去,只会更加触怒太子,于离家有什么好处呢?

但得到了周太医的肯定,离晨哪里肯就此放过。

“周太医所言极是,盐卤吃了可是会死人的。事关太子安危,盏姐姐还是如实以告得好。”

这话说得顾越泽有些害怕,离盏给他的药水,他曾喝过一些,倘若里面有毒,那他岂不是……

顾越泽想着想着,脸色微变。

离盏细敏,立刻察觉到了顾越泽的变化,赶紧正声道:“晨妹妹说话可要好好过过脑子,是我可以藏着配方不说,还是你们压根就没给过我机会?”

离盏朝着顾越泽拜了一拜:“殿下明鉴,周太医觉得我的药有问题,没来直接找我,就与堂主商量起了此事,其间我并不知情,便没了解释的机会。而后又随马公公入了宫,手被绑着,嘴被封着,想解释也没办法解释。然后再见到了殿下您,周太医和我家人一口咬定我的药是糖水,我一直都在同他们纠结于这是不是糖水的问题,也无暇解释其他。民女并未刻意隐瞒,只是有人可以要陷我于不义罢了。”

周太医和离家一众人等,顿时颇为不满,正要反驳,顾越泽却着急道:“那你的药水究竟是如何配成?”

离盏深吸了口气,接下来的要说的这些,他们闻所未闻,要跟他们解释清楚,真是难如登天。

她端正了身子,大有种说来话长的意味。

“回殿下的话,此药最主要的成分叫葡萄糖酸钙,只是诸位可能都没听说过。”

“葡萄……葡萄什么酸酸?”周太医一个脑袋两个大。

“葡萄糖酸钙。”好在离盏有心里准备,放慢语速又再说了一遍。“没化成水的时候,就是种白色的晶体粉末,其中的钙离子和豆浆中的大豆蛋白电离,有了凝胶性,就把豆浆凝成了豆花。”

众人都听不懂,顾越泽也楞了。

但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底气十足的样子,似乎是种另辟蹊径的黄芪之术,且大有来头。

“诸位只知道盐卤和石膏会让豆浆变成豆花,可你们知道其中原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他们还真不晓得。

但没一个人好意思回答她的话,只有孙福正和马常得不知羞的摇头。

“就是因为电离,这是种物质之间的反应。胶体的胶粒带电荷,遇到电解质的带电离子后中和,胶粒靠彼此间的吸引力聚集成团,就会沉淀。很多物质,都会产生这样的反应,并非只有豆浆和盐卤才能形成。”

“周太医觉得,我配制的药水和盐卤一样,放进豆浆里面都会变成豆花,便认为我的药水和盐卤一样是有毒的。但芡粉也是胶体,用芡粉和水调和,拿石膏、盐卤放进里面一样也会凝固,照周太医这样的推理,芡粉和豆浆也是一样的东西了?”

“这……”周太医语塞。

离晨忍不住了:“盏姐姐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你不会想拿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来糊弄殿下吧?”

“晨儿妹妹听不懂,便断定我在胡说八道。那你开初识字念书时,教书先生说得那些金句名诗,你八成也觉得他胡言乱语,鸡同鸭讲吧?”

“你……”

“推陈出新是个前进过程,若学医之人都像晨儿妹妹这般只认旧的,不学新的,岂不是一直在吃祖先的老本儿,越学越退回去了?”

“可……可你说得这些也未免太过天马行空!”

“不是天马行空,只是你不懂罢了,我正要继续说,你又不肯听,那怪得了谁?”

离晨落了下风,被她说得羞愤难当。。

离盏却怡然的朝着顾越泽盈盈拜下。

“殿下,我所懂的这门歧黄之术,确实与传统不同。传统医术只知道每种药材疗效,或者混合之后的疗效,但我所钻研的这门歧黄之术能够精准的分析出每一种药材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成分,但这每一种成分不是空穴来风,它确确实实存在。就如民女配给您的这种药水,除了甜味以外,别的什么也感知不到,可它的确能让豆浆变成豆花,便足以说明它成分并非是糖。眼见不一定为实,有些物质并非肉眼可察。”

周太医饶有兴趣道:“我虽听不懂你这门奇门异术,但你方才说,芡粉调水,嫁入盐卤也会像豆花一样的凝结,不若我们现在就试试,倘若如你所言,就算你这奇门异术有他的道理。”

“周太医所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若是长篇大论下去,反倒耽误殿下去坤福宫的时间。真金不怕火炼,便如周太医所说。”离盏认同道。

顾越泽在医术方面不懂,周太医既然如此说了,他便也只好顺着周太医的意来。

旋即,下人备来芡粉,放入水中和均匀,又把从膳房里取来的盐卤点入其中,静待须臾之后,果见那一晚芡粉水全都凝结成了絮状。

“这便是电离了,我还可以举出很多不同的例子,周老太医若想一一求证,也不是不可。”

周太医从起初的不信,到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同离盏讨教。

这女子果然非同常人,说不定假药一事,的确是他见识短浅,冤枉了她。

倘若她能洗脱冤情,他定要登门赔罪,再与她好好探讨探讨她所学的奇术。

顾越泽望着那絮状的芡粉水,拿不准主意,转头朝周太医看啦:“周老太医,你看……”

离盏见顾越泽还是犹豫,端起那杯放了药水的豆花,二话不说,大喝三口。

“你这是……”周太医欲言又止。

离盏用袖子攒了攒嘴角:“民女已以身试药,殿下大可不必担心那药里有毒。”

离晨贼心不死,依依不饶道:“就算你的药没有毒,也不是糖水,但盏姐姐一直在回避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的药根本没有止溃和消炎的作用!”

“我没有回避啊,我开的药本来就没有止溃和消炎的作用。”

众人大惊!

她竟然能堂而皇之的承认了?

“那你开的什么方子,是想害殿下不成?”孙福正道。

“治病治根,溃烂只是表象,为何会溃烂诸位可知?”

这话问到了关键,周太医哑口无言。

先以为是中毒,但看了太子症状之后,太医院上上下下的人翻遍医书都不知这是何毒,就只能照着止溃消炎的法子保守疗伤。

现下离盏如此一问,他倒不好说出太子手伤的蹊跷之处,毕竟东宫闹鬼的事情,宫里上下都十分忌讳,更何况是当着太子的面呢。

“那离二小姐,你又有何高见呢?”周太医反问道。

离盏不虚他,毒是她下的,配药原理她自然省得。

只是顾越泽来长风药局看病时,她装作不知此毒是何毒,而是借用一个虚设的和尚,让他信服的收下药水。现下要是把其间原理说了个清清白白,那她之前对顾越泽胡诹的那些奇怪故事,不都全露馅了吗?

既如此,就按照她之前虚撰出的迷信故事来讲吧,反正东宫闹鬼也玄乎着,顾越泽先前也信了,现在证明药水不是假药,也没有毒性,顾越泽应该会向着她。

离盏思罢,耐心道:“我帮殿下验过手伤,从溃烂程度来看,先腐的是骨头,再烂的是皮肉。有些地方,骨已腐,皮肉才刚刚发黑,可见这症状是从骨头里发出来的。所以,在皮肉上散敷止溃消炎的药必然没什么作用。这是药不对症,反而耽误殿下的手伤。”

顾越泽不懂医理,在自己的伤病上,就是颗墙头草,哪边有风哪边倒。

现下听离盏说得头头是道,回想起太医院给他的用的药确实没什么效用,又觉得离盏是对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死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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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直接的推翻了周太医的所有见解,周太医不怒,反而急道:“那你配的那个葡萄……酸……酸什么……”

“葡萄糖酸钙。”

“对,葡萄糖酸钙又是什么原理可以治疗殿下的手伤呢?”

离盏低头踌躇了一番,再抬头朝着顾越泽深深寄了一眼。

这一眼,神色极其复杂,但顾越泽竟能看懂她意思。

她装作欲语还休的样子,支吾着道:“这个……这个小人同殿下早前就解释过。妙方得来已是不易,其间原理还未尽数掌握,但用此药确实是能对上殿下的症状。我虽不知原理,但可保证配方无错,倘若殿下照方使用还是不能保住双手,离盏愿意将项上人头奉上!”

回答并不是尽善尽美,但最后一句话却给顾越泽吃了颗定心丸。

有什么保证,能比自己的生命来得更让人信服呢?

顾越泽敷着周太医的止溃消炎的药,手指疼痛的症状丝毫没有减轻,他看着离盏的定然自若的表情,对离盏所配的药水又生出跃跃欲试之心。

他朝周太医道:“本宫先前同大人你说过,用了离盏的药,疼痛确有减轻。”

周太医点头思忖。

太子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看要不要继续用此药。

但离盏并未把原理尽数阐明,所以他不敢断定此药是否稳妥。

不过,离盏没当着众人的面解释,却私下里跟太子解释过,只是太子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既然太子在征求意见的时候,也没多提此事,可见对离盏私下里做出的解释,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周太医朝太子揖手道:“殿下若真觉得效用不错,试一试也是可以的。”

离晨老远听着周太医的话,有些失落。

离筱筱更是愤恨,瞧着离盏一副否极泰来,春风得意的样子,眼里就要恨得滴出血来。

小贱蹄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还真有本事啊!

可惜这回你真的跑不掉了,巫蛊布偶的事情没人敢帮你遮掩,证人证物俱在,你自己也说不清楚!

离筱筱奋不顾身的走到人前,声音激动的发颤,孤注一掷道:“殿下万不可相信离盏,她居心叵测,对殿下存了谋害之心,我等此次进宫除了要证实她假药一事外,更是要揭穿她本来面目!”

顾越泽先是愣住,后听她说完,瞳仁越缩越紧,隔了半响才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离尺站在帘后,也紧张得浑身冷汗。

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说不行,但临头了,他又不敢,也不知如何去说。

他当年隔着帘子救治太子的时候,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现下那个金尊玉体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八面威风,能够睥睨朝堂的男人,令人更加拘谨而无措。

但离筱筱已经把此事捅了出去,便把他逼到台前,这戏是不唱也得唱了。

“父亲?”离筱筱回头朝离尺看去,巫蛊娃娃还在他手里的匣子中装着。

离尺赶紧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手里捧着匣子一步步到了顾越泽跟前,他抬头看了顾越泽的脸色,又被他如炬的一双眼眸子吓得垂了头,膝盖一折跪了下来,整个人蜷成一团,只把手中的木匣子举得老高。

“殿下,事情是这样的。近来家中不顺,今晨便请了原石道长来做法,至离盏锁所住的小兰院时,道长说她院中可能有脏东西藏着,我便派人在她院中搜查,结果就在她床下搜出此物。我等大惊,她何时生了这种念头,离家竟无一人知晓。怪只怪她从小不在长风药局长大,缺乏教养管束,实乃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离尺一面说一面哭:“草民不敢包庇她,更不敢知瞒不报,幸而发现得早,没酿成大祸,现下罪证已经呈上,任凭殿下处置。”

离盏轻轻的合上眼帘,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书房里的这出好戏可谓是一波三折,周太医楞在当场,没能从陡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顾越泽定定的看着那木匣子,瞳仁儿越缩越小。他手上有伤,不便打开,头偏着下颚朝孙福正一指,孙福正把离尺手中的木匣子接了过来,把匣口打开,把其中之物抽开。

刹那间,房间里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孙福正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布偶扔在了地上。他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怒目瞧着离盏,猛吸了一口气,用尖锐的声音大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用巫蛊之术毒咒殿下?!你活腻了!”

离盏即刻跪了下来:“民女冤枉,这布偶在他们翻出来之前,我见都没见过,是有人存心要害我,殿下,还请您彻查此事,还民女一个公道!”

离筱筱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发抖,在太子面前撒了个弥天大谎,她想镇定也镇定不了。

为了不让别人瞧出她的破绽,她紧力的握住拳头,把令人发抖的寒气都拧散了去。

她咬紧牙关,毅然扭头对离盏嗤之以鼻,“害你?离盏,你可真够能诡辩的,都是一个姓氏的,我们冤枉你,我们能落着什么好?”

说完,对着顾越泽跪下,深深一拜:“殿下,此事已无可争辩。帘子后面的一席人等都可以作证,大家都是看着这个东西从离盏床下翻出来的,断没有凭白冤枉她的道理。”

顾越泽落在巫蛊布偶上的眼神犀利寒冷。

真是个丑陋的布偶,还披着刺眼的明黄色,上面密密麻麻,长长短短的绣花针像扎在人太阳穴里一般难受。

他最恨有人在暗地里算计他。

霎时,胸中波涛怒涌,他悄然移开目光,冲着帘子里的人利索道:“都出来。”

十来个人像受了惊的羊群,从黑漆漆的里间挤了出来,浑身瑟缩。

管家当先跪了下去,后面的一群人也跟着倒在地上,只有老太太腿脚不方便,由嬷嬷搀着跪的晚了些。

孙福正气势汹汹的对着他们吼道:“你们离家还真是出人才啊!养出这么个胆大妄为的好女儿来!巫蛊布偶,当真是你们看着翻出来的?”

众人前前后后,口口称是。

柳凤显目睹事态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又是着急,又是没办法。

他定定地地上跪着离盏,想从她眼里搜到些否定的答案,然而地上跪着的人儿始终表情淡然。

“凤显!”柳尚书小声的在柳凤显耳旁提醒道,见他不肯收回目光,还伸手在他手肘上捏了一把。

柳凤显看得正是专注,突然被他爹惊了一跳,差点整个人弹了起来。

其实不用柳尚书提醒,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离盏说情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柳尚书背后,彻底没了吱声的打算。

顾越泽自上而下睥睨着离盏,眼里失望透顶。

“离盏,本宫问你,你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又为何会起这样的心思?”

离盏伏在地上,很想朝着陷害她的人冷笑一声。

可是大仇未报,只要还有机会活着,她便得竭尽全力的活着,万不能因一时痛快就放弃了报仇的决心。

她眼神定然,对着顾越泽不卑不亢地道:“殿下的问题问得极好,草民与殿下只见过区区三面。第一次是在祁王病重,殿下前去祁王府探望,匆匆见了第一面。第二次是在东宫采选上,第三次是在长风药局。若说有什么三次会面不悦的地方,只有第一次见面时,草民不懂宫里规矩,不知如何向殿下行跪拜之礼,惹了殿下不快。”

离盏歇了口气,接着道:“但殿下宽容大度,并未与草民计较,草民只会感念在心,如何会对殿下起了谋害之心呢?离盏不过是安贫乐道的医女罢了,平日连殿下的袍裾都够不着?毒咒殿下,于民女有何好处?所以,旁人陷害我,说我用巫蛊布偶毒咒殿下,这个动机根本就站不住脚。”

离盏说得十分有理。但有些东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众人都能作证,且离家诬陷离盏确实也捞不着好处。

两边都说不通的情况下,只能向着有证据的一方。

“来人,把离盏拿下!”顾越泽冷脸喝令道。

第一百九十章 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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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进来了两个高大的侍卫,二话不说将她双手一擒,反扭在身后,她关节吃痛,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连头都不大抬得起来。

孙福正黑色的太监靴子从她面前移过,孙福正走到顾越泽面前小声道:“殿下,谋害宗室子弟是大罪,奴才看她很是能言善辩,不给点颜色看看,她未必会说实话。”

孙福正见顾越泽不反对,便又道:“殿下,咱们是直接在东宫用刑,还是干脆把她交给大理寺?”

大理寺是专门承办棘手案件的地方,手段比宫里的慎刑司还多。

在大理寺过一道审,人即使能活着出来八成也废了。

离筱筱一听‘大理寺’三个字,眉梢提起一抹喜色。

这小贱蹄子,死前还能尝尝人间炼狱的滋味儿了。

顾越泽思了片刻道:“凭白耽误这么长时间,再磨蹭下去,祁王恐怕还以为本宫在故意摆架子。”

“是,而且周太医也说了,殿下的手伤需要安心静养,要是您亲自审她,无疑又要动怒伤身。”

“也罢了,那就直接交给大理寺吧。”

顾越泽瞧着离盏的目光中,嫌恶中又带了点可惜。就像自己很钟爱的一道菜,想尝,却发现已经馊了一样,十分败兴。

“是。”孙福正一面应诺着,一面把巫蛊娃娃小心翼翼的收回匣子里,对着那两个侍卫道:“先把她送到大理寺立案。”

两个侍卫擒着离盏往外拖拽。

人群中,离筱筱的笑意阴险的浮露在脸上。

离盏与她对峙相望,不甘像是烙红的铁鞭狠狠的抽打在身上,让人无力反抗而备受煎熬。

膝盖在地砖上磨得发烫,挣扎中,青丝散了一背,她咬着牙,恶狠狠的看着离家一众人。

就在她狼狈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身后的两个侍卫突然身形一窒,停住了。

离盏等了片刻,也没见他们继续拖拽,心中难免生疑。

是顾越泽改了主意,示意他们停手吗?

离盏不解的抬头,朝着书房那头。

顾越泽和柳尚书一众人等刚刚踱步出了屋子,目光也正朝着这边。

只是不合常理的是,个个都瞪圆了眼睛,唇齿还半翕着没合上,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场面。

离盏透过他们此刻的表情,可以想象得出他们是如何有说有笑的寒暄着出了门,又是如何在一瞬间让笑容戛然而止的停顿在脸上。

他们都望着这边……怎么了?

是这两个侍卫做了什么异常举动吗?

头顶,侍卫嘴中传来结结巴巴的讶然声:“祁祁……祁王殿下?”

离盏转头望去,长廊的另一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顾扶威,正斜倚在朱红的梁柱子上。

那时阳光正烈,将他身后一片光景晕染得鲜红斑驳,他逆着光,深邃的五官在阴影下模糊不清,可凌厉的侧脸轮廓却如精雕细琢过的一样,完美而凌厉。

他穿了一身用紫色贡品柔缎做成的长袍,上头用平金的绣法绣着一只吞云吐雾的鸱吻,缠着他脖子一直延伸到了后背,将邪魅和刚直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揉错得几近乎完美。

他怎么会来?该不会是来搭救她的吧?

离盏在心里祈祷。

倘若是来救她的,那夜突袭的刺客不是他派来的了?

离盏心中一喜,可又蓦然想到顾扶威昨夜就住在宫中,淼淼的信根本就送不到他手里。

刚刚燃起的一丝丝希望,瞬间又熄灭了去。

顾扶威转过头来,光影在他脸上扭转,露出一双犀利冰冷的眸子。

离盏殷切的看着他,他却没有看着离盏,目光落在对面的尽头。

果然不是来找她的。

或许他见到自己还活着,心里还很失落。

廊道尽头,是通向底楼的楼道,楼道里传来一阵哼哧哼哧的爬楼声,打断了离盏的凝思,片刻后,绪王顾曾喘着粗气从楼道里窜出来,站定在顾扶威身边,两手撑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

“皇叔……皇叔你不是还病着吗,怎么走这么快……我实在跟不上,实在跟不上……”

半天不见顾扶威并他,他自讨没趣的抬起头来,擦了擦满头的汗,见顾扶威正定定瞧着远方。

他陡觉气氛有些不对,顺着顾扶威的目光朝远处一看。

这场面,着实把他骇着了。

长廊的另一头也围着许多人,太子和柳尚书身后站了乌泱泱一众庶民,柳凤显也在当中,一张小白脸蹙眉低眼的,十分不安。

顺着柳凤显的目光再看,廊道当中矗着两个侍卫,侍卫手里逮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那姑娘头发散乱,五官却十分妖艳漂亮,顾曾素来好色,不由定目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熟悉。

直到脑中灵光一现,嚯!这是不柳凤显一眼相中的那个离家二小姐吗?

柳凤显在家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大圈就是为了让他老爹放他出去,和离盏见上一面。

现如今,离盏怎么在东宫,还被两个侍卫反扭在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太子身后的那群庶民,见到祁王都跟见到鬼一般,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脖子里。

他们认识祁王?

绪王心里一百个不解。

气氛一时偏冷,秋风又从西面瑟瑟的吹来,撩起顾扶威头后高束的长马尾,美得有些虚幻。

祁王自来孤傲,少言寡语,所以他即使待人疏冷,旁人也以为是正常。

顾曾却不这么觉得。

他虽然对祁王不大数落,但他马屁拍多了,就活成了人精,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向高明。

他深觉此刻的祁王与方才宴席上的祁王大不一样。

虽然话都很少,但此刻的祁王身体里似乎隐隐捂着一团火,以至于他站在旁边也能清楚的闻到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儿。

一阵尴尬过后,顾越泽回过神来,一边朝着祁王踱步过来一边提起笑来:“好久不见啊皇叔,你不是在坤福宫吗,如何有空到我这书房来了?”

柳尚书和柳风显以及周大人也跟在顾越泽身后迎了过来。

顾曾见顾扶威冷着脸,还是不言语,于是赶紧扮起和稀泥的角色。

顾曾大方自然的迎上了上去,站在二人当中道:“皇兄怎么好意思提这茬,皇叔邀您去坤福宫赴宴,我们在席上苦等了你好久,宴席都快罢了你还不来。既然柳大人搬你不动,皇叔便只好来亲自来请。”

绪王与顾越泽开玩笑开惯了,偶尔埋汰他两句,顾越泽也不会不高兴,反而感觉到祁王很阴沉的缘故,便跟着绪王乐呵呵的笑,然而祁王脸上还是半点悦色也无,既没接顾越泽的问题,也没顺着绪王的话搭腔。

顾越泽摸不准祁王的脾性,见他不搭理自己便不敢再去搭话,怕顾扶威再不理睬,自己反在众人面前落了窘迫,于是便和绪王寒暄起来,热热场子。

“那你又跟着来做什么?”

他来做什么?这种事情说明白了还有什么意思。他自然是要找个独处的机会好好巴结祁王的。

顾曾抖了抖眉,“坤福宫离这儿甚远,当值的小太监又嘴笨,侄儿怕皇叔路途太远,无人说话生了憋闷,便自告奋勇来给来给皇叔带路。”说罢,不自然的摸了摸后脑勺,看着走廊上的一众人庶民道:“不想,皇兄你这里好生热闹,怪不得迟迟不来赴宴,原是忙不过来。”

顾越泽的笑容渐渐僵硬,声音已不复方才那般热乎。

“本来早该出来了,结果临时突然出了点岔子,耽误了。”他硬着头皮朝顾扶威看去:“皇叔不会怪罪我吧?”

西风呼呼刮的愈猛,顾扶威终于舍得掀开嘴皮子,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被风吹得凉飕飕的,钻进耳朵里甚冷,让人揣摩不出它本来的温度。

“怪罪不至于,本王只是以为自己看错了,一直在我府上问诊的大夫,如今怎会在殿下的东宫?”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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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手掌撑着朱红色的柱子,懒懒支起身来,顺着地上把离盏擦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好像只是不经意的瞥见了旁人打碎在地上的一块物件罢了。

“为何弄得如此狼狈,是她惹什么事了?”

光是听这语气,就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顾越泽不知道祁王会来,更不觉得精明如他,会为了一个庶女冷言相向。

毕竟上次到祁王府,自己就游说他,让他用兵力换取采选名单,祁王不屑一顾,似乎对离盏提不起什么兴趣。

所以自己就只当他二人的关系,都是以讹传讹传出来的。

可现下他的表现,却并不是对她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啊……

难不成,他对离盏的关切,不是哪种方面的关切?

是怕她死了,自己的病没人照看?

这样也还说得通,毕竟为了自己的手伤,自己也不舍不得草草把离盏给斩了。

顾越泽两手负在身后,用很沉的语气道:“有人希望本宫作古,施了巫蛊之术。”

祁王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朝离盏深深看了一眼。

“是她吗?”

顾越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是,本宫也没想到是她。”

离盏被顾扶威的摄来的目光盯得发憷,那眼神虽然轻飘飘的,却能感觉到一道锋利无比的狠劲儿,实打实在她眼珠子上剜过,像是被手术刀划了一般。

他在怨怪她。

完了,他怕是误会了。

早前她跟顾扶威解释,说自己曾和黎盛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所以黎家没了,她才想找太子复仇。

当时顾扶威就警告过她,让她保证以后再也不要动复仇的念头,现下被人栽赃巫蛊,恐怕他以为她已经破戒了。

我没有……我没有啊……

离盏回了个眼神给他,顾扶威却无缓和之相。

绪王在一旁听着,很是不信,她不过是个庶民罢了,和太子有何渊源,又如何会记恨太子?

“皇兄怎么知道此事是她所为?”绪王问。

顾越泽偏头朝着后面离家众人望去,把他们一家人叫了过来,将事情经过重述了一遍。

顾曾越听越惊讶,难怪呼柳凤显一脸愁容,原来离盏谋害宗室之罪基本已经板上钉钉,没什么悬念可言了。

“叫大家久等了。”顾越泽偏头对着候在身后的孙福正紧了紧眼色:“押她去大理寺的事情你来办,本宫还是要赶紧去坤福宫走一趟。”

“是。”孙福正催促两个侍卫:“还不快麻溜着点!想让她挡在这碍着殿下们过路吗?”

侍卫赶紧把离盏拎起来就要往楼道下拖,那细细的胳膊被侍卫粗暴的反扭在手中,发出“咯咯”的声响,离盏咬着唇就是不肯哼唧一声。

顾扶威眼睫一敛,已有些不耐。

“慢。”

侍卫停住脚步,失了主意的朝太子看去。

祁王的脾性,世人皆知,太子都对他心存忌惮,这两个做侍卫的又岂敢不敢不从?

然而,太子也不好说什么。

“皇侄的手伤已引得朝堂上下,轩然大波,此事交由大理寺处理,必定又会闹得沸沸扬扬,依本王看,是死是活,在东宫决断了才好。”

离盏细细品着他这句话。

他是在帮她吧?

要是他想让自己死,直接不管她就好了,何须多费口舌。

离盏含着希望朝顾扶威偷偷瞄了一眼。

顾扶威平视着顾越泽,并没在看她,但手指突然一垂,长袖里划出一张叠好的白纸来,她跪坐在地上,自下往上一看,刚好看得见。

她眼中一亮。

信!难道是她写的那封试探信?

离盏更加肯定顾扶威是来帮她的。

只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说不通,顾扶威昨夜歇在宫中,怎会收到她的信呢?

不不不……那应该是她的信,如果不是,顾扶威露给她看是作何?

他这人精明,断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叫人误会。

离盏伸了脖子,定睛想瞧仔细些,顾扶威却很快的手指一拨,把它收了回去,且低头瘆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带着些嫌弃。

周太医听了祁王的意见,以为祁王要草草了结此事。毕竟祁王杀人就跟杀鸡一样,从不过脑子的。区区一个庶女的性命,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周太医爱惜奇才,怕离盏受了冤枉,死了可惜。

于是对祁王揖手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此事还有些许端倪说不通,还是交给大理寺审过才好。就在东宫草草决断,怕之后有人议起,觉得不公。”

此话正中下怀,顾扶威顺藤摸瓜,挑眉问道:“噢,什么端倪说不通?”

周太医道:“动机说不通。现下还不知道她为何会存了谋害之心,但离家的人若是冤枉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所以两相为难,只好交给大理寺过审。”

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又能怎么审呢?

她的动机,无非就是给黎盛报仇,这种勾结乱臣贼党的事情,说出来也是死,大理寺就算把她折磨得只剩最后一气,她也不会说的。

想到这里,顾扶威心中很是烦躁,风四散吹着,飘来一股酸味,闻着像醋。

“什么巫蛊之术,本王生在西域,不曾见过这些。”说到这,他点了孙福正道:“拿来给本王看看。”

孙福正把手里的木匣子毕恭毕敬地递到顾越泽面前。

匣面移开,露出个模样怪异的巫蛊布偶。

绣花针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把布偶扎成了一个刺猬。

这女人是有多恨顾越泽,才能无聊到扎这么多针在上头?

顾扶威蹙着眉,很是不悦。

孙福正瞧见他脸上的细微变化,只当祁王心里是向着太子的,见太子被人毒咒,心里也不好受。

孙福正顿时消除了心中的顾虑,对着离盏打骂道:“这厮贱民,居然敢拿太子来毒咒消遣,当真是犯上作乱,死有余辜!待罪名一立,就该把她拉到午门,斩首示众才好!”

离筱筱心中大块,低埋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喜色。

孙福正骂完离盏,又数落起离家一众人。

“你们长风药局,还称什么济世救人,着手回春,结果刚出了个以毒害人的钱氏,接着又教养出个谋逆宗室的女儿,真是蛇鼠一窝,为人不齿!洒家告诉你们,她被削了脑袋,你们也别想置身事外!”

提起连坐,离尺着急地从人群里窜出来,在顾越泽跪下:“殿下,此事我们的确不知情啊。发现这个巫蛊布偶,小人们片刻都没耽误就进宫负荆请罪了,还请殿下看在我离家其余人等赤诚忠心的份上,饶过我们一大家子吧。”

离晨也顺着跪在离尺后面,诚恳道:“殿下,我们离家世代从医,救民无数,也算对京城百姓有所贡献。还望殿下看在我等尽心为民,百姓也需要咱们的的份上,饶过我们离家老小吧。”

孙福正拂尘一甩,指着离尺的脸骂:“饶?谋逆宗室子弟是大罪!按理就要连坐!就算你们不知情,但离盏总归是你生养出来的。子不孝,父之过,你还能脱得了干系?”

离尺着急解释:“公公,她自小就心术不正,异于常人,我离家早早就把她驱出家门了。只是长大之后,她回来考上了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我又心软,这才让她住回了离府。这点周太医可以作证,她回长风药局参加考试时,我都没认出来是她……”

离尺期寄地向周太医看去,周太医始料未及的对上离尺迫切的目光,心里的所想也渐渐有些变了。

周太医犹豫着,声音里含着些失望:“是……当时老堂主的确不知道她就是离家的二女儿。”

第一百九十二章 护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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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尺连连点头:“而且我已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她不再是我离家的庶女,还请连坐之罪上,殿下能网开一面。”

离尺说完,泪涕如流。

他一边拭泪,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叠纸来,递到诸人跟前。

孙福正替他接过,把纸一抖开,里面赫然印着两个血淋淋的巴掌印,是父女断绝书。

“你先起来。”顾越泽道。

离尺吸了吸鼻涕,拍拍膝盖站了起来,对着离盏嗤之以鼻:“早知她今日会做出此等谬举,十八年前就不该把她生下来!”

“呵……”

顾扶威嘴里发出一阵奚落的笑声,他盯着手里的布偶,任凭离家父子是如何鬼哭狼嚎,他都从未把目光移开过。

“你的的确确不该把她生出来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谋逆的罪名往自己女儿头上扣,天下安有你这样不负责的父亲?”

离尺浑身一紧,当场愣住。

在巫蛊布偶的事情上,他真的没有冤枉离盏,但祁王的脾气,他是在自家内院见识过的。

丫鬟阿莲的脑袋在他刀下横飞出去的场面,他想想都浑身战栗。

倘若顾扶威有心向着她,他即便没有冤枉离盏,也是心惧得紧。

可祁王近来待她不是十分一般吗?

怎现在又会出言帮她……

离尺诚惶诚恐道:“王爷的话,小人听不明白。事发当时,家里十几口人都在一旁看着,原石道长也可以作证,东西是从她床底下搜出来的,不是她,又能是何人?”

顾扶威犀利的扫视着面前的人,那狭长的眼睛里寒光熠熠。

离家人唰的一下同时低下头去,避过锋芒。

柳尚书也是一样,八成是因着祁王退了柳府礼品的缘故,以为祁王对柳府有成见,也不敢再中间搭腔。

至于那个柳凤显,呵……顾扶威心中冷笑。

他不是喜欢离盏吗?现在离盏都要被冤枉死了,他就在一旁干看着,连个屁都不敢放,什么东西?!

顾扶威严肃道,“谁先发现的这个布偶?”

离家众人低头相顾一眼,最后齐齐望向离筱筱的乳娘看去。

乳娘身子一僵,离筱筱心里也随着一咯噔。

“谁?”顾扶威又沉了几分。

离筱筱用眼神催促乳娘,乳娘颤颤巍巍的从人堆里走出来,离着顾扶威一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她一直垂着头,蜡黄的一张脸在顾扶威的凝视下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是……是小人……”

顾扶威上下打量这乳娘,“你如何发现的?”

祁王——传说中的西域霸王,正在审她……

乳娘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不知自己怎么来的东宫,又为什么要来淌这趟浑水。

“道道道长说……二小姐的小兰院里有脏东西作祟,当时……小人当时……小人跟下人们一起检查二小姐的房间,小人看到床下有个箱子……便拖出来检查,里面是些衣物……奴才把衣物一件一件的翻出来,翻到一半,就看见这个布偶……”

“你碰过布偶吗?”顾扶威毫不停顿的问。

“什……什么……”

“王爷问你有没有碰过那个布偶?”绪王解释道。

乳娘不安的搓手,比栽赃的时候还要紧张。

祁王的话好像是在给她下套。

她该怎么答?

布偶是她栽赃在箱子里的,她当然碰过。

所以,这话该反着答吧?

可当时这么多人看着,她后来到底有没有碰过布偶,自己却跟做梦似的,记不清了。

倘若回答说没碰过,可她实际又碰了,祁王反过来问其他人,会不会就露馅了?

乳娘急得不行,微微撇头与余光看向离筱筱。

离筱筱双目紧垂,睫毛也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看她。

乳娘更是紧张:“小人……小人当时……”

顾扶威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像一把匕首搁在她的喉间。

“你只需说有,或者没有。”顾扶威一字一顿。

应该是没有碰过的……对,当时她栽赃完了,心里都后怕得不行,怎么敢再碰那个布偶?

乳娘咬了咬牙,孤注一掷,“没有,小人不敢碰……”

“你确定?”

顾扶威挑眉笑着,叫她一时吃不准,怕自己答错了。

想改答案,又怕顾扶威是存心诈她。

乳娘摇摆不定,最后怯怯的点头:“确定,小人……小人确定。”

顾扶威兀地的把巫蛊布偶扔在了地上。

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

巫蛊布偶纵然肮脏,但布偶本身象征着太子,他如弃敝履一般将布偶随意的扔在地上,这……这……这岂不是对太子不敬?!

众人瞠目结舌,可谁都不敢出头,只好目瞪口呆的朝太子看去。

太子喉头滚动了一番,眼瞧着布偶在地上翻滚两圈,抵在了他明黄色的靴子上,却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罢了,太子都装作无事,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顾扶威行事超规越矩惯了,皇上也不曾拘束过他,就当他是厌恶巫蛊之术,才做出了无心之举。

顾扶威抓过布偶的手,食指和拇指叠在一起搓了搓,上头赫然留下一层金闪闪细沙。

“诸位瞧见了么?布偶的袍子不是染的,是用色料涂的。”

“这有什么不妥吗皇叔?”绪王道。

“没什么不妥,就是新涂的色料浮色太多,容易沾在手上。”

此话一出,离筱筱已知大事不妙。

顾扶威低头阴测测的一笑,对着乳娘喝道:“手摊出来。”

乳娘一直揉搓的手蓦然地停住,不敢再动,她一下子慌了,只恨自己方才怎么不搓得使劲儿些。

孙福正见乳娘遮遮掩掩,不由高声斥道:“聋了你!王爷叫你把手摊出来你就摊出来!”

乳娘眼瞧着避不过,只好瑟瑟索索的把手伸开。

诸人引颈朝她手上看去。

起先并未发现像顾扶威手上那样明显的金色斑块,但孙福正上前,用拂尘抬着她的手翻来覆去找了一遍,余晖下,手腕翻转,她两手就闪着星星点点的金色。

孙福正大惊,“殿下……果真她手上有色料的粉末……”

顾越泽疑心一起,面色唰就沉了下来。

“你不是说你没碰过布偶吗?”

跪坐在地上的离盏朗声道:“殿下,嬷嬷说的‘没有碰过’是指栽赃我之后没有碰过,至于栽赃我之前嘛……”

“小人……”乳娘浑身发冷,抖如糠筛,站着像一滩软泥,“小人年过半白,脑袋不太灵光,方才应该是一紧张,就记岔了……还请殿下恕罪,还请殿下恕罪……”

“记岔了?这种事情也能记得岔?殿下,要不要拖下去赏一顿板子?奴才看她那样子,未必说的是实话。”孙福正提议道。

顾越泽思虑着正要点头,顾扶威出言拦住:“一把老骨头,一打就打死了怎么办?万一她身后还有指使的人,岂不还能继续在暗中作祟?”

“那皇叔觉得……”

“殿下莫急,本王自有办法查清是谁在撒谎。”

顾扶威隼一般的目光扫了离家一众人,一片黑压压深埋的脑袋愈发紧埋。

他闲庭信步的踱起步子,悠然道:“做这个巫蛊布偶的人,想给布偶弄身明黄色的袍子,奈何市面上没有明黄的绫罗绸缎,只好用色料代替。金色的色料虽不多,但写匾,瓷器描金,都用得上。诸位平日富足惯了,凡事都有下人代劳,即便见过这金色的色料,也不知它打哪来的。”

绪王挠挠头:“皇叔你是在变着法挖苦我们呢?皇叔在西域,一年关扣都是多少。”说罢,又十分好奇的盯着顾扶威指尖的那一溜金色。

“小侄以为,金色的色料就是金子磨成粉做的,哪里都能制得。怎么,这里头还有讲究?”

第一百九十三章 崇拜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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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磨成粉,也能制成色料,但金子本来就贵,用它做原料,成本太高。所以现在能买到的金色色料大多都是用金云母做的。你们看看我手中沾来的这点色料……”

众人虽不知顾扶威说这些是何目的,但知到他平日里是个话不多的人,倘若是用不着的废话,他自然也不会讲。

所以,众人都伸头仔细朝他指尖看去。

离盏也是好奇,跪在地上也伸长了脖子探去,旁人都在看他手上的金粉,他却只看着离盏。

那两只深褐色的狐狸眼泛着伶俐的灵光,霎是好看。

他目光浅浅淡淡的落在她身上,嘴里漫不经心的同旁人解释着,旁人听得专心致志,未察觉他二人的目光往来。

“倘若是金子磨成的色料,本该是细沙状的。但仔细辨别我手里的色料,不难发现它是片状的,且每一片还是半透光的。你们见过金子闪光,但见过金子是半透光的吗?”

众人垂头思索。

周太医第一个恍然大悟的点头:“这是金云母?”

“是,金云母像琉璃,材质半透。”

周太医由衷敬佩:“祁王殿下真是见多识广。”

“孟月国九成的金云母都产自西域,本王不认识才奇怪了。”顾扶威谦虚道。

“金色表皇室,民间要用,也只能用做点缀,平日需求并不太多,购用十分零散。所以,西域供货都不会走得太远,一般出了祁水的关口,就有中原的商人来盘货,然后再由中原的商人倒卖至各个州,各个州的商人又再来拿货。一般很难会盘到县里,县城太小,卖不太出去。所以,本王估摸着京城里至多有两家在卖这种金云母的色料,把他们管账的账房和前堂的小厮叫来,一问便知。”

离筱筱愈听,愈觉得事情不妙,她紧紧低垂着头,不敢让人识破她现在的脸色。

她两眼发直的盯着自己绣花鞋尖上的粉色绒团子,心里乱作一团。

当初让乳娘做“太子袍”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这么多,既然乳娘说买不到明黄的布料,只能用金色的色料来染,那染就染罢,反正都做好了,她哪知道这色料里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离筱筱害怕极了,一想到自己都快承受不住,她便更担心自己乳娘露了马脚。

她身子不动,只转着眼珠子去朝旁侧的乳娘一眼,乳娘也如她一般紧低着头,整个身子绷得僵直,额上渗出晶莹大颗的汗,不时用手袖擦着。

还好……还好大家都在看祁王手上的金粉,并未多留意乳娘。

离筱筱收回目光,只在心里盼着祁王说的都是错的,他刚来京城不久,这种细微末节的事情,他光靠自己的判断未必会实打实的准确。

离筱筱自顾自的安慰着自己。

这时,离盏心里全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她一面听着顾扶威的见解,一面惊叹于他惊人的记忆和缜密的思路。

像金色色料这种小事,哪个藩王会放在心上?

顾扶威之所以知道,大概是看过货物过关盘查记录的缘故。

而西域的过关货物最是繁多,中原的东西要运到西边各国去,西边各国的宝贝又要被商人捣腾到中原里来,成千上万的货种琳琅满目,他就算有时间过目,也不大可能会记得清清楚楚吧?

他又不是关口值守的文书,他是祁水的王,要操劳的是整个西域。

平日里,要筹粮,要调兵,要打仗……

要结派,要亲政,要应酬……

当顾扶威头头是道的把一件千里之外的小东西说得如此有条有理的时候。

离盏已不知自己脸上露出崇拜之色,被他一眼收尽眼底。

天老爷,他绝对是西域最鸢肩豺目的一代主,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从老祁王手里接过衣钵,把西域这盘散沙硬是拧成了一股绳,谁敢与他作对,那真真才是活腻了。

太子听完顾扶威的解释,大惑已解,立刻叫来马常德盘问道:“京城最大的色料铺子是哪家?”

马常德经常带下人出去采买,这些行情还是摸得十分清楚的。

“李字号的色料铺子是最大的一家,各种色料都最齐全。”

“去把他们掌柜和小厮一并带进宫来。”顾越泽片刻不犹豫。

“是。”

马车德片刻不敢耽误的着手去办了。

事情到了这里,因为顾扶威的到来,突然又横生出了枝节,到底谁是元凶已变得扑朔迷离。

顾越泽也没再提去坤福宫的事情,谁在暗地里咒他害他,还尤未可知,以他谨小慎微的性子,不把幕后主使揪出来,他哪还有心思去赴宴呢?

于是,顾越泽让柳尚书和柳凤显先回宴席上,同诸人说清情况。

而顾扶威看样子是想保着离盏的,他也没胆子开口提议让他回席上。

至于绪王……这根搅屎棍留在这里也好,免得待会谁又不对付,他还可在中间插科打诨一通。

于是,顾越泽派孙福正送走了柳尚书和柳凤显,便邀祁王和绪王进屋去坐。

离家一众人退在墙边,站成两排,离盏也没被侍卫拘着了,独站在众人前面,看着宫娥端来瓜果,沏好茶水。

三人寒暄起来,顾扶威的话少,另外二人便把话茬往西域上引,说到不懂处向顾扶威讨教,他才会简短说上两句。

约莫就这样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等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帘子里的人以为,事情就快水落石出,绷着的那口精神气愈渐放松,时间过去便觉得又饿又累,腿也站得发木,尤其是老太太,叫人将扶着也摇摇欲坠。

离晨眼尖瞧见了,自打在东宫宴席上被迫“耍酒疯”之后,老太太对她的好印象已不复当初。

现下离盏落难,正是她讨老太太欢心的好时候,她哪能放过。

离晨小踱了两步,贴在帘子后面,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轻声道:“殿下,我家祖母年事已高,近来家中不顺,操劳过度,现下已经站不住了,望殿下能赐张凳子让老人家歇歇脚。”

顾越泽不悦,望着桌上的茶盏不言语。

离家惹了这么大个麻烦,现下幕后主使还没浮出水面,就算把他们离家所有人放在油锅里炸,该受也还是要受着,居然还敢厚着脸皮来提什么要求?

可孟月国素来讲求敬老慈幼,再加上长风药局确实在他年幼时救过他的性命,要是那老太婆真的晕了过去,出了什么毛病,外面议论起来,他名声倒要落得不好。

两相权衡下,他不耐烦的挥挥手,预备让下人端椅子来,不料祁王张口,冷清清的侧头嗤道:“巫蛊布偶的事情一日不结,你离家众人就都脱不了嫌疑。嫌犯还敢要椅子,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清白了些。”

祁王直言诘责,顾越泽到嘴边的话赶紧吞回了肚子里。

离晨被骂得毫无脸面,在帘子后怯怯的退回了原地,等他们三人重新谈笑风生,才羞恨的咬了咬唇。

凭什么……凭什么祁王对离盏温言软语,对旁的女子就目威横眉,生人不近。

是她生得不如离盏好看吗?

呵,就离盏那副狐颜魅主的妖艳样儿,妥妥的红颜祸水,哪里及得上自己人畜无害,又伶俐雅惠的面容?

她隔着珠光闪闪的帘子,目光滴溜溜的落在祁王的身上。

那拨转着茶杯的修长指节,平齐的十字肩身,如血染过一般的殷红薄唇,都是那般好看。

他宜静不爱动,每一个举手投足带着极其迷人的气质,轻轻吐纳间,从薄唇里挤出的那些简短话语都低沉得十分悦耳。

离晨越看越挪不开眼,有祁王在,连太子都失为了颜色,她喉咙滚动一番,一时颇为垂涎。

心里有个声音越喊越大声。

离盏,你快去死好了!别在祁王面前飘来舞去,真是碍眼得慌!

第一百九十四章 指认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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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常德朝门外的人招手,进来三个人。

一个穿的是奴仆短打,模样也年轻,应该是穿堂小二。一人穿长褂子,手里拿着账册子。一人走在最前,袍子是真丝缎子做的,人也见着贵气,可能是李字号的老板听说管账的要被拉到东宫去问话,以为出了什么大岔子,放心不下就跟着一起来了。

“殿下,这位是就是李字号的老板。”

李老板带着身后二人拜下:“草民参见太子殿下,参见绪王殿下,参……”

李老板目光移到顾扶威身上,觉得眼生得慌,不过此人霸气内敛,身姿华贵,能与太子殿下和绪王殿下坐在一处说话,可见也是身份极高的人。

太子还没被封为储君之时,曾伴驾出宫巡游,当时百姓也曾见过,所以他认得。

绪王私下里爱混,京城什么场子都去过,他也见过一两次。

但剩下这位,他还真的一次都未见过,且在脑子里把所有达官贵人的模样翻出来比对一通,好像也没个能对得上的。

要知道,放眼整个朝堂,要说生得最为好看的,非太子模数,比太子模样还俊俏的,他确实未曾听闻。

所以到了顾扶威这儿,他一时哑火,求救般的朝马常德看去。

“瞧你这眼力劲儿,这是祁王殿下!”马常德指点道。

“祁王……祁王殿下!草民参见祁王殿下!”李老板重重一拜,比拜太子还伏的深些。

大家嘴里口口相传的西域霸王,是个杀人如麻,盛食厉兵的鹰派人物。

在他印象里,祁王该生的豹头环眼,满脸横肉才对。

没成想,眉目竟这般俊逸出尘,不过,他五官中掩藏不住的一股煞气倒算符合他的传闻了。

“起来吧。”太子见李老板眼里隐有赞叹之意,余光也忍不住看了顾扶威一眼,那翩翩的身姿似一道明耀的光射入了眼帘,他即刻忍不住挺了挺脊背,不想落了下风。

李老板笑意含含的起身。“不知殿下召小人们进宫,是为何事?”

“不是甚要紧的事,就只是问些东西罢了,你们都不必紧张。”

李老板谨言揖手:“殿下尽管问,小人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可知这京城有几家铺子在卖金云母制成的色料?”

李老板疑惑的顿了顿。

他不知太子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且还得这般细致,连金云母这等稀缺货物都知道。

他想了想,如实答道:“回殿下的话,只有两家。除了我们李字号以外,还有一家叫桂鑫的色料铺子也曾卖过。”

“也曾卖过?那现在是没卖了吗?”

“是,近来……”李老板正要脱口道出原因,突然又想到祁王在场,于是顾虑的瞧了祁王一眼。

其实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祁王应该知道,可见他不为所动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于是李老板又才继续道:“近来西域不太平,听说各部落都起了动荡,流寇又多了起来。中原商人本分,流寇最爱指着中原人欺负,近来的一批金云母色料出了祁水,刚交到咱门中原的手里就被流寇劫走了一大半。所以近来货品十分紧俏,价钱也涨了好几倍,以前很多拿货的商家都分不到货了。”

顾扶威眼睫敛着,并未说什么。

绪王拿不准顾扶威有无不悦,赶紧岔开话题:“什么分不到货,我看是李老板你出手太阔绰,故意把货给断了吧!”

李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小人是做生意的,生意嘛,看得就是价钱,货品吃紧,自然价高者得。”

“如此说来,京城就你一家在卖?”太子问。

“是。”

“近来都卖给些什么人?”

李老板朝旁让开一步,招呼他身后的拿着账本的男人,“你在管账,你来答。”

拿着账本的中年男人拘谨着上前,有些怯场,瞧了太子一眼,又很快垂下头。

“回殿下的话,近来出货最大的一笔,是卖给京外的城郊的汴安寺,他们急着要修缮佛堂,佛祖金身都要用金云母的色料刷一层。剩下的少部分给了胥成当铺,他们时常要用金色色料来补器,以前的色料用完了,前些天就来拿了新的。”

“那买散货的呢?”一直不大言语的顾扶威,突然转眸问道。

沉冷的声音,让男人不自觉的瑟缩了下。

其实顾扶威的语气算不得凶,但他一直不曾开口,身上又自带一股锐气,这就跟老虎打盹是同一个道理,轻轻翻个身,吹个须子都能把人吓一大跳。

“散货……散货有,要查。”

“如果让你亲眼见着人,你能记得认得出来吗?”顾扶威又问。

账房犹豫了一下,随即答道:“在我这买东西的,我都记得,但有时候我未必在。”说罢,回头对着身后的穿堂小二道:“你能记得吗?”

小二头也不敢抬,只肯定说能。

账房僵笑着道:“那应该就能,他是前堂待客的,我俩总有一个是寸步不离守在铺子里的。”

顾扶威问到这儿便没再问下去了,给太子使了眼色。

太子懂祁王的意思,立即让孙福正把帘子后的人全都带了出来,偌大一个书房里,十几个人整齐的站作一排。

本是放松了精神的离家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又搞得有些惴惴不安,生怕那小二和账房眼拙,认错了该怎么办?

“你们二人好好认认,看看这十几个人里头,有没有上李字号买过东西的。”太子道。

离盏安然的立着,隔着几个位置站在旁边的离筱筱和老嬷嬷便没这么好受。

账房和小二挨个挨个的仔细看着。

他二人的脚步踩在木板子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像阴间出来索命的黑白无常,正慢慢的朝目标靠近。

众人在他二人的审视下,后脊梁子发凉,终于被来回观察了两遭之后,账房突然停了脚步,急着径直走回到老嬷嬷面前顿住,又把小二叫来,低声的商量。

“你觉得她眼熟吗?”

小二再瞧了一眼,低垂着眼帘连连点头:“眼熟,我记得昨儿下午她好像来过。”

乳娘额头的细汗结成了豆大的珠子,自额头滚落在木板上,“噼啪”一声,摔成了八瓣。

“是不是那个催了半天,结果只买了两钱不到的金云母色料的那个?”

“是。”小二肯定。

管账的男人心里有了底,转身去向太子禀告。

“殿下,这群人里头,确实有一个来买过金云母的色料,就在昨儿下午。”

“噢,谁,你指与本宫看。”

账房走到乳娘跟前,抬手一指:“就是此人。”

老嬷嬷身子越抖越圆,被他这么一指,再也承受不住,两腿一折就跪倒在地上,摇头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殿下冤枉啊,奴才什么都不晓得,奴才真的什么都不晓得……”

账房见她不肯认,顿时又气又慌,她不肯认,不就是间接在说自己冤枉她么?

账房不齿道:“那色料本来卖二两银子一钱,你还非要同我还价,磨蹭了半个时辰,我同意一两半的银子卖给你两钱,结果你最后还没称够!你说你我不记得你,那我记得谁?”

老嬷嬷扛不住事,账房随意一指她就彻底崩溃了,更别提账房气急败坏的把昨日的旧账掏出来与她清算。

她一时什么辩驳的话都没有,只狠狠地往地上砸着脑袋,一磕一个血印,好似她磕得越重,嫌疑就越少似的。

“小人没有……小人没有……他们血口喷人,小人从未去过什么色料铺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寒气逼人的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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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心想,这老嬷嬷未免也太不灵光了,旁人指她,她不认还好些,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不是明摆着做贼心虚吗?

只是这头磕得也太响了些,一下一下砸在地板上,众人的脚底板都震得痛,一时不忍心看了。

乳娘额上砸出一团血迹,随着额头一直望鼻梁上流,顾扶威无动于衷的看着,表情比任何人都来得冷漠。

他朝着离盏一指,冲管账得道:“那这个姑娘呢?她去你过你们铺子吗?”

账房和小二朝离盏看去,一致摇头:“没有,没有见过。”

绪王和顾越泽都已心中有数。

绪王站起身来,冲不停磕头的乳娘斥道:“得了得了,你这还什么可喊冤的?李字号的人难道还会帮着离盏冤枉你不成?”

乳娘“绪王殿下,小人真的没有,小人冤枉,真的冤枉啊……”

“手上沾了金云母,现下又被人家账房认了出来,那巫蛊布偶应该是你提前做好,趁乱放在离盏房间的吧?”绪王朝着祁王笑嘻嘻地道:“还是皇叔精明,知道最先发现巫蛊布偶的人最有嫌疑,贼喊做贼嘛,先把她揪了出来,现在又和证人对上了,一下子就水落石出了。”

顾扶威稀松平常的轻笑着,并不当一回事。

离家众人皆是惊诧不已,老嬷嬷是离筱筱的乳娘,她在离家待了几十年,尚且还算老实本分。

要说离盏毒咒太子,那还讲得通些。离盏平时举止都异于常人,行事大胆妄为,干出这等荒谬之举,也算是她好高骛远,自食其果。

可老嬷嬷这样的奴仆,真真和毒咒太子这种事情完全扯不上边啊……

老太太心下乱了,她只想着,老嬷嬷是离筱筱的乳娘,她出了事情,会不会把离筱筱给连累了去?

老太太着急忙慌的抬了抬手,却不知该如何在太子面前说话。

离尺沉着口气,反应倒还快快,眼瞧老嬷嬷陷害离盏的事被坐实,现下的当务之急,是要保全离家的人。要保全离家的人,就得赶紧让老嬷嬷闭嘴,免得她穷途末路,胡乱拉人下水。

由是,他大跃一步上前,两指一并指着乳娘便唾骂道:“好你个犯上作乱的狗东西!我离家给你容身之处,给你饭吃,赏你衣穿,你居然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还敢冤枉给别人?!我真是养了只黑心老蛇!殿下,这下贱的奴仆万死不能偿罪,还请殿下即刻把她杖毙了才好!”

离筱筱胆战心惊,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在这时插嘴露了慌色。

乳娘一听,觉得离家都不肯帮着她了,她哪还有活命的指望?

她顿时慌乱的膝行到离尺身前,揪着离尺的袍子大哭哀求。

“老堂主救我,不关奴才的事,真的不关奴才的事啊,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陷害……”乳娘说到这里,像想到了一个莫大的托词一般,目光一定:“对,定是有人在背后陷害奴才!”

这种说法太过牵强,只有她一个将死之人才会把那点微末的希望无限的放大。

离尺听着,脸都白了,不敢去看祁王的脸色。

但掩耳盗铃,自我安慰,他不看祁王,祁王的脸色就见得好了么?

只听得祁王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冷冰冰的飘来:“李字号的人,是本王提议召见的,怎么,你这仆妇是说本王陷害于你?”

乳娘大抖。

离尺立马狠狠朝她身上踢了一脚:“你个老贱仆!死到临头了,嘴还不安稳!”

这一脚把乳娘踹得晕头转向,眼瞧着要昏死过去。

踹死了也好,踹死了她就不会再乱开腔了。

离尺跟上去又是一脚!鞋底朝着乳娘蜡黄的老脸贴了上去,眼瞧着还剩一寸的距离,顾扶威淡淡的瞥了一眼,去了茶盏把剩下的茶托一扔,那茶托便如光影一般迅速摄去,猛地在离尺的脚踝上碎成了渣滓。

离尺惨叫一声,失重倒地。

老太太脸刷白,看着他靴子上立马涌出的鲜血,大叫一声:“儿啊!”

“父亲!”离晨也吓住了,顿了片刻后连忙上去扶住离尺,离尺只觉得脚踝钻心的疼,伸手一摸,骨头已经错位,痛得他满头大汗。

出手伤他的是祁王,他痛归痛,却连哼唧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咬着牙没有吱声,只对离晨说:“我没事,我没事……”

顾越泽和绪王被顾扶威突然动手给震慑住了,呆了片刻失了话语。

顾扶威只是浅浅的饮了茶,目光偏朝着地上的离尺道:“狐狸才刚刚露尾巴呢,老堂主便急着要下刀了?”

离尺满脸大汗,一半是痛的,一半是吓的,他紧闭着嘴,不敢再多插一句。

“你,过来。”顾扶威懒懒的指了指乳娘。

乳娘吓软了身子,摇摇晃晃爬到了顾扶威跟前。

“王爷,奴才没有,奴才……”

“废话就不要再重复了。你只需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闻言,离晨扶着离尺的手微微绷直了些,她微不着迹的看向小脸煞白的离筱筱,眼神里揣着些游离不定的小心思。

听祁王这么一说,乳娘自知自己没有活命的机会,双目空洞,失了考量。

此事是离晨的一手策划的,要把她供出来么?

自然是不能供的,她十八时育有一子,如今在建安耕农,现已三十又五,离晨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干系颇大,离晨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倘若事成,本是要赎她的奴籍,与她银子回建安颐养天年的。

可惜事情没成。

她不把离晨抖出来,说不定离晨还会念在她忠心的份上,给他儿子送去些银子,鬼节给她烧烧纸钱以求心安。

倘若她把离晨给抖出来,那她就真真正正成了一副无人问津的枯骨,死了也是白死。

至于离筱筱……也不好把她拉出去垫背。

她照顾了离筱筱多年,也有些情分。再者,她攒下的那些细软也在离筱筱院中的偏房里搁着,离筱筱出了事情,院子肯定要被抄个干净。

她大半辈子的积蓄白白丢了,死也是不甘心的。

乳娘犹豫了半天,紧咬着嘴直摇头。

顾扶威指节轻轻的扣在桌上,十分有规律的敲着:“旁人随意一指,你就吓得魂飞魄散,这般胆量,不像是能自己做主,拿巫蛊布偶陷害你们家二小姐的人。”

乳娘嘴唇嗫嚅,还是没说话。

“你的主子是谁?”顾扶威问。

乳娘微微抬头,朝离筱筱看了一眼,这个问题她是没办法不答的,于是便哆嗦着道:“奴才……奴才是大小姐的乳娘。”

“乳娘,那便是生过孩子了。”顾扶威笑着,眼里闪过一道暗蛰子。

乳娘像是身后被捅了一刀子似的,抖得愈发厉害。

“谋害宗室,砍你一百次脑袋都不为过。本王同太子叔侄情深,定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让本王好好想想,如何罚你,才能杀鸡儆猴,以绝后患。”

叔侄情深……

顾越泽吞了口口水,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和膈应,你要为护离盏就护离盏罢……还拿我出来搪塞……

离盏心里也犯了恶心。他顾扶威什么时候同人情深义重过?更何况是次次见面,次次不欢的顾越泽。

“本王手里,抹去过不少犯上作乱的人,但最满意的一次,你知道是怎么除掉的么?”顾扶威他一边说着,一边勾起欢愉的笑意。

乳娘寒从脚底,低着头,连他的袍裾都不敢看。

“那是位出言不逊的将军,被本王削了脑袋,本王念及她妻子颇善音律,于是将就着把他身骨做成了琵琶,送给他妻子弹奏。他妻子一边弹着,一边在本王面前落泪,一首《清血祭》被她弹得动人非常。本王在想,你这一把老骨头能做成什么好东西送给你的孩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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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闻之,寒毛耸立。

此事流传颇广,众人之前都有耳闻,但当祁王惬意而又平淡的叙述此事时,还是让人震撼不已。

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在说一件残忍的事情,好像只是真真正正在夸赞自己精心备送的大礼,是如何讨人欢心的。

乳娘哪里经得住他这样吓唬。

她是乳娘,生了儿子的事情,又不是秘密,派人一查,他儿子住哪,干什么,娶了谁为妻,又生了几个孩子,即刻清清楚楚。

祁王明面上没说要对她儿子怎样,可话里的意思,就是要先杀了她,再拿她儿子开刀。

她自己死不算,还要连累自己的儿子……

乳娘快被他逼疯了。

“你儿子耕地吗?脊梁骨剔成一把锄头也挺好的。”顾扶威低头征问。

乳娘双目一怔,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王爷……小人错了,小人认罪。还请王爷赐小人个干脆,小人这就如实招来!这就如实招来!”

绪王也怕顾扶威再说那些骇人听闻的话,连忙催促道:“那你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冤枉人的?”

乳娘不敢托大,一定要招认,她也只敢招出其中一人。

“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她……”

离筱筱四肢惧僵,遽然大喊:“你休要胡言!此事与我何干?!”

离尺和老太太大惊,老太太大喊道:“住嘴!我离家待你不薄,你做出这等不齿之事来,临死还想反咬我离家一口!你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乳娘颤着道:“若不是大小姐指使我,我与二小姐无冤无仇,又怎会去冤枉她呢……”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指使过你……”

顾扶威敲着桌面的指节并未停下,他轻声安慰起乳娘来。

“不急,你慢慢说。说清楚了,本王赏你个痛快。”

顾越泽有些不高兴。这是他东宫的事情,现下却完全由祁王来做主,这算怎么回事?

再者,离盏证明是被冤枉的,他待离盏的那份心思又恢复了往常,甚至还多出了些怜惜和愧疚。

见顾扶威越过自己,直接了当的护她的短,破有种在自己地盘上遭了劫匪的感觉。

可事情无奈的地方,就在于顾扶威表面上也是在帮着他的,面上挑不出一点错处,他再不高兴也只好耐着性子待在一旁,看着他叔叔给他做主。

乳娘自知骗不过祁王,彻底死了心,蜡黄的脸如烧过的碳灰一般。

她长吸了口气,缓缓道:“二小姐医术盖过了大小姐,大小姐心里生了嫉妒,又觉得二小姐此番回来,是向离家讨债,争家产的。大小姐二小姐素来不睦,经常争执不下,这是长风药局都知道的事情,再加上大小姐的母亲钱氏死在狱中,就是因为二小姐的干系,所以大小姐恨毒了二小姐……”

“你给我闭嘴!”离筱筱声音又颤又哑的,恨不得冲上前立刻掐死她。

孙福正对这吵吵闹闹的一窝子,实在看不惯,扬手赏了离筱筱一个响亮巴掌。

“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大声嚷嚷,你还有无规矩了!”

这一掌不轻,立刻在离筱筱的脸上浮起个五指印来,离筱筱却感觉不到痛,她双目紧盯着乳娘,怕她又抖出什么事来。

“你便接着说,不要停。”孙福正对着乳娘道。

“是……”乳娘一心想拉个垫背的来保住自己儿,便根本不怕离筱筱了。“大小姐日日在奴才面前念叨着让二小姐去死,正巧昨日老堂主发现二小姐给殿下配的药水有问题,大小姐就生了个主意,让奴才做巫蛊布偶去陷害二小姐……”

“狗屁!”离筱筱急火攻心,也不怕孙福正的巴掌,“狗奴才,你敢不敢讲一句真话?!”

“奴才说得句句是真,没有大小姐你的指使,我为何要陷害二小姐呢?”

“狗屁,狗屁!明明是你出的主意!”

……

书房里霎时鸦雀无声,众人变了颜色。

离筱筱张圆了嘴,失了声,遽然用手捂住嘴巴,摇了摇头。

“不是……我刚刚不是……”

离盏斜睨了了离筱筱一眼,“筱筱姐,你还是太心急嘴快了些。”

“我……我方才……”

“你方才已经承认了。”离盏淡淡地道。

离尺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悟过来,他抱脚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望着离筱筱。

离筱筱是他离家的长女,是他今后衣钵的继承人,她纵然任性,可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沾上边。

离尺两眼如洞,哑然无声。

离晨心中也是惧怕,虽然事先拿自己的亲姐姐来备了一手,可那也是最坏的打算,她从头到尾就没真正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方才乳娘供认的时候,她几乎就要受不住了。

还好……还好她留了一手,有惊无险。

众人都不可置信,离晨自然也要应景些才对,她四顾张煌一通,故意演出一副意外的模样。

“老太太!”下人陡然惊叫一声,老太太禁不住打击,捂着心口,直挺挺的栽倒下去。

“祖母!”离晨急呼着,赶紧跑了过去,掐着老太太的人中。

离尺眼见着长女变成了罪人,老娘也被气得昏死过去,一时鸡飞蛋打,全都完了。

眼前陡然一黑,变得天旋地转,天都塌下来了一般,他急得眼泪花子在眼里直转,当场指着离筱筱大恸道:“逆子!逆子!原来是你!你怎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来!”

离筱筱知道事情败露,便无后路可退,顿时吓得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直朝太子爬去:“殿下……殿下饶命,小人并非是真使了巫蛊之术……这布偶只是随便做做的……随便做做的……只想拿来陷害离盏……并非是冲着殿下您……”

顾越泽嫌恶至极,她多说一个字,他眉头就多拧深一分,抬脚狠狠一脚从她头上踢下。

离筱筱发髻四散,顿时像个疯子,她全然顾不得什么体面,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拽住顾越泽的袍子。

“殿下,都是那狗奴才出的主意,跟小人没有关系,小人只是嫉妒离盏,一时糊涂听信了那狗奴才的谗言……”

“拖出去,两个都杀了。”顾越泽决然道。

大势已去,离尺一脸颓然。

侍卫过来拿人,离筱筱害怕地朝离尺爬去:“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筱筱……”离尺满脸是水。

“我不想死……我不想……我不想死啊爹爹,爹爹……爹爹救我!”

离尺没有办法,可也实在放不下她,离筱筱是他最宠的孩子,她的医术是他一点一点教给她的,十多年的相处,十多年的栽培!

离尺心如刀绞,一时冲动把堵在喉咙里的话哭啼了出来。

“殿下……这狗奴才随殿下如何处置,都是她罪有应得!可是筱筱……筱筱她年纪还小,是小人平日教养不严,才让她听信了谗言……殿下可否看在小人多年前帮殿下诊治过厉疾的份上,饶过小女一条性命……”

太子不悦,又拿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来挟持他。

顾扶威更不悦。敲打着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下,起身便朝着他父子二人踱去。

他说:“其实本王很不喜欢对女人动手的,但有些人偏偏就是喜欢在本王这儿寻短见。”

他脚步很沉,发出的声响却很轻,离尺见着他一步一步逼近,犹如一座巍峨的大山迎面压来,把他给离筱筱说情的冲动全都吓没了去。

“父亲,父亲……父亲帮我!”离筱筱爬着往离尺身后躲。

离尺便爬得比她更快。

顾扶威走到一半,顺手取下墙上的挂着的柳叶刀。

“殿下,借刀一使。”他下颚抵着肩膀,声音沉峻。

第一百九十七章 盏妹妹,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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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看他的眼睛,但从他走路的姿势来看,就能感到一股阴腾腾的杀气。

太子心里一紧,猜到今日书房八成是要见血了。

这是他平日看书谈政的地方,见血十分晦气。但顾扶威要杀个犯上作乱的庶民,他敢拦吗?

太子点头:“皇叔只管取用。”

离筱筱和离尺一路往后爬着,直到抵到了墙根,两人同是乍然一跳,回过头来再看,顾扶威已提刀走到了眼前。

他拔了刀鞘扔到一边,雪白的刀刃在他手心里挽了朵白花,噌的一下,稳稳的定在离筱筱的脖子上。

离筱筱顿时吓得面无血色,瞳仁跟泉眼似的不停的涌着水。

“王爷……小人错了……小人真的错了,小人不该嫉妒盏妹妹……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她嘴里含含糊糊地哭求道。

顾扶威用刀尖从脖子指到她的额头,又从她眉心慢慢滑下:“这话不该对本王说。”

离筱筱得了提点,就仿佛要淹死的人突然抓到跟浮木似的,慌里慌张的抬头去寻离盏,对上离盏的狐狸眸子的一刹那就脱口喊道:“盏妹妹,姐姐错了……姐姐真的知错……姐姐不该这样对你,你放过姐姐,你要什么姐姐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离盏本早已觉得麻木,姓离的这一家人,谁死都和她没有干系,根本不值得同情。

只是顾扶威每次的杀人的手法都叫打心底里的害怕。

要是拖她出去杖毙,或是直接剁了脑袋都还好,可顾扶威偏偏就是喜欢作弄别人,不把人折磨个半死,他心里便不会痛快。

“好妹妹……你原谅姐姐吧,姐姐只求一条生路,你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姐姐……姐姐给你为奴为婢都行……”

离筱筱什么颜面都不要了。

顾扶威好整以暇的看着离盏,仿佛在等着她的决定。

离盏十指挣了挣,心下一时很乱。

今日变故太大,她要顾虑的事情太多。

离筱筱一死,她跟离家就彻底闹僵了。

闹僵了该怎么办?就此离开长风药局,重新开始自己的复仇之路吗?

她人微言轻,一旦离开离家这个光鲜亮丽的壳子,做什么都会举步维艰。

京城是孟月国的国都,是整个孟月国藏龙卧虎的地方,有钱有势的地头蛇遍地都是,你想在孟月国的京畿里混出点名堂来,光靠点小本钱,小聪明那是远远不够的。

就拿长风药局来说,它能有今日的名声和家产,是几十载的努力日积月累下来的。

且要做到长风药局这样,还不是光光靠努力就能成,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要占齐才能做到。

否则京城怎不见有得第二家能和离家相比的药局呢?

她孤身一人在京城打拼,不说什么时候,她能有资本和顾越泽较量,就算是要达到今天长风药局的地位,也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人做事,不能空有报复,不切实际,人的一生岁月匆匆,她若错过了离家这颗大树,复仇大计只能无限的拖延,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

人还是要看得通透些,她从回到长风药局的那天起,就下决心要在长风药局夺回属于鬼医的一切。

明明是离筱筱咎由自取,凭何要她离开长风药局呢?

她不能离开,该滚蛋是离家这群鼠辈!

既是如此,尽管离盏恨不得离筱筱立马去死,可当着离家人的面,也不能把事做的这么绝。

谁先撕破脸,谁就失了道义。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但凡离家还想继续做着药局的生意,就得无时无刻不顾着自己的脸面,只要她表面上还念着亲情,回了长风药局,就算一家子闹僵了,也绝没人敢让她收拾包袱滚蛋。

离盏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想了个透彻,自然而然平息了心头的冲淡。

她面对着离筱筱央求的一双眼道:“筱筱姐姐,你我是一家人,我被你冤枉,受些委屈,这都是无妨的。”

离筱筱眼中升起一分喜色,离尺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但怪就怪你不知轻重,把巫蛊布偶做成太子殿下的模样,事到如今,这不是我离家的私事……我有心想帮姐姐,可姐姐的生死已由不得我来决断。”

“不……妹妹……你不能不管我……”

离盏把生杀大全抛还给了太子,自己脱了身,又顾了亲情,还显得尤为敬重东宫。

谁也不能说她说得不对,谁也不能说她说得不好。

离盏不肯搭理她,离筱筱只能央求的望向太子,太子一句话都懒得说,态度已很鲜明。

顾扶威手里的刀已经划到了她的嘴唇,不深不浅,只是霍开了皮子,鲜红的血肉从里翻了出来,整张脸血流如注。

离筱筱脑袋里全想的是如何求人,如何活命,脸上的这点痛已算不了什么。

刀在祁王手里,在场人中,又只有祁王能和太子平起平坐。

然而祁王又最是偏袒离盏,倘若离盏若是能说句好听的,这一刀兴许不会要了她的命。

离筱筱不停的战栗着,唯一的救命绳索,到头来还是系在离盏手上。

她后悔万分,紧锁着离盏的目光一再恳求道:“盏妹妹……盏妹妹你再帮姐姐说句好话……你知道姐姐的,姐姐性子太急,这次只是一时糊涂,姐姐往后定不敢这样了!姐姐会加倍对你好的!盏妹妹,你倒是说句话啊!”

顾扶威一直回头看着离盏,等着她最后的发话,然离盏迟迟不肯开腔,似乎并不想把离筱筱的性命揽在自己手里。

他会意的收回目光,刀从已经毁容的脸上提了起来。

隔着三寸的距离,光亮的刃上映出离筱筱血淋淋的一张脸,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惊恐无比地瞪得比鸽子蛋还大些的眼睛,看着白刃上惊悚的面庞。

“王爷,盏妹妹说她原谅我的……她说不与我计较了……”

“盏妹妹……你说是不是?你方才是说了原谅我的对吧,你再跟王爷说一遍啊……”

离筱筱像孙子般的求她,离家一众人也指望着她能说句好话,同时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她。

离盏抿了抿唇道,脸上终于升起一副于心不忍的表情,怜弱道:“王爷,此事终究因我而起,我愿跟姐姐一同受罚,还望殿下和王爷开恩,看在我离家救人无数的份上,给姐姐一条生路……”

这话听来感人,连离尺都颇感意外。有福同享容易,有难同当很难,更何况是这样的生死关头,离盏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心里还是软了,不愿亲眼见离筱筱死的。

但离盏心里明白,滔天的罪名绝非是三两句话就能扭转乾坤的。

所以她放放心心的讲了,顾扶威便随随便便的听了。

他嘴角浮起一丝窃笑,眼梢寄着离盏情深意切的模样。

这小妮子,假惺惺的话都说得这般动人,往后她再恭维自己,可得仔细分辨,别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

离筱筱死到临头,给点火星就当是天亮了,她在刀下对着王爷笑道:“王爷,盏妹妹替我求情了……此事其实就是姐妹之间的玩笑,盏妹妹也省得,不与我计较,还请王爷开恩,请殿下开恩……”

“盏儿真是心慈手软,就这样原谅了你。”

顾扶威一边说着,一边收回刀来。

离筱筱大喜,哪管顾扶威是不是在讽刺她,只知道顾扶威似乎是肯放过她了,激动得连连在地上重重的磕头,一磕就是一个响儿。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无需多谢,盏儿不与你计较,本王说要放过你了么?”

离筱筱僵住,慢慢的抬起头来。

“王爷……”

“你还记得么离筱筱,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本王给过你机会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争风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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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哧”的一声递进离筱筱的心口里,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顾扶威,继而因剧痛而不得不徒手掌住刀刃。

然而,刀尖却不由她控制的在心口拧转。

她被折磨得尖声惨叫,沙哑又空洞的凄厉声刺透房梁,叫所有人都汗毛耸立。

离盏想用手捂住耳朵,可顾扶威只是冷冷的看着离筱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暴戾。

他就是这样,杀人时嘴角总噙着一丝冷笑,把每一次血腥的杀戮都演绎得优雅平淡。

刀在离筱筱的心口处转了整整一圈,剜了个深深的血窟窿,他不紧不慢的把刀拔了出来。

离筱筱倒在地上,面色如纸的倒抽着气。

顾扶威,回头冲着离盏微微一笑,似在问她满不满意。

离盏魔怔一般,呆望着他手里带血的刀,下嘴唇不知不觉的要进齿中,顿了片刻才勉力的点了点头,却笑不出来。

他抽了黑色的绸绢擦净了刀声,绢子随手扔在地上,回身将刀递到顾越泽面前。

“殿下,这刀还要么?”

顾扶威的语气有些膈应人,说不上哪不对,但顾越泽听着就是觉得很不自在。

祁王反客为主,二话不问就在书房杀了离筱筱,脏了他的地盘,现下又用这样的口吻与他说话。

他总是觉得,顾扶威对他极为不满。

细细思量一通,今儿什么都依着祁王,并没有哪里违背了他的意思,要说有什么能让他不满的,便只有一开始冤枉了离盏,差点把他治病的大夫给押到大理寺害死了这一点,能让他不满。

想到这里,顾越泽生出几分悔意。

此事的确是他对不住离盏,要不是顾扶威来得及时,冤假错案或许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太子朝离盏瞧去,青丝散乱的姑娘就立在不远的地方,白皙的小脸显出了几分憔悴,整个人有些弱不禁风的伫着,像那娇弱的蔷薇被一夜冷风吹伶仃了似的,好叫人怜惜不已。

“咳咳……殿下?”

顾扶威重重咳了两声,把刀递得再近些。

顾越泽察觉自己失态,两腮微起驼红,即刻转过目光,笑着将刀接过随意的置在桌上,

“刀生来就是要见血,不打紧。”

地上,流血过多的离筱筱,渐渐失了没了呼吸,方才还哭声跪求的人儿,现下已成了一具渐渐冰凉的尸体,她倒在血泊中,瞪着巨大的眼珠子望着离盏的方向,就是不肯闭眼。

离尺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楞在原地,神情呆滞,像风化了的雕像一般。

而老太太吓晕了过去,就一直没醒过来,托着老太太的离晨面色发白,浑身还在不停的打颤。

孙福走到太子面前,正声道:“殿下,离筱筱已经就地正法,那这连坐之罪……”

事情水落石出的一瞬间,得知是闺阁女子之间的妒忌惹得祸,顾越泽就觉得有些浪费时间,现下书房里见了血,已然十分晦气。要是把其他人也拉出去打一顿,再听他们声嘶力竭的大叫一通,这手伤还养不养了?

顾越泽心想划不着,口吻便带着嫌弃:“离家教子无方,罚是要罚,只是离二小姐被冤枉了一场,连坐之坐若是罚得太重,于离二小姐更是不公。”

离盏听着这话,略有惊讶的抬起头来。

离尺给诸人看了父女关系断绝书,按道理,若真要连坐,她不是离家的人,连坐也连不到她的头上。

顾越泽话里丝毫不提父女断绝书的事情,俨然是不承认这件事。

这明摆着想给她留条后路,能让她继续留在离家过活。

他,这是在同情她,还是觉得对不住她,又或是说在向她献殷勤?

离盏疑惑的望去,顾越泽也正看着她,两人的目光霎时缠作一处,顾越泽的眸子里即刻生出些意味不明的异彩,伴随着思索,深深浅浅的纠葛着。

他嘴边竟含起一丝笑,“既是这样,本宫就免去你们长风药局的刑罚之苦,把此案交给京兆伊来办。”

意思就是只罚钱。

如此一来,长风药局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故不会再提父女断绝关系一事,离盏呆在离家,也会免受一些为难。

果然是在为她着想。

顾越泽觉朝离盏微微点头,眼中情谊更显。

离盏瞧清他眼里的颜色,胃里又翻江倒海起来,这男人秦暮楚,见风使舵,反复无常。

偏偏还要作出一副有情有义的样子,真真是恶心。

但恶心归恶心,能受着他的好,也不见得是见坏事,至少自己得了好处,白采宣知道了,还会冲他发脾气。

只要想到白采宣不高兴,离盏便十分高兴。

于是,她装作羞赧的模样,朝着顾越泽,嘴角微微一霁。

“嘭”的一声脆响,不合时宜的在书房里炸开。

离盏和顾越泽同是望去,见顾扶威手下滑落一个杯盏,在他脚边摔了个粉碎。

顾扶威晃晃悠悠的退了两步,孙福正连忙上去扶住他。

“王爷,您这怎么了?”

顾扶威捂着胸口,蹙着眉,声音很弱,“病又犯了。”一边说着,一边急不可耐的朝离盏招手,“盏儿,快来扶我。”

离盏有些措不及手。

“盏儿……”他又叫。

孙福正也催促:“离盏,王爷叫你呢,你没听到么?”

离盏朝着顾扶威望去,他故意佝偻着腰身,侧眸朝她一笑。那迷离的眼神里明显含着丝儿捉弄的神色,旁人瞧不见,离盏却看得清清的。

呸!

这厮的身板比铁打还结实,为恁动不动就称病。

还西域霸王呢,羞不羞的?

离盏轻轻应了一声,赶紧走了过去。

顾扶威成功引开了离盏的视线,见她过来,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未免旁人发现,只好把头埋得更低,旁人见了他这般模样,直觉得此病来的忒重,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连头都直不起来了,不由担心不已。

谁知,离盏还没走到顾扶威跟前,他就一把把孙福正推开,急不可耐的环住离盏的脖子。

孙福正朝旁边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诧异的回望着顾扶威摇摇欲坠的身子。

“殿下哪里不舒服?”离盏见孙福正有疑,只好配合着问道。

顾扶威捉住她的手,往心窝子的地方按了按,“盏儿,这里又不舒服……”

离盏被他弄得脸红耳赤,他嘴角却仍旧坏笑。

太子见着二人贴得忒紧,心里很不舒服。

他青着别过了脸,依着该有的礼数问道:“皇叔,要不要紧的?”

顾扶威低头半含着笑:“盏儿,你看本王要不要紧?”

既然装病了,那自然是“要紧的”的。

离盏费力的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一手扛着他的胳膊,一手顺势搭上他的脉,摸了摸他平稳有力的脉搏,一板一眼地道:“王爷身体里的毒未完全清尽,残留在身子里颇伤内体,应该是方才动怒,触了心脉,毒气上行有些冲脑了。”

顾扶威就是说心口痛,离盏解释得有条有理,在一旁的周太医也没生出什么疑惑来。

顾越泽便更信以为真,“那要不要先在东宫歇息歇息,需要什么药材,让太医院的人去拿。”

顾扶威即刻又重重的咳了咳,“咳咳……不必,本王的病,盏儿应付惯了,有她在,本王就无事。”说到这儿,顾扶威顿了顿又道:“本王还是先行回府得好,病一犯,不歇上个三两日是好不了的。”

太子本也是客套的留他,听他要走,自然是答应的。

于是,太子随即亲自送他出了东宫,再继续送,顾扶威婉拒,太子便差了马常德和几个下人一直把他送出了宫门。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还不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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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排朱墙中,宫门巍峨耸立。

晚霞映在天际,侍卫分守当中,像是楚河汉界一般,把京城分作了两半。

因顾扶威身子直不起的缘故,太子连轿辇都没敢让他坐,怕他坐不稳,从轿辇上跌下来,所以便默许离盏搀着他出去。

出了宫门,旁边马厩前停着祁王府的马车,马夫正在坐在上头游神,突然见着许多人簇拥着两个东倒西歪的身影往外来,阵仗颇大,他一时好奇引颈一看。

咦……怎像是自家的主子?

但看那颠来倒去的身形,又不大信是自家的主子,他凝着眼看仔细了些,最后瞧清楚时,立刻跳下马车奔了过来。

老马拍了拍袖子,偎了过来着急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旧疾又复发了,先扶王爷上马车。”离盏如此解释。

马夫当即会意,眼神稳了下来。

马常德跟马夫道:“殿下心口不舒服,回去的路上一定小心,莫要太快颠着了祁王殿下。”

“多谢公公提醒。”

马常德目送着离盏和马夫,一同搀扶顾扶威上了车。

马鞭一响,枣红的三只马匹迅速拉着马车离开了宫门。

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离盏从无间地狱中走了个来回,终于爬出了桎梏的修罗场。

她彻彻底底松了口气,要把身上那只沉甸甸的手给卸下,没成想,顾扶威的手劲儿却愈发地大,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王爷,此处只有盏儿,您不必再装病了。”

他还是不肯松手。

离盏疑惑的抬头,目光猛然撞进一对黑玉般的瞳仁里,其中异彩流光,如水般的缓缓流转,多看得两眼,心脏就砰砰跳得很乱。

“殿……殿下?”

“人多时你都肯搀着我,现下无人了,盏儿反不肯照顾本王了?”

离盏抿了抿唇,明明是他胡搅蛮缠,反把她说成了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

她挣了挣,身子如同被镣索扣住了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还躲,你这反脸无情的小女人,便是本王今日来得早,稍迟一步,你现在皮都不知被剥了几层了。”他含着怨怪的口吻,渐渐松了力道。

离盏一时得以脱手,连忙捂住自己突突突的心跳,怕被他听了去。

本是要含糊着说些道谢的话,却蓦然想起自己一直想不通的一个疑问。

顾扶威今日怎来得这般巧合,还露了封信给她看,她悸动的一颗心渐渐平息下来,变作了满满的好奇心。

“王爷手里那封信,是盏儿写的么?盏儿听他们说,您昨日来参朝后,就没回过祁王府,我虽见那封信像是自己所写,可细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我写的那封多半是落了个空。”

“信如果不是你的,那本王为何来得这么巧?”

从未见他质问人时,目光如此温柔。

离盏一时木讷。

顾扶威手掌揉向她的乱糟糟的头发,“笨女人,这世间没有巧合的事,只有肯上心的人。你的信既送到我祁王府,杨管家自有办法托人送进宫来。”

“原是这样。”离盏浅浅笑了笑,随后还是疑惑,“可王爷怎知我在东宫?我信里只提了道长做法一事。”

顾扶威奚落的轻轻笑着,做个拈花指落在她额上,不重不轻的敲了个响儿。

“笨盏儿,本王收了信,自然时时挂着你的安危,怎会不派人去宫去打听?”

离盏被他一贯的狎昵弄的有些羞赧,和着心中的诸多疑问揉捻成了乱糟糟的一片,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但总归晓得自己误会了他,那日闯入小兰院的刺客,并非是他指派。

只是现下没心思细想幕后指使,她现在挂记着的,另有其人。

“那淼淼呢,他送信之后便没回小兰院,是不是赖在王爷府上了?”离盏殷切期盼着回答。

顾扶威望着那水汪汪的一双眸子,眼里遮掩不住的失望,“你便只关心你那泼皮小徒弟,连声谢都不同本王说的?”

离盏蓦地察觉自己的失礼。似乎受惯了他的好,有些礼数便自然而然地淡了。

她强把脸上的急色按下,依着他的心意道:“殿下救了盏儿的性命,盏儿会永远铭记在心。可大恩不言谢,盏儿把‘谢’字挂在嘴上未免显得敷衍。待以后得了机会,盏儿定会好好报答王爷。”

“便只谢这一件吗?”

离盏楞了楞,顿悟似的连连头:“以前的恩情,盏儿也不曾忘。”

“我说的,还有钱氏。”

“钱氏……”离盏大愕。

原来钱氏的尸体是被他毁去的?

也对……以前做伪证冤枉她的嬷嬷,也是被西琳刺死在衙门里。

可是她又没求他,在他面前吱都没吱过一声,他怎就悄无声息的帮她除去了这个麻烦,免省得她在柳家面前,进退两难?

难不成,他一直私下里留意着她?

离盏最终还是没有多问,只是道谢。“多谢殿下解我困境。”

顾扶威满意的掐了她一根细发在手里细细的捻。

“你每欠一笔,本王都给你记着,欠多了,以后有的你还。”

此言,暧昧中裹藏着要挟之意。

旁人听来,多半觉得是眷侣间的平常调情。

可离盏心细,对于死过一次的她来说,旁人的一句无心之话,她都要反反复复的掂量掂量才肯放过,像从顾扶威这样的千年老狐狸嘴中吐出来的话,甭管听着多舒心,她都不得不沉心静气的多过几遍脑子。

“往后盏儿若肯事事都听我的,本王待你,一定胜过黎盛良多。”

离盏自然联想起这一句来,结合着顾扶威方才一句,越发觉得顾扶威是真的想从她身上谋划着点什么。

欠,还,欠,还。

一次次的恩情叠起来就是笔巨债,顾扶威屡次提点,似乎生怕她把这个人情债给忘了。

若不是在她身上能有所讨要,他一个老谋深算,利析秋毫的西域藩王,哪来的精力处处维护着她一个庶女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恩惠都是她实实在在受过的,没有祁王,她走不到今天。

她只盼着顾扶威的谋算别太过分,不妨碍她报仇的话,他再多的要求,她也认了。

怕就怕这代价极大。

离盏眼前不禁浮现起离筱筱在他刀下惨吟的画面,她心中一个瑟缩,没接顾扶威的话,紧低着脑袋显出一副乖顺的样子。

“如何脸色这样的白?可是在东宫被那群人吓到了?”

离盏摇头,顿了一顿,又狠狠地点头。

顾扶威伸手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把她额前的乱发一点一点拨到耳后,她眼前的视线一点一点亮开,即便不抬眼,也能从余光中瞥见他微尖的下巴,殷红的薄唇,笔挺的鼻梁,那般凌厉,却又那般好看。

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男人,甚至是所有女人都要好看。

离盏心又渐渐扑腾起来,声音大的骇人。

“你也是脸皮子薄,早察觉不对,就该亲自上祁王府来才对,差遣你那个笨徒儿来,他什么都说不清楚,要不是杨管家谨慎,想着你无事不写书信,才着人把信送进宫来,现下你已经在大理寺去了半条命了。”

还不是因为你那日吓唬我,我才以为刺客是你派来的,便不敢冒然登门。

离盏心里这样埋怨,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日长音夜里潜入府邸同她告别,算是无心插柳救了她的性命,如果同顾扶威说起长音,他又要不高兴了。

那还不如不说。

离盏点头认错,“是我疏忽大意,不知给太子的药被人误会,揪住了小辫子,更不知家里人会这么急着对付我。”

说起这个,顾扶威的脸色严肃了几分。“盏儿为何要给太子瞧病?”

离盏心中陡然一虚,面上紧紧的绷着笑,“是……太子到长风药局来找我治病的。”

第二百章 又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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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盏儿治,盏儿就真的治了么?盏儿聪慧,这般棘手的事情,要拒绝他,还愁找不到理由?”

“我……”

“还是说,太子一送上门来,盏儿就忍不住想帮黎家的大公子报仇了?”

顾扶威的目光中,几许关切变作了犀利的洞察,那迫切想知晓真相的心思融在其中,像一块烧红了的碳火直把黑夜烫出了一个窟窿,他透过窟窿往里看,离盏所有的小心思都一览无余。

顾扶威说得对,她要拒绝太子,只需简简单单说一句自己不会治就行了,她实在没有必要的理由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离盏低头避过他灼灼的目光,耳朵一痒,他的唇已贴住她的耳廓轻轻的吹喝出温热的气息。

“盏儿,本王不喜欢你再想着黎盛。”

离盏心子都颤了颤,方才还剧烈跳动的心口,这会儿窒了声响。

“这种错误,只有一次,没有下次。”

离盏紧着喉咙,沙哑的应了声,“是……”

顾扶威微微一笑,没在说话。

车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停住。

这一路的折磨才算到了头。

老马掀了帘子,顾扶威终于舍得放开离盏,奴仆在车下早已跪好,他踩着仆人的后背,如行石梯一般的翩然下了马车。

离盏照例不要奴仆,顾扶威伸手扶她,她欣然牵住,从马车上跃下。

杨管家和雀枝早已候在王府门前,杨管家似是焦急的等了良久,见人回来,即刻便拄着拐杖激动的迎了过来。

“殿下,离二小姐!东宫一去,可还顺利?”

离盏朝杨管家感激的报以微笑。

雀枝正要同杨管家一起迎上来,眼梢却晃过顾扶威和离盏相握的手,目光便停留在那处,微楞。

最终,她还是迎上去,嘴边挂着不同往日的亲昵,径直走到离盏面前:“殿下,我瞧离二小姐的脸色,怕是受了惊,需不需奴才带离小姐去南院歇下,吃些清粥小菜来缓缓?”

说罢,目光又留在二人相握的手上,忍不住伸手去抓离盏的袖子。

“晚膳还是送来北院,今日本王与盏儿一起用。”顾扶威似乎并不觉得哪里不妥,握着离盏的手从她身旁走过,一刻都不曾停留,只留下一阵清风,擦着她的面庞拂过。

雀枝独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谈笑有加的背影,目光发直。

角落里候着的丫鬟过来,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瞧去,偏了头轻声问道:“枝姐姐,殿下之前不还怀疑离姑娘,差点还把她给……”

小丫鬟做了个砍脖子的手势。“怎么今儿个又对她这般好,比以前还好。”

雀枝立在原地,手里拽着浅绿色的绣花绢子,嘴皮子嗫嚅一番,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她不过于王爷有些用处罢了,再好也是暂时的。”

小丫鬟同气连枝的点头,瞳孔里倒映的全是顾扶威的翩翩卓姿。

“还是枝姐姐聪慧,凡事看得透透的,不像那小狐狸精,总是自作聪明,殊不知自己已经落进了殿下的谋算里。她八成还以为自己以后能做祁王妃呢,可惜王爷私底下从没正眼瞧过她。”说完,又不甘心:“可即便是逢场作戏,她怎么能牵王爷的手,王爷以前可从不让女子近身的。”

雀枝烦躁的斥道:“叽叽歪歪的做什么?王爷做事自有王爷的道理,做下人的只有好好服侍殿下的份儿。还不快去吩咐膳房的人准备晚膳。”

雀枝平时很是温柔,甚少这样发过脾气,小丫鬟被雀枝吼得有些懵,她委屈的撇了撇嘴,往膳房去了。

****

顾扶威和离盏径直回了北院的二重小楼,脚步声惊了在房顶的一片雅雀和正在值守的西琳,她倒钩在檐角露了头,见是祁王回来了,便从楼顶一跃而下。

西琳穿着胡服,艳红色的鞋头尖尖往上翘着,青黑的长发编成了许多条细细的辫子,随着她落下的身形一摇一晃,甚有异域风情。

离盏眼里闪过一丝欣赏之意。

西琳对祁王施了礼,抬头间目光十分敏感的落在他二人想握的手上。

离盏察觉到了西琳表情的变化,心里也有些不自在,方才在前门被雀枝盯着好久,现下又被西琳瞧见,她一时面红耳赤,缩了缩手要挣脱。

顾扶威调笑般的侧头瞧了她一眼。

她越是挣扎,便越是使劲儿,见她脸都快憋红了,这才奚笑着松了力道。

西琳起身,收敛了嘴角的坏笑,由衷道:“离姑娘真是好福气,您一封信递进祁王府,我们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要跟着操忙。先是急了杨管家,着急忙慌的想办法把信递进了宫,今儿一早王爷又从宫里传出令来,让门客去长风药局打听风声,忙前忙后可都利索着呢。不过,今儿离姑娘看起来甚是憔悴,可真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离盏言语里甚是感激:“说来话长,有时间再同西琳姑娘细细解释。今日多亏了诸位仗义相助,我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谢谢西琳……”

西琳甚少听她这么客气过,一时微呆。

这时,长廊后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杨管家拄着拐杖满步撵上,后面还跟着许骁,许骁步子忒沉,还摇摇晃晃的,离盏好奇的往后一望,见许骁手里抱着个大箩筐。

杨管家笑眯眯地道:“来咯,好东西来咯!”

众人寻声回望,同时看见许骁怀里抱着的那一大框圆不隆冬的东西。

西琳喜出望外:“哪里得来的?!”

“左林派人快马加鞭从西域运来的。”

西琳高兴得拽了拽离盏的胳膊道:“离盏,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石榴。”离盏望着那箩筐里黄黄绿绿的球儿,唇齿间已流出那股酸酸甜甜的味儿。

西琳惊讶:“我以为中原没有呢!这都到成熟的时候了,市集里也没见得卖啊。”

中原以前没有石榴,石榴树是从西域移栽过来的。现在有是有,但是不多,往北更少。

离盏道:“你天刚亮,就去市集等着,兴许能买得到。去晚了,都被有钱人家的奴仆守着采买走了,你哪里见得着?”

“那你可曾吃过?”

“吃过许多。”离盏如实道。

话一出口,离盏立刻收到顾扶威递来的目光。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众人却都顿住了。

既然石榴如此难买,她一个住在深山里的医女怎能吃过许多?众人很自然的联想起黎家,那圣宠正隆的将门府邸,想吃石榴自然不难,看样子黎盛待她的确很好。

这才能把一个乡间民医,养得如大家闺秀一般。

顾扶威眼神异样,众人在顾扶威身边伺候得久了,他有个什么不快不爽,也很敏感。

西琳自知惹了祸端,拉着离盏笑道:“离姑娘发髻有些散了,我带她去隔壁,叫小丫鬟收拾收拾再来。”

顾扶威没说话。

杨管家跟着搭腔:“是是是,还是你们姑娘家细心些。”

西琳便匆忙拉着离盏去了隔壁,叫了几个小丫头来帮她重新打扮。

离盏窥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发白,头发也乱七八糟,这辈子极其注重仪态的她,断断不能容忍现在的自己。

西琳见离盏果真的拿起胭脂水粉来抹面,一句话都不搭理她,以为离盏心里不高兴。

可自己又着实拗不下脸面同她道歉,一旁默默不语,显得有几分心虚。

离盏一边瞄着妆容,一边等着西琳像往日般大喇喇得同她聊天,等了许久,也没见着西琳说话,往镜子里瞧了一眼,见她正不安。

离盏心思细,不禁把方才在廊道上的对话细细捋了一遍,很快便明白自己又在顾扶威面前说错了话。

唉……这男人,看着爽快,实则心眼子比谁都多,一个不留神,就又被他记恨上了。

第二百零一章 男人的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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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放下手中的丹脂,对着镜中的西琳微笑道:“方才是我一时嘴快,多谢西琳帮我圆场。”

西琳讶然。

离盏这是没生气?虽然是离盏自己说错了话,但话头确实是自己引出来的,她不多嘴,离盏便不会说错。

中原女子通常都是小肚鸡肠,西琳到了中原住了一段以后,更是深觉如此。

唯独离盏,向来不同那些女子一般矫揉造作。

所以她每次与离盏在一起,总是忍不住要亲近些。

西琳素来以自己性格豪迈为傲,觉得女子如她这般才是最珍贵的真性情。

现下却忍不住拿来与离盏相比,竟也觉得,离盏这样不做作又细心顾着他人的性子,也不失为真性情,甚至有高过她之处。

西琳开始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如葱的手指抠了半点唇脂,轻轻抹在雪白的面颊上,窥着镜子缓缓的揉开,直至变得与真正的血色无异,才把装唇脂的彩漆盒子盖上。

方才微白的一张脸,现下恢复了血色。

西琳心里叹道:明明就是个弱女子罢了,为何偏偏喜欢装得坚韧呢?

“西琳,你知我那小徒弟去哪了么?我差他来府上送信,尔后就没回去过。”

西琳正看得入神,听她问起,想了想乍然道:“噢,你那小徒弟昨日送完信以后,在膳房偷喝了两壶酒,一觉睡到现在都还没醒。”

“什么?!”

离盏蓦地扯下发髻上的一颗云珠,重重扣在桌上。

这厮孽徒,愈发不像话了。

让他去找个跑腿的送信,他不找,为了贪那点二两银钱,连性命都不顾了。幸而顾扶威没想过要拿她怎么样,否则他就是羊入虎口自己找死!

不听师命不算,还要在别人府上偷喝起酒来,他才多大?六岁,喝两壶酒!

小孩喝酒最是伤身,他日日背诵医书,又不是不晓得!

“那他可有什么要紧?”

“不要紧,杨管家找大夫给他看过了,又有小丫鬟在一旁守着,要是不放心,待会等他醒了,你自己去看。”

淼淼不在这处,她纵有天大的火气也没处发。于是待胸口喘匀净了些,又把那颗云珠子簪了上去,西琳像窥见了一个多大的笑话,捂着肚子哈哈哈的笑起来。

“原来你生起气来是这副模样,当初白家找你上对簿公堂的时候,都没见你气成这样过,哈哈哈哈哈……真是冤家师徒!”

知道淼淼人好好的没有事,紧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见西琳开怀大笑,她也忍不住笑。

“便就是冤家,我这个做师父都快掉油锅里被人炸了,他还有心在王府里偷酒喝。”

西琳似是想到什么,笑得直叉腰,“你不晓得,你那小徒弟喝醉了以后还躺在许骁怀里说胡话,可他舌头发木,牙齿又缺了一颗,咿咿呀呀的说了好半天,许骁才听懂他在讲些什么。”

“在讲些什么?”

“他说自己好为难,不知道把你嫁给谁好,嫁给长音公子他便能跟着学剑,但嫁给祁王,他长大便有喝不完的酒……”

离盏顿时又羞又恼:“这不是我教他的。”

西琳摇头不信,六岁的娃娃,你不教他,他哪会寻思这些。

二人说笑一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隔壁房间的人又来请离盏过去。

二人罢了斗嘴,去了堂厅,见许骁正在箩筐里挑拣石榴,筛筛选选把好的挑出来,两个小丫鬟们在一旁接过,娴熟的剥了起来。

杨管家招呼她坐,她含笑应着,坐在靠窗的地方。

顾扶威没与她说话,端看着小丫鬟手里剥除的石榴籽。两人间一时无语,离盏的心境便渐渐静下来,开始着想着之后的事情。

离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往后有得她应对的地方,她懒懒看着一众人兴高采烈的分享着家乡果实,心却已不再此处。

顾扶威把清茶又续上一杯,还是不住瞥了一眼一直淡淡笑着,却一言不发的离盏。

只一眼,他便瞧出她有心事,他握着杯中的茶盏转了转,若有所思的冲着许骁道:“你手里的那只就十分好。”

许骁得令,立马把手里的石榴递给旁边的小丫鬟。

小丫鬟手里握着短小的弯刀,麻溜的在石榴上划了三下,便露出新鲜的石榴籽。

离盏喜欢吃石榴,只是石榴的吃起来一向繁琐,所以她一只爱吃又怕吃,不知这是剥石榴的窍门。

小丫鬟把顾扶威挑中的石榴用翠绿的瓷盏托出,端到顾扶威面前,顾扶威下颚朝着离盏一偏。

“给离小姐尝尝。”

“是。”小丫鬟转了方向,把瓷盏端到离盏面前。

她结果瓷盏,看着比拳头还大的石榴,那石榴已经成了三瓣,只是皮肉还连着,没有被彻底掰断。

裂缝中,依稀露出里头的石榴籽,硕大而鲜艳,颜色似在血里浸过,一颗一颗晶莹透亮,如宝石一般,还未吃到嘴里,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酸甜味。

离盏早上只用了早膳,中午便没颗粒未尽。

一时闲下来,才觉得又渴又恶。见了这鲜红欲滴的石榴,顿时馋嘴得慌,忙伸手抠了胡抠着石榴籽来吃。

手儿蓦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愕然顿住,不知何时顾扶威已走她侧旁,蓦地捉住她的的手。

炙热的温度覆在她手背上,顾扶威下颚斜抵在她头顶,掌着她笨拙的手儿剥下石榴最上头的黄皮。

“夸你聪明罢,手脚又很笨,刀口子都划好了,你还不知道先剥这里。看你们这些中原人吃石榴,真是天底下最着急的事。”

沉稳好听的声音自她上方落下,离盏被他嫌弃得有些羞,只能顺意由他掌控。

“你记好了,上下两头的皮掀了,腹上的三刀也划好了,你只需这样……”

他掌着她的手,微微向外一拉,随着“呲”的一声,圆圆的石榴顺着包衣的部分慢慢裂成了三瓣,轻易便能揭开里面那几层薄薄的包衣,红籽一览无余。

“你尝尝。”顾扶威拿了一瓣递给她,她笑了笑没用嘴接,用手抓了塞到嘴里,心里噗通噗通地也没尝出个什么味道。

“这西域的石榴,和你以前吃过的,哪种更好?”他眼里含着较量。

离盏差点被他呛到。

“西域的石榴果然比中原的要甜上许多。”

“手笨脚笨,就这舌头还算好使。”

离盏顺着他的意,赶紧又补上:“早耳闻过西域的瓜果,都比中原可口得多,只是许多运不到中原,半路就坏掉了。是我们中原人没这个口福……”

“那以后跟着本王去西域好不好?”

“咳咳咳……”

这下被呛了个彻底。

这厮不正经的男人,平日里说些暧昧的话还不打紧,但大白天的骗人家姑娘跟你走,这就有些过分了啊!

“盏儿不说话,本王当你默认了。”顾扶威戳她的额头。

离盏心里一个激荡,张嘴就要辩解,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在门口轻脆脆的唤:“王爷。”

离盏念了声阿弥陀佛,要不是有人打断,她这话可该怎么接啊?

二人停了斗嘴,同时回头看去,雀枝站在门口,紧紧攒着手里的绢布,看着他俩。

“什么事?”顾扶威问。

“回王爷,霁月公主派了宫女给咱们王府送了两只人参。都是百年的老参,甚是珍贵。”

西琳一面帮西琳挑石榴,一面抬头道:“上回不送过了礼了么,怎么又来送?”

“奴才也这么问了,说殿下轻易不再收礼。那宫女解释说,今日公主一直等着殿下回坤福宫赴宴,岂料等了最后殿下也没来,公主打听才知,是殿下在东宫动了肝火,伤了身子先回了王府。于是公主赶紧把宫中两株上好的人参送来,给殿下补补身子,望殿下一定收下。”

第二百零二章 很难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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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离盏觉得奇怪。

霁月公主是顾扶威的侄女儿,按理孝敬孝敬叔叔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即便他二人有叔侄关系在,但顾扶威与她又不相熟,这礼物未免送得太殷勤,也太及时了些。

顾扶威刚刚称病从宫中溜了出来,软塌还没坐热乎呢,滋补的药就送上门了,哪家侄女儿讨叔叔喜欢,会这样追在屁股后面撵的?

哪怕是亲叔侄,也没这样的亲近法。

莫非……霁月公主对顾扶威生了非分之想?

不不不……叔叔和侄女儿……这种事情怎么做得出来。

可是这个叔叔不是一般的叔叔,这个叔叔生得那叫一个品貌非凡,风流倜傥……

离盏不留意的偷偷瞄了顾扶威一眼,心里仍旧忍不住再次赞叹一番。

啧啧啧,这生通透傲骨,无暇俊容,你仔细瞅个千百遍也没个可挑剔的地方,是个正常姑娘家就很难不动心,何况霁月公主又不是庵里的尼姑,抵不住美色的诱惑也很正常。

只是……今日顾扶威大怒杀人,总归是因她而起,倘若公主对顾扶威真的起了那份心思,公主会不会因祁王护她而妒憎于她?

“公主派来送礼的丫鬟,你可曾接待入府了?”杨管家问雀枝。

雀枝点头:“奴才晓得,霁月公主备受皇宠,所以半点不敢怠慢,宫女一来,奴才就招呼她到前厅坐下,并备上茶水和点心。”

杨管家稍稍宽心,霁月公主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皇室的颜面,如若把霁月公主给苛待了,往后传出去,还不得说祁王目中无人,连宗室都不放在眼里?

半响没听见顾扶威的意见,雀枝斗胆朝他看去,“现下那宫女就等着王爷的回话了,王爷您觉得……”

杨管家摸了摸拐杖头,在顾扶威身旁道:“其实收两株人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王爷手握三十万重兵,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上,前一阵子排队收礼的事情,叫皇上知道了,皇上就很不悦。现下公主又来送礼,就怕……”

杨管家欲言又止。

离盏没怎么听,她一直剥着手里的石榴籽,自顾自地想:今儿顾扶威是为了帮她,才闹出这场“病”,要是顾扶威回绝了霁月公主的补品,那公主会不会把这笔账胡乱算计在她的身上?

霁月公主的脾性,是刁蛮任性的出了名,离盏只是个庶民的女儿,她可不想轻易招惹了这尊大佛。

趁着顾扶威没发话,离盏心中生了个机灵,接过杨管家的话道:“霁月公主素来娇贵,平日凡事都是旁人依着她,顺着她,她能想到给王爷送礼,已是铁树开花,百年一遇,要是王爷让她吃了个闭门羹,回头她指不定在私下里怎么撒泼呢。”

顾扶威端起茶,轻轻咽了一口,细长的眸子里映着乌红色的茶水,既阴沉,又潋滟。

“盏儿希望本王收她的礼?”

“我……我只是觉得,公主难得一片孝心,王爷是做叔叔的,成全也是自然……”

顾扶威敲了敲她的额头,“呆瓜,你什么都不懂。”

“怎么?”离盏疑惑。

顾扶威不说话,杨管家拄着拐杖叹了口气,同离盏解释道:“离小姐有所不知,这不是祁王府兵权太重,威慑龙位嘛,王爷难得进一次京,皇上想给殿下说门亲事,让中原和西域共修百年之好。”

啊?

其实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不难领悟,但离盏总觉得,以顾扶威人从花间过,片叶不沾身的性子,成婚对他来说,是件遥远不可及的事情。

所以,杨管家说出口的那一刹那,离盏还是十分惊诧的。

“皇上的意思,是要联姻?”离盏道。

“是,但仔细论起来,这也算不上什么联姻。”

也对,西域是孟月国的一部分,顾扶威本来就是孟月国的亲王。

左掰又扯都是自己身上的肉,就好比那左手握右手,自己人嫁给自己人,顶多算是亲上加亲。

只是顾扶威的兵权的确太有威慑力,皇上和太子处心积虑的想把兵权揽回自己身边,可祁王也不是吃素的,知道兵权给出去就收不出来了,于是一个子都不肯让。

他不让,皇上和太子又不敢伸手去抢,于是乎,嫁个忠臣贵女过去看着祁王,时时在他耳旁吹吹枕边风,时间一长,再生个一男半女。

英雄难过美人关,铁心肠都要变成绕指柔。

只要祁王乐得太平,中原也就安稳许多。

只是,霁月公主来送礼,杨管家便提了联姻的事,难道他也觉得霁月公主对顾扶威有意思?

但是他们二人隔着一道叔侄关系,皇上又十分宠爱公主,就算要联姻皇上也不舍得把自己最爱的女儿送到西域去吧?

离盏心有疑惑,可此事有伤风化,离盏不好直白的问,只是换了个方式探口风:“那,皇上是还没定好祈王妃的人选么?”

杨管家反问道:“不然怎么一直邀请王爷去参加秋猎呢?王爷不沾女色,皇上又和王爷是同辈的人,不敢冒然给王爷做主,于是就想借着秋猎,给王爷凑一门亲事。王爷却之不恭,不去的话就要惹皇上怀疑,不然王爷哪来的兴趣同一群不相熟的人狩猎啊?”

啊……原来顾扶威去秋猎是为了相亲?!

离盏顿觉头大。

顾扶威还邀她一起去秋猎。

可那是你挑媳妇,带着我做什么啊?

离盏不知顾扶威打得又是哪门子的主意,但在他身旁陪猎就断不会是什么好差事。

她两眼含怨,不由把石榴籽咬得嚓嚓作响。

顾扶威听见声音,偏头瞧了她一眼。

见她两眼发直,跟耗子偷食那般发出簌簌的声响,一下便拎着她的后脖子道:“快吐出来,里头的小籽是硬的你也吞!”

离盏悻悻住嘴。

顾扶威赶紧顺了只空瓷盏儿托在她嘴边。

“呸呸呸……”离盏把咬成碎绒的籽吐到瓷盏儿里。

众人从没见王爷待谁这么仔细过,一脸讶色的纷纷别过头去。

人家公主舔着脸的送来礼物,派来的人就在前厅候着,王爷在这厢迟迟不肯回话,还在这里兴致勃勃的伺候一个毫无身份的小丫头吃石榴。

众人暗地里欲哭无泪。

顾扶威不重不轻的把瓷盏搁回桌上,看着那被咬成蒜蓉状的白籽嗤道:“你这哪是吃过许多石榴的人,你这是分明是许多辈子都没吃过石榴的人。”

离盏嘟囔了嘴。

杨管家在一旁瞧瞧离盏,又瞧瞧王爷,见缝插针地把话头重新掰了回去。

“王爷,那宫女还等着咱们回话呢?这怕就怕这霁月公主目的不纯,王爷若是收了公主的礼,被公主误会了王爷的意思,以后变本加厉可怎能办?”

重点来了——目的不纯!

离盏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事情看似是小事,其实很难办啊。

不收她的礼吧,那是在驳斥皇家颜面,本就事权而骄的祁王府会显得更加轻慢高傲,这头威风凛凛的西域恶兽,在皇帝眼里会变本加厉的面目狰狞。

但你说收吧,霁月公主会不会觉得自己特受待见,还没人连着往祁王府送两回礼,两回礼都欣然接下的。

她要是受了鼓舞,觉得自己是普天之下独一份,往后像牛皮糖似的黏住顾扶威不放,这可是想甩都甩不掉的。

顾扶威眼睫一敛,同雀枝道:“这样,你就称本王卧床睡下了,你不便惊扰。礼品就暂且搁下,让她回去告诉公主,就说咱们祁王府向来不轻易接礼,而且这人参也对不上症,望公主往后不要再破费。”

这个回应,真是滴水不漏,既照顾了公主的颜面,又不会过分往她脸上贴金。

别看顾扶威平时不爱言语,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很多时候看得太透,懒得说。

第二百零三章 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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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管家捋着胡须笑:“还是王爷想得周到。”

雀枝也笑脸盈盈的回:“那奴才这就下去回禀了。”

屋子里又恢复的方才的热闹,主子与下人吃着一个箩筐里剥出来的石榴,祁王府甚少有这么不计规矩过。

众人又对今日发生在宫里的事好奇,一边吃,一边问离盏究竟是怎么了。

离盏兴致勃勃的同他们讲,说道了,又挨个朝屋子里的人道了谢。

众人都替她担忧,罪魁祸首是死了,但离家待她一向不好,这下子闹得愈僵,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再者,谋害宗室子弟,应该会罚一笔不小的银子,离家固然有错,但离盏好歹是离家的女儿,离盏受了损失,离盏也要跟着受苦。

左右算计着,她以后的路都坎坷曲折,可离盏作为当事者,脸上却没多大失落,专心致志的剥着手里的石榴,平平淡淡的,好像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事。

“姑娘回去要小心些,我看你离家上上下下,没一个是好相处的。”西林如此说道。

离盏点头应诺,朝窗外看了看,晚霞绕在山头,翠山傍着红衣,像卧榻而眠的仙子。

她微微失了神,眼前氤氲一片,似乎像看到了很远的未来。

时候已经不早了。

她今儿得了顾扶威这么大的恩惠,手里的石榴也剥得差不多了,不好再舔着脸和他一起用膳。

霁月公主派来送礼的宫女还在前厅,雀枝又称祁王已经睡下,要是那送礼的宫女回头向霁月公主回禀,说自己走的时候,她还赖在祁王府没有离开,可祁王已经睡下,那她留在祁王府是在做什么呢?

不能引公主遐想纷纷。

离盏罢放下最后一瓣石榴壳,斯斯文文地道:“杨管家,我那顽徒不知在何处歇着,我要找他一同回去了。”

杨管家看看顾扶威,又再看看她。“怎么,离二小姐不留下来用膳么?膳房都备好菜了。”

“不了,这厮劣徒很欠教养,我回去得花时间好好管束管束他。”

顾扶威并无不悦,只是嘴上埋怨:“罢了,你唯一挂着的就是你那泼皮徒弟。”他顿了顿,又指着桌上的描金彩漆缠枝八仙盒,盒里是许骁精挑细选出来的石榴。

“把这些带回去。”

离盏慌忙摇手:“好不容易从西域运过来的石榴,马都不知累瘫了多少匹,我吃一了一只便算长了见识,怎能拿最好的带回去?王爷莫要折煞我了。”

“你欠本王得还算少么,不差这些。”顾扶威说完,下巴微微一抬,小丫鬟们赶紧把那八仙盒给盖好,扣上,小心翼翼的提到她面前,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离盏受之有愧的接过,杨管家又给她引路,“离小姐随老奴这边来,淼淼在西院。”

“噢,好,那王爷,我就告辞了。”

“去吧。”顾扶威长睫微扇,眼缝儿里光华流转,“别忘了做一套骑装,初三便是秋猎,很快了。”

离盏本想反悔,可顾扶威微微敛了眼睫,便知他不想听任何拒绝的话,由是只好把推辞都吞进了肚子里,只依稀吐出个“噢”字来。

待离盏的身影消失在门窗贴着的白色高丽纸上,西林才走到顾扶威身边道。

“殿下,上回您交代的事情,属下已经照做。府里的守卫,暗卫,门客,属下都一一排查了一遍,并无什么可疑的人。这奸细的事情,还要不要查下去?”

“半点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没有。”西林摇头。

许骁道:“但属下觉得离二小姐上次所言,不像是在说谎。”

顾扶威沉默。

“或许是属下有所疏漏,不如属下再暗中细细排查一次。”西林拱手道。

顾扶威摇了摇头,沉了眼色。“若真有奸细,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那……”

“莫急,千年的狐狸也总有露尾巴的时候,且等吧,到底是谁在说谎,早晚会露出马脚的,你们平时多留个心眼观察着就是。”

“是。”

离盏随杨管家到西院接了淼淼,淼淼那时还睡着,如何摇他,他都迷迷糊糊的站不起来,没法,离盏只好把他抱着回去,还好杨管家给她派了马车,不然一路抱到家里,胳膊多半就废了。

到长风药局的时候,天还亮着,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离盏也犹豫要不要从正门进。

但想了想,又不是她丢的这个人,就算离家再恨她,她往后还是要在长风药局过下去,总不能日后次次都躲着避着药局里的人吧?

由是,她还是让老马走了正门。

长风药局的正门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车轱辘越滚越慢,老马在找地方停。

离盏听见外面热热闹闹的说着什么,她一手托着淼淼,一手把帘子霍开一条缝儿,见长风药局外面人山人海,好不壮观。

“听说今儿一早,离家的人就被东宫召进去了,说是他们给太子配的药,是假药。”

“听说了,配药的就是离家的那个鬼医大夫,离二小姐嘛。”

“这离家是怎么搞的?前一阵子,他们主母往人家药里投毒,现在又给太子的药还敢掺假。连储君都敢糊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又算得了什么?这以后谁还敢来长风药局看病?”

“就是这么个理儿,你看,今儿下午排着队的来退诊金!听说好些挂名大夫也都不想在药局干了,账房拖着不肯给他们结清工钱,想把人留下来,结果好些直接收拾行李,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是嘛……”

“长风药局,快不行咯!”

人群甚挤,马车过不去,马夫拉着缰绳在车轴上甩出一声声响亮的鞭子声:“让一让,唉,让一让,借过勒!”

“哟,这谁家的马车,这么贵气,也是来退诊金的?”

众人一边让着,一边聚目望来。

老马把马车挺稳,掀了帘子朝里道:“离小姐,前堂到了,人多得很,您下来时注意着些,别挤到孩子了。”

“唉,好!”

离盏她提着盒子,抱着淼淼从马车上爬起来。

尽管她手脚不灵活的,却丝毫不妨碍她绝世的气质,众人瞧见她的面容的一瞬,眼睛都是发亮的。

“这谁啊,模样挺俊俏的啊……”男人们一致夸赞。

“这……这不就是离家的二小姐,鬼医离盏吗?”

“是,就是她。”一些仆妇见着是她,眼里刚亮起来的光彩又暗淡了下去,全变成了鄙夷。

“不是给太子配假药了吗?怎么着就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众人摇头,朝她越围越紧。

马夫见状,怕他们为难离盏,连忙跳下马来,当着主人的面同离盏告别,声音故意提得很高。“离姑娘,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奴才就回祁王府了。”

“多谢老马了。”离盏眼里是真切的谢意。

众人听是祁王府,连忙朝那辆纯黑色绸缎的马车看去,马车的梁顶上簪着七颗墨黑缨珠,正是亲王的象征。

大家心里顿时有了数,再回过头来看离盏的时,眼神就愈发畏惧。

一个个都不敢靠近她,她进一步,众人就让一步,只敢在她走了以后,在暗地里小声议论。

“就说太子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原是有祁王保着……”

“小人得志。这小狐狸精算是救对人,傍对了主,刚进京就阴差阳错的救了祁王,攀了这层关系,连太子都不敢拿她怎样……”

“哼,攀了这层关系又怎样?可惜她庶女的身份,如何也做不成祁王妃的!这些好处都是暂时的,祁王二十有余,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待以后祁王府有了正主,她这见不得人的身份,该如何自处?嫁予别人家吗?哪个男人愿意娶这种不干不净的货色。”

“就是。”

第二百零四章 任人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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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们如此议论着,离盏心里跟生了刺一样,隐隐扎痛。

她有心想辩驳,但民心所向,不是她三两句空口白言就能让旁人向着她的。

自古红颜多祸水,长得好看些,自然招嫉恨,如今就算是把白采宣配给了顾扶威,这群妇孺该捻酸的还是得捻酸,骂人的话也不见得少多少。

怪就怪,祁王这颗大树阴凉大,只有她一人乘着凉风,旁人却只能看着,不骂她又骂谁呢?

罢了,离盏想通了这个道理,抱着淼淼,提着八仙盒进了长风药局。

前堂里拥满了人,撸着袖子嚷嚷着退钱,赔钱,全是来闹事的,

挂名大夫和穿堂小二们忙的晕头转向,冷不丁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后眼里就投来了敌意,恨不得把她吞了似的,显然是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就,心里怨怪得很。

只是民众在叫嚣着,他们又实在抽不出空来理会她,眼睁睁的看着她从前堂穿了过去。

看来大家都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离尺和离晨他们多半还在宫里,或者在京兆尹那里受着盘问,没能回得来。

不然离筱筱的死讯,早就该传开了。

离盏在宫里斗智斗勇了一天,着实累得厉害,怀里又抱了个忒沉的猪崽子,实在没精力同这些人解释。

万一这些人不信,反倒激起民愤把她围住,她一时也不好脱身。

于是,离盏护着淼淼径直回了小兰院。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将歇着走到了院门口,觉得自己终于能好好歇息歇息了,谁知院子里传来一阵打骂声。

离盏把淼淼搂了搂高,透过花墙往里瞧去。

见自己的房间里进进出出一溜小丫鬟,个个手里都端着托盘,捧着珠玉,一个个喜笑颜开的。

旁边有人催促。

“都快着点,小的东西可以拿拿,那些好的,贵的,可都是呈给三小姐的。”

“是。”众人应诺着,随即望向各自手里的东西,眼里粼粼发光,有的就直接往袖子里塞了。

“含桃姐姐,这支小钗挺别致,就是珠花掉了一朵,三小姐应该也瞧不上,我能不能……”

“拿来我看……这好歹也是白玉做的,你挑了这一支,旁的就不许再拿了!”

小丫鬟笑:“谢谢含桃姐姐。”

巧儿跪在地上,拽着那大丫鬟的裤腿求道:“你们不能私下里拿二小姐的东西……这些全是祁王殿下赐给二小姐的……”

其中一个小丫鬟翻了白眼道:“你少拿祁王来压我们。我们这叫拿吗?这叫帮你们小兰院减少损失。离盏敢在这里夹藏巫蛊布偶,东宫一定会派人来细细搜查,最后再封了这龌龊之地!这些东西与其被宫里的人没收,还不如先放在我们这里保管。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太太知道了,也会同意这样做的。你口舌最好紧着点,要是被官府的人知道了,咱们谁也落不着好!”

“不行……二小姐还没回来,你们不能这样……”

当先一人狠狠把巧儿踹到在地。

“让开!你家小姐回不来了,再等,官府的人也该到了!”

娘的,她还没死,这群下人就开始分赃了!

几个奴婢而已,都敢骑在她头上拉屎撒尿,真是把她欺负到头了!

离盏一想到顾扶威赏她的那些琳琅珠宝,样样都价值连城,却被她们这群不识货的收进自己腰包口袋里。

就跟信仰被玷污了似的,气得不得了,那可都是她的宝贝,是她每日争奇斗艳的行头!

丢了什么,也丢不得这些宝贝肉疙瘩呀!

离盏加快了步子,七八个石榴在八仙盒里来来回回打着滚儿。

视线随着疾步起起伏伏,低枝掩映的后头,一群丫鬟正往外捯饬着首饰,熏香,胭脂。各色值钱的东西在房外摆了一排。

巧儿跪在房门口的石阶上抹着眼泪,头发乱糟糟的,面前站了三五个丫头,领头的那个,离盏看着眼熟,是离晨身边的大丫鬟含桃。

含桃如她主子一般,生得一副乖巧可人的脸,只是性子不如离晨那般温和,素日一副干练的模样。

她站在石阶上,趾高气昂的看着身下跪着的巧儿,嫌她碍事一般戳着她的鼻梁子骂道。“你是反了天了,让你把离盏的衣服褥子全拿去烧了,你不做,还敢在这里拦着我们?离盏真是养了条好狗啊,给你两顿馊饭吃,你就知道汪汪叫了!”

巧儿一抽一抽的啜泣着,小小的身子骨看着柔弱,眼里比平时多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含桃姐姐,我主子的罪还没个定论呢,要是主子是被冤枉的,回来却没了衣裳和褥子,主子不定怎么责罚我呢!”

