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临门:暴君的伪善皇后 - xp1024.com
《贵女临门:暴君的伪善皇后》


第1章 撞破奸/情

大赵,天隆十六年冬。

屋外寒风阵阵,钻到人脖子里,如同刀割一般,哈气成雾,滴水成冰。

冷月当空,撒下淡淡的银辉,仿佛给大地铺就了一层银霜。

朝中,保皇派与窦氏派斗得越来越凶,就在几日前,又有数名世家保皇派良臣获罪,上个月窦氏派有几名重臣获罪,不是被处死刑就是被贬为罪人发配边城服苦役。这是自天隆十三年以来,两派伤亡最重的一年。然,朝中还有一些被世人称之清流的中立大臣,他们既不站在保皇派上,亦不站在窦氏派这边,而是为民谋福为宗旨信念,一心想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实实在的事。

池府门外的街上传来更鼓声声,更夫重复了一年又一年的声音回荡在静寂的夜空:“二更四刻,天干物燥,注意火烛”

洛俪前些日子染了风寒,病得迷迷糊糊,头疼欲裂,原以为许是扛不过,在忠婢素纹的照应下,得已病愈。

今儿黄昏,洛俪亲自下厨给夫君池宪做燕窝莲子羹,她一病大半月,许是他也没吃好过。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房,只每日下朝归来到主院里探她。

她捧着燕窝莲子羹,和往常一样进了池府的房。

房的灯亮着,问过僮,说他在这里的,怎的近来却没见到人,他并没有出去,也没听说出门,今晚家中更没有来访客。

洛俪将羹汤搁在案上,对身后的陪嫁丫头素纹道:“你在这儿候着,我四下寻寻老爷。”

“是,太太。”素纹甜甜地应答着,心情是这大半月来最好的一天。

房这两年的越来越多,池宪甚至还弄回一批珍本、稀本回来。除了籍,其间不乏前朝名家的字画丹青,更有甚者亦有数百年的历史,仅是一幅就价值不菲。

洛俪如闲庭漫步一般地往里走,隐约间听得一阵奇怪的窸窣之音,她停下脚步四下寻觅,这是从地底下传来的,确定之后,她错愕不已,蹲下身子,频住呼吸静静聆听。

“池大人,本郡主与洛氏比,哪个更好?”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娇媚的,诱人的。

他说过:无论她能不能替池家诞下儿女,今生今世,只会有一个妻子。

他还说:就算她真的不能生,待他三十之后,由她做主纳妾,这位妾室由她指定人选。他甚至还建议,从她的陪嫁丫头里挑选一个本分老实的抬上来。

直至此刻洛俪都不愿相信,暗室之中的男子会是她的丈夫池宪,然,那个熟悉的男音却让她最后的执念破碎,“自是郡主更温柔可人,那女人就是一块木头,一点情趣都没有。”这声音,正是她朝夕相伴的枕边人。

“咯咯……”

五分银铃的清脆,三分母鸡蛋歌似的笑声,传到耳里甚是刺耳。这声音的主人是她的对头窦华浓。窦华浓是当朝窦太后侄孙女、窦派之首窦国舅之女,窦家在大赵三十余年风头极盛盖过皇族亲王。

突地,里面笑声止住,窦华浓轻声道:“清正,你必须趁早休了洛氏。”

清正是池宪的字,听起来像是真正的清流派良臣名士。

“浓儿,我不是答应你,早晚会娶你过门。但现在……”

“我等不急了,我已有你的骨血,再拖下去就要显怀。清正,今日我不是来找你商量,我是告诉你答案,你再拖延不娶,我便把你做的事张扬出去。就凭你出卖清流名士、诬陷当朝干臣、重臣,毒害洛子、算计洛山长、刺杀洛康……”

字字入耳,惊得洛俪如鞭鞭抽打心上,窦华浓嘴里的洛子不是旁人,正是教养、哺养洛俪长大的祖父,洛山长是她敬重疼爱的伯父,洛康更是洛俪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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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良人是仇人

洛俪遍体生寒,泪如雨下,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将眼睛对着地上的小孔,终于看到了里面的光亮,那不是烛火之光,也不是油灯,在暗室的牙床上坠上了两枚鸽子大小的夜明珠。

池宪不等窦华浓说完,用嘴堵住她的嘴,化成最深最烈的吻,似要将对方吞之入骨,“此事万不能说。”

“你不娶我,我就把你的秘密传出去。”本是要胁的话,窦华浓说得风情万种,半是撒娇,半是诱惑,“清正,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若你再不休掉洛氏,将我风光娶入池家大门,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好好我娶你,有你这大美人,我还能瞧得上谁。”池宪软语哄着。

窦华浓娇嗔道:“洛家的字画丹青、珍籍已到手不少,难不成你还想打着主意尽数全弄到手?”她凝重地道:“而今的洛家就是个空壳子。清流新秀皆以你马首是瞻,你还留着洛氏作甚?我可不信你对那木头美人有情,不如早些……”她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动作。

池宪似有动容,只不接窦华浓的话,眸光所触处,是暗室的一张九层架,架上挂有数幅丹青字画,其间有两幅正是洛子的墨宝。

洛瑞仙逝后,其墨宝价值涨了几番,外头更是炒成天价,香门第拥有一件便引以为傲,而他却拥有不下十五件。

洛俪强打精神,快速从地上站起,轻柔小心地退回案前,心头卷起冲天巨浪,佯装没事地提高嗓门唤声“司砚”,手里抓了本翻看了几页又搁下。

僮应答了一声。

洛俪问道:“老爷到底去哪儿了?”她得装成没发现秘密的样子,若有可能,她想趁人不备替亲人报仇。

司砚好奇地打量房,“回太太话,小的没见着老爷出去。”

“莫不是去了老太太那边?”

即便洛俪掩饰得很好,可素纹还是瞧出异样,话到嘴边又咽下,主子不说,她便不问。

洛俪道:“既然老爷不在,我先回主院。”她努力平息心境,尽量不让人发现异样。

她的良人名士原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的奸佞小人,更是害她祖父、父亲,整个洛氏的真凶、仇人。

洛俪出得房,泪水化成断线的珠子。悔恨、懊恼、愤怒交织一片,撕扯着她平静的内心,想到洛家这几年接连遭遇的不幸,痛彻心扉。

*

宁心院。

池宪与池老太太神色凝重。

池宪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了池老太太。

若非窦华浓入府携带暗卫,而暗卫为护她安全一直蹲在房暗处,池宪与窦华浓亦不会知道洛俪进入房的事。

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池宪得晓后,心下已动杀机。

池老太太转动佛珠,微阖双眸,睁眼时露出一缕精光,带着蚀骨的寒意与杀气。

除掉洛氏,儿子就能娶个更好的,窦华浓已怀有身孕。窦家位高权重,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钱财更是挥霍不尽。窦家的势头可不比皇家弱,窦太后当初为扶幼帝登基,连杀好几位皇族,谁不晓得当今朝堂掌控在窦太后手中。

她见过窦华浓,模样儿齐整,出手阔绰大方,嘴甜会哄人,现下想来怎么看都满意。

池老太太冷声问左右:“半炷香了,洛氏怎还没来?”

“回老太太,已在催了。”

池宪有些坐不住。此事拖久生变,必须尽快处置。大门、偏门处,他已发了话,派了心腹护院盯着洛俪,以防她往外头传递消息,今晚的池府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洛俪此刻坐在主院花厅,手里抱着汤婆子,一侧的婆子还在再三催促她前往宁心院。

第3章 杀身祸

已近三更,有什么话非得今晚说。

她想到自己发现的秘密,今夜一去,只怕再无活路。

当年,祖父就曾与她说:“池宪答话时眸光闪烁,看人时眼神不正,恐非正人君子。他看倾城时,表情虚伪,笑意不到眼底,实非真心啊”

她无视祖父的告诫,沉陷在池宪编织的谎言里,不管不顾地沉陷,今日方晓自己有多荒唐。为了他,她甘愿做一个内宅妇人;为了他,她甚至去求父亲助他步步高升。

传话婆子生硬地重复催促:“太太,老太太和老爷在宁心堂候着呢,太太还是快些过去。”

洛俪不为所动,既然他们不让她活,就算是死,她也要反击一把,问素纹道:“小黑寻到了么?”

小黑是一条狗,遍体漆黑,没有一根杂毛,体形比猫儿大不了多少,抱在怀里肉乎乎,是梁大哥送她解闷的玩意儿。梁大哥怜她长居内院,日子过得单调又无聊,说养一只狗儿不仅可看家护院还能解闷打发时间。

素纹笑道:“寻到了。”

池宪行事谨慎,如此大的秘密瞒了几年,只怕早已想到后招。为了素纹等人的安全,她还是不将此事告诉素纹,少知道一些,对她们就是莫大的保护。素纹、素纨是她的陪嫁丫头,有着自小一道长大的情分,她不能累及她们二人的性命。

素纨抱着一只黑猫进来。

洛俪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拖延未去池老太太处就是等着小黑,对素纹吩咐道:“把我妆盒里的铜铃与三色丝辫取来。”

昔日,梁大哥温和地对她道:“若有急事,将铜铃系在小黑脖子上,我定尽快出现。”

洛俪将铜铃系在了小黑身上,系好之好,又用手轻扯了下,确认不会掉,方才放心。

洛俪随宁心院的婆子出门,走得很慢,狗铃声越来越小,直至听闻不见。催促的婆子早已不耐烦,对她故意慢走拖延时间有些不快,时不时捂嘴轻咳示意她走快些。

洛俪迈入宁心院花厅,正要福身行礼,池老太太抬手止住:“坐罢听说你身子畏寒,我令人熬了红糖姜汤,正好去去寒气。”

大丫头青环双手微颤地捧过一碗姜汤,视线流离,面容苍白。

洛俪看着汤面摇起的波纹,勾唇笑道:“青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捧的是毒药?”

青环一惊,“哐啷——”一声姜汤碗跌落地上,立时化成了四五块。

池老太太盯着青环的眼神似淬了毒。

鹤顶红乃剧毒,相传比鸩毒更甚,见血封喉,一两的量就能毒杀二十多头牛。

洛俪抬了抬手,“都退下罢”姜汤中有毒的事,显然不是池老太太告诉青环的,许是青环无意间发觉,否则青环与池老太太不会是现下这样的表情。

池家母子要她的命,她又怎会束手就擒。

池老太太抓紧贵妃椅的扶手:她讨厌洛氏的聪明,洛氏总是能猜到她会做什么、说什么,池宪对洛氏的聪明既喜欢又有防备,二人成亲以来,池宪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洛氏知晓真相。

池老太太道:“今晚守在这里的是胡婆子,信得过的。”

池宪松了口气。

洛俪冷声道:“今晚我难逃一死,你们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

池老太太不喜她,可不代表她不敬佩洛俪,“洛氏,你知道宪儿与丹阳郡主的事?”

虽然她离开房佯装没发现秘密,却无法消除池宪的疑心,他走到今日,怎会功亏于匮?

池老太太说到“丹阳郡主”时难掩激动欢喜,瞧着这模样,只怕一早就知池宪与丹阳之间的苟且之事。

丹阳郡主正是窦华浓,因窦家势大,窦太后封赏其郡主位,更赐下封号。

第4章 真相

洛俪淡淡地道:“知道”

他们要她死,自有无数种让她丧命的法子。

以她的骄傲怎会为了活命而说谎:“池宪,你是如何害我祖父?又如何害我父亲?”

她要拖时间她要等梁大哥与她见最后一面,不望活命,只求有人知晓真相。

小黑这几年每过几日总会消失一两天,如果她没猜错,小黑是经过特别训练,而梁大哥的叮嘱自有道理,她却不知小黑要多久才能寻到梁大哥,但她有信心。以梁大哥的武功,进入池府如履无人之地。

池宪道:“你祖父……是忧国忧民,忧思成疾病死的,岳父是陪岳母烧香途中……遇害。”

外头的说词就连她也信了那个传言,若非无意撞破了秘密,她难晓真相。

洛俪粲然苦笑,“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池大人,连真话都不说,如此有意思么?”这是数年以来,她从未有过的清醒。

池宪垂眸,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神犀厉而威严,更带着一股子强势,像极了曾经的洛大先生。只一眼,就能窥破所有的秘密。

池宪恼喝:“你祖父是清流之首,他不死,我如何成为清流年轻一代、琼林诗社的社长?”

他要谋划的然是这个。

清流之首的位置,足够吸引他步步为营。

池老太太眉眼含笑,她睨了眼池宪,“既然她想知道真相,告诉她也无妨,反正今日她活不到五更。”她打了个哈欠,捂了捂嘴,漠然地催促道:“宪儿,早些处理,我好回屋歇息”

池宪站起身,揖手应了声“是”,缓缓走向洛俪,“你祖父不是病故,而是误食夹竹桃过量中毒;你父亲也不是偶遇贼匪,而是遇刺身亡;洛家这辈最有才华的洛征,早在三年前已埋尸阳关;你大伯的瘫、你大哥的残,不是意外。”

她以为的血海深仇,原不止她看到的那般,而是更多,若非他亲口承认,她甚至都怀疑不到他头上。

洛俪嘴辱蠕动,满心不甘。

池老太太重新倒了一盏茶,取出一只蓝色雏菊小瓶,扒去红绸塞子,从里面倒出一滴药汁,黑紫色的水滴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药味,一入茶水,立归消散无形,池老太太怀疑药力不够又点了一滴,再加一滴。

洛俪悲怆苦笑,她是担心毒不死,所以才连滴三滴。

三滴鹤顶红,别说是人,就是一头千斤重的大水牛也能毒死。

池老太太道:“宪儿,把茶端给她。”

池宪接过茶水,想着如果洛俪不吃,他就下狠手强行灌下去。

池老太太恐她挣扎,“打碎了一碗姜汤,还有一盏茶,若这也洒了,还有酒。”她要洛俪知道,今晚她在劫难逃,“洛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吃下还能保全你与洛家的名声。”

照着早前窦华浓的主意,是要毁掉洛俪的名节,让她死得不堪,让她令洛家蒙羞。

池宪看了眼茶水,冷声道:“太太,用茶”他冰冷的眼神宛似刀剑,带着一股杀气,于她却有一种熟悉感,一时又忆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洛俪勾唇苦笑,就算梁大哥赶来尺,看到她的死有异样,定不会放过池氏母子,亦可彻查真相。她坦然接过茶水,电光火石间,想到五年多前捧给她的鸡汤。

池老太太坐在贵妃椅,面带兴奋之色:“你倒是快饮,再不饮下,休怪宪儿逼你。”

洛俪捧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丈夫狰狞的面容,是婆母恣意的催促。

“宪儿,三滴鹤顶红,会不会少了,天亮前能咽气吗?”池老太太还不放心地念叨着,仿佛那不是一个人,根本就是一个令人厌恶的老鼠,她又道:“病了大半月,说她是病死的,不会有人怀疑罢?”

他们竟想到了掩饰的理由,只可惜,他们如何都掩饰不了。

洛俪的五脏六腑卷起一阵绞痛,耳畔出现嗡鸣之音,她捧着腹部扒在茶案上,额上冷汗淋漓。这种痛深达灵魂,深入骨髓,伴着痛意,是她对池氏母子刻骨铭心的恨。

第5章 后招

她疼得近乎昏厥,听见池老太太如梦喃似地说道:“洛氏,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五年前你落掉的孩子是我下的药。我本想嫁祸素纨,除掉这个碍事丫头,没想你却找出证据救了她。”

池宪冷冷地接过话,“倾城,我根本不屑要你诞育的子嗣。”

不屑要……

成亲至今,她却因没能替他育下一儿半女感到愧疚,还曾想着,是否要给她纳一房美貌侍妾延续香火,原来,却是这般的无情。

先前,她从池宪手里接过茶水,有种熟络感,是了,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一回:“我小产时你亲手捧给我的那碗鸡汤,是……一碗绝孕药?”

池宪微怔,着实是下药这件事只他知道,他知道池老太太给洛俪下落胎药,却一直没有点破。“洛氏,你知晓得太晚了。”

着实太晚,如若早些、再早些,她又怎会嫁给狼心狗肺,居心叵测的他。

这对母子,一人做初一,一个做十五。

是她看错了人,不仅害了亲人,还害了自己的性命。

祖父,对不起,是孙女连累了你。

父亲,不孝女向你请罪来了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无法抵御的耳鸣在脑袋里轰响,内腑的绞痛已令她几近昏死,但她不甘心,她想告诉梁大哥真相,她想报仇,她想让池氏母子不得善终。

池老太太对外头唤了一声“刘婆子”,在婆子挽扶下去了后头的佛堂,她跪在玉观音像前,不停地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恕弟子的杀孽之罪,那贱/妇必须得死,谁让她是洛家的女儿,是我儿与窦家的对头……”

池宪冷漠地扫过洛俪,既要作戏,就得圆好这个谎,“来人,去杏林医馆、回春馆请郎中。”

心腹护卫望了眼屋中昏迷过去的洛俪。

池宪补充道:“请了郎中回来,用上等茶点侍候。每过半炷香就请一位郎中来,再送走上一位,本官与太太夫妻情深,为了救她惊动了整个皇城有名的医馆。”他笑得讥讽,她死了,她的嫁妆是他的,洛家的清名是他的,洛家的人脉也是他的……

洛俪于他,从来都只是一枚棋子。

郎中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请入池府,早有预备好的妇人扮成洛俪躺在榻上,隔着榻帐,妇人只露一截手腕。

洛俪被移到宁心院的杂物房,房门上挂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锁,不知过了多久,气若游丝的她被一个人抱了起来,耳鸣的轰响消失。

男子痛不欲绝的声音:“倾城、倾城……”他死死地抱住怀里的女子,满腔的怒火难以发泄。

他终于来了,于他太晚,于她却刚刚好。

“梁大哥,我祖父……是中夹竹桃粉而逝;父亲……是被刺杀,二哥已埋骨阳关,洛家男丁的不幸……是池宪与窦氏联手所为。池宪……是窦家安置在皇上身边与清流之中的窦氏眼线,他……要害皇上。”

她一直不肯咽气,吊着一口气,只待他的出现,气若游丝,命似飞絮,能在死前看到自己熟识的故人,她再无遗憾,父祖死亡的真相终有人晓。

洛俪继续道:“请……保住素纨……素……素纹……”

素纨素纹是她的陪嫁丫头,她虽死,却不想自己累及无辜之人。

池宪这个伪君子,再不能伪装下去。

噗哧——

一口毒血喷出,七窃溢出黑血,她脸上溢出浅淡的笑。

梁大哥知晓真相,定不会放过池家母子,洛家的仇、她的恨,终有人报。

男子感觉到怀里女子的温暖点滴转冷,“妹妹”失声大哭,冲天的恨意充斥胸口,他一字一顿,语调深沉,“妹妹,大哥一定替你报仇”

一声“妹妹”石破天惊,解开她数年的疑惑与心结。耳畔,声声悲啼似从灵魂深处迸出,眉心有灼烈的水滴,她甚至闻嗅到辛酸与痛苦的气息。

这一世,她自幼随祖父饱读诗,晓谋略,富才学,修德行,却唯独看不透人心,辩不了真伪。为了情爱,为做“贤妻良母”的后宅妇人,她收敛光华,隐忍做人,到头来却落到如此地步。若有来生,她不要隐忍、亦不再收敛,她要恣意快乐地活,她要用心学好本事,不再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而是要做一个下棋人。

第6章 重回幼年

洛俪口里又苦又涩,就连空气都带着一种药香味,她已经死了,被池家母子毒杀,怎还能出苦味,莫不是她心里太苦,也至于连做鬼都出苦味。时冷时热之中,她再次体会到鹤顶红毒发时那摧毁一切生机的痛苦。

耳畔,似有人在说话,她想听清楚却听不明朗,只记得那声音熟悉又温暖,就像是春天的暖风,有一双温柔的手捂过她的额头,就像是暖流涌遍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都是一片静寂,她好累好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耳畔是雄鸡报晓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药香味儿。

院子里有大扫帚清报的声音,刷刷——

梁妈妈伸手在洛俪额上探了一下,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总算是好了”她温和地看着睡熟的洛俪,怎么瞧也瞧不够:姑娘的睫毛很长,眼睛蠕动两下,两片扇羽立时开启,露出一对像星子般的眸子。

洛俪微愣,她不是死了么?触目处,坐着笑容温和的梁妈妈,她似还不放心,又用手轻抚她的额头,摸完额头,握起她的手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再发烫,她将被子给拢好,温柔地道:“姑娘,你想吃什么,妈妈下厨给你做。”

这是她的乳母,母亲梁氏留给她的忠仆。

瞧着屋中的摆设,回到了顺天府洛家,又回到了待字闺中的岁月。是了,她此次生病做了一场梦,梦到前世被毒杀,自从几年前她重生在还是三岁时,她便晓得自己回来了,她享受着祖父祖母的疼爱,享受着长辈的呵护,几乎已经忘却了危险。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因安适的日子快要忘记前世之痛。

她努力做一个快乐无忧的小孩子,跟着祖父读识字,跟着祖母断断续续地习武。

她拉住梁妈妈,急切地问头:“妈妈,祖父呢?他好吗?”

前世,祖父在她出阁后不到一年就过世,第二年父亲也因意外身亡,之后就传来大伯瘫痪、大哥在顺天府街上被马蹄踏断左腿、二哥在阳关失去消息等诸多消息。

梁妈妈微凝,答道:“姑娘,老太爷康健硬朗着呢。”她以为洛俪是担心老太爷也染了风寒。

洛俪又问道:“我爹呢?他可好?”

梁妈妈面微诧异。小孩子病了,总是最希望亲近的人在跟前,她凝了片刻,答道:“二老爷在皇城好着呢,听说刚升了吏部左侍郎。”

洛俪用手拧了自己一把,很痛,真的不是梦。

“那……大伯、大哥、二哥他们呢?可都好?”

“洛家的主子从老太太到大少爷都安好”

洛俪泪眼朦胧,是欢喜,是激动,只片刻泪水奔涌而出,上天厚待她啊,她怎么能违背自己的承诺与愿望:这一次,她要守护亲人平安,只要亲人幸福,她便幸福。

梁妈妈吓了一跳,莫不是姑娘以为自己病了,家里人没来瞧她委屈的哭了,拿着帕子轻柔地替她拭泪:“姑娘不哭,乖,家里人都好着呢。你病的时候,老太太、老太爷都来瞧过,大太太、二姑娘、四姑娘天天都来。”

洛俪情难自抑,哭得更凶。

梁妈妈哄道:“今儿妈妈给你做鲜花瘦肉羹,就采大/奶奶种的玫瑰做,可好?”

洛俪依旧落泪,带着哭音嗫嚅道:“我还要吃妈妈亲手做的腌拌萝卜丝,要加芹菜叶。还想吃素菜春卷,下着鲜花粥吃,最是美味。”

第7章 家世

梁妈妈道:“做春卷皮时加三个鸡蛋。”她唤了素纨,着她陪洛俪说话。

素纨比洛俪年长三岁余,在洛俪出阁前,她就替素纨寻好了夫婿,直至她熟悉了池家的生活,素纨才嫁给陪嫁庄头梁霸为妻,婚后三年素纨生了两个儿子。在她发现真相前三个月,素纨因不放心她,请求回到她身边侍候。

此刻,素纨满是自责地念叨:“都怪小婢,是小婢没能照顾好姑娘,未能及时给姑娘添裳。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两肉又瘦下去了,回头老太太、大太太瞧见了,指不定得如何心疼。”

二月二龙抬头,江南天气转暖,人们开始减去寒衣冬裳,天暖不过七八日,一场春雨至,淅淅沥沥下过不停,一下便是十余日,仿佛进了雨季一般。一场倒春寒,不少人染上风寒。

洛俪因风寒过重,病卧在床,浑身发烫,几近昏厥。这次,府里病倒的儿郎姑娘就有三个,洛老太太铁氏免了儿孙们的晨昏定省,以防彼此间过了病气。

现在的素纨十三四岁模样,下颌带着一分婴儿肥,因已抽条,初绽少女的婀娜体态。

洛俪试探着问道:“素纨,今儿是什么日子?”

姑娘病了一场,连什么日子都忘了。素纨觉得是自己服侍不力,太太相信她与梁妈妈,临终前将姑娘托付她们,心里越发愧疚。“姑娘,今儿是天隆五年二月二十五日。”

天隆五年,这一年她十岁。她记得,池宪就是在今年初春从皇城到顺天府琼林院求学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伯父收下这个伪君子为门生,更不会给他时常出入洛府的机会。

素纨手里拿着个绣花箍,直径约有环抱大小,花箍上的缎子约有四块手帕大小,全是素白色的。

洛俪瞥了一眼,看着她用缠枝花状绣了个“倩”字,轻声道:“这是……给二姐姐绣的。”

素纨眨着灵动的眸子,“姑娘,三月初十是二姑娘及笄的大日子。上回,二姑娘不是说喜欢小婢的针线活,想要几块绢帕。姑娘瞧瞧,这式样好看不?梅兰竹菊一整套呢,这可是二姑娘亲自设计的花样子。昨儿姑娘病着时,二姑娘、四姑娘过来探望,四姑娘瞧见小婢绣的绢帕,吵着也想要一套呢。”

祖父洛瑞娶妻铁氏,洛老太太一生先后生了三子二女,最终养大成人的只得二子一女,长子洛廉,时任琼林院山长,从六官职;女儿洛庆,十七年前嫁鲁省孔子后人孔家嫡系三房的嫡次子为妻;幼子洛康,乃是洛俪的父亲,刚升了正三的吏部左侍郎一职。

洛俪是二房嫡长女,她有一对孪生嫡弟洛徘、洛徊、又有一个嫡妹洛仪,由继母所出。洛俪之母梁氏乃是大赵名门郑国公府的嫡小姐,在洛俪不到周岁时仙逝。

铁氏怜惜洛俪年幼失母,八年前遣忠仆丁婶前往皇城将她接到身边哺养。洛俪重生时便是在七年前的洛家,她因初到江南,水土不合大病一场,之后隔三岔五就要喝苦药汁。

洛俪离开皇城时,继母正身怀有孕,至今她未见过弟弟妹妹们一面。虽未曾相见,听闻两个在五岁时已经启蒙,这两年会与她写家。妹妹洛仪已有六岁,开始读识字,年节后还与她写了信来,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话:“姐姐,我要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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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开坑,鞠躬求咖啡,求读友大人们一如既往的关注这文会坚持一种风格,从女主成长改变宿命,到名动天下,再到深宫为后,就是从弱变强的故事。

第8章 刺绣高手

至于“布儿”是何物,洛俪与梁妈妈几个猜了大半日,最后才猜出其实应该是“布偶”,许是洛仪初学字,还不会写“偶”字,就用儿字代替。洛俪便让梁妈妈在顺天府的街上,挑了三个形态各异布偶,素纨还说那布偶没她做的漂亮,洛俪就让素纨亲自再给洛仪做了两个漂亮又可爱的布偶,合成五个装到一个漂亮的木匣里,搁到大太太苏氏捎到皇城的节礼一道送往皇城洛府。

素纨的手很巧,不仅女红极好,还会打络子,她做的绢帕、小衣,总有一种难言的精致。她的技艺是梁妈妈手把手教出来的,洛俪还是小时候穿过梁妈妈做的衣裳,自打素纨的女红技艺练好了,梁妈妈就歇了工,全让素纨总揽洛俪的衣裙等物。

洛俪盯着素纨飞针走线时,突地想到一个问题:素纨是梁妈妈教出来的,梁妈妈的女红又该何等的好?江南自古繁华,顺天府里出色的绣娘就不少,可素纨的手艺与这些绣娘一比也不见逊色,只不知梁妈妈是如何练得这般技艺?

梁妈妈……

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事,此刻似电光掠过,洛俪以为梁妈妈身上还有太多的秘密,梁妈妈着实太优秀,女红极好,读识字,以前她只说自己原是香名门出来跟着太太读过。可据洛俪所知,她娘家梁氏的女红很寻常,字也写得一般。

洛俪打趣道:“素纨,瞧你这手女红,只怕都压过了梁妈妈。”

素纨四下扫视一番,低声道:“姑娘,前儿梁妈妈还骂我糟踏丝线,辜负了二姑娘极好的花样子,叫我别与外人说我是与她学的女红,免得让她觉得丢人。看到这边上的针眼没,被她训了之后,我花了一个时辰才把线拆下来。”

素纨是洛府后宅里,众仆妇丫头们公认的“刺绣第一”,就这样的梁妈妈还不满意,到底要怎样的才算好?

“妈妈说我绣得不用心,她还说我们女子绣花,就与老爷们做学问一样,要的就是份用心……”想到梁妈妈当时训她的话,她顿觉汗颜。

梁妈妈总爱在素纨得意的时候,与追捧素纨的人逆道而行,当头捧喝,泼上一盆冷水,将素纨的手艺说得一文不值,可是她绣的帕子明明是铺子卖得最好的。素纨争辩时,梁妈妈就恼问:“人家买的是你的帕子?明明是瞧中‘铁氏布庄’有洛家内眷刺绣的金字招牌。”彼时,素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铁氏布庄乃是洛老太太的陪嫁铺子,在顺天府最繁华的街道上已经开了五十多年,也算是老字号,里面的布料、刺绣都与旁处不同,透出一股子风/流雅致来,不仅得江南读人喜欢,就连香门第的太太姑娘们也情有独钟。

*

梁妈妈入了小厨房,将差缺的食材记在心头,吩咐素绢出去采花瓣,又叮嘱她“去一趟老太太、大太太那边禀报一声,就说三姑娘的身子大安,让她们别挂心。再与大/奶奶打声招呼,说三姑娘想吃鲜花羹,花园子里的花得采下一些……”

大\奶奶朱氏掌管着花木房,摘了花园里的花,总得与人说一声。

素绢一一应了。

天儿缠缠绵绵地下着小雨,如万千根牛毛细针织就了一张雨幕,梁妈妈寻了油纸雨伞,方神色匆匆地往大厨房去。

因着府里有爷与姑娘病了,大厨房的管事一早接了大太太的吩咐,几位生病的主子不到大厨房领饭,要在各处小厨房自行做。

第9章 窥视

梁妈妈提着一只竹篮,远远儿地就见浣莲阁外头的花木丛中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掠过,瞧那身量,似哪处的小厮。

她忆起前几日,素纨与她念叨:“梁妈妈,近来总有人盯着我们浣莲阁。”

她当即反驳道:“洛府上下哪来的这等人物,怕是你瞧错了。”

洛家门风严明,主子下人都守着各自的规矩,就是算门的小厮都读识字,骨子里带着一股子骄傲。

梁妈妈说完,叮嘱素纨:“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切莫说与第三人知道,要被人听了,怕要误了洛府名声。”

梁妈妈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瞧了半晌,依旧辩不出是谁,着实是洛府的小厮穿戴一样的,一样的藏青色葛布衣裳,一样的纶巾裹发,一样的灰布撒鞋。她蹙紧眉头:不会是那秘密被人发现了吧?

转而,又觉得不大可能。

这么多年,唯有府中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知道。当初,大老爷凝重叮嘱她:“梁妈妈,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几年的观察与试探下来,梁妈妈可以肯定,老太太与大太太都不晓这事。

如果不是秘密被人发现,又是什么人盯着浣莲阁?其用意何在?

梁妈妈思忖间进了浣莲阁的院门,门口的大黄狗许是闻到梁妈妈篮子里的肉香,摇着尾巴奔了过来,围着她撒欢,将脖子上的铁链拖得清脆作响。

素绢摘了鲜花从外头进来,用力吸着空气:“妈妈身上带着一股子菜香,府里今儿又来客人了,是老太爷的客人还是大老爷或大爷的朋友?”

浣莲阁与大厨房隔得远,但凡小厨房做点什么吃食,周围都能闻到香味,素绢的鼻子最灵,据她说,她小时候险些饿死,从那以后,就练就了一双极灵的鼻子,但凡有好吃的,她都能闻出来。

梁妈妈轻啐道:“把花择洗干净,大厨房那边忙着两桌席面,老太爷有两位从皇城来的学生,一位是去南边赴任,一位要回乡丁忧,途经江南,特来拜访。”

素绢又道:“二姑娘正带着婆子搬东西,怕是得有两三车呢。”

梁妈妈含着笑,“是老太爷的弟子预备来顺天府,预备的土仪孝敬。”

老太爷,单名一个“瑞”字,字敬斋,天下读人送雅号“洛子”,世人敬称一声“洛大先生”,乃天下第一名士、当世鸿儒,其弟子遍布天下各地。

洛瑞不收钱财珍宝,爱酒、爱茶、喜欢美食,亦爱名家字画籍,他的学生都晓他的特点,但凡登门拜访,少不得备些好酒好食材孝敬他,太贵的不成,他不仅不会收,还会训斥一通,他收的通常都有地方特色,物美价廉的土仪。

洛家虽是勤俭持家,一年四季却有吃不完的木耳、干黄花、花生、红枣、干鱼干虾等干果干货。过节时,铁氏会叮嘱大太太苏氏送干货给院的先生、邻里的百姓,又或是住得较近的亲戚朋友。

邻里百姓吃了洛家太多东西,心觉不好意思,偶尔会送些时新的瓜果蔬菜,或自产的鸡蛋,或捕来的鲤鱼予以回馈。

洛家多不会拒绝,笑着收下。

素绢就像个好奇娃娃,“梁妈妈,另一桌席面呢?”

“另一桌是大老爷在院的同僚先生,又有顺天府督学署训导、督学,要一道商量今岁选拔新生的事。”

素绢若有所思:“去年招了二百八十名,来应选参考的有五千人,也不知今年会有多少,去岁未到年关,就有各地来的慕名学子。”

说是参加琼林院的入学考试,但这阵仗不比参加会试弱,大赵天下在读人里头早有传言“入得琼林门,便入殿试槛”,意思是说能进琼林院读,就等同通过了会试要参加殿试了。

第10章 访客

梁妈妈将篮子里的瘦肉取出来,取了几枚鸡蛋,再拾出萝卜、白菜等物,往锅里加水,点火做饭。“大厨房要预备两桌席面,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屋里的饭菜也要预备,浣莲阁就不给大厨房添麻烦了,今儿我们在小厨房自己做吃的。”

大半个时辰后,梁妈妈与素绢将粥点摆到八仙桌上,又服侍洛俪梳洗一番。

老太爷的学生从皇城,两人携家带小,又值春雨绵绵,老太爷便留了他们住些日子再赶路。

老师挽留,身为学生不好推辞,也好借着机会再听听先生的教导叮嘱。

况且两人也想与自己的老师再说说朝中局势,讲讲自己的苦闷心事。洛瑞对于他的学生而言,学问上是一个严师,生活中是一个尊长,对自己的学生亦父亦师亦兄亦友。

*

次日,洛俪听说老太爷有两个学生来访的事。

在记忆里一搜索,确实有这么个印象,好像是一个要前往闽省做都督,另一个则是父亲仙逝要回徽省老家丁忧。

洛俪微微眯眼,问梁妈妈道:“是方平安与杨耀宗二位大人?”

