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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心似剑》


第一章 大姑娘

说到京城里的几户人家,最出名的,莫过于乔家、姜家、冯家、李家了。

李家是李皇后的母家,冯家因军功而发达,一门二侯,显赫荣光,乔家虽是商户,却是无比的富贵。

相较之下,姜家有名的原因可就不怎么好听了。

说起来姜家的事,可真是比唱的戏都好看,单单姜家当家的是个姨娘这一条,其中的原委,可都够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一天了。

这档口,给全京城看热闹的姜家里,的确是挺热闹的。

当家的赵姨娘放下手里的账本子,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仆妇:“大姑娘又往外跑了?你怎么也不劝着些!”

仆妇支支吾吾的:“姨娘也知道,大姑娘身边多是太太给的人,我们也就是个院子里头当差的,屋子都进不去。”

“罢罢罢,你回去当你的差吧”赵姨娘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事我给老爷说。”这事,她少不得又得给大姑娘兜着。

赵姨娘怀疑大姑娘就是抓住了自己的命门了才敢这么狂,她心里那个气的啊,大姑娘怎么样,她是半分不想管的,偏偏女儿家的名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大姑娘名声坏了,她的姑娘也讨不到半分的好。

正想着,门口打帘子的丫头出声了:“二姑娘来了。”

一个藕粉色袄裙的姑娘笑吟吟地走进来,福了一福,就站直了身,“妈这是做什么呢?”

“还不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赵姨娘站起来拉住她往旁边榻上去,又吩咐旁边的丫头:“快给二姑娘上碗甜梨子水。”又转头向着少女道:“新下来的梨子切了加了冰糖熬的,你定喜欢的。”

旁边的丫头应声去了,赵姨娘才小声道:“姑娘哪里能叫我妈,叫老爷听见了,该指摘我轻狂呢。”

二姑娘懿桦笑了笑,只当没听见,眼睛一觑有些杂乱的书桌,神情先淡了三分:“大姐姐又在闹了吧。”

“可不是,”赵姨娘说到这个就来气,声气也提了几分,“她一个正经的嫡出姑娘,天天外头野去,一点样子没有。”

就是要出去,告诉了她,她还敢拦着不成?她还不是得好好安排了车马仆妇护卫的送出去,嫡出的小姐偏要偷偷跑出去,外头人看着,还不得疑心她苛待了正头太太的姑娘,疑心姜家的姑娘没家教。

懿桦抓了一把核桃仁在手上,一个一个慢慢往嘴里放,有些不在意地笑:“大姐姐就是这样,非要做出这许多样子来,她是太太养的,妈也不好管她,由得她去吧。”

“话是这么说……”赵姨娘也慢慢的吃着核桃,有些迟疑的样子:“可她到底是你姐姐,以后……”有些话她不好再说,可二姑娘到底不是太太生的,要是再没有个好名声,那一辈子的前程,也就没了。

懿桦却笑开了,头上的芍药花一颤一颤地动,核桃也顾不上吃。

赵姨娘莫名其妙的,看她不顾仪态也不忍心说她,又看旁边都是自己的丫头,心下稍安,才道:“姑娘这是笑什么呢?”转头又寻思,自己刚刚是说了什么引人发笑的话不成?

“妈考量的也忒多了些,”懿桦稳住了身形,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妈想想,我的身份就摆在这里,便是大姐姐有了姜诗妻的贤德,曹娥的孝顺,左不过就是大姐姐有了贤名,来日嫁的更好些罢了,和咱们又有了什么关系。”

“好歹也能带带你……”赵姨娘嗫嚅着,却自己也不太确定,声音也小了。

懿桦摇摇头,有些无奈,“妈,世道如此,我名声好了,顶了天也就是嫁个清白人家过日子罢了,名声不好了,有父亲在,也不愁这些,别的咱们就莫要想了,终归和咱们无关了。”

她的姑娘样样好,怎么就吃了身份的亏?赵姨娘又是气又是心疼,连懿桦一个姑娘家张口就是嫁不嫁的,都忘了去说。

“那……”赵姨娘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再往下说。

懿桦也不说了,她站起身来,又是浅浅一福:“妈先坐着,我也得去往太太面前一趟了。”

“对,对,”赵姨娘这才猛地记起来,还有这么一位人物,赶紧道:“也该去太太面前孝敬的,这是本分,你快些去吧。”

懿桦笑笑,带着丫头出门了。

赵姨娘转头去看堆在桌子上的账册,以及一边摆着的对牌,脸色阴晴不定,她沉默一下,闭了闭眼,随即又恢复往日温柔的样子,轻声吩咐一旁服侍的丫头,“碧桃,你也跟了去,请太太给个示下,看看太太晚上吃什么。”

第二章 王氏

在正院里头,懿桦没了刚刚的轻松,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女儿本该日日来侍奉太太,可近日为着老太太的寿辰不得闲,怠慢了太太,太太莫要恼。”

躺在床上的王氏似乎精神不济,半阖着眼,半晌也没有话,也不叫她起来。

懿桦也不恼,这是王氏惯用的手段了,她没争过姨娘,总是要在自己这里找回两分面子的。

没一会儿,就有丫头小声通禀:“太太,姨娘身边的碧桃进来请安来了。”

懿桦飞快地看了那丫头一眼,继续端端正正地跪着。

王氏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就看见懿桦跪在地上。

“你们一个个的,姑娘来了也不说一声。”王氏向周围怒道,又向懿桦笑得满面慈爱:“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的很。”

懿桦也不急着站起来,却是满面的愧疚:“太太宽宏,女儿却是不孝,没在太太面前尽孝心,女儿心里不安的很。”

王氏一抬眼,就看见碧桃低首站在门口,她心中一跳,赶忙叫身边的丫头扶了懿桦起来:“母女之间说这些做什么。”

懿桦顺势站了起来,坐在了王氏旁边,“就知道太太最疼女儿的。”

说着,一手拿起药碗,笑道:“女儿服侍母亲吃药吧。”

王氏疑心地看了眼药碗,有些敷衍地摇摇头:“罢了,有些烫,放凉了我再喝。”

懿桦几乎要笑出来了,放凉了她哪里会再喝?却也不点破,放下药碗,专说一些闲话给王氏听。

没一会儿,就见王氏脸色一点点的白了。

怕是刚刚没喝药,病发了吧?懿桦暗暗冷笑一声,王氏不急,她急什么?说话反而更慢了下来:“母亲病了许久,外面有不少人找太太呢。”话一出口,就轻轻“呀”了一声,立马低下了头。

王氏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报与我知道?”她好歹还是太太,来了客人却不报告给她知道,赵氏这可是欺瞒的罪!

她拿捏自己这样久,难不成她也不想想,自己就一点错处没有?王氏几乎要冷笑出声,有了错处不说,还是亲女捅到自己跟前的。

看着懿桦脸色微微发白,王氏心中升起了快意,也不管自己虚成什么样子,拉着懿桦的手,语气越发的温柔:“告诉母亲,来了什么人?”一双已经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懿桦的一举一动。

懿桦的目光变躲闪起来,似乎是想抽掉手似的动了几下,却又忍了下来,只低头不语。

“,嗯?”王氏的声音猛地提高几度。

“都是是外头不相干的人……”懿桦嗫嚅着。

王氏冷笑一声,猛地甩开懿桦的手:“你们一个个是当我病糊涂了不成!不相干的人,也值当你怕成这样!”心里越发的得意起来:这赵氏定是犯了大错了!

“太,太太,”懿桦都快哭出来的样子,说话也磕巴了起来,她端起了旁边的药碗,颇有几分讨好的样子,可手指头都在打颤:“太太先喝了药吧。”

王氏更加断定,赵氏是犯了大错了,她哪里还会怕马上就能打翻在地上的人?她复又半阖了眼睛,觉得自己是越发的精神了:“你不说,我自然会叫了你姨娘过来问话。”

“太太传唤,奴这不就来了?”王氏话音刚落,屋门外立刻就有人回答了。

众人俱是一愣,就看见了赵姨娘挑了帘子进来,一身湖绿色的褙子,乌油油的头发挽了个圆髻,头上光光的,连朵花也不带。

她自走了过来,端端正正地在王氏面前跪下,看也不看一旁坐着的懿桦,恭敬道:“太太今儿精神头极好,想来定是大安了。”

王氏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赵姨娘顿了顿,又笑道:“有件事本不该烦扰太太,现在太太既然大安了,还得请太太给个示下。”

“你讲了来便是。”王氏最烦赵姨娘这不紧不慢的样子,索性闭了眼不看。

赵姨娘瞧了一眼周围,就低头不说话了。

现在知道害臊了?王氏挑了挑眉毛,冷笑道:“既然没话说,赵氏就回去吧。”

懿桦垂下眸子,端着药碗的手也微微缩回去了一些。

“是关于大小姐的事情,还请太太遣散了身边的人。”赵姨娘依旧恭恭敬敬的,末了,还添了一句“老爷已经知道了。”

王氏脸色顿时变得又惊又怒,继而是深深的恐惧:懿椒做什么了,单单瞒着她一个?

震惊之下,又因为没有吃药的缘故,刚刚还可以硬撑的身体,顿时撑不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屋子里顿时忙成一团。

第三章 何所图?

很快,大夫匆匆赶了过来,诊断后只说是没有大碍,不过是一时气急了背一口气罢了,留下了药方就离开了。

“派了人去给老爷说一声吧,”赵姨娘叹了口气,又吩咐一旁王氏身边的嬷嬷,口气如常:“太太的药,还是劳烦嬷嬷了。”

王氏的药,她才是不会碰的,这府里头的姨娘姬妾,可不止她一个。

王氏身边的人自然也不敢让赵姨娘碰王氏的药,忙忙的去了。

刚刚一直在旁立着的懿桦看着床上的王氏,抿着嘴笑:王氏的身边人忒有意思了,防着药,就忘了照看昏迷不醒的王氏?

扭头向赵姨娘甜甜一笑:“姨娘也累了吧。”在外头,她自然不会让别人抓住把柄。

赵姨娘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姨娘坐着歇歇吧,一会儿老爷回来了,姨娘还得有个章法呢。”

“懿桦,你……”赵姨娘终于开了口,却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她现在心里头有一团疑云,不过是这里不好开口询问罢了。

懿桦抬起头,笑道:“姨娘怎么了?”

“太太病了,你去给太太抄几卷药王经,给太太消病去灾吧。”赵姨娘沉吟片刻,还是选择暂时按下不提了:“太太的病,一会儿还是给丰哥和杰哥说一声罢了。”

“哎,我省得的。”懿桦点着头应了,又道:“不如还是只简单提一句吧,二哥哥明年就要下场子了,大哥哥学业也忙,不好叫他们分心”。

陵丰,陵杰是她的两个哥哥,只不过陵杰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而陵丰,则是王氏出的。

也是王氏有福气,大哥陵丰在书本间上进,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是考上了秀才了,至于二哥陵杰,虽然也念着书,却是没有陵丰的书读的好,不过平平罢了。

想到这儿,懿桦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懿椒那样的人,怎么就有这么上进的哥哥呢?

“你快些去吧,”赵姨娘低声嘱咐她,“晚上用了饭,你……”顿了顿,还是道:“罢了,你今儿好好抄经文,莫要乱走了。”

懿桦仿佛没有察觉到赵姨娘的纠结,应声去了。

看着懿桦离开的背影,赵姨娘心里头像是堵了一团什么似的,今儿的事情,真真儿有些奇怪。

碧桃来报告给她说太太发难懿桦的时候,她正气着懿椒的事情,就不愿再遮掩,没想到,不过说了一句无干的话,王氏就病重了。

发生这件事,她左不过就是被斥骂在太太面前无状,关禁闭罢了,更何况,她半分没有冲撞王氏,现在又是当家的姨娘,根本伤不到根本的。

到头来,却是王氏吐了血。

赵姨娘直勾勾地盯着王氏看了一会儿,见她面色苍白的虚弱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王氏这样半死不活的,她们母子三人才能有好日子过,要真死了,对她半点好处没有,可放眼整个府里头,又能对谁有好处呢?

思索着,赵姨娘突然身子一震,脑海中迅速闪过了女儿娇美的脸庞:当时懿桦在,莫不是懿桦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

随即,她又打消了疑虑,若真是女儿这么做,她又能图什么啊?王氏素来疑心重,可能只是她多心什么事也未可知吧。

第四章 哥哥

从王氏的院子里出来,懿桦扫了一眼忙乱的院子,只当做看不见一般地出来了,往着两个哥哥读书写字的地方去了。

行到了湖心亭,懿桦却停了下来,望着低低的垂在水面的柳枝发愣怔。

懿桦身边的香荷是知道里面的故事的:杰少爷淘气,而姑娘又更喜欢儒雅的丰少爷,所以,倒是和自己同胞的哥哥不大亲近,自然不愿意见他。

她悄悄的向前挪了几步,低声道:“姑娘,二少爷如今已经改好了,再不和以前一样淘的。”

懿桦却摇摇头,不知怎的,她现在总是有些心慌慌的感觉,从心底里,对哥哥们的青书院,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恐惧、羞愧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弄得她胃里头一阵阵的泛起了恶心。

她恐惧什么?懿桦轻轻地捏着自己的眉头:她又没有打翻了哥哥们的砚台。

香荷看见她这个样子,惊了一跳,赶紧上来就要扶住懿桦:“姑娘这是怎么了?”