含桃使唤不动她,恨得牙痒痒,从头到脚瞪了她一通,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使劲的掰扯起来:“我看你是和贱人一伙的是吧?!你主子现在已经是死囚了,你还指望着她能回来,得,要不我拉你去见官,让你俩一起去死?!”

说罢,连抓带扯,脚也往巧儿脸上招呼。

“含桃姐姐……你这样动手打人,就不怕老太太回来知道了么?!”

“知道了又怎样,你们小兰院丢了长风药局的颜面,连累了整个离家,老太太不把你逐出药局就算大发慈悲了,你还指望老太太给你做主呢?!我告诉你,我不收拾,也自有人收拾你!你烧不烧,烧不烧!”

旁边的小丫头看得得劲儿,也跟着骂:“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含桃姐姐面前犟嘴!呸!你主子是个婢货,你也是个婢货!你们小兰院从今往后就是个晦气地方,封条一上,就永远别想翻身!”

“住手!”

离盏大喊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搂着只小猪也跑得贼快。

丫鬟们见一个柔肢软骨的女子,怒气冲冲的跑了进来,目光同是一聚。

这谁啊……

再又看得仔细些,众人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离盏?!

这真是离盏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三小姐临走时,不是同她们说,离盏此时应该已经在死牢里听后发落了吗,这怎么就回来了?

那堂主和三小姐呢?

众人不解,停了挥打在巧儿身上拳头。

巧儿听见离盏的大喝声,喜出望外的朝院门望去,见那道熟悉的声音正抱着肉团子往自己跟前跑来,先前还哭得不算厉害,现下“哇”的一声暴发了出来,止不住的泪流。

“小姐,小姐……呜……”

离盏急冲冲的跑到她几人跟前,瞧着巧儿被打得高高肿起的面颊,怒火就蹭蹭蹭的往上冒。

这回,她是真忍不住想撸袖子干架了,奈何怀里的肉球太碍事儿了,她只好蹲下来先放下手里的八仙盒,再把那肉球往草里上一拨。

她三两步走到巧儿面前,把巧儿搀了起来。

“跪什么跪?往后你除了跪天,跪地,跪皇上,其他的人一概不许跪!”

“是……”

含桃被离盏气势虎到了。

毕竟离盏在长风药局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货色,不然三小姐早就动手收拾她了,何须一直遮遮掩掩的,在暗中与她较劲。

不过,她再厉害也是以前,现在她犯下了滔天大罪,已是将死之身。怕她做什么?

含桃顿了片刻之后,又定下心来,双手盘回了腰间,挑眉道:“哟,你这是临死之前,回来交代后事的?”

旁边的丫鬟一众嬉笑,手里还拿着巧儿新给离盏买的两盒胭脂,和她一直没舍得戴的几串珠链子。

离盏极少被奴才用这种眼神低看过,胸中怒火彻底被激怒,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了?!

第二百零五章 打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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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哪个院子里的,敢在我小兰院里撒野!”

含桃听了,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哟,我说离盏,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都要上黄泉路的人了,还冲我们几个大呼小叫的,你还是以为自己从前的离家二小姐啊?呸!下贱坯子,勾引殿下不成,反惹了一身骚!”

含桃毫不客气的一口唾沫吐在离盏脸上。

离盏连涨得通红,目光腾然一股暴怒!

她从袖子里扯出秀帕子一点一点把脸上的唾骂星子揩了个干净,帕子随手扔在了地上,横眉竖眼的朝着含桃走去。

那脚步忒稳,忒坚定,一步一步披荆斩棘的气势,跟要吃人一般,有种恁谁都挡不住的势头。

平常离盏和颜悦色时就不太好惹,现下颜色大变,众人都摸不准她的底线,不由得的往后退了两步。

含桃也有些怕,对上她目中的凶光,突然猛地想起离盏犯的是死罪。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她想死前想拉一个垫背的,那自己岂不是……

含桃心底一沉,嘴里张煌道:“你干什么离盏,你别胡来啊,你要是敢胡来,我便要告诉三小姐,她回头饶不了你……”

“啪”,话还没说完,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突如其来的落在含桃脸上。

含桃被打得晕头转向,离盏阴测测的笑脸陡然变成了两个。

“你家三小姐现在不知道在东宫还是在京兆尹府呢,她自己都身陷囫囵,身边的这群狗奴才就敢本小姐这儿摆谱!你说我不打你打谁!”

“你……”

“啪!”辩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脸上。

含桃被离盏的气势给吓到了,她受着这重重的两个耳光,知道离盏这次是来真的,她不敢跟一个死刑犯硬碰硬,踉踉跄跄的往后推着,被身后的凳子绊倒了四脚朝天。

离盏素来不曾跟人动手过,现在真正跟人打架,才知道动手有多过瘾。

见含桃摔倒在地上,她半分收手的意思毒没有,抄起桌上的小瓷壶继续朝她走去。

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不知她拿着这瓷壶是要干嘛,见她这阴狠毒辣的眼神,众人心里都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伸手去拦。

“离盏,你要是再做越矩之事,便是罪加一等……”

离盏充耳不闻,举着那瓷壶就照含桃头上一扔!

“嘭”的一声脆响,含桃一声惨叫,瓷片在她额头上扎了大洞,血顺着她脸不断的流。

含桃吓脱了魂,连伤口都顾不上捂,只求活命一般的往后爬,“离盏,你疯了,你疯了,快帮我拖住她,她杀人,离盏要了杀人了!”

含桃拼命的喊,旁人哪里敢帮,离盏进一步,她们就只有退一步的份儿。

“想烧本小姐的衣服,想偷本小姐的首饰,谁给你们出的主意?离晨吗?”

“离盏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还是祖母?”离盏笑得愈发森冷,一脚踩在含桃的肩上,叫她爬都爬不起来。“说话啊,家里的主子们都上东宫去了。我不信你们几个狗奴才能有这样的胆子,是谁事先差使你们这么做的?!”

含桃在她脚下瑟瑟发抖,磕磕绊绊的说些什么,离盏也听不清楚,只觉得帮巧儿报仇的感觉真是痛快极了,又是抓着桌上的瓷盏儿挨个砸在她脚边。

含桃吓得一阵抽搐,原地如跳蚤似的弹动。

“别打了,别打了!”旁的小丫鬟直劝。

离盏教训道:“做奴才就该有个做奴才的样子,敢爬到主子头上来作威作福,便是你家三小姐欠缺管教的缘故。她没本事管家,那就只好我这个做姐姐的代劳了!”

旁边的小丫鬟们被这阵仗给吓惨了,平时言语还算温和客气的离盏,这时完全变了个模样,两眼煞红。

几个失了智的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喊:“杀人了杀人了,离盏杀人了!”

叫吧,使劲儿叫,下人都在前堂忙活着退钱呢。你们不嫌费嗓子,就直管再叫得再大声些。

离盏闹到这时候,自己也有些累,她插着腰缓了两口气,见含桃不住的往角落里缩,她又忍不住蹲下来,一点一点剥出她脸上的碎瓷片,盯着她双惊恐眼睛。

含桃还在不断的往后爬着,只是刚刚那一砸,正中她眉心,砸得她天旋地转,没了力气,说她在爬,不如说是一只蛆虫在她脚旁蠕动。

离盏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本已经泄出去的几分火气又熊熊燃了起来。

她似笑非笑的对着含桃道,“你方才不还那么猖狂么?怎么此刻却萎了?”

含桃瑟瑟缩缩摇头,口里不停的重复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外面奔走相告的小丫鬟们果然没叫到帮手。现下人都在前堂忙活呢,她们便琢磨想去前堂找人,可又怕这厢打起来,等不住了。

几个人商量了以后,又着急忙慌的跑回来,见离盏一手揪住含桃的头发,猛的抓扯着骂道,“你方才扯我小丫鬟的头发扯得舒服吗?我现在替巧儿还给你!”

丫鬟们隔得远,听不清离盏在说什么,但见着她拽着含桃的头发拉扯,还以为离盏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急忙跑过去在一旁大喊:“你想做什么?含桃是三小姐的人,三小姐知道了,定会报官的!”

“大小姐和老太太也不会放过你的。”剩余的人又补充道。

离盏顿悟似的松开了手,转头朝丫鬟们看去,“噢,大小姐,你们不提我还忘了,告诉你们一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你们离家的嫡长女,离筱筱,死,了。”

最后二字,她说得极轻极慢。

几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她,只觉得她唇畔的微笑是如此的惊悚。

“你……你真是疯了离盏,敢咒大小姐死!”

离盏半歪着头,轻描淡写地道:“她的的确确死了。你们若不信,等老太太和老堂主回来了,自己去问。”

她越是轻描淡写,便越是显得底气十足。

丫鬟们一时吃不准,纷纷哑口失言。

含桃在地上吓得胡乱瞪脚,离盏回头瞧了她一眼。

啧啧……瞧把她给吓的。

她不禁细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态。

注意点德行啊离盏,同一个小丫头置气便把自己变作了一个泼妇,实在有失水准。

不值当!

离盏在心里如此劝解着自己,深吸了口气,眼里的猩红终于褪去稍许。

她理了理衣襟和袖口,把钗子也往发髻里一松,重新恢复平日端方的模样。

“打今儿起,你们离家再也没什么嫡长女了。离筱筱指使自己的乳娘做了巫蛊布偶栽赃于我,早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在东宫就地正法了。你几个蠢货好好想想?巫蛊布偶是犯上作乱的大最,没人承担这个罪名,我怎么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收拾你们呢?”

“你……”

“大家不要信她的,待三小姐回来了,我们就去三小姐那里告状。”其中一个丫鬟道。

告状这种事情,还说得理直气壮。

离盏更觉得自己跟她们这群人计较,实在很跌身份。

“告,只管告,让你们三小姐瞧瞧,你们几个蠢货在小兰院里干了什么好事!我告诉你们,即使你们不说,本小姐也要找祖母面前理论!”

此话一出,众人仅余的那点底气就被离盏给磨灭得连渣都不剩了。

几人怯怯的把含桃给搀起来,含桃嘴里唉哟唉哟叫着。

离盏听得生烦,一个眼刀子不紧不慢的递过去,含桃赶紧咬住唇。

第二百零六章 今后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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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把合力把含桃搀着,灰溜溜的往门口走。

离盏突然猛的一拍桌子,几人同时一抖,住了脚步。

“走之前你们最好好好想想清楚!拿了小兰院什么东西,现在就给本小姐还回来,尔后我清点起来,哪怕只少了颗珠花,你们几个就等着见官吧!”

几人面面相觑,心虚得紧。

奴仆盗窃是主人家最忌讳的事情,坐牢不算完,一旦犯了这样的事,以后哪家的主子敢用?

离盏抑扬顿挫,把离筱筱的死说得好似真的一般,倘若她真的已经洗脱了嫌疑,那她们几个擅自来搬挪东西,的确是惹了大祸。

几人眼神交流一通,没一个敢再有胆子夹藏东西,纷纷从袖子里,钱袋子把那些个值钱的小玩意全都摸出来,托在手心里颇为不舍看了又看。

“还舍不得吗?喜欢带走好了,来日我定叫你们双倍吐出来!”

丫鬟们连忙把东西一一放在桌上,扶着含桃走了。

出了大门时,含桃眼瞧着离得远了,才猫着胆子拿手远远的指着离盏,气蔫蔫地喊:“离盏,你等三小姐回来了,有你好瞧!”

离盏倚在门上,冲她勾了勾手:“好,我等着你来,谁不来谁孙子。”

丫鬟们搀着含桃,一刻不敢多留的溜跑了,小兰院总算回归了清净。

离盏偃旗息鼓,又忍不住计较起自己的举动,自己也是有些惊怪。

前世是个随和性子,这一世,受鬼医的性子影响,有些冷清淡漠。

可两世来回,她从未这样同人拳脚相加过。

还扔东西,砸瓷盏,活像个悍妇。

也罢,这些个奴才确实欺人太甚。

她们性子急躁,大字不识几个,同她们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她们未必听得懂,听懂了也未必会放在心上,还不如好好打一顿来得实在。

有些人就是贱脾性,吃了痛,才能长记性。

像含桃这样欺软怕硬的人,好好收拾一通,最是管用。

只是以后,再不可轻易动手,自降身份了。

巧儿呆呆望着离盏,觉得自己方才所见是那么的不真实。

“小姐……奴婢不会是在做梦吧……”

离盏随声看去。

巧儿柳条般瘦的身子站在石阶上,脸却肿得跟馒头似的,上头青一块紫一块,眼也眯作一处。

离盏心里止不住的心疼。

巧儿踉踉跄跄的走到她面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离盏的衣襟上平绣上去的几只以假乱真的花蝶。

是真的,她的主子真的回来了!

巧儿忍着不哭。“她们都说小姐您死定了,奴才以为……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主子了……”

离盏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怕什么,见不到了又怎样,你还年轻,即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过活,哪能这样轻易被吓倒……”

巧儿摇头打断她的话:“主子再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奴才这辈子跟定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要是真有什么不测,奴才也愿去黄泉走一遭。”

“胡说!”离盏斥道,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疼不?”

“有些疼,但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还不及以前手上生冻疮疼。”

这孩子,真是受苦了,

先是当着其他下人的面,被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掌了一嘴,尔后她去了东宫,这孩子又在院子里挨了含桃一顿欺负。

她来时,只看见含桃在扯巧儿的头发,但没看见的时候呢?

指不定被怎么乱揍呢!

巧儿这张肿胀脸,渐渐在视线里变得模糊,最后光影阑珊得和她前世的丫鬟,卉儿的脸重叠在一处。

是她没保护好卉儿,才连累着卉儿一起死了。

若不是卉儿拼了命的折回来给她传消息,以卉儿的聪慧,定能隐姓埋名,过上普普通通的日子。

离盏目光濯濯,伸着指尖把巧儿头上几缕乱发挑出来,挽进她小小的发髻里。

“你今日除了冲动帮我说了一次话以外,其他都做得极好。”

巧儿突然得了离盏表扬,显出了几分意外的喜色。

“主子可是安慰巧儿的话,巧儿其实什么都没做……”

“你怎么没做?含桃要来烧了我的衣服,烧了我的褥子,若不是你拦着不让,那我明儿个穿什么,睡什么?而且你还学聪明了,没直接忤逆她的话,晓得把我拉出来压她一头。”

巧儿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道,“这是主子您一直教我的,鸡蛋碰石头的是大傻子,石头碰石头的是小傻子,我与含桃相争,顶多是石头碰石头,我才不做那小傻子。我要做,就要做那什么风……”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离盏欣慰的笑。

巧儿也跟着笑:“是,我就是借主子的力来推脱她,与她周旋,她欺负我我忍着,反正她使唤不动我,这样多耽误些时间,我就是赚的。”

离盏仔细打望了巧儿一眼,总觉得不经意间,这丫头就突然开窍了一般,长起心眼来了。

“哎呀,淼淼还在地上睡着。”离盏冷不丁地想起来。“快抱进来,给他拿褥子盖上,别着了风凉。”

巧儿这也才恍然大悟的想起草地上睡着的那个肉球。

两人匆匆过去,把淼淼抱进偏房里安顿好。

这又是抱,又是走动的,肉球酣然梦中,半点都不见着醒,浑身还窜着股奇怪的味道,闻着像是馊了。

巧儿不禁有些担忧,小孩子睡觉沉些,但也没有这样的沉法。

“小姐,淼淼他这是怎么了?”

离盏把他偷酒喝的事情说与巧儿听,巧儿不禁掩了嘴笑:“这孩子真是打骨子里的顽皮,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姐您是勤勉稳重的性子,把他养这么大,他真是半分都没学到。”

“就是如此……”离盏摸了摸淼淼光洁的小额头,叹了口气:“学医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住乏味,这孩子整天到晚就想着吃喝玩乐,仗剑天涯……也罢,这还小,好好调教,待再长大些,说不定也生出兴趣来学医了。”

“是。”

二人说完淼淼,离盏又赶紧帮巧儿验了伤。

索幸那几个丫鬟不敢真下重手,都是皮外伤,她对症从手镯里取来上好的膏药,帮巧儿处理好了伤口,两人的话题才又重新回归到了东宫发生的事来。

她二人你一眼,我一语,说道激动出免不得要提高声调,怕吵到淼淼,便一起掩了房门,去到离盏的寝卧。

离盏细细将此事全盘托出,巧儿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小姐她,大小姐她真的死了?!”

离盏收拾含桃时就毫无遮掩的说起此事,可离盏那气势着实把她了一跳,瓷碗,瓷杯子挨个的碎在地上,平日里温和淡雅的主子,何曾这样失态过?巧儿险些以为要出大事,所以离盏嘴里骂骂咧咧了什么,她一概都没听得太清。

而且,离筱筱是家里最得宠的嫡长女,今儿刚进东宫时,还得意洋洋,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怎三个时辰过去,人就没了呢?还死得这样惨……

巧儿心里打了寒颤,终于理解了小姐的担忧,这祁王殿下待小姐确实很好,但他本人,断断不是好招惹的。

“这会儿堂主和老太太他们还没回来吧?”巧儿思道。

“应该还没有,要是回来了,离筱筱的事情,大家便也该晓得了。”

巧儿愁眉,“大小姐死了,真不知该喜该忧……老太太和堂主说不准会把这笔账怪到小姐头上罢?”

“离尺一直巴望着我死,现下多一笔账少一笔账,于他都没什么差别。至于祖母那边……膈应自然是会膈应我的,离筱筱终是因嫉妒我而死,可她心里也明白,她记恨我又能把我怎么样呢?祁王是向着我的,顾扶威今儿个是杀鸡给猴看,他们以后想为难我,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第二百零七章 铺路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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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儿得了安慰,笑着点头,“是了,只要祁王殿下待小姐好,咱们总还算有个倚仗。只是……似乎这种好法有点过了头。”

“你也这么觉得了?”离盏久久恻隐的心弦突然有了回响,“巧儿,我是同你说过,之前祁王对我说过奇奇怪怪的话吧……”

离盏点头,“奴婢记得。”

“他说,倘若我肯乖乖听他的话,他必会待我极好。这句话我琢磨了好久,他待我好,怎么个好法呢?男女之间的好,无非就是情爱那点事了,若是他看上了我,可我的身份是个平民的庶女,最多就是这张面皮子比普通女子好看些。以他的身份,什么好看的女子找不着?”

离盏闷了许久苦水,终于有了人倾诉,便一股脑的往外吐。

“想想别的,我也没什么好处能给到他。所以我才一直以为那些刺客是他派来的。直到在东宫,他又一心向着我。”

“小姐如此聪慧也想不出这其中缘由,那就别再费这个功夫了,只要过了东宫这道劫,如何都是赚的。”

巧儿见她神思忧虑,只好如此安慰道。

离盏也点点头:“我只是无缘无故受着别人的好,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祸事迟早一天会来。我只求这一天来得晚些……”

至少能让她先报了仇,哪怕最后死在顾扶威手里,她也没有怨言,这本就是她亏欠他的。

离盏说到这里住了嘴,报仇的事情她跟任何人都讲不出口。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最贴心的巧儿,谁会相信如今京城里的鬼医就是曾经成王府里被受羡的成王妃呢?

“小姐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如您所说,咱们小兰院真没什么地方,是祁王府图得上的。大概王爷向着你,就是小姐得了王爷眼缘的缘故,小姐别杞人忧天。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有着一天祸从天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姐也一定又法子应对。现下咱们得把当前的日子过好,离筱筱死了,小姐以后可怎么跟家里人想处呢?”

离盏手扶额,撑在桌上,脑仁儿有点疼。

这话说在点子上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呢?

“其实这本不该是我想的问题,是她离家错在前头,是离筱筱她自己找死,现下搞得像是我亏欠他们一家的样子。”

巧儿见她心烦,起身替她揉着后颈子给她缓缓神。

手上的力道被离盏训得十分恰当,揉了不多时,离盏渐渐舒开眉头,觉得神清气爽起来,眼里重新生出几分斗志。

“如果巫蛊布偶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不多生事情,他们便更理所应当的觉得是我捅出来的篓子,埋怨我也埋怨得心安理得。我要帮他们纠正纠正这番心态才是,要让他们晓得,是离家拖累了我!”

“小姐打算怎么办?”

“趁着祁王才帮衬过我,家里人还有所忌惮,我得委屈得哭闹一顿才好,争取把西边的铺子要回来!离筱筱死了,他们不是要膈应我么?哪天在长风药局呆不下去了,我们还可以自立门户,”

“老堂主恨小姐还来不及,会舍得给你吗?而且会不会有伤和气,万一撕破脸……”

“这个不用担心。他们有什么立场撕破脸?离筱筱死之前,我可是低三下四替她求了情了,当时离家的下人都看着呢,那老道士也瞧得清清的,要是与我撕破脸,于里于外,他们都要遭非议。况且我有分寸,表面上不会与他们硬来。”

巧儿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家小姐做事,向来稳重。

二人又闲谈了许多,离盏说到前些天刺客夜袭的事情,留下的活口被段长音带走了,现在还没个信,也不知这来历不明的刺客被关入千山殿,会不会给他惹来什么非议。

离盏说着说着,目光总在地上寻寻回回,目之所及是狼藉一片,她时不时的蹙了蹙眉。

巧儿道:“小姐您先歇着,奴婢这就去收拾收拾。”

“不用。”离盏眉头蹙得愈发紧:“收拾什么,等老太太回来,正好让她看看,她离家的大女儿嚣张跋扈,三女儿也笑里藏刀。她再不管教管教,离筱筱的死就是离晨的前车之鉴,早晚还要捅出篓子来!哼,到时候她就晓得,她离家上下没一个能在道义上站得住脚的,我受尽委屈,只是要一间不大景气的铺面,看她怎么拒绝?”

还是主子脑瓜子转得快,巧儿眼里含着敬慕。

“东西不必收拾,但清点还是要清点的,我怕那些个丫鬟手脚不干净,私藏了什么带走,我小兰院的可都不是便宜货。”

“是。”

离盏脸色舒缓了几分,想了想又道:“还有,祁王帮了我这么多,我都是口头上道谢,实在很失礼数。明日若得闲,我二人上街挑些合适的尖货给祁王府送去。一来聊表谢意,二来也让家里知道,我们与祁王府仍旧是走得近的。”

巧儿笑着诺下。

“唉对了,顺便我还得做身骑装。”

“是是是,明日巧儿陪着主子一一去办,等淼淼醒了,就让他呆在家里守院子。”

离盏见巧儿笑了,心情也逐渐舒坦起来,冷不丁想到那个八仙盒还被她顺手搁在地上呢,方才抱淼淼的时候,也没想起来拿。

“快去把那地上的八仙盒拿进来,那里头装得是西域运来的石榴,很是难得。”

“石榴?”巧儿面露好奇,她活了十来年,从来不知石榴是什么滋味。

巧儿出门把食盒拎了进来。

那盒子很是打眼,做工之细致,用料之讲究,比富贵人家的闺女用的妆奁还别致,巧儿摸着食盒上精巧的花纹,没多想,张嘴就道:“是祁王殿下送的?”

“是了,你打开来,挑一个尝尝。”

“这么矜贵的东西,奴才吃了是浪费……”

“让你吃你就吃,再矜贵也不过是吃食罢了,进了肚子就算不得浪费。”

“是。”

巧儿打开食盒,挑了个最小的拿在手里,不知该从哪里下嘴。

离盏想起顾扶威教她的剥法,依葫芦画瓢的教给巧儿。

二人有说有笑的吃了起来,夜色慢慢笼去,这一天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

夜临,宣灵宫中灯火通明。

抵着快入秋的缘故,光滑发亮的地砖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毛席。

那毛席甚是小野兔的灰毛制成,十分柔软。上头又用暗蓝色的针脚绣着蔓草纹和团花,霎是俏皮可爱。

女子赤足踩在毛席上,手肘撑着高桌,另一手握着狼毫。

身上的中衣是玉蚕丝做成,又秀了浅藕色的兰花,花上的露珠也用银色的针线秀实,就像随时要从花叶上滚下来似的。

高桌上摊着白纸,沾着色料笔尖一点一点的描绘其上。

时而风过,吹开女子额前的碎发,露出双一小鹿般的眼睛和粉红俏丽的面庞。

“快,快把窗户掩上,别把灯芯吹得乱晃。”女子一时被火光晃花了眼,停住笔招呼道。

“是!”宫女们应声急匆匆的掩好门,又为她添来两盏蜡烛,小声劝道:“公主,您这一下午除了用膳以外,就忙画这副丹青,已经入夜了,仔细伤着眼睛,还是先歇歇吧。”

“就快好了。”霁月公主又描了两笔,直起身子细细的欣赏了两眼,忽而招着帘子里衣着最精致的宫女欢喜道:“萍儿,你快过来看看,本宫画得像不像?”

叫萍儿的宫女走到高桌前,一眼看见那画上歪眉错眼的男人,拼命得忍着笑。

“你认真些!”女子肃正着声音。

第二百零八章 公主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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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儿又只好硬着头皮看了一眼,这回没忍住,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公主,您画的这是?”

“我画的是祁王,你把眼睛睁开了再看!”

萍儿是霁月公主随侍宫女,管着宣灵宫里里外外的事情,年岁也不比霁月公主大多少,二人很合得来。

萍儿听罢,故意把眼睛睁得再大些。

“奴才这回瞧见了,男人额上有颗璞玉,确实是祁王无误。”

“便就这有这颗璞玉像他么?”霁月公主十分气恼,但瞧了瞧那丹青,自己也觉得不成样子。

“不然公主您觉得的呢?”

“今日在坤福宫的宴席上,王爷就是这般姿态在饮酒!”

霁月公主说着说着,愈发颓然,蓦地扔了笔,愁眉苦脸道:“收起来收起来罢。越看越难看,别污了王爷在我心里的模样。”

“公主莫要灰心,假以时日,一定能描出像样的来。”

霁月公主摇头苦叹:“唉,没想到,本宫也有后悔的时候,都怪以往跟着太傅学画的时候不认真,现在别说神韵了,连模样都描不像。本还想把这幅画幅丹青送给他的。”

萍儿一面小心的收着丹青,一面劝道:“其实公主不必心急,公主对王爷的好,久而久之,王爷自会知道。”

“你便不要在本宫面前提这个,一提本宫就担心得不行。”霁月公主两手托腮,伏在了桌角上:“什么久而久之,王爷自会知道。一个‘久’字,本宫能等得起码?祁王虽是个不喜女色的性子,但他生得这般出众,又这般有能耐,哪个女子能不喜欢?

你没瞧着坤福宫陪宴的那几个妃子,明明是父皇的宠妃,眼睛却一直锁在祁王殿下的身上,连名节都不顾了。

还有柳尚书家的那个病女儿柳衍,她明明是个清高性子,从来不随他父亲进宫赴宴的。肯定是听说了祁王进宫参朝,再又听坤福宫在设宴,便随着他哥哥一同进了宫。”

“公主,这万一只是巧合呢?”

“不可能。她一直偷偷窥视这祁王,被本宫发现好几次了!况且她前不久还亲自去祁王府送礼,就是想讨好祁王。好在王爷不吃她这套,把礼物尽数都还了还去。”

“公主如何知道有这回事,奴才可没听见这样的风声。”

“颐芳郡主就住在他们家对门,是郡主亲口同我说的,王爷挑着上午人最多的时候,当着过路人的面直接退了礼,柳衍气得窝在家中哭了整整两日,连最爱的琵琶都没听她弹了。”

萍儿听得一愣一愣的,祁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座四面金刚,任这些妖艳精怪怎么扑都扑不进他的金身。

“王爷是太过律己了些,想那柳衍生得沉鱼落雁,还跟公主并誉为京城四美,王爷竟一眼都不待见。”

“是啊!”霁月公主皱着眉:“这有好也有不好!”

“不过奴婢觉得还是好的方面占得多些,王爷不曾动心,便说明王爷也不花心。倘若王爷是花心的人,公主要来又有什么用呢?再说了,人和人又是不一样的,王爷对柳衍无动于衷,却难保不会对公主动情。”

“本宫也这样想。可暗地这样想的人,又不止本宫一个。最气人的是,他身边还有个医女时时刻刻走来晃去,真是招人心烦。”

萍儿一听,就知道她说得是离盏。

今儿祁王离开坤福宫,去东宫请太子之后,人就没回来过,可把霁月公主给等坏了。

当时在酒席上就按捺不住,让她去支了宣灵宫中的小太监去打探,这才知道当时东宫出了事,把一个叫离盏的医女给冤枉了。

那医女本是长风药局的一个挂名大夫,后来治好了祁王的霜刺之毒,便成了祁王府专用大夫。

这回顾扶威去东宫可算是撞上巧了,不仅火急火燎的替离盏洗清了冤情,还一怒之下杀了始作俑者。

祁王脾性虽不好,但自来京城,哪里发过这样的火气,竟在太子的书房里就动了手。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公主知道后,宴席上没好发作,暗地里可没少使脾气。

这不,听她又提起离盏,旁的小丫鬟都吓得一哆嗦,连忙把内务府刚送来的蜜饯端来,递到霁月公主手中。

“公主,这是李公公特意送来的蜜饯,用的是槐花蜂蜜煎成的。槐花四五月才开,这已到秋日,是内务府最后存制的一桶,公主且尝尝。”

霁月公主本欲盛怒的一张脸稍稍被分岔开了精神,得了缓和。

她低眉瞧着宫女手中的蜜饯,随手捧过,塞了一粒在嘴里,味如嚼蜡。

“那个叫离盏的医女,若是个正经女子也就罢了,总归是给殿下治病的,祁王留她在身边,本宫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可她偏偏不是什么老实安分的人。”

萍儿给其他宫女做了脸色,让她们都退到一旁去,接着赶紧搭了公主的白。

“她只是个庶民而已,除了今日东宫问话以外,应该不曾进宫过,公主从哪里听来的她不本分?”

霁月公主高声道:“皇兄采选的宴席,本宫就见过她,生得活脱脱就是只狐狸精,还不知道收敛,争着要出风头,与白家的嫡一起跳了双云巧臂舞,那搔首弄姿的模样,差点没把皇兄的魂给勾了去。”

萍儿听了也是惊讶,如此说来,这个离盏的事迹,她倒也听过些。“公主说得就是在采选宴席上大出风头的那个庶女?”

“正是她!本宫亲眼见着她跳着跳着,失足跌在祁王的怀里。祁王不怒,反倒把她搀了起来。这王爷可曾待别的女子这样过,你说气不气的?”

霁月公主如此说,萍儿也渐渐觉得这女子不简单,但嘴上还是要哄着这位小祖宗。

“即便如此,公主也无需隔三差五的往祁王府送礼,叫皇上知道了,皇上该不高兴的。”

“本宫当然知道父皇会不高兴。但我心急啊……王爷自来对男欢女爱的事情不擅长,宴席上我频频看他,他转目时,分明也看见了我。我一时欣喜,但到底是女儿家,头一回喜欢人,面脖子自然薄,鼓着好大的勇气才敢与他正视,他倒好,转头就看向别处,如同我只是桌上的瓜果摆设而已。”

霁月公主越说越来气,把盘里上好的梅花球、蜜笋花当瓜子壳一般的砸进篓子里。

“哼,本宫若看上的是这京中的其他男子倒还好说,跟父皇知会一声,皇令一下,谁敢不从?即便不硬着来,那本宫慢慢寻诱,木头也有明白的一天。可他不同,他是亲王,也是藩王,早晚是要回西域去的。父皇还想着趁着他在西域的时候,在他枕边安一枚棋子呢,你说我不抓紧点讨祁王欢心,等到父王赐婚的那天,本宫还能去抢婚不成?!”

“公主说得极是!”萍儿吓出一头冷汗。

霁月公主嘴上说着不行,心里却这么想了。

旁人这么想想不要紧,可霁月公主仗着皇上宠爱,只要她心里想了,有时便真的会这么做。

萍儿赶紧附和着,希望能打消她的念头,面上不露忧色的把画卷收好,小心翼翼地封进了画筒中,低头间想得都是公主和祁王的那层叔侄关系,但霁月公主听了会不高兴,她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提。

只听着公主又悻悻道:“前日去父皇的尚书房溜达,不小心听见兵部的尚书和侍郎在里面议论,说西域隐有生乱之象。我问父皇,父皇又不肯说与我听。”公主叹了口气,“萍儿啊,你说万一西域又打仗了,王爷肯定要提早回去,如果我还不乘间伺隙的主动点,往后连后悔药都吃不成。”



第二百零九章 妒红了眼

“公主宽心,王爷虽不爱言语,但性子十分谨敏,公主待王爷的这份好,王爷定能很快体察于心。”

她公主脸色微霁,想了想顾扶威那飒飒卓然的身姿,脸上飘起两团红霞。

“他哪里不善言谈,只是懒得与俗人多说话罢了。”说罢,手上一顿,把本是要扔进篓的粒蜜饯塞进了嘴里,咀嚼起来也有了些滋味。

“这槐花蜂蜜煎制出来的米钱,果然很香,噢对了,紫辛怎么还没回来?”

萍儿低头,神色一顿,其实她一炷香之前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想着紫辛此去,会否不太顺利,现下公主突然问起,她倒不知该如何说话。

若是说的不好,方才一阵的安慰便都算白搭了。

正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时,突然有小太监掀了门帘进来细声禀道:“公主,紫辛回来了。”

“快,快传紫辛进来!”

不多时,一个鹅蛋脸的宫女入内,低着身子给公主做了礼,两手都空着。

公主见之,喜色更甚:“东西送出去了?”

“是。”紫辛轻轻答道。

萍儿松了口气,把兴奋的霁月公主哄来坐下,替她柔肩捶背。“奴婢就说您杞人忧天吧。如此看来,王爷对公主您真真是极好的,两次送礼,两次都顺顺利利。”

霁月公主点点头,喜滋滋的冲紫辛挥手:“你站过来些,本宫有话问你。”

小太监闻言,自觉的退到门外去。

紫辛踱着小步子走到公主身边,表情算不得太好,公主却没在意这些细节,只瞥了一眼帘外,捂着嘴小声问道:“你把东西给殿下,殿下有说什么吗?”

“奴婢……奴婢没见着殿下……”

“啊?你没见着殿下,管家收的?”

“管……管家也没见着……”

“那是谁收的?”

紫辛犯难,但公主却哪拿眼神逼迫着她,她不得不如实相告。

“是……是府上的一个小丫鬟收的。”

此话一出,霁月索然禁了声,眼里怅然若失。

“一个小丫鬟就把你打发了?!你可是本宫身边的人,本宫……”

她越说越大声,忽而又怕宣扬了去,话语便渐渐萧瑟。

她狠狠捏了捏盘里的蜜饯,这还不解恨,一把把盘子扔了一地。

“公主……”旁人都来相劝。

她咬牙切齿了好久,萍儿才想到安慰的话,一边把地上的蜜饯儿捡起来,一边轻声道:“公主气什么呢?肯收便是好的,人家那些想讨好祁王府的,排着队的往里塞东西,人家祁王府还未必收呢。公主两次送礼,王爷两次都收着,即便是个丫鬟又怎样,祁王府收礼如此严苛,肯定也是受的祁王的意。”

霁月听着,心里才好受了些。

然,紫辛却突然道:“不是王爷的意思……王爷犯了旧疾,卧床不起,府里的人不敢叨扰殿下,便派那小丫鬟把礼暂且接下,那小丫鬟收下礼后,还同我说……”

紫辛本不打算将这一切尽数告知,但见公主一脸期盼的模样,便忍不住愤愤不平的把吐露起来。

她是公主身边的人,公主平日里蛮横,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跟着威风。

别宫的下人,内务府当差的,都把她们这群奴才当主子般的供着,公主更是走哪都是前扑后拥的仪仗,素来不曾有她们倒贴上门,人家还冷脸不待见的时候。

紫辛去送礼时,在前厅坐了好久的冷板凳,等最后来了人回话,那丫鬟雀枝又冷眼冷言,就好似她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来化缘的一样。

想想就气得不行。

只是雀枝最后说的话,便是最最伤人的地方,紫辛眼见萍儿频频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再火上浇油,她便只好呐呐的收了口。

“你说呀,那收礼的小丫鬟还说什么了?”

紫辛避讳的低着头。

“你方才要说,现在又不说,支支吾吾的,本宫叫人打你板子你信不信?”

“奴才说,奴才这就说!”紫辛瞧了萍儿一眼,缓缓地道:“那丫鬟说了,公主可别生气。”

“本宫同一个小丫鬟置什么气?你说!”

“是,那小丫鬟说,公主送的人参虽好,但对不上祁王的病症。祁王的病,有离姑娘看管着就好,无需公主费心。这礼啊,以后能不送,就不要送了,免得破费。”

“啪!”一个巴掌狠狠拍在高桌上,把萍儿的手都震得疼。

房中所有的小丫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瑟缩不已。“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这丫鬟什么意思!什么叫有离盏看顾就好,感情本宫关心祁王,是打搅了他二人了?!”

萍儿连忙安抚道:“这小丫鬟明显是个不会说话的,估计年纪轻着呢。祁王殿下病了,府里上下肯定都忙,便不小心放了这种不过脑子丫鬟来送客。公主不要同这种笨奴才生气,根本不值得。”

“那丫鬟才不是什么十一二岁的嫩丫头呢,瞧着跟萍儿姐姐是一般的年纪,来的时候也是她迎得客,还招呼着手底下的一群小丫鬟们端茶倒水,显然在祁王府也是个有地位的奴仆。”

“紫辛,我看你说话倒像个不过脑子的!”萍儿眼瞧着公主的气得不行,回头斥责道。

紫辛颇不服气,觉得天底下除了皇上,人人都得让着宣灵宫。凭何任由那祁王府的丫鬟颐指气使一通,却说都说不得呢?

“我说得都是实话!错了一个字,奴才天打雷劈!”

“你……”萍儿无奈的摇了摇头。

霁月公主起了身,咬着一口银牙咯吱咯吱的作响。

“就知道那离盏不是什么好货色!连他府邸里的下人都这么说……”

“或许说者无心。那医女确有些本事,留在祁王府照料也是事实,那小丫鬟是嘴巴笨,怕是不知自己把公主也排揎了进来。”

“才不是呢……人家这么说,必定是有原因的。奴婢出祁王府的时候,还见着离盏了,她当时就走在奴才前面,只是奴才步子轻,又隔得远,那小丫鬟一路也不怎么和我说话,离盏便没察觉。可她没看见奴才,奴才可是瞧清了她的。她抱着个圆乎乎的东西,还提着个食盒。奴才就想啊,她刚刚被拖进东宫盘问了一通,既是问话,怎可能让她带着东西入宫,这八成是祁王府给的赏赐。于是我便问了那祁王府的丫鬟,她提着的是什么……”

“是赏赐么?”霁月公主神色紧张。

她送了礼出去,祁王也没给她回礼。若是祁王卧床不起,顾及不到也就算了,可如果这小医女得了赏赐,她却没得回礼,这算什么?

主子无暇顾及,奴才便是依着主子的心思办事。给了离盏赏赐,不给她回礼,这不是明摆着在祁王心中,她堂堂公主还不及个庶女重要?!

紫辛不顾萍儿的劝阻,语不休地说着:“那丫鬟语气十分平淡,说八成殿下经常都会赏那医女各式各样的好东西。赶巧今日刚从西域运来的一筐石榴,或许就是拿了那新鲜的石榴赏了离盏。”

可见,离盏得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按理只是个医女,治病又不是不付她诊金。要是她本事高明,要赏便再额外赏些银子就好。

从西域运来的西域石榴何其难得?自己贵为公主在宫里也只吃过两回西域来的石榴,祁王府竟拿来赏了她一个医女,也不曾作为回礼顺道给自己几个。

公主气得直跺脚,“这小狐狸精,果然会勾引男人!祁王这般寡情,都会偏心于她,假以时日,还不被她魅得五迷三道的啊!”

,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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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半夜的哭声

紫辛唾道:“哼,区区一个庶女罢了,她再如何向祁王殿下献媚,也不可能如愿。咱们孟月国可没开过宗室子弟娶庶民为妻的先河。她这样的乡下人,做个祁王府的丫鬟还差不多,要想入宗室,礼法断断不容!”

这回萍儿向着紫辛,安慰道:“紫辛说得对,她削尖了脑袋的往祁王府里钻,这红盖头也落不到她头上。公主不必忧虑。”

“那不成。本宫一想到那小狐狸精整日在祁王面前飘来飘去的,心里就难受得慌。看来本宫得抓紧些,莫让王爷看跑了眼。”

萍儿眉目一紧,怕公主急功近利,过犹不及,一时做出什么超规越矩的事来。

她假意想着公主,轻声着问,“公主可是有什么打算?”

“本宫明日就要出宫,我要去趟长风药局,亲自会会那小医女。”

萍儿心中一紧。

这可不成!

且不说离盏和祁王的关系,是不是紫辛的捕风捉影。即便王爷真的待离盏特殊,但主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是孟月国最尊贵的公主,怎可自降身份,去同一个医女争风吃醋,百般为难?

这要是叫公主的母亲贞妃娘娘知道了,那她们这群做奴才的就别想过活了。

公主别的方面出格些,都无妨。但在未出阁之前,男女之事上,必须慎之又慎。

本来公主爱慕自己的皇叔,说出去就有伤风化,此事贞妃娘娘都还不知晓,若是由得公主一通胡闹,贞妃娘娘听了风声,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这样一来,公主和祁王殿下的事,才真真是黄了。

只是她有心相劝,公主却争强好胜得很,未必听得进去。

既有人敢踩着她鼻子上同她争抢东西,她管人家是医女还是庶女,便是要好好折辱一通,心里才能舒坦。

萍儿低头,眼眸子暗地里闪了闪,忙劝道:“公主使不得,您又不是不知道,离家刚刚才死过人,又是被王爷一刀戳死的。听说那离家大小姐死的时候,眼睛都没合上呢。公主是千金之躯,岂能去那种地方找晦气?”

这一点紫辛也认同,“确实晦气,公主千万别去。”

“那怎么办?”霁月公主蹙眉,“难道本宫只能在王爷身上下功夫了?可王爷足不出户,进宫也很少。本宫总不能直接上祁王府去找他吧?旁人知道了,本宫的脸面往哪里放?”

紫辛抬头道:“公主您忘了,初三不就秋猎了吗?祁王是答应了皇上要去的。”

“对呀!”霁月公主一喜,“本宫差点就忘了,我早早就向父皇请示过,父皇也准允了我一同前去的。只是……只是秋猎去得不止文武大臣,女眷内子都是可以去的。人多口杂,本宫想接近殿下,也有些束手束脚……”霁月公主越说越娇羞,“还有那些个高官千金,素日也爱争奇斗艳,依她们那副德行,到时候一见到祁王,便跟那苍蝇见了肉一样,恨不得插着翅膀的在王爷面前扑腾。本宫又不好说什么……”

紫辛垂下头去,暗暗思索,眼中一道灵机闪过,她抬脚走到公主身边,细声道:“公主殿下担心这些做什么,能去秋猎的女眷虽多,但会骑射的人很少呀,大多女子都只能坐在营帐里等大家回来。哪像公主您,打小就混在皇子堆儿里,跟着兵部的王员外学骑马,学拉弓。到时候公主就跟在王爷的队伍里,把那群娇滴滴的女眷远远甩在后头,她们纵有一身媚骨,不能伴着王爷骑马打猎,还不是能只能干瞪眼的份儿。”

霁月公主一脸振奋,完全忘了从马上摔下,连着半个月都没下得来床的丑事。

“你说得极对!萍儿!”

“奴婢在。”

“明日让内务府的人来给我量尺寸,我要做一件好看的骑装。”

“是。”萍儿总算松了口气。

“你们说做什么的好?窄袖的碧短衣配灰鼠皮子做的长靿靴可好?再弄一身紫色的披风,我见王爷很喜欢穿深色的衣裳,本宫若穿紫色,一来尊贵,二来或许也得王爷眼缘。”

“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明日咱们去内务府,看看他们有什么料子再说。”

“就是没有的,也得让他们去买来!”霁月公主欢喜的转起了圈:“那明天量完尺寸,我还要去找绪王哥哥去马场兜风,再让他带我去武场练练箭。初三就快到了,我可得抓紧些,秋猎大会上,谁也别想抢了本宫的风头!”

是夜,长封药局的小兰院,除了几只秋蝉还在轻吵以外,便只剩下树叶的婆娑声。

离盏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她满心想着明日该如何不留诟病的夺回西面的铺子,好不容易放下了,闭上眼,眼前又全是顾扶威的模样。

他的眼,他的眉,他微尖的下巴,他嘴里呵出的温度……

甚至于他衣裳里淡淡的迦南香香味……

这是怎么了?

离盏甩头想让自己安定下来,可他沉稳而好听的声音却如附魔一般在耳边跌宕回旋。

“盏儿,本王不喜欢你再想着黎盛。”

“盏儿,本王不喜欢你再想着黎盛。”

“盏儿,本王不喜欢你再想着黎盛。”

一遍又一遍。

离盏猛地坐起,靠在冰凉冰凉的墙上。

见了鬼了……他是在她身上下了蛊么?

她抱着头摇了摇,那声音似乎离远了去,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模模糊糊,只是鼻尖上还是隐隐传来他身上的香味,就像在东宫宴席上,他紧紧抱她入怀一般……

离盏急乎乎的翻身下床,趿拉了绣鞋蹑手蹑脚的抄了火折子点了烛台,捧着在桌边找了沉香来熏着。

这才终于浅浅的入睡。

梦里,她真切的听到一阵哭声。

她听得心里发紧,迷迷糊糊又醒了过来,那声音越来越近,但到底还是隔着一段距离。

不是在梦里的声音啊?

得来不易的睡意还朦胧着,离盏没舍得睁眼,翻了身辨着啼哭声,像是一群人哀哀戚戚的在院子外的小路上边哭边说些什么,声音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一路往南去了。

“咚咚咚。”

蓦然,有人轻扣了小门,离盏终于掀了眼皮子,叠了两只三眼皮……

她盯着门口没发声,门慢慢霍开条缝儿,一直绿色绣鞋踏了进来,是巧儿。

巧儿穿着中衣,肩上披了件短打的外衫,手里连个灯笼也没提。

她合上门,速速走到床边,从帘子伸手轻轻摇了摇离盏:“主子,主子……”

“我醒着,你说。”离盏口齿清晰地道,反把巧儿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朝着幔帐里看去,才见着离盏依稀睁着眼睛也正看着自己。

巧儿随即松开手劲儿。

“主子,我方才听见有人在哭……”

那自己就没有听错。

“我也听见了。你是怕么?”

离盏伸手握住盏儿的手,轻轻拍着。

“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

明明是在怕的,不然手怎么冰凉冰凉的,还在发抖。

离盏安慰道,“别怕,我听着声音是朝南面去了,许是堂主他们回来了,把老太太送回南院。离筱筱死了,一众人哭得惨兮兮的,也是正常。”

“可是小姐您不是说,老太太当场昏死过去了么?奴婢听着声音是往南院去的,但声音杂乱,我又分不清是哪些人在哭,奴婢怕……奴婢怕老太太也出了什么事……”

这一点,倒是她疏漏了。

这沉香把人熏得昏沉沉的,脑袋也不怎么灵光。

如果老太太出了事,这家里就只剩离尺和离晨,往后的日子想保持表面上的客客气气怕是没那么容易,只怕会争锋相对,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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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药局上下,忙成一团

离盏又仔细辨了辨那越来越远的声音,柔声道:“应当不会。如果死的只是离筱筱,她是因罪处死,官府没张告示之前离家自己不会声张,所以『药』局的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可若老太太也死了,家里就会闹起来,离尺不善,但孝道还是有。老太太死了,他不会这样忍气吞声在夜里偷偷哭的。”

巧儿默了片刻后,定道,“小姐说得是。况且以老堂主的医术,老太太即使是昏死过去,只要没当场断气,应当也能缓过来的。”

“嗯嗯。”离盏疲乏的挥挥手:“你快去睡罢,明日还有得『操』忙,休息得好,才有精神应付这些烂摊子。”

“惊着主子了,主子你也好好休息。”

天蒙蒙亮开,院子外就来来回回有走动的脚步声,时而往南去,时而往北去。

巧儿左右睡不踏实,一早便醒了。

她速速起床穿戴,烧热水,煮了清粥,待离盏起来,便服侍着她在房中洗漱。

离盏对着镜子,细细描画着妆容。

昨日她一晚上都没睡得太好,白天发生的事都深深的映进了脑子里,在梦中断断续续的重演了一回。

她在梦里与人争执不休,花了大把的力气。

早上起来,嗓子也是哑的,脖子也是酸的,脸上病恹恹的没有丝毫生气。

所幸昨儿那群丫鬟来偷搬东西,手脚还算轻,没把这镜子给磕着碰着。

她抿了抿唇脂,把那小巧玲珑的雕花木盒给扣上。

“这家里的人都在忙活什么呀,大清早的来来去去,跟蜜蜂出巢了似的。”巧儿怨道。

离盏也听见了外面纷杂错『乱』的脚步声,长风『药』局似乎上上下下都忙成了一团,只有她们这厢风平浪静,跟被人故意隔开的一帘池水一般。

“你起来得早些,这家里几时开始忙活的?”离盏问。

“那时天都没亮透呢,奴才估计才寅时。”

离盏摇头,“我也不知他们在忙活什么。但看样子,他们是做什么都不打算让我知道了,嫌我碍事。”

“那可怎么办?主子你还说要找来太太诉苦,现在他们根本不睬我们小兰院。”

离盏把穿着银线的珍珠穿进耳洞中,嘴上慢道,“有些面是非见不可,不是他们想避就能避过去的。我凭白受了冤枉,他们总要给我说法,这些做长辈的不会做人,难不成还叫我当一个小辈惯着他们?”

看样子,离盏是想来事。

“小姐您这是想?”

“他们不是忙得顾不上我么?我便再给他们使点绊子,找点麻烦,看他们先解决哪边。”

“小姐是要去老太太面前闹事吗?”

“不是。”离盏又挑了青『色』的眉黛,在眉尾轻轻拉了几笔。“去老太太面前闹事,显得我多没孝义。他们做事不厚道,我离盏往后还要在京城里继续混的。”

“对,小姐您说过,天塌下来了这日子还得继续过,只要咱们还在离家待着,咱们不宜和他们撕破脸皮。只是奴才笨,想不明白,他们膈应着我们,防着我们,我们又不能撕破脸皮,那我们能做什么?”

离盏说到这里,眼里精灵地闪着些光。

她别过头来,拉着巧儿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阵。

巧儿眼睛越睁越大,还没等她说完,便急急道:“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假的有何使不得?我又不是真的要悬梁……”

“什么悬梁?”一个小人『揉』着眼睛,赤着小脚丫子走了近来:“师父,徒儿好想你。”

离盏撇过头朝门口看去,顿时来了气,“你还知道醒!给为师过来!”

淼淼眼缝子都睁不开,离盏凶他,他也稀里糊涂的听不清语气,像个呆头鹅一般的走了过去。

离盏一把捞过他小手儿,『摸』了『摸』他的脉。

还好,没怎么伤到身子。

“巧儿,早膳做好了么?”离盏抬头问。

“膳房里没有菜了,奴婢还没来得及买,只煮了白米粥,蒸了两个鹅蛋。”

“家里突缝变故,将就着吃吃就好。你把粥和蛋都端来,这小家伙睡了一日不吃东西,要垫垫肚子。”

“是。”

淼淼外衫没穿,还赤足踩着地上,离盏怕他着了凉,也怕他脚板心踩着地上的碎瓷片渣滓划破了,一把把他抱在自己腿上坐着。

淼淼仗着离盏还宠着自己,偎在她肩上又『奶』声『奶』气的嘟囔一通。

“徒儿好生想师父,做梦都梦见师父。”

离盏理了理他头顶的竖起的两根呆『毛』,“你想为师?我看你是想祁王府罢!为师有没有告诉你,祁王府是敌友难分,让你不要亲自去送信?”

“有。”他笑。

离盏抓起他的手,“啪啪”就是两下。

“为师没给你银子吗?跑腿的也不找,闭着眼睛就往老虎口里钻,要不是你皮糙肉少,人家不稀罕,不然你现在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你晓不晓得?”

“可徒儿现在好端端的啊!”淼淼小脑袋顺势往她怀里顶了顶,弄得她好痒。“徒儿说过,祁王殿下肯定会帮着师父的,是师父自己不信。”

他缠够了抬起头来,睡意醒了七八分,两双大眼睛清亮清亮。

“我早就看出来了,殿下舍不得师父受苦。”

“粥来了。”巧儿施施然进来,手中的青瓷碗儿里腾腾冒着白气。

离盏接过,用汤匙盛起一勺,撅嘴吹了吹,又亲自尝了尝,不再烫嘴再一勺塞到淼淼嘴巴里,“成天胡说八道,看这个堵不堵得住你的嘴!”

淼淼饿坏了,白粥里只有米饭,连青菜都没得一根,离盏一勺一勺的喂来,他便一勺一勺的吃了,时而还嫌离盏喂的慢,拽着她的手腕子往嘴里送。

“你如何会想到在祁王府的膳房里偷酒喝的?”

他砸吧砸吧着嘴,蹙着那淡淡的两条眉『毛』道:“徒儿把信送给杨管家以后,杨管家很是着急……



他大口的咀嚼着满口的白粥,“他一心想着办法该如何把信传进宫中,听见我肚子叽里咕噜的叫,也无暇搭理我,便让我自己去膳房拿些好吃的填肚子。”

“你的礼数呢?到王爷府上也不兴客气客气?”

“徒儿跑了一路,饿了嘛。不过徒儿也担心这封信送不到王爷手里,耽误了师父的谋算,心里越想越慌。后来就不知不觉闻到了酒香味,想起人家都说,美酒解忧。徒儿心里不好受,便寻着酒味儿找到了酒坛子,咕噜咕噜大喝了两盅。其实那味道一点也好!”

“不好你还喝!”

“但喝了就不会『乱』想了。人家都这么说的,于是徒儿便闭着眼喝了许多。”

“……”

离盏再想骂他,心里又有些舍不得。

心想这孩子才六岁,却已懂得替师父『操』心了。

其实归根结底,是她这个做师父的招来的祸端,连累着淼淼跟着受罪。

离盏又盛了一勺蒸蛋到他嘴里,轻声斥道:“酒哪能解忧?心中有苦,只能靠心『药』来医。你一直跟着师父学医制『药』,这种胡话你也信的?”

“那师父知不知道一句话,叫病急『乱』投医?”

“病急『乱』投医那投的好歹也是医啊,酒能算大夫么?只能让人稀里糊涂睡死过去罢了,还伤身体。不满十六岁之前,为师不许你再沾酒。”

“是。”他『揉』了『揉』小脑子。

“可是头昏头疼?”

“有点。脑袋里好像有小虫子在咬。”

离盏一面骂着活该,一面从手镯里取了醒酒『药』来,兑成汤水给他服下,再吩咐巧儿去隔壁给他穿戴规整。

待他彻底醒了酒,人舒服了,离盏把他招到面前来。

“淼淼,你去趟前堂,看看今日前堂是个什么样子。再听听大家都说些什么,回来报予为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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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自寻短见

本是想让巧儿去打听的,只是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要是离筱筱的死还没正清,依着昨儿在药局门口听到大家议论她的话,连一个路人都对她嫉恶如仇,还别说药局里的人了。

如果派巧儿去打听,药局的人都知道巧儿是她唯一的丫鬟,人家就算知道也不高兴说,凭白遭几道白眼。

但淼淼不一样,还没半人高的一孩童,奴仆们忙起来,他昂首阔步走在人家面前,人家未必能注意得到。

就算能注意得到,也能认出他是谁,但他总归是一六岁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谁又会放在心上。该说道的继续说道,这样偷听消息就容易得多。

淼淼警醒的点点头,撒着脚丫子跑了。

两炷香的时间后,淼淼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师父!”

离盏伸手,他便扑进离盏怀里。

离盏把自己喝的茶水端与他,他捧着咕噜咕噜的灌了下去,那袖子一揩道,“师父,离筱筱死了!”

“嗯,我晓得。他们有没有议论是怎么死的?”

“他们说是离筱筱拿什么娃娃来害你,在东宫被祁王一刀给戳死了。”

巧儿和离盏相顾一望,眼里同时一喜。

看来京兆伊府已经张出了告示,离家瞒不住了。

太好了,大家知道了就好,这下离家在道义上是彻底站不住脚了。

只是离筱筱犯的是谋害宗室的大罪,按理不得入葬,尸体直接被拉出宫去,扔到乱葬岗烧了就是,离家连挂白幡的机会都没有。

“那家里的人都在忙活什么呢?”离盏问。

“药局的大夫们在前堂围着要账,好多都卷铺盖打算走人,账房忙得很,算盘都不够用,称结账要等,于是就打了起来,生意都做不成。好多百姓都把药局给围起来了,嚷嚷着自己请的大夫已经走了,不想换别的大夫来诊,便要退诊金。”

“噢……一出好戏啊,可惜了可惜了。”离盏如此叹道,“家里的人呢?”

淼淼又抱着茶盏仰头喝了一口,道,“徒儿听小隔子院里两个扫地小丫头说的,老太太病了。现在南院也忙成一团,离晨也在南院寸步不离的陪着老太太,南院的人躲在一起哭丧,说是离筱筱是重罪,家里都不敢在外人面前掉眼泪的。”

极好,流言四起,众心不安,这正是我使计的好时候。

离盏喜滋滋地回到梳妆镜前,打开窗帘,把各色的描妆的丹脂都取出来。

离盏平日极重仪貌,各色不常用的丹脂都用,但只有在眉心画花钿的时候才用得上。所以很多颜色的丹脂都还如新的一般。

离盏打开紫色的一盒,里面还没用过的痕迹,她用指头挖下些许,仰起脖子,涂在喉咙的地方,抹了一圈,又拿涂唇的红脂叠在上头。

远远看上去像极了勒出的伤痕,只是丹脂里含得有油,白天有些油亮油亮的,有些反常。

离盏瞧着不满意,又拿傅脸的粉轻轻涂在上头。

再看,便伤痕便像隐在皮肤底下的一般,看着十分逼真。

“如何?”

“以假乱真。”巧儿嘻嘻笑着。

“这还不成,待会脂粉肯定会染在布上,待会旁人救我下来,淼淼你精灵着些,赶紧把这布藏好,莫叫人发现破绽。”

“好!”淼淼点头。

离盏又用粉盖上脸上的血色,把嘴唇也扑了扑白。

脂粉都收起来,离盏朝屋子里打望一圈,到处都乱糟糟的,昨日被含桃糟蹋成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离盏多看了两眼,左右还是嫌它太整齐了些,顺手把榻上的软枕也扔在地上,把早晨用剩了空碗砸在地上,反正是值不了几个钱。

继而又找来白布一条,拉了拉,还算结实。

又找来小板凳一只,踩了上去,高度也正好。

平日里小兰院出了事,肯定是半天叫不来人的。

可现下离家出了事,药局上下倾巢而出,小兰院外一直有人走动,只要有响动,一定会引人注意的。

离盏把头发拨了拨散,登高站上了小板凳。

淼淼知她又要演戏了,便从膳房里找了一叠已经不脆的子,一边吃一边看着。

离盏朝巧儿挥手:“去吧,叫得愈大声愈好,把所有人都招来才好。”

巧儿抿嘴,有些紧张,撒谎的事情,她不擅长的。

但离盏西边的药铺子能不能要回来,就看这次发挥了,她不能再拖小姐的后腿,她发过誓的,要成为小姐今后的助力。

于是巧儿深深吸了口气,冲离盏点点头。

离盏会意,随即将手里的把白布一抛。

苍白老旧的布段绕过高高的梁柱子,另一头落下,也被离盏拉在手里,她挣了挣,梁也结实,布也结实。

巧儿见已经准备妥当,深深的卯足了一口气儿,忽地往院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发了疯的喊:“来人啊,不好了!二小姐自缢了!来人啊,不好了!二小姐自缢了……”

离盏朝淼淼看去,两人都捂嘴笑了起来。

“来人啊,不好了!二小姐自缢了!来人啊,不好了!二小姐自缢了……”

“你这小丫头,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有人把巧儿拦下。

“陈嬷嬷,不好了,方才正在院子外面收拾东西,结果一进屋,见看见二小姐她……”

“看见她什么,你说清楚啊。”

“二小姐她自缢了!”

“什么?!二小姐她自缢了?”

远处,声音越来越嘈杂起来,继而很快就有脚步声急匆匆的往院门里奔来。

巧儿到处奔走相告,一刻也未曾停下。

离盏把绸缎打个结,踮起脚尖,伸了下巴靠在上头。

她尖着耳朵,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要进了院门。

淼淼连忙丢了手里的子,拍拍一身的子壳站了起来。

离盏也咬了咬牙,彻底把颈子给搁了上去,一脚踢了凳子!

咳咳……真疼……

偏偏还要演出一副将死的模样,不能挣扎。

“二小姐!”一群下人突然闯了进来,抬头就见悬在梁上一动不动,挂得僵直的离盏,吓得踉跄两步跑到了跟前。

三两个下人抱住她的腿,把她给顺了下来。

“二小姐……二小姐?!”

离盏被放平在地上,有人微微颤颤的伸了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淼淼趁着他们的注意力在离盏身上,连忙挪来高凳子,垫着脚尖把白布给解了下来藏了藏好。

嬷嬷把手探到离盏的鼻尖,离盏怕要是自己装过头了,免不得要被她们又掐人中,又灌些汤药的,继而猛吸了口气,大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还有气,还有气!”众人大喜。

离盏咳嗽着依稀着睁开了眼,隔了半响才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这……这是哪儿……”

淼淼在一旁憋不住想笑,干脆站远了些。

“这是阴间么?怎么阴间……跟小兰院长得一模一样……”

“二小姐,您这是小兰院啊!”

离盏看了看房间,低着眼珠子又看了看自己,“我……我没死?”

下人们不忍道:“二小姐,你为什么要想不通,要做这样的傻事呢……”

“就是啊,明明错不在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平日里灵气逼人的狐狸眼,重重耷拉着眼皮子,窄窄的眼缝儿里依稀能露出点褐色的瞳仁儿,尽是绝望的苦楚。

旁人这样问着,离盏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紧紧咬住颤抖的嘴皮子,青眉低垂,小脸苍白,美人寻死的模样,真真是招人怜的。

虽然离盏平时冠着狐狸精的骂名,遭下人们背地里议论。但她总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府里的下人也是客客气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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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拆穿离晨

不像离筱筱平日里交横跋扈,动不动就拿下人使气,暗地里其实也不得人心。

现下,大家已经知道离筱筱冤枉离盏,差点害离盏命丧东宫。

这下两人一对比,公道自然在离盏这边。

可怜离家未曾疼惜过这个半道住进门的庶女,反倒对铸成大错的离筱筱痛心疾首,哭哭戚戚。

就好似离盏不是亲生的一样。

现下见离盏竟生了寻思的心,家丁都不由同情起她这个庶女来。

“二小姐,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罢……”

她嘴皮子努力的抖了抖,她也想哭……可真的哭不出来啊……

下人见状,觉得她倔强异常,怜惜心愈盛,回头冲另外两人道:“你快去请老太太和堂主过来,就说二小姐自缢了。你也别愣着,快去端点水来。”

那两个下人即刻照吩咐去办了。

不多时,成群的人也偎了进来,巧儿在当中着急的说着什么,一群人蜂拥而入,见离盏倒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就围了过来。

离盏作势,又把眼帘合上,装成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

“这房间里怎么乱翻翻的,跟遭了劫匪似的……”

下人们议论着。

“那日请道长来做法,老太太叫人翻的呗,整得跟官府抄家似的,哪有这样对自家孙女的……”

“哎哟,这真上吊了啊……”

“这事搁你,你不上吊啊……”

“亲娘早去,爹爹不疼,祖母不爱的,剩下两个姐妹不待见她也就算了,还要把她往死里整。”

“说的也是。听说昨儿个她一个人回来的,抱着自己昏迷不醒的小徒弟,家里也都没个人陪着她,今儿天不亮,所有人都都去陪老太太去了。小兰院这厢其实才是最惨的,谁来问过一句啊?”

“这话你们也敢拿出来说?!”

“怎么不敢说,衙门要罚药局整整八千两的白银,养不养得起你我这些奴仆还说不定。今朝过后,你我说不定都要贱卖给别家。你去前堂看看,那些挂名大夫骂得比我更难听!”

下人议论一阵高过一阵。

巧儿挤进人群里,握着离盏手哀哀戚戚的喊。“小姐……小姐!”

离盏霍开眼缝子,瞧巧儿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呵,她竟然哭了?

真是后生可畏。

下人看他们可怜,张罗人拿了药膏来,让巧儿给她敷上。

巧儿也只好装腔作势的敷在她脖子上,洋装关切地问:“小姐还疼不疼?”

离盏摇头。

巧儿朝人群里外扫了一眼,似是在找着什么,继而神色不安伏在离盏耳边小声道:“小姐,怎么老太太他们还没过来,是不是老太太身子骨若,不会来了?”

离盏没说话,直摇了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定心。

老太太怎么会不来呢?

长风药局的名声已经被作贱得不成样子,现在这么多下人都被引来了,他们不来管她,是嫌离家的名声还不够臭吗?

只要老太太还存着一口气,她肯定会来的。

离盏给巧儿做了眼色,叫她安心。

屋子里又吵嚷了一阵子,下人越围越多。

离家一落败,下人做活都不上心了,能在这边借口看看热闹,落得个手中清闲,高兴还来不及。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门外才有人高呼。

“让开让开,老太太来了,都让开。”

下人们如潮水般退至两旁,老太太由离晨搀扶着走了进来,她祖孙二人脸色都不大好。

离晨素日里水灵得很,今儿一看,倒像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萎靡不振。

老太太更是不用说了,年事已高,身体本就算不得强健,经昨儿这么一折腾,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耷拉着,眼皮子都快把眼珠给盖实了。

她全凭一股精神气吊着,手脚都颤颤巍巍,像随时都要再晕过去一般。

老太太身后拥着群南院的丫鬟和嬷嬷。

“老太太留心脚下,这还有瓷渣滓呢……”

“哎哟,这怎么这么乱啊……”身后的嬷嬷斥道。

离晨悻悻不安,抿着唇没吱声。

离盏见老太太到了跟前,缓缓把眼一闭。

巧儿提了口气,哭得更大声了些,“小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傻呢?错得又不是你,你气又有什么用啊……”

老太太费力地撑着眼皮子,着急地朝他们看去。

家丁们都没出声,只把那烧红烙烫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想看她如何处置。

老太太见离盏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喉咙上勒出这么深的伤来,她要紧一口空牙,气得直抖。

“这……这……”

老太太舌头还没捋得直,就觉得眼前一白,脑袋浑浑噩噩。

丫鬟们赶紧帮扶着:“老太太……快……快拿老太太的药!”

旁人搀着,离晨得了空手,连忙从手袖里摸出一个核桃般大小的袖珍盒子,从里头取了粒小药丸放进老太太口中。

下人又赶紧端了水来,给老太太服下。

水顺着老太太的嘴角留了下来,离晨那绢子给她擦拭赶紧,须臾后,老太太缓过神来,由人挪着到了榻上坐下。

家丁把屋子围满,老太太不用抬眼,便能闻到一股讨伐之味。

她朝着地上的离盏看去,声音带着颤音:“盏儿怎么样了?”

巧儿跪在离盏身边,抹了眼角的泪水,抽着气答:“老太太您可算来了,您快劝劝二小姐吧,幸亏发现得及时,被救了下来,不然……呜呜……”

“这是怎么回事……如何……如何就寻起短见来了?”

老太太拍着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巧儿拔了嗓子嚎哭道,“去了一趟东宫,小姐的名誉就彻底被毁了。昨日小姐回药局,就一路被人戳着鼻子骂,有说小姐学医不精害了太子的,也有人说小姐心术不正,急功近利的,把小姐气得心灰意冷,等回了小兰院,又看见这一地狼藉……”

说到这里,离晨微不可察的别过头,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眼珠子惊惶不定。

这事情,的确是她做的。

她以为这次状告,离盏认罪伏诛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早早吩咐了院里的丫鬟过来挪走些值钱物件,免得到时候官府来查抄,便宜那些当差的外人。

岂料,最后死的竟是离筱筱……

她回到府上时,天已经黑了,含桃肿着两边脸来找她,余惊未退的在她面前哭哭啼啼,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问了其他几个小丫鬟,这才晓得离盏还跟含桃动了手。

她气得牙痒痒,含桃是她的贴身丫鬟,离盏对含桃下此重手,就是在暗地里打她的耳光。

她愤而生怒,可在这档口上却又不敢拿离盏怎么样,毕竟祁王府是向着离盏的。

由是,她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劝慰了含桃几句,打算息事宁人。

毕竟人都打了,离盏如果还气不过,那又能怎么着?

心想,事情八成应就这样翻篇了,哪里知道离盏玩了桩狠的,居然惺惺作态的寻起短见来!

“这屋子是怎么回事,你在二小姐身边照看着,就照看成这样?”老太太抖着嘴皮子质问巧儿。

“奴才平日里打扫屋子,不曾怠慢,这是昨天弄成这样的……”

“胡说!昨日请那道长来做法,是搜过院子不假,不过样样东西都是轻拿轻放,哪里是今天这副模样?!”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怒道。

巧儿不忿地望向离晨,“是三小姐派人做的!”

“晨儿?!”老太太不可思议的望向离盏,转眼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离筱筱与离盏不太对付,离晨是离筱筱的妹妹,肯定是帮腔着离筱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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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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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离筱筱凡事都做在在脸上,离晨却面上不显罢了。

离晨僵笑了一声:“我?你这小丫头可别血口喷人!盏姐姐回药局的时候,我还和祖母在一起,回家之后,也一直陪着祖母身边,哪里有空闲做这种为难姐姐的事?”

下人们的目光带着疑色盯着离晨。

离晨被盯得嗓子眼发痒,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连忙老太太解释道:“祖母,这件事情不像那丫鬟说得一样……的确,昨儿个我院里的丫鬟是来过小兰院。可她们是自作主张,并不是晨儿差遣她们来的。”

“她们是西院的人,来小兰院做什么?”老太太问道。

“她们……她们……我也不知道,我回去困得不行,看见含桃哭哭啼啼的,我心里也烦,只随口问了两句。我是知道,她们肯定在小兰院得罪了盏姐姐,不然脸也不会被盏姐姐划的稀烂……”

“什么?脸划烂了?!”老太太看看离晨,又看看离盏,面色大惊。

“不知盏姐姐用什么东西划的,含桃那张脸算是废了……”离晨委屈吧啦地说道。

巧儿气愤得抢过话头,“三小姐是在给自己的丫鬟诉冤吗?那您怎么不问问,她是做了什么事情才被伤了脸的?”

离晨心虚,欲言又止。

巧儿伸手摇了摇怀里蔫蔫一息的离盏。

“主子,你倒是说句话啊,不能任由别人这样冤枉你。打你进了长风药局以后,她们给过你一天好日子过吗?她们想尽办法的欺负你,你却只知道一味的忍,一味的让。你拿她们当亲亲的姐妹,她们却当你是绊脚石子,恨不得一脚把你踹出药局的大门才算好。现在好了,忍也忍不得了,让也让不得了,主子您便选了这么一条绝路……奴才真是为您不值啊……”

巧儿哭得厉害,做戏里含着真情,把下人们都扇动了去。

几个心底子软的,还跟着抹起泪来。

“主子,你说话啊,你不能再由得她们这样诋毁你,欺负你了!”

离盏咬住嘴皮子,抖了抖。

其实她很笑……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笑出声了。

于是没敢第一时间开口,继续紧紧咬着唇,抖得更厉害了些……

下人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一个个都替离盏着急,都悬梁自尽了迟迟不肯为自己说话,他们都想为她叫屈。

离盏按下胸中的笑意,这敢缓缓松开唇齿,那目光绕转千回的望着老太太,莫大的委屈从眼角里变成了晶莹的泪珠子挤了出来,一眼就直要把老太太心都融穿了似的。

“祖母……盏儿这日子,真的是过不去了。我知道爹爹不喜欢我,姐姐妹妹也瞧不起我……可我以为只要忍气吞声,安安分分,终究能守着这小兰院这方寸之地,过上平静日子。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是她们的变本加厉!不到水落石出的一瞬,我都敢不相信拿巫蛊布偶要致我于死地的人,竟然是我的姐姐!”

下人里低声议论起来。

老太太很不高兴她说这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盏儿,人都死了,你这又提这些是为什么呢?”

“是啊?人是死了,所以我该怎么受欺负,还是怎么受欺负吗?我被人冤枉得差点死在东宫,有人来问过我一句吗?我一个人从宫中出来,路上的人朝我指指点点,我为了离家的门楣忍着,什么都没有反驳。想着回到小兰院,不管三七二十一,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晨儿妹妹呢?她唆使手下的丫鬟,来偷拿我小兰院的细软,还殴打我的丫鬟,说我回不来了,要挟她烧掉我的褥子和衣裳……”

“啊,原来是这样……”

“怎么能这样啊。”

下人堆里窃窃私语声更胜。

“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与其这么煎熬辛苦,还不如闭眼来得痛快!”

老太太一面心中有愧,一面又大为光火。

这种事情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讲出来,她真恨不得挖的地缝钻进去!

本想把所有下人驱走的,可离家现下要向衙门缴款,八千两白银很是棘手,这家里的吃穿用度安要减半不说,下人也留不住那么多。

这意味着看热闹的人里,以后一半的人都不再受离府的恩惠。

她现在以主人家的身份吼吓奴才,已没了往常的底气,反而让下人们怨气更重。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离盏快些住嘴!

老太太侧头便朝离晨指骂道:“你大姐死了,是她咎由自取,你把气撒在你二姐身上有什么用?!”

离晨一时面红耳赤,“那几个丫头平日与筱筱姐也走得进,怕是含恨在心,又生了贪念才……”离晨说着说着着急起来,长这么大,老天太还是头一次骂她。

“祖母,孙儿知错了,说到底,还是孙儿没有教管好手下的丫头,让了她们恣意妄为。孙儿回去,一定狠狠罚她们……”

“晨妹妹……”离盏呐呐的喊了一声,眼里含着恨,“罚,你打算怎么罚呢?跪下来磕磕头,还是罚她们些工钱就算了事?你那贴身丫头含桃,不仅明目张胆的拿走我院子里的东西,还百般羞辱我和巧儿,说我今日是死定了,即便能回来,也是来交代后事的……若非她乱开黄腔逼急了我,我怎会动怒失手把那瓷壶落在她身上,刮坏了她的脸……”

“羞辱就更要不得!晨儿,你那几个丫鬟忘本欺主,刮坏了脸也是她们活该如此,你回去罚她们每人三十板子,算是给你盏姐姐陪个不是!”

离晨咬了咬牙,“晨儿一定照办……”

“盏儿,有话好好说,现在家里正是度难关的时候,你再出个好歹,这家还怎么撑下去啊……”老太太苦口婆心的劝慰着,朝身边的下人道:“来人,快把二小姐扶到床上躺着,好好一个小姐,一直躺在地上算什么?”

离盏被人挪到床上,又拿了薄褥子盖住身子。

巧儿一直抓着她的手,眼里暗波流转,只用她二人看得出的神色交流着。

这老太太,病是病了,却一点也不糊涂,想口头责罚离晨几句,就要草草掩了今日这桩事。

哼,没那么容易。

“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莫要扰了二小姐休息。”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喝令道。

离盏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笔账无论如何也要化成实打实的利益收进囊中,这顿苦才算没有白受。

家丁们嘴里嘟囔着,觉得事情已经平息,正要一哄而散。

离盏蓦地嘴角抽动一番,痴笑道:“祖母,这就算了吗?”

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道:“二小姐,老太太病了,大小姐死了,药局上下出了乱子,你这时候还是安心养伤得好……”

“我为什么要养伤?今朝若不是我起了寻死的心,我小兰院被人烧了都不会有人来看上一眼。家里人都躲着我,避着我,好似巫蛊布偶的事情,是我惹出来的一般?谁有为我想过,我才是那个真正含冤的人?!人在这世上活一遭,连个体己的亲人都没有,那还活着做什么?倒不如死了的清闲!”

“二小姐你别再提“死”这个字了,哪像你说得这般严重,老太太昨日大病,这才顾不上你……你说这些,真是凭白伤家里人的心。”嬷嬷道。

离盏点点头,“是啊,祖母病了,顾不上盏儿,却顾得上为离筱筱难过。”

“你……”

“我说得不对吗?难道你们昨日回来,一路哀哀戚戚,是为我而哭吗?”离盏质问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祖母,我可不好哄

老太太连忙柔声安慰,“祖母知道你从小吃了不少苦,是这家里最懂事的一个,此事的确是离筱筱对不住你……”

“筱筱姐姐辱了离家门楣,差点害我冤死,却能得你们这般怜惜。而我……忍气吞声,周顾里外,筱筱姐姐死的时候,我还想替她一起受罪呢……然而你们有谁记得过我的好,有谁疼惜过我的遭遇?懂事?我要懂事何用?!我再也不想懂事了,你们走罢,想走就都走罢,都走罢,等你们走了我便好自我了断了,再也别来救我……”

巧儿扑在离盏身上:“小姐,你要是走了,奴才也随你一起去算了……”

这话听来真是绝望至极。

众人看者伤心,闻者落泪,直觉得平日里清清冷冷的这只小狐狸精,原来过得这般辛苦。

人有贵贱之分。

主人和奴仆,嫡女和庶女。

这里头隔了一层,是穷是苦,是尊是悲,立刻就见了分晓。

苦命人自然是向着苦命人的,奴仆们这下是想赶不走,无声无息的围紧了些。

老太太两眼睁了睁,眼看着这场面就要把控不住了。

她没想到,一向进退有度的离盏,竟然会屡越雷池,以死相逼!

她还想三言两语把她给哄过去,不料却这样难对付。

老太太真怕她是一心寻死,她若死了,离筱筱背负的骂名就越多。再者,在东宫的时候,他们也见识过了,祁王真真是在意她的。

现下想想祁王挑烂离筱筱心脏,朝离盏回头一笑的样子,老太太想想都觉得汗毛竖起。

若是离盏继续这样闹下去,叫祁王府知道了,那离家岂不四面楚歌?

老太太强打起精神,微微颤颤的抬手,离晨会意扶住她,她缓缓走到床前。

巧儿让了一步,老太太靠近了些,嬷嬷去端来凳子,让老太太坐着。

老太太蠕动着灰白色的嘴唇,把手探进帘子里紧紧握住了离盏的手。

“好盏儿,祖母怎么不怜惜你……昨日是你受苦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祖母和你爹没能顾上你,是我们的疏忽,祖母和你爹往后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好孩子,来日方长,你才多大点年岁,我们一家人今后好好过。”

“祖母……我曾经也多想与你们做一家人。可老堂主逼着我在那封父女关系断绝书的盖手印的时候,我就已经死心了。我拿你们当一家人,他拿我当一家人了吗?”

下人堆里一时炸开了锅。

“还有这种事!”

“这不是明摆要赶二小姐走嘛……”

“真是可怜……是我,我也不想活了……”

老太太一时羞愤,悔不当初。她着急补救道:“盏儿,你爹做得不对,回头祖母定要好好说道他,你先养好你的身子……”

“祖母说道了有用吗?他打心眼里就不认我这个女儿,想利用我时百般讨好,当初钱氏的尸体被衙门扣留,他让我跟柳家的公子示好,把尸体给要回来,还怕我不肯应诺,便承诺我照做之后,会把西面的铺子分给我。卖女求荣本就让我这个做女儿的心寒,可是我还是咬着牙答应了。所有人骂我是个狐狸精,浪荡子,我背了所有骂名,可是他呢?事情过了以后,他绝口不提西面铺子的事情!用完了,就把我当个傻子似的晾在一旁。祖母,你说我有这样的父亲,有这样的姐姐,以后在这家里,还如何撑得下去……”

老太太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离晨站在一旁,那眼梢子白了哭嚎的离盏一眼。

这厮小贱蹄子,不去当戏子可怜了,想要西面的铺面就直说罢,又是上吊又是哭嚎的,看得人脑袋疼。

可她也真真是有心计,在全家上下都顾不过来的时候,借着自己的委屈大闹一通。

这个时机可真是抓得好啊。

这下,老太太为了离家的声誉,多半不得不答应她了。

离晨想着,心里不甘得慌……

呵,这还没说分家呢,自己是嫡女都还没真真正正得到什么实产,这小贱蹄子便要先要到了一处铺面,这怎叫她甘心得了!

“二小姐,二小姐,你们让开,二小姐。”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高喊,听着像是钱管家的声音。

老太太侧目望去,见钱管家急匆匆的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跑得满头是汗。

“钱管家……这你来做什么?”

钱管家和老太太面面相觑,都十分惊讶。

老太太欲言又止。

离晨清了清嗓子道:“钱管家不是在前堂忙么?有事说事,免得耽误你做活。”

“回三小姐的话,周老太医来找离二小姐了。”

“什么?周太医?”老太太神色一紧,回头朝离盏脖子上红紫色的淤痕望去。

这刚刚才寻过死,周老太医要见,怕是不太方便。

但周老太医是给朝廷办事,他要见离盏,离家未必能回绝。

老太太眉心一蹙,问道:“周老太医来做什么?”

“周太医是来找离二小姐拿上次的药水的,说殿下的手又疼得厉害,夜里都无法入眠。”

老太太和离晨都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钱管家看在眼里,急道:“老堂主说了,太子能重新信任我们离家,是光扬长风药局的好机会。要是能治好太子的病,那咱们就都能沾上二小姐的光了。”

这话点醒了老太太。

如钱管家所说,这是离家稳住局面的一个机会。

能治好太子的病,长风药局定然会枯木抽枝,重得生机。

再说了,周太医是奉命行事,倘若离盏继续寻死觅活,周老太医得不到药也绝不可能空手回去,必然会他打听出个所以然来,才好到宫里交差。

要是周太医知道离盏在家里寻了短见,又将此事告诉了太子殿下,那离家的境况会变成什么样子,便不是他们能预料得到的了。

老太太浑浊的眸子一聚,此事只能办好,不能办砸!

她顿时打起了精神,嘴唇绷成细细的两条线,“堂主说得极是,周老太医你可有好好接待?”

“现下前堂乱做一团,已经被周太医看在眼里。奴才只好把周老太医引到隔间坐着,可人家等得急,让离二小姐快些。”钱管家说完这话没等到床幔里的人吱声,忍不住问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禁了声。

她无脸把逼得离盏上吊的事情再说一回,握着离盏的手愈发的紧,她回头用征求的口吻在离盏面前低三下四地道:“盏儿,你能起身给太子配药水不?”

“老太太,人家不紧要拿药水,还要见二小姐本人。”钱管家提醒道。

“一定要见本人么?”

“是的,周太医似乎还想当面给离二小姐道个歉,另外还要再问问这药水的问题。”

……

人群里又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连人家高高在上太医院院判都要亲自来给离盏道歉,这家里的人却没一个对离盏说安慰话的。

到头来,亲人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老太太真真是无脸见人,连斥一顿下人的勇气都没有,索性就当没听见人群里的窃窃私语,转头掀开窗幔,对着离盏请求道:“我的好盏儿,祖母知道你心里苦,但周老太医是奉太子的命令来拿药水,你不能违抗太子的旨意啊……”

离盏别过头,默默不语。

在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前,你们求什么都没有用。

要急一起急,看谁先绷不住。

老太太见她不语,愈发着急:“盏儿,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切不可意气用事。现下正是离家渡难关的时候,你就当是再帮一帮离家,离家往后会加倍补偿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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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契约到手

离盏听见“补偿”二字,立即嗫嚅着唇道:“盏儿再也不信这些话了……”

老太太知道是西面铺子的事情,把她给伤着了,她立刻正声道:“西面的铺子,自是要给你的。钱管家,快去立字据来……”

“祖母,现下哪还有时间立字据啊……”离晨眉头一皱。

“哪里需得你来插嘴了,钱管家,你还不快去!”老太太对着钱管家斥道。

钱管家会意诺下,连忙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这厢,左劝右劝,好说歹说让离盏去给太子配药,离盏就是一直咬着牙不松口。

看来只有等字据来了,再劝她了。

倘若她真的不要,方才让立字据的时候,她就该吱声了。

可她侧着脸躺在褥子里没阻拦,可见这铺面她还是稀罕的。

也是,虽然嘴里嚷嚷着要死要活,但有了钱,谁还会轻易念着去死呢?

就在方才叫钱管家去立字据,而离盏装作闭口不言的那一瞬,老太太似乎有点看清了离盏寻死的真正意图。

揣度离盏的目光霎时变得有几分怪异。

她看着被窝里惨白惨白的弱小人儿,像是在盯着一只千年的妖精。

一只不到关键时候,绝不会露出尖利爪子的妖精!

离盏也感受到了老太太眼里的异样,但她心中毫无波澜。

以前在老太太勉强装模作样,无非是想揽着老太太的心,让她在家里有个倚靠。

可现在出了巫蛊布偶的事情,她再对老太太好,离筱筱的死终会成为老太太心里的最芥蒂的一个疙瘩。

她往那疙瘩上涂再好的药,死疙瘩也不会消。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便不想再做了,不如趁着家中乱成一片,拿点实际些的好处握在自己手里,以后家里人再为难她,她才好有资本和他们斗上一斗。

亲人?

呵呵,这离家的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离盏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直到钱管家匆匆拿来了一张纸契。

“老太太,按上回跟二小姐承诺的意思,已经办妥了。”钱管家拱手把纸契呈上。

“好。”

老太太不大情愿把契约接了过来,自己先过目了一眼,再拿到离盏面前,轻轻拍着她的肩哄道:“盏儿,你看看这样可好?”

离盏装模作样的揉了揉眼角,余光把那契约扫了一遍

字据立得没错,章也戳好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量他们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离盏不想丢了傲气,便没多看,只装作不在意的应了声:“祖母说是怎样,那就是怎样吧……”

离晨看得牙痒痒,这小贱蹄子,怎么这么造作,拿了好处还在这里装清高。

真恨不得冲上去把她这张假脸撕个稀巴烂!

老太太可顾不上这些,见离盏态度有所退让,便连忙把纸契叠好递给巧儿道:“你帮二小姐好好收着。这铺子已经转让,等二小姐好起来了,便要赶紧过去经手才是。等你们对接妥当,以后西面铺子就全权交给你们打理,我们是不会再插手了。”

巧儿心中大喜,面上却不作。她恭恭敬敬的伸手接过,把字据叠好纳入柜中。

“二小姐的院子被弄成这样,你待会即刻安排人过来打扫。”老太太回头对嬷嬷吩咐着。

“是。奴才会挑几个手脚麻利的来。”

老太太点点头,冲离盏补了好话:“盏儿最乖了。你三妹院里的丫鬟不守规矩,回头也会重重责罚。至于你爹做错的事情,祖母会好好教训她,他往后再敢这样为难你,祖母便不承认他这个儿子!”

“祖母……”离盏抓着老太太的袖子,跟抓了自己的台阶一般,顺着就下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周太医那边,你可得好好招待着,莫因这些家内事失了礼数。咱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离家没落了,咱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是,盏儿明白了。”

老太太长长吁出口气来,“明白了就好。你要收拾打扮,祖母就不在这碍手碍脚了。你快着些便是,莫让周太医等了太久。。”

“是。”

****

离盏从前堂里的隔间出来时,已经过了正午。

太阳隐在云里,半晴半阴的下起了小雨。

离盏和巧儿躲在庑廊下朝前堂里看,黑压压的人头耸*动其中,争吵声余余不绝。

周太医从前堂穿过,其中一个穿堂的小二一个激灵看到了他,嘴里嚷嚷着“周太医”、“周太医”,却又被滚滚的人朝揪住,一步都上不了前。

周太医隔着人墙,看了一眼正在高声与人群斗吵的离尺,眼神陌生的叹了口气,从旁侧悄悄的挤了出去。

巧儿和离盏隔着菲菲小雨,同时朝前堂的方向伫立着,像看着别人家的闹剧一般,离盏嘴角挽起个笑靥。

巧儿则瞧着主子脖子上的淤痕,心有所想。

“方才周太医晃了小姐的脖子一眼,表情十分愧疚呢。”

离盏低头,凭着栏杆。“其实倒不关周太医的事,是我配药的时候一时大意,忘了太医院的人会检查,才粗枝大叶的配了这么特殊的药方。”

“周太医送的这赔礼是什么东西,奴才不识货?”巧儿托着手里的小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抽开盖子,里头是两个珍珠般大小的人,在甜枣般大小湖面上泛舟,小人是一老一少,喜笑颜开的,像是在说着什么。

那雕工着实精致,连老人的胡须能看得分明。

“这是核桃雕,看着不大,其实值钱得很,可见周老太医是真心诚意的来赔罪的。”说到这处,离盏信手捉了栏杆上被雨水贴住的一片叶子,揉捻了片刻后又松手任它飘下。

“其实周老太医是前辈,我是后生,他就算是真冤枉了我,也大可不必轻贱身份来求合。像他这样为官的人,已经不多了。”

巧儿不听重点,只好奇的欣赏着匣子里的雕刻。

“啊,这居然是核桃雕出来的?”

离盏偏过头,“是呀,而且麻核桃才能雕出来的。我看周太医送的这成色和纹状,看上去像是他们说的罗汉头,算是特别好的种类。雕的是煦朝名医戚呈恩,路过襄山湖时发现了一种特别的丹果,继而同一个一起渡湖的七岁小儿虚心讨教的故事。”

“周太医送这个与小姐,不会把自己比喻成了那不耻下问的老头?”

离盏欣慰的点头,“不然送这个干嘛?。”离盏抬头,目光看朝很远的皇宫,“周老太医真无愧是太医院的院判,从不倚老卖老,以官压民。”

“可主子还是含糊着没把药的配方告诉给周太医听,周太医回去,会放心让太子用小姐的药么?”

离盏笑得更好看了些:“会,当然会。对周太医含糊其辞,但对太子殿下,我可是样样都交代清楚了的。他要是不信我所说,便不会让周太医来取药,能让周老太医来跑这一趟,可见他已经动了心的。况且那毒发作起来的滋味,就像千万只蛊虫在肯收筋嗜肉一般,非常人能忍受,我的药一用就见好,就跟抽水烟一样,是有瘾的。他再用一次,就戒不掉了。”

巧儿放下心来,肿着张包子脸还是喜滋滋的笑,“要是太子殿下肯用主子的药就好了,咱们刚拿到西面的铺子,正愁怎么做大名声呢。小姐先是解了祁王殿下的毒,再后来又解了太子殿下的毒,往后小姐的大名在京城里如雷贯耳,咱们便不愁生意了。”

“你呀。”离盏指了指她的小鼻子,目光落在她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好在没在你眼睛上下手。”

第二百一十七章 巧遇

巧儿别过脸,“不妨事,都是些皮肉伤,过几日便消下去了。”

离盏点头。“药要记得准时上,别忘了。”

“知道的,待会老太太会派人来小兰院给咱们收拾。我们回去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不如奴才陪主子出去走走。”

“也行,今天这雨不算大。本想快些着手把西面的铺子交接到手里的,可你我今日这副模样……倒不是说你脸上挂了彩就见不得人了,我是怕那群奴才是群势利眼。咱们小兰院本就不得离家喜欢,我又是乡医出生,现在把铺子拱手分到我们二人手里,铺子里的账房和伙计肯定是不待见我们的。交接之事,我还要琢磨琢磨,左右长风药局名声受损,南北东西四家分铺也要受牵连,既原本就已耽误了挣银子的机会,咱们便不必着急。你且先把契纸保管好了,等你脸上好些,能上得妆了,我二人再去不迟。”

凡事还是主子想得妥帖周全。

“那奴才就陪主子随便逛逛,主子不是要做身骑装么,要不咱们找家裁缝店?”

“好,先回去取伞,把淼淼叫着也一起。”

***************

三人是头一回一起逛街,兴致都十分高涨。

巧儿腰上栓着钱袋,未免旁人闲议,面上系了白纱。

离盏嫌自己脖子上半真半假的淤痕不体面,便半路在丝绸店里买了条浅青色的佩巾戴上。

秋猎于离盏来说是桩小事,于整个皇家乃至朝廷来说,却是桩大事。

她既是陪着顾扶威去狩猎,自然要穿得得体些。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去了京城最大最有名的一家裁缝铺——天元布庄。

这布庄已过百年的历史,名字还是太后未薨之前,亲赐的名字。

那时,这布庄里的裁缝的一手活计比内务府的女官还厉害,有时宫里娘娘过生辰,还会特意差人来天元布庄里定制新衣。

直至内务府的人脸面没处搁了,宫里才花了银子,把天元布庄最好的裁缝和绣娘都请进宫中做了女官,天元布衣才渐渐和皇宫断了牵扯。

但时至今日,天元布庄仍旧是京城有钱人做衣裳的首选之地,跟长风药局一样,南北东西都开了铺子,任这京中潮起潮落,天元布庄从来屹立不倒。

这南北东西的铺面里,又论北边的铺面手艺最是上乘。北边多是当官人家住的多,要求自然是高些,离盏前世就总是去那家铺子做衣裳,老板姓任,与她十分相熟。

由是她避道朝径的领着巧儿和淼淼到了北面的天元布庄,蓝色的底儿,黑色的字,很规整的楷书。

铺面十分宽敞,从外往里窥去,各色布料有珠玉一般闪闪闪发亮的,也有如烟雾般缥缈薄透的,一时缭乱人眼。

巧儿被这场面给煞着,低声附在离盏耳旁道:“这处一定很贵。”

“女人要活得体面些才好。”离盏如是说着,牵着裙子入内。

里面已有些个贵气逼人的妇人在精挑细选着,小二都热情的照顾左右,一时没留意离盏进来。

被人忽视,离盏倒也没有不悦,反正要选什么样的布料,做什么样式的骑装,她来跨进门槛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她顺着记忆往里走,天元布庄一向把最好最贵的布料藏在最里面。

刚刚走到两架高高的货柜前,后头依稀传来一阵说话声。

“今儿倒是稀奇,旁人寻也寻不来的柳小姐被我赶巧给撞见了。”

那声音听起来甚是熟悉,不由让离盏放慢了脚步。

“白小姐。”

货柜后的人似乎正在互相施礼。

巧儿连忙拉住离盏的手,眼里尽是提防,“主子别过去了,似乎是白家的嫡女。”

“嗯嗯。”离盏不再上前,指了指身后隐蔽的一个角落。

二人心照不宣的朝那处走去,淼淼也拽着离盏的衣裙乖乖跟在身后。

她刚被顾越泽从东宫放出来,白采宣又是善妒的人,要是知道东宫的事情,暗地里一定又要多生想法。

现下见了面,她二人身份悬殊,尊卑不同,白采宣要为难她,这店里的人是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离盏虽不怕她,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清净和好心情,也不想去自己毁了去。

她低头间牵起一匹绒布,心不在焉的撵了撵,直想等她二人快快离去得好。

“小姐,另外一人是谁啊?”巧儿在离盏耳旁低语道。

“柳家的二女儿,柳衍。”

“京城四美之……”巧儿惊讶着,被离盏点头打断。

货柜后头说说笑笑起来。

“白小姐,柳小姐,您二位想做身什么衣裳啊?”小二热络的招呼着,似是跟她们都很熟了。

“我做身骑装。”

“白小姐这是要去参加秋猎?”小二如此问道。

“怎么,已经有很多人来做过了么?”

小二顿了顿,讪讪笑,“是有那么些个。”

“到底是秋猎,大家都积极得很呐。那她们做过的样式,用过的布料,你可曾记得?”

小二连连道:“记得记得,咱们店里出去的每一身衣服我都记着呢!”

“很好,你记得的,我便都不要。”

“啊?呃……是是是!白小姐的当然是独一份的!”

白采宣满意的笑了笑。

小二又问柳衍道:“柳小姐呢?”

“我做身裙子。”

“柳小姐也是为秋猎做准备?”白采宣问道。

“是,衍儿不像采宣姐姐会骑马,骑装便不备了。本想在家里挑身合宜的裙子便是,可我素来穿得随意,以前也没去过秋猎,没有做过合适的裙装,怕惹怒了圣上。”

白采宣语气冷了几分,偏偏却还笑着,“柳妹妹说得哪里话,你这姣花照水,弱柳扶风之姿,冷眉一蹙就是一道风景,穿着又有什么要紧。”

说罢又突然想起什么,“咦,说起来我也好奇,柳小姐身子骨弱,以前可从不跟着去猎场,这一次怎么破例了?”

“我……”

“是不是听说了祁王也要去?”

“不是不是……祁王也要去么,我是不知道呢……”柳衍满脸通红。

白采宣上下瞥了柳衍一眼。

柳衍亲自去祁王府送礼的事情,她可是早早就听说了呢,说不在意祁王,骗谁啊……

柳衍被当场戳穿,实觉羞耻。但她父亲的官位再高也高不过宰相白照芹,柳衍自是要让着她的。

“白小姐莫要打趣我,衍儿只是近来没怎么出府走动,父亲担心我的身体,才劝我跟随哥哥秋猎巡游罢了。”

白采宣仔细凝摄了柳衍几眼,语气古怪道:“不过柳小姐真真是要看护着自己的身子的,我瞧你脸色怎么比以前还白些?”

“是不是为的祁王退礼的那件事?”白采宣的凤眼微微眯起。

柳衍难堪至极。

自己一直在让她,谁知她却咄咄逼人的调笑于她。

这头,离盏听见此话微微惊讶。

退礼,什么时候柳家又给祁王送礼了么?

上回柳家登门祁王府,便是柳尚书要在府中举办宴席,特送上了帖子和礼品。

当时府里的侍卫不肯收,还是她见着柳衍为难,帮着收下。

按理柳家见识过祁王的冷脸,应该不会再去自找苦受,怎会会被退了礼呢?

“柳小姐不必避讳,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这件事。”白采宣云淡风轻地道。

旁边的小二垂着头,尴尬的笑笑。

“柳尚书邀祁王殿下赴宴,帖子和礼品都送进门了,谁料想一个水花都还没扑腾起来,就连礼带贴的退回来了。”

啊?感情柳家后来没有再送礼,就是原先她替柳家收的礼,又被退了回去啊?

离盏更惊,心想这顾扶威脾性当真古怪的很,柳家既没招他,又没惹他,收进门的礼安有退回去之说?这不是明着打柳家的脸吗?

脾气怪也不能怪到连礼数都不顾了啊……

离盏着实想不明白,竖着耳朵听得更仔细了些。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伶牙利嘴

柳衍慌张掩饰道,“白小姐误会了,殿下并非是回绝柳府。只是家父办宴,早早把日子在下月初三,谁知后来皇上下旨,秋猎的日子恰巧也定在这一天。父亲只好另择时日办宴,而王爷不知此事,以为自己不能参加宴席了,这才把礼品和帖子都送还了回来。”

这话听起来极有道理,可她唬得过旁人,唬不过离盏和白采宣。

大家都是体面人,别说宴席延期,就算是撤了宴席不办,也只能回礼,没有退礼这档子事的。

白采宣捉住柳衍的手,一时情同姐妹,好像方才的话只是自己心直口快罢了。

“那柳小姐既不是为了祁王的事情,那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弄得这般憔悴?可是为你家大哥操心?”

柳衍一副惊讶的表情,“白小姐怎么……”

白采宣把她的手拉紧了一些,二人相握着走了几步,声音也低了几分。

“昨日东宫的事情,我知道。”白采宣飞眉一挑,“若不是你大哥出言相拦,那小医女昨日就该死在了东宫。”

柳衍挣着缩了缩手:“白小姐哪里听来的,昨日救下那小医女的分明是……祁王。”

“此言差矣,最后救下那小医女的固然是祁王。但令兄若不冒着得罪太子的危险,站出来替那小医女说句话,那小医女哪里有时间能等到祁王来救?”

柳衍面色悸悸,没有吱声。

巧儿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二人说着说着,就要掰扯道她小姐的身上。

巧儿拉了拉离盏的袖子:“主子,我们走罢,明天来做也是一样的。”

“也好。”离盏牵起淼淼,急朝门口走去。

最里的那处,白采宣还在兴致勃勃的抓着柳衍的手说着:“我记得令兄平日是个不太言语的性子,能在太子面前同一个陌生的庶女求情,想必这里面肯定有原因的。闲下里又听人说,那小医女治好了你大哥的哮症,你大哥该不会对她……”

柳衍沉默不语。

一语中的,白采宣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唉,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这样。柳尚书一定气坏了罢?别说长风药局出了这么大个岔子,落得个声明扫地的下场。就算是放在以前景气的时候,那小医女的身份也远远配不上你大哥的。”

这头,离盏和巧儿刚走到门口,被刚刚送完客的小二看到,小二眼瞧她二人走的甚急,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在旁送客,便以为是无人招呼她们,惹得她二人不快。

小二眼咕噜一转,紧着步子上前,殷切的拦住她二人。

“哟,小姐别急着走呀,方才铺子里忙没来得及招呼的上,这先给您赔个罪。”说罢,连气都不喘的邀手往里面一指:“您瞧,咱们天元布庄新来一匹江南的软丝,眼瞅要入秋了,这些软丝里无论是做里衬,还在做外面的薄纱都是极好的,您要不要挑一挑,价格很是公道!”

小二为了弥补她二人,热情得提高了嗓门。

那厢,柳衍听到门口郎朗的招呼声,眼角瞥了一眼,也未多留意。

白采宣的话,真真是刺在了她的心上。

那个叫离盏的小医女,着实叫人厌烦。

柳家的礼品和帖子是被她横插一手擅作主张接下的,搞得柳府在祁王面前,还不如一个平民的庶女说得上话。

后来又被祁王生生把礼品退了回来,早知如此,当初她便不要多此一举!

柳衍私下里派人打听过,这女子不过是个乡野出生的民医罢了,且行医手法实在诡异,还被十里八方的人称为鬼医。

这样一个身份低贱,名声不雅的女子,凭何祁王殿下要屡次护她?

甚至她的亲哥哥还一眼就看中了她!

柳衍想到这里,心里就跟堵着块石头似的透不过气来。

自从哥哥看上了离盏,家里就没清净过一天。

哥哥先是嚷着要去长风药局提亲,被父亲痛打了一顿,本就不算结实的身子,被打得蔫了好几日。

母亲心疼,叫膳房做了他平素里最好吃的给他,他应付了几口后,又听说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冲进长风药局去骂了离盏一顿。

这下就不得了了,哥哥伤心不已,又不敢同父亲叫板,便只能与自己过不去,整日茶饭不进,很快就瘦了一大圈。

母亲最疼的就是哥哥,在父亲面前哭了不知多少次,父亲才答应离盏能进门做个偏房。

哥哥大喜,这才肯跟着父亲哄宫参加的坤福宫的宴席。

哪知道,这孽缘真是斩都斩不断,哥哥竟然在东宫遇见了这小医女,还为了救她敢在太子面前评说纷纭!

昨日一回来,父亲就又把哥哥狠狠鞭了一顿,到现在都还躺着下不来床,心疼得母亲直掉眼泪花子!

就为了这个离盏,家里就没清净过一天

柳衍一想,浑身就跟插了瓷片渣滓似的难受。

“不用了,这软丝虽好,可我们小姐并不中意,下次再来罢。”

“唉!软丝不好,还有别的布料嘛,我们天元布庄是京城最大的布庄,这里都没有你家小姐想要的货,那哪里还有。”小二顺手扯了货柜上的一批黑珠丝的绸缎道:“您瞧,这是咱们店里新进的绸缎,光滑如水,穿在身上却又不冷人,用在……”

离盏察觉最里头的人正朝着边望来,她连忙踱了步子绕过小二,“今日我们还有事,改日再来。”

离盏的声音飘进白采宣的耳朵里,跟针似的扎了一下。

“离盏?”白采宣踱着步子朝门口望去。

柳衍也讶异偏着身子引颈相望。

正准备夺门而去的女子,着一身暗花细丝褶缎裙,玉指轻轻牵住个小男童,蹙眉急语间,那面上的一颦一皱都跟花似的好看。

果然是离盏了,她见过,就在东宫采选上,便就是她一脚踩滑跌进了祁王的怀中。

真时想什么便来什么,柳衍低头,两手紧紧地交在腹前。

“她竟也来天元布庄做衣裳,呵,看来祁王没少给她银子啊。”

白采宣拉着柳衍就上前去,拔高了嗓门道:“离二小姐请留步。”

离盏顿住,背朝着她们二人长长叹了口气。

冤家路窄,最近怎么这么不顺?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仇人,早晚都要见面的。

她嘴角牵起一抹笑,盈盈转过身,大方同白采宣打着招呼。“白小姐,自东宫一别,你我好久不见。”

离盏靠着在东宫宴席上艳压白家嫡女的事情,连铺子里的小二都知道。

离盏这声招呼分明是在贬损白采宣呢,两个小二都低着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白采宣冷笑了一声,维持着表面的,“哟,离二小姐以前不是这天元布庄的常客吧?如今是得了祁王殿下赏识,手头愈发宽裕了么?”

说罢,还朝柳衍递了个眼色。

柳衍不跟着白采宣排揎人,只是双眉窘蹙,心里发酸。

巧儿不聪明,但也听得出她在变着法的骂主子是狐狸精。

女儿家最重闺名,她怎能当着这么多人,公然诋毁主子呢?!

巧儿张口就想为她主子鸣不平,被离盏一把拉住。

回头见离盏微微摇头苦笑,抬眸时,是比艳阳还夺目的一双丽眼。

“最近手头是比较宽裕,说起来还得感谢太子殿下。”说罢,离盏朝着东宫的位置福身一拜:“若不是殿下亲自登门,又花了重金请我诊病,我如今哪来的银子到天元布庄来奢侈?”

“你……”白采宣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厮医女,果然嘴贱,竟然敢在当着别人的面踩她的痛处!

好在她和太子之间的情谊还未昭然,否则现在京中,人人都在拿离盏来笑话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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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遇贼

离盏见白采宣轻嗫着唇瓣,许久不语,挂在脸上的假笑即刻变得真切了几分。

白采宣脸皮子抽了抽,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能输,不能输与专门勾引男人的贱坯子!

她眉一横道,“对了,差点忘了,你们离家昨日才出了个谋害宗室的刁民,今儿个听说长风药局热闹非凡。许多药商断了你们的货,挂名大夫也走了许多,嚷嚷着退诊金的百姓更是络绎不绝。你们离家已是四面楚歌,风雨飘摇,离小姐不在家呆着陪陪老人,还有心思在天元布庄选布匹做衣裳,够看得开啊。”

几人站得这处正在门口,三人又都生得模样姣好,本来就有人注意到了她们,纷纷斜目望来,听见白采宣高声驳斥,这处便越围越热闹。

白采宣此话一出,路人也觉得离盏做得太过了,离家固然可恶,可她到底是离尺的女儿,吃着离家的米,受着离家的恩,不能在这种时候事不关己,置身事外啊!

路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看离盏的眼光刻薄得很。

巧儿被众人的目光弄得面红耳赤,却又百口莫辩,回头看向离盏,离盏不急不怒,施施然朝着白采宣施了个礼:“多谢白小姐关心我离家的家务事。我家不成器的姐姐铸成大错,牵累整个药局,我也十分痛心。可是痛心归痛心,下月初三的狩猎大会却丝毫不敢懒怠。”

“你说什么?”白采宣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小姐平日里穿戴已经十分奢华,为了秋猎都会另制新衣。小女子这样的平头百姓,第一次参加秋猎,自然更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就盼着能打扮适宜,别触怒了圣驾,再给离家添麻烦得好。”

众人听罢,议论四起。

从来没有平民小百姓参加过秋猎,离盏究竟得了什么资格能得此殊荣,这简直就是古往今来头一遭啊!

白采宣阿谀离盏布不成,反而让离盏自抬了身价。

她怒不可遏,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想同一个医女妒贤嫉能,一腔怒火没处发泄,她隐隐咬了咬牙,什么话也接不上。

一直默默看戏的柳衍,听了心里倒是有些发急,离盏要去秋猎,她大哥也要去,那他二人岂不是又能碰面了?

这医女就跟毒一样呢,他大哥见一次,这毒就发作一回,柳家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多见得两次,这毒就想除都除不掉了。

柳衍按下心头的急躁,礼貌的确定道:“离二小姐也要参加秋猎?是皇上的旨意吗?”

离盏对柳衍还是很客气的,摇头说:“柳小姐高看我了,我一介小乡医出生,如何能得皇上恩典?这一切是祁王的意思。王爷要去参加秋猎,但昨日犯病,体虚身弱,王爷担心自己吃不住,便命小女子一同前往。”

祁王……

柳衍眼里的光彩即刻暗淡了几分,轻轻的点着头,“原是这样,那离小姐也是来天元布庄做骑装的吧?”

“是了。”

白采宣嘴角勾勒出一丝尖利的讽刺,“离小姐既只是随驾的大夫,穿得素雅些也是无妨的。听说你们离家因着谋害宗室之罪被连坐,最少也要罚八千两白银。你们离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八千两也绝不是个小数目,离小姐还是能省就省,补贴补贴家用得好,别打肿脸冲了胖子,去到猎场才发现来的女眷都非尊即贵,到时候百花齐放,你想在当中炫异争奇,也是没什么指望的。”

这话实不好接,毕竟离盏去参加秋猎,就只是个随行大夫的身份。

离盏面颊阴沉,思索间定然想到说些什么,淼淼突然拽着离盏的裙裾晃了晃,指着白采宣腮帮子上画的一片孔雀尾羽道:“师父师父,白小姐为什么要把脸上的疤画成羽毛?”

淼淼的声音又嫩又脆,众人听得清清的,跟着往白采宣的脸上瞧去。

白采宣“唰”的一下羞红了脸。

离盏摸摸淼淼的小脑袋子,笑着的解释道:“女子脸上的疤不能随便揭露的,那是人家的痛处,你不可张扬。”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众人便瞧得更仔细了些。

白采宣顿时如芒在背,拿手来掩不是,不拿手掩也不是,而且不好跟一个黄毛小儿大骂出口。

她左右交错着众人的目光,觉得自个儿丑态全被人看光了。

淼淼点着头,乖道,“徒儿知道了,白小姐不喜欢脸上的疤才把它花成了羽毛。那白小姐脸上有缺憾,便比不得师父漂亮,所以才不许师父在她面前穿鲜亮衣服的?”

傻孩子,瞎说大实话呢?

离盏拼命的憋住笑,轻道:“不是这样……是白小姐怕师父手里短银子,让师父节省着些。”

“师父凭恁要节约钱呢?王爷给过师父小黄鱼当诊金,殿下也刚给过师父三百两的白银做药钱,天元布庄做身衣服这么贵吗?”淼淼小手抓了抓头上的呆毛,嘴里露着一颗刚冲头的小米牙,天真无邪。

要知道,宰相的俸禄一年也就一千二百两白银的俸禄。

利用职务之便,另揽的钱财不算,只有这一千二百两是能光明正大拿出来显摆的。

离盏不过出趟诊而已,就得了这么多银子,白采宣被噎了一大口,她怒不可遏的瞥了淼淼一眼,恨死了“童言无忌”这四个字!

“哼,不愧是商人门第,一时来点财运,便土地菩萨打哈欠——神气了!”白采宣一挥袖子,“离小姐,咱们秋猎上见!”

说罢,愤然离场,旁人还想仔细看她脸上的疤,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柳衍尴尬的杵在原地,见离盏和她那小徒弟还在乐呵呵的笑着。

心里嘀咕着,这女子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白采宣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都不是她的对手,这样牙尖的女子若是娶进柳府来,哪怕只是个偏房,他哥哥能管得住她么?

柳衍眉心蹙了蹙,僵笑道,“离小姐你慢慢选衣裳,爹娘还在家中等着我回去用膳,我出来也有一阵子了,就先回去了。”

“柳小姐……唉,柳小姐……”小二朝着那徐徐踱去的身影追着喊。

柳衍走了,白采宣走了,众人甚觉无聊,便摇摇头也跟着散了。

小二掩饰住连失两笔生意的哀痛,回到离盏身边,强打起精神来对离盏殷勤道:“离小姐,要不,咱们再进去挑挑,您是头回客,咱给您少点。”

离盏面有忧色的朝柳衍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

看她先才的神情,失落的语气,定然是在柳凤显的事上对她有所不满。

也罢了,本就是不相干的人,她和柳凤显再怎么七扭八扭都决计扭不到一块的,得罪便得罪了罢。

只要方才这场仗没输,能踩痛了白采宣的狐狸尾巴,便是值得高兴的事,她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不会骑马,就如柳小姐那般,做身方便点的裙子就好。”

“嗳,好嘞,您快请进!”

*********

离盏从布庄里再出来时,已到了正午的时候。

三人欢欢喜喜的往家里回。

走不得多时,淼淼被小摊上卖豆皮的香味吸引了去,拉住离盏的手赖着不肯走,“师父,我走饿了,想吃一张豆皮。”

离盏让巧儿从钱袋子里取了银子,一张豆皮八纹钱。

离盏前世极少出街吃摊贩上的东西,她是黎府千金,吃穿用度都得和身份相符。

从小爹爹就告诉她,摊贩上做的东西没有府里做的好吃,她便从来不念着。

只是爹爹从不在黎盛面前念叨这些,她在庭院里刺绣时,便常见着黎盛提着个小铁锅从侧面穿出去,在巷道口子里买煎鱼饭和铜皮面回来吃。

那小铁锅里飘出来的白气闻着甚香,想讨两口来,但哥哥从不打多余的一份。

她一直觉得奇怪,既然府里的东西远远比外面的好吃,为什么哥哥总要另花银子去外面买?

“小盏盏,外面是粗食,哥哥吃了长个子,长得又高又壮好叫外面的人不敢欺负妹妹。但盏盏不一样,你吃了这些就要像爹爹那般生胡子,长大块大块的肉,变成个糙人,往后嫁给山匪当夫人,人家也不一定要!”

离盏吓的浑身一哆嗦,摸了摸自己嫩生生的下巴,再不敢动摊头小吃的主意。

再后来长大了,嫁去了成王府,她便得为顾越泽的体面注意着自己的言行,摊贩上的东西她连看一眼都成了种罪过。

可如今再活一世,已然去了身份的约束,老百姓家的女儿在街边买买豆皮还是很稀松平常的。

“拿好了,小心烫手!”老板把刚烤好的豆皮用油纸包好,伸长手递给淼淼。

淼淼垫了脚接住,像捧着宝贝那般欢喜的举着,“师父,方霞山都没有卖的,不知好不好吃的。”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淼淼轻轻吹了吹,那热气氤氲在他粉嘟嘟的面庞上,霎是可爱。

他小心着咬下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哇,好烫好烫……嘶……有点辣,好好吃噢!”

那老板再来两个,离盏给巧儿示意,让她拿钱。

巧儿说,“主子,我不用。”

“难得大家一起出来,尝尝嘛。”

巧儿应诺,低头解了钱袋子掏铜板。

“嗖!”忽的一个男人飞驰过来,撞向巧儿。

两人同时飞扑在地,伞从巧儿手里滑落就地打了几个滚,离盏慌忙把巧儿拉起来,“有没有摔着哪处?”

巧儿拍了拍一身的污泥,摇头:“没有。”

说罢,嗔了那男人一眼,把伞捡起来就要继续掏钱,人却猛地一惊,“钱袋子?”

巧儿慌慌张张摸着每一个贴身的地方:“钱袋子呢……钱袋子不见了!”

离盏抬头看去,那男人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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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好久不见

“站住!”离盏大喝,“站住,抓小偷,抓小偷啊,那人是小偷!”

旁人闻声看来,一眼就知道狂奔的男子定是偷东西的人,但大家也就仅于用眼来看,没人伸腿绊他一脚,又或是伸手拦他一拦,反身退开了些,那小偷便跑得更快了。

巧儿急得直跺脚,扔了伞干脆自己追了上去。“站住!你给我站住!”

“巧儿!”离盏这时才看清了些,那小偷的打扮似乎不是中原的人。

他头上编着鼠尾、身上穿着宽大厚实的袍服,靴尖翘得很高,看起来像是乌孙人,又像是匈奴人。

外族人士在中原的眼里,都是彪悍蛮横的异族,能少招惹便不要招惹。

离盏心中一沉,看了巧儿扔在地上的油纸伞一眼,狠狠一跺脚也跟着追了上去,“巧儿回来,别追了,丢了就丢了,回来!”

别看巧儿身子小,跑起来忒快,离盏牵着淼淼根本就追不上,眼瞅着他二人一前一后的跑进了一个小巷子,离盏愈发心急,慌里慌张跟进去。

“巧儿!巧儿!”

忽而“嗖”的一阵劲风吹过,一袭雪白的身影如一缎绫罗般从右边的房檐上擦了过去。

离盏还未看得清楚,白影足尖轻轻在檐角破旧的铜铃上点了两下,发出一段轻灵的碰撞声,身形随即翻卷如云又朝另一重屋瓦飘去。

“神仙!”淼淼张圆了嘴。

小偷也发现异动,回头瞥见那风驰电掣的白影朝着自己摄来,可为时已晚,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下的时候,白影已一个翻腾落在他身前。

小偷大惊,急忙刹脚,但这么快的的速度哪里停的下来,身子猛地朝白影撞了上去。

白影侧身让过,顺手抓住他右手一拉扯,小偷彻底失稳朝地上跌去,被白衣少年顺势一脚踩在背上,扑起尘屑飞扬,再抓住他的手腕一扭。

小偷发出痛苦的叫喊,钱袋子干脆利落的掉下,被少年稳稳接入掌中。

这动作一气呵成,犹如戏台子上精心排演过的打斗。

少年低声与那小偷问过几句,离盏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面前。

她两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淼淼也不停的吐着舌头,一旁的巧儿像根细桩子似的定住,震惊无比的瞳孔里映照的全是少年的身姿。

三重白纱没足,墨发低挽垂入肩下,身后负着一把青色的宝剑。

他右脚踏在贼人身上,眉宇见却无半分凌厉之态,连他身边的一谭泥水都似乎都变得澄清光亮。

余风卷起他自己袍裾如波浪一般轻轻飞动,他伸手,彬彬有礼地将钱袋递给给巧儿。

巧儿瞠目结舌。

这不就是刺客突袭的那晚救下小姐的那位千山殿督教,凌霄公子么?

她目光呆滞,如捧圣水般的接过,“多,多谢公子。”

少年轻轻颔首,转头朝着离盏的方向绽开一个轻柔的微笑。

“阿离,好久不见。”

声音轻轻柔转在小巷子里,同烟雨一起把他颀长的身影氤氲的十分好看。

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说得便是他这样的人了。

淼淼看得呆若木鸡,方才疾步追赶都死死抓在小手豆皮,此时“吧唧”一声滑落在地。

“仙人,师父。”淼淼嘴里喃喃喊道。

离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头摸摸淼淼的脑袋。

仙人?

别说还真是,若这世上真的有仙人,也不会比他更具仙气了。

淼淼不理会离盏的抚摸,着了魔一般的朝段长音趋步而去,油黢黢的小手一把逮住段长音雪白雪白的袍子,整张脸都贴了上去。

“仙人师父!”

大爷的……

原来他是在叫段长音师父……

“淼淼,你莫要拿沾过油的手又去摸人家的袍子……”离盏又羞又恼。

段长音温柔的摸摸淼淼的脑袋,轻叹道:“原来是你啊。”

淼淼抬起小脑子,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亮,“是啊,我与仙人如此有缘,仙人不考虑考虑收我为徒吗?”

“你们!”

离盏发现了一段不得的奸*情。

淼淼无视离盏,无限向往地仰望着段长音,就如一只过冬小兽望着那高耸入云的苍山霁雪一般。

“仙人师父,我会烧米,会烤竹子虫,会拿白糖和面粉做炸糖糕,但是我吃得却不多的!”

段长音笑意更胜。

离盏嫌他丢人,“快过来,仙人从来都是一个人生活,根本就不吃饭的,你别去碍手碍脚!”

淼淼回头瞪了离盏一眼,“我不!仙人师父送过我宝石面具,最后还被你残忍的没收,你这般泼辣自己难道忘了么?”

……

是可忍孰不可忍。

离盏大步上前,把如壁虎一般沾在段长音身上的小人给剥了下来。

淼淼大哭大叫,张牙舞爪地还想爬到他身上去沾着。

“仙人师父,你便好心收留我罢,我根骨奇清,是练武的好料子,你摸摸我嘛,摸摸就知道了……”

一身懒肉,摸你个大头鬼!

离盏把他拽回自己身边,段长音眯着一灿若星河的眼睛,忍着笑意道摇头道:“我素不收徒的,你便安心跟着你师父学医罢。”

听着仙人答复,淼淼顿时心灰意冷,如一截烤熟了的韭菜一样,瞬时蔫在她手里。

离盏一把把他拎到身后,好生教道:“无规无矩,还敢诋毁为师泼辣。”

淼淼眼瞅着拜师无望,绝望地哭了出来。“呜呜呜……你便就是泼辣……”

“你好好瞅瞅,谁才是你师父?”

淼淼在离盏的威吓之下,大哭。

“呜……泼辣的那个。”

……

“你便在这里好好给我罚站!”

离盏拍拍手站起来,转头面向段长音,瞬间变了张柔和的脸来。

这是她最得意的病人,她对段长音素来有种莫名的爱护。加之段长音也帮过她,她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的。

“长音……你怎在这里出现?”

段长音指了指脚下的小偷,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离盏会意点头。

长音是千山殿的督教,这个身份不好被外人所知,更别说长音二字,连千山殿的弟子也不曾这样称呼过他,可见是个很隐晦的秘密。

离盏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回头对着巧儿道:“巧儿你点点看钱少不少。”

巧儿解开钱袋子,仔细数了两遍,“小姐,少了两个铜板。”

段长音低头看向地上的小偷。

小偷嘴里操着浓重的口音,挣扎着解释。

“我……我磨拿,一个纸都磨拿……”

离盏没去过西边,混着口音,她听不太清,“你……你说什么……”

“钱袋子他没有动过。”段长音替他解释道。

噢……

这一路穷追不舍,料想他也没工夫在半路动钱袋子。而且就少了两文而已,或许是巧儿付钱的时候,他一头撞上来,掉地上了。

巧儿在钱财方面素来吝啬,一想到方才差点被他偷了一整袋的钱,就气得直磨牙,“光天化日,抢弱女子的钱袋算什么男人,小姐咱们直接送他去见官吧!”

小偷嘴里又呜呜囔囔的哭求着什么,离盏大概听懂了几个字,说什么他也不容易,放过他之类的。

离盏仔细瞧了那小偷一眼,不仅是异族打扮,而且一脸黑灰,瘦骨嶙峋,连头上的鼠尾辫里的布条子都结起了油斑,似是很久都没吃上过饭,洗上过澡了。

离盏有些犹豫。

段长音豁然开口,声音如玉碎般好听。

“应该是乌孙人。西域地盘上就属乌孙人离中原最近,近日西域动乱,许多乌孙人开始起身往中原逃迁。不过千里迢迢逃进京城,还是挺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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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刺客的消息

离盏听说过西域生乱的事情。但她没有料想道,能乱到让这些异族人背井离乡的地步。

“西域出了什么事情?”离盏蹲下来问那异族人。

小偷磕磕绊绊的说了一连串,段长音用简短的话语帮他重复了一遍:“部落内讧,流寇成群,最近还出了瘟疫。”

“瘟疫?什么瘟疫?”离盏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关心西域的事情。

“他也不清楚,只是龟滋人也跑了,便都跟着跑了。”段长音说道。

离盏召巧儿到面前,从她手里拿过钱袋子,取了一枚碎银子与那小偷。

“小姐,他偷我们的钱你还……”

“罢了,他逃来京城,没有路引,连个活计都接不成,人总是要吃饭的。”离盏叹了口气,朝那小偷问道,“你千里迢迢来京城,是投奔别人的吧?”