不待梁妈妈回话,素绢揶揄道:“当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呢。姑娘,你太厉害了,我和梁妈妈只知一个姓方,一个姓杨,你却是连他们的名讳都知道,可不是厉害的么。”

若她知道二人只知姓氏,便不会道出名讳。

前世这时节,她并未染上风寒,倒是三爷、四姑娘与大少爷都病倒了,只是这回该生病的四姑娘未病,反是她大病一场。

前世,方、杨两家抵达后次日,两家女眷特意拜访老太太铁氏。方太太能言善辩,行事圆滑周全,她一心想将她家的嫡长女方柔许配给二爷洛征为妻。

洛俪想到方柔与洛征配对,颇有些头疼,两人的性子不合不说,方柔是娇养大的千金,又有些叛逆性子,可没少给洛家惹麻烦。

这次,如果方平安夫妇没打这主意便罢,若动了这心思,她怎么也得想法让这桩婚事成不了,着实方柔洛征二人凑对不是结亲,而是结怨。

她顶着十岁的娇小身躯,如何说服长辈婉拒这门看起来不大相配的亲事?

洛俪心下一动,低声问道:“妈妈,方太太与杨太太可去拜访老太太?”

梁妈妈不紧不慢,“昨儿入府不久,二位太太带着姑娘公子们拜见过老太太。”

洛俪暗暗紧张起来,不会是让方太太看到洛征了吧,洛征那模样长得英俊潇洒,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前世时,方太太去拜见老太太,带了她三个儿女,最早动心的可是方柔,否则方太太也不会为了给女儿谋良缘,在洛府打听洛征的事,这一打听就越发满意,使出浑身解数促成姻缘。

素绢原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这会儿道:“我听素纹妹妹说,老太太留了她们吃一个苹果的工夫便让她们回客院休憩,说静养两日,养好精气神再一处说话。”

洛俪问道:“她们去时,没遇到几位爷?”

梁妈妈只当成是主仆之间说的闲话,“有女眷拜会,以老太太的性子,定是早早就与颐和堂的婆子打了招呼,不让几位爷去,免得冲撞了客人。”

第11章 郎中

素绢笑道:“这次妈妈可说错了。”卖了个关子,见勾引了几人的兴致,方慢吞吞地道:“三爷染了风寒,大爷忙着院里的事,二爷不是挂心姑娘与三爷的病,亦回家探望,想知道请他同窗开的方子管用否。这不,他到老太太屋里时,正巧两家女眷也在。素纹妹妹说,方家大姑娘与杨家三姑娘瞧到我们家二爷,眼睛都不会眨。方大姑娘饮茶,把茶水都倒在衣襟上还不自知。老太太不大高兴,早早打发两家女眷去客院休息。”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方柔见到洛征岂止不会眨眼睛,还一脸花痴,就差望着他流口水。

素纨抬头,面露鄙夷地道:“还是闽省都督千金呢,该是规矩严谨的,怎的这般失礼。”便是她们虽是丫头,都知道这其间的规矩礼仪。

这些事与前世时一般无二。

方柔那样的女子,礼仪规矩且不说,只那性子就不成。

洛俪思忖着如何暗里行事,将洛征与方柔的事给搅黄。

素绢正容道:“还不止这些。昨儿黄昏,方大姑娘直接要胁杨三姑娘,说二爷是她的,叫杨三姑娘别和她争,杨三姑娘说她要守祖孝,暂不议亲。”

洛俪注意到素绢说的方子之事,“治我病的方子不是回春馆李郎中的?”

她还是刚刚知晓这事,不是郎中开的方子,听着他们说话的样子,好像还是洛征的同窗给开的,他的同窗年纪应该不大吧,这可不可靠呀?

这场倒春寒,富贵人家染病的人不少,城里各家医馆的生意是出奇的好,大户女眷是不出门的,而寻常百姓则要自己到医馆瞧病。

梁妈妈道:“大少爷染病,原请回春馆、杏林堂的儿科郎中给瞧,吃了两剂药也不管用。二爷回院念着这事,他有个同窗好友说自己会些医术,问了病情,重新开了方子。大奶奶原是不想照方子抓药,只二爷将那同窗夸得如同神医一般,说是院里好多先生有不适,也是寻他问诊,抱着试试看照着方子抓药,不想大少爷三日就痊愈了。”

洛俪病着的时候,大少爷洛逊还被大奶奶拘在屋里养病,不许他到外头去玩,自然洛俪是不晓得此事的。

前世时,琼林院可没这么一个人物。

洛俪沉吟道:“那位学子治好我与逊哥儿的风寒,回头备份谢礼请二哥转交。”

得了人的恩惠,自得送一份回礼。

也不知这学子是什么来头,连郎中都瞧不好的病,却被他两副药一下就治好了。

素绢道:“三爷的病也多亏了学子给的方子才见好。大爷见这方子管用,又着人抄了好几份送给亲朋。回春馆、杏林堂那边也得了一份呢,连这两家的坐馆郎中都夸这方子开得妙。”

外头,传来大黄狗“汪汪”的叫声,直引得梁妈妈与素绢站在阁楼上往下瞧看,大黄狗但凡听到脚步声就会打声响,院门处渐次出现了二姑娘洛倩、四姑娘洛佼的身影。

素绢已经风一般地迎了过去,欠身道:“见过二姑娘、四姑娘”

洛倩望向阁楼,“三姑娘的身子可好了?”

“昨儿就好了,吃了一日药,而今已大好。”

洛佼走在前头,提着裙子上了楼上,扫了一眼,叽叽喳喳地嚷了起来:“三姐姐,你的病总算好了,这下子可有人陪我玩。父亲原说要请先生给我们姐妹在家开女学,你这一病,怕是又消了此念。二姐姐要忙着绣嫁衣,还要跟着母亲、大嫂学主持中馈……”

洛佼在姐妹几个里头,性子最是活泼跳脱,有什么话就说,属于一根肠子捅到底的类型。

她的话意只有一个意思:洛俪病了,没人陪她玩了,她很想洛俪。

“三姐姐,今儿又出稀奇事了,方大姑娘一早跑到二门上堵二哥,说要做二哥的新娘。我们过来的时候,杨三姑娘告诉我们,说方大姑娘在皇城时就这样,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五回了。”

第12章 女追男

洛佼当成稀罕事,着实是洛府规矩重,极少有能说嘴的事,这会子她就觉得有趣了。

素绢到底年纪小,兴致勃勃地问:“她与二爷说五回?”

洛佼瞪了一眼,恨她呆笨,“不是对我二哥说五回,是她对五个男子各说一回。”

素纨素绢一脸错愕,伸手着看着自己的指头,还以为是头回呢,居然早前已经说过四回了,这姑娘的脸皮得多厚啊。

这行事风格,倒与传说窦国舅家的姑娘有得一拼。

洛佼道:“她还对其他四个男子说过,第一位是贤王世子,第二是柱国公家的夜三公子,第三位是吴姓公子,第四位是高姓公子。就她这样的还想嫁入我们洛家,不是要坏了我们家名声。方太太从昨儿开始,就一个劲儿打听二哥的事,我们府里的下人哪会多说,她派了身边的婆子去街上打听,三姐姐,你说她不会真想把方大姑娘嫁给二哥吧?”

洛俪蹙着眉头,有了方柔的“五回”,阻止这桩亲事倒是容易多了,其实她不讨厌方柔的性子,反而觉得她敢作敢为,性情豪爽,只是她的性子与洛征着实不合适。“四妹妹应该告诉伯母。二哥可是我们这辈里最聪慧有才学的,祖父对他寄予极高的厚望。”

在她记忆里,前世时的洛征云游天下,不爱在家里长住,一是想做一个祖父那样的饱学名士,一是为了躲避方柔,着实方柔太难缠,太让他厌恶。

洛倩笑微微地道:“母亲那边已知道。早前我们与苏嬷嬷一道给杨伯母送点心过去,杨三姑娘说这话时,苏嬷嬷也听到。”

苏嬷嬷是大太太苏氏的陪房管事婆子,她听到了,不就是苏氏听见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杨三姑娘当着杨太太的面说了这事,杨太太亦没有阻止,她这么做,分明是刻意要毁了方洛两家联姻之事。

真有意思

前世的时候,可没有杨太太母女跳出来揭开方柔早前的所为。

以苏氏的性子,就算方柔千好万好,凭她在皇城四次与其他男子表白,就万万不会再接纳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洛佼道:“三姐姐大好了,明儿能去女学么?”

顺天府有一座蘅芜女学,是官办女学,朝廷投了一万两银子建了一座面积有十来亩大小的女学,教室建好了,花木也种下了,却差些桌凳、笔墨等物,顺天府的儒商、洛子的门生胡雪峰又拿了一万两银子出来,后由督学署督学、胡雪峰二人一商量聘请了颇有名气的女夫子做先生。

顺天府有头有面的人家都将女儿送到女学里读,晌午在那里吃一顿,洛家的姑娘除了在那里读,还能交到一些朋友,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得父兄指点,即便洛俪、洛佼不去,姐妹二人在女学里都是学业拔尖的。

洛俪垂眸:“这次生病,我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太弱,祖母常说,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我……我想留在家里与祖母学《*剑》。”

“我的天……”洛佼张着小嘴,“你早前不是不愿学,还说祖母的双剑你提不起,病一场就要学武了。”

别学,好不好?

洛佼巴巴地望着洛俪,如果她真要学剑,只怕女学那边真不会去了。从洛府到女学得几里路呢,这一路上没人陪她说话,很是无聊的。

洛俪想到前世的自己,原本一开始她对池宪本无情意,却因他搭上了三爷洛修,时常出入洛家。那年春天,好好的秋千在她荡到半空时突然断了,眼瞧着她就要摔伤,池宪却站在远处将她端端地接住。

第13章 习武

现下想来,那不是天意根本就是一早谋划好的。说不得池宪原就会武功,否则池宪怎会给她一种神秘的感觉。夫妻几载,她未发现池宪的真面目,不是她多失败,而是一早对方就防备着她。

如果池宪会武,她也得习武,不为强身健体,只为更好的保护自己,更好地守护家人。她重生三岁时,虽没开始学剑术武功,要马步她是扎过的,只是后来因要读识字,又要学女红、琴棋画等功课,剑法武功就歇下了。

自重生以来,她学什么都比前世更用心,力求做得更好,她最想学,也最用心学的就是如何去看人,如何分辩对方的善恶真伪。

洛俪意味深长一笑:“四妹妹,祖母的《*剑》总得后继有人。”

铁氏原是江湖中人,但又不是寻常女子,乃是咸城“江湖第一山庄”铁庄主的大姐。年轻时候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因洛瑞赴京赶考被人骗钱,引发了一段误会、凿破、借钱、还债的故事,二人从相识到相知再相恋。

铁氏是洛瑞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铁氏有见解,亦有胆识,洛瑞年幼失父,是寡母王氏靠着浆洗养大,王氏颇有孟母之风,为了将儿子培养成人肯付出、更肯用心,古有孟母三迁的故事,而洛母则有七迁、五选先生之智慧。

洛佼道:“三姐姐这回是当真了?”

洛俪肯定地点头,“比真金还真。”既然她决定的事就原没有再改的道理。

洛佼吐了口气,祖母许是高兴了,可她不高兴,往后到女学没人与她同行了。

只片刻,洛佼眼睛一闪:“我要让二哥写信给叔父,五妹妹洛仪不是已启蒙识字,让叔父把她送回顺天府来。”

洛倩轻啐道:“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若叔娘真舍得五妹妹,怎拖到现在?她可是连四弟、五弟都舍不得送回来呢,皇城也有女学,不比这里的差。”

洛佼反驳道:“今年慕名求学的皇城籍学子就有不少,他们为何不去皇城院,偏来这里,还不是我们顺天府好。谁不道江南好,我们顺天府就更好。”

亏得洛佼是个小孩子,若是大人,又或是在皇城,这样的话可是轻易说不得了,天下最好的地方当属皇城,其次才是旁的地方。

大赵设有直隶州府有四:皇城、奉天府、顺天府、应天府。奉天府乃赵太祖皇帝一统天下前的赵都济宁,顺天府则是前朝的金陵,应天府是离皇城较近的卫州。这四座府邸,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就居住人口数量而言,皇城第一,顺天府第二,应天府第三,奉天府第四。

大赵天下又设有三十六省,各省设有首府省城,如秦省首府大兴府、晋省太原府、蜀省成都府等。

*

往日夜里,会听到春雨细润的声响,如一首夜曲,是夜异常宁静,偶尔还能听到虫子低鸣,雨住风停,夜空已出现了星子。

梁妈妈道:“是要转晴了,大半月未见太阳。”

洛俪立在案前,正对照着祖父洛瑞赠送的《三字经》字帖练字,洛瑞有好几本字帖,皆是他亲手所,送给孙儿孙女们练字,什么《三字经》、《论语》、《诗经》、《道德经》皆有,“梁妈妈,我这里不用侍候了”

第14章 痞子

洛府外头,传来一阵一阵的狗吠之音,此起彼伏,由远而近,直惹得浣莲阁内的大黄狗跟着吠叫,上下蹦跳,似要挣脱铁链一般。

洛家后院,因主子身边的服侍下人不多,尤其是几位闺阁姑娘的寝院都养了狗,除了给姑娘解闷,也作看家护院之用。

梁妈妈伸着脖子,从窗户上往外望,啐骂道:“大黄,再乱吠,扣你一月的猪骨头。”

不知是被训了,还是它听懂了“猪骨头”三个字,大黄狗停止吠叫,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声响、动静。

大黄是三年前送到浣莲阁的,那时候刚满月不久,洛俪时不时还抱着,可不到两月,它的个头长得很快,洛俪再不抱他。梁妈妈从丁管家那儿寻了铁链来,将它拴在院门后头。

梁妈妈近乎自言自语:“今晚外头的狗都疯了,大半夜的吠过不停,吵得人心烦。”

洛俪只作未听见,继续潜心练字,又过半炷香,狗吠声才停歇下来。

她在木板上练了一张,方取了仿宣纸,挥毫而“女子有才甚难得,女子有才更需修德。”这话乃是祖父所言,也是前世时在洛瑞七十高寿之时,洛廉携洛瑞几个门生,为他编写《洛子》一,而此话记录在内。

洛俪很喜欢这句话。

她审视自己的字,正要伸手拾起案上的纸细细端祥,后背一寒,似有什么顶在了后背。

“别动你若大叫,爷就割破你的喉咙”

阴寒的语调带着满满杀气,这是一个少年嘶哑的声音,声音很难听,一听就知是处在变声期的嗓音。

洛俪能感觉到抵在后背上的凶器冰凉又僵硬,整个人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难怪今儿晚上府里府外的狗都在吠叫,原是有贼人潜入。

“我不喊人”

对方是何身份,是否凶徒,她尚未弄明白,这般一喊,万一真要了她的性命,这岂不是白送了性命。况且她重生之后,暗暗发愿:今生定要守护家人平安。她可是很紧张自己的小命。

“你倒算聪明,若被人发现洛姑娘闺阁之中有男子,你这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这话说得好似他也豁出去。

洛俪回过身来,这是一个模样狼狈,衣袍上沾满血迹的少年,瞧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手里提着一把厉剑,发丝凌乱,神色里带着一丝倦容。

她还没瞧得分明,他突地伸手,一把托住她的下颌,用力一捏,洛俪吃痛张嘴,他另一只手喂了一个豌豆大小的珠子入嘴。

这动作太快,洛俪没来得及应对便已咽下。

“丫头,刚刚给你喂下的乃是爷独步武林的独创秘药——美人断肠丸”

洛俪蹙着眉头,入口甜滋滋的,没闻到半点的药味,此人是拿她当小孩子哄。

看着这一身狼狈却难掩得意与骄傲的陌生少年,他长得很英俊,比池宪不知道好看多少,只是这气度……说不上气宇轩昂,怎么瞧着像个小痞子。身材瘦高,身子还微微颤栗,不是痛得抖,亦不是病得抖,他就是骄傲得意地抖,仅是瞧着,洛俪就厌烦得紧。

纨绔绝对是纨绔。所谓的纨绔,就是有权有势的痞子

他故作一脸阴狠,“你若不想毒发身亡,就把你屋里的创伤药、疗伤药全都给爷拿出来。”

洛俪细瞧:他的身子有些微颤,面容煞白,他早前的抖是用身子摇晃出来的,他用这样的抖来掩饰他身子不安的微微战栗。他的眼里,难掩惊恐、慌乱,这不是装的,而是一种死后余生之人才有的表情。他是受伤还是他被吓着了?

梁妈妈估摸着洛俪该洗脚歇下了,端了个热水盆进来,一眼瞧见屋里多出的少年,“啊——”刚呼半声,少年厉声道:“闭嘴”

第15章 不速客

梁妈妈端着的水盆不稳,整个人都吓得发软,到底是个经过些事的,只片刻就恢复了磁静,而手里的盆子更是没吓得落翻在地。

少年道:“你家姑娘吃了爷制的独家毒药——美人断肠丸,没爷的解药,活不过三天。”

梁妈妈面容微白,这人是江湖中传说的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士?她要不想招惹,但姑娘中毒了,还是小心些的好,连连点头,“大侠饶命,我家姑娘就是个孩子。”

“只要你们照我的话做,我保证,待我离开的时候,我一定给她解药,如果你们不听话,可就不好说了”他吐了一下舌头,又做了一个闭眼而死的姿式。

洛俪微锁眉头:忽悠谁呢?明明喂她吃的是糖丸子,非要杜撰个“美人断肠丸”来,梁妈妈被他吓得不轻。

少年道:“丫头,还发什么呆?只要你和你的乳母乖乖听话,爷肯定给你解药。把你屋里的疗伤药、创伤药全都寻出来。”

原是来打劫药的?

洛俪心里暗道:你倒是早说,至于闹这么大阵仗。

这打劫药的,不去旁处,怎的偏往她的阁楼里钻。

今晚上,府外府内的狗跟疯了似的乱吠,莫非就是因他惹出来的。

梁妈妈快速转身,打开洛俪的箱子,从里面抱出一个抱大的匣子,“大侠,你莫吓着我家姑娘,止血粉、田七白药、解暑丸、牛黄丸、温胃丸全都在这里”

她哪里受到惊吓了?

梁妈妈什么眼神。

虽然少年故意装出吓人样,可她就没害怕。

少年抚额:这小丫头是开药铺子的,匣子里全都是瓶瓶罐罐,每个瓶子都贴有一个字条,种类还真是多。

她只是在想: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莫不是顺天府新上任的知府,许是他家的公子?

她听说新上任的顺天府孟知府乃是窦氏派的,这么一想,深以为然,只是这知府只怕干不了多久。上一位知府也是窦氏派,不到半年就被顺天府的上下官员闹得灰头土脸,排挤得在江南再也待不下去,只得花了重金走了门道,请窦国舅重新在他处谋了个官职。

江南这地方,既不属窦氏派,也不属保皇派,这是中立清流的地盘,盘根错节。清流官员为守住大赵不被党争波及之地,可谓用尽心思。不仅是他们,就是江南的商贾、百姓,对那两派的人都心生排斥。

片刻间,洛俪在心头已转了几圈。

少年往匣子扫了一眼,“不错你知道府里大厨房旁边的柴禾房,把东西送到那儿去,记住了,你家姑娘中了毒,敢惹事端,我就让你家姑娘毒发身亡。”

他说得阴森林、狠毒不已。明明是个痞子,说到“身亡”二字时,杀气四溢,就像他随时都要以要不是洛俪的命。

洛俪想:此人莫不是手上染过血,而且杀的不是一两个,是弑杀成性的,否则不会带着一股子杀气,是了,他身上就是有一股杀气,难怪梁妈妈会怕成这般。

梁妈妈连连保证:“大侠,我一定照你说的办,你别伤害我家姑娘。”

许是关心则乱,现在的梁妈妈哪有分辩是非轻重的能力,完全是对方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洛俪抱起小匣,取了创伤药、止血粉和田七白药,“不就是去柴禾房,妈妈,我去就是。”

“姑娘,这深更半夜的,我可不放心,还是奴婢去。”

小主子平安,她才能平安,她怎能让小主子冒险。

洛俪转身将选好的药瓶放入笸箩,冷冷地说了声:“去柴禾房”

第16章 要胁1

少年抓起点心盘子里的点心,又抱着茶壶大饮几口,快要饿死了,先吃了东西再说。“你们且去,柴禾房有我的同伴,受了一点刀剑之伤,帮他包扎一下。”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许让第四个知道,否则……”

爷会让你家姑娘毒发身亡他扮出一个恶狠狠要杀人的手势,目光落在洛俪的笸箩上,里头有大大小小的药瓶,还有剪刀针线等物,一瞧这漂亮又精致的笸箩,就是深闺女儿家的针线宝贝。

梁妈妈很是配合,诚恳地道:“大侠放心,我们绝不告诉第四人。”

少年点了一下头,这两个主仆真好哄,一枚糖丸子就哄得百依百顺,他还真是英明神武,聪明过人啊他沾沾自喜。

洛俪与梁妈妈到柴禾房时,借着月光,看不清楚,将手里的灯笼照了一下,禾草堆里躺着一个满身上血,衣衫褴褛的陌生男子,“一点刀剑之伤”,都变成血人了好不好?身上的衣袍更是被刀剑划成了破布条,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伤口,就算是这样,还有一口气,瞧着是昏死过去了。

梁妈妈将灯笼插在树枝柴棍堆上,蹲下身子,解开男子的衣袍,胸口有四处伤口,短的二寸长,长的半尺长,越短的伤口越深,流血亦越多,稍长的伤口虽浅,看上去了极是狰狞、怖人。许是失血过多,男子面容苍白无血,此唇发白。

洛俪穿针引线,“这么深的伤口不缝几针,只怕没这么容易好。”

前世时,池宪也认识几个形迹神秘的“侠士”,有一回池宪受了剑伤,下令不许请郎中上门,是她笨手笨脚地给他缝合伤口,第一次用了三瓶田七白药,后来池宪拿了一张疗伤方子出来,叫她到府中库房里配药,还千叮万嘱,不许她到外头抓药。

以前不觉,而今想来,池宪那时流露出了异样,只是她太过信他,从未怀疑他在外头的事。

池宪初次受伤的当晚,正是杨丞相深夜遇刺之时。

细细思忖,就算不是池宪所为,也与他有莫大的关联。

那之后,池宪又或轻或重地陆续受伤,或自称摔伤,或说与人打架,又或说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偏技不如人,伤势有轻有重,不是腿上前胸便是胳膊,每次都让她处理。两次之后,为了做好贤妻,她跟着医女学会如何处理伤口,甚至还学会了如何抓药。

洛俪从笸箩里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瓷子,又寻了块白布打湿,在男子最深的伤口周围轻轻擦拭清洗,昏迷的男子因为烈酒入伤口,止不住轻咛一声,痛得惊醒了过来。

梁妈妈低声道:“侠士莫怕,是你同伴让我们给你包扎伤口。”

洛俪道:“你伤口太深,得缝上几针方好愈合。”将针线放到酒里泡了一下,咬着牙齿,将他被划开的皮肉当成布条缝了起来,每缝一针就打过结,这也是医女告诉她的法子。

梁妈妈立在旁边,只瞧得胆颤心惊。

姑娘居然会给人缝伤口。

即便是她,看到这样狰狞可怕的伤口也下不了手。

洛俪近乎自言自语,“妈妈,取田七白药,把血止住。”

“是。”

洛俪很快将最深的伤口缝好了。

梁妈妈将整瓶白药都倒伤口上,她光是上药,就累了个大汗淋漓。

洛俪又将另一处较深的伤口缝上,不知何时,那少年进了柴禾房,立在一边,面带玩味地看着洛俪,这小姑娘倒比那个老仆还沉得住气,“妈妈,去厨房弄些吃的来,有酒最好”

梁妈妈回眸。

少年扬了扬头,“你家姑娘的毒还想不想解了?”

第17章 要胁2

梁妈妈原不想去大厨房偷食,可对方一说,别说让她去取食,就是让她去杀人,她也不会眨一下眼。

少年兴致勃勃地看着洛俪,“小丫头,你的手脚倒挺麻溜儿。”

这一句话带着浓浓的皇城口音。

洛府时有皇城籍的学子来访,上任知府家的姑娘说话就这腔调,属于皇城一带的标准口音,顺天府的贵女称之为“京腔”,觉得她们说话的语调太过难听。洛俪以为还是江南的吴侬软语好听,听起来像在唱曲儿似的,让人如沐江南美景之中。江南的女子优雅、温婉,美丽柔和,就像一幅让人细细味的画卷。

洛俪淡淡地道:“缝肉皮就如做女红,都是穿针引线,有何不会?”

难道要告诉她,在前世时她就做过几回,早前只给池宪疗伤包扎,后来池宪的朋友受了伤也是由她出手包扎的,就算是素纹也没她这手艺。池宪的朋友中有几个神秘人,个个武功高强,每次随池宪归来,总带着一股戾气、杀气,身上难掩一股血腥味儿。

洛俪处理好又一处伤口,冷冷地道:“你一个大男人还真有本事,拿着颗糖丸子来要胁人。”

“谁说是糖丸子,分明是爷的独家秘制毒药——美人断肠丸”

洛俪直接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我自幼跟着祖父读识字,虽不敢说学富五车,《鬼医药谱》却是瞧过,里头没有这等药。你就算要编,好歹编一个像的。倒是有一种药,与糖丸子相似。”

少年来了兴致,脱口而出:“什么药?”态度急切。

“生死一步遥”

少年扬了扬下颌,“爷给你喂的就是生死一步遥。”

洛俪懒与理睬,想唬人,好歹用心些,就他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有权势的痞子,换言之就是一个地道的纨绔。

洛俪给伤者处理完胸前的四处伤口,问道:“你后背还有两处,把后背转过来。”许是处理多了,动作也更熟络,后背的伤都在表皮,并不算深,很快就处理干净,她从笸箩里取了白布条,“抬起双臂,我包扎伤口。”她围着伤者包裹好伤口。

少年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洛俪忙碌。

伤者看着洛俪也带着难言的惊诧,是不时移向那少年,只不说话。

洛俪近乎自喃地道:“你们真是本事?跑到这里藏身,这可不是好地儿。每日大厨房的人都要进柴禾房取柴禾,不等天亮就能被人发觉,你们就算想藏身,好赖寻个妥当地儿。”

伤者恭谨地道:“还请姑娘指点……”

“洛家祠堂”

这丫头是洛家姑娘,那可是洛家祠堂,怎能不敬。

少年指着洛俪道:“你……祠堂之地如此神圣,你居然让我们去冒犯神灵。”

洛俪在心下混猜一阵:此人对洛家很是敬重,言词之间不想冒犯,可他为何夜撞洛府求救,到底是何来路。

少年身带杀气,不抖身子的时候,一股威严之气四溢,只是嗓音着实太难听,多听一回,就让人往“太监”上想。

梁妈妈取了吃食,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门,将篮子放到地上,“馒头、卤猪头肉、还有一壶酒,二位大侠定能吃饱。”末了,她恭谨地道:“大侠,你该替我家姑娘解毒了。”

“刚才已经给她解了。”

梁妈妈感激地连连道谢。她被人骗了还不自知,不卑不亢,礼节周到地行礼:“如果没旁的事,我们主仆先告辞。”

洛俪抱着笸箩,不拿正眼瞧少年。临离开时提醒道:“记住,是我救了你们俩,我可是你们的恩人,下次见到我,态度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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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太监

少年似有所思,正容道:“爷自不忘你出手之情。”

她没告诉梁妈妈喂她吃下的是糖丸子。洛俪心下很是不快,不管什么身份,明日外头总会有些风声。

江南一带自来太平,就算朝堂之上几派权臣斗得你死我活,这里也没受到波及,江南是清流臣子的江南,也是江南百姓的江南,更是天下读人的江南。江南大都督姜权乃是洛子门生,亦是地道的顺天府人氏,在他治下,江南的蟊贼被收拾了不少。

清流的人对待自己的对头那可是抱团使招,上任知府就是这样被他们给灰溜溜地逼走,临走还说“江南富庶不假,可铁板一块。”

若在其他地方有可能发现这种事,江南是绝没有的。

那么,他们遇上的不是匪贼,且不是江南籍的贼子,只有一个可能——遇刺?

他们是被仇家追杀还是因为身藏紧要东西而被人追杀?

想要插手江南官商真是太难。

梁妈妈跟在洛俪身后,“姑娘,真给你解药了?”她亦无亲人,养母没了,丈夫去了,就连她唯一的骨血儿女也夭折了。她失了孩子,经梁氏的陪房婆子介绍做了洛俪的乳娘。主仆二人这些年下来相处和睦。

“我无碍。”洛俪说无碍,也算是告诉梁妈妈自己没中毒。

洛府是天下清流之首,在江南一带声名雀起,无论黑白两道都会给几分薄面,谁会半夜三更闯入洛府。

“他们是什么人?不会是坏人吧?”

“我瞧着像太监”

少年指着受伤的魁梧男子,“季师傅,说的是你。”身材高大魁梧的季师傅居然被个小姑娘当成了太监,太乐了,他往后又有一件打趣的事了。

然,洛俪的声音从门外不紧不慢地飘来:“那少年一副鸭公嗓子,越听越像传说中的太监……”

太监,还传说中的……

少年真想拿镜子照照自己,想他怎么也是一翩翩少年,气宇轩昂,哪里像太监?那臭丫头居然说他是太监,太监里头有他这种男子汉魅力足得流油的人物?

魁梧男子哭笑不得,看着自家主子那炸毛的样子,忍了又忍,拿定主意只当没瞧见。

少年想骗人,被个小姑娘给凿破,以为下毒再解毒,逼着人家出手救人,就当是互不相欠,没想那丫头离开前居然说了句“是我救了你们俩”,这不是让主子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主子这辈子,什么也不怕,就是怕欠人家的人情啊

少年心里狠狠地骂着:臭丫头,他哪里长得像太监,怎么也是一个俊美少年,太没眼光。俊美都瞧不见啊

“季师父,你若敢将今晚的事说出去,就让你变太监”

魁梧男子夹紧胯下,“回主子,属下今晚什么也没听到,只知道是主子救了属下的命”

“爹在世时,曾说洛瑞是只难缠的老狐狸,偏世人拿他与孔孟相比。孔孟这些人是死后才有大名,而洛瑞活着时就能赢来如此声名,可见此人擅长谋划人心。他不入仕,他不为官,可整个江南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江南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员,哪个不以他马首是瞻?”

少年想到这些就生气。

当世大儒,实则是个大奸之人。

不过,因着他在,江南到底没因两派相争而闹得鸡犬不宁。江南的世家、权势也没卷入争斗中闹得人心惶惶,所以江南上至世家,下至寻常百姓,都是极给洛家颜面。

洛瑞实在是江南的一尊守护神,因着他与先帝的师生情分,窦太后亦得给洛家几分薄面,而窦国舅虽然眼馋,却不能拿洛瑞如何。

少年沉吟道:“季师傅,以你之见,今日追杀我们是哪一派的死士?窦国舅的还是杨丞相的?”

第19章 疑惑

季师傅回想早前的惊险种种,出京时带了二十几个暗卫,不到半个时辰就死得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暗卫们个个都是自幼习武,最短的也有十五六年,这时间长的有近三十年,居然被对方尽数给杀了。

少年又道:“救我们的那五个人武功高强,是不是你安排的后招,这五个人的身手似乎不在你之下,可我瞧你似乎不认得他们,你说是不是洛家安排的人来救我们?不应该呀,我来江南的事,可是很隐秘的。”

有人追杀,还有人在生死关头出手相救。

救人的是谁?

追杀的人又是谁?

追杀的瞧着是死士,不要命的打法,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如果不是季如风拼死护着他,他就被杀了。还有救人的那五个神秘人,身手不凡,个个身手不在季如风之下,实在太让人奇怪了。

季如风不愿评点杀人与救人者的身份,杀人的,主子已经猜到,只能是那两个人。可这救人的主子猜不到,季如风却能猜出一二,除了宫里的那位,不会有人来救自家主子。“江南被清流派所掌控,总好过落到窦氏派手里,他们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太后,都是一视同仁。再说,他们每年给朝廷的税赋可一文没少,这些年国库的税银有七成江南送去,另有三成也是清各省任封疆大吏的清流臣子送回去的。”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无论如何,洛瑞再狡猾如狐,但对大赵天下、朝廷都是有贡献的,父子两代为大赵培养了不少的能臣、干臣、贤臣。

少年吐了口气,“若是清流能被保皇派所用,何愁斗不过窦氏派。”

朝中局势,原不是寻常人能看懂的。

想先帝之时,就连好些亲王、郡王都瞧不明白,否则先帝不会用那等无奈的法子收拢皇权。只是天下的病症已久,想将皇权收回帝王之手又谈何容易。

“如果皇上能亲政,清流派自能被皇上所用。”

少年想到天隆帝之前还有一个同光帝,同光帝三岁登基,原是先太子之子,是当今窦太后的亲孙儿,就因为同光帝听说自己的父母死得蹊跷。只得八岁的他,听了宫人的议论,跑到凤仪殿喝问窦太后:“你是我祖母,却也是我杀父杀母的仇人?”

窦太后心下一惊,“皇上是听谁说的?”

“你既敢做,还怕人说?”

窦太后阴寒地眯了眯眼,眸光微敛时,“你待如何?”

同光帝厉声道:“我要杀了你替父母报仇雪恨,你杀了我父亲,还杀了我的叔伯兄弟,你……你是我赵家的血海仇人”

窦太后一怒之下,令人将八岁的同光帝软禁在清心殿,又着人严查到底是谁把那些告诉了他。那几日,皇宫之中化成了人间炼狱,受牵连的宫人高达一千三百余人。后来的一个月,皇宫之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深宫之中更是人人自危,上至太妃、太嫔,下至不知名的宫女太监,都怕牵入这事之中。

同光帝软禁养心殿,窦太后不许任何人给他送饭送水,待得半个月后,有宫人打开宫门,同光帝已被饿死殿中。

之后,窦太后原想在太子的子嗣里挑一个孩子上位,可连他的亲孙儿都与她离心,她实在不放心,千逃万选后,就选中了天隆帝、赵明祖皇帝的第十九子,其生母只是宫中位份低下的叶美人。相传十九皇子赵彻胆小怕事,说话行事又无主张,就这点最合窦太后之意,于是,在同光帝宣告病重驾崩后,窦太后扶了年竟十岁的十九皇子赵彻登基,改年号天隆。

第20章 追杀

少年皇帝要亲政谈何容易?