“许是累了吧,”懿桦挥了挥手,不叫香荷上前,她望了一眼前头依稀可见的竹林,那个地方就是哥哥们的书院了。

“你们去传了太太的消息吧,”懿桦打定主意不再过去,见底下人应承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嘱咐二哥哥莫要忧心,注意身子骨。”

青书院里,陵丰搁下手里头的笔,他正在练字,猛地听到这消息,他手底下一抖,纸上的字就有些晕了。

“把纸换了吧。”陵丰秀气的眉峰微微簇起,看了一眼来通报的下人:“二妹妹叫你来的?”

来报信的下人有意卖个好,忙笑了躬身道:“二姑娘叫少爷莫要忧心,注意身子骨。”虽然姑娘没吩咐,但这场面话,谁会在乎真假呢?

陵丰点点头:“那你便替我给二妹妹带个好吧。”

书院是分了两面的,北边给了陵丰,陵杰就在南边念书写字。

此时的南边的屋子,陵丰表情奇怪地看了下人一眼,说话可不怎么客气:“二姑娘当真这么说?”

心底里骂她是个没脑子,她也不想想,他和王氏连大面上都快维持不住了,还伤心?他不叫人买了爆竹来放,就是好的了。

“姑娘劝少爷,莫要为了太太的病太忧心,伤了身子。”下人又重复了一遍。

“还忧心……”陵杰快气笑了,可才重复了几个字,却突然顿住了,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通传的下人,眼神更奇怪了:“当真是你们姑娘叫你来说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陵杰暗暗嘀咕了一句“妇人心思”,却还是指了指桌子上一碟子花生糖:“小厨房刚刚送过来的,女孩子家都爱甜口,就给你们姑娘带了过去吧。”他和懿桦不合盘,但还是得谢了她这一句提醒的。

待消息传到懿桦耳朵里的时候,懿桦正歪在枕头上看一本不知哪里翻出来的书。

“二哥哥送了我一碟子糖算谢礼?”懿桦看着脸恨不得埋在地里的桂香,笑眯眯地开口,还拿过来糖看了一眼:“样子怪精致的,二哥哥有心了。”

她心情好得连自己都惊讶,按理说,陵杰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不记得自己不爱糖食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牙疼的事情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偏偏她生不起来气。

放下了糖,懿桦挥手叫桂香退下,转头去看一旁的杏香,表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手指头一下一下地叩着小几,发出“嘚嘚”的声音:“你是说,大少爷听得消息,竟是先问了别人,一句也没有问太太的情况?”

第五章 银蝉

杏香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姑娘脸色不好看了,却还是老实回答:“可不是,大少爷叫奴婢给姑娘带好呢。”

懿桦手上一顿,随后继续敲了起来,脸上也带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自然好着呢。”

心里头却冷的厉害:王氏是他的生母,生母生病了,她张口不问母亲的病情,却先关心她这个庶出妹妹,做什么道理?!

懿桦放下手中的书,重新歪回了榻上,要是放在以前,她只会当这是哥哥关心她,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脑子清醒的很:陵丰平时,就是对懿椒,也不会怎么关心的!

一个生母亲妹都不关心的人过来关心她一个庶妹,懿桦自嘲地笑了笑:她之前,怎么就从来没想清楚这里面的关窍!

荷香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她咬了咬牙,还是开口:“昨儿收拾姑娘小时候的玩意儿,有几件看着不想,奴婢寻思着要往库里头报一声……”

杏香接了话:“莫不是大……”后面的还没说完,就叫桂香扯了一把袖子,见大家都看着她,方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东西先放着吧,不必这么急的。”懿桦也有些头疼,她不好和陵丰为了这么点东西扯破了脸皮,更何况,姜家日后的正牌主人,她一个庶出姑娘,开罪不起。

歇了一会儿,懿桦去了书桌旁边,杏香给她铺好了宣纸,又取了经书过来,就取了墨条,在旁边磨墨。

懿桦执了笔,写了一会儿,一抬眼,就看着桌角上一本书,怔了怔,又皱起了眉头,唤道:“杏香,这本《女儿经》你取过来做什么?”

她最不耐烦读这种书,平时也就是先生讲的时候,敷衍看两眼,过了先生的抽背也就罢了,从来不往书桌上放的。

一抬头,身边立着的,却是姨娘身边的碧桃,她穿着一身靛蓝染布的衣裳,头上常簪的一朵绢花都没有,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

懿桦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什么打扮?她一把抓住碧桃的手,只觉得糙得厉害:“谁给你排头吃了?”她是得势姨娘身边的大丫头,哪一个敢为难她?

碧桃摇摇头不肯说,眼眶里头的泪却不住的流,她转过头抹了一把眼泪,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才颤着声音道:“姑娘快些抄吧,就当是为姨娘积一些福,将来……”却再度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懿桦越发的疑惑,心中也越发不安起来:姨娘?姨娘出什么事情了?

一低头,自己的身子就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一篇一篇的纸上,抄的哪里是什么给王氏祈福用的药王经,却是往生咒!

她抄往生咒做什么?懿桦又惊又疑,心里头的不安在不断的扩大:是谁出事了?王氏?姨娘?爹爹?

这档口,门口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碧桃再忍不住,哭得更凶了:“姑娘,我的好姑娘,去了夫家,就不是家里了,可一定要听大小姐的话,”胡乱的摸了一把身上,掏出来了一枚小小银蝉来,塞到了懿桦的手上:“姑娘留着傍身用吧,往后,再没人护得住姑娘了!”

懿桦已经懵住了,什么夫家,她才十岁年纪,哪里来的夫家?

伸了手,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保养极好的手指头冻得青白,还有一些细微的伤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懿桦紧紧握住手里的银蝉,这个时候门已经被人推开了,她瞪着慢慢开启的门,待看见进来的人后,瞬间慌了神,尖叫了起来。

第六章 怪梦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懿桦觉得自己被晃的头有些晕,勉勉强强睁开眼睛,却是杏香和荷香。

两个丫头的脸都唬得白了,刚刚姑娘卧着卧着就睡了,她们只当姑娘是累了,给盖上了一条薄绒毯子防着着凉,两个人在脚踏做针线,才做了没两针,就听着姑娘叫起来了。

“没什么,扶了我起来。”懿桦在杏香的搀扶勉勉强强坐了起来,靠在大引枕上,荷香赶忙取了温温的蜂蜜水过来,送到懿桦唇边,懿桦就着喝了几口,才觉得缓过了神来。

由着桂香给自己换下了被汗湿的衣裳,懿桦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在榻上。

“刚刚姨娘可遣人过来过?”收拾妥当,懿桦想着梦里的事情,随口问了一句。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懿桦用手指头揉了揉眉心:那刚刚就是梦了?在放下来的时候,她特特瞧了眼自己的指头,依旧是细白软嫩,保养的极好。

“姑娘是不是刚魇住了?”

问话的是梅香,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四个香里头的一个。

懿桦瞧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并没有的。”继而道:“你们自忙去,杏香留下陪我抄经吧。”

一径说,一径走到了桌子前面,由着杏香铺纸磨墨,懿桦在一旁由着人服侍着净手,脑子里,却还转着刚才的梦。

她怎么做了这样的梦?懿桦垂下眼眸,看向盘子里拆下来的戒指镯子,她素来爱用这些的,可梦里,自己手上身上的,除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袄,哪里有这些玩器?

提笔在纸上慢慢的抄录着,可心里的念头再没有停过,梦里更让她心惊的,是碧桃的那一句“到夫家要听大姐姐的话”。

她为什么要听懿椒的话,难不成,在梦里,她的夫婿是……

心头一震,手底下的笔也就重了,杏香在旁边有点儿可惜:好好的一页字,只怕又要重新写过了。

懿桦也愣了一下,咬咬牙,只得将这张纸放在一边,从头抄录,心里也生生掐断这些杂七杂八:她最烦抄书什么的,要是再不静了心,只怕她得抄一日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早早的有人通知了在衙门的姜皓彰。

“太太又不好了?”姜皓彰听了下人的通报,皱起来眉头。

下人急忙道:“姨娘叫老爷放心,大夫瞧过了,太太没有大碍的。”

姜皓彰心下稍安,点了点头:“告诉姨娘,我今日下衙了便立时回去。”继而又问了一句:“家里头如何了?”

来的下人是门房上的人,不知内里什么情景,好在赵姨娘身边的婆子早也嘱咐过了,自然是按着吩咐说:“禀老爷,哥儿们姐儿们都知道了,两位姐儿还给太太抄经祈福呢。”

“这就很好,”姜皓彰满意地点点头,余光扫了扫身后的屋子,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哪个说他姜家不规矩的?母慈子孝,夫妻和顺,他姜家差哪一样了?

姜皓彰听到的消息,懿桦知道的时候,她正搁了笔歇息呢。

“姨娘还是帮大姐姐遮掩呢。”懿桦抿着嘴笑,心中却感慨姜皓彰的糊涂程度,大姐姐书都没好好念上几卷,一本《列女传》里的故事都说不上来两个,也就父亲会信他的大女儿会抄经文了。

杏香也笑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为这这事,懿椒专门养了个婢女在身边,专门写字用,赵姨娘顾忌懿桦的名声,对懿椒的行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了。

这事,放在以前,她自然不愿意多理会,可一想着自己个儿做的梦,懿桦没由来的一股子怨气,她没有多想这怨气从何而来,总归这一次,她不能叫懿椒好过了去。

第七章 设套

“你这花样子描得真是俊,一样用的笔,翠黛姐姐怎么就画得这么好?”

翠黛笑了笑,并不是十分热络的样子:“不过就是画片看得多了,描得也就像了。”态度还带着几分的敷衍。

坐在旁边的丫头却没意识到一样,有些羡慕地道:“翠黛姐姐是念过书的,和我们到底不一样些。”顿了顿,又道:“我常听人们说什么周郁妻啊孝女曹娥什么的,这里头可是有个什么故事不成?姐姐念过书,好歹和我说几句,我拿了去说嘴,也有面子。”

翠黛皱了皱眉头,不耐烦深谈,只敷衍道:“我没念过《列女传》的。”

没念过你能知道这故事是哪里来的,这蹄子当她傻子哄不成?桂香心里骂了一句,想着姑娘的吩咐,就跟着露出来惊讶的神色:“翠黛姐姐难道读的是经济学问的书不是?”

“嗯。”翠黛看着不早的天色,心中越发焦急,也不管桂香问了什么,就随口应了一声。

她正帮着大姑娘抄经书,却是桂香过来找她要花样子,之后又是说什么“左右没什么正经事,不如姐姐教我描样子。”就把她往外头带。

她不愿意,可找了几次理由都没甩开了桂香,她倒是有正经事,可她敢告诉了桂香?

“翠黛姐姐真是了不起,”桂香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她一手执了笔在纸上描样子,一径道:“听我们姑娘说啊,那些可是外头爷儿们念的书,道理深着呢,姐姐居然看得懂。”

翠黛只恨不得用针缝了桂香的嘴,却也是只能僵着一张笑脸:“哪里能看得懂这个。”

此时赵姨娘回了屋子,正打散了头发叫红杏给自己用篦子通头发,刚刚去王氏那里的太急,只随便挽了个圆髻就忙忙出去了,一阵忙乱下来,头发早就乱了。

“去给老爷传了话了?”赵姨娘阖了眼睛,似乎是倦的很了。

也的确是倦了,家里的事情又杂又多,又有王氏的事情忙乱下来,只觉得头脑昏昏的。

“老爷已经知道了。”红杏给赵姨娘蓖着头发:“就是按着姨娘吩咐的说的。”心里头有些不甘,姨娘说的是两个姐儿都在抄书,只那头一个,还不知道在哪个街巷抄书呢。

赵姨娘睁开眼睛,盯着镜子里的模糊的影像,却也不仔细看:“一会子你叫了人去二门外等着老爷。”

红杏默然,既然特意二门上等着,那就是一定要叫老爷今儿见了太太的,她是不耐烦叫老爷见太太的,终归太太那里没什么好事,可她却不知道怎么劝姨娘。

赵姨娘不欲多解释什么,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想了想,低声道:“我怎么给老爷传的话,你一字不差的学了给二姑娘听去。”

今儿王氏的事儿,还是在她的心里头留下了疑影,懿桦到底有没有干系,她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见着红杏出去了,赵姨娘心里头一酸:大户人家的娇客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地养着,怎么又能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

又没由来地一阵跳:若是真是懿桦掺和里头,她又该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一只手轻轻地摸上了雕花彩漆的妆盒,叹了口气: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只是个妾,一个玩意罢了。

懿桦看着桌上一式两份的经文,两份自然都是她写下的,不过是字体不像些罢了。

荷香有些担忧:“老爷看出来了怎么办?”姜皓彰本来就是正经科举出身,看这些于他来说,就是小事儿了。

懿桦笑着看她,手上转着腕子上的玉镯子:“可不就是我抄的,能叫老爷看什么出来?”