那小偷连连点头。

“以你现在的境地,应当是吃了闭门羹。别人既不收留你,你便不要在此逗留,京城开销本来就比别处大。你拿着碎银子筹措点路费出城吧,买身干净的中原衣裳,把你的鼠尾鞭子割了,在小地方还能寻点活做。”

段长音松了脚,小偷起身,拿着银子在离盏脚边砰砰的叩了两个响头,飞也似的逃了。

巧儿望着那一地飞尘,把钱袋子收好系回腰间,一边道:“小姐就是菩萨心肠。”

段长音看着离盏目光闪了闪,眼里满是欣赏之意,“你家小姐的确心地善良。他没伤着你们吧?”

离盏和巧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没有。”

“师父,你与仙人认识啊?”淼淼在后头怯怯的问。

“对,比你俩认识得还早。有句话叫朋友之徒不可图,你便死了那条心吧!”

淼淼委屈的撇撇嘴。

天气阴沉的落着雨点子,如此一闹,再折回豆皮摊子上,巧儿扔在地上的伞也不见了。

四个人同撑一把伞是不行的,便就近找了座茶楼,要了二楼的一处上好的隔间。

小二迎上来的时候,一眼先看见离盏。

她生得好看,旁人第一眼都会被她惊艳到,小二两眼烁烁的看着,身后又抵着进来了段长音。

小二目光一偏,定在段长音身上打了个来回。

这长相,这打扮,这气质!

小二眼中大放异彩。

“客官可是千山殿的门徒?”

他哪是什么门徒啊?他就是那个失踪了半年的督教!

离盏心里如是想着,回头看段长音如何作答。

段长音只是和顺的笑笑,并未多言语。

千山殿的人素来低调,小二只当他是了,即刻热情高涨的把他们邀到了二楼最清净的隔间。

茶水的钱被段长音抢着付了,他出手很是阔绰,五两银子的白鹤茶,他付了十两,吩咐着小二上了茶以后就不用再门外备人伺候了。毕竟待会还要提刺客的事情,被旁人闲议总归不好。

小二眼神一闪,即刻会意,握着那沉甸甸的一锭雪花银,看着他二人笑嘻嘻地道:“公子和小姐当真是璧人一双,小的明白,小的懂……”

唉,不是那个意思……

来不及解释,小二已甩着汗巾退了出去。

留下段长音和离盏相顾一眼,各自羞赧的别过头,一人望地上,一人望窗外,嗓子眼齐齐滚动了一下。

真尴尬……现在的小二太过懂事了也不好。

明明二人之间没什么,却偏偏被他看出了什么来。

离盏脸臊得慌,忙扯了话题来说,“长音……你怎么进京来了?”

段长音把剑卸下扣在桌上,转过头来时,面上还未完全镇定。

他清了清淤堵的嗓子,把脸上的羞红压下了几分。

“刺客的事情,有着落了,在下是特意来京城告诉姑娘的。”

“真是辛苦公子了。千山殿离京城不近,我原以为公子会着人递书信来告诉我的。”

段长音好不容易褪去红晕,即刻又鲜艳了几分。

他连忙摆正了一张脸,通红的肃穆着。

“纸短事繁,在下不善笔述,想了想还是该亲口与姑娘说明得好。”

“可……可公子怎么突然出现在这条街上?”

段长音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刻意隐匿着脸上的表情。

“在下跟长风药局的人打听,知道姑娘出门去了。于是便准备找家客栈歇下,待明日再去药局寻姑娘,那知一路闲逛,突然听得街上一阵呼喊,声音听着……有些像你。”

“你方才就在附近?我怎么没见着你?”

“我在东亭街。”

啊,那这中间隔着一条轩子巷呢……

“我声音,有……有这么大么……”

段长音也是有些不好意思,隔着两条街的飞速的出现她面前,有种太过殷勤的感觉。

“练武之人,耳力聪敏些。”段长音手掌在膝盖上来回摩挲着。

“噢,忘了你是督教了。噢对了,那刺客审出来了,是什么个结果?”

“白家。”

“白采宣?!”

离盏迫切的想要知道的结果,百思不得其解的结果,居然她心中一直最恨的人。

冤家就是冤家,再活一世还是死对头。

不是旁人就好,反正这个仇人是认定了,是她的话,就少一个麻烦。

段长音见离盏先是惊讶,随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如今还长长舒一口气,好像那堂堂白相府是什么好欺负的主一样。

“阿离一点都不担心吗?”

“老仇家了,我不意外。”

“让一让,让一让勒,茶来咯!”外面传来叫喝声,他二人住了嘴。

小二随着推门而入,把茶喝蜜饯都搁在桌上,又冲他二人怪异的眨眨眼,“二位慢用,慢用!”

这眼神看得人牙齿发酸,二人又有些不自在请来,纷纷伸手捧住的茶托揽到自己跟前,自己看着自己手中的茶。

段长音扭了扭脖子,半响后才问道:“有件事要,在下要同姑娘致歉。那两个刺客由于看守疏忽,问出话来的第二个晚上,就咬舌自尽了。所以,其他的,在下也没多问出什么,帮不了太多忙。”

“你又要谦虚。我一日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害我,便一日睡不了安稳觉。公子帮我解了一块心病,自然是帮了个大忙。”

“阿离方才说与白家是老仇人了,是之前白存孝的事么?”

“公子也知道了啊?”离盏点了点头:“不止这件,在东宫采选上抢了她的风头,她肯定也怀恨在心的。”

段长音眉心一蹙,疑道,“阿离要想清楚了,争风头这种事情值得下这样的狠手么?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事情交杂其中?”

离盏摇头断定道:“这不是寻常的争风头。当日采选若是进行顺利,白采宣应当是可以坐上太子妃的位置的。我坏了她的好事,搅了她入主东宫的美梦,你说她会不会把我往死里恨?”

东宫采选之事,一直为人津津乐道,段长音后来也略有耳闻。

只是他一直想不通,离盏早先与白家就有过冲突,她如此聪慧过人,为何还要在东宫采选上再让白采宣难堪呢?

“离姑娘,你为何如此肯定能坐上太子妃之位的,十有八九是白采宣?”

“我……”离盏欲言又止。

其实她提起口气的时间,把谎话都编好了。可是一对上段长音那双光华明澈的眼睛,她便做不到对其他人那般,想当然的撒谎。

“我反正就是知道些……”

段长音“噢”了一声,也没多问,二人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理解和礼让。

“那姑娘以后一定要小心白家。白家的长子不日便要提职进京,据说还是去吏部领侍郎的官衔,起点甚高,往后白家只会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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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心中疑问

“师父,那咱们就不能告他们吗?”淼淼抓着蜜饯儿吃着,歪着头道。

巧儿也说:“奴才愿意为主子作证!”

“你作证有什么用?且不说那几个刺客都已经死了,就算他们活着,能在衙门咬上白家一口,白家就把这件事压不下来吗?”

白家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偌大一个黎家是怎么被陷害致死,死后,朝堂里又连半点质疑声都没有的呢?

离盏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说全。

她轻描淡写的低头,浅撮了一口茶,转头对着段长音道,“这白鹤茶很好,芽身金黄,满披银毫,是上品。搁在五年前,十两银子也喝不到这样好的茶。”

段长音闻之,也欣然端了一口来尝,的确是好茶。

“那小二见你是千山殿的人,便特意拿了好茶来奉承你。怨不得淼淼想混在你名下,原来你们千山殿的人喝口茶都有这样的好处。”离盏随着又道,

段长音又笑。

巧儿看他俩侃侃而谈,并不把刺客的事情当回事。

可当晚的事情,令她一入夜就有些害怕,现在想想也还是头皮发麻……

当晚要不是长音公子来得巧,现在主子就已经在奈何桥上喝汤了,有人存了心要害她,如今都知道是谁了,她怎就这般不着急啊?

巧儿咬牙,在离盏身后突然道,“恁凭他们白家这样嚣张!连律法都拿他们没办法么?”

离盏回头笑看着巧儿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咱们就是小鱼,白家就是巨鳄。你告到京兆尹府那里,京兆尹顶天了就是只螃蟹,在虾米面前横着走走也就罢了,巨鳄来了,他敢动么?”

巧儿木然。

“京兆尹根本不敢得罪白家,他接这案子,肯定要立刻跟白家打商量的,到时候还不是官官相护。”

巧儿不甘心,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个什么。

“白照芹是宰相。能在他之上的人只有皇帝,太子也顶多能与他平分秋色罢了。然而太子会帮我们吗?太子是向着白家的。皇上会帮我们么?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惊动不了圣驾。就算你闹得再大,皇上足不出宫,谁敢得罪白家,到皇上面前去告白照芹的状?”

离盏说教起了瘾,托着茶盏润了润喉咙又继续道,“就算有谁刚正不阿,砥砺清节,见不惯白家要行事肯帮我们,但皇上听了,未必会深究。朝廷要用人,把宰相给扳倒了,谁来做宰相?这个位置不是人人都做得好的。利大于弊的时候,人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国宰相若是能轻易换人,这国成什么样了?”

巧儿被她这么一顿引导,彻底通透了,跟斗鸡被咬了冠子似的,耷拉了脑袋。

“小姐说得是,民不与官斗。当官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然为何人人都要争破脑袋的抢那一官半职呢。奴才只是觉得委屈,咱们差点连命都丢了,却无处可以诉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离盏语气平淡,可眼底深处全闪着暗蛰子,叫人看一眼也觉得寒得慌。

段长音从未见过这样的离盏,不由楞了楞。

离盏很快又隐去了凶光,好像方才阴毒的眼神都是别人的错觉罢了。

在茶楼坐了好一会儿了,她一直只顾得上打听自己的事情,左一句刺客又一句刺客的问着,也没问问段长音的病。

而且段长音本人跟个谜团一样,她心里存了好多疑惑想问,可上次他走得太过匆忙,没问得上。

可巧现在有好茶奉着,她便打算敞开了话聊。

“长音,说实话,你原来被囚禁在祁王府的时候,我曾一直怀疑你的身份,但都没敢相信你就是千山殿的督教,直到上次听见你的门人如此称呼你。我不是说你武功不好啊……我只是一直以为,能做到千山殿的督教应该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你这般年轻,没恢复记忆之前,性子又特别单纯,难以和千山殿的督教联系在一处。”

淼淼闻之,目瞪口呆的转过头来,望着段长音直流哈喇子。

“仙人是背着青虹宝剑,坐管千山的凌霄公子?”

“在下……在下也是后来才记起,想告诉姑娘时,却有事缠身。”

“不妨事不妨事,我知道你的病,你不是刻意瞒着我的。再说你身份特殊,若是瞒着我,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说来,长音的病可有好些?”

“快痊愈了。”他微微颔首,“多谢姑娘替在下寻来奇药。”

“那这么说来,你都想起来了?”离盏心里着急,没多深思就脱口而问,等话问出来了,她又颇为后悔。

对于长音,她心里是十分亏欠的。

千山殿的门徒,便是因着她要劫回父兄尸首的缘故,才被杀了。

最后千山殿被冠上了一个劫走罪臣尸首的莫须有罪名,千山殿的掌门按捺不住,又派了弟子进京寻找他们的下落,没想到后来的这一批又莫名其妙的死了,尸首还被衙门扣着不放。

当时段长音也去衙门门口,撤走了一众闹事门徒。淼淼手里的面具,便是段长音临走时随缘给的。

他心地如此慈悲,在决定放弃要回尸首的时候,一定很痛心罢?

只是他终归是千山殿的督教,不能让千山殿落个与朝廷作对的骂名。

离盏心里隐隐不安,也不知他恢复记忆后,会不会想起以前被他一同受制于祁王府的门徒,而摸出些什么线索来。

离盏十指来回摩挲着杯盏,忐忑的等着他的回答。

“大多都能想起来。”段长音低头,轻轻吹着茶水。

离盏捏着杯盏的手更紧了些,“前一阵子,千山殿门徒莫名而亡的事情,公子怎么突然就不追究了?暗地里有细查过么?”

“祁王动手做的。”

“长音,你可查清楚了?”

离盏的心轻轻一揪,侧头缓缓朝段长音看去,他那双澄澈的眼睛定定望着杯中潋滟的茶水,却丝毫光芒都反射不出,变作灰茫茫的一片,用无声默认了答案。

离盏越来越琢磨不透他二人的关系。

按理,顾扶威舍命救他,一直悉心调养着他的身子,对他可谓无微不至。

后来他同顾扶威大打出手,顾扶威也没有追究,随意就放他走了。

在离盏看来,顾扶威是处处迁就着他的,可他二人为什么又像仇人一样呢?

这说不通呀……

“长音,有些话我一直忘了跟你说,其实你当初差点病死的时候,是祁王渡走了你身上一半的霜刺,你才能活下来。”

段长嘴角微微抽动。

“便是因为渡走那一半霜刺的缘故,所以他自己的肝才废了,倘若发现得再晚些,他应该会替你死在前头。”

离盏见段长音有反应,以为这其中真有什么误解被她说开了,她凑上去牵着一抹勉强的笑来。

段长音也回以了一个极温暖的的笑:“他中了霜刺之毒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稍微打听,不难得知。在下知道是他救了我。”

原来自己说了一堆废话。离盏略显尴尬,“那就好,那就好,我……我是个局外人,不知你二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但那段日子,祁王殿下还是很担心你的身体。你真的查清楚了吗,之后派来的门徒也是死在他手里么?”

毕竟顾扶威曾信誓旦旦地说,之后死的人跟他没有分毫的关系。

段长音饮了一口茶,十分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是。”

“可为什么,他对你明明……”

“毒是自己人下的,千山殿里出了奸细。”茶盏里袅袅腾起的白雾遮住了他眸子的里的光景,离盏看不清他这话时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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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惊天秘闻

但她是被这话实惊了一下的。

千山殿在她心里就佛祖身下的莲花底座一般光华万丈,一尘不染。

弟子毒害督教的事情,怎么发生在他们身上?

但说到底,有人的地方就涉及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

皇宫里是,皇宫外是,千山殿也是。

越是亲近信任的人,越好下毒。既然是他们自己人下的毒,那一切都很好解释了。

“祁王将我救下,放入冰棺中延缓毒性发作。但迟迟没能找到解毒的办法,这身肉躯终究是撑不住了,情急之下他渡走了我身上一半的霜刺,后来幸而遇见阿离,我二人才双双得救。”

他微微吹开白烟,又咽了一口浓茶。“我中毒之前,在我身边的门人便是细作,我被顾扶救走,已经身中剧毒,可细作怕有变数,担心我活了下来,应该会自己找上祁王府来。我记起些杂乱片段之后,质问祁王那些门人身在何处,他说他已经帮我解决,我估计就是死在他手中。”

离盏僵直着身子,回想起父兄尸首被劫回来的那天,那个嚷嚷着要顾扶威兑现承诺,即刻要要回督教的少年,被顾扶威毫无悲悯的一剑戳死。

她当时吓得目瞪口呆,顾扶威也由此在她眼里也成了个过河拆桥,无恶不作的怪物。

感情这些被杀的人,也并非什么善人。

只是现在知道真相以后,回过头来细想,真的不得不叹服于顾扶威精明和沉着。

在结果他们之前,利用他们的软肋替自己办了桩大逆不道的难事,丝毫不脏了自己的手。

物尽其用这四个字被发挥道了极致。

他们于顾扶威来说,根本就不是一群吃里扒外的细作,而是必须弃掉的棋子罢了。

“那之后的呢?之后派来的门徒,他为何也要杀?”

段长音笑了笑,是很无奈,很悲怆的笑。

“这批人是主动向掌门请命来寻我的,祁王打听到这个细节以后,怀疑他们也是细作,怕进京之后对我不利,所以便一起杀了。”

“可他跟我说,这些人都跟他毫无干……”

“他对阿离当然这么讲,他本就十分意你。”段长音把茶盏搁回桌上,水泽左右漾起,把他脸上的表情都映照得极不真实。

离盏尴尬的笑了笑,又继续舔着脸问,“公子如何查实的?”

“他自己说的。我在祁王府同他大打出手之前,曾劝诫过他不要再妄开杀戮。而他亲口和我说,让我祈祷门中别再派下不三不四的人来寻我,否则他会帮我一个一个解决。”

段长音摇了摇头,“之后来的三十余人一半都死在他手里。我武功尚未恢复,只好带着剩下的人连夜出京,那日才会半夜与姑娘辞行,撞巧救下了姑娘。”

离盏被他接二连三的话,震惊得失语。

她越来越不懂了,他和顾扶威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一人使命的在后头追,一人拼命的跑着躲。

这个疑问在心里存了很久,但离盏知道这问题很是敏感和僭越,忍了又忍终究没问得出口,换而求证起了另外一个疑惑。“长音,你知道是什么人一定要你死么?”

“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各方势力混杂其中。”

“江湖这么乱啊……”

“不是江湖中人,是对西域虎视眈眈的两个大国,梁国和天照。”

……

“啊?”恍若天方夜谭一般,离盏越听越惊,不由倾着身子问道,“公子是千山殿的督教,与西域有何干系?”

段长音缓缓侧头看向离盏,那目光濯濯而耀,闪着隐晦的流光。

离盏心里生出一种预感,他接下来一开口便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来,由是心中又是不安,又亟待的期盼着。

只见得他绯樱涩的唇轻轻掀开,不带任何感情地发出声音:“因为我是顾扶威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

“嗖!”

茶盏忽地从离盏的手中滑落,被段长音稳稳接入手中。

他把茶盏放回桌上。

“阿离吓着你了?”

当然是吓着她了。

她百般设想也没能猜到是这样一个今天大秘密。

早知道是这样,她便不问了。

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落在她手里,就跟烙红的铁汁子滴到她身上一样,烫嘛烫得要死,甩又死活甩不掉。

离盏手足无措的捧过那杯热茶,手掌里却冒起了冷汗,神思早已游离在外了。

他真的是顾扶威的弟弟吗?

离盏迅速搜寻着关于老祁王的记忆。

老祁王,崇明帝的养子,当时崇明帝痛失爱子,拿他是当亲生儿子养着,十分器重。

老祁王也十分争气,与皇子们一起随太傅读书,他总是得太傅夸奖最多的一个,跟着霍将军习武,也是霍将军最爱的一个徒弟。

很快,他便在一众皇子中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一个本不姓顾的人,有了得势之兆,朝堂和后宫的娘娘们自然都不高兴。纷纷起了排挤之心,里外为难。

他为了让崇明帝少些非议,便自己请缨,随军历练。

那时孟月国还未立稳根基,动不动就边关骚乱。

老祁王南征北战,从副将一路做到车骑将军,只是一直疲于奔走,年过二七都未曾娶妻。

当时的宰相还是周令,是后宫辛妃娘娘的舅舅。周令怕老祁王回京,风头会盖过辛娘娘的二皇子,便向皇上起奏,让他去西域戍边。

老祁王素无争斗之心,索性自请入关,在祁水扎营,马边布兵,一统西域坐地为王。

封了他藩王封号后,娶了祁王妃,生下了顾扶威。

祁王妃身子不好,后来小产过一次,没了生育的能力,老祁王又纳了个西域部族的女子为妾。

听说祁王妃是个厉害角色,这西域女子嫁给老祁王之后是生过一个儿子的,但还没长大就夭折了。

祁王膝下就只剩顾扶威一个儿子。

这件事她断不可能记错的,老祁王过世,皇帝是要给祁王的后人加爵的。

倘若老祁王有多个子嗣,一般要经过挑选,长子没什么不德的言行,便立长子。

但当时宗人府完完全全省下这道程序,直接捧着顾扶威的随生所历给了皇上,皇上便立即下旨封他为王。

怎么会半路多出来个弟弟?

祁王府突然冒出个庶子,可不像她长风药局半途领个庶女进门这么简单。

他是藩王的子嗣,倘若顾扶威有什么不测,死了,那长音便成了西域唯一能顺继王位的人。

离盏蓦地抬头,认认真真从头打量了他一眼。

不像,他二人从长相到性格,一个是尖的,一个是方的,哪里都不像!

可以段长音的品行,又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

离盏低头皱眉思索,冷不丁想起长音刚刚大病初醒的时候,离盏追问他记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时,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只记得幼时所住的地方,朱门绣户,金玉满园,再长大些,又似乎换了个地方,依山傍水,山峦如云。”

朱门绣户,金玉满园……

这把四个字倒是很契合他祁王庶子的出生。

而且他当时记忆零散混乱,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可能说这样的谎。

“长音,你真的姓顾?”

段长音自一笑,眼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神伤。

“对,我原本姓顾,人人都以为我死了,连我父亲也这么以为。”

“发……发生了什么事?”

段长音望着窗外,目光一时遥遥靡靡。

“七岁时,我跟母亲去河喆部族,回来的路上遭了埋伏,母亲身中一箭抱着我落荒而逃,我伏在母亲肩头,看见母亲背后的箭矢是父亲营下的红羽轻箭。当时太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们下手,但我晓得自己很快就会是死人了。”

说到这时,他极长的呼出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谁知顾扶威突然出现,引我们去从一条密林穿过,逃离了追兵。但是他并未带我回家,而是割下了我腰上能证明身份的一块璞玉,命了身边的侍从捆了我,将我送离了西域,让我永远不要回来,否则就杀了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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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急于辞别

离盏听得鸡皮子疙瘩都立了起来。

虽然这很符合顾扶威的诡谲阴狠的性子,可当时他也只是个小孩,怎么能如此淡定的威胁自己的亲兄弟,说出要杀其母的话……

可是后怕完了,又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顾扶威夺走他的玉佩,应该是想独占老祁王的爵位和遗产。

倘若他不出手相救,段长音死就死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得偿所愿,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

可见他对这个弟弟还是很有情分的,不然段长音身重剧毒,他为何要舍身相救呢?

“你父王帐下的人为何要杀你呢?虎毒不食子,你父王不可能对你动手罢?”

“是祁王妃。她自来对我和母亲不待见,有时私下里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后来查过,追杀我的将军正是祁王妃举荐起来的。”

那就说得通了。

顾扶威是祁王妃的儿子,他知晓内情偷偷放段长音走,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唯一幸运的是,我在中原遇见了我的师父,师父怜我,让我拜在千山殿下修行。可我那时心中日日担忧母亲安危,无心修行。师父便晦去我的原名‘长音’,赐了我的新名‘凌霄’,希望我往后能在千山之顶,目穷凌霄,断了这些争斗和牵绊。”

“那你没有回去找过你母亲么?”

“七年前,我母亲就过世了。当我有把握找祁王妃复仇的时候,祁王妃也殁了。”

……

无论怎么掩饰,他眼里的斑斑疮疾还是被离盏看了个通透。

无论他在千山殿有多高的地位,此时的段长音就只是只受伤的小兽,茫然而无所适从。

离盏哑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抚他。

某种程度上说,他比自己还可悲些。自己重活一世,至少仇人还在,还能给她一个报仇泄恨的机会。

然而长音空有一身本事,仇人却已不在这世上。

怨不得他和顾扶威不对付。

那是他仇人的儿子。

多年前,倘若顾扶威肯放他母亲离去,她母亲便能在异乡与儿子相依为命,最后也不至于落得孤死远方的下场。

她根本没有立场安慰他。

若是换做她,也一定会对顾扶威恨得咬牙切齿。

“祁王夺走了你身上那块璞玉,旁人怎么知晓你的身世的?”

“我脊梁根处有一块水浪波纹的胎记,西域军帐里很多人都知道。沐浴的时候,被随侍的弟子们瞧见过,无意走漏被知情的人听到,再拿我拜师的年份一对比,很容易查证。”

“原来如此……可为什么你是祁王的弟弟,他们就偏要让你死呢?你又不是西域的主人。”

“想瓜分西域的人太多,很多势力都盼着顾扶威死。如果父王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死了,西域就成了一片散沙,可是我还活在这世上,他一死,便有另立新主,重掌西域的可能。我虽无心参与这些争斗,但在他们眼里,斩草要就要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又有何意义?”

离盏一边听一边琢磨。

涉及到疆土的事情,一定十分复杂。

世间万物,总有对立相克的东西。

有势力要瓜分西域,便也会有势力想阻挠。

段长音即便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可一旦顾扶威在争斗中死去,那些想阻挠西域分裂的人也会把段长音的身份说出来。

别说那些暗中的势力了,如果当今皇上知晓了他的身份,情急之下也会立他为西域的新王。

毕竟西域一破,中原就岌岌可危了。

“阿离。”

“啊?”一声轻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知道祁王帮过你很多,但你一定要小心他。我从小和他住在一处,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就如他救我,也不过是为了保全他自己而已。”

“我……”

离盏一直惴惴不安的一个心绪,又被段长音牵了出来。

“我只是个平凡的庶女。你是他王爵的顺继人,是他的一张保命底牌。而我除了治病救人,便不能替他做什么……”

“不!你可听说过西域一句谶言?”

“什么谶言?”

“乱疫奎夕秋日起,腊月马缰不存兮,如得苍天微轸恤……”

“嘭”的一声,一个白衣少年突然撞门而入。

淼淼正开心的吃着蜜饯,突然吓得一抖,险些从椅子上掉下,还好段长音抓剑挑住了他的后背。

“你……你是谁?”巧儿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督教。”少年连门都来不及关上,就冲着段长音抱拳低声施礼。

“是我门人。莫惊。”段长音转头对着少年道:“你和宁旋然不是去打客栈了么?怎么跟过来了?”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离盏,惊艳过后,有些避讳。

“无碍,你直说便是。”段长音示意道。

那少年低着头道:“督教,您走后,宁师兄和弟子商量,他去莲南客栈打住处,我拿贺礼去拜访无影阁的阁主。我去到半路,想起帖子没拿,又折返回去,结果刚去到莲南客栈隔街的那条巷子,就瞧着师兄和一个胡人在角落里交头接耳。弟子怀疑……”

少年刻意没继续说下去。

“你动手了么?”段长音问。

“弟子和宁师兄修为相差无几,不敢冒然出手。”

段长音目光沉沉。

离盏一听就知道事干重大。照这个弟子所说,陪同段长音前来的应该就只有两个弟子。

既然只有两个,可见他二人平日与段长音应该极其亲厚。

千山殿里出了细作,这叫宁旋然的弟子又和胡人有来往,要他真成了细作,向外抖漏的事情可不会少啊。

段长音抄剑起身同离盏揖手道:“在下有事先行一步,姑娘万事小心。”

“我省得,公子自己当心。”离盏催他离去。

二人匆匆下了楼。

桌上,段长音的那杯茶还腾着些白气,离盏起身走到边上,把窗棂退推开了些,低头望去。

久久未见那二人的身影从前堂窜出,许是是心急走得太快了。

巧儿想想方才段长音说得那些话,心里也很不安。

“主子,凌霄公子后头的那句话是想要说什么啊……”

离盏眉头一皱。

是啊,她也很想知道那句只起了个头的谶言到底是什么。

奈何临时出了状况呢……

总不能在人家着急的关头,非扭着人家把一句谶言给说完罢?

算了算了,离盏打发了心中的好奇,左右长音的意思就是要她小心顾扶威。

她心里有了底,管那谶言不谶言的,往后不上顾扶威的当就是了。

倒是段长音一股脑道出的身世之谜,让她无所适从。

她与段长音,有亲厚倒这种地步吗?

罢了,不想这么多。人家坦诚相告,便是相信她的为人。她万千得将口风把紧,别叫人家失望才好。

她严肃了神情,回头对着巧儿和淼淼一板一眼地道:“今日长音公子说的这些话,你们半个字也不要拿到外面去讲,哪怕是最信得过的人。”

巧儿点头。

淼淼嘟嘴:“那还用师父说,徒儿又不会害了仙人。”

离盏点了点头,“还有,以后若再见了他,别失言唤他长音二字。”

“那凌霄公子唤得吗?”淼淼问。

“他把自己的面具赠与了你,应该是不介意敞开他督教的身份了,应该是唤得的。但周围人多,你唤他凌霄公子还是太张扬,若不喜欢叫他公子,叫他仙子也行……”

淼淼捂着小米牙偷偷的笑。

离盏素来不爱吃甜食,淼淼一个人吃不完蜜饯,便让小二拿了油纸包好,三人离了茶馆,去了酒楼。

反正时过正午,集市也罢了,没时间买菜回去现做,便在酒楼搓一顿,就当是庆祝顺利要拿到了西铺的纸契。

三人饭饱之后,离盏想起给祁王府的谢礼还没着落,耽误太久不送,未免会失了礼数,所以决意去万铃巷逛了一圈。

万铃巷集中卖些瓷器,玉器和古玩,向来是有钱公子哥爱去的地方。

东西贵是贵,但是上档次。

顾扶威是在西域见惯了琳琅珠玉拉进拖出的人,要送便要送点值钱的东西,不然也拿不出手。

再说,顾扶威给她诊金从不小气,给长音治病的药钱前一阵子也给她结清了,就那几颗小小的灵思丸便讹了他不少银子。

难得回他一次礼,是不能显得太寒酸。

离盏昂首阔步的在万铃巷走了一圈,最终以垂头丧气的离去告终。

怎么说呢……

现在手头再宽裕,也比不得前世在黎家做大小姐的时候。

那时候再贵的东西,她眨眨眼,哥哥自会把俸禄捧到她手里,任她糟践。

可如今不同,自己养活自己,每花一笔银子,都得思量。

便宜的瞧不上,贵得又不舍得。

西铺眼瞅着要接到自己手里,离盏是决心要把西铺给打理好的,以后花银子的地方就多了去了。

那些看得上玉器瓷盏,碰着就要上百两。

若是用在西铺上,整个店面能都能拆了重砌了。

再看那古玩,啧啧,那些东西更是造钱玩意儿,稍有些年头的,如何都要三百两以上。

离盏手生,以前来逛古玩,都是顾越泽在一旁给她掌眼。

现下身边就跟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和一个还没有柜台高的徒儿,她哪里敢对几百两的古玩下手?

万一捯饬一番,弄回去的还是假货,这可不成了祁王府里笑话了吗?

离盏想想顾扶威欠扁的笑容,即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后用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了方好砚台,再花五两银子买了二十张上好的薛涛纸便回了家。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给她点颜色

这一回去,刚走过院门,有个老嬷嬷上迎出来问安。

离盏手里捧着淼淼吃剩的蜜饯,抬眼一瞧,这不就是老太太身边素来趾高气昂的李嬷嬷么?

“二小姐,您回来了啊。”老嬷嬷笑脸盈盈的打着招呼。

很难想象平时冷脸肃面的李嬷嬷会这样缝迎讨巧。

一天前,便就是她掌了巧儿的嘴。

离盏不由想了想,该以何种态度对她才好。

老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佣人,换做以前,她肯定是要客客气气的对待。

但如今,她毫不推却的收下了西铺的纸契,从前任劳任怨,天真朴实的形象就注定会在老太太心里跌损了不少。

窗户纸都快捅破了,想再扮什么乖孙子,弱女儿,何其困难?

以后在离家估计都得靠硬碰硬,谁占上风,谁就是家中的老虎。

于是,面对着李嬷嬷谄媚的表情,她无动于衷的往里走去,好像方才对着她笑的,只是个烂泥巴桩似的。

李嬷嬷脸色僵了僵。

这小贱蹄子,早看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家中嫡长女刚死,虽不能办丧事,但既是一家人也该表示表示悲恸。

她不仅悲伤,还在这节骨眼上闹着上吊,紧接着还敢半天的功夫都不着家。

不是嚷嚷着要死么?怎么还有心情上街溜达了?

老嬷嬷没好气朝着离盏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但因着老太太交代过的话,要她万千要哄着离盏,别让离盏闹出什么事端。

由是,离盏故意晾着她,她也必须朝着冷屁股贴上去。

李嬷嬷连忙追上去,看了看巧儿手里提着些用绸布裹好的东西,便找到了话茬。

“二小姐,您这是上街采买去了?”

离盏淡淡嗯了一声,巧儿见不惯她,便高高举着手里的东西道:“这啊,都是给祁王府备的回礼。王爷对咱们小姐素来照顾,关键时候啊,家里人不顶事,还是多亏人家王爷仗义相助……”

李嬷嬷笑容有些挂不住。

“咱们小姐是知恩图报的人,自然是要好好挑点礼品送上的。”

李嬷嬷听见是给祁王送礼,便知她和祁王府的关系是真的好,毕竟祁王府一直不轻易收礼,前一阵子王府门口等着拜访的人一直排到东大口,这是人人都津津乐道的事。

李嬷嬷赶紧走到前面,比方才更加奴颜婢膝地指着焕然一新的各处摆设物件道:“二小姐,奴才已经派人把小兰院给您打扫干净了,你满不满意。”

“是么?”离盏慢悠悠的扭动脖子,环伺一周。

“摔坏了的杯盏,瓷碗,茶壶,全都换了一整新的。褥子什么的,软枕什么的也洗得干干净净,旧锁重新打了油,用着也利索。”

“那便多谢李嬷嬷了。”离盏抬了抬眉。

“应该的应该的。噢还有,含桃她们几个,三小姐也领她们去各打了三十板子。该罚的也罚够了,二小姐您就宽心住着,这几日都不必为府上的事烦心。”

“好。劳烦嬷嬷回去和祖母说一声,让她安心养身,莫再为那不孝长女太过伤神。”

“唉,好!”

李嬷嬷颜面无存,赶紧灰溜溜的跑了。

三人嬉笑着把东西搁下,在各自房中小憩了一通,未时才起。

巧儿端着新换的各式瓷器去膳房煮水洗滤,离盏正准备拿新的砚台磨来看看,汁水如何。

刚把那烧开的清水倒进雕着玉桂枝的砚台里,外头便传来一阵吵嚷。

离盏放下手里的小茶壶,透过那窗户上的黄纸看去,门外巧儿似乎正拦着一人不让进,那人手里挥着帕子偏要闯。

细细辩了辩,似乎是云姨娘的声音,离盏低头瞧着那方刚刚打湿的砚台沉思了须臾。

呵,云姨娘终于来了。

这个见风使舵的怕事鬼,多半是看她风头正盛,又要回了西面的铺子,觉得她忒有本事,便要重回到她身边来倚仗她了。

现下离筱筱死了,死法又不大体面。离家的主母,和主母的长女前前后后都做了有损离家门楣的事情,这节骨眼上,正是劝说老太太扶正侧室的好时候。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云姨娘有些着急了,想多个人来帮衬自己。

俗话说得好,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云姨娘既是想来投靠她,对四面临敌的她来说,是件好事。

就像老太太请人做法这件事,若不是云姨娘先偷偷来透了口风,她也不会提前写那封书信,让淼淼递到祁王府里。

按理讲,她能捡回这条命,也还是有云姨娘的功劳。

只是她二人起先合计在一起,是要做大事的,像云姨娘这般不定心,以后在遇事再临阵倒戈一回,可不一定会像这次这般幸运。

离盏这艘贼船,扬了帆就是直往黄金岛驶的,不是谁中途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

这回得给云姨娘长长记性,让她晓得自己一旦背了主,就很难再高攀上了。

离盏放下纸笔,蹑手蹑脚的爬回床上。

“云姨娘您不能进,咱们家好不容易才睡下,您……”

“哎呀,你看我手里提了这么多补品,累也累死了。这未时已经过来,盏儿应该已经醒了。”

一阵短促的门响声,云姨娘嚷嚷着推开了门,机灵着眼睛往朝里一看,随即蹙了眉。

房间里空空如也。真还在睡?还是在躲着她?

云姨娘涎皮赖脸地跨过门槛,朝着床的方向扯着嗓子喊:“盏儿,姨娘来看你了。”

离盏听见声音,卧在床上,连眼皮子都懒得动。

“盏儿?”

“我们主子近来心情不好,刚做了一次傻事,云姨娘还是让我们小姐清净清净罢,莫要吵了我们主子休息。”

“哎呀,你怕什么呀,她都得了西面的铺子了,哪里舍得再寻死的呀!”云姨娘推了巧儿一把。

离盏听了这话,当即有些不乐意了。

老脸厚皮也要有个限度。

当初巧儿上北院求她打探个消息的时候,她不也闭门不见,把巧儿晾在外面么?

自己不义在先,来赔礼道歉还这般理直气壮。

我得没得到西域的铺子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我准你进来了么?

以为她是个小孩,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哄哄就好了?

云姨娘推开巧儿便蹭蹭蹭朝床前走,“盏儿,还在休息呢?快起来罢,中午小憩太长时间对身子也不好。”

离盏烦躁的抓了软枕,反手就扔了出去!

“喊什么喊,都出去,都给我出去!”

软枕从云姨娘脸上擦了出去,她手里的帕子都被风吹得扬起,人愣得个烫了毛的母鸡似的。

云姨娘从未见过离盏发过这么大的火气,顿时怕得不敢吱声。

巧儿厌恶的瞧了云姨娘一眼,立马上前邀手请她出去。

“云姨娘,你还是改日再来吧,二小姐情绪激动,这挡头要是惹了二小姐不高兴,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奴才不好跟老太太交代。”

云姨娘朝幔帐里悻悻看了一眼,连连点头。

“是是……是不好交代。”她悻悻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嘱咐道:“东西我先搁这儿,你让二小姐照顾好自己,姨娘改日再来看她。”

云姨娘说罢,逃也似的往外跑,刚跑没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事来,顿了身形从袖子里掏出两锭碎银子来,反身塞到巧儿手中。

“云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上次你来找我,我睡着没听见,下面的丫鬟又不敢来叫我。你拿着这钱,权当姨娘陪个不是了,你在二小姐面前替我好好美言几句。”

“奴才不能拿……”

“拿着!拿着!入秋了,买件厚袄子穿穿。”

“奴才……”

云姨娘用力把巧儿塞着银子手合着一捏,呲溜一下跑远了。

巧儿原地跺了下脚,还有些不满意,一把把银子掷在桌上,上前合了门。

她捡起脚边的软抱到床前,唠唠叨叨的对着床里边的离盏数落了云姨娘一通。

离盏一边听她埋怨,一边掀了被子起身,趿拉了绣鞋走到案桌上,看着那两盒礼品。

伸手解了布绳,把黄纸包着的礼品打开,里头都是些缬草,合欢皮,蕤仁之类的安神药。

离盏伸手抓在一把,在指尖揉搓一番,又举在鼻子上嗅了嗅,品相倒是不错。

不过离家本就经手着药材买卖,云姨娘在药局里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侧室,拿几味药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花不了几个钱。

“哼,她现在发现主子靠山硬,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好了,脸色也还给她了,还气呢?”离盏笑着打趣,拿眼梢剔了一眼桌上的银子。“钱也不好好收着,她这种人的钱,你白拿白不拿。”

巧儿见离盏不介怀此事,才犹豫着把银子给拾了起来,“那我存着置办一件衣服,就不必花主子的钱了。”

“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你该怎么花怎么花。”离盏把黄纸裹好药材,顿了顿道:“下次她再来,你便不要像今日这般严词厉色。冷冷淡淡的放她进来就好。”

“是。”巧儿委屈巴巴的应了声,心里还是气不过,“可是主子,她这样的人,你还想和她继续共事啊?”

“谁说我要和她共事了?”离盏一手抬着另一手的袖子,取了墨锭在濡了清水的砚台上轻轻的碾磨着,浑圆的瞳孔映着砚台的墨色,漆黑得发亮。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宠溺无度

“这种趋炎附势之徒,我不过利用利用罢了。咱们得了西面的铺子,交接是个问题。那铺子是什么样,平日里收益如何,掌柜是谁,脾性怎样,咱们一概都不知。要是有个人脉通达的耳目帮咱们打听打听清楚,咱们不省时省力,事半功倍吗?”

“还是小姐您考虑的长远,那刚才小姐怎么不留下云姨娘?”

离盏笑着瞧了巧儿一眼:“跟你一样,心里不痛快。”

两人面面相觑的笑起来。

离盏嘱咐巧儿磨砚,自己去了薛涛纸来铺平,顶上用镇纸压好。

这方砚是歙砚,莹润细密,磨出来的墨汁极其细腻。

离盏托腮在案桌上深思了良久,眸中终于灵光乍现,沾了墨汁龙飞凤舞一通。

巧儿识不得太多字,离盏写的又是草书,由是她光觉得好看,却一个字都没认得出来。

待字晾干,离盏出街找了家字画行当来装裱了。

就装裱这一道工序,又花去了八十两银子。

挑什么做轴,选什么为底,小二一直给她推荐介绍,现在京城里的画师都喜欢如何如何装裱。

她兴意阑珊的听着,到最后做决定的时候,没有哪一样东西是小二介绍过的。

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着些巧儿根本不懂的东西。

小二都听得一愣一愣的,眼里满是震惊。

这姑娘分明就是内行懂门道的啊……他完全没有插话的份儿!

一姑娘家,竟如此精于字画么?

巧儿也抓耳挠腮,心里越来越怀疑自己主子是不是乡下长大的。她不仅什么都懂,不知要比那些家境优渥的小姐眼界宽上多少。

裱字的工序太精细,半天功夫是决计做不好的,老板应诺三天后来取货。

这幅字就是三天以后才送进了祁王府。

老管家听说是离盏送的礼,欣欣然就从巧儿手里接下了。

一路捧着细匣送到北院,顾扶威正坐在凉亭里面批手下人呈上来的奏折。

京城和西域离得远,每隔半月才能送来一批折子,一送便是一箩筐,批都批不过来。

再加上最近西域连连异动,递上来的折子就愈发的多,顾扶威每次都得通宵达旦,废寝忘食,连最爱吃的糕点放在桌边,他也没动过一口。

杨管家走上凉亭的石阶,见顾扶威手边的茶盏也凉了,便轻着声朝着磨墨的雀枝道:“没休息过?”

雀枝眼里露出心疼的神色,摇了摇头。

“重泡一壶热的,这都凉了。”

“是。”雀枝回头,吩咐丫鬟们去沏茶。

杨管家走到石桌前头,将手里的细匣子往前递了递:“王爷,这是刚送来的……”

“军报本王待会再看。”

“不是,是离二小姐送来的礼品,说是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顾扶威顿了笔触,抬眼朝着杨管家手里的匣子看去,肃冷的眼中有了光色。

“这小丫头,知道报恩了?”

雀枝忘了手里的活,伫看着顾扶威脸上欣喜的表情。

那样的笑,只有在提到离盏的时候,才会浮现在他脸上。

“拿来我看看。”

杨管家欣然将匣子递过,心想,一直劝他休息休息,他不听,最后还是这招管用。

细匣子拨开,里头盛着一卷轴。

顾扶威瞥了一眼桌上密密麻麻的折子,微眉就是一拂,便通通拨至一旁。

这才小心翼翼的将细匣里的卷轴取了出来,平展在桌上。

缂丝为包首,青绿簟文锦为天头,大姜牙云鸾白绫,白玉碾龙簪顶轴。

“嘿呀,离二小姐的眼光可真是好,瞧这卷轴裱得那叫一个高贵大气又不落俗套。”杨管家忍不住地夸赞。

顾扶威眼里也是一亮,修长的手指顺着滚轴缓缓的拨开。

随着字卷的展开,四行诗句赫然映入眼帘。

纵横有力的笔锋连贯得行云流水,将那深红如血的薛涛纸都压得黯然失色。

顾扶威薄唇微动,不由地轻念出了声。

“谢绝宫廷飞诏恩,行雨流风莫妒恨。

千秋壮观君知否?西域纵横尽百城。”

顾扶威嘴角勾起一丝欣赏的笑来。

“她亲手写的?”

“亲手写的!”杨管家见顾扶威很是赞许,连忙偎上前来细瞧。

“妙哉妙哉,此诗写得波澜壮阔,器宇轩昂,不知情的话,哪里能猜到是个女子所作?”杨管家抚着胡子,意犹未尽,“只是老奴总觉得这诗里还暗含着一层意思,没有说明白。”

顾扶威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身后踱起了步子,“她这是在夸我父王,你没看出来么?”

杨管家伸着脖子又朗读了一遍。

顾扶威指点道,“谢绝宫廷飞诏恩——当年父王平定午双之乱后,皇祖父下了旨意,让父王进宫受封七珠亲王。父王清楚,朝廷后宫对他多有记恨,在京城留下,必定危险重重,于是叩谢了皇恩,跋山涉水的去了西域,这便是她的下一句,行雨流风莫妒恨。”

杨管家眼里划过一丝惊异,“离小姐真是个妙人!一双素手能令死骨生肉也就罢了,还装了一肚子的墨水。若离小姐是个男儿,必定能当得起‘宋才潘面’这四个字。”

“她?”顾扶威连连摇头,“投机取巧。”

顾扶威轻斥了一声,脸上却是满满的宠溺。“她知本王不喜欢听恭维话,怕直接夸我显得太狗腿,便转而夸起我父王来讨我高兴。我父王早早驾鹤西去去,留下的就只有这千载美名,旁人茶余饭后都要谈说几句,她写成诗句裱起来送我,也就不会显得曲意承奉了。”

杨管家知道顾扶威心里还是欣赏离盏的,只是他这人就是这么个脾性,真正的好话极其吝啬出口,即便出了口,也因为拐弯抹角说变了味。

只是杨管家望着怡然自乐的顾扶威,眼中隐隐生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离盏这个丫头,人生得漂亮又机敏,的确挺讨喜的。命途多舛,又着实让人心疼。

顾扶威现在肯待她好,杨管家心里也很高兴。

只是怕王爷一点一点的好过了头……这以后离盏还有大用处,万一王爷舍不得下手,功亏一篑了怎么办?

“杨管家,把字画放卧房里挂着吧。”

“啊?”杨管家仰起头来:“那原先幅骏马飞沙图不要了?”

“你老不是一直中意那幅画么?今儿赏你了。”

“嗳!”杨管家迟疑着答应了。顾扶威定下的事情,他可不敢有异议。

“多谢王爷抬爱。”杨管家笑着应声,把字卷收进细匣子里,出了亭子,往二重小楼上去。

西林在房顶上值守,正巧能看见廊下的人影,她一时生了好奇心,什么东西啊,让杨管家这般小心翼翼的捧着朝王爷的卧房里去。

她一个倒挂金钩落在廊间,在后头拍了拍杨管家肩。

“咦?西域来了密报?”

杨管家摇头。

“军部的碟子来信了?”西林又猜。

“一幅字。”

“哟,王爷好雅兴啊,这么多折子等着批,还有功夫练字儿。我瞧瞧!”

杨管家用拐棍打走西林的手,“别碰,这是离二小姐写的字儿。”

“离盏?她来了?人呢?哪呢?”

西林抓着凭栏往下望。

“没来府上,这是她给殿下的谢礼,派了个小丫鬟送来的。”

“王爷要挂在卧房里?”

“是啊。”

“啧啧啧。”西琳仰头长叹,“王爷对着小丫头还真是挺上心啊。那幅骏马飞沙图是天下第一画师卿阳云的封笔之作,是抄了那造反的汴宿部族才得到手的。王爷素来爱惜得紧,一路从西域带来京城,现在说不挂就不挂了?”

“就是这个道理,我担心王爷他……”

西林撅了噘嘴,“我以前担心的时候,你老人家还安慰我,说这是王爷有意为之。把离盏捧得越高,嫉妒她的人就越多,往后才能摔得越重。等她树敌太多不得不依附祁王府的时候,便能心甘情愿的做咱们祁王府的棋子。可是你看现在……”

她摇摇头:“离盏随随便便写两个大字送殿下,殿下便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别跟我说这是为了让旁人嫉妒离盏,殿下的卧房,哪个女的能进?”

“王爷凡事有度的。”

“得,您老自个儿安慰自个儿吧,我值守去了。”

****

长风药局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离家家底虽殷实,可自打离盏进门,祸事就一件接一件的出,长风药局不曾消停过,这生意也就节节败退。

以至于闹到今天这种地步,百姓嚷嚷着退钱赔钱,离家急于息事宁人,敷出的银子便有九千两。

外加要想衙门上缴的八千两银子,明面上算起来就赔了有一万七千余两。

耗空了家中所有能周转的现银。

连老太太都说,那西面的铺子给了离盏也罢,落在自己手里,能不能继续盘活下去还是个问题。

再加上挂名大夫走了近一半,长风药局不仅名声尽毁,这医术无双的金子招牌也要挂不住。

一直屈居长风药局之下的龟元药局和曲梅药局,倒是趁势收留了这些挂名大夫,着实红火了一把。

长风药局元气大伤,以前供货的商铺也以各种愿意断了尖货,又或者故意涨了价钱。

这下,长风药局是要大夫没大夫,要好药没好药。

生意一落千丈,日暮途穷。

离尺先死了爱女,接着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手操办起来的药局即将没落,短短几日便如过去了十几年一般,满脸褶子,两鬓霜白。

他着急的想要翻身,亲自去到京外变卖了几处田宅。

钱管家照离尺的吩咐,陆陆续续开始变卖奴契,减缩例银。

别说离盏和离晨,就是老太太这个月的月银也只有八十两。

家里冷火秋烟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而这初三秋猎,转眼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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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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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的前一晚,离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马车里往猎场去。

马车是她花了三十两银子租来的。租的马车全然比不得宫里娘娘的驾座,在队伍显得尤为寒酸。

拉车的马儿又老又瘦,沾了一身的泥,又拖不太动,车轱辘叽里呱啦的在队伍里发出刺耳的响声,车帘上还有一个个虫蠕出来的大大小小的洞。

她坐在车里,能透过帘子上的小洞看见别人奚落的目光,说她与祁王太不般配。

离盏听了心里很是气氛,如坐针毡一般的憋了一路。

到了猎场,那是座荒芜的野山。

白采宣拦下了她的马车,把她从车里轰了出来。

说她没有公主的命却扮起了公主的架子,游猎还坐什么马车。

接着便假情假意的从骑兵的队伍里挑了匹烈马来给她,非要让她骑。

诸位皇子盯着她,皇上也盯着她,一双双眼睛跟饿鬼似的,好像她如不照做,就要把她拉出去砍了似的。

顾扶威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笑,一句话都不帮她说。

她没得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爬了上去,岂料谁挥了鞭子甩在那马屁股上,烈马竖立嘶昂,噌的一下飞了出去。

白采宣在风中得意的笑。

她抓着马绳,夹着马腹,周围风景速速朝两旁退去,突然觉得自己腾空而起,她向下一望,发现已经冲上了断崖,直直往下坠去,她双脚猛的一蹬,醒了!

“唔……”

离盏抱着濡湿的枕头轻轻嘤咛了一声,背心里全是冷汗。

薄薄的中衣贴在身上极其难受。

糟了,秋猎出行,可都是要骑马的啊!

她以前随顾越泽秋猎,是以成王妃的身份一路坐在马车里。到了猎场便歇在华盖下头和其后宫的娘娘们喝茶聊天。

她全然忘了这一世自己可不是什么黎家大小姐,只是个无人在意的小医女罢了。

谁会容许她一个不入流的庶女和后宫的娘娘,以及贵臣的内子千金们有同样的待遇呢!

离盏恍然坐起,很是失悔答应了此事。

她不喜欢骑马,太讨厌骑马了……

小时候便常常听见父亲说,军营里谁谁谁骑马的时候摔死了,又或者被马蹄子踏死了。

这都是常有的事。

且出事的人,还很多还是是军队里有名的教头和先锋。

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到她能上马的年纪,父亲再抱她上马,她屁股一落在马鞍子上便跟落在荆条上似的,又哭又叫。

还好黎家是把她当普通闺女来养的,见她这般害怕,便也心软做罢。

时间一长,人人都知道黎家老将军的女儿半点不会骑马射箭,在琴棋书画的造诣倒是难逢敌手。见了面,大家都经常笑话她,说她这辈子本来该是太傅家的千金,结果投胎时开了小差,生到黎家来了。

离盏余惊未退的坐起身,朝着窗棂上贴着的黄纸看去,纸上一点光彩也没有。

天还是黑的,但黑的不是那么阴沉,可能再过半个时辰,天际就要翻起白肚了。

离盏左右睡不着了,想起来打点水烧来重新沐浴,这一声冷汗贴着太不舒服。

离盏在院子里叽里咕噜的捯饬着,那时天边还有两颗星星还在发亮。

偏房里巧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还以为是来了贼人,慌忙披了衣裳,点了油灯悄悄推开了门。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巧儿提着手油灯朝着那出生的方向一照。

“呀!”

她被正在打井水的离盏吓了一跳。

巧儿原地拍了拍心窝子。

“主子,你这时候起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了……”噩梦的事情,说出来很丢脸。

离盏使命摇着那打水的辘轳,麻绳一圈一圈慢腾腾的绕在辘轳上,晃着咕咚咕咚的水声。

巧儿瞧她摇得费力,连忙搁下油灯上去抢来做。

“主子快去里头坐着吧,奴才打好水就来伺候你。”

“你小心些,这地上有青苔。”

“奴才晓得。”

巧儿重新打水给离盏沐浴。

今儿泡的是茉莉花水,离盏在桶里浸了片刻便起身穿戴了。

“今日是初三吧?”

离盏一边穿着中衣一边问道。

“对呀,今儿就是初三,是秋猎的日子,小姐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忘了。”巧儿喜滋滋的把柜子里已经熏过金枝香的裙子给捧了出来。

虽没有做骑装,但这身裙子却极其方便,里面隐着一条裤子,即便风大掀起来,又或是动作大了扬起来_也绝对连脚踝都露不出的。

“小姐,今儿总算可以看见您穿这身新裙子了。真不愧是天元布庄做出来的货,跟皇宫里公主穿的差不多。”

“这种话,你也就只能在我们小兰院说说,外头可说不得。”离盏伸直了双臂。

巧儿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应道:“是,奴才醒得。小姐是已时正式随队伍出发么?”

“对。”

“还早呢,现在天都还没亮。”

离盏朝窗外瞧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

“其实我都有些不想去了。”

巧儿惊讶。“啊?”

主子能去秋猎,她脸上也能沾光。

自从知道离盏要去秋猎后,巧儿便一直就盼着主子能穿得光鲜亮丽的伴架游猎,再加上前几日在天元布庄被白采宣拦住为难了一顿,她便更指望着主子能像上次东宫采选一样,再出一次风头才好。

突然听见主子说不想去了,她顿然有些失望。

“主子,这新裙子可是花了一百八十两银子的呢?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去了呢?”

离盏扣着锁骨间的盘扣,没有说话。

巧儿见她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暗暗琢磨起来。

主子怎么就不想去了呢?

难道是听了长音公子消息,知道暗地里想至她于死地的人就是白采宣,再加上之前在天元药局又斗了一次嘴,梁子越结越深,小姐担心这回秋猎和白采宣碰上,又要被为难?

“是不是因为白家小姐的缘故?”巧儿问。

“不是。”离盏果断否绝。

她才不怕白采宣呢!

“那小姐是怎么了?”

离盏不由在心里安慰起自己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是随同的医女,到了猎场估计就同女眷们坐在营帐里,等着顾福威安然回来便是。

顶多就是去猎场的路上,骑着溜溜,

对骑马的恐惧,都是儿时的记忆罢了。就如同幼年的时候,面前有个泥坑都觉得不可逾越,长大时或许抬抬脚,一步就迈过去了。

一点都不可怕,对一点都不可怕……

“是不是夜里没睡好,身子不舒服?”

巧儿再问,问完还伸手去碰她的额头。

“嗯…就是有点不舒服。”离盏走到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镜子里满是忧虑的一张脸,又想哭又想笑。

罢了,去就去吧,离盏你是要报仇的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一匹马不成?

再说了,这天还未彻底亮开,赶紧收拾打扮好了,去一趟祁王府,要是顾扶威还未出门,便请求他几句,让他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不上马就行。

顾扶威这人,虽然喜欢看别人的笑话,但应该不至于恶趣味到要为难一个怕骑马的姑娘家吧……

嗯,就是这样!

离盏打定了主意,麻溜的打开妆奁,把胭脂水粉全都拿了出来。

“巧儿,快帮我梳头,我待会要赶早去一趟祁王府。”

巧儿以为离盏是想通了要和白采宣斗到底的,于是欢天喜地的拿起木梳,比往日更加悉心的帮她簪发。

“小姐,您今儿个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莫叫那些白家柳家还有什么什么家的小姐轻易欺负了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他就是纵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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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山头渐渐开始亮开,太阳爬起来藏在云里,一看就知道今儿不大可能完全放晴,云一层铺着一层,把本该湛蓝的天空遮了个严实。

离盏在祁王府门口敲了敲门,刚粉过不久的朱门“嘎吱”一声发出沉闷的响声,里头的侍卫打着哈欠从门缝里翕了一眼。

见是离盏,又忙把门拉开了些,探出了个头来。

“离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之前许骁来知会过她,让她已时到光旋门等着。

这次狩猎有两千羽林军随行,加之高堂群臣以及一众女眷,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四千余人。

燕山在京城以北,人马都在光玄门集结而出。

顾扶威带她出行的事情,已经向礼部和兵部打过招呼了,她到时候拿着引子去,点人的自然会把她安排到队伍里。

离盏搓了搓手道,“祁王殿下出发了么?我想见见殿下。”

侍卫揉着眼睛,瞧着天色,“还没呢,这才几时啊,王爷还没用过早膳呢。离小姐是有什么要事么?”

“呃……对。麻烦你帮我通传一声。”

既是有要事,侍卫便不敢耽搁,开了门招呼着,“进来吧,进来吧。”

侍卫没有通传,说今儿杨管家也忙着,不在北院,于是便直接领着离盏到了北院院门。

“属下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小姐您自个儿进去吧。”

“多谢了。”

清晨的北院很是寂静。

离盏蹑着步子朝二重小楼走去,路过池塘,成群的锦鲤寻着人影“嗖”的就围过来找吃食。

黄的红的白的,每一只都被他喂得十分肥美。

离盏“啧啧”叹了两声,摸索着上了二楼。在廊道间听见顾扶威卧房的方向有丫鬟井然有序的进进出出。

“把盘撤了吧,王爷用过了。”

“梳儿,你稍微快着点,这茶泡晚了,王爷可就喝不上了。”

是雀枝的声音。

倒霉……怎么偏巧来求人的时候,就遇见雀枝了呢?

离盏脚步愈发的轻巧,走到门口时遇上撤下盘子的一群小婢女。

婢女们先是惊讶,随后轻轻同她的点点头,算是行过礼,从一旁端着一溜的糕点出了房门。

离盏等着身旁十来个丫头,像珠链一般连着走了出去,个个手里捧得都是甜糕,酥酪,样式精美还不带重样的。

这顾扶威大清早便吃这么多甜食,也不嫌牙碜么?

等着婢女们鱼贯而出后,离盏才轻轻的敲了门。

“叩叩叩。”雀枝听见声音,踱了步子蹙眉望来,兀自惊了一跳。

“离盏?!”

惊过之后,赶紧改了称呼,恭恭敬敬的唤道:“离小姐,你怎么来了?这王爷的卧房,旁人不能随便……”

“盏儿。”

雀枝话还未说得完,里头传来男人沉稳的嗓音,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声音里似乎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愉悦。

离盏顿了片刻,直到里头的人又催她。

“盏儿,进来!”

“噢,好。”离盏错着步子往里走,雀枝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还是只好退着步子给她让开条道来。

离盏走到里头,见顾扶威坐在镜前,手里翻着本小册子,有人在他身后替他梳发。

他素来不像中原少年那般绾发髻。

额前长长的碎发会编成细细的几缕小辫子,一起扎进后脑勺的又高又长马尾里,整个人显得别样的精神和利索。

这样的发式看着简单,其实并不好弄。

但他厌恶女色的名声还真是所来非虚,连给他梳头扎发的人都不是婢女,而是一个十一二岁小男童。

小男童专心致志,不苟言笑,一缕小小的浅发都会被他来回拨弄好几次。

顾扶威自始至终都没看过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并不稀罕自己这张人神共愤的脸,但那绝好的容颜映在镜中,便如一幅会动的丹青一般,叫旁人忍不住地赏心悦目,

“盏儿怎么来了?”顾扶威手中的小册子翻过一页,“用过早膳了么?”

“用过了。我来是想跟王爷说一件事,看王爷答不答……”

顾扶威笑着抬头,眼里满是戏谑,“又来求我办事?还嫌自己欠得不够多?”

……

离盏一时语噎,转念又老脸厚皮的提着笑,“便是欠得太多,才不差这一件小事。”

“有觉悟。”顾扶威点点头,“说罢,何事?”

“今天我能不能不骑马啊?”

“怎么,盏儿别告诉我你连马都不会骑。”顾扶威笑意愈发嘲弄。

“不是……”

原本打算以实相告的,结果被顾扶威一调笑,便立刻改了口,“盏儿是闻不惯马骚味儿。”

雀枝听见这个理由,唇瓣抿成了一条平线。

这种理由还敢拿出来在王爷面前津津乐道的?

装什么千金小姐,不过一个乡下医女罢了,别说马骚味了,马屎味也闻得不少吧?

雀枝压下心头的火,面上和颜悦色地劝说道,“离小姐且忍忍吧,秋猎拢共四千多人,若都乘马车,这队伍不知道要拖多长了。皇上有令,除了那批极贵的女眷之外,所有都要随队骑马,连王爷也是骑马出行的。”

“噢……那……那我不去行不行?”

雀枝楞了一下,脸上浮现些许欣喜。“可以问问殿下的意思……”

“不行。”手里的小册子啪的一声合上,顾扶威严肃地抬起头来:“之前向礼部和兵部呈报你名字的时候,本王就称自己身子不好,你不去,本王便不敢长行。堂堂亲王,言行必须一致。现下你要是反悔不去,本王也只好抱恙在府。”

说罢,故意作凶地捡了桌上一根扎发的缎带朝她脸上扔去。

“皇上本就以为本王嚣张跋扈,目无中原。这次不去,八成更要惹皇上怀疑。小盏儿,你口口声声说要报恩,便是这般报恩法的?”

离盏从脸上摘下他扔来的紫缎,递还给他,“是我冒失了,我未想得那么深。”

“那去不去?”

“去。”

“乖。”顾扶威揉揉她的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若不会骑马,就跟本王一道坐马车。”

“王爷……”雀枝失声喊道,喊出两个字,又发觉自己僭越了,趁着顾扶威还没动怒连忙改口。“王爷说得极是,你不去,便是陷王爷于不义了。”

离盏斜了雀枝一眼,哼,口是心非的丫头,还想坏她的好事?!

离盏被屡屡进犯的雀枝给惹烦了。

不就是为了一个男人么?至于一直怄着她不放?

公主殿下也对祁王有点意思,你怎么不跟霁月公主计较呢?

怕是瞧不惯她如此低贱的身份还能在顾扶威面前招来晃去吧?

好,你瞧不惯,我便偏要让你瞧!

离盏要还以颜色。

想着顾扶威最是喜欢她顺从的样子,于是立刻扮作乖巧状,惊讶着问。“咦。小枝枝方才说王爷秋猎也要骑马呢,我们哪来的马车能坐?”

“无碍,本王身子不好,朝中的人都清楚。本王直接乘车入队,他们知道了,也不敢多言语的。”

“皇上会不会觉得王爷在摆架子?”

顾扶威还以为离盏是真的在替他考虑,笑意愈发得深。

“本王都不担心,你便安心坐着便是,想这么多做什么?”

“那便多谢王爷了。”离盏笑得甜甜的,抬头朝离盏抬头朝着雀枝抬了抬眉毛,气得雀枝满脸憎红。

“离小姐若无旁事,便随奴才出来吧,王爷早上喜欢清静。”

“我不要,出去做什么,外面又没有什么好玩的。我就在这边安安静静的坐着,不会吵着王爷。”

“可是……”

“无碍,她不嫌闷便由她呆着。”顾扶威捧着手里的册子看。

第二百二十九章 祁王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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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又得意扭了扭脖子。

雀枝气得心口上下乱颤,可在顾扶威身边,她连半个奚落的字眼都不敢对离盏讲,甚至拧拧袖子也会被顾扶威察觉。

与其在这边受辱,不如离开了清净。

“王爷,那奴才去派人打点马车,先告退了。”

顾扶威鼻息里轻应了一声,头也不抬。

雀枝都不敢看离盏现在是如何得意的表情,福了身子诺下之后,便合门而去。

离盏朝着那身影灿然一笑,就像打通了浑身经脉一样,十分畅快。

回头看向顾扶威,他正捧着手里东西看得专注,像是无暇搭理她了,于是自己起了身,在这卧房中走动了一番。

顾扶威的房间如他这人一般,十分干净利索,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摆架上的古玩玉器甚少,有那么几样极其矜贵的放着,像是他心头所爱。

搁着笔墨纸砚的案桌上叠着几本小书,最上头压面的那本是《影牙天锐宝经》,应当是习武的秘诀之类。

临床的墙上挂着一把宝刀,再转头,旁边还有一幅字。

那字卷裱得极好,字也很有气势,至于这内容么……

唉唉……不对,这字卷不就是她送给顾扶威的那幅么?

离盏乍然楞在原地,看得久了,脸颊就烧了起来。

“嘭。”头顶被人敲了个闷响,她愕然回头,瞧见顾扶威手里卷着小册子,埋头在她脖子里呵来一团热气,“看什么看,男人的房间你就这么感兴趣?”

“这……这……”离盏指着墙上的字卷,舌头都抖不直。

王爷,你把女儿家送你的字画直接挂在自己的床边,这恐怕不合适吧……

离盏心里如是想。

“还看,时辰不早了,是你要承马车去的光玄门的,万一堵了路,本王就只能牵你上马了。”

说罢,顾扶威已大步流星的出了房子,离盏再朝那字画挤了一眼,顾不得那么多便追了上去,“唉等等我,要坐的要坐,我要坐车。”

*******

猎场在燕山。

燕山在京城的北面。

时辰快到了,广玄门黑压压的一片,人马耸*动。

大臣们上马,互相攀谈着。

皇子们也穿了骑装,比起平日里精神百倍。

皇上在队伍前头,在御林军先锋之后。他已然过天命之年,却也弃车骑马,神采奕奕,周围的大臣们便抓住此机一顿奉承。

纵然天色不美,皇上也心情大好,笑着在周围的人群里寻了一圈。

能伴驾游猎的自然都是朝中一等一的人才,众人迎着皇帝的目光嘻嘻的笑着。

皇上别过头,问旁边的白照芹。“你瞧见祁王了么?”

白照芹朝人群里扫了一圈,慎重摇头:“微臣没看见。”

皇上别过头,问另一边的礼部尚书柳大人。

“柳爱卿,祁王可是没来?”

柳尚书连忙解释,“回皇上的话,祁王殿下体力不佳,乘了马车来,待到了燕山,必会随皇上游猎。”

“噢。”皇上微微一笑,顾扶威再次犯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看来近日他身子的确不大好,能如约来参加秋猎,他心里很是满意。

“能来就好,你差一个太医过去,在祁王身边候着。”

柳尚书道,“微臣也正想如此安排,可是王爷身边已经有个医女专门陪着,便谢绝了好意。”

“噢,医女?靠谱么?”

问及此,柳尚书眼底微微露出一丝不快,但面上还是极其和悦。“便是解了王爷霜刺之毒的那个离家庶女,王爷既然深信不疑,应当是靠谱的。”

皇上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四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光玄门,游向城郊。

山峦微伏,云层涌动。

青黄相接的山道上,一路路人马举着红色,蓝色,黄色的彩旗,远远看去像是黢黑的蚂蚁群里挪搬着新鲜的野果。

初入秋季,山林里的风光极好,银杏换了黄衣,枫树染了血色。

众人一边赶路,一边欣赏风景,光阴便过得尤其快。到燕山的时候,已是正午了。

燕山是皇家猎林,常年封山,渺无人烟。

过了重兵把守的山口,一行人在半山腰的平地上扎了营,这时又是下午。

羽林军开始在林中设障,因无人住的缘故,山间野兽尤其的多,虽然定期会有兵部的人来游山,猎减一些猛兽恶禽的数目,但若不好好防治,还是危险诸多。

除开羽林军以外,剩下的一千来号人要分成四个营,明日天一亮,狩猎便由营而分,从南北东西四个方向出发。

皇上所在的营,便是主营,里头圈着两百多号人,不是宗室子弟就是达官贵臣,闪失是决计不容的,所以这一营把手的羽林军最多。

霁月公主下了马,小太监接下她递来的马鞭。

她今日穿得极其打眼,一件淡紫兰刺绣织金缠枝纹圆领斜襟骑装,身披浅樱草色的提花织金缠枝纹碧霞罗广陵,头绾风流别致反绾髻,腰系银珠线穗子束腰,上面还挂着一个海棠金丝纹香囊,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

从马车里刚刚下来的娘娘们站定,都对她投去艳羡的目光。

倒不是羡慕她年轻漂亮,只是嫔妃们最多能带一个宫女在身边侍奉,不像霁月公主,身边随了一打人,宣灵宫上上下下十来个仆人全都来齐了。

下人多就是好,到了荒山还能跟在宫里一样有人服侍着,搭营帐都比别人多几个帮手。

自己这边才支起了帐面,人家便连地毯子都铺好了,篝火也烧得热热乎乎的。

霁月公主蹦跳往那明黄色的营帐中去。

那是皇帝的住处,大皇子顾辰舟,四皇子顾曾都在账中,礼部和兵部的人正在同皇上汇报扎营的进程。

她心想,祁王若是来了,定也会在皇上的帐中聊天谈笑。

于是直接冲进了营帐,四围扫了一通。

这一眼没瞧见自己要找的人,反而瞧见顾曾带着个瘦弱的少年正在一旁同大皇子说笑,应当是想等皇上空下来,带他身边的男子去皇上面前混个眼熟。

她遛到顾曾面前,一把拐了顾曾的胳膊肘,“皇兄!”

“牙月?”顾曾吃惊道:“你怎么来了?”

霁月是她的封号,她的名字唤作牙月,因着她是在一个初月皎洁的夜晚出生的。

绪王很是吃惊,牙月自打从马背上摔下来之后,便不再来秋猎,这吹的是什么风,竟把她给招来了?

“你屁股不疼了?”

顾芽月狠狠拍了他一下,这几日本是要约去他骑马的,可连登了两次绪王府,他都不在府上,现下还好意思来打趣她。

“本公主好好的,屁股疼什么疼?!”

“是是是。”绪王尽力憋着笑,拉了拉一旁的少年。

瘦弱的少年这才呆呆的朝顾牙月行了一礼。

顾牙月本没注意过那少年,可那少年太过于木讷,动作神情就如那提线木偶一般,只听凭着绪王的吩咐,于是乎目光在少年的身上逗留片刻,一时间也没能认出这是谁。

他骨瘦如柴,双颊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窝衬着骨头,薄薄的皮肤仿佛一捅就破了一般。

绪王看出顾牙月眼里的不屑,忙提点道,“这是柳尚书家的公子。”

“柳凤显?”顾牙月惊得后退的一步,将那枯柴般的男子重新打量了一番,“怎么瘦成这样?”

柳凤显又呆呆鞠了一礼,没有说话。

绪王又不好说出内情,便顺口道:“前些天,病了一阵子,这才刚好。”

“噢,原是这样。”顾牙月想了想,又凝眉道:“不对啊,前一阵子本宫听说柳家找着了一个极有本事的大夫,把柳公子的病给治好了啊。”

柳凤显闻之,双目顿然有了神色,只是那神色不是喜色,而是悲色,原本枯涩的眼眶变得湿润润的,像要哭出来一般。

第二百三十章 女人之间的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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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王四顾周围一通,立马把顾牙月拉到一旁谨言道,“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个!”

“皇兄凶我做什么,这有什么不能问的。”

绪王低声严肃道:“你不知道吗?他喜欢上了这个给他瞧病的小医女,在家里同柳尚书他们闹了好一阵子了!”

顾牙月顺势朝皇上身边正在汇报狩猎仪程的柳尚书瞧去,果然,柳尚书也瘦了一圈,两眼睛下面黑青黑青的。

啧啧啧,这什么医女,这么大本事,能把安常守分的柳家祸害成这样?

唉,医……医女?

“什么医女?”顾牙月猛的回过神来,突然问道。

“东宫采选上你当见过,就是跳双云巧臂舞的那个。”

顾牙月眉头狠狠皱道一处,猛地一跺脚,大口喘着气。

怎么又是她?

一张狐媚子脸,真的就这么漂亮么?还是这些男人眼睛都长歪了?!

“你这是怎么了?”绪王瞧她无端生气,很是不解。

顾牙月猛地看向那病恹恹的柳凤显,牙缝儿里挤出句话来,“柳家的长子真是个废物,朝堂上混不出名堂就罢了,在家里还为个女人闹天闹地!”

“唉?!好好的你骂我小舅子做什么?!”回头,绪王低声安慰愈发难过的柳凤显。“你别听她瞎说,她生来就是说胡话的。”

平日里要是听见别人这样说她,顾牙月肯定要纠缠到底,可现下她燥火得很,没工夫在意这些诋毁她的话。

她四顾一周,还是没瞧见祁王,急躁躁的又跑回绪王身边道:“皇兄你可看见祁王了?”

绪王莫名其妙,“没瞧见,你怎么了又?”

“他不是说他要来秋猎么?”

“皇叔来不来,与你有什么干系?!”

要是祁王不来,那她跟着来秋猎又有什么意思?!

她瞪看了绪王两眼,跺了脚就往账房外跑了。

绪王瞧着她踢泥踹石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唉,疯疯癫癫的,和柳风显也不相上下了。”

****

顾牙月气呼呼的回了自己的营帐,萍儿和紫辛立马就拥上来。

顾牙月别开了紫辛递来的茶水,坐上了铺着兔毛毯的梳背椅。

“殿下没见着祁王殿下?”萍儿望着账外来来往往的奴才和士兵,小声地问。

“没见着,倒是遇见个碍眼的家伙。”

“谁敢碍着公主的眼?”紫辛问。

顾牙月紧紧握着的秀拳在扶手上锤了一下。

“罢了,那些都不重要。你们见着祁王殿下了么?”

萍儿和紫辛面面相觑的摇摇头。

“奇怪了,本宫是一路打马来的,从光玄们到燕山本宫都一直都留心着,却连祁王的人影都没见着,方才去父王的营帐中寻他,该在的人都在,就是王爷不在。莫非他没来?”顾牙越愈发确定,不然父皇肯定会请他去帐中喝茶的。”

顾牙月抚着腰上的香囊,有些泄气。

“若真的没来,那本宫辛苦置办的这身骑装岂不是白折腾了?!”

“公主不要着急,王爷答应过皇上要来,便不会轻易失约。”萍儿出言安慰,思索了片刻后道,“礼部和兵部操管着秋猎诸项事宜。人头数,应该是由礼部来点过,然后交给兵部过目的,公主待会可以问一问柳尚书,他应该清楚。”

顾牙月思了思,依然摇头,“柳尚书忙着呢,方才在父皇的帐中,他就和兵部的人在和父皇正儿八经的汇报,本宫都没好过去插话。”

“那……公主可以问一问绪王妃或者柳衍呢?”萍儿道。

柳家嫡长女嫁给了绪王,便是而今的绪王妃。

“嗯?柳衍也来了?”顾牙月一脸疑惑,“她不是从来不参加秋猎的么?”

萍儿正欲回答,紫辛却抢着个先,“大家不敢在公主面前议论这些,奴才们可听得真真的呢。那些贵胄公子们私下里都说,今年的秋猎很有看头,不仅公主殿下来了,白采宣也在,就连柳衍也在马车里坐着呢。那些个好色之徒,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在秋猎大会上出风头,争柳衍的眼缘了。”

“是么?她那副弱不胜衣的身子骨,还来猎场,小心马踏起来的泥就能帮她埋了去。”

萍儿笑笑,以前公主可从没说过讨厌柳衍的话,只是现在公主喜欢上了祁王,二人便成了情敌,随便柳衍长什么样,都注定在公主眼里讨不了好。

“找柳衍就算了,我想起她两上的两条八字眉就晦气的慌。还是去找柳媚如吧,现在就去!”

*****

朝臣的营帐和宗室子弟的营帐不同。

宗室子弟用的都是极好的牛皮大帐,账房里还配四条厚绒毯,一条垫在桌下,一条铺在座椅上,还有两条用来铺床。

朝臣便用的是布幔,上面涂了桐油来防水,里处的规格样样都要差一些,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顾牙月领着两个贴身宫女在周围溜达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绪王的营帐。

可是绪王妃并不在帐中,许是绪王出去溜达了,她一人留在这儿也是无趣,便也出去找熟人聊天。

这处落了空,尽管顾牙月不想在柳衍嘴里讨消息,这下也不得不去找她。

罢了,给柳衍提个醒也好。

她瞧上的人,旁人轻易是不能动的。

几人花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把柳家的营帐给找着了。

因着柳尚书官阶高的缘故,柳家的营帐离皇上也不远,只是和顾牙月是不同的方向。

一人是靠着东,一人朝着西。

找到柳衍的时候,她正在人群里默默地听旁人谈笑。

大家都聊得起劲儿,她却蔫蔫的站在一旁,想起来便附和着笑笑,一走神,两眼里都空洞洞的。

她平日里就是副少言寡语,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今儿个显得尤其的萎靡,像是染了病一般。

顾牙月远远的打望着,人堆里是些平日相熟的官家嫡女和侯府的千金们,其中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是白家的嫡长女,白采宣。

顾牙月走了过去。

人堆里旁矗立的几个下人看见她来了,立刻行礼问安。

“参见公主殿下。”

人堆里声止,一众人顺着方向看来,立马正经了面色一同福了身子。“参加公主殿下。”

“都免了吧。”顾牙月昂扬地走过去,这些个千金见了她,都如猴子见了山大王一般,有些畏惧。心里暗暗埋怨着,她怎么来了?不是不参加秋猎了么?

“都聊什么呢,这么高兴。”顾牙月瞥了众人一眼。

“回公主的话,都是聊些闲碎罢了。”白采宣诺诺大方地回道。

白采宣是白相唯一的女儿,仗着他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话便比旁人多出些底气来,顾牙月已经习惯了,朝着白采宣淡淡点了点头。

“哟,这是柳小姐么?本宫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顾牙月洋作讶异的把目光转到柳衍身上,抬手,紫辛便连忙扶住她。

“柳小姐倒是从不参加秋猎的,这回怎么起兴来了?”顾牙月朝柳衍面前走去,旁人都自觉推开。

柳衍被霁月公主唤住,心生也绷了起来。

她和霁月公主见过不少次,没有哪回公主主动来找她攀谈过。

论熟悉,白采宣和公主说话的次数当属最多,公主怎就直勾勾地朝她走过来了呢?

柳衍提起一丝笑来,小心翼翼的应付着。“回公主,衍儿从没来过秋猎,也是好奇,家姐拉我来,我便来了。”

这女人就是矫情,来看祁王便来看祁王吧,早不好奇晚不好奇,这时候好奇什么?

顾牙月心里冷笑一声,步子已迈到柳衍跟前。

第二百三十一章 好戏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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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来不会与人多结交的霁月公主只顾着和柳衍说话,众人顿悟,顾牙月是专程来找柳衍的。于是趁此机会,都悄悄退了下去。

“殿下,我们营帐里地铺还没铺好,先回去张罗了。”

“去吧。”

顾牙月愉快的挥挥手。白采宣跟着众人散去,转头的时候,再深深的多看了她二人一眼,眸子留了下一丝暗色。

此处空地只剩下柳衍和顾牙月,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令柳衍更加无所适从。

萍儿怕顾牙月太过讨厌柳衍,一时说话不客气,弄僵了局面。

毕竟柳家在朝廷里也有些根基,闹得不愉快也不好,于是替她主子开了话匣。“柳小姐紧张什么,公主就是来同你说说话的。”

柳衍拘谨的点点头。

“本宫不与你绕弯子,来,就是想问你件事。”顾牙月道。

“公主请问。”

顾牙月缓缓抬起眼帘子,“这次秋猎,祁王殿下可曾来了?”

祁王?

她本能的心悸了一下。

自己怎么猜也猜不到顾牙月竟会问这个问题。

脑子顿时像沸开的面汤,思绪乱得很,脸也有些发烫。

顾牙月见她这副心虚的模样,便确定她是真的对祁王有意思了。

“柳小姐?”紫辛提醒道。

柳衍惊然回过神来,低头答道:“殿下来了的,只是乘了车,所以公主应当没瞧见。”

顾牙月一下子变得亢奋,“既然来了,就该扎了营,本宫怎么逛了一大圈都没见着?”

柳衍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有些吃惊。

萍儿赶紧在她身后扯了扯顾牙月的斗篷,她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言语失当,又清了嗓子弥补道:“听闻皇叔他身子不好,本宫正欲替父皇去看看皇叔,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柳衍心中狐疑着,嘴上如实答道,“坐马车的大多是女眷,王爷怕跟在女眷之后惹人闲议,便随行在红旗军里,红旗军在最末压阵,这会儿可能才刚到。”

顾牙月听见这个小心,便彻底心安了,眉梢微微一抬,朝柳衍寄去一个深意慢慢的目光。

“柳小姐倒是清楚得很。”

柳衍愈发惊惶,“民女……民女只是听父亲这么提起罢了……”

“罢了,你忙着去吧。”

“恭送公主殿下。”

顾牙月迫不及待,拂了袖子转身离去。

柳衍默默杵在原地,望着顾牙月的背影微楞。

不多时,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转过头来看,是白采宣。

“柳小姐,霁月公主同你说了何事,我瞧公主走的时候,看你的眼神可不大和善呐?”

一语中的,柳衍一双柳眉蹙了蹙紧。

“你可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了公主不开心?”白采宣和善的笑着。

柳衍自己也说不准。

倒是白采宣颇善人际,有个当宰相的爹细心调教,素来玲珑八面,于是想让她帮着拿拿主意。

“公主同我寒暄了两句,后来问起了……问起了祁王。”

“噢?”正中下怀,白采宣眼睛一亮,“问祁王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就问祁王到底有没有来秋猎。当然,是皇上忙不过来,祁王又有病在身,她才替皇上探探祁王殿下的。”

“你怎么答的?”

“祁王跟在红旗军后头,我便如实说了。”柳衍顿了顿,“这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这自然是没什么不妥。”

“那霁月公主走的时候为何会那样看我……”

白采宣看她稀里糊涂的还不知道,便拉住她的手,走到一边低声道,“柳小姐,你没看出来,公主对祁王很是关心么?”

柳衍怔住。

“公主很久都没来参加过秋猎了,你看她今儿的打扮,跟平日里比起来,不知道多用了多少心思。我们才刚到燕山没多久,公主也应该刚下马,营帐还没扎好呢,便急着来问祁王的消息,你不觉得奇怪么?”

柳衍恍然大悟,“你是说公主她……”

自己说到一半,兀地遮了嘴。

霁月公主和祁王可是叔侄关系,她对祁王殿下怎么可能生出那样的情愫呢?

柳衍正惊诧于此事的时候,突然又反应过来白采宣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似乎是暗指她也喜欢祁王,而且被公主瞧了出来。

柳衍猛地回想起在天元布庄遇见白采宣时,就被白采宣暗地里试探过一次。

如果白采宣看出来了,霁月公主也殿下也看出来了,那其他人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可她自问从未显露出来啊……

柳衍一时忐忑不安,两手揉搓到了一处。

“公主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柳小姐你并没有说错什么,只是你天生这副容貌,自然惹人生妒,所以也不必往心里去。”

此话虽说得含蓄,但柳衍确定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白采宣故意转身便走,徒留柳衍在原地遐想万千。。

霁月公主的脾性,柳衍是清楚的,得罪了这尊大佛,以后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柳衍后悔莫及,抿紧了唇犹豫了一番,还是喊住了白采宣。

“白小姐留步。”

白采宣脸上跃起一丝奸诈的笑意,她缓缓转过身来,洋装同情地看着柳衍。“怎么了柳小姐?”

“白小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公主会不会真的记恨我?”

“这可说不准,要是祁王殿下对公主也有意思,公主或许一高兴就把你给忘了。但依着祁王的性子……那般谨慎小心,又不近女色,能和公主殿下走到一处,怕是不大可能。”

柳衍听见这话,又喜又忧。

“但柳小姐也不要太过担忧,围在祁王殿下身边的莺莺燕燕还少了么?方才大家凑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提起祁王殿下便都收不住口了。再说了,你忘了祁王殿下这次来秋猎,可是要带离盏来的。”

白采宣眼眸子缩小了几分。

在天元布庄遇见离盏时,离盏曾亲口承认过此事。

柳衍似乎懂了白采宣的意思。

“柳小姐若是不放心,我们便悄悄跟上去看看,要是离盏和祁王殿下此时正在一处,霁月公主不炸毛才怪,到时候她一心只想着收拾离盏,哪里还有功夫记恨你呀?”

柳衍觉得此举不妥,但又十分的担心,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和白采宣挽着胳膊朝着公主离去的方向走了。

***********

“今日就在此处安营!”随着领头军一声喝令,红旗军停了下来。

队伍中,一辆马车由人引着,还在往前头慢行。

“殿下的营帐不在此处,还请随末将挪步。”

老马点头,驾着六匹枣红色骏马跟着那小将而去。

黑沉沉的帘子忒厚,透不出多少光彩。

案几上中空着一个圆形的凹槽,里头稳稳的置着个小小的瑞兽,任凭车身摇晃,瑞兽纹丝不动,袅袅生着紫烟。

“就是这儿了。”

“吁!”老马拉了缰绳,马车堪堪停住。

小将介绍道,“这处离皇上的营帐很近,旁边邻着诸位尚书大人,只是现在诸位大人还在忙,都不在营帐中。”

“劳烦将军带路。”老马揖手。

“客气,末将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还请王爷自便。”

众人这时注意到姗姗来迟地这量马车,隐隐议论了几声,“这马车啊,挺气派啊。”

当然气派了。

纯黑的车顶,金边的帷帘,颜色极其暗沉,可那上好的缎面却发出油亮的光彩,像是黑鸦身上擦亮过的羽毛。

“王爷,已经到了。”老马在外面喊道。

原本不曾在意的人又往这处多瞧了几眼。

马车内,顾扶威纹丝不动的正襟危坐着,难得有这么端正的仪态。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肩头已经睡着的女子。

“盏儿。”

离盏鼻息酣畅,浑然不觉。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围困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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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虽然瑞兽肚子里烧的香是安神的沉水香,可这一路颠来倒去,她也不至于刚出了城郊便睡着了啊。

顾扶威轻轻的转着脑袋,瞧了她一眼。

凝脂一般的肌肤,近看也吹弹可破,霎是灵动的狐狸眼被薄薄的眼皮子盖住,大大的眼瞳子还在里头忽左忽右的转动着。

马车里没有旁人,顾扶威肆意的笑起来。

这女人,东张西望,做什么黄粱美梦呢?

停在她眉心的指尖忍不住的轻轻撵动,顺着左边的小山眉滑了过去。

眉峰的弧度微微昂扬着,又缓缓的落下,俏皮里不失温柔,是那般让人的赏心悦目。

“盏儿?”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离盏还是没反应。

他又偷偷的搔了搔离盏小巧的鼻尖。

浅浅的指甲弄得她有些痒,她鼻尖耸了耸,迷迷糊糊地抹开了顾扶威的手,依稀的睁开条眼缝儿。

“王……王爷?”

“盏儿昨日没睡得好?”顾扶威仍旧没推开她,由她靠着。

离盏清醒几分后,乍然发现自己竟靠在他肩头睡觉,心口猛地窒了片刻,便砰砰砰的跳了起来,也不知分不清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害羞。

她立刻正了身,往旁边挪了挪。

“王爷恕罪,您这马车坐着太舒服了,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揩完本王的油,还把责任推到本王的马车上,本王头一回遇到你这么滑头的女人。”

“我……”

外面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止了二人之间的贫嘴。

两人看着彼此,悉心辨着外面的声音。

“方才听那马夫朝车里喊的是‘王爷’,这京中的王爷就那么几个,绪王他们都骑了马,这坐在马车里的,不会是祁王殿下吧?”

“祁王殿下不是病着么?”

“你没见着车梁子上挂着的七颗墨黑缨珠么?孟月国唯一的一位七珠亲王,错不了。”

身份一被确认,很快又传来女子低低的羞语声。

离盏谨慎地提起一截帘子,外面人头耸*动,一个个都在热切地朝着马车看来,乌漆漆的眼珠子瞪得又大又亮,像夜里树林里藏着的一群猫头鹰,看着都有些瘆人。

呵,一群如饥似渴的女人。

离盏不住地点头,“皇上借秋猎给王爷找们亲事,这办法看来非常可行,姜还是老的辣啊。”

说罢,离盏还鬼鬼祟祟的往外探着情况。“王爷先下车吧,盏儿想在车里先躲一阵。”

“躲她们做什么?一群无用子弟。”

“无用子弟?你没听方才领路的小将说么?这里离皇上的营帐忒近,能在这处扎营跟皇上坐邻居的人,家中必有高官。再说了,白采宣和柳衍也在啊。”

顾扶威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捉住她的腕子,“你是怕柳思怀和白照芹?本王护你,下车。”

离盏不肯,死命拽着帷帘,“别,王爷能护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盏儿还想多活两年……”

“那本王就护你一辈子。”

这话说得离盏鸡皮子落了一地。

她猛地想起长音被追杀的事情,心想,你兄弟二人的死敌比我多得多,没准还死在我前头,凭什么护我……

但嘴上还是没这么说,只笑着道,“哎呀,那多不好意思,还是算了……”

“参见公主殿下。”外头突然传来整齐的拜礼声,

离盏又赶紧朝帘子外偷偷的瞟了一眼,只一眼,手就跟被烫着了似的,火速垂下手里的帘子。

“是霁月公主。”她煞有介事地道。

顾扶威泽仍旧松垮着神情,不当一回事。“霁月公主你也怕?”

“不是我怕,是王爷你怕啊,王爷不最头疼她么?她朝咱们马车过来了。”

“我是她叔。”

“可她不把你当叔……”

“我看还是你在怕吧,你怕她把本王抢走了。”顾扶威一阵坏笑。

“你别开玩笑,她过来了,别说话……”

离盏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没了声,只蹙着眉逼看着他。

“祁王殿下可是在车上?”公主身边的奴仆在车下问了老马。

老马笑了笑,还是承认了,回头又朝马车里催促了一声:“王爷,地方到了。”

“听到没有,下来罢,地方到了。”顾扶威懒洋洋地催着离盏。

离盏着实犹豫,默默把以前顾牙月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全都回忆了一通,坚定地摇了摇头。

“要下你下,我不下。”

“你胆子大些,本王会护着你的。”

“王爷车里还有别人?”车外传来质问声,是霁月公主在问。

老马在外傻笑支吾着,不知该怎么答。

霁月公主严肃了声音,又再逼问,“可是有其他人么?”

“是,车里是还有其他人。”老马不敢跟顾牙月撒谎。

离盏心道不好。

完了,是个傻子也能发现这里面有问题。

顾扶威在朝中没什么交好的人,便没有与朋友结伴而行之说。

那陪在他身边的能是谁呢?

下人?

皇上有令,凡来参加秋猎,若无特许,身边只能带一人随行伺候。

只能留一人照顾起居,大家都愿意带心细手快的丫鬟。

一个丫鬟和祁王坐在同一张马车里?

这叫怎么回事!这成什么体统?!

离盏听见霁月公主挪着步子,似乎到了车帘子旁,好像是想从帘子缝儿里偷看,她连忙把帘子捂了捂实,身子贴紧了车壁,活像是躲人捉*奸一样。

可她明明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离盏不由横了顾扶威一眼,心里痛骂了他千万遍。

这男人带她来秋猎,果然没什么好事,刚到营寨,脚还没沾地呢,就来了个大*麻烦。

白采宣也在外头,要是霁月公主动了怒,她指不定要围过来煽风点火呢!

“王爷,我是小侄牙月。”公主的声音难得的有些乖巧,听语气,似乎应该在外朝朝着马车作了礼。

旁人都看着呢,侄女向他行礼他不能装没听见,否则传到皇上的耳朵,又成了大不敬了。

离盏赶紧推了顾扶威一把,他纹丝不动的坐着,无动于衷。

聋了吧你?

“你侄女在跟你问好!”离盏低声,着急得不得了。

“我知道。”

“王爷?”公主诧然,顾扶威的声音不大,似乎是在同她说,又似乎是在同车里的人说。

“一路舟车劳顿,王爷有病在身,不下车来休息休息么?”顾牙月继续试探着,一步一步朝着马车旁贴近。

“既扎好了营帐,那本王便下来坐坐。”顾扶威一边对外面的人说,一面睨着死活不肯下车的离盏:“你这女人,平日里瞧着挺大方的,今儿是怎么了?”

此话不算小声,一直传到了车外,车旁的人同是一惊,离盏听见顾牙月用极轻的声音窃语道,“你可听见王爷方才说什么了?”

“奴……奴才没听得太清。”

“本宫似乎听见了‘女人’二字!”

“奴才没怎么听见……”下人不敢认同。

离盏在角落里缩作一团,更加不想下车。

顾扶威看着她这般模样,霎是无奈地笑,“他们都知道车里还有一人,你躲也没用。原本你该骑马来的,是你自己求着和本王同承一辆马车,能怪谁?”

顾扶威故意扬高了音调,外面的人把这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议论声突然此起彼伏,离盏在车里也能感觉到一圈冷冰冰的煞气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离盏伸着手,指向顾扶威那张一脸坏笑的脸,气得发抖,嘴里一翕一合,只断断续续的发出点微末的声音来,“你……你……”

顾扶威顺势捉住她的手腕,猛地把她拉进了怀里,把她周身都团得死死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轮不到你教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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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有女人敢拿手指着本王,小盏儿真是不乖。”

马车跟着一晃,好奇的人群忽然发出一声低呼,被这响动吓了一跳。

众人面面相觑,又望了望那摇摆不定的马车,满面震惊。

霁月公主更是瞪着那嘎吱嘎吱作响的车轱辘,人都懵了。

她脑子里浮想联翩,顿时又惊,又恼,又觉得害臊!

面颊子“唰”地像被泼了红漆一样,都不敢转过身来叫旁人看见。

车里,是一片狎昵的光景。

离盏在顾扶威的怀里羞得面红耳赤,却动弹不得。

这男人不是号称“不近女色”么?

怎么每次见了她都对她动手动脚的!

离盏本能的挣了挣,语气也愈发的生硬。“王爷请自重,外面这么多人围着,公主殿下还等着您下车……”

“别挣。”

“王爷松手,盏儿便绝对不挣。”

“本王是在为你好,这车一直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你觉得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离盏身子一紧,愕然的瞧着他。

“这下不敢动了?”

卑鄙!

离盏拿眼睛暗暗瞪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很卑鄙?”

“没……”

“有也无碍,本王卑鄙惯了。”

……

好吧,同一个素来不要脸面的人,还讲什么廉耻利益呢?

“你听话些,本王就不必动武。随本王下车,我是她叔叔,她敢给你颜色看,本王就敢撕了她。”

“王爷自己都说自己卑鄙,这话,盏儿不知该不该信。”

“那你便在这车上躲一辈子么?”顾扶威见她还是犹豫,心知这丫头很不好骗,看来还是得做真些。

于是乎,索性松开了她,躬身半掀开了帷帘。“本王先下了,你要不要一起,自己看着办。”

“唉……”

那厮动作这般俊逸,一眨眼的功夫就跳下去了,离盏都来不及反应。

随着顾扶威一下车,周围便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恭维声,这些个官家贵女们估计已经目不转睛的流哈喇子了。

“牙月见过王爷。”

顾扶威礼貌颔首。

霁月公主不曾泄气的朝着那帷帘往里探,“王爷,车里还有一人是谁啊?”

问这话的时候,旁人也引颈相探。

人群边上,柳衍不自觉的挽紧了白采宣的手,二人面面相觑一番,白采宣低声道:“莫要担心,好戏定然会来。”

霁月公主敞明了问话,顾扶威却没有答,只缓缓转头朝着车里看了一眼。

离盏愈发坐立难安。

再不下车,可就真没机会了。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信一回这卑鄙小人的话!

离盏掀了帘子,半露了身姿。

众人由于好奇,一直都目不斜视的盯着纯黑色的马车。

突然间,一只比葇荑还美的手轻轻掀开帷帘,透蓝色的袖子滑低了些,露出雪白的一截皓腕。

人还没见着呢,就已经美得不可方物。

顾扶威把手往帘子面前一伸,用温和的口吻命令着,“把手递过来,这马车高,仔细摔了。”

众人眼里即刻生出艳羡的神色,眼看着车里的女人自然平淡的往祁王手里一递。

美人探出了头,脚尖轻轻一踮,便被顾扶威扶落在地。

那般娴熟的配合和信任,看来已经不是头一回一起乘车了。

众人嫉妒至极,全然将目光锁定在女子身上。

这京中的贵女,谁还不认识谁啊,她们倒要看看,是哪个女子配得上祁王这般悉心呵护。

然,这移目一看,众人眼睛都被眯了一下。

祁王身旁的女子,光华如日影一般,卓卓而耀。

她穿一身冰蓝遍地金妆花比甲,逶迤着底缕金挑线凤仙裙,身上披樱红藏青薄烟纱。

一半的头发高高梳了小髻,一半披在身上倾泻入腰,小髻里插了根金色的云步摇,随着她身形的动作,一左一右摇晃起来,整个人都灵透了!

男人们看得入迷,纷纷交头接耳地问这女子的名字。

女人们自然看得咬牙切齿,即使有几个认出她是谁,也不情愿说出来让大家知晓。

而最恨的莫过于顾牙月了,她楞在原地,就这么呆滞的看着顾扶威扶着这个小医女下了车,容许这个小医女与自己并肩站在一处,而她尽管嫉妒得要死要活,心底里还始终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她脑海里低语——瞧,真是般配至极!

但她越是觉得离盏好看,便越是嫉妒得发狂!

顾扶威被旁的女子抢走也就罢了,换成是柳衍,她也能好接受些。可为何偏偏是个平头老百姓家的庶女?!

再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门不当户不对,她这样的贱民上不得台面,给祁王做个通房都不配!

周围议论声不止,顾牙月生气归生气,还是得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竭力保持着自己的颜面。

除了皇后以外,她就是这孟月国最尊贵的女人!

现下这么多人瞧着,她愈是嫉妒,便愈是要在离盏面前保持住风度!

顾牙月嘴角颤了颤,绷起一丝并不自然的笑来。

她把下巴昂高,洋装自己刚刚才注意到离盏一般,侧脸瞥了一眼。

“这位姑娘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本宫忘了在哪里见过。”

离盏不卑不亢地朝顾牙月施了个礼,“参加公主殿下,草民离盏,曾在东宫有幸见过公主一次。”

贵胄子弟们耳背一扇,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之前东宫采选上,离盏以一支舞艳压群芳的事情流传颇广,一些个男人便忍不住和这个名字一比对,疑惑窃语道:“离盏,该不会东宫采选时把白采宣压了一头的那个离盏吧?”

“瞧这样子,或许是。”

隐隐的议论声钻进顾牙月的耳朵里,惹得她愈发的不高兴。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正视着前方轻描淡写地道,“噢,想起来了,你就是长风药局的那个庶女对吧?”

“正是。”离盏明知顾牙月是故意那她的身世羞辱她,也没有过多辩驳。

“既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教养方面就不该落于人后。你是黎庶,殿下贵为亲王,你二人同乘一匹马车实在是你的僭越。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子,男女有别,男女大防,这些连三岁女童都多少知道些,你却全然无人教导过你么?”

“男女有别是中原的规矩,我西域是没有的。”顾扶威伸手拦住了正欲辩驳的离盏,薄唇里吐出很冷清的几句话来。

顾牙月一看顾扶威的脸色,便知他生气了,尴尬的定在原地尴尬的笑了笑,生怕顾扶威因此而讨厌她。

顾扶威睨了她一眼,并未和缓半分脸色,两手背在了身后,在她面前来回踱起了小步子,俨然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

“本王虽是宗室之后,可自小在中原长大,这边是何风俗,有何规矩,都得慢慢适应。在西域,只要男有情,女有意,掷果盈车,递花送信,都是极寻常的事情,本王已经习惯了,公主当多出去走走,便不会这样大惊小怪。”

顾牙月自惭形秽的点点头,有些无地自容,想替自己辩驳两句,可抬头一对上那张凌厉的面庞,便连半个解释的字都不敢说,只能洗耳恭听。

“况且,本王和盏儿并不是这样的关系。我是病人,她是大夫,一路颠簸本王偶感不适,命她上车照顾也是不得已为之。公主蕙质兰心,舂容大雅,想必定能体谅旁人的难处。”

一听顾扶威给了她台阶下,霁月公主便赶紧顺着道:“原是王爷身体不适,才让离姑娘上车照看……那便是我错怪离姑娘了。”

擦……离盏乍然抬头,一向两个鼻孔朝天的霁月公主竟然服软给她认错?

开天辟地头一回啊,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当真是怀了春的女子,都是一个傻模傻样。

顾扶威,真有你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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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赶紧客气的笑笑,“王爷没有怪公主的意思,王爷的意思是,民风不同,民风不同。”

她一边说着,余光剔见顾扶威朝前迈了一步,似乎还有训斥的意思,而顾牙月见他这架势,已经把头一缩,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这可怎么要得!

见好就收才是要紧!

他倒是骂得过瘾,反正霁月公主喜欢他,又不会拿他怎么样,回头这笔账还不是得记在她头上。

眼瞧着顾扶威掀开了薄唇,离盏一个健步拦在他跟前,“王爷,您吃药的时辰到了。咱们还是先回营帐,烧壶热水,把药给服了要紧。”

顾扶威顿住,回头看着她,那目光似乎有嫌她碍手碍脚的意味。

顾牙月趁此机会也赶紧道:“是是,殿下还是身子要紧,明日狩猎皇上还念着要和殿下比试呢,我就不在这儿耽搁王爷服药了。”

老马更是在远处指着后面的一个营帐,扯着嗓子地喊:“王爷,您的营帐在这处!”

顾扶威拧了拧眉,见离盏频频递来的眼色,终是卸了架势。

罢了,今天便放过个后生。

于是乎,同霁月公主礼别以后,回了营帐。

人群议论纷纷地散去,顾牙月站在原地如释重负的长吁出一口气。

方才被顾扶威当面教训的时候,时间过得比一辈子还长。

她抬头,怅然若失的望着顾扶威气场的背影,委屈至极。

“公主殿下。”紫辛伸手去扶她,被她冷哼一声打掉!

“你们看见了么?殿下分明是在护她的短!”

萍儿和紫辛相顾一眼,抿了抿唇,一时找不到劝慰的话。

祁王可不就是在护犊子么?瞎子都看得出来。

萍儿急思片刻,安慰道,“公主殿下莫要生气了,王爷或许就是这样一个维护下人的性子。”

“下人?”顾牙月抽了袖子里的白色绣帕,在手中狠狠的绞揉一番。“下人还能跟他同坐一辆马车?不是说王爷是个“女见愁”,最讨厌和女子待在一处么?!”

“王爷……王爷自己也说的,他身子不舒服。”

“不舒服还有力气搀她下车……哼,他二人在马车里久久不肯下来,肯定有蹊跷!”

萍儿一时语塞,这处安慰不通,便只能换个方式安慰。

“公主当心气坏了身子。王爷就算喜欢她,也不过是一时被那小狐狸精迷障了双眼,一个庶女,一个亲王,不可能走到一处的。”

“他们当然走不到一处!”顾牙月猛地提高了音调。

顾扶威一走,她想起方才的事来,很快就后悔自己怎么这般窝囊……

她咬牙切齿地说,“父王替殿下寻亲,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家,她父亲不过是个从医之人罢了,更何况长风药局还意图谋害太子!哼,我要是告诉父皇,父皇也断断容不了她!”

萍儿骇了一跳。

公主脾性古怪,说什么便要做什么的,她连忙拉住顾牙月到:“公主万不可莽撞。事情还没到这份上。公主您好好想想,您平日哪管过这种娶妻纳妻的俗事,更何况祁王和离盏还是暗地里的好。太子和绪王娶妃的时候,您还一句话没插过呢,祁王殿下与您又不亲的,您冒然出口,必然会惹一身嫌。”

“对,对对……还是萍儿你心细。那你说怎么办?本宫咽不下这口气!”

“区区一个庶女罢了,公主还愁拿她不下么?以前您怎么收拾宫里的嫔妃的,往后便怎么收拾她。尽管有王爷护着她,可她总有不在王爷身边的时候。奴才看她那身打扮,应该明日不会随军狩猎,到时候王爷走了,公主只管随王爷一起游山玩水去,奴才们会在此处好好照看她的。”

“对对,我们先回营帐,想想怎么照看才算周到!”

*********

白采宣和柳衍远远目送公主离开。

刚刚看了这么大一场闹剧,柳衍心里到现在都还没平息下来。

她生来多愁善感,心思细腻,这愁绪就跟抽刀断水一般,斩也斩不断。

说庆幸吧,的确庆幸,公主的矛头转眼就从她指向了离盏,她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但不知怎的,这心里还是有些憋屈,尤其是看着顾扶威小心翼翼的扶着离盏下车的时候,她就在不住地想,离盏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顾扶威这个暴厉恣睢的男人变得那般仔细温柔。

柳衍被白采宣拉着,漫无目的的散步。

燕山的风景很好,可柳衍觉得头沉沉的,不愿抬头多看。

“我说的没错吧,有离盏在,公主便不会再记恨你了。”

柳衍点了点头,心里更不是滋味。

白采宣瞧了她一眼,嘴快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千人捧万人追的如烟美人柳衍,何时受过这种求而不得的滋味?”

“我……我没有这样想。”

“好,你没有,我有。我每每一想到东宫采选上,她来挑梁子,这心里就堵得慌。那天在天元布庄,她目中无人,出口狂傲,你也是听见了的。偏是你那么好的性子,才能瞧得惯她,换做旁人早忍不住了!”

柳衍不说话,眼梢一直放在脚下青黄不接的草地上,小脚踩一步,那草儿就陷下去一撮,仿佛看着这规律而简单的画面,心里才能好受些。

白采宣又瞥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道:“柳小姐,不是我说你,有时候该争的还是要争,该抢的还是要抢。我可是听见风声,据说皇上一直想给祁王指婚。”

柳衍顿了顿,然后含蓄地道,“我也听说过一些。”

“那你怎么不争?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想嫁给祁王殿下的人何其多,我……我能有多好。”柳衍看着白采宣如是说。

白采宣一瞧她那委屈吧啦的眼神,便知她说的是心口不一的话,故意放低生姿来让人夸奖。

白采宣便顺着她的意,紧紧牵住她的手道,“想嫁给他的人多,但能嫁给她的人少。柳尚书疼你,怕是从没想过要把你送到西域,所以很多事恐怕没跟你讲。可我知道你的心思,便要私下里提醒你一句。皇上给祁王指婚,肯定是要找个配得上祁王,又能听得朝廷命令的忠臣之后。这朝中有名望,又得皇上信任的大臣,你掰着指头的数得出来。除了我父亲以外,再往下,就是四个尚书。兵部尚书,你父亲礼部尚书,还有吏部尚书、户部尚书。”

“我是白府的独女,再加上我三弟前些日子又横遭不幸,我父亲是断断不会让我远嫁西域的,这点皇上应该也有所考虑。剩下的几个尚书,除了户部尚书家的千金以外,其余的嫡长女都早已出嫁,挑庶出配给祁王,皇上怕也觉得拿不出手。剩下吏部尚书家,还有个嫡亲的孙女儿,今年满了十五,也可以出嫁,但模样是自是比不得柳小姐你美。至于公主殿下,身份是极好,也对我孟月国绝无二心,但她和祁王是叔侄关系,说出去都有悖伦常。所以,其实这祁王妃的位置,你是最有机会的,稍微努一把力便能够得着,你却偏偏要坐以待毙。”

这话说得柳衍有些心动,她不再看足下的草色,只瞧着山头转瞬就要没落的夕阳,手指动了动。

“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把离盏这跟毒苗给拔了。”

“拔了?你的意思说……”柳衍惶然摇了摇头,“不不不,这怎么行,我不可能做这种害人性命的事……”

“不是,我也不会做害人性命的事。我的意思,是让她永远远离祁王殿下。”

第二百三十五章 祁王的读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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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是什么意思?”

“你先想想,你想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我……”柳衍躁动又忐忑。

“你不要犹豫,祁王这样爱护她,你又不是没瞧见。她虽做不成祁王妃,也做不成妾,但以后祁王要是带她回西域,在府里做个暖床的,你又能怎么办?离盏那样的性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若想日后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在西域过日子,那这个后患,就要先除掉才好。”

柳衍蹙着眉,抿着唇,十分犹豫。

“不瞒你说,因着我三弟还有东宫采选的事情,我恨离家恨得要死。这次来秋猎,我可不是空着手来的,柳小姐要是愿意搭把手,这事情就就好办得多。”

“你是说,你已经想好了法子?”

白采宣重重地点了点头。“就看你的决定了。”

“我从没这样想过,心里乱得很……”

白采宣嘴巴都说干了,她在柳衍这边已经磨了不少功夫,耐心已剩得不多。

其实这事情,她完全可以自己操办的,只是上回派了门客行刺,结果在小兰院出了岔子,弄了个有去无回,搞得她现在心里不踏实,不好自己亲自动手,于是才想着要借柳家之力。

白采宣耐着性子,又劝了柳衍半天,奈何柳衍就不敢表态。

再抬头时,已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的营帐前,白采宣也有些乏了,便道:“柳小姐自己看着办吧,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最该上心的还是你。我只是气不过离盏罢了……”

说罢,同柳衍嘱咐了两句,便施礼告别,“柳小姐要是想清楚了,随时来找我便是。我就在这营帐候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若是你,便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最后一句话,听得柳衍微微一颤。

从来以父为天,以礼为先的她,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要强的想法。

白采宣理所当然的气势,叫她有些羡慕。

可能这便是家势的不同,家教便不同,白采宣的父亲若是像她父亲那般唯唯诺诺,恐怕也做不成孟月国的宰相了。

“多谢白小姐相告,柳衍就先告辞了。”

她折身离去,自己的心境已经彻彻底底被白采宣给搅乱了。

*****

天色很快就落下帷幕。

荒山的夜里没有闪着星星,看来明日也不会放晴。

兵部的人派人过来嘱咐夜晚的活动范围。

方圆三里设了障,插了黄色旌旗为信,见了黄色的旗子不可越过就是了。

老马把车上的东西全顺进了营帐,驾着马车去了临时的马厩,要给马喂豆子。

营帐里就只剩下顾扶威和离盏两人。

身处野山,物资有限,比不得在城里过得舒服,好在礼部的人待顾扶威还是十分周全的。

营帐里有一张紫檀玛瑙瓷嵌的花几,很沉,五个将士哼哧哼哧的抬它进来的时候,地都在颤,周围的邻居都跟着跑过来看稀奇,纷纷投出羡慕的目光,可想而知拉它出城,得废了多少的力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张梅花式楠木书案,一张太师椅。

灯笼凳倒是有好几把,以防有人来攀权结贵的窜门,发现祁王营帐里没有坐的地方,这说出去,便要成了他们礼部的失职。

屏风,挂架一应俱全,其余桶盆,毛毯和褥子之类的小件,比起其他人来也都相当精奢。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上如厕不方便。

恭桶那么臭,不能放在高官营帐的附近,离盏想去尿个尿,还得走两炷香的时间,去了吧,也不一定能排得上队,在瑟瑟的夜风里吹上半个时辰,是常有的事。

男人便要好些,不想排队就找个无人的地方,解了裤子便完事。

这便是离盏以前最不喜欢来秋猎的原因。

周围的人对离盏的到来很是好奇,下人们三三两两洋装路过,也不知是他们自己要来看热闹,还是主子让他们来探风声,总之连续不断的有眼神不住的往营帐里飘过来。

你说合上帘子吧,这群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臆想纷纷。

不合帘子吧,又总有来看。

于是,离盏和顾扶威刻意保持着三丈远的距离。

顾扶威倒是不管这些,他怡然自得的坐在太师椅上,翘着精致的二郎腿,手里拿着早上翻阅过的小册子。

油灯照在他身上,在他极完美的侧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金纸,百无聊赖中,只要不经意的瞥上一眼,便再难挪开。

离盏脚挂在灯笼,左右无事可做,便总忍不住拿眼瞟他。

他一目十行的过目着手里的册子,时而儿撑着头发出奚落的笑声,离盏犹如惊弓之鸟似的埋下头。她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只好扣着手指甲。待发觉他是在笑册上的东西时,她才又会慢慢抬起头来,继续瞄上一眼。

如此反复,顾扶威都专注异常,离盏便有了惯偷的心态,愈发大胆。

她一面欣赏着绝好的容颜,心里还一面想,怨不得霁月公主也喜欢他,这长得像画一样的男人就是多看两眼,对眼睛也是极好的。

“盏儿一直盯我做什么?实在没事,你可以去泡壶茶来。”

……

他就这么目不斜视的突然来了一句。

离盏别过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踢响了灯笼凳子背过了身。

“茶叶在那处。”顾扶威伸手指朝地上的一个木箱,“上好的瑞龙茶。”

离盏脸红得要命,赶紧跑到那箱子跟前,装模作样的翻找起来。

丢脸死了,她从来没有偷看过男人,更没有偷看男人还被本人发现的……

顾扶威到底生了几双眼睛,明明一直在看书的啊,还是说练武的人都是这样,光靠感觉就能洞察周围的一切?

箱子里装了忒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她心不在焉的乱翻着,一直翻到了底都没见着那茶叶在哪。

“呵呵……”

后面蓦地又传来一阵嘲弄的笑声,离盏背皮子一紧,不知他在笑书上的东西,还是在笑她紧张……

离盏赶紧抽回神来,正正经经的翻找。

弓箭,衣裳,熏香……

在哪呀……

离盏越找越烦。

她又不想喝茶的。

茶喝多了要如厕,她不愿站在风里和别人抢恭桶,自打到了猎场便注意着少食少水。

自己想喝,却让她去泡,感情是把她当丫鬟使了……

“可能装在秀囊里了。”

“噢……”

离盏嘴上答应着,心里越来越不情愿。

她骨子里从来没有奴性这样东西,要不是为了遮掩自己脸红,她哪会真的来翻茶叶。

离盏的动作越来越应付,碰得箱子乒乒乓乓的。

顾扶威睨了她一眼,册子漫不经心的翻过一页,发出好听的折响。

“我是怕待会有人要来做客,账里连壶热茶都没有,未免失了礼数,绝非是故意要差遣使唤你的意思。”

呃……他怎么知道她在埋怨他?

“盏儿是不是在想,你怎么想什么,本王都知道。”

呃!

离盏一顿,随即避鬼一样的往反方向挪了两步,这时,手里正好摸着个软乎乎的东西,拿出来低头一抽,就是秀囊。

她像抓着避难符一般欣喜的打开,里面飘出一阵清新的茶香来。

“王爷,我这就烧水沏茶去了。”

她连忙提了地上的锅子蹭蹭的溜出了营帐,拿住秀囊的手儿捂着砰砰跳的心口。

活见鬼,这男人跟会读心术似的,跟他呆在一起都瘆得慌。

还好有个借口出来透透气,不然这漫长的夜晚可怎么过啊?

账外的下人们不约而同的朝她撇来,目光黑黢黢的不太友好,就像一群良家女子望着红袖楼上的招手迎客的歌姬一样。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别,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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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捂紧了肩头的薄纱,朝着其中一个婢女走去,那婢女怯还以为她是来收拾人的,吓得缩头缩脚。

结果她只问了取水的地方,便折身走了。

婢女出神的望着那绝尘的背影,夜风一吹,留下一阵淡淡的金枝香的香味。

原来离盏生得这般漂亮,声音这般清脆好听。

那婢女竟生出一种怪诞的想法:若我是祁王,我也愿意对她好!

*****

离盏不喜路人围着她看,脚步一直很快。

恭桶隔着远,还好取水的地方倒是近,绕过三十间营帐也就到了。

兵部的人把附近的井水打上来,装进大木桶里用马车拉,礼部在一片干酥的空地上临时搭了棚子,按每个营帐两桶水派发。

打水的下人排起了长龙,离盏站在末尾,这身打扮在奴仆里显得格格不入。

周遭人怯怯的议论,很快便引来了礼部的人注意,问她是哪家的丫鬟。

她声明自己不是丫鬟,是顾扶威的大夫。

可人家并不在乎她是丫鬟还是大夫,只听见顾扶威四个字就连忙领着她走了后门,给了她两桶水。

这好是好,可是她提不太动啊……

礼部的人把水给了她之后,继续忙前忙后,焦头烂额,也没替她考虑这两桶水如何搬回去的问题,毕竟别人家的丫鬟都是徒手拎回去的。

离盏干等了片刻,再没有人上来理她,她也不好去打扰。

低头看着那两桶水,只好把绣囊栓在腰带上,空锅子用小手指勾着,咬咬牙,一手一捅水拎了起来,摇摇摆摆的往回去了。

走三步,停两步,本是不远的路程一时犹如隔着天堑,遥不可及。

她累极了,选了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停下来,打算多休息会再走。

放下水桶,她勾着空空的小锅子蹲在一颗大槐树下喘气。

这处没有营帐,没有光火,到处黑黢黢的,只能靠远处的篝火映点光过来,才能照出树木的形状。

此处倒是清净,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目光盯着她打量,她便放放心心的蹲下来,忍不住神游天外。

她想到一年前的秋猎,自己也来了燕山,到了晚上,顾越泽邀她出帐看星星。

当日的天空又高又亮,大大小小的星星铺得满天都是,照亮了高处的云,照亮了低处的人。

他二人赏着星空,谈天说地,嬉笑颜开,哥哥路过不经意把正在疯笑的他们逮了个正着,由此还笑话了他们好久,说他们俩不知廉耻,自己府上腻歪不够,还要在小树林里找刺激。

而今哥哥不在了,顾越泽也变了个人。

她现在再抬起头来,望着同一片天,天上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死寂一片,只剩冷风飕飕的刮着她的面庞,叫她忍不住打着哆嗦。

然而这一刻,再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冷暖了。

也许人生来孤独,没有谁会永远陪伴着谁。

“簌簌……”

身后一阵细微的响动,抽回她的神思。

什么东西?!

“簌簌……”

蛇?

蛇她倒是不怕,她捉蛇的本领很是一流。

她怕就怕这荒山野岭的,这处又没什么篝火,万一野兽越了地障进来正巧被她撞上,她可怎么办?

离盏不敢有大动作,怕真是野物,就被她惊着了。

她只好警惕的竖着耳朵听仔细些。

“簌簌!”

距离越来越近。

离盏噌的站起身来,蓦然转头。

“啊!”

一个瘦得像鬼一样的男人站在树下,直勾勾的盯着她。

离盏大骇地狂退两步,那鬼蓦然伸手道:“离小姐别怕,是我!”

啊,是人么……

离盏拍拍心口,眯着眼看仔细了些。

光听声音,她没听出来是谁。

“你是……”

男人白色的袍子硬着风飘了荡的,裹出他竹竿般的瘦弱的身材。

他笑着上前一步,光线变动中离盏才从他黑漆漆的一张脸上瞧出双深深凹陷的眼睛,此刻正汲汲营营的望着她,就像是沙漠里的人望着一潭子水一样。

“离小姐,是我……我是……我是你曾经的病……病人!”

“曾经的病人……”

男人的舌头磕磕盼盼,像刚刚牙牙学语的小孩。

离盏使劲的想了想。

以前鬼医在深山里,治的都是穷苦百姓,应该不会在秋猎的时候遇见。那就是她重生以后,在京城里瞧过的病人。

她在京城里治过的病人屈指可数,可没一个长得像竹节棍的啊。身形最清秀的一个,那便是柳家的……

离盏不可置信,“你……你难道是柳公子?”

“姑娘忘记我了?”男人声音倍显失落,随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皮包骨:“我近日清减了些。”

他原本就不胖,清减来做什么呢?

这才几日不见便瘦得认不出了。

难道是又生了病,还是说她当初诊病诊错了?

离盏不由有些后悔,当初给他治病的时候,没能给他做一套全面的检查,只是依着自己的经验判定他是哮喘,按着哮喘的病症给他开的药。

“是不是那药不灵?”

“不是不是,那药很灵!在下一发病,吸了就好!”

如果不是药不对,那他是来找她做什么的呢?离盏警惕的望着他,“那便好,那便好……”

起先在这里歇脚的时候,并没有听见什么脚步声。就算他人再瘦,步子再轻,这秋天的草开始枯了,走上去总会有窸窸窣窣的响声。

如果他是偶然路过,那脚步声应该会由远到近的传过来,为何她蹲在树下喘息了好久,都没有听到,尔后他却突然出现在身后,就好像早就蹲伏在这里等着她似的。

离盏疑心着问,“柳公子的营帐就在这附近?”

“嗯……不太远。”柳凤显不自然的笑着,快快往前走了两步,想挨着离盏近些。

离盏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重重的呼吸声,禁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

不要怕,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的,既然他营帐不远,那可能真的是溜达到这处,巧合的和她碰见也说不定。

离盏用早已否定过的念头,强行安慰着自己,只因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想忙着怎么跑路了。

她低头找起那两个水桶来,四下扫了一圈,才发现两汪亮闪闪的水桶还在那颗大槐树下。

柳凤显挡在她面前,她一时不敢冒然越过去提。

总觉得此刻的柳凤显就跟野兽没什么两样,自己一跑,反而把他惊着了,这便不好。

再者,万一人家单纯只是来聊天,两人正说得好好的,自己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这也是很没礼数的事情。

离盏灵机一动,想了句抽身的话,“柳公子,这秋天里很多树木都爱掉屑,你的喘症有些严重,不宜在外多走动,这夜风吹着又有些凉,你还是回去早些歇着,这才对身体好些。”

离盏觉得这话说得已经相当直接了,可落在柳凤显耳朵里,一言一语都成了关心他的话。

他脸上露出羞赧的笑容,只是在夜里,离盏也看不太清,只听着他神情激动的道,“无妨,在下备了药在身上的,离小姐不必为我担心。”

离盏真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了,二人沉默了半响,听见柳凤显紧张的吞了唾沫。

“柳小姐,你今日这身裙子真好看。”

“啊?”

“噢,我嘴笨,其实我不是要说这个……”柳风显慌忙的摇手,“我瞧见姑娘打水往这边小道上走,便有意在这处等着姑娘来的。因为我有真心话想对姑娘说……”

听这话的意思,该不会从她出营帐开始,他就一直就跟着她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出人命可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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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后背一阵凉,九分的警惕变成了十分,双手都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余光不住的往周围看,这里冷冷清清的,又没有旁人。

“柳公子……你等我做什么呢?”

“自然要先谢谢离小姐,喘症打从我娘胎里出来开始,就没有停过,若不是小姐赠此良药,我便觉得这辈子寿数都长不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是病人,我是大夫,你出了钱找我治病,这就是应该的。”

“不不不……”柳凤显揪着自己的袖子,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踌躇了很久他才声音嘶哑地道:“离小姐治了我的病,我却……我却……帮不了离小姐的忙!那日在太子殿下的书房里,在下……在下并非是见死不救……我也很想帮离小姐的,可是父亲不许我这样做……不知离小姐有没有怪罪凤显。”

“噢,你便是在纠结那天的事情么?都过去了,我现下好好的,毫发未损。况且不是你对不住我,是我该感谢你才对。我知道你想救我的,不然怎会出言相帮?”

“离小姐真是这样想的么?”

“当然。”

“那我府上的嬷嬷到长风药局来为难你的那次……”他使劲儿搓了搓手,“在下惭愧至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一直不知情的,那是我父亲的主意。我父亲为人有些刻板和武断,他一直对我的婚事另有打算……”

他说到这儿,又觉得自己讲错了话,一步跨到离盏跟前连连摆头,“他只是打算,我……我从没跟别家小姐定过亲的……”

“噢噢……”离盏尴尬的应了声。

“我已经同父亲表达了心意,我父亲虽然暂时还没同意,但母亲是向着我的,时日一长,父亲定然能妥协!”