窦太后对权势*极高,对她的亲儿子、亲孙子都能下杀手弄死,何况是杀皇室赵家的王爷、公子,而他并非窦太后所出,生母又是个唯唯诺诺,不敢有半点主意的人。虽然窦太后早前说,待皇帝年满二十,就考虑让皇帝亲政,但谁都知道这是搪塞之言。

因窦太后说让皇帝亲政的话,保皇派希望皇帝早日弱冠,而窦氏派却一直在背后玩手段,窦家一心想让窦太后效仿武媚登基为女皇,想改朝换代。

季如风低声道:“主子,我们今晚就待在这里?”

“我们的行踪肯定是曝露了,追杀的那些人,肯定是窦承嗣的人,这个老贼,总有一天,爷非得将他碎尸万段,竟敢刺杀爷”少年想到今晚的惊险,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五位神秘暗卫,他就被人害了。

但现在他真不敢抛头露面了,在季师傅的伤势未痊愈前,他都不能露面,那么多的暗卫,也不知活下来的有几人。

季师傅道:“今晚的动静闹得这般大,想来明儿江南大都督就会知道。也不算全都是坏事,窦家敢染指江南,只怕要犯清流的大忌。”

少年摸了摸头,“若能借清流派去对付窦家,爷也能省不少心。”

他还是太弱了。

否则,窦国舅怎么敢算计他的性命。

季师傅道:“那小丫头的话有几分道理,洛府虽然安全,最安全的地儿当是祠堂。江南一带的读人奉洛子为尊,而洛家祠堂更受人尊崇。”

少年微微点头,赞同了这个说法,现在他身边就剩一个季师傅还受了重伤,再不敢折腾,还是先寻个安全地儿养伤要紧。

他扶了季师傅,提上装有吃食的篮子,趁着月色往洛家祠堂方向移去。

*

次晨,洛俪睁开双眸,透过窗帘上挂着的轻纱,望着东边,出现了一片橙红,显是天气转晴,心情立时大好,催促着素纨备香汤。

“姑娘,你风寒刚好,再泡香汤,这万一再染了风寒可怎好?”

“今儿天晴了,我好些天都没洗澡了,快些预备,回头我再喝一大碗药便是,你今儿不是我泡一回,我会很难受,你没闻到我身上都发酸了。”

素纨见阻不住,去问梁妈妈,梁妈妈竟是赞同的,进了闺阁,将门窗合上,又从小厨房里搬了个火盆来。

梁妈妈昨晚一宿没睡,一大早就去了大厨房,借着要领柴禾,去柴禾房探了一下,他们已经不见了人影,心中不放心,又到祠堂里转了一圈,依旧没看到人影。

她拿着湿帕子给洛俪挫背,“姑娘,你说他们去哪儿了?柴禾房与祠堂也没人,我昨日送去的篮子是在祠堂发现的,馒头吃了一半,卤猪头肉吃完了,酒也喝完了,我还在那边发现了一身破烂衣袍,怕被人发现,放到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洛俪淡淡地道:“定是走了”

她沉下浴桶,初春的香汤很透彻干净,汤水之上飘浮着杏花花瓣,在汤水里撒一把澡豆,再加几滴蜜蜂,清凉之中舒爽入滑,能涤尽尘埃、洗掉污垢。清澈水面,只见青线如墨散开,缭绕如一世纠结,倏然,水声水起,洛俪破水而出,双唇微张,空光寂寂。水流从发顶滚落,淋了满脸,恍然是泪流满面。

梁妈妈见她湿了头发,取了个盆子来,又寻了皂角细细地给她洗起头发。

“他们走了便好,姑娘往后就当没发现过昨晚的事。”

洛俪还在猜那二人的身份,猜了许久也没猜出个所以然,只得打消念头。

“妈妈只当没发生过。”

主仆二人就此说定,再不提昨夜遇到的“大侠”和那所谓的“美人断肠丸。”只当是做了一个梦。

第21章 不同

沐完香汤,洛俪坐在梳妆台前,讷讷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三岁时重生后,她对着镜子看到眉心的胭脂痣暗暗称奇,殷红如梅瓣,呈水滴状,而痣的位置,在眉心略高一寸的位置,就算是用朱砂笔描绘,也未必能绘出这等漂亮的胭脂痣。

五官眉眼隐隐有前世的六分容貌,前世的她,身上寻不到随了洛家人的容貌,可今生的眉眼、额头却与洛康如出一辙,只要认识洛康的人,看到她就能辩出她是洛康之女。今生的她更为白净,模样出落得更为水灵。

梁妈妈见她讷然看着镜子里的人儿,轻叹一声,“姑娘,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瘦下去了。瞧瞧这下巴都尖了呢。今儿晌午,姑娘想吃什么,妈妈在小厨房里给你弄。”

洛俪伸手轻抚着眉心的美人痣,瞧上去还不小,得绿豆大小,红得很引人注目。前世并没有这样的痣,她微闭双眸,细细地思忖:梁大哥赶来时,她已近咽气。那时,她是因心愿未了,仇人未除,一心想将真相告诉梁俊,即便痛苦得难以支撑,却硬生生地吊着一口气,坚持到他出现。离世之时,她感觉到自己的眉心上有一滴灼烈之物落入眉间,灵魂似闻嗅到辛酸与痛苦的气息,隐约还听到梁大哥唤她“妹妹”。

梁俊怎会唤她“妹妹”,他在前世时见到她时,唤的都是“俪妹妹”,命绝之时,那和声妹妹,不是失去挚爱,根本就是失去至亲骨血之痛,是剜心剔骨之伤。

梁俊到底是如何看她的?

前世之时,她生命里第一个心动的男子,原不是池宪而是梁俊,就在她委婉表白之时,他却道“在梁俊心中,一直将你视若妹妹,我对俪妹妹唯有兄妹之情,只要俪妹妹一声吩咐,梁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一句“唯有兄妹之情”,将她生出的爱恋之火扑得干干净净。

她知他说的是真,如果早前质疑,在他租下池府不远处的宅邸之时,他曾说“俊之一生,想守护妹妹平安。妹妹安好,是我之幸。”那一声记忆犹新的“妹妹”,那一声刺伤灵魂的痛呼是真情流露。

梁妈妈继续念叨:“姑娘病了一场,天儿转晴,今儿屋里的衣被都要换过,得把病气都洗掉、清出屋子。素纨要帮二姑娘绣绢帕,回头我请邻村马三娘子入府把你屋里的衣被都洗一遍,这么多东西,许得一百文浆洗钱。”

洛俪只不吱声。

洛府属清贵名门,是真正的清贵。姑娘儿郎身边服侍的下人不多,洛俪身边只得三人:乳娘梁妈妈、从皇城带回来的大丫头素纨,铁氏拨给她的素绢。每日除了要服侍洛俪,还要打扫浣莲阁,种植阁中的花木,得了空还要绣些帕子、锦扇,做些络子、糊制油纸扇、油纸伞等物,又或是调制胭脂水粉,再统络交到管事送到“铁记”百货铺子里售卖,各处卖了多少,得钱几何,都照着外头的售价来,通常是各人交了多少东西,就得多少钱财。

洛家下人的月例不高,管事婆子一月八百纹,大丫头五百纹,寻常丫头十岁以上,能干些零碎活计的一月二百纹,小丫头十岁以下能跑腿的一月六十纹,而这样的月例,在公候之家不及人家的半数,但因洛家之名,在洛府谋得一个差事是件极体面的事。

洛俪出得院门,蓦然看到一个小厮的影子,藏在花木丛中,洛俪一望过去,她立马猫下身,佯装成看花的模样,那丛月季只打了花苞还未绽放,旁边的桃花也还未到盛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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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收徒

素绢不快地骂道:“又是那小子,近来总盯着我浣莲阁。我和素纨姐姐说要告诉大太太,偏梁妈妈不许。”

府中的老太太、大太太都最厌恶后宅阴私那等事,什么你盯我,我盯你,又或是你算计我等类似的,且洛府中因有当世鸿儒洛子,行事磊落,便是下人们都自恃体面,也最不屑干这种事。

洛俪问道:“她盯浣莲阁很久了?”

“素纨姐姐瞧到过三回,我也发现过两回。”

有人盯着她们,这是何道理,浣莲阁都有人盯着,是不是旁处也有人盯。

近了颐和堂外头,远远儿地就听到一阵笑声。

铁婆婆垂首禀道:“老太太,三姑娘来了”

洛佼打趣道:“我们家的小侠女呢”

洛俪一进屋,听到的就是这句话,立时微蹙着眉头:昨儿才说了,洛佼只怕已经告诉老太太了,洛佼那嘴儿可是有啥说啥,从来都藏不住话的。

屋子里头,铁氏身后站着大房的柳姨娘,三爷洛修亦规规矩矩地坐在铁氏的左首位置上,态度谦恭,右首位置坐着洛倩、洛佼姐妹。

铁氏的心情很好,笑微微地问道:“俪儿,四丫头说,你要跟我学《*剑》?”

洛俪当即揶揄道:“不知祖母愿不愿收我这个笨弟子?”

铁婆婆笑了。

铁氏乐呵呵地道:“前两年让你学,可你身子骨太弱,瞧着这两年倒是好了,就学学《*剑》,许能更健康些。”

前两年让她学,洛俪觉得家中姐妹都不学,大家闺秀又有几个学武的,再则再好的武功能敌几人,而学得谋略却能一计敌几万乃至几十万人,就如赵太祖时候的女神谋,那才是真正的巾幗女英雄。

洛俪当即一提裙子,跪在蒲团,重重磕头。

洛倩道:“瞧瞧,还真是个顺竿爬的,祖母一发话,立时就开始拜师了。”

洛修见姐妹都在说笑打趣,跟着附和道:“回头祖父不会说祖母抢了他的弟子。”

铁氏道:“你祖父弟子上千,还在乎我抢走这一个。”

洛俪举着一只帕子,缓缓打开,里面竟是几枚剥好的糖栗子,这可是铁氏的最好。

洛倩一瞧,当即啐骂道:“你这捉狎鬼,就用几枚糖栗子拜师了。”

“我是说往后祖母吃的糖栗子都由我包了,只每日不能多吃。”

众人又是一阵笑。

铁氏伸手取了一枚,塞到嘴里,“见你心诚,我就收你这女弟子。明儿五更一刻,我着铁花教你基本功。丑话说得前头,你要是坚持不下来,我随时都会赶走你这徒弟。”

洛俪腻歪在铁氏怀里,抱着她的胳膊,“是,俪儿一定用心学习,只是祖母明儿别让我提剑,我这小胳膊哪提得起来。”

屋子里又是一阵笑声。

“祖母这里今儿有什么喜事,如此热闹。”

进来的是个湛蓝色茧绸袍子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修长,漂亮而不失英气的剑眉,如潭水样深黑的眸子,皮肤虽然偏白皙,却因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显出几分男子的阳刚硬朗之气,虽是文弱生,却因自幼习武,又有五分英武之气。

此人,正是洛家这辈里得长辈看重的儿郎洛征。

洛俪略有些诧异:“这个时辰,二哥怎没去院?”

洛佼忙道:“三姐姐病糊涂了吧,今儿是休沐日。”

洛俪讪讪一笑。

铁氏让下人给洛征添了座儿。

洛佼问道:“二哥,今儿过来,没人再堵你吧?”

想到昨日方柔在二门上堵他,洛征就恼怒,怎有那样的姑娘,人没见过两回,就说要嫁给他,如果不是他会些武功,还真被她拽着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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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洛征

洛佼这会子道:“二哥,我问过了,听说她看到俊俏儿郎就要说那话,你不是第一个,是第五个,待有第六个人出现,方大姑娘定不会缠着你。”

洛征心下打颤,真够恶心的,哪来这么个人物,还以为是第一次说那话,敢情人家经常做这样的事,他排第五,怎么也该排第一。

洛俪吃吃笑了起来,带着三分戏谑。

洛倩使了一记眼刀,怪洛佼口无遮拦。这种话岂是乱说的,洛佼的年纪也不小了,只比洛俪年幼三月,怎能说这等话。瞧瞧洛俪,不仅行事得体,且举止有度。无论是琴棋画的功课,还是女红样样都比洛佼要好。

洛佼立时垂首,不过一桩趣事,陪着笑脸,一脸纯真无辜地问道:“二哥,你不会真喜欢方大姑娘吧?”生生就是一股小女儿家无邪模样。

洛倩颇是无语。

这样的洛佼,让她又责备、生气不起来。

洛俪原还想问昨儿夜里府内府外的狗吠了好一阵的事,见大家支字未提,若真有行刺这样的事,以洛佼那快言快语的性子肯定会说。她观察一番,发现洛征压根就像没发生什么新鲜事的样子。洛征知晓她喜欢听外头的新鲜事,时常讲外头的事,没道理支字不提的。

那位魁梧大叔受的伤不轻,瞧着像是经过一场激战,尤其他们是刺客,还是有人刺杀他们?

洛征面容微沉,几个妹妹里就洛佼话多,什么话该说不该说都能讲出来,原是桩小事,硬是被她吵嚷得人尽皆知。想直接道声“就那样的,我可瞧不上。”可又想:方平安是祖父洛子的门生,且还是当朝正二都督,这样的人物,他不能开罪,带着责备、怨恨地怒瞪两眼。

洛俪面容凝重,“四妹妹,二哥的亲事自有长辈们做主,父母命、媒妁言,虽然祖父祖母随和疼爱,总要讲究缘法,合宜与否。你可莫把这事挂着嘴边,没的让人瞧了笑话。”

洛修面露诧色,着实对这个三妹妹少有关注,最多的便是姐妹里头,就只得她得祖父亲自启蒙,还偶尔指点她琴棋画。

洛征面露感激。

洛俪担心洛佼还抓着方柔的事继续说嘴,岔开话题问道:“二哥、三哥,过几日可是二姐姐及笄的大日子,你们的贺礼可备好了。我近来生病,还没预备呢,不知道二哥和三哥名下的铺子里,可有女儿家的好东西。”

洛家子孙,无论男女一满十二岁就会得长辈所赠的一处铺子打理,里面用的人,开怎样的铺子,全由着他们自己做主,赚到了钱,便是他素日的花销,或与朋友往来备礼都从这里面出,赚不到钱,便是他们自己无能。

洛征的文房铺子生意做得最红火,去年年关时,他拿出五千两银子交到公中账上,说是孝敬长辈。实则被苏氏用来贴补家中嚼用。洛征在做生意上有些手段,他与朋友借钱买下附近的两间铺面与一块地皮,盖置成小院,装修一番改成雅致安静的茶肆,旁边是文房铺子,有最时新的籍,又专卖些文房四宝、兼售古籍古物,什么前朝有来历的瓷瓶,什么难得一见的字画,他都卖。琼林院的学子时常去茶肆交流学问,谈论天下事等。

洛征十月满十八周岁,不仅将从朋友处盖院子的钱债还上,还有了一笔收益进项。素日里对兄弟姐妹也最是阔绰,时不时的还给妹妹们送一件、两件首饰、胭脂水粉什么的,便是洛佼差缺了什么,也缠着洛征讨要。

第24章 贺礼

洛径从长辈那儿得到的铺子是一家客栈,生意还过得去,一年到老头除了他自己应酬亲朋友同窗的花使够用。过完年后,他还与妻子大\奶奶朱氏交了三百两银子,乐得朱氏直夸他成器体贴。

洛修亦得一铺子,柳姨娘原想开胭脂水粉铺,被身边的婆子一提醒,改成蜜饯干果铺子。洛修与柳姨娘母子的生活不好不坏,一年能赚上二百来两银子。洛修今岁十四,花销不算大,若再大些,怕铺子的出息就不够花使。

因兄弟们各有铺子,家中不会再给月钱。吃饭在家中,笔墨等物自有洛家公中的库房可领,在文房四宝的使用上,洛家对子孙自来大方,便是在旁处节省些,也不会在这上头刻薄。只男儿与同窗、朋友间的应酬,却是需要他们自己凭本事挣来。

洛瑞曾说过:“洛家不养废物儿孙”

他坚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若读不成,定能习武报效朝廷,同样可以造福百姓。再是文武都不成,做一个良民百姓总是可以的,凭着自己的双手,亦能养活妻儿全家。

洛征豪气地道:“二妹妹,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哥哥送你就是。”

洛倩揶揄道:“哪有二哥这样的,你送的,与我要的能一样吗?只要二哥送的,我都喜欢。”

洛修灵机一动,“那日的饯果还没买?二姐姐从我铺子里拿,当我提前恭贺二姐姐的贺礼。”说是拿,以家里人的行事风格,定会给钱,毕竟她的铺子在兄弟三个里头算是最差的。

洛佼啐骂道:“大嫂早早就预备好了,你这会子说去你铺里拿,可见就不是真心,三哥还是好生想想,等得三月初五到底送二姐姐什么好?”

洛修忙忙求饶揖手,“二哥回头好歹给我与大哥一个面子,就我那铺子,你是晓得的,要不是二哥照顾我的生意,只怕老本都折进去了。”

他说的是洛征让茶肆管事从干果铺子里拿瓜籽、干果的事,是照着洛修对外头的卖价给的。

铁氏听孙儿孙女们说起这事,顿时有些发困,“俪姐儿、征哥儿留下,你们几个都散了吧。”

洛佼不快地扁着嘴:“祖母每次都这样,有你最疼的孙儿孙女在跟前,就不愿见我们了。”

“就她的话最多,你们听听,也不知这性子像了谁。”

洛佼厚着脸嚷道:“我娘说,我是直脾气,这一点像祖母。”

这丫头的直脾气,在家中可是人人皆知的。

铁氏嫌弃地瞄了一眼,“我年轻时可不像你,反觉得俪姐儿像我年轻时候。”

她年轻时候,是快人快语,恩怨必报,可也不是洛佼这性子。铁氏瞧着几个孙女,目光凝落到洛俪时,只觉心得软和了好几分,她就喜欢瞧看漂亮又乖巧的女儿家,可不洛俪就随她,尤其那双眼睛,谁不说与她长得像,着实是洛俪的父亲洛康的眼睛就随了铁氏。

祖孙二人的目光相遇,铁氏笑了,慈爱的、宠溺地笑着。

洛佼的小嘴嘟得更长,“祖母就偏三姐姐。”福了福身,恭谨地退去。

洛俪想着昨晚的事,到底没忍住,问道:“祖母,昨晚府里府外的狗都在吠叫,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洛征道:“我今晨听铁头说,是昨晚有院的学子喝醉了酒打架,只怕要受处罚。”

琼林院的院规极严,根据所犯过错的大小,小则警告、打扫院教堂、大小道径;中则关到刑罚室、清扫茅厕;大则驱除出院,张帖文榜告晓整个院的先生学子,甚至要到督学衙门记录留档。

第25章 怀疑

洛俪想着:此事没这么简单,只是院为何对外声称是学子吃醉酒打架?那两个人今晨就离开了,她帮了他们,好歹也该说一声,不过有些事少招惹的好。

只片刻,她兜兜转转就放下了这事。

铁氏留洛征、洛俪下来,也只说了些剑术武功上的事,多是鼓励他们要用心学。

洛倩与洛佼并行在后,洛倩低声训斥着洛佼:“你多大的人了?不是二三岁,是十岁,待得八月,你虚岁就十一了,照着江南大户人家的规矩,十二岁的姑娘是要相看人家,当要议亲。你怎的还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祖母面前,说话也没大没小,将来可如何了得。但凡你有三妹妹的两分沉稳得体,我和娘就阿弥陀佛。”

洛佼原就羡慕洛俪得祖父祖母看重,正要反驳几句,却听洛倩悠悠道:“与你说了几回,三妹妹与我们不同,先头叔娘去得早,而她……又是那样去的,因这缘故,祖母才多疼她几分。我们却是有亲娘护着、疼着,又有哥哥嫂嫂疼的,你与她争什么?原是一个祖母的孙女,就该谦让些。娘亲的事那么多,我是姐姐还叮嘱你几分,待过上几月,可还有人指出你的不是?”

洛佼原气势正足,此刻整个人都蔫了,大哥洛径娶妻,大姐嫁人,而今连二姐也要出阁了,她已经听母亲说二姐未婚夫苏家遣了媒人来商议婚期,一旦定下来,在家中待不了几月就出阁了。

只片刻,洛佼眼睛透亮,似发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事,“二姐姐,先头叔娘哪样去的?她不是病故的么?”

洛倩只想自打一耳光,梁氏的死一直是家中的禁忌,她也是无意间听父亲母亲说话时听来的,怎的说漏了嘴,若要被洛佼知道了,这不是整个洛家上下都知道了。

她慌了片刻,故作淡定地道:“先头叔娘过世时还不到十九呢,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三妹妹当时还不足一岁……”

洛佼不以为然地道:“是怪可惜的,听说她可是个美人,临死前还留,要叔父一定要娶个贤惠得体的贵女好好活下去。叔父可是极喜欢她的……”她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心里却兜兜转转地道:莫不是先头叔娘的死还有什么蹊跷,刚才二姐姐明明神色慌乱。

那样去的?是怎样去的?难不成不是病故,而是另有死因。

洛佼心里琢磨着如何从洛倩嘴里把话套出来。

洛倩岔开话题,“你明日要去女学,今儿好好拾掇拾掇,莫误了时辰。”

洛佼应答一声“是”,看洛倩领了自己的丫头去睦元堂,她订了亲,又要及笄,近来学习打理内宅、主持中馈正在兴头上,虽然所嫁的夫君是寒门学子,可这人才华颇高,是琼林院的才子,就算眼下艰难些,也只是暂时的。

洛佼唤声“秋菊”,身后的丫头立时应答一声“是”。她笑微微地看着秋菊,秋菊心跳如擂鼓,每次四姑娘要派她做事时就是这种笑,笑得一副“姑娘很信任你哦”状。

秋菊直犯嘀咕:“四姑娘有事只管吩咐小婢。”

洛佼干笑两声,拉着秋菊的手,“你刚才听见了吧,二姑娘说叔娘是‘那样去的’,恐怕不是病故,而是另有原因。你素来机敏,不如去打听打听,叔娘到底是怎么去的?”

秋菊连连后退,摇着脑袋道:“四姑娘,旁的事便罢,这件事小婢可不敢去。”想想也是,如果真有什么异样,或是死因另有蹊跷,主子们对外说是病故,自己却非要去打听,这可是犯了大忌。

第26章 命令

三姑娘又得老太爷、老太太喜欢,便是大老爷也拿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疼惜,她何必去干这招人怨的事。

洛佼的笑意微敛,带着两分要胁。

秋菊再退两步:“四姑娘,不是小婢多嘴,着实这件事不能打听。二姑娘都不愿说,定有其原因……”

如果先头三太太梁氏的死因能公开,整个府里定是人人知晓,既是不能说的,那许是忌讳的事。

“可是我知道了有异状,如果我不打听,我怕是几个月都睡不踏实,你是知道的,我就这性子,无论什么事,总要弄个一清二楚,弄不明白我心里就跟有天大的事压在心头一样。何况,这件事还关系三姑娘,我和三姑娘可是极好,她是我姐妹,又是我朋友,我关心她,替她打听……”

秋菊暗想: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她性子使然,对什么都好奇,一旦好奇就要弄明白。这种性子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不过,老子娘、大厨房的管事婶子倒是说过“你跟着的这位四姑娘,万事都要打听,还爱说嘴,这性子可真不像洛家人。”

大太太苏氏是个中规中矩的内宅妇,虽然性子泼辣,可也不是那种多话的人,只是有时候样子装得吓人,可心里呀着实是个最柔软的。

再有大老爷,这也是个正直沉稳的君子,在江南可是“四君子”之一,谁不知道洛君子的为人处事,但凡君子,绝不会去打听人家的*之事。

洛佼见逼着也不成,当即伸手,在秋菊额上凿点了两下,“臭丫头,我让你去,你就去,再敢与我推三阻四,看我不收拾你。现在、立马就去打听,打听不到,别回清芷阁。”

洛府的人丁不多,府中有三处阁楼,除了漪兰阁是三十年前老太爷夫妇给爱女洛庆所建,浣莲阁、清芷阁都是后来才建的,这两处阁楼也只是普通的江南两层木阁楼,都只得两间,楼上一间是姑娘的闺阁,一间是姑娘的绣房琴台室。楼下,一间做了姑娘们见闺中朋友的花厅,另一间便是下人房。下人房中间用了木制屏风隔开,里头住乳母,外头住服侍丫头。两个阁楼都有一处单独的小厨房。小厨房对面置了个小巧的狗屋,用木头制的,上头盖了青瓦。

漪兰阁除了有三间阁楼外,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又有一间不错的小厨房。早前柳姨娘所出的大姑娘洛依未出阁前,原是住在清芷阁。漪兰阁则住二姑娘、四姑娘姐妹,直至大姑娘出阁,苏氏令人重新修整,将漪兰阁置成了四姑娘洛佼的寝院。

眼下,二姑娘洛倩出阁在即,住到洛家最体面的阁楼也示家人对姑娘的看重与疼爱。

洛佼留下话,自己先入了清芷阁院门,进门就与乳母说起话来。

秋菊立在原处,左右为难,这件事是万万打听不得的,可是若不给四姑娘一个说法,以她的性子,还真有可能不许秋菊回清芷阁。秋菊心里权衡一遍,决定去大厨房找她的老子娘陆婶子商量。

*

洛佼还在清芷阁里等秋菊来回话,桌上摆着个紫色雕花锦盒,里面都是她自己亲手制作的首饰。她洛佼就这么点爱好,喜欢首饰,更喜欢动手制作首饰,什么攒珠花的钗子、华胜、步摇、戒指,经过她一番制作,就能变得雅俗共赏,即有三分贵气、五分雅致,还能不俗气,怎么瞧都好看。

制作好了,挑上一些,让乳母拿到铁记的首饰铺子里买,不出半月就能卖完,每次也能卖出个好价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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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打听

这一会儿工夫,她就窜了一对珠钗,又窜了一根珠链,可还不见秋菊回来,不由得微蹙着眉头,“秋菊那臭丫头让她去办点差事,眼瞧着就晌午,怎还不回来?”

李妈妈正要接话,只听大花狗拖着铁链奔出狗屋,院门外出现了一袭青缎倩影,几个婆子、丫头簇拥大太太苏氏到了。

苏氏个头儿不高,中等身材,长得珠圆玉润,虽是做了祖母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不言自威。

洛佼搁下手里的首饰,起身相迎,一抬头就见秋菊怯怯地站在苏氏后头。

叛徒这个背主的叛徒只怕秋菊把什么都告诉苏氏了。

洛佼连连大骂,让她去打听,竟是连母亲都惊动了。

苏氏后头的苏嬷嬷厉声道:“李妈妈,你可知罪?”

李妈妈一惊,当即重重跪在地上,将额头贴地,大气儿都不敢出,“请大太太指点,奴婢……奴婢不知……”

洛佼一瞧冷着脸的苏氏,垂手跪在李妈妈身边。从她记事以来,她不惧老太太,却唯独对这个母亲有莫名的畏惧。

苏嬷嬷亦不多说,只与同来的两名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会意退出院门外守着。

洛佼紧握着拳头,不停地冲秋菊飞眼刀子,真想掐死这丫头,让她办点事都办不好,还惊动了母亲。

苏嬷嬷厉声道:“大太太要掌理后宅,相夫教子,更要帮衬大老爷应酬同僚太太奶奶。大太太将四姑娘交给你,原是瞧你老实可靠,可是今儿,四姑娘却让秋菊去打听先头三太太的事。”

洛佼咬了咬唇,“这不管李妈妈的事,是……是我自作主张让秋菊去打听的。”

苏氏厉声道:“你这是敢作敢当了?”

“母亲只喜欢哥哥和二姐,不喜欢我……”

话未说完,一边的李妈妈紧张地惊呼一声“姑娘”。

这样的事能乱说吗。

苏氏待她够好了,吃的、用的、穿的,都是照着二姑娘的例来,不仅待她如此,便是对大姑娘这个“庶女”也是如此。

苏氏突地扬手,视若己出,小心翼翼,她居然说出这等话来。

洛佼哭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打,你打啊听说生我的时候,你折腾得要死,所以你讨厌我”

苏氏的手高高的扬起,却在纠结间迟疑。

若是她生的儿女,一巴掌下去又有何妨,可这不成啊。

只是洛佼犯错的事,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已经是好几次了,早前想着,她再大些就会一改往前那好咬舌,好打听的性子,可而今真是越来越过分,就连一个丫头都知道,有些事不能打听,可她却逼着丫头去打听不说,不给打听还不许丫头回院子。

苏氏未打,洛佼却哇哇大哭,一副真的被母亲打了委屈状,嘴里还呜咽着叫道:“家里的好些事,二姐他们都知道,偏就我不知道。二姐是母亲的女儿,我也是母亲的女儿,母亲告诉她不告诉我,就是没拿我当一样的……”

苏氏气得胸口起伏,“好好你真好家里长辈们的事,岂是你能打听的。你可想过,你若打听出来,对三姑娘有什么影响?”

“先头叔娘是三姐姐的亲娘,我是做妹妹的,打听出来,我自会告诉三姐姐,任何一个孩子有权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无论是好的坏的,你们当大人的就不该瞒着。”

原来才十岁的她,竟然是这么想的。

那么,洛家人瞒着她的事,是不是也做错了。

苏氏心头好生纠结。

“李妈妈,替四姑娘收拾一番,去祠堂清静几日罢”

第28章 顶撞

苏氏的话刚落,洛佼立时跳了起来,跺着脚大叫:“母亲,你不讲理,凭什么罚我?明明是你们瞒着三姐姐不对,居然还罚我去祠堂,我不依”

苏氏颇是无奈,怎么就是这样的性子,真真是谁的孩子像谁呢。

李妈妈伸手轻扯了一下洛佼,“四姑娘,少说两句。”

苏氏厉声道:“你再多说一句,就杖你十棍,杖李妈妈二十棍。”

要打她?

此念一闪,洛佼越发气恼了,眼泪儿哗啦啦地流着,“你打呀,打呀,打我十棍,你把先头叔娘的事告诉我,呜呜,我总要给三姐姐一个交代的,三姐姐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还瞒她那些事,你们太过分了……”

洛俪可怜,三姑娘虽无亲娘,可老太太铁氏有多疼她,恨不得代替了梁氏,把母爱都补偿过去,老太爷洛瑞对三姑娘也多有偏爱,家中的孙女好几个,唯有三姑娘才是老太爷亲自启蒙的。

苏氏被她一嚷,原想吓唬她,可洛佼竟是不管不顾地顶撞起来,一副你要打就打,打完还得告诉我真相,真是被她气得胃疼。

洛佼一转身,哭着将双手扒在贵妃椅上,用小屁股对着苏氏:“呜呜,母亲,你打吧,打十棍子,打完了,告诉我三姐姐娘亲的事。呜呜……”

苏氏身子一摇,几乎没站稳,她拿这哭闹的小女娃没了半分法子。

苏嬷嬷也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洛佼拧起来是这油盐不进,软硬不施的性子。早前苏氏用洛俪说话是软,这会说打她是硬,可她倒好,拿定主意“我就是想知道真相”的样子。

苏氏气得连喘大气,“李妈妈、苏嬷嬷,把……把她给我拖到祠堂关进来,这些日子,府里还有客人呢,莫让她大闹,若是传出去,这可不算什么好事。”

洛佼跳着脚,一扭头,满脸泪痕地望着苏氏:“你不讲理呜呜……你说打我的,打了我告诉真相,你怎么能不打你现在不打也要告诉我真相……”

苏氏险些昏倒,这倔脾气的丫头越发像那人了。

那人若非这脾气,又怎会落到那般下场。

可是,这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苏氏大声道:“还不把她带祠堂关起来,快些”

想她这么大一个人被个孩子弄得手足无措,苏氏的恼意又重了两分。

洛佼被李妈妈与苏嬷嬷两个一左一右地拖着,为防她继续闹腾,秋菊从厨房里取了个大馒头。

洛佼一瞧大馒头就开骂:“秋菊,你这个臭丫头,枉我看错了你……”还要再骂,苏氏拾起馒头,一下塞到洛佼的嘴里。

洛佼的话也陡然而止。

为了不让她说话,居然往她嘴里塞馒头,呜呜,她娘怎能这样。

她现在是真的想挨打,因为挨上一顿打,纠结在她心头的事,就能知晓真相。

呜呜,她宁愿挨打啊,不晓得真相,这不是要她的命,只怕好些日子她都睡不好了。

苏氏对一边秋菊道:“小心看守清芷阁”

秋菊应声“是”。

今儿的事,她听了亲娘老子的话没错,差一点四姑娘就捅破了天。

大太太也会打孩子。她记得:有一回家里来了客人,二姑娘因与客人家的姑娘起了争执拉长着脸,待送走客人,苏氏立马两耳光就过去了。直将二姑娘打蒙了,过得半晌,大太太方才从怒极的心境里缓过来,厉声道:“登门是客,你六岁了,不是两岁,怎能因一个饼饵与客人争执,你难道不懂谦让?不晓得礼仪廉耻?这是其一。其二,你是香门第的姑娘,遇到不快的事就能挂在脸上,你使脸色给哪位长辈看,还是给客人看?”

第29章 受罚

先打再讲理,这就是苏氏。

可今儿苏氏明显被气得不轻,扬起手硬是没落下去。

秋菊越想越是古怪,大太太为什么不打四姑娘,是舍不得?可不像啊。更像是隔壁家大娘发现邻家姑娘行事不妥,只能说,却不能打。对,就是这样的。

四姑娘被关到祠堂,这算是几年以来最严重的处罚了,只怕用不了多久,整个府里都会知道。

苏氏道:“小小年纪,就敢顶撞母亲,大呼小叫,这往后大了还了得,从今儿开始,就在祠堂里学学规矩。把《洛氏祖训》给我抄一百遍。”

呜呜……

洛佼发出抗议声,眼泪不停地流泄。

李妈妈的眼里带着深深地责备,她不是把天给捅破了吗。

这孩子,怎能不与她商量啊。

是得让太太教导一回,否则还不知天高地厚。

*

浣莲阁。

洛俪正在练字,双手练字,双腿却在扎马步。

素绢将洛佼被大太太关到祠堂里的事当成新鲜事一般地讲出来。

洛俪不解地道:“素日里,四妹妹也是知轻重的,她好好儿的,怎顶撞了伯母。”

素绢一脸无状,“府里有下人听到清芷阁那边大哭大闹的,大太太被她气得喊胸口疼,大太太说她缺了规矩,让她抄一百遍《祖训》。”

“一百遍?”