荷香哑然,刚刚红杏过来,姑娘就说要帮大姑娘抄的,可这字都一样了,这是什么个说法?

桂香却是明白过来了,笑嘻嘻地拉了荷香的手:“姐姐忘了我一下午干什么去了?”她拖了那么长时间,难不成翠黛还能在老爷回来前抄完了书不成?

她到现在回想起翠黛送了她出去后恨不得拎了裙子跑回去的样子,就笑得不行。

荷香还是有些懵,懿桦却是笑起来了,如今,这瓮她已经备下了,只待君来了。

第八章 下乘

懿桦往日在先生那里不过应个昴,姜家本来就是不注重这些个东西,大面上好看也就是了,就是她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被结结实实地叫压在院子里,学规矩,念书。

当天见过了姜皓彰,一回去,她就叫赵姨娘叫到了跟前。

刚在父亲面前,她拿了两份经文出来,只说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替大姐姐抄的。

大女儿在外面胡混的事情,姜皓彰并不知情,还只当是和小女儿说的一样,懿椒病了,才要赞一句姐妹和顺,就看着懿椒急急往这边来了。

见大女儿过来了,姜皓彰免不了要关心一句:“懿椒身体可好了?”待仔细端详了,他的脸色却不好看了,冷冷哼了一声,一掌就拍在旁边的桌上:“你学的孝道呢?”

懿椒面色红润的很,哪里看得像是个病得抄不了书,敬不了孝的样子?

懿椒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正房这面传她们过去的时候,翠黛根本没有抄完经书,她只得匆匆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立在旁边看着极规矩的懿桦,她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却也从心底里觉得,这和这个庶出妹妹脱不了干系。

懿桦自然感受得到懿椒正狠狠瞪着她,可她并不怕她,甚至还朝着懿椒笑了笑。

她是撒谎了不差,可难不成懿椒敢说出来自己是出了府,而不是装病没有抄写?

她就是抓住了这一点,狠狠折腾了懿椒一把。

懿桦刚刚彻彻底底地折腾了懿椒一次,心底里舒服了不少,却没成想,晚些时候,赵姨娘往她这边来了。

“你们自去歇歇吧。”懿桦遣散了身边的人,才转了头去看赵姨娘:“妈可是要说刚刚的事情?”

刚刚姜皓彰在的时候,赵姨娘一句话没有说,一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够,二是因为,他说什么也不能自个拆了女儿的台。

可这不代表着,她便能任由懿桦做了这样的事情出来。

“囡囡,”赵姨娘揽了懿桦在怀里:“你作弄了大姑娘,有什么道理没有?”

懿桦默然,摇了摇头,却吐不出来一个字:她总不能说是为了个没边际的梦吧?就是她说了,哪一个会信她?

见懿桦不说话,赵姨娘只当是懿桦不喜欢懿椒,才给她难堪,觉得女儿是真的叫眼前给绊住了:“囡囡,有些话本不该我说,现在去我也只说这一次,再不说的,你们都是姜家的姑娘,不论里头怎么样,外人眼里头,都是一体的。”

懿椒要是有了这种不孝的难听名声,除了她自个,家里的其他姐妹也少不得被拖累了。

见懿桦低了头,她摸了摸女儿乌油油的头发:“大姑娘行事不端,你不喜欢也是寻常,却不该这么构陷坏她的名声,没得落了下乘。你纵厌了她,也该记得,她也是你的姐姐。”

话说到这儿,懿桦却是品出来些许意思来:王氏病着,赵姨娘依旧守着规矩,做得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理来,

是因为姨娘尊崇王氏?不见得,不过就是拘在身份里头,做了自己身份该做的事罢了。

果不其然,赵姨娘继续道:“规矩这东西,看着再繁琐不过,但学得活了用得活了,却是再好用不过的傍身东西。”

“我省得的。”懿桦用手揽了赵姨娘的腰,还点了几下头: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王氏病着,她专门提醒了陵杰要做出来一副悲伤的样子,不也就是为了这些吗?

“光知道了有什么用?”赵姨娘笑了起来,她自然不会是白白说一通闲话的,这时候才绕了回来到正题上:“我先已经叫人去学里给你先生说了要重讲一遍女四书的,你左右无事,不若花心思在这些上。”

女儿的规矩终归不像,这也算是对懿桦的一点小惩大诫了。

赵姨娘语气虽软,懿桦却知道,自己是拒绝不了了。

至于另一桩事,赵姨娘却是不打算开口再问了,是不是懿桦的又有什么关系?终归老爷口中斥责的不肖女,不是她的懿桦。

第九章 姐妹

姜家说是有官身的,却不是什么世宦大族,懿桦被拘着让学规矩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了。

姜皓彰还很是赞了一句:“就该是这个样子。”京城里的大家子里出来的教养规矩都是很好的,他心中有鸿鹄志,看见家里女儿重规矩,只当是赵姨娘的功劳,越发的看重了她。

赵姨娘哪里想过误打误撞的还有这么一出,她虽然猜不透姜皓彰的意思,却也隐隐估摸出来几分,心里怎么想的暂且不论,却是在王氏的面前越发的恭敬,连着女儿的规矩抓的也越发严了。

可这倒是着着实实的打了王氏的眼,王氏只恨得体面也不顾了,在懿椒面前咬牙:“当真是个小妇养的,一个两个的装神弄鬼。”

她清醒过来后,家里再没有一个人提过懿椒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就只当是赵氏故意做样子吓她,很是刺了赵姨娘两句。

王氏心眼粗疏,在女儿面前不知道顾忌的,她原就是快快嘴,却不想自己的女儿却是听者有意了。

懿椒原是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这个庶出妹妹的,她原以为自己是正正经经的嫡出,该是家里的头一份,哪一个越得过她去?可一日日地听下来,在王氏嘴里头,要不是她这当家的太太还活着还活着,赵姨娘定是要作弄死她了,好不叫她压了自己养的。

懿椒原还不怎么在意的,可慢慢的却也心里头有了芥蒂,再加上年纪尚小,身边又没个人提点,王氏一病,再没人管她的住,

赵姨娘也曾张罗过请女先生来给懿椒讲学识字,偏她要和赵姨娘对着干往外跑,赵姨娘顾忌懿桦,只得帮她遮掩,可教人请先生的心,也就淡的没了。

懿椒心里倒不在意懿桦学不学规矩,念不念书,这一回,懿桦为着一个梦作弄了她,她不由得就想到了王氏说过的一句:“夜叉还批张人皮呢,哪个知道她心里头是藏着奸呢。”

自此,她就认定了懿桦心里头是个藏奸的,见她做了什么,都只当是不安好心的。

年纪小就难藏着心里的事,还没过多久,懿椒自己就露出来了。

说起来也不是大事,却是叫素来好性的赵姨娘摔了一只茶杯。

王氏自己立不起来,可后头却有个硬气的娘家,这一回,王家老太太办寿宴,本说是请了姑太太一家过来,王氏病了,便只有姜皓彰带着人去。

赵姨娘虽管着家,可到底不上台面,不能外出交际,女客这边就只懿椒懿桦两个。

为着这事,赵姨娘早早的就预备了起来,给家里的两个姑娘特特裁了衣裳,又打了新样式的首饰。

赵姨娘私心里头,还指着过去了外祖家,懿椒能带一带懿桦,还特特又给懿椒添了一个珠子箍,加了两只镯子。

没想到,第二日姜皓彰带着两个儿子先脚走,后脚懿椒也带着下人上了车往外家去了。

她是带着人悄悄走的,门上的人虽然不敢刻意隐瞒,可等他们报给赵姨娘知道的时候,懿椒的车已经出了姜府所在的了。

懿桦听到消息的时候,桂香正要替懿桦整理着裙摆,听着报信的嬷嬷结结巴巴地说“大姑娘已经出门了”的时候,不止是她身边的人,她自己也懵了。

急急地往赵姨娘那里去,才到院子外头,就看见几个丫头婆子的叫人堵了嘴拖拽了出去。

赵姨娘才刚刚发落完了人,懿椒去王家只带了自己贴身的丫头,余下的凡是能进懿椒屋子的,不论丫头婆子,全叫赵姨娘传了过来。

赵姨娘也不罚也不跪的,口气也是南边人的柔柔的:“大姑娘性子好,耳朵软,却也不能容了你们从旁挑唆了,坏了家里头姐妹的情谊。”

一句不挑懿椒的错处,却是把人都扣下关了起来。

见着女儿进来,赵姨娘叫了懿桦坐在自己旁边,摸了摸她已经梳好的头发,叹了一声:“可委屈你了。”

懿椒做了这样的事情,赵姨娘也只好打发了人去往王家,说懿桦着了风寒,再不能过去了,好好的一个见人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懿桦倒是不怎么在意了,王氏自来看不上她,也就从来没有带她去过自己娘家,这一次去不了,倒也没什么。

“乖囡囡,姨娘自然要给你讨个公道的。”赵姨娘轻轻地拍着懿桦的背,细声细气地哄她,心里头却是另一回事。

赵姨娘能在王氏手底下过活,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这次准备连着前头的事情一起发难,却不曾想,她还没来得及给姜皓彰上眼药,后院就乱起来了。

早上出门拜寿的大姑娘,叫下人抬着回来了。

第十章 落水

姜皓彰知道女儿落水的事情的时候,正和自己的小舅子推杯换盏。

王氏不在,少不得他往后院里头一趟,听下人说懿椒已经挪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头,姜皓彰心里头到底担心大女儿,步子又急又快,远远的就看见王氏的大嫂子黄太太在院子门口等着。

黄氏看见姜皓彰过来了,赶忙快走了几步迎了上来:“姑爷来了,”一面就把人往院子里头引:“侄女儿是掉到了花园子旁边的小湖里头去,呛了两口水,好在已经醒过来了,正喝了姜汤发汗呢。”

姜皓彰听得醒了过来,已经是松了一口气,进到屋子里头,看见懿椒就裹了棉被子躺在暖炕上,一旁坐着王老太太,正端了一碗红糖生姜水,舀了一勺往懿椒嘴里头送:“你才落了水,快喝了这发发汗,发了汗才不落下病来。”

见姜皓彰来了,王老太太将碗递到了身旁丫鬟的手里,对他笑着点点头。

懿椒才含了一口水在嘴里,见着姜皓彰来了,舌尖一转,就将水咽了下去,看着姜皓彰满脸关切的样子,又想到刚才的凶险,才张口叫了一声“爹爹”,眼睛里头又蓄了泪。

姜皓彰惯常是不管女儿们的,可现在他也知道大女儿才落了水,心里委屈,连口气都软了下来:“懿椒,这是怎么一会事儿,好好儿的怎么就落了水?”

懿桦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却抽抽搭搭的给哽住了。

“乖囡莫要怕,已经没有事了。”王老太太往前握了懿椒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往旁边看了黄氏一眼,看她点了点头,知道还没人告知姜皓彰懿椒到底怎么一回事,?才放下心来,对姜皓彰笑道:“孩子也是吓坏了,等着她精神好些了,再问也不迟。”

这时候,黄氏却拉了自己的儿子王季彦到了姜皓彰面前,向他福了一福:“都是我这个祸根不知道轻重,引了椒姐儿往湖边上去,才出的这样的事情,还好椒姐儿没有事,要不然,我只把他治死了赎这罪孽,也不敢觍着脸来求得姑爷的原谅了。”

说完,狠狠戳了季彦脑袋一指头:“你个孽障,险些害了你姐姐,还不向你姑父赔罪?”

王季彦原还有些发愣,黄氏这一指头却是让他回了神,赶忙跪在了姜皓彰面前,结结实实地叩了三个头,问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皓彰只当他是叫吓懵了,也不在意,他心里头自然有自己的一份思量,王季彦是王家的长房嫡孙,懿椒又没有出事,他又哪里有为难的道理?

拉了王季彦起来,姜皓彰故作为难地皱了眉头:“彦哥日后也稳妥些才是。”不说后话,却是又推到了懿椒身上:“不过是孩子们的玩闹罢了,没事就好了。”

王季彦机灵的很,听得姜皓彰这话,赶忙就向着懿椒深深一拱手:“姐姐原谅我是无心之失吧。”

这个时候只要懿椒接过去说一声“无事”,这事情就过去了,姜皓彰只当自己暗示的已经够明显了,哪知道这个女儿和他一点默契没有。

先时还抽抽搭搭的哭着,等看着王季彦向她拱手作揖,哭声一停,接着就不管不顾地哭开了。

黄氏慌了,抬头看见婆婆给自己打眼色,赶忙上前,握住懿椒的手,又是许了镶了红蓝宝石的金手钏,又是许了一对白玉的插瓶,连着一套十三件的金头面都拿出来了一套。

姜皓彰赶忙制止了黄氏:“大嫂这是做什么?哪里就这么重了?”这些东西一收,他姜家和王家的情分在不在先不说,为着这么一件事,收了这么些东西,他姜家面子不要啊!