“妥协什么……”

“妥协……妥协……离小姐,你还不明白么……”柳凤显煞白的脸羞得发红,又从红憋得变紫,他着急得不得了,好像一口气喘不过来,病就要犯了似的。

离盏悄悄的往后退着,柳凤显便不自觉要靠近她,两人一退一追之间始终隔着半寸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一股咸咸的的汗味儿。

“离小姐,我自见你第一眼起,就觉得你仙姿玉质,冰雪聪明。回家之后便念念难舍……我其实一直想同你说,我其实……已经……”

“柳公子,你说些什么,我听不懂,营帐还缺着水呢,我得先走一步。”

这儒生奇奇怪怪的好吓人,离盏赶紧打断他的话,惊惶地躲开从他侧旁溜过,便要去提那两桶水,柳凤显急了,见她要走一把拽住了她衣袖子。

“离小姐,你不要走……”

离盏哪里被男人这样轻薄过,她脑袋又羞又急,都猜不到柳凤显接下来会对她做什么。

她都想捡石头来打他了,可又怕他此时犯了哮喘症,死在这处。

况且,尽管他瘦弱,可始终是男人,力气比她大得多,她打也不见得打得过。

离盏只好拽着袖子往外扯,“柳公子你放手罢,男女授受不亲,这又是夜里,要是叫旁人看见,这成何体统……”

柳凤显见她生气了,便愈发着急的要解释:“离小姐,在下只是想表明心意,不会耽搁你太久,我其实……我其实一直喜……”

“盏儿!”

一声喝喊划过树林,离盏大喜过望,一边挣着自己的袖子,一边喊,“有人过来了,柳公子你这样不好……”

“离小姐,你且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在下其实从一开始就喜……”

“本王一路过来,这话听你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后头半句就是吐不出来,本王都替你着急。”

沉稳的声音叫二人同时侧目,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厚厚的草地上,一袭深紫色广陵直裰飘起波澜,如云发丝高束在脑后乱舞翻飞。

那额间的璞玉在暗淡的夜色间透着微薄的光彩,把隼一般双眼照得犀利透亮。

柳凤显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浑身一抖,不自觉的就松开了离盏。

“祁……祁王殿下……”他噌噌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盏儿。”顾扶威朝离盏伸出手,离盏获救似的小跑两步,呲溜一下的躲在他高大的身姿后头,顾扶威很是自然的横身把她一挡,腰间便歪出的一颗小脑袋,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手足无措的柳凤显。

“微臣……微臣参加祁王殿下。”柳凤显仓皇的拜了礼。

顾扶威并没有受他的礼的意思,率先扫了周围一眼,很快便发现槐树下那两桶亮汪汪的水桶,以及翻在草地里的一口小黑锅。

本就阴冷的神情,骤然带着怒意,他自上而下睥睨着柳凤显,那目光凌厉而灼热,犹如刚刚才从火炉里抽出的刀刃子。

“柳公子抓着本王帐里的小大夫说什么呢?本王瞧你一脸激动的样子,来,说来我也听听。”

“微臣……微臣……”柳凤显两手抖啊抖,顾扶威一言不合就杀人的事情,他可听得不少,眼下这处又没有旁人,他心里好生害怕。

柳凤显竹节般的身材硬是被他抖得肩宽腰圆,嘴里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

别说顾扶威会不会对他动手,做出什么不堪设想的事情。

就算不动手,依着他砥名砺节的性子,直接把他揪到皇上面前,或是他父亲面前问罪,也形同要命了。

他父亲是礼部的一把手,若他被冠上了轻薄女子的罪名,叫他父亲以后怎么在礼部抬得起脸面?

他以后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同僚?

柳凤显羞愤极了,自己回想起方才的作为,也跟在梦里似的,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心只想把离盏留住,想让她接受自己的心意,手上的动作便浑然不觉了。

“你方才不是非要说完才肯放她走么?现在让你说,你却不说了。什么话,她听得,本王听不得?”

柳凤显大口大口的踹着粗气,经不住顾扶威吓,膝盖一折就跪了下去,连连叩首,“微臣一时糊涂,不该同离小姐有所拉扯……”

“拉扯?”顾扶威眼眸子一眯,低头望着腰间的小脑袋问:“他拉你的手了?”

离盏一对上顾扶威的眼神就知道要出事,想也不敢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碰到。”

“那他拉你哪了?”

“只是袖子!”

顾扶威目光又移在她微垂的冰蓝色袖口上,袖子赫然已经被拉开了一条缝儿。

拉得这般猛烈么?

某人的眼眸子眯得跟针缝还要细,他右手微动,慢腾腾地摸上了腰间的一把匕首。

柳凤显跪在地上还全然不知,她却在他身后看得分明。

完了完了完了……

离盏脑子里只有这几个字。

要是闹出人命来,柳凤显是柳家的嫡长子,无论他今日是否理亏在先,但他只要死了,柳家便绝不会罢休。

顾扶威反正是仗义相助,杀了人,擦擦刀尖就走的事情,他又不是头一回做。

胳膊拧不过大腿,柳家不能拿祁王怎么样,便只能把仇算在她身上。

到时候顾扶威回了西域,他倒是拍拍屁股一身轻松,可她呢?

凭白在京城里多树一个敌人,她才是最无辜的人!

不行,不行,决计由不得顾扶威乱来!

说时迟,那时快,抢刀是抢不过顾扶威的,可仗着顾扶威从不伤她来看,她索性一把抱住顾扶威的手,使命的摇头,“殿下,我们回去罢。”她皱着眉,扮得可怜巴巴,“这里风好大,吹着身子好冷……”

第二百三十八章 被惊动的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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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狐狸眼闪啊闪的,睫毛纤纤上啊下的,那覆在他手上的温度确实发凉得厉害。

怎么办呢?要拔刀就得把她掀开,顾扶威眉毛抖了抖,哪怕手腕上已青筋暴起,可指骨就是动不了。

柳凤显跪在不远处,听见离盏那样轻柔的同他撒娇,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本是害怕着的内心骤然又多了味酸楚。

为什么祁王可以,他便不可以?

他觉得自己太无用了,自己和祁王想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分明是云泥之别。

他一时间痛苦到了极点,抓扯着地上的泥草,啪嗒啪嗒的掉了眼泪花子。喘息愈发的急促,须臾间脸就变成了青白色。

“乖,盏儿到一旁等着,我会很快。”

顾扶威语气居然,吓坏了离盏。

“王爷,不就是一只袖子么,这袖子不要了便是!”

说罢,直接把右手的袖子从腕上唰的一声扯下,冰蓝色缎子扯得参差不齐,就如烟沙一般轻飘飘的敷在了草上。

“我身上没有这截袖子,便就当盏儿和他从未有过拉扯!谢谢王爷一番好意,可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不想闹成这样……”

她故意抽动着唇角,扮得犹如受惊的小兽,这模样任谁看了都很怜爱。

顾扶威后槽牙挫了挫,侧脸咬出一行清晰的痕迹。

他定定的与她僵持许久,汹汹气势终于在她惴惴不安的神色里有了妥协,目光里的血光也渐渐归于了平淡。

“这次是有人帮你,再有下次……便没有人能帮得了你,包括你的父亲。”

他转头对着柳凤显说完这些,右手才松了力道。

离盏怕顾扶威事后反悔,想赶紧把他拉离现场,于是屁颠屁颠的去捡了草丛里的小黑锅,提着两桶水哼哧哼哧的到他跟前:“王爷我们走罢。”

顾扶威眼刀子还在柳凤显的身上剔来刮去,听见离盏说话鼻息里才冷应了一声,十分不悦的转身离去。

离盏赶紧跟上,只是心里又想到柳凤显的病,有些不放心的放下水桶,看了一眼。

少年伏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瞧他喘的程度,这病应该犯得不轻。

哎呀,不管了,柳风显自己说过,药是带在身上的,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

再多看两眼顾扶威又要拔刀子,离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提着两桶水晃悠晃悠的跟着走了。

离盏能感觉到,顾扶威隐隐有些不大高兴。

她拎着两桶水在后头左摇右晃,顾扶威走在前头健步如飞,并没有等等她的意思。

离盏只好咬牙硬着头皮跟上,片刻都不敢休息。

但饶是如此努力,二人一前一后还是拉得很远。

离盏望着他迷离的身影,心里默默的犯着嘀咕。

他究竟在气什么呢?难不成有点吃醋?

不不不不……你怎么又往这面想!

离盏立马摇头全盘否决。

还是那句老话,顾扶威要什么绝色美人没有,要是他轻易就能喜欢一个女人,那孩子都不知道多少个了。

再说,他这人行事诡谲,不按常理,平日里的那些好话,狎昵,全都做不得真的。

要是他真的对她有意思,上回在祁王府就不会逼着她吞簪子了。

离盏想到此事,头皮就一阵发麻,人骤然清醒了许多。

他断不是因此而生气的,八成是他要帮她出气,她却拦着他不让,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嗯……这很符合他的脾性,刀都握住了,结果没能见得了血,仔细想一想,可能那把刀都很委屈呢。

***********

柳衍的营帐中,油灯熏熏,她坐在狐狸毯上揉了揉眼睛,纤弱的细指掌着绣绷拉出最后一缕银丝,再捻着线头打了个结,用牙轻轻剪断。

并蒂的莲花绣在水绿色织锦上,就好像是真的绽放在莲池里的一般,手艺十分灵巧。

柳衍满意的笑笑,捧着绣棚拿远了些再欣赏。

微微的灯光将绣面照得透亮,柳衍心里想,绣面弄好了,再把三面缝上,绑上缎带,便可以做成荷包送给祁王殿下。里面装银子,装小物件,都很方便。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送,也不知道他看到这荷包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态度。

“啊。”一滴鲜红的血珠子滴落在织锦上,针尖不小心扎了手。

“素素,素素……”她连唤着自己的贴身丫鬟。

这荷包的花面秀了半个月了,这要是洗不干净可怎么得了?

一个十五六般大的女孩掀了帐帘子进来,将刚烧好的暖炉递给她,见她又拿着绣棚便忍不住劝道:“主子,你在家里没日没夜的绣也就罢了,这荒山阴冷,你身子不好,该早些睡下才是,不要再费这些心思了。”

柳衍没有接她递来的暖炉,直接把手里的小秀棚递给她。

“素素,趁着这血没有干透,你快去打水来洗干净。”

素素仔细一瞧,才发现柳衍的指尖上冒着血。

“哎呀主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素素把绣棚拿到一边,抽了秀绢来帮她擦。

“我这里不碍事,你快去把秀面给洗干净。”

素素有些不情愿,“主子,咱们笼统就只有两桶水,又要吃水,又要洗漱,要是再分出来洗这绣面,怕是不够。”

“这时候不洗,以后就很难洗干净了。”

素素看着主子心急的模样,到底没再说什么,拿着绣棚往外走,刚一掀开营帐就碰见一个慌慌张张的下人。

“素素,二小姐睡下了么?”

“阿辛,你不在绪王营帐里伺候着,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摇手又跺脚,“哎呀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啊,大公子出什么事了?”

柳衍听见对话,立马撇下手里的绢子和暖炉扶着案桌起身,急急走出帐帘子。

“二小姐!”下人见她,激动地唤道。

柳凤显是带了小丫鬟来伺候的,阿辛又是大姐柳媚如的随嫁丫鬟,柳凤显若不是什么出了什么大事,应该不会惊动姐姐营帐里的人。

柳衍在见到阿辛的一刻,就知道事情严重。

“你带路,我们一路走一路说!”

“好!”

路上阿辛三言两语讲清了事情原委,说方才柳凤显身边的小环哭哭啼啼的跑来绪王的账房,说柳凤显突然病犯得厉害,吸了药也还没缓得过来,看起来很不对劲。

柳尚书一直在忙着秋猎的事情,一时不见人影,那丫头便只好来找绪王和柳媚如。

绪王刻不容缓的找太医去了,柳媚如便往柳凤显的营帐里赶,半路支了阿辛来喊知会柳衍,前后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在柳凤显的营帐隔得不远,几个人快着步子,不过多时就到了。

一进营帐,柳衍就陡然屏住了呼吸。

柳凤显坐在毛毯上,面无血色。他两肩耸得老高,手掌死死的撑在地上,像泥洼里濒死的鱼,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声响。

柳媚如坐在一旁急得不得了,嘴里一直在问,“凤显,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

柳凤显哪里说得出话来,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神志都不清了。

柳衍扫了一眼营帐,角落里站着钟太医和绪王。

钟太医跟绪王很相熟,以前柳凤显每每犯病,都是托绪王的关系请他来的。

只见钟太医摇头晃脑地同绪王小声说,“方才老夫给柳公子扎了几针,现下稍微和缓些,等丫鬟把药煎来,再服下应该会再好些。”

绪王回头瞧了一眼柳凤显痛苦的样子,自己都觉得浑身难受。

他紧锁深眉,“凤显这个样子,即便是缓和了些,瞧着还是很厉害。您说过,这种病吃草药不怎么见效,本王就怕他挨不过去……你知道的钟太医,这是柳家的嫡长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快把离盏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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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太医皱着眉头,“哎呀,哮症自来就是这样,只能好生将养。柳公子不是许久都没犯病了么?这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厉害?”

绪王讳莫若深地回头看了柳媚如一眼,柳媚如也狠狠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柳凤显身子近来确实不好,同家里犟了一通之后,便油盐不进,全身上下瘦得就只剩一层皮了,现下突然犯病还病得这般严重,想来和这个也是有关系的。

柳媚如憋得难受,瞪了面前的小丫鬟一眼,抬手就拍着板子的骂。

“你怎么照顾的大公子!他身子骨弱,你又不是不知道。都说了入了秋要注意,要注意!这燕山恶劣,风又大,你不看着他在营帐里好好歇息,容他出去做什么?”

小环被吓得不轻,把罪责都怪在她身上,她如何担得起?

她带着哭腔道:“娘娘,是公子执意要出去的,奴才拦了,可公子不听奴才的,奴才也没办法。”

“这般犟么?这都夜里了,他还能出去做什么?”

柳媚如心想,柳凤显性子内向,并不是个走巷串户的性子,便有些起疑:“既然发了这么重的病,是你把他找回来的,还是他自己回来的?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犯了病?”

“是公子自己回来的……那时候公子还能走几步。但中间公子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奴才也不知道,他不许奴才跟着他的。为此,奴才很是担心,公子走的时候,奴才就在后头远远瞧了一眼,觉得公子好像是……好像是……”丫鬟欲言又止。

“说!”

“公子好像是朝着祁王的营帐去的。”

“皇叔?”绪王莫名,“这四处都是营帐,你单单看见他的去向,又不晓得他最后在哪。凤显跟祁王又不熟的,你不要提祁王。”

说罢,还朝着钟太医笑笑,钟太医也尴尬的点了点头。

柳衍闻之,心里一颤,已经猜到了大概。

柳凤显平时木讷,父亲安排在他身边的下人个个都心细聪明。小环又是柳凤显的随侍丫鬟,他在想什么,小环应该了解,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当着外人的面把祁王抬出来的,这很容易招是非。

“哥哥可能真的去了祁王的营帐,离盏在那处。”柳衍如是道。

“你说什么?”柳媚如又惊又恼,眼里不断闪过许多复杂的神色,最后定在一处,愣愣的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原来是这样……

就知道这事儿还没完!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她戴着护甲的手指蜷曲了起来,在案桌上重重的刮了出刺耳的声响。

若不是钟太医在此处,柳媚如便忍不住要骂出来了!

最终她只是没好气的问?“一个庶女罢了,怎么能来秋猎,还和祁王在一处?”

柳衍嘴里发苦,应付着道:“王爷的身子也不好,他的病一向是离盏在管,这回来秋猎,王爷便准她随行。”

“呵……这小丫头还玲珑八面啊。”

柳衍不想听姐姐说这些,故意把话题强扭了回来,“大姐,哥哥他这样多久了……”

“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哥哥有用药么?离盏开给哥哥的药,他一用就见好的!”

柳媚如顿住,离盏给柳凤显开的奇药,是有人跟她说过,但她久不在良家,便淡忘了此事,一时没想得起来。

她慌慌张张的喊:“小环,大公子的药呢?!”

“何药?”钟太医疑惑,

绪王解释,“柳凤显在长风药局拿过一种奇药,一发病,吸了立马就见好。”

钟太医惊诧着,“还有这样的药?!”

“方才公子用过了,吸了两口好像不起效,就扔在了地上。”

几人朝丫鬟指的方向瞧去,柳凤显的脚后头的确有个奇形怪状的瓶子。

“拿过来我看。”绪王命令道。

小环跑过去拾起,呈给了绪王,绪王拿着瓶身摇了摇,分量很轻,再按下头,只听见嗖嗖的声响,却什么都没有。

“这药瓶都空了!当然吸了无用。”

“是了是了……哥哥入秋最爱犯病,吸过好多次了,可能没剩多少。”柳衍说。

“那怎么办?”柳媚如看着自己弟弟大汗淋漓的样子,急得快要哭出来:“药不够了,便没有去多拿些么?”

“公子被关了禁闭,老爷也不许我们下人去长风药局,娘娘您是知道的。”

柳衍抿了抿唇,走到绪王跟前道:“要不,去找离盏让她再配点药。太医院的人是备着些药材来的,或许能凑出配方。”

柳媚如也转头催道:“夫君,我与衍儿都是女人,只有你方便去,而且你与祁王也熟。”

熟?

顾曾顿时后悔万分。

这牛皮吹大了!

其实,他只是给祁王府里递过礼品,在坤福宫的宴席上,给顾扶威带路,去了趟东宫罢了。

别的便在没有什么来往。

顾扶威同他说过的话,掰着指头数,满打满算不超过十句。

他只是想在友人面前撑撑场面才这样说的,其实并不是这样……

顾曾面犯难色,“这时候祁王殿下会不会睡下了?”

“睡下了更好!离盏虽然是以大夫的身份过来的,但帐篷就一个,她没有随王爷入帐休息的道理,只能像下人一样睡在外头。如果祁王睡下了,那你还省得惊动祁王,直接把离盏叫过来得了!”

顾曾是个畏妻如虎的人,柳媚如这样说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噢好,那我就先去了……”

“你快些!”

顾曾强撑着脸面出了营帐。

*****

顾扶威自打回了营帐,便连书都看不进了。

他坐在太师椅上,看见离盏讨好卖乖的忙前忙后。

先才让她烧个水都不情愿,这会儿,不仅把茶给沏得香香的,还把临时的地铺也铺得规规整整。

这女人,还是识时务的。

知道方才自己又蠢又软弱,差点被人给占了便宜……

顾扶威骤然断了思绪。

真是想到就来气,方才就该早点把刀抽出来,把那孙子给了结了的!

装什么儒生彬彬有礼,早在东宫的时候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要本事没本事,临危之时胆小如鼠,连个屁都不敢放,现下离盏活过来了,便又厚着脸皮去纠缠!

欺负这丫头的时候倒是胆大包天,就跟猫爪子抓到线团子一样,脱不了爪了!

要不是他担心这丫头提不动水,问路出去寻了一寻,今儿这事该怎么收场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顾扶威五指一蜷紧,骨头咯吱咯吱作响。

这声音在安静的营帐里显得尤为突兀,把跪在地上铺床离盏骇了一跳,她偷摸摸地瞥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眼睛时,又赶紧埋头把褥子上的一丝褶皱给抹了抹平。

吓着她了……

顾扶威松开拳头,顺了桌上的茶来喝。

茶泡得倒是很好,茶香入鼻,顺着呼吸润进肺里,他心里才觉得没那么闷了。

“王爷床铺好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离盏一句话不带停顿的要溜。

“过来。”

“啊?”离盏已经跨出去的半条腿顿在半空。

“过来。”顾扶威语气已经变得温柔,离盏望了他一眼,见他好似平静了不少,于是褪去几分惧意,乖巧地走到他身边。

顾扶威望着她,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截残缺的袖子上,眉心一蹙,伸手就把她半截玉臂捞起来。

“王王……爷?”

顾扶威捏着她的手,翻来回去的细看。

“还好没伤着你。”他放下她的手,在她额头上狠狠弹了下。

“哎呀疼……”

“疼,疼才长记性!你傻子么?见了他就不会躲远些!”

“他突然出现,我又不知道的。”

狗东西,还玩跟踪!

顾扶威越想越觉得便宜了那厮。

第二百四十章 碰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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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你祖母和你姐妹也都是些混账。为了捞回一具的尸体,竟让你去讨好柳凤显那种货色。本王现在回过身来想,就觉得离筱筱……”

就觉得离筱筱死得太容易,应该心掏出来以后,再把脑袋一并砍了摆在离尺面前,让他睁着眼睛看上个一天一夜不许闭眼才好!

这后半句太血腥,顾扶威对着离盏委屈巴巴的一双眼睛没说得下去。

这小丫头才被柳凤显吓着了,现在跟她说这些,只怕晚上要睡不好觉。

“尽遇些不淑之人。”

“哪里,王爷还是很好,今日多亏有王爷了。”

这话后半句是真心实意的。

无论顾扶威是怎样的人,她都的的确确受过他不少好处。

尤其是方才发生的事,顾扶威并不知道她在路上遇见了麻烦,能出来找到她,及时救了她,可见他还是担心她的安危。

再说,就算她对顾扶威有那么点利用价值,但她的清白对他来说又无足轻重。

一个庶女的身份,能嫁给谁?又能改变什么时局?

然而顾扶威就是怒不可支的拔了刀,差点要了柳凤显的小命,可见他还是有仗义的一面。

仔细想想,竟然有点小感动呢,要不是顾扶威太深不可测,她看不通透,不然她定会被感动的涕泗横流。

“以后他再来骚扰你,你同本王说。本王卸了他。”

“祁王殿下,你睡着下了么?”门外传来一阵轻喊,打断了原本准备应声的离盏。

只带一个人在身边伺候就是有个弊端,两个人要是同时都在里头,外面就没了通传的人。

要是突然来了客人,人家在外面没有门可敲,又不能直接掀帘子,只能这样扯着嗓子喊,实在很失体面。

离盏瞧了顾扶威一眼,见他好像没心情见客的样子,便劝道:“王爷,既然有客人来了,还是邀进来的好。周围都有营帐呢,他要是在外面这样一声声的喊,叫左邻右舍听见,又不知道把您传得多冷漠了。”

顾扶威敛着眼睫,平淡的冲外面回应了一声,“进来。”

很快,帘子掀开,走来了一个穿蓝色广陵锦袍,腰间绑着一根石青色虎纹玉带的男人,男人贼兮兮的笑着,离盏抬头一看。

这不顾曾么?

又来拍马屁了?

顾曾谦恭的朝祁王揖了揖手,目光顺着攀附在离盏身上,立马变得炯炯闪烁。

看得离盏有些莫名其妙。

“咳咳……”顾扶威重重咳了两声,顾曾恍然收回目光,细着步子走到桌子对面。

“绪王殿下怎么有兴致过来了?”顾扶威抬手邀他坐下,离盏给他倒了茶,顾曾推开,“茶就不用了,皇叔实不相瞒,小侄夜里来访,实有急事相求,还望皇叔相助。”

“什么事,殿下直说无妨。”顾扶威眼觑着他,不紧不慢的低头吹了吹刚沏好的茶水。

“唉!那小侄就不绕弯子了,小侄想让离小姐跟着我走一趟。”

浮沫都吹开了,茶却没喝上一口,顾扶威兀地抬起头来刮了他一眼。

“绪王殿下,入夜了,你要一个女儿家跟你上哪去?”

顾曾赶紧解释,“是这样的王爷,我那小舅子突然犯了哮症,严重得很。内子都急得快哭了,太医也拿这病没办法。离二小姐对此病颇有手段,柳凤显之前犯病,就是用了离二小姐的药才见好的。可离二小姐开给我小舅子的药已经用完了,所以小侄只好厚着脸来打扰皇叔您,望皇叔能把离二小姐借给小侄使使,药一配上,小侄立马把离二小姐给您送回来。”

“不去。”

啪的一声,顾扶威直接把杯子重重的顿在桌上,脸上愣是没有丝毫的笑意。“她哪都不去。”

顾曾笑意一僵,脖子变得又硬又短。

尴尬,很尴尬。

他自认自己这张嘴是打过油的,但凡一开口,便能哄得别人眉开眼笑。

他晓得顾扶威脾气不好,又对离盏颇为看重,所以方才开口已经伏低做小到了极点,俨然一副孙子求爷爷的模样。

没想到却生生碰了一鼻子灰。

顾曾坐立不安,拿眼尾偷偷再瞄了顾扶威一眼,喝……那表情果然不是在开玩笑的。

顾曾心里响鼓直捶。

他亲眼见过顾扶威杀人的,离家嫡女被他一刀戳死的时候,顾扶威的脸上都还能挂住些许笑意,可这会儿,顾扶威就这么冷冷淡淡,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像阎王爷在审小鬼也一样。

顾曾低着头,心里叫苦不迭。

这个柳凤显,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这个时候发病。

说不帮他吧,好像他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要死了一样。

说帮他吧,看祁王这眼神,好似下一刻就要掀了桌子一脚把他踹出营帐一般。

唉……真是比被架在火上烤还难受。

顾曾硬着头皮,“离二小姐是皇叔带来的,皇叔不许,按理小侄不该再多嘴。可是我那小舅子着实可怜,人一抽一抽的,我真怕他挺不过去……”

“啊?”离盏紧张,“他现在情况如何?”

总算人肯应他的话了,顾曾欢喜,立马严肃地道:“他现在神志都不清了,问他什么,他都说不上话来。离二小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她为难的思了思,:“那他……”

“离盏!”顾扶威揪着她的后衣料子,就像提小鸡一样拽到自己身边,离盏拿眼狠狠横着自己,便大气都不敢出了。

顾曾面露窘态。

也不知走这一趟,是哪里惹毛了顾扶威……

他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回想了一下,从进来到现在确实没说错话,就算他哪里得罪了祁王,但病的人是柳凤显,又不是他,祁王何至于因他而牵连了柳凤显,和柳家闹得不愉快呢?

应当不是他的问题。

再往前推,小环说柳凤显发病之前曾朝祁王的营帐走来过。

柳凤显……祁王……不准离盏给柳凤显看病。

难不成!

难不成柳凤显来找过离盏,这其间发生了什么?

顾曾猛地抬头看向离盏,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她一遍,目光寻寻觅觅最终落在她参差不齐半截袖子上,那明显是被人扯烂的……

柳凤显是没这个胆子扒女人的衣裳……

该不会是顾扶威正在和离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结果被柳凤显听见或者看见,然后起了冲突……

顾曾顿时不敢再往下想,如果是这样,他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惹祁王一分嫌恶。

他僵笑着从椅子上爬起来,立了立端正,“既是如此,小侄就先告退了。”

说罢,一边揖手一边往外退,退至一半估计想到不好跟自家夫人交差,又抖了个激灵,转头怯怯的问了一句,“皇叔,您看要不这样?让离二小姐把方子写出来,小侄拿着方子让太医去配就成了,离二小姐都不用挪步子。”

顾扶威半歪着头,定定的睨着他,眉宇见压着一股暴戾之气。

“不必了不必了,小侄不打扰皇叔了,皇叔您早些休息,明日小侄还等着看皇叔大显身手呢。”

顾曾吓得掉头就跑,营帐里,只剩下离盏拘谨的站在顾扶威面前。

顾扶威个头比她高出整整一个脑袋,昏黄的灯光被他宽阔的后背尽数挡住,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他低下头,左右凝视着那双闪烁躲避的狐狸眼。

“方才那一下,本王真是敲轻了。盏儿果然是不长记性的,他欲对你不轨,你还惦记着要救他。妇人之仁。”

“不是,王爷不知哮症有多严重……我是怕真闹出了人命,给王爷惹麻烦。”

“盏儿是在关心本王?”顾扶威伸手轻轻朝着她桃红的唇瓣上摄去,指尖的温度覆上最柔嫩的两片,离盏忍不住抖着唇,轻喊了一声,“王……王爷……”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完蛋,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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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儿,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最灵光就属这张嘴了。从它里面轻轻嗫出的话,哪怕是假的,本王也忍不住想相信。”

他轻轻揉压着,揉着,力道十分温柔,却把她最后的底气都挼搓撵烂得丝毫不剩。

那双深谙无底的眼睛迫视着她,她避不开,逃不掉,脑袋里反反复复回旋着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心中后怕无比。

这话会不会另有所指?

上次问起黎家残党她刻意撒的谎,难不成已经看穿了,只是没有说出来?

她忍不住脚后跟一软,恍然退了一步。

指尖和嘴唇拉开距离,顾扶威调笑的神情突然止住,手还顿在半空。

他呆呆的看着她。

离盏赶紧连连摆手,“盏儿没说假话。王爷不受皇上信任,皇上防王爷就像防贼一样。柳尚书是二品要臣,柳凤显是柳家的嫡长子,他要是死了,柳尚书轻易就能在皇上面前告状。随随便便把一个六品的通事舍人,二品官员的儿子杀死在荒郊野岭,要是万一查到了王爷头上,皇上肯定对您更加不满。”

顾扶威挑了挑眉,眼里全无信意。

“当……当然,盏儿也不想惹事的,盏儿只是个女儿家,长风药局又没落了。盏儿要是在这种时候在给家里添乱,父亲和祖母会更讨厌我的。”

顾扶威突然噗嗤一笑,上前摸摸她的头,“小盏盏,你说真话时的样子,和说假话时的样子,本王已经能分辨了。”

呃……

离盏原地楞了片刻。

被耍了……

又一次被他堂而皇之的戏耍了……

你他爹的总是耍诈阴我!

还笑,笑!厚颜无耻之徒!

顾扶威!

你……你死去吧你!

离盏咬着牙推开他,气鼓气涨的往刚刚铺好的床上一坐。

“那是本王的床。”

呃……

离盏噌的站起来,朝着账帘子走去。

“本王开玩笑的,你坐吧,进来进来。”

你让坐我就坐?

本小姐不高兴和你共处一室!

离盏撩开了帘子。

“盏儿,外头风大,别人家的奴才都穿着厚短打来的,你这身衣裳不御寒,吹一夜就冻死了。”

……

他说得倒是很对。

怄个气而已,吹了一身病回去就不值得了。

不过,既然已经堵了气,便不能轻易半途而废。

离盏咬牙。“王爷无需担心,外面生了篝火的。”

离盏一边说,一边探头就往外面钻。

“火光最招蚊子,别怪本王没提醒了,这荒山里的秋蚊子跟你拳头差不多大,你确定你明天要肿着个猪头去见人?”

呃……

哼,你以为这样就难住我了么,方才找茶叶的时候看到你带了熏香了!

离盏掉头折回来,蹲在角落里哼哧哼哧的翻箱子。

“熏香只有一支,本王要用。”

“你……”

“好气啊,哈……”

顾扶威一边笑一边朝她面前走去,“小盏儿,你生气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有病!得治!

离盏逃也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可来不及了,他人高手长,轻易地勾住她白白嫩嫩的脖子,眼睛森森的闪着光,像一头恶狼,偏偏嘴里说出来的话又热又温柔。

“本王跟你说笑的,你别生气了。瞧,这营帐又大又暖,地毯又柔又厚……”

“王爷,咱们中原男女之间不会说这样奇怪的话,你……你尊重下我们这边的习俗……”

“那你们中原什么样的人会说这样的话?”

“情人!”

“那你看本王做你的情人好不好?”

……

他一本正经,“盏儿跟本王回西域,金山银山本王都给你当床枕,盏儿要不要考虑考虑?”

“殿下莫……莫开这样的玩笑,宗室从不和庶民结亲的。”

“本王没开玩笑。”

“我……我要出去睡觉了。”

离盏他腾出一手,朝着那地铺一指,“盏儿睡旁边,本王不胖,不会压着你。”

……

什么不沾女色,根本就是个登徒子!

离盏被气的呼吸都不匀净了,腮帮子都鼓得像两个包子似的。

顾扶威心里带着满满的成就感,笑得愈发真切。

“逗你的,你去把床分一下,我用不着两张毯子,你分去一张睡隔壁。”

“这哪里有隔壁?”

“小傻子,屏风,屏风一挡,就像隔墙一样了。”

在你眼里,怕是隔墙才像屏风一样,一拳就碎了吧。

真是信了你个邪。

“不用这么麻烦,我在外面将就将就就好。”

顾扶威哪管她说什么,一把牵住她的手就往地铺拖去。

离盏被吓坏了,方才他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是个正常女子都会往那方面想。

唰的一下,她像灌了酒一样,从脸红到了脖子。

着急中,她猛然逮住自己腕上的红手镯。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打开手术空间。”

“未检查到需要手术的人。”

“什么?”顾扶威讶然回头。

“哎呀,错错错,打开检测空间!”

“收到命令,请勾选检查对象。”

她正准备在自己脑袋上打个勾。

顾扶威去猛地一拉,“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叮!”勾打在了他的头顶。

“收到指令!”

“哎哎哎……不是不是……”

嗖的一下,顾扶威凭空消失了。

呃……

离盏连按住红手镯。

“滴滴滴,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错了错了,把我弄进去,把他放出来!”

“检测空间么?”

“对对对!”

“抱歉主人,为了节约储能,保证空间设备正常运转,八小时以内无法重新开启。”

“啊?我是主人都进不去?”

“很抱歉,是的,但是可以放他出来。”

啊?

离盏垂头丧气,正准备答应把他放出来,突然又想起那恶狼似的眼睛断然摇头:“不不不……别放他出来。他肯定生气了,先让他冷静冷静,明天要狩猎的时候再放出来吧。”

“好的,主人。”

唉,这下好了,一个不留神,她的小秘密全都被他发现了。

罢了罢了,以前他就进过手术空间的,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怕就怕他在空间里乱动她的设备,要是被他弄坏了怎么办?

不想了不想了!他有的是钱,到时候叫他赔!

反正她现在进不去空间,要是把顾扶威给放出来,她今天便只能睡帐篷外面了。

离盏垂然倒在地铺上,精神渐渐松弛下来。

她呆呆的望着蓬顶。

这帐篷的确宽敞啊,比她小兰院的寝卧还大。

上下两层毯子,也真的又厚又软,她躺得十分舒服,忍不住翻了个身,装熏香的瑞兽正对着她。

乖乖,待会再把熏香翻出来点上,今夜就圆满了。

“啊!”离盏长舒一口气,刚刚在顾扶威面前跟装孙子一样,现在顾扶威不在了,她感觉好生自由和畅快。

她发泄似的吼道:“顾扶威!这就是你威吓本小姐的下场!还想占本小姐便宜,哼,要不是你佣兵三十万,本小姐分分钟拿毒药毒死你个狗东西!”

她骂出这句,心里已痛快不少,侧着身子轻轻抚摸着声下柔软的红狐狸毛道,“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来霸着你的帐篷,睡着你的软毯,待会还要点上你的熏香来助眠,你就在检查空间里凉快去吧!哈哈哈哈哈!”

额……离盏突然想起来什么,蓦地住了嘴。

好像……空间里是能听见外面的人说话的?

她细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是!

糟糕!她刚刚说的那些,他岂不全都……

离盏,你真是嘴欠啊!

离盏恨不得抽自己几百个大耳刮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爷,你能不能让顾扶威失忆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 恨意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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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赶紧摸上手镯。

“滴滴滴,主人需要什么帮助。”

“刚刚被我关进去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啊?”

“稍等……系统检测到他心跳加速,肾上腺素升高。”

他-……激动了。

离盏颤着声,“那……那他现在是什么表现,或者说什么话没有?”

“他踹了合金墙。”

噢……还好还好,只是踹墙,空间里连扇门都没有,他休想出来……

起码在能量耗尽之前的八个小时里,她是安全的。

“他说,离盏你给我等着。”

呃……

离盏惊坐而起,表情一片阴霾。

她手腕抬到嘴边,狗腿子般的笑道。

“王……王爷……听得到吗?”

“我是盏儿啊,方才那些话,是盏儿开玩笑的。”

“我不是要故意鸠占鹊巢的,我本来想自己进去睡检查空间的,手滑啦!”

“手滑啦,听不听得见?!”

“不好意思啊,暂且委屈王爷一晚,王爷在盏儿心中永远伟岸高大……”她说到这里十分心虚,刚才还骂了他一句“狗东西”!

“方才说的都不作数,王爷要是记仇,那便是小气!”

唉,不该骂的全都骂了,是她单方面说不作数就真能不作数的吗?

普天之下,古往今来,恐怕只有她一个人对顾扶威劈头盖脸的骂过吧?

还狗东西……

离盏,你的狗头怕是要保不住了……

离盏叹了口气,躺回了床上。

罢了,祸闯都闯了,明朝好好给他陪个不是,今天……先睡个觉再说吧,要是不成,再把他关到手术空间里冷静八个小时。

嗯……就是这样!

*******

顾曾站在柳凤显的营帐外,听见里头柳媚如着急的哭声,驻足踌躇了好一会儿,手脚都站凉了才鼓足了勇气进去。

见他来了,一帐篷里的人都像看菩萨一般的看着他,就等着他显灵。

柳凤显还在脸青面白的喘着气,丝毫没有好转。

“夫君……”柳媚如抹去眼角的泪水,“离盏是不是在帐外了?”

顾曾沉默。

“她没来?”柳媚如睁大了眼睛,十分意外,“她为什么没来?!”

顾曾不想把吃闭门羹的事情说出来,自己吹出去的牛皮,自己还是要绷得住的。

“你说啊!”柳媚如恨道。

“可是离二小姐她不肯来?”柳衍跟着问。

顾曾想点头。但觉得无端给离盏扣顶大帽子,不道德,于是敛着眼皮子没说话。

“此处没有外人,钟太医也去找周太医了,这回还没回来,殿下有什么可以直说。”柳衍劝道。

柳媚如鼓瞪着她,眼里像烧着两团篝火,顾曾一看,便这只母老虎很快就要暴跳如雷了。

“哎呀,人家不肯来,我还能拿刀驾着她来么?人家是祁王殿下的随侍医女,又不是太医院的拿俸禄吃饭的,也命令不了人家。”他缩着头道。

“可你是绪王!她算个什么东西!你还使唤不动她?!”柳媚如狠狠攥着手里的绣帕,“小贱蹄子!把凤显害成这样不说,还见死不救!她真的好狠的心呐……”

一直不停喘息的柳凤显突然狰了起来,他艰难地昂起头,嘴里含糊不清。

“殿下……离……离二小姐……她当真不……不想见我?”

“不是这样。这时辰不早了,人家一姑娘,舟车劳顿也很疲倦了,并不是不想见你……”

“你不要再想着她了柳凤显!”柳媚如怒其不争,“她不想来见你,你还问她做什么?!举手之劳就能帮得到你,她却连这几步路都懒得走。你知道么,就是你把她捧高了,才让她得意忘形!如今她身边又有了祁王,哪只眼睛还能装得下你?”

“媚如,你少说两句。”顾曾不忍。

“少说两句?我以前就是说得太少了!柳凤显,你要还是个男人,从今天起你就彻彻底底把那个小狐狸精给忘了!她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卖药的!娘又死得早!”

“媚如你不可说这样诛心的话。”

她转过身来,指着祁王道:“我柳家跟这小狐狸没完,从今起,我柳媚如跟她势不两立!”

“你不要激动!她一个平民百姓的小姑娘家,哪有媚如你识大体。”

柳衍看着他夫妻二人争吵,都不敢插话,只是心里难受得紧,看着柳凤显一直挣扎得死去火来,她两眼眶就红红的,倏儿落下两滴泪来自己都不晓得。

帘子被人掀开,风里夹着一阵浓重的苦味儿飘来,小环端着滚烫的药汤从柳衍身边经过。

柳衍顺手接了药:“你出去罢,有人来了,记得喊一声。”

“诺。”

柳衍端着药到柳凤显跟前。

柳凤显跪着,她也只好跪着,用勺子一边搅一边吹,仔细把药汤吹温了,才盛道柳凤显嘴边。

“哥哥,你张嘴。”

柳凤显嘴巴长得奇大,嘴里进出着短促而猛烈的而呼吸,柳衍生怕他坚持不住,赶紧把汤匙翻了个身,柳凤显迟钝的包住嘴,接住一半,漏了一半。

柳衍抽绢子给他擦,一面擦一面忍不住地哭。

“哥哥,你痛不痛?”

柳凤显就只会摇头。

“哥哥你忍着些,周太医很快就来了。”

就这样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喂完这碗药。

尔后周太医赶来,仔细看过柳凤显的症状,要给柳凤显施银针。

柳衍还未出阁,不好继续呆在里头,她自觉的退在门外等着。

帐外的篝火烧得噼噼啪啪作响,漫舞的火光照着她柳叶般细长的眼缝子,里头时不时滚出的两滴热泪,滚在草里晶亮晶亮的,像露珠一般。

素素安慰她:“主子别难过,奴才看大公子好像已经缓过来一些。现下周太医也来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柳衍点头,两行泪却止不住,“我就是看着哥哥受苦,心里难受。”

……

素素沉默。

“哥哥是个老实人,他根本就不知道离盏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是啊,那个叫离盏的医女真是厉害,祁王狩猎都把她带在身边。大公子怎么是她的对手?只能被她耍得团团转。方才大公子一直都说不上来话,一听见离盏不来见他,他就激动成那样……”

“以哥哥的性子,一旦被迷障便很难出得来,你信不信,过了这回,哥哥照样喜欢她……”

素素点头。

“爹爹不知道人忙到哪里去了,一时半会知会不上。等他晓得了,他怕是要吓得不轻。说不定,就此软了心,把离盏纳给哥哥做妾也有可能……”

“那样的人怎么能嫁给大公子?大公子往后收拾不住她的。”

“谁说不是呢?”柳衍说了几句,情绪才稳定过来,她望着那越烧越旺的篝火,两眼越发坚定。

她对着素素嘱咐,“你在这处守着,我要去一趟白小姐的营帐。”

“小姐,戌时都过了,你这时候找白小姐做什么呢?”

“有要紧的事。你不要同任何人说,他们问起我在哪,你就说我着急出恭去了。如果哥哥这边有什么事,你即刻来白小姐的帐篷里找我。记住了么?”

“记……记住了。”

*****

都是高官之后,营帐都设在北营,离得不算远。

柳衍到了白采宣的营帐,有小丫鬟在篝火旁瞧见了她,立马带她进去,就像在那处刻意等着她的一般。

白采宣没睡,正坐在铜镜前卸头上的簪子和珠花。

见她来,平淡的目光一时潋滟,把正要取下的簪子推了进去。

“白小姐,这么晚来找你,打扰了。”柳衍神情萧瑟,眼角还隐约有些泪痕,被白采宣尽收眼底。

白采宣笑着提着裙子起身,邀请柳衍在荷叶式圆木花几前坐下,“柳小姐,我就知道你会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龌龊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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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姐这是都准备睡下了?”

“原本是准备睡下了,但心里挂着柳小姐,便磨磨蹭蹭的。”

白采宣差遣丫鬟去泡茶,回头看着柳衍道,“柳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柳衍先是莫名,后来想到时候,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和眼尾,“没……没什么,方才被篝火熏了眼睛。”

“是么?”

白采宣迎合的点点头,“山里冷,各帐都添了柴火,篝火自然很旺,你别光涂暖就站太进。”

“就是一不小心。”

两人寒暄了几句,不一会儿,丫鬟端来热腾腾的茶水,为她二人沏上。

“你尝尝,紫苏配的红枣,很暖身子的。”

柳衍端起来,轻轻吹着抿了一口,称很好。

尔后便单刀直入,“白小姐,我深夜叨扰,是想起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你说,你有法子让离盏永远离开祁王?”

“柳小姐想通了?”白采宣凝了她一眼,她便面颊绯然。

“白小姐可否让我先听听是什么样的法子,我再做定夺。祁王那边,我倒是无所谓,我心里在意的是我哥哥。”

“嗨!”白采宣笑,“你这个傻姑。”

白采宣放下茶道:“不过柳大公子确实太老实厚道了些。离盏的花花心思,弯弯绕绕多着呢,把祁王都勾了一怔怔的,柳大公子又如何能是她的对手?还是咱们女人看女人,一眼就晓得对方是个什么货色了。你放心,我这个法子稳得很,不取离盏的性命,就可让她以后永远都嫁不得好人家。”

柳衍惊然:“你的意思……”

“毁了离盏的清誉。”白采宣得意地道:“没有男人不看重女子名节的,柳大公子虽对那小狐狸精痴情不已,但柳公子始终是读书人,素来矩步方行,知书达理。若是晓得离盏已经被人开过苞了,用不着你们家里人苦苦相劝,他自己就避之不及。”

“这……”

毁了一女子名节,这会不会太狠了些?柳衍在想。

“祁王便更不用说,以他那暴怒性子,岂能容一个有污点的女子随侍左右?怎么样柳小姐,这事于你来说,可谓一箭双雕。”

柳衍默坐着捧着杯子,捂出一手心的冷汗。“那,白小姐打算怎么做……”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白采宣给丫鬟做了眼色,丫头会意,走到一个大箱子里翻出一个梨花小木的妆奁,再从妆奁里取出来一个堇色的荷包来。

白采宣接过,解开玉色的带子,里头露出一张紧紧包裹的黄纸。

“这是堕仙散,入水无色,无味,不宜察觉,药性却猛得很。服而不做,一个字,死。

无论离盏定力有多强,只要吃了,便会昏昏沉沉,意识浑噩,浑身犹如火烤,肌如百羽在搔,再忍,血脉会喷张如洪,变得头痛欲裂,肝胆欲焚,就算是无情无欲的神仙吃了,想活命,下意识的也只能苟且。”

白采宣脸上全是恣意的笑容。

柳衍凝视了一眼,目光满是担忧。

“我自然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择药之前便细细问过。此药至今无解,且还有个极妙的地方……”

“何处极妙?”

“此药最重要的一味叫鬼果,恰恰就是这附近一带独有的野果。野兽食之,也会骤然发情,所以燕山兽类繁多,人烟稀少,被择为皇家猎场也是有此缘故。”

白采宣眼里闪着阴鸷,“到时候,即便离盏中了此毒,只要查不出什么实证来,便能轻而易举怪到她自己头上。”

“那该如何下药?”

白采宣抬头一笑,定然看着她,“这得看你了柳小姐,秋猎仪程是如何安排的,酒水是什么开始备制的,何时开始备制的,在什么地方备制的,都是你最清楚。毕竟您父亲就管着这些不是?”

柳衍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白采宣出谋划策给了药,别的事情都交给她,会不会是想把她当弓使?

最近白采宣待她比平日要热络很多,现下看来,她可能是早有预谋。

不过,白采宣的提议,正是她当前所需。

下药倒不是什么难题,怕就怕东窗事发。

在狩宴上给离盏下了媚毒,无论最后查到谁的头上,礼部免不得要挨批,这算失职。

她想了想,觉得对不住父亲。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查来查去,她败露了,父亲利用职位之便也会帮着她瞒下来。

这样看来,倒是有利有弊吧。

柳衍从未做过这样狂妄背理的事,尽管很想铲除离盏,但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

白采宣看出她心里的挣扎。

可柳衍越是慌乱,她就得表现得愈是淡然。

于是,白采宣莞尔一笑,扶着桌面怡然站起身来,在柳衍生后绕起了步子。

“白小姐不必害怕,其实这种事情,你都不必亲自动手,咱们还可以找个帮手。”

“谁?”

“霁月公主。”

“公主殿下”

“对。”白采宣玉手落在柳衍的肩头,轻轻宽慰,“今日顾扶威当着众人的面,帮着离盏为难她,你也瞧见了的。霁月公主自小被人前簇后拥,吃个橘子都要旁人先剥了皮,后撕了囊的,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我敢跟你打赌,她一准气得子时都睡不着觉。”

“白小姐为何如此笃定?”

“我帐房里的小丫鬟听人说,公主殿下回了营帐之后,把碗啊,杯子啊,托啊,镜子啊,能砸的全都砸了稀巴烂。下人又给她备了新的,她又砸了第二遍。你这会儿派人去打听,指不定已经砸了第三回了。

柳衍点头,后又抬头,“气归气,公主殿下会帮着我们做这种事情吗?”

“呵……”白采宣嗤笑一声,“柳小姐,霁月公主是什么性格,又能做出什么的事,你难道不清楚么?旁的不说,就谨妃娘娘同她母妃争宠的那次,她就把谨妃直接从湖边推下去过。当时还有旁人看着呢,端妃在,仪妃在,当时我是应仪妃之邀进宫赏花的,我也在一旁亲眼看着。要不是谨妃身边的小丫鬟会水,霁月公主手下早就出过人命了。

皇上问起,公主称是和谨妃发生口角,不小心推了她一把才酿出祸事,皇上只罚她抄了一百遍佛经就作罢了。有皇上这样信宠着,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把这药送到霁月公主手里,她会做的。到时候即便查到公主头上,那些人也不会不识时务的查下去,一个是庶女的名节,一个是公主的名节,不用权衡,他们自有取舍。”

柳衍望着白采宣,“你是要我去见公主殿下么……我不善言语……怕说不动公主殿下,还是你去得好。”

“不是我故意推诿,柳小姐,这事情由你来进言是最好的。你俩同时倾慕祁王,在对离盏这件事上,你俩是同仇敌忾的战友,自然而然就绑在了一条绳上,她提防心就要弱些。”

白采宣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是怕我拿你当弓使,但你要想,药是我手里出来的。倘若公主把你牵了出来,同样的道理,你也可以把我牵出来,谁的风险都是一样的,既然大家是一起得力,那我们就要各司其职,这件事情集结咱们三方的力量——白家,柳家,宗室,就算有人知道了真相,你觉得谁有胆子拆穿么?”

柳衍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就算败露了蛛丝马迹,她们三人也会想尽办法的遮盖。

柳家盖不下的,白家来想办法盖,白家盖不下里的,还有宗室撑腰。

离盏只是个毫无背景的庶女,能倚仗的只有祁王。

待她失了清誉,祁王想必也不会再看重她,说不定这事情就像风一样的吹过就散了,根本没有她想的那般严峻。

只是第一次作恶,自己吓自己罢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回答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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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前时而是柳凤显扶地上痛苦挣扎样子,时而是顾扶威仔细扶着离盏下车的场景,搅得她脑海翻涌浪起,分崩离析。

她把下薄薄的下嘴唇都咬得发白,终于柳眉倒竖,眸光一定,

“就依白小姐所言,这个说客,我来做。”

“好!柳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

“那我是让公主明日下手么?”

“对,就是明日。祁王要去狩猎,离盏只是个医女,没学过骑射,应该是要落单的。公主到时候也会上马,她营帐里的下人多,交给下人去办,自己还有不在场的证据。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那这药如何下?毒性一旦发作,又安排谁去和她苟合?”

“放在饭菜里,水里都可,半个时辰后开始发作。至于安排谁去糟践她,这事儿,恐怕就是你我想插手,公主也不会给我们机会。她恨离盏恨得咬牙切齿,这种大快人心的事情,自会好好安排妥当的。”

柳衍低头,神色微定。

“公主在气头上,这会应该没睡,但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得早些去找公主,她安排起来也需要时间不是?”

柳衍回悟起身,拿了荷包塞进袖子里藏实了。

“药你可以先不拿出来。你就同公子献策,说自己有法子能整治离盏,她若动了心,你再拿不迟。”白采宣嘱咐道。

“那我就先走一趟了。”

白采宣眼里闪着精明的光,送她到了账外。

柳衍离去,白采宣身边的丫鬟才缓缓依了过来,望着柳衍的背影道。

“小姐,方才奴才引柳家二姑娘入帐的时候,看眼睛都肿了,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

“哼”白采宣冷笑一声,“肿了才好,肿了公主才更深信不疑。”

白采宣朝着柳衍远远的背影白了一眼,“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好废了本小姐一番口舌。他们柳家一家子都是这副德行,也不知知是怎么做到二品的!”

“小姐辛苦了,您往好处想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离盏这回是真正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

“哼,离盏。”白采宣蛰伏着怨毒的恨意,“东宫的事情,她以为太子放过她,就能从此翻身了?呵……要不是她开的药的确对太子的手伤有效,本宫这次何止是毁她清白这么简单!”

“小姐说得对,能让太子殿下感兴趣的人,留不得。”

“上一个叫黎盏的,落在我手里,死无全尸。现在又来一个不怕死的。好,人间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这回本小姐就要告诉你,同我白采宣作对是什么下场!”

******

次日,清晨。

外面有兵部的人敲着梆子。

“整列,整列,一个时辰后整列出发!各位请起早嘞!”

离盏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

整列……

唔,整列……整列!

糟糕……这什么时辰了?!

离盏猛然一惊,顾扶威还在空间里呢。头没梳,脸没洗,最关键的是她还没跟股顾扶威认错,那位就气还没消呢!

放不放他出来呢?

昨天骂得这样难听,道歉也不知有没有用的,要是他不高兴,把她砍了怎么办?

不不不,还有个手术空间没用,要是他出来要对她动手,她还有后招。

嗯,就是这样,先试探试探他。

离盏惴惴不安的擦了擦红手镯。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空间里的人醒了么?”

“醒了。”

“他在干什么?”

“盯着天花板发呆。”

应该心情很平静才会发呆吧?

“检查下心跳速率和肾上腺激素。”

“一切正常主人。”

甚好甚好,离盏心稍安。

“把他放出来吧。”

“请稍等。”

离盏撑着毯子坐起身来,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右手覆在红手镯上,准备随时开启手术空间。

“3。”

“2。”

“1。”

“嗖。”

离盏眼皮子上光线一暗,她缓缓的撑开眼睛,慢慢清晰的视线中,那副绝世美颜就这么端端的出现在她跟前。

凌厉的轮廓,殷红的嘴唇。

那双狭长的眸子自上而下睥睨着她,脸上不带没有任何表情。

在空间里住了一晚,他好看还是那般好看,就是侧脸上有条深深的红褶子……好像是睡在什么不平的板子上,被压出来的。

“王爷。”她张了张嘴,面对本尊的气势,一早打好的腹稿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顾扶威眼底深处沉寂无波,就像暴风雨席卷而来的前一刻。

她吃不准顾扶威是什么意思,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她咽了口口水,装着胆子缓缓地伸手,把他肩膀上的褶皱抹了抹平。“王爷,你昨儿还住的习惯吧?”

“你说呢小盏盏?”

手腕一痛,顾扶威已单手擒她的左右腕子,另一手逮着她手腕上的红手镯,麻溜一退,再一抛,那闪闪发亮的手镯就飞到毯子上,弹动两圈,彻底熄灭了最后的光彩。

“主人,主人……主主主……”

“唉!”

不等离盏反应,顾扶威抓着她的手腕子往前一推,离盏后背就牢牢固固的抵在了四方的书案上。

顾扶威欺身上前,“小盏盏,昨儿占着本王的帐篷,睡着本王的毯子,闻着本王的熏香,睡得好么?”

“睡……睡不太好。”离盏连连摇头,“盏儿挂念着王爷自然睡不安稳,怕王爷在里面住不习惯,一宿都翻来覆去的。”

“是么?可本王怎么一晚上都听见盏儿说梦话呢。”

“啊?!我有么?”离盏缩着脖子,避开他嘴畔呵出的热气,“盏儿可能半梦半醒吧……”

这张绝世容颜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离盏头皮发麻,完全想不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梦。

说了什么梦话啊?没梦见哥哥和父亲,稀里糊涂的喊他们的名字吧?

“小盏盏还记不记得自己在梦里说了什么?”

“不,不记得了……”

顾扶威凝视着离盏,眉心一耸。

脑海里乍然回旋起自己在冰冷的板子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她的一阵鬼吼鬼叫。

顾扶威,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我今儿反了!你怎么滴吧?

来啊!战斗啊!我千山殿一代掌门还怕了你了?!

徒儿们,把本座的紫微惊天剑取来!

什么?督教要率先迎战吗?

好!长音公子,就决定用你了!

“长音公子。”顾扶威冷冷的笑,猛地把她往桌里一抵,桌子往后一退,发出噌然的声响。

“小盏盏和他只有数面之缘,便会在梦里喊他督教了。看来他待你还真是一片赤诚,什么都告诉你了。”

离盏这柔软的腰身,怎么经得住顾扶威的力道,纤腰自然在拐角的地方一折,上身便依着平面贴了上去,挤掉了一方紫袍玉带砚台。

“我腰要断了,腰断了。”

离盏挣扎想要起身,顾扶威一掌压着她的肩,叫她动弹不得。

光是这样,离盏的腰肢就酸软得紧,好在她练过舞,不然这腰就真的被顾扶威给折断了。

这可这样还不算完,顾扶威冷冷一笑,俯身欺到她身上,与她脸对着脸的粗粝的喘着气。

这姿势一时火辣,离盏想羞赧的低头,想看二人的身子究竟差着多少距离,哪晓得一低眼,就能瞥见了顾扶威衣襟里的春景。

两块结实的胸肌,外加胸肌间硬朗的沟壑。

离盏脸一红,赶紧闭上眼。

“睁开!看着本王。”

流氓!离盏闭得更紧。

“看着本王!”

顾扶威的语气是不容人反驳的喝令。

离盏心虚得很,睁也不是不睁也是,再三犹豫之后睫毛颤颤的睁开。

她近距离的对上他那双墨玉般的瞳孔。

“告诉我,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气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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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扶威似乎能分辨他说话时的真假,离盏刻意避开了自己说谎时的表情。

“王爷是指长音公子么?”

“你觉得呢?”顾扶威按得她肩头发疼。

“没……没说什么啊,他就向我坦白了督教的身份,又跟我说了对不起,说自己不是有意隐瞒的。”

顾扶威左右剔视着她的眼眸子,“真的?”

“真的。”

“除此之外,还有吗?”

“没有了,还能有什么啊?我是他大夫,又不是审案的……”

顾扶威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可脸上的笑意却愈加阴沉。

他唇往下移了半寸,薄薄的唇瓣擦着她鼻尖嗫动,勾出一丝戏谑而阴狠的笑,“那你再给本王好好解释一下,昨天那句‘狗东西’是怎么回事?”

呃……

“盏儿错了,盏儿真的错了。”

“你昨天不还挺硬气么?不仅骂我狗东西,还口口声声要毒死我。原来你内心就是这样报答本王,为本王着想的么?”

“王爷息怒,盏儿是开玩笑的,万万做不得真!”

离盏知道不妙,使力的挣扎起来。

这女人!

救她这么多次,护她这么多短,就算是只小狗也都养熟了,是块石头也都焐热了。

可她却永远都养不亲!

怒意越盛,嘴里的气息越来越炙热,他的目光从她水灵灵的眼睛挪到了她粉嘟嘟的唇上,他戏弄一笑,闭眼就往下一贴。

“啊,王爷自重……”

“祁王殿下!殿下营帐里有人吗?”

帐外的呼声让顾扶威的身形敏感一滞,两人的唇只差着一张纸的距离。

离盏带着莫大的委屈,鼻息里发出小狗般的呜呜声。

“殿下,您营帐里有人吗,领早食了!”

“呜呜呜……”

顾扶威紧紧的盯住她。

“怎么回事,殿下没起来,这外面也没个丫鬟。”

“我好像听见里面有哭声。”

“我好像也听到了。”

“别出什么事吧。”

“进去看看!”

脚步声渐近,离盏就挣扎得越厉害,顾扶威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甘的踹了桌子起身,朝帐篷外走去。

走到一半,帘子就被人掀条缝儿来,二人见是顾扶威,骇得连连跳脚退了出去。

顾扶威回头看了离盏一眼,放下了帘子出去。

“祁祁祁……祁王殿下。”

顾扶威脸上还依稀留着些许愠怒。

那二人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将手里的托盘递出去,“王爷,我们绝非有意冒犯,我们是来送早膳的,但没见您营帐里的丫鬟。”

顾扶威没说什么,接了托盘,大步流星的回了营帐,留下他二人膝盖打颤的走了。

“嘭,”两个托盘扔在花几上,顾扶威阴郁的瞪了从桌上起身的离盏一眼。

她理了理衣衫,两手抱在胸前,远远朝托盘离的食物偷偷瞄了一眼。

一个托盘里,躺着一碗菜粥还有一个白馒头,显然是给下人配的。

另一个托盘里有一盘桂花茶饼,一碗燕窝,一碗莲子白果羹,还有一叠八宝素菜,跟宫里的娘娘们的早膳一般丰盛,能在山里吃到这样多的早膳,很是幸福了。

“咕噜……咕叽……咕叽……”

离盏的肚子很不合适宜的叫了起来,声音缠绵不断,高亢回旋。

顾扶威瞥了她一眼,冷冷的奚笑。

“我不饿我不饿的。”离盏摆手。

“你不是要毒死我么?来啊!”顾扶威喝了一声,撩了袍子坐在灯笼凳上。

离盏错着小步子走过去,路过地铺上,瞥了毛毯上的红手镯一眼,感觉到前方滔天的怒意,没敢捡。

“王爷要喝茶么?我可以沏。”她站到顾扶威身边,搓着手。

顾扶威没吱声。

这是默认了要给她一个当狗腿子的机会啊,她即刻卖力的侍弄起来。

她盛了水胡乱的抹了两把脸,便端了水盆子供顾扶威洗漱。

茶水也沏得香香,端到顾扶威面前,顾扶威品了一口,脸色微霁。

“坐下吃饭,来不及了。”他冷道。

“噢……”

离盏恍然扫了周围一眼,捡了张最远的灯笼凳坐下来,望着托盘里的东西一样都不敢拿。

“吃啊。难不成还要本王喂你?”

“噢噢。”离盏连白粥都没敢动,只试探着伸手摸上那白馒头,抬眼查看顾扶威的表情,见他并没有说什么,才将白馒头拿回来往嘴里赛。

啊……好硬……

给下人的东西本就糙得很,何况还是在深山老林里,估计这馒头不是伙夫发的,随便叫了几个捡柴的做的吧……

硬得跟石头一样。

好在人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凑合。她昨儿下无就啃了点自己准备的干粮,那还是趁着淼淼早上没醒,从他柜子里拿的两块绿荷酥。

绿荷酥小小的,两个加一起才有她掌心那么大,本来就不管饱,更何况晚上还和柳凤显纠缠了一阵,尔后又和顾扶威闹了一通,就这样一直撑到早上,早就饥肠辘辘。

她举着左手完好的袖子掩着面,右手拿着馒头往嘴里塞。

许是吃得太急,又或者是完全吃不惯这样硬的食物,塞了两口后,措不及防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离盏抓着半截白馒头,咳得满脸通红,顾扶威抬头,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丝笑。

丢人死了,快忍住,被咳了。

离盏尽力压抑着喉咙的痒动,可这咳嗽这种事,不是你想忍就能忍得住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越咳越想咳。

实在太干了……

“一个白馒头,稀罕得很什么似的。”顾扶威将手里端着的茶水推到她面前。“润润。”

“咳咳咳……”

离盏哪管那茶是烫是苦,也不管顾扶威喝没喝过,抓起来便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这才好上许多。

渐渐止了咳嗽,她低头凝视着手里的瓷杯,心里嘀咕着自己喝过的杯子,是该还给他的好,还是不还的好。

“这么硬的馒头,不扔留着打人么?”冷不丁的,顾扶威又道。

她还来不及反应,装着丰盛早食的托盘推到她面前。

离盏愕然太起头来看着他,“王爷……”

“是黎家公子把你养挑剔吧。既然馒头吃不惯,这些你能不能凑合?”

“王爷,那你吃什么?”

顾扶威把白粥揽到自己面前。

离盏更惊讶。

他被离盏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顺手又从她面前的食盒里拿了一盘八宝素菜,起了筷子就吃起来,不再看她。

离盏却愣住了。

平日里安富尊荣,穷奢极欲的西域霸王正在她对面就着一盘素菜吃起了白粥……

想昨儿早上,顾扶威的寝卧里,光是糕点都是二十几叠的端进端出。

他不可能是一个对食物不挑剔的人。

离盏蓦然对他酝出一丝从来没有的感觉,心口莫名的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和着他喝粥的声音,将此刻的帐篷衬托的异平静而又安宁。

他这样的行为,算是在偏顾她么?

算吧,也许算的。

哪怕段长音说她于顾扶威有利用价值,可顾扶威也用不着连自己的一顿早食都省给她吃。

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答案呼之欲出,却因着身份悬殊和其他各种各样的关系,觉得十分不可能。

离盏越想心里越乱。

她低着头,把托盘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囫囵吞枣的吃着。

不久,她听见对面的人搁下了筷子。

抬头,他粥里还剩了半碗,小菜也只动过尖头。

怕是真的吃不惯。

离盏把桂花茶饼推到他面前,“王爷你尝尝这个,做的还是不错的。”

那厮踢了凳子起身,“不用,你吃吧,我气饱了。”说罢掀了帘子走到帐外,尔后,帐外传来一阵绵长的“咕叽”。

顾扶威的肚子,也叫了。

离盏望着帘子外头进来的光影,不禁展眉一笑,拿了桂花茶饼大大的咬了一口,明明不该甜腻的糕点,这时吃在嘴里却莫名的好甜!

第二百四十六章 整列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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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吃完,收拾了碗筷。帐外顾扶威不在,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不在,更好。

一早上起来还没梳头绾发呢。还是顾扶威的头发好,额前几缕散发编成小辫束在高马尾里,只要马尾不散,那小辫便纹丝不乱,过了夜也一样显得精精神神。

她便不一样了,头上的小髻睡得发毛,得拆了重新扎。

可惜她没带妆奁,连梳子都没有,只能在顾扶威的箱子里翻找起来。

咦……这怎么有个女孩子家用的妆奁?

紫檀连环半璧的盒身上,还雕着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啧啧,他原来早就有心怡的女子了?

没听过他和哪个女子有所往来啊。

难道是他自己有特殊癖好?

离盏好奇心顿涨,扭头朝帐帘子的缝隙里探了一眼,没人。

她拿起妆奁缓缓的推开盒顶,一面圆状的小镜子翻了个面,竖了起来。

镜子上方的赤金花缘上,用青碧色的宝石赫然缀成了个“盏”字。

离盏心里一悸,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手似的,立马把妆奁一合,塞回原位。

……

方才间,宝石闪闪发亮,在昏暗的帐篷里似是数只萤火在眼前飞动,是如此的不真实。

“盏?”

除了她的名字以外,还有什么人,什么东西,什么事情能和“盏”这个字有所关联的?

一时半会,思来想去,离盏也想不到其他。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暗示着。

难不成是顾扶威特地给她准备的?

离盏脑子陡然变得轻飘飘的,眼前浮浮沉沉的出现顾扶威怒气滔天,几欲拔刀杀柳凤显的场面,跟这箱子里的躺着的妆奁合在一起,竟一切都显得那么连贯自然。

“盏儿跟本王回西域,金山银山本王都给你当床枕,盏儿要不要考虑考虑?”

“殿下莫……莫开这样的玩笑,宗室从不和庶民结亲的。”

“本王没开玩笑。”

记忆里,两人之间的插科打诨,唇齿之戏,现下都成了蛛丝马迹,让一切变得昭然若著。

离盏越想心越慌,浑身一阵一阵的热得要命。

“盏儿,要列阵了。”

顾扶威的声音悠然的传来,离盏做贼似的立马把箱子一扣,拧了拧嗓子朝帐外应了声,“好,我马上,我马上。”

其实她心里一片乱麻,以至于顾扶威又再催促了声什么都没听得见。

她慌乱回头镜子前,镜子里的自己像个红面鬼一样,她埋头狠狠揉了揉头发,两手捧住脸一冰。

不要多想,他是西域的祁王,你是要在京城复仇的离盏。

对,你要复仇!

除了哥哥和爹爹以外,其他男人都不重要,不重要!

离盏的手今日格外不听使唤,最简单的小丸子都扎出了几根呆毛。

然而时间不给她重梳的机会,顾扶威已掀了帘子进来,看见她徒手系着发带,“你扎头不用梳子的?”

“我……我没带梳子。”离盏避开他的目光,把本来已经系好的缎带再绕了一圈,扎了扎紧。

“你昨日找茶叶,没看见箱子里有个妆奁?”

“没有。”

那头顿了一顿,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浮动。

“成,时辰到了,你弄好了就快出来。”

离盏现在才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王爷,你要我随你入阵狩猎?”

“不然呢?你以为本王邀你狩猎,是来看帐篷的?”

“我……”

我怕骑马啊!

离盏又想拿马骚味的借口来糊弄他,可早已被顾扶威看穿,话到嘴边又只好换了套说辞。

“殿下,我乡下人,没学过骑射,上了马也猎不到东西,尽给你丢人的。”

“没指望你猎东西,带你入阵是要你好好照顾我的,本王要是路上发了病,你得第一个赶过来照顾本王。”

“你又没病……”离盏小声道。

“在盏盏面前没有,在别人面前,本王得弱一些,懂?”

此话颇有深意,离盏低头细细一想。

在别人得弱势一些?扮弱势,无非就是想博同情,博怜惜。

他堂堂一个西域霸王装弱势……离盏能想到的目的只有一个。

想削弱皇帝的芥蒂心。

离盏深深寄了他一眼。“王爷难不成是装给皇上看的……”

“一点就透,小盏盏真聪慧。”顾扶威扯了扯她发髻里的两撮呆毛。

离盏本心微变,以前他这样动手动脚,自己顶多有些害臊罢了,可方才翻到了个不该翻到的东西,再对着这张绝世容颜的时候,他只要朝着她微微一笑,就如同谁不经意的往安宁如镜的湖水里投了颗石子,顿时水波层层,涟漪不断。

她心境就似这般,轻易被他搅浑了去,一时想不到回绝他的话。

直到他掀了帘子出去,她才骤然回神,然狩猎的事情,估计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辰时,秋猎已经开始列队布阵。

这次狩猎分了三个方向,一路往北,一路往东,一路往西,

往南就是回去的方向了。

皇帝一向喜欢择北而上,往深山里去,那里麋鹿成群,野狐呦呦,野兽更凶猛,种类也更繁多。

前年的时候,黎老将军就曾七箭射死了一只老虎,把虎头和虎皮都献给了皇上,一时传为佳话。

其子黎盛也剿猎了一对野狼,狼肉分而食之,只取了狼毛回去做成三只狼毫送给他妹妹抄诗写字。

然而,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黎家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忠烈功臣,而是成了乱臣贼子,头断刀下。

大臣们不敢在皇上面前提当年秋猎的盛况,只是简单的感叹:“皇上,今年秋猎队伍已扩张至五千多人,此等盛况,空前绝后,今次回京之后,燕山怕都不用派人定期巡捕了。”

皇上乐呵呵的说是,继而扫了周围一圈。

太子顾越泽抱病未来,大皇子端王随列在左,绪王随列在右,紧随其后是白相白照芹和四部之首。

皇上冲柳尚书招手。

柳尚书迟钝的发现,赶紧驱马上前,面带笑意。

“祁王到底来是不来?”

柳尚书笑着,一张脸黑青黑青的,很是憔悴。“回皇上,祁王没说不来,现在离已时还有一会儿,皇上莫急。”

皇上点点头,又问,“霁月公主呢?”

“霁月公主……也没说不来。”

“这孩子!想到一出是一出。”皇上无奈的摇头。

随行的女眷不多,但只要是上了马的,个个都穿着利落抖擞的骑装,矫健异常,一看就与寻常女子不是同样的秉性。

皇后带着妃子们站在华盖下为狩猎的队伍送行,官家女子们也站在其中。

尤其是柳衍和白采宣站在一处,京城四美里,二美并肩,最是扎眼。

贵胄子弟们在队伍里谈笑风生,眼神却不住地朝她二人身上瞟。

她二人受惯了男人倾慕之意,并不当一回事。

白采宣平视着前方,漫不经心低声道:“柳小姐,这么多人都在朝你看呢,你眉头不要皱着,既然昨天一切顺利,那今日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柳衍闻言,赶紧舒开眉头笑着点了点头。

人群中传来一阵躁动,她二人举目见霁月公主骑着一匹矫健的枣红马而来。

顾牙月穿了身紫色玄鳞甲,外头披了身褚色的长锦披风,脚踩着双黑缎凤花靴。

她甚少穿这样深暗的颜色,掩去了平日活脱的性子,竟看起来颇为大气稳重,众人觉得奇怪,纷纷侧目交头接耳的议论。

顾牙月没理会这些,她这身骑装可是专门为祁王做的,祁王最喜欢深色的衣裳。

她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见着祁王本人,倒是与道边的柳衍的眼神凭空一汇,继而不留痕迹的挪开,打马到了皇上跟前。

第二百四十七章 始料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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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

“来得这样晚!”皇上带着宠溺的口气怨怪着。

“母妃早上非要让我喝完燕窝再走,可我素来不爱吃那个,父皇你也是知道的。”

“你同你母妃说去,朕不管你这些,只管你今日再不要从马上跌下来才好。”

“父皇!”

众人大笑。

几个贵胄子弟轻轻夹着马腹上前,想与顾牙月攀谈,顾牙月却夹着马腹到了绪王跟前,装作随口一问,“皇兄,祁王怎么没来?”

绪王昨儿个在祁王的营帐里碰了一鼻子灰,再提顾扶威,便有些失兴。“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他爱来不来。”

“你怎么这样说话?”顾牙月不满他的态度,“人前拍祁王马屁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有骨气?”

绪王瞥了她一眼,无意再争,只暗暗地叹了口气。

顾牙月感受到他情绪有些不对劲,侧着身子深瞧了他一眼。

顾曾眼白里全是血丝,周围一圈都黑黑的,像是没睡好。

她幡然领悟。

昨儿个柳衍来找她,曾说起柳凤显病重,顾曾向祁王借人,离盏却不肯施以援手的事情。

她回头朝柳尚书也瞧了一眼,柳尚书更是一夜骤老,可想而知昨晚柳家的人是如何的煎熬。

呵……这个离盏,真是小觑了她,竟然能有本事把柳家搅得天翻地覆。

看来她昨儿个生的那通气也不算是大题小做,这小贱蹄子,天生就招人恨!

来随祁王狩猎不说,还不知廉耻的歇在祁王的营帐里!

也不知大晚上的,她到底对祁王做了些什么!

顾牙月一想到这里,牙齿便忍不住紧紧咬在一处,只恨自己以前没早早把她解决掉。

还好昨儿柳衍送来了一包媚药,才让她有了及时泄愤的机会。

此事她已经连夜安排妥当,将药给了萍儿,安排和离盏苟合的人,是她宫里其貌不扬的马夫。

萍儿办事稳重,和柳衍的人里应外合,应当万无一失。

想想离盏与那四十多岁的马夫抱拥翻滚的样子,就觉得好生痛快。

只要祁王随军入列,离盏便无亲无靠,任她宰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见着祁王的影子?

顾牙月心里有些焦急。

辅国将军已举旗策马窜到了最前,看来很快就要向北出发。

要是再晚,祁王怕是就不会来了。

他要是不来,此事便只能作罢。

顾牙月担忧的绷紧了神经,夹着马腹的大腿不自觉的用力,马儿不安的来回迂动,绪王侧目端倪着她,“牙月,你不要紧张,这匹马是父皇的爱驹,很是温顺,你放松些。”

顾牙月点点头,后头忽然发出一众的呼声。如浪潮一般,哗然而来。

顾牙月扭头,脸上表情乍然凝住,冷冷望着远处那英姿飒爽的男人。

他骑一头通体纯黑的的骏马,着一身苍色的束衣,束衣的裁剪极其精巧,显得胸是胸,腿是腿的,颀长而紧实的身材一览无余。

高高的马尾飘飞在后,电眼飞眉,菱形唇角,一切都合乎他邪魅狂狷的气质,只有额间轻轻摆动的璞玉能给他凌厉的外表漆一抹润色。

人群耸*动,纷纷往一面侧开给他让道,未出阁的女子顿时面色羞赧的低下头,可又忍不住翻着眼睛偷看。

他就这样目无旁人,慢条斯理的驱着马到了皇上跟前,顾牙月欣喜至极,不住地把后脊梁挺得笔直,好让他能一眼看见自己的打扮。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皇上见之,也忍不住由衷夸赞:“祁王殿下昂藏七尺,雄姿英发,怪不得能将西域那群贼寇收拾得服服帖帖。”

“皇上谬赞。本王抱恙在身,就怕让皇上扫兴。”

“皇叔谦虚!”端王冲众人朗道,“西域之人,最善骑猎。谁不知道那群乌合草莽见了王爷也都要尊一声人间阎王。这次狩猎,我等最期待的就是亲眼见识一番皇叔的骑射之术。”

寒暄一阵之后,祁王同周围人一一都打了照面,轮到顾牙月时,看她的目光不长一寸,不短一寸,嘴里的客气的话不多一句,也不少一分。

“见过霁月公主。”

霁月公主紧笑着,“见过祁王殿下!”

“叫皇叔。”皇上以为这是顾牙月和祁王第一次打招呼,便在一旁责令。

哪知顾牙月百般不愿,“是一样的嘛!”

“都怪她母妃惯的!”皇上指着她同顾扶威如是笑道,顾扶威已经从她身上别开了目光,朝着皇上揖手,“是皇上太过严厉了,公主称我一声祁王殿下,并无错处可言。”

顾牙月点头,再汲汲营营的追随着他的目光,顾扶威的瞳孔里已再无她的影子。

顾牙月怅然若失,突然间人群里传来一阵嬉笑声,由远及近。

顾扶威听见异动,缓缓勒转马头,寻声望去。

众人只见一女子从后骑马而来。

那女人生得十分好看,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但论身姿容貌,她绝对比京城四美还要惊艳。

更何况随列的女眷都穿得赶紧利落,她却独一身冰蓝金妆花比甲,底缕金挑线凤仙裙。

这哪像来骑猎的?

这女人似乎也不善骑马,紧张的勒着缰绳,月眉久蹙不休。

她掌握不了要领,马儿不肯往前走,她学着旁人的模样,使命的夹着马腹,嘴里喊着“驾,驾!”

马不得已时不时前进两步,马背一起伏,她便觉得自己要摔下来一般,骇然抱住马脖子上。

男人们哄笑不已,直觉这女人实在太可爱,纷纷低头笑问,这是哪家的千金。

皇上见顾扶威目光一直落在那女人的身上,不再回转,便也忍不住问,“这是?”

“见笑了,是本王身边的小医女。”言罢,无奈的摇了摇头,把鞭子挽起来在马屁股上轻轻鞭挞了下,马儿得了指令,悠然的奔了过去。

“吁。”他到了离盏跟前停了马,看着离盏一眼。

他还没说话,离盏反倒怨怪起来,“我不骑了……我真的不会骑……”

“早怎么不说实话,如今,晚了。”顾扶威笑,从她手里夺了马缰绕在自己腕上,两头马便安然骈进。

“别夹马肚子。”他低声提醒着她,离盏照做,马儿果然听话不少,心便稍安。

二人并进到皇上面前,诸人已呆呆的看了他们好久。

霁月公主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只是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顾扶威和离盏身上,无人察觉她的异样的神情。

她既恨又怒,但更多的还是惊诧。

离盏竟然随着顾扶威来狩猎了?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那计划不全泡汤了?

正愁时,“离盏身下的骏马突然前蹄竖立,把人往后抛去。

顾扶威眼疾手快,拽着缰绳往下一拽,迫使着马蹄子落了下来。

饶是顾扶威牵着缰绳,马儿也骤前骤后,十分不安,离盏余惊未退,现下更加应付不上。

顾牙月心里幸灾乐祸:呵,这不会骑马的乡巴佬,想缠着祁王狩猎也是跟不的!废物一个!

她夹着马腹挤开旁人上前道,“祁王殿下,您的小医女好像不会骑马啊,队列一旦出发,便不能停下,到时候穿山越岭,横水过塘的,谁也顾不上谁,这小医女怕是有危险,还是不宜随行的好。”

端王也说:“公主说得不无道理,狩猎之人,必须精于骑射才行,这姑娘丝毫不会骑术,怕是有坠马的危险。”

顾扶威看了他二人一眼。

“端王和公主所言极是。”

她翻身下马,扔了手里的马绳,众人对此举愕然不解时,他已手肘一撑,跃然而至离盏的背后。

离盏的马像变成了木马一般,乖乖的立好,纹丝不动。

离盏却大惊,来不及反应顾扶威已两手从她肩下穿过,贴着她的纤腰握住了缰绳。

随即,一道沉稳而不容置辩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如此,当不会再有危险了罢?”

第二百四十八章 顾扶威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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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瞠目结舌。

祁王这样孤傲高冷的人,竟然在秋猎大会上与女人同乘一匹马?

且不论这和传言中的祁王有多么的相悖,就论皇上想给他指婚这件事情,他这样行事做派,就令皇上处境十分为难。

他是老祁王的独子,是与皇上平辈分的人,声望极高,位份极重。

皇上怕他不满意,还一心要给他指个品貌兼优的高官贵女,左打听吏部尚书家的孙女,右打听柳尚书家的女儿,哪晓得在秋猎这样诸人齐聚的场合,他竟然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搅合在一起,这让皇上和一众想与他结亲的大臣,脸往哪搁?

虽然指婚这件事皇上没有明面上的张罗,但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祁王不常进宫,此事也不知他晓不晓得。

所以,他今日此举是无心之过,还是有意为之,便有待考证了。

人人各自腹诽,面不敢言。

柳尚书铁青着一张脸看着他二人,心里分明厌极了了离盏,见他二人一副调风弄月的样子,便更替柳凤心愤怒。

只是顾扶威的脾气他也是见识过的,饶是有天大的怒气也不敢当着祁王的面有任何异议。

白照芹却不一样了,嘴唇嗫了嗫,准备发声。

一来他是一国之相,身份高了一重,二来,皇上显然也不满意此事,但皇上不好明说,他便要替皇上开这个口。

白照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老臣本还想在狩猎大会上一睹祁王殿下风采,现下王爷要以护离二小姐为先,我等今年怕是都没这个眼福咯。”

顾扶威声色怡然:“来时便同皇上禀报过,本王抱病在身,大夫嘱咐不宜大动。若不是离大夫肯陪本王游猎,本王怕是连营帐都不敢出。盏儿,你别不吱声,帮本王呈请两句。”

离盏像在做梦一样,迷迷糊糊的十分不真切,直到袖子被人轻轻拉动,她才乍然回过神来,发现顾扶威正用汲汲营营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即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回禀皇上,霜刺这种毒十分顽固,恕草民医术不精,未能替王爷根除余毒。此毒一旦残留在体内,便会反反复复的毒发,王爷大动,确实有发病的危险,所以草民就算不会骑马也只能随侍左右。”

脸都不红的说完谎,离盏自己都佩服自己,明明心里乱得跟什么似的,她硬是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真是被顾扶威给训练出来了。

事到如今,自己撒了这么多谎,只有对上顾扶威眼睛时,才会有所慌乱。

如今哪怕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就在她对面,她舌头也不带不打结的。

顾扶威贴着她腰际的两手微微一勒,似是嘉奖她一般力道。

“如此看来,王爷的确当以身子为重,身子为重。”白照芹无话反驳,笑着道。

顾牙月敛着神色偷偷下了马,绪王听见动静,扭头朝着她背影轻喊了一声,“牙月,这就快要出发了,你还要去哪里?”

“哎呀,水袋里忘了装水了。”她诹了个借口就跑进了女眷送行的队伍。

一行女眷里,柳衍那双烟眉雾眼很是出挑,她一眼就看见柳衍拿忧心忡忡的的朝她摄来,显然方才发生的事情,柳衍隔着老远也瞧见了,知道事情有变。

她目光匆匆从柳衍身上移开,见萍儿跑了过来。

她拉着萍儿到了一处空地旁。

萍儿也是着急,“公主,这下可怎么办?万万没想到诸事安排妥当了,结果她却跟着祁王一同出行。”

呵,可不是嘛,不仅一起出行,还坐上了一匹马。

她区区一个庶女,自己受不受得起这份殊荣自己心里还没数吗?竟然就这样毫无推辞,恬不知耻的受了!

本还想着,狩猎出游的时候,能撇开一众女眷,能在顾扶威面前好好施展一番骑射之术。

说不定还能找着机会与他独处一番,可现下全被离盏给搅黄了!

黄粱梦碎,还要看着他二人一路卿卿我我!

顾牙月无论如何也忍受不得!

“药呢?”

“奴才瞧见事情有变,就没有把药给小鹍子,药还在奴才这儿。”

“给我。”

“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萍儿惊道。

“狩猎要整整一天,直到太阳落山才会回来。半路会在五羊溪歇息用食,到时候本宫自会见机行事。”

“殿下,这路上的情况哪里说得清楚。殿下不要冒这样的险,以后再寻机会就是。”

“本宫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萍儿被她吼得一抖,她低头,赶紧将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拿了出来。

顾牙月将药藏在自己袖中,转头四处大望了一番,确认无人看见,脸色稍安。

“这小狐狸精太嚣张了,跟祁王骑在一匹马上,说话都比平日里硬气不少。本宫再等下去,她怕是要觉得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本宫今日就要煞煞她的锐气!”

顾牙月两眼铮铮发直,萍儿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一旦恨上了心,便要彻底把对方扳倒才能好过。劝是肯定劝不了的,她只好嘱咐,“公主殿下万千要小心,祁王就在离盏身边,不能上,您千万不要硬上。”

“本宫定然会倍加小心。退一万步说,就算出了事,有父皇护着我,谁敢与我作对,便是同父皇作对!祁王也奈何不了本宫!”

“公主!”

“好了你别墨迹了,本宫知道。旁的本事我没有,这种整蛊人的事情,本宫再在行不过。以前收拾那些嫔妃的时候,光明正大的除外,暗地里的那些我可曾露过马脚?”

萍儿想了想,这倒还真没有。

公主冲动归冲动,但小聪明还是有的。

号角声忽儿冲天而鸣,人群欢呼奔涌。

“来不及了,本宫走了。”顾牙月扭头,赶紧往回赶。

队伍整列出发的前一刻,顾牙月奔了回来。

白采宣宽抚完柳衍之后,也随行上了马来。

她今儿穿得格外打眼,一身芙蓉花绣夹裙,方便骑马又不失端庄,身披滚边烟纱妆花缎,头上绾这盘桓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衔珠兰花密腊凤冠。

贵胄公子们眼睛一亮,斗志更胜。

留守的小兵给诸位送来弓箭。

祁王府的马夫这时也赶紧从人群里走出来,将弓箭和狼皮做成的箭囊递给了顾扶威,顾扶威顺手接过背在身后,随着大军一路向北。

狩猎是趟严谨的出游,奖罚分明。

猎十兔赏银一百两,猎鹿子赏银二百两,猎鹰,猎狼赏银五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的好胜心起,个个争先恐后。

至于那些个不在乎钱的,也不想屈居人后,两手空空的回到营地,说出去脸面无光,空让女眷们看笑话。

由是,一群人闻风便是影,听到点风吹草动便争相向皇上请示,皇上允准,便策马狂奔冲了出去。

一路行过半山,猎霍将军的马肚子上已经挂了一只赤色狐狸,三只黑兔子,还有一只白雉,晃来颠去十分得意。

端王也猎来两只兔子,三只斑鸠,算是收获颇丰的。

绪王骑射不精,连跑三趟,只猎来一只灰兔。

诸人跑得颇勤,可例外的是,一直备受瞩目的顾扶威却没有射出过一只箭。

无论是出于想欣赏他骑射之技的心思,还是因为他和离盏都太过打眼的缘故,男男女女都时不时的暗中留意着他。

祁王一路颇为照拂那小医女,只要军队一快行,马蹄子奔得开些,离盏就面色惧惧,嘴里轻声惊叹着。

顾扶威刻意放平速度,时不时还低头安抚她两句,一直夹在队伍当中,不快不慢,一直没有涉猎的心思。

第二百四十九章 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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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二十里,以至深山中。

此地山道起伏,密林环伺。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本就不算晴朗的天气一时阴阴沉沉,像天要擦黑了一般。

茂密的树林深处,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孔隙,目光晃过这些黑暗的孔隙,总会产生一种有东西埋伏其中的错觉。

时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众人扭头望去,那处又什么都没有。

远远的地方,隐隐有呱呱呱的叫声,也不知道是什么鸟类,乍一听,像是人躲在树林里笑。

离盏不由抓紧了马鞍,随着马背的起起伏伏,顾扶威的小腹一直离盏后背上前后摩挲。

其实,这一路以来都如坐针毡,旁人从拿眼睛盯梢着他们,尤其是哪些女眷,可马背就这么大点地方,她想挪地方都没处挪。

“你不要总伏着,有本王在你摔不了的。”顾扶威在她耳旁说着,温热的气息在喷洒在她耳垂上,有些痒。

她闻之,直起身板,扭头也轻轻对着他道,“王爷你不要同我说太多话,旁人在看我们。”

“是么,我怎么没发现?”顾扶威抬头打望,众人纷纷扭头正视前方。“好好的狩猎,大家自然都紧盯着猎物,看我们做什么。”

众人喉头一紧,继而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你怎么这样……”离盏羞赧的垂头,低声怨怪。

“怎样?”顾扶威笑。

怕了怕了怕了……让他收敛,他便偏要变本加厉,离盏都不敢再招惹他。

这时,一群追着麋鹿出去的人,随着嘀嗒嘀嗒的马蹄声从小路上抄回来,个个大笑。

皇上问,可有猎到刚刚那群鹿。

霍将军立马笑,“太快了,这燕山的野兽都长记性了,一个个灵得很,一听见马蹄声就哄然四散,连影子都追不着。”

霁月公主故意来回打着马,晃着自己马肚子上的一只野兔,“父皇,你看,就儿臣一人不是空手而回!”

皇上细瞅一番,“还是只紫兔,这毛矜贵得很,你这趟算没白来。”

“公主一箭就射到了,实在箭术高明!”霍将军夸赞道。

“那是!月儿的箭术可是是霍将军您亲自传授。”顾牙月一边说,一边昂着头朝顾扶威这边看来,眼里颇有炫耀之意,短促的擦过离盏身上时,那目光微微一变就锐得像刀一样。

离盏小声地说:“王爷,我想我会骑了,您要不要去独骑一匹马去跟着他们玩玩,你虽然要装弱势,可堂堂西域藩王到头来却空手而回,未免叫旁人看笑话。”

“你确定你会骑了?”

离盏呐呐点头。

“这马聪明,本王一离开,它便知道你不是个会骑马的人,难免要欺负你。”

离盏哑然失语,顿了片刻后道:“你又骗人!”

“不信你可以试试,到时候马一疯起来,你控制不住,坠马挨两蹄子,就知道本王有没有骗你了。”

离盏见他神情严肃,便不敢拿此做赌,但就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王爷来狩猎,既是为了表示对皇上的敬意,多多少少还是要射两箭意思意思,这也是我跟着你的用处。你既一箭不射,还把我带在身边做什么?大家要议论的。”

顾扶威没说话。

“王爷,你是不是存心要坑我?”离盏补道。

顾扶威正要回答,前面,端王朝这边打着招呼。

“祁王殿下!”

顾扶威轻夹马腹追上前去,皇上看了他二人紧密贴合的身姿,四平八稳的脸上悄然流露出一丝嫌恶的颜色,被离盏敏感的捕捉到了。

“皇叔一直掉尾,可是身子不舒服?”端王问。

“本王是有些不……”

“王爷体内的淤毒尚算稳定,应无大碍。只是这马好像难负二人之重,一直磨皮偷懒。”

离盏抢了顾扶威的话答完,腰际里被人掐了一下,不疼,但很痒很痒,她眉梢一抬,忍着没敢吭声。

“噢?”霁月公主耸了耸眉,眼里闪过一丝暗蛰子,“既然如此,离姑娘要不要下马歇息歇息,让两个羽林军陪着你,等大队回营之时再跟着回去。”

“不必。”顾扶威立刻替离盏答道,“这匹马其实是匹良驹,就是长久不驯,怠惰了些。驮二人之重应当没有问题。”

白采宣夹马上前,在后头怡然应道,“在下倒觉得公主的建议不错。既然离大夫说祁王体内的淤毒十分稳定,那王爷随队一起游猎应该也没有问题。离大夫不会骑射,跟在队伍里也感受不到乐趣。不如留在此地稍作歇息,等回营之时再把离大夫捎上,也免得来回折腾。”

离盏留在此地,霁月公主才好安排人下手不是?

离盏闻之,也乐得如此,她早已受不住女眷们恶意的目光,她在此处,简直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多留一刻便多遭一刻记恨。

离盏正要同意,顾扶威却突然从背后拔出弓来,“白小姐此言差矣,谁说离大夫跟着游猎感受不到乐趣的?离大夫一直很羡慕像白小姐这样会骑射的人,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今朝刚好和本王凑在一起,她倒可以跟着学学。”

不由分说,顾扶威就把弓强塞到她手中,“盏儿,你不是一直想学射箭么?本王教你。”

“啊?”离盏吃惊。

顾扶威轻轻甩了鞭子,马儿轻蹄跑到了队伍最前。

他指着前面阴森森的一片树林,“拉弓。”

“我不会。”

“很简单。”顾扶威头也不转的从背后的箭篓子拔出一根红羽箭递到她手里,“右手握住箭羽,把箭矢抵在弦上,拉开就行。”顾扶威口吻温和,却不容她反驳。

她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驳了他的面,只好举起弓来,硬着头皮拉开。

这弓是上好的血木弓,首尾雕着龙头,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头未偏倚,靠着余光就能知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被顾扶威弄得骑虎难下,为了他,也为自己,她必须好好射上这一箭。

只是自己对舞刀弄剑真的没有天赋,射箭更是一窍不通,只能硬着头皮来。

她深深的呼吸两口气,微微闭上眼睫,回想着黎盛在家里拉弓练箭的样子,模仿着举起了弓。

可看别人拉弓是一回事,自己拉弓又是一回事。

待她真正拉弓时,便深深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弓忒难拉开了,使了半天的力,才张开一个半圆的弧度。

诗里写的会挽雕弓如满月,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离盏胳膊肘直打颤,白色的弦便轻轻的作抖。

人群里传来一阵低笑声,皇上同柳尚书说:“没想到祁王有这样的闲心,居然教一个全无底子的小丫头射箭。”

话里大有浪费之意。

柳尚书经过巫蛊布偶一事,看出祁王对离盏颇为看重,再加上柳家曾遭祁王退礼,两人之间有曾隔阂,他便不敢再打趣祁王,只凝神等着离盏出丑。

霁月公主捧着腮帮子大声吼道:“王爷,离大夫自小在乡下长大,乡下女子颇善养蚕织布,但让人家举弓射猎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周围人称是,然后一阵大笑。

诸人都不知顾扶威对离盏如此上心,只听见白采宣和霁月公主都在笑话离盏,大家便没多想,也跟着起哄。

离盏听见一伙人的嘲笑,心里已有些愤怒,一怒,神思就越不在拉弓这件事上。

顾扶威在她耳边淡然道,“盏儿,手上再加把劲。”

“我……我做不到。”

“这天底下只有人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做不到的事。”顾扶威的唇齿愈发靠近她的耳廓,声音低窃而冷静,“你闭上眼睛设想一下,箭的另一头,就是你这辈子的仇人。你这一箭放出去,是要把他们的脑子射穿的。”

第二百五十章 好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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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闭眼,照他所说,眼前恍恍惚惚的浮现出顾越泽和白采宣并肩而立的画面,他们在笑,指着她哈哈大笑,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近。

她手上不知哪来的力量,陡然把弓提了高,竭力拉出个大半个圆来。

“这不就做到了么?”顾扶威目光酽酽地看着她,用二人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看来盏儿恨太子,的确恨得厉害。”

……

离盏怔然转头,顾扶威却扶正她的脑袋,正儿八经的问她,“盏儿想要什么野物?”

离盏还没从刚刚话里走出来,顾扶威又立马来了个大转弯,她愕然。

“喜欢灰雀,草蛇,还是隼?”

“盏儿的字写得很不错,猎只兔子来做笔可好?”

离盏望着他笑意慢慢的眼睛,一时间,想起去年秋猎哥哥曾把猎到的几只紫兔提回家里的场景,那几只紫兔毛又细又软,做成毛笔,写得字又润又漂亮。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说好。

顾扶威抵着她的手肘一推,弓箭自然而然的定向草丛里的一处,众人也随之看去,只听“嗖”的一阵响动,一只褐色的小东西从茂密的灌木闪过。

“有野兔子!”离盏欣喜。

“祁王好眼力!”人群里有人由衷赞美,“我们一对人马在此处逗留了许久都没发现。”

“跟着它。”顾扶威对着离盏道。

离盏拉着弓,眼瞳缩得很小,箭尖跟着兔子的方向缓缓移动着,兔子跳跳走走,最后抱着地上的野果子在吃。

离盏瞄了许久,手又有些发抖,显然有些撑不住了。

“箭不是直直射出去的,它会被风吹偏,会自然的落坠。现在你感觉风在往哪边吹?”

“右边。”

顾扶威笑,“那是东边。”

“我分不清的。”

顾扶威手靠她腕上轻轻一推,“那你就往西去一点,再适当抬高些。”

“这样?”

“差不多,你觉得瞄准了就放箭。”

离盏闭上一只眼,箭尖随着手上下左右的乱晃,“我手不稳。”

“手不稳也有手不稳的规律,盏儿聪慧,要相信自己。”

“嗯。”离盏深深吸了口气,箭心一直在兔子的周围画着圈圈,她手越来越抖,不敢再僵持下去,索性呼出一口气,凭着直觉一松开了弦!

糟糕!松手的刹那间,剑头突然大偏!

但同一时刻,手肘忽然被人抬了一下,正愕然回头时,见顾扶威殷红的唇齿已绽出一抹极舒愉的笑容,尔后人群传来一阵惊呼,连皇上都忍不住连连鼓掌。

白照芹很不情愿的启齿,“离大夫果然很有天赋。”

离盏再朝前看去,一只灰兔被一箭穿透,定死在地上,蹬着腿动弹了两下便彻底没了生气。

一士兵赶紧上前,拔了箭矢将猎物捡了回来呈给离盏。

离盏甚觉不可思议,欢喜的伸手去接,那野物又簌簌的滴着血,叫她不知该如何下手。

顾扶威拎住兔耳朵提在手里,三两滴血溅在自己的紧束衣上也毫无不悦,饶有耐心的翻着面的给她看,一边问她满意么。

她连连点头,“满意满意。”

“你猎到的这还是只很难得的雪兔。”

“是么?盏儿一直以为雪兔是白色的。”

“谁告诉你雪兔就一定是白的。”顾扶威娴熟的把兔子系在马肚子上,“雪兔在夏天是褐色的,等入了冬才会换一身雪白的毛。现在是秋天,她便半褐半白的,有些灰不溜秋。”

说罢,顾扶威指着霁月公主马肚子上的紫兔道,“紫兔的毛十分柔软,做出来的毛笔再矜贵不过。但本王告诉你,你这只比紫兔还好。时缝换毛,雪兔生刚出来的白毛长且柔软,比冬日里的还要柔和许多。你拿回家里,让下人把毛色挑开,只取白色的新毛来做,这样的笔在市面都是买不到的。”

离盏笑意更胜。

“王爷不仅武艺精进,看来笔墨方面也是好手!”礼部侍郎上前道。

端王佩服的揖手,“想当年兵部的教头教我等开弓之时,一箭出去,能射到靶子都寥寥无几。名师果然出高徒,皇叔的箭术可见一斑。”

“端王谦虚,皇子们开弓那会儿才七八岁,哪能这样做比。”顾扶威谦虚道。

霁月公主瞧着他二人眉来眼去,一口一口盏儿叫得亲昵,偏偏字里行间都斟酌得恰到好处,让人不好揪错的狎昵。

旁人要拍顾扶威的马屁,便不能说他二人的不是,如此其乐融融的场面,就好像他二人是已经见得光的一样。

顾牙月心里又酸又苦,她紧紧的咬着一口银牙,唯独这样才能保持住脸上体面的表情。

“呦呦……呦呦呦……”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叫声。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止了交谈。

“好像是鹿子。”绪王来了精神。

“是鹿子!”霍将军道:“北边果然兽多。今儿还没人猎到过鹿子呢,怎么样,大家再比试一场?”

霍将军一面问,一面拿眼不住的往顾扶威身上看。

绪王和端王都说好,霁月公主怒气冲冲,正愁没发泄的地方,也嚷嚷着要去。

众人热热闹闹,皇上也备受感染,今儿几次遇见鹿群了,就是没人猎到过,男人征服心都很强,他乃一国之君,好胜心不会比旁人弱,此时不免跃跃欲试。

皇上伸手,士兵为他举来弓箭,他接过对祁王道:“大家兴致勃勃,王爷要不要也一同随猎,就让这小医女随大队暂歇此处,朕让士兵给你腾出匹好马来。”

霍将军早就想与西域的箭术一较高下,然而顾扶威就是一直不出手,未免太过扫兴。

“祁王殿下,你也是带兵打仗的老手,出来游猎一次,不弄几样像样的东西回去,那可说不过去啊!”

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众人全都跟着怂恿。

戏台子渐渐越搭越高,顾扶威不唱,就是不给众人面子。

离盏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样的心态,无非就想比比,是西域之人善武,还是他中原之人更厉害。

在这件事上,她是向着顾扶威的。

西域一直是个烂摊子,要不是顾扶威和他老子两代人征战沙场,祁水之关早就破了,中原人又哪里来得安宁盛世。

然,中原人发达了,却不怎么管西域的事,只觉得西域都是匪徒刁民,还要向防贼似的防着顾扶威手里的三十万大兵。

她要是顾扶威,她也不高兴。

离盏不想拖累顾扶威,争着要下马来,顾扶威拦着不许,他笑:“恭敬不如从命,本王就随诸位一起了。不过,重新牵马就不必了,本王让诸位良驹一匹。”

这话忒狂。

可传闻中西域霸王,确实有这样说话的资本。

不过,在这群王侯将相,世家子弟是不会轻易服输的。

在他们眼里里,传闻归传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谁又知道祁王真正的实力是怎样呢?

朝中之人虽然个个都怕他,但打心眼子里又十分不喜他目中无人的脾性。

这么多年他远坐西域,把中原威吓得束手束脚。

谁又不想煞煞他的锐气。

霍将军早有此意,奈何顾扶威一直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甚至一度以为顾扶威只是声名在外,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又不什么天神下凡,哪有传闻中的那面骇人。

身为朝中一品武将,论身手,仅次于黎老将军。

现下黎家殁了,他便是朝中一等一的高手,他早就想真正的和顾扶威较量一场。

“王爷让了一匹马,末将若不舍点东西,即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说罢,直接解了马扣,把马鞍掀翻在地。

“霍将军?”白照芹眼里隐有担忧之意。

谁不知道,骑马有鞍没鞍完全是两码事。

霍将军冲祁王揖手,“祁王殿下,您意下如何?”

“甚好。”顾扶威颔首。

第二百五十一章 嗅到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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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拍手称快,把箭筒挂在了马肚子上,“好,谁先猎到今天的第一只鹿,朕额外嘉赏八百两!”

“那末将就带个头,先走一步,驾!”霍将军狠狠扬了马鞭,身下血红的汗血宝马飞蹄而去。

隐在远处的鹿群闻声而散,诸人赶紧打马追上,争先恐后。

而顾扶威则不然,他在原地慢条斯理的鞭了马屁股,马悠悠然的跑了出去,像散步一样。

离盏见诸人都跑没了影,很是着急道:“你再不去,就真的都猎不到了!”

“你不是怕骑马么?我人来了,面子就已经给足了,他们满载而归,我猎不猎得到又有什么关系?”

“没让你非要争一个第一,但此事关乎你西域的荣耀。虽然西域也是孟月国的一部分,可地域有别,你在这里就是个外人。”

顾扶威挑眉看她,“那盏儿胳膊肘在往外拐?”

呃……

这无赖,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话。

“王爷,你一个异乡客在京城挨一群本地人欺负,你就不气的?”

“一只鹿子,我有什么好气的?”

“狩猎就是男人之间的比试,大家看似随意,其实暗地里谁不较真?等回去的时候,大家拿着猎物去领赏,就你两手空空的,到时候旁人该怎么闲议你?”

顾扶威端端的看着她气急败坏的侧脸,笑而不语。

“是,你是要装出个病秧子的样子。可病也要装得有个限度,不要让旁人觉得你跟不行了似的。”

“噢,原来盏儿怕旁人误会本王不行。”顾扶威笑得愈发邪痞。

离盏皱眉,“你不要这样不正经。”

“如果是那样,确实有失体面。”顾扶威收敛了笑意,洋装正经的低头问她:“盏儿喜欢小鹿子么?”

“什么?”

“喜不喜欢,小鹿子?”他声音愈发温柔。

离盏一对上他那双漆黑深谙的眸子里,就如同一脚不慎踩在了沼泽里一般,挣也挣不出。

“我入药的时候,只见过鹿子头上的那两只角,倒是十分好看。”

“便姑且算是喜欢。”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喜欢便要争取。驾!”马鞭子高高扬起,狠狠甩在马屁股上,挞得“咣”的一声惊响。

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她惊叫一声,早已忘了自己方才所问的问题。

“伏下。”

马速太快,风像巨浪一样拂面而过,冲散顾扶威的声音,也叫她喘气不能。

离盏缩着身子,把马鞍前头翘起的扁圆抱得死死的,那马横冲直撞,马鞍的棱角就在她手臂上戳来退去,好生的疼。

“伏下!”

“你说什么!”

顾扶威无奈,擒住她的后脖子往马背上贴去,大声解释道,“马跑快了,身子就要伏下。你放轻松些,有本王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这句,离盏终于听清了。

明明知道他是个心思诡谲的人,不可想轻信他任何的话,偏偏心里淌过暖流,大有种中计的感觉。

她一时忘了自己骑在马上,忘了马儿在绝尘飞跑,恐惧因他一句话就骤然退散了一大半,等她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似乎已能适应这样的速度。

“皇叔,您掉队了!”端王一面打马,一面笑。

离盏抬起头来看,隐隐约约见着黑漆漆的丛林深处有鹿角闪奔其中,而绪王和霁月公主侧面飞驰追赶。

竟然追上了。

那马背上杏面桃腮的人与她擦面而过,狠狠剜了她一眼,随即不服输的重重扬鞭,“驾,驾!”

“驾!”顾扶威也狠狠扬鞭,这力道忒大,虽没打在她身上,她光是听个响都觉得疼,马疯了一般的射出去,前头一拍灌木林也不停,直接抬起前提一跃飞去。

离盏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

“嘀嗒!”马蹄坠地,她屁股颠得一阵疼,后背已出了冷汗,然,这还来不及喘口气,顾扶威又是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

这马便一路失心疯的狂奔疾弛,超了一路贵胄子弟,超了皇上,最后和霍将军并驾齐驱,着实就甩不开了。

二人相较不下,离盏又使不上力,只在心里埋怨着。

这不公平,他们的马都是好马。

而顾扶威弃了原本的好马,上了她这匹根本没怎么驯过的马,本就跑不得长久。

她真恨不得自己早上别吃这么多,空着肚子来,这马说不定还能再坚持些。

“王爷,你见识了吧,这群鹿子的确不好撵,许是前两年被猎怕了!”霍将军还在谈笑,眼里却是铮铮的斗志。

马匹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霍将军挥着鞭子越弛越远,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眼神有些得意。

后头,端王也赶了上来,路过他二人身旁时笑着说,“皇叔,你不该把离大夫带在马上的,不然这会儿心虚已经赶上了!”

他二人渐渐掉到了最尾,连霁月公主都把他二人超过。

“好可惜。”离盏瞧着最后一个压阵的羽林军骑马出了视线,暗暗叹惋。

“可惜什么?他们再快不也没追得上么?”

“万一呢?万一就追上了呢?”

“盏儿如此好胜么?”

“嗯嗯!”离盏点头。

顾扶威爽朗的笑了一声,“如你所愿。”

他突然勒转了马头,往西多去了一些。

“你这是?”

“你以为本王真追不上么?一箭插马屁股里,再好的马也追得过。只是凡事能用脑子就办到的,废这么大力做什么。”

“你早有打算?”

“既然他们一拨人哼哧哼哧的帮我们围剿,咱们就不该浪费他们一番心意,该好好截胡才是。”

“可我们怎么截胡,我们都没他们跑得快!”

“笨盏儿。”顾扶威揉揉她的脑袋,“我们正午要在五羊溪休憩,你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

离盏抬头看天,头顶上的云层里隐着太阳。

“正午。五羊溪要到了。”

顾扶威的声音在风里十分的恣意好听,“他们一路把鹿子赶着往西北面去,鹿子逃命不会停下,路过河水一定折返。”

离盏闻之,略略思考,两眼金亮,“我们一路往西多去一些,它们从北折回,就能遇上!”顿了顿,又忍不住指点江山:“那咱们也不要掉得太远,至少要知道它们大概动向,把控好距离。”

顾扶威倒不嫌弃她多嘴多舌,腾出一手,轻轻摸着她的脑袋,“还不算太笨。那你安静些,本王要开始听仔细了。一箭之距,其实很短。”

“噢噢。”离盏呐呐的合上嘴,伏在马背上专注的听着动向,生怕顾扶威有所遗漏。

只是离盏没练过武功,没练过气,自然没有顾扶威听得远。

这密林如此安静,她精着耳朵也只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和鸟儿受惊飞扑而起的声音,而顾扶威的眸色忽暗忽闪,方向也不断变化着,似乎一直有所把控。

她不敢打扰,就这样随他闷头憋了一路。

然,就在他二人追得起劲时,马突然嘶昂立蹄,不肯跑了。

马匹骤然刹住,她差点从马上飞了出去,还好顾扶威抓住她的后衣领子,才安然无恙。

“这马终究是跑不动了。”离盏有些不甘。

顾扶威却搓了搓的她头上的小发髻做了禁声的手势。

“嘘。”

怎么了?

离盏不解,抬头看顾扶威,发现他脸色沉了下来。

顾扶威做事从来有他的道理,他让她别说话,她便立马止了声,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马儿不安的躁动着,哪怕顾扶威用力的拽着缰绳,忽前忽后的抬着蹄子。

“盏儿,待会抓稳了。”

“怎么了?”离盏见顾扶威不断朝周围黑漆漆的丛林里扫着,终是忍不住低声问。

顾扶威拔了弓,抽了箭,轻轻嗫动薄唇,“截胡的,不止我一人。”

第二百五十二章 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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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嗖”突然一支箭矢从北面摄来,离盏只看见一个影子,就“噌”的一声定进了高高的树干中。

接着,北面的树林里一片响动,十几只鹿子前前后后从林子里奔了出来,看见他二人也不躲的,直接从他二人身旁穿了过去。

然,顾扶威举着弓,拉满了弦,就是不射。

“你怎么不放箭?!”离盏都替他着急。

这话刚说完,霍将军跃马而至,他追得正起兴,忽然见着两个早已掉队的人出现在他前头,一时惊诧不已,来不及相问,马已擦身而过,朝前摄去。

“霍将军,且慢!”顾扶威喊道。

霍将军斗志正盛,怎可听他的,还因为顾扶威是怕他先自己一步,于是打马跑得更快。

尔后,一众人等随后从北面冲出,伴随着箭矢而来,其中一箭在离盏眼前一亮,直抵着她眉心而来。

离盏连惊叫都来不及,顾扶威已一箭飞出,以箭挡箭,了却了她性命之忧。

“不长眼睛的东西,把你当鹿子猎。”

一群人从草丛里窜出,纷纷愕然的看向他二人,又很快擦身而去,朝着前面奔逃的野鹿放箭。

“小盏儿,你又欠了本王一命。”

“我……我知道。王爷,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跟着放箭猎两只?”离盏急得要拽他的袖子了。

顾扶威回头,瞧着离去的方向,突然身下之马又是一声惊恐的嘶啼,紧接着鹿子又奔了回来,连带把方才追出去的一众人也引了回来。

离盏不解。

奇怪了,怎么会返回来,难不成那边是有断崖不成?可刚刚她和顾扶威正是从那边过来的啊,一路都没什么崎岖。

正思考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鹿子往反方向跑了一阵以后,又再次折回,如此往后几次之后,成了无措的四处乱跑,圈子却越缩越小。

诸人赶到此处,见鹿子就在周围,也不往外跑了,甚觉奇怪。

霍将军率先举弓射了一箭。

“噌。”一箭没入鹿身,鹿子扑在地上踢脚挣扎,一旁的同类惊然离开,却又不敢往前再逃。

诸人见之也觉得奇怪,但有鹿不猎是傻子,追了一路了,绝佳的机会就在面前摆着,众人纷纷举箭狂射。

只有顾扶威一人不出手,一直拿眼剔扫着周围的动静。

“哈哈哈,诸位承让承让,这五百两银子末将要先拿了。”霍将军同众人揖手,眼神不住的往顾扶威身上看去,像一只威风凛凛的斗鸡。

麋鹿相继倒下,霁月公主也射到一只,狂呼大叫,“父皇,儿臣也猎到了!”

鹿子好像并不愿意跑,只是同伴相继被射倒以后,剩余的鹿被逼得没有办法,撒腿往远处冲去。

“呦呦!”

跑在最前的一只鹿突然栽倒在草丛里,疯狂的蹬腿挣扎,爆发出刺耳的惨叫声,很快就没了生气。

诸人面面相觑,分明没人举箭射它啊……

大家心照不宣的止了声,不自觉的拽紧了缰绳。

几只鹿见最前头的那只死了,吓得掉头朝周围四散,紧接着一只只接连倒在地上发出哀鸣声。

顾扶威眼疾手快,调转箭头的方向,指着最近一处还在挣扎的小鹿,“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红色的箭羽朝着小鹿前方空洞洞的草丛里射去,只听见“呲”的一声闷响,像是刀子插进瓜瓤里的声音,继而传来一阵尖厉的嘶吼。

诸人大惊,浑身汗毛耸立,纷纷聚拢着。

“祁王,那是什么?”皇上问。

“狼。”

顾扶威又抽了一箭,靠在弦上:“你们逐鹿太久,引了狼群。”

“啊?!”诸人惶恐至极。

以前听闻黎将军猎到野狼一只,还羡慕他运气怎么这般好,竟然能在林间轻易就遇到了狼。

现下真正遇见了,才知狼这种野兽是有多么的恐怖。

“列阵,保护皇上!”霍将军一声令下,十几个羽林军骑马将他们围在中间,拉弓朝着周围黑漆漆的密林皆被着。

然而,那密密麻麻的灌木和草丛里,什么都瞧不见,诸人屏气凝神安静下来,才能听见周围一圈的沉浮着闷闷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离盏是没见过狼的,说完全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尽管她有红手镯,危急时刻可以避难,但在皇上面前施展乾坤大挪移,她就算躲得了一时,往后也要被当成妖孽捉拿一辈子。

所以,除非她真的要死了才可用红手镯来救急以外,别的时候,还是不要乱用得好。

“王爷有没有看错,果真是狼么?”柳尚书害怕地道。

顾扶威蔑视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话。

皇上惶惶不安的盯着四处,霍将军打马到皇上身边抱拳道:“皇上放心,有末将在,一定保住皇上和王爷的安危!”

“啊!啊!”侧边传来羽林军的惨叫,诸人惊愕转头,只见四五匹狼急摄而起,咬住那人的脖子把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放箭!放箭!”

诸人大骇,慌忙拉弓狂射,狼的动作却极其迅猛,咬住那人的手掌,腰部和脖子就朝林中拖去。

射死一头,剩余的几只便更加警惕,动作迅捷如电转眼就将人拖入林中。

“啊!救命,救命!”后头又传来一阵叫喊声,诸人回头,是同样的场景,羽林卫赶紧出箭簌簌的放箭。

很快,四面八方都有人被拖拽下马。

众人是顾得上南,就顾不着北,顾得上北,就顾不着西了。

跟随而来的羽林卫拢共十多人,断断须臾间就去了七八个,另外还折了两个小公子和一个太府少卿。

诸人已经大惶,见人落马就疯狂举射,箭囊里一般有三十只箭,诸人猎鹿就去了一半,现下为了自保,又射了七七八八,就留了几只在箭囊中。

而数一数,地上就躺着五六匹狼龇牙挣扎的狼,箭却躺着几十支了。

离盏很快就意识到,箭这种武器,适合远攻,不宜近战。

狼是野物,本来动作就比人迅猛,它贴上来咬住人,大家怕误射了人,箭就失了准心,多半都要浪费。

霍将军是从军之人,也想到了这一点,索性拔了刀,擦去头上的大汗,挡在了皇上跟前。

剩下的几个羽林军也不敢继续留守外围,他们若死,就只剩一群高官和贵胄。

然而,现在已兵凋马死,谁的命都不要紧,最最紧要的,就是护住皇上。

羽林军退到人群中,将皇上团团围住,其余人也纷纷像皇上簇拢,众星拱月一半成了一道天然的铠甲。

顾扶威离着皇上身边,他箭囊里的箭倒是只少了两只,一只在弦上,剩余二十七支,安然在囊。

皇上勒住惶恐不安的马,大声道,“护驾有功者,赏银万两!”

端王率先表了态,“儿臣定护父皇周全!”

旁人都神色紧张的盯着丛林。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再没有狼群蹿出来攻击。

绪王面露喜色道:“父皇,狼群是不是走了,它们损伤了同伴,怕是尝到了苦头。”

皇上迟疑,看了霍将军一眼。

霍将军眉宇难舒,用刀头碰了碰前头的士兵,“你去。”

“将军?”士兵神色愕然。

“快去看看!”

士兵喉头滚咽的了一下,轻轻点头,下马往前慢慢腾挪。

离盏也捏了把冷汗,生怕那小兵再被狼群叼了去,不自觉地把马鞍抱了抱紧。

“不可。”顾扶威否定道。

“为何不可?”霍将军道。

顾扶威他横眉看向霍将军,里的耐性终于土崩瓦解,丝毫不带遮掩浮露出鄙夷的神色,像瞪着一个傻子。

第二百五十三章 幸亏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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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手本就不够,霍将军如此莽撞,无异让他送死。”

顾扶威的话很不客气,让霍将军很下不来台面,他也冷哼一声道:“王爷未免太过武断,不过一群畜生而已,挨了几箭知道疼,自然会逃。再者,它们也不是没捞着好处,方才那些鹿子就够它们饱餐的了!”

“霍将军怕是不太了解狼吧?”

“王爷有何见教?!”霍将军忍着脾气,面皮子抖了抖。

顾扶威从眼缝子里看他,比狼更像冷。

“狼喜欢结群活动,但一般七匹狼左右为一群。霍将军数数,死在地上的有六匹,逃走了十多匹,诸人算算,这里最少有几群狼?”

“这……”

人群议论纷纷。

“狼很聪明,有时候比人还聪明。”顾扶威说这话说,眼梢一直剔着姓霍的,“它们有一条生存要则,就是从不莽撞硬拼。狼是畜生里卧薪尝胆的典范。斗不过的猎物,他们不会去招惹,一旦攻击,便说明它们有这个能力。

两三只狼搞不定的,他们会等四五只一起上,四五只搞不定的,他们会结群,七八只一起上。这里明显不止一群狼,而狼群和狼群之间,一般很少这样同仇敌忾的配合。”

他侧头问,“如霍将军所说,这些鹿子够他们吃上半个月了,他们却偏要向人攻击,为什么?”

人群里议论高涨,突然有人喊,“难不成他们记仇?”

“答对一个。”

离盏思了思,尔后缓缓的直起腰板来看他,眼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它们完全有实力战胜我们?”

“对,因为它们足够多。”顾扶威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叫人心都凉了半截。

诸人一心只盼着顾扶威说的只是一家之见,危言耸听罢了。

“啊,啊!”

一阵尖叫伴随着四匹矫狼一跃而出,咬住那向前试探的士兵的脑袋就往后拖。

乱咬中,尖牙扎进他的眼眶子里,像葡萄忽然被人捏坏一般,噗噗的溅出血来。

他挥着刀乱砍,可这样的速度,哪是狼的对手,狼咬住他的手腕子,叼着他的肩膀合力往回拖拽。

诸人还想着顾扶威和霍将军的争论,心里早有恐惧,突然又被拖走一人,诸人慌慌张张的举起箭来,箭心都抖得不成样子哪里敢冒然出箭。

“嗖嗖”。

突然两箭在众人面前飞去,一前一后,一箭一狼,皆是穿头而过,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没了声。

另外两头弃人而逃,迅速又蛰伏回了林中。

众人朝着方才出箭的方向回头,顾扶威已经重新抽了箭,靠在了弦上。他就这样一直拉满了弓,提防着任何有响动的地方,也不知累不累的。

士兵幸存下来,在地上哀嚎打滚,好端端的一张脸被撕去一大片,左眼瞎了不说,鼻子也被跟着脸皮一起被咬掉。

离盏看着心里很不好受,身为医者的本能,她很想下马去救他,可自上而下却落下冷清清的声音,“涉险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

这声音不大,可众人都听见了。

只是大家都心系着自己的生死,也就没多想,倒是霁月公主,都这关头了心里还酸得要死,只恨不得这群狼能一起冲上来,当着顾扶威的面把离盏心肝肺都吃掉才好!

大家骇得两手发抖,碍着皇上的缘故,不敢轻易表露。

可一瞧着周围人茫然无措的目光,便能感觉到这气氛是多么的紧张危急。

如此下去,只会自乱阵脚。

“大家不必太过悲观。”顾扶威道,“它们没有蜂拥而上,便说明还在探我们的虚实。狼群在燕山每年都要遭猎,人在它们眼里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只要我们能震住它们,就还有机会。”

白照芹眼瞧着现在性命堪忧,自然而然就放下之前的隔阂,同顾扶威道:“可咱们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是办法,祁王殿下,您心里是否已有高见,不妨直说。”

“你们报自己手里多少只箭。”

“七只!”

“三只!”

“六只!”

“一只……”

……

诸人纷纷报来。

“我这里还有二十五只。”顾扶威最后说道,“箭支不足,近战,人不是狼的对手。硬拼太过冒险,妥当的办法是叫援兵。”

“我们带了多少羽林军出来?”绪王急问道。

霍将军道:“回禀绪王殿下,一共八十八人。追鹿之前分道扬镳,逐鹿不宜人多,大部份都留守在原地,只有十五人跟来。”

“七十三人,来三十人够了。”顾扶威道,“谁去报信?”

报信,就意味着要冲破狼群的包围,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武功再好都是九死一生。

霍将军很想自告奋勇,但又怕自己不在,皇上万一有个闪失,他便算护驾失职。

难逃一死不说,还要背负千古骂名,他不敢犯险。慎思片刻,从剩下的几个残兵之中挑了一个还算机敏的。

“援兵的任务就交给你,路线你可都记得?”

“记得!”那人声音干脆有力,是个不怕死的。

“好!”霍将军从怀里掏出兵符,郑重的递到他手中,“一切就看你的了。。”

说罢,转头对着另外几人道,你们几个跟他一起冲出去,分开狼群的注意力,记住,一定要保住他的安全,让他顺利突围!”

另外几人眼里胆怯,可军命不敢不受。

“是。”

几个士兵抽了刀,打马走到了最前,匀了匀气准备往南冲出。

离盏心里隐隐有点担心,她拉着顾扶威的袖子小声道:“他们要是走了,人又少了几个,你不是说狼都很聪明,它们会不会趁此机会……”

顾扶威暗地里捉了她的手,藏在袖中紧紧一握。

触上这滚烫的温度,她才骤然发现自己的手凉得厉害。

“本王在,盏儿不必害怕。”

男人的魄力,她从未感受到这样强烈的魄力。

顾越泽是一国储君,按理,也算是极有魄力的男人了,可当初与他在一起时,也从未感受过这样强烈的震慑。

离盏低着头,哑然失语,竟觉得被他护在怀里的感觉,有些不错。

“我数到三,你们就一起冲!”霍将军低声命令。

士兵列好阵,冲锋一人,左右分翼,压阵一人,传信的一人夹在当中,刚好五个。

他们一走,此处便再没有羽林军,所有的人都成了没有铠甲的赤肉,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一!”

“二!”

众人吞咽着唾沫,全都举箭提防着周围随时可能冲出的狼群。

“三!”

“驾!驾!”