《洛氏祖训》那可是一本啊,要抄出一百本,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素绢认真地道:“小婢没听错,就是要抄一百遍。老太太听说后,也没问原因,直说孩子是他们的,他们要怎么教由着他们,还说四姑娘话多的性子是得改改了。”

洛佼岂止是话多,而是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不该说,只要她想说,她张嘴就来,真真是家里的长舌姑娘,铁氏也曾为此事烦恼过,原说待洛佼大些,“女大自懂事”,哪晓得都快十岁了,还是这么个性子,分不出轻重来。

大黄狗汪了两声。

洛俪探出脑袋,一瞧见湛蓝色的身影,就知是洛征来了,当即提着裙子下了阁楼,远远地就对着洛征笑得甜美。

洛征手里提了两盒东西,“我铺子里的笔墨纸砚,都是从徽省过来的,我使着不错,给你送些来。”

“大哥、三哥、二姐姐四妹那里都送过了?”

“他们几个都有自己的铺子练手,就你和四妹这儿有。”

洛征想着偶尔送一点可以,上回就与他们分过一套,再送就不合适了。毕竟年满十二岁的兄弟姐妹都有自己的收益,他们也是买得起的,唯有洛俪、洛佼二人因为年纪尚小,每月才领二两银子的月例,像这回洛俪一生病,要买吃食,怕这月例都不够使。

洛俪笑着接过礼物,谢过了洛征,问道:“二哥,听说四妹被伯母给罚了。”

“就她那张嘴早晚会惹祸,母亲被她气得不轻。我可是一点也不诧异,倒是诧异怎的今天才罚,我瞧着两年前就该狠狠地收拾一顿。”

就这洛佼多事,原本他与方柔的事不会传得那么多人知道,就因为她一说,整个府中上下都听说了,他洛征也是要面子的,硬是被他这个妹妹闹得没脸。

洛俪不满地道:“好歹是我们的妹妹,她被罚了,怎的二哥还高兴。”

洛征不是高兴,而希望洛佼这回被罚,往后能知事些,别再像现下这样不知轻重。

“但愿这回,她能长些记性,再不长进,早晚会捅出大漏子来。”

洛征听苏氏念叨了,苏氏原本想纵着洛佼的,可今儿着实瞧不下去,这才硬下心肠罚了她。当年洛佼是如何来的洛家,那时候他已有六七岁,开始记事,自然是知晓些的。

第30章 疑似细作

洛俪让素纨取了棋盘,兄妹二人相对奕棋。

洛征走了几子,“你不是说有要紧事与我商量。”

十岁小丫头,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该会是与他商量给洛倩送什么及笄礼,之男子送的可与姑娘送的不一样,他自是心中有数,女儿家不就喜欢胭脂水粉,或是珠钗首饰类的东西,就照着这些送,准没错。

洛俪抬头,梁妈妈在小厨房里给她蒸点心。

素纨坐在窗下绣花。

素绢倒是兴致勃勃地瞧他们奕棋,素绢喜欢下棋,也爱看,且她也懂晓棋艺。

洛俪压低嗓门:“二哥,近来总有个小厮鬼鬼祟祟地盯着浣莲阁,原想告诉伯母,又觉这事透着蹊跷。我在女学的时候,就听贵女们议论,说皇城那边就有什么窦氏派的臣子使了细作去保皇派、清流家里,遇着机会拿人错处,逼着人家为己所用。若不为他用,就拿了把柄闹得对方家破人亡的。”

洛征歪着头,“三妹妹什么时候变朝中重臣了,这窦氏派的人想拉拢你?”

洛俪就是打个比方。

想到前世时,祖父、父亲及洛家儿郎的死伤,就想为家人做些什么。

她俏颜一恼,小脸气鼓鼓地:“我院里都有人盯着,难道祖父、伯父或大哥院里就没人盯了?哼,我这不是找你商量?皇城里那些出名的世家、良臣,这样引来大祸的可不少,我要不是内宅女子,早就领人去查了。祖父不是总教导我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

素绢生怕洛征不信,连忙表态:“二爷,我们浣莲阁真有人盯,是真的,我不骗你,我发现了好几回。姑娘、素纨姐姐和梁妈妈也发现过,只是梁妈妈不许把这件事报给大太太,说是怕被人误会,更怕误了洛家的名声。可是,那人老这样奇怪地盯着我们,这不是更影响洛家名声?”

素纨坐在窗下,停下了手头的针线活,“说到被盯的事,我问过老太爷身边的小子梁霸,他说老太爷身边也发现过呢,只是对方行事机警,一直没抓到,经常在夜里头藏在房周围偷窥。”

洛征见她说得煞有介事,再想洛家的下人自来不会说谎话,神色凝重:“这件事,我怎没听梁霸那小子提起?”

素纨双眸含笑,“那是他和二爷不熟。”

洛征蓦地忆起,梁妈妈、素纨与梁霸都是从皇城来的,早前原都是三太太梁氏的陪嫁、陪房。梁氏一去,有好几个下人跟着洛俪来了顺天府洛家,留在洛俪身边服侍的唯梁妈妈与素纨,其他几个小子、侍卫分散各处,有的做了洛府护院,有的做了老太爷身边的服侍小厮。将来若是洛俪出阁,这些下人也是要跟着洛俪去的。

洛家可不会占了梁氏留下的人和物,便是梁氏留下的那些嫁妆,也是只多不少的由三老爷洛康打理、保管着,铁氏为这事还写信去叮嘱过洛康,说梁氏留下的东西,将来是要一分不少的留给洛俪。

洛征落定一子,“我们清流自来中立,不参与党争,只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替朝廷办差,为百姓谋福,怎有人盯上我们,还连你一个内宅小姑娘都不放过……”

洛家老太爷洛瑞是大赵国第一鸿儒、名士,世人赠送雅号“洛子”,赞他与两千年前的孔孟一般性高洁,才华横溢。除此之外,洛瑞年轻时曾与赵英祖皇帝相识,算是朋友,更是赵明祖皇帝的“三载太师”。

赵明祖皇帝未登基之前,曾化名成寻常学子到琼林院求学,得拜洛瑞门下,承洛瑞三载指点学问、教导之情。

第31章 谏臣之后

三载之后,赵明祖皇帝还朝,曾对文武百官感叹:“顺天府洛子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儒”,只此一句,可见他对洛瑞的看重。

自那后,顺天府洛瑞名动天下,时人都以能拜洛瑞门下为幸事,也因着洛瑞时不时会在琼林院讲学,令琼林院成为天下第一院,但凡读人,无不以能入这里求学为荣。

沉吟间,洛征似忆起了什么,陡然起身,揖手道:“三妹妹,一会儿就到祖父考究我功课的时候,我得去房找祖父。”

不等洛俪说话,他已神色匆匆而去。

莫非,真有什么是值得他人想要的,否则好好盯他们家作甚?

洛俪细细地回味前世的点滴,从头到尾,不放过任何大小事地想了一遍。

洛征近了房。

房外头,站着老太爷与大老爷的心腹,丁管家垂手静立在一侧。

丁管家将手一扬,揖手道:“二爷,老太爷与大老爷、大爷在里头议事,请你回避。”

“这……”洛征伸着脖子瞧了一眼,“我有要紧事。”

丁管家面露难色。

里头传来洛子的声音:“长禄,让他进来。”

丁管家方才放行。

二十多年的相处,丁管家名义是洛家的管家,但洛瑞是拿他当成自己的学生一般。为了让丁管家有时间做学问,还特意提了丁管家的次子做二管家,帮忙处理一些府中事务。

洛征进入房,行罢了礼,温文尔雅地侍立在侧,态度谦恭,神色凝重。

洛瑞指一侧的座儿,示意他坐下,“勤,你继续说。”

洛径,字勤。来源于“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是洛家房外头挂着的对联。由洛瑞亲笔题写,借此勉励洛家子孙刻苦读,他常说“开卷有益”,就是说读一本,总会有所收益。

洛径饮了一口茶,继续道:“四妹妹十岁了,明岁满十一,虽是女儿家,她那性子还真是像极了当年的李大人。母亲的意思是选个时机把真相告诉她,也许她往后也能收敛些。李家当年是如何引来大祸,还不是因为李大人宁直不弯,维护功勋名门,数度弹劾窦家被牵怒报复……”

洛征坐在旁边,在脑海里快速地搜索在朝堂上有名号“宁直不弯的御史言官”,思来想去,很快就想到了一位,赵明祖时期的都察院御史李迁。这个人就是个倔脾气,只要他认准的事,他就会弹劾到底,才不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他瞧着行事不端,他就能在朝堂公然说出来。

赵明祖皇帝曾大赞其风骨,对此人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刚正不阿,乃是一代谏臣;恨的是,李迁这个人不分场合,常常连皇帝的面子都给驳了,弄得皇帝下不了台。

李迁并不是洛子的门生,原是赵明祖皇帝时期出名的谏臣、孤臣。此人得罪的人太多,不孤也不成,但据说他与当年八大权阀名门走得极近,窦国舅曾说此人是权阀党的人。因他数次替权阀名门求情,又弹劾窦国舅,被窦国舅寻了个罪名给杀了。

难不成,他那个多嘴多舌得跟个八哥鸟似的的四妹妹是李迁的骨血。

洛征自小就知道洛佼不是洛家的骨血,他母亲未曾怀孕,好似去了趟庄子回来,怀里就抱了个襁褓中的孩子,对外声称是她所出的四姑娘洛佼,直说是刚生的,可洛佼的眉眼模样与他们几兄妹不一样。

只是想着李迁的年纪似乎比他父亲还年长些。

李家因开罪窦家,在赵明祖驾崩之后不到半年,就被窦太后下令满门抄斩,而李迁更是被处以九百九十九刀的凌迟之刑。李迁的五个儿子、九个孙儿,无论嫡庶尽数被斩首示众,李家女眷一律被赐下毒酒。

第32章 当说

李迁在朝野的声名极好,窦太后对他们的女眷是宁可赐死也不允许贬为官妓,因为孤臣的名誉她得维护,更不愿轻贱。但若是保皇派的臣子,一人获下大罪,其女眷就会被贬为官妓,承受世间最大的羞辱。

洛瑞问道:“征儿,你怎么看?”

洛征看着父兄,“祖父,孙儿以为,家中还有客人在,四妹妹的事着实不宜现在商量。况且据孙儿所知,已有细作潜入洛家”

“什么?”洛径大吃一惊。

他们家有细作潜进来?为何身为长子长孙的他居然不知道。

大赵获罪的百年大族,皇族皇子一夜之间被抄家获罪,好些都是因为细作而引发的,洛家有细作,又所谋何事?

洛家只洛康在朝堂上任三吏部左侍郎,这个位置很重要,也是一个实缺美差,掌控着朝堂、各地官员的晋升、降罚之责。洛康行事自来谨慎,牢记父兄叮嘱,保持中立,为朝廷办差,始终为百姓谋福,怎么可能得罪他人?

在窦、皇两派中,他们宁愿看清流保持中立,也不愿与清流闹翻脸,毕竟一旦闹翻,对他们哪派都不好。

私底下,亦有不少清流是早早投了保皇派,只要不闹到明面上,相互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洛径看祖父、父亲之意,在洛征说这话时竟是毫无反应,难不成他们一早就知道。

洛瑞轻舒一口气:“征儿,人不风/流枉少年,不错。”

洛瑞除了对铁氏,无论是面对子孙,还是学生,除了做学问,在其他时候的话少得可怜,也简洁得很。

洛征笑得尴尬,显然是怕洛廉误会他。

洛廉只片刻,也明白洛子这话显然是夸赞,而不是指责。

纵容自家的子孙沉溺于风月,父亲这行事……

罢了,在他心里,父亲就像是天一般的存在,是他此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洛瑞于洛廉,既是父子,亦是师生,所以他畏惧自己的父亲同时,更多的还是敬重。

洛径蹙着眉头,忆起近来洛征在顺天府里竟搏了几分风月名声来,莫不是故意为之。

洛瑞又道:“径儿,憨厚过度,假了”

一声径儿,却带着长辈对孙儿的喜爱之情。

洛径挠着头皮,“孙儿还以为扮得像。”

洛廉恼道:“你原不比征儿圆滑机警,你的性子正直忠厚,偏要再扮,岂不更傻。像以前那般就好,我们洛家可不兴伪君子。”

洛径傻笑。

看到这笑,洛廉的气不打一处涌上来。

即便是清流之首的香名门,外人只看到洛家的荣耀,有谁知道这些年,洛家也步步为营,步步小心,正因为名气太大,无论大小事都被人关注。

洛瑞又道:“散了”

洛径一头雾水:“祖父,你召我们过来,具体怎么做还没细说呢,这就散了?你照我和大太太的意思,还是依父亲的意思过两年再说。”

洛瑞就跟说禅语一般,“该说当说散了罢”

洛廉应了声“是”,恭谨地带着两个儿子出来。

父子三人出了房,到了院门处,丁管家迎了过来:“洛仁兄,商量得如何了?”

洛家的事,丁管家多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了,彼此都了晓对方的性子,丁管家也知道他们商量的是什么事?

“该说当说……”洛廉沉吟道:“丁贤弟,你比我更了解他,你说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管家思忖起来:四姑娘派秋菊去打听先头三太太梁氏的死因,梁家一门是如何没的,这可不能打听啊,何况府里还有梁氏留下的三姑娘。

洛家虽是清贵门第,可洛家亦是在为天下,为朝堂保留忠臣之后。

第33章 秘密

丁管家道:“先生的意思不仅是要告诉四姑娘真相,就连三爷的身世也要告诉。”

洛征面露诧色,心中却是惊愕不少:难不成,连三弟洛修也不是洛家人,他就像洛佼一样,原是忠臣之后,只不晓得洛修又是哪家忠臣良臣的骨血。

洛廉道:“丁贤弟,就算要说,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怎么也得等方平安、杨耀宗两家人离开之后。”

私下里,洛廉父子很是敬重丁管家,从未拿他当下人,而是亲切地尊称一声“丁贤弟”,就连经常出入洛府的琼林院先生们也知道,丁管家看似洛家管家,实则亦是洛瑞的门生,且此人见地学识也颇是不俗。

丁管家不愿入仕为官,就想如洛子一样潜心做学问。

洛家的房很大,又能时常听洛瑞教诲,这让他很是知足。

丁管家道:“先生对杨大人倒是放心的,只方平安从太仆寺卿升到闽省都督,这中间可是跳了好几级,连升三级是奇迹,他可不止三级,还是谨慎些的好。君子不害人,却不能不防人,毕竟洛家代表的是清流之首,关系太多的清流文人。”

他对洛瑞是敬若父亲一般,他的话向来也不多,他是个实干的人,有一句说一句。

洛廉点点头,揖手道:“就劳丁贤弟安排人手,近来都用心些。我们是防小人不防君子”

“洛仁兄言重了”丁管家回礼。

丁管家与左右看守的人打了手势,众人退去,他正待离去,洛径轻呼一声:“丁叔,请留步”走近之后,低声道:“有人盯着我们家里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盯着的人有的是江湖神偷,想偷先生的墨宝,还有一部分则是皇城权贵派来的,是皇上还是窦家、杨氏一时查不出,着实对方太机警。”

洛瑞的名声太响,被世人抬得快与孔孟圣人一样的位置,一些有底蕴的人家就想得一件洛瑞的墨宝。孔孟已经作古二千年,但洛瑞还在,如果得一幅当成传家宝,也能增加家族的底蕴,外头洛瑞的一幅墨宝已经炒到八千两银子了,这还是普通的,那些有些名气的丹青字画,更是有人出了三万两银子的天价。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江湖神偷听闻如此值钱,少不得屡屡光顾洛家房,想顺手偷两幅。可洛家房不曾挂有洛瑞的墨宝。有几次瞧见洛瑞在练字,神偷又紧张又欢喜,不等他下去偷,就被服侍的僮抛入火盆焚成灰,心疼得神偷连呼“浪费”,他不要,送给他卖些钱也好。洛子的得意之作,不是赠给弟子就是相送于好友,又或是藏于洛家隐秘妥当处,又岂是偷儿能寻到的地方。

这些人忘了洛家老太太铁氏,来自江湖第一山庄的铁家,这洛家护院里头就有铁家弟子,这可是一等一的忠心人物,岂是寻常小偷能得手的地儿。

房里,传来洛瑞的声音:“来人,将二爷、三姑娘唤来”

洛征还没走多远,又被老太爷的小厮请回去。

不多会儿,洛俪携着素纨也到了。

丫头、僮们立在房外头,全神贯注,四个服侍老太爷的僮小子个个竖起耳朵听老太爷教导孙子,说的是虽是洛征、洛俪,更多的是如同在教他们。每次老太爷教二爷、三姑娘,会问读学问,亦会考查琴棋画上的功课。

洛廉离开房后去寻方平安、杨耀宗二人叙话,坐在会客厅里,天南海北地说起无关风月之事,也会说些皇城里的事情。

指点棋艺时,洛瑞一人奕两盘,左边坐的是洛征,右边坐着洛俪。

第34章 不必藏拙

洛俪微蹙着眉宇,双手夹着棋,这动作像极了洛瑞犹豫不定时的模样。

洛征因常奕棋,速度要比洛俪快捷得多。

洛俪还在纠结,前世的她,在二十岁时香消玉殒,而今生的自己还不到十岁,不能露了底儿,要如何落败却不露形迹。

“奕棋只当消遣,俪姐儿不必藏拙。”

洛俪一惊,蓦地抬眸,与祖父的眸光相接。

洛瑞微微含笑,带着鼓励。

洛征按捺不住,“三妹妹今儿在藏拙?你不会以为自己的棋艺比祖父还厉害吧?”

洛俪前世时常被池宪拉着奕棋,这琴棋画里头,要论起来,还真是棋更胜一筹、琴技次之。棋艺上,池宪也下她不过;琴技,她嫁给池宪还教了池宓的琴艺,否则池宓不会被皇族第一才子的琴王赵徽给聘为王妃。棋艺上,池宪时常输给他,也至后来,下得池宪都没了信心,但十天半月中,他总要缠着她下上几局,若是他赢了便欢欣鼓舞,若是输了就会轻叹。

后来两年,洛俪摸熟了他的性子,故意输得不露形迹,每奕必输,可池宪就真当他棋艺过人,其实要赢棋不难,只要全力以赴,走一步观十步,揣磨对方的心思即可,可若是要输棋,还要输得不露痕迹,这就不容易了,更得比赢棋花费一倍的心思。

洛征想起身一观,怎耐自己这盘棋还没下完。

洛俪不语,心里暗道:祖父当真厉害,竟然看出她在藏拙,祖父识人、辩善恶的本领只怕她倾其一生也是学不来的。

然,洛瑞突然道了一句:“今儿,你若赢了,祖父便让你祖母写信给铁家,从铁家为你聘请一位剑术高手为师习练剑法武功。”

铁氏年轻时的剑法高超,可嫁给洛瑞后,做起了贤妻良母,武功剑法就有所懈怠。铁氏的陪嫁铁嬷嬷武功好,可到底是个老妇人,每日一大早起来教洛俪武功,洛俪瞧得有些过意不去。

洛俪当即惊道:“祖父,这可是你说的”

“你何时赢我,今日之约都作数,三局两胜,你可明白?”

洛俪笑得见眉不见眼。

她已经很久没与祖父奕棋。

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棋艺水平如何。

这一会子,她定定地看着棋盘,早前的犹豫纠结没了,反而变得信心满满。

房外,洛修亦得了老太爷身边的僮来禀,让他到房来,候在外头的僮朝他打了个噤语的手势,示意他轻声些进去,“老太爷正与二爷、三姑娘下棋,待谁落败,你坐过去直接下。”

洛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进了房,先立在洛征身后观了一阵,见洛征似有些心不在焉,又立洛俪身后瞧,这一瞧,立马就看出些门道,洛俪这棋艺水平瞧上去竟在洛征之上,着实是懂棋的人一看走向就知。

洛瑞是走一步看十步,洛征许是走一步看七步,而洛俪竟一时让他们看不出高低。

洛征未落最后一子,长嗟一声,揖手道:“祖父,孙儿输了。”

洛瑞喃喃问道:“输在何处?”

“一是技不如祖,二是心在不焉。”

洛瑞未再说话。

洛修这会子瞧棋正起劲,“祖父,我先不下,想瞧你与三妹妹下棋。”

洛瑞赞赏的目光一转。

洛修的小心脏砰砰直跳,祖父少有这样的目光,不过一月中总有两次,这是赞同他先观棋。

房外头的喜欢下棋的两个僮伸着脖子看得不眨眼睛。

洛瑞望了一眼,“你们俩进来罢”

二人立时笑呵呵地进来,立在一边看洛子与洛俪奕棋。

第一局了,洛瑞以三子的优势险胜,“孺子可教,上个月奕棋你就藏拙,难不成还与那些讨好祖父的学子一般,害怕赢了我的棋?”

第35章 女子才德

洛俪撅着小嘴,“我今儿要真赢了祖父,你可不能说棋不如孙女。”

“这是为何?”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若是男儿便罢,可我是女子,孔圣人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洛征笑容可鞠,“三妹妹,在孔圣人众多话语中,祖父最不赞同的便是这句。洛子曰‘女子有才甚难得,女子有才更需修德’。可见祖父是喜欢女子有才的”

要做才女,需得有德。否则,这样的有德无才的才女不做也罢。

洛瑞因被世人称为“洛子”,偶尔连晚辈也拿此打趣洛瑞两句。洛瑞从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对子孙的教养,该严厉时,他严厉;该慈和,又从不吝啬慈和。

洛俪道:“反正我若赢了,祖父不得对外人道。其实琼林院的学子里头,有许多人的棋艺不俗,只是他们身为晚辈,心存孝念,想哄祖父高兴,不愿意赢祖父。”

洛俪前生今生都觉得祖父不像是名士,更像是得道之人,因为他豁达,他大度,他宽容,他亦可以目空一切,而他偏偏又是这滚滚红尘中人。洛家子孙对洛瑞,既敬为长辈,又尊为神灵,这份情感是很神圣的。

洛瑞笑微微地道:“你们是我孙儿孙女,若能见你们的才学比我好,对我老头子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孝道。”

洛瑞没有瞧不起女人,一则是因为他的寡母王氏,一则是因为妻子铁氏,这两位女性皆有着非凡的胆识、见解。洛瑞能成为天下第一名士,与王氏、铁氏有密切的关系,所以,他很敬重有本事的女子。

洛俪觉得若是王氏、铁氏爱名,以她们年轻时的胆识,完全可以搏一个“大才女”的名头出来,可她们二人,都将一生的心血付之在同一个她们深爱的洛瑞身上,成为洛瑞身后伟大的女子。

洛瑞是华夏上下几千年以来,儒生名士里头,少有可以从嘴到心真正尊重女性的人,这一点最大的表现在于:洛瑞的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年轻时候没有通房、侍妾,唯铁氏一人。

许因这缘故,即便是行事霸道张狂的窦太后,每每提到洛瑞这个人,也没有厌恶反感之意,相反觉得这个人是真正拥有大才的名士,早年曾经几番拉拢洛瑞,皆被洛瑞所拒。

洛俪看着棋盘,“祖父可得用心哦,第一局我只输三子,这第二局嘛……”拭目以待,她全力以赴,就不信下不过祖父。

祖父的棋艺并不算多高,而是洛瑞的性高洁,行事磊落,再是学问好,法独树一帜颇有大师之法,山水丹青更受世人追捧。

祖孙几人沉浸在奕棋之乐中,房的侍奉小厮进了屋中,颇是纠结:洛家上下个个都带着一份卷气,即便是十三四岁的小厮执墨也不例外,此刻执墨纠结着要不要禀报。不禀报,可对方是老太爷的门生;禀报,老太爷常说,做学问时最忌打扰中断。

洛征招了招手,示意执墨走近。

执墨用极低的声音禀报:“是杨大人来拜访老太爷,听闻琼林院后山建了一座忠良庙,想到设里拜祭大赵历代忠臣良将的英魂。”

声音虽不高,足够让洛瑞与洛俪、洛修几人听见。

忠良庙乃是琼林众位先生夫人集资修建,目的是为了拜祭在政治争斗中枉死的忠良之士。他们甚至还会秘密收敛一些被暴尸荒野的忠臣良将的遗体,或收埋其家人尸骨。所谓的忠臣,必得忠于朝堂社稷、谋福天下百姓;而所谓的良将,就是镇守边关,为险一地匪患,有功于天下、百姓的武将。

第36章 忠良庙

前世时,在洛俪及笄后的中元节,祖父带着她去忠良庙拜祭。当时她拜祭的乃是大赵开国功勋良将郑国公梁宗勤及其第十一代后人梁思远四位兄弟。

洛俪微诧:忠良庙的事除了侥幸活下来的忠良后人,还有琼林党中几位领袖人物。就是洛府下人中,知晓这处忠良庙存在的人都极少。

洛征面露好奇之色,“祖父,杨世伯是如何知道那里的?”

洛瑞神色凝重,祭拜被窦氏派所害的忠良,这些人可个个都是获大罪被杀的,整个天下就没人敢正大光明地拜祭。琼林党人建造此庙,是为了给这些忠良一个享用香火之处,但若被朝廷知晓此事,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洛瑞双指夹着棋子,面无表情,干练直接地道:“执墨,领他去见大老爷。”

洛征面有惊慌。

忠良庙的事,可一直少数几人知晓的秘密。

祖父让杨耀宗去找洛廉,这合适吗?

洛修此刻也有些紧张起来,他是第一次听说忠良庙的事,但看洛瑞的样子定是一早就知晓的,光听这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惨死、枉死、被陷害致死的忠良七成以上都是获罪而死,只有三成才是被刺杀、毒杀而亡。“祖父,不会有事吧?杨世伯虽是你的弟子,可……可万一传出话去,会不会惹来横祸。”

洛瑞微微一笑,打量着三个孙儿。

洛征难掩不安之色。

洛修如临大敌,顿感坐立难安。

洛俪注意力放在奕棋上,似乎并没有听到此事,眸光熠熠,与洛瑞目光相接时,是冷静,是淡然,显然她是听到的。

洛修低声道:“三妹妹,你怎不怕呢?那可是忠良庙……”

洛瑞是清流之首,要说这件事他不知道,任谁也不信,万一被朝廷知晓忠良庙的事,借着此事给他们洛家扣一个罪名,这可是要灭家抄斩。

洛俪落定一子,不紧不慢地道:“祖父成竹成胸,不惊不惧,你们有甚惊慌?”

洛瑞虽不管家事,可若事关洛家满门的生死,他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他都不惊慌想来定是无事的。

洛俪不记得前世时,是否有杨耀宗提出去忠良庙拜祭之事,细细想来许也是有的,只不过她不知晓而已。

洛修愕然。

一语惊醒,洛征细细观察洛瑞,见祖父如老僧坐禅,悬着的心复落回肚子里。

洛俪不慌,是因为她知道,无论是窦氏派还是保皇派,对清流之首的洛家一直都心存敬畏之心,就算她前世被毒杀,窦氏派的人也只能背里做些小动作,不敢明面上算计洛家。虽然窦国舅先后两次想拿洛家开刀,可窦太后却借此敲打他道:“洛家是清流之首,洛子门生遍布朝堂山野,你当是无干紧要的朝臣,由着你要杀就杀了。你动了洛家,还要不要干臣良臣为朝堂办差?”窦太后还道:“清流这些人既没站在保皇派,也没站在窦氏派,你若真对洛家动手,只怕逼着他们站在保皇派。”

窦国舅父子细细一想,清流好像不参与党争,可里面的能人还真不少,当真动不得,只是想到洛瑞在天下的名声,窦国舅心生嫉妒,一个山野名士,丫的名声比他这当朝国舅还响亮,还让人敬重。

后来,又有窦氏派的臣子道:“国舅大人,你想对付洛子,这是不成的。就如你,想对付孔子、孟子,你能吗?”

窦国舅一想,那可是两千年前的圣贤,对付这二人,他还不得被后世子孙用唾沫给淹死,虽然嫉妒,也不得不将对付洛氏一门的小心思给掐灭,着实这人不敢对付啊。

第37章 谋婚

洛征此刻全无了奕棋的兴致,起身揖手道:“祖父,我领杨世伯去父亲那边。”

洛瑞点了一下头。

洛修坐到洛征的位置上,继续与洛瑞对奕。洛瑞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洛修立时露出一张灿烂如花的笑颜。

洛俪指夹棋子:前世时,去忠良庙拜祭的人里除了她,还有洛修、洛佼二人。

脑海里回响起前世临终前,梁俊撕心裂肺痛哭“妹妹”的声音,心下疑云顿开,前世不曾留意,可是今生再来,总觉得洛府藏有太多的秘密。

为什么她出阁前,洛瑞要让她给郑国公梁宗勤、梁思远兄弟烧香拜祭。

忠良庙有忠良三十余人,旁人不拜,却独独要她拜祭郑国公梁氏一脉?洛家长辈说,她母亲梁氏原是郑国公梁思远的胞妹,说起来,她与梁家的血脉关系算是最近的,自是要拜祭自己的外祖一脉。

梁俊为什么唤她“妹妹”,而非表妹?

洛修、洛佼进忠良庙,他们拜祭的又是谁?

虽然洛径、洛征也曾进过忠良庙,但据她前世的记忆,他们拜祭的是各自心目中的最敬重的贤良忠臣。每一个男子,心中都有一个英雄,在他们心里自有一个他们敬重之人,可她蓦然忆起,洛径兄弟拜祭的居然是先帝赵明祖皇帝。

赵明祖皇帝的灵位居然也在忠良庙,想到这里,洛俪心下震撼不少,又觉得这件事着实怪异得很。

时间流逝,只听身旁的僮低声惊呼,洛俪定睛细瞧时,洛瑞微笑着轻语:“俪姐儿,你以一子险胜。”一笑之后,他面容转肃,“你走神了?”

洛俪有些不好意思。

她从琢磨忠良庙的事,想到梁俊的真实身份,也至想到洛修、洛佼二人。她记得前世洛佼入忠良庙,拜祭的乃是赵明祖皇帝时最受器重的御史言官李迁,此人是个直性子,口才了得,为人正直。赵明祖驾崩后不久,因他怒斥窦太后,说女人就当安于后宅,而不是在朝堂上指手画脚,被治了个“蔑视太后,不敬皇家”的大罪,满门抄斩。但他死后,天下、朝堂上有不少人念着他的好。

洛瑞道:“俪姐儿,用心下棋”

“是,祖父。”

这一局刚先了不到半炷香,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之音,似有人在争吵,又似有人在哭泣,还有人在怒斥大骂,更有人在议论,混杂一处,比菜市口还要热闹三分。

因有早前洛瑞的叮嘱,洛俪将自己的好奇之心死死压下,抬眸时,见另一侧的洛修也是两眼不闻窗外事,满腹心思用在奕棋上。

洛俪看似在下棋,除了关注棋局,也聆听外头的动静:

“呜呜,你们别拉我,我没脸见人了,让我去死,呜呜……”

这是一个女子的哭声。

“学舟,你怎么说?”

洛廉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更有七分威严。

洛俪蹙了蹙眉,难不成是前院闹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怎会乱成这样,方、杨二位大人携着家眷可不就住在前院的客院之中,这声音倒像是那边传来的。

洛瑞轻咳一声。

洛俪回过神来,手中的棋子未落下,只静静地打量着棋局,真正的奕棋高手,都是走一步看十步,乃至十五步、二十步,而她自幼就学会走一步看数步,拿定主意,果决落子。

洛修嘴里嘟囔道:“方大姑娘正打着二哥的主意,瞧这样子又是她闹出事来了。”

她的名声好些还罢,偏生杨家人是知道的,私下里都议论开了,就算是这样,方柔居然还没死心。

洛俪与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丫头会意,退出房就往前院方向去。

第38章 话内情

洛瑞悠悠地道:“修儿,有些事因抽不开身却不能置身事外,你脱不了身,身边自有能脱身之人。”

洛修心里发毛,是急的,他想过去探个究竟,偏生又脱不开身,一局未完怎么能走,而且祖父做学问,最忌分心,更忌半途而废,这走不是,却又急着那头。一听洛瑞的话有所指,立时冲自己的僮打了个手势,“到前头去瞧瞧怎么回事?”

他并不掩饰自己对方家大姑娘的厌恶。

着实这方大姑娘言行太过出格,拦着男人说要嫁给人家。

洛俪轻声问道:“祖父,你如何看方世叔与杨世伯二人?”问罢之后,又有些懊悔,洛瑞这人不喜在背后议论他人长短。

洛瑞道:“方平安行事游刃有余,胆大心细;杨耀宗沉稳有余、圆滑不足。”

洛俪问的不是这个,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洛瑞又补充了一句:“前者八面玲珑,后者高节。”

洛俪道:“方世叔连升数级,确实有些能耐。杨世伯回乡丁忧,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洛瑞轻吁一口气,“这二人名为清流,早已选了一派。”

洛修惊道:“方世叔、杨世伯都是保皇派?”

洛瑞目光落在房外头的僮身上,淡淡地道:“方平安是窦国舅的人,杨耀宗是杨丞相的人。”

前者是窦氏派的领袖,后者是保皇派的领袖。

兄妹二人面露诧色,洛瑞是如何知晓的?

着实这方平安这次连升数级,太过蹊跷。

洛修道:“我们清流保持中立,只想在这争斗之中能替天下百姓做些实事。”

洛俪望了他一眼:这世上,不好就坏,还有不好也不坏的人。

洛修很白痴地问:“祖父,是他们告诉你的?”

洛瑞正捧着茶,一口吞下,险些呛着,有些事即便是夫妻也未必会说,而是他想出来的,洛修这孩子也太迟钝了些。

洛俪苦笑道:“三哥,这种事,怎么可能告诉祖父,祖父心有七窍,自是瞧出来的。”

“他们脸上写着窦氏派、保皇派的字?”