又看了懿椒一眼:“可不兴这样无理取闹的。”

懿椒在赵姨娘和懿桦面前再怎么横,却也不敢在姜皓彰面前造次,感受到了父亲的怒意,她赶忙收了哭声,低低地道:“我不气表弟的。”

王老太太这才露了笑脸出来:“这可就好了。”又坐到了懿椒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前些日子你大舅舅往广州去,带了些玩意儿回来,正是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的。”

待嬷嬷端了匣子过来,还特意打开盖子给她看,懿椒也没怎么打起精神来。

懿椒听说过,这是从洋人那里出来的金刚钻,亮亮的,镶在裙边上或是上在镯子戒子上都好看,可她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

因为她明白的很,她落水,和这个表弟,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十一章 探病

王氏听得女儿叫抬了回来,心口一颤,险些一口气又没有上来,等着知道懿椒是叫娘家侄儿作弄到水里的,胸口憋着的火气更是没地方撒去,只拿了赵姨娘出气“菜油都滴进粥里头了,你竟然也不知道换一碗的。”

赵姨娘伺候王氏用午饭,闻言也不在意,又给王氏面前的泥金小碟里夹了一筷子清炒苦瓜,向着王氏笑道:“太太病才好,虽然得忌着口,却也不能一滴荤油不沾的,不然身子将养不好。”一点儿没有要听话的意思。

王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将筷子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其中一支还弹到了赵姨娘的鞋边上。

“太太大病初愈,胃口不好也是有的。”赵姨娘才不在乎王氏吃得怎么样,只当她这是放了筷子,就招呼旁边的丫鬟收拾了饭桌出去,又自端了茶盅服侍王氏漱口,嘴上却是不停:“大姑娘这次也遭了难了。”

王氏本想故意吐了茶水到赵姨娘身上,闻言却是顿了顿,她现在是病着,女儿的消息一点没有,她深恨这赵姨娘明里暗里给自己下绊子,却也只能歇了这心思,就着赵姨娘的手含了茶水,漱了口,取了帕子沾沾嘴角。

赵姨娘也放了手里的东西,在王氏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就又退后一步,垂着手立着。

王氏怔愣一下,才斜睨着赵姨娘,口气不善:“主子们的事也是你能嚼舌根子的?”

“太太别恼,就是妾的一点小见识,”赵姨娘笑着告了罪,还没说完,就叫王氏打断了:“什么见识,还不撵了出去。”

王氏痛快了嘴,可屋子里哪个敢真撵了赵姨娘?王氏现在每天一两的燕窝还得从赵姨娘手底下过呢,往外走的时候,少不得赔了笑脸:“太太心情不好,说话直些,姨娘莫要往心里去。”

赵姨娘笑着点头应了。就往自己院子里去,她在王氏身边这么多年,哪里还不知道,王氏,这是听得自己地话,动了心思了。

懿桦自然不知道赵姨娘和王氏说了什么,这时候她正坐在懿椒的床边,细细地剥开了一只荔枝,放在碟子里。

她自然不指望懿椒可以对自己笑脸相迎,懿椒既然能做出这种在别人面前打脸的事情,那就是快撕破面皮了,当天她假托着了风寒,算是全了脸面,事后陵杰还悄悄托人过来问她缘由,也就姜皓漳一个眼盲心盲的,以为家里头兄友弟恭,一团和气。

姐妹两个相对无言坐着,懿桦自己也憋了一口气,就自顾自地剥荔枝,心里头估计着时间,想着要坐够了一刻钟才回去,见懿椒半躺在床上,也不看她,也不吃荔枝,只自己发呆。

懿桦才懒得管懿椒在想什么,她也有自己忧心的事情,自从她影影约约地觉着陵丰心思不正,就留了心眼,才刚刚桂香就悄悄附耳嘀咕了几句,说是大少爷刚送了些玩意过来,只说是她陪大姑娘有心了。

能和嫡出大哥交好,不论她在家还是将来出嫁了,都是只有好处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现在见着陵丰,只想着躲远了才好。

再抬头看见懿椒,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来了当天的那个梦来,梦里最后她看见的,就是懿椒的脸,不像现在这样的平静,而且狰狞,笑得狰狞。

“姐姐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姐姐。”懿桦随口编谎话,她脑袋撞坏了才会再过来呢。

懿椒自然不在乎,虚礼都不顾了,直接让人打发了懿桦出来,她现在脑子里转的是另一件事情。

当日,她才一清醒过来,外祖母就拉了她的手,问东问西的,最后才遮遮掩掩地问她可曾和乔家小娘子交恶过。

她到现在也弄不清楚,这事情,又和那个她见都没见过的乔小娘子有什么关系。

莫不是是乔小娘子要害她?懿椒想着摇了摇头,却又影影约约觉着有可能,

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女子之间互相嫉妒了,就要买通了杀手,害了对方性命,乔家名声响她知道,可里头怎么样她却是打听不到,也觉得当和小说差不多,庶出的是奸恶,嫡出的就骄横。

疑心易生暗鬼,更何况,她现在自说自话地圆了自己的推理,暗鬼也就成了明鬼了,没几日,就是懿桦都听说了,是乔小娘子要害懿椒的性命。

“怪道她那天不吃我剥的荔枝,这是疑心我要害她呢。”懿桦正在赵姨娘身边学着打算盘,猛地听着这话还只当是玩话,再三确认这是懿椒说的话后,懿桦自己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赵姨娘也跟着笑了,笑了一声,却还是想到了懿桦的前程,兔死狐悲的又想到了无辜被牵连的乔家姑娘:“乔家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这一回也不用赵姨娘吹什么风点什么火,姜皓漳大发雷霆,直接将懿椒关了起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处理,乔家就找上门来了。

乔家小娘子,不堪侮辱,上吊了。

第十二章 讨公道

王老太太听得消息,扶着额头长叹一声:“去把大太太请了过来说话。”

黄氏匆匆赶了过来,见着王老太太,礼已顾不得行了,脸上也有些焦急地神色:“娘,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已经听到了消息,也知道懿椒犯下了大错,心里气得只恨不得一口唾在懿椒脸上,姑太太也算是个人物,怎么就这么一个女儿。

想着这里,嘴上语气也就不好了:“姑太太也该管教懿椒严一些的。”

王老太太哪里看不出来黄氏的怨气?可她到底不愿意在媳妇面前说自己女儿的不是,只皱起了眉头:“好了,都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迟了。”

黄氏也知道迟了,可还是忍不住哽咽:“娘也想想家里的女孩儿们,出了这样的事,还叫她们往外去是不去?”

现在她只盼着乔小娘子是叫救下来了,要不然,王家旁的人不论,单单她膝下就有一个瑛姐一个玢姐,懿椒是她们王家的表姑娘,她要是真逼死了人,姜家的不用说,她王家的姑娘也就不用嫁了。

王老太太也想到了孙女,叹了口气,再看黄氏,也就多了几分宽和,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你且去往乔家看看情况。”

看她犹豫,王老太太又道:“你也不用怕,乔家不敢狠闹的,你从库里头只往厚里挑些东西过去给乔小娘子贴补吧。”

黄氏一哂,她和王老太太自然知道,懿椒落水和乔家人脱不了干系,乔家如今势大,要不然也不会推了她的儿子出去顶包,可懿椒现在却是害了人家小娘子的一辈子,王老太太眼花了,她却看得清楚,事情一出来乔家就上了姜家的门,这是摆明了要闹出来了。

“乔家小娘子受了这无妄之灾,你从库里带了那成了形的人参往乔家过去。”

成了形的人参?只怕成了精成了仙的人参都没用,黄氏离了王老太太的院子,只恨不得一步拆成两步走,她现在只盼着乔小娘子就这一会儿赶紧醒过来,要不然她去了,只怕是门都进不去。

黄氏在这些上头还是看得清楚的很,这边她出门的衣裳还没换完,那边婆子已经气喘吁吁地过来给她报信:“太太,了不得了,乔家带人打上姑太太家了!”

黄氏一听,知道这乔家是不用去了,心里头一松,听着后面的话,心里头一跳,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一件,就赶紧往王老太太处去了。

打上姜家门的是乔家的三爷,也正是乔小娘子嫡亲的哥哥。

守门的下人还要上去说两句好话,却是直接被乔三爷一脚踢倒在地“你也配!叫了你们当家太太出来说话”。

院子里乱作一团,赵姨娘已经派了下人往姜皓漳那里报了信,说乔家上门闹事来了,请他赶紧家来,又往京兆府尹去了一趟,只含混说姜家出了事,请差役过去一趟。

又叫下人们死死地守好了后院的门,家里头主事的不在,这乔三爷行事更是没有章法,万一冲撞了后院的女眷,那才真是完了。

乔三爷要和当家太太说话,赵姨娘自然去请王氏,王氏听得话,骇得半死,她是王家的姑娘,王家都对乔家不敢得罪,虽然不知原由,可心底里怕得很,她哪里敢去见乔家人?再没有平时的狠辣,只会搂了懿椒哭“你个孽障惹下的祸”。

“太太总去见见乔家的三爷,总不能躲着……”

赵姨娘还要劝,懿椒却挣脱了王氏,站起来冷笑看着赵姨娘:“姨娘不知道太太病了吗?欺负太太好性,还不快赶了人走,就这么叫人欺负到头上?”

“姑娘说得比唱得好听,”听得这话,赵姨娘气得笑了:“乔家小娘子那么大的事,姑娘以为好打发?”

闻言,懿椒脸上也讪讪的,她哪里知道真和乔小娘子没关系,可要不是外祖母说,她哪里往这上面想?平白出了这些事,心里头,反而怨上了王老太太。

可还是死撑着嘴硬:“我哪里知道她这般不经说,不过一个玩笑……”不就是一句闲话吗?怎么玩笑都开不起……

赵姨娘再气不过了,险些一条人命,到她的嘴里就成了玩笑了?哪里有这么没皮没脸的人?

“姑娘的玩笑说得好,那就陪着太太解闷吧。”赵姨娘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实在恶心看她俩,就匆匆出去了,临走之前,倒是将原来一处八个守门的粗使婆子带走了一半,“左右大姑娘陪在里头,能有什么的?莫要搅了太太母女两个说笑。”

婆子听不懂,现在乔三爷已经要打到正院门上了,太太手里是有什么法宝不成?这时节了还要讲笑话?

第十三章 失守

为着这件事,懿桦也紧闭了房门,有赵姨娘,她这里行事自然方便的多,院子门口守着十二个婆子,看着人墙一样。

倒不是赵姨娘有意偏私,只是她将陵杰也交给了懿桦,“你虽然是妹子,可要比杰哥稳妥不止一点,现在这里乱得很,我又脱不开身,你千万拘了他别往前头去。”

现如今,陵杰和懿桦待在一处儿,可他一个男孩儿,哪里喜欢和和小姑娘家家的待着,不多时,就装模作样地举了拳头在嘴边咳嗽一声:“妹妹先坐着,我往院子里转转去。”

“你可别作鬼,”懿桦抿着嘴唇笑:“姨娘就是怕你乱跑,才叫我看着你呢。”要真让他出了屋子门,只怕一会儿,他就出了院子门了。

陵杰不屑地撇嘴,却不想懿桦直接塞了块糕在自己手里头。

“说了你别作怪,”懿桦自己也拿了一块糕吃,“你也别嫌我揭了你的老底,你一个读书人,虽习六艺,可外头多少人?你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陵杰脸红了起来,这个妹妹怎么也不知道说话委婉些?心里不舒服,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你一个丫头片子管?!”

才说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有些羞愧地叫了一声“妹妹”,心里却有些隐秘的期待,照着往常,懿桦定会说一句“哥哥的事情,哪个愿意管了?不如扎朵花的自在。”就把他撵出去。

这样一来,他不就出去了?

桂香也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姑娘”,两个人才好了几天,心底里觉着,陵杰就是张破嘴。

“是是是,管不着管不着,”懿桦自己也奇怪,可她就是生气不起来,嘴上敷衍孩子一样地哄着:“再不管了就是了。”可就是不开门。

还没等陵杰哄着懿桦放了他去前面,前面守着的婆子就跌跌撞撞地来这边拍门了,前院的四个婆子没有护住王氏和懿椒,前头乱起来了。

懿桦还没说什么,陵杰就前头跑了,倒不是为着救人,王氏平时怎么对他的他可一点没忘,王氏的热闹,哪个不想看?

“还不跟紧了少爷?”懿桦倒是没有拦着,只吩咐身后的婆子跟上陵杰,正主找到了,想来乔家也不会来为难陵杰了。两个人,倒是谁都没有考虑到王氏和懿椒现在怎么样了。

前头乱得已经不成样子了,陵杰到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来了一个围观者。

他也不进去院子,就在门口,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看热闹。

王氏叫人护着连连往后退,她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嘴里惊叫着,脚底下也不怎么利索,走得磕磕绊绊的。

懿椒也好不到哪里去,王氏身边还有两个嬷嬷撑得住,她身边早换了一水的女孩子,这个时候丫鬟不顶事,早就吓软了脚,身边就两个婆子,要怎么护她?

反观乔三爷,他懒得和妇人计较,却也不放过这个捉弄人的机会,他懒洋洋不动,就使了身边的人左一下,右一下地唬两个人。

懿椒倒不怕这个,她是怕这乔三爷动手打人,现在见是这样反倒松了一口气,倒是两个婆子死命护了她的脸,被吓得乱叫,一个不慎,一个婆子的手扯歪了懿椒的头发。

“老娼妇作甚么怪!”懿椒火了,她好好的头发,就为这么个事情给扯的生疼,莫不是故意的?