几人奋力打马,飞驰而出。

看起来十分顺利的跃进了黑漆漆的丛林,然下一刻,十几道狼影突然一跃而起,风驰电掣。

前锋先倒,随即左右翼也遭了袭击。

众人惊愕得捂住嘴,不敢大声惊叫,生怕引来狼群注意,手上的箭也一只不敢放,一来自己的箭支不多,还想留着保命,二来狼群将人拖来拽去,他们一箭出去,也不知自己能射到狼还是射到自己人。

眼看着侧翼两人也跟着倒下,送信的一人不敢往后看,奋力打马疾驰而出。

然,三四头狼突然冲上去,一头咬住了马屁股,一头咬住了马肚子,一头跃起来就要朝人要去。

“完了!”

诸人嘴里都是整齐的一个词。

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红羽箭急摄而去,在风里发出簌簌的短音,就在狼一跃而起的瞬间,兀地一下穿身而过!

另外两头狼跟上,又是一跃。

顾扶威很淡定的再抽了一箭。

“嗖!”

再抽了一箭。

“嗖!”

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说得便是这样的气势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人情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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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狼瞬间被射落在了草丛里,那士兵心惊胆寒的冲了出去,根本不知道后面是谁救了他。

然,原地人堆里,个个都惊得舌桥不下,看着顾扶威的表情,就如同仰望着一尊神祗。

怪不得,这一路他都懒懒散散的不肯出箭。

原来不是实力不济,也不要藏着掖着,而是跟他们这群人在一起,根本就提不起比试的兴致!

本就不多的队伍,突然少了五个人,周围的草丛里传来恶狼咧牙的声音和它们爪子在地上摩挲的声音。

“戒备!全体戒备!”霍将军拔了刀,护在皇上身前。

深幽的草丛间,隐约可见一双双黑闪黑闪的狼眼在其中隐隐绰动。

“来了,它们来了。”诸人因害怕,嘴里喃喃自语着,不断的朝中间靠拢。

“大家撑住,援兵很就来!我们只要提高警惕,就不会……”

“啊啊啊!”

一女人尖利的叫声穿破安宁,诸人回头,张大人的发妻被两头狼拖下了马,张大人大叫,举弓一顿乱射,一地都是落箭,没一支落在狼身上,反把狼激怒了把他也拖了下马。

诸人想帮忙,又怕射到了人,一个个又没胆子下马来砍,嘴里义正言辞的高喊:“护好皇上要紧!”

然后就这样拉着弓瞄着,眼瞧着二人被拖到密林中。

反观箭心极稳的顾扶威,他一直举着箭,却并没有眯眼瞄准的意思,就这样淡然看着二人在地上哀嚎打滚,如同欣赏着自家门前的蜘蛛结丝捕蝇一样。

没有任何作为同类的同情,连眼帘子都懒得掀全。

离盏很清楚,他在保持自己箭支的充足。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他也冷静得如同一谭死水,那种结了千万年冰的死水。

甭说往里面扔什么花花叶叶,小石子能不能翻起什么涟漪了,就算人在上面蹦跶,拿刀来砍,拿锯子来锯,他照样纹丝不裂。

他几乎是一个没有本能,没有本性的人。

完美的同时,又冷酷得让人发指。

离盏正感慨,侧边突然传来一阵刨爪声,她惊然回头,一匹半人高的恶狼正龇牙咧嘴的朝她冲来。

她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按住了自己手镯,还来不及发号施令,头上落下一箭已把它射飞了出去。

草丛里又钻出一只,头上接连传来一阵拉弓声,接着几箭又是几匹狼。

顾扶威圈住她的身子往里拢了拢,盯着前方忽明忽暗的狼眼睛,在她耳边低声。

“别碰你的看家宝贝,再手滑一次,把皇上关进去了,你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

说得极是。

顾扶威很顺溜的褪下她手腕上的镯子。

“唉,唉……”

“唉什么,本王帮你暂管。”说罢,已经揣入了衣襟里。

罢了,他要是早想就打这红手镯的主意,今早褪下来的时候,就不会再给她拿走的机会。他爱保管就保管吧,反正这时有他在,也用不着。

诸人就这样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狼群骤伏骤出,发起了三两次的进攻。

若不是顾扶威百发百中,这些狼怕早就肆无忌惮了。

事实证明,他的箭术远超旁人,这一地的乱箭,只起了威吓的作用,实则一匹都没射中。

箭在近战时显得特别笨拙,又要拔剑,又要拉弓,还要瞄准。

旁人拉个满弓都要费上点时间,瞄准便更慢了。

哪像顾扶威,拉弓跟使筷子一样,嗖的一箭出去,嗖的又一箭出去,几只想扑皇上的狼都被他射了下来。

他身姿是如此的从容不迫,完全没到绷紧神经的地步,每次都觉得他已经够快了,但又明显感觉他还可以再快,还可以更快!

但你就是无法想象出他最快能有多快。

连皇上都不自觉的往他身边靠,觉得待在他身边,远远比待在霍将军身边安全。

一炷香过后,狼群突然止了攻势,奔逃四散,少顷,援兵震耳发聩的呼喝声从后方出来。

狼果然聪明,闻见马蹄声,便拖着战利品呲溜呲溜的逃了。

援兵到,全军立即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团团护在最里面,几人下马打探情况,确认狼群已散,众人这才松了弦。

有人呜呜的哭了出声,与亲戚抱坐一团,皇上赶紧让太医救人。

羽林军训练有素,他们打马的速度,太医是来不及跟上的。

羽林军来了,太医却还在路上。

只是地上几个没拖走的人已经奄奄一息,来不及等了。

医行里有古训,无恒德者,不可以做医。

一人生死,背后关系的是一大家子。

离盏甚能理解亲人分别之痛,出于一个大夫应有的素养,离盏翻下马来。

这回,顾扶威看着她,没有拦她。

被咬破颈子的人基本已经死透了,她扫了一圈周围还在喘气的人,急冲冲的跑到一个伤势最重的人面前。

“你们都让让。”

她挤进人群,观察那人伤势。

这时才发现,地上这个面无血色的中年男人是父亲在朝中的旧友,太中大夫林有谦。

林有谦是个文散官,平日里两袖清风,不多言语。

父亲很是欣赏他务实克己的性子,与他很是和得来。

于是,经常下帖邀林有谦来府上赴宴,一来二去,就熟识得很。

他家里只有一个正室,为他生了一儿一女,一双儿女都相当忠厚,一家人也十分和睦,每每来府,她都愿与林家人多亲近。

见林有谦伤成这样,离盏更是着急。

要是他死了,他夫人怎么办,儿女又如何承受得住?

离盏连忙探了他的鼻息,又摸他脖子上的脉搏,两处都虚得很。正准备细看他身上的伤势,人群里忽然落下一道呵斥,“你区区一个小医女,没有把握就不要乱动林大人!”

抬头,霁月公主正恶恶的盯住她。

一旁有人附和道:“是啊,伤得这样重,还是等太医来吧。”

还有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瞥着她,“男女授受不亲,你一小医女不当如此冒犯林大人。”

离盏很气。

她索性回头,直接冲到皇上跟前,郑重叩拜。

“禀皇上,草民离盏是药局的医女,略懂医术。林大人浑身被咬了十几处伤口,最最致命的是大腿处的大动脉破了,流血过多,人已经昏迷,再不止血,就来不及了!如果皇上同意,民女愿意暂且应急,等太医赶来再交手不迟。”

皇上慎思着。

众人对她的话觉得奇怪:“什么大动脉不大动脉的,大动脉是什么?”

顾牙月打马上前,拉着皇上的袖子道:“父皇,不能把这些人的性命轻易交给这小医女。您是不知道,这小医女治病救人的法子十分奇怪,以前是在乡下治治那些乡民,以毒为药,人送诨名鬼医。”

“鬼医?”诸人听了十分惊愕。

“据说她小时候就拿病人开膛破肚,把人给治死了,这才被离家赶到了乡下去养。”

“有这种事?”皇上很宠顾牙月,听顾牙月这么一说,惊讶的问祁王。

顾扶威咳嗽了一下,敛着睫正在想着能帮她解释的话,她却抢了个先,

“公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时候的那桩命案,实乃离府恶毒的主母所为,草民当时人小,被人构陷不知反驳,送去了乡下十年未归。但如今回了京城,此事已经水落石出,京兆尹大人早已还了草民清白。否则草民也不可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此处。

至于以毒用药,剑走偏锋,草民愚见,以为凡是能治好人的方子,无论是毒是药,那都是副好方子。公主殿下没有学过歧黄之术,其间道理可能一时难懂,但有句话,殿下应该熟知。‘是药三分毒。’毒本就是药,药本就是毒,具体要看大夫怎么用了。只要用对症,毒就是药,若是不对症,药即是毒。学医之大忌,就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实在害人匪浅。”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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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结结实实打了顾牙月一个耳光。

可她说得又实实在在太有道理,顾牙月左思右想反驳不得,憋得一脸涨红。

“好!”

皇上觉得这丫头不光生的漂亮聪慧,脑子也够快够灵光。现下情况危急,好好的秋猎死了人,本就是极晦气的事,现下能少些折损便要少些折损。

而这丫头,面对顾牙月这般咄咄逼人的刁难,回答自如且得体,可见是个稳重又机灵,也难怪呼祁王会把她召在身边做随侍的医女。

皇上令道:“你快治人,治好了,朕重重有赏!”

“多谢皇上!”

“父皇!”

“人命关天,月儿莫要胡闹。”

素来最宠爱她的皇上都不再向着她,顾牙月闭了嘴,恨恨地望了她背影一眼。

顾扶威在远处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切,心里轻轻感叹。

这丫头,本事不小啊,当着皇上也敢这样驳斥霁月公主的颜面,非但不让皇上发怒不说,反而取得了皇上的信任。

看来只要不叫她舞枪弄棍,冲锋陷阵,其余的事,她完全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他眼里映着她忙前忙后的小小身影,嘴角挂起一丝由衷的笑来。

就好像是他看中的什么宝物,为他长了脸面一般。

有了皇上的命令,四围都腾出条道来,让她专心诊治。

她探查了林有谦腿上的伤,大动脉一旦破损,很难止住,现下还簌簌地往外留着血。

眼下没有银针,没有药,红手镯也在顾扶威的身上。

就算红手镯在她身上,她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面从里面拿东西。

一切都之只能做简单的急救。

她把林有谦的膝盖弯曲起来,让肌肉放松,拇指按住大腿根部腹股沟中间点,找到到动脉轻轻的搏动地方,那个点,便是股动脉的止血点。

只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人,按住一个男人的大腿根……

旁人见状,纷纷都羞得捂面,不好意思再看。

离盏才管不了这些,她回头简短道,“布。”

周围人张煌一通,最后看朝自己的衣袍“歘”的一声,嘶下一截缎子来,“够不够离大夫?”

离盏专心致志,从未察觉顾扶威的目光正冷冷落在她按压着动脉的手上。

“我先试试。”

缎子在止血点的大腿根部缠上一圈,这缠绕的松紧度必须要适中,太紧,怕腿部缺血坏死,太松,血又止不住。

所有力道的掌握,都源自于鬼医的记忆,成了她与生俱来的一种经验。

三下五除二搞定之后,她能为林有清做的已经不多了。

其余的伤都不致命,就看他能不能撑得过来。

她转移到别的伤者面前,继续应急处理。

少顷,周太医带着另一名太医赶了过来,一地鲜血淋漓,吓得他二人翻身下马拨开人群。

只见一身姿秀丽的女子蹲在当中,正在给伤患包扎伤口,再走进一瞧,正是离盏。

周太医大大的松了口气,跟过去问了离盏当下的情况,离盏一一告知,周太医有针有药,就转而交给周太医接手。

待伤员的伤势都简单处理过了以后,未时都要过了。

然,这些人必须要立马煎药服用,由是周太医向皇上请命,建议找一处有水源的地方,停军整顿。

皇上与诸臣商议过后,觉得回营帐的确太远,而五羊溪就在前面不远,几里路就到了。

于是集结队伍,浩浩荡荡的朝五羊溪去。

离盏坐在上马,意悠悠的还想着林有谦的伤势。

林有谦驮在马上,有人骑马掌着他,离盏不好过多盘问他的伤势,一路拿眼盯梢在看。

顾扶威已观察她良久,见她是不是拿眼去瞟林有谦,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抬手刻意微微咳了两声。

离盏充耳不闻,一样朝林有谦看去。

突然眼前光影一暗,纤长好看的五指已掩了她的眼睛,倚正了她的脑袋。

离盏掰开了他的手。

“还看,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离盏收回目光,拨着腰上的紫色惠子。

“他是我病人,我这是大夫对病人的关心。”

“那谁谁谁家的内子,头皮都被撕下来了,怎不见你关心?”

我跟那些人又不熟的。

离盏心里如此埋怨,嘴上却说,“我看过了,他们当中就许大人的伤势最重。”

“本王不懂这些,你不许再看就是了。”

“我……”

“不听话,镯子还要不要?”

“要,要。”

唉,这人怎么如此霸道,还动不动就威胁人。

离盏心里叹了几声,老实本分的低头骑马了。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五羊溪到了。

此地并不是只有一条小溪而已,而是一座年生已久的客栈。

以前,燕山还没被列进皇家猎场的时候,还有进京去贩卖毛皮的商贩和猎人。

北边少河流,五羊溪便成了往来行人歇脚的地方,人们路过这处,便会在这里生火煮饭,安营休息。

后来有人相中商机,在此处修了一座驿站,供来往的商贩和猎人留宿,规模还不小。

光是马厩就可以装下五十来匹。住房也有八十来间。

后来燕山封山,客栈人去楼空,被宗室买了下来,由工部派人草拟图纸,添砖加瓦的修葺,这才成了后来天子狩猎半路的休憩之地。

不仅有睡处,有庭园,还修了一座寺庙,里面供奉了佛像,狩猎的战利品便好在此地祭天,已求来年风调雨顺。

到了五羊溪,队伍松散下来。

顾扶威放慢了马速,在队伍的后头悠悠然顺着溪边走。

今日一直未曾放晴,未时将过,天空愈见阴沉。

秋入云山,物情变得潇洒起来。

清澈的溪水露出白石,两岸的红叶稀稀疏疏,落在水里像星星。

她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美景了,心中的那些忧怅,惊吓,此刻全然得到了安抚。

方才随猎的一群人,要么受了伤,要么还在忙善后,这样好的风景也来不及欣赏。

倒是顾扶威,他的封地远在西域,这里都出了任何岔子,都跟他没什么干系,他不用帮什么忙,也着实帮不上什么忙,这时候就乐得潇洒。

顾扶威把弓箭收好,全数挂在马肚子上,两手勒着缰绳,很自然的把她拢在自己的怀里。

两人没说什么话,看着旁人从后头策马而过,时不时拿眼盯梢着他二人。

离盏不大喜欢他们看热闹的眼神,别过头,盯着缓缓流过的溪水发神。

溪水里本没有什么,看得久了,自然而然映出了二人的影子,她柔柔弱弱的缩在他怀里,他漫不经心的眺着远方。

这男人呢,长得太过好看,气质又太过邪魅,一个皱眉,一次嗫唇,一次低头,都显得尤为惊艳。

这让她第一次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像他这样的男人,就该孤独一辈子,无论什么样的女子站在他身边,也压不住他的风头,就显得十分多余。

远处,顾牙月透过挤挤人群,看着他二人相依相,此情此景令她五指不知不觉拽扯着皮鞭,终是忍不住狠狠往马屁股上挥去。

“驾!”顾牙月像风一样从队伍旁边穿过。

诸人都被她引去了目光。

“公主殿下今日这身打扮好特别,她以前从不穿深色的衣裳。”

顾扶威专心的听着离盏的话,她说完,却又显得兴意阑珊。

离盏侧头提溜了他一眼,“但我瞧着,公主殿下好像有些不高兴。”

顾扶威嘴角的浅笑不深不浅,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她骤然觉得自己的一顿旁敲侧击,全都打在了一块石头上。

上回公主拍宫女上祁王府来送礼,顾扶威的态度就显得模棱两可。也不知道他内心到底清不清楚公主对他的一番心意。

第二百五十六章 气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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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好奇,便忍不住想试探试探。

“王爷,我记得公主曾送过你一张弓。你今日使的这张,是公主送的么?”

“她挑得了什么好弓。”顾扶威俯身将马肚子上的弓捞起来给她看,“本王这张弓,叫歧牙。”

“歧牙?!”离盏惊了一跳。

她虽不会任何兵器,但毕竟出生武学世家,没吃过猪肉也见惯了猪跑,各种明兵瑞器,她都耳熟能详。

世上宝弓十件,歧牙赫列第一。

黎盛当年就想亲眼目睹一次这世上第一宝弓长什么样,没成想,黎盛没见成,反倒让她这个屁都不懂的女人当普通弓拉了一把。

爽哉。

离盏伸手,轻轻抚着弓上的一层紫鳞甲片,这弓很旧,甲片已经被摩得十分莹润,或许易过很多次的主吧。

离盏正欣赏得出神,差点方才的话岔给忘了。

她蓦地收回手来,继续试探道:“王爷不用公主的弓,公主定是觉得你瞧不上她的心意。”

“她爱怎么想怎么想。”顾扶威将弓重新栓回马肚子上,用细麻绳打了个结。

“可她对王爷好像十分上心……”

“说说看。”

“王爷想啊,你喜欢穿深色的衣裳,她今儿个就穿了深色衣裳,这一路上行事说话都特别高调,似乎在刻意摆弄。但她备受皇上宠爱,平日里不是个刻意争风头的人。我细细留意,瞧她一直拿眼珠子瞧你……”

“你怎知她平日里不爱争风头?”顾扶威拿眼审她。

“我……我听旁人说的嘛,反正她对你出气的好就是了。送你张弓就罢了,就算是你俩叔侄一场的问候礼,可上次王爷装病,她火急火燎给祁王送的那几株人参,意义可就不同了啊。”

“然后呢?”

“然后……”

离盏愣住。

他这是,知道公主的心意?

然后……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想顾扶威和自己保持点距离,别把顾牙月给龇毛了?

她说不出口。

心里痒痒的,怪不舒坦。

她望着顾扶威狭长的眼缝子,瞳孔里的神色忽明忽暗,难以揣度,她咽了口唾沫,终究没再继续说得下去。

****

前头,公主殿下已经到了休憩的地方,翻身下了马。

士兵牵过她的汗血宝马,拉往马厩里喂食物。

溪水上有小石桥,小石桥通往的就是改造后的驿站,也就是皇上狩猎的行宫。

玉砌花光锦绣明,朱扉长日镇长扃。

庭院,楼阁,温泉样样不差,上头蓝底金字赫然题着“五羊溪”几个字。

礼部人见是霁月公主来了,赶紧迎上来给她引路。

“公主,您一路受惊了吧,先上雀崖阁的楼上休息休息,午膳正备着,好了就给您送来。”

霁月公主眼前浮浮沉沉的都是顾扶威逗着离盏笑的样子,心情郁闷到了极点,连个“嗯”字的懒得回应。

礼部的人以为她是被狼群吓着了,他也听说当时的状况极其惨烈,跟随的十几个羽林军只有两个活了下来,于是没敢在她面前多说话,一声不吭的引着她到了休憩的隔间。

雀崖阁里头有软塌,有书案,有梳妆的镜子和妆奁,所有东西一应俱全,都是为公主特地置办的。

霁月公主看了以后,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满意。

礼部的人赶紧把窗户推开,光色从外透进来,站在窗口能一眼望到隔畔的溪水和青黄相连的草地。

她拉着引枕垫着坐下,礼部的人不敢触怒她,再与她交代了两句之后便向她辞行抽身。

待门合上,她蓦地把屁股下的引枕抽出来,狠狠扔在地上。

礼部的人在外面听见响动,撒着腿蹭蹭的溜下了楼去,吓出了一声冷汗。

小贱人!

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她更狐媚子气的女人了!

顾牙月越想越气,对窗外的金色熟视无睹,她起身踱了两步,“砰”的一声踹了门出去,找了她父皇。

皇上在扁月斋处理事务。

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根本就来不及休息,一直在安排着善后的事。

礼部的人也十分忙,在扁月斋里进进出出的禀报着情况。

好在,方才留了几口气的人,都还活着。

周太医忙过之后,亲自来禀,当着诸人在皇上的面前夸了离盏,说她的确是妙手回春,好几个伤患按理不大可能撑得过来,都是离盏止血应急做得十分迅速精准,这才给了他们用药的时间。

皇上终于畅然舒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

尔后与众臣商议回程的事宜,原本是定在酉时回营帐,明早辰时启程回京的。

可山路崎岖不平,眼下伤患多,情况严重,不宜舟车劳顿。

于是,狩猎的归期延后一日,今日暂且在五羊溪住下。

这里有水,有住处,打来的猎物还可以烧现成的来吃,将就一晚不成问题。

主意定下,诸臣散去,各司其职。

皇上这才闭上眼睛,拧了拧山根。

太监马常福赶紧将备好的参汤端到皇上面前,“皇上,事情已出,太过忧心也没有用,好在礼部的人办事还算得力,白相行事也十分周全。皇上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凡事交给他们去做就好了。”

皇上点头,接过那参汤来喝了一口。

“苦么?这参汤熬得浓。”

“不苦,朕习惯了。”

“父皇!”人还没进来呢,就听见了顾牙月的声音刺进了耳朵,皇上敛眉把参茶搁回马常福的手里。

“你这小东西,不去好好歇着,又来这边缠命做什么?”

顾牙月提着披风,簌簌的奔了进来。

马常福赶紧给她搬来椅子,就设在皇上旁边,她一屁股坐下,一把抱住皇上的胳膊就开始撒娇。

“父皇,你是不是不疼儿臣了?你早就到了五羊溪,也不说来看看儿臣有没有伤着。”

“这不是忙嘛。那月儿伤着哪没?”

“这儿!”顾牙月指着手指上的一颗水泡道:“今儿拉弓,磨着了。”

皇上定睛一看,“你呀。”随即令道,“马常福,你派人去取点药来给公主使使。”

马常福立刻给下人做了眼色。

“方才狼群可有吓着月儿?”皇上问她。

“当然是吓着了,得亏有祁王殿下在。那个姓霍的,整一个就是废物!”

“你怎可这样说话……”皇上皱眉,“越长大嘴巴就越无遮拦了。”

“本来就是嘛,要是没有祁王在,听他霍彪兴的,指不定我们全都喂狼了。”

“胡说!”皇上叱道。“祁王的确功不可没,但没有霍将军护驾,今日也是凶多吉少。况且霍将军是我孟月国一品武将,你就这样直呼其名,成何体统?”

“父皇你又教训我。”

“朕这是在同你讲道理。”

“我自小就不讲什么道理!”

“你……”皇上差点要被她气背了过去,可眼瞧她眼眶里泪水盈盈,又十分不忍。

他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不少。

“你蛮不讲理,还先委屈起来了。”

“呜呜呜……我说的是事实!”

“你这分明就是使性子。月儿,你长大了,不能再这样任性,你要识大体,想你母妃那般。”

顾牙月没有应声。

皇上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女儿家,早晚是要嫁作人妻的。朕还在为你考虑驸马的事情,琢磨琢磨过来,不是觉得配不上你,就是觉得人家容不了你这样的性子。”

顾牙月吃惊一愣。

她张着嘴半天开不了腔,细细分析她父皇的话,觉得又忐忑,又有些庆幸。

忐忑的是,她父皇已经在帮她考虑婚事,而且根本没把祁王预选其中。

但庆幸的又是,一时间皇上找不到合适的人配给她。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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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她真恨不得干脆把自己爱慕祁王的事情说出来得了,但一看向她父皇河口方目的一张脸,到底没有足够的勇气。

皇上是纵她,可是大是大非上,从然不讲情谊。

怕就怕一时冲动,触怒了龙颜,搞得鸡飞蛋打,连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我是孟月国的公主!嫁出去了也还是孟月国的公主!只有别人将就我的份!”

“是是是,你是公主,你最有面子。”皇上哭笑不得。

“可父皇今日却不给我这个公主面子。”

“噢,怎么说?”

“你胳膊肘往外拐,帮那小医女说话,不相信儿臣的话。”

皇上蹙眉一想,大悟道:“月儿是说祁王身边的那个小医女?那是权宜之计,当时他们伤得那样重,医不好是死,不医更是死,朕只好这样选。”

“哼,我不管。那小医女行事轻佻,一路上和祁王眉来眼去,还心安理得的和祁王坐在一匹马上,本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皇上不斥责她就已经很纵容她了,不想还亲口抬举她,她日后肯定更加得意!”

“噢。”皇上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手指在脑门上敲了敲,“说起来她救人有功,朕还没有好好赏赐她。”

皇上叫来马常福。

“皇上有什么吩咐。”

“回去之后,你提醒朕写封谕旨,赏那小医女五百两白银。”

“父皇!”

“朕说过的,她若能救起伤患,本王重重有赏。朕金口玉言,岂有收回之理?”紧接着又同马常福吩咐道:“给那小医女也安排个休憩的房间,吃食,就按皇子们规格的来。”

“父皇,你未免也太高看她了!”顾牙月嚷嚷着,不甘的内心忽然冷不丁的冒出个点子,那点子随着思考渐渐抽枝结果,变得有模有样,顾牙越便渐渐止了哭闹。

她眼轱辘一转,道:“吃食按皇子们的规格来,那房间呢,难不成父皇还让她住和皇兄一样的房间,儿臣不许。”

“自然不是。”

“那她住什么?”

皇上暗自思索。

这时马常福上前一步,出了个主意:“皇上,祁王的醉屏楼恰好有偏房。祁王性子孤僻,估计也不想和旁人住得近,既然那小医女是她随侍的医女,就住在偏房应该妥当。”

皇上想了想,点头,“好,那你着实去办吧。”

“是。”

“但她用食都是皇子们的规格,那我也要皇子的规格。”

“你本也就是。”皇上说。

“有藕蒸鸡么?我要吃藕蒸鸡。”

“这荒郊野外的,你便将就着些。要是想吃,你问问谁有没有猎着野鸡,去要一只来尚食局的厨子去做。”

“尚食局的厨子在哪?”

皇上难住,朝底下的人看了一眼,另一小太监上前毕恭毕敬地道:“回公主的话,尚食局的厨子在西膳房。”

顾牙月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所以消息,喜不自胜,心里的那个点子已经按捺不住了。

“那要赶紧去加菜了,去迟了,柴都烧没了。儿臣告退。”

皇上没有丝毫的疑问,只笑着打发她走,“你也就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心。去吧去吧!”

*****

顾牙月问了西膳房的位置,直奔目的地而去。

西膳房在整个驿站的最西边,靠着围墙。

顾牙月还未进去,就闻到一股沁鼻的香味,知道就是这儿了。

她躲在一颗歪枣儿树下,朝里头寄了一眼,膳房里的人忙前忙后,不可开交。

“皇上有旨,今日皇子的食菜多添一人份,送给醉屏楼祁王殿下的小侍女。”如此尖厉的声音,自然是马常福的。

诸人诺下,马常福又再交代了几句,尚食局掌厨的便送他出来了,掌厨一路拍着马常福的马屁,并未发现她躲在树下。

等送走了马常福,掌厨得又一脸焦急的回了西膳房。

诸人跟掌厨的诉苦。

“怎么临时还加了一人份,大锅已经出了好几道菜了,刚刚分匀,一盘都多不出来,现在要多添一人份,哪有人手来做?!”

掌厨也是焦急,半天说不出话了,想了半天,突然对洗锅的下人道:“余窦,你来做。”

“啊?我?”

“你又不是没学过,只是欠点火候罢了,今日刚好练练手。”

旁人也赞同。

那下人抓耳挠腮。

尚食局的人若是完不成任务,那就是抗旨不尊。

但他要是替他们完成了这任务,要是细查起来,可是不太合规矩的。

往严重了说,这也算欺君之罪。

“皇子们的菜食,一向是有掌膳四位爷来做,我只是一伙夫,哪里有这种资格……”

他把话说得很委婉,但大家都听得懂。

诸人也有顾虑,此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但如果不做,那就是铁铮铮的抗旨不尊。

两害相较取其轻,掌勺犹豫了片刻,拿定主意道。

“这菜食虽是按皇子的规格来,但说到底又不是给皇子吃的,那就不一定要掌膳的来做。没事,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大家又不会往外说。”

“是是是,都是一起做事的,谁也不会说的。”

“我……”

“哎呀,你快着点,到时候皇上责骂下来,你也是尚食局的人,你以为你就能有好日子过了?”

众人一边操忙一边劝,他总算是答应了下来。

顾牙月心想,离盏的饭菜还没开始做,现下进去也没有下药的机会,所幸地方偏僻,没什么人来,她便在周围兜了一圈。

一炷香过后,她估摸着也该有几道成菜了,于是隐在角落,把袖子里的荷包掏了出来,将其中的包好的黄纸捏在手心,这样下手当更为顺利些。

她理了理衣襟,清了清嗓子进了膳房。

今儿个穿的是深色衣裳,进去,众人一抬头,一眼还没把她认得出来,第二眼发现是她的时候,掌勺不得已放下手里的活,笑脸盈盈的赶紧迎上前。

“公主殿下,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

顾牙月扫了周围一圈,看着在蒸屉里捡银皮饺的伙夫。

掌勺神色一瑟,赶紧拉扯着话题,“公主可是有什么想吃,来吩咐咱们尚食局?”

“藕蒸鸡。”

“啊?”

“本宫想吃藕蒸鸡。”顾牙月一边说着,一边拿余光剔着伙夫。

“公主,你这不是为难奴才们么?这狩猎千里迢迢的,咱们尚食局哪还有什么鸡。”

“那你们还有什么可做的?”

“公主您看,这些还能做一道御膳豆黄,三鲜瑶柱,五丝菜卷……”

掌勺指着案板上的食菜报着菜名,那头,伙夫已经将刚捡好的六只银皮饺放进了小碟子里,又将那小碟子装进了食盒中。

食盒的上层除了银皮饺以外,还躺着碗燕窝和红豆莲子粥,盖子没盖上,伙夫又去捡枣泥糕来装。

机会难得。

顾牙月神色一亮,洋装起兴的绕着案板走,“怎么都是素的,本宫就是怕你们做得太素了!”

一边说,一边往那食盒的地方绕,掌勺的见她不再留意伙夫,便没在意其他,只笑嘻嘻地解释,“公主,这不想着秋猎上不缺荤腥吗。您要是想要多吃点荤,那好办,着人搞点野物来,奴才们给你做就是。”

掌勺的说得兴致高昂,顾牙月已经走到了那食盒前,横生将那食盒一档,手就背在了后头。

旁边的伙夫在认认真真的用筷子捡枣泥糕,没注意到。

“您瞧!”掌勺提着墙角的一只血淋淋的鹿腿,“这就是霍将军猎来的,他派人送来,叫咱们做一道金丝鹿肉,送去给祁王殿下,聊表今日对祁王殿下的谢意。”

“噢,是么?”顾牙月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后空空的黄纸捏成了团,收进了手袖。

药粉已经全都撒进了燕窝里。

第二百五十八章 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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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那儿也有只鹿子,待会就着人送来,你们看着怎么做好,便怎么做了给本宫端来。”

“好嘞。”

掌勺的送她离开,顾牙月出了膳房,心口才开始砰砰砰的跳。

倒不是她紧张,她做惯了这样的事,以前再惊险的场面她都经历过来了,今儿顺风顺水,对她来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她心口在跳,是激动坏了。

呵,女人嘛,喝燕窝最是滋补了。

她平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可见有多注重自己的容颜。

旁的食物不一定每样都吃,但燕窝应该是不会少的。

顾牙月兴奋的回了自己的住处,着人去把内务府的小玄子给叫了过来。

小玄子虽不是她宫里的太监,但却经常来给她送缎子,绸子一类的东西。

这小太监很是聪慧,嘴巴也甜,顾牙月一高兴,时常赏他些碎银子,一来二去,也算半个宣灵宫的人,使唤得住。

她身边的奴才都在营帐那头歇着,眼下要找个人和离盏苟合,只能让小玄子来。

她把小玄子叫到屋子里来,小玄子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小玄子,今儿本宫给你指桩好事给你。”

小玄子一双鼠眼贼兮兮的亮了起来,“公主,什么好事轮得着奴才啊!”

“你运气着实是好,我宫里的那几个人都不在,又急着要办这桩事,便只好找你来。”

小玄子躬着腰,神情愈发好奇。

“公主只管吩咐,奴才一定为公主办妥。”

“成,你知不知道这次才秋猎来了一个叫离盏的医女。”

离盏?

小玄子脑袋里第一反应是,这不是成王妃的名字么?

但成王妃已经死了,后面又加了医女二字,八成是同名。

小玄子想了想,摇头:“奴才愚钝,这名字听着生得很,奴才这一路上又忙着帮内务府打点,没顾得上这些。”

“你不用知道其他,只需晓得这女子长得极漂亮就是。”

小玄子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随后嘴角惹不住露出一丝笑来,“公主什么意思,能否多提点下奴才。”

霁月公主两手盘在腰上,狡笑着朝小玄子勾了勾手指头,小玄子便把耳朵凑近了些。

霁月公主以手掩面颊,声音放得很轻。

小玄子的表情变了又变,有惊,有喜,最后变成一种说不出的猥琐,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可是,奴才不是真正的男人……”

顾牙月挑眉:“那有什么关系,你们太监和宫女吃对食的时候,花样不多着么?你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左右是她发了疯缠上你的,你只是如她所愿而已,怎么样,这桩好事白捡了吧?”

小玄子羞赧的笑了笑。

“你拿张白绢子,到时候开了包,记得把绢子给我看,办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谢公主殿下,奴才一定办妥!”

“得了,你快准备东西去吧,地方我可告诉你了,你千万别走错了。”

“唉!奴才这就去。”

“快着点,别叫她发了疯死在里头!”

“是是!”

******

马常得去了醉屏楼,向顾扶威和离盏宣了皇上的旨意。

既然能住在偏房,离盏自然高兴不已。

五羊溪的行宫是驿站改的,这次狩猎的队伍又异常壮大,原本以为住宿会十分紧张。

没想到无心插柳,倒是方便了自己。

如此一来不用再和顾扶威挤在一处,这院子里也不会住进旁人,多谢自在。

顾扶威在醉屏楼小憩,离盏也就去了偏房休息,歇脚片刻后,她想起林有谦的伤势,着实放不心不下,便出了院门,想方设法的从下人们的嘴里打听些情况。

她走后不久,尚食局的丫鬟来了。

两个丫鬟并肩进了院子,院子旁边就是偏房,再朝前的二重小楼,便是醉屏楼。

俩小丫鬟先走到偏房前,轻敲了房门,里面无人应声。

其中一丫鬟又轻声地喊,“离大夫。离大夫?”

“离大夫,食菜送来了。”

怎么叫都不应,二人只好朝醉屏楼去。

一人轻叩了房门,少顷,里面传来声音。

“进来。”

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忐忑,谁不知道里面的主儿是天底下是脾性最怪的男人。

她二人同是提了口气,给互相递了个打气的眼神,然后才一起推门而入。

视线前方的太师椅上没有人,她二人四处扫望,见靠窗的床榻上,男人单手撑着头,闭着眼,颀长的身子从榻首一直摆到了榻尾,一根沉水香束在鸱吻熏炉中,在他身旁烧出一条笔直的白烟。

他即使未睁开眼睛,周围也像结阵似的凝聚着强大的气场。

两个小丫鬟蓦然呆住,赞美之意溢满在神情中,两人喉头一前一后的滚咽了一下,规规矩矩的朝他拜了一礼。

“祁王殿下,我们是尚食局来送午膳的。”

顾扶威纹丝不动,连眼皮子都不掀一下,二人相顾一眼,唯唯诺诺的将两个食盒都放在了桌上。

“殿下,奴才们敲偏房的门,无人应答,也不知离大夫是离开了房间,还是休憩睡着了。”

他眼睫一抬,墨玉般的瞳孔暗闪着一道细碎的光。

两个小丫头便浑身都绷紧了些,由得他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极快的扫了一眼。

“放下,出去。”

“是。”

两个丫鬟赶紧离手出去,合上了门。

顾扶威撑着软榻起身,走到桌前信手掀了两个食盒,里面的菜式果然一模一样,伸手触了微弱的白气儿,菜已经不算很热了,可见膳房离这处很远。

“咕噜。”他肚子叫了一声。

许久未曾有过的饥饿感在脑海里强烈的充斥着。

今儿一早,他只吃了碗白粥。

顾扶威不欲再看菜式一眼,扣上盒子,朝着窗下眺望,眼瞧着两个小丫头激动的离开院门,他才对着那偏房喊:“盏儿,吃饭了。”

没动静。

“盏儿?!”

还是没动静。

“离盏!”

这女人,睡着了么?

他干脆提着一对食盒下了楼,“叩叩叩”的连敲了三下房门。

“离盏,先吃饭,再不起来饭菜就凉了。”

“离盏?”

半天没听见动静,顾扶威纳闷了,他自认自己的喊得已经够响亮了。

就算是在睡觉,也该吵醒了。

难不成出恭去了?

院子里有茅厕,就算是去了茅厕,听见他喊也该应一声。

他迟疑一想,“噌”的踢开了门。

太久没有上油的门,来回嘎吱嘎吱摇摆,他跨过门槛,一手一个食盒放在桌上,打望一通里面并没有人。

这女人,去哪了?

他又打开了食盒,梢了一眼,喉结滚动。

他眉头微蹙,蓦地又把食盒扣上,决定的坐下来等。

半柱香后,终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他扳直了身子,正襟危坐。

少顷,离盏讶然的站在门口,看着大敞开的中门,和门中端然而坐,正拿一双眼睛打量着他的顾扶威。

“王……王爷。你不休息了么?”

“尚食局的人送午膳来,你不在。”

“噢……”离盏牵着裙子,慢腾腾的跨进了门。

“你去哪了?”

本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偏偏对上他这双极善洞察的眼睛,便不得不小心翼翼,把接下来要对他说的话细思慢审,掐糟去尖,又或者完全改变,才能放心的说出来。

“我去溪边洗了把脸。”

今天没有抹粉,有没有用水洗脸他应该看不出。

顾扶威狐疑的瞧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这才指着桌上的两个食盒道,“快坐下来吃吧,菜都快凉了。”

“好!”

说起来,她也饥肠辘辘了。

这辈子没骑过这快的马,没遇到过这么多匹狼,最后还下马急救了病人,说是午膳,其实用午膳的时间早就过了,她又渴又饿,赶紧把食盒掀开。

“啊!又有燕窝!”

“什么叫又,早上你喝的那晚是本王的。”

“那这碗给你就是。”

“不必,本王也有,两盒是一样的。”

“是嘛,那我就不客气了!”离盏坐下来,端着燕窝,一勺一勺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百五十九章 药性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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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你舌头有问题么?这鹿肉明明很淡,你非说咸,你们西域人做菜是不是都不放盐的?”

顾扶威仰头喝粥,接着把精光的碗按在桌上。

他随意摆了下袖子,把嘴角擦了,继而端目四望,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游离不定的目光定然落在她食盒里的红豆粥上。

他伸手去拿。

离盏用筷子打他。

“王爷吃王爷,我吃我的,王爷方才都不许我碰的鹿肉,现在怎么好意思来抢我的红豆粥?”

这一筷子并不是真打,速度十分的缓,她以为这一筷子打下去,多半都要被顾扶威弹开,结果就这样顺风顺水“啪”的一下打在他手背上。

声音不大响,但离盏捏着筷子有些尴尬。

虽然经过这次狩猎,二人的关系不再像之前那般遥远,但也没有猖狂到能动手打他的地步。

顾扶威没有跟她计较的意思,直接端过红豆粥大口大口的喝起来,放下碗时,里面除了几粒红豆以外,便什么都不剩了。

怎么一直喝粥啊?这些菜难道都不合他的胃口?

“王爷这是渴了么?怎不吃菜?”

他没答话,垂着头,声音低沉的喊了一声,“盏儿。”

“嗯。”

“菜怎么都好咸?”

啊?

他舌头估计真的有问题吧,粥怎么可能咸呢?

离盏迟疑稍许,伸筷子夹了桂花酥来吃,甜甜的味道很好。

顾扶威一直喜欢吃甜的糕点,这一道应该挑不出刺来了吧。

离盏把桂花酥端到他面前,“王爷尝尝这个,我觉得味道不错,不比你府上的做糕点的师父差。”

“我想喝水。”

“现在没有水,王爷先吃两个垫垫肚子,我这就去打水来烧。”

顾扶威踌躇片刻,弃了用筷子,直接伸手从面上拿了一块,刚吃了一口就急不可耐的吐了出来。

“不好吃?”

“还是咸。”

离盏心里纳闷,他这是怎么了,吃甜的都能觉得咸,以前他可不是这样……

难不成,又在戏弄她?

离盏仔细端视他的表情,可他一直垂着脑袋,马尾从他耳侧垂下来,遮住他的侧脸,根本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水。”

“什么?”

“本王想喝水!”他嘴里开始含糊不清。

“水啊?等等。”离盏起身,从柜子里翻了一通,找到了一口锅。“盏儿这就去打水,王爷等等啊。”

离盏推开房门,正欲夸过门槛,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凳子倒地的声音,她刚准备回头,肩膀被猛地掰了回来。

这力道十分的大,她惊呼一声,还没来的及反应,门就“嘭”的一声在她身后合上。

顾扶威站在她面前,巍然而立,却似一个幽魂一般。

他比她高一个脑袋,她仰头,终于看清了他表情。

顾扶威拧着眉,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涣散,额头上渗着朦朦的细汗,脸颊也潮红一片,像是喝醉了。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颓然如若玉山之将崩.

这醉玉颓山之态跟平日里严肃陈俊的模样判若两人。

离盏意识到不对劲。

“王爷,你是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哪不舒服?”

“盏儿觉得热不热?”他右手撑在她左耳旁。

热……

今儿太阳都没露过面,天阴沉沉的,他穿得薄薄一层束衣,还会觉得热么?

“我不热。”

“本王好热。”他左手拉扯了下衣襟,从里露出两根极平直的锁骨。

“渴。”

热,渴……离盏把目光转向桌上的食盒。

难不成食盒的菜有问题?

尚食局送过来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又是谁要害顾扶威呢?

愁思时,离盏猛然想到一个问题。

不对!她二人的食盒吃反了!

顾扶威的那盒,才是她的。

这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反把顾扶威给害了。

离盏背后凛然腾起一层冷汗。

要是今儿个他二人各吃各的,现在吃下这毒药的就是她了。

不过细细想想,现下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

她压根不知顾扶威吃的是什么药,中的是什么毒。

万一这毒是要命的,顾扶威毒性发作死在这偏殿,那她作为一个颇善用毒的大夫,怕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王爷,除了热和渴以外,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扶威两眼定住她,死死的定住,什么话都不说,就像箭矢瞄准猎物那般,盯得离盏有些发憷。

“王爷?你怕是生病了。你把症状说清楚,我才好帮你看。”

拼命维持的表面的淡定,却不知他身体和意识正在濒临失控。

他起先只是觉得有点燥热,吃什么都口干,发咸。

还以为是菜有问题,吃饭发热也正常。

后来状况越来越不对,胸腔里仿佛有火在烧,肌肤的每一寸都犹如百羽在挠。

筋脉,肌肉间,似乎有成群蚂蚁在里面穿梭爬动。

他口干舌燥,嘴里像是含了一斤盐。

他想喝水,可喝下的粥是咸的,咽下的口水也咸的!

他身体冲来撞去一种最原始的欲望。

女人!

女人!

“王爷?”

离盏的声音似黄鹂轻啼,清脆好听,可到了顾扶威耳边,却回音不断,如同一只细小的毒蛇,伸着信子在他耳朵里来回舔动。

他吞了口唾沫,五指蜷曲起来。

他在克制,拼命的克制!

“我帮王爷把一把脉吧。”

离盏越瞧他越不对劲,小心翼翼的伸手捞起他的袖子,这才发现他五指已经死死的捏成了一个拳头。

她有些害怕,但她更怕顾扶威死在这处。

她想到后果,便有了勇气,三指并做一处,试探着轻轻的靠了上去。

“嗯……”顾扶威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吟。

要命……

这女人指尖冰冷,贴在他手腕上犹如触到了到了上好的一匹冰蚕缎子。

随着她指腹的摩挲下压,他心底强烈的欲望得到了轻微的满足。

就像是一块极北的冰川在他胸腔烈火的炙烤下,终于融出一地澄澈透明的雪水,“啪嗒”一声落在干柴烈火的心尖。

“嘶”

他脑海里甚至闪过的一丝清晰的化气声。

所有的饥渴都被这一滴雪水包裹,他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双极其好看的狐狸眼忽然转动,忽而凝视,终而大恐。

她骤然缩回手去,提防的看着她。

短暂的舒愉突然被铡断,火焰突然哄槽而起,烧得他无法喘息。

“盏儿……”

眼前的女人手背在后头,悄悄的霍开一个门缝。

白光炸裂,突然蹿入他的瞳孔,刺着他的眼睛很疼。

热,好热。

他猛的一手拍死了门,别上门销。

小女人往旁一退,如受惊的鹿子。

“王爷,你不是要喝水么,盏儿是去给你打水啊……”

“女人,就是水做的。”

“你说什么……”

顾扶威不知此时的自己是有多么的面目狰狞,才能把她吓成这副模样。

他从未见她如此惊恐过。

在他身下黑漆漆的影子里,她手脚都发着抖,好几次想站没站得起来,最后蹲在地上伸手够着门栓。

她薄衫的袖子被柳风显撕了,便没有再披在身上。

两截小臂露在外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她不停的扒着门栓,想要逃走。

然而他不想。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他将她双腕一擒,她整个人就提了起来,离盏吓得一阵惊呼,他已捞起她的腿弯子打横抱起。

顾扶威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彷如在炼狱的油锅里一般。

而离盏抱在怀里,却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失了力度把她往床上一扔,“嘭”还好上头有几个软垫,不然这一下非把后脑勺给磕破不可。

第二百六十章 丧失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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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王爷把一把脉吧。”

离盏越瞧他越不对劲,小心翼翼的伸手捞起他的袖子,这才发现他五指已经死死的捏成了一个拳头。

她有些害怕,但她更怕顾扶威死在这处。

她想到后果,便有了勇气,三指并做一处,试探着轻轻的靠了上去。

“嗯……”顾扶威皱了皱眉,心里划过一抹异样。

该死……

女人指尖冰冷,像一匹上好的冰蚕缎子。

烧灼的喉咙似乎得到了轻微的和缓,就像是一块极北的冰川在火山的岩浆里炙烤,终于融出一地澄澈透明的雪水,“啪嗒”一声,心弦断裂。

“嘶”

他脑海里闪过的一丝清晰的化气声。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一滴雪水包裹,他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双极其好看的狐狸眼忽然转动,忽而凝视,终而大恐。

她骤然缩回手去,提防的看着她。

短暂的舒适突然被铡断,火焰骤然间哄槽而起,胸口的窒闷让他郁结于心。

“盏儿……”

眼前的女人手背在后头,悄悄的霍开一个门缝。

白光炸裂,突然蹿入他的瞳孔,刺着他的眼睛很疼。

热,好热。

他猛的一手拍死了门,别上门销。

小女人往旁一退,如受惊的鹿子。

“王爷,你不是要喝水么,盏儿是去给你打水啊……”

“女人,就是水做的。”

“你说什么……”

顾扶威不知此时的自己是有多么的面目狰狞,才能把她吓成这副模样。

他从未见她如此惊恐过。

在他身子下黑漆漆的影子里,她手脚都发着抖,好几次想站没站得起来,最后蹲在地上伸手扒拉着门栓。

她薄衫的袖子被柳风显撕了,便没有再披在身上。

两截小臂露在外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她不停的扒着门栓,想要逃走。

然而他不想。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他伸手将她双腕一擒,她整个人就提了起来,离盏吓得一阵惊呼,他已捞起她的腿弯子打横抱起。

顾扶威觉得周围天旋地转,彷如炼狱。

而离盏抱在怀里,却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失了力度把她往床上一扔,“嘭”还好上头有几个软垫,不然这一下非把脑袋给磕破不可。

离盏挣扎着爬起来,心中更惧,她刚刚摸脉大概知道了顾扶威的症状,具体是什么毒不清楚,总归就是让男人有神志不清疯狂想要的那种。

而现下顾扶威手上显然不知轻重,怕是已经毒入五脏了。

完了……

红镯子不在她手里,在他身上。

她既不能检测他的血液,也没法到空间里躲避。

反抗么?

反抗不过!

喊人么?

这院子大着呢,皇上特意给他安排了一处清净地方,也没什么人。

再者,今日一路上顾扶威都和她假意狎昵,在大家心里,她是狐颜魅主,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

要是引来了人,又发现顾扶威被下了媚药,旁人一定以为是她不知廉耻,想与祁王珠胎暗结。

食盒是尚食局送来的,难不成皇上还能用这种卑劣的法子让人在祁王的饭菜里下药,成全他二人不成?

这也不是,那也不行。

离盏往后爬了,顾扶威却已经抵了上来,重重的按下她的身子。

“王爷……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我喊人了……”

“盏儿,我难受。”

他眉头紧紧的皱成了川字,墨玉般的瞳孔时而聚,时而扩,束衣贴近他完美的身材轮廓,能清晰的感觉他肌肉的拧缩。

她蓦然有些迟疑。

“王爷,我拿手镯出来帮你看看,镯子里仪器可以检查血液,只要查清是什么毒,我或许能想法子配药给您解了。”

顾扶威没吱声。

不说话就是不反对。

她试探把手,缓缓朝他衣襟里一伸,横着捞了一把,摸到了一片硬邦邦的腹肌。

“嗯!”他的唇边溢出一丝声音,似痛苦又似……舒服。

此地不宜久留,她慌忙搅合一阵,手指头终于勾住了手镯子,正要提着往外一拉。

“别动!”顾扶威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床上一按。

该死,这女人摸来摸去,他真的忍不住了。

她挣扎。

“离盏你别动!”

顾扶威的目光从她面颊,落在她粉色的唇上,那唇色诱人,犹如沾了雨露的桃瓣。

他俯身,渐渐朝着那小小的桃瓣低下头去。

“王爷,你别过来我,我……唔?”

杏仁酥都是咸的,她的唇却是甜的,浅浅的甜。

不光是甜,还凉凉的,软软的,他似是尝到了一汪清泉,又或者是咬开了盛夏的甜果。

他抓到了一处生机,甘之如饴的狂吻起来。

任由女人使命乱蹬,秀拳落在他身上像雨点子在砸,半晌,他嫌碍事,干脆欺上压住,擒住她一双手腕,避过额头,锁在她的发顶。

两人严丝合缝,一冰一火,难消心头之欲。

纠葛,他已不想只限于唇。

哪怕理智在竭力挣扎,目光也不停的往下。

领如蝤蛴,金玉锁骨,美如画卷……

“盏儿。”他突然停了下来,滚烫的鼻息贴在她小巧的耳廓上,噙着她的耳垂呼吸渐重,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凑齐了一句话,

“你欠了本王几条命,你还记不记得?”

离盏瑟缩的身子为之一愣,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

她木然抿着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得出来。

耳畔微痒,一道空茫茫的声音传进脑海,“盏儿,本王想让你还债了。”

歘的一声,肩布破裂,他埋入她颚下索求不厌。

雷电过隙,热雨淋身。

她从来没想过,他二人之间会很快发展到这种地步,且还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心底里抗拒着,不是恶心他,不是讨厌他,是出于对自己身子的一种本能的尊重。

除了自己的夫君以外,她不可能和别的男的进行床笫之私!

“王爷,你中毒了,我们不能这样……”

“你未娶,我未嫁,我二人这样算什么……”

“王爷!盏儿不想这样!”

她猛地大吼一声,压着她的人突然止了动作。

顾扶威被她这最后一声带着哭腔的吼声给惊住,像一盆冷水从头泼下。

身体里的欲望丝毫未减,他却挣着仅存的一丝意识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她。

头很沉,眼睛里的血液几乎要从眼珠子里爆出来,他想继续,每一刻都想继续下去,可是看着她眼眶里弥漫的雾气,便狠狠的咬住唇齿。

侧边的腮肉被他故意咬在牙里,咬烂了,磨碎了,拧出血来,才能痛得清醒一些。

他嘴角狰着抽搐,从中霍出一行血来簌簌滴在她的肩上。

他慌忙用手帮她擦了擦,手臂上挣出条条青筋,却也努力控制着指上的力道。

然而,好像怎么擦好像都擦不干净,嘴里也丝毫尝不出血腥气的味道。

“王爷……”

意识和欲望在缠斗抗争,他令一手手缓缓的松开了她头顶的两只腕子,不知自己能坚持到及时。

“王爷……”

“滚。”

“你怎么流血……”

“马上滚!”

他突然爆发出低沉的吼叫。

离盏脑子里一片空白,赶紧从他怀里钻出来,一边合衣裳一边撒腿往外跑。

一路奔出了院门,手脚都不大听使唤跑远了好一阵才发现到身上没有追上来的脚步声。

她紧张的神经终于略微松活了些,歪倚在大石狮旁边喘了两口气。

她依稀扫了一眼周围。

很安静的一条大道,两旁是参天的梧桐,地上是生了苔藓的白砖。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和心口如鼓的跳动声。

他方才嘴里出了血,该不会要出人命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性命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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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七上八下,想回去看,又想起顾扶威吼她的时候,恶狠狠的那种眼神,像是发怒了。

他从未用那种声气跟她说过话。

就连让她吞簪子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语调。

她不敢在老虎正发威的时候,去捉他须子。

离盏靠着石狮子蹲坐下来,拧了拧发疼的手腕。

香肩外漏,上头的布料也不知哪里去了,她顾不上手腕上的疼,又赶紧抱住肩膀蹲了下来,浑身被他碾碎了一般,一松懈,就像滩烂泥一样软了下来。

这还不算最烦心了,最让她头疼的是两个小人在她脑海里争来骂去的喋喋不休。

甲:“回去!”

乙:“不回去!”

甲:“你怎么这样没良心,你欠他这多条命,连回去看看不敢?”

乙:“当然不敢!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杀人家常便饭,更何况还吃了媚药,神志不清!”

甲:“可他是因为你才中的毒!这药若不是他阴差阳错的替你吃了,就该轮到你来受这份罪!你不回去看看,万一他死在你住的偏方,你也是说不清的!”

乙:“死不了吧……大多媚药只是反噬伤身。要是有人想毒死我,直接给我毒药不就好了?让他冷静冷静,消消火,待会再去看,好不容易逃出来,回去不等于自投罗网么?”

甲:“你就是没良心!”

乙:“别他妈跟我谈良心,上辈子就是被良心害死了,这辈子我就是要做没良心的人!复仇为重,苟活为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啪!”离盏扬起个巴掌把乙拍了个灰飞烟灭。

脑袋里终于安静下来。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隐隐约约的轮换。

她想起今早,他把早食让给她。

追鹿的时候,他一直把她护在怀里。

铁石般的心口突然被凿开个泉眼子,咕噜噜往外躺着阵阵暖流,温润又熟悉。

她挣然有了力气,起身又往院子里飞奔而去。

沿路返回,她才发现自己方才不知不觉竟跑了这么远。

好不容易回了园子,到了偏房,推开门,顾扶威仰面倒在床上,嘴角还有一滩血渍,眼帘子紧紧闭着,没有一丝生气。

“王爷!”

她急匆匆跑到他跟前。

“王爷!”她轻轻拍他满是湿汗的脸,人没反映。

她急了,二指探了他的鼻息。

还好,呼吸尚在。

摸脉。

指寸关尺三部举重重按压以后,脉象感知极微,这是典型的虚脉。

她摸过他平时的脉象,丰盈平稳,绝无半点虚相。

如今气血不足,精血亏损,津液荡失,脏腑已弱,只有一丝股练武之气还在身体里渐游渐走。

可见此药反噬是有多么严重,若他不是练武之人,若他练气未达高境,此刻怕早已西去。

换成是她,辫子早就翘了。

好在他所练之气有修复亏损之效,才多争出这点时间。

离盏理了理头绪。

配解药要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这个世界的媚药,反噬严重的不算太多。

经传流世,能在黑市里流通的大约就是那四种——堕仙散,合欢散,福露丸还有腾霄汤。

合欢散和福露丸反噬稍轻些,且有色有味,一般逼供才用。

这两种药服下就会焚身欲火,无人救急之后,便会五脏受损。

但只要不连续服用,挣扎到最后还是能活下来。

腾霄汤和堕仙散就不一样了。

用量无需太多,只要服下找不到人灭火,几乎是要绝命的。

所以离盏宁可顾扶威中的是合欢散和福露丸,也千万别是腾霄汤和堕仙散。

只是脑袋里理智的声音不停地告诉她,合欢散和福露丸色黑,味苦,混在食物里很容易发觉,不大可能是那两种。

最大的可能就是腾霄汤和堕仙散。

这两样融在食物里都是毫无味道,不宜发现。

二者之间的差别在于,一个是主伤心,一个是主伤肾。

顾扶威心脉微弱,定是心脏遭了反噬,那个是主伤心脏的来着?

离盏一时记不清了。

镯子!镯子里面藏了典籍。

离盏赶忙从他衣襟里摸出手镯子。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查典籍。”

“主人报上书的名字。”

“哪本书上看过来着?”离盏摸着下巴,集中精力。“北国药志?”

一本老旧的古书腾然半空,她看着不像,拿起来一翻,果然没有。

她再想,“寒山鉴方?”

“滴滴滴。”

再一次取下书,越翻越熟悉,大概在书的末尾。

有了!

堕仙散,媚药,化水无色无味,食之欲起,丧志夺魂,主伤心,次伤肝肾。

主伤心脏!可能就是堕先散了!

离盏继续往下读。

此药以鬼果,离魂草,含香丝辅以陈皮,香露掩味。

离魂草低矮如芳缕,生于蛮南,含香丝柔长如玉带,出于东海,鬼果圆润如苹,长于燕山。

乖乖!燕山?!

不就是此地么?

还圆润如苹,像极了野果。

这谁心机如此之重,挑堕仙散给她吃。

即便她死了,也可能是因误食此地的鬼果而缘故,断了追查。

离盏心底一沉,来不及多想这后背的前因后果,强聚起精神继续往下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鬼果世间独一无二,解方配寻至今,无果。”

无解?!

这药竟然无解?!

离盏气得扔了书!

无解,这人够狠啊,知她是大夫,怕她认出此药,配了解方,竟然弄了无解的媚药来给她吃。

离盏慌忙回头看了顾扶威一眼,他气色越来越差,殷红的唇齿变得乌紫一片。

再覆上他的手腕,摸他的脉搏,方才炙热的体温现下已经凉透了,而脉象也越来越弱。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空间,进入检测空间。”

“检测空间储能不够,无法进入。”

糟糕!

昨日顾扶威在里面躺了一宿,恢复储能是需要时间的。

可她现在必须测出他的血压,才能准确的拿主意。

空间里应该有便携式的测血压和心跳的仪器吧,虽然不是十分的精准,凑合用用也行了。

“有便携式的血压仪么?”

“有。”

“能拿出来。”

“能。”

“那就拿出来。

“稍等,3,2,1,滴滴滴,主人请取用。”

离盏赶紧取了血压仪,捞起他的袖子,将血压仪包裹上他的小臂,将他整个人扶起来,半靠在墙面上,最后抬着他的手腕对准心口的位置,这样测出来的数值最准。

她按下开关,血压仪开始压紧。

“滴滴滴。”

须臾之后,数值慢慢在屏幕上稳定。

高压六十,低压三十五。

太低了!低得有生命危险!

心跳:三十。

三十?!

糟糕!

这毒药反噬忒猛,虽然他经脉间游走的气有修复的作用,可他心脏低得都快停跳了,修复自然也就顾不上了。

原来这毒这样严重,那他当时怎么能做到放她走的?

“顾扶威!”离盏经不住大声的唤他的名字,虽然她明知这样没有用,还是失了理智。

她一时心中乱如麻,怎么办……

试着配药?

他现在已成垂危之势,胡乱试药太危险。

据她经验,顾扶威身体里的那股气愈合之力还是十分强大的,新换上的肝脏不用吃排异的药,也能在短短数周之内运作正常。

现在最靠谱的办法撑住他的心脉,护住他的心脏,给他续命提供点能量。

他体内的气或许能在这段时间里发挥效用,即使没有太大用处,起码可以再撑一段时间。

离盏仔细再摸了摸他的脉搏,越来越弱,时有时无,随时都有骤停的危险。

对,对,先保住他心脏为上。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强心针。”

强心针对心搏骤停很有效果,注射之后会瞬间给人强大的机能提升和恐怖的爆发力。

副作用是——搞不好会适得其反,突然致死。

有的垂死之人打了强心针以后,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在昏迷中胡乱蹬两下腿,突然吐一口白沫沫就去了。

若不是情况危急,她也不会采用此药。

第二百六十二章 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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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需要哪种强心针?肾上腺素,还是去肾上腺素的。”

“肾上腺素。”

肾上腺素缓解心跳微弱、血压下降、呼吸困难,这刚好都是顾扶威急需解决的症状。

“收到,请稍等。”

“主人请取用。”

离盏取下药剂,针管,酒精,棉球,随后撸起顾扶威的小臂,进行静脉注射。

静脉注射完成之后,一般三到五分钟会起效果。

她推针管推得十分缓慢,生怕顾扶威的身体受不住,突然暴毙。

最后一点药剂打进顾扶威的静脉里,她拔了针,拿棉花压住针眼,在心里默数,从一到六十。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顾扶威始终像睡死了一半,连睫毛都未曾动过。

“顾扶威……醒醒……醒醒,你不能再睡了!”

人还是没动静。

打强心针都没有反应,该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别啊顾扶威……你要是死了,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这骂名,我可顶不住啊……

某药局医女为图谋祁王美色,贪念王妃位份,竟在祁王饭中投下媚药,致其暴毙惨死。西域群龙无首,诸国集而攻之,中原危急,死伤百万,皆因此女而起!

离盏脑中已经出现自己长跪在京城午门前的雕像,千年万年遭人唾弃。

她断然止了念,不敢再想下去。

“顾扶威,顾扶威!你醒醒!”

“你别死啊,我还想好好活着报仇呢!”

“顾扶威,你听到没有?!”

“顾扶威你……”

“呃……”

半靠着墙的人忽然痛苦的哼唧了一声。

顾扶威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几下,狭长的眼睛微微霍开一条眼缝子,露出黯淡光彩。

“顾扶威!”离盏大喜。

他掀开眼帘子看着近处的她,微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诧异,继而紧皱的眉头,伸手死死的捂着心口。

“是不是心口不舒服?”

“很疼吗?”

“我帮你看看。”

顾扶威挡开她的手,“离盏,你吵死了……”

离盏木然住了嘴。

她刚刚吼的那些,他全听见了?

离盏呆呆的看着他惨白的一张脸。

他额上很快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好看的侧脸唇畔,再糅着唇角半凝的血渍滑到了下颚。

“我……”

“闭嘴。”

痛苦在他脸上凝聚,愈发深,愈发重,良久又逐渐的淡去。

他捂着心口的手终于慢慢松开力道,随后蜷起右腿,手肘挂在膝盖上,好好的喘了几口气。

看来反应还算良好,离盏也松了口气。

紧绷的心弦稍松,这会才意识到自己她肩膀和胳膊都还凉悠悠的露在外头,衣服已经被撕破了。

她下意识的抱住肩膀。

然而那头,顾扶威神情冷峻,从未看过她裸露的地方。

对哦……

他是不近女色的人,平时那些狎昵都是假的,要不是中了这么霸道的媚药,她估计就是脱光了站在他面前跳舞,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离盏心稍安,大着胆子接近他,轻声开腔。

“王爷,你方才中了一种叫堕仙散的媚药。”

“然后遭了反噬,心跳差点骤停了。”

顾扶威不说话,眸子里的光色很浅很淡,离盏分不清他是在生气,还是因身子不舒服,还有些恍惚。

但无论是何种原因,只要他不说话,便无端骇人的紧。

离盏心里是虚的。

媚药是冲着她来的,顾扶威聪明绝顶,肯定已经知道了。

他替她挡了这一奸计,然而她却在他危难关头,掉头就跑了……

这已然不是什么见死不救的问题,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算是过河拆桥了。

不仗义,她自己都觉得不仗义。

现下想再关心他的情况,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不论开口说什么,都显得有点亡羊补牢,假意献好的意思。

“我……王爷……我方才是吓坏了。我跑了没多远我就后悔了……而且我当时不知道王爷中了这么重的媚药,还以为你冷静冷静,等媚药药劲儿过了就好了呢。”

顾扶威横眉看了她一眼,抬手擦着嘴角的血渍。

呃……

口里都吐血了,这媚药的毒性还能轻么?

离盏恨不得把方才说得话都吞回肚子里去!

因为顾扶威那目光,着实像在看傻子一样。

慌忙间,她不再捂着肩,合在腰前用力的搓了搓,“我跑出去没两步就后悔了,立刻着急忙慌的跑回来,见王爷昏迷不醒,着实吓了一跳。”

“盏儿紧张了?”他有气无力的哼出几个字,有些冷。

“是是是,紧张死我了!”

“是为本王,还是为自己?”

“自然是为王爷,我哪里顾得上我自己。”离盏语速很快的把这话含糊了过去,没敢看他的眼睛,继续道,“我摸了王爷的脉,才知道王爷中的是堕仙散。王爷那时性命垂危,心跳有骤停的危险,盏儿便当机立断给王爷打了针强心针,幸亏王爷转醒了过来,否则盏儿要愧疚要愧疚一辈子。”

“多谢。”顾扶威目光酽酽,意味不明。

离盏赶紧做了礼,“王爷折煞我了。我是王爷的随侍医女,王爷危难当前,盏儿自当尽力。”

“呵。”顾扶威突然戏谑一笑,“盏儿,你说谎的时候,嘴尤其的甜。”

揉搓的两手蓦然定住,脸上好不容易堆起的几丝笑,肉眼可见的淡了下去。

“王爷这时候就别开这样的玩笑了,此药甚是厉害,还是赶紧解毒为上。这只强心针打下去,只能维持四炷香的时间。我得立刻帮王爷再检查检查,想办法在这四炷香的时间里配出解药来。”

顾扶威没说话。

离盏就当他是同意了,大着胆子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子摸脉。

三指刚刚压下去,她眉尾就忍不住朝上飞了飞。

咦,不仅心跳稳住了,就连他经脉中那股练气也变得十分强劲,比平时还要强劲。

他好像在,运——功——自——愈?!

乖乖,这男人练气到了几级啊……这可是刚刚打了强心针才醒过来的人,立马就有能力自愈上了?

也好,这样她也可多松一口气,不过解药还是得快点想办法才成。

离盏松了手,站在一旁蹙眉凝思。

堕仙散里含的三样毒草,在鬼医的那个世界都是不存在,所以没有任何的研究记载,只能靠这个世界的认知来配药。

其中鬼果这玩意儿只长在燕山,她以前从来没接触过,不知此果毒性如何。

另外两种,她倒是记得。

离魂草在蛮南一带又叫木人棍,能麻痹肌肉和神经,误食过多会使人无法动弹,出现幻觉。

含香丝在东海又称绞心绳,能让人心律紊乱、心跳缓慢、最后出现室颤、晕厥死于循环衰竭。

顾扶威遭反噬的时候,除了出现幻觉不确定以外,其余所有症状都是这两样药合在一起的效果。

如果光是这两种药合在一起,顾扶威服下,应该立刻就会出现心跳减缓的,四肢麻痹的现象。

而实际上,他先经历的是心跳加速,血压升高,激素狂飙,感官系统敏感等催情的症状。

离盏不由猜测,鬼果在堕仙散里发挥的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催情,至于药性的特殊之处,便是能意外延迟离魂草和含香丝的发作时间。

对,是延迟,不是中和!

可为什么能延迟呢?

催情的成分离盏很清楚。

所以搞明白延迟离魂草和含香丝发作的时间的原因显得尤为重要。

只要解开这个迷,她便能摸清鬼果的成分,从而才好万无一失的配制解药。

延迟……为什么延迟……

离盏皱眉苦想,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的琢磨着,来来回回想了一通,她忽然忆起顾扶威刚刚发作的时候,有一个特殊的症状,那就是吃什么都是咸的!

不对,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处处制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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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呐呐摇头。

鬼果并没有让他感官系统敏感,如果他感官敏感,那尝甜的会更甜,尝酸的就更酸。

可是他尝什么都是一个味,只有在吻女人的时候才会觉得舒服。

这不是敏感,而是直接让感官系统紊乱,出现想纵欲的错觉!

离盏脑子里冷不丁的闪过《周国药记》里面的记载:梁国有拔汗果,服之食咸为甜,食酸为甜,食无味也为甜。

受鞭笞为痒,受火烤为痒,无受也为痒。

喂鸩毒而不发,初以为有溃鸩毒之效,一炷香后,人殁矣。

喂钩吻而不发,又以为有溃钩吻之效,一炷香后,人亦殁。

诸毒亦是如此。

如此看来,这鬼果不仅有狂飙激素的功效,还有一种效用和梁国的拔汗果是同样的。而拔汗果是有解的,用万春藤的根和缪人花熬制,就可解了。

离盏大喜,堕仙散的原理她已经摸了个一清二楚,配个解药还不简单么!

高兴了半会,她心里又有了一丝焦虑。解药的方子是想出来了,但现在不是在京城,而是在燕山。

太医院的人带的药肯定种类有限,也不知能不能配齐的。

离盏越想越着急,强心针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即使顾扶威身体里的练气在自我修复,但谁知道半个时辰过后会成什么样的情况呢?

离盏提步就走。

“你去哪?”

“我想出解药了,这就去找周太医配药。”

“你就这样去?”

在顾扶威自上而下的打量中,她才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怎么一急就把这一岔给忘了,她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如何能见人呢?

此处没有换洗的衣裳,她又不能把褥子披在身上出门。

但顾扶威的身体的毒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咬着唇,焦急万分。

“你把药方说给本王听,本王自己去找太医院的人。”

“你别动!”离盏转头就按住他欲起的身子。

刚刚才抢救过来的病人,就要自己下床抓药了,这不是说笑么!

离盏瞪着他,“你别动啊,这药方我不传外人的。我会想办法重新搞件衣裳来,你就别担心这些了。四炷香的时间内,我一定回来。你撑住,别动啊!”

“盏儿!”

嘭,离盏摔门而去。

她抱着膀子,出了院门,一路穿过寂静的白石道,走进一条长廊,听见拐角后头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像是两个小丫鬟在说话,嘴里议论着今儿秋猎死人的事情,一个劲的夸着祁王任何如何机智,如何如何有胆识,如何如何箭术高明。

崇拜之心,已溢言行。

离盏倒是没在意这些,她想的是眼下亟待解决的难处。

此处没有旁人,这倒是个机会。

离盏放下抱肩的手,从脖子里取下红绳编系的一只兰环小燕的翠玉。

当她把玉件捏在手里时,拐角处的脚步声骤然停住,他抬头,俩小丫鬟正楞然看着她。

先惊于她的突然出现,后又被她的美貌引去几分注意,目光最后还是定在她肩头破损的衣料上。

“姑娘……姑娘是祁王身边的那个医女……离大夫?”其中一人迟疑着认出她来。

“离大夫这是怎么了?”

离盏被她二人瞧的有些不自在。

她尽量保持着舒展的笑意,走到她二人跟前。

“方才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这身衣裳破了。我正想着该如何找件新衣裳来,就遇见了二位。不知两位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摔破了?”

两小丫鬟仔细瞧着她露出的香肩,远看时没发现,现在她走到近处说话,便能瞧见上头清晰五条红紫的淤痕,像是手用力抓出来的。

目光顺着上移,又发现她耳根子里和脖子上全是僵红色的斑块,十分赫然。

只是那斑块不大不小,和人的唇差不多。

莫非……

离盏自己瞧不见,也不知道她二人看着自己为何是如此一副表情,她手足无措,把玉件塞在一丫鬟手里。

“二位姑娘行个方便吧,这玉件是翠玉里很好的糯玉,拿去典当,换五十两银子是随随便便的事。”

闻此言,二人终于低下目光,摊手瞧着掌心绿幽幽的兰环小燕。

玉色通透,衬得皮肤都白了一些,玉身没有裂丝,即使不是糯玉也值个好价钱。

她二人像捡着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样,大喜过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

“离大夫,你也知道,起先皇上并不打算在五羊溪过夜,大家也就没带衣裳。我们家小姐倒是多带了件披风,我们可以偷偷挪出来让你暂且使使,但你最好反个面来披,别让我们家一姐一眼就看见。还有,回了营帐,离大夫就得还给我们,万一小姐回家请找起来,我们也才好交代。”

也就是说,这五十两银子只能反穿披风一天不到……

离盏这时来不及计较这些,“是,我就借一天的时间,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明一回营帐,立马就给你们还去。”

“不用,到时候我们来祁王营帐拿。”

“好。”

二人又梢了她一眼,“那离大夫稍等,我们小姐的住处就在这前院,你在这处不要走动。”

“好,多谢了,麻烦二位稍微快些。”

少顷,两个丫鬟顺利给她偷来披风,她反面系在面上,虽然怪是怪了些,但女孩子家披反了披风,旁人也只敢暗地里笑话,既不会怀疑其他,也不会明着提出来为难。

离盏道过谢后,又问了临时就医的地方,片刻不敢耽误的去了。

那小丫鬟留在原地,定住远离的背影狐疑的议论,“这小医女是长得挺好看的哈,怪不得狩猎的时候,那些男人一直都在背地里议论她。”

“可你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和肩上的抓痕了吗?我怎么觉得,像是跟男人……”

“我也觉得!现在的小姑娘家怎么都这样啊,荒郊野岭的,又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还敢做这种事情。”

“喂,你说该不会是和祁王吧?”

“祁王?”那人张圆了嘴,尔后朝地上呸了一口,“你别说恶心人的话,祁王怎么会和她?!”

“但她是祁王的随侍医女。她一个庶民而已,比你我也尊贵不到哪去,来狩猎的贵胄,家里都有身居要职的人,她还能和这些公子哥熟识?”

这话说罢,她二人都朝那背影再寄了一眼,眼神越发不屑。

****

离盏到了太医临时设立的就医堂,一路上没少受人异眼。

她装出自己不知道披风系反了一样,直接进了医堂。

医堂就是间花厅。

前厅没有人在,左面的旁厅中传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听见里头有说话声,便掀了帘进去。

地上躺了五六个人,全是方才被狼群咬伤的重患。

下手们都在给他们上药,周太医正在当中同旁人交代着什么。

她细着步子走到周太医面前,由于她天生就长得打眼的缘故,周太医余光瞥见她,便被移去了目光,仔细看,便惊讶的招呼道,“离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离盏扫了这些病人一眼,林有谦也躺在席子铺的地上,昏迷不醒。

大腿上全是结了块的血渍,看着很是吓人。

她晓得周太医这时正是忙的时候,只是顾扶威身上的毒也很急。

她目光从林有谦身上挪开,对着周太医道:“周太医,我遇见麻烦了,急需几味药。”

周太医仔细端视了她一眼,甚少见她这么着急过,当初在东宫被人合起来冤枉的时候,她也慢条斯理,头头是道的解释着,现下却眉头紧蹙,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大的麻烦。

第二百六十四章 私心

经历过那几桩事情,周太医打心底里看重这个晚辈,也歉疚于这个晚辈。

由是再忙,他还是把她叫到了一边,低声道:“离二小姐有事不妨直说,老夫能帮上忙,定然不会推辞。”

如实说顾扶威中了毒?

这真是是个让人头疼的难题,离盏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纠结多了。

倘若如实相告,周太医必然会把此案呈报上去,上头会立马派人来查。

牵涉顾扶威的性命安危,此案一立一定是桩大案。

要是三两日就能查过水落石出,当然再好不过,就怕查来查去都没个头绪,她被牵涉其中,长久都不得自由。

她手下还有西铺等着打理,小兰院还有淼淼要照顾。

而她又是此案最大的嫌疑人,要是下毒之人再在背后搞她一手,说不定她就此沦为替罪羊也不为过。

这世上从来不乏冤假错案,上辈子他父兄就是个典型的例子,等你发现阴谋的时候,往往已经在陷阱里,无力回天。

害她的人能被邀来狩猎,即便自己不是当官的,家里人也是当官的。

离盏猜不到对方是谁,便不知对方背薄有多高深,断然也就不敢冒进犯险。

就算顾扶威有心保他,想帮她澄清,但很多事情,不是单凭一己之言就能说得清的。

退一万步,就算顾扶威能保她万全,但若真凶不伏案,她便一辈子都要落个红颜祸水,迷惑祁王的嫌疑。

离盏一时不太拿得定主意。

罢了,案子可以容后再查,但顾扶威的解药得立马就配。

离盏快刀斩乱麻,决定将催情毒药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祁王今日过度操劳,又发了病,在下需要几味药。”

一听是祁王出了事情,周太医便着急了。

虽然皇上忌惮祁王,但又不得不用祁王。他一旦有事,西域就乱套了。

“是不是今日祁王拉弓射狼,身体大作,又引发了体内的余毒?”

“正是如此。”

“严重么?”

“有些严重,但只要能配好解药,就没有问题。”

“好好好,你需要什么药?”

“鹿茸片二两,桔梗七钱,远志一两,白苓菖半两,虚寒子二钱,万春藤根三两和缪人花六钱。”

周太医听完,视线一沉,揪着一把胡子不放,“离二小姐,不瞒你说,咱们太医院准备的大都是些跌打损伤,止血止心悸的药。鹿茸没有,但有人猎到鹿子,可以去借,只是虚寒子,万春藤根和缪人花这三味药,着实是不好弄。”

第二百六十五章 离盏,你实在混账!

离盏还没骨气勇气对上他的眼睛,就已经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在她身上,叫她透不过气来。

“我……我……对不起。”

顾扶威眼底划过一丝少见的涟漪。

“头一次听盏儿服软,稀罕。”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望王爷体谅。”

“盏儿怕自己陷在这案子里了?”

“我家里还有个小徒弟,王爷知道的,他才六岁,除了盏儿以外,他在京城举目无亲,他离不得我。”

顾扶威点头,“而且盏儿还有大仇未报。”

离盏愕然。

他昏迷的时候,全都听见了……

“黎盛,就这么重要么?”顾扶威抬头,直视着她。

离盏不安的搓着手,几乎要把手背上的皮给磨破了。

这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答。

阳光从紧闭的窗户纸上透进来,轻轻洒在她局促不安的小脸上。

顾扶威伸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唇,“疼么?”

褪去了方才的灼热,依然是曾经熟悉的温度。

“啊?”她一眼撞进他墨色的瞳孔里,像迷幻的旋涡把人紧紧吸住。

“傻子,唇吻破了,疼么?”

离盏想起方才他二人在这张塌上做的那些事,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不……不疼。王爷你的解药,还缺三味药才齐,周太医已经着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拿药了。”她加快了语速,一本正经,“太医院又另派了些下人再山中找药。什么时候能找齐药说不清楚,最坏的情况,就是等着回京拿药的人把药送来。我得帮王爷再看看脉,时时刻刻注意你的情况才行。”

真是个害羞的女子。

“好。”

顾扶威的手从她唇上移开,递到她面前。

离盏木讷的捉住他的腕子,摸了脉,一切正常。

他目光打量着她竭力掩饰的表情上,“既然时时刻刻都要注意,那盏儿是不是不松手了?”

“不是……我每隔半柱香看一次就好。”离盏脸由绯红变成了僵红,“王爷不喝水么?方才你一直叫着口渴,现下端了热水来,你又不喝。”

“怕咸。”

“不会咸了。”

感官异常的情况已经完全消退,味觉自然也会恢复正常。

“我是大夫,你放心喝吧,喝水有利于代谢排毒,虽然比起解药来效果甚微,但总无坏处。”

“我听盏儿的。”顾扶威朝她做了干杯的样子,抬着杯盏,浅浅饮了一口。

谁知刚咽下第一口,就爆发出一阵猛咳,“咳……咳咳……”

第二百六十六章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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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玄子赶紧进迈过门槛,把门掩实了。

“如何?本宫说过,是个没开过苞的美人吧?”

小玄子并没有丝毫欢喜的神色,本就不算舒展的五官,现在都要皱到一处去了。

“殿下……”他声音里透着一丝惶恐。

“怎么了?”

小玄子摇头。

“你别跟本宫说你捣腾一通,不知道怎么下手啊!她可是……”顾牙月放轻了声音:“她可是吃了药的,你不下手,她也会下手。”

小玄子张嘴,舌头却跟打了结似的,半天不知怎么说。

顾牙月拍了桌子,差点要跳起来:“你倒是说啊!”

小太监愈发难看的脸色,就像吃了一万只苍蝇一样,她凝眉大惑,“难不成……难不成她死了?”

小太监两手抓紧了裤腿缝儿。

她点头,自言自语:“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了。”

噗通一声。

顾牙月低头,小玄子跪在了地上,面色全无,“不是这样的……公主,大事不好了,中毒的不是那医女,是祁王殿下……”

顾牙月猛的呆住,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小玄子抬手抹了一脸惊汗,“奴才照殿下的吩咐,偷偷去了醉屏楼的偏房,还没进醉屏楼的院子,就听见有人急匆匆的朝外面跑出来。奴才心虚,转进石廊后面偷看,只见那急匆匆跑出来的是个模样十分好看的姑娘,她衣衫不整,肩上的衣料子还被人给撕破了。奴才就想,她该不会就是公主殿下说的那个女人……但仔细看她的表情,除了害怕以外,人看起来格外的清醒,没有吃药的症状。那女人一直撒腿往外跑,奴才觉得不对,不敢跟上去。便想着要不要进院子里去再看看……”

“然后呢?”顾牙月神情不大好,已经被吓住了。

“偏房就在院子进门的侧边,奴才晃一眼,见门没有掩实,就慢慢靠过去,从门缝里奴才见着祁王殿下他……”

“你快说啊!”

“祁王殿下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还有血……”

顾牙月倒吸一口凉气,眼里再没有半点光彩。

她骤然觉得浑身一冷,手脚都没了知觉。

“你……你可看清楚了?”

“奴才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吓得差点爬不起来……公主,此药当真会致人于死地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顾牙月连连摆头,“药明明是下在离盏的食盒里的……尚食局的人难道还能把伙夫做的菜给祁王不成?!”

小玄子整个人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心里只祈祷着千万别把他卷进这件事里来才好……

那可是祁王殿下,是西域的主人,祁王一死,天下必定大乱。

龙颜震怒,一旦追查下来,凡事沾手的必定死路一条!

霁月公主倒是皇帝亲骨肉,而他只是个低贱的奴才……

小玄子抖作一团,鼠目惊惶的楞盯着花苞样的桌角。

顾牙月摇头摇得哭了出来……

她拍着桌子,喃喃自问,“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柳衍说此药无解,如果不行男女之事,便不可能活命。

而小玄子亲眼看见祁王倒在床上,嘴角还流了血,照这样推断,那岂不是没有同离盏合欢,已经遭了媚药反噬?

会不会现在,人已经死了?

顾牙月后背噌噌的直冒冷汗。这时阁楼下传来一阵喧闹,顾牙月神色一紧张,慌忙起身走在庑廊上往下看。

几个公子哥在抛着手里猎到的野狐狸和野兔子,并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庆幸的走回房里,回身把门掩实。

顾牙月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扶着太师椅坐了下来。

怎么办?事到如今怎么办?

柳衍说过,这药没有解药,那这时去找她还有没有必要?

不对……柳衍根本就没来狩猎!

完了,所有的事情都摊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她恨毒了离盏,没多想就着了柳衍的道了!

倘若祁王死了,开始立案查探,肯定会顺着食物查到尚食局。

除了尚食局的厨子和下人以外,去过膳食局的人都有嫌疑。她当时是明目张胆去的,尚食局的人为求自保,肯定会把所有线索都一一告知。

也不知道那天还有些什么人去过,倘若就她一个人,那她岂不嫌疑更大?

顾牙月越想脑子越乱,捂着脸大哭起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小太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跪着,等她哭完。

她发浑了一会儿,觉得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现下就她一个人,不能找周围的人拿主意,萍儿不再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凡事都得看她自己。

她被逼得撑着额,陷入沉思中。

解药是没办法弄出来了……她得想办法洗脱嫌疑,别露出马脚。

她揪着手里的帕子狠狠翻搅一阵,忽然想起在尚食局的时候,掌勺的提起霍彪兴曾派人送来一只鹿腿,说要尚食局的人做了给祁王送去。

她目光陡然一亮。

霍彪兴给祁王特地送了鹿肉,之后祁王就出了这样的岔子,那这件事霍彪兴的嫌疑远比她大得多!

她兀地直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子自言自语,“本宫真是自乱阵脚。又没人亲眼看见本宫投毒,本宫咬死了就说不知道,谁又能耐我何?!我是孟月国的公主,父皇难道还能让大理寺的人严刑拷打我不成。”

“公主说得极是!”小玄子赶紧附和,生怕她紧张过头,露了马脚。“公主大可不必紧张,一口咬定不是您做的就好。”

顾牙月突然转头,厉色问,“你去醉屏楼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瞧见?”

“没有没有,醉屏楼附近都很清净,没遇见旁人。”

“极好。你也不许说漏半个字,否则……”

小玄子赶紧磕头:“小的明白,小的口风最紧了,绝不会说漏半个字的!”

顾牙月勉强镇定下来,眼神里终于流露出几分伤感。

她喜欢的男人,竟然阴差阳错的被自己亲手害死……

那样好的面皮子,又是个天纵奇才,真真可惜……

以后她又该嫁给谁呢?

太傅家的嫡长子么许洞人么?那厮是个沉稳的儒生,算不得多聪明,又算不得多木讷,中规中矩的,挑不出什么刺来,但也决计生不出什么好感。

白相家的大公子呢?

听闻此人才华横溢,但之前一直在外地做官,近日才说要回京领吏部侍郎的职,皇上倒是颇为器重他,可她见都没见过他的面,也不知他品行如何,相貌怎样。

但就算他长得再好看,再有才华,跟祁王也是没法比的!

她后悔死了,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离盏!

都是那个小贱货!

要不是她缠着祁王,她怎会着急的出此下策!

对,这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那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小狐狸精!

顾牙月来了气,猛然把桌上的食盒一手掀翻在地。

食饭溅在小玄子身上,着实吓了小玄子一跳。

“那厮贱货!该死的人是她,偏偏她却逃过一劫!”

“不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祁王,都是那小贱人害的,如果没有她,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怎么不去替祁王死,她怎么不去替祁王死啊!”

她嘴里骂骂咧咧了好一阵,突然想到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本宫糊涂了,那小贱蹄子现在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祁王一死,她比霍彪兴嫌疑更大!一路上和祁王眉来眼去的,诸人都看在眼里,祁王死于媚毒,她又是个医女,况且还是个对毒药甚有钻研的医女。呵呵……不先从她身上查起,还能从谁身上查起?”

她抹了眼角的泪花子,苦笑着摇摇头,“等着看吧,她要是说不清楚,本宫不介意帮她一把!”

第二百六十七章 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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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过头,对着小玄子道:“你赶紧下去当你的差,不要耽搁久了引人怀疑。”

“是。”

“还有,在旁人面前,不要再露出这样的神色。”

“是是!”

“下去!”顾牙月不赖烦的挥手,小玄子起身,躬着退出了房间。

她在房间里坐下来,独自一人安静了会。

她想,要不要去父皇那里看看,祁王一旦出事,肯定要当先启奏皇上,她在那处知道的消息也最灵通,便于应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旁人没有证据,她最需要的就是要装出几分底气来。

她不该躲在这处,坐以待毙的。

思闭,顾牙月整理的仪容,清了清嗓子,冲着黄色的铜镜咧了咧笑容,直到满意自己的状态,才合门去她父皇那边了。

*****

离盏每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帮顾扶威把一次脉,脉象平稳,她便去柴房往灶里添柴火。

就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解药的事情,依然没来消息,眼瞅着四炷香的时间就要到了,她愈发惶惶不安,坐在顾扶威身边不敢再走动,一直观察着他的状态。

顾扶威劝她,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练气一直护着心脉,暂时没什么大碍。

离盏除了自己,谁也不信的。

顾扶威索性不劝了,看她赤急白脸的样子,倒也乐得享受。

尔后,又过了半柱香,方才帮着提水和拿药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进了偏房,手里端着个药匣子。

离盏大喜,没有多余的寒暄就冲那小太监问道:“公公,药可是齐了?”

“齐了!”小太监笑着把药匣子递到离盏面前,一副想邀功的样子。

“三味药,虚寒子,万春藤根和缪人花一样不缺。”

“太好了。”离盏接过来,忙不迭打开药匣子,里头的药还来不及洗,湿乎乎的和泥混在一处。

“还是离大夫心思细,知道着人在山里找药,刚刚过了五凌坡就找到了,要是等人回京拿,这时候只怕刚刚才进城门呢。”

离盏一手抱着药匣子,一手把耳朵上挂的两只翡翠耳环摘了下来,塞给那小太监。

“公公,真是辛苦你们了,这次我是跟来狩猎的,身上也没有带银子,这副耳环拿去当了还可以分一分,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小太监有些讶异,顾扶威还没说话呢,离盏一副女主人的样子,还是论功行赏起来。

小太监一面推辞,一面低头看着那翡翠的成色,笑开了花。

别看她只是个医女,这翡翠耳环倒是极好的货色,他客气一番便收下来了,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离盏说没有,小太监见祁王一直想雕像一般的坐在那处,心里有些怯意,不敢再惊扰祁王,拿着那两只耳环便走了。

离盏不敢耽误时间,熬药也要费时辰的,她赶紧抱住匣子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想起关键的事来,回头对着顾扶威严厉道:“王爷,你要是不舒服,哪怕只有有一点点,千万要喊,我就在外面不愿。”

顾扶威点头。

离盏总觉得他表情颇为应付,好像不怎么当回事,走了两步又转头:“千万要喊!”

“知道。”顾扶威用嫌她啰嗦的口吻道。

药汤煮好,又花去两炷香的时间,其实这时强心针的效用已经过了。

但顾扶威还好端端的活着,离盏便松了口气,心想他的练气果然不是吹的,上次要不是霜刺之毒过于棘手,他到最后应该也不会狼狈的要手术换肝了。

离盏摸了他的脉,失了强心针的作用,脉象虚浮,比方才要弱许多,好在还可以支撑。

离盏连忙把热腾腾的药端给他,替他吹了吹:“王爷赶紧喝了吧,喝了再睡一觉,应当就没有大碍了。”

顾扶威接了药,喝了一口,微微蹙了眉头。

“怎么了?不舒服么?”

顾扶威摇头。

噢,离盏拍了下脑门,他是嘴里咬破了,沾水都疼,更别说着烫呼呼的药了。

“你忍着些,喝了药才能解毒,这是唯一的办法。”

顾扶威扶着碗一口气喝完。

“可以睡觉了?”他脸上已有些许疲态。

“嗯,如果王爷不打算追究是谁下了药的话……”离盏从他手里接过碗。

顾扶威倒头往榻上一躺,合上了眼帘。

他这是真不打算再追究了?

离盏都有点不太相信,以他睚眦必报的脾性,旁人从他足下捡一粒米,他都要从人家身上掐二斤肉回来。

这回差点丢了命,按理不论那人是不是冲他来的,只要害他至此,他就该把那人揪出来往死里整才对。

这也是为什么她擅作主张时,紧张忐忑的原因。

因为她始终觉得,顾扶威嫉恶如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现在他却两眼一闭,别说告发此事了,就连暗中调查的兴致都没见着。

离盏顿在原地,低声试探道,“王爷,你真不打算再查了?”

“不打算。”

“多谢王爷了。”离盏给他施了一礼,继而合门出去,在偏房光线全要暗下的时候,顾扶威突然抬手朝她招了招,“盏儿过来陪着本王罢,万一盏儿配的解药有个闪失呢?”

不会的,她很有把握。

但她满怀愧疚,没有说不的权利,把门合实后端着小凳子坐在榻前,身子就伏在榻边上。

她折腾了一天,也累极了,不知不觉中合眼睡去。

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在小小的室内旖旎来去,良久后,他紧闭的眼睛微微霍开,那墨玉般的瞳孔从狭窄的眼缝子里透出极妖冶的光来,轻轻落在眼前的小脑袋上。

他伸手,拨玩着她耳边的几缕碎发,嘴角发出一阵低低的嗤笑,“盏儿这般可爱,如此下去,本王真要有些舍不得了。”

********

太阳从东边高耸了一座的雪山旁探出脑袋。

薄雾中,万丈红光倾洒大地,照亮了窗棂上的高丽纸。

“盏儿,起来了。”

离盏听见顾扶威敲门的声音,苏醒了过来。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翻身,呆呆的看着被照得通红透亮的高丽纸,心情说不出的畅快。

哥哥说得对,这世上最让人高兴的事情,就是劫后余生,一切恢复正常。

哥哥,盏儿还活着呢,好端端的活着。

她给自己打着气,挣着从床上爬起来,全身上下都酸痛无比,是昨儿个被顾扶威给压出后遗症了。

她忍着小腹的酸痛,穿上鞋袜,听见外面有人来送早食的声音,早食似乎被顾扶威给接下了。

哎呀,她一觉睡到现在,以为时辰尚早,结果早膳已经送来了。

“盏儿,吃东西了。”

“知道了,就来。”

“我提上楼了,你收拾好了自己来。”

“嗯嗯!”

离盏赶紧爬起来梳洗。

虽然她不是顾扶威府上的奴才,按理完全没责任照顾他的起居,可顾扶威就带了她一个人来,哪家主子带了人,还自己领食盒的?

尚食局的人送食盒的人,恐怕也会觉得她架子大吧?

早膳时间一过,狩猎的队伍开始整装待发,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溪边快速集结成列。

旌旗招展,人群喧哗交谈。

诸人趁着列队时间,向周围人炫耀着自己的猎物和狩猎时的惊奇见闻,笑声,叹声不绝于耳。

顾牙月照例打马,排在皇上附近。

绪王拿眼梢盯她,觉得她今日有些古怪,然再怎么看她,她也毫无察觉。

“牙月,你怎么了?昨儿没睡好么?魂不守舍的。”

顾牙月抬起头来,回了他一句,“枕头太高了,一夜醒了十几次。”

“我就说。”绪王不再留意她。

顾牙月又低下头去,闷声想着心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公主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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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昨儿个去了皇上的休息的地方,缠着他说了好久的话,结果也没等来任何人禀报关于祁王的消息。

皇上都被她磨得想睡觉了,她只好离开。

她在崖月阁,听不到祁王的任何消息。

心一直悬着七上八下的,想打探,又怕引火烧身,以后引来旁人的怀疑。

她坐不住,去绪王那里打了一转。

绪王平日里吃喝玩乐的赶场子,旁的没什么优点,就是人脉多,有什么消息,他一定灵通。

她陪着绪王在一群贵胄面前玩马吊牌,输出去一大笔银票,也没听到任何关于祁王的消息,倒是在一群不熟悉的人面前强颜欢笑一通,十分的费神,便干脆回了雀崖阁。

是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不过睡到半夜,又听见细微的响动,她仔细感知,觉得有人用剑尖一点一点挑开了她的幔帐,她吓得睁眼一看,顾扶威七窍流血的站在床前瞪着她,幽幽的说要拉她一起去黄泉做对鬼夫妻。

继而巨剑猛刺。

她突然一蹬腿,大吼大叫的醒了过来。

那时天刚刚亮,她听见早起的下人去外面打水路过的声音,支开窗户,看着几个宫女在下面谈笑,说着各自的锁事。

空气里有淡淡的雾水在芭蕉叶子上凝成露珠,顺着长长的叶心滚下,把叶子洗得碧绿碧绿的。

铜铃在早风中轻晃,吓走了檐角的叽叽喳喳的灰雀。

五羊溪出奇的安静,仿佛昨天什么没发生过。

若不是她身上还藏着装媚药的荷包,她怕是要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罢了。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柳衍骗她,那药本身不是什么无解之药?

可是小玄子却亲眼见着顾扶威口吐鲜血啊……

是离盏瞒着没报?

这也不太说得通……祁王死了,瞒是瞒不住的,她不立刻上报,还留着给自己送终么?

她不会吓傻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顾牙月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原因来,越是剖析,就越显得奇怪。

正惶恐不安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把她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周围的人都牵着马,回头朝后面的人问安,端王也揖手问好,她木讷的转过头,见顾扶威和离盏同骑在一匹马上前来、

祁王?那是祁王么?

顾牙月把手缩进袖子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真切的疼!

她抬头朝祁王看去,诸人像他问好,他一一点头答笑,神色如往常一般从容沉稳,并未有半分异样。

顾牙月忘记了避讳,愣愣的盯住他看了好一会,觉得一切都还在做梦一般,心里又喜又忐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

正望着他腹诽时,冷不丁的,顾扶威的目光从她脸上擦过,她心弦骤然一紧,偏过头看向别处。

许是心虚的缘故,总觉得他方才看自己的目光跟平时不大一样,细细回想,要说哪里不一样,具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觉得刺得慌,知道现在心还咚咚咚的跳着。

她听见他同离盏说话的声音,这才又才猫着胆子,移着视线从他身上擦了一眼,他同离盏有说有笑,好像从来就没注意过她一样。

顾牙月埋头抠着缰绳,心里乱极了。

队伍集结,浩浩荡荡回了营帐。

女眷们在营帐口自觉的左右站开,迎队伍入营。

柳衍站在人群里,许是照顾柳凤显的缘故,看起来比平日还要憔悴,弱柳扶风的样子,即便不朝人群里招手摇帕子,也很是打眼。

贵胄公子们见了她,不免把背挺得更直些,手里的猎物拎得更高些,昂首挺胸的从她面前打马而过。

柳衍引着脖子往队伍里张望,目光急切的寻着人。

昨儿下午,其他营的队伍都已回来,但他们随皇上出猎的一营却迟迟没见归影。

大家都担心的时候,她在营帐里听见路过的教头说,今日皇上游猎遇见了狼群,折损了些人手,伤了不少大臣,会在五羊溪歇息。

她听之大骇,赶紧从柳凤显的营帐出去问家父的情况,教头回答说柳尚书未曾伤到,她心才安下来,又一一问了还有些什么人死伤,除了羽林军的士兵以外,教头一一回忆给她听,并没有顾扶威和离盏。

她心里又庆幸,又失落。

她一边挪着脚步,一边朝人群里望,视线里乍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顾扶威骑在马上,同怀里的女子在笑。

她用力的看了那女子一眼,一眼便瞧见离盏的披风系反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当先最重要的就是礼,再然后就是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也来说,衣衫不整是极其丢人的事,然,顾扶威同她弹笑风笙,似乎并不嫌弃她的失礼,旁人当着顾扶威的面,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柳衍跟随着二人的身影不自觉的走着,没有看路,脚后跟被石头一绊,被一旁的女眷搀住。

“柳小姐,你当心些。”

她笑着说谢,再抬头,顾扶威和离盏已经言笑晏晏的从她视线里打马而过。

她失落的站在远处,心猿意马的看着后头的队伍,如泱泱大河般涌进来,人群里一个明艳非常的女子朝她对看了一眼,是白采宣。

那眼神极其复杂,叫她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么?

她心绪不安的回了柳凤显的营帐,柳媚如也在。

很快,绪王下马也来看柳风显,还命下人提来了一只鹿子。

柳凤显躺在毯子上,看样子已经缓过来了,就是身子有些虚,加之精神十分不好,一直不肯与人说话,所以就一直在营帐里静躺着哪里也没去。

一家人死气沉沉的,绪王想活跃气氛,也想在妻子面前显摆一番,于是指着下人提着的鹿子道,“你们看,本王这次猎来了什么!”

柳凤显迟缓的挪动着眼珠子,瞧了那死去小鹿一眼,十分平淡的夸奖了一句,“王爷骑射之术日渐精进。”

柳媚如闻到鹿子身上的腥味,要不是绪王已经在五羊溪命人洗去了血渍,柳媚如一准叫人把它扔到账外去。

但她横眉瞥了一眼,见鹿肉粉嫩,也还凑合,便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以后再不要为了和人一争高下就去以身犯险,听说这次就是你们猎鹿子追了太久引了狼群,要不是祁王有经验,你现在是死是活都有未可知!”

“本王好不容易猎只鹿子,这叫你给打击的。”

“不是么?你要是有祁王半点能耐,我就不稀得说你了!”

听见自家大姐也对祁王称赞有佳,柳风显目光一暗,又沉沉的垂下脑去。

“你不要拿我同我叔比,他生来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我们中原人,讲的是刀枪棍棒的真功夫。”

“切。”柳媚如嘴角发出一声不屑的轻音。“人家下了马,你也未必打得过人家。”

“你不要小瞧你夫君。”绪王如此说道,继而吩咐下人把战利品给拿走,“你们先拿下去绑马车后头吧,待会就要启程回京了。”绪王同下人吩咐,继而开始关心起自己的小舅子来。

“凤显现下如何了?”

柳媚如叹了口气,看着柳凤显的目光尽是恨其不争,又着实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没有心思回答顾曾。

还是柳衍道:“钟太医来看过了,哥哥他身子已经无碍了,就是不同我们说话。”

顾曾走过去,推挤开柳风显的的身子,在毯子上挤出一块空地坐下。他褪去了不正经的脸色,目光严肃的望着柳风显道:“凤显,你同我说实话,你发病那一晚,是不是去找过离盏?”

第二百六十九章 错误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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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凤显忽而抬头看着顾曾,神色激动。

柳衍和柳媚如相顾,都有些惊讶。她二人是同柳凤显一起长大的,用不着听他说话,只需看他一个眼色,她二人就明白他心里的想法。

柳媚如恨道:“你果然去找了她?你找那小贱蹄子做什么?她又跟你说了什么,你突然发病是不是跟她有干系?!”

柳凤显紧紧的咬住嘴唇,蜷着双腿把头埋在里面,低低的啜泣起来。

“凤显!”柳媚如吼道。

“媚如,你有话好好说!”顾曾冲柳媚如做了眼色,重重的摇头示意。

柳媚如抿着嘴唇,这才住了口。

绪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那般的哄道:“凤显,她不值得你这样。你知道么,祁王出游把她带在身边不说,还顾念她不会骑马,把她同骑在一匹马上。”

瘦弱的身子闻之一僵,然后啜泣得更厉害了。

“我们在五羊溪附近被狼群围住了,皇叔他连皇上都不怎么看,一心护着怀里的离盏,你若也跟着一起去狩猎,便知道是怎样一副情形。今日,他二人也是同骑一匹马回来的。你也知道祁王是怎样一个男人,他若用心对一个女人好,你说那女人心里还装得下别人么?”

柳衍闻着这话,浑身都僵得发冷。

柳凤显从啜泣到大哭。

“你不要再念着她了,宗室虽不可能与庶民成婚,但只要她喜欢,收回去做个通房或者暖床,你觉得她会不同意吗?”

柳媚如说,“就是,她如此低贱的身份,根本上不得台面,能做一个祁王的通房,都是抬举她。她就是个水性杨花,踩低捧高的性子,明明是她来招惹你的,结果半途发现高枝上面还有一轮月亮,她就踩着你爬到月亮上了。我要是你,我这一辈子都不屑和她再有什么瓜葛!”

“不是的!”柳凤显突然抬起头来,一脸都是湿湿的水。“不是的,大姐你不要再这样讲她!是我对不住离姑娘,她没有招惹我,是我非要去长风药局找她看病的,这件事大姐你也知道。”

顾曾陪同柳凤显一起前去,当时是给柳媚如打过招呼的。

柳媚如嗫动嘴唇,无话可说。

柳凤显忏悔的看着顾曾道:“我想离二姑娘不会再搭理我了……可是,我心里还想与她在一处……”

此话一出,连柳衍都不淡定了。

她就知道,经过这件事情,她哥哥对离盏还是会一往情深。

“哥哥,你再说这些话是会让父亲失望的。你自己好好想想,这次她把你害成这样,若不是周太医把蓉妃晾在一旁来给你开方子,你现在或许已经……你该醒悟了!”

“她没有害我,是我对不住她,是我前晚去找了她,冒然提了我二人的婚事。”

三人震慑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什么?!”柳媚如一掌狠狠拍在桌上,气得唇瓣直抖,“你跟她说你要娶她?”

“是……”

柳凤显,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把我柳家的脸面全都丢尽了!

柳媚如都想这样骂,但想着他身子还弱,情绪不稳定,话到嘴边还是拼命忍住,改了口。

“你明知父亲不会同意她做你的正室的!”柳媚如咬牙,把心口的气压了又压。“那她怎么说?!”

“她……”柳凤显眼轱辘渐渐的暗下光色,十指紧紧抓进了毯子里:“我忘了离姑娘是怎么说的了,她好像不想与我说这些,可我想同她说个清清楚楚,想她答应我,一时冲动,抓了袖子把她袖子给扯破了,谁知那时候,碰见了祁王。”

顾曾闻言气短,以手捂面,狠狠的拍了一巴掌脑门。

柳媚如和柳衍则都呆在了原地,失了言语。

顾曾扶着额,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他深思早已游离到了当晚去请离盏来给柳凤显治病时的情景。

怪不得顾扶威二话不说就回绝他,从头到尾拍顾扶威的马屁,都没得到任何的好脸色。

原来事情是这样……

“然后呢?”顾曾着急问。

柳凤显眼神里涌现出惊恐的神色,手又抖了起来:“祁王以为我要对离姑娘不轨……他想打我……”

“他动手了?”

柳媚如觉得眼前一花,险些要晕过去。

“没有,是离姑娘拦着不让。是我对不住离姑娘……我想同她道歉。”

真相水落石出,营帐里的四个人失言良久。

柳媚如觉得头痛欲裂,先前被祁王府退礼的事情,父亲虽然面上不怎么提,可她通过柳衍的话,知道父亲对此事是日日不安,耿耿于怀。

谁知现在柳凤显又跟祁王结了梁子,这件事,父亲还不知道,他要是晓得了,还不得被柳凤显给气死。

“这可怎么办呢?得罪了祁王,这可怎么办呢?”

“还是不要同父亲说吧。”柳衍眼里满是不忍,“父亲这几日操忙狩猎的事情,已经够累了,昨日狩猎还死了人,料想父亲夜里都没合眼,如果再同他说这些,我担心父亲的身体……”

柳凤显急忙附和,“对对,不要同父亲说。”

“你还知道心疼父亲!我当你心里只有那姓离的女人了!”柳媚如怨恨的看着柳凤显。

“你们都冷静,这件事情,定然要同岳父说的。官场如战场,祁王虽不是京城的人,但若是故意要给柳家使绊子,也不是没办法。先要让岳父有个知晓,以后在祁王面前说话行事才有个尺度。”顾曾如实说着,一下子像极了正儿八经的王爷。

三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决断时,素素掀了帘子,对柳衍道:“二小姐,有人找你。”

“找我?”柳衍迟疑了片刻,看清素素暗暗的频递的眼色,还是点头出去了。

素素拉着她到离营帐远些的地方,柳衍问,“是白家的小姐找我么?”

“不是,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柳衍沉思了片刻,心想,是不是待会就要集结回京,霁月公主觉得没有时机下手,特要找她商议?

其实,媚药已经给了霁月公主,无论这事是要做,还是要半途而废,她都不想再同公主见面了,以免留了太多蛛丝马迹。

“公主殿下让小姐去她营帐里一续。”

“噢……我自己去就好,你不要跟来,免得在营帐外面候着,叫人看见。待会姐姐和绪王若问起我去哪了,你便说我心里不舒服,出去走走。”

“奴才知道了。”

******

柳衍进到顾牙月的营帐时,顾牙月背朝着她,手里不知在摩挲着什么东西。

“公主,柳小姐来了。”声旁,小丫鬟禀道。

顾牙月起身转过面来,阴狠狠的看着她,随后将一个堇色的荷包狠狠摔在她脚下。

“柳衍,你敢玩弄本宫!”

柳衍被她吓了一跳,楞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将那荷包捡起,摸在手里的重量十分轻,里面的东西似乎已经不见了,她打开绳子,翻出来一看,果然,里面空空如也。

“我从未欺瞒过公主殿下,公主这是何意?”

顾牙月被她淡然的底气,搞得兀自怀疑。

她顿了片刻后道:“你给本宫的这袋堕仙散,根本就不至死!”

“公主已经对离盏下手了?”

“不然你以为本宫叫你来做什么!”

柳衍完全没料到顾牙月已经出手,本就不算平静的心一下子又被搅乱了。

顾牙月已经下手,然而离盏今日还好端端的坐在祁王的马上。

这是怎么回事呢?

柳衍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但她可以肯定的是,白采宣不会骗她。

第二百七十章 光耀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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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和柳家素无恩怨,在朝堂上,白家与柳家也从无政见不合。白采宣骗她又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这件事把公主也搭了起来,白采宣虽素胆识过人,但还没有嚣张敢戏耍公主的地步。

无论从哪方面讲,白采宣也没有骗她的必要。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斗胆拿着药来找公主殿下的缘故,因为她十分信白采宣。

“公主,这药不可能有问题。你可以拿“堕仙散”的药名去打听,药效不可能跟在下说得有所偏差。这其中,肯定什么蹊跷。”柳衍抬起头来,“恕在下僭越的问一句,公主是如何下的药,会不会有失手的可能?万一是离盏运气好,躲了一劫也说不定。”

顾牙月沉着性子将事情前后都说了一遍。

柳衍越听越惊,最后扶着桌角才站稳。

“小太监亲眼看见祁王吐血,他除了服了媚药以外,还能是被离盏那花拳绣腿给打出血的么?”

柳衍雾眼用力聚看着手里的荷包,沉默了许久。

这药竟然阴差阳错被祁王给吃了!

她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可随即又喜祁王没死,但又恨自己居然亲手将他二人撮合缠欲。

她一想到祁王和离盏赤身在床上纠缠的情景,心尖就忍不住的痛颤。

她将荷包越攥越紧,越攥很深,良久后,她才颓然松开五指,恳切道:“殿下,药是肯定没问题的。祁王中了毒,最后却安然无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二人已经……”

“住口!”顾牙月双眉紧紧拧在一起。

“其实公主应该庆幸。若是祁王殿下未和离盏做那样的事,现在已经出了命案,我们必定少不了麻烦。”

顾牙月从柳衍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破绽,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已经偏信了几分。

“那祁王为何没有追究此事?为何瞒着没吱声?”

柳衍想起绪王刚刚在营帐里说过的一句话,冷冷自嘲一笑,“或许,这正是祁王心中所愿呢?”

正中致命软肋。

顾牙月像是被箭穿了心似的,突然摇摇欲坠的扶着太师椅坐下来。

她很久没这样安静过了。

就这样愣愣的坐着,眼里空洞无神,良久朝柳衍挥手:“你走罢。”

“那,柳衍就告退了。”柳衍做礼,躬身往后退了出去。

顾牙月才捂着脸哭起来。

萍儿远远看着她。

顾牙月小时候倒是爱哭鼻子,可是自她长大以后,凡事受了委屈,就学会卯着一口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甚少哭成这样。

今儿公主回来的时候,萍儿就觉得她眼皮子有些微肿,眼角还有些发红。

当时还以为是狩猎途中受了惊,夜里没说好,看她现在看样子,昨儿应该也大哭过一场。

昨儿发生了突然的事情,她一个人在五羊溪,也没人陪着,定然十分无措吧?

她是打心眼里喜欢祁王,凡有好的东西,都想给祁王送去,费了这么多心思在祁王身上,最后却阴差阳错让离盏那厮庶女捷足先登,她定然是伤心透了。

“公主,不必难过。王爷是中了毒才和离盏……公主不要听柳家小姐胡说,此事并非祁王内心所愿。柳家小姐只有一样说得是对的,公主该庆幸王爷能活着,不然事情一定会十分棘手。”

萍儿一边劝着,一边把绢子递到她手里,她接过,胡乱往脸上擦,“对,他是中了毒才这样的。我听人说,中了这种毒,连自己身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有没有做那种事情,又有什么要紧?他根本就不记得和谁,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她兀自安慰起来,可脑海里却不住的浮现今儿顾扶威和离盏在马上眉目传情,相谈盛欢的画面。

她又蓦地哭了起来,比方才还哭得伤心些,直到泪水都流不出来了,才自然的断了泪珠子,一抽一抽地道:“萍儿,本宫还是要非他不嫁。我不信了,我堂堂孟月国公主还比不过一个毫无身份的小医女!”

“公主一定会嫁给祁王殿下的。”

“谁也抢不走他,那小贱蹄子更加抢不走。她以后最好都离祁王远远的,要是再叫本宫逮着短,本宫决计不会放过她!”

“好,以后她要是再敢勾引祁王殿下,奴才定会帮公主出主意。”

“不!”顾牙月想想,觉得一点也不解气,“这次秋猎她的事,本宫就要好好惩戒她,她不能再有下次,决计不能再有下次!萍儿。”

“公主?”

“你派人去长风药局好好打听打听,看看她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事无巨细,能查到的,本宫样样都要晓得!她敢坏本宫的好事,那本宫也要让她不得安生!”

****

离盏将披风,如约还回去,幸亏一路没被原主发现,闹出什么难堪来。

只是她这一身破衣,回京又是个问题。

原本打算让顾扶威帮她借件女子的衣裳来穿,回了营地,女眷都备着有换洗的衣裳,而他桃花运旺得很,但凡一开口,自有大把大把的女人来讨好献媚。

结果她同顾扶威提了这事,顾扶威一口否决,说自己没有求女人的习惯,硬是把自己带来的披风让给她。

她没得办法,又不好再次穿着破衣裳出去借,只好将就着他的用。

男人的披风和女人的样式大不同,再加上顾扶威个头高,这披风长挂在离盏身上,只能看见她的小脑袋在风里飘来移去,很是招人目光。

这定睛一看,便知道她披得是男人的披风,在秋猎的队伍里,她只认识顾扶威,所以这披风只能是顾扶威给她的。

由是,短短须臾的时间,就招了不少记恨。

好在回去可以乘马车,不用一路都遭人白眼,不然这一路得多煎熬啊……

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京城,本来祁王府和长风药局本是不顺路的两条道,可是离盏趴在小案几上睡着了,顾扶威没叫她,让马夫打马到了长风药局,多送了她一程。

长风药局如今的前堂十分萧索,来看病的人还没穿堂小二多。

但顾扶威的马车十分气派,在门口一停下来,便引来路人侧目。

顾扶威牵她下马,又将她射中的野兔取给她,与她在前堂门口叙了会话。

二人长得都是极拔尖的,诸人不便围观,眼神已不住往他二人身上瞟。

顾扶威不知何时差遣人打理的野兔,兔子洗的干干净净,她欣然接过,又再谢过他才告别。

前些日子,她在家里寻思上吊的事情,让家中的一干下人都对她起了同情,对她的看法大有改观,加之今日又得祁王亲自相送,诸人更不敢怠慢。

一时间,她地位好像比离晨还高了一截,下人们笑着迎她进去,还争相帮她拿手里的野兔。

这还不算最扬眉吐气的,后一日大早,皇上身边的红人马常福亲自来宣读旨意。

离家一家人都跪在前堂,钱管家一溜小跑去小兰院叫她,她赶过去的时候,离尺,老天太,离晨领着家里的下人在前堂黑压压的跪了一片,马常福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金黄的谕旨,宣读皇上之意,夸她济弱扶倾,医术高超,特赏她白银五百,锦缎十匹,金玉一匣,钦此。

离家人大喜过望,刻意在前堂好一阵夸,巴不得十里街坊都能知道这样的事。

老太太原本还埋怨着她趁着家道中落,抢走了西面的铺子,这时候却全然忘了这些不快,颤着双手激动道:“我离家世代从医,祖辈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今日后生又得皇上赞誉,实乃我离家荣耀!”

第二百七十一章 灾星变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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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接手西铺

次日,大晴。

秋雾浓了好几天了,终于在今日彻底散去。

离盏睁眼,感觉眼睛就像是被水冲洗过了一样,明亮得不真切。

院子里的那株老银杏开始黄了叶子,青黄交错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淼淼银杏树下,在树叶堆捡里捡白果,好让巧儿中午炖鸡的时候烧在里头,等出锅的时候口感会变得十分软糯,味微清甜。

巧儿服侍着离盏梳头,同她聊天,“小姐吩咐奴才把那件撕破的裙子扔了,奴才已经照做。就是那裙子花了几十两银子做的,就这样扔了怪可惜,奴才想想心里都疼。”

离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在眉间描了一朵花钿。

“就算拿到天元布庄把那半截袖口给补上,我也不想再穿了,一看见它,我就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是啊……”巧儿嘟着唇,颇为不高兴,“想那柳家老爷还是礼部的主事,结果教养出的儿子却是个登徒子。多亏得祁王来得及时,要不然小姐以后的清誉……”

“我当时是慌了神,忘了自己有手镯子这件事了。不过,也幸亏忘了,不然让祁王白跑一趟不说,这点不可见人的小秘密给柳凤显知道了。倘若当时冲动用了手镯子,我现在怕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妇了。”

“小姐说得是,别说什么妖妇了,就是这次秋猎回来,诸人都在背地里暗暗议论您和祁王。奴才昨儿去东市买肉,就听见他们说……说……”巧儿支吾了半天,说不出来,“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料想离家大院离也有人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当着小姐的面说。”

往常要是听巧儿说这些话,离盏肯定不会往心里去。

可今儿个再听见有人闲议她和祁王,她身子微微一定,失神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说不出的不自然。

她总忘不了秋猎的时候,他教自己射出第一箭,那般神速的抬了她的手肘,箭矢偏转准心,嗖的定在兔子身上。

再回头看他时,他脸上绽出来的笑意比任何一次都来得真切,瞳孔里光华无限,映着她的面颊,她看见自己也在笑,比他笑得还高兴,她那时才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主子,祁王的那件披风已经洗好晒干了,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还给祁王?还有,还给祁王的时候,是不是得再备点礼,总不能空着手上门。”

“是要准备些礼,不过我也想不到能送他什么了,巧儿自己看着办罢,价钱别低了就行。”

“好嘞。”

“那兔子的毛拈好了么?”

“拈好了,白的是白的,褐是褐的。”

“得空了让淼淼送去给上次裱字画的那家,让人拿那几搓白的毛做几只毛笔,以后抄账本好用。”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仗义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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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了钱的。”

“多少?”

妇人抱着孩子,摩挲着手心里的一串铜板。

小二瞄了一眼:“跟你说了,你家媳妇生的是个金童子,不好治,你不拿个十来两银子出来,没有大夫愿意接手的。”

“可是我只有这么多了,你们行行好吧,我们老陈家以后一定会把这笔银子还上的!”

“哎呀,我不跟你说!”小二走几步掀起了前堂的帘子:“孙掌柜,陈家的二婆子又来了!”

巧儿见离盏可以顿在门口没再挪步,有些诧异,“小姐,你怎么不进去?”

“嘘,我们先看看情况。”

孙察提着账本走出来,是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眼睛陷在横肉里,手指头就跟毛虫似的。

他把账本端平捧在在手里翻阅,嘴里还在算着账,隔了一会才瞧了那妇人一眼,面相给人一种很精明又很不好招惹的感觉。

“怎么了?孩子不吃奶了?”

“是啊,孩子连奶都不吃了,还容易叫唤……”妇人哭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孩子的襁褓上。“孙掌柜,求你行行好,找个大夫给我孙儿看一看吧,我们陈家乡下还有块地,已经差孩子他大伯去寻买主了,一旦卖出去,我们就立马把银子给药局送来!”

“送来?”孙察走到柜台前,提了毛笔沾了墨在账本写写画画,嘴里不停,“打了欠条做老癞的人多了去了。我们是开药局的,不是开救济堂堂的,你们不还银子,我们难不成还找人来追债不成?”

“求求你了,我给你们跪下了!”妇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孩子不住的磕头。

街上的人听见哭声,跟着寻过来围在门口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现在当大夫的,怎么个个都这样心狠啊?”

“可不是么,我们家隔壁的于老太,上个月差点咽气的时候,也是来请大夫,人家嫌银子不够,懒得跑这一趟,还是他儿子在马头卸货的何老大拿了二十两银子过来请人,这才捡回一条命。不过,这听说又不行了……”

“唉,这就是穷人家啊,不敢得病,一得了病要么倾家荡产,要么听天由命啊。”

百姓们指指点点,孙察好像习惯了一样,连眼皮子也懒得抬一眼,“你跪了也白跪,银子,银票,我们都收,就是不收欠条。药材又不比米粮,十二锭铜板就能买一斗,你们一赊就是十几两二十两白花花的银锭子,我们西局要是都由得你们这样胡来,那干脆关门不做了!”

妇人说不出话,哭着一个劲儿给他磕头。

孙察抬手对着人群挥了挥,“散了吧,散了吧,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无甚好看的。”

人群里再感叹了两句,似是看穿了结局失了兴致,纷纷作罢离去。

巧儿不由叹了口气。

像是替那妇人叹的,又像是替她家主子叹的。

原本拿到西局纸契的时候,还挺高兴的,后来离盏同她说不要抱太大希望,她才克制了下情绪,可她万万没能想到,刚来西局就看到这样一幕!

“小姐……”

离盏牵着裙子进去。

暗沉沉的前堂因着她的到来,好像突然多开了一道窗似的,光华旖旎,明丽异常。

小二当先瞧见了她,不由好好打量了她一眼,见离盏穿着打扮都异常贵气,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再加之长得漂亮,小二眼前一亮,热情地招呼她坐,“这位小姐,您来看病的?”

离盏摇头,走到下跪磕头的妇人面前,伸手朝她递去。

“你不要再跪着了,管账的年纪还没你大,你向他跪,要折人家寿数的。”

离盏温柔的揶揄道。

如葱般细长白皙的指节在陈二婆子的眼前晃了晃,陈二婆子莫名的止了哭声,不自觉的就搭了上去,任由她牵起。

孙察听见离盏的话,生气的抬起头来。

但他没料到出言讽刺他的人,是打扮这样高贵的千金小姐。

准确的说,“高贵”二字倒是有些意料,因为此人说话极有水平和涵养,乍一很有道理,而且似乎还在偏帮他。但实际上,这话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暗岑岑的打在他脸上。

以孙察的经验,说这话的人应该是个涉事极深的贵夫人,没想到抬起头来,却是个还不满桃李年华的小女子。

淡紫色散花烟纱天香绢,云髻里簪的是石牡丹钗,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血红的玉镯子,腰系着白珠线穗子。

这小女子长得貌美如花,又极富贵,但孙察始终不高兴被一个小姑娘家这样说道,面皮子一抖,皮笑肉不笑道:“姑娘红头花色,不像是来看病的啊。是帮家里人请大夫?”

“我路过,见这妇人跪在此处求药,便进来看看。”

“噢,原来是个活菩萨。”孙察笑,“小姐是想给她垫银子,还是帮她找大夫?”

孙察的话倒是提醒了妇人。

妇人觉得离盏牵她起来时,眼里是藏不住的同情,她心里一个激灵,不由抱着孩子向离盏哭诉道,“好心人,求求你了,我家孙子才刚刚出生一个月了,这就快要不行了,他还什么都不懂,连米糠子是什么味道都没尝过啊……小姐你借我些银子使使,我家就住在前面的壮铜巷里,等卖了田,我们老陈家一定会把钱还给小姐的!”

“你家孩子是怎么了?”