洛修不是三五岁,他可是十四岁的少年。

洛俪很是无语。

洛修若有所思,“我还想与他们两家的公子结交,听祖父一说,我还是离得远些。”

棋盘上,输赢已定。

洛俪乐呵呵地道:“祖父,你输了。”

洛瑞凝视着棋盘,这回是如何输的呢?他还没反应过来,细看之下,可不就输了,无论棋子落哪儿,都是必输之局,或好了能输两子,不好则要输八子。

洛俪敛襟福身,“祖父,孙女儿告退”

*

离了院,迎面走来了素纨。

素纨唤声“三姑娘”,低声道:“大老爷说要去拜祭一个故人,着二爷准备几样祭要去拜祭,自要换下身上鲜亮的袍子,二爷回屋时,榻上躺了个美人儿……”

原本,先前洛征领了杨耀宗去父亲洛廉处,洛廉听闻杨耀宗最先找的是洛瑞,且以他对洛瑞的了解,洛瑞没有阻止的意思,说了几句,同意带杨耀宗去忠良庙,但同时也提出,只能杨耀宗一个人去,且这事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杨耀宗心下明白忠良庙里供奉的都是窦太后掌权以来被陷害而逝的忠臣良士,答应保密,便是他儿子也不带去,只是以一个忠于大赵的朝臣身份去拜祭。

说好了拜祭,对外就得有个说辞。

洛廉让洛征去预备祭,说好半个时辰后出发。

洛征想着要去拜祭,身上这身鲜亮的湛蓝色袍自不舍适,就算不穿一袭白袍,怎么也得换上一身灰袍以示敬重。

大赵天下,世人多信奉“死者为大”的说法,何况忠良庙里头的亡灵都是忠臣良将。

第39章 帐中美人

洛征回到华藻苑,令僮取了身灰袍出来,正待更衣,却听到一阵异响,这声音是从他的榻上传来的,他记得今晨自己起来,榻帐是结起的,可这会子,榻帐静垂,里面还传出一个女子古怪的声音。

主仆二人交换眼神,僮壮着胆子结起榻帐,待瞧得分明,眼珠子都快要瞪掉:榻上,一个露着香肩的美人,眼含媚/丝,正冲着洛征抛媚/眼。

“狐/狸/精”僮惊叫一声,近乎跳了起来,看看外头,再看看院子,洛家主子身边的服侍下人不多,便是老太太身边也只得一个婆子一个大丫头再两个跟腿丫头,老太爷身边也是四个下人。

老太太、老太爷如此,到了大老爷、大太太夫妇这里,身边的服侍下人自不能越过他们。

几位公子、姑娘身边,亦只得一两个下人,因老太爷夫妇对洛俪疼爱,兄弟姐妹里头也只她一人身边是三个服侍下人。

华藻苑里除了洛征的长随僮铁头,还有一个瘸叔。瘸叔早前是个乞丐,脚瘸,人倒也憨厚,一日难得说上一句话,原是顺天府某乡下村子里的孤儿,得洛家帮工的族婶介绍,到洛府谋了看门打扫的差使。洛廉见他老实又不多事,就将他派到了华藻苑看护门院,平日帮着打扫一下院子,清理一下尘土,再是督促洛征学习。

铁头大叫道:“你……你……你怎么进来的?瘸叔呢?瘸叔……”

洛征轻斥道:“你不是让瘸叔去预备祭,他定是出去了。”

如果瘸叔在,方柔怎么会进院子。

洛征移开视线,再不看衣衫不整的方柔,冷声道:“你出去吧,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现过。”

方柔坐直身子,直勾勾地望着洛征:现下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多看几眼,心跳就加速。眯了眯眼,“洛征,可是你约我来的。”

洛征争辩道:“我并未约你。”语调很冷,“你是姑娘家,名节坏了,怕是往后想谋亲事也难。”

方柔拿定主意,今儿既来了,非得将她与洛征的亲事说定不可。

洛家不是嫌她名声不好,说她之前在皇城追着男人跑,可这又如何,她是追过几个男人,可她又没做出旁的出格事,也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作甚就配不得洛征。尤其听到父亲母亲夸洛征才华过人,言辞之间流露出赞赏喜爱之情,还说洛征将来怕是前程远大。听了这些,她哪里还能放手。

洛征恼斥道:“方大姑娘,别以为你这样闹,我就会娶你,赶紧离开,一个姑娘家跑到男子的榻上成什么样子?”

华藻苑的外头,传来方柔服侍丫头的声音:“大姑娘大姑娘大姑娘,别藏了,你在哪儿?”

依然是丫头与自家姑娘在玩迷藏。

洛征与铁头使了个眼色,铁头伸手去拉方柔。

方柔见自己要被赶出去,当即呜哇一声就哭起来。

丫头寻声而至,看到榻上的方柔,放开嗓门尖叫:“啊——不好了,洛二爷轻薄我家姑娘”

这一嗓子喊出,能传至一里之外,前府后院的人都听见了。

方太太听到声音,当即带着方家的婆子赶了过来。

方柔主仆二人哭得呼天抢地,就跟出了人命一般,两人一口咬定,说洛征轻薄了方柔。

方太太抓住这点,非让洛征给个说法。

这里闹腾开,苏氏听到消息,赶来时,方太太也加入痛哭的行列。

洛征非说是方柔自己进的华藻苑。

方家人则咬定,说是洛征约的方柔。

各有道理,互不相认,方太太又说洛征污了方柔的名节,定要洛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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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诗笺

洛家未成家的公子如洛征、洛修兄弟俩的寝院皆在前院,一来离房近,后来招呼同窗朋友也便捷。洛家有未出阁的姑娘,总不能让洛征洛修带着一群未订亲的少年出入后宅,这也不大妥当。

洛俪正要穿过垂花小门去前院,梁妈妈迎了过来,吵闹之音已无,“三姑娘,这会子大老爷、大太太与方大人夫人正在议事厅里商议。”

洛俪问道:“商议什么?”

她记忆里,前世方柔也是一门心思要嫁给洛征,虽没有今日的事,洛家对她没有特别的厌恶。

洛俪凝眉有些怀疑藏在家中的细作会不会窦氏派的人?如果是,方柔万不能嫁入洛家。此次方平安晋为闽省都督一职,这官职连跳几级,晋得古怪。

梁妈妈道:“大老爷与大太太也被闹得没法子,方大姑娘手里有一张纸笺,上头写了一首情诗,是二爷的笔迹。”

有了物证,就能证明洛征对方柔有意。

洛俪停下了脚步:难不成,前世今生,都要让洛征娶方柔?婚前任性泼辣,婚后悲春伤秋,见着洛家人,个个都跟欠了她百万两银子似的,还处处想挑战洛家的祖训、家规。

素纨道:“二爷怎能喜欢她?厌恶着呢,而且她以前做过那样的事……”

方柔手里有一张纸笺,是洛征的笔迹。如果不是洛征写的,许是有人模仿,市井之中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能人异士可不少,要模仿一份并不难。

洛俪道:“是别人模仿二哥笔迹?”

梁妈妈垂首道:“二爷承认那首小诗是他写的,不过……”

怎就承认了?以洛征的性子,不屑说假话,洛征说是,定然就是真的。

“不过什么?”

“说是他与白芙蓉的游戏之作,只不晓如何落到方大姑娘手里。”

白芙蓉乃是顺天府城内百花楼的姑娘,花名不错,是花楼中精通诗词歌赋的清倌,琼林院的才子有不少人都爱寻她作陪。

洛俪吐了口气,“既是游戏之作,想来白芙蓉是知道。”

梁妈妈面露难色,“这事着实古怪,大老爷原令下人寻白姑娘来府里一趟,谁曾想到,白姑娘昨儿一早被人赎身离开。据说是个出手阔绰的晋商,就连白姑娘身边服侍的丫头也一并赎身出了花楼。这件事也只铁头和二爷能证明,现下只怕说不清。”

素纨恼道:“莫非还真让二爷娶她不成?”

也不瞧瞧方柔那德性,洛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怎么可能娶这样的女子。

梁妈妈低声道:“方大人说,既然两个小儿女两情相悦,做父母的就当成全,还说将方大姑娘许配到洛家,他是极放心的。”

洛家的后宅相较其他人家更为安宁干净。

洛俪冷笑道:“他倒是会打好主意。”

她一转身,“去房见老太爷。”

洛俪过来时,房只洛瑞与两个僮在。

执墨在案前砚墨,执丹正在给洛瑞蓄茶,虽是两个僮,那熟络、麻利的动作不比大丫头差半分。

洛俪立在外头,福身道:“祖父”

洛瑞还在琢磨着先前与洛俪对奕的棋局,“进来。”

洛俪进了房门,问道:“祖父,你明知道方家的用意,难不成,你真由着他们算计了二哥去?”

“该让学舟长长记性。”

学舟,洛征的字。

这字还是洛瑞给赐的,究其来处,与大爷洛径的一样。

“祖父,就算二哥有不是,也不该拿他的姻缘来作为代价。”

洛俪坐到锦杌,抬了抬手,接过执丹手里的茶壶,给洛瑞蓄上,不紧不慢地道:“今儿这事看起来简单,若细想一翻,只怕以方柔一人之力根本难成事。祖父如果不出手,方家达成所愿不说,往后洛家也难有安宁日子。”

第40-2章 说情

洛瑞依旧不为所动,“你说说。”

他老人家还真是惜字如金,火烧眉毛,如老僧入禅。

洛俪想了片刻,理清思绪,“那首诗作原是二哥在外头与人作的游戏之作,怎会出现在方柔手里?定是一早就有谋划算计的。”

她自不提百花楼白芙蓉这个人名,不是她瞧不起风月女子,想想保皇派中不乏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的干臣,一朝获罪,他们的女儿、妹子被罚往官乐坊成为官伎的不少。多少官伎原也是清白官宦人家娇养的好女儿。

洛俪继续道:“方柔在皇城追着名门公子跑,表白爱慕之情,按照常理,换了一个地儿,多少有些收敛。观她行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为张狂。她依仗的又是谁?我怎瞧着,她所言所为,倒似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

内闺千金待字闺中,所依仗者是父母兄弟,这些人是她信任之人。祖父对方大人的性情、才干最了晓,若他真有心让方柔与洛家结亲,且拿定主意,还真说不好他会不会用上些手段……”

洛瑞说方平安是窦氏派的人,窦氏派之首是窦太后与窦国舅这对兄妹,他能连升数级,想来也是寻到路子。

自古以来,当权的外威又有几个好下场的,风光也不过一时。说汉代吕太后,何等风光,她百年之后,吕家又是何光景,还不是被下任汉帝铲除了势力,弄了个抄灭满门。

方平安一面想升官,求得更大的荣华富贵,一面不忘给自己留退路,无疑与清流之首的洛家结姻就是最万全的法子。只要方柔嫁给洛征,一旦窦氏派落败,方家得清流相助定能保全性命。洛征是这辈之中最有才华、也最聪慧的,得洛瑞启蒙指点才学,看在方平安眼里这就是极好的女婿,更是一枚自强的上好棋子。他日无论是保全方家上下的性命,还是扶持方家的前程,皆有帮衬。

洛瑞不悲不喜,不怒不燥,反倒让洛俪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偶尔,眼眸中会掠过一道光亮,这样的话若是洛家十七八岁的孙子辈所说,算不得什么,但难得的是只得十岁的洛俪讲出来。

洛俪能这么快想到这么多,就凭这一点,就让洛瑞觉得欣慰。

郑国公梁氏,子孙多智多才又多貌……

洛瑞给了洛俪一个赞赏的目光。

洛俪继续道:“还请祖父出手,替二哥解危。事关二哥一生幸福,祖父,就算二哥在外头风/流一些,也不当以此为代价。”

洛瑞依旧不睬,继续摆弄着棋子。

洛俪道:“祖父平生最讨厌伪君子,此次被伪君子算计,你就不反击?邪不胜正,若祖父不管,岂不是成了正不胜邪?”

激将法?

洛瑞不愿上当,但想着方平安教着女儿算计他孙子,这心头很是不快。原本念着师生一场,他不点破方平安顶着清流派朝臣的名头,暗里投了窦国舅,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他年纪大了,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方平安这伪君子可是洛瑞的门生。

以前是个多好的人,怎么就迷失了心性,变得八面玲珑。

即便他自认看懂人心,可人心易变,又如何看得懂。

坏人变成了好人,有弃恶从善者,也有好人变成坏人的。

“祖父……”

洛瑞还是不言语。

洛俪站起身,恼道:“祖父不出手,孙女可不能任由他们闹下去。既然诗是与白芙蓉的游戏之作,想来百花楼里知晓这事的人可不少,孙女去百花楼……”她提着裙摆,径直出门。

大家闺阁怎能去那种地方,即便洛瑞不反对儿孙去风月地,可姑娘是万万去不得的。

第41章 郑小妹

洛瑞忙道:“真是急性今日祖父可允你借我之势行事。”

洛俪眼睛一闪,“祖父,你说真的?”

洛瑞颔首。

洛俪眼珠子一转,前头吵成了一片,最好的法子有二,一是凿穿方家的阴谋,二是洛征早有议亲对象。

洛征已有十七,早到议亲之龄。洛家长辈原想他得了功名再议的,现在被一只老虎瞧中,倒不如早些订亲。

“与我们家多有来往又知根知底的,除了院的先生、副院长,便是顺天府的教授、督学,有几家家中确实有女儿,可到底养在深闺,究其秉性脾气一点也不了晓……”

洛俪虽没有明言,洛瑞听她一念叨,就知是最好给洛征安排一个议亲对象,如此一来,就能让方家断了念头。

方平安的嫡长女行事张狂、任性、刁钻,着实不是好人选。

执墨接过话道:“禀三姑娘,听说扬州小画仙昨儿抵达顺天府了。”

画仙,郑甫的雅号。其第五子郑文宾被人赠送雅号“小画仙”,此人在兄弟五人里头,唯他颇得郑甫真传,郑甫擅作花鸟图,得权贵大户人家的欣赏;郑文宾以山水图闻名于世,雅俗共赏,风格宁静致远,受世人喜爱。

洛俪沉吟着“小画仙……”

执墨答道:“小画仙有一妻二妾,嫡长子是去年腊月初十成的亲,当时我们家大爷带着三爷还去扬州吃了喜酒。郑大公子娶的是杭州香门第沈家的姑娘。郑太太所出有二子一女,这三位嫡出居长,女儿行次,郑姑娘去岁秋天及笄,颇得小画仙夫妇疼爱,想细细地替她挑女婿。听大爷说,郑姑娘养在深闺,德才兼备,就连兄长娶亲也是她帮衬着郑太太备的聘礼、酒宴,无论是容貌,性子、才学、德性皆属上乘。”

郑沈联姻,一个扬州、一个杭州,而洛家大姑娘洛依所嫁的就是杭州柳家的后生,是大房柳姨娘的娘家。

执墨不会多嘴,他说这么多,依然是暗示郑姑娘很好,且洛家也打听了郑姑娘的事,显然长辈里头已经有人往这方面想。

这是要与洛征议亲的节奏。

洛俪望向洛瑞:这是祖父的意思,否则执墨哪会开口说这话。

前世里,洛俪耳闻过郑姑娘的名头,才貌双全,由她母亲做主许给了舅家表哥为妻,原是姑舅开亲当是好的。不曾想舅家表哥却是个混的,自小骄纵,面上瞧着长得仪表堂堂,在外头却风\流成性,迷上了扬州名\妓,十天半月不着家。孙太太反怪郑姑娘没督促好丈夫做学问考功名。

郑姑娘多说几句,孙公子对她轻则训骂,重则拳打脚踢,明讥暗讽的话更是家常便饭。

郑大公子听说自家妹妹在婆家的境遇,亲往接到娘家小住,回家住了不过两三日,孙家就派人来接人,说是婆母生病,需要她侍疾。有了这名头,郑家也不好坚持留人,生怕落人话柄,说阻人敬孝,只得由她回婆家。一个如花姑娘,嫁过去不到一年就瘦到皮包骨头。洛俪及笄之时,听闻郑姑娘病重仙逝。

郑文宾夫妇原舍不得唯一的嫡女远嫁,想着放在跟前也好照应,谁想看走了眼,许了郑太太娘家侄儿那只中山狼。她娘家虽有诗传家的名头,到了郑太太兄长这辈,却一门心思钻到钱眼子里,做的是商贾之事。郑姑娘本有才女之名,嫁到孙家被舅母、表哥瞧不上,即便有舅舅疼爱,抵不住舅母整日辱骂,亦害得郑姑娘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不到十八就香消玉殒。

注:郑姑娘的原型是历史上记录的苏小妹,不是戏剧小说里说苏小妹嫁秦观的那个版本,后者是后人杜撰出来的。

第42章 出手

才子佳人结良缘原是传说,就如前世的洛征娶了个只知享乐,还时时想让丈夫捧着、哄着的方柔;才华横溢,诗琴一绝扬名江南的郑小妹由母亲做主,嫁给了舅家只会留恋风月场地的孙公子。

执墨又道:“听闻小画仙不再远游,有意来琼林院当先生,我们家大老爷与他写了封信,邀他来顺天府做先生。琼林院要选录学子,大老爷想请他做考校先生。”

前世的郑文宾并不曾来顺天府琼林院上任,那时洛廉也写了信邀请,但他却谢绝了,直说他要继续云游天下。

洛俪喜上眉梢,“如此说来,他要在顺天府长住一阵子了。”

“郑家大公子为人诚信,听闻二公子颇有些做学问的天赋,此次小画仙来顺天府,携了郑二公子同来。”

父子二人,一个来顺天府做先生,一个是想入琼林院读。

“小的听说郑太太不放心他们父子,带了郑姑娘来顺天府张罗房屋住宿等诸事,只不晓得住的小院是租的还是买的。”

郑文宾可不缺钱,不说画仙郑甫留的画,便是他自己的画,一幅出来,多则三千两银子,最少也是八百两银子,在顺天府置一个带家具、有花木的体面四进宅子不足万两,以郑家的实力,购置一处四进宅子想来不在话下。

洛俪笑道:“祖父,我以你之名与郑世叔写封信,让他过府商议二哥与郑姑娘的亲事。”

才子佳人,两个人都有才华,想来他日定会传为佳话。

前世时洛征看似洒脱,婚姻并不幸福;郑小妹也因嫁错人,郁郁而终。若一代才女嫁到一个眼里只有钱的世俗之家,她满腹才华反而被婆母看不起,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时时拿出来讥讽。早前丈夫还不以为然,时间一长,也对她失了兴致,不然孙家怎会将一个如花妙龄的少女生生给折腾没了。

洛瑞道了声“随你。”

看似无意,眸眼之中却有赞赏之意。

洛俪铺好信纸,想了片刻,伏案而就,写好之后瞧了一遍,修改一翻再抄录到纸上,末了,将信捧给洛瑞。

洛瑞看罢不语。

执墨、执丹二人倒是瞧得兴致勃勃,着实这字写得好,一点也瞧不出是一个十岁小姑娘写的。

洛俪写好信套,又借了洛瑞的印鉴,在信纸、信套上都压下洛瑞的印鉴。

她歪头思忖片刻,“双管齐下,两边都不能误,诗笺的事也要弄个明白。我再写一封信,以祖父之名请督学大人走一趟,想来百花楼总要给朱督学一点薄面。”

洛瑞依旧不说话。

遇上大事,就该让小辈出面来打理,他不能成为他们永远的庇护,能看到他们成长,懂得互相呵护,他觉得很安慰。

今日,他是真的乐意借洛俪使用自己的名头与势力,也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还有多大的能耐。

洛俪与顺天府朱督学写了一封信,朱督学亦是洛瑞的学生,先生有吩咐,他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帮忙。

洛瑞独自对着棋局,似在沉思,似在玩赏,但实则亦在观察洛俪。

洛俪写好了信,吩咐道:“执丹,带上老太爷的帖子与这两封信,让大爷走一趟。”

执丹迟疑着看洛瑞,见他点了一下头,当即接过,“是,三姑娘。”

祖父门生遍及天下,除了大赵,便是大赵的几个属国也有他的弟子,只要报着洛瑞的名头,那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

洛俪欠身,“谢祖父”

洛瑞道:“还没考究你的画功课,你不妨再坐会儿。难得休沐日才指点一下几个小辈,今儿一个个比谁都坐不住……”近乎自言自语。

第43章 字帖

执墨笑微微地道:“三姑娘,墨砚好了”他又取了纸铺在案上。

洛俪下笔前,洛瑞道:“不必藏拙”

今日,若非他许诺请一个武功师傅,恐怕他不知道洛俪的棋艺也是不俗,虽然他的棋艺算不得出类拔萃,但对一个十岁姑娘来说,拥有洛俪的棋艺已很意外。

洛俪认真地写下几张大字。

执墨面露讶色。

虽然老太爷总说自己的棋艺其实不怎么样?不见得所有人都是在让他,但今儿洛俪三局胜了老太爷两局,可见棋艺不俗。

再看洛俪写的大字,字体清瘦,隽永干练,流畅自如,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三分女儿家的娟秀,五分男子的大气,又有两分独有的如兰风骨,倒与老太爷的字有些神似,是的,就是神似而非形似。

洛瑞抚须欣赏,面上含着微笑,“你还在练我给你的字帖。”

洛俪笑微微地道:“是祖父送我的《三字经》。”

这是洛瑞的手抄本,是留给儿孙们启蒙练字的字贴,“学舟习练此帖两年,你练了五年?”因洛瑞的这本字帖适合小儿习练,江南一带但凡有些家财的人家,都会花上二三两银子,给自家孩子买上一本洛子手笔的《三字经》字帖临摹。

“回祖父话,我是天隆元年秋天启的蒙,至今亦有五年半。”

数年前,小小的她跟着梁妈妈来到顺天府,铁氏看着那么小的女婴,白胖得如白馒头,惹人怜爱,抱在怀里就想亲几口,铁氏看到她的眉眼酷似自己,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洛瑞又道:“你不觉枯燥?”

当然枯燥,可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大人,前世今生加起来亦有三十多岁,不就是练字,她又怎会坐不住,每日先在特制木板上练,练到自己觉得差不多,方取五张纸练,一旦发现有不满意的字,再在木板上反复习练,只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来方再写到纸上。

洛俪答道:“不枯燥,练字可以修心养性。”

难怪今儿听说府里有事发生,三爷就坐不住,就跟锦杌上有钉子一般,连奕棋也不尽用心。还有当时他们听说杨耀宗要入忠良庙拜祭的事,兄妹三人更是惊慌,唯有洛俪很淡定、冷静。

执墨不由得三姑娘越发欣赏佩服起来。

洛瑞有时候为了鼓励晚辈,会说上一两句赞赏话,但要他真正的赞赏喜欢一个人却是极难的,此刻的他眼里满满都是欣喜疼爱之色。

“执墨,将《兰亭序》取来。”

洛府有《兰亭序》?洛俪前世今生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可是圣王羲之的宝贝,相传在盛唐时便已失传,难不成还在世间?帝王们生前喜欢什么,一旦驾崩,就会便了这些最喜欢的东西赔葬,也至许多传世名画自此失迹。

执墨取了一只蓝漆木盒,启开木盒,小心地捧着一本字帖。

洛瑞接过,翻看了两页,“俪姐儿,祖父送你的。”

洛俪往蓝漆盒子里一扫,里头还有一本《桃花源记》,面露疑云,接过《兰亭序》瞧清上面的笔迹,每一页都似裱浆过,上面的纸张泛黄,一股浓浓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她不知道这《兰亭序》从何而来,但看得出,这是修补过的,每一页似有裂痕,这不是撕裂的痕迹,而是自然风化破碎的印痕。

祖父门生遍及整个天下,这些门生个个都敬他若父,知他喜典藏珍稀籍,借着他生辰送来厚礼也是有的。她蓦地忆起,前世自己及笄,就曾有人传说,盗墓贼盗了盛唐太宗皇帝的墓,还有流言说,从里面发现了《兰亭序》,因着这儿,一度搅得风云四起,有人出了十万两黄金求购《兰亭序》。

第44章 建议

洛俪翻看几页,知手中之物乃是稀本宝贝,“祖父,如此贵重之物孙女可不敢收,孙女对祖父所的《桃花源记》甚是喜爱,还请祖父将此字帖借与孙女。”

一个是稀本之物。

一个是洛瑞的墨宝。

洛瑞耗尽了十年心血,方完成名动一世的法《桃花源记》。那时候,洛俪还没出生,原是写在一幅长卷上的,借着赵明祖皇帝四十大寿送入宫中,一时引得天下文人的追捧与赞誉,只是赵明宗皇帝驾崩前,点名要将画长卷《桃花源记》陪葬。

之后,有无数弟子要求洛瑞再长卷《桃花源记》,而洛瑞却以“年迈体弱,精力不济,不复当年”为由谢绝,献给赵明祖皇帝的《桃花源记》亦更显其珍贵。但外人不晓,洛瑞后来又写了一本手写字贴的《桃花源记》,暗自珍藏于府中。

对于他最心爱的门生、弟子,洛瑞也只是写上一幅法,或是一幅丹青相赠,以示他对此人的看重与鼓励。

洛俪道:“祖父且将《桃花源记》借我两年,待我练好了,再还与祖父。”

法丹青有时也凭心境。

这样的宝贝,洛俪以为是洛瑞留给后世子孙传家之宝,她如何能要。

洛瑞轻叹一声:“也罢,就由了你。往后每隔一日你来房一趟,祖父亲自考究你的功课。”

“是,祖父。”

洛瑞对执墨道:“俪姐儿,你绘幅画。”

大赵朝的殷实之情,一日三餐:晨、午、暮。普通百姓多是一日两餐:晨食、暮食。

晌午,洛俪在洛瑞的房用了饭食。

今儿洛瑞不仅指点了她法、绘画上的技艺,就连琴棋上面也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未时三刻,洛瑞面露倦容,方才允洛俪离去,又挑了两幅喜欢的法、丹青送给洛俪。

*

洛俪穿过通往内院的垂花小门。

洛倩、洛修二人已立在那儿。

洛修迎了过来:“三妹妹,你今儿早上进房,这会子才出来,祖父因要指点你的功课,祖父让执墨传话,任何人今儿不得过去打扰。”

真是羡慕、嫉妒啊

祖父对洛俪如此厚待。这样的事可是极为少见,两三年才发生一回,除非是祖父遇到一个特别有天赋又德高洁的学子,他一时难抑喜爱之情,少不得留下人来指点一番,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可今儿洛俪在祖父的房待了好几个时辰,这不是说祖父对洛俪的喜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洛倩的目光落在洛俪怀里抱的卷轴上,其间还用帕子包了一本,不用看,定是从祖父那儿得来的宝贝。“三妹妹,这些画也是祖父赏你的?”

洛俪有些不好意思,她有两世记忆,颇有些作憋的愧疚之心。上辈子也是二十多岁的人,写出那样的字、绘出那样的画原在情理之中,可洛瑞大喜,以为她用功又有天赋,将她留在房细细地指点一番。

洛俪道:“字贴是祖父借我的,过两年就要还回去。两幅画是祖父赏的,说其风格与我的有一分神似就赏了我。”

梁妈妈满脸喜色。

素纨挺直了xiong部,自家姑娘有才,否则老太爷怎会如此高看,就连他们做下人的都觉得有脸面。

梁妈妈道:“三姑娘,把画交给奴婢,奴婢送回浣莲阁。”

洛修望着卷轴,一脸不舍,“祖父赏妹妹的是哪两幅?”

“柳公的法、郑公的画。”

洛修微微颔首:“这二位是三十年前与祖父齐名的名士。”

只是这二人都已双双作古,他们是洛瑞早年的至交好友,与洛瑞亦师亦友,算是彼此学习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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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拒娶

洛瑞很是推崇这二人法丹青,只不过,他们的风格与洛瑞有些不同。郑公的丹青以花鸟为长,用笔细腻,画上的叶脉、飞鸟的羽毛丝丝可见。柳公的法凌厉、风格如松竹高洁,看着他的字,宛如看到松竹傲冬之景。

洛修道:“去年二哥就追着祖父想讨一幅郑公的墨宝,祖父没舍得给,不想今儿倒是赏了妹妹。”他作了揖,“三妹妹,能否先让哥哥开开眼。”

洛俪对梁妈妈道:“寻个地儿,先让三爷瞧瞧罢。”

梁妈妈抱在怀里如抱着绝世珍宝,“三爷,请移步浣莲阁。”

洛修随梁妈妈去了。

洛俪拉过洛倩的手,低声问道:“二姐姐,二哥与方大姑娘的事如何了?”

洛倩细细地与洛俪讲述起来。

洛廉虽相信自家儿子,可洛征承认诗笺是他写的,方柔一口咬定她是收到情诗才应约去的华藻苑。

方太太睨了眼苏氏,“洛太太,说起来你也是我们老爷的师嫂,既然两个孩子有意,方洛两家又门当户对,不如结为儿女亲家。”

哼,你们还骄情个甚?我家老爷怎么也是二闽省都督,洛家虽然清贵,洛廉才一个从六的官,要不是我家闺女喜欢洛征,这门亲事我还不乐意点头呢,你们倒拿捏着不表态,难不成我们方家还配不上洛家?

方柔时不时揉着眼睛,不见泪痕,只是佯装啼哭般地揉眼。早前在华藻苑原是哭过的,哭过很是伤心,不知是哭累了还是看到了父母出面有望促成良缘,总之她是再也哭不出来。

苏氏心里暗恨:他们专拣她最有才学的儿子结姻?洛家是香门第,又有老太爷这样的大儒,以前好几户香门第的当家人就明里暗里的表示愿与洛家结亲,这几位姑娘哪个拉出来不甩方柔几条街。人家才德兼备,貌双全,哪里像方柔,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父亲还是一方大吏,连闺阁女儿的脸面都不顾,自己跑到男子的榻上,还非说人家轻薄了他,有这样轻薄的?

若遇到一些男子,当成是外头的风月女子给碰了,不给你嫡妻位分,就给一个侍妾名头,那还算是抬举。

方柔这行她真不敢要,就怕将来成了亲,给她儿子戴绿帽子。与洛府往来的不是名士就是才子,其间长得俊美的年轻公子不知凡几,方柔听说就是个爱俊男的。苏氏真怕方柔到时候红\杏出墙。

方太太与苏氏各怀心思。

方太太觉得自己的女儿是千好万好,配洛征绰绰有余。

苏氏觉得方家是欺人太甚,算计了她的儿子,要议亲,就跟对他家施了多大的恩惠一般。

方平安与洛廉你笑,我也笑,你打哈哈,我也打哈哈。

洛廉想着:别与我打哈哈,别当我是傻子,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你家闺女这般张狂,背后没你方家长辈的支持挑唆,她哪敢这样一再地闹事。

就算上回,方柔在二门上堵洛征,还表白一番,换成寻常人家,早就罚了女儿,又或是训斥她不许再闹。无论是哪种,方柔没道理再生今日的风波,可方柔闹了,不仅闹了,还将洛征在青/楼里的游戏诗作给拿出来当证据,非说洛征对她有意,还写情诗约她。

方柔冲洛征抛媚眼,身子扭了又扭,跟个扭股儿糖似的。

洛征打了个寒颤,再不瞧她,“爹,方世叔,我另有意中人,着实不能娶方大姑娘。”

这个死孩子,他有没有意中人,当娘怎会不知?

苏氏瞪了一眼,转而想道:这个藉口好,只要儿子有了说辞,当爹娘的自不逼他,他不乐意,当父母的更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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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许诺

洛征道:“若爹和方世叔真替我们订亲,学舟索性去庙里当和尚。”

方柔的胆儿也太大,自己跑到他榻上去躺着,这样的女子他可不敢娶回家。

苏氏责备斥道:“不许胡说”

她指的不是许提出家当和尚的事,方柔母女则以为苏氏在维护方柔的脸面。

议事厅周围,都是方、洛两家的心腹下人。

屋内静默得落针可闻。

方太太赔了个笑脸,原指望方平安提头,虽说后院之事由主母说了算,可这是儿女的婚事,当爹的也得说几句,偏方平安恍若没看到她的眼神示意,捧着茶盏优雅自如地浅呷。

洛廉见方平安不提,他自然也当不知。

只是这样干巴巴地坐着,很是熬人,端看谁先开口。洛廉自也知道方平安暗里投了窦国舅,面上没点出来,他们洛家人最瞧不得就是这种伪君子。无论方平安是什么原因背叛初衷,抛却原则为自家谋富贵就不对,他们清流臣子将气节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方太太又与方平安使了一回眼神,示意他开口。

方柔继续在一边假意抹泪。

侍女低声宽慰:“大姑娘,老爷一定会替你做主,快莫哭,好好的眼睛哭得像蜜桃,岂不是招人心疼。”

蜜桃、“招人心疼”,什么桃子都可以,蟠桃、棉桃,怎么能说像蜜语?招人心疼,招谁心疼?

苏氏蹙眉:方家的丫头说话怎的如此轻浮,这种话闺阁姑娘打趣玩笑可以说,可这屋里还有长辈,更有男子,就不当说出来。对方家的反感又胜了两分,只不出声,拿定主意今儿是见招拆招了。

大\奶奶朱氏使了陪嫁婆子来递话,说大爷拿了老太爷的帖子出门去找证人了。

老太爷出手不会走空。

在证人未出现前,她万不会应下订亲之事。

方平安轻咳一声,心里责怪着妻子办事不力。她在皇城时不是能说会道,怎的到了顺天府说话就这么没份量。他又不能用强,这到底是他恩师的府上,对洛瑞,他着实有些心怵,就连窦太后都欣赏敬重的人,他不敢开罪。

他轻咳了一声,夫妻二人交换眼神,方平安笑道:“洛仁兄,你看……我家柔儿与你家洛征已经这样了,是不是订下亲事。柔儿行事是冒失了些,我保证到了闽省严加管教,再请一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好好教导一番……”

方柔在皇城的名声着实不怎么样。

方太太一个劲儿地催着订亲,可对方就没有这意思,自家孩子的缺点在明面上,再遮掩就没意思,索性说好好管教。

洛征面露紧张。

方太太忙道:“洛大哥、洛大嫂,只要这门亲事能成,待我家柔儿出阁,我们一定陪嫁大笔的嫁妆。”

梁氏当年的嫁妆被称为“真正的十里红妆,重如公主出嫁”,可他们洛家就没动过梁氏留下的嫁妆。洛家人可不是贪财之人,不会为了点子嫁妆就把自家的儿子给坑了。

洛廉淡淡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嫁妆都是其次,我们夫妻只盼家中晚辈能够幸福。就算我家长子洛径,当年订亲,也是询问了他的意见,方才定下了大\奶奶。到了洛征这里,总得要他点头才好,否则,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儿女的幸福最重要”似在轻叹,又似无奈。

苏氏接过话,“你家柔儿不错,以方家的权势门第,柔儿不怕寻不着更好的,你们也瞧见了,我家洛征这性子野着呢,羁傲难驯,着实担心不是良缘。”

我就不说你家姑娘的坏话了。

世人都说娶妻娶贤,你家方柔可真没瞧出有贤妻的潜质,刁蛮任性、胡作非为倒是真的。

第47章 议亲

方柔再不懂此刻也听出来了,洛家长辈这是不想替他们订亲,当即跳了起来,大声道:“爹、娘,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嫁给洛征,呜呜,他都瞧过我的身子了,除了他,我也嫁不得旁人。”

洛征恼道:“方大姑娘,我几时瞧过了?我当时可是背过身去的,如果一定说有人瞧过,你找铁头,反正我是没瞧。”

本来是看不见的,你自己露出香肩,连里头穿的红\肚\兜都能瞧见,送上门给人看,铁头瞧见也算是白瞧见,铁头几时见过这等娇\媚的美人,多看你几眼怎了。

方柔衣袖一抬,“他什么身份,也配屑想本姑娘,直接拉出去杖毙,他一死就没人瞧见。”

外头的铁头当即奔了过来,重重跪地,连连磕头:“二爷,小的什么也没瞧见啊,二爷背过身,小的也背过身啊,就算二爷下令请方大姑娘出去,小的也是闭着眼睛请她出去。”

那是请的吗?是他伸手拉拽的,天晓得当时他拽的是左手还是右手,亦或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反正拽也拽了,碰也碰了。方大姑娘说得这么狠,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瞧见了她的香肩。

铁头是洛家的家生子,爹娘兄姐都在洛家做下人,洛家不会轻易去处罚下人,更不会因方柔一句话就把铁头杖毙。

苏氏轻叹一声,“方大人、方太太,要我说,这件事就此揭过,洛家下人的嘴巴还是很紧的,不会传出去。”

方太太惊呼一声,他们是不认这事?在皇城斗不过那些权贵,到了这里,还斗不过一个洛家,“洛大太太,你也是养儿育女的人,若遇上今儿这事的是你女儿,你也能说出这等话来。我家柔儿的清白都被洛征给毁了,往后要她如何做人?”