婆子叫骂得一愣,头发乱了就乱了,这时候了谁还管什么头发?头发哪里有姑娘家的名节重要?

心里头不舒服,两个婆子就往旁边一立,只做一副受罚的样子,连护她都不护了。

不过懿椒这一次倒是对了,乔三爷本来就是要作弄她们出气的,见着懿椒不怕这一套,心里头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你这孩子好没意思,”懿椒看对面不折腾了,立时出声呵斥,“直直打上别人家门,不知道规矩!”

听着懿椒出声,门外的陵杰脸色骤变,生怕懿椒还要说别的,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出来看热闹的,转身低斥身后的婆子:“你们还不赶紧上去帮姑娘!难不成要她自己出去骂架吗?”

今儿姜懿椒要真自己上去和乔三爷对骂了,甭管赢了输了,他姜家都不用在做人了。

几个婆子赶紧上去扯住了懿椒,这时候还顾得上什么?一把捂了她的嘴就往旁边拖:“姑娘,老奴得罪了。”

懿椒气急败坏地想要挣脱,一个个的都反了,她做错什么了,就敢这么对她?可上来的几个婆子又是抱腿又是搂腰的,哪里是她挣脱的开的?几番挣扎下来,头上的花都落到地上了,捂嘴的婆子还叫咬了一口,疼得叫唤了一声。

陵杰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当是不认识这个姐姐,但为着一家子的脸面,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向乔三爷拱了拱手:“家姐多有得罪,姜某在这里陪个不是。”

乔三爷既然能直接打上门,自然就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看着陵杰出来了,拿眼睛一瞟,看着像个读书的,心底里就先看不起三分,他最烦之乎者也的读书人了,此时自然没什么好声气:“这是你亲姐姐?”

“是姜某嫡姐……”陵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你出来充什么好汉?干你的什么事情?”

陵杰火了,商户一个两个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富贵又怎么样?还不是粗鄙上不得台面?比之军户兵汉还不如呢。

“黄口小儿如此无礼,青天白日擅闯姜府,这就是乔家的规矩了?”不待他张口回嘴,身后就传来了骂声。

第十四章 老太太

来的人,正是姜家老太太。

赵姨娘安顿了懿桦,自然也没闲着,就在老太太面前,磨了她出去主持大局。

老太太重规矩,自然看不上王氏这样人,看不上王氏教养出来的懿椒,可这不代表,她就看得上别人了。

姜皓漳宠妾灭妻不合规矩,王氏粗鄙不受调教,懿椒没有闺秀样子,懿桦生得薄命面相,看着没福气,陵杰不上进,说到底,也就她的长孙陵丰和已经过世的姜老太爷,是老太太面前有排位的人。

对待嫡亲都是这个样子,更别说她一个外头买来的,坏了家里规矩的姨娘了。

自老太爷缓了,老太太也就吃起了长斋,不管事了,不然哪里有她一个姨娘出来管事的机会?

知道这个道理,赵姨娘寻常再不往老太太面前凑的,只今儿情况特殊。

老太太本任由她跪着又说有求的,就是不张口,等听着主院闹起来了,不由得看了赵姨娘一眼。

赵姨娘被这一眼瞅得一个激灵,知道老太太疑心什么,赶忙道:“奴不敢做这等黑心烂肝的事。”

“是她的报应。”老太太沉着脸骂了一句,却还是站了起来。

赵姨娘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老太太最重规矩,她再不喜欢王氏,王氏也是宗妇,宗妇让人打了脸,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一时也来不及也弄不清楚这个“她”说的是哪一个,见老太太动身了,也不敢多想,上前扶老太太往外走。

见着老太太来了,乔三爷虽然浑,却也隐隐约约的觉着势头不好了,想要装没看见姜老太太过来,心里不得劲,又装的不像,最后干脆心一横,过来躬身问安:“老夫人安好。”

陵杰也赶紧过来行礼:“见过祖母。”

老太太却笑呵呵的,左右一扫,眼神淡了几分,只看着陵杰点了点头,又笑着嗔骂旁边的嬷嬷,“老婆子你喊个什么?”

乔三爷只当姜老太太要发落自己了,没想到对方却笑着点点头:“是个机灵孩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乔三爷完全没想到对方给自己来这么一出,正想着怎么回答,姜老太太却已经给陵杰定了罪了:“定是杰哥引的你来的,”

“祖母,我……”陵杰一下子懵了,他做什么了他,祖母凭什么要他顶包?正要开口,赵姨娘却是撂了个眼神过来,陵杰只得闷闷地认下:“孙儿的错。”

“赵氏,送两个人往前头玩去,”姜老太太笑道:“后院都是些花啊楼啊粉的,哪家的男孩子爱这个?”

两个人一离开,姜老太太的笑容就彻彻底底的淡了,她看了看几乎瘫坐在地上的王氏,声音凉凉的:“你们太太还是往床上歇着吧,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下地。”

王氏闻言浑身一颤,这就是要把自己软禁起来了?

懿椒也听出不对来,再一看王氏惨白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急走两步上前就跪下来:“不是太太的错,老太太不罚那乔家小子,罚我就是了,和太太有什么相干?”

“你当我不罚你吗?”老太太气极反笑:“惹下这么大的祸事,不躲着去也就算了,还敢出来!好,你不愿意躲,你是英雄,我老婆子送你躲着去!来人啊,把大姑娘送到八角馆歇着去。”

闻言,赵姨娘浑身一颤,八角馆不是懿椒的住处,老太太这么做,那之前伺候懿椒的人,只怕是留不得了。

懿椒还要争辩,早有人上来架着她出去,赵姨娘远远的还听见几声,之后再没了声音。

姜老太太这时候才转过头,盯着赵姨娘,却不出声。

赵姨娘的心猛地一跳,却不敢说话,只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现在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莫不是老太太发现什么了?直到老太太移开目光,赵姨娘才觉得活了过来。

“你倒是懂事,”姜老太太口气淡淡的,“倒是委屈你是个妾了。”

“老太太折煞奴了,”赵姨娘只觉得心跳又加快,不知道姜老太太要说什么。

“你懂事,我自然少不了给你的好,”老太太看了一眼还瘫坐在地上的王氏,也不避讳她:“今儿乔家小老三敢来姜家,是没有人来,我们也不能把乔三爷怎么样,那我从我这边补偿杰哥。”

赵姨娘心头一跳,随即膝盖发颤,几乎站不住了,她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心里发寒:老太太不会随便贴补杰哥的,这是要做什么?

“至于懿桦,我日后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到了年纪了出门了,陪嫁箱子公中出一份,我这里再出一份。”

“老,老太太,”赵姨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姜老太太说的事情里没她半分参与,她呢?想到这儿,声音抖得厉害,“奴……”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得给乔家,乔小娘子一个交代。”

第十五章 重病

赵姨娘坐在懿桦的床边,床上的人昏昏沉沉地睡着,面色惨白的不像样子,赵姨娘手里头端着药碗想要喂药,却还是放下碗叹了一口气。

女儿突然不明不白的病倒了,她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她自然是担心的,可甚至有一些庆幸,女儿的急病救了她的命。

刚刚老太太的最后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懿桦这里的梅香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是懿桦突然病倒了。

当时,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病得这么急?偏偏这个时候?”

老太太的话说的诛心,可赵姨娘却也不敢回嘴,她知道老太太在疑心什么,不过是懿桦听说老太太为难她,装病来求老太太的同情罢了。

她虽没有老太太的想法,可心里头,却也存了这样的意思,更是讪讪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着和老太太一行人到了懿桦的屋子里头,看到女儿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样子,赵姨娘唬得脸都白了,她一时间顾不得别人,赶紧上去查看,就感觉懿桦的手脚冰凉,再一摸后背,却是已经完完全全被汗浸透了。

姜老太太面上闪过了一丝吃惊,她也没想过是这个样子,她皱紧了眉头,吩咐身边的嬷嬷:“还不快去请了大夫来。”吩咐完,也走上前摸了摸懿桦的脸颊,只觉得烫得厉害,心里头只觉得不好,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家,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却是更笃定了她觉着懿桦薄命相的想法。

“乖囡,你说什么?”赵姨娘看见懿桦的嘴唇动了动,可听不清楚,赶紧把耳朵又凑近一点:“磕……磕什么?”心里头十分惊慌:莫不是磕着哪里了才生的急病?可大夫又说没有外伤。

老太太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点小事,大夫刚刚看过了,只说是一时间心悸才会厥过去,老太太才叫人送了大夫出去,一转眼,就瞧见赵姨娘趴在懿桦床边,眼角已经带了泪痕,让人也跟着伤心几分。

“罢了,你就好好的照顾二姑娘吧,旁的事情也就不要管了。”老太太又嘱咐了几句就匆匆去了,家里现在真的是一个主事的都没有了,少不得她出山了。

赵姨娘的手紧紧地抠着自己的掌心,仔细看,她的手指头还在颤抖,管家的事情是不能再想了,她明白,可她更不敢想,如果懿桦没有突然病倒,老太太本来要怎么安排自己的将来。

老太太刚刚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要推一个人出去给乔家交代,不会是上头的太太哥儿姐儿的,也只能是她这个管家的姨娘了,可要怎么交代?送到外头庙里?还是直接让她消失?

越想越心惊,索性就不再想了,赵姨娘用淘湿了的帕子替懿桦一点一点地擦着脸,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又想到正在外头陪着乔三爷的杰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此时前院的人却没有一点消息,乔三爷到了前头的书房,才明白姜老太太这是想干什么,他是没被追究不错,可他带过来的下人,全被姜家的人客客气气地请到柴房里面关起来了,他活动的地方也就是一个书房,而且不论他走到哪里,姜陵杰这小子总是不错眼地盯着他,跟看犯人一样。

陵杰也懒得说跟他说话,更何况,要他说什么?问他妹妹怎么样了,死没死?还是问他渴不渴?饿不饿?或是讨论文章制艺?呸,还不如闭嘴。

乔家情况特殊的很,乔家有三房,长房大老爷早十几年就没了,二房的当家人当了几年的家,去年外头跑货的时候出了事,再没有回来过,也就是那个时候的乔大少爷也就是现在的乔家大爷接过了担子,至于当时的乔三爷,现在早就改口叫起来三老太爷了,现在的乔三爷虽然叫着三爷,实际上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竟是和陵杰差不多的年纪。

乔三爷却是闲不住的嘴,陵杰和他坐在一处儿,不过一会子,这边的茶都喝干了一壶了。

“你有几个姊妹?”乔三爷没头没脑的话叫陵杰好容易被茶水压下去的火气又蹭的一下冒了上来:“你知不知道规矩?”一个男的,张口就问别人家的姐妹,当他姜家是什么了?

“不得无礼,”陵杰被打断还愣了一愣,关着的书房们突然叫打开了,一个穿了湖绿色衫子的身影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却是陵丰来了,他满面笑容地朝着乔三爷一拱手:“想必这位就是乔家三爷了吧?”

前面,老太太已经坐在花厅里头,端着笑容,与坐在下边椅子上的来客寒暄:“乔家大爷来访,叫您久等,倒是老身失了礼数了。”

第十六章 赔礼

也不怪姜老太太怠慢了乔家大爷,乔家是泼天的富贵不假,可在姜老太太心里头,就是个商户,乔家大爷更是以善钻营出了名的,这几年多少事情里头,没有乔家的身影?

“老夫人这就是折煞小辈了,”乔家大爷满脸惭愧,“家弟在贵府闯下滔天的大祸,我得了消息匆忙过来,礼数不全,还请老夫人见谅才是。”

匆忙过来?老太太心底里冷笑一声,她已经看过乔家的赔礼了,东西很杂,却是一水儿的好东西,南北干货,点心吃食,玉器摆件,金银首饰,单女孩子家玩的珠子,就有好几匣子。

一看就是早早儿的准备好了的东西,感情他们乔家是早就想好要来闹了,一大早的赔礼的东西都备好了?

姜老太太恨得牙痒痒,却少不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无妨,”老太太笑得和蔼:“三爷年纪还小,行事不到也是有的。”

乔家大爷知道这是在说自己管教不严,只微微一笑,“他心性不稳健,听到胞妹出事,一时失了智也是有的。”

乔家大爷一张口,姜老太太就知道对方这是要扯懿椒这张大旗了,

她是没想过要让乔家人担这个责任,终究错在他们姜家,可也没想过,乔家自己也没有想过,

心里咬牙切齿地骂着乔家大爷,面上呵呵干笑两声,她实在懒得和这么一个小辈扯皮,干脆道:“杰哥正和三爷外头书房里面玩呢,我派人唤了他们来。”

乔家大爷点点头,“我定要三弟亲自给老太太赔礼道歉的。”

谁稀罕你的道歉!姜老太太笑都快撑不住了,狠狠打了姜家的脸,就只道个歉?!