妇人把孩子抱到她眼前看,“药局的大夫说我们家小孩是金瞳子,活不长呜呜呜……”

离盏轻轻压下襁褓,看了孩子一眼。

孩子正紧紧的闭着眼,正在睡觉,身子看起来异常的瘦小,不像是足月生的,应当是早产。

但这都不是最紧要,关键是他浑身发黄,异常的黄。

可能是得了黄疸。

其实很多小孩生下来都会得黄疸,这是胆红素代谢障碍引起血清内胆红素浓度升高,将巩膜、黏膜、皮肤或者他组织染成黄色。

再通俗的说,就是肝脏发育跟不上,就会出现黄疸。

但是黄疸也分类别,有生理性的黄疸和病理性的黄疸。

生理性的黄疸在孩子在出生第两到三天出现皮肤发黄,有轻有重,一般在脸部和前胸较明显,但手心和脚心不黄。四到六天的时候最明显,足月儿在出生后十天到十四天消退,早产儿会持续二十天左右。

而且生理性黄疸的小孩除了身体发黄以外,也没什么异样。定时检查,若无异常,无需用药,到了时间就会自行消退。

但病理性就不一样了。

病理性的黄疸发病比较早,一般生下来的小孩当天皮肤就会发黄,或持久发黄,或消退后又出现黄疸。

小孩会吸奶无力,厌食,治疗不及时就会呻吟、抽搐、呼吸衰竭等等。

一部分患儿会死于呼吸衰竭,存活的患儿常有智力障碍、脑性瘫痪的后遗症。

对于医疗不发达的这个世界来说,倘若得了病理性的黄疸,真就是凶多吉少了。

离盏伸手,想掰开孩子的眼皮看看,那妇人赶紧警惕的抱着孩子退了一步。“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是大夫,不要紧张。”

“大夫?”掌柜孙察听了这话,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屑的笑了起来。

年纪轻轻,又是一女子,在家里能把花给绣好就不错了,即使读过两本医书,但治病救人能有什么经验?

“我说这位千金大小姐,金瞳子可不是这么好治的。别说你一个外行了,就是咱们药局大夫都不敢肯定。你要是三下两下就能把这孩子救活,咱们药长风西局的牌匾干脆拆了送您得了。”

孙察和小二相顾看了一眼,一副坐等她出丑的模样。

第二百七十四章 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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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重拾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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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比方才的陈二婆子,本来能有更体面的处理方法,他却沉着脸就赶人走。围观的人都觉得西局泯灭人性,毫无医德,所以,除非是重病,旁的地方都医不好了,不然又怎么会来西局抓药请大夫?”

“这般好高骛远又不老实的人,小姐干脆不要用他好了。”

离盏还是摇头,“可他人是聪明的。慕容家以前身陷贪污之案,他作为管家都能溜之大吉,若说和府里上下关系不好,我不信。孙察应当是个很会笼络人心的人。我刚接手药局,就把掌柜的给罢免了,手底下的人不知要如何看待我,或是抵触我也说不一定。所以,能把孙察降服是最好的办法,而陈二婆子于我来说,是降服他的契机。我若能让他心服口服,就用他一段时间,对他加以监督,若他还是改不了这脾性,我再让他收拾包袱滚蛋不迟。”

巧儿看离盏的眼色愈发崇拜起来。

淼淼牵着离盏的手,晃啊晃,“可是师父,穷人看不起病,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这是比孙察跟头疼的问题。孙察虽然太无人情味,但做生意的确最忌讳赊账。而我们行医之人,能治得好人的病,却终是治不了人的‘穷’。我方才好好想了想,理出了一个头绪,具体该如何试行,还得再斟酌斟酌。五日后吧,五日后再见真章。”

离盏刚回长风药局。

药局门口停着辆珊瑚色的马车。

离盏多看了两眼,没见着车上下来人,便还是折身进了前堂。

结果还没从前堂穿出去,钱管家就拦住她,说是林有谦大人家的千金,林芝来找她。

林芝?

果然是她。

一听到这个名字,离盏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软糯的小脸。

林有谦是她父亲生前的挚友,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二人在朝堂上并无互助,或许时缝异议,皇上让诸臣说看法时,林有谦和她父亲还经常政见不合。

也幸亏如此,离家被当做乱党满门抄斩之后,林家还能幸活下来。

离盏一时颇为感慨。

好久没见到林芝了,以前她还经常来成王府做客,是个聪慧又善良的丫头。

“在何处?”

“奴才把林小姐引至了偏阁。”

离盏让巧儿带着淼淼先回小兰院,吩咐巧儿赶紧烧水沏茶,再准备点糕点水果,随后离盏去偏阁见了林芝,把她引到小兰院说话。

许久不见,林芝还是一点没变,生得极像个小孩。

脸有点圆,眼睛忽闪忽闪的,笑起来两两轮月牙。

面唇都粉嫩着,好像掐她一把就能挤出水来似的。

林芝还是跟以前一样,和谁都自来熟,见了她便软软的叫她,“离大夫!”

“林……”

“林,林小姐。”离盏赶紧改口。

离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手里提着厚厚的几层礼盒,用红绳绑成一撂。

“离大夫,林芝未曾先下拜帖就过来了,离大夫不会觉得林芝冒失吧?”

不嫌,反正你总是这样冒失,我已习惯了。

离盏笑,“怎么会,林小姐来,我很高兴,当是多结实一个朋友。”

两人一见面就有说有笑,离盏拉她去小兰院一坐,她欣然前往。

秋高气爽,二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巧儿沏来茶水,端来炒栗子和几只秋橘,离盏招呼她不要客气,或许是离盏待人处事,极其亲厚的原因,巧儿便如熟客一般吃起来。

“离大夫,林芝这回前来是特意来谢谢离大夫的,狩猎那天多亏了离大夫,家父才能得以幸活,要是治疗晚半刻,周太医都说我父亲铁定是撑不住的。”

“治病救人,实乃为医本分。”

“离大夫真是自谦,周太医亲口夸赞离大夫医术极其高明!可惜家母惊吓过度,现在还陪在父亲身旁日夜照料,不敢离开。哥哥呢,本是要与我一起来的,可又想,还是我们女儿家说的上话些,他在一旁显得多余,林芝便一个人来了。”

她叽叽喳喳的说起来,“也不知道离大夫喜欢什么东西,林芝便擅作主张买了些女儿家的首饰,还有几匹上好丝绢,可以作帕子,可以作披风,还有一双金筷子,祝离大夫日进斗金,吃喝不愁。”

离盏被她逗得呵呵的笑,把剥好的一叠栗子端到她面前。

以前就是这样,她在旁边吧啦吧啦的说话,离盏便给她剥瓜子,剥花生,不然个下午过去,她什么都吃不上。

林芝也不嫌是别人剥出来的东西,吃的十分欢畅。

待一叠炒栗子下了一半,她突然道“离大夫今年多大?”

“嗯?”

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家年龄,就这小丫头才问得出口。

“我十八了。”

“我十七,若是离大夫不介意,林芝叫你声离姐姐可好。”

离盏微微愣住,眼角有些犯酸。“当然是好。”

“离姐姐才比我大一岁,医术就如此高明,要是早遇见离姐姐,我便也跟着学医了。治病救人,多好的事啊。”

离盏点头笑。“你是林大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即便学了医,也不能像我这般出来行医治病。”

“离姐姐,不知怎的,我觉得跟你特投缘。”

“我也觉得和林芝妹妹也一见如故。”

“是么?我觉得离姐姐像我的曾经的一个朋友。”

离盏手头突然一顿,望着绿幽幽的茶水里,似乎看见了曾经的面貌。

“像谁?”

“像……”林芝本是欢喜的一张脸,突然隐隐浮出伤色,欲言又止,“她已经去世了。”

“噢……”

现在黎家是乱臣贼子,人人都忌讳,特别是林有谦。

他同父亲生前是旧友,皇上能看在他为官清廉的份上,不连坐于他已是万分侥幸。

只怕现在,林家都不敢再提离家人的名姓,怕引了口舌之争,招来杀生之祸。

“离姐姐,我不是有意要拿故人与你……”

“不要紧,我是个大夫,见惯了生死,不忌讳这些。”

“离姐姐……你……你真好!”林芝觉得,离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跟黎盏几乎一模一样。

要说唯一有点不同的,就是她身上有种比黎盏更硬气的气场。

纵然她一直言笑晏晏的闲聊着无关痛痒的事情,但就是能感觉得出来,这个离盏远不像成王妃那样豁达松闲。

两人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离盏留她,她觉得自己初识生人就在人家家里用饭,总归说不过去,于是一再推脱。

不过,聊了这一下午,林芝就觉得像是和离盏认识了十年一样,说什么都特别舒服,特别投机,最后辞别的时候,异常不舍:“离姐姐,以后我能常来长风药局找你玩么?”

“林芝妹妹不嫌寒舍粗陋,只管来就是。”

离盏亲自把她送上马车,看着那珊瑚色的马车在街上越行越远,她想了许多。

离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离盏对父亲和哥哥的这些旧友怨恨颇深,觉得他们只保自己,不顾情谊。

可现下,离盏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离家被冤之事,并非这么简单就可以翻案。

林有谦是个文散官,不拉帮结派,在朝中也没什么实权,要与白家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已不恨林家。

但她无意间救下林有谦,成了林家的恩人,或许日后对离家翻案还有些用处。

当然,她不会让林家陷入险境,她只是想从中打听点东西。

当年父亲与林有谦走得近,林有谦也是个极其忠贞朝廷的人,许多事情两人都会互相交谈。

事情一出,林有谦应该会有觉得蹊跷的地方。

她若能打听出一些消息,从而顺藤摸瓜,找到些证物,待以后做大做强,时机成熟,便可为离家翻案。

林芝……

离盏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我今日盼着与你交好,难免存了些私情,你当不会怪罪我吧……

可我前世死的那样惨,这辈子也就这点微末的愿望,还望妹妹不要与我计较。

第二百七十六章 祁王有小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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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心里同林芝道了歉,目送马车在视线的尾端消;

离盏走回堂中,小二们愣愣的看着她,忙不迭堆起一脸的笑来同她打招呼,心里怕是觉得,她先攀上了祁王,尔后又得了皇上赏赐,现在又和林有谦家交好,当真应了她进门时的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这回真是等来了东风,扶摇而上了。

尔后的几日,天色连续放晴。

这也是离盏一直盼望着的。

陈二婆子家的小孩得了黄疸,要多照紫外线才好。倘若不放晴,阴云遮天,效果要差很多。

药局生意一落千丈,离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然而忙归忙,却一点气色都没有。

有力使不上劲儿,一切都是白忙活。

相较起来,离盏就快意多了。

先前在前堂付了诊金,还没来得及看的那些肺痨病人,她一一出诊,之后就从钱管家那要回了自己牌子,以近日太过劳累为由,不再另外接活。

其实上,她是要多空余些时间出来,想想西铺的整改问题。

再者,她接了西铺,以后就要把重心都放在西铺上,不想再帮长风药局出诊。

除了操心西铺的事以外,离盏在药局买了些上好的药材,提着去林家看望了林有谦。

林有谦夫妇都很喜欢她,言语间不住的盯着她仔细打量,不知是不是也像林芝一样,觉得她像极了离盏,所以才倍与她亲近。

林芝如约来找她玩,带两个闺中密友来与她打牌。

离盏上辈子与世无争,除了写诗作画以外,最擅长的就是打牌,经常一打,就是她一家独赢。

但她有心放水,一开始赢得盆满钵满,到最后又会输出去,后来居上的小姐妹们都乘兴而归,渐渐离盏有心相让,一来二去便很喜欢随林芝来找离盏玩马吊牌。

短短五日过去,离盏和林芝关系突飞猛进。

离盏想,等再过些日子,差不多就可以套些话了。

******

正午,祁王府。

军情秘碟被杨管家捧在手里,呈在顾扶威面前。

顾扶威撑着额头还在案几上小困,杨管家看了他一眼,对雀枝道,“昨晚没休息?”

雀枝抿唇:“没有,自打下午的密报呈进来以后,王爷就没顾得上休息。”

杨管家哀叹了一声,“你出去吧。”

“是。”

杨管家俯身轻轻唤他:“殿下,殿下?”

“嗯。”顾扶威微微睁了眼帘子。

“殿下,这是刚送来的秘碟。”杨管家双手把秘碟递到他面前。

他拧了拧眉让自己清醒了下,伸手接了过来。

秘碟是用封匣装着的,里面有机关,有毒液,弄错地方就会直接喷人脸上。

顾扶威按着侧面的一朵青金月的花纹,另一手拿细锥对着正上方密密麻麻的空洞扎去,匣子发出漏气的声音,盖子就开了。

顾扶威取出纸条,摊在手里细细审了几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把条子按在桌上,用手指压住推远了些。

“怎么样王爷?”

“月关也出现了疫情。”

杨管家面色一沉:“死的人多么?”

“一百多人。不过数目可能是虚报,多半不止。”

杨管家蹙眉细思,“皇上那边怎么说?现在这些军情,要不要继续呈给皇上看?”

“不了。”顾扶威笑:“说给他听,他能做什么?此疫棘手,他派出去的几名太医毫无办法不说,还把自己折了进去。现在流民四起,边疆隐有动乱之相,他一直嫌我手头三十万的兵力太多,不会再支兵给我。本王便懒得样样都说给他听。”

“是,西域是藩地,得我们自己把住。现在乱象初起,王爷不打算启用离姑娘么?”

“不是时机。等火彻底烧起来,他们开始欢呼雀跃的往火里扔红薯,扔肉鱼的时候,本王再一盆冷水泼下去。”

杨管家点头,“这些贼寇,亡我西域之心从不间断。应付了这次,还有下次,真够折腾的。不如让他们折点老本出来,叫他们二三十年都自顾不暇才为上策。”杨管家思了思,又道:“那王爷,离二小姐被人下媚药的事情,您真不打算追究了?”

“本王知道是谁。”

“合着大家猜半天,原来您知道啊?”

“霁月公主。”

“霁月公主?王爷怎么能断定是霁月公主?”

“离盏的膳食是尚食局奉了皇上的旨意临时加出来的,下手的人必定消息灵通。除了礼部知道以外,那就只剩只有皇上身边的人。柳衍没去,所以不可能是柳衍。至于绪王,前一晚离盏确实没帮他小舅子看病,可能会怀恨在心,而且他岳父就是礼部尚书。但绪王虽然看着不正经,可脾性圆滑,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断不会浑来。算来算去,就只剩霁月公主是这样的性子,也有这样的能耐。”

杨管家彻悟,频频点头感慨,“这女人间的心思怎么这么歹毒?堂堂一公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都是人生的,高低贵贱,男人女人,终究逃不过七情六欲,活在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其实并无太多区别。”

杨管家听了这话,看着顾扶威沉思了片刻,似乎悟出了点他一直清心寡欲的原因。

“怪不得王爷不追究,原来是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即便查到霁月公主身上,皇上肯定也会包庇纵容。只是离二小姐一旦被霁月公主给盯上,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啊……”

“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么?”顾扶威笑:“她在京城待不下去,才会心甘情愿的随本王去西域。”

顾扶威侧而道:“盏儿最近在做什么?本王中毒不久,她也不说来探望一下。”

顾扶威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找了火折子打燃,把手里的纸条靠了上去。

“回王爷的话,离二小姐似乎拿到了西铺的契约,不过据线人来报,她最近也没有急着把西铺接过来,而是忙活着同一群小姐妹打牌。”

“嗯?”顾扶威甩了甩纸条子,条子烧黑了一半,只留下月关二字还看得清。他将剩下的一半揉成团,抛进了纸篓里,“她还喜欢打牌?”

穷人赌骰子,富人玩马吊,她乡下出身,不仅舞得一手好曲,还会一手叶子戏?

叶子戏,就是马吊牌。

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

顾扶威脸上带着一股探索欲,“赢得多还是输得多?”

“不输不赢,但几个小姐妹都夸她玩得好。”

“呵,这女人,交友倒是有一套。”顾扶威用白色的绢子抹去手上的黑灰:“她都跟谁玩?”

“林家的小姐。”

“哪个林家的小姐?”

“一个叫,嘶……一个叫林芝的。王爷可能不太知道,她父亲是个文散官。”

“林有谦?”顾扶威眼里露出一抹促狭疑光。

“对,王爷怎么知道这种小官?难不成是西域的地方官升上去的?”

顾扶威掩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咳咳……这次狩猎,林有谦差点被狼给咬死了,是离盏救了他。”

不仅救了他,还摸了他的大腿根子,摸了不说,尔后还一直盯着林有谦看。

真是很难让人记不住。

“走得近么?”

“近的,离盏还去林家看过林有谦。”

顾扶威眼里闪过一丝愠怒。

杨管家不知道哪里有问题,迟疑着住了嘴。

“还有呢?”

“还有……也没什么特别的,过几日离二小姐好像想将西铺接手过来,毕竟契纸拿了也好长时间了,林家打算给离盏重新做块牌匾送去,热热场子,庆贺庆贺。”

“是这样啊。”顾扶威眸色沉了沉,“那本王不准备点什么,好像还没林家跟她亲近似的。”

“是是是,是老奴疏忽了,王爷觉得给离二小姐准备点什么过去才好。”

“怎么贵怎么来。”

“噢……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

第二百七十七章 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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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沧街,人流不息。

路旁的包子铺,蒸笼起锅了,白雾嘶嘶的弥漫四散,一群小孩围上去。

“一个!”

“两个,两个!”

离盏回头与巧儿说,“幸亏今日没有带淼淼来,不然这会儿肯定又挪不动步子了。”

巧儿点了点头,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估计连离盏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竹筒子,竹筒子里封的是西铺的契纸。

二人走到西铺的前堂,同是朝里跨了进去。

两片阴影投在正在喝大碗茶的小二身上,小二抬头,仔细端看了她二人一眼。“孙账房!孙账房!”

里头无人应声,小二提高了嗓门,喊得更急,“孙管事,孙管事!”

“喊喊喊,大清早的喊什么喊,喊魂么?”孙察掀了帘子出来,手上还端着小算盘,一边拨着,脸色十分不耐烦,等看清来人时,孙察也一个激灵。

“嚯,贵客啊。这已经是第五日了么?”孙察转头问小二。

小二思考着,搔了搔脑袋。“我记不清了……”

“是第日天,我记得很清楚。”离盏如是道。

这种赌局,除了陈二婆子会当真以外,谁也会去真的计较?见好就收得了。

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就这样较真,孙察忽觉来者不善。

“我说小姐,你还真来了,这才辰时!你是怕万一出了事,陈二婆子找不着你么?”

“我是怕孙掌柜怕赌约给忘了。”

孙察笑得不大客气,“好好好,大小姐,你看起来虽是大富人家畜生,但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姑娘待会回家要账的时候,可不要哭鼻子啊。”

“你这招牌挂上去也不容易,取下来只怕也要费不少力气,到时候掌柜的也别嫌麻烦才好。”离盏淡淡笑着。

小二气不打一处来,“唉,你是不是存心来踢馆的?你哪个药局的大夫啊?”

“火头,你扫你的地!”孙察喝道,随即指着离盏面前的一副桌椅道,“小姐坐会吧,今儿陈二婆子来不来还不一定呢,比把腿给站麻了。”

“多谢管家。”

“要不要我让小二给你上壶茶来?”

“不用了,这已经很打扰你们了。”

“得,那你坐着吧,我还要记账。”

孙察再白了离盏一眼,在柜台前,翻了账本开始拨算盘。

珠子上下碰撞出清脆好听的声音,久久不歇下。

离盏拿余光轻剔着孙察的记账的样子。他除了剥算盘记账以外,没有再翻阅任何的册子,本子,好像不是在记账,而是在凑数平账一样。

莫非,他在做假账?

离盏眼里露出一瞬狐疑的光色,但仍旧不吱声,默默把目光往堂外转去。

她与巧儿耐心的等着,大概辰时快过的时候,陈二婆子抱着孩子进了药局。

陈二婆子神色颇急,一眼只望到了正前方的柜台,便冲管家大声道:“孙掌柜,那位小姐今日可有来过?”

孙掌柜瞥了一眼赤急白脸的陈二婆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接而再瞥了离盏一眼,提着毛笔朝着角落里一指,“早来了,让你不要乱给孩子吃药,她说她是大夫,你就信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她去!”

“小姐……”巧儿一看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

陈二婆子转头,在望见她二人的一瞬,激动的不成样子,激动望着她人,“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巧儿,上前两步把离盏挡在了后面。“你……你要做什么?”

陈二婆子被巧儿拦住,接近不得离盏,干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大哭:“恩人,恩人,你是我们老陈家天大的恩人。我家孙儿要是没有您,现在恐怕已经不行了!”

陈二婆子用脑袋在地上撞出砰砰砰的声响,又是哭又是喊的,将路上人给引到了门前看热闹。

是孙察和小二火头,惊住了。

“你说什么?你孙子的病好了?”孙察放下算盘,疾步走了过来质问道。

陈二婆子直着身板,激动得直抹眼泪花子,“是,大好了,眼睛不发黄了,吃得睡得,不闹腾!”

人群里,突然像炸开了锅。

“哟,这不就是头几天来哭着求药的陈二婆子么?”

“是啊,听说她家生的是个金瞳子,早就快不行了的,这怎么就叩起恩来了?”

“你们不知道啊?这姑娘就是开药方的人。不过那药奇奇怪怪的,要是给我,我才不敢给孩子吃。陈家是被逼得没办法,再不吃,孩子就不行了,家里又背了债,哪里都借不到钱在,这才堵了一把。嘿,别说那药古怪是古怪了点,那药吃了两天,孩子就开始见好了。”

“古怪?那药有什么古怪的?”

“那药一袋一袋装着,但是装药的东西,既不像纸,也不像布,油亮油亮的,像上过漆的一样。撕也撕不太开,用刀子剪开的。”

“说得跟真的一样,你怎么知道?”

“我家就住她家隔壁,亲眼看见的呀。”

孙察听见人群里的议论声,脸色愈发不好看,他对着陈二婆子急道:“你让我看看你家孩子。”

陈二婆子把襁褓掖下,露出孩子的脸来。

孩子身上还泛着点淡淡的黄色,但比起先前来说已经好了大半,孙察用手支开孩子的眼皮子,眼睛一点也不黄了。

他嘴皮子努了努,一脸不可置信。

这才五天啊?五天就好了这么多,这……

“这……这怎么可能?”

巧儿:“这怎么不可能,我家小姐妙手回春又不是头一次了。”

陈二婆子听罢,更觉自己遇见了一位高人,“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离盏站起身,伸手拉她起来,郑重道:“我叫离盏,以前是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现在是西局新当家的。”

“二小姐?”小二惊诧万分。

孙察也受惊不浅。

孙察知道西铺的纸契被离家的二小姐早就拿去了。当初得到这个消息时,他颇为怨愤,为此还去望春楼喝了两杯酒。

本来西局起点就低,结果还连个招呼都不大,随随便便就把把铺子转手给了离家的庶女。

女人当家,还是个庶女?

而且离盏是半道子入门的乡巴佬,虽然治好了祁王的病,但乡巴佬始终是乡巴佬。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庶女,怎么打理西铺?

孙察完全不想理认这个新主,不料近日听到她被皇上嘉奖的消息,倒是略微吃了一惊。

但他没见着离盏的人,印象还是根深蒂固。

他完全不能将脑海里的那个打扮艳俗的庶女,和眼前这个淡然高贵的女子联系到一处。

而且……她开的那副药奇奇怪怪,叮嘱的事情,也只是让孩子多晒晒太阳,结果竟然只用了五天的时间,金瞳子就治好了!

这要是传出去,整个医界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孙察不知该喜该悲,有些手足无措。

“你是,这西局的新当家的?”陈二婆子不可置信。

长风药局四家分铺都是离尺在管,谁不知道长风药局的老堂主一直盼着能生个儿子来继承衣钵,即便是离家的嫡女都没有插手过离家的生意。

如今西局居然有新主子了。

陈二婆子一时以为离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分家了,这才把最不景气的西局分给了离盏。

但这都不关她的事,重要的是,这姑娘救了她孙子的命,又人美心善,西局由她来管,真是件极好的事情。

陈二婆子抱着孩子破涕为笑:“姑娘妙手丹青,以后西局由姑娘来管真是太好了!”

周围人夸赞声一片,叫孙察很是难堪。

他这时才懂得一句话,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跳”!

第二百七十八章 撑场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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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灵思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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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小事,你不应同林大人讲,他正养身在榻,不宜操劳。”

“他操劳什么?他不过是题了几个字,出银子让木匠照着刻罢了。”

“林大人已经可以坐起来写字了?”

“吃过离姐姐开的药,现下好得很快。”林芝如实说着,朝人群里挥挥手,“还愣着做神马,快,快抬上来。”

接着,人群里挤出两个牛高马大的下人,一前一吼哼哧哼哧的将一张巨大的匾额抬了上来。

牌匾两尺宽,六尺长,用大红的绸子裹着。

离盏很是惊讶,她起身上前,拉住绸字的一角,将绸字“唰”一声掀开。

人群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密实的小叶紫楠做底子,纯黑色的字描金,笔锋如林有谦的为人一般,刚正端方。

极具冲击力的四个字赫然映入眼帘——“盏林药堂”!

“这……”离盏太意外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家本不是什么大富人家,这张小叶紫楠少说也得四百两的银子,更别说请木匠如此精细的凿磨了。

而且这个“林”字……

这是林家要照应她的意思么?

孙察也震惊不已。

离家在京城,缺的就是官场的照应,离盏和当官的交好不说,人家竟然还亲自送来匾额恭贺。

孙察满脸的不悦已经抹得一干净,这时候火头刚刚把新沏的茶端来,孙察亲手接过托盘,端到林芝面前。

“多谢林家赠匾之恩,林小姐请饮茶。”

林芝之前从离盏口中,知道孙察这人不好想与,于是没搭理孙察,慢腾腾把茶水接了过来。

“林芝,这牌匾太过贵重,我……”

“这是父亲的一片心意,离姐姐不接受,父亲会觉得是他字写得不好。”

“不不不,林大人学富五车,这手字极其端方,我再喜欢不过。”

“那便挂起来。”说罢,林芝便使唤自己的下人,亲自指挥着他们将牌匾挂正。

孙察不敢多嘴,看着那气派的牌匾挂上去,讪讪的笑笑。

离盏同林芝寒暄起来,林芝知道,离盏为了西铺的事情,废了不少心思琢磨,她虽有心与离盏聊天,却也不想在这时候打扰她。

两人说了没两句,林芝便提醒离盏做自己该做的,不要顾她。

离盏点头,叫孙察将所有的下人都叫来。

连着挂名大夫一并算,西铺有二十余个人手,在她面前站成了两排。

离盏端着身子,站得笔挺的郑重道:“我是离家的二小姐,离盏。从今日起,我就是咱们药局大当家的。老堂主离尺与咱们药局再无瓜葛。以后,药堂也不叫再叫长风西局,而是叫‘盏林药局’,望各位谨记。”

诸人点头,虽然顺从,可脸上仍旧没有喜色。

在这些奴仆心里,离盏绝不是个善茬,看着大刀阔斧的架势,奴仆们都估摸着自己要同以前轻松闲适的生活挥手告别了,谁的心里都是极其不愿的。

以前西局是离尺的,离尺不怎么管束他们,凡事都由孙察说了算。

药局虽然收益不好,但孙察总能做做假账,抹些油水,多多少少分些给大家。

同样的活计,虽然不比南北东局的工钱拿得多,但至少不费劳力。

这么一来,西局的人也觉得很划算。

一个个老脸厚皮,长了一生懒肉,现下离盏要拎他们起来干活,他们心里自是一百个不情愿。

要不是看在她有官场的人撑腰,他们才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是二小姐,我们记住了。”众人异口同声。

离盏瞧了磨皮擦眼的奴仆们一眼,接着又道:“药堂的腐朽陈规,要大改。很多新规矩,我现在就要给你们说清楚。第一条,我盏林药局的大夫以后都以救人为上,每个月能容许二十个病患赊账。”

“啊,能赊账,这太好了!”

“离二小姐,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早就该这样了!”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欢呼声。

“这……”五个挂名大夫面面相觑,实在忍不住了,甩了袖子就道,“赊账?这不就等于义诊么?”

一个月义诊二十个病人,就算平均分摊给他们每个人,一人也要义诊四次。要知道他们一个月出诊的次数都不到十次,这不是断他们的财路吗?

“离小姐,义诊二十次,那么我们吃什么?挂名大夫,就是靠诊金过活的!”

“诸位稍安勿躁,我自然明白你们的难处。病人赊的诊金,盏林药堂会一个子不差的贴给你们的。”

“当真?”挂名大夫们都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一个月可以多干几次活,多拿几次钱,是再好不过的事。

“自然是真。”

“那这样也好!”五个挂名大夫面露喜色。

这下,轮到孙察愁眉了。

他就知道,这生意交给女流来打理,就是完全拎不清!

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赊账,好不容易转点蝇头小利,一次赊账就把十笔甚至几十笔赚来的钱又搭出去了。

“当家的,赊账容易,要账难,一个月赊二十笔,我长风西……噢不,盏林药局,一个月收益……”孙察捂着嘴小声道:“一个月也才净赚二百多两银子。要是他们一笔赊个几十两,二十几笔赊下来,没几个月咱们就关门大吉了。”

“我还没有说完。医德固然不可弃,为医者必要有悲悯之心,但大家的生计,我也会为大家保障。一个月赊账二十笔,并非是所有病都可以赊账,只容赊大病,重病可赊,且为了公平起见,每个人只能容许赊十两银子。未免大家说我们药堂作假,我会在门口张榜,只要有人赊了账,我会将赊账人的名字写在上头,大家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当事人就知道。一个月赊满二十个人,便不会再赊。”

“十两?小姐你是在金窝窝里呆惯了,觉得十两不算什么。可二十笔十两,就是二百两银子,若是要不回来账,我们一个月就白忙活了,连伙计们的工钱都发不起。”

离盏自然知道,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孙察懒惯了,只看到眼前的利益,现下每个月只赚二百两银子,他便拿二百两银子来比较,这样一算,自然是进出持平,一毛不赚的。

可他没想过,现在是她来接手西铺,以她的本事,那些个重病大病,很多都不再话下。

名义上是借钱给老百姓治病,其实上是给盏林药局讨个声誉。

每个重病赊账的人,都会张榜在药局门外,西面都是穷人,盼着能赊账的人多,定会时时刻刻关注着这张榜,并且会监督药局收整的是不是重病的人。

关注的人多,一旦这些重病的人被治愈,那知道的人肯定也多。

不说这二十个人通通能治愈,就是其中十个人能活过来,盏林药局也会声名大噪。

到时候慕名而来的,哪里止西面的穷人?

倘若能引来南北东的客人,那他们便不用再面临赊账不赊账的问题,药堂就彻底不愁优质的客源了。

客源一广,她便可以充分发挥红手镯的作用,从中大量取药,谋取利益。

至于赊账的数目,是离盏精心考量过的。

要彻底改变诸人对盏林药局的看法,就得大手笔砸出去,让越多的人知道,让越多的人认可才行。

一个月容赊二白两银子,刚刚能和现在的收益持平,是她能力能允许的最大收笔。

就算此事一时不见效益,小兰院也还有些家底可以应付这些人的工钱。

孙察的工钱一个月三十两,再加上小二的,后堂煎药的,采药运药的,一个月也才六十两。

她盘算过自己手头的银子,节俭一些,可以应付整整一年。

再说了,如果不见好,她六个月之后可以随时停下这个方案,另想它法。

第二百八十章 重礼压身

只是,暗地里的盘算不好拿在明面上讲,毕竟这么多百姓还等着听下文呢,她自然不能这么说。

“大家放心,工钱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大家的。”

“钱都没得赚,工钱又能从哪里来呢?二小姐自掏腰包么?太儿戏了,我孙察是做生意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西局毁在二小姐的手里!”

“你!”巧儿气急,“我看你是怕药局没有收益,不好抹油水吧!”

孙察急眼了,“你无凭无据不要乱诬陷人!我孙察在当里行得端做得正,你可以随便问铺子里的下人,问问他们我孙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吵吵什么,不就是点工钱吗?我们王爷包了。”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喝斥声。

离盏随着望去,见乌泱泱的人如潮水一般往两边让开,一亮纯黑色的马车停在门前,七颗黑缨珠还在车梁上微微晃荡着,发出极轻的脆响。

许骁伸手撩起帘子,顾扶威从里头探出身子,踩着奴仆的背优雅的下了马车。

他穿着墨色古香缎锦衣,腰间绑着一根苍紫色连勾雷纹带,极好的身材裹在缎下,远远的叫人挪不开眼。

他一临场,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就全落在了他身上。

他早已习惯了似的,旁若无人的踱着步子走来,本是惬意无比的一张脸,在抬头看见牌匾上的“盏林”二字时,豁然顿了片刻。

眉尾微微抬了一下。

他继续往里走,堂厅因他的到来,气氛陡然变得冷峻严肃,林芝没见过顾扶威,不知道他是谁,哪怕跟人是自来熟的性子也忍不住的露出胆怯的神情,小走两步藏到离盏身后。

“离姐姐……”

“不必怕,他又不是什么坏人。”

嗯?她怎会昧着良心做这样的解释……离盏抓住林芝的手,朝着顾扶威做了个礼,“祁王殿下,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恕盏儿未能远迎。”

很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

“祁……祁王殿下?”林芝舌头都捋不直了。

眼前这个有着天纵之姿的男人,就是西域的活阎王,顾扶威?!

“祁王?”孙察慌乱着,反应倒快,赶紧拉下身旁的小二跪着参拜。“草民叩见祁王殿下!”

外头的百姓见状,黑压压的也跪了一整片。

谁不知道祁王的赫赫威名呢?

顾扶威故意晾了他们一阵,才让他们起身。

孙察站起来,腿脚都有些发麻,不自觉颤着往后退了一步。

顾扶威的目光定然落在离盏身上,向在她身上投下一束明晃晃的光华,他殷红如血的唇畔勾起浅浅的笑来。

“王爷怎么来了?”离盏禁不住问。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戏弄

离盏和顾扶威之间传闻不断,以孙察的涉世经验,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以讹传讹,就算离盏救过祁王的性命,二人的关系也不可能如传言中的一般。

可现在,他突然明白过来,事情的确是以讹传讹不假,因为他二人的关系远比传闻中的还要好,而且要好许多!

亲自登门庆贺她做老板不说,还不容她受半点委屈。

而且从进门开始,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个“盏儿”叫得毫不避嫌。

这也就算了,没想到他还准备了二十多样的大礼,在场看见的,知道是贺礼,没看见的还以为是祁王府在下聘呢!

孙察眼力劲儿深,顾扶威和离盏的关系,他总算是摸清楚了。

离盏没有经商的天赋,根本不要紧,有祁王府给她撑腰,盏林药局还愁发不起那点工钱吗?

光是变卖这些礼物,就够他们闭门吃喝好一阵了。

“离小姐,这些东西给您放哪啊?”祁王府的小厮客客气气地征问离盏。

事出突然,离盏站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望了孙察一眼,孙察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回过神来道:“火头,你还不快给人家带路,全放库房里!”

“唉!”火头木讷的点头,领着捧着珍宝的侍卫从前堂穿过。

林芝从始至终都怯怯的躲在离盏身后。

不知是不是关于顾扶威的种种传言听多了,打心里就怕他的缘故,她总觉得祁王有意无意间瞥过她的时候,眼里都带着凶相。

现下一一过目完祁王送给离盏的礼品,她再看看林家送的那口匾额,实有些自惭形秽。

原本喜冲冲的拿来牌匾,是要给离盏撑场子,没想到祁王会亲自前来,竟然一出手就送了二十多样的贵重礼物,她那张匾跟祁王的礼比较,完全就是一片轻飘飘的鸿毛,实在相形见绌,有些穷显摆了。

瞧那一个个的奴才,刚才还在离盏面前端着架子,现在被祁王的这批厚礼压得腰都直不起来。

林芝眼见着贵重的宝物一样一样的搬进库房里,祁王不顾众人在场,逮着离盏的胳膊把她拉到自个儿面前。

顾扶威低声在她耳边道,“怎么样?本王的这些礼,可还入得了盏儿的眼?”

祁王待离盏越是亲热,众人便越不敢看。

大家都明白他二人的关系见不得光,一个个低眉垂眼,只在暗地里不住的瞟向二人投下的影子,遐想非非。

离盏如芒在背,掰他的手,“王爷太破费了,盏儿好像没跟您说过要接手西局的事情吧……”

“嗯,本王从别处听来的。”

“谁?”

“你问这些,还不如问问本王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旁观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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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察一口答应了下来。

离盏想了想,谨慎道:“晚几天,晚几天你再着手办这件事。”

孙察眼神里晃过一丝疑色,他略略思索,目光最后落定在顾扶威身上,好像找到了答案。

呵……

离盏旁的不精,利用男人倒是有一首。她想等京城把他俩的关系传得再离谱些,借祁王的东风,叫这些商贩碍于祁王府的面子,不好不答应她。

啧啧……这女人不简单。

“还有,盏林药局上上下下都得换新的。灯笼,柜子,椅子,桌子,茶碗摆设……”

“咱们西面都是穷人,哪里会讲究这些……”孙察本能的还嘴,但话一出口便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越说越小声,最后索性改口:“不过咱们盏林药局要大改,自然要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奴才会照办的。”

“我们盏林药局必须得体面,你回头就知道了。”

“是,奴才待会就着人去买。”

至于孙察偷抹油水的习惯,离盏也必须得解决。

“我刚接手药局,药局的开销和收入都不是很明白。劳烦孙掌柜把近两年的账册都给我,我要过目一遍,做到心中有数,以后才有个计划。”

“是是。”孙察坦然答应着,没有丝毫的忐忑。

自打西局的纸契交给离盏后,他就谨防着离盏会来查账。近两年的册子他都一一添改过,这小丫头虽然有点小聪明,但算账方面总比不过他精明,估计绞尽脑汁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说了,她这是一时起兴要看,等真的把两年的账本全都摆到她面前,那垒砌起来比她各自还高的册子,她怕是远远看上一眼都觉得头疼。

“二小姐您稍等,奴才这就去给你找来。”

孙察掀了帘入账房,随后又让火头拖了箩筐进去,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拖出来整整一筐的账本。

“二小姐,您要的都在这了。”

“成,今日就先这样吧,明日就按新的规矩来做生意。再有……”

离盏给巧儿做了眼色,巧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木牌,上头刻着离盏的名字。

“从明天起,把我名字也挂在大夫的名单里。”

“二小姐也接诊啊?”

“当然。以后你也别叫我二小姐了,你的主子不再是长风药局,你直接叫我主子就好。”

“唉!主子,奴才记住了。”

“我就先回去了,看了账本,明日我再与你细说。”

孙察顿了一下。什么?今天一天就能把一箩筐的账本看完么?

她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看了查账这件事!

“唉,好!奴才送送您。”孙察还是笑嘻嘻的道。

顾扶威见她办完事情,撩袍子站起来。

离盏拉着林芝往外走,三人站在铺子们口。

“要不,本王盏儿回去吧?”

“太麻烦王爷了。”离盏回头朝着街口一看,望见了一辆珊瑚色的马车停在前头。“林芝妹妹也是乘马车来的,我随林芝妹妹回去,还顺路些。”

林芝不敢吭声,只是点头。

“还是你们姑娘家容易走得近。”顾扶威笑。

离盏搓了搓手,不知要不要接他这句话。

正尴尬时,远处一小厮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个弧状东西,用黑色的缎子包得上好。

小厮献殷勤的把东西递给顾扶威。

“王爷,修好了!”

顾扶威接过弧状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掀开缎子,露出一张极好的血木弓来。

离盏有些惊讶,“这是……歧牙?”

“嗯。”顾扶威鼻息里轻轻应了一声,抬着弓箭,眯起眼睛仔细检查着每一处。

“怎么会坏了呢?是不是挂马肚子上,磕着哪了?”

许骁在旁边道:“不是磕坏了,是被离二小姐你给拉坏的。”

“我?”

她这么小的力气,才轻轻的射了一箭就能把这天下第一好弓给拉坏了?这伙人该不会是来讹她的吧。

顾扶威笑说:“便是你力气太小,拉弓都像放了空箭一样。放空箭最是伤弦,外加你姿势不对,把弓心弄得有些偏了。”

这弓看起来威武霸气,实则这样小气啊……

离盏委实觉得自己外行,惭愧得很。

“那……那修了多少两?”

“三百两。”许骁想也没想地回了一句。

顾扶威斜眼睨着许骁。

许骁低头,不好说话了。

三百两……

离盏想想心肝就疼。

“这弓既是我拉坏的,就该我来赔。等待会回了小兰院,我让巧儿把银票给王爷送来。”

“不必。”

“要的,这么好张弓,盏儿实在过意不去。”

顾扶威深深瞧了她一眼,眸子里明暗交叠。“其实,这张弓也不是绝世第一好弓,本王并不怎么看重。世上真正第一好弓,本王曾差点得到过,只因片刻的犹豫,就与它失之交臂了。”

“歧牙都不算最好的弓,这世上最好的弓是什么弓?”离盏好奇。

顾扶威朝她勾了勾指头。

她走进了些,顾扶威垂头埋在她耳边,她再想退步时,一阵热气已经吹进她的耳蜗。

“霸王硬上弓。”

……

“王爷!”

离盏面红耳赤的推开他。

顾扶威瞧着她通红的一张脸,忍不住大笑。

林芝看她二人的反应,也忍不住好奇,拉着离盏的手道:“离姐姐,到底什么弓是世上第一好弓?”

“他乱讲的!”

“哈哈哈哈哈……”

“王爷再笑,钱就不赔了!”离盏拿眼狠狠瞪着顾扶威。

“不赔就是。”顾扶威越笑越止不住。

离盏羞愤地拉住林芝的手,“我们走罢。”

林芝给顾扶威做了个半途而废的礼,已被离盏拉去老远。

而顾扶威还拿眼目送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淡去。

“王爷。”许骁轻轻在后头唤了一声,顾扶威才渐渐正了脸色。

墙角,一只黑鸦停在上头,啊啊的叫了两声。

“王爷,方才属下见到门口有两个女子,鬼鬼祟祟的,看打扮,不像是穷人,腰间拴着的绿丝惠子,好像是宫女乔装打扮出来的。”

顾扶威点点头,没说话。

“杨管家让属下提醒王爷一句,今日是皇后生辰,皇上在宫里摆宴,王爷真不打算去了么?”

不去也就算了,还来药局给离盏撑腰,这样真的好么?

“皇后生辰……宴请的女眷肯定不少。”

“吏部尚书家的孙女也去了。”

除了柳家的二小姐柳衍以外,吏部尚书家的嫡孙女也是皇上极力想撮合他在一块的对象。

“狩猎场上,我见过。再见,皇上该觉得本王对她们有意思了。”

顾扶威对皇上的态度,只能用“扑朔迷离”四个字来形容。

他无法在皇上面前扮成个老实的忠臣,但皇上也没办法把他当乱臣给剿了。

当然,即便他是个乱臣,皇上也一口吞不下他。

二人维持着面上的和平,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谁也不想先露了獠牙。

许骁深谙此理,便不再提这茬,而是好奇方才离盏问的事情。

“王爷,属下也以为歧牙是这世上最好的,难道真有比歧牙还好?”

顾扶威望着许骁轻冷一笑,“等你有了求而不得的人,自然就知道这世上最好的弓是什么弓了。”

…………

马车内,一片静谧。

林芝和离盏坐在一处,不像往常般轻松。

今儿这场面,着实把林芝给震住了,她一时没回得过神来,好像一睁眼就能看见顾扶威还一脸冷峻的站在面前。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祁王殿下。旁人都说祁王杀伐果断,淡漠无情,可今日得见,总觉得他像极了传言里的一般,又不像传言里的一般。”

“怎么说?”

林芝眨巴着眼,一本正经道:“他对旁人都凶巴巴的,可是一对上离姐姐,他眼角会弯弯的笑。”

第二百八十三章 翻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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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一脸羞赧,渐渐松开了林芝的手。

她还以为这些细微末节的表情,都是她一人臆想出来的,没想到林芝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乱得很。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在意别人谈论他二人。

大概是他把早膳让给她吃的时候,或者和她同乘了一匹马教她射出第一张弓的时候,又可能是发现他嘴里流血,叫她滚的时候……

可是她心里分明清楚,一个是西域的藩王,身负家国重任,一人是京城庶女,只想报仇雪恨。

他二人无论是身份,还是以后要走的路,都注定他们不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

所以,想这些做什么呢?

别想了。

“离姐姐是祁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对吧?”

其实上,他救过她的次数更多。

离盏点头回应。

“可见王爷是个念恩的人,并非铁石心肠。”

离盏垂下头去……

林芝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知道他二人不可能在一处,才拿“恩情”二字来解释。

不过林芝不知道的是,她的恩,顾扶威早就还完了。如今对她死缠烂打,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说,真如长音公子提醒她的那般,她于顾扶威真有什么利用价值么?

可她又着实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本事,能让顾扶威如此看重。

“离姐姐,你说说我看,我今日是不是打扮得太随意,还是说了什么话,得罪了祁王殿下。我总觉得,祁王殿下好像不太高兴看见我,他望着我的时候,我眼睛像被刀剜了似的。”

“不会,他是长得凶,看谁都一副欠了他八百两的样子。”

“可他说你结交了‘新贵’,似乎是怨我把离姐姐给抢走了。”

“他就是爱胡说八道,你不理他就是了。再说了,他天生凶神恶煞的,你没见他手下都怕他得紧么?你二人是头一次相见,之前又没有过节,他怎会拿眼瞪你?是芝妹妹你想多了。”

离盏和祁王甚是亲密,既然她如此说了,林芝便大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恢复了神色,说起了其他。

二人聊得越来越投机,银铃般的笑声穿过车帘子,直往外头飘去,马车不知不觉中,已经摇摇晃晃的到了长风药局。

林芝觉得还没和离盏说够,离盏邀她去院子里,她便顺口应诺。

二人在小兰院吃了午膳,一起坐在榻上玩耍。

离盏把拖回来的一箩筐账本全都磊在案几上,她一面和林芝说话,一面翻阅账本。

巧儿取来刚做好的野兔毛笔,给离盏研墨,离盏时不时提笔在账本上做记号,一点都不妨碍与林芝聊天,两人说到兴处,她还停笔与林芝畅快大笑。

林芝说得口干舌燥,捧着化了糖水的菊花茶喝了几口,细细端视起离盏来。

离盏一笔一划都写得极其认真,眼里还闪烁着精明的光。

“离姐姐,有时候觉得你特别像我曾经的那个朋友,有时候又觉得你一点都不像她。”

“那我现在像不像她?”离盏一边说着,一边一本正经的在账本上打了个叉。

“你说话的时候就像她,抄账本的时候就一点也不像。”

“是么?”离盏朗笑,“她抄账本,不像我这般三心二意吧?”

林芝摇头,“她从不抄账本。”

“那她肯定没有嫁人。”离盏吹了吹刚写好的一排小字,把手头的账本合上,又让巧儿递了本新的来。

“才不呢,她比我大许多,早就嫁人了。她还说我和她是忘年交!”

“有趣。既然她都嫁人了,怎么会不看账本呢?芝妹妹能认识的人,必定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大户人家都和大户人家结亲,她难道不管账的?”

“她就是不管账!家里人都提醒她多少次了,说她是一家主母,府里的出纳都要心中有数才行,她非不听,凡事都交给账房处理。”

离盏眼眸子里的神色沉了沉,账本上的字在视线里一时发花,虚得慌。

“你总是不停的念叨着她,我越来越好奇了,你这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她笔尖顿了顿,“你又说她早已故去,该不会,她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被……”

“不是不是的!”林芝急忙摆手辩解,“她为人十分端正,不会做离经叛道的事!”

“你……你别激动,姐姐给你道歉,是姐姐说错话了。”

林芝神色十分难过,脸都憋得发紫。

片刻过后,她眼圈已经微微泛红,低头思了半响,突然望着离盏道:“其实你说得也不错,她的确背上了离经叛道的罪名才被处死的。”

“她是被处死的?”

林芝缓缓点头。

“她犯了什么离经叛道的大罪,竟然要被处死?”

“太子还没成为太子之前,他府里有个成王妃,离姐姐你知道么?”

离盏搁下笔,“你是说,那个名字和我一模一样的黎家叛党,黎盏?”

“是。”

“她就是你口中的故友?”

“是。”

离盏一脸震惊。

“我拿她和离姐姐你作比,离姐姐千万别生气。其实她是个极好的人,可惜家门不幸,遭了牵连……”

“噢……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震惊罢了,黎家暗中和梁王勾结,人人都道黎家是背信弃义,蠹国害民之辈,头颅被割下来悬在城楼上,还被百姓们扔菜叶子和石头去打。我好奇你口中与我相像之人的身份,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人人喊打的成王妃。”

“什么勾结梁王造反,并不是大家想得那样!”林芝眼里含恨,“只是黎老将军和黎家少将军一死,黎家军愤愤不平,有了替黎家声讨的势头,皇上怕黎家军起乱,这才急匆匆把祁王从西域调来,让大理寺快刀斩乱麻,赶紧把这案子给结了。其实这里头蹊跷多得很!”

“你知道这里头有蹊跷?”

林芝突然觉得自己说过头了,平日里,父亲决计不容许她和哥哥在外面再提黎家半个字。

可她方才却一股脑说了这么多不该说,心里畅快是畅快了,不免又有些忐忑。

她看了离盏两眼,又想,离姐姐是极善良的人,应该不会说出去害她。

“这都是私下里的闲话,姐姐切莫要跟外人讲,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省得轻重。”

眼瞅着就要抓住线索了,离盏心头激动万分,面上却一点也不能显,只能装作好奇的样子。

她对巧儿挥挥手,巧儿会意,把门窗都掩实了。

林芝吞了两口唾沫,才神秘兮兮地继续说。

“其实我父亲与黎家曾经走得很近。黎老将军出征之前,曾同我父亲秘谈过一桩要事。”

“什么要事?”离盏直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黎老将军发现太子殿下,也就是当年的成王,在外面暗暗以别人的名义,开了不少的实业。”

“什么?”离盏陡然提高了音调,引来林芝诧异的目光。

宗室子弟和朝堂为官之人,是不能经商的!这是历朝列代的死规矩!

一旦被逮住,宗室子弟要被罢黜,贬为庶民!

当官的更惨,直接拖出去砍了,性命都不保!

一来,宗室子弟和朝堂之人经商,是与民争利,名声不好。

二来,这些有权利有身份的人经商,盈利里面也有很多水分。

就如同当年天照国刚立朝的时候,许多小官都开酒馆,来酒馆里花银子的人,真是来喝酒的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许多都是变相给当官的塞银子,讨方便的。

久而久之,收受贿赂变成了一件见得光的事,天下不乱套了么?

所以,只要是领俸禄吃饭的人,是决计不容许有实业在手的。

离盏像听见了一个惊天骇文一般,顾越泽天天都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她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关于经商的只言片语!

第二百八十四章 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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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收敛了神色,连忙解释道,“吓到你了么?我是太惊讶了,当朝太子竟然有实业在手,这……我……”

她装的语无伦次,林芝信以为真。

“离姐姐,你千万不要同任何人说!”

离盏重重的点头,“你放心,我怎么会害了你,又害了我自己。只是我想不通,即便他当初不是太子,但也封了五珠亲王的,亲王的俸禄,一年怕是吃不完也用不完的吧?”

“五珠亲王,一年的俸禄是一万两白银,一万石粮食。”

“那太子怎么会冒险去经商?”

“因为经商钱更多啊。”

“多少。”

林芝捂着嘴,“数以亿计。”

离盏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不知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数以亿计的盈利是在府中,还是在别处去了,她什么都不晓得。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该把账本抱在自己书房里,天天查,天天看,总能看出蹊跷的地方。

可惜她上辈子太相信顾越泽,除了帮他宴请宾客,捯饬捯饬府里上下的繁琐细事以外,别的她一概不过问。

世上没有早知道。

“黎老将军把这些事说与我父亲听的时候,我父亲也震惊万分。这是要罢黜亲王头衔,被贬为庶民的大罪。黎老将军虽然为人刚正,可成王是他唯一的女婿,而且当时成王妃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这叫黎老将军更加为难。所以他才来征求我父亲的意见,此事到底是说还是不说,怎么说,跟谁说……”

“然后呢?”

“我父亲在朝堂上素来是个正义凛然,义愤填膺的人,如果此事搁在别人身上,他肯定支持揭发。但我父亲与黎家是旧识,黎老将军征战沙场几十载,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唯一的儿子也接过他的衣钵,一起上了战场。成王妃更是无辜,她就在家里写诗作画,什么都不晓得,只盼着能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孩子,能在黎老将军身边承欢膝下,让老将军享受天伦……”

林芝的话,一句句都离盏心里的最痛处戳,她听了难受得不行,眼圈隐隐有些泛红,连忙低头掩饰。

“此事倘若不说,成王肯定不会收手,那毕竟是数以亿计的盈利……可如果往后遭人揭发,结果还不是一样。倘若直接告诉成王,让黎老将军以岳父的身份与他去谈,谈得好也就罢了,谈崩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谁也预计不到……”

“最后,你爹没让黎将军说?”

“我爹让黎将军暂且忍一忍,就算要说,也要等成王妃顺利诞下腹中的孩子才好。而且,此事最好是跟成王说,看他愿不愿收手,倘若他愿意收手,一切就罢了。倘若他不愿收手,又知道黎家晓得了内幕,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所以,我爹一直建议黎老将军做两手准备。”

离盏拧眉思索,“你是说,林大人让黎老将军暗暗收集成王的罪证,以免到时候太子倒打一耙,要对黎家不利?”

“就是如此。离姐姐真是聪慧。”

“然后呢?”

“黎老将军也是如此想的,尔后没过多久就奉皇上之令,举兵南下了。再回来的时候,其实太子已暗中向皇上举证了黎家造反。黎老将军和黎少将军一回府,就被秘密斩杀于府中。这之前,成王妃就已经在生产……成王都没有看过她一眼,估计一门心思都扑在剿杀黎家的事情上。我听到成王妃快生了的消息,赶紧上成王府去看她,结果府里的人拦着我,不许我进。我当时还纳闷,是不是怕我影响成王妃生产,后来回了家中,就听见太子杀了黎家满门的事情。我当时老子一懵,心想这怎么可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又听说成王妃难产死了,脑袋还被成王亲手斩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像做噩梦一样,他们平时那般恩爱……我……我……”

林芝说到此处,忍不住的低泣起来,“我们一家人都没有说话,就站在院子里木愣愣的。我一直都在想象成王妃被割下脑袋的时候,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想象她死之前,知不知道自己父兄被斩首的事情……”

“我想起前几日还去看过她,她怀着身孕,脸有些发肿,还说希望头胎能生个男孩,这样的话,黎老将军就能沾沾自喜的传授他黎家的武艺,暮年生活也算有了着落……然后又絮絮叨叨的说,要给成王买几匹冰蚕丝作中衣,说天太热,成王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好……”

林芝越哭越收不住,“你说说看,她是不是个傻子,被枕边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还心想着要给他生个孩子……他们成婚五年,她一直都在吃温补的药方,每日三次,从不叫苦。我后来想想真是害怕,或许成王从来就不想让她怀什么孩子。成王拿着黎家的项上人头,讨要到了十万的黎家军的兵权,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利用!”

林芝哭了好久才渐渐止了抽泣,她拿绢子在食指上绕了一圈,抹干净了眼角的泪花,愤道:“黎家殁了,父亲才把我们聚在一处,说起了内情。也不知是不是黎老将军收集罪证的时候,被太子发现了,起了杀心,还是说,黎老将军发现此事的时候,其实太子就已经知晓。当然,这都是后话,全都是无凭据的猜测,真正知晓真相的,就只有九泉之下的黎盛和老将军了。”

离盏低着头,脑袋里嗡嗡嗡的,像住着一窝马蜂。

林芝的话极大的扇鼓了她心底里的恨。

她鼻尖发酸,喉咙发苦,心口发痛,想起上辈子愚昧的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芝见离盏面色有些不对。

她呆呆的望着桌子上的那一方石砚,眼里有着暗腾腾的怒气。

“离姐姐?”

“离姐姐……”

“嗯?”

“离姐姐也同情黎家对吧?”

“内情如此,那的确太冤了。”离盏揉了揉眼睛,平淡了脸上的神色。

如果真如林芝说得这般,很可能父亲查证顾越泽罪证的时候,被顾越泽知道了,才被先下手为强。

按常理,翻案有两条路可以选。

第一条路,是彻底推翻顾越泽诬陷黎家的证据。

第二条路,是证明顾越泽和黎家有冲突,构陷黎家是想保全自己。

顾越泽说黎家和梁王勾结造反。父亲的确和梁王有所来往,但那都是平乱之时,必然要进行的两国谈判。

顾越泽呈上去的证据到底是什么,不得而知。因为斩杀黎家是秘密行动,事先禀奏皇上,再招人来商议决断,只有几个谋臣还有宰相才有资格知晓。

林家肯定也不知道。

所以,第一条路,很难走。

至于第二条路,林芝已经给了她最好的线索,那就是顾越泽经商的事情。

可惜黎府已经被查抄了,而且还是顾越泽亲自带人查抄的!

就算父亲留有什么证据,估计也被顾越泽给抄走了。

她只能自己查。

但事情难就难在,顾越泽不会把实业放在他自己的名下。

他究竟开了些什么铺子,谁又做了他的小脚帮他卖命,银钱都是如何周转的,她都毫无头绪。

甚至于,顾越泽可能已经收手了也说不定。

毕竟被父亲和哥哥发现过一次,以顾越泽谨小慎微的性子,不说关门大吉,至少也会更加警惕才对。

“林芝,黎老将军有没有同你父亲说,太子开的是什么铺子?”

“没有说,数以亿计的银两,铺面肯定非常多。”林芝眼里微微有疑,“怎么了?离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生意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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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替黎老将军不平,随口一问。”离盏自知不能再继续深问了,便改色说起了其他。“你瞧你,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我没有同别人说过,这是头一回提起,我……我忍不住……”

离盏拍拍她的肩宽慰着她,又提壶给她倒茶,这才发现壶里已经空了。

“满满一壶菊花茶都被你喝完了,要不要再泡一壶来?”

林芝心大,三言两语就把她注意力转移开了,丝毫没再纠结离盏问话中的不妥之处。

“我以前从不喝菊花茶,觉得味道很奇怪,但姐姐院子里的菊花茶,却大不一样,花瓣都小小的,却出奇的清甜。”

“那是自然,寒山里的小野菊,最是香嫩,但是个头比普通菊花茶的菊花要小许多,大户人家觉得小家子气,都不爱买的,更不会拿来招待客人。可我就是喜欢,上次碰着品相好的,买了许多,你带些回去自己泡。”

“这怎么好意思,既是野生的,怕也只能碰运气买。”

“我买得多,二两银子就是三荷包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大人最近恢复得如何?”

“吃了离姐姐开的药,大好了,今早还下床在院子里走动了一番。”

“注意饮食上要温和进补,林大人失血过多,身体有所亏损,要慢慢来,让林大人不要整日想着朝堂上的事。”

“他要是肯听呢?太子之前手伤严重,还缺了几根手指头,御史大人带着父亲他们一帮清流小官,日日都向皇上进言,让皇上另立储君。现下父亲身体有伤,也还挂念着这档子事,说不听的。”

离盏神色微顿。

“你父亲怕是念这黎家的事情,替黎家不忿吧?”

“自然有这层意思在,而且连妻子和老丈人都能亲手斩杀的人,断然也做不了什么明君。只是东宫传来风声,说是太子的手伤大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所以就算父亲他有心想弹奏太子,但敢和太子作对的,都是些清流小官,估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愈合了么?

离盏在心头笑。

愈合了就好,等那些钙质在身体全部都变成了结石,顾越泽,以后的日子,有你受的!

离盏继续翻看账本,捉笔在上头修正。

林芝与离盏又聊了一会儿,终是辞别。

离盏送她上了马车,回小兰院,继续查账。

巧儿怕离盏长久坐着,肩颈受不了,便帮她轻轻捏拿,顺着感叹了刚才黎家的事情。

离盏没言语,仿佛心事重重,屏巧儿退下,并嘱咐她千万别把刚刚林芝说的话告诉给任何人听,然后差她去院子里督查淼淼背书。

到了酉时,用了晚膳,离盏又片刻不停的继续查账,油灯都点了两盏,生怕看坏了眼睛。

入秋已经好多天了,夜里愈发的冷瑟,林芝给她拿来披风披上。

只是巧儿奇怪,离盏查账怎么不用算盘的,就用宣纸在旁边写写画画,她真是在算账么?

“主子,孙察的账面有问题么?奴才瞧他今日底气十足的样子,好像并不怕主子你查账。”

“他的确是个精明的人,前前后后的数额都对得起来,明显是提前添改过的。我随意挑了几本册子,账面上都查不出丝毫的差错来。可他还是小看我了,把我当外行糊弄,假账就是假账,即便做得再好,总有露马脚的地方。”

你可不就是外行么?巧儿惊奇,愈发觉得离盏无所不能。

“主子怎么看出来的?”

离盏指着账本上的一处,“你看这位药,叫天南星。此药并不名贵,而且中原大部份地区都有生长,所以常年货源充足,不兴变动,除非遇上过年会随着涨价以外,别的时候都不会轻易浮动价格。你看这处,去年三月初,明明白白记着曾在霍家商贩手里拿了七十斤的货,拢共是六十两银子,暂且不说着价格是不是虚高,但你再看四月初,也是在霍家商贩手里拿了货,货还比上次拿得少,只买了六十斤,结果就花了九十两!少了十斤的货,多了三十两的银钱,你说有没有猫腻?”

“三十两?!已经顶他一个月的工钱了!而且时间离得这样近,怎可能贵这么多?”

离盏指着那九十两的账面道,把油灯拿近些,“而且你仔细看,‘九’十两的‘九’字,并不是一气呵成的,而是添改过的,仔细辨别,之前应该是个‘六’字。”

巧儿识得些简单的字,认真看过之后,也不住点头。

“真是添改上去的!这怎么成?只有千日追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孙察精明又不老实的人,小姐还是不要用他好了!”

“精明是把双刃剑,我得先试试他再说。而且最近咱们盏林药局的货源问题,还需要他去打点。他在药局待的时间长,样样都了解,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接替他的人,先暂且用着。”

巧儿点点头,“那也只好这样。”

“要是你精于珠算就好了,这样你还可以帮我监督着孙察。不过,想是这么想,小兰院也不能没有人照顾,淼淼还小,我平时也没时间照看她。”

而且,巧儿虽然识得些简单的字,但算账是一点没天赋的。

就小兰院的这些家产,她也要头疼半天才勉强应付得过来。

要是把做生意的账面给她看,那不计其数的细小繁琐的账面摆在她面前,她怕是看一眼,就要昏死过去。

“看来得多招一个丫头了,还得是个会识字,会算账的。这样一来,你便可以专心院内的事情,她帮我打理打理铺子,两人都不算太忙。”

可是,一时要找个聪明伶俐,会识字,会算账,又忠心耿耿的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她最近手头的事情多,不得闲,没功夫去慢慢挑拣丫鬟。

不如哪日遇见林芝再与她说一说。

林府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有嬷嬷管事的,或许能介绍个忠厚又聪明的丫鬟给她,她也信得过一些。

离盏如此思定,便暂且搁下了此事,继续看账。

这一看,便是整整两个时辰。

她合上最后一本账本的时候,巧儿都撑在圆桌上睡着了,听见动静才赶紧烧水伺候她沐浴。

离盏累极了,倒在床上什么都没想,直接就入了梦。

再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离盏急匆匆的赶到盏林药局的时候,二十个赊账的名额已经满了。

赊账的人,都是重病的人,所以来药堂子里请大夫的都十分着急。

下人们一边操忙着,一边戏说着:“药局的生意从来没有这好过!”

堂子里的确塞满了人,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攒动,一直涌向孙察身边问今日还可不可以赊账。

孙察赶紧将二十个重病人的名字全都写在纸上,叫下人提着浆糊粘在门外,饶是如此,还是有人不甘心来问,孙察被问得有些烦,但是得一个一个叫他们自己去门口看。

离盏来时,孙察像见到救星似的,上前就道:“二小姐,你可算来了!”

“叫主子。”

“主子!姑奶奶!小祖宗!您终于来了!二十个重病的人已经排满了!”

“甚好。”

孙察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偏偏离盏还这么淡定。

他环伺周围一圈,堂子里都是人,说话不方便,他引离盏到了里间。

“姑奶奶,咱们挂名大夫拢共就五个,结果一天就来了二十个赊账的!这怎么跑得过来?”

“只有一家一家挨着跑,辛苦是辛苦些,我会多贴点钱给大家。”

“这都不是贴不贴钱的事,问题是来看病的都是些重病垂死的人,病势凶险得很。二十个人里,有十个都是只吊着一口气了,咱们药局的大夫也没什么把握,这二十个病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分配。”

第二百八十六章 真是怪胎!

“都是些什么病,病到了什么地步,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孙察一口应道。

离盏心中暗道:孙察果然是个做事仔细的人。

“拿来我看。”

孙察肥硕的身子利索的去前堂拿了小册子递给她。

离盏一一过目,病人的病情的确十分棘手。

不过她原本就不奢求能把二十个全都治好,在鬼医那个医术发达的世界,每天因病去世的人也一抓一大把。

大夫不是神仙,并不万能。这些病,搁在其他药局也好不了。

重病的人名字都贴在榜上,大家时时刻刻都盯着呢,他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病到什么程度,大家都知道。即便治不好,也不会毁了盏林药局的名声。

这也是离盏早就打算好了的。

她很快将孙察记录的情况分析了一遍,心里已有了打算的。

“孙掌柜,你看。”她指着花名册说,“这几个人得的是绝症,根据家眷的描述,应该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时候,谁去都是一样,你随便安排谁去都可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这几个也是绝症!”孙察提醒道。

“我知道,但这几个我有把握可以医好。”

“啊?”孙察既不信,又忍不住要信,毕竟发生在离盏身上的惊奇传闻已经太多,甚至他还亲眼目睹她治好了金瞳子。

“这几个我亲自来治。至于剩下的这些,都是相对好医治的病症,不过是拖得久了,才落到垂死的地步。你就分配给药局里的大夫诊治。”

“唉,好!”

孙察应诺,与离盏一起出了前堂。

她挨个跑了那几个重症病人,一个是得了天花的小孩,一个是在码头盘货,被铁杵砸了脚,破伤风发病,还有一个是痨病,十分严重。

这三种病在这个世界都是无法治好的。

但是在鬼医的世界,却没什么大不了。

除了破伤风那个病人耽误得太久,有点棘手以外,另外两个她看过之后,都信心十足,就是治疗方式,让病人的亲戚有点无法接受。

因为这三个人,不是注射了药物,就是挂了点滴。

注射器扎进病人身体的时候,周围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她。

好在大家都知道,她治好金瞳子考得也是一副古怪的药。

再加上她得过皇上谕旨嘉奖,又得了林大人亲赠牌匾,就连祁王都来给她撑场子,可见还是有信誉的。

要换做刚来京城时的她,怕是要被人拿着扫帚哄出去门的。

离盏一个人跑了三个,回到堂子里的时候,也才正午。

另外几个大夫,才刚刚跑第二趟。

离盏怕他们忙不过来,耽误了诊治,心想着要不要帮他们减轻负担,再多跑几趟,况且病人交在她手里,她也放心。

但转念又觉得,她到底是盏林药局的老板,若病人都只指望着她看病,以后不肯将就,那她就成了药局的顶梁柱,脱身不得。

不行,明君不是要事无巨细的事必躬亲,而是要因人制宜的下放实权,

同样老板也要知道托任于下属。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初显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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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干,我还不想伺候呢。她一来,我就没休息过……”

“那你带我们走人!”

孙察冷哼一声,“走,走哪去?你在这处干得不满意,去别处,就能拿比这里高的工钱了?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除非不再西面干活了,否则去别家,谁瞧得上你这身懒皮子!”

孙察若有所思,继续道:“别说你了,我他妈也不走不了。我就是个从慕容家逃出来的奴才,要是再背弃盏林药局,哪家还愿意要我……还有那几个挂名大夫,也是没办法脱身的。长风药局里败落之后,出走的挂名大夫好几十个,现下各个药局的大夫全都人满为患,他们要是离了盏林药局,拿不到这么多诊费不说,可能连挂名出诊都难。离盏早就算计好了的,咱们这回算栽她手里,你就老实着吧……”

…………

次日,孙察亲自给离盏斟茶,很委婉的给她认了错。

巧儿惊讶,主子一句骂他的话都没说,他怎就自己认起错来了。

离盏点头,并未过多责问,只是让他抓紧洽谈药商的事情。

对于购药的事情,孙察其实十分不解,西面的人用不上这么好的药,为什么非要搞定这些供好货的药商。药品本就不好储藏,一旦卖不出去,日子长了,药生了霉,就

实实在在的砸自己手里了。

但离盏是个独断的人,旁人的建议,离盏从来都不采纳,他只能照做。

再加上孙察有了经验教训,不敢再糊弄离盏,所以不仅得照做,还得一丝不苟的做。

他只盼着自己表现得好些,能重新得到新主子的信任,等离盏新官上任的这三把火烧完了,再把药局交还给他打理才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孙察很快将药商的事情谈妥。

果不如离盏所料,同样的药,他压了市场近两成的价,还是顺利的谈了下来。

并且人家还想和盏林药局长期合作,说如果每个月定量拿药,还可以再让一成的价钱。毕竟少了长风药局,这些大药商以后每个月的走货都成问题。

他们也是和采药的人长期合作。

孙察不想答应,毕竟盏林客源的品质就摆在那边。买上个一次两次,等药卖不出去的时候,离盏吃了苦头,就知道收敛了。

可是,他向离盏汇报此事时,跟着一起去商谈的下人说漏了嘴,把长期合作的事情,顺口提了这么一句,离盏一下就拍定,要和他们长期合作。

这让孙察脑袋很痛。

尔后半个月,离盏一直耐心诊治着手里的病人,三个垂死之人,硬生生被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其余几个大夫诊治的病患也有转好迹象。

二十个重症病人,死了三个,转好了十七个,盏林药局一时声名大噪。

渐渐,南北东三面的病人慕名而来,孙察刚刚才买进药局的上等药,就接连不断的开始出货了。

原本远地的客人,是完全冲着盏林药局的医术来的。走街串巷,忍了一路的泥洼才到了药局门口,心想着鸟不拉屎的地方,肯定布置也很差,只能将就。

结果亲眼一看,这铺子却十分干净讲究。

小叶子楠的牌匾素而高贵,大红的灯笼崭新又喜庆。

走到里,有小二引着坐下,桌椅都是现下时兴的样式,泡茶用的茶具也十分有品位,一点也不比南北东三局差。

客人们心里便不再有委屈将就的情绪,抓药开方,价钱稍微高些也没什么不悦,毕竟现在势头正好的龟元药局和曲梅药局,比盏林药局的价钱还开得高。

孙察进药的成本又低,按照离盏定下的价钱卖,单卖出一株人参就要赚五十两,卖二钱麝香就赚四十两。

南北东一天来五六个客人,几日下来,就赚了四百两,比以前一个月赚得还要多!

药局里的人都傻了,一个个都羡慕死了跑腿的挂名大夫。

他们一天比一天忙,到月底的时候,腿都要跑断了,但每出活一次,就能实实在在把一笔诊金揣进自己的腰包里。

旁人却只能干看着药局不断进账,他们只能拿那点死工钱,真是要命的眼红。

孙察每日记账,都手痒痒忍不住提笔要改账目,但离盏总是抽查账本,他又不敢冒险,想想还是算了。

一个月下来,挂名大夫们一个个明里暗里都对离盏称赞有加。

起初看似荒诞的决策,如今看来,都是先见之明!

孙察更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她要重新装饰药局,又要囤积好药,原来早料到会有其他地方的病人来求药。

只是自己捞不着油水,药局的生意再好,也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他越活越像只蛤蟆,离盏戳他一下,他跳一下,挑不出什么错,就是没什么干劲。

“主子,这是这个月的账本,请您过目。”孙察毕恭毕敬的将手头的账本举过头。

离盏坐在太师椅上,从孙察手里接过小册子翻看,账面上完全没问题。

巧儿看见用红墨写的几个字时,喜出望外,盈利了二千二百两!

只是这个月成本有些高,不仅要抛却进药的银钱和下人们的工钱,还要除开新添置的桌椅板凳……

另外赊账的二十个人,一个子儿也没还上,整整二百两的白银都折在自己手里,以后说不定会成一笔死账,永远都要不回来。

本来盈利了二千二百两,最后算下来,纯赚了一千两,才一半不到。

尽管如此,巧儿还是极为欢喜的,原本她还这个月会亏本,在她眼里,赊账二百两的就是个极庞大的数字了!

没想到,最后还有的赚,赚得还不少。

而且盏林药局才刚刚打开了局面,以后应当会越来越好,下个月不用再添置药局的装饰,纯赚应该只多不少。

巧儿兴奋极了,面上还是要学着离盏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离盏看得细,各处都审了一遍,把账本递给给孙察。

铺子里的人站成两行,都等着离盏说一句夸奖的话,离盏唇里却轻轻的飘出一句:“账目没错,孙掌柜算账很是仔细。”

孙察笑着点头,把账本接过来攒在手里。

“工钱都发了么?”

“发了。”

“咱们药局既然开始盈利了,我今儿个就再给大家立个规矩。”

除了收入大大提高的挂名大夫以外,诸人听了这话,都有些不高兴。

本来就很累了,她还要多就加规矩了!

女人真是难伺候。

“还……还有规矩啊?”孙察笑得有点难看。

“嗯。”离盏点头,郑重道:“往后大家的工钱,除了每个月的该有的银子以外,我会给大家额外的分红。”

“分分分红,什么分红?”

众人面面相觑一通,激动万状。

“分红就是分红啊,这是主子格外给你们的赏赐。”巧儿解释说。

孙察也料到,小眼睛里俱是欢欣,汲汲营营的等着下文。

“分红从最后纯赚的银钱里抽两成,一成给孙管事,因为孙管事张罗着药局上上下下,最是操劳。另一成就平分给大家。”

孙察能分整整一成,心里高兴得不了!

按如今盏林药局的势头,下月的盈利他要是能分一成,远远比以前抹油水来得钱多!

离盏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但既然是从纯赚的银钱里抽成,账面就千万不能有假。倘若我查到哪个月的账面是假的,当月的分红,我就一文不少的收回来。这个大家都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账面怎么能作假!”孙察当先承诺,下面的人也纷纷附和。

“生意,本的是诚信,我们不是赚一票就跑了,而是要做京城第一大药局。以后,咱们药局要以救人为先,竖名誉,其次是要说到做到,竖信誉。”

“第一大药局?!”诸人想都没敢想过的愿景,突然从离盏嘴里蹦出来,大家既觉得虚无缥缈,但莫名得又有些激动。

“大家不要觉得很难。现在长风药局已经没落了,东西北局的生意又受到了影响。京城药局行当已经重新洗牌,咱们第一局已经小胜,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踏实肯干,我盏林药局定然不必龟元药局差。”

诸人点头,想想盏林药局有官场的人撑腰,当家的又和祁王交好,其实底牌也不差。

“言归正传,继续说大家的分红。分红按理是平分,但做得好的,孙管事可以看着多给些,偷懒的,孙管事就看着少给些。”

把跟利益直接有关的实权给了孙察,有利有弊。离盏私下里也曾纠结了很久。

弊端是,有权利,就有巴结贿赂,如此一来,药局少不了有人奉承孙察,怕就怕孙察到时候拉帮结派,把好好的气氛给搞得乌烟瘴气。

但好处是,有人巴结孙察,多拿钱,那那些受排挤的,少拿钱的,自然就会盯着孙察错处。

离盏现在最怕的就是孙察继续弄虚作假。

她是会看账本,但是不费力气,就能雇来几双眼睛时时刻刻的盯着孙察,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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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搬倒太子要花不少功夫,等盏林药局日渐昌盛以后,她能少管就少管。

离盏说罢,孙察喜出望外,感觉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他对离盏真是佩服极了,虽然是个十八少女,却比离尺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

要是离尺肯这样给他们分红,他定然不稀罕那点油水,好生打理着西局,不说比如今的盏林药局好,至少也不会如此落魄。

然而离尺就顾着那点小钱,心想西局的钱已经少得不能再少了,便从来不兴给他们分红。

“主子,以后奴才们肯定唯您马首是瞻!”

孙察真心实意地道。

离盏微微颔首,听见车轱辘压着石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离盏顺着马响鼻的声音望去,一辆烟青色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外头的轩柱上的荷花风铃轻轻晃荡出温柔和清脆的声响。

离盏神色微微一顿。

孙察还以为又来个远地来看病的富贵人家。

马夫停稳了车,上面先下来一个小丫鬟,小丫鬟掀开车帘,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从里伸出来,由小丫鬟扶着,缓缓下了马。

诸人都看呆了,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分明是个仙女,除了离盏以外,这天下竟然还有这般美的女人。

她的美同离盏是不一样的,离盏的美,是即使被扔进了一堆儿琳琅珠宝里,她也是最亮最刺眼的那一颗!

然而这个女子,却有种与世无争的柔弱感,叫人看一眼,就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生怕风吹走了,雨淋化了。

火头刚刚还因分红的事情,高兴得不得了,眼下来了客人,还是个无比漂亮的美人,他眼睛一亮,无比热情的迎上去,“小姐,您是来抓药的还是看大夫的?”

柳衍没有说话,身旁的小丫鬟也不理会他,还故意身子把火头挡到一旁。

“怎么是柳衍?”巧儿低着对着离盏耳边轻道。

离盏也觉得奇怪。

柳衍缓缓走到离盏跟前,微微一笑,却显得冷漠又疏离。

“离二小姐。”

“柳小姐。”离盏理了理裙子起身,“什么风把柳小姐给吹来了。如果在下没记错,柳家住在北面,离盏林药局十分的远呢。”

“我找柳小姐,确有要事商议。”柳衍扫了周围一眼,药堂子里挤满了下人。“此处人多,离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离盏驻看了她两眼,若有所思点头,“好,离小姐随我到里间吧。”

穿过大堂是一进院子,院中有两株大榕树,空气里远远传来阵阵药香,柳衍却觉得难闻,微微以手掩了鼻子。

“药堂子里就是这样,我们做大夫的闻惯了,不觉得怎么,就是委屈柳小姐了。”

“无妨。”柳衍随着离盏绕过院子,进了一间花厅,花厅门口有琉璃片贴的花屏,离盏一走上石阶,琉璃映着离盏的影子,晶莹剔透,光彩流转。

这花屏看来价值不菲,柳衍微微有些惊异。

西局深院的花厅竟然都如此讲究么?

“柳小姐,请里面坐。”

离盏冲她邀手,柳衍这才收回神来,跟着她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房子是十分老旧了,但木架桌椅全都是最时兴的样式,环伺一周,展架上琳琅满目物件牢牢牵绊住了了她的目光。

柳衍不是个好奢的人,但这些物件实在太打眼了!

有芙蓉石双耳三足炉,有青花五彩鸟的蒜头瓶,有樱木葫芦金丝灯……

小的大的,高的矮的,柳衍粗略的估了估,这二十来件东西没有哪一件东西低于三百两的价钱。

别说这是药局最里出不常待客的花厅了,就算是她柳家的正厅也不会放这么多奢华的东西。

离盏怎么如此爱慕虚荣?

以离家现在境况,她手头应该十分拮据才是,虽然皇上下过谕旨赏赐她,但她刚刚接下西局,样样都要花钱。皇上不过也才赏了五百两银子罢了,她这是打肿脸充胖子,买一堆中看不中用的摆件撑场面,怕是背地里背了一屁股烂账吧?

柳衍如是告诉自己,心里稍得慰藉,可想想她的身份,还是捻酸得慌。

离盏到底是乡下出身的人,吃穿用度,却比京城的富家女还富。

还是父亲说的对,人越是没有什么,便越要显摆什么。

“柳小姐?”

柳衍回头,见离盏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自己,她意识到自己失态,掩饰的笑了笑。

“我看木架上的摆件都十分精奢,有几样,现在京城都断货了,离小姐的眼光还真是刁钻。”

离盏没接此话,倒是巧儿在一旁骄傲的多嘴,“柳小姐谬赞了,这可不是咱们家小姐刁钻,而是祁王殿下眼光独到!”

柳衍神色一憷。

原来祁王待她远比传言中的还要好,看来秋猎的时候,他二人多半已经发生了关系,否则以祁王的性子,怎会这般殷勤……

心口扎着的那根刺,被人又压进了一寸。

柳衍忍不住朝着架子上的摆件多看了一眼,笑的有些不自然。“怪不得,真是大手笔。”

“柳小姐这边坐。”

离盏指着自己身旁的官帽椅道。

柳衍笑着点头与离盏分作两旁。

很快,下人奉来茶水和糕点,目光在柳衍面前流连忘返,看得柳衍浑身不自在,她身边的小丫鬟更是毫不遮掩的流露出嫌弃的神色。

这些个下人也是,就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真不给她争气。

离盏很快把下人遣了下去,只留了巧儿在身边伺候。

“下人不太懂规矩,柳小姐生得这般好看,他们便管束不住自己的眼睛了。”

柳衍难堪的笑了笑。“没关系。”

离盏自己端了茶,指着另一杯道。“柳小姐喝茶,这是最近新买的毛尖,十分鲜嫩,望柳小姐品鉴。”

柳衍提着茶盖,轻轻一闻,便点头,“的确是好茶。”

“看来柳小姐是行家。”

两人互相称赞一通,便再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柳衍端正了身姿,突然严肃道,“离小姐,其实我这次来,是代我哥哥来道歉的。”

道歉?是说秋猎那天,柳凤显拉着她胡说八道的事情吧。

看来那晚柳凤显发病不轻,事情原委都被柳家问明白了。

然而这种事情说出去,很丢柳家的脸面,柳家怎么会轻易承认呢?

尤其是她的身份……

她只是离家的庶女,柳家的嫡长子竟为了一个平民家的庶女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说出去不仅有伤风化,还要叫人看笑话!

官宦人家,极重名誉,当晚就算她同柳凤显真的发生了什么,柳家也不会承认,只会想尽办法堵住她的嘴才对,怎会派人来给她道歉呢?

难道是因着顾扶威的原因?

柳家怕得罪了祁王府,想给祁王道歉。

但在他们眼里,她和祁王的关系扑朔迷离,即便两人真的有一腿,也绝对上不得台面。

他们上赶着去祁王府赔罪,万一顾扶威并不想承认这段关系,那他们冒然登门,极可能吃力不讨好,反而更惹得祁王不快。

所以,这才委曲求全的来给她道歉,盼她能先彻底放下心结,以后祁王再生气,也好有个相劝的人。

呵呵……

不愧是官宦人家,行事向来千节百扣。

可惜,离盏没有这么容易领柳家的情。

她上辈子也是官宦人家出生,轻易就将其中的门门道道看了个清清白白。

柳衍哪壶不开提哪壶,巧儿听了十分来气。

柳凤显恩将仇报,差点污了她主子的清白,现如今来道歉的却不是柳家当家的主母,只派一个比她主子还小的女儿家来说求。

是觉得自己儿子犯得错还不够大么?还是她主子的清白即便是污了也没什么要紧?

巧儿把头扭到一边,根本不想再看柳家主仆。

然而对离盏来说,当天的事情,回想起来的确十分尴尬,她楞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妥帖的话来回应。

柳衍见离盏蹙眉不语,以为她是在倨傲作态,故意晾着自己。

柳衍从来没跟人这样道歉过,更没遭遇过这样的冷脸,她细长的脖子扭了扭,吞了口唾沫,有些煎熬。

“离小姐是不是还有心有怨气?”

离盏更加无语。

“离小姐你听我解释,当晚其实是个误会,我大哥他并非是有意要冒犯离小姐,只是情到深处,不能自已……我们柳家家教极严,断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的,还望离小姐知晓!”

柳衍着急的解释,却不知自己说的话十分不妥。

什么叫做情到深处不能自已?什么又叫柳家家教极严,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敢情当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怪柳凤显,而是怪她迷惑了柳家长子的心智?

呵呵……

哪有这样同人道歉的?

柳家的小辈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天真可爱?

离盏都不惜得应话了,真真切切的把她晾了一会,只埋头喝自己的茶。

柳衍愈发着急。

“哥哥也受了教训,他当晚发病十分严重,差点都……”柳衍说到这里,眼里隐有泪意,被她抬袖抹去。“哥哥追悔万分,日日都不得安寝,只催着我这个做妹妹的来说和。离小姐,其实我哥哥当晚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要是愿意,哥哥定会待你好的。”

“嗯?”离盏莫名其妙,月眉飞挑。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等等柳小姐,什么肺腑之言,你在说什么?”

她们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好半天。

柳衍心里想:柳凤显什么都跟你挑明了,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分明是在糟践柳凤显的一颗真心,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离小姐……我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么?我是说,我大哥要向离家提亲的事,我爹娘已经同意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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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亲?!”巧儿震惊无比。

离盏心善,不与柳凤显计较之前的事,没想到柳家竟然蹬鼻子上脸,还明着想来提亲?!

巧儿一百个瞧不上!

毕竟祁王殿下对她主子这般好,再把她主子同柳风显那个畏畏缩缩的儒生摆在一块,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柳小姐……”巧儿张口就要替离盏鸣不平,离盏怕巧儿说话没个分寸,拉住了她。

“巧儿!”

巧儿见离盏神色严厉,呐呐的住了嘴。

但离盏也觉得,柳家委实太不像话了些。

抛开柳凤显当日的冒犯不说,就冲方才柳衍冒然说出“提亲”二字,她就有足够的理由撵柳衍出去了!

成婚不是儿戏,柳凤显若真要娶亲,怎会让一个小辈来提?!

既无媒人做证,也无定亲的信物,就算是普通人家娶亲也不会这般荒唐。

他柳家是礼部的一把手,连这种最起码的规矩和尊重都不懂的么?

没头没脑,随随便便的顺口一提,跟菜市买萝卜一样。

是不是觉得她的身份配不上柳家,柳家一说要娶她进门,她就会感恩戴德,欣喜若狂的答应他们了?

离盏将心头的怒火一压再压。

想着柳家在京城有头有脸,有名有势,而自己药局才刚刚起步,人已经累得够呛,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婚,她是不会成的。但与柳家之间也不必闹得太过难堪,毕竟这也关系着她的名誉。

此事若是张扬出去,因着她身份低微的缘故,大家不会计较柳家欠缺的礼数。

京城里想嫁给柳家的人多了去了,大家只会觉得她不知好歹,受过皇上的嘉奖便不知道自己信谁名甚了。

离盏深深吸了口气,收敛了神色。“柳小姐,此话太突然了,成婚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二人在暗地里说道这些,十分不成体统。”

离盏已经十分客气。

但“不成体统”四个字,还是触了柳衍的底线。

柳衍一双雾眉陡然睁大,根本没料到离盏会突然大放厥词,教训起她来!

旁边的丫鬟素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乡野女子,居然开口教训起礼部尚书家的千金!

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素素张口就要驳斥离盏,被柳衍拦住。

“素素!你不要多嘴多舌!”

“小姐……”素素咬着唇,不甘的望着花厅门口的琉璃屏。

柳衍也沉着气,板正脸色道:“离小姐说得对,成婚之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离小姐不知道,我们柳家已经纳过吉,请了冰人向离老堂主和离老太太提过亲了,他二位已经同意,两家人还理定了礼书。这是婚契,离小姐可以好好看看。”

什么?

离盏呆若木鸡的看着柳衍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匣子装着叠好的红纸,展开,上头赫然写着“婚书”二字。

她目光急速下移,恍恍惚惚的看到了柳凤显和自己的名字……心中赫然一紧。

婚书上还按了手印和长风药局的印章。

什么玩意儿!

荒唐……

真是荒唐至极!

离盏脸上漫起一丝不可置信的笑。

上次柳家不还派嬷嬷来狠狠骂过她么?

怎么这时候又突然转脸要娶她进门了?

他们什么时候纳的吉,什么时候请的媒人上离家提的亲?

她怎么什么风声都没听到,云姨娘甚至都没来知会她一声……

“这……这不可能!”巧儿迟疑的走上前,叫离盏木讷的模样,自己拿起那婚书反反复复的看自己识得的那几个字儿,“我们家小姐根本不知道柳家提亲的事情!这不可能!”

柳衍看着离盏主仆二人惊惶的样子,有些愤然,又有些得意。

愤然的是,柳家能看上她,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

她却像吃了一万只死苍蝇一样,眉头紧蹙。

得意的是,能让离盏百般不愿的原因,只能有一个,就是她喜欢的是祁王。

这山望着那山高,她能够着更好的,自然不想在这座山头就歇住。

可眼下自己突然告诉她,她只能在这处山头住下了,她心中的奢望突然落空,柳衍在较量中突然得了胜,自然是忍不住得意的。

呵……一个庶女,还妄想着要嫁给祁王,真是春秋大梦!

要不是哥哥寻死觅活的要提亲,要不是母亲心软,一而再再而三的求父亲,要不是在秋猎上哥哥差点把命都折了,要不是她从中推波助澜,柳家的大门你别想踏进半步!

柳衍看着两眼中空的离盏,嘴角难得的牵起一丝笑意。“大概是离小姐一直在西局操忙的缘故,家里人还来不及跟你说,昨儿下午母亲就和冰人到了长风药局谈妥了此事,离老堂主和老太太都十分满意这门亲事呢。”

离盏紧紧攒着自己的袖子。

他们怎么会不满意?

眼下长风药局没落不起,他们正愁没有个靠山撑腰!

柳家在朝中声名赫赫,信誉清明,只要柳家一提亲,离盏都能想象得到他们一家欢喜雀跃的表情,不带一丝犹豫的就答应的模样!

柳衍优雅的抬手,素素将一张用红纸封好的长据递到她手中。

柳衍把长据平放在桌上,掉转头,推到离盏面前。

“这是礼书,离小姐可以过目。”

大红的聘礼单子长长一叠拉开来,上头一行一行用正秀的小篆写着置办的礼单。

“除了没有凤冠以外,礼单上所有的聘礼都是按正妻的规矩来的,这是哥哥的意思。虽然离小姐是妾,但是哥哥待离小姐是真心的,一丁点都不愿委屈了离小姐。”

“妾……”离盏不禁一笑,死死的盯住那大红的礼单上。

我没听错吧?

“你们是让我做妾?”

柳衍莫名万分的点了点头。

离盏捂着嘴冷笑一声。

我离盏从头发到脚底,哪里是像能给人做妾的样子?

别说给你们柳家做妾,就算是给祁王做妾,都他妈不可能!

怒火腾腾的往脑门上窜,顶得天灵盖发烫!

离盏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拿起那聘礼单子,手指一握,将那大红的礼单攒成个纸团,“唰唰”几声碎响之后,手一抛,红色的碎纸雨便从柳衍头上潇潇而下。

柳衍呆了片刻后,狼狈的拍着满身的纸屑。“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承蒙柳公子抬爱了,可我离盏就算永远都嫁不出去,给人做妾也是断断不可能的!”

狐狸眼里射出的目光锋利而拒绝,像是用刀子在两人之间划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

柳衍气得心肝子颤,“你!”她甚少跟人吵架,情绪一激动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指着离盏颤巍巍的。“你自己也说,男婚女嫁,讲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离老堂主已经答应了,你作为一个小辈,有什么资格反对?”

“是我嫁人,我自然有资格反对。”

“可是婚事已经定下,想退婚,除非离老堂主同意。”

柳衍身旁的丫鬟素素,按捺不住地道,“小姐不要与她多说了。他们长风药局处境艰难,她爹正愁没有门路回春,巴结我们柳府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退婚呢?不过是嘴硬罢了,到头来,还不是得乖乖服从。”

“哟,柳小姐身边的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得很。可惜了,‘乖乖服从’这四个字还是比较适合你这种奴颜婢膝的下人。”

“小姐她……”素素被她驳得羞恼不已,回头看向柳衍,指望着她能替自己做主,偏偏柳衍也完全不是离盏的对手,含恨咬着下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至于退婚的事,就不需要二位担心。柳小姐只需把我的意思好好向柳公子和柳大人转达一下。强扭的瓜不甜,柳公子身份尊贵,纳妾不愁人选,何必单揪着我一个乡野女子不放呢?”

离盏这副态度,好似是柳家在求着她嫁进门一样,完全反过来了。

柳衍把嘴唇都咬得发白。

方才她知道离盏撕破脸,是铁定主意不想嫁进柳家了。

丫鬟素素扶着气得东倒西歪的柳衍,冲着离盏脚下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贱坯子不得了!我家公子看上你,是你离家荣幸!你也就这张脸好看了些,除此之外,门第,身世,教养,就跟那床底下的夜壶一样,永难见光!我家公子是考虑着秋猎当晚的事情,有伤你的名誉,才想尽办法的要把你纳入府来。结果没想到,你自己反倒满不在乎……也是,狐狸精嘛,到处勾搭男人勾搭惯了,早就不要脸不要皮了,还在乎什么清誉!”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巧儿气得跺脚:“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哼,急什么?一脚踩着你主子的狐狸尾巴,心虚了?”素素指着墙头的木架道:“你家主子不主动向祁王殿下献媚,祁王殿下会送那么多贵重的礼物给药局?可离小姐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即便祁王殿下一时受你蛊惑,可你终究连个做通房的资格都没有。野鸡再怎么扑腾也变不成凤凰,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整日做这些白日梦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二百九十章 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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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我们家主子才没有勾引祁王殿下。祁王殿下待我们家小姐好,是因为小姐是祁王的救命恩人!”

巧儿着急辩驳的时候,并没有注意离盏的目光有一瞬微微的失神。

就连离盏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只是觉得心口上隐隐刺了一下,短促的像是一瞬的错觉。

“素素,你住嘴!”柳衍急忙呵斥了自家丫鬟。

“小姐,是她们……”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是……”素素不甘的低下头。

离盏转头定定的看向素素,目光平和,却不带任何温度,周围事物投射其中,都变成了毫无生气的样子。

素素冷不丁的与她对上了一眼,明明离盏毫无表情,却无端令人心生畏惧。

素素警惕的缩了缩脖子,紧接着就见离盏缓缓的扬起右手。

“啪!一个巴掌落在素素脸上,措不及防,却清脆又响亮。

素素被打得有些发懵,本能的捂着脸朝柳衍身后藏。

“小姐,小姐……”

柳衍也被离盏的架势给吓住,她越是面无表情,就越是冰冷的骇人,只不过柳衍身为官宦子弟,从小养尊处优培养起来的傲气还是有的。

柳衍抓着桌角,竭力绷住最后一丝硬气。

“离小姐,你未免太过分了!我柳家是来提亲的,你无礼提出悔婚也就罢了,还要动手打我柳府的丫鬟。素素是我的贴身丫鬟,再有什么不是,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离盏揉了揉自己手心,漫不经心地道,“柳小姐要是能管教好自己的丫鬟,我又何须费这种劳力?毕竟这丫鬟的脸皮子比我手板心里的肉还厚,一掌打上去,最疼的未必是她。”

“离小姐真是巧舌如簧,打了我柳家的丫鬟,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了?”

“不是么?你想想她方才说的那叫什么话?贬损我也就罢了,我素来不喜欢争斗,随便一听,忍忍也就过去了。可她居然敢排揎起祁王殿下来,说祁王殿下送我的这些贺礼,是为了向我献殷勤。呵……殿下可不是什么好脾性,要是此话传到他耳朵里,再被人添油加醋的多加两句,祁王殿下到底会怎么看你柳衍,我还真说不清楚。”

此话完完全全击中了柳衍的软肋。

离盏施施然的笑着,眼里闪着阴冷而狡黠的光芒。

柳衍忐忑起来,听她的口气,似乎想要同祁王告状……

这可怎么办?

祁王本来就同她交好,处处护她都来不及,要是离盏真的添油加醋的对祁王乱说,那自己岂不要变成一个悍妇外加长舌妇了?

柳衍思量一通,赶紧把身后的素素拉到面前来,自上而下狰狰的看了素素两眼。

“啪!”随着一个巴掌声,素素的另外半张脸也跟着肿了起来。

素素不可置信的看着柳衍。

“小姐?”

柳衍的右手还在不自觉的发抖,她从没动手打过人,这是第一次。

“你太不像话了,让你住嘴,你偏是不听,你是不是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

“小姐,我……”

“快向离小姐道歉!”

向离盏道歉?

向她嘴里的一只野鸡道歉?

如果真的道歉了,那方才她是如何折辱离盏的,现下就加倍的奉还在了自己身上。

她自小跟着柳衍,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素素紧紧咬着嘴唇,黑色绣夹裙子被她紧紧抓在手中,一截脚踝袒露在外。

离盏脸上的耐性正在一丝一丝的消退,柳衍急不可耐的发出低吼:“素素!”

素素闭上眼,一边哭一边像离盏低头,“离二小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离盏怡然的的看着她主仆二人,赏心悦目。

“今日上门,本该是向离小姐商议一件喜事。奴才不该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可这一切并不关我家小姐的事,错全都在我,还望离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要说不呢?”

素素无助的看了柳衍一眼,柳衍涨红了面颊站在一旁,根本无力招架离盏的刁难。

一声声脆响在花厅里传开,素素自己掌起自己的脸来。

“奴才错了,都是奴才一个人的错,离小姐要是不肯原谅,奴才就把自己的脸掌到烂为止。”

素素的脸很快就越肿越高,离盏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素素下手等不来原谅,下手便越来越很,巧儿在后头听着,都开始有些于心不忍。

但回想刚刚素素骂她主子的那些难听的话,还是觉得活该。

少顷,花厅外传来脚步声,火头手里端着紫色的圆颈铜壶来给她们添茶水的,孙察跟在后面,似乎是有事要禀。

谁知还没走进花厅,便听见奇怪的声音,抬头就对上这么一幕。

二人呆住。

柳衍察觉外头有响动,知道被药局的下任瞧见了,更加无地自容。

“好了,别打了。”离盏眼梢微微瞥过素素嘴角的流出的一丝血,轻轻的挥手。“你这叫什么道歉,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你。”

“是是……”素素连忙擦干嘴角的血渍,躲在柳衍身后藏起来。

孙察在外头,已经被柳衍和素素看见了,他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孙掌柜,进来罢。”

孙察笑,硬着头皮领着火头上前。

一进花厅,他就感受到了奇怪的氛围。

“天冷了,奴才怕茶水凉得快,特意另沏了一壶。”

“添上吧,正好和柳小姐叙了好半天的话,口舌也有些干了。”

孙察很识时务的没去看柳衍的脸色,只是恭恭敬敬的给她们换了茶水。

柳衍片刻都待不下去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走人。

“离小姐,今日叨扰太久,我就先回去了。”但是想想自己来的目的,抿了抿唇还想重提一句,奈何一对上离盏那双冰冷冷的狐狸眼睛,她连舌头都捋不直。

“柳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离盏指着桌上摊开的婚书,“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忘了?”

孙察的目光不可抑制的朝着那大红的婚书望去,柳衍仓皇的把婚书捡起来叠进手袖里,连装婚书的匣子都来不及拿。

“告辞。”

“柳小姐慢走,别忘了方才我向柳小姐说的那些话,还望柳小姐一一转达给柳大人和柳公子听,至于我家这边,我会和离老堂主好好谈的。”

柳衍艰涩的点头,带着素素出了花厅,孙察要送客,柳衍谢绝。

素素一直埋头紧跟在背后,在堂前堂后的人一样的注视下,逃难般的终于上了马车。

“快走,不要多留。”柳衍对马夫道。

马夫赶紧打马离去。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周围渐渐传来人群的闹嚷声,柳衍的心绪才慢慢和缓下来。

西局不大,从花厅到前堂根本走不了几步,她却总觉得后头有追兵在穷追不舍,令她加紧了步子仍旧觉得路途十分的漫长,到现在心口还扑腾的厉害。

她深深吸了两口气,看向一旁默默流泪的素素。

“素素……”她抬手,想摸摸素素脸上的伤势如何,本是嫩白的面皮子现在变成了红紫色,肿了老高,像随时都要浸出血来一般,她手生生顿住,不敢碰了。

“还疼么?”

“不疼了。”素素摇着头,泪珠子就断了线的流下来。

“叫你受委屈了。”柳衍重重的叹气,也跟着抹泪。

素素知道柳衍不善和人争吵斗狠,见柳衍也哭,对柳衍方才置之不顾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

素素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小姐您不要往心里去,我这都是皮外伤,上了药,过些日子就见好了……”她到这时,还是死死的拽着自己的绣夹裙,一刻都没放松,“是奴才自己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离盏故意拿话激我,我没察觉,还把她当一个没教养的女人看待,使气乱骂一通,没想到竟然着了她的道……”

“她心机极重,我也莽撞了。”

“是奴才给小姐添麻烦了……”素素愧疚的低下头,“不知道她会不会将此事说给祁王殿下听……”

柳衍想了想到,“应该不会。她在祁王面前一直扮柔弱,你已经自掌了脸面,要是她再向祁王胡说八道,祁王一旦追究下来,我用你脸上的伤势反诬她一手,她划不来。”

素素听了稍安,抬手,小心翼翼的揩着脸上的泪痕,“可是柳大公子的婚事恐怕没那么好办了,奴才看离盏的态度,是铁了心不想嫁进柳府来。”

“那不一定。她要是往后还想在京城混下去,总还是得顾点脸皮。离家已经答应了此事,她作为一个小辈就算再不愿,也不能反悔婚事。这天下有多少个女子能嫁给自己心仪的男人?到最后还不都迫不得已的坐上了花轿。她离盏再厉害,也不过是三千弱水中的其中一瓢,最终还不是得跟随大流,难不成还能逆流而上?”

素素点点头,过了半响后又担忧道。“可离盏最后若是嫁进了柳府,祁王殿下会不会记恨咱们柳家?”

说到这处,柳衍目光一时变得迷茫,她隔了很久,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太子亲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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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有什么办法,哥哥偏偏就是要非她不娶……自从秋猎回家,他就一直担心离盏再也不会同他说话,食不下咽,睡不能寝,瘦的只剩皮包骨了。再这样折腾下去,可就真没命了……好说歹说,软的硬的,全都试过了,但凡要是有别的办法,你以为爹爹愿意把离盏这样的人纳进府里来么?娶离盏进门是万不得已的下策……与大哥的性命相比,得罪祁王,已经算不得什么……”

“小姐说得是,柳公子是嫡长子,是柳家未来的希望,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素素顿了顿,又认真地道:“况且把娶离盏进门也不全是坏事。皇上不是一直想把小姐指婚给祁王殿下么?奈何柳大人舍不得小姐远嫁,迟迟不肯不松口。要是离盏真的嫁进了柳府来,柳大人忌惮祁王发难,说不定会同意小姐嫁给祁王殿下,以结姻亲之好。”

似是说到了柳衍的心坎上,她眼睫轻轻扑朔,眼睛定着帘子底部颠来荡去的青色蕙子,目光里带着殷切的期望。

便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她才会帮衬着柳凤显劝说父亲。论起来,她也是有私心的……

“只是今日之事该如何跟老爷讲?老爷若是晓得我们把事情给谈崩了,不知要如何动怒……”

“那又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待离盏好言好语,是她自己趾高气昂,笃定了不想嫁进柳府来,才起了冲突。只希望后面不要被她再闹出什么岔子吧……哥哥能顺利纳她为妾,家里才能安生些。”

“是了。现下离家急缺倚仗。祁王殿下是不可能给她名分的,离老堂主心里清楚,只有和柳家结亲,才有活路可言,他们断不会容许离盏胡来的。”

“我会让父亲派人盯梢着盏林药局的。”

“吁!”马夫突然勒紧了马缰,柳衍身子往后一仰,在车壁上重重磕了一下。

“怎么停了?”素素疑道。

“小姐,这路太窄了,来了对头车。”马夫回头往车里道。

柳衍把撞松的玉钗往里发髻里一送,“他们不让么?”

“呃……”马夫为难着没有回答。

柳衍兀自掀了帘子,朝前面看去。

一辆平顶褚色的马车就在前头霸着道路,丝毫没有挪道意思。

马车看起来十分精奢,四围都是锦绣的暗祥云,缎面光华如水,饶是天气不好也折着粲焕的光华。

拉车的马足足有三匹,且每一匹都是阴山的枣红马,高大而又健硕。

怪不得马夫支支吾吾的,这架势着实有些唬人,对面车里的主人一定非富即贵了。

“你下去跟对面的人说,轿子坐的是柳尚书家小姐,让他们让让。我们入街已经这么深了,难倒还让我们倒回去不成?”素素不知道柳衍看到的景象,坐在车里吩咐着马夫。

“唉!”马夫答应着正要下马,柳衍突然喝住,“别去了,我们退。”

“小姐?”素素不解。

平日若是遇见巷窄挪不开道,只要跟对头车说,自己车里坐的是柳家的千金,人家一听是柳衍,个个都乐意让道的。

今儿怎么还没跟对方打商量,小姐就要急着让道了?

马夫把车帘子霍开一条缝儿,朝里小声求问:“小姐,咱们真要让他们?”

“那是太子殿下。前头打马的小厮我见过,是东宫里的小太监。”

马夫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后慌忙重新爬上车,调转了方向就往回拉。

烟青色的马车往里进一步,褚色的马车便往里来一步,十分理所应当。

素素心里纳闷极了,这还是头一次在京城里遇见太子的马车……

太子来这里做什么?

自从东宫闹鬼,太子的手伤着以后,就一直幽居东宫,足不出户。

京西又穷又破,吃喝玩乐哪头都不沾,太子要是散心,也不可能来这处啊……

“小姐,你说太子来这处做什么?”

柳衍凝眉,想起之前离盏拿假药糊弄太子事情,心里隐隐有了个轮廓却又摸不清楚。“不知道,先让就是了。”

马车一路后撤,退到街中间的时候,褚色的马车终于停下了。

“拉慢些。”柳衍吩咐着马夫,掀了帘子往后看。

褚色的马车停在盏林药局的堂前,拉马的小太监装扮成了普通奴仆的样子,扶着车上的人下马。

男人穿着玄色素软缎锦衣,腰间绑着一根玄色的蟠离纹角带,身姿十分翩然,即便没看到正脸,只一个背影,柳衍也能确定他就是当今的储君,顾越泽了。

顾越泽抬头看了牌匾两眼,随即有小厮出来相迎,他提步上了台阶,穿进了前堂。

“小姐,他们马车停在门口,还是堵着了过不去,我们只能绕道了。”

“无妨,绕就绕吧。”柳衍放下帘子,眉头紧蹙。

“怎么了小姐?”

“太子殿下果然是来找离盏的。”

素素其实也料到了,可是柳衍说出的一瞬,她还是略有吃惊,或许准确的来说,是酸着不愿相信。

离盏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女,能与祁王殿下有所牵扯,已是极其荒谬的事情,如今居然能得太子亲自登门……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奴才听说,上次巫蛊布偶的事情出了以后,太子殿下复用了离盏开的药水。是不是药水又出了什么问题?”

柳衍轻道:“谁知道呢……不过我方才看太子的背影,觉得他整个人格外的精神,与以前没什么两样。或许是手伤见好了。”

倘若是手伤见好,太子再想拿药,只需派人来取就好了,根本不必亲自走这一趟。

他乃孟月国储君,难不成是为了亲自登门谢过离盏不成?

“这都是什么世道。”久久之后,素素怨叹了一句。

“我们赶紧回去派个人过来打听打听。大哥纳妾的事情,可容不得闪失。”

“小姐你是说?”素素看着柳衍,两人的目光撞到一处,默契的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

“你也别乱想,说不定是好事。借力打力这一招,没准能用上呢。”柳衍说完,雾眼深沉,认真的理了理袖子上的褶子。

…………

盏林药局的花厅里,柳衍彻底离去后,孙察这才转头看着离盏。

一眼自上而下,最后落在一地的大红碎纸屑上。

孙察眼里会意的闪着光,料想到今日的事情绝不简单。

离盏和柳家没什么来往,柳家的小姐亲自登门,应该是有事要谈。

而柳家小姐临走时的脸色,他也是看见了的。跟着她来的小丫鬟更是肿胀一张血迹斑斑的脸,还是自己在离盏面前扇出来的。

孙察愈发觉得离盏高深莫测,无论她们谈的是什么,柳家门第极高,她只是一个药局的庶女,竟然让柳家的奴才在她面前自掌耳光……

这是何等的折辱?

“小姐,你这样做会不会过火了些,柳家会不会记恨咱们?”孙察正犹豫着要不要多嘴问一句时,巧儿便忐忑地道。

离盏坐回椅子,手臂挂在扶手上,面露疲态,半响后才开了腔。

“得罪?自打柳凤显在秋猎上犯了病,祁王又拦着我不许去给他看病开始,就已经把柳家给得罪彻底了,不差这一次两次的。我就是想要他们柳家晓得,我离盏是个多难搞的人,看他们还敢不敢放心把我娶进门了。”

孙察大惊……

要不是巧儿的面色如常,他真不敢相信离盏方才说的任何一个字。

离盏能有祁王能倚仗,和林家也十分交好,就已经出人意料,十分的了不得了。谁知这还不算完,连柳家都上赶着娶她进府。

然而离盏好像还一副看不上柳家的样子,无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也不至于让柳家的下人自掌了耳光,当场给了柳家小姐难堪……

孙察万万没想到,盏林药局的主子竟是个暗地通天的人物,还敢给柳家颜色……

“可是奴才有一点想不通,柳家一心要想纳小姐为妾,就不怕得罪了祁王么?”巧儿搔了搔头。

“我也纳闷,柳思怀在朝为官那么久,一步一步好不容易爬上了礼部的首座,按理识时务的人。怎么这回这么蠢,为了纳妾这点小事,得罪祁王这尊大佛……”

孙察似乎隐隐知道了离盏大动干戈的原因。

他从头到脚细看了离盏一眼,这般明艳精致的女子,穿得是缎子,踩得的是锦鞋,戴的是金玉琳琅,连头发丝的末端都闪着光。

虽然是庶出的身份,可她一颦一笑,一蹙一滞,哪里像是给人做妾的模样。

离盏若有所思端了新茶来喝,“估计是柳衍在作祟吧,她那么喜欢祁王,八成看我不惯。”

“奴才也瞧出来了,我说这些摆件都是祁王殿下所赠的时候,她眼神恨不得能化成火,要把这些东西全都烧了一般。”巧儿一脸担忧:“可是离老堂主已经答应了柳家的提亲,连聘礼单子都理好了,要是柳家非要娶小姐不可,咱们该怎么办啊?”

离盏也很是头疼。

悔婚是大事,她一个小辈跳出来闹事,根本就不合规矩,人家不会认,旁人也会帮着有理的一方。到时候离尺来狠的,直接绑她到柳家,她也没处哭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恶心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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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婚是大事,她一个小辈跳出来闹事,根本就不合规矩,人家不会认,旁人也会帮着有理的一方。到时候离尺来狠的,直接绑她到柳家,她也没处哭去……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是离尺亲口说要退婚,离家也要遭人唾骂。

现下长风药局已经快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再来一桩悔婚,离家还要不要活……

“要不然,我们告诉祁王殿下吧?”

“不。”离盏脱口而出。以她和祁王的关系……冒然同他说这种事情,很奇怪。

何况她总觉有种感觉,近来顾扶威像是在监视她一样。之前接手西局的事情,除了林芝以外,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接手西局当天,林芝似乎也是第一次见他,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准确,还早早备下这么多贺礼呢?

奇怪……

照这样,只怕她不用跟顾扶威说,他也会知道柳家提亲的事情。

“此事你们不要外传,毕竟离家答应了柳家的提亲,半途悔婚是不占理的,闹得越大,对我们越是不利。”

“巧儿知道了。”

离盏又看向孙察,孙察拽着火头,连忙点头:“奴才们绝对不会说漏半个字!”

“好好干,咱们药局有起势的兆头,可不能被别的事影响了。”

“主子,主子!有贵客来了!”

一个小厮撒腿从琉璃花屏前跑了进来,神色很是激动。

孙察喝道:“你眼皮子怎么这么浅?这两日咱们接待的贵客还少么?”说罢,又道:“你且回去招呼人上座,主子这边还有点事,过会就来。”

“不不是……”小厮舌头打结,“这回是天……天大的贵客!”

“谁?”孙察侧头。

“太……太子殿下。”

“太太太……太子殿下?”

孙察和火头眉毛拧成了一个“八”字,眼珠子都要从框子里挤出来了。

“真是太子殿下?”孙察复问,小厮点头如捣蒜。

巧儿有些害怕,毕竟上回离盏差点被冤死,就是跟太子有关。现下太子突然找上门来,巧儿六神无主的看了离盏一眼。

“小姐……”

离盏半点也不慌。她的药是决计不可能出问题的,加上之前林芝透露过,顾越泽的手伤有愈合的迹象,这次来盏林药局多半是来继续拿药的。

只是拿药用不着他亲自来,他突然亲临药局,难不成是想亲口道谢?

离盏想想觉得有点恶心,但戏还是不得不演的。

“你们快些把这里收拾收拾,茶水和糕点都赶紧备齐,我去迎殿下里面坐。”

“是!”孙察连忙差使火头去做,巧儿也帮着拿扫帚扫地上的纸屑。

离盏绕过长廊,走到前堂的后院中。

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立在高大榕树下,身子高大,两个小厮正躬腰站在他身旁,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搭话。

他听到脚步声,转头望来,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嘴角提起一丝极温柔的笑,令人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但在离盏的眼里,这抹笑很快就变得如同尖刺一般,往瞳仁的最深处扎去。

猛然间,只觉得双目一痛,她挣然清醒过来。

离盏快步走到他面前,施端方的做了礼。

“太子殿下亲临陋室,民女有失远迎。”

面前的女子香肌玉骨,美撼凡尘,犹如一阵清风拂面,顾越泽只觉得赏心悦目,连心跳都漏了几下。

“快起来。”他伸手扶她。。

离盏见他要伸手搀她,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他残缺的手上,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顾越泽顿住,不自觉的垂下手,眼里划过一丝不宜察觉的自卑,以为离盏在嫌弃他。

“殿下的手伤好了许多。”离盏自己起身来,释解了尴尬的场面。

顾越泽的手伤她看得分明,表皮已经开始结痂,腐烂的势头已经大体止住了。

顾越泽翻着面,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即笑着背在了身后。

“多亏了离姑娘的秘制良方。”

“殿下谬赞了,民女不过是解开了那高僧的配方而已,顶多算是借花献佛。”

顾越泽的目光突然变得灰涩,他想到了离盏之前同他说过的话。

这种药水被神秘的高僧称之为甘水,专门用来消除孽障所用。倘若孽债浅,用之可除。孽债深,用之,只是缓兵之计。

虽然离盏后来又说,这可能只是高僧故弄玄虚,给寺庙添香火的说辞,但他一想起黎家的二百口人命还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踏实。

还好现下手伤已愈,应该就如离盏解释的那般,只是那和尚故弄玄虚罢了。

“离姑娘真是谦虚,换做旁人,未必能解开甘水的配方。本宫这次前来,便是专程来给离姑娘道谢的。”

说罢,他朝孙福正做了个脸色。

孙福正会意,穿过前堂,须臾之后回来,手里捧着一方木托,托上装了东西,用金黄的缎子的盖着,只隐约显出了一个轮廓,起起伏伏的不大规则。

“这是……”

孙福正提眉笑:“这是太子殿下赏给离小姐的东西,离小姐要不掀开看看。”

离盏轻着步子上前,拉住黄色软缎的一角,绸缎便如水一般滑在她手中。

托盘里装的是银累丝嵌玉石金也茶花盆景。

花为白玉所制,叶枝是金子所铸,实在是件奢侈宝贝。

离盏定然瞧着,目光越来越深,不自觉的抿住了下唇角。

此物价值不菲,离盏一个乡下人,定然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孙福正如此想着,朝着太子望了一眼,太子也看着孙福正,二人脸上都会意的笑了笑。

“如何?离小姐可是喜欢?”

“喜欢。”她呐呐的点了点头。

这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怎么会不喜欢呢?

离盏望着这金灿灿的盆景,忽然想到与顾越泽成婚的第一年,她买了一株山茶花,亲手选盆,移盆,种在了芙煜阁里。

每天浇水,修枝,样样都伺候的仔细。

开出来的花儿又白又大,像是瑞雪凝出来的一般,十分讨喜。

可惜次年冬季,这株精壮的山茶花莫名的萎了。

她为此郁郁了好几天。后来顾越泽暗地里描摹了那株茶花,花了重金旁人照着样子威她打造了这樽银累丝嵌玉石金也茶花盆景。

她并不喜欢死物,更不喜奢华。但当他摸着盆景的玉花瓣,轻轻在她耳边笑说“以后咱们芙煜阁就永远花开不败了”的时候,她还是十分欣喜感动的。

而今又再一次证明,她对顾越泽的所有感情都是十足的愚昧。

他杀了黎家满门,挪出了成王府,却还舍不得这些金玉宝贝。

今日更是拿他曾经送给她的礼物,得意洋洋的转赠给了别人……

呵呵,这世上最恶心的男人,怎么就被她打着灯笼的找到了呢?

“真是漂亮!”离盏频频点头赞叹,抚着白色的花瓣,冷得有些此人。

得了美人欢心,顾越泽得意之至。

“本宫挑了内务府最好的工匠来打造的,离姑娘喜欢就好。”

呸!

把她当傻子哄。

他和白采宣内定了姻亲,招摇过市的动用内务府的人来给她做盆景,也不怕被白家知道了,上门讨说法么?

离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赧然一笑,“那民女就谢过殿下了。收了殿下如此大的礼,还没来得及招呼殿下坐呢,这处院子里有煎药的房间,味道十分不好闻,殿下不如到花厅小坐吧。”

顾越泽手一挥,“把东西一起端进来吧。”

孙福正捧着宝物一路穿过了长廊,进了花厅。

这花厅外头看着很破旧,孙福正尽力用眼帘子藏住心里的嫌弃,但跨过门槛的时候,呆住了。

且不论门口的琉璃花屏有多奢华,就冲那木架子上摆的二十多件宝物,就足矣让人目瞪口呆。

他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但惜晨殿专门纳宝的偏房里,上等的宝物也就差多是这样的货色了。

孙福正不禁把托盘的盆景默不作声的盖上。

“殿下,您上座。”

地上已经扫干净了,桌上新泡了茶水。

顾越泽从木架子上收回目光,坐在离盏旁边的位置上。

离盏亲自为他斟满茶水,他默默的打量着她,再有没有半分小看的神色。

“殿下的手端茶可会不方便?”

“无妨,已经不怎么疼了。”

“但殿下还是该小心才是。民女待会再为殿下多配两瓶药水,让殿下带回东宫继续洗用。”

离盏声音温柔悦耳,像一只小小的黄雀在肩头婉转轻啼。

她与白采宣的性子截然不同,白采宣性子激进高傲,远远看着的时候,真觉得新鲜刺激,相处久了,便扎得一身是刺。

还是清淡如茶花般的女子最好,温言软语的,听得他心头舒服。而且又长得这么明艳动人,丝毫不逊蔷薇之色。

鱼与熊掌,竟可以兼得的如此完美,这样的奇迹形容在离盏身上,真是太妥帖不过了。

顾越泽欣赏着她的姿色,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是极清香的菊花茶。

“离小姐这般尽心,倒叫本宫如何谢你才好?”

离盏也捧着茶,坐下,眼光暗闪。

“本宫知道有家戏院,唱戏的功夫特别到位。正巧明日有出老戏要唱,本宫正说手伤初愈,要去看戏散心。不若离小姐一起来罢。”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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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家?”

“黄家。就在城北边上。”

“你不要进来,你这个人怎么说不听的!”急急的脚步声窜来,顾越泽和离盏都莫名抬头,一个破布烂巾的老头站在门前想往里挤,火头正使命拽着他的袖子,状像十分不堪。

顾越泽觉得大煞风景,眉心微微一蹙。

“怎么回事?”离盏问火头。

火头解释,“哎呀,他家儿子中了风寒,七天过去了还没好,嚷嚷着一定要让主子您去看病。我跟他说了,他那一两银子不够咱们当家的身价,而且主子您也没空。他点头要走,我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谁知他突然调头就往这里面跑,先窜到后院跑了一通,没见着主子,现下又窜到花厅来了,奴才撵都撵不走!”

那老头艰难的向离盏揖手:“二小姐,您是菩萨心肠,求求你行行好,给我儿子看看病吧……”

离盏一心想着方才顾越泽邀她看戏的话,这一幕并没有太放在眼中。

她隐约能感觉到顾越泽对她有些好感,但突然请她一起看戏,却实在是她始料未及的。

呵……他这是受不了白采宣小性子了,还是寻花问柳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乡野的女子,妄图用电小恩小惠,想骗她与他暗地里交好。

呵呵,可惜老天却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如今他想尽办法要偷腥的人,就是他上辈子厌透了的下堂妻。

若换成平常女子,别说有没有小恩小惠施予了,就以他太子的身份,轻轻勾一勾手指头,女人们也会冲昏头脑,被迷得找不着调。

但离盏是万万不想和顾越泽重温旧梦的。

只不过多留了个心眼想了想,她父亲翻案的事情,如果能直接从顾越泽身上找到线索,倒是件极其省心的事情。

离盏眼轱辘转了转。

顾越泽与白家暗结姻亲,所以即便对她有点意思,也绝不可能被外人知道。

邀她去看戏……这简直太招摇了些。

即便他能包下整个戏院,只有他二人一起看戏,但戏班子总会知道。

以他谨慎的性子,应当不会这么不小心。

除非……离盏转念间,生出个大胆的猜想。

除非那戏班子就是他名下的实业……他,就是戏班子的老板!

心中猛然一震。

像是穿山越岭,跋山涉水之后,突然站在了崇山峻岭之巅,拨开了重重迷雾,窥见了世间的本貌。

她浑身都绷得紧紧的,用力睁着瞳仁,只想将这本貌看得再清楚些,再透彻些!

即便她猜测是错的,她也要亲眼看个究竟。

“二小姐?”火头看着目光铮亮的离盏。

离盏莞尔一笑,看向门口激动等待的老人家,已经敛去了眼中的光色,变得平淡无奇。

风寒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重症,且缠缠绵绵反复发作也是正常,她记得,局里的挂名大夫有一个姓常的便很擅长治疗风寒之症。

她耐心道:“老人家,风寒之症是常见的病症,你儿子七天未好,恐是有点严重,但局里有的是大夫能治风寒。我先让常大夫去给你儿子看看,若是瞧不好,我再走一趟,老人家觉得如何?”

老头子迟疑片刻,终是点点头,火头便哄着他离开了。

离盏转身坐下,抱着茶喝,一边喝一边给顾越泽道歉,“盏林药局靠着西面就是这样,都是做苦力的人家,礼数方面一直不大在乎,冒犯太子殿下了。”

殷红的唇瓣轻轻含住雪白的瓷盏边缘,粉色的小舌压在下头,吮了一口甘甜的菊茶,这样的动作再正常不过,可被美人做出来,却成了一种要命的诱惑。

顾越泽也端了茶水喝了一口,掩饰住喉头滚动的冲动。

他眼睛变得晶亮,声音愈发温和。

“不碍事的,当年北冠大雪,本宫领了救济粮去分拨的时候,路上还被刁民抢了两车,对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了。”

他刮着茶盖,悄悄看了一眼离盏的脸色,“方才本宫的提议,离小姐可曾有考虑过?”

“噢……”离盏闻之,笑得极其欣喜自然,“我以前在乡下,并没有看戏的机会,殿下说的黄家戏院我也不大知道,但能得殿下邀请,民女却之不恭,就愿殿下别嫌弃我不懂欣赏就好。”

站在一旁巧儿突然抬头,面有讶色。

她觉得奇怪极了……

主子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

祁王殿下待主子这么好,主子都没未对祁王这般随和亲近过……太子和主子的交情并不多,怎么主子就一口答应了呢?

难不成,主子对太子……

不……不,这不太可能。

要说喜欢,离盏对祁王殿下明显更在乎些。

就算她看走了眼,但宗室子弟是不可能同庶民成婚的,主子因此还时时注意和祁王拉远距离,在太子这头,又如何会转了性?

况且太子除了身份比祁王来的重以外,论身姿,论样貌,论才学,哪样不把太子踩在脚下。

所以,离盏答应得愈果断,巧儿便愈想不通……

“那明日酉时,本宫在黄家西院设宴等你,那时候,盏林药局应该不忙了罢?”