如果洛家的女儿这等没脸没皮,早就关到祠堂严格管教,哪里做得出这等事。

方平安见洛廉夫妇是油盐不进,好话说了,他们就是不同意,立时拉长了脸,冷声道:“洛仁兄,你开个条件,要如何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拿儿女一生来做交易,岂是他们洛家人能干出的,洛廉正要发作,只听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方平安,你这性子未免太急切了吧?”

一个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翩然而至,带着一股子卷气,进了议事厅,揖手行礼:“洛贤弟、方平安”

方太太不认得此人,瞧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气度不凡,眼神犀厉,很显然他与方平安是相熟的。

方平安回礼:“郑兄”

男子勾唇笑道:“真是难得,原来你还认得我,我们有二十年未见了吧。”

洛廉热情地道:“郑世兄,你几时来的顺天府,怎不提前说一声,也好让我遣人码头迎接。”

不就是他写信请来的,这会子装不知道了。

洛廉知他要来,还真不知他的具体哪日抵达。

郑文宾笑道:“昨儿刚到,内子与小女都有些昏船,一安顿下就过来了。”

几十年前,长平年间江南四大名士:洛瑞、柳万里、郑甫、苏知秋,四人是朋友,又有顺天洛,姑苏柳,扬州郑、钱塘苏之说。这四家皆是江南闻名的香名门,只到了现下,洛、郑两家的名声如日中天,家中无论儿女、嫡庶皆是读识字才德兼备,就连下人随便拉一个出来,上至五六十的婆子,下至七八岁的小童都是识字的。而柳、苏两家却有些破落,苏家稍好些,家里的子孙虽没有大出息,却有入仁为官的,柳家破落更为厉害,没一个有才华的。

大太太苏氏原是苏知秋的嫡女。

方平安有些意外地道:“郑兄不是在云游天下?”

第48章 救场

“这不是家中的儿女渐长,我得回家给儿女张罗亲事,虽有内子在,这等大事还是由我回来说定才好。”郑文宾哈哈大笑几声,“方平安,你我好歹是同窗好友,难道不知我长女正与洛家议亲,你如此行事可不地道,怎能夺我女婿,以你的本事能耐,还愁找不到好女婿?”

方柔拧着眉头,面露怒容:这个男人跳出来是想和她抢人?

洛廉心下一转,几时与郑家议亲了,莫不是老太爷的意思,当即笑道:“郑世兄,我还在想,那信不知几时才能收到。”

郑文宾道:“我不是一收到来信就赶来了,带了些扬州土仪,家中下人还在后头,劳洛世嫂招呼。”

如果要在方家姑娘与郑姑娘里头挑一个做儿媳,苏氏想都不会想,也会挑郑家姑娘,着实郑家门风严谨,教出来的女儿怎么也比方柔强。“郑世弟怎的如此见外,郑弟妹与世侄女可来了?”

郑文宾苦笑道:“已经安顿在客栈。”

“怎能住客栈呢?外头哪里比得上家里,我着人把弟妹和世侄女接来。”

方柔绞着帕子,望了眼洛征,见他双眼熠熠,洛家这是想替他与郑家姑娘订亲,瞧这姓郑的人只怕没有官身,又哪里比得上她。如果让人知道,她堂堂二大员的嫡女还比不过一个布衣名士的千金,这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拿定主意,方柔离了贵妃椅,指着郑文宾道:“你……想帮你女儿抢男人?本姑娘告诉你,洛征可是我相中的,你敢和我抢……”

方平安大喝一声“柔儿”,厉声道:“住嘴长辈面前岂能失礼。”

“长辈,他算什么长辈,有长辈抢侄女夫婿的?哼,我怎不知洛征有议亲的人了,只怕他们今儿是临时寻出来的。”

郑文宾不温不火,脸上挂着淡若浮云般的笑意,“世侄女,郑洛两家早有结亲之意,你难道不知江南四大名门洛、柳、郑、苏早在几十年前就有结为姻亲之意。洛世嫂便是钱塘苏家的姑娘,洛家二姑娘的婆家亦是柳家子弟,柳家嫡系大太太正是我堂姐……”

方平安面容微红,赵肃祖皇帝时期的江南四大名士,早在他们年轻时,就曾说过要结为姻亲,只是第一代时,彼此的儿女人丁不旺,不可能每一家都能与另三家结亲,可到了孙子辈,儿孙多了,人家自要就践行前诺,原在情理之中。

只是早不议亲,晚不议亲,今儿方柔闹出丑事,郑文宾就登门了,也难怪方柔觉得是临时冒出来的。方平安觉得这事不像,这些自称名士的人,都以君子自居,最不屑使任何手段。

方柔双手叉腰,调匀呼吸,真是倒霉透顶,以为这次就能成就美满姻缘,不曾想却出了这等岔子,“郑家不过小门小户,本姑娘不与她计较,我为妻,她为妾……”

洛征道:“方大姑娘,万事有个先来后到,我与郑姑娘议亲在先,怎能违了规矩。洛郑两家原是世交,我们洛家万不能委屈郑姑娘。方大姑娘无论家世、身份,当配更好的良缘,日后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打死他,他也不会娶方柔。

洛征现在看方柔,怎么看怎么讨厌。

女子的人才华,方柔是一样也没有。

郑文宾道:“方平安,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与我一道找洛世兄叙旧。”

好生尴尬啊

方平安原想厚着脸皮将洛征抢来做自己的女婿,郑文宾一出现,他着实拉不下这脸,以方柔的性子,当真不适合进洛家,洛家生活清苦,身边服侍的下人不多,她哪里能吃这苦,再瞧洛征的性子是个羁傲难驯的,嫁给这样的人,着实不是好人选。

第49章 作证

若真要结亲,洛家不是还有两个嫡出姑娘未议亲么?

他膝下还有四个儿子,又有两个庶女,怎么样都能结亲,何必为了方柔的事同时开罪了洛、郑两家。

这般一想,方平安打消了念头,笑道:“郑兄,我们久别重逢,今儿可得好好叙旧。”

洛廉道:“这里的事,让太太们做主,我着人去六福楼包一桌席面,回头唤了杨贤弟来,一起说说话。”

方柔见方平安要离开,跺着脚喊着“爹”,方平安叮嘱了一句:“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太太,照应好了。”

方太太整个人愣在那儿,让方柔引\诱洛征,这不是方平安的主意,关键时候,他就认怂了,对方是个白身,他怕个屁啊?

方太太在心里将方平安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柔早已经气得眼泪滑落,“我不管,若要人知晓我一个都督之女抢不过一个小家碧玉,我可没脸出门了,还不得被皇城的贵女给笑话死。”

这里可不是皇城,方家想回皇城,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

方柔抹了一把泪,满是忧怨地望向洛征:“你怎么能这样,明明是你写诗约我的,你却不承认了,呜呜……”

丁管家近了议事厅,垂首禀道:“大太太,三爷带着琼林院两位学子的证言又百花楼妈妈与水仙姑娘、芍药姑娘到了。”

苏氏道了声:“请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满是脂粉味儿的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如花美人,虽是风月人,可这两位少女一点也没有风尘气息,相反,身上气质清雅,举子得体。

苏氏道:“男人们不在,可有些事,方弟妹,我们还是弄明白的好。”

“这个……”

方太太支吾着。

旁人不知道那情诗如何来的,她却是知道。

闹到这地步,真正是骑虎难下。

她不想追究,洛家却要弄清楚,不愿受这糊涂亏,更不想损了洛征的名声。

洛征揖手道:“花姨、水仙姑娘、芍药姑娘,有劳几位走这一趟。”

花姨笑成了一朵花,“洛二公子说笑了,你可是我们那儿的常客,既然为我楼里的姑娘生了误会,我们理应澄清误会。”

苏氏将那张诗笺递给苏嬷嬷,苏嬷嬷递给了花姨、水仙、芍药,三个瞧过,水仙想了片刻道:“这是我们百花楼姑娘们专用的蜀笺。”

蜀笺,一种纸张名称,大赵天下有:澄心堂纸、宣纸、仿宣纸、蜀笺、牛皮纸、毛边纸、草纸等。宣纸、澄心堂纸价格过高,大多数人读人练字都用仿宣纸、毛边纸,蜀笺因其颜色绚丽,色彩多样还带花瓣、树叶等暗纹,多是用来把玩或戏作诗词所用。

那日洛征几人用的蜀笺是桃花瓣纹,嫩黄色的纸张上有点点如桃花瓣的粉色印痕,经过熏制后,散发出轻浅的桃花馨香,被青/楼姑娘们称为“桃花笺”,但在大户人家依旧唤作“蜀笺”。

方柔道:“你们没瞧错?”

洛征是什么意思,拿她当风月女子应付?

她是爱慕他,可这样被人戏耍,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芍药道:“风月场地,姑娘们多用蜀笺,一来这种纸颜色艳丽,二来上面还印有暗纹,无论是把玩还是填诗作词颇受欢迎,虽也用宣纸用来画,可宣纸到底太贵了些,不如这种蜀笺实惠又漂亮。

你们可以闻闻,这蜀笺上有种淡淡的桃花香,这是我们楼里特意用桃花香熏过的,更显特别,也是我们百花楼的特别之处。”

苏氏道:“就劳二位姑娘把这小诗的来历都讲清楚了。”

二女齐应一声“是”。

第50章 对质

水仙道:“大约十日前,洛二公子带着两个同窗来我们楼里玩耍,请了芙蓉姐姐与我们姐妹坐陪,后来就说到了作诗填词,让丫头取了蜀笺。这首小诗正是昔日洛二公子送给芙蓉姐姐的,因着这诗,当日诗会上是洛二公子夺了魁……”

为证诗笺确实百花楼的,芍药从衣袖取了另一张诗笺来,也是一样的质地,墨迹相同,字体不一样,这是另一位公子那日所作,因是送与她的,她便小心地保存下来。

方柔见证据确凿,这诗不是写给她,根本是洛征游戏风月时送给一个清倌的,心下气急,“说不准是洛家买通了她们。”

洛征揖手道:“这二位姑娘身世堪怜,虽是风尘中人,性高洁又岂会被收买?”

方柔恼道:“她们不就是出来卖的,做了皮肉生意,难不成还要立牌坊?”

苏氏颇有些惊诧,堂堂一方大吏的女儿,说出的话竟如此粗俗难听。

屋中央的两位姑娘更是目露诧色,因她们知道今儿来的是洛府,一早还想着说话要得体些,着实洛家在读人的心目中地位极高,即便是她们也是十分的敬重,她们百花楼赚的就是琼林院学子的钱。

水仙冷笑一声,“明明是洛二公子送给芙蓉姐姐的诗,我倒好奇,怎的就到了姑娘手里,谁知道这是怎么得来的?”

白芙蓉保存的诗怎会到方柔手里?

白芙蓉主仆突然被人赎身,去向不明,这也太诡异了些。

洛征行礼道:“花姨、二位姑娘,有劳你们走一趟,我令铁头送你出去,改日再去百花楼谢你们。”

先送走人,方柔莫要再说出什么难听话。

这些姑娘可不是那些怕事的,惹恼了她们,回楼里一传,方柔的名声就坏了。

百花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否则也不会受琼林院学子如此看重。

芍药笑道:“我们先告辞了”

洛征送走百花楼的人,苏氏正容问道:“诗笺的来历弄明白了,我想问问方大姑娘,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方柔想到这东西原是洛征在那种地方留下的,心下就觉得恶心,“这是铁头交给我的丫头。”

铁头刚去送人。

洛征唤了下人来,让他去唤铁头来对质。

铁头一送走百花楼的姑娘就回来,与方柔的丫头并立在屋中央,“丫环姐姐,小的从未给你此物,何况这是私相收授,小的是万万不会做的。你怎能诬我?”

两相对质,丫头身子微颤。

东西是方太太给她的,可她又不能招出方太太,总不能说,是方大人、方太太指使方柔去引/诱洛二公子,那她还不得被方太太给弄死,不为她自儿个,她娘老子和弟弟还在方家呢。

这个黑锅她是背定了,咬了咬唇,“是……是奴婢为了哄大姑娘高兴胡谄的,这……这……原是我在外头拾来的。”

洛征道:“你倒是好本事,随便拾一张诗笺就是我的笔迹。”

她灵机一动,“真……真是我拾来的,就在昨儿午后,大姑娘让我去街上给她买胭脂,我走到街上时,正巧遇到一辆马车,一个戴着纱帷帽的姑娘似在搬家,大大小小有好几只箱子,她对身边的丫头说‘哪有这么多东西,不紧要的就舍了吧。’我就看到他们丢了好些东西出来,待她们走远,就看到有些诗笺。

我……我就从里面挑了一张顺眼的,奴婢虽识字不多,却从我们家二公子那儿见过洛二公子的墨宝,觉得与洛二公子的字长得相似,就给捡回来了,哄着大姑娘说是洛二公子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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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失策

洛征想着:莫不是她出门刚才遇到白芙蓉被赎身离开?

这未免也太巧了。

他可不相信。

目光流转间,方太太似有些无措,这件事定是与她有关的,若是继续追究下去,反倒没甚意思,倒不如就此作罢。

就算他要逼这丫头,也未免能说实话,人家是方家的下人。

方柔扑了上去,抓住丫头的衣襟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臭丫头,你敢戏弄我,捡一张纸来就说是洛二公子写给我的,看我不打死你”

许是怒极,方柔也不装柔弱,更不装贤淑,直接当着人就抽打着丫头。

苏氏心下感叹,瞧瞧方家这家教,在别人家作客呢,姑娘就打起下人来,就算再有天大的事,也该离开了洛家再处置。方家的人不好,女儿如此,想来儿子也好不到哪儿。方平安也是进士功名,怎教出的女儿如此刁蛮狠辣。

方太太怒喝一声:“柔儿,够了”

“娘,她……她戏耍我……”

“有什么事往后再说。”她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丫头,“害姑娘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瞧我如何罚你。”拉了方柔,也不道别,直接离了议事厅。

方太太想到丈夫的谋划失败,这可如何是好呢?照着丈夫的意思,既要讨好窦国舅,也要与洛家结亲,将来大好的前程可都等着他们一家,这回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方柔的名声怕是坏透了。

早前想着,方柔都躺到洛征榻上了,洛家总不会否认,洛家不是看重名声么,怎的就不上道呢?

方太太越想越恼,越想越急,恨不得肋下生翼,早早离了顺天府才好,偏生丈夫跟着洛廉、郑文宾到外头叙旧吃酒席,还不知道几时回来。

洛倩说罢今日闹的糗事。

洛俪问道:“四妹妹在祠堂也不知如何了?”

“一百遍《祖训》不知抄到何时。”

洛倩私下里数次提点过洛佼,希望洛佼改掉多嘴多舌、口直心快的缺点,在她看来,除此之处,洛佼剩下的都是优点。洛倩心目中的洛俪,那更是优点多多。

洛俪想到被罚祠堂,晌午那顿可是吃不成的,最多就是有贴心丫头婆子悄悄儿地递几个馒头点心进去,受罚之人,怎么能像其他人一样吃好、喝好。

以洛佼要强的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承住,十来岁的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洛俪低声道:“入夜后,我悄悄给四妹妹送些吃的。”

洛倩昨日便想给洛佼送吃的进入祠堂,可她又不敢,人是苏氏罚的,还没多长工夫,她就私下送东西进去,这不是暗拆苏氏的台,恐惹苏氏不快,只能将自己的心思抑下。

她是洛家的嫡长女,自小苏氏就教导她:女儿家要中规中矩,做什么事都不能太过招摇、掐尖,这可是大家闺秀最忌讳的事。“回头我让秋蓉送些吃的来,三妹妹代我送给四妹妹。”

洛倩在曲径旁的长条木凳上坐下来,木凳设计古朴简单,就是一根碗口大的树用锯子改成两片拼接而下,凳椅用的是石头,周围是花艺苗木,与园中的风景相融一体。

洛倩想着即将及笄,接下来就要与婆家商议婚期,虽然父母都说,女婿是他们千挑万选的,可洛倩难免心下黯然。洛倩的未婚夫苏恺是晋陵人氏,是钱塘苏在晋陵的旁支,在苏家此辈中算得最有才学的一个,家境虽不宽裕,但苏氏早早就替女儿预备了丰厚的嫁妆。洛家对儿子并不主张大手大脚,一满十二岁给一个铺子,让他们自己赚钱花使,但对女儿,却是娇养的。

洛倩面露忧色,“苏家的长辈昨儿抵达顺天府,苏家的意思要在我及笄的时候宣布完婚吉日……”

第52章 登徒子

洛倩像在念叨,又像是与洛俪话说心事。说了良久,才发现洛俪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她又如何懂得自己的心情。洛倩不由摇头苦笑。

洛俪正色道:“二姐姐,我懂,真的都懂,二姐夫是个好人,有才华有本事,却不是迂腐呆板之人,伯父伯母替你挑的夫婿,定是最好的。”

她夸二姐夫好,是因她在前世时,这个人待洛倩真的很好,洛倩在姐妹几个里头,算得最幸福的一个,成亲三年就连给苏家生了两个儿子,丈夫对她很是敬重。虽然二姐夫在外头有些风/流花名,即便后来纳了妾侍,也是洛倩考虑到自己上要敬孝翁婆,下要照顾孩子,中间还有丈夫,这才做主将身边的陪嫁丫头开脸抬了通房,通房了身孕,这才抬为侍妾。

苏恺即便偶有留宿青/楼,也仅仅属于场面上的应酬。洛俪前世丧命时,洛倩替苏家育了三子二女,只不晓得后来五个外甥是否平安长大成人。苏恺在天隆九年高中二榜第六名进士,入仕为官,因有洛康襄助,谋的也是晋陵某县知县一职,离家近,在任上的官声也不错。

洛倩轻叹一声,“我自是晓得他好,可想到要离开祖父祖母,离开亲人,心里便不是滋味。”

婆家再好,又如何比得自己父母亲人的身边,比得自己的家。

“只要二姐姐幸福快乐,我们就会因你而快乐,你一定要和二姐夫和和美美地共度一生。晋陵离顺天府也不算很远,乘船坐车也不过五日工夫。”

别人有的三朝回门,别人回娘家住对月,对洛倩来说,这些都没了。谁让她是远嫁,想到嫁出门,就是别人家的妇人,对晋陵她只听说过,更未云过,晋陵苏家是怎般模样,她更是一无所知,心里有着莫名的惶恐。

此刻听到洛俪的话,洛倩莫名地觉得心安,勾唇笑道:“许是我想多了。”

洛倩心情好转,与洛俪道别后回转漪兰阁。

素纨不解地道:“苏公子才貌双全,年芳二十,大太太为了给二姑娘挑个好的,早前暗里就相看好几家,怎的二姑娘还不安了?”

洛俪歪头,“二姐姐对这婚事自是满意,只是想到远嫁晋陵要与亲人分别,心里忐忑罢了。”她呢喃道:“若是二姐夫这几日能入洛府一趟就好了……”

垂花门外,传来一个揶揄的声音:“三妹妹真没良心我待你不好,你反倒念着苏恺。”

来的正是洛征。

他的身后跟着洛径,又有洛倩的未婚夫苏恺,还有一个未曾见过却眼熟得不能再熟的少年公子,莫名的,一股恨意涌上心头。

洛径笑道:“能被三妹妹念着,是瞧上苏恺的字还是画了?”

洛俪翘着小嘴,“大哥说得好像是我要讨东西才念着人。”

洛征戏谑道:“你念着苏恺,不就是因为他的字画?”

洛俪争辩道:“当然不是,我是想与二姐夫说几句话。”

少年公子愣愣地看着洛俪:面前的姑娘虽然年纪尚幼,瞧上去十岁模样,下身着条额黄色的石榴春裙,上身着玫红色的绣裳,挽着两个圆髻,髻上绑着玫红丝绦,又插了一朵金丝窜成的海棠珠花,正中珍珠有豌豆大小,呈粉色,周围全是如绿豆大小的碎小珍珠,竟有三层之多,能这样窜成的珠花不少见,难得的是还能用珠子窜成如此雅致的海棠。

她一身气度风华难掩,一张白皙的脸庞细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小小年纪拥有这等上佳肌肤,不知再过几年,又当是怎般的风华,她的脸上还带着三分婴儿肥,但那双眼睛尤其犀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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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训骂池宪

她的眉心之间,有一枚殷红如血,似水滴状的纹饰,微微突出,池宪正猜测着,这许是什么花钿之类的装饰,往她的眉心一点,将她的五官更显得精致秀美,她的五官拆开来看只是平平,可拼到一处有一种让人吃惊的娇丽。

洛俪视线移转,如此清俊的五官,这般深沉的双眸,即便比记忆里年少了许多,可她又怎会不认得,这个人即便化成灰,她也是认识的——池宪、池清正。

前世的记忆如洪如海地奔袭而至,漫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理不清的爱恨,剪不断的悲愤,纵横交织,如一生孽缘,似一世情虐。

洛俪见少年直直盯着自己,当即恼了:“哥哥从哪儿领回的登徒子?”

这一语道破,池宪立时闹了大红脸。

洛径兄弟与苏恺才发现刚才池宪看着洛俪忘神凝视的样子。

洛径兄弟还好,苏恺立时不快:如此失礼地看着一个闺阁姑娘,也着实失礼

池宪当即揖手行礼,“在下皇城池宪见过洛三姑娘”

洛俪微抬下颌,傲气流露,“管你是谁了?到洛家为客却这般失礼,但凡君子,当不以貌取人,你全无君子之风。定不是大哥领回来的,许是我爱在外头混玩的二哥领回家,就凭你这样的,才华暂且不论,德行只怕让人质疑?”

洛家兄弟见她噼哩啪啦一说,也不知池宪是如何招惹了她,往常洛俪说话行事也甚是得体,可今儿言辞犀厉,半点也瞧不上池宪,先是指责池宪失礼,再说人家以貌取人无君子之风,紧接着连洛征也给削了一顿,怪洛征不该把这么个失礼的人领进洛家大门。

池宪的脸近乎开了染房。他自认相貌不俗,气宇轩昂,哪里晓得被个十岁小姑娘给骂了。他初见洛俪,只是意外于对方的容貌,小小年纪就生得这么美,只是一时忘了,哪晓得这样惹她不快,还被训骂了一顿。

池宪早就知道洛家在江南一带的盛名,能入洛府作客,也是他谋划了好久才成功的,没想一入府开罪了洛家姑娘,心里有些懊悔,他只是爱美心切,一时间忘了,想着他们说话,又怎会留意到自己的举止,哪里晓得那呆愣吃惊的模样就落到了洛俪眼里。

池宪灵机一动,当即揖手:“请姑娘恕罪,是在下唐突了着实是姑娘貌似仙子,娇丽无双……”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见苏恺蹙着眉头:即便世人以貌识人,洛家绝不是这样的,他这等赤果果地赞美洛家姑娘的美貌,居心何在?

江南的男子,以才闻名,以德修身;江南的名门女子,多是先修德,再以贤而论优劣,这容貌当真不算甚?江南自古美女如云,着实少见丑女。

池宪立时打住了话,知自己这回又拍到了马蹄上,不由得面上又是一红,心里暗道:莫不是又犯了什么忌讳?否则苏公子怎的这种眼神瞧我,带着两分怒意。

洛征忙道:“三妹妹,就算今儿我开罪了你,你也不能拿我朋友泄气,我在这里向你赔礼可好?”想替池宪圆过这个面子,毕竟池宪是他领回家的,又是第一次登门,如此闹得没脸,连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心里颇是不解:三妹妹素来行事得体,进退得宜,最是乖巧柔顺的,今儿的火气不小,而且对池宪的厌恨之意丝毫不曾掩饰半分。

洛俪道:“我怎不记得二哥几时惹我了?此人刚才着实失礼得紧。”她原想再骂,可又觉得骂得过分偏惹人生疑。前世时,她临死也不会坑池家母子一把,想来她丧命之后,梁大哥定会报复池家,就算他们不死,只怕也好过不了,但又想到池家母子背后的靠山是窦国舅,她就有些气恼。

第54章 提点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开罪小人。池宪是伪君子,最喜在背后谋划,把他得罪狠了只怕不成。

今生既是遇上,怎会放过报复的机会。

前世池宪进洛家,就是因为搭上洛征,只不过不久后,洛征没与他来往,反是洛修与他成了知己好友。池宪最后使计害得游历天下的洛征丧命阳关,她得让池宪与洛家公子做不成朋友。

洛径面上不显,眼里带着两分责备,怪洛征与这样一个失礼的人为友,以洛俪的性子,此人得多失礼,才能将她给惹恼。

洛径如此看,苏恺也是如此。

洛俪恼道:“大哥、二姐夫,我有话与你们说。”

洛征自嘲道:“池贤弟,我们且早些远避,三妹妹今儿定是被长辈训狠了,正一肚子火要找人发泄呢。”嬉笑之间,他拉上池宪转往前院方向。

洛征给池宪找了个台阶,与他快速离开花园。

洛俪扫一眼二人的背影,摇头晃脑,“此人瞧见长得好的女子就眼神发直,定是好色之徒;此人看人视物目光闪烁,缺坦然磊落之正气,非君子也”

苏恺认真而又意外地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大截的小姑娘,面露深思,细细地回忆池宪这人的举止,洛俪的话颇有深意,更有道理。

他今儿入府,就听说洛瑞一整天都在指点府里三姑娘的功课,一整天……可见洛瑞对她的看重与喜爱,能得洛瑞喜爱如此,定然非寻常女子。

洛径想笑,“三妹几时学会相面了?”

“相面?这哪里相面,分明是祖父所言的窥一面而知全局之技,反正我不喜刚才那人。我们洛家不怕与真小人纠缠,就怕与伪君子为伍。”她定定心神,反应太激烈了些,平稳了心绪,唤声:“二姐夫。”

苏恺应道:“洛三妹妹。”

洛俪舒了口气,“二姐夫,二姐姐想着即将远嫁晋陵,不忍与亲人分离,近来患得患失,心情不佳,还望二姐夫多多开解于她。二姐姐从未离开过顺天府,更没去过晋陵,这种心情你得多多体谅于他。对于家人来说,只要二姐姐幸福快乐,我们就会安心,也会因她的快乐而快乐……”

洛径心里暗道:三妹妹居然是个爱操心的,她说要见苏恺,定是因洛倩之故。

苏恺心下汗颜,洛倩是他的未婚妻,他只想到这是长辈定下的良缘,却从未想过洛倩的难处。

洛倩在家中也是长辈娇养的女儿,更有疼她、宠她的长辈,亦有敬她、爱她的兄弟姐妹。养了十几年的姑娘许他为妻,就要离开娘家,想到远嫁再难见亲人,忐忑难安的心情自是可以理解。

“洛三妹妹,我定会对倩儿好。”

苏恺心下感动,洛家姑娘姐妹情深,不像其他大户人家只看重体面、荣华、钱财、权势,亲事原是他先看中,央了家中长辈来说的,又怎会不当回事。婚期将定,洛倩因远嫁晋陵不舍与家人分开而心忧。

洛俪若有所思地道:“二姐姐原喜欢二姐夫,否则昔日订亲,伯母问她意见,她亦不会点头答应。只是,她对苏家上下,最熟悉的唯二姐夫一人,到了晋陵,苏家长辈会不会喜欢她,苏家妹妹弟弟是否会敬重她,诸多种种,难免让她多想,还望二姐夫多护着她一些。

她一个远嫁女儿,到了晋陵,家人长辈、兄弟姐妹都在数百里之外,想家了,也不能尽快得返,知晓什么消息,也不能与家人共担。如此种种,还得劳二姐夫多担待些。

我们于二姐是手足血脉,而二姐夫于二姐姐却是相伴一生的良人,还望二姐夫他日无论世事如何变幻,莫忘初心,不求二姐夫待她始终如一,但求二姐夫他日遇事之时多为二姐姐设想两分,虽无刻骨铭心之情,但有相濡以沫的温暖。”

第55章 重情

苏恺心头巨浪滔天,这是第一次有女子说出这样的话,他以前听的、看的都是站在男子解度所思所看,而洛俪的话,字字句句就这样落到他的耳里,刻在他的心上。“多谢三妹妹说出肺腑之言。”

“二姐夫,世间女子所求,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二姐姐亦然。”洛俪悠悠轻叹一声,福了福身,“大哥、二姐夫,我回浣莲阁了。”

洛径对洛俪所为,除了意外,还有更多的感动与欣赏。

洛征今儿的麻烦是洛俪出的手,但借的是老太爷的名头,这也是老太爷恩准的。老太爷寻常不愿插手俗务,而对这种乱七八糟后宅妇人耍的阴私手段,更不愿插手,因洛俪恳求竟是破例一回。

洛俪重情

这是洛径对这个堂妹新的看法。

苏恺心下感动。

不到两日,洛俪与苏恺说话的事就被洛倩知道了。

大/奶奶朱氏当着苏氏的面讲出来的,朱氏讲时,只当成是新鲜事,“三妹妹是个爱操心又重情的命。”洛倩先是吃惊,后听洛俪说的那些话又立时感动。三妹妹虽幼,为她的事如此上心,那话不是劝,却说得入情入理,令人感佩,更将她的担心、忐忑都说到明面上。

有了这些话,若苏恺告诉家中长辈,便是他们也不会为难自己。

她还纳闷,这两日遇到苏恺,他少有的随和,还陪她说话奕棋,甚至主动讲苏家有几口人,家里都有什么事,连苏家长辈们各自的喜好都细细告诉她,原来是怕她不了晓苏家的事,嫁过去了会手足无措。

“三妹妹……真……真是……”

洛倩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苏氏面露欣慰之色,家中多了一个爱操心的姑娘,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三姑娘倒是有心了,老太太总说三姑娘性子随她,有情有意的性子还真与老太太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洛倩知洛俪喜欢收集名家字画,但凡是有人的法好、丹青好,就算没成名,她也愿意收藏,心里琢磨一番,觉得苏恺的法还不错,回头让苏恺写两幅送给洛俪。

朱氏道:“上回二弟遇上麻烦,也是三妹妹去求的老太爷。”

洛倩微怔。

苏氏似不回过神,“这事……不是勤……”她一直以为是长子出手帮洛征解危,没想这背后还有那么一出。

朱氏笑着,“是三妹妹先求的老太爷,就连请督学大人出面寻证人的信,也是三妹妹捉笔写的,三妹妹用的是隶,也不算什么大事。”

闺阁女儿的笔迹墨宝是不能轻易流出去的。

但,若用朝廷通用的官方字体,这就不算什么了。

大赵朝廷,对于科考,规定了所有考生应用的法字体,必须用官方体,暨行、隶,若在应考或公文之中使用官方体以外的字体,有权拒收。

末了,朱氏细细地将洛俪如何求老太爷,如何自己代笔写信之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苏氏听到这儿,心里五味陈杂,她是当娘的,自己的儿女遇上难事,她没帮上忙,反是二房的姑娘出手相助。三姑娘让她意外,虽然小时安静乖巧,而今大了,倒懂得为长辈排忧解难。

洛倩轻声道:“娘,给三妹妹多做几身春裳,我屋里还有几身没用的衣料子,我送过去让三妹妹挑几块。”

苏氏迭声道:“这是应该的。姐妹之间,就当相携相扶。”

洛倩想到洛佼,“娘,你罚四妹妹抄一百遍《祖训》,你看……”

苏氏当即恼道:“我罚她自有我的道理,她那冒失拧巴的性子不改,将来还有吃苦头的时候,你莫替她求情,老太太赞同重罚她。”

一百遍《祖训》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第56章 议亲

朱氏隐隐知晓些洛佼与洛家真正的姑娘有些不同,她与洛径夫妻一场,只要能说的洛径必不会瞒她。洛径模糊地提了几句,好似洛佼根本就不是洛家之后,她的身世另有隐情,似乎是某位被害忠良的后人。

苏嬷嬷打起帘子,福身道:“禀大太太,杨太太递话来,说明儿一早就要离开顺天府回乡。”

苏氏道:“儿媳,你过去瞧瞧,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搭把手。”

朱氏应答一声,领了丫头离去。

朱氏的父亲乃中顺天府的督学大人,前几年是琼林院的副山长,上任督学年迈告老还乡,洛廉就向朝廷举推荐了朱督学接任。

朱家、洛家是儿女亲家,自来亲厚。

朱氏是朱家的嫡长女,打小就是洛家长辈瞧着长大的,早前洛家原是想在江南四大香名门的姑娘里挑一个,怎耐洛廉就喜欢上青梅竹马的朱氏,铁氏也觉这亲事好,便顺水推舟应了。

苏嬷嬷有些不解,“大太太,杨家都要离开了,怎的方家人还没有动身离开的时候,倒是提前遣了方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大管家与方大姑娘又几个庶出公子先过去安顿,方大人、方太太、方二公子没动身离开的意思?”