可除了道歉也没别的办法,难不成也让他姜家拎了烧火棍子往乔家打一通?她可干不出这种事情。

不多时,乔三爷和陵杰跟在陵丰的后面进来了花厅。

乔三爷看看姜老太太,又看看乔家大爷,最后还是低垂了头,乖乖坐下。

乔家大爷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他的小厮们,不过姜老太太不说,他也只当不知道,全当是给姜老太太出气了。

姜老太太微微抬眼,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吩咐陵杰:“还不快来见过乔家大爷。”

“这位就是二少爷了吧,”乔家大爷含笑打量着面前给他行礼的陵杰,如剑的眉峰微微蹙起,随即又放下,快得没有人看见,“可是过了童生试了?”

因为答应赵姨娘的话,姜老太太有心替陵杰做脸,少不得再说上几句好的:“这孩子才过了十三的整生日,也算不得小了,该到了下场子的时候了。”

乔家大爷还没有接上话,旁边的人却先开了口:“弟弟向来读书刻苦,祖母不用担心。”

听着声音,姜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她有心晾一晾陵丰,没想到他却这般积极,少不得牵头介绍:“这是我的长孙。”

陵丰端着笑上前行礼,“取过字叫子植,公子只叫我的字就是了。”

乔家大爷也站起来拱了拱手,却没有互通姓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影影约约还有扩大的趋势“这就是大少爷了啊,当真看起来一表人才。”

又扭头向姜老太太笑道:“老太太的两个孙儿都是相貌堂堂,老太太有福气。”

斯见之后坐定,因为刚刚的话被陵丰打断了,姜老太太不好再提,却没想到却是乔家大爷自个提起来:“我这三弟总是淘气,我生意忙,又没个人管他,索性请了西席家里来教他,可家里头又没个年纪相仿的,”

顿了顿,又看了一眼陵杰:“今儿往老夫人这里来,瞧着您府上的二少爷极好,有心请他往乔家来陪了三弟一处读书,不知老夫人怎么想?”

老夫人心底里自然是满意的,乔家请的西席,可都是有举人功名在身上的,这样的人指导陵杰,哪里有不好的?

嘴上却还只笑道:“我一个老婆子哪里懂得这些,他们的书都是他父亲管着,倒是得问问他们这些读书的了。”

“老夫人过谦了,”乔家大爷笑道:“那我后日再遣了人过来。”

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姜老太太看了一眼依旧维持笑容的陵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最看中的孙子这么尴尬:“天色不早,我也就不虚留二位了,丰哥儿,杰哥儿,你们去送一送大爷和三爷。”

看着四个人出去,姜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也感觉出了些异样:这个时辰了,姜皓漳怎么还没有回来?

回去的路上,乔三爷坐在车上,看着坐在对面的哥哥,他明白,只要哥哥没有骑马而是坐了车,那就一定是有话跟他说了,刚好,今儿他也有话问大哥。

“哥,”乔三爷有些不满地张口,“我不明白你这是为了什么?”

一切的事情,都是他这个好哥哥一手折腾的,可他没有从中间看到一星半点的好处。

他也不指望听到答案,干脆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干嘛要让姜陵杰来咱们那里念书。”

乔家大爷看了他一眼,“难不成让那个子植过来你更满意?”

乔三爷皱了一下眉头:“哥哥既然是要卖一个好给姜家,为什么不能是那个姜陵丰?不是说他一表人才吗?”反正他两个人都不了解,哪一个都无所谓了。

“我何时夸他一表人才了?”乔珂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只是说他看着像罢了。”

第十七章 又一个怪梦

懿桦只觉着眼前灰蒙蒙的一片,看不真切眼前的东西,也不知道身处什么地方。

这是又做了梦了?懿桦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开,眼前是一个装潢奢华的院落,懿桦心中暗暗品度,却是要比王氏的住处还要好上三分。

这是哪?懿桦心里有几分茫然,她没见过这个地方,她去过的那几户人家里头,也没有这么精巧的地儿。

这时候,屋子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寂寥的院子里头,倒显得十分突兀。

不过是个梦,懿桦如是想着,又实在好奇里头怎么了,干脆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却不敢再往前走了,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年轻妇人坐在临窗的炕上,低着头似乎是在摆弄手里头的东西,对面坐着一个男子,伸手去摸妇人的头发。

两个人的脸还没看清楚,懿桦就臊的赶紧别过脸去,心里头暗暗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冲动地跑进来了,又开始疑心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她日常也未曾见过这种场景啊。

她不敢再往里头看,可还是能听到里头细细的说话声,虽然听不出来说的是什么,却还是听得出来话中夹杂的轻笑,不由得耳朵红红的。

懿桦终究还是耐不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才子佳人的戏她也看过两折,大体什么样儿还是知道的,她心里不由得隐隐期待:屋里的人总该是夫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戏文里头的一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这一眼,却又是另外一副样子。

里头的妇人背对着她站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让她看什么?懿桦还在失望,身旁一个丫头没看见她一般,急匆匆地挑了帘子进去。

见旁人看不见,她又大了几分胆子,干脆走到了妇人的旁边,听着丫鬟禀报:“老爷醒了,二夫人已经过去了。”

老爷?该不就是刚刚坐在这妇人身边的那位吧?懿桦趁机转头去看妇人的脸,

妇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素着一张脸,眉目寡淡得让她有一些惊讶,更让她惊讶的,是她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我知道了,你送些东西过去二夫人的院子里,就说我忙着,劳她照顾老爷了。”从开始到现在,妇人手上的笔就没有放下过,仿佛什么东西都比不过她手里的一张画,

“太太……”丫鬟欲言又止,可看见妇人毫不在乎的样子,却还是叹了口气,出去了。

妇人终于放下了笔,拿了旁边早早备下的手帕子擦拭,懿桦趁机探头去看,却是一张女孩家花朝节游乐的图像,画中的女孩子鲜活灵动,正踮着脚尖去采枝头的白玉兰。

懿桦没想到这个沉静的妇人居然能画出来这么灵动的形象,正细细地观察画中的人物,就听得旁边问:“画得可好?”

“我不懂这些,看着却有趣的很。”懿桦看得入迷,待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心中一惊:她怎么能看见自己?猛地抬头,就看见妇人已经坐下了,端了茶,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眼中有些惊讶的神色,随即消失,转而换上了一种她看不懂的欣喜,唇边也换上了笑容:“你来看看,这个人你可曾认得?”

说话间,手指头已经点到了画中的一处。

懿桦已经忘了自己是不是在梦里,甚至也不想问为什么对方看得见她,她随着女子指的地方去看,却是一个女孩子,正低头去掐一支牡丹。

女孩眉目如画,一身玫红色的裙子,让人显得肤色白皙,人比花娇。

“这……”懿桦细细辨认了一番,却皱了一下眉头,画中的这个人,她是再熟悉不过的,可是,要她怎么张口?

女子却笑了,她也不真等了懿桦回答,手指头又敲了敲画上的人,声音平静,甚至还有几分的嘲讽:“这个人,就是我。”

第十八章 算计

姜老太太准备管了家里头的事情,谁都怠慢不得,赵姨娘管家的时日也不短了,她少不得赶紧整理出来账本,算清楚了剩下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准备给姜老太太那边的嬷嬷送过去,手底下正打着算盘,门口一声通传,却是大姑娘懿椒来了。

“赶紧请了大姑娘进来,”赵姨娘不耐烦见懿椒,可少不了要敷衍一番,她心里头奇怪,懿椒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姜老太太倒是关了懿椒几天,懿椒贴身伺候的人也从里到外的换了一遍,赵姨娘坐椅子上,一抬眼,就认出来跟在懿椒身后走进来的大丫鬟,正是从姜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提上来的宝珠,现在改了名字叫白蕊的,

她也只当是没看见,笑吟吟地迎上去:“大姑娘来了。”两个人分主次坐定,等着碧荷带着人上了茶果点心,她才笑道:“姑娘是来探望二姑娘的么?”

“妹妹可好些了?”听着懿椒的话,身后白蕊头微微低了低,心里头又羞又尴尬,

就是她也知道探个病也不好空抬着两个爪子过来,她帮着大姑娘挑了些首饰什么的,可大姑娘当场变了脸色,把她挑出来的东西摔回盒子里头,骂她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是我的东西,都是好东西,白便宜那个蹄子。”

又拿话酸她:“姐姐是老太太身边的得意人,惯见过好东西,漫撒惯了的,可不像我。”

白蕊是二等丫头,可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说过?被这么多人看着训斥,白蕊脸涨得通红,眼泪憋在眼眶里头,却不敢流下来,如果真哭了,又少不了是一顿训斥了。

最后懿椒空着手过来,她也就只当没看见了。

赵姨娘都忍不住要冷笑出来了:这算什么?看笑话来了?

懿桦昏倒的时候,她盘问了懿桦身边的大小丫头,却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只说是当时姑娘才要往前走,身子一歪就厥过去了,赵姨娘只当是懿桦是叫当时的事情吓的,这一笔账,结结实实地算在了懿椒和王氏的头上。

所以不管今天懿椒抱着什么心态过来,赵姨娘都当她是没有安好心,况且她的话也是真的不中听的很:“小小年纪的,要是落下毛病就不好了。”

赵姨娘恨不得一巴掌扇在懿椒的脸上,可还是忍了下来,皮笑肉不笑的:“倒是让姑娘操心了。”

这话姜老太太说,姜皓漳说,那都是关心,就是她身边的丫鬟说这话也没什么,那也是和主子贴心,可懿椒说这话算什么?讽刺还是成心咒她呢?

这么一想,周转的心思都没有了,“姑娘来得不巧的很,二姑娘现在还睡着呢,今儿倒是不方便见了。”

懿椒也不怎么想见懿桦,懿桦生得比她好看,她生得像王氏,是个圆圆脸盘,懿桦却是长了一张鹅蛋脸,看着讨喜又好看,和赵姨娘像。

她来这里,探病也不过只是个由头,听着赵姨娘不愿意再说懿桦的事情,懿椒只当赵姨娘这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笑道:“姨娘是聪明人,定然是明白我来的意思的。”

好大的帽子!赵姨娘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这人怕不是疯魔了!什么都不说,她又不是天上来的神仙,莲座上的菩萨,哪里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看赵姨娘僵着一张笑脸,只端着茶喝,懿椒还当她是明白了,笑道:“姨娘也该想想日后怎么办才好。”

赵姨娘这下才算是听懂了,怪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感情是冲着她这要交出去的账本钥匙对牌来的。

赵姨娘只觉得懿椒是真的疯魔了,这些东西老太太要了,难道她还能不交,跑过来可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怀疑地看了一眼懿椒的身后,难不成这是老太太要诈她,特特使了懿椒过来?

却又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老太太怎么会用这种笑话一样的话试探她?八成是懿椒自己折腾出来的。

故意装出来一副疑虑的样子“懿桦这个样子……”

懿椒只当自己说到对方的心坎上,少不得装出来贴心的样子,也就不顾及赵姨娘的身份,亲昵地挽了她的手:“姨娘也别担心,老太太年纪大了,严格些也是有的,我总归是二妹妹的姐姐,能帮衬的……”

赵姨娘却抽出来了手,露出来了惊讶的神色:“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又赶紧道:”老太太是长辈。”

在懿椒心里头,这可就是越描越黑了,哪里像是不忌惮姜老太太的样子?赶紧趁热打铁,“姨娘不要担心,万事有我的……”

懿椒还没说完,就听着门口一声笑声:“姨娘这算盘就是快!”

一挑帘子,进来的却是姜老太太身边的红果,她行事风风火火的,几步就走了过来,

“你来啦,赶紧坐。”赵姨娘招呼,“今儿我这儿人倒是多。”

来的路上,红果就知道大姑娘过来了,她眼睛在屋里的人身上转了一圈,大概也就知道了七八分,转头对着懿椒笑道:“想来是大姑娘也帮了忙了,账册刚刚送到了,老太太还夸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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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亲家太太

红果也不坐,跟赵姨娘摆摆手,“姨娘可别麻烦了,你知道我的,哪里有这个时间。”又转头跟懿椒笑道:“原来是姑娘帮了忙的,怪道赵姨娘这么快呢。”

“可不是,”赵姨娘也跟着附和:“到底是咱们大姑娘,要不然,我哪里能得了老太太的夸奖。”

平心而论,赵姨娘这话可是一点都没有夸张,懿椒要是没过来,她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就把东西送到乔老太太那里。

懿椒听得这话,倒是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哪里有什么忌惮老太太什么的,全是装出来的,感情刚刚赵姨娘是在诓骗她来着?

这么一想,心里头就不怎么舒坦了,脸上的神色再是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住了,她冷了脸站了起来,“总归妹妹还没有醒过来,我就晚些时候再来吧。”

赵姨娘赶紧堆了笑站起来送她走:“姑娘不再坐坐?我叫碧荷去取了果子过来,大姑娘好歹吃两个再走。”

懿椒一张脸是更难看了,她还能少了赵姨娘这里的果子?也不答话,冷这一张脸就出去了。

“你何苦这么招她?”红果见懿椒走了,才劝道:“她是大姑娘,她要真发起火来,你可怎么办?”