酉时,正是用晚膳的时间,盏林药局都要关门了,自然是不忙的。

明面上像是为她考虑,但离盏隐约可以猜到他心里所想。

吃完饭,听完戏,天差不多就黑了,顾越泽便可以借着这个由头,顺理成章的送她一程。

到时候孤男寡女的坐在马车里,说说情话旁人也听不见,摸摸小手,别人也看不着。

谁知道他会做什么呢?毕竟是个模样翘楚的衣冠禽兽呢。

离盏心里觉得好笑,可这样好的机会,又不想错过。

明日去黄家戏院,仔细观察观察他和戏班子之间的关系,说不准,真被她猜中了也说不一定。那翻案的计划就可以从黄家戏院着手了。

离盏心里很是激动。耐着性子与顾越泽聊了约莫半个时辰,重新给他配了药水,才亲自恭送他离开。

顾越泽很是低调谨慎,婉拒了她的相送,并含沙射影的叮嘱她,此事是二人之间的私交,不宜让旁人知道。

意思,是让她管好手下的嘴。

只是言语上说得十分好听,换做旁人,定然会乖乖顺从。

离盏也欣然点头,撤销了他的所有顾虑,目送他从后院穿进了前堂。

孙察看见太子离开,忙从前堂跑到后院来,一脸欢喜。

“主子,太子殿下还特意送了礼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啊?”

“没什么,就是之前给太子配的药水很灵,殿下特意备了份礼,以表谢意。”

离盏如此说道,想断绝孙察和下人们的所有遐想。

换做以前,她定然是不拦着这些下人乱说的。

毕竟白采宣是个极爱争锋吃醋的人,若是能传到她耳朵里,气一气她,也很痛快。

只是经过上次刺客的事情,离盏不敢太激怒白采宣,毕竟一个破了相的女子,整天患得患失的,精神有点不太正常。

再有,顾越泽让她不要传开此事,她也低调些才好。

不然,若是这次去黄家没探到什么消息,下次再想和顾越泽联系,却因着流言不得不拉开距离,或者失了顾越泽的信任,索性断绝了来往,这便是很恼火的事情了。

“太子手上的事情,闹得颇大,前一阵还有不少老臣集结参奏他。朝中的明暗较量复杂得很,不是我等庶民可以参透的,所以太子今日来盏林药局的事情,千万不要声张,以免惹了祸端。”

第二百九十四章 各有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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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察会意,以前在慕容家,这些暗地里的风云变幻他也见得多了,于是警醒道:“是,奴才一定让他们把紧口风。主子放心,他们平时是松散些,但门牙倒还紧实。”

那是当然,若不紧实,那你当初做假账的事情,离尺怎么一直抓不到证据呢……

“那就麻烦管家帮我一一叮嘱一声了。”

“应该的,应该的!奴才这就去了!”

…………

街角,一个破旧的巷口,常大夫被老头子送出大门口,老头子连连称谢,常大夫离开巷子,然后一个模样俏丽,衣裳体面的小姑娘从巷口转了进来,径直走入了老翁的家中。

老翁四下张望一通,把门合上。

小姑娘低声神秘地问:“怎么样?你可打听到了太子来找离盏是为了什么?”

老头子捧肚苦叹:“哎呀,殿下太谨慎了,没在前堂停留,直接进了后院,老身趁人不注意冲进后院找了一通,没见着人,又顺着长廊往后面跑,下人们就在后面追,我老命都要豁出去了,还好盏林药局不大,要不然肯定……”

“你别说这些废话!”小姑娘厉色道:“我只问你,有没有打听到太子来找离盏的目的?!”

“有,有!”老头子连忙点头,伸手在小姑娘面前掂了掂。

小姑娘嫌弃的瞪了他一眼,解了腰上的钱袋,全都扔给了他。“一个子儿都不会差你的!赶紧说!”

钱袋子在老头子手里砸得哗啦啦直想,他打开钱袋数了一通,欢喜的道:“唉唉,我这就说,殿下是要请盏林药局的主子看戏。”

“看戏?”小姑娘疑惑,“你确定是看戏?”

“是看戏,明日酉时,黄家戏院。”

“你可不要听错了!”

“错不了,我就在门口站着呢!”

小姑娘略略思索,定然道:“你拿了钱,就要管住自己的嘴。要是敢乱说半个字,我家主子轻易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姑奶奶您放心。”

…………

一个时辰之后,宣灵宫中,紫辛就站在霁月公主面前。

一地全是碎瓷片和蜜饯儿。

霁月背着身,突然转过头来,眼里是不可抑制的愤怒。

“皇兄居然请她看戏?!”

“是……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是在黄家戏院,明日酉时……”紫辛补充道。

顾牙月胸口一起一伏,隔了半响才开腔:“凭什么?男人怎么都好她这一口,一个妖艳贱货到底有什么好的?皇兄要是耐不住寂寞,东宫里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小宫娥!”

紫辛也愤愤不平:“可不是嘛。别说太子殿下招架不住离盏的魅惑,上次在皇后娘娘生辰设宴,皇上把柳家的千金和吏部尚书的家的嫡孙女都邀去了,就是为了让祁王见一面。结果祁王殿下借口身子不好,压根没有进宫来,要不是公主一直派奴才盯着盏林药局,到现在咱们还不知道祁王殿下是去给盏林药局送贺礼的呢……生辰宴上,可把吏部尚书胡子都气白了,皇上望着他家打扮得极精致的嫡孙女,也不好说什么。”

顾牙月咬咬牙,此事一闹,她又喜又气。

喜的是,皇上想把吏部尚书指婚给祁王的事情,基本是泡汤了。气的是,祁王待离盏的好,有增无减!居然把皇后都晾在一旁,给那小贱蹄子送贺礼!

看来那堕仙散,还真是阴差阳错的助他二人行了床笫之私了。

顾牙月想及此,一口银牙都要被她咬碎了。

“紫辛,你说今日柳衍去找过离盏对吧?”

“是,奴才起先还觉得奇怪,柳衍跟离盏不睦,她平白无故去找离盏做什么,后来想方设法在长风药局才打听到,好像柳家在跟离家提亲。”

“呵……”顾牙月冷笑一声,“秋猎的时候,柳衍还想下毒污了离盏的清白呢,现下又亲自去说亲了。是知道了离盏和祁王有了进一步的深入,着急忙慌的想利用自己大哥的婚事,棒打鸳鸯了?”

紫辛面露嘲讽:“这些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女子,个个都是歹毒心肠。公主,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由着她们缠着祁王殿下。”

顾牙月蹙眉思虑很久,忽然道:“你派人去给柳衍送封信,把太子秘会离盏的事情告诉柳衍。柳衍这人阴险是阴险了些,但终究是柳家的人,她大哥既然想娶离盏进门,正好了,现在就给她一个拆鸳鸯的机会。她要是知道离盏暗地里还和太子有来往,决计不会坐视不管。一来是帮她自己,二来也助她大哥如愿。”

“小姐是说,她会将此事告诉祁王殿下?”

顾牙月点点头,一屁股坐回了高脚椅,手肘平放在扶手上,露出安然的快意。

“上回柳衍拿我当弓使,这次,本宫也把她当棋子摆一道。男人嘛,总是好点面子,自己的女人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保不齐要恼羞成怒的,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包括告密者,祁王一定会膈应在心。吏部尚书家的嫡孙女是嫁不成了,除此之外,就柳衍的机会最大。到时候她再成了祁王眼里碍眼的蚊子血,那本宫再出手,机会就大得多了。”

紫辛笑:“是了,奴才听说西域最近开始起乱,或许翻过了大年,祁王就会回西域。这之前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皇上一直没个合适的人选指婚,一定很着急。公主和祁王殿下虽都是宗室里的人,可古往今来,亲上加亲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而且公主是皇上的亲骨肉,决计不会背叛孟月国,派公主嫁到西域,皇上就更不担心祁王造反了。”

顾牙月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就你嘴甜,快去办事吧。”想了想,又嘱咐:“记得,派个路人去给柳衍送信,别把本宫给扯进来。”

“是!”

…………

柳府,靠西的后院里,柳衍将手里的纸条揉成了团,直接没进了茶盏里。

她目光幽暗的看着纸球在青色的茶汤里慢慢下沉,听着旁边脸肿的像猪头一样的丫鬟到:“主子,没想到太子殿下去盏林药局,是要找离盏……”

后面的话,素素止住了没说。

要是把这话说圆了,会引得主子更加伤心。

离盏现下是左右逢源,春风得意,不仅祁王殿下待她极好,连太子也垂涎不已。

素素连忙转口,唾骂道:“这小狐狸精,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贱货!咱们可不能由着这样欺瞒祁王殿下,她根本不配祁王殿下的宠护!”

“你小声些,别叫家里人听到。”柳衍急忙喝止。“方才同父亲转告了离盏的话,父亲恼怒不已,母亲又大哭了一场,现下再被他们听见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素素这才放轻了语调,“主子,咱们要行动可要快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明日酉时他们就要会面了。”

柳衍瞳孔里的光色忽明忽暗,柳叶眉紧紧的靠拢着。

她何尝不晓得这是个机会。

况且柳凤显一心就想娶离盏为妻,此事她若告诉了祁王殿下,祁王肯定会和离盏翻脸。这下她大哥的婚事也就好谈得多……

只不过……这封信来得蹊跷,来传信的人,要么是想致离盏于不利,要么是想致太子于不利。

但不管于谁不利,都是想把她当棋子来用的……

她心下忐忑,怕被人算计利用,出了什么纰漏。

“小姐?”

柳衍目光在一片暗沉中,终于定下了光色。“这样,我写两封告密信,一封你派人送到祁王府,一封你派人送给白家小姐白采宣。”

第二百九十五章 细节里找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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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我这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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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混着没提包场的价钱,离盏就更是怀疑、

只是,如果幕后的老板真的是顾越泽,小厮对客人的一再追问肯定十分警惕。

她得尽量再自然些才成。

离盏摸着雕花的凭栏,用一种突缝知己的口吻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对你们老板挺好奇的,一手布置出这么好的戏院子,好叫人羡慕。我初来京城,很多大人物都没听说过,不知黄家戏院的老板是?”

小厮头渐低,目光有些晦涩,隔着半响才笑着答,“我们家老板不是什么大人物,说出来小姐可能也不认识。”

“姓黄对吧?”离盏自消他的顾虑。

小厮笑:“对,黄家戏院嘛,咱们老板姓黄,东城的斗金楼也是我们老板开的。”

“黄三窟?”

“咦?”小厮惊讶,“离二小姐知道?”

斗金楼是京城有名的赌坊,以前黎盛回京就时不时约着几个狐朋狗友去,绪王也是那的常客。

所以曾听黎盛提起过斗金楼的老板,黄三窟。

这名字听着就不太讨喜,总让人想起狡兔三窟的那种奸诈劲儿。

但据说这名字跟狡兔三窟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生于贫苦人家,两脚沾地的时候,家里房子都还没有一座,住在京城外凉风坳的窟缝儿里,他大哥叫黄大窟,二哥叫黄二窟,他是老三,自然就是黄三窟。

没怎么读过书,斗鸡走狗,打架围殴,一身的匪气。

年轻的时候是在西面以勒索清贫商人为生,后来不知怎的,发了笔横财,陆陆续续开了些小赌坊,后来名气越来越大,他干脆撤了小赌坊不做,在东面建了做斗金楼,专供有钱人赌钱。

在黎盛嘴里,黄三窟简直就是个地痞流氓,只不过是个财大气粗而已。

斗金楼是他开的,她还尚能理解,黄家戏院这般高贵雅致,跟他一比,就如同那金秤砣和墨玉簪,如何掰扯都掰扯不到一块去。

顾越泽经商是一定不会放在自己名下的,不然征收关税的时候就被发现了。

以黄三窟的阅历和性格,这家黄家戏院不大可能出自他手。

再说了,京城繁华,鱼龙混杂,想在这里发财,没有殷实的家境,想靠点什么小聪明,是决计不成的。

黄三窟家里穷得叮当响,没念过书,估计字儿也不识几个。

要脑子没脑子,只有一条诨命,他是如何莫名其奥妙发了一笔横财呢?

离盏越发觉得,他背后是有金主的。搞不好,那斗金楼也是顾越泽名下的实业,虽然赌钱不是他的作风,但这行来钱。

而且敢在京城明目张胆开赌坊的,背后肯定有官场的势力。

如此一分析,顾越泽的嫌疑就越来越大。

只是小厮已经把冒牌老板给翻面了,再问也问不出更深的来。离盏不想招惹太多怀疑,索性信服的点头,由着小厮带路穿到了后堂。

一行大红灯笼挂在檐下,照亮了青石垒砌的戏台子。

戏台子上铺了一层艳丽的厚绒布,霎是好看。

后堂子并不算大,但有亭楼,有高阶,各处坐人都能不碍眼的看到戏台的全貌,可谓照顾周详。

但今儿一眼望出去,离盏觉得有些陌生。

场地上没有一张桌椅,空旷得很是骇人,她寻忘了一通,二重的小楼上亮着一排黄烛,上头隐隐有个人影,似乎正看着她。

那地方她熟,上辈子与他看戏时,他便总是能定到楼上的位置,四周无人,说话方便。

“离小姐,您楼上请。”小厮在顾越泽的视线里,变得愈发殷勤。

离盏随小厮上了二重的小楼,下人为她挑开碧珠帘子,离盏躬身进里,顾越泽对她温柔一笑,招她过来,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离小姐,这边坐。”

他今儿个也乔装打扮了一通,玄色的金暗纹绸衫,腰间绑着一根墨色涡纹腰带,腰带上还是拴着那颗三眼天河石,绿得发蓝。

一双桃花眼正定定的欣赏着她的面容,眼角都微微上翘着,似是觉得她今日别样的好看。

这辈子她极其讲究容貌穿着,自然是好看的。

普蓝底桃蝴蝶穿花妆花曳地裙,绛紫色羽纱面蝉翼纱将她如雪的肌肤藏匿得恰到好处,腰细得两手一掐得拢,胸口却玲珑有致,曼妙的撑起柔软的锦布来。

这样的身姿,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关键她一颦一笑,惊艳而不染粗俗,与那书中描述的狐仙并无二致。

可这种神秘的疏离感中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熟悉,他总觉得她身上潜藏着黎盏的一种特殊韵味……引着人遐想非凡。

离盏牵着裙摆就着灯笼椅坐下。

小圆桌上盛满的佳肴美酒。

下人过来为他俩布菜,离盏指着楼下的戏台子说,“我们就站在这处看他们唱戏么?”

顾越泽微微颔首,“高一点,有时候看得更清楚。”

“殿下太破费了,既然咱们在楼上看,何故要包下这么大的戏院?”

“能与离二小姐共赏佳戏,花几个银子而已,根本无足挂齿。”

他谈吐阔绰,气质风流。

换成任何一个女子怕都无法抵御这份诱惑。

可偏偏是她。

顾越泽很有深意的看着离盏,目光像藤蔓一样绕进她的眼窝里。

“这处戏院真是雅致,怪不得殿下和戏院的老板会成为朋友。”

“嗯?”顾越泽愕然抬头,隔了片刻后道:“离小姐怎么知道我和戏院的老板是朋友?”

“带路的小厮说的。”

顾越泽再看小厮,小厮惶恐的笑了笑,顾越泽似乎嫌他碍眼,轻轻的挥手,他便退了出去。

“离姑娘喜欢听什么戏?”

“我在山里长大,没怎么听过戏,前一阵子祖母在家里摆了场戏,好像是《梁王求亲》,我听着觉得不错。”

顾越泽眼里有了分喜色,提着银壶亲自给她斟酒,“哦?离小姐可知道《梁王求亲》唱得是什么?”

“唱得是,梁王向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提亲的故……”离盏越说声音越小,洋装羞赧的低下头。

顾越泽一时觉得她可爱无比。

“好。”顾越泽举手击掌,小厮再次撩帘而入。“让他们准备《梁王求亲》。”

“是。”

这不像是客人和小厮的该有的差使,更像是主子对奴才的命令,离盏敏感的察觉到了,一言不发的拿了糕点来吃。

很快戏台子上就准备妥当,陆续走上来白面,红面各种花脸的角色咿咿呀呀的开唱。

昏黄的灯光旖旎在阁楼上旖旎出暧昧的气氛,顾越泽时不时举杯敬她,她碍着顾越泽的身份是不得不喝的。

上辈子她酒量倒是极好,毕竟文人墨客,写一句小诗,啄一口小酒,画半幅墨画,再啄一杯小酒,等诗作完了,画也描好了,她也才微微熏的状态。

可这辈子她的身子不适她自己的,记忆中鬼医是个滴酒不沾的人,虽说女子天生三两的酒量,可这都是因人而异的,鬼晓得晓得鬼医的肝胆功能好是不好呢?

但她浅尝了一杯,这酒并不醉人,是黍米酿的,还有微微的清甜味道。

顾越泽要是存心拿酒灌她,决计不会选黍米酒。

于是离盏放下心来。

“离姑娘,这杯敬你治病之恩。”

“离姑娘,这杯敬你杏林春满,生意兴隆。”

“离姑娘,这杯敬我二人相识之缘。”

黍米黄酒,入口十分温暖,她很喜欢这样的味道。

但连喝了几杯之后,她渐渐觉得头皮有点麻麻的,开始熏了。

是错觉么?

离盏抬手,发现手上提不上力,好在意识还是清醒。

难道这酒里有迷药不成?

第二百九十七章 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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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又来个捉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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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她是来宣誓主权的?

离盏看着她就来火,何况白采宣还在一个劲的在自己面前跳脚,一口一个狐狸精,一口一个荡妇下贱货。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离盏提不起精神,不想与她对骂。

可不知顾越泽突然朝她吼了句什么,白采宣愣了片刻后,蓦然像发了疯一样的冲过来,揪着她的衣襟,挥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打死你个小贱货!你喜欢她的脸,我就打烂她的脸,喜欢她的眼睛,我就把我眼珠子抠出来!”

这一巴掌把离盏打得面皮子疼,软绵绵的身子来了点力气。

白采宣不依不饶的继续,看架势是来真的,顾越泽拉着她,她却使了浑的往离盏身上招呼,顾越泽又不敢冲她动手,只能由着她发泄。

离盏被白采宣纠缠得那叫一个气啊,抬脚就朝她胸口猛的一踹。

白采宣尖叫一声,身子往后一倒,被顾越泽揽住。

白采宣低头看着胸口的一个脚板印,怒不可遏的抬头,“贱人!做了这等下作的事情,你还敢对本宫动手!”

离盏嫌她吵闹,糊里糊涂的伸手在桌上摸了一通,抓到个茶壶把子,拎起来就朝白采宣砸去!

要不是顾越泽拉着她退了一步,这茶壶绝对会把她砸个头破血流。

白采宣看着身前的一地碎片,庆幸之于手里竟出了身冷汗。

只见着离盏东倒西歪的从位置上站起来,眼里的怒意像烧化了的铁汁子,在眶中流动翻迭。

她嗫嚅着,用不大清晰的口吻道,“我说白采宣,你怎么好意思提以前的事呢?太子再喜欢你又如何?还不是娶了别的女人。成王妃是黎盏,不是你!要我说,还是怪你自己没用,怪你爹,你哥哥,还有你那窝囊废弟弟都没用。你们白家要是有兵权,你至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好?”

两人似乎都没有料到离盏醉了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越泽震惊。

白采宣像被人万箭穿心了一般,句句都贯穿了她的要害。

她面目狰狞的站在原地,脸颊上的花钿被紧咬的牙关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雪白的指甲嵌进掌中,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离盏似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指着白采宣哈哈大笑,“我要是你,我今日就不会来捉奸,眼不见心不烦,没看见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这样火急火燎,穿得跟斗鸡似的跑过来,看见太子殿下同我看戏饮酒,言笑晏晏,你好受么?真的,我要是你,我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来不及,怎还有脸跑上来自取其辱?”

“你……”白采宣气得像一个哮喘病人。“你个贱妇!勾引殿下你还洋洋得意起来了!”

“我没有勾引殿下,是殿下不喜欢你了。白小姐,你自己撒泡尿好好照照你那张脸,碗口大个疤,是画花能遮得住的么?我要是个男人,整天对着你这张脸,什么事都不用做,我就够了!”

这话似说重了顾越泽的心事,白采宣愤怒之至,他却在一旁蓦然无言。

“离盏,你住口!我能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杀人啊?今日散场的人,是看着我进黄家戏院的。要是我人突然不见了,官府一查,第一个就到这黄家戏院来,戏班子的人可什么都知道呢。白小姐想杀我,来来来,我正愁活不痛快!”

离盏摇摇欲坠的往前走了两步,一副豁出命的样子,反叫白采宣不敢动她了。

要说她没醉,那胆子也忒大了些。要说她醉了,每句话都说得有理有据的,还真拿她没办法。

“殿下……你好好看看,她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下面,是怎样一副阴毒心肠!”

“论阴毒,我远远不及白小姐。这京城里谁不知道,白小姐和成王妃曾还是最好的朋友呢。”

“你这个长舌妇!都是你在她面前胡说八道!”顾越泽对白采宣说漏嘴的事情,极为生气。

但要对离盏下狠手,他又做不到。

一来,离盏看样子是彻底喝浑了,彻底喝醉的人,一般翌日都不会再记得醉酒时的事情。

二来,这女人生得这般漂亮,又性子浪荡,还没到手呢,就这样杀了岂不可惜。

三来,她今日到黄家戏院的事情,确实是有很多人知晓,一旦人失踪了,肯定会从戏院查起。

而且,不仅有人知道她来了黄家戏院,而且还有人知道她是受他之邀来的。譬如盏林药局的下人,譬如她自己身边的丫鬟,再譬如那个暗地里给白采宣通风报信让她捉奸的人。

最危险的就是那个传话的人,鬼知道他站在谁那边,又有什么目的呢?

再加上祁王对离盏也有些交情,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情,祁王出来横插一手,他便按不下这案子了。

杀她,会因小失大。

顾越泽一时头疼得紧。

“你骂我什么?”白采宣跳起来,揪着他的袖子。

“你骂我?我要回去告诉爹爹,告诉哥哥,我大哥已经进京了。”白采宣拿家里人压他,自己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顾越泽忌惮白家,听她要告状,顿时蔫了一大截。“我也是为你好,你说漏了嘴,万一她第二天还记得,这怎么办?”

“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杀了啊,杀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舍不得?”

“你是不是舍不得她?!”白采宣歪头看他。

“你闹够了没有!”顾越泽心烦的甩开她。

白采宣不知可信的看着顾越泽,“我闹?是你在闹还是我在闹?你不和她暗地里打情骂俏,我会跑过来碍你的事么?”

“好好好,你下不起手,我来!”

白采宣朝着离盏就冲了过去,她同顾越泽吵了很久,离盏已经趴回了桌上,有些呼呼大睡的意头。

谁知脖子猛然一凉,再是一紧,她睁眼,看见白采宣一张脸杵在自己眼前,面目狰狞,像厉鬼一般瞪着她。

离盏喘息不能,霎时就憋红了脸,本能的意识到了危险,挣扎着摸了红手镯。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她嘴里咿咿呀呀,一句完整的话都都吐不出。

顾越泽冲上前来阻止,还没能够得着白采宣时,突然听见楼下的下人一阵喝喊。

“王爷,王爷,您不能进来,咱们场子今日包圆了的,您这样……”

白采宣豁然松了手。

有人!

怎么会有人来!

“咳咳咳咳……”空气突然吸进肺里,离盏捂着脖子,呛得咳嗽了几声。

下人们一口一个王爷的叫,白采宣骇然往顾越泽身旁一躲,二人同是引着脖子朝楼下望去。

一袭浓墨般的身影在空场地上走来,与他身后投下影子何为了一体。

那黑影转头,一眼望见了高处。

即便没看清他的相貌,光是目光交汇的一瞬,就莫名让人打了冷颤。

祁王,祁王怎么来了?

小厮们围在他周围,一个个想拦又不敢拦,他就这样直冲冲的上了楼,步子有些快。

白采宣着急,“这……这怎么办?”

“你待会不要说话。”顾越泽低声道。

白采宣警醒的点点头。

很快,顾扶威就上了楼,撩帘入内。

犀利的目光横扫了一圈阁楼,对白采宣在此处微有诧异,但见离盏抱着脖子的咳嗽,便直接越过地上的一片碎渣滓,当先走到她跟前,扶住她的后背。

他强横的拨开她捧着脖子的手,看见脖子上深浅不一的红紫色的指印,他当即转头冷剔着白采宣。

像是被刀刃刮了下脸,吓得白采宣一个激灵,避过他的目光。

第二百九十九章 动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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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男人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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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血渍从她额前分岔流下,白采宣不敢回骂离盏,只抱着脑袋,生怕离盏怀里还有个茶壶什么的。

顾越泽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

“好了好了,乖。”顾扶威拍了拍她的小腿腕子,她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冷冷的扫了二人一眼,默不作声的扛着离盏下了阁楼,下面的小厮围着送他,被他一声“滚”字呵开。

顾越泽见人从后堂子里穿出去,目光发狠而阴厉,楞看了好久,他才回身招来下人,去给白采宣请大夫。

他扶着白采宣凳上坐着,白采宣余惊未退,手脚都还抖着。

顾越泽拿了绢帕给她捂着头上的伤,白采宣推开他的手,自己拿袖子压着。

呵……祸是她闯的,她还有理了!

他厌烦的看着白采宣,心想,要不是她来捣乱,怎会凭白把祁王给得罪了,且还让他脸上挨了两个巴掌……

论辈分,祁王是他叔叔,但论年龄,他还长祁王好几岁呢!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顾越泽话道嘴边,想骂个痛快,可是又白采宣情绪起伏颇大,他恐她会将今日之事说给她父兄听,于是只好将这些话又咽进了肚子里,自己一个人受着。

他酝酿了好一会,才换了副表情道,“本宫说了,拦着你是为你好,你怎就不听,非要取离盏的性命……”

白采宣刚才被顾越泽单手举起来的时候,她分明从顾扶威的眼里看见了死亡的旋涡,一点一点讲她往里吸……

她相信自己差点就去见了阎王爷,自然恐惧极了,后悔今日的冲动。

只是她永远忘不了顾越泽让她做了挡箭牌,把所有的错都推在了她一人身上的时候。

她光是一回想,心底凉透了,一句话也不说,伏在桌上低低的哭泣,声音因喉咙的损伤而沙哑难听。

以白采宣的性子,挨了欺负该大发雷霆才是,甚少这样安静。

顾越泽自知她看白了自己,心里难免忐忑。

这桩姻亲要是毁了,失去白家的助力是小,和白家反目成仇是大。

毕竟东宫和白家互相之间都晓得对方的致命要害,不到万不得已,这桩姻亲是不能舍的。

顾越泽假模假样的走过去,抚她的背,“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太害怕。”

“还不都是因为你!”

“是是是,都怨我。可宣儿你也看见,今日之事的确是个阴谋。分明是有人把你和祁王一起引来,要我们几人都难堪。你倒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人指弄。”

白采宣很害怕,再哭了一会后,翻起面来问:“你说这人是谁?”

顾越泽呐然摇头,“不晓得。”

白采宣垂头,眼睛发直,“呵,阴谋也要你给别人机会,你不请她看戏,人家也揪不到把柄。”

“宣儿说得是。我也说了,今日是我不好,请离盏来看戏的事,我应提前与你知会,我这不就怕你误会嘛。”

“误会误会,你到现在都不说实话!”白采宣揪着他袖子扯来掰去的撒浑,声音有像公鸭子那般难听。

顾越泽手筋浮起,一再忍耐。

“方才祁王质问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声不吭?”

白采宣死死拽住他衣袖往自己怀里扯,“你说,要是一条船承不起我二人之重,就快要沉下去了,你会不会把我先推下去?”

顾越泽扭头莫名,“你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真是无理取闹!”

“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我真是看错你了!”

“你叫本宫如何帮你说话?说我二人是早在一处,情投意合了么?你是不是嫌祁王还看不出东宫和白家的端倪?你是不是想让黎家枉死的事情,被祁王也知道!”

这下白采宣安静下来,眼轱辘闪着惶恐的光色。

“那他见我二人在一处,会不会知道东宫和白家暗好……”

“哎呀,我这不是撇开干系了么?你别多想了。白家在朝,一直是有偏私东宫的,旁人不是傻子,又不是什么很隐晦的事情。再说,白家是宰相,相帮未来的君主,是天下安和之象,并无什么不妥。只是你我二人之前的关系,是不能为外人知道的。”

“但你我二人至今还未成婚,今日他撞见你我的事,会不会说出去?”

顾越泽断然摇头,“你放心,不会的。他方才对你下狠手,此事对他来说,也是见不得光的。就算他不在乎这些,但此事透露出去,于离盏也不利,你也看见了他有多护着她。”

白采宣心稍安。她就怕这件事被祁王宣扬出去,那她以后还怎么在京城里为人。

“你方才做的很对,只是委屈你了,今日这笔债,本宫迟早会讨回来。”

“你讨什么债?你不要去惹祁王,他手头三十万精兵,就算是造反,你父皇都未必拿他得下,何况是你……”

“我不是说要硬碰硬。”顾越泽想起自己被他不重不轻的扇了两个耳光,又不得不屈服于他的场面,就觉得浑身如同百虫在咬,难受得不得了。

离盏分明是如约来和自己看戏的。

结果顾扶威从半途冒出来,抢了人不说,还把他羞辱了一番。

他甚至在想,如果刚刚对祁王破口大骂会怎么样?

真的对祁王出手了,又会怎样?

或者拦着离盏,不让离盏跟祁王走,又会怎样?

顾越泽思了很久,突然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懊丧不已。

“想当初本宫找他借十万精兵,他不肯也就算了,还一直与我兜圈子,害我猜来想去,唯恐误会!呵,小人就是如此,他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宗室后代,不过是个连自己姓谁名甚的野种罢了!”

“殿下……”

顾越泽的眼神叫白采宣害怕。

上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还是在黎盛发现他秘密经商的时候。

不过害怕之余,心里又有些回暖。

她以为,顾越泽这般动怒,是气不过祁王对她动手。

“别让我逮着机会!”顾越泽十指收拢,握成两拳,心里甚至想着,他在乎离盏是吧……

那离盏最后,断不会归属于他的!

天已黑尽,高大的纯黑色马车在祁王府门口停下。马夫下马掀开帘子,顾扶威扛着离盏下车,杨管家和雀枝早早恭迎在此处,见祁王转进大门,忙不迭迎上去。

夜里黑,杨管家眯着眼没瞄清楚,还以为顾扶威肩上扛了个大抹布袋子。

他觉得奇怪,提着灯笼一照,忽然一只小手朝灯笼拍来。

“哎呀,亮死了。”离盏嗫嚅了一声。

灯笼被打得左摇右晃,灯芯被布面给烧着了。

“哎呀,快快快。”杨管家连忙扔了灯笼,拿拐杖去打,旁人瞧见也赶紧提脚乱踩一通。

火灭了,杨管家这才又蹒跚的追了上去,“这……这是离二小姐?”

顾扶威转头,十指放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她困了。”

顾扶威身上传来一股酒气,不算太重,杨管家略略思索,放轻了声音问:“离二小姐,喝醉了?”

“嗯。”顾扶威吩咐道,“你派人去盏林药局知会一声,就说离二小姐今日在祁王府歇下了,不准他们声张。再让盏林药局派个小厮,去长风药局知会一声,说离二小姐在盏林药局歇下了。”

“噢,好好好,奴才这就去办。”杨管家折身走人。

他又对雀枝吩咐,“在我房间里铺一床地铺。”

“啊?”雀枝抿唇,“离二小姐要睡在殿下的房间?”

顾扶威冷瞥了雀枝一眼。。

雀枝即刻知道自己多言,赶紧躬身应诺。“是,离小姐的干净衣裳奴才也会准备妥当。”

“嗯。”顾扶威鼻息里轻应了一声,“她醉了,多叫几个小丫鬟过来服侍她沐浴。之后,房里就不必留人伺候了。”

雀枝盯着离盏,目光浮浮沉沉,下嘴皮已不知不觉被咬破了,尝到了丝丝的血腥气。

但她终究是不可能违背顾扶威的命令的,揖手后迅速褪下,“奴才这就去办了。”

第三百零一章 醉酒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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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一直半梦半醒,糊里糊涂的像个牵线木偶一般任别人拎来揉去。

一片温热的水浸过了胸前,对醉酒的人来说,热水腾起的雾气很是闷人,她有些透不过气的难受,微微睁眼,眼前是一片玫瑰的掩盖着自己的身子。

周围人影叠叠,梳头,揉肩,擦背,一样不落,她被摆弄了一通,又被几人合力捞了上来,用软布将周身擦干。

“呀,怎么这么多疤……”不知是谁发出的感叹,几双眼睛就不住的盯着她看。

她脱衣服的时候,屏风遮着光线,尚且没发现,现下把人从水桶里捞起来,才看见她后背的疤痕相错交横,状像恐怖。

“好像是鞭子抽的,但有些有像是打板子留下来的。”

“怎么会这样呢?看着多漂亮的一个姑娘,真是可惜这么好一张脸蛋。”

“待会殿下看了,会不会觉得扫兴?”

“住嘴!”雀枝喝令道:“谁说殿下会和她……一天天的不好好干活,尽在这儿想些没谱的事!祁王殿下何时对女色有过兴趣,小心被人听见了,掌烂你们的嘴!”

“是……是……”几个小丫鬟连连应诺,把准备好的白丝缎衣穿在她身上,驾着她进了祁王的卧房。

顾扶威夜里从不会让丫鬟进来服侍,只会派两个小童子在门外守夜。

于是丫鬟们并不敢往里看,轻手轻脚的将离盏放在地上的狐毛毯子上,连忙退出去合了门,速速下楼去了。

入秋已经许久,夜里终归发寒,离盏身上穿的白丝缎子只有薄薄一层,方才合力抱着她的小丫鬟们一走,她就觉得周身发寒,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头,顾扶威也刚刚沐浴好,正把光滑的鸦青色软缎披在身上,腰绳一扎,就听见她低声嘤咛一声。

“盏儿。”他回头朝她走过来,唤她,离盏蜷成个团子,毫无反应。

他索性趺坐在地,伸手在她小巧的鼻尖点了一下。

唔……好暖。

离盏伸手勾住他的食指,像小蛇一样的缠了上来,把他的手往怀里送。

“喂……”

手心、小臂都被她软糯的身子缠的酥麻麻的。

“喂……”

那人不管,死抱着不放,还把脸往上蹭。

“盏儿……”他望着这张粉嫩的小脸和蜷成虾米一般的身子,声音无端柔和许多,“地上睡觉要着凉,起来。”

趁着她缠着自己的手,他就力一提,瞬势把她抄了起来,抱入怀中,大步朝床上去。

“顾越泽,你别……别别碰我……恶心恶心,恶心死了!”

顾扶威笑,“恶心你还和他一起看戏?”

离盏蜷着指头,在自己的脸上摸过来摸过去,最后戳着到自己的鼻子尖,才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啊?我是有正经事要做。”

“喝酒?”

“不是……”离盏摇头笑。

“想做太子妃?”

“不是……”

顾扶威的表情慢慢沉峻下来:“想复仇?”

离盏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戒备得慌,没吱声。

“不说你就睡地上。”顾扶威试探着躬身,把她往地铺上放。

怀里人微微起了鼾声,抱着他胳膊就是不松。

他只好把她又抄起来。

他就这样抱着她,伫在雕花紫楠木的床面前,看着自己的大床,神情微顿。

隔着白色兽纹的幔帐,月光轻轻的透进来,照亮了床上三层梨花纹的软缎,清冷的像下了一层霜。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睡过他的床,更何况还是女人。要把离盏放上去,别说,胳膊肘还有点僵。

“冷……”僵持久了,离盏往他胸膛里钻了钻,像一只打洞的泥鳅,发丝在他敏感的部位搔得很痒,一瞬的犹豫被她撩拨的灰飞烟灭,他像烫了手一样的俯身把她放了光滑的梨花软缎上。

月光和烛光同时透进来,照在她微微微醺的小脸上,水嫩得泛着潮红,霎是可爱。

离了顾扶威的怀抱,她冷的蜷成一团,挣出一截纤细光华的脚踝,发丝绕着伤痕累累的脖子散在身后,十分妖娆。

她就像一只手伤的狐狸倒在了一片铺满了梨花的雪地里。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想把她捂进衣襟里暖着。

“冷……”

“好,冷冷冷……”顾扶威扯被子来盖。他平日里怕热,还没换棉被,旁边就叠着一张极薄黑蚕丝的被子。

他估摸着离盏盖上不够,又把地铺上的另一床蚕丝被子叠抱起来,两床都往她身上叠。

离盏极不安稳,顾扶威一边叠,她就一边伸手乱拽。

他自小是被人服侍着长大的,从未照顾过别人,更别说是伺候一个女人睡觉,好像碰哪都不是。

“别动。”

“脑袋伸出来,脑袋!”

“盏儿,盏盏!”

盏盏?

盏盏……

这声音在脑海里反复的回响,与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声音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谁啊,谁叫她盏盏?

她似婴儿寻人一般睁眼,一个穿着深色衣裳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用怨怪的目光看着她。

周围光芒点点,月色如泼。

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中秋,就是这样。

父亲远在南疆,只有黎盛陪着她。

黎盛像猴一样的爬上高高的榕树,为她亲手挂着几盏小灯笼,再把一只烧好的红泥暖炉塞给抱着,然后陪着她在院子里的吃月饼。

那时候他为了逗她笑,耍花枪,吐火口,什么杂耍都来一通还要假装跌倒,让她取笑个够。

他一直都叫她,“盏盏,盏盏……”

他也喜欢穿深色衣裳,他也喜欢半躬着身子和她跟他玩石棋兵的游戏……

此刻,他仿若就站在眼前一般,如此真实,触手可及,好像以前发生一切都不过是个极荒诞的梦魇。

她一下鼻头就酸了,蹭起来就抱住他。

顾扶威正在给她掖被子,离盏措不及防的撞进他怀里,他身子一伫,蓦然僵紧。

这女人,怎么搞的?

今日竟这样主动,还抱得如此用力,生怕勒不死他似的。

顾扶威低头看着在窝在他心口女人,她就这样抱着自己,使命的往心怀里蹭。

这是在戏院里受了委屈,来他这儿找安慰来了?

顾扶威没敢动,隔了半天轻唤了她一声,“盏盏?”

离盏抱他抱得更紧,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指甲都往他中衣里陷,掐得他肉疼。

“不要走……”

这三个字,莫名喊得他有些欣喜和心疼,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搂上了她的腰肢,另一手顺抚着她的后脑勺,像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兽。

“盏盏。”他在她耳边轻声唤。

“哥哥……”

顾扶威手掌豁然一顿。

哥哥。

她叫他哥哥?

有些事情顾扶威永远铭记在心,比如离盏只会叫一个人哥哥,那就是她的旧情人,黎盛。

她为了黎盛,冒着生命危险犯了天下之大不韪。

他警告过她不许再有下次,不许再跟黎家残党有半丝牵连,更不要妄想复仇的事!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犯了……

犯了也就罢了……她竟稀里糊涂的把他当成了黎盛。

原来她也不是个完完全全的清高性子,她遇上喜欢的人,会缠着他的手不放,会恬不知羞的往他怀里蹭暖,会低声下气的求他别走……

顾扶威低头望着紧紧抱住她的女人,这时他心绪清醒过来,才察觉胸口的衣襟早已湿透了。

狭长的眼缝儿里渐渐退去温度,像冰冻的瀚海天地,寒风猎猎。

“盏儿,看着我。”离盏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换了个称呼。“盏盏,看着我。”

“哥哥……”她果然有了反应,轻轻嘤咛了一声,抬起头来,两眼通红通红的,眼眶里还鼓包着晶莹透亮的泪水,一脸都是湿的,像是刚从雨里淋过一样。

“哥哥是谁?”

“黎盛。”她说话的时候,嘴里喝出黍米的甜味。

“黎盛是谁?”

“黎盛是哥哥。”

“那我是谁?”

“哥哥……”

顾扶威暴躁起来,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逼着她的视线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五指微微运力,将小小的下巴捏得通红,只为让她更清醒些。

第三百零二章 我要你看清楚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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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闹心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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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彻底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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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又把话头抢过去,“那可不是嘛。而且柳夫人也说了,柳公子脾气很好,人又老实,一不厮混,二不沾赌的,一心都想的是国家社稷。这次提亲,又是柳公子自己的主意,可见他是真的思慕于你,盏儿嫁给柳公子,便算是落在福窝窝里了,祖母都替你高兴。”

“你们就这么喜欢柳家?”离盏口气冰冷的质问起他们来。

老太太诧异着点点头。

“既然你们觉得柳家千好万好,那你们让晨儿妹妹嫁呗!”

一句话戳中了离晨的心眼子,离晨低下头。

“你这叫什么话?”离尺道:“人家看中的是你,亲事都定下了,你还在这里打胡乱说!”

离晨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不嫁。”离盏很直白的说了三个字,捧着茶盏扫了一圈屋里的人。

云姨娘本是面带喜色,她以为这桩婚事对离盏来说,是个好归宿。毕竟离盏同祁王再好,终究是结不出果子来的,最好的去处,就是嫁给柳家了,可没想到离盏会这么不高兴。

她尴尬的笑了笑,不敢再参合了。

老太太问:“盏儿,你为何不想嫁给柳家,你同祖母说说。”

“我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荒谬!”离尺重重的拍跳了桌子上的盘子。“你是庶出身份,又没有官家的背景,能嫁给柳家的嫡长子已是万幸,你还想着做正妻,主持柳家中馈?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我没说我一定要给柳凤显做正妻啊。我这辈子就是嫁商贾,嫁瘸子,嫁瞎子,嫁给那老牛去泥里耕地我也不会嫁到柳家!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

“放肆!”离尺跳脚起来,疾步走到她面前,扬手要打她巴掌,手都举起来了,又想起祁王来离家后院杀了个丫头的事情,蓦然的顿在半空。

他底气不足的指着她:“反了天了你!你同谁成婚,是我说了算,我是你老子!”

“呵。想当初你在小兰院口口声声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是我老子?”

离盏冷笑着把茶水扣在小案子上,“嘭”的一声响。“我告诉你,叫你一声离老堂主是对你客气的,从你把我妈烧死的那一刻起,你他娘的就是个畜生,做我的爹?你梦里想吧!”

“你……你……”离尺气得手脚直颤。

他近来为药局的事情操碎了心,身子本就不如从前,被离盏这么一气,由离晨扶着,三两步又退回了座椅上。

老太太用惊恐的目光看着离盏,打从西局契约出手开始,她就知道离盏是个心眼子深的人。

可她还是没料到离盏会公之公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真是太可怕了,普天之下,有谁会骂自己的父亲是牲畜的?!

老太太重新打量了离盏一番,像看着一个怪物,张了张嘴,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离盏站起来,朝着堂中的众人道:“实话告诉你们,柳衍也来盏林药局找过我了,我同她表明了态度,一言不合和她吵了两句,你们定下的聘礼单子也不小心撕了,现下柳家或许已经后悔也说不定。”

“你……”老太太气得嘴皮子直抽,“你撕了柳家的聘礼单子?”

“是。只后悔没把婚书一起撕了才好。”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啊!”老太太哭嚎起来,“一桩天大的喜事被你搞成这样!你是不是心里还妄想着祁王府?”

老太太一手捧面,一手往心口上打,“你怎就这么糊涂,你喜欢祁王的至高无上的身份,觉得祁王样样都比柳公子好,可你也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又哪里配得上祁王?”

“你别把挑子往我肩上撂,王爷对我好,那是念在我救过他性命的份上,我没妄想祁王府。倒是你们,应该收了柳家不少礼金吧。不想退钱就明讲,别把我说得水性杨花,爱慕虚荣。”

“逆子,逆子!我告诉你,这婚事已经定下了,除非柳家退婚,否则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你绑我?”

“来人!”离尺大喝一声,接而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个莽汉踱进了门来,“把这逆子给我关到柴房去,不到成婚之日,不许放她出来!”

她就知道是这样!

离盏坦然伸开双手,“你绑,你随便绑,我已经跟药局里的管事说了,如果我正午还没去药局义诊,就让他去祁王府去会个消息。你既愿意劳动祁王府大驾,那我不介意再看场好戏!”

“你!”离尺犹豫了。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敢独自回小兰院来!”

其实离盏早前不想和离家闹成这样的。长风药局再不济,铺面还是很大,她一心想把云姨娘供成主母,以后好欺负离晨这个独嫡女,分刮这家里的实业。

可谁晓得家里人非要逼着她闹,她一冲动,就什么狠话都往外吐,往后家里她恐怕也说不上什么话了。

也罢,所幸盏林药局的生意还不错,照着现在势头发展下去,很快就会后来追上。

倒是长风药局,失了柳家的这座靠山,想东山再起,怕是希望渺茫。

不要便不要了。

“要绑么?”离盏看着离尺,“要绑便绑,不绑我要去药局义诊了!”

离尺正左右为难时,突然钱管家咋咋呼呼的从门口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离尺铁青的一张脸,又凝重了许多。“出了何事?”

“大早上柳家门前被人泼了一滩狗血,地上还写了几个字,说柳家强娶民女,官压百姓。”

“什么?!”

婚约的事情,柳家样样都是按规矩来的,没有一样不在理的地方。

出了这样的事情,柳家肯定气煞。

“是不是你让人做的?”离尺怒问离盏。

离盏摇头,“我要是用这样的招数,今日还与你们翻什么脸?”

钱管家道:“是咱们长风药局的下人做的,当场就被柳家的人给揪住了,直接押到了京兆尹府。京兆尹在堂上盘问一通,那下人说,是老爷气不过柳家强逼威慑,才出此下策的。”

离尺手往脑门上一拍,跌坐在椅子上。

明显是有人买通了离家的仆人,泼离家的脏水。

柳大人应该是不会相信的,来说亲的时候,柳大人虽然没来,但同柳夫人以及冰人谈婚事的都是和和气气的,极其顺利。

再有,他们也知道离家最近的难处,不可能突然反悔得罪柳家。

只是,这件事闹到了京兆伊府,其他人便不会这么想了。

黎民百姓,一沾上官压民的事情,都是不分青红皂白,一边倒的。

此事肯定会给柳家描黑,柳大人一定气极了,无论会不会相信家仆的谗言,有流言蜚语在,这桩婚事定然不会这么顺利。

事情一出,离家众人就急匆匆的往京兆尹府去了。

人去屋空,离盏径自出了堂屋。巧儿恭候在外面,见她出来了便迎上去,淼淼也伸了小手要她牵。

“主子,此事真不是你安排的么?”巧儿半信半疑,面有忧色。

离盏鬼主意多得很,巧儿怕此事真是离盏做的,到时候京兆尹府万一对那仆人用刑,把主子给招了出来,那主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离盏摇头,也是纳闷。“你这几日都跟着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在忙。再加上昨日又去黄家戏院赴约,我哪里得空来安排这种事情。”

说到赴约看戏的事情,巧儿也十分担心。离盏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了她,当然,是用骗顾扶威的那套说辞,原模原样的告诉给巧儿的。

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人会附身重活的邪门故事。

第三百零五章 以讹传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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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能以爱慕黎盛为借口报仇,这样和顾扶威那边的说辞对得起来,以后也不容易暴露。

“昨日小姐可还顺利,有没有在黄家戏院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黄家戏院确有问题,回头我同你慢说,这时候还是先去京兆尹府看看为好。”

离盏带着巧儿,拉着淼淼,赶到京兆尹府的时候,衙门外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看民愤激昂的样子,应该还在审,离盏挤不进去,在边上的茶肆里找了角落的位置坐,要了两谍瓜子,三碗青叶子茶。

听大家在外面议论,便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离盏担心的是,涉及到柳家,官官相护,京兆尹肯定是要帮腔着柳家好好用刑的。

就怕这奴仆受不住苦,把背后的主使给招了,这样离家就洗脱了嫌疑。

离盏正这样想着,里面就传来打板子的声音和人哭嚎的声音,百姓们都看得一叫一遮眼的,想是很惨。

里面人依稀在嚎,“奴才说的是实话啊,是离老堂主气不过柳家,才让奴才去泼的狗血!老堂主,你救救奴才啊!”

里面一阵高声呵斥,像是离尺的声音。

只听百姓们说:“这离家的堂主太没骨气了,只会来背地里反抗,不敢明面上闹掰,偷偷让下人去泼狗血,结果叫人逮住了便不承认了。”

“这哪能承认啊,现下长风药局吊着最后一口气,要是把柳家得罪了,还怎么糊口。”

“但离家怎么就不乐意这桩婚事了呢?”

“谁知道呢,准是礼金没谈妥吧。”

“老板,半斤牛肉,半斤黄酒!”离盏正听得专注,突然听见一个柔媚而又不大地道的口音从外传来,

“好嘞,客官您上座!”

离盏顺着声音望去,见茶摊坐拐角处,一穿着大红的绸衣女子搬了胡凳坐下,不是旁人,正是西琳。

西琳目光寻寻幽幽的在衙门口打望。

离盏心中一个激灵,明白了,此事就是顾扶威做的。

她起先不敢下结论,是因顾扶威之前口口声声的说,这件事情他不会先插手,让她摆不平了再来找他,一副为她马首是瞻,由她做主的样子。

况且,这招数太下三滥了,她想着,顾扶威再阴险也是个亲王,泼狗血这等市井流氓才用的手段,他应该不屑沾染才对。

没成想,摸不透的人,始终摸不透。

“你们在这儿坐着,我碰见熟人了,去打个招呼。”

离盏拂桌而去,走到西琳的桌上,西琳看见她似意外,又不意外,低头又吃起酒来。

“离小姐,我二人还是头一次在王府外面碰面,稀罕,稀罕。”

“王爷为何又要帮我?”

西琳深瞧了她一眼,知道离盏一切都明白了,便也懒得与她绕弯子。

“宠你呗,见不得你受欺负。”

“那他为何不告诉我?”

“这话你可不许跟王爷讲。上回柳凤显的事情,你不让他动手,这回他再插手,便不想让你知道。”“西琳捏起自己铜色面皮子,扯了个尖,“王爷有时候也讲点面子的。”

西琳继而夹了一大块牛肉,又仰头灌了了一碗的酒,冲离盏道:“我当以为你要在里面站着听审呢,怎就围着在这外头看热闹?”

“我同家里人闹翻了。”

“啊?”西琳不可置信的笑:“你一向是个虚与委蛇,背地里插刀的人,和离家闹翻,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是我冲动。早知王爷有此高招,我便不会冒然行事。”离盏听着里面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担忧道:“那个奴仆稳不稳当,会不会把祁王府招供出来?”

“稳当!他要是招供,我回头就把他……”她说完朝离盏眨了个眼。

离盏会意。

“看不出来,你还会为祁王殿下担心,是不是……昂……那啥上咱们殿下了?”西琳再朝她眨了眨眼。

“瞎猜。”

“得了吧,你装什么,有本事把脖子上的丝巾给扯了,我昨日值夜,在房背上都听得真真的,你俩在床上……”说着说着,西琳看了周围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喊什么不要啊,什么什么的……可把我给恶心坏了!”

“不是……”

“祁王府里的小丫鬟们都议论开了,你脖子被殿下给啃的……那叫一个见不得人。其实说句老实话,虽然大家都觉得你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可我打心眼里却挺同情你的,殿下之前的确没沾过女人,当了二十几年的和尚了,突然开了荤,想想昨儿夜里应该挺折腾人的吧?”

“真不是你想得那样!”离盏红了脸,偷偷瞥着过去过来的人,生怕有人听见。

“你看你!”西琳指着她哈哈大笑,“还说不是,说你两句,脸就红得跟什么似的。有时候大不了啊,喜欢殿下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们中原人就是爱藏着捂着,不痛快!”

离盏真是有嘴说不清了,正在这时候,人群突然朝两旁涌开,柳家当先冲了出来,脸色十分阴沉,人群里议论稍止,直到柳家的人速速上了马车。

柳家的马车都驶出街了,离家的人才出来,也很快爬上了马车。

“哪有亲家见面不打招呼的,得,你们两家的婚事,这就算彻底黄了。”西琳直接抱着酒壶,把最后那点喝了个干净,起身要走。“你别跟王爷说你在这儿碰见我啊,叫王爷晓得了,我这叫办事不利。”

“麻烦你一场,我怎会揭你的短?酒肉钱,我来请。”

西琳在伸手她小脸上划了一下,妩媚的转身离开。“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改日再见。”

离盏的这门亲事,果真就这样黄了。

百姓一面说着柳家为官欺民,一面说离家骨气不硬。

两家都受不得这样的议论,亲事就掰了,柳家甚至堵了一口气,没找离家要回礼金,倒是离尺害怕,偷偷着人把这笔钱给还了还去。

离盏不管离家的人是如何暗地里骂她的,反正小兰院离老太太和离尺的住处都远着呢,没有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一说。

她想着黄家戏院的事情,想着黄三窟这个人,该怎么着手去查才好。

查账面吗?

这桩案子就如同一撮的乱线团子,账面是被人家捂着得最严实的地方,是线团子里的最里层,最不好查。

林芝说,当年她父亲发现顾越泽经商的事情,或许就是在找证据的途中被顾越泽发现了,被先下手为强。

父亲不是个行事大意的人,可见顾越泽经商是有多小心谨慎了。而且经历过被发现,只怕他现在会比以前更小心,她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离盏思及此,打算先让孙察去打听打听黄三窟的底细。

孙察能从慕容家提前知道贪污案的消息,丢盔弃甲的逃出来,可见这人消息是灵通的,至少人脉肯定通达。

她把孙察叫到身边,把顾扶威送他的那盏玉花白莲子灯送给他。

那盏灯做的极其别致,白玉缀的芯子,绿丝绸裹的外瓤,远远看去,像荷叶上睡了一只莲蓬。

不仅值钱,且别具收藏价值。

孙察是个有见识的人,看见这样的好货,眼睛的都直了。

离盏便使唤他:“孙掌柜,我有桩小事要你去帮我打听打听。我听闻京中有个做赌坊生意起家的大老板叫黄三窟,听说以前穷得很。”

离盏话还没说完,孙察便眼轱辘一转,想起了这么一个人:“是是是,黄三窟以前穷得只有一双赤脚,后来发了比横财,开了些小赌坊!”

离盏点头,“你帮我查查,他是怎么发的这笔横财,钱到底是打哪来的?”

第三百零六章 被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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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主子您查他做什么?”孙察犯了嘀咕,黄三窟又不是开药局的,主子盯他做甚。

“我也是受人所托,你查仔细就对了,但办事的时候,稍微隐着些,别叫人听出什么眉目来。等查清楚了,那对金蚱蜢一并送你。”

孙察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有些来头,跟林家交好,平日里一起打马吊牌的人又都是官家小姐,她受人所托,极有可能就是这些人官场的人,孙察便没有多问。

他想想那对金蚱蜢就觉得眼馋得慌,摆在家里的摆架上,不知道多有面呢。

孙察高兴的答应下来,离盏就只管等着消息。

翌日,她出义诊回来,偶然间发觉药局门口卖大碗茶的茶摊上,坐着几个面相有点熟悉的人,可想想又实在记不起来是谁。

她便走过去悄悄的多看两眼,画面隐约有些重叠,好像昨日,前日在茶摊前坐着的也是这几个。

正思索,这群人也剔见了她,留了几个铜板付了茶钱,依稀离开。

次日,离盏再来,这群人就不见了。

她琢磨了一通,不禁后背一凉,该不会这群人就是顾扶威派来盯着她的暗线吧,要不,她这边出了什么动静,祁王府都会晓得呢?

第三日,她特意留意着药局内外,再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倒是出诊的时候感觉被人给盯上了,离盏赶紧走了大路,加紧了步子,可是后头的人越追越紧,最后到她跟前来直接拍了她的肩头。

她这下心中骇然,意识到前两日看见的那群可疑之人,可能并不是顾扶威的派来的。

侧头,穿得很和西面人打扮的蓑衣男子很礼貌地道:“离二小姐,我家主子楼上有请。”

离盏顺着他邀手的方向看去,是三重的酒楼,在西面算阔气的了。

她想,这人如果真是要对她不利,方才在巷子里的时候,就应该动手了,于是她决定去看一看。

离盏警敏的点点头,男子客气的带她上楼,将她引入了一个隔间,自己候在外面。

她迟疑着撩帘入内,在看清对方的瞬间有些恍惚。

“殿下?”

顾越泽冲她笑,他抬手,两截断指隐在袖中。“坐。”

桌上布了小菜,有清茶,独没有酒。

她坐下来,心里嘀咕着,难不成这几日,是顾越泽的人在监视她?为什么呢?

“咳咳……”顾越泽捂袖咳了咳,似是有话难开口,多打量了她两眼。

呵……真是越来越隐秘了,请她吃饭都不敢上盏林药局,直接让人半路截了她,看来白采宣没少跟他闹吧。

“离姑娘,上次在黄家戏院的事情,是本宫疏忽了,也不知从哪里走漏了消息,引来了旁人。还有,本宫不该多劝你酒的,我以为黍米酒醉不了人。”

离盏一心只在意黄三窟的事情,倒把那夜惊心动魄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或许说,她原本就不记得,都是顾扶威事后告诉她的。

白采宣当场来捉了奸,还掐了她的脖子,顾扶威又掐了白采宣的脖子,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京城半年都愁唱戏的本子了。

朝堂说不定还要动荡一番呢,毕竟白采宣和太子暗地相好,这可是桩强强联手的姻亲,怎不会搅起翻天巨浪呢?

这又是派人监视她,又是来找她谈话的,是不是怕她把当晚的事情给说漏了出去?

离盏心里抖了个激灵,连忙装懵懂,“什么走漏了消息?”

“离小姐不记得了?”

离盏羞愧难当的笑,“我酒量不好,多喝几盏就不记事了,当夜之事,我就记得最后殿下说要送我回家,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盏林药局了。问了下人,下人又说是祁王殿下送我回来的,我都糊涂了。”

顾越泽多留了个心眼,“祁王殿下怎么说?”

“我之后没见过祁王殿下呢。说来也是奇怪,为何是祁王殿下送我回来的呢?”离盏反问他,一双狐狸眼闪着至真无比的光芒。

他深看两眼,寻不到丝毫破绽,“那日……”他欲言又止,装模作样的摇头苦叹,“唉,不知怎的被祁王殿下晓得了,此事多半惹得他大有不快,不提也罢。”

“噢……”

顾越泽又道:“你以后若是同祁王殿下再见,也最好不要提此事得好。”

“知道了。”

顾越泽满意的笑,调整了情绪闲聊起来,“这都正午了,你还出诊,不先用午膳么?”

“我想着走完最后这一趟,下午可以教挂名大夫们学点别样的东西。”

离盏轻扫一眼顾越泽,他眼里皆是寻花问柳的兴致。

可见白采宣越来越不得他欢喜,光靠着自己白家的势力把顾越泽给吊着。

顾越泽笑看着她,随手击了个掌,门外候着人的进来,提着个四蝠玉芙蓉的食盒放在眼前。

顾越泽亲手提起屉子,里面装得是热腾腾的粉绒合欢酥和一碗七喜珍珠圆,这是宫里才有的点心,以前进宫赴宴的时候,她瞧见皇后桌上比嫔妃桌上多出来的糕点,就是两样。

“特意给你带的,你吃吃看。”

离盏并不喜欢吃甜食,但还是端起来,假意吃得津津有味。

顾越泽见她吃得高兴,便试探着问她些话,“我听闻,秋猎的时候,祁王殿下把离小姐带在身边,似乎格外亲厚。”

离盏眼睫敛了敛,“殿下其实人很随和,是被外人以讹传讹,把他说得太凶了。”

其实顾扶威有哪门子的随和?

顾越泽只当祁王是待她真真很好,而她却并没有把祁王的好认真的放在心上。

于是心里有了分得意,心想顾扶威抢他的人,打他的脸这两笔账,早晚都能从离盏身上讨回来。

“噢。”顾越泽点头,“可惜,祁王大概年后就会回西域,本宫还未好好了解我这个皇叔,他就要走了,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京城。”

他说完,紧看着离盏的脸色。

离盏并无半分的叹惋,只是好奇:“听说西域起了乱?”

顾越泽笑:“的确不安生。而且未来一年都是西域谶言应验的时候,这便弄的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什么谶言?”离盏想起长音公子说到一半的话。

顾越泽端茶来喝,“离小姐要听么?那论起来又太长远了。”

“殿下不嫌烦,那便说来听听。”

顾越泽笑,“离小姐想听,本宫说与你听便是。西域人人相传,说是三百年前,卫朝有一个摩智的得道禅僧,过西域至梁国为梁国之主诵经超度。超度三天三夜之后,宫殿上空有白鹤盘旋,七彩祥云遮天,是以大吉。梁国后主赏赐他金玉返回孟月,并派车马相送,结果路上被流民盯上,与那匪寇说听。

流民装作讨水讨饭,跪地拦住了高僧的车马,高僧将金银财宝悉数散给他们。流民似有感动,可为时已晚,早已暗伏的匪寇突然杀出,将行军护送之人一一杀尽,包括那得到高僧。

并在杀他之前大肆玩弄羞辱他,说他身为孟月之人,却为梁国君主卖命,实乃宵小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他们割下女人的头发,粘在他的脑袋上,脱掉他的袈裟让他在众人面前起舞。

摩智不肯,他们便砍了他的双腿和双脚,他像人棍一般却还端然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的诵经,诵得快死去时,他同诸人说下了一段谶言,即时,平晴空万里突然大风骤起,黑云倾天。

车马扬去,人四逃窜,三天三夜异象才止,城中死了一千二百多人。

这群匪寇再折回来时,原地连马都没进了泥沙里,可他尸首还还端坐在地上,已经风干枯朽,如一桩木雕。

据说那座城叫流沙城,就在马缰的管辖范围内,当时城中人死伤无数,后来没落,此城已无人居住,成了荒地。但那具风干的尸首仍然矗立在原地,人一碰它,即刻天昏地暗,所以便再不敢有人搬动他。三百年,他就这样屹坐不倒。”

第三百零七章 翻案有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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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听着觉得玄乎。

但和尚的名字以及城池的名字都被点了出来,又不像空穴来风。

“谶言到底说的是什么呢?”

“大意是,西域之人,恶迹斑斑,诅咒西域腥风血雨,重洗一新。”

“噢……”

“但不管这谶言是不是真的,西域本就是片不宜居住的地方,只是走商的人多,富的都是经商的人,那里的百姓涝的涝死,旱的旱死,一旦打仗,最难平乱。”

“既有这样的谶言,又起了乱,祁王怎么不回去?”

顾越泽轻笑“或许祁王觉得自己战无不胜,未曾放在眼里,又或许他还等着皇上给他指门好婚事呢。”

顾越泽最后一句话说得忒重。

离盏听了有些不高兴,拿绢子擦了擦嘴,看着剩下的糕点道。

“好吃,就是我手头的病人病得有些急,不能再耽误了。”

“噢,是,离小姐治病救人要紧。看我们都聊些什么,都没让你好好的吃上饭。”

“学医之人讲求七分饱,我已用得刚好。”

“你若喜欢,往后再给你带。”

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一来二去的在外头金屋藏娇么?

“太麻烦……”

“不麻烦,本宫只是负责把它带出宫,实际又不是我做的。离小姐有要事在身,快去吧。”

离盏同他告辞,下了楼,心里不大平静。

想着顾越泽对她与日俱增的好,有点让人觉得突如其来。

虽然感觉得出来,他之前就对自己有些意思,但没想到,经历了黄家戏院的事以后,顾越泽竟然还敢来与她私交。

毕竟当日是顾扶威把她给扛走的。

她闭着眼就能想象得到,当晚顾扶威该是以何等恶狠狠的口气教训了他们一顿,然后把她带走。

按理,在他二人眼中,顾扶威应当算极其看重她了,以顾越泽谨慎的性子,怎么会在老虎嘴里抢肉吃呢?

这问题暂且按下不表。

光是顾越泽对她献好这件事上,就让她亦喜亦烦。

喜的是,以前白采宣给她的那些羞辱和伤害,她迟早会原模原样的还回去一个大惊喜,加之同顾越泽走得近,翻案的线索或许以后可以从他口风中探探。

烦的呢,是她时不时就要对着一个杀父弑兄的仇人缝迎作态,真是糟心得很。

她只能理智的告诫自己,胯下之辱,卧薪尝胆,这都是韬光黄慧之措,早晚有天,早晚有一天会把当日的绝望一并还给他们。

现下对顾越泽越好,往后她亲手推他跌入万丈深渊的时候,他才会更恨她吧?

她如是这样想着,心里按捺不住的亢奋,一直到了义诊的人家,才渐渐凝止下来。

尔后的日子,她苦心经营着盏林药局,开始教大夫一些西医常识。

大夫们对她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就算她说的理论是何其的天马行空,也都耐心听着,待实践下来发现大有效用,更对她信服不比。

离盏一次取很多西药在药局放着,总归是不要钱的,只要西药行销出去,便都是纯赚。

大夫们用西医会治的病不多,但离盏教得很透,但凡是她教过的病症处理方法,便没有不见效的,盏林药局很快声明大造,风光起来。

人人都称她一声鬼医,名字虽骇人,却都无比的敬重她。

钱,她完全不缺了。

可顾越泽还是时常背地里的往盏林药局送些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有时也邀她吃吃饭。

保密做的十分好,来送东西的下属,一直装成来看病送礼的。别说白采宣和祁王会不会发现,就连她药局里的管事都不知道。

即便邀她吃饭,也只会在她去义诊的路上把她拦下。

离盏的尺度把握的十分好,显出自己一副不好得到,却最终能得到的样子。诱着一只急于求胜的斗兽,一点一点的往笼子里钻。

当然,这算不上什么好事。

真正的转运,是孙察那边有了确切的消息,黄三窟发迹的事情有了眉目。

那日是寒露,天一下子冷了许多,她披着绿草菱锦的毛氅子坐在花厅里,厅里已经烧起了碳火,就放在二人的桌下烘着。

孙察很得意的说:“那黄三窟其实人不聪明,浑身上下就一个莽字,发迹的那年也是他落难的时候,他在城北犯了桩命案。但这桩命案很悬,是不是他做的不知道,但他人混得很,又和死者有过节,杀人的刀是在他家找到的,就差点判了他。后来是遇了贵人,不知看中了他哪一点,把他从牢里捞了出来的。他从一脱身,就做了赌坊的生意,后来就发迹了。”

入牢之前穷的叮当响,出牢之后就钱开赌场了?

看来这黄三窟确有蹊跷,背后没有人操纵他,他哪来的银子和主意?

离盏心底映着真相的那面镜子,愈发清晰了些,手在兔子毛做的荷包里兜了兜。

“贵人?什么贵人?”

孙察煞有介事:“据说是当今的大理寺卿,钟大人!”

“钟佩?”

离盏心中大白。

钟佩早年在刑部当差,后来才提到大理寺升做大理寺卿。倘若黄三窟真的犯了命案,命案又很悬,是极有可能由刑部的人从衙门接手。

这样看来,钟佩确可仗着职位之便捞他出狱。

钟佩和顾越泽也有来往,只是走得不近不远。

顾越泽八面玲珑,比起绪王来,他的人缘更广,在旁人眼里,钟佩与他还算不上深交,左右不过是成王府中设宴,都把他安排在不上座也不末席的地方吃饭罢了。

旁人不晓得的事,她现在回忆起来,却跟明镜似的。

她清楚的记得,成婚的第一年,顾越泽曾问过她两次,在她心里,钟佩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第一次没当一回事,说钟佩性子沉闷,眼里却都是精明的光,在刑部办差是投对靶子了。

后来顾越泽再问她,她便觉得奇怪,觉着顾越泽是不是和钟佩有什么过节。

细细想想,她回答的是很中肯的话,说钟佩虽然话少,但勤勤恳恳,应该不是个会来事的人。

他点头,后没再提钟佩的事情,她也没当回事。

只是半月不出,钟佩就被提到了大理寺任职。

离盏当时还庆幸,还好当时没说钟佩的坏话,不然他二人之间真有什么过节,顾越泽说不定会插手挡他一道。

可现在再一看,此事已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若黄三窟遇到的贵人真是钟佩,那钟佩跟顾越泽经商是逃不了干系的。

钟佩的话不多,又在刑部做事,性子沉稳谨慎,种种方面来看,钟佩都很符合密谋经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再加上,宗室子弟经商是大案。一旦经人弹奏,定会直接由大理寺提档来查。

钟佩如果是顾越泽的幕僚,那他坐着大理寺卿的位置,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都会最先知晓。

但他们表面装作不亲厚的样子,皇上也不会疑心他们拉帮结派,暗地勾结。

离盏深感顾越泽机敏如斯,样样都想得周到之余,突然心中一沉。

他想起顾扶威说过的话,黎家的造反案也是大理寺查的……倘若真是因经商之事败露,钟佩谋私草结,那……

钟佩也是她黎家坟头的一把锈刀!

离盏两手在兔毛荷包里搅得哗哗作响,下唇抿成一条线。

“主子,主子?”孙察喊她,巧儿也拿手碰她。

离盏陡然回神,深吸了口气镇定了表情,继而给巧儿做了个眼色,巧儿会意的从手中拿出个广润的小木匣子。

孙察眼睛亮了亮,搓着肥手。“这……”

“此事你办得极好,这是那对金蚱蜢,你拿去和先前那对莲灯放在一处,也是和衬的。”

第三百零八章 再选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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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主子!”孙察站起来,感激的向离盏拜了了一拜,才把匣子接过来,打开一看,更是笑得找不着眼。

“其实奴才也就是左问问,右探探,光劳动嘴皮子了,主子赏这么好的东西,奴才都有些担当不起。”

“你从哪打听来的?”

“这个……”孙察低头晦涩,“我刚来西局的时候,有点一蹶不振,喜欢在外面喝点小酒,结实了些三教九流。打听了一阵子,才知道黄三窟坐牢的时间,我猛然想起张二麻子那段时日就在刑部的牢里待过,也是托他从狱友那里得来的。”

“消息可准吧?”

“奴才核过一二,准的!”

“准就好。劳烦管事了,这金蚱蜢你安心收着罢,你打听消息也是要上下打点的。”

“唉!”孙察不好意思的笑,“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主子对奴才们的好,奴才一辈子都记着!”

“嗯。”

离盏微微颔首,打发走了孙察,一个人坐在花厅,看着光彩斑斓的琉璃屏外,一片秋末萧索的情景。

淼淼从廊里跑进来,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炒栗子。“师父师父,西面还是好,一包炒栗子只要五文。”

她从油纸里抓了三粒,随手放了两粒在巧儿手里,一粒自己拿了,淼淼自己爬上椅子,把栗子摊在桌上吃。

离盏一边拨,一边叹气。

巧儿不禁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查到线索了,你不该高兴么?”

“如果是钟佩,我真高兴不起来。”

“为何?”

“大理寺管着所有的重案,要案。黎家的造反的案子归他们管,连卷宗都在大理寺扣着,我要翻案,也是要大理寺来查的。你说说看,如果钟佩是太子的人,这案子就算能有线索,该怎么翻?”

“这……这就是个死结。”

“就是这样。”

当日中午,离盏正在药局里查账,林芝来给林有谦拿滋补的药,顺便告诉她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说今日皇后有旨,要在东宫再行采选,为太子选妃。

至于仪程还是跟上次一样,只是吃饭召见良家子们,相中谁便是谁。

原本上采选出了差错,皇上便不主张这样随意,但是顾越泽的手伤一直有人议论,若不早点选妃,给顾越泽诞下子嗣,那东宫的议论就不会停住。

所以,采选办得急,要是按原本规矩,肯定年前是来不及定人选了,才又只好延用了上次的办法。

“姐姐,看来你要开始着手置办进宫的行头了。”

东宫采选,和别的宗室子弟结亲大有不同。

宗室子弟是不能和百姓结亲的,但太子可以。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倘若太子势弱,和朝中高官之后结亲,乃调和补给之道,不无不妥。

但如果太子势力原本就大,再和朝中大臣结了姻亲,怕的是他们营私结党,危急正主。

所以为了防止太子霍乱朝政,立朝一来,就允许太子娶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为妻,就和皇上纳选嫔妃并无二别。

有时太子势力过大,皇上便会故意亲策一名普通百姓家的女儿给东宫。

离盏想想,上次自己就在花名册上,这一次便说不准了……

她隐隐有这样的预感。

“你是官宦之后,你定然是在的。”离盏同林芝道。

林芝摇头,并不欢喜:“我……我不要,我一看到太子,便想起成王妃,我才不要去。离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我装一回病,叫太医都看不出来的那种。”

“你不参加采选么?”

“不要。”她义正言辞。

“好,我来想想办法,什么时候开始采选?”

“七日之后。”

离盏蹙眉细想,“办法是有的,这样,你提前一天再来找我。”

东宫采选的事情,顾越泽并未提前跟她打过招呼。

倒是祁王来了盏林药局,言辞喝令她不许去。

她后来回了小兰院,也无人知会她这件事,只听见下人议论,说三小姐这回进宫,花了大价钱做了套新衣衫,买了只玉镯子,被老太太数落了一顿,今日还在家里哭,可见现在长风药局是有多么吃紧。

离盏回屋,有些发愁,心想这名单上有她,她去好呢,还是不去好呢?

装病不去的话,肯定会触顾越泽的眉头。

但去的话,保不齐顾越泽会肥个胆,纳她做侧房,或者是留他在东宫做个小宫女也不定。

她心里不安生,厚着脸皮去问了离尺花名册,离尺嘲笑了她一通,说她真是想变凤凰想疯了,花名册里压根就没有她的名字,其实在人家太子眼里,她连给太子提鞋都不配。

她同离尺在北院风风火火的吵了一架,回来之后很高兴。

采选的事情用不着她纠结,她一心扑在翻案的事上,琢磨着怎么查实钟佩到底是不是顾越泽的人。

又让孙察去打探么?

这到底是官场上的人,孙察没有这个人脉,再有,先查了黄三窟,紧接着再查到钟佩,是个人都要害怕,毕竟钟佩是大理寺卿,官职二品。

孙察背地里难免要多想。

离盏苦思无果,这条路走不通,索性就暂且放下,走另外一条。

左右孙察已经知道她在查黄三窟的事情,那不妨就让他派点眼线去赌坊和戏院的门口转转。

倘若斗金楼和黄家戏院都是顾越泽的实业,那两处的盈利,总归是要往顾越泽兜里送的。

斗金楼一日的盈利应该能上千,一月下来几十万两银子绰绰有余。

真正富裕的人家,喜欢囤的是真金白银,要拿出来使时,就能拿出来使。

不像银票,囤在地窖里,没过个几年就叫耗子给吃了,虫给蛀了,又或者钱庄倒了,有银票也兑现不了银子。

所以,钱多的人家,反而喜欢白花花的银子,这才是变动不了的财产。

顾越泽经商的盈利,倘若真可以亿计算,那他肯定是不会囤银票的。

而黄家戏院和斗金楼盈利颇大,这笔银子运出去,肯定有迹可循。

离盏欣喜,正准备着手要查时,反复思量一通又觉得自己想得简单。

她能想到的事情,顾越泽会想不到么?

这么多银子定时的送出去,无论是送进东宫,还是送入成王府,都容易露出马脚。

离盏不禁设身处地的想,如果她是顾越泽,如果她要将蛛丝马迹减小到最少,自己会怎么做?

离盏凝思一会,小手在笔架上拨动着大小不一的毛笔尖子。

许多法子在脑海里速速闪过。

有了!

定然是这样!

离盏次日就叫来孙察,许了他些好处。

“孙掌柜,你手头有没有稳靠些的人,帮我盯着黄家戏院和斗金楼。”

孙察想起黄三窟来,“主子要盯着黄家戏院和斗金楼这两处地方做什么?”

“你主要看看,有没有人把银子拖到钱庄去兑成银票,后来银票又给了谁。”

离盏想通了,他们掩人耳目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银子兑成银票给顾越泽,再让顾越泽拿着银票兑成银子拉回地窖,这样多了个中承地,赌坊和戏院就跟顾越泽断了实质性的联系,比前后几车银子拖进拖出要低调多了。

孙察大概有了点眉目,离盏想查黄三窟都在和谁暗地里有交易。

“这……这有点难啊……”

“我知道很是为难,他们什么时候去兑银票不知道,就算他们不和别人交易,平时打点用度,请客吃饭,也要兑银票的。所以,你尽量盯大额的银票,且前前后后兑换频繁的,就要注意了。我估摸着也要费点时间才能看出端倪来,这件差使办好,我与你这个数。”

离盏五指一伸。

第三百零九章 复杂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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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察不敢猜,“奴才……”

“五百两。”

“这太多了,奴才上下打点下来,也要不了这么多。”

“此事你需得找稳靠的人,我得多嘱咐你一句,他们的生意见不得光,你派的人即使探不到消息,也不要被他们发现。他们警惕着呢!最好直接找些赌客,就去斗金楼赌,或者平日就常去戏院听戏的,让他们听戏,银子不够,我可以再加。”

“唉唉!奴才会小心的!”

六日之后,东宫采选正式开始。

良家子们各个精细打扮,一到在门前迎列宫中的人列他们入队。

那日离盏睡了个舒心觉,却还是被门外的锣鼓声吵醒,起来洗漱一通,要去盏林药局的时候,在门口瞧见离晨玉装金饰端站着。

老太太和离尺为她践行,眼里没有带着殷切的企盼,有了前车之鉴,老太太只反复的嘱咐她,不要为了争风头而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如今离家再不是太子的恩人,太子选妃的事情,多半是落不在离家身上的。云姨娘的孩子还小,离盏又不帮腔家里,离晨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了,万不能有个闪失。

离晨应付的点头,随即拿着花名册太监来点她入列,她依旧欣喜万分。

当日夜里就传来消息,说太子妃的人选终于定下了,是白家的嫡女白采宣。

巧儿给她揉背,她查着账本,听到这件事是满不在意,倒是巧儿很不高兴。

“太子可真是当着一套背着一套的,他暗地里对你好,可是东宫采选的事情却只字不提。我听说大婚就定在腊月初,呵,这可真够紧的,哪有从定下人选,到嫁到东宫只用一个月的时间来置办的。这不把内务府的人给忙晕头么?再翻俩月就过年了。”

离盏沾了沾墨:“不仅娶亲操办得急,就连选妃也很急,从有消息到开始策选,只给了良家子们七日不到的时间,我听说孙察感叹,最近京城里不管是做布匹生意的还是做首饰生意的,都快要卖断货了。”

“就是啊,太子把小姐当什么呢?想对小姐好的时候来看看小姐,想对白采宣好的时候,立马就采选策妃了。到现在还没小姐这儿给个说法呢!哼,好在小姐早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打从一开始也是玩弄他。这帝王家里,果然没几个真心的。”

“你有句说对了,帝王家里无真情。我只是个没有背薄的庶女,他就是再喜欢我这张面皮子,也不会厚待我到哪里去。不过,我猜着东宫采选如此着急的缘故,是因为白采宣把当日的事情同家里人说了。”

“什么事情?”

“哎呀,你怎地这么糊涂,就是黄家戏院那天晚上的事情。”

“噢……”

我估计白采宣怕太子朝秦暮楚,把两家的好事给搅黄了,于是告诉了家里人。她大哥白严忠是个雷霆手段的人,这前不久已经进京领职了,很得皇上赏识。我估计,以他大哥的性格,估计主张将此事早点结了为好,于是白家向顾越泽施压,顾越泽才把采选的事情提上仪程。你想想,如果采选的事情是有皇上提的,又或是皇后提的,总归不会这么的急,不然就显得苛待太子,草率了事。唯独白家施压,让顾越泽自己提,这样事情才匆忙的定下来。”

巧儿大白:“小姐说得有理,若是这样,那太子的操忙,来跟你解释的机会自然没有。”

“我不惜得他解释,我就巴不得他俩在一块,我还要看着他们结婚,最好再有个孩子,然后我再站出来告诉白采宣,顾越泽已经移情别恋很久了,让他们俩互相猜忌,互相争吵诅咒,然后我当着他们彼此的面,杀掉他们,这才叫一报还一报。”

巧儿看着离盏毫无光色,却定定发狠的眼神有些害怕。

“主子,你真的想好了,要为了黎少将军牺牲自己的一切么?”

“若有人曾经爱你如命,然后你失去了那个人,或者那些人,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离盏一时十分入神。

巧儿听了这句话,脑海里竟头一个想到的就是离盏惨死的模样。

离盏是她的恩人,即便离盏没有爱她如命,但她自小被父母用五十两银子卖了以后,就再没有谁把她当人看过。

离盏是她再生父母,从不打她,从不重语说她,样样都照拂她,还时常那些银子叫她送去乡下给家里人用。

如果有朝一日离盏有个好歹,她的舒服日子也就真真到头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阻止离盏复仇的计划。

她只想陪在离盏身边,无论情境是好是糟,她只想忠于她,陪着她。

“主子,您说白家的人知道了你和太子看戏的事,会不会对你不利?”

“祁王那日对白采宣出手极重,我估计白家人的人不敢动我的,至少现在不敢,等皇上给祁王指了婚这就不一定了。”

“祁王殿下才不会跟旁人好呢。”巧儿一口否定,指着桌下一盆烧得红白红白的火炭道,“您瞧,咱们屋里烧得这银骨碳,就是祁王殿下叫下人送来的。小姐可别小瞧了这碳火,寒露那日突然转寒,京城里的银骨碳被一抢而光,紧俏得很,别说三姐屋里了,就是老太太屋里也烧不上。”

“你又不去打望这些,你怎知道老太太屋里没有?再说了,盏林药局不也烧得是银骨碳么?”

“小姐真是不管柴米油盐,锁事便样样不知了,盏林药局的银骨炭也是祁王府送来的,不然您以为孙察有这个本事,囤这么多碳,让前堂的客人都烤得起?咱们院里的银骨碳,祁王府都送过两次了,下人都在议论,说二小姐现下可比家里的嫡女风光,说老堂主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呢。”

巧儿一边说,一边痛快的笑。

可离盏听了,却高兴不起来。

她最近和太子有来往,虽然都是假意逢迎,发乎情止乎礼的,但只要祁王待她好,她心里还是不好受,但她又决计不敢表露什么。

要是叫顾扶威发现她暗中还在打着翻案的主意,非要弄死她不可。

“我看啊,等主子复完仇,就跟着祁王殿下去西域好了。免得留下什么祸患,主子孤身一人反倒危险。”

“胡说。”

巧儿呐呐的捂住嘴。

离盏搁了笔,合上眼帘,轻轻的揉着太阳穴,沉思了许久后道,“下次祁王府要是再往院里送碳,你就说以前的还没烧完,让他们往后不要送了。盏林药局也是,你跟孙察说一声。”

“孙察可不听奴才的,孙察就巴不得省点碳火钱,再节省点开支呢。”

离盏睁眼横着她。

“好好,我明儿个就跟孙察说。他不听,可不关奴才的事,奴才只负责咱们小兰院。再有了,要是祁王府的人非要冲到柴房看,发现咱们碳火烧尽了,非要给我们,奴才也是劝不住的。”

“好,那又另说了。”离盏看着巧儿犟嘴的样子,心里想,这祁王府委实可怕,不知不觉的把她身边的丫鬟都收买走了。

…………

次日,天还是很冷。

这个月的义诊都已经看好了,便松活很多。

离盏懒懒的赖了床起来,稍微用了点饭,后来便有盏林药局下人急匆匆的来传,说是来了位客人,家里有亲戚重疾,急求着离盏走一趟,现下客人就在外面的马车上等着。

可离盏那时还没穿戴好,她问:“客人是男是女?”

“是个年轻姑娘家。”

第三百一十章 险露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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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隔着门对下人说:“你请她进来罢,外面天寒地冻的,屋子里有暖碳,我先问问她亲戚的病况,心里好有个数。”

“唉!”

隔不久,那下人领着姑娘来了。

巧儿把人给引了进来,离盏正在绾头。

那姑娘看起来十六七的模样,长得端方,穿戴也好,眉宇间有骨子着急劲儿,但并不忧伤。

离盏想,那病人跟她也不是很亲,委派她来办事罢了。

“你便是替亲戚求医的姑娘啊?坐吧,稍等我片刻,你可先把他症状说来听听,我穿戴好了就随你去,也不耽误多少工夫。”

“离小姐,您不必穿戴了。”小姑娘端方的给她施了个礼,“我是东宫的小宫娥喜儿。”

“嗯?”

离盏莫名。

喜儿按捺住脸上的急色,冲离盏低头一笑:“进来殿下操忙,抽身不得,未曾探望过离小姐,今日便特潜派奴才们来请小姐进宫。”

离盏更加觉得奇怪。

这不是才策选的太子妃么,他不收敛也就罢了,还猫着胆子请她进宫。

这可是头一回啊?

离盏细细的打量了喜儿一眼,喜儿眉宇间的急色越是掩藏,于是明显,离盏估摸着应该不是单单要见她这么简单。

巧儿在一旁瞪着地上的地砖没有说话,听见离盏问:“殿下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在离盏笃定的注视下,喜儿迟疑了片刻后,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殿下身子有些抱恙。”

“怎么回事?”

喜儿不大敢讲的样子。

“我是大夫,你同我说,我还能害了殿下不成?即是召我进宫,我早晚也要知道。你放心,我这小丫鬟嘴巴紧,不会到处乱讲。”

喜儿望了一眼巧儿,迟疑着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儿在宫里宣布策妃的事仪时,殿下突然腰疼不止。您知道的,上回东宫采选就出了状况,这回要是再出状况,怕是又要疯言疯语,把黎家叛党拉出来说事儿了。殿下顾及此,便忍着没有叫太医,以为是近日操劳的缘故,歇歇就好,可谁知一疼就疼到半夜还淋漓大汗的,后来稀里糊涂睡着了倒是好些,可谁知今日一早还没用早膳,就喝了一口水,就又疼了起来。”

喜儿顿了顿,看着离盏桌上摆着一排的首饰和珠花,不禁换了催促的语气:“离小姐还是快些进宫的好,奴才来伺候您洗漱吧,进宫要换宫女的衣裳,都给小姐准备好了。”

“嗯好,那就劳烦你了。”

离盏收整好之后,从偏门出,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随丫鬟们一路进到太和门。

此处乃东宫的最外重,穿过太和门,才算进了东宫。

离盏环伺一周,采选的很多布置都还没来得及撤下,张灯结彩,光看这道大门,便能依稀感受得出昨日的热闹。

“祁王过道!”一阵尖利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快跪下快跪下!”孙福正招呼着她们在两边让开道,跪在地上。

不仅把孙福正喊了个激灵,她也蓦然一憷。

“离小姐!快呀!”

离盏不大习惯跪人,但也赶紧跪在边上。

她低头斜眼,见着远处两个轿辇并肩抬着。

一个上头坐着人的懒散而沉稳,一个上头的人精神而稚拙。

再走进些,原是绪王顾曾和祁王,顾曾还穿着朝服,估计是刚刚上朝结束,碰一块了。

可顾扶威怎会莫名进宫呢?

隔得远,离盏还忍不住敢看上两眼,这会近些,她缩成一团,头都不敢抬,只听着轿辇上的两个人在谈话。

但听来听去,也只有顾曾一个人在说。

“皇叔,我小姑只有一个缺点,话少。其实落在女人身上,也算个优点,闷是闷些,温柔啊,不来事啊,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再加上她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尤其是那手琵琶,弹得那叫一个绝,当年京城首屈一指的琵琶大师恩仲人,也亲口赞誉过我家小姑的技艺。要说她闷,可她这手绝技难道还不够消遣人么?”

顾扶威没说话,只发出一贯清冷的笑声。

顾曾又夸赞道:“这京中女子,除了我家媚如以外,就小姑她最漂亮,人又最好了。”

“你想说什么?”

“我……”顾曾有些无话可说,“小侄是说眼瞅着要过冬,过冬喝了腊八粥又眼瞅着要过年,届时皇叔您又要长一岁,翻了年,您虚岁可就二十有四了,端王像您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世子都会打酱油了。父皇肯定怕你太过操虑国事,连自己家世都不上心,必定要催着你上心的,你与其坐等,不如自己挑一……”

“停。”

顾扶威似乎不耐烦,叫顾曾住嘴。

但没想到,随着顾曾止声,轿子也突然停了下来。

谈话声,脚步声,轿辇嘎吱嘎吱的声音,全都戛然而止。

空气里除了风,便什么都不剩了,离盏突然感觉到浑身山下有一阵嗖嗖的凉意,像是被人盯上了一般。

“皇叔,你看什么呢?”

离盏面色一紧,把头埋得更深了,连手都锁在袖子里遮住,半个指甲盖都不敢露出来。

“皇叔?”

“你,抬起头来。”一道空茫茫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离盏害怕。

孙福正反应快,上前一步,赶紧把离盏遮在身后,冲轿子上的二人笑。

“这小丫头才十五,胆子小着呢,殿下越是叫她,她越是不敢。”

“才十五?”

离盏顺着孙福正的话,作势开始浑身发抖,越看越像个胆小的小宫娥。

“皇叔,您的威名谁不晓得,吓唬吓唬我们就得了,这种小宫娥,你喝她一喝,魂都留不住,你吓唬人家做什么。”

顾曾不高兴,方才一直给祁王介绍自家的小姑子,千般好,万般好,口水都说干了,最后还不如路边上跪着的小宫娥来得有兴趣。

这让顾曾很没面子,只好这样挽回颜面。

顾扶威没搭顾曾的腔,很久都未言语,似乎就等着她抬头,这让离盏愈发忐忑。

“祁王殿下,绪王殿下,这是正下了早朝呢?”

“这不废话么?”绪王说,“没看见本王穿着朝服?”

孙福正连连点头:“看见了看见了,只是看祁王殿下还穿着常服,故有此疑惑。”

“你管这些做什么,看好你手下的小宫娥才是要紧。”

“是是……”孙福正回头就对离盏骂道:“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老是问话不答的,就你这样还想到惜晨殿去伺候,还不如在膳房里当一辈子的粗使宫女!”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离盏憋着声音,尽力装得小孩声气,加之浑身颤抖,又佝偻着身子,气质与平日相去甚远,顾扶威多看了两眼,慢慢收回了目光。

“走吧。”

“起轿!”

两抬轿辇慢悠悠的晃荡远了,孙福正环顾周围一通,没有发现其他宫的人在此,这才将离盏搀起来,抹了额头一把汗,自顾自的说了句,“哎呀好险。”

然后又对着离盏点头哈腰的道:“离小姐,奴才给你陪个不是,刚才可不是真的骂你。”

“多亏了公公。”离盏手脚也有些发冷。

“奇怪,祁王平时请都请不进宫,今儿怎么就撞见了呢?”孙福百思不得其解,很快又挥了挥拂尘。“唉,不想了不想了,我们快走吧,免得待会祁王察觉不对,倒回来就倒霉了。”

离盏同意,很快随着孙福正到了惜晨殿,这处已经焕然一新,被她烧坏了的老树已经长了新皮,弄坏的偏方门锁也换了把更大更沉的。

想来里面的那件龙袍早已不在其中了罢。

“离小姐稍等,容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第三百一十一章 真叫人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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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烦公公了。”

孙福正前脚才跨进去,随后就是“嘭”的一阵碎裂声。

“滚!都给本宫滚!”

离盏听得一愣一愣的,喜儿在她身旁道:“许是殿下痛得很,平日倒不会随意吼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嗯。”

他不是不吼吓你们,是你们不值得他动怒。离盏心里如此笑道。

很快孙福正出来,请她快些进去。

她挪着步子往里,孙福正用拂尘给她挑开帘子,她见着顾越泽躺缩在床上满头大汗,一张英俊的脸变得煞白,风流倜傥这四个字完全跟他沾不了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眼里分明透着喜出望外的光色,手抓着床梁柱子。

“盏儿!”

离盏背皮子一麻,还是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忍着恶心的情绪,脸上硬是挤出了几抹心疼。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顾越泽挥手,屏退了周围的人。

“有些事情,你听说了罢?”

离盏晦涩的低头,月目微蹙,作难过状,“殿下是说东宫采选的事情?”

“是。本宫起先没同你说,是觉得此事还有转还的余地,谁知白家发难于本宫,本宫不得不……”

离盏眼角莹莹发亮,似有泪,看得顾越泽心疼不已。

“是本宫对不住你,后来想与你解释,却又抽不得身,此事办得颇急!你知道的,就是打从黄家戏院过后,白采宣嫉妒在心,说给了她父兄听。连采选名单上也不得有你的名字!”

“盏儿?你是不是生本宫的气了?”

离盏攒着袖子擦了擦眼角仅有的湿气,摇头,却没有说话。

“是本宫对不住你。本宫有时候就想,我最先遇见的,为何不能是你呢?”

噗嗤,离盏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越泽诧异的看着她。

她又赶紧蹙了额头,看起来像是苦笑。

可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他最先遇见的明明就是她呀!

“我不敢生殿下的气,我与殿下之间本就是清白来往。殿下策妃,我当为殿下高兴。”

她愈是这样卑微,顾越泽就愈是忍不住拿她和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白采宣比较。

一人就像是立在头上随时都会掉下来的冰渣子,一人就像是他指尖萦绕轻抚时刻都能安抚他情绪的绿蒲。

即便知道离盏说得是违心的话,他也觉得喜欢。

“本宫迟早会迎你入宫的,你只需耐心等待,旁的都交给我就好,就是不知盏儿你愿不愿意。”

离盏低头没吱声。

愿意二字要是说出来,她怕自己把自己给恶心吐了,只好默声,不让顾越泽看见他的表情。

他以为她在害羞,就当她默认了,欢喜中,忽而眉头又拧做一团,失声叫了一阵。

“殿下,腰痛还没请太医来看么?”

孙福正挑了帘子进来,给离盏端茶水,顺便在旁做着解释。“离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采选刚刚才结束,要是殿下生病了,保不齐以前的流言又会传开。再者,采选就是为了止住大臣们的上奏。他们弹劾殿下,就是抓住殿下手上有疾这一点。要是殿下身体再出状况,届时,那群居心叵测之徒恐怕只会变本加厉。”

离盏细思之后,颇为受教的模样,板正的点点头:“公公说的是,我一庶民不懂这些,光顾着担心殿下的病情了。不过我就是大夫,我可以给殿下看病。”

“亏得有你,盏儿!”

顾越泽高兴的去勾她的手,被她躲开。

呵……这不就是你请我入宫的主要目的么?

离盏羞赧的摸上了他的脉,一边细细听着,一便轻声问他:“殿下主要是哪里疼?”

“腰疼。”

脉象上看,他有些肾虚。离盏想到自己之前给他用的葡萄糖口服液,和毒液反应过后,会在身体里形成结石。

他一阵一阵的疼,就很像结石的症状。

但不仅是肾结石会腰疼,尿道结石,膀胱结石都会腰疼,他或许得了其中一种,又或者三种都有。

各处作用到一起,他更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就觉得腰上那一片都痛得要死。

“殿下是不是觉得一阵一阵的绞痛?”

“盏儿怎么知道?”

离盏已离脉,“而且还出汗,觉得恶心。”

“是是。”

“问一句不大方便的话,但是我是大夫,殿下如实答也无妨。殿下近日尿急不急,频繁么?还是说不大利尿?”

顾越泽脸上第一次有了羞涩的表情,他很为难的,要不是离盏一直用正经的目光看着他,他怕是不会如实以告。

“有时候确实很频繁。”

膀胱结石就会尿频,尿急。

离盏欣喜万分,只看来他不仅有肾结石啊。现在只盼着他全身都能长满结石才好,长成个石疙瘩,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哈哈哈哈哈!

离盏心中插着腰,仰头大笑三声。

“离小姐,你别只问却不回话,殿下这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我……”

离盏回过神,难为的摸了摸腰上的宫女穗子。

“可是严重?”

离盏点了点头,“殿下得的这是石淋,万不可传扬出去。”

“什么,石淋?!”

孙福正不禁叫出了声,又赶紧捂住了嘴。

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的世界,是不分什么肾结石,膀胱结石的,引起腰痛的的这几种结石都并称为一种症状,叫石淋。

他们也不晓得是石头具体藏在了哪里引起发痛,也不晓得要用什么方法把石头给取出来,或者排出去。

总而言之,石淋就是种不治之症。

病的轻的,就一辈子受着痛,病得重的,就听天由命,说不定哪日活活痛死了也说不定。

如果叫人知道了太子得了这样的不治之症,那上奏的谍子岂不要磊成山了?

“那不叫太医,又能怎么办?离小姐,你医术高明,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我……”她办法倒是多,开膛破肚什么的,吓也把他吓死。

可惜就算他不害怕,她也不会替他治的。要开膛破肚,也是往里面装石头,而不是卸石头!

“我也从来没听说过根治石淋的办法,这是自古以来的一个难症,至今无人能解。我只能开些补肾的方子给殿下,让殿下好好调养着。”

“殿下……”孙福正一听离盏都没有办法,心就凉了半截了。

所谓病急乱投医。

虽然离盏医术高明的,但在孙福正的眼里,太医院的院判周太医在医术上也是个很有建树的人,倘若告诉他,他不知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孙福正眼巴巴的看着顾越泽,等他拿个主意。

一是保命,一是太子之位。

如果就这样选,那肯定是保命要紧。

但抉择难就难在,即使舍弃了太子之位,命也未必能保住。

于是,顾越泽脸上呈现纠结万分的表情,加上腰疼不止,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刚从战场上跑下来的逃兵,眼里无措又惶恐。

离盏心里愈发痛快,和他在一起的五年里,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狼狈的神色。

这应当是他打生下来起,遭过最大的一次挫折吧?

可惜,这混账也有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像个傻子一般对着她这个罪魁祸首求医问道。

真是叫人好笑!

“盏儿,你再好好想想,这病真的没有治愈的希望了么?”

离盏笃定点头,“我敢拿项上人头保证,此事去问太医院的周太医,他也会这般告诉殿下,不过话会说得委婉点,好听点。但意思是一样的。我是个庶民,嘴上不会捡什么好听的说,只会据实已告,殿下不要怪罪。”

“那不可召太医来,本宫不需要他们。”顾越泽断然摇头。

第三百一十二章 意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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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这样认为。”离盏狐狸眼里闪着关切的光芒,“不仅不能同太医院的人说,殿下还不能叫白小姐知道。我虽不了解白小姐的为人,但白家始终是官场上的人,此事让白家知道了,他们指不定会见风使舵,做出悔婚的事来。”

顾越泽想想白采宣性子,点头,“你说得对,不能告诉她。所幸腰疼的事情她也还不知道。”

他蹙眉思考,对孙福正道:“这几日她要是再托人传信与你,你口风也紧些,说本宫要操忙大婚的事,抽不出身来,叫她多体谅。”

孙福正警醒点头:“奴才知道了。其实婚期很近了,成婚之前相见,不大吉利,白小姐应该也会注意的。”

“她?!”顾越泽满不高兴,“她那性子,说不准的,你留意着为好。”

“是的,要提防着好,等她嫁到殿下来再说吧。”离盏点头间,黯然神伤。

顾越泽看向离盏,笑着要去捉她的手,“盏儿,本宫心里装的都是你,与她之间不过利益的关系。”

“殿下莫要思虑这些,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离盏一边说,一边躲过,顾越泽也就算了。

“还是你最体贴本宫。”

“殿下,人来了。”外面是马常德在喊。

顾越泽正同离盏说话,被人出言打扰,微有不悦。

“谁来了?”

马常德撩了帘子进来,“殿下您忘了,是钟……”

只说了一个字,顾越泽立马意会。“噢噢噢,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钟佩?离盏脑子里敏感的跳出这两个字。

“殿下您看,是让他进来,还是……”马常德说这话时,目光落在离盏身上。

“殿下身子不便,还是我先出去罢。”

“好盏儿,本宫很快就说完,你先去后院用用小食。”

“无碍的,殿下慢慢谈。”

“马常德!”

“奴才在。”

“你着人好好伺候着离小姐,盏儿不是喜欢上次吃的粉绒合欢酥和七喜珍珠圆子?”

“嗯。”离盏轻点头。

马常德立即会意:“殿下放心,奴才这就派人去做。”

离盏起身掀帘而出,外间很空阔,却很阴暗,门口的屏风后头,隐约有个人影伫着,似在外候了多时,这大概就是顾越泽要见的人罢?

离盏偷偷斜眼去瞄,然而光色太暗,又有屏风挡了一道,什么也看不分明。

她不甘心,刚从屏风另一侧擦身而过时,她装得脚下一滑,“哎哟”一声跌在地上。

小宫娥们忙去扶她,她跌撞得起来,趁乱洋作不经意的歪头,躲过屏风朝暗处的人扫了一眼,很快又倚正了身子。

“离小姐,没摔着吧?”

“没事,没事,这里太暗,下脚没看清,我们走罢,别耽误了殿下议事。”

“嗳,后院的有片绿菊园,此时正开得好,离小姐可以走走看看。”马常德如此道。

“那再好不过。”

离盏很快出了惜晨殿,她盯着马常德的后脚跟,木然的走着。

心里却激动着。

她看见了……她什么都看见了,那人穿着朝服,带着官帽,身形跟她差不多高。

眼细而小,腮宽而方,一张脸黑黢黢的,呈着病态。

他刚入朝为官时,就因个头和相貌备受排挤,一直少言寡语。

他就是钟佩,她断不会有错的。

可惜了……顾越泽把她支到了后院,她要是就在帘外等着,说不定能听到些谈话也说不一定。

“马公公,刚才来的是何人?”离盏故意天真的问。

马常德在前面走着,只当她是乡下女子,不忌口舌的,“是不大要紧的人。”

他拿她当傻子糊弄。

“噢,我只是想着,那人此时来看殿下,会不会发现殿下的病疾?这病可不好宣扬出去的。”

马常德诧异,“太子腰痛,离小姐看过了?”

“是?”

“可是要紧的病?”

离盏如实以告。

马常德很慌乱。

离盏揖手,“所以我才多嘴一问,来的人会不会……”

马常德愁思着,心不在焉地答:“不会,不会,他是太子的人。”

离盏点头,这话就彻底踏实了,看来钟佩与太子确实牵连颇深,丝毫没有冤枉他,连东宫里的奴才也是心知肚明的。

离盏屏退了下人,一个在后院子里走来走去,绿菊开的很是灿烂,她却无心赏景,恨不得能变成只苍蝇,绕过那重重守卫再飞进惜晨殿中,趴在钟佩的茶盖上听他们说话。

可惜不能。

过了半宿,膳房的人端来糕点和七喜珍珠圆子,她大意的用了些许,然后坐着等,又是半宿,马常德说人走了,召她再进去。

这时估摸着以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竟说了这样久,离盏更是觉得错失良机。

离盏进了他的寝殿,又与顾越泽闲聊了些许。

她在顾越泽面前装模作样,十分耗费力气,多说两句觉得困乏得慌,很快生了请辞之意。

“殿下,你现在还腰还疼着,我就不多扰你了,还是先回去给殿下开些保肾的药,让公公带进宫来。”

顾越泽本是想与她多说会话的,感觉她在这儿一坐,腰都没有那么疼了。

但既是听着有药吃,他还是觉得身体和储君之位更要紧。

现下不能叫太医院的人知道,他确实只能依靠离盏的药来保着身子。

“等本宫好些,本宫就出来看你。”他想了想,眼里闪着光:“或者你近日就这样混进宫来也行,反正白采宣也不会到东宫来。”

做梦,你和钟佩谈话都把我支到一边不让我听的。

那我偷鸡摸狗的进宫来做什么?

来专程看你这张臭腰子脸啊?

“还是不必了,我怕被人发现要惹闲议,给殿下惹不必要的麻烦。”

“你穿着宫女模样,谁能发现?”

“今日差点就叫祁王殿下给看出来了。”

顾越泽愕然抬头,表情一下就严肃了下来,他问孙福正:“有这种事?”

孙福正苦笑,“奴才也没料到啊,祁王平时根本不进宫,上次皇后生辰他都没来,您说这早上上朝怎么会来?哪晓得到太和殿门口,就偏让他给撞见了。还好当时让道,早早的就跪在了两旁,离小姐一直没抬过头。他约莫是看着身形有些像,便硬要离小姐抬起头来让他看,可把奴才给吓着了……”

“他到底认没认出来?”

“应该是没有,旁边有绪王殿下帮着打迷糊眼,他多看了两眼,约莫觉得不大可能,多看了两眼也就起轿走了。”

顾越泽这才松了口气,但他手指紧紧扣着怀里的红泥暖炉,目光恨深远很阴毒,似乎有事远没有了断那般。

离盏光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就觉得他和顾扶威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离盏不由回忆。

是早前他向顾扶威借兵,顾扶威不借?

但顾扶威本就是个不爱搭理人情世故的人,兵权这般重大的事情,哪能说分给他就分给他?

况且听他借兵时的口气,也没有太大的底气,顾扶威婉拒,也在他意料之中。

还是说,上回在黄家戏院,顾扶威当着他的面把她扛走的事情,叫他觉得失面子?

应该也不会。

他只会利用女人,但为了一个女人树敌,这不大像他的作风。

离盏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祁王殿下的确对盏儿很是上心”

转眼,顾越泽的脸上已不见任何阴沉,只是目光里带着试探,寻望着她。

“他就是看见了熟悉的人,好奇罢了。殿下若是看见孙公公在路边茶摊上摆碗吆喝,殿下难免也要觉得奇怪,要走过去看个所以然的。”

“也是。”顾越泽和孙福正哄然一笑。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不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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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盏回了盏林药局,马车停在小巷,她低头遮面从侧门里进,一脚跨入门槛,就被人抓住往角落里推。

离盏还以为是谁,抬头,原来是巧儿。

“主子,你怎么才回来?!”

巧儿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离盏问:“出了什么事么?”

“祁王殿下来了!”

“嗯?”离盏觉得奇怪,“他突然来做什么?”

“不知道,说是找小姐有事,刚来就催着奴才们把您叫出来。还好太子召小姐入宫的事只有奴才知道,孙察以为你是去给人看病了,便跟殿下这么答的,殿下便一直在药局里等着,这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

离盏想到今儿在宫里遇见祁王,尔后自己在惜晨殿待了一个多时辰,倘若祁王出了宫就直直朝盏林药局走,那时间一算,是差不多的。

糟糕……难不成他是起了疑,连祁王府都没有回,一下朝就特意来看看她到底是在宫里,还是在药局?

“主子,您快把这身宫女穿的衣裳换下来吧。”

“对对对。”

二人偷摸摸了到了后院的一处隔间里,亏得巧儿事先给她带了早上原本的行头,她迅速换装打扮一番。

“他现在在何处?”

“在花厅。”

离盏对巧儿吩咐:“你随意找个挂名大夫,让他开一副补肾的药出来。然后你拿着药从偏门出,太子的人就在巷子里等着,你给他们便是。”

巧儿不解:“保肾的药?太子真的得病了?得的是什么病?”

“不大不小却吓得死人的病。”

“那这药是治病,还是相害的?”

离盏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衫:“不治病,也不相害的。哎呀,你快去。”

“知道了主子。”

离盏提着裙子往花厅里赶,进里,一抹颀长而俊逸的身影坐在厅正中的梳背椅上吃茶,旁边孙察正在陪他说话。

听见她的脚步声,顾扶威下意识的抬起头望来,孙察话就断了,也跟着回头,见是离盏,赶紧挪开了肥硕的身子,不敢挡着顾扶威的视线。

顾扶威不由得细细打量了她一眼,搁下茶盏向她招手。

“盏儿过来。”

除了早上在宫里碰见他以外,其实好久都没与他打过照面了。

他一如往常般朝她招手,她心里不自觉的生出喜色,连礼都忘了施,直接走到他身旁。

“殿下今儿怎么得空到药局来坐了?”

“本王倒是一直都得空,就是听说盏林药局生意一直不错,巧儿时常忙得脱不开身,本王便很久没来扰你。”

他笑:“想不想本王?”

墨玉般的眸子里,戏谑如常,还是要命的勾人。

换做以前,她说不定就早已鬼使神差的说个“想”字。

但如今她与顾越泽有来往,她便怎么也说不出口,总觉得一说出口来,便对不住他。

“我近日确实很忙,忙得都来不及想旁的事。”

他眯了眯眼,目光一时变得很犀利。“盏儿变了。”

“嗯?”

他抓着离盏的手顺势一拉,离盏失声叫了一声,睁眼已跌坐在他腿上。

孙察羞得老脸通红。

这头,顾扶威毫不在意,勾着指头在她鼻尖轻轻的剐了一下,“以前盏儿从来都顺着我的话说,今日怎么这么违心?”

“我……没有……我只是说忙,我最近的确很忙。”

离盏尽力迎着他的打量。

“倒也是,害本王在花厅等了你一个时辰,你跑到哪里给人看病了?”

“狗洞巷那边。”

“这么久?”顾扶威不信。

“我也没想到,接了一桩生意,刚诊完,又被人叫到第二家,人家银子也给得足,我没好拒绝,就一直耽误到现在。”

“忙归忙。但忙就不想了么?”

离盏不敢再露马脚,便如往常一般答话。“想。”

顾扶威这才满意的笑,这才松开她,她得以脱身,正儿八经的坐到左边的椅子上。

“本王也想盏儿,今日还在宫里,差点将一宫女看成了你。”

离盏笑:“敢情我就长得像宫女?”

“远看真的很像,本王叫她抬起头来,她不敢,本王就觉得她断断不是盏儿。”

“为何又一口笃定不是了?”

“盏儿胆子忒肥。撒得谎,骗得人,什么样事都敢拿来糊弄本王。她连头都不敢抬,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及。”

“我现在不兴撒谎了。盏林药局,以信立誉。”离盏其实连手心都是湿的,总觉得顾扶威是在故意讽刺她。

“噢,是是是,盏儿现在是老板,不一样了。”

顾扶威重拿起茶来,揭了盖子喝了一口。

看神色,又好像是她做贼心虚多虑了。

“你可听说了东宫的一事?”

离盏顿了一顿,沉吟道:“知道。白家的小姐嘛。”

“嗯,本王就是提醒你一句,东宫现在和白家正式喜结连理,有些事情,的确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了。”

“我真的没有再想复仇的事了。”

顾扶威欣慰的点头,继而侧头朝她勾了勾唇,“那你要不要向白采宣还以颜色?”

“啊?”离盏不知所以。

“黄家戏院,你破坏他二人的好事,她掐你脖子的那次。”

“噢,不了不了,殿下已经帮我出过气了。”

“气,哪有帮人出这回事?报复人,当然要自己动手才痛快。”

说得太好了!

离盏觉得和他志趣相投,就算顾扶威和顾越泽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顾扶威对她的胃口!

“怎么出?她现在都是太子妃了……莫不然我还暗地里雇人去打她?”

“大婚当日,你随本王一起去赴宴就好。”

·“嗯?”

这是什么骚办法?

“你这是什么表情?”顾扶威道。“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还需本王亲口解释给你听么?”

离盏还是觉得莫名,“王爷……不妨解释解释。”

顾扶威清了清嗓子,“做本王的女人很招人恨,这一点你清不清楚?”

“这……”

“他长得远远不如本王,才智也远远在本王之下,再加上他现在还是个残疾。”

……

虽然是事实,但他板板正正的口气很是引人发笑,但离盏还是拼命忍住了,认同的点了点头。

“本王身为他的长辈,宴席上肯定上座,你就与本王坐在一起,白采宣想不看见我二人都难。到时候,她嫁的男人是个断手,你嫁的……”

“不是嫁的……”

“你不要拘泥于这些细节。”

离盏说着说着又脸红了,她看了眼孙察,孙察比她红得更厉害,她连忙止住他的后话。

“我大概懂了!”

顾扶威搁下茶问她:“你觉得如何?”

她是无所谓的,时不时给点顾越泽一点紧迫感,也好。

男人嘛,尤其是朝三暮四的男人,无非就是寻点刺激,如此正好让他刺激刺激,说不定更加欲罢不能。

离盏拿了盘子里的花生剥来吃,“好是好,但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本王就称身体不是,你以我府上大夫的身份随行,无人敢有异议。”

“成。”

“那便这样说定了。”

“好。”离盏拍拍身上掉落的碎屑,这时火头突然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叫孙察。

“孙管事,有人找你!”说完,又朝顾扶威躬腰行李,“祁王殿下!嘿……”

孙察看了火头的表情,立马向顾扶威和离盏请辞,“奴才先出去看看。”

“去吧。”离盏挥手,孙察出去,花厅里就只剩他二人。

顾扶威闲说起其他,“那银骨碳你不必省着烧,上回往小兰院送的也不多,你身边的小丫鬟居然说柴房里还剩了很多。”

“我知道了。”

“还有,你最近是不是缺钱?”

离盏耸眉:“殿下为何这样说?”

“我瞧这花厅的木架上,本王送来的贺礼都摆了个遍,独不见那一对金蚱蜢和莲灯。”

第三百一十四章 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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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离盏脑仁一疼,舌头也有些打结,深觉得此人忒不好糊弄。

以后能不对他撒谎便不对他撒谎,能不做对不起他的事,便不要做对不起他的事。

“刚开药局的时候,手头有点短银子。”

“当了?”

“嗯嗯。”

“赎回来。缺钱,找本王借,本王不收息。”

……

离盏硬着头皮点了点,心想,还好离送贺礼的时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当铺有规矩,分死当和活当。

死当的价钱贵些,但是当了就要不回来,活当就便宜。

可即便是活当,一月不赎,当铺就能随意转卖,她赎不回来也有理由的。

离盏干脆应诺,“好,我待会就让孙察去把东西给赎回来。”

“主子!”

话声刚刚铿锵落地,突然有人在门口叫她,她把刚剥出的两颗花生米塞进嘴里,抬头望去,见孙察在门口尴尬的像顾扶威行礼赔笑,然后面有急色的望着她:“主子,有事情!”

孙察很少这么着急过。

离盏意识到不是简单的事,不然他不会这么冒失的在顾扶威面前晃荡。

“殿下,我去问问。”离盏起身,朝顾扶威施了礼。

顾扶威颔首。

离盏速速走到孙察面前,“何事慌张?”

孙察挤了挤眼,她会意,提脚往外再迈了一步,让琉璃花屏挡住了自己的脸。

孙察躲在门口,小声的捂着嘴道:“主子,大事不好,奴才派出去的线人,叫斗金楼的人给发现了。”

“啊?”离盏失声叫了出来,引得顾扶威抬头望来,起身作势要管。

“怎么了?”

离盏连忙摆手:“无事,无事,一个病人出了点状况,似是我诊错了。我再问问。”

顾扶威狐疑的看了两眼,还是走了过来。

离盏心道一声糟糕,这件事情可不能让顾扶威知道。

但查案要是出了纰漏,断可不是什么小事,搞不好牵出孙察,再牵出她,那就玩完了!

她揪着孙察的袖子往外一拉,二人彻底走出门外,离盏听着里面沉稳的脚步声,一面望着花厅门口,一面急问:“你快说,现在情形如何?”

“人好像被抖金楼给扣了,里面发生了什么,奴才也不知!”

离盏急思,片刻后道:“那些人可靠不可靠?会不会抖出什么来?”

“平日还是挺仗义的。只是,主子说让奴才找赌徒,奴才找的就是赌徒。”

离盏心下一沉,知道孙察的意思,是他也把不准。

“是奴才办事不利……”孙察自责不已,当即忍不住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嘘!”离盏听见门口脚步声渐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此事万不能让旁人晓得。”

“出了何事?”

很快,一只手沉沉的落在她肩上。

孙察委实不敢看顾扶威的眼睛,立马低头。

离盏转过头来,挂着仓促的笑:“是我诊病的时候大意了,出了点纰漏,我得去亲自上门看看。”

“要不要紧?是不是家里人闹上门来了?又或是报了官?”

“不是,但病情很急。”离盏抱歉的看着他:“许久不见,本该陪殿下好好聊天的。”

她朝他揖手,“但恐怕我得马上出去一趟,要失陪了。”

既然焦急掩不住,那就以一事,替另一事。

顾扶威没看出不妥之处,便道:“无碍,你要是忙,那本王就先回去了。”

“不再多坐一会儿么?”

“不了。本就是来探盏儿的,盏儿抽不开身,我还在这儿继续打坐不成?”

“实在对不住。”离盏一再道歉,“我送送殿下吧。”

顾扶威没有拒绝,离盏就他到门口,亲眼看着他上了马车。

“若是有事,你派人来祁王府知会我一声便是。”临走时,顾扶威还是不放心,掀了帘子对她道。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离盏挥手催他。

他这才放下帘子,老马甩鞭子,三匹枣红马拉着马车跑了出去。

离盏立马折身回后院。

她焦急,叹气,凝重。

在两颗大榕树下踱来踱去一言不发,孙察就跟在她身边,不敢出言扰她。

方才她脑子里乱做一团,顾扶威走了才好些。

现下多走两步,踏着青绿的苔藓深呼吸着,她告诉自己,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乱不得方寸,反复须臾,终于勉强镇定了些。

“你派的人,就是斗金楼的常客么?”离盏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是,是常客!”

“几个人?”

“就一个。”

她沉下心来细想。

既是常客,怎么会被赌坊里的人轻易揪出来呢?

而且还是一个人,即使有什么小动作,也不打眼。除非他真的笨到往人家账房里钻。

但孙察办事还算牢靠,应当不会笨到派这样的人去打听这样危险的事情,她明明反复叮嘱过孙察,这件事务必要小心,即便查不到任何线索,也不要露了马脚,而且派的人必须稳靠。

离盏深思。觉得当下最大的可能,就是赌徒真的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才被赌坊里的给抓了起来。

他是斗金楼的常客,说不定以前就留意过奇怪的地方,很快就有所斩获也说不定。

离盏嫌孙察在她后面晃悠得烦,“你不要着急,此事就算暴露,我也会保着你的。”

孙察停了脚步。“奴才该死,奴才哪里还敢奢望主子保护。”

“这样,我亲自走一趟,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离盏突然道。

“您亲自去看?这怎么成,那黄三窟的手段可不一般,以前还犯过命案的。”

“我知道,但不去看看,便等他们问完了,招出来了,再让黄三窟的人找上门来么?”

孙察横肉皱起褶子,他怕极了。

黄三窟是地痞流氓出身,后来又干了赌坊这一行当,顾得打手都不计其数,万一离盏去要人不成,反被黄三窟给一并扣住,这可怎么办?

但离盏的话禁不住让他想起祁王临走时的嘱咐。

祁王看起来对离盏真真是很好。再不济,等到黄三窟的人找上门来,他们也可以找祁王帮忙。

黄三窟的后台再硬,能硬得过祁王?

“还是不要去的好。你看他开这么大个赌场都没有出事,连官场上的人都是常客,他肯定背景不小!强龙不压地头蛇,主子跑到他的地盘上,万事都有他说了算。要不我们还是等消息吧,万一呢?万一就放了呢!那赌徒脑袋还是灵光的,他应该知道自己说了实话,更走不了。”

“你不用劝了,我非去不可。”此事万不能中途败露,顾越泽最近诸事不利,万不能打草惊蛇。

他现在的只一心想保住自己的储君之位,真龙天子什么的,他暂时怕不敢想的。

野心一旦收敛,那万一此事把他惊动了,或许真会收手也说不定。

再有……那赌徒若扛不住审,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黄三窟不掘地三尺把幕后的人揪出来,绝不会罢休。

这毕竟是掉脑袋的大事!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离盏眸色已定,坚决不已。

“主子若真要去,打算怎么要人呢?要不,今日关门不做生意了,我们所有人都随主子一起去。”

“你傻啊,随我一起犯险,被人一锅端么?你去给我准备身男人的衣裳就成。”

“这……”

离盏抬起双手,“你看看我这身形,别弄了件不合身的来。”

离盏口气不重,却带着男儿家的英气和决断,完全不容他拒绝。

孙察绕着她端看了两眼,随即点头,赶紧把火头招来。

一炷香后,孙察抱着一件平素绡绸衫过来,手里提着一双黑靴子。火头肩上扛着件红狐狸毛的大氅,手里还捏着黑乎乎的东西。

第三百一十五章 极品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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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

“毛。”火头说,“从黑猪肉上剪下来的,奴才用热水洗过两遍,才拿鱼鳔胶糊好,味道不是很重。”

又是猪毛,又是鱼鳔的,离盏立马嫌弃,“胡子就不用了。我自会把眉毛画得粗些。穿的都给我罢。”

离盏接过衣物,进了隔间,叫来盏儿服侍着她穿上。

临时找来的衣裳并不是十分合身,但腰带系紧些,也松垮不了太多,闻着也无异味,离盏已经很满意了。

巧儿不会绾男人的发髻,望着她长直如瀑的头发毫无办法。

离盏倒是会。上辈子她时常替顾越泽绾头,各种样式她绾过,便自己拿了梳子把头发全都束到后脑勺上,再抽了玉色的带子扎了一个简单的髻,看起来利落的不行。接着又拿了螺子黛把两条眉尾描得往上提,眉头也画得黑粗。

离盏提衫起身,巧儿给她披上大氅。

她平手转了一圈,又在巧儿面前走了几步,“如何?”

“确有几分英气。”

离盏便出了槅门,在账房那里支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和几锭碎银子。

“你请的线人长什么样?”

孙察想了想,比划着描述道:“比主子高半个头,竹竿瘦,眼睛大,嘴下面有颗黑色的肉痣。”

“叫什么呢?”

“杨阿生。主子,要不要让火头跟着你一起去?或者让他在外面等着你也好,万一里面有个动静,他还可以回来传个信儿。”

“不必,人多反而碍手碍脚。你们且在此等候,若我明日辰时都还未回来,便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祁王府。”

“为何要等到明日辰时?”孙察不解。

巧儿抓着离盏的袖子:“是啊小姐,太长了!你难不成还想在斗金楼过夜?”

“我自有打算。你们只管记住我的话便好。切忌要沉住气,生意照做,别人问起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旁人来找我,你们就说我手头有病人出了事,我脱不开身。”

“奴才们记住了。”孙察道:“主子千万当心!”

“我省得,不耽搁了,我走了。”

斗金楼在东边,离盏此去花了半个时辰,终于站在了斗金楼前。

以前她偷偷跟在黎盛的屁股后头来过一次,跟到门口,人家见她是个姑娘家,又没人带着,便不让她进去。

第二次站在这楼前,她还是觉得这楼忒霸气。

数了数,足足五层高。

朱墙红瓦,灯笼高悬,铜门两旁对站着十二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整齐的穿着灰色束衣,显出精壮的身材,头上绑着黑飘带,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很快这十二个人就进了门去,大概是日常换值。

只要没出什么事,他们是不会站在门口吓唬人的,影响生意。

等你出了老千,或是赖了账,这群人一定一个不少的把你给围个水泄不通。

“公子,可要尝尝奴家酿得这东篱酒,秋日里喝最是暖身!”

离盏正寻思着之后的事情,蓦然被旁边女商贩打断。

她侧头,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正直勾勾的望着她,脸色绯然,目光不纯。

“公子,尝尝嘛,觉得不好,不买便是。”妇人热情的用木勺呈了半碗朝她递来。

离盏背皮子一紧,“不了不了,我不喝酒的。”

离盏一边走一半想,难道我换了身男装就英俊起来了么?

她愈发自信的朝着斗金楼踱步,人群络绎不绝的出出进进,她装得像老生一样,理直气壮的往里挤,门口候着的小厮一眼尖,稍微提溜了她一眼,追步赶了上来。

准确的说,是想把她拦住。毕竟她这身衣裳也看着不像是十分阔绰的公子哥儿,这么多人穿梭来往,就指着她一人追,没准是觉得她有问题。

“唉,这位公子……”

离盏装作没听见,厚皮老脸的朝人群里钻,那人不肯罢休,追不上她便伸手拉住她脖子后面的一圈大氅毛。

离盏被他揪住了,再走便会显得不合常理,她只好回过头来,莫名的看着他。

“这位小公子!”那小厮对他笑,“您第一次来咱们斗金楼吧?”