洛家的人又不是傻的,上次算计洛征的事,看似已了,可里面还透着一股子蹊跷。

洛倩道:“二哥与郑姑娘合了八字,只等选了吉日就小定。莫不是他们来顺天府还有甚大事不成?”

苏氏心里直犯疑惑。

洛廉与她分析过方家人的意思。

苏氏想了一阵,没弄明白方家人不急着去任,在顺天府这么久的用意。

“莫不是,他们要等倩儿的及笄礼之后再离开?”

苏嬷嬷“呀”了一声,“大太太,他们为了与洛家联姻,打不上二爷的主意,该不会把心思动到二姑娘身上。方家的嫡长子与二姑娘同龄,月份上还大两个月。”

方柔在洛家闹腾一场,在诗笺事件的第二天,就被方平安下令,让管家、管事嬷嬷先一步去了闽省。方平安这个新上任的闽省都督不急着赴任,反让下人、女儿先行,太过反常,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洛倩此刻心悬了起来,她是订了亲的事,难不成方家还要使坏毁掉她的亲事,这几日苏恺的宽慰陪伴,已经让她认定了苏恺,若出意外,她还不得生不如死。

门外,铁嬷嬷朗声禀道:“大太太,老太太请您去一趟颐和堂,大老爷与杨老爷商量了三公子与杨三姑娘的亲事,老太太说你是嫡母,得问问你的意思”

洛倩愣怔,洛修与杨三姑娘杨玉莲,杨玉莲可是嫡次女,怎么可能与一个庶子订亲,但这又是两家老爷商量的事儿,杨家不是在孝期,这怎么能议亲。

铁嬷嬷又道:“杨家老太爷一生,最是敬佩仰慕我们家老太爷,因两地相隔千里,不得见老太爷真颜而引以为憾。他病逝前,心心盼着若能与我们洛家结亲就好,杨老爷为了杨老太爷心愿,与大老爷提出两家结亲之事,也慰杨老太爷亡灵。”

虽守孝之时,子孙不议亲,但杨老爷为告慰亡父在天之灵,这也算是行考之举,自可破例。

洛倩微微凝眉:杨家为了与洛家结亲,舍得让嫡女配给一个庶子?如果她没记错,杨三姑娘真正看上的是二哥洛征,但因早前方柔闹得太大,也至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个事实。

杨玉莲已经及笄,洛修才十四岁,女子长一岁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苏氏叮嘱道:“倩儿,你回绣阁做女红,我过去瞧瞧。”

第57章 喜被

洛倩应答一声,越想越是生疑,离了父母居住的睦元堂,不由自己的往洛俪的浣莲阁去,远远儿地,就瞧素纨正坐在玩子里绣花,红彤彤的素锦上头绣着漂亮的牡丹,已经绣好了三朵牡丹。

秋蓉笑道:“素纨姐姐不会是给三姑娘绣的吧?”

素纨啐了一口,“三姑娘才多大,还没到议亲之时呢。”她换了个姿式,挥了一下胳膊,欠身问道:“二姑娘怎的得空过来了?”带了两分俏皮。

洛倩问道:“三姑娘呢?”

“今儿一早,执丹来传话,说老太爷让三姑娘去房。老太太要教三姑娘剑术,老太爷又说要教法,这不,三姑娘忙得脚不沾地。”

洛瑞原是同意洛俪随铁氏学武的,突然发现洛俪在法丹青颇有天赋,立时就动了心,现下盯紧洛俪,要让她学法丹青。一大早,洛俪起来学武,刚用过晨食又被老太爷唤过去练字、绘画。

洛倩颇有些同情洛俪,视线落在素纨绣的喜被上,喜庆的颜色,不是给她绣的,就是给洛征绣的,眼下订亲的就他们兄妹。

素纨压低了嗓门,“二姑娘,这是三姑娘令奴婢给你绣的喜被花样子是三姑娘忙活了好几日才绘好,看着喜庆华丽又不失贵气。”

洛倩立时红了脸。

秋蓉道:“三姑娘真有心。”心下暗喜,三姑娘行事得体,不是帮着二爷就是帮着二姑娘,要不是大/奶奶将三姑娘做的事说出来,她们尚不知,对于三姑娘的用意,洛倩又怎会不领情。

素纨道:“我们三姑娘说,家里姐妹原就不多,自当更亲近些。”

洛倩忆起早前苏嬷嬷说方家的事,方家至今不走,只怕还想与洛家结亲,方柔那性情操守,洛家看不上。现在又想用方二公子与洛家姑娘结亲,念头一闪,只怕他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之后,姐妹里头就属三姑娘洛俪。

素纨在铜盆前净手。

想到洛俪这样的好姑娘,若真许给方家那样不知脸面规矩的人家,洛倩立时就有些慌了,“今儿怎没见着梁妈妈与素绢?”

素纨从小厨房取了一壶开水。

洛倩道:“不用沏茶水了。”

素纨凝了一下,“梁妈妈去了颐和堂帮忙。素绢服侍着三姑娘去了房。”

洛倩想着方家的事,想直接告诉素纨,又想着这原是她自己的猜测,若方家不是这意思,岂不让人笑话,可又怕被自己猜中,心头七上八下,三妹妹待她真心,又为她的事操心、上心的,她这个当姐姐的,既然想到了还不提醒,万一出了事,让她如何对得住洛俪。

她心下纠结不已,不知如何开口。

素纨轻声道:“二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告诉小婢,小婢转告三姑娘。”

洛俪道:“三姑娘回来,让她到漪兰阁来一趟。”

“喏”

洛倩领着秋蓉离去,因她即将及笄,又是待嫁之身,苏氏又挑了一个管事婶子到漪兰阁,又选了两个服侍丫头,而今漪兰阁一下子多了三个人,倒是热闹了许多。

洛倩的嫁妆,在她周岁后苏氏就开始预备了,而今已陆陆续续地送到漪兰阁新置的两间库房里。

她想:待她出阁,只怕洛俪迁入漪兰阁长住了。

洛俪被老太爷拘着练法、学丹青,老太爷还将自己收藏的名家字画都取出来,一一进行点评,每人各有所优,又各有缺点,都能被他一针见血的指出。

几日下来,洛俪的长进可谓突飞猛进。

老太爷说“法大家当独具风格,能模仿他人的笔迹不算本事,最多算有匠心,而但凡大家,都有旁人难以模拟的神韵。”

“画,画,中有画,画中有。”

这里的,乃指的法。

第58章 抱怨

洛俪从老太爷的房出来时,已近酉时一刻。

素绢很狗腿地迎了过来,笑微微地道:“姑娘,梁妈妈今后午后就在煲鱼汤,熬得像乳汁,将大/奶奶养的雪球都吸引到小厨房里喵喵大叫。”

朱氏的雪球乃是一只雪白的波斯猫,是大爷洛径送给朱氏十六岁的生辰礼物,很得朱氏喜爱。

“梁妈妈说姑娘近来读用功,定要吃好了,大厨房那边是照着二爷、三爷的例给我们送鱼肉菜蔬。”

如果女子能参加科考,照老太爷这意思,洛俪都能去赶科考了。

铁氏今晨就在抱怨:“他的门生弟子没有三千,离三千之数也不远,怎的还和我这老太婆抢徒弟瞧把我孙女折腾得,一大早要起来习武,用过晨食又要去练字读,瞧得我怪心疼。”

洛俪近来在府中得宠,不苟言笑的丁管家见了他都有了笑容,倒不是他捧高踩低,而是得洛瑞看重,想来三姑娘将来的名头不会比二爷差。

大赵天下虽女不如男,但也讲究个男尊女贵,最典型的例子就在咸城,听闻咸城每年都过女儿节,每年都有一个才艺赛。到才艺赛期间,满城竞技,无论是山野村姑还是名门闺秀,只要夺得魁首,就能为自己谋得一段好姻缘。

着实咸城一带的名门世家、香门第,竞相聘娶才艺赛的魁首为妇。

顺天府虽没有咸城那样的女儿节和才艺赛,因是天下第一名士洛瑞的家乡,洛瑞亦看重女子,这里无论是官员、读人还是百姓都不像豫冀等地那般重男轻女。

今日,老太爷还与洛俪道:“古有卫夫人一代法大师,今有洛子孙女。”

洛俪真恨不得寻个老鼠洞藏起来。

祖父是真想把她教养成顶顶出名的大才女。

前世之时,老太爷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她太明白自己的斤两,可今生又说了,她不得不怀疑:祖父他老人家是为了鼓励我呢?还是他真有此愿?

卫夫人乃是与王羲之同一时期的法大家,名垂青史,即便洛家的字画无数,也不曾寻得卫夫人真迹,否则连洛俪都想瞻仰一下这位女法大家的法风采。

素绢跟着洛俪身后,像只小百灵般地叽叽喳喳,“姑娘,今儿又有几桩新鲜事,你是想听府外的呢,还是想听府内的?”

“捡我身边的事先说。”

洛俪虽然有些累,可这会子听素绢一八卦,立时来了兴致。

素绢道:“姑娘,三爷与杨三姑娘订亲了。”

洛俪停下脚步。

前世时,洛修订亲的是谁?

这么一想,答案让她愕然。

洛修在十六岁时离家出走,唯留下柳姨娘镇日在府中以泪洗面,嫁去姑苏的洛依回来过几次,一是探望家人,二是开解柳姨娘。洛依每次空着双手回来,回姑苏时,必是大大小的几口箱子的好东西,或干货吃食,或衣料等物,什么都有。

在洛俪出嫁后不久,柳姨娘一直住在洛府,到她前世丧命时柳姨娘随洛依去了姑苏柳家,那不仅是洛依的婆家,更是柳姨娘的娘家。有时候住上三两月,就会回洛府住上些日子,若是住腻了、闷了,又去柳家住一些日子,每次从洛府去柳家,必又要带上好些东西,里头穿的布料,吃的干货、海货,就连蜜饯、干果也没少拿。

想到这里,洛俪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两世记忆里,好像洛廉都从未在柳姨娘的院子留宿过,最多是在那边吃一顿晌午,且一年里头也只有那么一两次。洛修离家出走后,从此再无音信,虽然洛家才来着人寻过他的下落却始终如石沉大海。

今生若是洛修能早些订亲、成亲,许不会再如前世那般在少年时离开洛家。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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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订亲

素绢道:“原是杨老爷提出来的,杨家老太爷一生最是敬重仰慕我们家老太爷,病重之时也念念不忘,说他此生憾事,就是没能亲自来顺天府拜会老太爷。又说,要是杨家能与洛家结为姻亲就好了,他没能成为老太爷的学生,儿子成了老太爷的学生,可慰平生,若杨洛能结亲便可告慰他的亡魂……

杨老爷是前儿接到家里的信才知此事的,所以昨儿就与我们家老爷提出,想将杨三姑娘许给三爷为妻。

老爷直说三爷是庶子,可杨老爷说配得。

今儿杨太太寻了老太太再提此事,请了大太太、柳姨娘过去说话,柳姨娘自是满意的,大太太也说是段好良缘。”

杨家的嫡次女配洛家庶子,怎么听起来都觉得有低嫁高娶,洛廉的官职不如杨耀宗的官职高,这与世家名门的高嫁低娶有所违背。

怎么突然就订亲了?洛俪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间又说不出原因,无论是出身还是年纪,洛修与杨玉莲都不大合适,杨玉莲比洛修的年纪要长。

素绢左看看右望望,压低嗓门道:“杨家明日要离开顺天府,杨老爷说,杨三姑娘了结杨老太爷平生憾事,不用急着回老家,先让她在我们洛府住上半年,待过了中秋节后再启程回老家不迟。”她停了片刻,“府里的人都说,杨家是想让杨三姑娘留下来与三爷培养感情。今儿晌午,大太太令下人将漪兰阁的东厢房拾掇出来,未时,杨三姑娘主仆四人就搬进去了。”

天下读人以洛瑞为首,十有九个都心存敬慕之情,杨老太爷是个读人,三十多岁时考中举子,曾想高中入仕为官,连考三届都不得入,反是长子杨耀宗高中进士,后来,他索性歇了念头。

但,他对洛瑞一直心存敬意。这种敬意就像读人敬重孔孟之道,而洛瑞就是活着的圣贤。

洛俪刚进院门,大黄狗摇着尾巴,拖得铁链叮当作响。

梁妈妈从小厨房里探头望了一眼,“姑娘先歇会儿,灶上的乳鸽鲫鱼汤熬了一下午,一会儿多喝些。今儿大厨房蒸了喜馒头,三爷与杨三姑娘订亲,也让府中上下与邻里沾沾喜气。用喜馒头配乳鸽鲫鱼汤最是美味。”

洛俪答道:“妈妈,记得留下一大盅,待入夜后,我给四妹妹送过去。”

熬了一下午的乳鸽鲫鱼汤,有鱼的鲜美,又有乳鸽的营养,汤汁雪白如乳,只尝一口,将所有的食欲都勾了出来,洛俪用筷子夹了一个上头印了个大红“囍”字的馒头,咬下一口,“喜馒头是甜的?”

“大厨房和面的厨娘揉了好几斤白糖进去,可不就是甜的。”梁妈妈笑呵呵地,“我用糖腌制的糖醋萝卜丝,姑娘快尝尝。”

江南人多喜爱吃甜食,洛俪是个例外,她的骨子里更多随了梁氏,偏食酸食,偶尔吃些辣味食物,尝了两口糖醋腌萝卜丝,再不愿动。

今日,梁妈妈在大厨房听厨娘把这道糖醋腌萝卜丝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美食,心动嘴馋,装一大盘子回来,想让洛俪也尝尝这“最美味的菜肴”到底是何滋味的。

洛俪是梁妈妈亲手带大的,从小到大,她吃的、穿的、用的都由梁妈妈张罗,在口味上,洛俪有时候更像是皇城人氏。

“姑娘去房练字时,二姑娘过来了,留下话:说姑娘回来后记得去一趟漪兰阁,似有什么事与你说。今儿老太太发话,三月初十这日,二姑娘及笄礼大办,借着机会也给二位爷办订亲庆宴,要对外宣布二爷、三爷订亲的喜事。”

洛俪道:“三爷订的是杨三姑娘,二哥订的是谁?”

第60章 抢爷的人1

素绢笑道:“听说是扬州郑家的郑大姑娘,小画仙的嫡女。几日前大太太、大\奶奶与二爷偷偷去寒山寺瞧过。听大\奶奶说,是个顶顶漂亮的美人。二爷瞧过后很满意,还说他这辈子就似一直在等她出现。”

洛征话说得还真露骨,他一直在等郑小妹出现,难道他还是婴儿时就在等。

才子才女缔结良缘,洛俪对这结果很欢喜。她到底还是是急了,生怕洛征被方柔缠上,因她猜到方平安与窦国舅勾结在一起,害怕藏在家中给祖父下毒的人就是方案。洛征前世因不愿镇日面对一个怨\妇索性云游天下,远走他乡。今生所娶的是洛征满意的娘子,定不会有前世的结局。

梁妈妈道:“后来,大太太与郑太太交换二爷与郑姑娘的生辰八字,大太太寻的是琼林院的周先生合八字,周先生的占卜之术最是灵验,说八字也是难得的天作之合。郑太太那边请的是寒山寺的住持方丈,也说是极好的,说郑姑娘唯有得配真正的香名门方可幸福,嫁往旁的人家,只怕是红颜薄命,她遇上我们家二爷就是顶顶好的良缘。”

算命之术也不能全当真,但郑小妹前世确实落了凄然收场的命运。

郑小妹也是郑家娇养的女儿,捧在手心长大,偏郑太太孙氏看走了眼,害苦了女儿。

“两家原是说定的,只说挑了日子就正式换庚帖。”

“今儿上午,郑家听说三爷与杨三姑娘议亲,当场请周先生交换庚帖合了八字。午后郑先生带着媒婆上门了,当着老太太与大老爷的面换了二爷与郑姑娘的庚帖。”

“三月初十,是个吉日,喜上加喜,合到一处办。杨家明儿原说要离开,听说要大办订婚宴,也不好走了,得等到三月十二才回徽省。”

杨三姑娘啊

洛俪用心地回忆着,前世时,杨三姑娘好像是随父回转家乡守祖孝,路上染了风寒,回到家乡拖了半个月病逝。

这一次,杨家有意留她在洛府住几个月,想让她熟悉洛府的环境,亦能与洛修培养感情,许能避过一劫。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和前世不同,这样很好。

那些她在意的亲人,与她错肩而去的善良之人,都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洛俪连喝了两忠汤,吃了一个喜馒头,搁下碗,拿了本翻看了几页,待素绢吃罢,领了素绢往漪兰阁移去。

*

顺天府,一处不知名的四进宅子内。

一个少年双手负后,立在窗前静默地望着夜空。

他的身侧立着一个着黑色衣袍的男子,正揖手禀道:“主子,听说有人看上洛家三姑娘?”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抢爷的女人。”

可是主子,洛三姑娘还不到十岁,这么小的年纪,你要等得等到何时去?

黑衣人急声禀道:“有两个,一个是闽省都督方平安的嫡长子,还有一个是皇城来求学的池宪池公子。”

方平安,他是知道的,此人连升几级,看着是洛康搭的手,实则是窦国舅帮的忙,他们拿他当傻子呢。洛康行事严谨,帮人升两级可能,若要他帮人升三级,这就难了,在他手底下,升两级的官职朝臣那都是确有些本事的。

“方平安不是想用他女儿与洛家结亲?”

季如风幸灾乐祸地抱着伤臂,从一边的布帘门外进来,道:“那不过是方家一厢情愿的事。”

黑衣人不解地道:“方家怎的千方百计想与洛家结亲?”

少年冷哼道:“这有甚不明白的?方平安这根墙头草,他是想几边讨好,讨好窦承嗣成为一方封疆大吏,讨好洛家就是他的退路,权他要,名他要,后路也要,方平安可是算得真精。”

第61章 抢爷的人2

连升三级或更多几级的官职,这种事也只有几十年来行事张狂的窦承嗣才干得出来。窦国舅后头是窦太后,窦国舅更是权倾朝野的权阀重臣,除了他,没人有这般能耐。

黑衣人揖手道:“主子接下来想如何做?”

少年扬了扬头,“方平安的算盘精,洛家人也不愚笨的。洛三姑娘那小丫头……”

他摸着下颌,这可是他看中的人啊,听说洛子极疼这小丫头,还亲自启蒙、教养,明明是个小女娃,硬是当成男孩子教养,洛家的教养还真与旁人家不同,他亦听人说,洛家是想将洛三姑娘教成“卫夫人”,洛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洛子不是学的孔孟之道,应该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他倒好,应留了一句“女子有才更得修德”,他赞赏女子有才,有才之后就必须有德,必须还不如无才。洛子的学说,在孔子之道上,更偏向孟子学说,然,他又将孟子学说进行了变通。洛子是赞同做学问,要敢于质疑,敢于提问,敢于请教他人。

季如风不紧不慢,意味深长地道:“主子,皇城的池宪听闻有些才学,人也长得不错,曾进出过洛府,这个人……不得不防。”

不是防他使坏,而是防他抢了主子了瞧中的女子。

被他盯上的姑娘,还敢有人来抢,全一个个都打发了去。

少年微眯着双眼,“琼林院考录学子,皇城来的公子、学子不少,考不中的便罢,一旦考中的,可得细细地查查底细。”

方平安是为了给方家寻退路,故而一门心思想与洛家结亲;这个池宪跳出来是为了什么?他非得查了底细不可。

季如风道:“池宪,字清正,今岁十六,母亲是辽阳刘氏,父亲池峰是皇城人氏,曾赴任豫省某地任知县一职,听说官声不错。不过三年就升任知州一职,因病逝于任上。后池宪随母亲回返皇城,家中还算殷实。”

“三年时间能从知县升为知州,这可是连升几级……”很可疑,少年面露疑惑,对于升得极快的,不是杨丞相看中的就是窦国舅看中的。杨丞相看中的人要提拔几级,少不得与他支会一声。

不,池峰为官之时,他还是个孩子,对于他个小孩子,大臣们都拿他当摆设,他们恭维、畏惧的都是坐在那张珠帘后头的人。

黑衣人道:“主子想如何对付方严、池宪二人?”

“方严想与洛家结亲,爷都能想明白的事,洛家人也能想明白,那不过是方家痴心妄想。将池宪揍一顿,揍到他最好不能参加琼林院的录考院试……”

池宪不能进琼林院,他总不能再留在顺天府,不能留在这儿,就不能见到洛三姑娘。

少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心情大好。

黑衣人唇角含笑,揖手道:“属下遵命”

季如风叮嘱道:“照主子的意思不要他的命,但不能让他参加应试。”他笑了一下,黑衣人揖手而去,待人走远,季如风又补充道:“听说池宪第一次入洛府作客就失了礼,盯着洛三姑娘瞧了半晌,把洛三姑娘瞧得直骂他是登徒子,连带着洛二公子都被她给骂了两句。”

“那丫头瞧着乖巧,着实是朵浑身长刺的野蔷薇。”

洛三姑娘骂池宪,着实是她能干出的事。

不知怎的,少年一听就觉得这是她的性子。

这丫头不好对付

看着不说话,她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上回他原本想戏耍她,莫名地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洛俪还想着如何对付池宪,最后让他与洛家的公子远离,不想已经有人出手替她收拾此人了。

第62章 徽菜

天色已昏未暗前,天地间笼上了一张轻薄的黑幕,东边天尽头悬起了一个月牙。

还有四天就是三月初十,亦是洛倩及笄的日子,对于姑娘来说,这一日就长大成人了,要商议婚期,准备出阁。

漪兰阁的大黑狗低声发出呜呜的声响,尾巴摇得像跳舞。

一个婆子望了一眼,“是三姑娘来了”她当即提高嗓门,“禀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花厅上,灯火通明,厅门上挂着两盏彩色的灯笼,花厅顶上挂了一盏九灯连环的莲形灯,许是因为洛倩即将出阁,漪兰阁里竟是少有的奢华了一回。

洛倩与一个长得珠圆玉润的少女正相对坐在八仙桌前,二人身后各立了一个丫头。

少女错愕地看着洛俪:很好看,说喜庆,标准的鹅蛋脸,那下巴不算尖,也不算圆润,恰到好处,漂亮的一字微挑眉,浓淡适宜,浓一分显得太俗,淡一份又衬不出明媚,还有那对眸子,亮得如星子一般,让她最注目的,便是洛俪眉眼的那枚水滴美人痣,很有立体感,一瞧就不是画上去的。

杨玉莲听父母提到过洛俪。着实近来这些日子,洛瑞连杨耀宗都不愿见,却愿意将镇日的时间花在指点洛俪功课上。府里的人都说,洛俪是洛家的大才女。

杨玉莲道:“这是洛三妹妹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听人说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儿,却没想到,好看得跟仙女儿似的。”

她去给苏氏请安,也去铁氏那里请过两回安,可都无缘得见洛俪。

杨玉莲带着笑意,除了欣赏更有羡慕。洛家虽是清贵门第,可女儿个个娇养,儿子不是有才的,就算平庸些也不至成败家子。

洛倩笑道:“玉莲,千万别夸她,她不像我四妹经夸,她该不好意思了。”

洛俪也是刚知道的,以前身边的梁妈妈与素绢提起来都是“杨三姑娘”。敛衽福身道:“见过杨三姐姐。”

杨玉莲还了礼,目光依旧不由自己地在洛俪身上打转。

洛倩问道:“三妹妹可用过暮食?”

“用过了。”

洛倩又道:“要不再吃些,今儿是玉莲的乳母妈妈到小厨房露了一手,正宗的徽菜,换换菜式,吃着新鲜又开胃。”

洛俪摇头,“着实吃不下了,再吃,怕是夜里要积食。”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有鱼有肉,还有一大钵的鸡汤,“二姐姐将那道糖醋鲤鱼留上些,一会儿我给四妹妹送去,她最爱吃糖醋鱼。”

洛倩今儿忙得很,先是要给杨玉莲收拾屋子,再是忙着布置她的闺房。洛倩讪讪一笑,她今儿还真将洛佼给忘了。

秋蓉沏了一盅山楂水来,双手奉上。

洛俪饮了一口,“二姐姐,你唤我过来可是有事?”

洛倩道:“你还有事?”

“要给四妹妹送饭,我怕去晚了,她吃一肚子的馒头腌菜。”

杨玉莲觉得这话新鲜,忍不住露出笑脸。现在,因她与洛修订了亲,她自己个儿也觉得自己是洛家人,自然与这大小姑子也是一家人。

素绢忙道:“姑娘,要不小婢去祠堂递话儿。”

洛倩道:“秋蓉跟着素绢一道去,快取了食盒来,捡些好的给四妹妹送去。”

素绢连连摆手,“二姑娘,祠堂的洛婆婆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婢空手去递过话还成。若是带了东西,她又得盘问大半天,说祠堂之地供奉先祖、菩萨,禁食荤腥,要跟外头一样,这还如何修身养性。你让秋蓉跟我一道去,只怕还没进祠堂大门,就要得被她赶出来。”

洛倩面有难色,洛佼被关了这么久,她自己还真没一次去过,一来她很忙,二来她总是让秋蓉备了东西送到浣莲阁,让洛俪代劳的。

第63章 告诫

洛倩六岁那年因与上门拜访的一位官宦小姑娘起了争执,还甩了脸子,被苏氏打过一巴掌,更被关过祠堂。她极怕洛婆婆的,洛爷爷倒是个好说话的,偏洛婆婆的规矩重得很,动不动就让人背《祖训》,还让背《妇德》,你背完了,还让对照自己的言行,答出自己犯了什么错儿。

关了七天后,洛倩想到洛婆婆心里就打颤,在她当年离开祠堂时,她就暗暗发誓,再不要被长辈拿了错处关进去,实在太可怕了。七天都不沾荤腥,还只能吃两顿,两顿都是稀粥小菜,点心果子一概全无,夜里和晌午饿得前心贴后背,更得抄《祖训》、《妇德》,那时候的她连字都认不全呢。

杨玉莲见洛倩一提到祠堂,眼色里流露出三分畏惧之色,心里疑惑,暗暗想到:府里人还真没说错,洛家这辈里头,最得宠的公子是洛征,最得宠的姑娘是洛俪。其他的姑娘公子也过得不差,想来其间也是有差距的。自己是要进洛家门的,且洛俪年纪还小,没到十岁呢,在家中还要留五年,往后与她好好处,许能得长辈欢喜。

洛倩道:“三妹妹,我这些日子忙得头昏脑胀的,你一会儿再帮忙给四妹妹送给吃的去。”

洛俪欲言又止,洛倩让她过来,不会就为了给洛佼送吃的吧?浣莲阁里,她可是已经让梁妈妈给预备了一份。

洛倩看了眼秋蓉。

秋蓉会意,福身道:“姑娘慢用,小婢去小厨房瞧瞧。”又与杨玉莲的丫头使了个眼色,素绢现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跟着退出花厅。

洛俪看着杨玉莲,“玉莲先用,我……我与三妹妹说说话儿……”

“二姐姐,杨三姑娘可是未来的三嫂嫂,都是自家人,这有何可避讳的?”

洛倩面露难色。

杨玉莲想着:就这点上,二姑娘就不如三姑娘行事磊落,她们说话小声些,她不听就是了,起身道:“倩儿,我到外头透透气。”

“玉莲,别”洛倩如果还让她出去,着实不妥,洛杨两家现下是姻亲,洛俪都拿杨玉莲当自家人了,她又何必拒人千里。洛倩声轻若蚊鸣,丈许外就听不到音儿,只得立在跟前才能听见,将嗓子压得暗哑,“三妹妹,我唤你来,就是想提醒你,叫你小心方家人。方家想与洛家联姻,可那样的人家只怕不是上选,你小心避着自没错,虽然祖父母没这意思,就怕他们使些什么手段来……”

杨玉莲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这件还真是大事。“以方家人行事的手段、没脸没皮,真有可能做出算计人的事。虽然洛三妹妹还小,防备着些总没错。”

洛倩肃容道:“祖父常说,我们洛家防小人不防君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方柔想许二哥的计划行不通,他们会想别的法子。”

杨玉莲就想不通了,方家怎么就一门心思非要与洛家结亲呢,先是想把女儿嫁进来,现在又想让儿子娶洛家女,这真是怪了。她爹杨耀宗将她许给洛家三爷,是因为杨太爷的遗愿。家中女儿里头,就只有她才到议亲年龄,虽有两个庶妹,一个十一岁,一个才六岁,也着实太小了些。姑娘议亲总有长幼先后在,这亲事自就落到她头上。且母亲也说了,到了徽省淮南府,她未必能寻到像洛家这样门风清正,子孙争气,且后宅又安宁干净的婆家。

他大哥也说,与洛修说过话,洛修才华不错,虽是庶子,但在家中一样受洛瑞看重,洛瑞每至沐休日指点他学问。洛瑞指点的人哪个不是高中进士之才。

总之,家里人都说这门亲事做得,她自然听父母的。

第64章 探人

她的庶妹杨玉桃才十一,二姨娘上窜下跳想替杨玉桃谋夺亲事,要不是她母亲早有主意又有大哥帮忙,说不得就被庶妹夺走姻缘。

杨玉莲听说顺天府里可有不少香名门想将女儿许给洛修呢,人家可不在乎洛修庶子身份,看重的是他争气、成才又肯下苦功夫读。

难怪爹娘说洛家公子姑娘不愁结不上好亲,洛俪才多大,就有人给念叨上了,世人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在顺天府只怕是洛瑞的子孙不愁婚娶。

洛俪道:“俪儿谢二姐姐与莲姐姐提点。我会小心,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方家人不曾有任何交集,听说莲姐姐与杨叔母在府上作客,也一直不得机会拜见。”

杨玉莲道:“洛三妹妹忙着做学问最是耽误不得,这些我们都是晓得的。”

家里有客,通常是长辈召唤,有必要去见客,方才过去,若没长辈令,是不能与人见面,铁氏与苏氏都没提这事,自然有她们的道理。

洛俪望向院子方向,素绢奔了过来:“三姑娘”

“你回浣莲阁把今儿煲的汤取来,一会儿直接从这边去祠堂瞧四姑娘。”

素绢取了乳鸽鲫鱼汤,洛倩看着素绢还抱了一只二斤重的酒坛子与一个油纸包着的茴香花生米,瞪大眼睛,“三妹妹,你……你给四妹妹喝酒?”

素绢笑道:“酒和花生米可不是给四姑娘预备的,是给洛爷爷备的,洛婆婆有多唠叨、严厉,你们是不知道,但她就怕洛爷爷,洛爷爷吆喝一声,她立马就不吱声了。”

贿赂啊一坛二斤重的酒与一碟水煮茴香花生米把祠堂里那对不苟言笑又难应会的老夫妻给买通了。

洛倩一脸不可思义,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洛俪会,是因她有前世记忆,她从秋千上摔下来与池宪滚到一处后,被老太太下令关到祠堂里抄佛经。洛征曾在夜里来探她,用的是就是一坛二斤重的同盛金烧酒与一碟花生米就把洛爷爷给收买了。

别说是送鱼汤,就是送猪头肉进来,洛爷爷也只当没瞧见,他就只喜欢用烧酒下花生米,旁的菜式似乎也不感兴趣。

想到前世被罚,其实老太太想让她与池宪滚一处的事淡下去,待过上两年世人忘了这件事,再另给她寻个可靠的后生。偏她不懂家里长辈的用意,如猪油蒙了心被池宪几句蜜语甜言给哄了去,又爱慕池宪长得英俊潇洒。

洛俪重新整理了一遍食盒,提在手上,素绢在后头掌着灯笼,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往颐和堂后头的祠堂移去。

洛俪叩响祠堂的大门,洛爷爷应了声“来了,来了”

素绢乐呵呵地道:“姑娘,洛婆婆好像没在,有她在,怕是又要查看我们的食盒,她可不许荤腥进来的。”

今天,她们带了鱼肉还有鸡肉进来,要被洛婆婆发现,万一跑到老太太或大太太那儿告上一状就惨了。

素绢将一坛酒与一包茴香水煮花生米递上,压低嗓门:“洛爷爷,今儿可煮了一个多时辰,称了整整一斤干花生米煮的,够你老美美地吃了。”

洛爷爷是个年过六旬的老翁,花白的发须,脸上有很多褶皱,腰板挺得笔直,精气神还不错,据说会些拳脚工夫,此刻四下里一望,“三姑娘,快进来”

洛俪谢过洛爷爷。

洛爷爷抱着酒坛,姑娘人实在,给他买的都是上等同盛金烧酒。第一回洛俪来,就送了两坛同盛金酒,一坛是治风湿的药酒,洛爷爷没有风湿,但洛婆婆有,喝了几晚上,洛婆婆的膝盖疼的毛病就转轻了。

洛俪近几回来,洛婆婆几乎都不在。

这会子洛婆婆正坐在屋里榻上,左手端着酒盅,右手翻看着小人,时不时看得咧嘴直乐。

第65章 贿赂

小人不是洛爷爷买的,是洛俪让梁妈妈到外头采买,一共买了十二本,说是送给洛爷爷解闷,洛爷爷没看,反惹得洛婆婆看得有趣。

前世时,洛俪被铁氏罚到祠堂后,洛征担心她的单薄身子受不住,变了方儿地送些好吃的进祠堂。洛征为了打探清楚洛爷爷夫妇俩的喜好,没少费工夫,据洛征所说,他是在十二岁时知道洛爷爷夫妇的喜好,只是一直没机会用,后来为了洛俪全用上了。

洛爷爷爱用同盛金烧酒下茴香盐水煮花生米,而洛婆婆从做小姑娘时候起就偏爱看小人,年轻时候要相夫教子,没时间看,而今老了,有了时间就爱看这个。

洛爷爷放了洛俪进祠堂东边的厢房里,自己进了房门处,乐呵呵地道:“三姑娘又来给四姑娘送吃的。上回的花生米放的茴香少了,煮的时间短不够入味,这回可是用小火煮了一个多时辰的,一闻就香。”

洛婆婆低声道:“她没怀疑我在吧?”