赵姨娘这才慢悠悠地坐到椅子上,脸上尚带着怒气,“你也别说我,也不看看她来的那个样子,还来探病呢,就是我当年在家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就叫红果按住了嘴:“姨娘可不敢说了。”

赵姨娘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可不是,看我都气糊涂了,提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

转而正色道:“我也有话问你的,”手指头一点门口:“白蕊怎么到那个丫头身边了?老太太不是最疼她吗?”

白蕊虽然是个二等的丫鬟,却在老太太面前很得脸,都隐隐有把一等的红果挤开的势头了,

这一回,老太太却是直接把白蕊给了懿椒,虽然成了一等的,但懿椒那个个混人,赵姨娘也有些不明白老太太是不是真的疼这个丫头了。

两人关系一向好,有什么不要紧的大小事情,赵姨娘也能从她这里知道,这一回,红果却笑着摇摇头,“姨娘也就别问了,左右我只能告诉姨娘一句话,白蕊这孩子,是真正儿得了老太太的眼缘了。”

懿椒歪在床上,只觉着心气不顺,果然就是她想得那样,这些个姨娘庶女,就没有个好东西!

她好心好意地过去,遇到的这都是什么糟心事情,

她是有些自己的打算不假,可那也是为着王氏,为着大家,可赵姨娘居然根本不承她的情,还跟老太太卖了她?老太太管了家,能有她的什么好处?婆婆还能对媳妇好了不成?

“老虔婆!”懿椒恨恨地骂了一句,门帘子一动,却是白蕊端了一盏茶过来,放到了懿椒的面前,“姑娘,喝口水润润吧。”

“怎么这么慢,”懿椒皱了皱眉头,看着只有一盏茶,语气已经不好了:“半天就端了一碗水过来。”

白蕊低了头,生音小小的,“姑娘,今儿的点心已经用过了,老太太说过姑娘家不好吃那么多的。”

懿椒正为着老太太火大呢,这一句话是真正撞到枪口上了,

她一手掀翻了桌边的茶杯,还有些烫的茶水洒了一些在白蕊的鞋面上,白蕊疼得缩了缩脚。

“你是老太太的好丫鬟,我这里是供不起你的,你还是快些离了我,另谋高就去吧。”

白蕊气得眼泪打转,却不敢哭出来,她心里是又羞又恨,她是说什么了,要被这么对待?还不是为着自己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

“姑娘就饶了我吧,”白蕊抱着懿椒的腿,苦苦哀求着。

懿椒正要说什么,门口的丫头却说是红果过来了。

“还不起来!”懿椒低声训斥了一声,扭身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次是你走运了。”

懿椒身边的白芷扶起来白蕊,朝着她点点头,

白芷揉了揉眼,强笑着迎了上去:“红果姐姐怎么来了?可是老太太有吩咐了?”

“可不就是老太太的吩咐,”红果满脸笑容地进来,看了一眼眼角泛红的白蕊,又朝着座位上地懿椒笑着行礼:“请姑娘安,姑娘,亲家老太太和亲家太太过来了,老太太那来人请姑娘过去呢。”

第二十章 登门

王老太太带着儿媳妇亲自登门了,姜老太太自然是给面子的,很是客气了两句话,

“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小辈们的胡闹罢了,怎么还要劳烦老亲家走这一趟。”

听着姜老太太不冷不热的客气话,黄氏到底年纪还轻,脸上有些臊,却是王老太太一把携了姜老太太的手,接了话头。

“老姐姐体谅,”王老太太紧紧攥着姜老太太的手,眼泪簌簌落下,

“这一回出了这样大的事,说来说去,都是我那女孩儿不成事不受教,闹得老姐姐如此劳累,我当真是再没有脸见老姐姐的。”

姜老太太平时再怎么稳重讲规矩,这个时候是真想酸王老太太两句,

闹出来这么一件事,姜家本来就不多的面子差不多算是丢干净了:被一个孩子打上门了,多新鲜呐!

放在说书先生嘴里,别说是讲一年,只怕是加上前头各种乌七八糟的事,出十二折的大戏都尽够了。

可对方话都说到这了,她怎么说?说:你说的很对,全是你闺女的错?

那就别出折子戏了,直接出个话本子,只怕更好卖。

“亲家老太太说的什么话,”姜老太太笑得很是和善:“红梅自来是好的,又是孝顺,我疼她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怪她呢。”

红梅是王氏的闺名,姜老太太这么说就是要表示亲近了,王老太太虽然知道这话总有不少的是客套,可到底是心中稍安,脸上也就有了笑容。

两个人就这么携着手,一路闲话,黄氏在后面跟着。

一路到了花厅,几个人分主宾坐了,上了茶果,姜老太太看了一眼王老太太下首坐着的黄氏,笑道:“大郎近来可好?可是又壮了?上次见着了,真是越长越大了。”

黄氏听着问自己,又说的是自己的儿子,脸上笑意增了几分,真正儿笑到了眼里:“托了亲家老太太的福,孩子虽然平平,好歹还是愿意上进的,不叫人担心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能上进就是好的,”连着说了两个好,姜老太太又对王老太太笑道,

“大郎也该下场子了吧?既然上进,那定是能中的。”

“不成事的,”王老太太笑着摆摆手,“我老婆子不懂这些,听他父亲说,到底是年纪太轻,谁还指望他考上个什么,不过是去试试水罢了。”

“亲家老太太太自谦了,你说不懂,那再没人敢说自己懂得了。”姜老太太笑意更浓,“亲家老太太是有福气的。”

这话音听着不对了,黄氏心里头一个咯噔,不由得抬起来头,悄悄地看了姜老太太一眼。

姜老太太也不看她,却是转头看着旁边的红果,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不叫了姑娘爷们的出来给外祖母请安,规矩都哪里去了?”

“老太太别恼,已经叫人过去了。”红果连忙告罪。

“老亲家别笑话,”姜老太太对王老太太点点头,面带歉意:“瞧瞧这,家里没规矩惯了。”

原来是为着这件事,黄氏心里头松了松,身子也往后边靠了靠。

姜老太太看在眼里,低下头饮了一口茶,掩盖了眼中的不满之色。

“见过祖母,见过外祖母,见过舅母。”

不多时,懿椒和陵丰就过来了。

看着两个嫡亲外孙依旧神采奕奕的样子,王老太太心中大安,脸上的笑意更浓,

可还没等她张口,姜老太太却率先开口了。

“二姑娘和杰哥怎么不见?”姜老太太脸上脸色更不好看了,将茶杯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发出“嘭”的轻响,“越发是没将我放在眼里了!”

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王老太太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身旁的黄氏。

黄氏会意,赶紧接了口,“亲家老太太别生气,”一边笑着站起身将懿椒拉到了旁边,“怕不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

懿椒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张口,低低地垂下了头。

她自觉想得明白,老太太,不过就是要找个机会发落了懿桦和陵杰罢了,

理由她尚且不知道,不过,想来该是赵姨娘做下了什么吧?

黄氏却没有懿椒想得这么简单,姜老太太这没头没脑的,做的什么?

回头看了自己婆婆一眼,王老太太也有些疑惑,姜老太太向来自持,什么时候在她面前发过火?

况且,这火气来得突然,王老太太思度着只怕姜老太太是借题发挥试探地唤了一声“老姐姐……”

这个时候,却是红果继续道:“老太太怎么忘了,今儿二爷往乔家和乔三爷一道念书去了。”

王老太太一时间明白了过来,这可不就是借题发挥嘛!

杰哥儿也是她的外孙,又和大郎同年下场子,却在外头跟着别人家念书,姜老太太怎么不生气!

有些责怪的瞪了黄氏一眼,黄氏心头“咯噔”一下,讪笑着开口:“诶呀呀,是了是了,杰哥今年也是到了下场子的时候了,都是我给混忘了,该打,该打!”

一面又给姜老太太福了福,“伯母千万别恼我。”

刚刚还亲家老太太呢,现在就成伯母了?姜老太太暗暗冷笑,面上却不显,只笑着摇手:“你这孩子,我哪里就恼了?这也是我老糊涂忘了。”

黄氏赶紧接过话头,“伯母可就是说笑了,”又道,“杰哥下场子,我做舅母的总得给彩头的。”

姜老太太笑着摆摆手,“哪里要这样破费了。”

听着这话,黄氏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自己大出血了?

可到底自己理亏,少不得要拿了好东西出来。

“到底下场子是大事情,刚好大郎他父亲从任上带了上好的墨条回来,还没来得及归置,现在可不就派上大用场了。”

闻言,姜老太太笑着对王老太太道:“这还是外祖母最疼外孙了!”

黄氏笑着应和,眼睛在懿椒的身上转了一圈,干脆主动把话题往懿桦的身上拉:“桦姐儿听说是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刚刚派人来说过,看着好些了。”

看着好些,那就是还没有好,姜老太太对孙女的事并不怎么关心,对一个嫡亲的懿椒都是平平,何况是庶出的懿桦?

闻言,王老太太轻轻地咳了一声,“女孩子家身子骨是大事,还是得当心养着才好。”

黄氏自认为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婆婆的心思了,趁势道:“可不是,我还是去亲自看看的好。”

姜老太太刚刚出了一口气,现在也就见好就收了,自然说话也就松了:“舅母有心了。”

第二十一章 事端

不管院子里的人都是什么心态,懿桦终归是醒过来了。

姜老太太得到消息,也点了点头:“姑娘家是娇客,这身体是最该注意的,之后院子里姑娘们的起居饮食多精致着些。”

终归都是姜家的姑娘,都是她的孙女们。

赵姨娘也是十分欢喜,坐在懿桦的床前拉着她的手欢喜道:“神佛保佑,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你不知我们有多担心。”

懿桦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有些苍白,却也笑着点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赵姨娘,嘴里附和着她的话:“是啊,神佛保佑。”

却也再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被子。

一旁的陵杰也站着,他本来才不想来,不过想来想去总是自己的妹妹,

其实还是赵姨娘押着他过来的,让他过来给妹子探病,不然他早不知哪里去了。

因为是给妹妹探病,陵杰还特意带了几样玩器过来,

此时看见懿桦低着头不说话,他还小大人模样地把手贴在懿桦的额头上:“是不是还在发烧?”

却没想到懿桦猛地往后一缩,慌里慌张地躲开他的手。

“这是怎么了?”赵姨娘慌忙握住懿桦的手,一边指责地看了眼也有些尴尬诧异的陵杰。

陵杰手在背后偷偷搓了搓,他今天碰什么味道奇怪的东西了不成?

可又不好意思闻,他就又在袍子上蹭了蹭,这样就是有什么味道也蹭没了。

“没,没有。”懿桦拼命摇了摇头,也不顾自己的脸色是不是依旧惨白,扯出来一个笑容,宽慰赵姨娘:“我刚刚不小心的。”

又抬头对陵杰笑:“哥哥不要往心里去,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奇怪了。

赵姨娘看着女儿对着陵杰讨好的笑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里只觉得又惊又怕,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停在了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上。

陵杰也吓到了,这个丫头怕是睡迷糊了吧!

他自然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可懿桦现在看他的样子,更像是怕他?

他干什么了?难不成手上真有什么?陵杰想着,又要把手往衣服上蹭一蹭。

没想到他的手才往后一伸,懿桦眼神瞬间变得直勾勾的,浑身一哆嗦,挺挺地往后翻了过去。

屋子里再一次乱成了一团。

这一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就连才刚刚放出来的王氏都专门派人过来问了,

还提议说要不要请个道士回来。

好在大夫过来看了脉后只说是身体不好精神不济,吃点安神药也就没事了。

总算等一切忙完了,赵姨娘坐在懿桦身边,看了一眼身边的翠缕。

翠缕会意,带着几个丫鬟,包括懿桦身边的四个香一并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懿桦,赵姨娘和陵杰了。

“姨娘……”陵杰想说什么,赵姨娘却突然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畜生!”

陵杰一下子被打懵了,一时间觉得冤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原就说你妹妹怎么会突然厥过去,”赵姨娘红着眼圈瞪着陵杰,“今儿懿桦看你的样子,是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吗!”

懿桦今儿一见陵杰就吓成那个样子,那个讨好人的样子,

赵姨娘现在想起来还心口疼。

“今儿我给你留脸面,你趁早跟我交代了你做下了什么,”

赵姨娘平时温柔,这个时候却是不含糊,

她冷笑道:“不说,我自然也不会说给老爷,只当没有养过你,我做我的姨娘,你当你的少爷罢。”

陵杰吓了一跳,立马就跪了下来:“姨娘!我好歹是读过圣贤书的,又哪里会做不知廉耻的事!”

赵姨娘冷笑:“满嘴圣贤书的畜生多了,不多也不少你一个。”

陵杰沉默一下,他也知道赵姨娘现在在气头上,就是他现在也开始怀疑一些事情了。

自然不会是他做下的,那还有谁?

“姨娘先别气,”陵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床边,低头看了一眼昏睡着的懿桦,斟酌着开口:“妹妹身边的人只怕是脱不了干系。”

赵姨娘点点头:“这四个丫头是得换了。”

且先不说有没有干系,只说她们看见两次懿桦厥过去,为了姑娘的名声,就已经留不得。

“至于另一件事,”陵杰抬头直视赵姨娘:“姨娘有没有觉得我像一个人?”