既然已经被认成了生人,离盏索性不装,离盏压低了嗓门,将语调子便得怪怪的,像个异乡满人。

“第一次来怎么了?”

“小的看您眼生,来给您带带路。”那小厮已自觉的站在他面前。

“带路?”离盏指着里处高高的木梯廊子,不屑一顾,“便只有五层楼高,你还给我带路?至多骰子三楼,六博一楼,四门方宝再一楼,不然还能生出什么变数?”

小厮愣了,别说,这公子虽然看着眼神,长得嫩生,像是个儒生不像个赌客,可他说得样样都对,像个行家。

小厮朝他揖了揖手,“哟,公子好像还瞧不上咱们斗金楼,小的听公子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啊。”

“不是瞧不起,我们那里赌坊到处都是,八层的都见过,你这五层的又算什么?”

“敢问公子何方人士?”

“南蜀。”

“噢噢,南蜀啊,怪不得怪不得!”小厮躬身尴尬的笑。

离盏的大哥黎盛走南闯北,无论去哪,回来都会告诉她所见所闻。南蜀曾去过一次,他大哥曾兴致勃勃同她说,南蜀的人是多喜欢把钱花在骰子上。

他在京城偶尔也来斗金楼玩两把,赢了钱还会请她去听戏喝茶。

所以她虽然没有去过赌坊,但赌坊里都玩些什么,她还是大致了解。

“还跟着么?”离盏口气狂傲。

那小厮连连摆手,不敢再称她“小公子”。

“不了不了,公子您玩尽兴,玩尽兴。”

离盏甩甩袖子,鄙看他一眼就跨入了高高的门槛,真正一进门,这里面可就热闹开了。

每一桌前面都着三四重的人,穿金戴玉就坐在最里面,小有家势的站在旁边,普通百姓就围在身后。

荷官骰盅一开,人群浪涌迭起,里头有笑的,有哭的,有哀的,有叹的。

啧啧……这场面。

她哥哥以前就跟这群人玩骰子么?

每一楼都颇大,至少有三十来张桌子供玩乐,前堂就有当今最大的钱庄,浩元通天。

拿着浩元通天的银票来,输光了都不用出门去兑,直接在楼下换就好了。

可巧,她手里带的就是浩元通天银票。

“嘿,走路长点眼!”她迎面撞上个大胖子,那胖子看她不顺,着实推了她一把。

还好她今日束了胸……否则刚才那一撞,岂不就……

离盏不敢再打望,她手下的线人已经出了事,保不齐赌楼里的人已经警惕了起来,看见人不对劲,便要抓的。

她摸着袖子里的碎银子朝里走了两步,到了人多不显眼的地方,围进一桌快要开局的。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啊!”荷官招呼着,开始摇骰盅,骰盅叮叮咚咚的响了一阵,蓦地扣在桌上。

大部份人压了大,她挤不进去,便朝押小的那边走,从袖子摸了三块碎银子,随意往桌上一抛。

诸人纷纷下了注,桌上的银子磊得跟小山一样高。

荷官,嘴里喊着“六、六、六!”,慢慢提起骰盅。

人群一直猫着腰,眼睛就开始放着金光,嘴里喊:“小小小!”

那头的人就喊:“大大大!”

荷官,“三三三点,小!”

这头人爆发出欢呼声,纷纷上去拿钱。

离盏没有急着动手,趁乱看了下周围的分布,四围各站两个打手,那每一层楼能看见的打手就有八个。

中间靠北的方向,有隔间,不时有人撩帘入内,又捧着银子出来,离盏估摸着,那是赊账的地方。

“豹子!”旁边有个莽汉激动拍上他的肩旁,“公子,赌豹子就来豹子!你什么运气!”

第三百一十六章 探到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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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离盏朝桌上看去,

方才扔银子,只是随手一掷,现下仔细看,才发现自己没扔到押小的地方,而是扔在了豹子里面……

荷官把一磊银子数好,尽数推到她面前,一桌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她,好家伙,比做顾扶威的女人还招眼些。

离盏看着面前银花花的一片,不可置信。

哥哥不是说,十赌九输,十赌九输吗?

她来此就没想过要赢钱,只担心这五百两银子够不够输的,现下可好,连个装银子的袋子都没有……

离盏只好拿一些装袖子里,另一些就捧在手上,剩下的那些实在拿不住了,又假装思考以后,往桌上随意一扔。

莽汉勾住她的肩不放了,似乎想沾沾她的稀奇。

“公子,你是行家吧,我见你听了骰声之后,想也没想立马就出手了。骰盅提起来,你也没低眼看过,你是不是会听骰子?”

“不是,不是。”离盏别手。

“一二二点,小!”

“又赢了!公子你又赢了,你还说你不是行家!”

荷官把银钱又拨到她面前,犀利的剔了她一眼。

她把银子捡起来,再想随意朝着桌上一丢,蓦地发现周围人都盯着她手锋在看,大有她往哪边丢,他们就要押哪边的势头。

情形有些不妙。

荷官盯上她也就罢了,要是这群人跟着她赌,赌输了,大家都盯上她可怎么办?

离盏缩回手,不敢再下注了,就是赢的钱有些拿不下,不拿吧,又不像个赌徒。

她艰难的把钱往袖子里送,莽汉看了,伸手来接,“嘿,兄台,我帮你拿吧。”

离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虬髯铜皮,是个糙人,随口道了声“好……”

那人赶紧帮她搂住,二人离桌。

“公子要换一桌?”

“嗯。”离盏话不多,那莽汉跟在一旁,越来越觉得高深莫测。

他看着手里白花花的银子,眼都发直了,“公子,您看您这么厉害,来赌坊肯定是赢大钱的,能不能借小弟两锭小的使使,小弟打借条的!”

“赌楼里自有赊账的地方,你找他们赊去。”

大汉谄笑,“公子第一次来斗金楼吧?您不知道,这里赊账有规矩,一月只能赊二十两以内,再多就不行了。”然后别着手小声说:“这里欢喜有钱人,不喜欢穷酸货。”

离盏听他口气,眼轱辘一钻,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你是斗金楼的常客?”

“自然!”

“成,不过就是几锭银子,你手里的那些拿去就是。但我在京城不熟,确实是第一次来斗金楼,你陪着我玩,借条便不用打了。”

“真的?!”

“真的!”

“好好好,公子接下来想玩什么?”

“六博吧。”六博她哥哥教过她,她倒是真的会,只是没有叶子戏玩得那般精通。

既然这莽汉觉得她有本事,想跟着她,她最好还是扮得像个高人些,接着还要使唤他办事呢。

两人又玩了五把六博,四输一赢,银子多得坠得她袖子都提不起来,直想将这一声大氅都脱了,卸卸重。

六博在四楼,再登一层可就到顶了。这一层一层的爬上来,离盏也没发现何处有问题,不知道那线人被关在了何处。

离盏从袖子掏出两点碎银子给他。

他笑得眉眼都找不到,哪有赢钱赢得连钱都懒得拿的。

“公子,您还想玩什么?”那莽和她玩了一圈,已有些熟络。

离盏找了角落的长凳坐下来,“累了,歇歇。”

“唉,好,我去给你买碗茶吧。”

“不用。”离盏抓住他的袖子,怕他拿了钱跑了,他也懂她的意思,便挨着她身边一起坐了下来。

“等待会吧。”离盏这么说,接着随口问他:“哎哟这斗金楼这么热闹,账房每日算账都要通宵达旦吧。”

“可不是么?兄台你没去楼上,楼上就有三面隔间,全是做账的。”

噢,顶楼来往的人最少,做账也最安全。即使有人偷看了账,一时要逃不了,除非不要命了,直接往窗户下跳。

她早该猜到的!

离盏仰头朝上看。

“黄三窟要是在,也只会顶楼上像金蛤蟆一样蹲在隔间里数钱。那上头是供最有钱的人玩乐的地方,有骰子,有六博,有四方门宝,下注都是百两银子起。也有人抬着箱子来,一般就把府邸都输出去的有过呢。”

“好刺激,我喜欢。”

“咦,那里下注就是一百万两银子起,公子您现在手里的所有加起来,最多够玩两把的。”

离盏没多解释,继续同他闲聊。“这斗金楼每日进来这么多三教九流,世家贵子,有没有出事的时候?”

“兄弟是说,闹场子?”

“对。”

“有啊,今儿上午就闹了一场。”

“噢,是哪家公子哥。”

“唉,什么公子哥啊,真正有头有脸的人,不输到抹脖子的地步其实不闹的,在京城,活就活个脸面。那就是个老油条,常年在这赊着账赌。今日不知哪里来了几十两银子,在楼下堵了两把,又赢了几十两,凑了一百两就跑楼上去了。”

离盏心中隐有预感。

“上顶楼赌?”

“是,估计是出了老千吧,反正叫人揪住了,就听见黄三窟往楼下喊了一声,这四楼的打手就噌噌往楼上窜了。”

“然后呢?”

“不知道,听见打得哭爹喊娘,我中午出去吃了碗面,这中间不知道人有没有下来过,至少我没见着人从上面下来。”

“打手挺多呀。”

“不多怎么镇场子?赌客有来头的人也不少。”

离盏点点头,眼眸子盯着桌上的棋盘,明暗交杂。

盏林药局平澜无波,可见孙察还没被抖出来,孙察没被抖出来,这人肯定还是活的。

她思了一阵,又对莽汉低声道:“该不会那人手脚不干净吧,账房在上面,那盈利的银子应该也在上头?”

“楼下有地窖,银子都在地窖里。”

“噢……”

“再说了,谁敢在这里手脚不干净,他拿着银子还能从楼上跳下去不成?”

莽汉说得对,谁也不敢在顶楼偷东西。

他应该不是去偷拿账本的,也不会是去看账本的,她只是让他搞清楚银子的去向,可银子的去向也不会写在账本上。

银子在地窖里,那叫杨阿生的线人要追踪银子的去处,也应该不会到顶楼来。

他为何会在顶楼被捉住了呢?

难不成,真是赌瘾发了想赢一把,出了老千被揪住了?

不是没这个可能。她给了孙察五百两银子,孙察又要派人查斗金楼,又要派人查黄家戏院,两处打点下来,他自己还要赚点,给他二百两银子顶天了。

他只要赌一把,就可能千两银子上下,这样的利益对赌徒来说,简直太过诱惑。

反正查线索也要冒风险的,倘若他不是个守信的人,很可能一心只想着赌了。

离盏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手。

但脑袋陡然间一个激灵。

方才莽汉提到过,黄三窟若是来赌坊打转,那定然是在顶楼数银子。

如果银子拿到钱庄兑成了银票,顾越泽手下的人再来顶楼会面,取走银票呢?

毕竟顶楼来往的人是最少的,在顶楼的隔间里谈话,也更为隐秘。

离盏还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丝,万一那何阿生已经探到底,就这样白白放弃,岂不太浪费了!

“黄三窟会在上面会客么?”

莽汉已起身兴致勃勃看人家玩,离盏拉了拉他的胳膊。

“嗯?”

“黄三窟可会在上面会客?”

“会!”莽汉如此答道:“兄台问这些做什么,继续玩呀!入夜人就更多啦,你连看台子的地方都找不到。”

第三百一十八章 故意闹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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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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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探得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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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阿生,杨阿生!”

人绑在座椅上,一起被离盏拖回了空间。

离盏拍了拍人的肩,没有反应,但呼吸和脉搏惧在,是晕死过去了。

她把人从椅子上解了下来,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他拖到手术台上验伤。

脱了衣裳仔细验看一番,其实他身上的伤并不重,全都是拿刀子划的皮外伤。

意在折磨他,刀口都不深,只是伤口太多,而且还泼了辣椒水,开始感染发炎了。

离盏测了他的体温,烧到了40.5度,太高了。

她赶紧给他挂了消炎药,然后用碘伏清疮,再拿生理盐水冲洗,较大的伤口全都要缝合起来。

这过程难免有些痛苦,杨阿生本已昏死过去,却在缝伤口的时候痛得突然苏醒过来,狰狞大叫:“疼……疼……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害你,你别紧张!”还好离盏已经提前把他手脚都绑在了手术台上,这才没出什么状况。

杨阿生在无影灯下虚睁着眼,模模糊糊的踢了离盏的一半轮廓,隐约是个梳着小髻的清秀男人,断不是黄三窟。

他纳闷,又望着周围奇怪的设施以及手上的针管和针头……

原本稍微安放的心突然又变得更加恐惧。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离盏轻声宽慰。“我是你背后的雇主,真正花钱让你来查斗金楼的人。”

他诧异万分,挣扎着问,“你……是你孙察背后的人?”

“对。”

“你在对我做什么?!”

离盏把针头亮给他看,“在给你缝合伤口,你伤口感染了,如果不及时处理,溃烂就麻烦了。”

“那你为何要绑着我?你放开我!”

“我不绑着你,你一动,位置扎错了怎么办?你放心,我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那这是哪里?”

“这儿……”离盏扫了周围一圈,无奈的笑了笑,“这是处暗阁,他们暂时发现不了我们。”

这时外面又传来黄三窟的说话声,杨阿生吓得一抖,细着声问:“我们还在斗金楼?”

离盏点头。

“我得出去,我不能留在这里等死,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张皇极了,怎么也不肯配合,离盏只好给他推了一针镇定剂。

片刻后,人安静下来,深凹的眼睛里依旧惊恐慌张。

“你镇定些,不就一个斗金楼么?我能在黄三窟的眼皮子底下把你藏到这暗阁里,便就有办法带你出去。前提是,你要能在天黑之前站起来自己走才是。”

杨阿生闻言,双目微动。

他心情复杂极了……但离盏说的话又不无道理。

虽然他从不知道斗金楼还有什么暗阁,可他此时确确实实待在一个怪异的房间内,还能听到门外扔骰子,开骰盅的声音,热闹非凡。

可见她并未骗他。

“他们可是逼你说出来意,才这样折磨你?”

杨阿生默认。

“你看见了什么?”

杨阿生迟疑,“你真是背后的雇主?”

“不然我怎会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是斗金楼的常客。如果不是我雇你来的,我为何要犯险来救你?”

杨阿生觉得有理,张了张嘴,“我……”又觉得在这里说话,很不安全。

“无碍,这密室严实,他们听不见。你看见了什么,只管告诉我就是。”

他睁大双目,一时情绪激动:“我……我看见那匣子里全是银票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你慢慢说,不要激动。”

杨阿生正要细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极忐忑的道:“我说了,你还会带我逃么?”

“自然,我若弃你而逃,黄三窟迟早会逮到你,我留你在他手中做什么,好把我抖出来么?如果你怕我把你杀了灭口,那更加不必。我把你掳走,已经让黄三窟十分恨我,我犯一条命案在手,是要等着他报官给我多添条死罪么?”

当然,这不是离盏的真实想法。她既然乔装而来,就不怕黄三窟报复。而且她也知道了黄三窟压根不敢报官。

这一切都是为了说服杨阿生的说辞罢了。

杨阿生信以为真,他呐呐的张了张口,情绪又有些激动:“我看见黄三窟和人会面了,他把银票装在一个匣子里给了那人,我……”

“谁?他给了谁?”

“我不认识……我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这么要紧的事情,怎会被你轻易的就看见了?”

“我常年都在斗金楼混,知道斗金楼经常拿银子换银票的,虽然楼下就有钱庄的人,可是斗金楼每次换银票,都是拉着一车银子去道钱庄换,而且还换着钱庄换,因为数目太大了。孙察给我八十两银子,问我能不能查到银票最后的去处,我心里大概有个底,至少知道该盯着谁,再加上手里实在缺钱,就接下了这活。”

杨阿生口口声声说自己知道该盯着谁,最后便看见黄三窟和别人会面,离盏想想觉得奇怪,不由问,“你怎么知道是黄三窟亲自交付银票?”

“因为斗金楼里的账房实在太多。斗金楼有五层,每层都有单独的管事,每日把各自的账本交给大管事。大管事有两个,轮着当值,我看他们平时来斗金楼的日子是不定的,估计是二人商量着平摊了活计,只要能把总账算好,交到黄三窟手里就成。

真正知道总账目,知道该拿多少银子的,只有两个总账房和黄三窟。如果斗金楼一直在同外在走账,又做的十分隐蔽,即便负责交付的人临时可以换改,那交付的时间肯定是有约定的。我回家一直琢磨,既然两个账房在斗金楼的时间不定,那此事极有可能是黄三窟亲力亲为!我便拿着孙察给的钱,在斗金楼里小赌了一把,赢了,手里有了上百两的银子,有了上五楼的资本,我不敢再赌,只在楼上连着观察了几日,发现……”

“发现什么?”

“黄三窟平日里接待不少客人,能得他会面的人,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即便不认识,看着也脸熟,即便不脸熟,赌客也会有几个打招呼的。但唯独有一天,他请进隔间里的人,实在生得很,赌客们也无人认识那人。他穿得衣服很不打眼,旁人见他进了隔间,还以为他是在斗金楼里做事的。他空着手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就抱着个长长的细匣子。我怀疑得很,想着孙察答应我的话,要是事成,他再给我一百两!我当时就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一头撞在他身上,他手里的匣子滑跌落在地上,我一边道歉,一边抢着帮他捡起,洋装不小心拿倒了,那匣子的内里就滑了出来,里面全是一叠一叠的银票!”

“你看清楚了?”

“我看清楚了,少说有十几二十来张吧。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我赶紧把匣子扣好还回他手里,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我连声又道歉,他检查了匣子是扣好的,还是走了。我还以为自己得手,正准备出楼去告诉孙察,结果就被黄三窟的打手给抓了起来,我大喊凭什么抓我,他们就污蔑我,说我出老千。然后就把我带到隔间里严加拷问,我才知道,我一直在楼上徘徊来去,没有赌钱,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唉……这个杨阿生,说他笨,他又有些脑子,说他聪明,可他又连这么简单道理都想不到。

若他能想得再细些,她今日就该舒舒服服的坐在盏林药局收到孙察的消息了。

“你看清那人的长相了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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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了。穿一身藕色的衣裳,真的太不引人注意了,走在街上,哪怕他踩了你的脚,你也不会在意他长相的那种。尖嘴猴腮的,倒三角眼,个子也平平,有只脚微跛。”

“哪只脚跛?”

“我……”杨阿生急想,可越急就越是想不起“反正有只脚是跛的!”

不是钟佩。钟佩虽然也不打眼,但是个健全的人。

离盏心里如此想,钟佩是大理寺卿,官职二品,即便经商的事情可能是他在操控,但因着身份的干系,也不大可能定时出面和斗金楼这等玩乐之地联系在一起。

再加上他帮黄三窟翻过案,和斗金楼有来往,免得要被人捉小辫子。

杨阿生嘴里的跛子,可会是钟佩的手下?

当然,也可能另有其人?

这并不能说明,钟佩和斗金楼有金钱来往。

离盏一时想不通透,只好先帮杨阿生缝合伤口,这回他倒是配合,离盏解开他的手脚,他也忍着不会乱动。

处理好他的伤势,他二人各自休息了一会。

离盏拿纸垫在地上,眯了段时间,外面有点风吹草动,她又立刻清醒过来。

临近亥时,外面的热闹声渐渐隐去,最后再有没有嘈杂的叫赌声,反倒是有个几个清晰的脚步声接近了隔间。

“快,快趁着夜里把这具尸体给处理干净了,那些账本也全都搬道马车上去!”

“是!”

杨阿生尖着耳朵细听,突然问离盏:“什么尸体?外面还有尸体?”

离盏摊手,莫名状:“我也不知道。”

“是等他们走了我们就行动么?”杨阿生艰难的支起身子。

离盏淡淡扫了他一眼。杨阿生原本就骨瘦如柴的,不是个矫健的人,现下又浑身是伤,高烧也没退,带在身边始终是个麻烦。

她之前想岔了,还一直担心着该怎么带着他逃离斗金楼,现下突然想到,杨阿生完全没有逃命的必要啊,他就安安静静的待在红手镯里,她一个人行动就成了。

只是此事,很难向他解释,说了他不信,还以为她要弃他而去,说不定要大动干戈。于是离盏决定省了这道不必要的麻烦,从药柜里翻了两粒安眠药拿在手里。

她走到杨阿生面前道:“待会要行动,你先再吃两粒药吧,免得待会出什么状况。”

“好。”杨阿生对她已经深信不疑。她要是要杀他,早动手了,不会留到要逃命的节骨眼来害他。

杨阿生把药吞了下去,不知不觉中,外面搜罗账本和搬运尸体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失去知觉,他都浑然不知。

“杨阿生?”离盏推了推他,没反映,亥时本就是该睡觉的时候了,何况还吃了两粒安眠药,睡得十分沉。

离盏便不担心他中途醒过来,乱踢乱踹手术室的设备了。

离盏坐在地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尸体似乎已经拖出去了。

账本好像很多,上上下下搬了几趟,离盏看着钟表掐时间,他们上下跑一趟,大概要十五分钟。

可是现在已经将近三十分钟没有动静了,账本应该也搬完了。

趁着人都走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时候就是逃走的绝佳时刻。

只是这么大的赌坊,肯定会有人住在此处守夜,然而木楼板踏上去,难免会有响动,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夜里。

于是离盏把进入空间的模式改成用手摸一下,就能进入,这样就连护身的麻醉针都不用带了。

离盏深吸一口气,命令系统把她扔了出去。

她瞬移到了隔间,黑漆漆的,月光透过高丽纸照了进来,这处果然空荡荡的,一本账本都不剩了,木板上的血迹渗透其中擦不干净,原本账房死的地方,铺了一大块地毯。

离盏轻着步子走到门口,霍开门缝朝外看,空无一人。

她推开门,速速朝楼下奔去。

“谁!”

离盏摸上红手镯,瞬间回到空间,继而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在周围迂回寻找。

“没人啊……”

那人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离盏命令系统把她扔出来。

她如此反复几回,终于到了底楼,她拔了门销,推开们就飞似的往盏林药局的方向跑,怕遇上巡夜的人,她一直没敢停,尤其离盏林药局愈近的时候她便跑得愈快。

她绕开大道,跑进了小巷。

她在门外踌躇片刻,想到红手镯的秘密不好抖露,于是便让系统把杨阿生也扔了出来。

她扶着他,在侧门里咚咚咚的使命敲。

“开门!开门!”

门内亮起淡淡的光火,像是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了。

“主子!”有下人对着门外试探着问。

离盏连连点头:“对,是我,快开门!”

门打开,火头提着一盏快要亮尽的油灯诧异的看着她,愣了片刻后赶紧搀过了杨阿生,将门合上。

“孙掌柜的,主子回来了!”火头高兴得喊,很快,孙察披了外衫出来,看着一身是伤和安然无恙的离盏,大喜。

他还以为离盏回不了,夜深了都还没消息,八成是凶多吉少。他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成想离盏就这样好端端的站在面前,还带回了杨阿生。

他太高兴了,急忙叫人去叫在偏房歇下的巧儿。

再过一会儿,巧儿也收拾了出来,他们一起坐在花厅。

看到火头搀着毫无知觉的杨阿生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杨阿生怕是伤得十分严重,直到离盏定色道:“他只是昏睡过去了,孙掌柜,你先给他找个房间睡下吧。”

孙掌柜连声答应着,将他安置在自己寝卧,让火头看着他。

毕竟查斗金楼的事情,药局上下,只有他几人知道,不宜声张。

孙掌柜问离盏的事情来龙去脉,离盏将红手镯和空间的事情略而不讲,其中又胡编乱造了一些,把孙掌柜也瞒了过去。

孙掌柜虽有疑问,但夜也深了,离盏看起来十分疲惫,便没好多问,起身向离盏告辞了之后,退而回房去看了杨阿生。

离盏和巧儿一起回了偏房。

褪下男装简单洗漱后,她和巧儿睡在一张床上。

方才人多,巧儿不好多问,这时只得她主仆二人,她便忍不住了。

“小姐……你这一去可有叫人发现?”

“没有。”

“那杨阿生可真的探到了什么?”

“就是他探得了对方的老底,才会被逼问成这样。”离盏攒着被子,朝巧儿身上贴近了些,深秋的夜里,十分冷。

床上没先拿暖炉烫过,被褥便像打过霜一样,沁人得很。

巧儿察觉她冷,便主动把她抱得愈紧。

“杨阿生没把主子供出来罢?”

“他供出来就死了,他也没那么傻。”

“那接下来杨阿生的事,小姐准备如何处理。毕竟他探了对方的秘密,黄三窟定不会放过他的。”

“当然是给他一笔银子,让他离开京城,再不要回来。”

离盏说完这话,突然想起少了点什么,“淼淼呢?”

“榻上早睡着了。他下午在榻上趴着温了书,奴才在前堂等小姐的消息去了,临走时怕他冷着了,碳火烧得旺了些,没隔多久再回来,他就已经睡着了。我想着小姐回来,还是睡床上的好,他人小,睡榻上也还挺宽。便给他盖了被子。”

“厚么?”

“厚!刚弹的棉絮,很新!”

“那便好……这逆徒,一看书就睡着,不是碳火旺不旺的事。新给他的典籍,你可有监督着他背了?”

巧儿突然嬉笑了起来,“那本典籍,第一页还没记得住,整本书都要被豆皮留下来的汁给浸烂了。”

“那……那可是孤本!”离盏忍不住高声叹!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大海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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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儿听后,脸上笑意就渐渐褪去。“小姐……”

“好了,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睡吧,折腾了一天,真的好累。”

“嗯……”

夜里,下了场雨。

翌日,天气陡然又冷了一截。

大夫们要出诊,都起得很早。离盏昨日实在疲乏,辰时之后才依稀醒了过来,躺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呆,开始收整洗漱。

巧儿给离盏烧了个红泥暖炉捂手,她穿了身白绒花缀柳叶的长裙子,披了件黛色福烟纱玉锦的披风站在后院子里,面前的两颗大榕树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崭新发亮。

孙察正在前堂待客。

离盏朝孙察的房间望去,北边花窗里边坐着根竹竿身影,身上哪哪都绷着纱布,用一件又肥又厚的袄子罩住。

他低垂着头,帮着剥须子壳,下人们时不时进去拿走剥好的,他得空抬起头来,望见榕树下那茕茕孑立的身影,像个仙女似的,不由发怔。

很快,他发现那模样绝好的女子也正望着他,像吓着了似的,蓦地低下头,用手掩住了脸上的一颗大肉痣。

很显然,他没认出她来。

离盏放下心来,去前堂招了孙察去了花厅,细问了杨阿生的情况。

孙察跟药局里的人说,杨阿生是他朋友,遇了点麻烦来投奔他两天的,让他们不要到处漏风。

诸人以为是真,早上都一一同杨阿生问过好,叫他安心住着。

杨阿生有个媳妇,没有孩子。二人在城南住,是地道的京城人,家势原本普通,可是杨阿生的父亲得了场重病,耗光了家里的银子,还没治得好,死了,其母次年随后跟上。

也是因他父亲重病的原因,他来曾经的西局请过几次大夫,所以杨阿生与孙察才结实。

杨阿生跪在坟前,看着父母留下来的一小笔银子,顿觉人生昏暗,气偏之下,去投赌,这便沾上了斗金楼。

赢过输过,但输总多于赢,欠了一屁股烂债,日子过不下去,他媳妇跟别人跑了,只剩他一人。

离盏听完,捂着手里的小红泥炉子道:“只他一人,这就好办。”

孙察约莫知道她的意思,到底还是问:“主子打算怎么办?”

“自然要让他离开京城。黄三窟再抓到他,我总不能再扮成男人去救他一次。他不能呆下去了。只是我考虑到他惯赌成性,给了他银子,他指不定什么输完了,又走投无路回京来找我。”

“主子是想?”

“你问问他想去哪里过活,他要是有想去的地方,你便着人去给他看一进院子,但院子要写在我的名下,等五年之后,他已经安稳了,我再派人把房契给他。另外给他二百两的银子做盘缠,他想干点小营生什么的,紧够了。但这一切都只能劳烦管家跟他说,我不方便。”

“是,奴才会办好的。主子放心,他应该不敢再回京城了。昨儿他半夜醒了,硬是把我从床上拉起来,一遍一遍的同奴才说他想走,问我能不能想办法帮他把宅子给卖了。”

“不能卖。”离盏严肃道,“黄三窟正盯他,你帮他卖宅子,是引火烧身。”

“奴才省得,所以奴才没有答应。奴才安慰他,说要卖也要多等几年,等事情过去再说。现下主子既然要帮他买田舍,还要给他盘缠的,他高兴还来不及。这样他还可以躲躲京城里的债主。”

“嗯嗯。”离盏淡淡点头。“你看着办吧。”

孙察连连点头,这事是他办的有疏漏,才劳得离盏犯险。

如今离盏把人从斗金楼里给带回来了,孙察打心底里觉得离盏是真有本事,也更敬畏她。

“斗金楼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什么动静都没有,跟往日一样。只是茶水铺上都津津乐道着,说斗金楼昨日来了个外地客,赢走白侍郎几千两的银子不说,还将白侍郎给羞辱了一通。”

离盏忍不住轻轻提了嘴角。

“是主子您对吧?”

离盏点头。

“主子,您胆子可真够大的,连白家都敢招惹。我听说这位刚入京的国舅爷颇受有能耐,这才刚进吏部多久,吏部尚书有时都要听他的。”

“这更好,他在吏部作威作福,这回便权当挫了一回他的锐气,好叫他的同僚们背地里使笑使笑他。”

孙察听完离盏的话,觉得离盏好像同白侍郎有什么天大的仇似的,愣了半响,想起当初离盏刚刚进京时,差点被白家诬告了一桩案子,他又明白了症结所在。

一时觉得离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心想,以后务必要少惹离盏不快。

“噢,差点忘了叮嘱你,黄家戏院那边不要再查了。已经打草惊蛇,我估计黄三窟很是警惕。”

“嗯嗯,是是,我这就叫他们收手。”

孙察请辞,去办差去了。

离盏一个人坐在花厅琢磨着昨日杨阿生打听到的事情。

杨阿生看见的那个跛子究竟是谁呢?

离盏细细的分析起来。

黄三窟是钟佩一手点拨起来的,顾越泽经商的事情,钟佩肯定在其中打理,这是没跑的。

只是经商是重罪,钟佩和顾越泽都不敢亲手沾染,这个跛子极有可能是他们的小脚,专门帮他们干这些脏活。

杨阿生说,这个跛子并不是官场里的人。

顾越泽身为太子,不好总与一个平民百姓来往,一来招入宫中很不方便,二来旁人一旦察觉,肯定要觉得奇怪。

所以,这跛子肯定是和钟会来往密切。

是钟会府里的账房么?

离盏大胆的猜想。

于是托人打听,传回来的信儿让她大失所望。钟会府里的下人,没有一个是走路带跛的。

那这该怎么查下去呢?

真相近在咫尺,线索却突然断了,离盏很急躁。她苦思冥想了两日,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想到了一个怪招。

此事毫无头绪,犹如大海捞针,但如果她能让大海里所有的鱼帮她一起捞这颗针呢?

“太好了!”离盏禁不住拍了大腿,站起来,“巧儿,快拿我的笔墨来!”

巧儿莫名,但看她欣喜的样子,知她是想到办法了,跟着一块高兴了一阵,给她备好了笔墨。

离盏拿着宣纸和笔墨,找到孙察。

“孙掌柜,我想找杨阿生再具体问问那跛子的长相。只是他看过我扮男装的长相,我怕我这么一问,他会把我和背后的雇主联系在一起。但这事情,明明也是别人托我办的。”

“是,奴才会跟他说清楚,而且……”孙察看看离盏女儿家的打扮,“差太远了,他应该想不到一处。”

得了孙察铺垫,离盏终于进了孙察的房间,他二人睡一室,一人睡榻,一人睡床。

离盏进去的时候,杨阿生已经将榻收拾得干干净净,请她坐。

他从始至终都不大敢看她的眼睛,好像看一眼,就刺得眼睛疼。

离盏拿着宣纸铺在榻上的小案几上,巧儿在一旁磨墨,听见离盏同杨阿生道:“那跛子的长相,雇主已经转告给我了,可雇主还想知道的清楚些,便让我给那跛子画张画像。我先权且按照你的描述自由发挥,哪里不对,哪里要改,你直说无妨的。”

杨阿生低着头,称是。

离盏照着杨阿生当日所述,琢磨着把她认为的跛子画在纸上。

杨阿生看了看,摆头,“腮还要瘦些,下巴还要尖些,眼睛下面这一圈都很黑……还有这里,这里……”

杨阿生一连给她挑了许多错误,她一一更正,再给他看,又改。

如此反复了十七遍,杨阿生望着最后一幅画作终于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一模一样!”

第三百二十三章 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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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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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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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说来颇为伤感,几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同时沉默了一阵。

弄得离盏都有些后悔吐露。

半响,林芝说:“离姐姐,其实我在想,王爷会不会跟你说过他的生辰,是你自己忘了……”

离盏考虑道顾扶威的脾气,倒还真的思量了一下,“没有,我全无这个印象。”

“不管说没说,那都是殿下的生辰。殿下平日里对你这般好,就冲着这一屋子的银骨炭,你也该去凑凑热闹。”

“就是!女追男,隔层纱,那柳衍好歹是京城四大美女之一,你不可掉以轻心。”

她们后来规劝的理由,离盏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怎么上心。

她心里跟搅浑了的海水一样,巨浪翻起,又浑浊不堪。

一时想想柳衍,一时又想想同顾越泽的恶心迎合,心弦拨来扯去,弄得她十分难受。

可是,脑海里有个声音愈加清晰。

去看看……去看看他吧。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意,但自己的确是想出现在他生辰宴上的,而且一听见柳衍二字,她心里还会隐隐出现一股斗志。

“离姐姐,该你出牌了。”

“哦……”离盏手里只剩两张,随意扔了张牌出去。

“看你,连打牌都提不起精神,还不亲眼去看看?就这么说定了,七日之后,你跟着我们几个小姐妹一同去。”

“我不行,我父亲也要去的,我得与我父亲一道。”小溪这般说。

“哼,你这叛徒。”古尔呵斥小溪一句,回头同离盏说:“那你便随我和林芝去。我父亲不喜吃宴,多半不去。我到时候借口要和小姐妹们聚会,便拿他帖子去好了。林大人最近虽身体大好,可是还不宜酒宴饮乐,应该不会去了。”

林芝点头,“我父亲是不会去了,但父亲的性命是离姐姐和王爷救的,父亲到时候会备礼让我送去。离姐姐你便随我们一道,也算有个照应。”

“好。”离盏说着,扔出最后一章牌。

诸人盯着牌面懊恼叹道:“又是离姐姐赢……唉!好歹我们是要带你赴宴的,你便不会巴结巴结我们么?”

离盏心笑。

她方才心不在焉的,一时倒忘了让着她们了……

…………

隔日,东宫送来一对海棠鸳鸯玉兰雕,说是太子对离盏的一片心意。

接着又把她请进了宫中。

临走,离盏给顾越泽顺带再抓了两包药,这次动了点坏心思,那药有暂时止疼的效果,可作用在身体里十分伤肾,久而久之,肾痛只会有增无减。

顾越泽服下一副,就欲罢不能,直让人出宫让离盏多备些药来。

顾越泽石淋一事,是不可能告诉太医院的,由此也不会有太医院的检验他的病情和药物。

由此,便放心大胆的一次性配了许多送入宫内,弄得顾越泽越发离不了她,宠她之心更盛,一天有时要写两封肉麻的信给她。

这着实太频繁了些,若不是她认得顾越泽的笔迹,险些要以为他找了人代笔。

她把信小心的收进木匣子里,预备着有一天拿给白家的嫡女好好的鉴赏鉴赏。

第三日,跛子的事情来了消息。

衙门一口气抓了十几个疑犯,让当铺的人认。

抓一个疑犯还好,抓十几个,当铺的人哪里认得,瞧了第一个,觉得第一个很像,瞧第二个又觉得第二个也很像。

这十来个人中,指了个最像的,人家又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偷东西,还拿出了不在场的证据,他们又指其他人。

如此反复,京兆尹也被当铺的人搞得鬼火冒,所有疑犯都以证据不足,释放回家。

离盏让杨阿生在衙门旁边的茶肆里坐着,就等着这群人出来。

他穿一身蓑衣,带了斗笠,离盏坐在他对面,待一群跛子从衙门里走出来,离盏端起茶掩住脸。

“杨阿生,你看好了,哪个是?”

杨阿生寻望几眼,说,“当头的那个!”

“第一个是吧?”

“是。”

离盏起了桌,把银票给了杨阿生。“上头的人说了,从今往后,田舍你都安心使着,京城就不要再回来了,五年之后自有人会把房契送上。”

离盏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物,“还有,这是伪做的符引,从此以后,你就用化名。”

“唉唉!”杨阿生感激涕零的接过符引和二百两银票,告辞。

离盏跟在那跛子后面,尾随了一路,最后见他进了个茶楼。

她仰头一看,松鹤楼!

这楼她认识,无论是茶,还是菜品都贵着呢。

此人进去,就久久不出来,等得离盏有些腿酸。

她不敢冒进跟得太紧,怕那酒楼就是她的老窝。

于是,便干脆折去隔壁酒楼里要了个二楼隔间,点了点蜜饯和茶水,临窗而坐一直盯着对面酒楼的出口,约莫一个时辰后才出来。

但这个时间……并不是用饭的点。

他孤身一人,也没有喝茶品点心的兴致。

离盏后又尾随一路,直到他入了家门,拿钥匙开了门锁,离盏这才肯定,这是他自己家。

他家住在城北,地方看起来不多大,但他一进门,里面有男人叫他老爷,似乎也请得有下人。

离盏记下了地点,回了盏林药局。

有了住址,又知他和松鹤楼也有点关系,再让孙察打听,便不再是难事。

很快孙察就就给了离盏消息,说那个跛子不仅经常出入松鹤楼,且就是松鹤楼里的人。

离盏登时一想,脱口道:“松鹤楼当家的?”

孙察摆手,“不是,您高看他了,他只是个走茶叶的!”

“啊?”

松鹤楼以卖茶为主,里面有评弹,有戏曲,你高兴可以点点心,点菜,都行。

他家的茶是出来名的好,京城后山上那一片,都是他们家种植的茶叶。

每年采摘的茶,不仅能供松鹤楼营生,还能做成散茶拿出去卖。

以前成王府里每年也会收些松鹤楼的茶来待客。

“他就管着怎么把剩下的茶给销出去,楼内的大事,他说不上话的。”

“原是如此。”离盏把孙察挥退,独自坐在屋内想。

这人既担着收盈利的大事,到头来怎会是松鹤楼一个跑腿的呢?

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即便以后说给查案的人听,人家也不会信的。

“师父,您的裙角!”

“我的裙角……哎呀我的裙角!糊了糊了糊了!”离盏赶紧站了起来,拍了拍腿上滚烫的面料,什么时候烤成了黄的都不知道。

“那跛子有什么好?叫师父想成这样。”

“吃你的栗子!”

离盏拍他的脑袋。

一面可惜着这上好的面料,一面顺了桌上的茶水来下火,等她端起这杯茶,豁然想到一个问题。

“巧儿,你去帮我打听打听,斗金楼里的茶水都是打哪来的?”

“唉!”巧儿应诺去打听,下午回到药局当中回禀。

“我花了二两银子问得刚出来的赌客,斗金楼里泡的茶叶,都是名品,是松鹤楼的货。”

离盏一掌按在桌上,陡然大悟,“怪不得!这顾越泽可真是鸡贼啊!”

罢了,又高兴得不得了,起身在榻前踱来踱去,“太好了太好了!不枉我追根揭底的查他!”

“小姐,你看出什么来了?”巧儿云里雾里,大概知道跟那跛子是有关联的,可是她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值得叫好的地方。

离盏对着巧儿道:“孙察说,那跛子是松鹤楼走茶叶的,斗金楼里的茶叶就出自松鹤楼。怪不得黄三窟和他会面,进进出出的赌客们都不生疑,原来他就是专门给斗金楼供茶的!”

“然……然后呢?”

“巧儿,你还没想到么?”离盏嫣然笑着:“顾越泽给他安个走茶的职位,一来是不想让他太过打眼,二来,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利用职位之便,让他大大方方的进出各处铺面收钱。赌楼要喝茶,酒楼也要喝茶,那戏院要不要喝茶,青楼要不要喝茶?”

“要……”

“那不就得了,我们顺着松鹤楼这张网,可以摸清每一条丝,凡事跟松鹤楼有茶叶来往的铺子,都极可能是太子的营生。”

巧儿两眼睁得金亮,高兴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对啊,小姐你真是……真是聪明绝顶!”

离盏摸着头顶密实的发髻,“还没有,还没有。”

“那现在小姐打算怎么办?”

“这是桩大案子,想要把太子告倒,自然要知道得事无巨细,不给他任何反驳和筹措的时间。”

“小姐要把这一家家的实业,都给揪出来么?”

“自然要。你想想,你告的是太子,没有充足的证据和底气,谁会信你,谁会甘愿为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再说了,顾越泽自认为这办法高明,没有疏漏。既是大大方方从松鹤楼出的货,便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此事交给孙察,不出半月,应当就有个名单了。难就难在,该如何举证!该如何起手!”

“什么是如何起手?”

“就是告给谁听。大理寺是钟佩的天下,告大理寺不成。但涉及宗室,不可能由刑部来管,我即使告给刑部,刑部也不接不了,会立马转手给大理寺。这样一来,又变成了他们自圆其说。”

第三百二十六章 热闹非凡的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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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告御状!”

“太难。你告御状,皇上还有个拿主意的时间,毕竟太子是储君,很难立马定夺。要是告状的时候有旁人在场,其间将此事全盘托给了太子,顾越泽又不是第一次先下手为强了,有可能皇上还没想清楚,我人就死了。要告御状,也要有单独遇见皇上的机会。可你想想,我只是一介庶民,别说我了,就算是为官的大臣也甚少有私见皇上的机会,宫里的娘娘想见,也还要翻得到牌子呢,你说是不是?”

“是……”

“况且,皇上犹豫半天,说不准还决定留他儿子,除掉我。那我岂不冤枉?”

巧儿听之骇然,在她心里,除了神仙以外,皇上就是这普天之下最最公正的人,完全没把他当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来看。

离盏这么一说,她陡然觉得自己好生幼稚可笑。

“要翻案,不能报刑部,不能告御状,更不能告大理寺。”

巧儿想了一想,着实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这样也不可,那样也不行,咱们还能以怎样的方式起手呢?”

“这件事情,得找个可靠的朝臣,要么刚正不阿,要么和太子一党敌对。让他们先私下里结营,各方都筹措好了,一朝发难告给皇上,到时候皇上想兜都兜不住,便可以一搏!”

“那举证呢?咱们至今还没拿到物证,唯一的人证杨阿生,小姐又把他放跑了。”

“他只是看见一个跛子和黄三窟来往,他算什么证人?那跛子本来就是光明正大和各店有来往的,杨阿生并不足以说明什么,留在京城反而是个牵累。至于举证……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小姐何意?”

“谁知道他们向顾越泽供的银子,有没有落账呢?如果落账了,那咱们尚可去偷账本,如果没落账,咱们怎么办?人多嘴杂,顾越泽经商这件事,要做到真正保密,估计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除了规模比较大的营生,比如黄三窟的斗金楼和黄家戏院,其他铺子估计都不知道自己的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还以为,正主就是那卖茶叶的跛子。所以,即便落账了,账本跟东宫也没有半个字的瓜葛。要落账,也是落在那跛子的头上。倘若顾越泽手下的铺子,都知道自己背后是东宫的主子,那管不齐哪天,谁喝多了酒,多胡言两句就败露了,哪里能安稳的维持到今日。”

“主子说得有理。那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得先拿到这些铺子向那跛子供钱的证据,再拿到那跛子是东宫小脚的证据,才能证明太子在经商?”

“道理是这样的。但如此一来,不免麻烦。俗话说,多做多错,倘若这环环相扣中出了什么纰漏,咱们很可能打草惊蛇,功亏一篑。咱们要跳出常理,用最简单的,最稳妥的办法。”

“什么办法?”

“找到顾越泽囤银子的地方。”离盏抚了抚桌上的海棠鸳鸯玉兰雕,笑意愈发阴冷。“顾越泽每年的的盈利,数以亿计。倘若我能查到这笔银子所在,一举揭发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说不清这笔银子的由来,自会立案来查。我既知道他手下是谁,收盈利的又是谁,便不怕那些查案的人昏庸无能,无从查起。难就难在,这些银两藏在何处,我又该找谁率先发难他。”

离盏说完,愁着拧拧眉。

事情越到最后关头,她便越是急躁,不知从何时起,两腮已变得有些消瘦,看得巧儿不由有些心疼。

离盏再聪慧,再精明,也只是一女子。

寻常女儿家这个年岁,要么还在深闺里绣花,要么已嫁作人妇,有夫家倚仗。

然而她却忍着心上人惨死的悲恸,默不作声的闯荡到今日,这原本已经十分的辛苦。现下又要打理药局,又要亲身查案,还要委屈着自己应付太子的欢宠。

巧儿光是想想,就替她和祁王不值。

若她早遇见的人不是黎盛,那结局应该大不相同罢。

…………

顾扶威的生辰,措不及防的到了。

抵到门槛的一天,祁王府都从未派一人知会过她。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怕祁王知道了她和东宫暗地里的来往。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这可能性很小。

于是,又猜测他是不是真对柳衍有意。

如牌友所言,女追男,隔层纱。

就拿顾越泽做例子,他在旁人眼里,断不是什么朝三暮四,寻花问柳之辈,就连她这个做妻子的都觉得他从无二心,可到头来,事实却很打脸。

前世的失败教会她一个道理,看男人,千万别想当然。

顾扶威又不是没那方面的能力,还记得当初给他做手术时,在他关键部位刮毛,他反应还挺大的。

既不肾亏,那他怎没有喜欢上女人的道理?

像柳衍那般楚楚可怜的女子,应该很能勾起男人的怜惜吧。

离盏胡思乱想一通,牌友已来找她。

林芝先去找得古尔,然后再来接她,三人一起坐在林芝的马车上。

马车算不得精致,但座位上垫了厚厚两层棉絮,十分暖和。

林芝当先瞧了离盏一眼,道:“好好的生辰宴,离姐姐怎穿得这般素?平日里出诊都不见你如此随意的。”

素么?

离盏兀自看了自己一眼,她也不知怎的,今日挑衣衫的时候,左看右选,那些艳的就是一件都不入眼,就好像吃饭没有胃口,鬼使神差的偏选了这身青色的茉莉暗纹裙,外面套了件兔毛坎肩小甲。

这件裙子压在箱底都发皱了,让巧儿临时烫过才勉强穿得,为此巧儿也絮叨了她一阵,不过她全然想着心事,没怎么听得清。

古尔跟着附和:“小溪还说吃完席就来寻我们,你穿成这样,她未必能找得到你!”

“我……午睡太久,懒起了。想着艳的衣裳要配繁复的发髻和各式珠花,可能有些来不及,便临时挑了这一身。”

“真是便宜了柳衍。你若是稍加打扮,宴席上谁还能注意得道她!”古尔如此说。

“她是祁王府的贵客。我只是随你们一道去凑个热闹。”

林芝再打量了她一眼,不由发笑,“别人未必会这么想。你这身显然是小狐狸转了性,存心要和柳衍一道做个清丽佳人,争出个高下的。离姐姐有意要低调,可我看,或许适得其反……”

“哈哈哈哈哈……”古尔听了林芝的话,不由审视了离盏一番,也跟着笑起来,倒叫离盏语塞不已。

马车悠然行到祁王府门口的那条街,刚在街角就停了下来。

车夫说,再也进不去了,林芝便撩了车帷来看,果然,从祁王门口开始,两边排开都是停好的马车。

三人下马,朝祁王府门口进发。

林芝剔着路边的马车,有些怅然,“你们看,马大人家的马车在,胡大人家的马车也在,他们素来不爱钻营,可今日都卖了祁王的面子。我们坐在末席,怕是连祁王的影子都见不着。”

古尔说,“你脑袋里都是浑水,全然忘他们家的小姐全都待字闺中么?”

“噢,我倒忘了……算起来,年龄确实刚刚好!”

“可不是,西域虽远,但想和祁王结亲的大有人在。以前皇上想把吏部尚书家的嫡孙女指给祁王,后来黄了。现在又是柳家,柳家不成,还有马家,马家不成,还有胡家。离姐姐,你可好生看看清楚,还好我们把你拖出来了,你若闷在药局里头做生意,今日祁王被谁揩了油,你也不知道的。”

离盏被她二人急匆匆的拖至祁王府门口,一行人都拿着帖子准备进府,她们还得排队。

离盏侧身一望,这一行人里女眷的确很多,且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

“记上,晋侯爷送黄帝海水云龙纹灌盖一个。”

“刑部徐大人芙蓉双耳三足炉一只。”

“司天监上官大人青花博古冒筒一对。”

她以前在王府门前进进出出,都从没觉得跨进这道门槛有这样艰难过。

许骁在收贴,雀枝收礼,手脚麻利的恭迎,还是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她们。

古尔当先把帖子和礼品都递了过去。然后是林芝。

许骁办事求速度,几乎是不怎么看人的,拿了帖子一核,然后恭敬的做个请的手势,又是下一位了。

于是轮到离盏时,他也没多抬头,加之离盏穿得跟往常不一样,他更加没注意到,只是伸手来向她要帖子。

离盏有些尴尬,林芝把离盏往身边一拉:“她是随我一起来的。”

后面的队伍中,一时微词颇多,多半是在背地里议论,怎么总有老脸厚皮来吃席,耽误大家的时间。

林家在朝中不得势,后头有人阿谀起林芝,“林家果然有面,家里小丫鬟还要占个席位呢。”

林芝愤然回头,可阿谀之人官阶比林有谦高,只好忍着没有开腔,解释说,“这是我朋友。”

许骁闻见争议,抬头看来,脸上的表情不由怔住。

“离……离二小姐?”

离盏点头微笑,雀枝转过头来正要接礼时,也定在了原地。

“我……我没有备礼。”离盏紧捏着袖子。

许骁反应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完全不同于对待旁人的笑!

“离二小姐说笑了,你人能来,便是最大的礼,快请里面坐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 摆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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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惊怔在原地,忍不住垫着脚朝那打扮素雅的女子多看几眼。

这……这丫头到底是谁呀?竟然能让祁王府的木头脸下人笑脸相迎!

偏头一看,隐约瞧见了离盏的侧脸,诸人眼睛定在她面孔上再无转移。

这女子委实生得实在太过惊艳,这一身素衣就如茧壳一般包裹住她,好像一只随时都会展翅而飞的金蝶。

后头的人再递上帖子,许骁弃而不顾,直接将离盏和林芝送进门。

离盏本是想替林芝出口恶气的,但考虑到今日出了恶气,她们倒是痛快,林有谦有伤在身,还未复工,以后回了朝堂,就少不了被人刁难,还别说再得罪些人了。

于是她只是冷冷的睨了那人一眼,又才由着许骁送她们进去。

尽管没骂回去,但林芝和古尔一同跟在离盏后面,都觉得十分有面,欣喜的各自抓着对方的手,频频目光交流。

转过屏风,许骁朝她们三人恭敬揖手,“属下还有事再身,不宜远引,进了前院,自有人引路,诸位小姐请便。”

“多谢。”古尔和林芝同许骁做了礼。

许骁看了离盏一眼,似是有话想说,但顿了顿,还是转身就走。

这犹豫的神态被离盏看在眼里,她原本也是有话想问的,许骁欲言又止,刚好勾得她有几分蠢蠢欲动,不由的张嘴叫住他。

等许骁回了身站定在她面前,她却又不知要问什么,抿了抿唇后,只道:“殿下近来可好?”

许骁顿了顿,低头道:“一切都好。”

“噢,那便好,那便好。你快去忙吧。”

临了,许骁又提了一句,“今日皇上也要来。”

“嗯?”古尔和小溪都略有震惊。

皇上出宫赴宴,实在难得听闻。

可是皇上上来不来,与她何干,何故要在她面前特意提起?离盏知道,许骁这话是有弦外之音的。

多半是怕她在宴席越矩,才这样提醒。

离盏瞬时有些无地自容,她不请自来,在许骁这么个木讷的人眼里,都成了个来献媚的。

所幸她今日避嫌穿得素,若是精心着装一番再来,被这祁王府的人瞧见,还不知道是个多大的笑话。

毕竟他们都以为那夜,她和顾扶威已经……

离盏想到此事,心里咚咚跳了两下,急忙跟许骁说了声“知道了”,便和两小姐妹往里面走。

入了前院,热闹非凡。

下人们引着宾客纷纷入座。

古尔和林芝的父亲,在朝中官职不高。然而六品以下的官员,没有被邀请,她们自然被分到了末席。

离盏是跟着林芝一起来,便跟着她们二人一起入座。

女眷们独坐一桌,一群小女子互相引荐一番,她二人把离盏夹在中间,未免旁人议论,介绍离盏时,只说是自己朋友,连名姓都没带,反正吃席的时候,大家互不认识,也不会太多言语。

当然,这是末席的气氛,越靠前的席位便越是官场上的老手。

逢迎攀附是他们的基本功,再加上世家子弟们都多有认识,落座便热闹起来。

可席上并未见顾扶威的身影,只有杨管家前前后后的操忙着。

不一会儿,白家的人来了。

白相走在最前,其后是白严忠,白严忠旁边站在白采宣。

一家人都意气风发的,白相笑容和悦,白严忠霸气内敛,尤其是那白采宣,即将快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今儿打扮得十分隆重,她仰头朝着人群里看去,微微一笑,竟有种母仪天下的气势,不见任何的浑浊和阴沉。

可见,顾越泽瞒她瞒得十分好,她现在还沉醉在自己的美梦中无法自拔呢。

落坐的人站起了许多,纷纷朝白照芹拱手表示祝贺。

白照芹一一回礼,被杨管家安排去了上座。

再又候了稍许,来了个阵仗无比大的人,惊动了四座,离盏还未来得及抬眼,就听见一桌的人你推我,我推你的议论。

“太子殿下来了!”

呵,到底是顾越泽,尽管私下里和顾扶威不对付,但明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离盏心中如此嘀咕道。

“太子把手负在身后做什么,不是说手伤彻底见好了么?”

“好是好了,但到底还是断了两根指头的。”

“哪两根?”

“有人说是无名指和小指,有人说是食指和无名指,反正是不妨碍捉笔写字的,不然……”

太子走到席位中,在人山人海里驻足张望了一圈,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但目光最后扫到末席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落在离盏的脸上。

她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想着他会不会因她来参加顾扶威的宴席,而生气疏远她。

但仔细一琢磨,她既是顾扶威的随侍大夫,来参加生辰宴是很正常的事,况且她只随女眷坐在末席,和顾扶威并无交集。

于是,她投以微微一笑。

顾越泽在看清她这身打扮时,眼里微微露出满意的神情,但脸上却依旧疏离冷漠,默不作声的转过头去。

就好像今晨送到盏林药局的那封肉麻的情书,是他誊抄来的一般。

离盏丝毫不意外,淡看着他远去。

杨管家引他上坐,路过白采宣身边时,他对着白采宣大相径庭的展露笑颜,白采宣羞赧一低头,脸上洋溢着幸福二字。

但他二人成婚在即,见面不是很吉利,所以杨管家刻意将二人的座位安排得很远,引着太子继续往前走了。

“白家真是风头最盛。瞧那白家嫡女,怕是做梦都要笑出声了。”

“谁叫人家门第好,又是京城四美之一呢。想嫁入东宫,这两样缺一不可。你看那之前在东宫采选上大放异彩的那个什么离家庶女,听说模样生得极其俊俏,把白采宣都压了一头,可到最后,赢得还不是白采宣。”

有人参加过采选,知道这桌上就坐着离盏,见离盏脸色不佳,赶紧伸手碰了碰那人的手。

那人不明所以,端看了桌上的人一眼,说道:“你看,咱们桌上这位小姐,便不输那京城四美的美貌,可只因与我们同坐在末席,却连太子的面都见不着。”

离盏冷笑一声,诸人见她有发作的势头,赶紧把话岔开了。

“白家都来了,太子也来了,怎还不见柳家?”

旁桌的听见议论声,有女眷忍不住扭头过来附和道:“柳家现在的风头,未必在白家之下,压阵也是有底气在的。”

“这位小姐说得倒很是在理。皇上有意撮合柳衍和祁王,要是事成了,柳家也是身家倍涨。”

“成不成,那都是后话。可现在仗着皇上做媒,又是在祁王的地盘,柳家可不得摆点架子?”

席位已经坐得十分满。

诸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都在想,今日柳家该以何样的方式出场,柳衍又该打扮成什么样儿。

林芝握紧离盏的手,轻声道:“姐姐不要听信她们。”

离盏点头浅笑,这时听见远处一阵尖锐又高亢的声音,拖得老长。

“皇上驾到!”

诸人抬头,一个明黄的影子在前院进口处愈发的清晰伟岸。

他左后跟着太监,右后随着好几人。定睛一瞧,当先就把柳衍从人堆里摘出来,然后再是绪王和柳媚如,以及柳尚书和柳家的长子柳凤显。

接着是座椅推开的纷乱声,所有人起身拜迎。“吾皇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诸人站起,同时向石阶上的人望去。

柳衍今日穿了生逶迤拖地的淡金水仙散花棉绫裙,身披淡紫兰缎子风毛薄纱,在这快入冬的季节一眼望去,叫大家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愈发替她怜惜起那娇弱的身子。

虽然这也符合她平日里素雅端庄的打扮,可今日这身,到底多添了几分仙气,一眼便从人堆里脱颖而出,不似人间凡物。

宴席上,不少男子都看呆了。

皇上指着阶下一片人,转头对着柳尚书和蔼可亲的笑,“你看,今日祁王府这般热闹,真让朕给说准了。朕起先便同爱卿说了,要早来要早来。朕这皇弟,风流倜傥,神明爽俊,来一睹尊容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晚了一步,说不定席位就被人占了去。爱卿偏这般磨蹭,与朕在大门口撞了个正着。”

柳尚书呵呵的摆手,“祁王的生辰宴,老臣可不敢磨蹭,怪就怪那府中的马吃多了豆子,今日在路上不肯走,这才来迟了许多。”

皇上同柳尚书谈笑之间,目光已在堂子里扫了两个来回,还是不见顾扶威的身影,他总不至于当着诸人的面,一直同柳家叙话,脸色变得微微严肃,抬手问:“祁王殿下呢?”

“臣弟在此。”沉稳声音远远传来,离盏忍不住伸脖子四下打望,只见一道慵懒翩然的身影从那绿藤垂须的廊道间穿过。

枝叶掩藏中,俊容忽隐忽现,他侧边的小辫子扎进高杨的马尾里,将惬意和利落这两个完全不搭的词语揉错得几近天成。

女子们都惊叹于那样完美的长相和独特的气质,须臾之后,人从廊道里走到石阶前停下。

紫衣加身,红绫束额,更为他凌厉的五官增添一抹妖冶,柳衍只看了一眼,脖子便隐隐泛了红。

第三百二十八章 醋坛子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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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参加皇上!”

他长身玉立,朝着皇上盈盈拜下。

“今日是贤弟生辰,贤弟快快免礼。”

“谢皇上。”

顾扶威带着这最后一拨人入座。

皇上的席位当然在最高,其左是顾扶威,其右是太子。

太子比亲王的位份高,但席位却在皇上的右下方,矮了顾扶威一头。

这让诸人暗地里隐隐起了议论。

若今日的宴席是宫里主办的,如此安排便没什么奇怪。毕竟祁王是太子的叔叔,是当今唯一一个和皇上平辈分的人,高他一头,理所当然。

可是这位置是祁王府安排的,这便有了说头。

换做平常人,若侄子是贵客,可不得好生招待着?

可这位叔叔却完全不把侄子当小辈宠着,直接让他旁边凉着去,显得忒不和蔼了些。

皇上扫了一眼远远在下的太子,没说什么,只因转头看见柳家的位置就安排在祁王的后头,他便暗地里高兴起来。

心想,这厮终于肯妥协了。

皇上抬袖指着柳尚书身旁的柳衍道:“爱卿,这便是你们家的小千金?”

皇上撮合柳祁两府,蓄谋已久,怎会不知道柳衍是谁?

大家都晓得,皇上如此一提,是有后话的,于是都揣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仔细端视着祁王的表情。

祁王只是微微低着头,像个局外人一般的洗耳恭听。

柳尚书揖手谦道:“小女不才,承蒙皇上还记得。”

“很难不记得啊。当年在朕的寿辰宴上,你家小千金弹奏得那首《边乡琵琶曲》,让恩仲人听了的都赞叹不绝。再加上天生丽质,花容月貌,当时令多少世家子弟倾慕不已,纷纷让家中老父来磨劝朕,让朕赐婚。朕当时为此事着实头疼了一阵,指给这个,那个不高兴,指给那个,这个又要闹着投湖了。”

此话不禁说得柳衍羞赧低头,就连柳尚书一把年纪了也老脸一红。“皇上切莫拿小女再说笑了。”

“玩笑是有,但事情属实。早两年便听见你家小女有京城四美的美誉,又是两年光阴过去,你家的这个小千金长成了大姑娘,真是出落的愈发娉婷了。贤弟,你说是与不是?”

离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他们三席人言谈来去,下面又低声议论,便知皇上大约是在做媒。

现在皇上盯着顾扶威在看,旁人便不再言语,也紧紧的盯着顾扶威。

可见大家是在等他点头,或是在探他口风。

顾扶威浅懒的转头,目光落在柳衍的身上认真的打量了一眼,柳衍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再转过头去,对着皇上款款笑着说了句什么,忽然龙颜大悦,笑声震烁。

而柳衍便羞得面红耳赤。

“好一个芙蓉出水,仙姿玉质。”皇上笑:“贤弟此言,甚是妙赞。”

诸人从未听得顾扶威出口赞叹过一个女人,心想,这事情,八成是如了皇上所愿,一个个又把目光转道柳尚书身上,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太子听言,突然起声提议:“柳尚书,你看祁王殿下如此盛赞你家千金,是不是该让她给在生辰宴弹一手琵琶,助助兴得好?”

柳尚书连连点头,望向柳衍,“是是是,衍儿,你为祁王殿下弹一曲吧。”

谁料,顾扶威突然开口,拦住了满脸通红,正欲点头的柳衍。

“这宴席还没开始,柳小姐颗粒未进,连酒水都没有饮过,空着肚腹便要助兴,显得本王缺少礼数,欺负了柳小姐一般。本王提早准备了些不入流的小曲,大家不妨先边看边吃,等吃到兴头,再请柳小姐让我等大开眼界不迟。”

此话说得十分圆满,字字句句都是为柳衍考虑,太子也寻不出什么错处,只望向皇上。

皇上挥袖,“也好也好,这是贤弟的生辰宴,贤弟要怜香惜玉,朕自然不会拦着。”

顾扶威笑着举杯先敬了皇上,后敬了宾客,草草总结了生辰礼词便宣布宴席开始。

膳房开始上菜上酒,场子热闹起来。

各人言笑有他,顾扶威举手拍了两个巴掌,有歌姬舞姬从廊里转出,在当中搭建的戏台子上翩翩起舞。

歌姬舞姬都来自西域,个个丰乳肥臀,穿得极其露骨妩媚,加之面孔深邃,目若秋波,诸人看得眼都直了,背地里一面说着这异域风情,实在刺眼,可一面又忍不住拿眼瞟,哈喇子流在袖子上的都有。

西域之美,美在放浪形骸,毫不遮掩,歌舞一上场,打扮得再惊艳的世家小姐们,都在这些歌姬舞姬面前失了颜色。

柳衍也毫不例外。

西域的女人对她平抛媚眼,她作为一个女人都羞得即刻低下头去,紧紧捉住自己缎子风毛薄纱,觉得自己穿得再美,也不如她们裸露的肌肤来的盈艳。

她不由的转头,瞥了顾扶威一眼。

见顾扶威放荡不羁半撑着额头,仔细欣赏着台上的每一个流转跳跃,舞姬们争奇斗艳的在他面前轮换转过,他来者不拒,一一接下她们暗送的秋波,右手食指轻轻在桌上叩击着鼓点,十分享受。

皇上眼底里慢慢浮上了一丝阴沉。

本是要为他做媒的,他却在这里兴致勃勃的欣赏起了其他女人,岂有此理!

皇上心中一面生着气,一面又在想,他到底是不是故意,毕竟他平日里便不是个规矩行事之人。

皇上仔细端倪起了这龟滋舞。

西域的女子,固然惊艳,但生得这般绝美的,连他也很少见过。

想那梁国与西域接壤,也有很多异域人,梁国使者来访时,也曾在皇宫中向皇上和众臣献舞。

当时的舞姬能随使团来访,也是精挑细选过的,可今日顾扶威准备的这些,个个都跟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迷得人无暇他顾。

这明显是祁王仔细挑选过的!

还说什么,要留着柳衍的琵琶曲到最后艳惊四座。

有了这群舞姬先献舞,柳衍即便是把琴给弹出花来,又能惊艳到哪里去呢?

这不是存心给柳衍难堪么?

皇上不安的看向柳尚书,柳尚书的脸都绿了!

可奈何西域的舞就是这般模样,他又不可能凭白发怒喊停。

这叫他心里十分憋闷,忍了很久,终于结束。

在座一片华彩,顾扶威爽快的叫了声“好”字,再一一重金打赏。

皇上不好说什么,也只好附和着拍了几个不重不响的巴掌:“西域的龟滋乐,果然不同凡响。”

“区区几个小舞姬罢了,只供乐消遣,本王倒是很期待柳小姐的琵琶乐,听说那才是惊艳绝伦,令人陶然忘忧。”

顾扶威转头,欣然望向柳衍。

在场不少人都听过柳衍弹琵琶,听到柳衍要献曲,已不再觉得新鲜,加之方才的龟滋旋舞实在太过香艳,诸人便提对柳衍的琵琶提不起什么兴趣,纷纷提筷夹菜,言笑其他。

无人迎合,柳衍攒紧了袖子,头一次有了被漠视的感觉。

可已有丫鬟抱琵琶在她面前,她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应诺,调好音后,丫鬟在台上为她设座,她牵着裙子上台,行了一礼,下头响起稀稀疏疏的掌声,她起音弹奏起来。

台下觥筹交错,吃酒言谈声甚吵,弄得她心里乱糟糟的,她抬头朝上席上看去,见顾扶威就坐在哪里直直望着她,那目光里似有钩子,抓得她心口咚咚咚的乱跳起来。

离盏远远瞥了一眼,心里隐约刺痛了一下,即刻便收回目光专心吃菜。

古尔低声在离盏耳旁愤愤道:“我就知道柳衍来者不善,你看她今日这打扮,哪像是赴宴的?她恨不得穿成云上仙子,叫祁王把她留在王府里供着!”

“嘘……”离盏虚声。

古尔提起筷子,夹了酥仁糕到碗里,咬了咬牙却不吃,“以前还传祁王什么不近女色?那些舞姬跳龟滋舞的时候,祁王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所以,天下男人都一样,哪有什么不好色的种?现下皇上帮着柳衍,太子也跟着推波助澜,柳衍又生得这么漂亮,你看祁王那直勾勾的眼神,怕是要却之不恭了!”

“古尔,你少说两句!”林芝伸手从离盏的后背穿过,重重的拉扯了古尔一把,“这里人多嘴杂,你别惹祸上身!”

“我怕什么,又不止我一人说,我身后那桌便有人这样议论。”

林芝伸着脖子往古尔身后看,果见那一桌的女子们都望着顾扶威的表情,闷闷不乐。

林芝再看离盏,她一口一口认真吃着饭菜,眼里却空白一片,显得有些异常。

她于心不忍,拉了拉离盏的裙子,“离姐姐,官场如战场,兴许这都是逢场作戏。”

她咽下一块枣泥糕,回头撇下这么一句。“也可能,这便是他今日不邀我来的原因。”

“离姐姐……”

离盏放下筷子,轻轻在林芝手上拍了两下。

林芝却感觉像两片瑞雪落在她的手背上,实在冰人得紧,她愈发担心的看向离盏,离盏却温和的笑了,“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我只是个小医女,有些事情,误会也好,看清也好,其实都不太紧要。”

“离姐姐,话不能这样讲,我见今日之事,多有古怪。你没看见柳尚书的脸色一直不大好么?”

离盏怎么会没发觉,不仅柳尚书不悦,皇上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是在看见顾扶威凝望柳衍的那一瞬,她蓦地就终止了一切猜想。

那种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顾扶威屡屡唤她盏儿的时候,便会那般定定的看着她。

一时间,她竟辨不出真假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情深意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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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窥见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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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王爷若不同意这门婚事,生辰宴不向柳家下帖就是。为何要盛情邀请我们,又请我们上座,我以为……”

“下帖归下帖,求亲归求亲,两码事,何故混为一谈?”

“我……”

柳衍五官蹙紧,羞愤难当,她攒着袖子当帕子一般的拧成一团,发出歘歘的声响。

祁王此举,无异于逼她退出。

可这桩姻亲是皇上的主意,谁先提出来,谁就做了恶人,得罪了皇帝。

况且,皇上为了这件事,屡次找她父亲和绪王进宫商谈,是她柳家应诺在先,如果她出口反悔,这不是啪啪啪打皇上的脸吗?

就算他不喜欢自己,她也不可能当先拒绝祁王府,这会毁掉柳家的一世前程。

柳衍望着自己的鞋尖上的芙蓉苏子发憷,不知不觉已急出两行泪来。

“恕衍儿开不了这个口……”

顾扶威在她来回踱着步子,对美人落泪,眼中毫无悲悯,如同欣赏着蔷薇在初晨承了露水似的。

“柳小姐聪明人,你嫁给本王,免不得要背井离乡远走祁水。西域本是苦寒之地,本王又是个糙人,你去了西域,若是百般受苦,谁能体恤你?谁又能照应得了你?一是柳家的前程,二是你自己的将来,柳小姐当思量清楚。”

顾扶威说得很委婉,但不难听出话里威胁的口气。

不知柳衍心里请不出清楚,但离盏是听明白了,顾扶威的意思,是她去了西域,死生不由己。

柳衍瞳孔一缩,盯着顾扶威袍裾踢出的一阵涟漪,此时似变做了滔天巨浪般像她打来,要将她倾覆吞噬。

她瘦小的身子瑟瑟一抖,原本涨红了的小脸变作煞白,着实可怜得紧。

“殿下的意思衍儿不大听得明白。衍儿很听话的,不会给王爷添什么麻烦,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她说着说着又红了脸,摸着腰间锃亮的一块环栏玉絮絮叨叨着:“衍儿一直倾慕于殿下,还请殿下看在衍儿一片真心的份儿上,不要拒绝衍儿……”

“呵。”顾扶威眉宇间始终疏离淡漠,薄唇一掀冷冰冰的甩下一句,“本王不是来同你打商量的,你现在就思量清楚,给本王一个准话。”

“我……我……我是真的喜欢殿下。”柳衍说着说着又呜咽起来,扮得弱柳扶风的样子,见顾扶威听不进她的话,竟乱了主意的去拉顾扶威衣袖。

“殿下你听我说……我……”

顾扶威一挪步子就让她扑了个空。“柳小姐素来洁身傲骨,怎么像个野猫似的上前扑人。

柳衍恍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她从未受过如此大辱,伫立在原地,两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若是离二小姐,殿下还会躲着我么?”

躲在树后的离盏好奇看向顾扶威的表情,只见他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别说柳衍看不明白了,就是她也看不明白顾扶威到底是何意。

柳衍似脸已丢干净了,便有些不顾了,直白的端倪了顾扶威的神态之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朝前一步道:“原是如此。殿下曾与离二小姐亲密无间同乘一匹马骑猎,可我却连拉扯殿下的袖子都遭到如此嫌恶。殿下不愿与柳家结亲,心里是另有其人。那衍儿也斗胆想殿下提议。”

顾扶威抬了抬眉毛,“哦?你说。”

“离二小姐只是庶民的身份,殿下再喜欢她也不能纳她为妾。如果殿下肯迎衍儿入门,衍儿绝不不干涉此事。离二小姐可以住进祁王府,进出祁王府,衍儿不会多半句口舌,还会帮殿下瞒下此事,待她如姐妹一般。可殿下如果往后娶了旁人,她们未必有衍儿这般气量。”

“提议否决。”顾扶威想也不想。

轻飘飘的四字出来,离盏听了,不知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高兴。

但柳衍的此时,是绝对的面如死灰。

她妥协于此,卑微于此,顾扶威却不给她任何的机会。

“时间不多了柳小姐,本王最后问你一次,这婚,你是悔还是不悔?”

柳衍眼里生出几分从没有有过的痴狂,“这本就是属于衍儿的,衍儿为何要悔?衍儿只是想不通,我到底哪里不如离二小姐?是不如她温柔,还是不如她漂亮……我……”

“你确定你不悔?”顾扶威突然走进了一步。

柳衍突然有些吃不准顾扶威的意思,迟疑片刻后,还是坚定的摇了摇。

顾扶威甩了下袖子,一柄小小的匕首滑落掌心,柳衍怔惊诧时,他突然往后背后一插,“呲”的一声,捅柳衍的心脏。

“唔。”离盏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叫出声来。

柳衍看看穿心而过的刀刃,又看看顾扶威,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体力不支的跪倒在地。

“殿下……为何……”

“柳小姐,本王已经反复向你确认过了,是你自己不想活命。”

“我是真心倾慕……殿……殿下……殿下好狠的心……”

顾扶威凑近些看她:“你们柳家犯下两个错。其一,柳凤显不该招惹离盏。其二,你不该答应皇帝旨意,来做我枕边的探子。本王从不用二心之人。”

似是被他说对了什么,柳衍双目一紧,抬手要抓他袖子,可他高高在上,又怎么都够不着。

“殿下……我……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皇帝会选你?原本这桩婚事,最合适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孙女,最后黄了,皇上才找上你们柳家。你知道之前是为何黄了么?”

一股鲜血从柳衍的嘴边挤了出来,后背上,已经湿红了一大片,她眼珠子费力的转了转,“是殿下你……你……”

“对,吏部尚书家的嫡孙女选了她自己的前途,她,比柳小姐聪明。”

柳衍感受到后背的刀子正在慢慢的往外抽,胸口的血液不断的在刀口尖上喷溅,却又喷不出。

顾扶威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身上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有。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柳小姐,此去太远,恕本王不送了。”

匕首从她后背“呲”的拔出,而她心口的血早已在慢慢抽出的过程被放了个干净,一身湿红,没有半点喷溅在他足下,人就这样直直倒去。

离盏在树后一动不敢动……

竹林中忽地传来一阵异动,离盏草木皆兵的按了红手镯进了空间。

枝叶哗哗地响,离盏在空间里听见一人轻灵落地的身音。

“啧啧啧,这柳衍真是不走运。本来皇上也没有非选柳家不可,奈何太子皇上不急太监急,干他东宫屁事,他偏要推波助澜,想塞个人到殿下枕边来。不然还不至于赶鸭子上架,这柳衍如今或许还活着。”

离盏在空间里听到西琳的话很是震惊。

顾越泽也参与了进来?他怎么敢跟祁王府对冲起来了,连祁王的婚事他都敢搅合,这是暗地里已经和他叔叔宣战了么?

以他八面玲珑,小心谨慎的性子,什么深仇大怨恨,至于如此行事?

离盏想不通透,又听西琳道:“偏偏这柳衍也不知好歹,事情本不至于到这一步的,哪晓得她执念这么深,非要逼得殿下动手。只是殿下,柳衍死在祁王府上,难免不惹人怀疑。”

“怀疑?”顾扶威轻笑,“怀疑若是有用,那判案还要什么证据?柳家是本王下帖邀请来的,柳衍弹奏琵琶时,即便走了音,本王也听得痴如醉,本王杀自己中意的女人?为何?再说,柳衍离席,我本无意和她会面,是我那好侄儿催着本王来的,不是么?”

西琳乐呵呵的笑:“殿下真是算无遗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柳衍死在其他地方,说不定殿下的嫌疑还大些。”

“去吧,依计行事。”

“遵命殿下,属下告退。”

西琳先行立场,继而顾扶威也离开。

离盏从空间里出来,走到柳衍尸体旁看了一眼。

死了,面无血色,死得透透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就这样被他一刀捅死了,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倒在地上,好不狼狈。

离盏不敢多留,急急忙忙的往宴席上赶,诸物在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飞速晃过。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顾扶威心思未免太缜密了些。

他摸清了柳衍的脾性,知道她面皮子薄,受不得辱。

在柳衍弹琵琶时,故意用情深意切的目光凝望着她,就是为了让她慌神出丑。

而他料出她会有离席避丑的可能,在柳衍真的离席后,又故意装出事不关己,铁石心肠的样子,料定把皇上和太子看不过去,会出言会撮合。

这又把太子和皇上都算计了进来,好以后金蝉脱壳。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顾扶威杀死柳衍时,果决镇定的神情,如同挥手弹走了棋局上的一颗障碍。

这叫她无端想起曾经看过一本风花雪月的传记,叫《梦离传》。

写此书的人,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花花剑客。

负过的女人,从北到南,从西到动,找上门来骂过他的都有三十余名。

书里除了花前月下那些苟且事以外,字句都很平直,她看完这本书,旁的都忘了,就记得他曾写下过这么一句。

第三百三十一章 徒惹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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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子眼里,即便是名德再败坏的女人,只要她有一点点的欢喜于我,加之一点点的美丽容貌,那她在我眼里,也是可爱的。

离盏对此话深信不疑。尤其是死过一次之后。

顾越泽喜欢上白采宣不就这样么?他明知白采宣是个弃友夺夫的阴毒女人,可只因她生得漂亮,又爱慕自己,还是会情不自禁的喜欢上她。

男人生来就是盲目的,这是他们追色的本性,永远都欣然于女子的拥戴。

然而顾扶威却连此本性都没有。

柳衍如此爱慕他,又生得这般柔弱可怜,他说杀便杀了,毫无手软迟疑一说。

倒不是她有多同情柳衍,她只是打心里愈发畏惧于这个男人。

她想想曾经,他也用同样的目光打量过自己,骤然就寒从脚起,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已分不清那是深情,还是算计。

纵然她的生死对祁王府根本毫无价值,然而想起长音公子的忠告,她还是无端不安起来。

“离姐姐!”

陡然听见有人叫她,她腾得跳了起来,四下看,只见花窗那头穿出个半个人影在向她招手。

“离姐姐,你叫我好找。”

是林芝。

“林芝,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怕离姐姐冲动,去找祁王殿下惹出什么事来。”

离盏一把把她拉到面前来,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道。

“你不该跟来的,我就是去出恭了。”

“离姐姐,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离盏摸了摸面颊,“有么,或是拉肚子的缘故。”

“你不该吃那么多肉食。”林芝没有起疑,“那咱们快些回去吧,免得古尔担心。”

“好。”

离盏和林芝速速往宴席上返,还没进前院,就听见院内一群闹嚷声。

二人再往前进,赫然被王府的侍卫横刀拦了下来,骇了林芝一跳。

她不解的朝前看去,见院子前后左右已经被侍卫团团围住,在她们之前,还拦着几个宾客,不准入场,想来都是离席返回的人。

只听那前几个宾客焦急的同侍卫解释,“这……这真的跟我无关呐,我只是喝了酒,有点小醉,出去透透气的!”

“我只是去上趟茅房!”

“我是在来的路上丢了跟钗子,回去找钗子的!”

侍卫森严冷面。

“诸位稍安勿躁,属下也是依祁王的命令办事。柳家小姐遭人暗算身死,离席之人,都有嫌疑。诸人有话,可以留着跟刑部的人讲。属下只负责看顾你们,旁的一概不听。”

“你……你说什么,哪个柳小姐?”林芝大惊。

其中一个宾客转过头来,不耐烦道:“还能是哪个小姐,柳家总共来了两个嫡女,一个嫁给绪王,如今当称一声绪王妃。叫柳小姐的,自然是小的那个。”

“柳衍?”林芝张圆了嘴。毕竟方才还亲眼看着在台上献曲的人,怎么须臾的功夫,说没就没了呢,而且还是被人暗算的!

她惊讶之余,又回悟道了自己的处境。

眼下看来有些麻烦,她刚巧离了席去找离盏,要是被刑部拉到牢里去问话,她说不清楚可怎么办?

死的是柳尚书的女儿,事关朝臣,刑部要是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用刑逼问实乃常见之举。

她想想平时里打牌的时候,听人说起牢狱中的非人手段,就不由的发抖,心无定数的看向离盏。

“离姐姐,这可怎么办?”

离盏握着她的手。虽然愁眉也紧紧蹙着,但倒还镇定。

“清者自清,我们无需慌乱。我二人只是弱女子罢了,半点功夫也不会。要怀疑,也不会先怀疑到我们头上。”

前头那几个男人听见这话,很不高兴的转脸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休要把脏水往我们头上泼!”

离盏冷哼一声:“我说我嫌疑小,又没说你们嫌疑大,你们激动什么?亏得诸位还在朝为官呢,行凶这种事情要是能凭两片嘴皮子就能把脏水泼给别人,皇上还设刑部做什么?”

“你!”

几个男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拂袖不再做声。

然而林芝看这架势,终究担忧的一直和离盏紧紧相握。

离盏拉着她走到前头,垫着脚朝院内看去,只见上席上,皇上正冲着祁王府的几个下人大发雷霆。

柳家一家人抱头痛哭,尤其是柳媚如,哭得尤其惨烈,这声音隔了这么多道人墙,还是像在耳根子旁边一样,连绪王都拉她不住。

人堆里,她望见太子。

太子就这么怔然坐在原地,好像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太子望了望柳家,又望了望皇上,沉思片刻后似乎有话想说,又不好开口。

刑部尚书徐圆之和大理寺卿钟佩上前,同皇帝商议了几句后离开。

尔后,顾扶威从廊里走入上席,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没一个人敢拦他,他就直接走到皇上面前拜下。

这时,场面肃然安静了下来。

柳家也停止了哭泣,直用怨恨的目光盯着顾扶威的背影,直听皇上拍了桌子道:“贤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扶威叹了一口气就垂下头说道:“此事是臣弟失职。我去到后院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我先撞见的,是陪同她离开的丫鬟。那丫鬟惊慌失措的跑过来,禀我说,有个蒙面人将柳小姐刺倒在地。”

“蒙面人?那人呢?”柳尚书含着泪急问。

“那丫鬟吓得逃了,不知道凶手去向。不过,本王已经派人将祁王府周围团团围住。”

柳媚闻之,从绪王的肩膀上撑起来就骂道:“围住?万一那凶手逃了呢?况且,这只是那丫鬟的一己之言,陪在衍儿身边的只有她,如果是她动的手,她胡说一通,又如何分辨得了?”

顾扶威回头,犀利的扫了柳媚如一眼,没有回她的话,再身对着皇上继续道:“本王体恤柳家痛失亲人之心。此事,的确错在我祁王府。一是宴席守卫不利,未能护住柳小姐的安全,二是本王去得太迟,没能帮柳小姐挡这一刀。本王愧疚难当,一心只想查清真相,以告柳小姐的在天之灵。那小丫鬟本王也断不会寻私,许大人和钟大人要问话,直管带回去问便是。我府上的任何一个人,钟大人和徐大人若有怀疑之处,都可以一一盘查,包括本王。”

此话一出,皇上有再多狐疑,再多怨怪都无言相加,只叹了口气道:“贤弟,你快起来罢。”

柳媚如一听,觉得皇上是拿祁王没办法,包庇于他。

可柳家答应这门亲事,就是受了皇上的旨意,如今柳衍不明不白的死在祁王府里,柳媚如觉得又蹊跷又寒心,蓦地憎红了眼。

“我妹妹是在祁王府的后院死的,所有当时不在场的人,都有嫌疑!”

她这话虽然是指向了院子外面拦住的一大批人,可唾沫星子,确是朝着顾扶威身上喷的。

顾扶威拍拍袍子起身,回头冷不丁的瞥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朝着前院门口的一排长龙指去:“你口中有嫌疑的人,本王全都抓起来了。绪王妃是没瞧见,还是觉得,本王也该去那队伍里排着?”

绪王妃受不住他这般诘问,薄唇抽了两句,全无声响。

绪王忙说:“不是,内子不是这个意思。”

顾扶威摊平了双手,又对着钟佩和徐圆之道:“那不若两位大人,也把本王绑了去吧?”

徐圆之赶紧摆手:“王爷不要说气话,绪王妃当不是那个意思。这是王爷大好的生辰宴,结果最后落得这样收场,王爷必定也十分痛心。柳小姐的事情要查,但不是这样查。下官若有疑问,自会向祁王殿下请教,只望殿下到时配合便好。”

第三百三十二章 借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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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当竭尽全力。此事不仅要查,而且还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我祁王府难辞其咎。”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徐圆之抹了抹额上的汗。

钟佩走到柳思怀面前,小声的问:“尚书大人,这之前,令千金可跟人有过什么过节?”

“过节……”

柳思怀攒干脸上的泪,蹙着眉用力想。

柳衍性子温柔,素来与人和睦,即便有过节,也绝对到不了仇杀的地步。

他暗暗怀疑,此事是祁王做的么?如果是他做的,在自己府里杀人,未必太蠢了些。

可不是他做的,又会是谁呢?

难道还有别人还想来干预这桩联姻不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祁王做的,但柳衍到底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他府里,他逃不了责任!

柳思怀一时想不到真凶,便把祁王当做罪魁祸首咬牙切齿的恨着,可惜祁王是西域的主子,皇帝都不敢拿祁王怎样,他当然敢怒不敢言。

钟佩见他苦思良久,没个眉目,于是又问:“那尚书大人,那您自己跟人有没有什么过节?”

柳思怀蓦地悄悄的瞥了一眼顾扶威,很快又收回目光来。

之前他送礼被退的事情,算不算过节?

他纠结了一阵,始终讲不出口。百官巴结祁王这件事,叫皇上知道了,皇上就不悦了好一阵子,现在再提,肯定又惹皇帝不快。

再者,退礼以祁王的性子来说,并不是件大事。他冒然抖出来,免不得要被人说成是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于是他继续苦思冥想。

但他在朝为官,一向小心谨慎,思来想去也觉得从未跟人有过什么深仇大恨。

如果非要说有过节,那柳凤显纠缠离盏,被祁王当场逮住,差点要了小命这件事,就算是最大的过节了!

可这件事,他也不敢说……毕竟是他儿子不矩在前!且最终顾扶威也没有动手。

说出去,他儿子的前程就完了,他总不能失去了一个女儿,再搭上一个嫡子的前程!

“柳大人,你再好好想想。”

柳思怀捉着袖子,突然道:“有有有,小女前不久的确得罪过一人。不过,不知和今日之事到底有没有关联。”

诸人顿时都来了精神,倾耳以闻。

柳思怀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此事太过丢人,憋屈着迟迟没开口。

“事关人命,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柳大人只管讲来。有没有关联,就交给下官去查。”钟佩道。

柳思怀咬牙。

也罢,这件事情最终还闹上了公堂,京城里的人早就当笑话一般,贬损一通了。

破罐子破摔,没什么好遮掩的。

柳思怀恨道:“前一阵子,犬子瞧上了长风药局家的一个庶女。”

“父亲……”柳凤显扯了扯柳思怀的袖子。

柳思怀甩开他。

“我派了冰人去离家说媒,样样都谈妥了,连聘礼都理好单子了。但此事这庶女并不知道,我家小女便上门,拿着聘书和礼单告知于她,哪只这庶女性情打发,大骂我女儿一通不说,还打了我女儿的贴身侍女,把礼单给撕了!”

“什么,竟有这种事?”

“一个庶女敢这样羞辱柳家的千金?”

席下诸人闻言皆惊。

顾扶威偏转头来,横剔了柳思怀一眼。

“你说的这庶女是谁?叫什么名字?”钟佩问。

“离家的二女儿,离盏。”

不远处,太子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紧盯着着当前的场面。

“父亲……您别说了,这件事怎么会同离小姐有关?”柳凤显拉着柳思怀。

柳媚如狠狠瞪了柳凤显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着她说话!我看你是被她迷瞪眼了吧!”

钟佩低低眉,默不作声的迎上了太子的眼色,随后形神一变,上前一步安抚道:“绪王妃和柳公子都不必太激动,柳大人只是提供了一个线索而已,具体有无关联,下官和徐大人定会查明。”

白照芹隐约听见柳尚书提起“离盏”二字,精神突然一振。

白采宣在黄家戏院,就受了离盏和祁王的欺负。

当晚回来,白采宣的脖子掐得跟乌龟的脖子一个色,连着几日说话都是哑的。

白照芹气得不行,可因白采宣和太子是暗地里的相好,此事就不好明面上追究,憋了一肚子怨气,最终只把太子埋怨了一通,逼得他赶紧把白采宣娶进东宫去。

但白家这股气,是一直没消的。只是白家不敢拿祁王怎样,私下里为难离盏,又怕传出去,会给白家背个以官压民的骂名。

眼瞅着白采宣的婚期快到了,白家才生吞下了这口气。

可现在,却突然来了个机会。

祁王平日里爱护短是吧。

这回死的人是柳衍,是皇上暗地里定下的祁王妃。

然而祁王和那小医女的那点暧昧,诸人又不是不知道。

柳思怀提出柳衍和离盏既有过节,虽然没有指明祁王和小医女的关系,但诸人心里都会自觉的添一条可疑的罪证,离盏便更有行凶的可能。

祁王以前惯爱护犊子。

可是这回他若再帮离盏说话,那便愈发证明他二人关系匪浅,离盏因妒行凶的嫌疑就越大。

如果祁王还有理智,如果他心里真装得有离盏,这时候缄默不言才是上举。

上一回在黄家戏院,祁王让他们白家哑巴吃黄连。

这一回,也叫他尝尝什么叫百口莫辩,爱莫能助的滋味。

于是,白照芹起身也围了过去。

“钟大人,您一定要把离盏带回大理寺严加讯问。那厮性情狡诈多端,明明是她骗得我弟弟欢心在先,等到我弟弟要以正妻之礼纳她入府,她又嫌自己是妾的身份,不肯相受。她心里一定是埋怨我们,以为我们在我弟弟面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扭转了我弟弟的心意。她还曾指派他们离家的家丁在我们柳家门前泼狗血!可她自己就是一个庶女,哪里有做正妻的资格?此事又是我妹妹去说的,她肯定怨死我妹妹了!”

太子握着被子的手一紧再紧。

钟佩不动声色的和顾越泽交换了眼色道:“绪王妃,案件不能光看动机就论罪。离盏的事情,下官已经知道,自会派人查明。”

“本王没有邀她来生辰宴。”顾扶威突然插话,诸人同时惊愕的转头看向他,只见他淡然又说了几个字。

“她不在这里。”

太子盯着顾扶威看了一眼。

白照芹脸上也笼起几分的阴霾。

顾扶威虽是在替离盏说话,但这话里却意在撇清他二人的关系,着实狡诈。

“你听,王爷说了,离盏并没有受邀赴宴。或许这关联并不大。”钟佩解释道。“有没有必要抓人盘问,还需进一步了解。”

柳媚如起得面皮子直抖,奋力拨开搂着她的绪王,露着白牙诘问着:“钟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不来就没有嫌疑了么?她即便不在宴席,可是她有手有叫,可以偷偷闯进来啊!”

顾扶威:“祁王府墙高一丈五尺,墙外无一株草木,不会武功的人要架梯子才能进。蒙面人进来行了凶,片刻之后就遁逃无影。敢问,如果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医女,爬进来就算她架了梯子,可逃出去呢?”

绪王妃再次被问结巴了。“祁……祁王府这么大,凶手说不定还在其中!”

“不无可能。未免绪王妃觉得本王包庇,所以搜查王府之事,已经由徐大人代劳了。刑部办事,向来疏而不漏,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其实顾扶威说着说着,还是偏袒起了离盏来,诸人都不是傻子,只是他说的话实在让人信服,找不到半点可以反驳的地方,柳家人便不敢再吭声。

这时,白照芹走上来,向正焦头烂额的皇上面前揖了一礼。

“白爱卿,你有何见解?”

“皇上,此人敢在祁王殿下的生辰宴上行凶杀人,实在胆大包天。死者又是重臣家的千金,兹事体大,臣建议,凡有嫌疑者都该带到大理寺严加盘问。”

第三百三十三章 事情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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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卿的意思是,离盏……”

“离盏虽是个医女,或许并不会武功。可柳尚书既然提出她与柳小姐有过节,还是该仔细讯问过才好。当然,此事也可以反过来想,倘若不盘查清楚,对离小姐的清誉也是有损。”

白照芹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皇上。

皇上会意,垂目摸着小胡须,若有所思。

他回忆了下顾扶威方才的表现,旁人说到离盏嫌疑大,顾扶威倒也不急,他二人之间有无猫腻,先按下不管。

只是白照芹这么一提,豁如醍醐灌顶,点醒了他。

今日柳家来祁王府,多多少少都为了联姻之事,现下却因赴宴而丧命,柳尚书指出了自己的怀疑的人,他倘若不着人严查,实在寒人心。

所以,离盏得查。

还得好好的查。

“白爱卿所言有理,离盏就让钟佩带回大理寺查过再说。”

顾扶威闻言,一口气堵在喉咙上,终究没说得出什么。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样子。

“报!”一阵长长的通传声从廊间传来,打破了安静。一个年轻的刑部下属从廊外跑到徐圆之面前,言语了几句。

徐圆之脸色一沉,又提着步子蹭蹭蹭来到皇上面前,禀道:“皇上,祁王府里上上下下已经搜遍了,没有黑衣人。”

这个结果,很是掌柳媚如的脸。

皇上闻言,脸色一沉。

“要么此人是个高手,早已遁逃出府,要么凶手还混迹在宴席之中。徐大人!”钟佩道。

徐圆之点头。

“劳烦徐大人立马派人速速通知各城门封门排查。”钟佩道。

徐圆之有些不高兴,但没做在脸上。

大理寺虽然高于刑部,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的官阶却不相上下,奈何钟佩却总是要对他指手画脚。

凶手要么和柳家有仇,要么是想破坏姻亲。

若是后者,那幕后之人多半是朝廷中的,柳家和祁王府结亲不是小事,或许动了谁的利益也不一定。

如果真的是朝中之人,那多半就混迹在宴席之中,而钟佩把他打发了去排查城门,那是有心要把此案归到大理寺来管。

徐圆之有些不满,只是皇上么有何异议,他不好在这样的关头同大理寺争来抢去,不得已做了钟佩的跑腿。

“好,那这里就交给钟大人了。”

钟佩向他揖手。

他带人离开了祁王府。

案子已经由钟佩来管,顾扶威只需让下人配合便是。他靠着软枕坐下来,洋作悉听尊便的模样,低着头索性不插手了。

“去,把方才离席过的人,全都带过来。”钟佩命令下属。

“是!”

少顷,一群人排着队被押到御前,上席人少,但摆宴的案几长,后面又有戏台子挡了一道,所以能站的空位不多。

这一行人如小蛇一般,弯来绕去,一直延伸到了长廊口子上。

钟佩站在皇上身侧,将接下来如何查案审案的思路,一一告知,不妥之处,皇上又指正两句。

下头,寺正左手拿着案册,右手拿着笔,一个一个问。

“谁?”

“为何离席?”

“何时离席?”

“何时回来的?”

“有官职么?”

“家里又是做什么的?”

诸人战战兢兢的答,寺正将情况一一记录,答得好,寺正在上头画一个圈,答得不好,就打个叉。

但无论画叉画圈,没有一个被释放的,审完了就直接押下去。

林芝歪头观察了好一阵子,回过头来抖着声的同离盏说:“离姐姐,我们这是要被押到刑部去么?”

离盏轻道:“不是,是被押到大理寺。”

“啊……”

大理寺……那里连刑部都不如,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进了大理寺,不脱层皮,如何出来得了?

“我害怕!”

大家的目光都紧盯着前头正在问话的人身上,离盏便默不作声的把原本排在她前面的林芝拉到了自己后面,然后给林芝做了眼色。

“别怕,我怎么说,你便怎么说。”

“嗯嗯。”

“支支吾吾什么呢?!没轮到你们,就不许说话!”

离盏低下头。

目光寻寻幽幽的穿过层层缝隙,依稀见着顾扶威正坐在席位上,百无聊赖的斜立着茶盏,拨转着当龟壳在玩。

再转头,她又瞥了皇帝身旁的钟佩一眼,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声。

顾扶威的此计好是好,但他不知道钟佩是太子的人。

太子在联姻这桩事上插了手,明显是有意针对顾扶威。

案子最后落到大理寺的头上,太子若想从中作梗,易如反掌。

离盏不由有些担心,要不要想个什么法子,提醒他一声?

她低眉苦思了好一阵,猛然被人推搡了一把,“唉你,轮到你了!还愣着做什么?”

离盏略抬头,见寺正正不耐烦拿笔戳着他身前的位置,头也不抬。

离盏赶紧几步跨了过去。

等离盏走到面前,寺正才发现这打扮素雅的女子,竟生得如此貌美惊绝,不自觉语气放轻了些。

“叫什么名字?”

“离盏。”

“哪个离,哪个盏?”这名字和黎家叛党的女儿一个名字,寺正着笔,正欲问个清楚,脑子一抽,突然回悟过来一个了不得的问题。

“你是长风药局的离盏?!”

顾扶威手里把玩的茶盏蓦地从他手心脱开,旋落在地,跌了个粉碎。

他举目望来的一瞬,眉心轻微的蹙到了一起。

没有人注意道顾扶威席上传来的清脆碎裂声,大家都愕然的看着离盏,让她无措站在原地,如置炼火。

“本官问你话呢?你是不是长风药局的离盏?”

顾扶威眉头皱得不深,旁人不仔细看看,绝对看不出来,但他眼中的目光直像两个耳光一样的扇在她脸上,她不明所以的转过头,又瞥见太子如炬的目光。

她缓缓的点头。“是,我是长风药局的离盏。”

太子也避讳的转向另一边。

寺正举着小册子掉头就往御前奔去:“钟大人,钟大人!案情有重大发现!”

钟佩闻声停了话,转头问道:“什么发现?”

“就之前,柳大人怀疑的那个叫离盏的姑娘,她原来就在宴席上。”

钟佩很快的看了太子一眼。

“而且她不仅来赴了宴,其间还离了席呢!”

“有这种事?!”

钟佩朝席下看去,队伍最前头伫着个清雅的身影,青色的茉莉暗纹裙遮住脚踝,露出一双小巧的银丝绣鞋,上身套了兔毛的小坎肩,整一个姑娘就像从青翠地里揪出来的一只白兔成了精一般,睁着水灵水灵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人,明明被惊着了,偏又可爱的紧。

难怪呼太子最近对她如此着迷。

钟佩有着片刻的失神。

他想,这件事算是难办了。

太子想偏袒离盏,但白家不想偏袒。

离盏自己又不争气,事情的线索全都指向她。

若她光和柳衍有过节还好,即便白照芹逼着大理寺审问她,他按部就班走个过场,把人放了便是。

哪知道她居然还来赴了宴。

而且重中之重是,顾扶威刚刚还指名点姓的说从没邀请过她。

她一个姑娘家连请帖都没收到,那舔着脸到祁王府来是做什么的?

这便十分蹊跷了,再加上她还在半途离席,嫌疑就更大。

别说柳家怀疑她,他身为大理寺卿,公正的分析之后,也觉得她十分可疑!

“离盏!真的是你……果然是你!”柳媚如拨开绪王,冲上去就要对离盏动手,“你这个毒妇,还有脸开什么药局,你还我妹妹!你还我妹妹!”

离盏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可那柳媚如如恶鬼般扑来,眨眼间就要朝她脸上抓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突发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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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王妃,切不可冲动。国有国法,她纵有嫌疑,也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可发落。”

“不是她还能是谁?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勾引了我弟弟,又喜欢上了祁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便不满意在柳府做妾,可我妹妹却是将来的祁王妃。她心里肯定失衡嫉妒,就对我妹妹痛下杀手!”

离盏憋红了一张脸看向顾扶威,他低着头,面无表情。

“胡说八道!”柳尚书几步冲上去,狠狠给了柳媚如一个耳刮子,指着她:“你给我闭嘴!”

柳媚如捂着脸,委屈的看了柳思怀片刻后,感觉周遭空气突然凝结了一般,鸦雀无声,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

柳衍是内定的祁王妃这件事,怎么可以张口胡来?

彷如被一盆冷水彻头浇醒,她微微颤颤的往御前一看,皇上脸都黑了。

再看祁王,他只是转过头,冲着她微微一笑,无端瘆人得紧。

柳媚如随即身子一软,由着绪王把她拖起,搀到角落里不再吭声。

“内子同她妹妹手足情深,一时受不了打击,胡言乱语了起来。”绪王抱歉的向他父皇揖手,又朝顾扶威揖手。

顾扶威没说什么,一贯冷笑。

皇上目瞪口呆的百来号人里扫了一圈,甚觉头疼。

钟佩见状,赶紧寺正招来。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此案棘手,无关人等全都请走吧,就这些个中途离席的人留下。”

“是。”

寺正照办。

清场之后,院子里就清净了许多。

白家的人走了,但白照芹还留着。

太子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但白采宣随她大哥白严忠离席时,目光在太子身上巡游了一阵。

太子便不敢再管此案,起身告退,临走时经过离盏身边,有白照芹在一旁守着,他更是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钟佩亲自拿了案卷和毛笔来走到离盏面前,表情严肃。

离盏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分明是顾扶威杀了人,怎么诸人都瞪着她看?

“本官问你,祁王殿下并未向你送过请帖,你为何要来赴宴?”

……

离盏双眼微微一聚,她没收到请帖的事情,钟佩已经知道了?

她手指并做一处,重重的捏了捏,她看向顾扶威,顾扶威却没有看她。

她才刚刚被审问,钟佩应该不知道古尔也是同她们一起来的。古尔便不会说。

林芝一直就在她身边,此事,她也没机会说。

思来想去,就只有顾扶威一人有机会言语。

是他说的么?他为何要这么说?

离盏唇齿间渐渐腾起一翻酸涩,像是被人突然灌了一碗放凉的汤药一般,难受得要命。

诸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钟佩只好加重了口气。

“本官在问你话呢,你既无请帖,何故赴宴?”

离盏脸上倏儿绽起一丝苦涩的笑来,“祁王殿下有恩于我,即便没能收到请帖,民女也想为殿下祝贺。”

“噢?”白照芹走到面前来,同钟佩道:“钟大人,我能否插一句话?”

钟佩礼貌的点头:“白大人问便是。”

白照芹看着离盏,一双老眼眯成了缝儿,“明明是离大夫你妙手回春救了祁王殿下的命。如今,怎么反成了祁王殿下与你有恩?莫非私下里,祁王殿下对离大夫还有过什么恩惠?”

“白大人,秋猎您没去么?”

白照芹以为能让离盏吃个瘪,没想到她轻笑着反问了他,倒弄得他有些莫名。

“秋猎?”

“秋猎民女随列出游,路遇狼群伏击,若非祁王殿下临危不乱,急中调遣,我等怕都早已是泉下之魂。白大人感不感激祁王,民女不知,民女只管自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即便祁王殿下没下帖邀请,可民女还是厚着脸皮来了,或许此举不妥,但的确是发自内心。”

三言两语,白照芹就被反讽成了无情无义之人,白照芹面色难堪,赶紧又问:“那你没有请帖是如何进的祁王府?”

“民女沾了林芝小姐的光,同林芝小姐一起来的。”

“何人是林芝?”

离盏身侧两长远的地方,有个小身影抖了抖,走过来同离盏站作一处。

“我是林有谦家的女儿,林芝。”

“林有谦?”

旁人一边提醒:“是太中大夫。”

“噢……”钟佩依稀想起来这么个人,前不久还拉帮结派的上书弹劾太子,后来被狼咬折了腿,这才消停了下来。

诸人听见他父亲只是个文散官,便不再顾忌什么。

“你一个大夫,同林大人家的小姐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什么关系?”

离盏沉了口气。

这个问题看起来寻常,但必须得答得圆满才好。

若是相识机缘不够自然,或是过程不够丰盈,那就等于把林芝也拉下了水。

“秋猎上林大人受了伤,是我第一个下马诊治的,当时陛下也在场。林大人感激民女,碍于腿脚不便,就让林芝送来谢礼,我二人便是这样认识的。再加上我们年岁差得不多,见面如故,十分投缘,经常约着一起玩马吊牌。一来二去,成了好友。今次殿下的生辰宴,便是林小姐几日前同我打牌的时候,无意透露的,我自己想去,便求着林小姐稍上我。”

此话细听下来,毫无不妥之处。

钟佩提笔就在案卷草记一二。

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花廊后头窜了出来,手里也拿着案卷。

离盏瞥头看了一眼,认出此人。

他是大理寺少卿,是钟佩的部下。

寺少卿提着案卷跑到钟佩面前,小声耳语了一句:“大人,柳衍的尸体已经验过了。”

“好。”钟佩不动声色的拉着寺少卿走上阶梯,到了上席。

柳家人既见寺少卿所来的方向,又依稀听见寺少卿说了“尸体”二字,情绪立刻激动起来,跟着就围到上席。

诸人把皇上案几上的瓜果菜品全都端离,匆匆用手袖擦过以后,便把案卷平铺在案几上。

这回柳媚如不敢再大吼大叫的,她挤在前头,看着案卷慢慢展开。

一幅拟仿现场的图纸惊现眼前,她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人儿,胸口透着一个小小的窟窿,地上压着一滩墨色的血迹,捂着嘴呜咽了两声,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回,柳思怀也忍不住,悲怆得两手指抖,攒着袖子拉着钟佩问:“钟大人,我什么时候能见我的女儿!”

钟佩安抚道:“既已做了记录,很快很快。我们不妨先听寺少卿怎么说,待会我再去察验清楚,如无错处,自会把柳小姐的遗骸交给留大人。”

柳思怀强压着悲愤,看着寺少卿。

寺少卿压力很大的清了清嗓子,指着卷宗道:“柳小姐是在后院竹林中的小径上遇害的。凶手是从背后动手,一刀刺入心口。按理,刺入心口,拔出刀时,应该会鲜血喷涌。但就周围的情况来看,除了柳小姐身上有血,地上有血以外,四周密竹并无半分喷溅迹象,可见此人不想让血沾染在身,所以,是慢慢退的刀。”

“不想让血迹沾身,难不成,这凶手真的又重返宴席?”

诸人回头,意味深长的再望了离盏一眼。

离盏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那目光无端寒人。

祁王突然从人群里挤进来道,“寺少卿所说不无可能。但如此推断,就与那小丫鬟提供的线索相悖了。”

白照芹:“喔?祁王何以如此说?”

“那丫鬟道,刺杀柳衍的是个黑衣蒙面人,既然凶手黑衣蒙面,又何须为了担忧鲜血喷溅而慢慢退刀,蹉跎自己逃走的大好时机。即便他是席上宾客,要重回宴席,那换下黑衣也足以应付了。”

“祁王说得也有道理。”寺少卿道。

钟佩见白照芹脸色不好,便从中和稀泥:“既是如此,那要好好审过那小丫鬟,辩清她有没有说谎才好论断。此事先暂且按下,你发现什么线索没?”

寺少卿答:“有,从伤口的深浅还有形状来看,刺进柳小姐身体里的,应该是把短小的匕首。”

“短小的匕首?”白照芹道:“匕首便于携带和包藏,看来这些离席的宾客,钟大人要好好盘查盘查了。”

“搜!”

“是!”

大理寺的人得令,即刻派人上前搜查。

女子虽然换了女官来搜,但当着众人的面被人摸一遍身子,终究觉得屈辱。

离盏愤愤然的抿着唇,盯着白照芹。

白照芹不遗余力的看着她浑身上下被人捏揉一通,一张老脸阴鸷的浮起一丝嘲谑。

“禀皇上,禀大人,搜过了,都没有。”

白照芹:“正常。行凶之后,弃凶器而遁之十有八九。”

钟佩即刻转身朝着祁王恭敬的拜下一礼,“殿下,凶器乃重要线索,如今搜无所获,或许就如白大人所言那般,是被弃于王府某处。还望殿下能够……”

顾扶威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此案全权交给刑部处理。如今大理寺转而接手,那便由钟大人说了算。王府上下,您爱搜哪处,搜哪处。”

顾扶威的话爽快得有些不大客气,引得钟佩讪讪的笑:“多谢王爷体谅。”

钟佩唤来下属,叮嘱道:“细细的搜,除了匕首以外,还有蒙面黑衣,任何蛛丝马迹,不得放过。”

“是!”

部下得令,即派遣了二十余人展开搜查。

但搜物不比搜人,需仔细得多。

祁王府又颇大,估摸着搜寻下来,怎么也要一个时辰。

祁王便索性让下人去膳房泡来茶水,又让人引柳家去客房休憩,一有消息,再立即知会。

只是柳家人作气不肯,执意留在席上。

于是,就这么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下属突然惊慌失措的从画廊里跑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

诸人都没料到会这么早得到回禀,皇上撑在案几上微有困意,被这咋咋呼呼的喊声惊了一下,差点下巴从手掌滑下。

“有事说事,你叫喊什么?”钟佩厉声道。

那人跑到上席,伸手指着后院的方位,惊恐万状地道:“柳小姐……柳小姐的尸首不见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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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案中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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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阴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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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办啊……”

“为何这么说?殿下道,祁王当场帮离盏辩驳了好几句话。他二人关系匪浅,不免引皇上猜忌。钟大人何不从他二人关系着手,顺藤摸瓜挖出些实证来,皇上未必不会信。”

“这是太子的意思?”

“自然。”

钟佩若有所思后,笑了笑:“我当太子忌讳此举。”

跛子喉咙里发出阴冷冷的咕噜噜声,继而也慢慢笑开了去,“离盏是得太子欢心不假。但此举若能得成功,非但能打狠狠压一压祁王的势头,又能断了离盏和祁王的来往。太子眼光广阔,两相权衡,自然是利大于弊。”

“如此就好,我怕就怕太子被离盏蒙蔽了双眼。这女人毫无背景家势,履历也十分不佳。空有一身美貌,偏长得跟那书里吸人魂魄的狐狸精一般,多是不吉。太子宠她,百害而无一利。”

脖子抬头,换起一抹安慰的神色:“我知道钟大人是怕此事被白相知道。钟大人放心,太子有轻重,此事捂得严实,白家觉不会知。你只需管你办好殿下要办的事,便好。”

钟佩点点头,不由又锁住了眉心,左右思了一通后说:“并非属下刻意推脱,此事的确有难处。”

“如何难了?”

“太子离席得早,不知后来又生了什么变数。”

“不就是柳衍的尸体被黑衣人劫走了?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钟佩叹了口气:“劫走尸体以后,皇上为追到尸体,给柳家人一个交代,情急之下,是请祁王殿下派出府中侍卫去探查的。”

“这不是该由你们大理寺……”

“盗走柳家尸首的人,武功极高,祁王府中个个精锐,远要强于大理寺的刺探。但是祁王有作案动机,按理不合适,皇上却还是派他追人,可见心里应该已经消除对祁王的嫌疑了。”

“这……”

“柳家对祁王还存有芥蒂,此事,皇上也只敢暗地里着祁王去办的。吩咐下去之后,才单独与我说,让我不要透露。所以,殿下不知,是以寻常。我盼你将此讯再转告殿下,殿下另有定夺。”

跛子往后一仰,一时仰头兴叹,“这祁王还真是金汤不坏啊,连天都帮他,突然弄出个黑衣人来劫走了尸体。唉,可是,这样好的机会,当真没有办法了么?这上好的姻亲一毁,据说皇上郁闷得不行,柳家也一手摁着个离盏,一嘴咬着个祁王,两头都不放,若是有转机,大人不若……”

“殿下为何近来总揪着祁王不放?祁王佣兵为王,实不好招惹。不过就是黄家戏院那天被祁王抢走了个人而已,殿下何至于如此较劲?”

跛子放下手里的茶,低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黄家戏院那天,殿下没有细说。但我在殿下手下做事多年,如果单单只是个女人,殿下应当不会如此冒进。试想,那时殿下对离盏不过是初生情愫,来往也不多。我怀疑,是不是祁王说了什么羞辱殿下的话?或者同殿下也动了手?你想想祁王的那个脾性,当晚连白小姐都差点……”

钟佩立刻意会,沉沉的点点头。

“是是是,你说得不无道理。殿下自小出类拔萃,顺风顺水,连被人高声训斥都从未有过,更别提羞辱了。”

“所以,才让你看看此案有没有转圜的机会,能把屎盆子往祁王脑袋上扣,就尽量往他脑袋上扣。据消息,柳思怀回府以后,纠集了一众朝臣,明日要上书弹劾祁王。早两日,太子刚好打听到西域有异动,只是苦于没有倾轧祁王的机会。这一次刚好可以在皇上耳边说道说道。”

“什么异动?”

“龟滋囤积了粮草二十万旦,马匹十万余。”

“最近西域起乱,我听说龟滋匪寇横行。”

“不管是不是平乱,囤积粮草,兵马异动,却无半分消息知会于皇上,这便足以让皇上倍加防范。再加上龟滋离中原极近,柳衍还在这档口死了。联姻一毁,兵马先行。你说皇上怎么想?”

钟佩两手合在一起,哈了口气,叉入了袖中。“若是这样,那我要好好想想,或许可以引导着离盏,给祁王泼瓢脏水。”

“还能引导?”

钟佩笑:“你不知办案也有技巧。有时为了了断一些毫无头绪的案子,又或是授意于于皇上的命令,保一些本是有罪的人,审问时,便可有章法的引导人说一些违心的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情急开口,往往受情绪波动。然而证词一向严苛,字词倘若稍有偏差,意思都可能南辕北辙。我先引导引导她,引导不成,再吓唬吓唬她,她一女人,为求自保,多半慌不择言。”

跛子一时高兴,接着眸光一闪,又嘱咐道:“你别对她下狠手。殿下疼惜她还来不及,不希望她受太多苦楚,你若下手太过,怕殿下过后要找你麻烦。”

钟佩似有些不屑,“我自有度。”

“好,那我便告辞了。噢,提一句,本来平时都是钟大人在联络殿下,但近日钟大人有棘手的案情,不宜与东宫牵连,所以现在联络暂转给我,钟大人便不必再去东宫。等此事告毕,再行恢复。”

“自当如此。”钟佩案几下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他,轻松了笑了笑,“这是茶钱,你得收好了。”

跛子再向他行礼,“谢钟大人。小的告退。”

………………

跛子走了,钟佩便也踱出了房间,去了办案的浮潜院,把寺正给叫了过来。

寺正正在忙整理案宗的事,今日发生了这么一桩大案,当时却只来得及略记,现在回了大理寺,便要一条一条的整理在卷宗上,以后才好查阅。

寺正听见钟佩唤他,再写了两笔,就停下来跑到他面前。

“大人有何吩咐?”

“你派十人,分成两拨,一拨去盏林药局,一拨去长风药局。”

“大人这是要查离盏?”

钟佩点头,“我怀疑她和祁王有奸情,或是他二人其一刺死了柳衍。”

“可是,后来的那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渺无音讯,不好论断是另有隐情,还是他二人施行的障眼法。我们如今能做的,就是把有嫌疑的人,都细细查一遍。”

寺正点头,求问道:“那大人主要搜什么呢?”

“搜他二人往来的证据。想秋猎的时候,他二人那般狎昵,要说暗地里没有前情调剂,实难让人信服。自来男欢女爱,都喜赠信物,写书信。你且去严加搜查,若有可疑之物,带回我看!”

“是!”

寺正立马着手去办。

钟佩走到牢门口,值守的侍卫立马抖了个精神,站得笔直。

他径直入内,到了关押嫌犯的地方。

这是地牢,嫌犯不算要紧,基本都关在第一层,他往下走到第二层,看守嫌犯的人立马站起,热络的跟了上来,“钟大人,您还在忙呢?”

钟佩无心思说废话,直问:“今天关进来的一批嫌犯,可有什么异样?”

那看守人细细回想,然后道:“除了那个叫张骈和李丝成的隔着两堵墙在那边咒骂外,其他人只是喊冤,未有异样。”

“咒骂什么?”

”骂了离盏,说她是个妒妇。”

钟佩摸了摸下巴,“那离盏呢?还有跟她那个闺中密友,叫林芝的,可有什么表现?”

“那个叫林芝的,起先同他们对骂。后来离盏隔空劝了几句,林芝也没有骂了。”

噢……

“大人是要提审了么?”

“不……再关他们一天,看看他们表现。如果他们再骂,你无需喝止,让他们骂便是,听好他们都说些什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奇怪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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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大人!”

钟佩又道:“这几日,守夜要多添些人手,尤其是离盏那边,切忌不要让人靠近她。”

那看守小心称是。

钟佩正欲离去,但低头间又瞥见角落里潮湿的地面沁出的水,不由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转过头来,将看守拉到安静的转角处,悄悄的嘱咐了什么。

看守讶异瞪圆了眼,尔后点头应下,钟佩才回头离开。

…………

牢狱分两行,离盏在一行当中,左右都关得有人。

林芝与她隔了两道墙,中间插着张骈。

此案是大案,虽只死了一人,但是毁了祁柳联姻,皇上很是震怒。

一同被关进来的人,个个都惶恐不安,担惊受怕,唯恐大理寺办案有个疏漏,自己就成了刀下冤魂。

于是,一个个喊的喊冤,诉的诉苦,还有两个往她身上不住的泼脏水。

没有一个曾歇息过。

直到后来嗓子也喊哑了,肚子也累空了这才蹲在地上,垂头丧气。

她自正午被关了进来,已有些时候。

但因处地牢,不通天色,便不知究竟到了什么时辰,只觉得饥肠辘辘饿得慌。

正觉饥渴难耐时,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看守提着跟木棍在牢门的木柱上挨着敲过,发出乓乓的嘈杂闷响。

“来饭了来饭了啊,你们都蹲里面,背靠着墙!站门口的一律没饭啊!”

离盏闻言,赶紧站起来,往墙面上一蹲。

她怀着期待,斜着身子朝前探,见看守开了门,将一整个食盒都放在对面嫌犯的地上。

那嫌犯是个贵家女,在看守重新关上门之后,她站起来走到面前,心不在焉的打开食盒。

上下有两屉,但那贵家女看了一眼,便很无食欲的盖上。

明明有肉有粥,当算不错了,八成是心里没底,就没心思吃饭。

但离盏是很高兴的,眼见着看守发放到她面前,她蹲得愈发端正。然后门被打开,被当先塞进来的是个大活人。

“进去!”看守将人狠狠往里一推。

“啊……”

林芝重重的摔倒在地,离盏看清来人时,连忙扶了她一把,继而抬头,错愕的看向看守。

她被关押之前,就说过同林芝关系非同一般。然而她现在是这批嫌犯中最可疑的人,为何大家都单独分开,她和林芝却反到被关到一处呢?

就不怕她和同伙商议?

还是这是太子授意钟佩,让她特殊照拂?

“你二人不是情同姐妹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吃吧!”

离盏正不解时,“啪嗒嗒”,两个黄馒头从木柱间扔了进来,在地上砸出脆响,然后在滚了几层灰。

这投食方便得,都不用开门了,看守扔了馒头转身就走。

周围两间房和对面三间房,此刻都发出了哄然的笑声。

尤其是隔壁的张骈,之前就一直叫嚣着羞辱她,此时焉会放过这等良机,抓着木柱子就探出个头来朝她戏笑道:“本还在想,会不会运气不好,被判个冤假错案,折在这大理寺里。如今看来,是我张某杞人忧天,钟大人原来早有明断。离盏,你害我等锒铛入狱,今日活该你吃这比石头还硬的馒头!我看你还是放弃挣扎,早点招认得好,也好免去那用刑之苦!”

“就是,喜欢祁王殿下就说出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殿下知你这般情深,说不定每逢鬼节,还给你烧两张纸钱呢!”

“你们!”林芝气短,离盏压住她:“使气无用,多说费舌,我二人连水都没得到,还是省省这点力气罢。”

说完,离盏捡起两个白馒头,拍了拍灰。

其实她饿一顿也无妨,但林芝比她小,身形弱她一圈,若是饿出个什么毛病,实在有愧林家。

于是她张嘴咬下去,作势要激励林芝也吃,但刚一入口,便发现那馒头有股子恶心的酸味,她自己也受不了,呸了两声吐出来,周围嘲笑声更胜。

离盏松了馒头,靠着墙角重新蹲坐下来。

林芝愈发难过,望着离盏有些无措。

离盏拉过她冰凉的小手,轻声在她耳边道:“林芝,是我牵累你了。我若知晓今日会发生这样的大事,万不会冒进跟来。”

“姐姐……你不要自责,这件事本就不是你做的。你是大夫,只会救人,不会杀人,他们冤也冤不了你!”

离盏隐去心头的自嘲。

她虽是大夫,但这辈子,手头并不干净。

只是杀人都乃无奈之举,如果这次能平安出去,往后,她还会杀更多的人,用更残忍的方式!

“姐姐,我二人用食同他们天差地别,是否是钟大人已经认定我们是幕后凶手了?”

离盏思了思,摇头道:“不是。”

“那为何……”

她也觉得奇怪,钟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除却顾越泽对她的爱慕之情之外,明明她对顾越泽也还有大有用处。

顾越泽患有石淋,不敢知会太医,只敢在她这里求药。在顾越泽看来,石淋是重症,她若死了,那他岂不危矣?

离盏细细回想了下太子在宴席上的表情,虽然离席时,因白家的缘故,看都未看她一眼,但过程中,一旦有对她不利的情况,太子的神情都异常收紧。

可见,他是不想她死的。

只是她的确嫌疑重大,但大理寺的是他的地盘,即便不能堂而皇之放她出去,但照顾饮食还是能够做到吧?

离盏越想越觉得奇怪……

这钟佩,反了不成?!

“离姐姐,你说他们会不会对我们用刑?我听说这大理寺有种逼问的刑罚,叫弹琵琶,是把人的胸口割出数道伤口,露出肋骨,翻出肉皮,让白筋暴露其外,然后用刀子在上面拨弄,那人便会发出异常惨烈的叫声而不得死。凡受此刑罚的人,无所不招,我好怕他们……”

离盏按住她,小声在她耳边道:“你别多想。钟大人还没提审呢。他要是来了,未必先从我俩问起。”然后她又压低了声音道:“这时,你家人肯定早就收到消息了。你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林大人疼爱你,万千不会苦坐干等,定会想办法筹措。到时候钟大人若来提审我,我会帮你撇清干系。里面审过没问题,外面又有你父兄打点,你应该能出去。”

“那姐姐你怎么办?”林芝看了这只有枯草跺的牢狱一眼,暗无天人,阴冷潮湿,时不时传来耗子的吱吱声,哪里像活人待的地方。

她伏在离盏肩头,面色担忧,用蚊子咬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离姐姐,我看祁王殿下,这回可能并不会帮你……”

“嘘!”离盏赶紧打断了她的说话声。

林芝莫名状,见离盏指了指前头盯着她们的嫌犯,又指了指隔壁两堵墙,随即拂开面前的枯草跺,在地上的一层草屑写道:

我二人被关在一处,小心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说话,隔墙有耳,谨慎!

林芝大彻大悟,明白了离盏所言,警醒的闭了嘴。

离盏便靠着墙,闭着眼,一句话都不再说。林芝也学着她的模样,不一会儿就真的困了,呼噜呼噜的发出轻轻的鼾声,离盏又蓦然睁眼,把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抚了抚。

离盏实在是睡不着。

林芝的话,像谶言一样戳进了她的心口,和她早先所想,不谋而合。

顾扶威今日之举,的确奇怪。

先是主动挑明,说从未请她赴宴,害她身陷狼狈,又惹嫌疑。

后来白照芹提议搜身,存心羞辱于她,以顾扶威的地位,说句女子当场搜身不妥,让人带下去搜便好。

她和他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分明流露出了央求的神色,可他就愣是站在一旁不为所动,只字未语,像个陌生人一般。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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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审问刁百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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