赵姨娘愣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攥紧:“你是说……”

“姨娘,祖母也曾今说过的。”

杰哥和丰哥虽然不是一母,却是跟同母兄弟似的。

第二十二章 苏醒

懿桦再一次醒来,却是一天半夜的时间了。

守夜的丫头听见了动静,十分惊喜,正要去禀报其他人,却被懿桦一把扯住了袖子。

“豆叶,别去了。”懿桦摇了摇头,“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情劳烦老爷太太的。”

豆叶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个老爷太太该说的是王氏和姜皓彰,忙笑道:“哪里是告诉老爷太太,是要去告诉姨娘呢。”

“大家都是可怜人,何必呢……”床上的人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低声叹了一句。

豆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姑娘家的,哪就什么可怜不可怜的?

这么一尴尬,脑子也就清醒了,

她是今儿才过来的,姑娘怎么知道她名字?

豆叶这个人性子直,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来了。

床上的人动作明显僵了一下,然后“蹭”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掌灯!快掌灯!”

整个人也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屋子里的水银镜呢!”

豆叶吓得心头一颤,姑娘这不是疯了吧!

赵姨娘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豆叶抖抖擞擞地揽着懿桦,生怕她突然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而懿桦跪在脚踏上,抱着一面黄铜小靶镜又哭又笑。

赵姨娘也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平稳心情,上前叫豆叶退到一边儿,自个把懿桦搂在怀里,“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懿桦怔怔地看着款款走来的赵姨娘,直到赵姨娘再一次搂着她,她才反应过来,抱着赵姨娘嚎啕大哭,嘴里似在呢喃什么。

赵姨娘用心听了几次都没听清,只得轻轻拍着懿桦的背:“囡囡不哭了,有什么事慢慢说。”

可懿桦只是摇头,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哭着哭着累了,懿桦终于精神不济,昏睡了过去。

赵姨娘见问不出来什么,安顿好了懿桦,也回了屋子,可后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了,可又不敢告诉姜老太太和姜皓彰他们,

思来想去,赵姨娘从床上翻身起来,吩咐翠缕掌灯。

“姨娘这是怎么了?”翠缕服侍着赵姨娘披上了衣裳,心里头也疑惑。

“这不是明天公里的人要去乔家送东西吗?这天气热了,我想着要给杰哥做个驱蚊的香袋,明天一道带过去。”

赵姨娘拿起针线簸箕翻找,笑道:“这不是才想到,少不得就要下夜工了。”

翠缕闻言点头:“也是,姨娘又要辛苦了,我去给姨娘要一壶热奶茶提神吧。”

“哪里这么麻烦?”赵姨娘摇摇头,手底下已经动起来了:“可千万不能再耽搁功夫了。”

等着陵杰带着抱着包袱的仆人走到自己住的地方,才刚刚进门,就看见乔家三爷,乔越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往他这边看。

陵杰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抬脚就往里走。

乔越脸上讪讪的,也不敢发火,左思右想只得舔着笑脸凑到跟前去:“你回来啦。”

又伸手戳了戳包袱皮,语气讨好:“你家给你送东西啦?”

陵杰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的手,“你且远着我些吧。”

乔越尴尬地搓手,可又不敢摆脸色,只得继续笑,脸都快僵了。

心里暗骂自己嘴贱。

事情到这一步,全怪那天他一时间嘴快,大喇喇地对着陵杰来了一句“你妹子怪好看的。”

虽然失礼,可他估摸着陵杰最多骂他两句,况且他又没有坏心。

可没想到这个时候陵杰心里正装着事,本来就为着懿桦的病一肚子火气。

这个时候再听见这么一句,自然而然的就联系在了一起,错就全到了乔越头上。

也不管他乔越说的哪个妹子,表的亲的,上来就撕在了一起。

乔越尴尬地笑:“陵杰,你误会了,我那天说的真不是你的妹妹。”

陵杰把包袱扔在床上,解开包袱皮,不咸不淡的回了他一个字:“哼。”

乔越又凑上去两步,笑得脸都酸了:“真不是,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我妹子,我妹子。”

“那也不该和我一个外男说。”陵丰冷笑一声,从包袱里头把东西一件一件的取出来,抖开放在床上。

怎么这么事儿!乔越僵着笑脸暗骂了一句,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连连点头:“是是是……”

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陵杰正在抖的衣裳里头掉出来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陵杰弯腰捡起来举在眼前翻看,“一个荷包?”

他用力捏了捏,里头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姨娘给他一个空荷包干什么?陵杰想不明白,顺手就要把荷包扔在床上。

荷包却被乔越一把夺过来了。

陵杰瞪着他,这小子又是干什么!“你又犯什么病!”

乔越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张了半天的嘴,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原见过这个东西的。”

不止是见过,他还知道有人会认这个东西。

二十三章 回家

“你说你知道有人认识这个?”陵杰觉得颇为意外,可又觉得是乔越哄他,“你们家还有这种高人,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家好歹也是城里头的大户,怎么可能事事外人都知道,”

陵杰觉得这话有道理,乔家能做大至此,自然不会太简单。

他虽然傻,这个道理可还是明白的。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这里头有什么?”乔越突然不耐烦起来,“我拿过去让人给你解出来。”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陵杰虽然好奇,但也奇怪,这是他的东西,凭什么不让他一起过去?

他还想看看大师长什么样,要怎么解呢。

乔越白了他一眼,“你也说了是高人,我们家供起来的高人,才不给你看。”

又赶紧拿话催他,“你到底解不解,给个话。”

“得了,你解完过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陵杰颇没有意思地翻了个白眼,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你快点回来啊。”

听见陵杰答应了,乔越急急地把荷包往怀里头一揣就往外走,“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快去快回啊,”陵杰笑眯眯地挥挥手,不带他就不带他吧。

他还能自己跟着去不是?

乔越急匆匆地走着,一路上几个婶子叫他他都没搭理。

说出来乔越都觉得荒唐,他现在要去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哥,乔珂。

其实他并不知道哥哥到底能看出来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荷包上到底有什么。

但他曾今在大哥的桌子上见过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大哥也就这么提过一句,说这个荷包里面有东西。

一路半走半跑的来到乔越书房,乔越恰好没有事,闲闲地翻一本什么书。

见他过来,乔珂惊讶地合上书页,身子往后一靠,笑道:“这个时候怎么不在学堂念书?”

“自然是有事。”乔越往前凑了两步,从怀里头掏出来了那个荷包,放到乔珂面前:“哥哥,你看这个。”

乔珂扫了一眼,笑道:“一个荷包,你拿这个过来做什么?”

戏谑地看了一眼乔越:“哪家的姑娘做给你的?”

“哥你仔细看看,”乔越又把香囊抓起来,恨不得戳到乔珂眼前去,“哥你有一个一样的。”

乔珂这才接过来仔细瞧了瞧,也不开玩笑了,“这是姜家那小子的?怎么在你这儿?”

“对,他家里送过来的,被我翻到了,诶?”他还没说荷包从哪来的呢!大哥怎么知道?

乔珂却没留时间让他发问,“得了,你赶紧回去,叫人给那小子收拾收拾,你们一道去一趟姜府,就说你要去拜见姜老太太。”

乔越还要发问,乔珂却是一瞪眼,“还不赶紧,今天就去!耽搁了事情饶不了你。”

乔越平日里就有点怕哥哥,这个时候听着好像情况紧急,更是一溜烟就往外跑,

香囊丢在了桌子上都忘了拿。

乔珂重新从桌子拿起来香囊端详,藏蓝色的缎子面,上面绣着的全盛的昙花,

还真和他那个一模一样。

乔珂将荷包收在了抽屉里面,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冷哼一声,

“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过。”一模一样的蠢。

也不知道他在说谁。

这边,偷偷摸过来的陵杰倒是好巧不巧地和乔越撞到了一起。

“这就看完了?”陵杰有点傻眼,还真是个高人?

乔越这个时候才管不上陵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焦急地点点头:“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去你家一趟,有什么我路上和你说。”

陵杰也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乔越的胳膊,声音放大了不少:“我家怎么了!”

乔越被这嗓门震了一下,这个时候才觉得不对了,

这条路是往大哥书房去的,陵杰怎么跑这儿来的?偷偷跟着他?

他报复性地揽住陵杰的肩,一脸的沉痛,“阿杰,大师说你家里出事了。”

让你不听话,最好吓死你。

当然,如果这个时候乔越知道自己是个乌鸦嘴的话,他打死也不会说这话。

姜家真的出事了。

二十四章 变故

懿桦这个候情况已经好了不少了,只除了有些寡言沉默的,看着精气神已经很好了。

这边厢,赵姨娘正用小银签子插果子喂她,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喂。”

懿桦抿着嘴笑,一口叼住了银签子往自己的方向拽。

“像什么样子。”赵姨娘做势拍了她一下,“大家闺秀可不许这么玩,不雅观。”

懿桦松开了银签子,看起来委屈巴巴的样子:“除了姨娘谁还知道?这都不许我玩。”

“那也不行,”赵姨娘转头将银签子放在盘子里头,“可不许再玩了,”

又道:“你病也好了,明儿就得规矩起来,给太太老太太请安去。”

懿桦把脸扭到一边:“我才不要去。”

“懿桦!”赵姨娘一下子生气了,“怎么这么任性,让太太不高兴了怎么办?”

她一个女孩子,和嫡母搞不好关系,将来说亲可怎么办?

见赵姨娘生气了,懿桦翻身起来,讨好地抓住赵姨娘的手,轻轻摇了摇,“姨娘我错了,我明儿就给太太请安去。”

这一次赵姨娘都有点心疼了,女儿的身体才刚刚好,不过她也知道这不是心疼的时候,少不得再多劝两句:

“你也别闹脾气,敬着太太总是对你有好处的。”

懿桦歪着头,尚没有表达自己的意思,门口却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一个小丫头。

“这是怎么了?”赵姨娘惊讶地问道。

“老爷,老爷出事了!”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刚刚外头的福顺传话进来给老太太,说老爷被言官弹劾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赵姨娘大吃一惊。

懿桦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低下了头,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她甜甜地笑了。

这下子她有一段时间不用看见王氏了。

这一段时间,王氏还有的要忙的呢。

二十五章 五呵斥

两个男孩回来的时候,家里头正乱作一团。

姜老太太坐在堂上,面色沉沉的,王氏坐在椅子上一味的掉眼泪,懿椒垂着头不言不语,赵姨娘站在王氏身后伺候,而懿桦坐在懿椒下首,低头坐着。

本来就对王氏有气,现在听着王氏哭,姜老太太终于忍无可忍,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够了!你们老爷还没秋后问斩呢,没得现在嚎丧!”

王氏期期艾艾的哭声一下子断在中间,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尴尬不已。

赵姨娘赶紧上来用帕子给王氏擦眼泪,嘴里劝着:“太太莫急,事态未明,也许只是误传也不一定。”

王氏觉得丢脸,暗暗掐了赵姨娘一把,赵姨娘吃痛皱了皱眉头,却还强忍着伺候。

姜老太太看着眼赵姨娘,叹了一口气。

一个姨娘都比当家的太太有眼色有气度,王氏也太上不得台面了。

“赵氏,你送了姑娘们出去。”

听见吩咐,赵姨娘从王氏手里挣扎出来,赶紧带着懿桦和懿椒两个出去了。

屋子里没了人,姜老太太拧着眉头看了下面一圈,开口询问:“大爷哪里去了,这个时候怎么不见他来?”

一出去,懿椒皱着眉头看了懿桦一眼,她这个妹妹今儿也太奇怪了,从刚刚就一直时不时地偷看她。

“姐姐这是怎么了?”懿桦盯着懿椒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抿着嘴笑:“姐姐要说什么啊。”

懿椒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抿紧嘴,带着身后的丫头们转头就走,才不耐烦和她说。

懿桦昂着头一直看着懿椒走远了,才转头笑着去拉赵姨娘的袖子,“姨娘,咱们也回去吧。”

赵姨娘还没有注意女儿对于大姑娘的关注度,原是准备着把懿桦送回去然后回自己的屋子,没承想在路上正撞上了匆匆而来的陵杰。

“姨娘和二妹妹这是从祖母那里出来吗?”陵杰把乔越扔到前头自己书房里,就急急地往后头来了。

一路上走得气都不匀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问了句好就赶紧问现在的情况。

“你祖母和你太太还在那里等消息呢,”赵姨娘看了一眼儿子,“你先往老太太那里请安去。”

原叫儿子回来是为着他妹子的事情,没承想却刚刚好撞上了这么一档事情,倒是省了麻烦。

“哥哥好。”懿桦脸上僵了一下,然后才笑着抿起嘴,规规矩矩地道了个万福。

这个时候,陵杰和赵姨娘也紧张地盯着懿桦,生怕她和上次一样,又莫名其妙地栽过去。

见她无事,两个人俱是小小松了一口气,赵姨娘反握住懿桦抓过来的手,对陵杰点点头,“赶紧去吧。”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只怕老太太已经知道他回来了。

“哥哥慢走,”懿桦往赵姨娘旁边又挪了几步,看着陵杰走远了,才像是放松下来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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