“三姑娘以为你去找老姐妹聊天了。”

洛婆婆伸着手,“给我装半碗茴香花生米来。”

洛爷爷呢喃道:“老太太的话我们要奉行,大太太的交代也要听,可人家姐妹情深,你要是拦着不许送饭送菜,就不通情理了。到底是府里的姑娘,我们就睁只眼、闭只眼,我瞧着三姑娘是个知进退轻重,不会闹出大事来。”

进了祠堂,就跟入佛堂一样,是不能沾荤腥的。

洛婆婆年轻时候,原是洛瑞母亲王氏的陪嫁下人,在洛家最贫穷的岁月里,是他们夫妇陪着仙逝的王氏与洛瑞母子俩,后来洛家富贵了,有了声望,洛瑞做主让他们夫妻俩来守祠堂,就连洛爷爷也随了洛家的姓氏,甚至还得了个“洛家旁系”的名头,在祠堂旁边还添补了洛爷爷父亲那辈的名讳。

洛爷爷膝下没有儿女,在洛瑞娶了铁氏后,他将失了父母的两个侄儿记在自己名下养大,反正是他兄弟的儿子也算不得旁人,算是把他这一脉的香火承了下去,大侄子三十多岁时勉力考了个举人的功名,在琼林院任教先生,小侄子因读不成,在洛家村守着三十亩良田的祖业。

大侄子曾几次提出要接他们夫妇去享清福,可两人都不愿过去,只说要守着洛家祠堂,好尽一份心思,又说那里面还有他们的祖宗呢,虽然他们的祖宗灵牌在祠堂的边角上摆着,好歹也算是这里的一份子,也能享受香火供奉。

洛婆婆轻叹一声,“洛家姑娘里头,三姑娘是顶好的,可惜亲娘去得太早。”

说到洛家嫡系这脉的洛三姑娘,洛家谁不如此感叹一声,因着这原因,众人对洛瑞夫妇偏疼洛俪的事也多有赞同。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府里有老太太疼着她,她也算平安无忧地长大了。”

“谁能想到,像郑国公梁家那样的名门也没了……”

祠堂设有东西厢房,多是用来关犯过的子孙,厢房不大,是个四四方方的屋子,长宽都只得丈许大小,里头只能放张床、再摆一张案与一个脸盆架。床上的被褥床单清一色都是蓝黑色的,一点花纹与其他颜色都没有。

案上置了一个笔架,左边搁着一本《祖训》,右边则有一摞仿宣纸。

厢房里的油灯昏暗,如黄豆大小,洛佼正无聊地望着屋顶发呆,来这儿一转眼就十天了,母亲还真是心狠,罚她抄一百遍祖训,照她现在这速度,两天抄一本,这得抄到啥时候,都快闷死她了。不过,她现下可是想到了一个极妙的法子,别说抄一百遍,就是一千遍她也不怕。

第66章 炫耀

正发着呆,突地闻到一股饭香,洛佼吸着鼻子深深地闻嗅,往窗外望去,正巧看到一盏灯笼缓缓移来,瞧那瘦小的身影,不是洛俪主仆还是谁?

“三姐姐三姐姐”洛佼顿时蹦跳了起来,几步就奔到了跟前,“还是你对我好,连我娘都忘了我关在祠堂,只有你给我送好吃的。还有我二哥、三哥、二姐他们,真是太过分了,初一的时候,二哥、三哥陪着爹爹来敬香,瞧都不瞧我一眼,还让洛婆婆把我锁到屋子里,不许我到外头去闹……”

上回来时,洛佼就委屈地说这事。

洛俪柔声宽慰道:“你这几日用心抄祖训,三月初十是二姐姐及笄与二哥三哥订亲喜宴,到时候我借着机会跟伯母求求情,幸许她心一软就放你出去。”

她进了厢房,启开食盒,令素绢到外头守着,将一样样的饭菜捧了出来,洛佼的眼睛透亮,“三姐姐真好今天有糖醋鱼,我太喜欢了”

“除了乳鸽鲫鱼汤是我预备的,其他的菜都是二姐姐给你准备的。”

洛佼冷哼一声,“你少替她说好话,我才不信呢。她整日端着嫡长女的派头,话不多说一句,连大门都不迈出,最最标准的大家闺秀……”

洛倩就爱说她不对,还总挑她的毛病,说她口直心快不好,说她大大咧咧不好,总之,她洛佼浑身上下,就没一个地方能让洛倩看上眼的,镇日里比她娘亲还要啰嗦。

洛佼在家里最烦的人便是洛倩,着实他这二姐姐的话多,且听来听去都是那些话,念叨得比她倒背如流的祖训还要熟络。

“四妹妹,你别这样说二姐姐,她还是一直念着你的。这不,今儿未时一过,就替你张罗饭菜。我送的这钵汤汁,亦是我听说梁妈妈要熬,让给你做了一份……”

洛倩与她到底是亲姐妹,洛俪不愿看到她们姐妹情生分。

洛倩亦有她的优点,行事得体,打理内宅是把好手,若非及笄待嫁,在内宅里能帮上苏氏许多忙。洛倩带着后头的妹妹,是个很称职的姐姐,即便大姑娘洛依在娘家时,也没有洛倩做得好。

想到洛依,洛俪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与洛依之间到底隔了一层,虽然她打小是在顺天府洛家长大的,说起来真与洛依不亲,貌似洛依与洛倩也不算亲厚。

“二姐姐是你嫡亲的姐姐,我只是你堂姐,我不能做得比她更好,只是她对你更真心,也更用心的,虽然二姐姐私下训你,还不是因为你是她嫡亲的妹子,你看二姐姐可曾训过我,这不就是隔了一层,我是堂妹,她不敢说了重话,又忌讳着祖母那边……”

洛佼心思单纯,听洛俪一说,抬了抬手,大快朵颐地吃着鱼,“看在她今晚替我预备菜肴的份上,我不怪二姐姐了。你回去告诉二姐姐,往后每隔一日就给我预备一顿丰盛的,你看我现在都饿瘦了三姐姐见了二姐姐,把我有多可怜说得多可怜”

素绢可没瞧出四姑娘哪里可怜,人家是吃好、睡好,以前不觉得,可近来看老太爷监督三姑娘练字绘画,她才发现,三姑娘一天练的字,只怕能抄一本半的祖训了,四姑娘倒好,两天才抄一本,还不是认真抄的。

洛俪望了眼案上抄的祖训,随手取了一本,“你用心抄,若是抄得马虎了,回头伯母查验起来,怕是过不了关。”

苏氏对女儿管教得极严,就如同洛廉在几位公子眼里是严父一般,苏氏在做了错事的女儿眼里也是个严母。

“我怎没用心,从昨儿开始,我可是不睡不休地在抄,你猜我今天抄了多少遍?”

“多少?”

第67章 作弊1

洛佼起身,从床底下抱出一个纸卷,每一张都很大,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正好一遍《祖训》就抄在一张大纸上。

“这全是你今天抄的?”

洛佼翻了个大大地白眼。

一天能抄这么高一摞,这一叠得有近三十页了吧。

以洛佼一天练上七个时辰法的速度,约莫是三本祖训的字数,可洛佼居然抄了三十三页,打死洛俪也不信,数着数着,她很快发现一个问题,每一张的字都写得一样,第一行到德字,最后一行只写了九个字,准确地说是三十三张纸上面的文字完全一样,且连布局、位置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洛佼以为洛俪惊叹于她的速度,“三姐姐,你不必向我娘求情,反正等二姐姐及笄那天,我就能将一百遍祖训抄完。”

洛俪微眯着眼睛,如果大太太看了“抄”的祖训,只怕要气得跳起来。这哪里是抄,就跟印出来的,看在她正津津有味吃鲤鱼的份上,她先按捺住性子不点破,待她用完了再说。雷都不打吃饭人,怎能在洛佼吃饭的时候训斥人。

洛佼很是得意,“我昨晚没睡觉,我今晚一定要睡半个时辰,然后天不亮就起来抄?”

她能这么刻苦?

洛俪琢磨的是洛佼是怎么印出来的,找洛婆婆夫妇帮忙,这不可能,洛婆婆没盯着她抄就是好的。洛婆婆夫妇俩因着洛家将他们那脉记到嫡系这脉的族谱上,可是当老太爷、老太太的话奉若纶音,在这等情形上,让他们看守祠堂,监督犯过的洛家子孙,他们怎么可能放水。

看着一样的字,一样的布局,她肯定是印出来的,垂眸时,看到上面有字的浸染不同,是了,这像是挖空了字,在大字上涂印出来的。

如果是仿宣纸上刻出来,印不了几张就会浸透。

只能是洛佼用的纸有些特殊。

洛俪扫视着厢房,这屋里的布设简单,也藏不住什么东西,几乎是一目了然,唯一的秘密只能是床上那口箱子,里面装的是洛佼的换洗衣衫。

“四妹妹,万事都贵在用心二字,端看心用在何处,你说是不是?”

她已经暗示了啊。

若是苏氏发现了其间的奥秘,洛佼会被罚得更重。

洛佼得意洋洋,吃完了鲤鱼,正用乳鸽鲫鱼汤泡着米饭吃,“万事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有出奇不易的好效果。三姐姐,你别求我娘,两日后我就能出去,到时候我抄完了一百遍祖训,洛婆婆也不能把我拘在这儿。”

她是被苏氏罚进来的,自然要完成任务正大光明地出去,若是求情出去,回头还得抄足。

“伯母罚你是为你好,你要体谅她的苦心,切莫自作聪明。”

她暗示得更明显了啊。

洛佼根本就没听出洛俪暗示的话,依旧扒着汤泡饭,吃得已经打了个饱嗝还在扒饭,“我得吃饱,今晚我一定要抄更多,如果今晚不睡,是不是就抄完了?”

“四妹妹莫起歪心思,你虽聪明,家里的长辈也都是聪明人哦。”

我都说这样的话了,你听不出来么?

洛佼还真没听出洛俪话里暗示的意思。

洛佼点着头,“家里的聪明人很多,我应该排第二。”

“第二?”

“第一是祖父,除了祖父就属我最聪明。”

洛俪险些没昏倒,果真苏氏罚她是对的。

洛佼自认为自己聪明,大抵是因为想到了掏了字印祖训,只需要想了法子把墨抹到纸上,这一天可以轻松印出很多。

洛俪实在装不下去了,神色转肃,“四妹妹,你是不是把抄的写掏空了,用墨印出来?”

第68章 作弊2

哐当——

洛佼搁下了碗,整个人弹跳了起来,“我发现你不比我笨”

她不应该认错、畏惧,反而大咧得夸人。

“你还真当别人都是笨的,你知道就算是二哥一天八个时辰抄祖训,他能抄多少本?最多能抄三本,而你一天就抄了这么多,没有问题才怪。还有那撂纸,布局、字体全都一个样儿,就跟印再来似的……”

“这是我一个人抄的,自然是一样的笔迹。”

“就算同样的一个字,写上一百遍,就会有一百种姿态、或一横微粗,或一竖微斜,总有不尽相同之处,更会大同小异,你看看这一撂纸,这可真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世间没有完全一样的苹果,即便是同一个人写的同一个字,也没有完全一样的,或神韵有异,或形态不同,总之在两个完全一样的字上面总会寻到异处。

洛佼抄的《祖训》,每一页都是一样的,完全就是“印”的,但凡有眼见的一眼就能辩出来。

洛佼紧张地问:“你不会跟母亲告状吧?”

她现在怕的是这个,管她怎么凑够一百遍的,反正她是完成任务了。

但是,苏氏说的是抄,也可是“印”,万一苏氏说这个不算数,她不是白干活。

洛俪笑,“我只是提醒你,我这个不聪明的人都能瞧出来,伯终能瞧不出来?我不与伯母告状,今儿离开这儿后,我就避着伯母可行?”

她该说的说了。她避着苏氏,不与苏氏见面总可以,她是劝不住洛佼,届时洛仪被罚了,自然就知收敛。在她看来,洛佼这性子就该狠狠地罚一回,好好长记性,否则她就不会知错。

洛佼如释重负:“算你还讲义气”

洛俪道:“可你也不能这么胡闹,其实你一日抄足两遍,也不过近两月的时间就能完成。”

对她来说,抄也不算是件痛苦的事,只要心静就能完成。

她刚重生回来时,还是个三岁的小女娃,满腹都是怨恨、愧疚、懊恼,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多少不甘都淡去了。前些日子生病做梦,回到了前世最后的日子,她的恨意又被点燃,对于家人,她既爱惜又维护。

“我烦透了抄,无聊又枯燥,我一看到就想打瞌睡,都快要闷死了。”

她抄过啊,可抄不到五页,哈欠连天直想睡觉,抄是顶顶无聊的事。

祠堂里只得洛爷爷夫妇,她与他们说话又说不到一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洛佼吃了睡,睡了吃,就算坐到案前抄《祖训》那也是做样子。

洛俪无赖轻叹,“我明后两日就不给你送吃的了。”

“为什么?”

“因为你做错事了,你什么时候认真抄,我什么时候给你送吃的。”

“那你得保证不跟长辈告状,你要告状就是小狗。”

洛俪将她盘碟碗钵收到食盒,冷着声儿道:“我懒得理你,还是那句话,我能瞧出来的事,伯母定然也能发现。”

“你不告状,就没人能够发现。”

洛俪点了点头,迭声道:“好好我保证不告状,但若长辈发现了,你要别诬到我身上,你且好好想想我的话。”

洛佼心里还是害怕,“你回去可以,我要给李妈妈写封信。”

“好,我带给李妈妈。”

她可信不过秋菊,这丫头就是个叛徒,敢找长辈告状,否则她怎么会被罚祠堂,但李妈妈是个好的。

“你不许看,到外头去,我写好信就交给你。”

当她稀罕看。

洛俪被洛佼气得不轻,她怎么就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把家里所有人都当傻子,做得这么明显,旁人怎么可能瞧不出来。

过得片刻,洛佼喊了声:“三姐姐,信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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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送信

洛俪接过信,“我一出去,就将信送到。”

“有劳三姐姐”洛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洛佼望着洛俪主仆的背影:三姐姐,你要是告状,往后我可不叫你三姐姐,唤你小狗,哼哼,李妈妈待我还是忠心又最好的,你可不会想到那信里写的什么哦。

一想到她的谋划,洛佼就乐了。挥了挥双臂,为了出去,她得尽快凑足一百遍,最后明儿一早就能出去,她现在“抄”得是越来越快了,只是砚墨很费功夫,大不了调淡些。

洛俪出得祠堂,素绢紧跟其后。

素绢明显地感觉到洛俪心情有些沉闷。

“姑娘,你和四姑娘起争执了?”

“她尽想歪点子,真真让人哭笑不得,提醒她,她偏不听,自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洛佼还说,她的聪明仅次于祖父洛瑞。到底是个孩子,将所有的事都想得太简单,又怎知世间的聪明人不知凡几。前世的洛俪,高估了自己,亦低估旁人,更是轻信所谓的爱情,最后才落到那般下场:被婆母夫婿杀人灭口。直到她死,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他人利用的棋子。

当她的利用价值没了,亦到了命殒之时。

素绢蹙着眉头,“四姑娘到底怎了?”

洛俪压低声音,“她抄《祖训》作弊。”

素绢惊呼一声,“这种事也能作弊?”

洛俪勾唇苦笑,可不就能作弊,而且这法子还是洛佼自己想出来,她还不承认,自以为自己的速度很快,一百遍于她不算问题。

“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且由着她闹,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会罢手。”

小时候自有长辈教导,如果苏氏此次给她纠正过来,也是件好事。前世的时候,可没发生洛佼被罚祠堂的事。

洛俪微眯着双眼,搜寻着记忆里关于洛佼的讯息。

洛佼,大抵是洛家姑娘里头最能闹腾一个,她命运多舛。前世时多磨多难的命运有大半都是因她的性情引起的,家人的劝阻她听不进去,家人说的都是错的,唯有她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看法才是最正确,跌跌撞撞,在人生路上撞得头破血流,却一直不肯认输。

洛俪记得前世的洛瑞与她传来家,曾在信中提到一句“人的性情决定人的命运。”他说洛家孙儿孙女们各自的命运,其实与各自的性格有着莫大的关联。

前世的她最大的败笔在于向梁俊表白后,被梁俊一句“视若妹妹”而深受打击,因为赌气,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找一个喜欢自己的男子,至少各方面不能比梁俊差。池宪的穷追猛打、甜言蜜语,再加上出挑的英俊外貌,让她沉陷其间,不顾祖父的提点,不顾祖母的反对,执意要嫁池宪为妻。

直到身死命殒,方才知晓,亲人的那些话是如何的难得,而陷入情的她,非但没有细细地思索其间的真义,还害得亲人们为她担心。

回到浣莲阁,梁妈妈已先一步备好的香汤。

素绢奉命将信送到清芷阁李妈妈手里,又宽慰李妈妈道:“今晚三姑娘又给四姑娘送吃的,四姑娘过得很好,你莫担心。”

李妈妈想去探望,要着实进不了祠堂。

“四姑娘可瘦了?在祠堂过得可好?”

这些日子,李妈妈总问一样的话,面容里难掩忧色。

“二姑娘给三姑娘预备好些菜式,三姑娘又备了一大盅乳鸽鲫鱼汤,我瞧着怕是两个人都吃不完,四姑娘吃得干干净净的。”

素绢本想说,四姑娘在祠堂能吃能睡,过得很好。

李妈妈轻叹一声,“怕是许久没沾荤腥,时间长了没吃肉,就容易饿。”

第70章 夜探1

素绢道:“近来每隔一日,我们三姑娘都有过去探望,我瞧着四姑娘这些日子倒白净了不少,瞧着还胖了一点点。”

李妈妈只当是素绢宽慰她,笑着应付了几句,一颗心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素绢告退离去。

李妈妈在房里静坐,秋菊正拿着帕子将家具擦拭了一遍。都怪秋菊这丫头,要不是她去向大太太告状,大太太怎会罚四姑娘。她的心好痛,可这是洛家,她想去看望四姑娘却又不敢,她害怕连这最后的安宁也失去。

李妈妈想到洛佼在祠堂吃苦,又被罚抄写一百遍《祖训》,心揪得紧紧的,她双手合十,跪在一个陶制观音前,低喃着祈祷:“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你一定要保估娇娇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贱妾与李家一无所有,就只剩下娇娇这么点骨血了。贱妾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可以,只别苦了娇娇……”

辛酸的泪从脸颊滑落,滚将而下,化成了断线的珠子。

早前,李妈妈原不怪秋菊的,在洛佼被关祠堂三天后,她就因心疼、无助改变了心境,开始怨恨秋菊的背叛告状,也至最近几日懒得与秋菊说话。

洛佼就算落魄了,那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秋菊这丫头居然因为洛佼关心姐妹跑去告状,李妈妈心有怨恨,无论秋菊怎么讨好她,她都觉得秋菊讨厌,但她是感激洛俪,觉得洛家人里头,就这个三姑娘是真心对四姑娘的。

李妈妈取出洛佼的信,洛佼说她在祠堂很好,还说她正在不眠不休地抄写《祖训》,快的话,也许明天就能出来,慢的话后日就能出来。总之,她会参加二姑娘的及笄礼,又叮嘱李妈妈近来盯紧洛俪,莫让洛俪与大太太苏氏碰面。

李妈妈先是欢喜,后又疑惑,让她盯着三姑娘作甚?罢了,四姑娘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亲人在这世上也就剩洛佼一人了,将来她老了,也是要跟着洛佼走的。

*

洛俪练了一会儿字,今晚是素绢值夜,这丫头在倚墙的暖榻上睡得香甜。

她这些年断断续续学过一些武功,近来却是每日不放松地练习,洛倩提醒她小心方家人,若能去那边一探就好了。

拿定了主意,洛俪换了一身习武时穿的深色劲装,重新梳了个干练的发式,小心翼翼地离了浣莲阁。月牙爬上了树梢头,弯弯的像眉毛,夜空没有星星,能闻听到夜虫的叫声。

客院有两座:一名迎瑞院、一名接福院,名儿取得很祥瑞,接福院住着杨家人,迎瑞院则住着方家人。

方家的大半下人随着姨娘、庶子与方柔坐船去了闽省都督府,方平安夫妇与二公子方严还滞留在洛府。

方平安曾希望洛瑞能指点方严的学问,洛瑞却借着近来事多且杂为由推托了,洛瑞虽没有直言,可以洛俪对祖父的了解,洛瑞对方平安很不待见,否则这些天不会既不见方平安,也不见杨耀宗。

方严那模样既无读天赋,又不敢用心读,反而镇日往花楼里跑。方家还性怕被洛家知道了,不过是洛家装作不知,真当他们给门上的小子使几两银钱,小子们就不会说实话。

洛俪想探些消息,可她的武功太差,连屋顶都上不了,在周围急得团团转,正想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出声,我带你上去。”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铁嬷嬷”

来人亦是一身劲装,揽着洛俪的腰纵身上了屋顶。

移开一片琉琉瓦,从洞中能看到屋中的情形。

方平安夫妇躺在榻上。

方太太转了个身,“老爷,清流之首好几位又不是非得洛子一个,我看洛家压根就没与我们结亲的意思。”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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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夜探2

人家不满意,还一个劲儿地扑上去,这又是何苦呢?

方太太只想快些离开,可方平安却拿定主意非要与洛家结亲不可。

“说了多少回,洛家岂是其他几家能代替的,我这么用心,还不是为了全家,我做的事从来没瞒过你。”

必须联姻,事关整个方家的平安与荣华。

就算是用上一些下作手段又有何妨。

方平安能感觉到此次洛瑞待他没以前热情,还拒绝了指点方严学问,难不成他做的事已经被洛瑞猜到了。

以洛瑞的清高自傲性子,就算知道他背里投了窦国舅,也不会点破,着实是他的弟子却投了个窃国奸\贼,这让他面子上过不去。

正因他投了窦国舅,他更要为方家谋一个万全的退路。

普天之下,哪有除了洛家更好的依仗。

左有窦国舅看重提携,右有洛瑞为师,若家中的嫡长子再与洛家姑娘订亲,这就更好了,洛家人注重情义,就算将来事发,为了洛家姑娘,两位老爷,几位公子总要出面设法保全自己的姑娘,要保洛家姑娘就会顺带着保了他儿子、保了方家,最坏的打算就是失了荣华富贵,但至少还能保住性命与平安。

方平安自投了窦国舅,谋到闽省都督一职他是欢喜的,冷静下来后就知道朝臣们肯定会怀疑他是如何谋到这个位置的。

洛康在吏部任左侍郎,对于官员任职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洛康能知真相,洛瑞又怎会不知。

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与洛家结亲。

方太太很是忧心地道:“洛家压根就没与我们结亲的意思,你这回瞧上的可是洛康的嫡长女,这丫头是洛家的掌上明珠,你看洛子接连多少日将这丫头唤到房里亲自教导读,指点功课……”

方平安轻叹一声:“若是严儿能与洛三姑娘订亲,这是最好的。实在不成,不是还有一个洛四姑娘。”他顿了一下,长长地吐了口气,“以我说,这次就不要谋严儿与洛三姑娘的亲事,就谋他与洛四姑娘。”

“我可听说,洛四姑娘行事刁钻,顶撞亲娘,气得洛家大太太将她关到祠堂里抄祖训,反是洛三姑娘聪慧又乖巧,小小年纪德才双全,严儿是我们的嫡长子,怎么也要娶个最好的。”

方太太就瞧自己的儿女最好,既然要娶当是最好的。

“上回,我让你告诉柔儿,去谋她与洛修的婚姻,你就嫌人家是庶子,配不上你的嫡长女,非说洛征才合适,你瞧怎样?杨耀宗还不是巴巴地上赶着把他的嫡次女许给了洛修。

洛征是有才华,亦有主见,越是这样的少年公子更难掌控,反倒是洛修,性子温和,绵软更易掌控,这下倒成了杨耀宗的女婿。”

方平安想到这事就一肚子的气,如果方太太母女肯按照他的计划行事,怎会闹得他没脸,更不会闹得洛瑞都不愿见他。他求见四回,洛瑞总以事多且杂为由不愿见他,还不是洛瑞猜到方柔大闹的背后是他们夫妻唆使的。

洛家就没一个蠢笨的,尤其是洛瑞,面上不说,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人家这是在防着他们。

方平安又叮嘱道:“洛三姑娘身边服侍的下人多,要算计她只怕难成功,依我的意思,这次我们谋划的是严儿与洛四姑娘的亲事。先生亲自教导大的孙女,岂是简单之辈,我怕和上回一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原想促成一门良缘,反而累得女儿失了名声。好在他要去闽省赴任,到了那边,他就是封疆大吏,巴结讨好的人都数不过来,谁又会来触他的霉头?届时再另给方柔觅个少年才俊为夫。

第72章 谋划

方太太还是觉得洛三姑娘好。她的儿女,就该配最好的。可是丈夫要她退一步而求其次,只因这退一步的更易谋划。

她还不信了,头回输了,这一次又输,她只要用心,总能成功。方严可是他的嫡子,怎么也要谋个嫡女,谋个庶女为妻,她自己都觉得对不住儿子。

洛四姑娘连亲娘都不待见的小丫头,哪里比得上洛家的掌上明珠好,她就拿定主意要谋洛三姑娘为媳。如果成功了,也能让丈夫儿子对她刮目相看,这一次,她定要好好谋划一番。

方平安吐了口气,“真没瞧出来,还以为杨耀宗是正人君子,为了巴结洛家把自己的嫡女配给一个庶子,还不是想借洛家这根大树以谋三年后的官职启复,皇上和太后对洛康可是器重得很。”

现任吏部尚顾靖是清流,更是洛门十二良臣中的二弟子,此人耿直,这两年做了几件事,引得窦国舅与窦太后不满。他要提拔的大部分官员都被窦太后给否决,更是借机换着了窦氏派的人。但他提议将洛康擢升为吏部左侍郎的举荐奏疏,太后和皇上都没反对。

皇城之中,隐隐有人传出:说吏部顾尚有告老还乡之意,一旦他离开,接任吏部尚一职的人极有可能是洛康。

吏部尚这个位置很重要,保皇派与窦氏派都会夺,两争之下,最好用清流,至少清流朝臣行事公允,不失偏颇,一般都不会招到窦国舅的极力反弹,更不会让窦太后厌恶。

方平安觉得杨耀宗厉害,就在于杨耀宗敢于牺牲一个嫡女,为自己三年后的起复搭路。等到那时,说不得洛康已经是吏部尚,他想谋一个好职缺,还不是洛康一句话的事。洛康瞧在侄儿与师兄两重情面上也不会拒绝帮忙,这种事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杨耀宗着实有些本事,届时起复时就算不回皇城任职,谋个知州是跑不掉。

洛子门生上千,但凡挂得上名号,有些名气的,哪个没有几把刷子。不仅有才名,更有几分才干,且还会为人做事。

方太太道:“天底下哪有什么正人君子?还不都是面皮子上的事,就说洛子的名气大,他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

杨耀宗近来与洛廉走得太近了,由洛廉父子领着拜访了琼林院好几位先生,依然就是与洛廉穿一条裤子。这回两家结亲,说什么是完成亡父遗愿,要方平安看,纯粹就是编出来的藉口,他才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方平安道:“先生喜欢珍稀字画籍,我已经托了几个朋友帮忙寻好东西,一旦寻到了,送过去孝敬,也许先生还能回心转意。”

方太太不快地道:“你对他可真够孝顺的,比对亲爹还好。”

“我亲爹早没了,这活着的长辈扳着指头都能数清,先生对我有教养之恩,若非他当年指点我学问,我如何能高中进士,又如何能娶你为妻。他现在气头上,还不是因着柔儿算计洛征的事,原是我们失礼在先,忍忍何妨。”

话里透出一股子怨气,明明是他的主意,可这会子责怪起妻子。

方太太不喜欢洛家人。一个个都是清高文人,弄得后宅的服侍下人都不多。还有那个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不享清福,隔三岔五下厨给洛瑞做羹汤,惹得方平安直说“我们成亲十八年,你有多少年没洗手下厨调制羹汤?”依然一脸羡慕。

她是官家千金,自有厨娘们做这些。

方平安就直夸铁氏贤惠得体,人家嫁给洛瑞几十年,儿女生了几个,虽然子孙里头个个不算出色,至少没有败家子,也算是成材的。

第73章 暗语

方平安与方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话,两个人拥抱到一处,正瞧到精彩处,铁嬷嬷用手捂住洛俪的眼睛,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三姑娘,我们得下去了。”

妖精打架的事,不利于小孩子看,更不能让一个大家闺秀瞧,铁嬷嬷与她打了个离开的手势,揽着她的腰跃下屋顶。

夜,一片寂静。月至中空,月华浅浅,夜色隐隐绰绰,偌大的洛府将一幅画者笔下的泼墨图。

进了内宅垂花门,洛俪问道:“铁嬷嬷,我什么时候才有你这样的武功。”

她居然连屋顶都爬不上去,而铁嬷嬷纵身就上去了。

铁嬷嬷道:“三姑娘很有习武天赋,筋骨不错,只要用心,不出五年定能超过奴婢。”

“借铁嬷嬷吉言,我习武是为了健身,亦是为了自保。”

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家人。

前世时,方家就打好了主意,事情进行得很是顺遂。而今生,因杨玉莲的话起了些变故,也引得洛征对方柔厌恶之极。

无论如何,一切都朝着好的方面进行。

洛倩提醒她,让她防着方家人,原还不确定,有了今晚的夜行,却是坐实了洛倩的猜测。方平安是要算计方严与洛佼的亲事,可方太太似乎不大赞同,方太太嫌洛佼的性子刁钻,无论是她还是洛佼,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洛俪道:“等四姑娘出来,我得提醒她一下才好,免得她被人算计了去。”

铁嬷嬷柔声道:“三姑娘,我送你回浣莲阁。”

“铁嬷嬷,祖父答应给我请一位第一山庄的武功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这样你老就可以松快些,否则你每日要服侍祖母,还要教我武功,真挺辛苦。”

“就算奴婢不教姑娘剑术武功,每日五更就得起床,几十年早就习惯了。”

铁嬷嬷坚持要送她回浣莲阁,洛俪没再拒绝。

铁嬷嬷瞧着洛俪进了院门,方才转身离去。

她进了颐和堂,老太爷微阖双眸半躺在暖榻上,手里拿了一串佛珠转着;老太太倚在绣榻上,身边的丫头素纹正捧着一个话本子,兴致勃勃地读给老太太听。

铁嬷嬷换了身衣衫,站在珠帘外道:“老太爷、老太太,老奴进来蓄茶。”

老太太铁氏道:“素纹,不用侍候了,回屋歇下吧,唤值夜的大丫头来。”

素纹应了一声,取了片干枫叶,夹在一页,将搁到床头前的矮案上,小心地退出了内室。

过了一阵,铁嬷嬷平静无波地道:“今晚出去备茶点,正好遇到了三姑娘。”

铁氏显然有些诧异,“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想翻茶点房的墙取茶点,到底认真习武的时间太短,跳不上去,是奴婢扶了她一把,她才得已进茶点房。”

茶点,是暗语,用以代表他们关注的对象。

洛瑞明白,铁氏也明白。

铁嬷嬷继续道:“在茶点房,听了一对夫妻闲话了一阵,迟迟不肯动身,还是打着早前的主意。”

铁氏恼道:“我就知道那两夫妻没安好心,这回打的是谁的主意?”

“丈夫说四姑娘好,成功的把握大;妻子说三姑娘好,觉得身份相配。虽然丈夫表面说服了妻子,可奴婢觉着,妻子心里盘算的还是三姑娘。”

方平安夫妻俩这是想算计洛俪?一个个贼心不死,早前算计洛征不成,现在又换人了,真当他们洛家一个个好欺负不成,算计完一个又来一个。铁氏想到这儿就觉得心烦,恨不得直接赶人。

铁氏问:“三姑娘也听见他们的议论?”若洛俪听见,少不得自己会留心防备,她就能松口气。

铁嬷嬷道:“三姑娘说要抽空提醒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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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夜话

洛瑞不说话,看着似在诵经,实则在听她们主仆的对话。

“俪姐儿是个有主见有心眼的;四姑娘虽有主见,性子直率又单纯,极易被人算计利用。”

铁氏对于自己几个孙儿孙女的性子,还是极为了晓的。“你说他们怎还不离开顺天府,早早离开也好,我们就不用再束着家中的姑娘公子。”

洛瑞淡淡地道:“他们的目的没达成,如何肯离开?”

今晚,铁氏让铁嬷嬷去听壁角,不就是想弄明白他们的猜测对是不对,没想还真被猜了个十成十,知晓了对方的计划,怎么也能防备几分。

铁氏道:“还不是你教的好弟子,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洛家的姑娘还由着他们挑三拣四了,着实可恨”

他们家原就瞧不上方家,方家自以为是地挑拣一番,当他们洛家的姑娘是什么?铁氏想到这里就烦得紧,这两回应付方太太也没早前那般上心,她巴不得方家的人早些离开。洛家因声望太高,一言一行受人关注。铁氏虽无心应付,又不得不应付,好在她是长辈,又是方平安的师娘,懒予应付时就让苏氏去应对。

铁嬷嬷道:“三姑娘知晓真相,定会小心些。四姑娘被大太太关在祠堂,她不出来,他们想算计也算计不到。洛家的后宅岂容外人插手。”

算计人,端看她们有没有这下手的机会,知晓他们的用意,洛家上下就会盯紧三姑娘。

铁氏道:“府里冒头的三个细作都着人盯紧了,抓住错处发卖出去,吃里爬外的东西,我洛家可不留。”

那些人还真当洛家是软杮子,也不想想她铁氏的来路,她可是江湖中人,没几分能耐能安内宅,在她眼皮底下玩暗人、细作的勾当,这是将他们洛府当肥肉?谁都想来算计一把。

三个细作的来头还真是有趣,有窦氏派的、保皇派的,甚至还有个皇帝派的,几乎都快要齐活了。一个个往他们洛府使细作盯梢,要说他们没什么阴谋,任谁也不会相信。

“大爷和大太太那边是知晓的,必要时候,大太太也不会放过他们。”

能不开罪人还是先不开罪的好。

即便是洛瑞,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的门生个个都是正人君子,这其间有几个小人、伪君子也是正常,就如他的门生里有些成为保皇派,这其间有暗里成为窦氏派的只怕也不少。

洛瑞又道:“大儿媳的本事是有,她就该将这事交给晚辈们去做,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的,洛径行事沉稳谨慎;洛征处事面面俱到,更显圆滑;洛修正乏锻炼机会,还有俪姐儿也得锻炼锻炼,虽是女儿家,将来出了阁,许能帮衬上兄弟,就拿她当儿子教养。”

孩子就得给磨练的机会,否则就要养废。

他洛家不能养废自己的孩子。

有时候吃一点苦,上一次当也是可以的。

铁氏笑道:“你是说让修儿与俪姐儿借着细作的事练练手?”

“洛家的儿子不能经不住波浪风雨,尤其是洛修,这几年被柳姨娘保护得太好。”

“她是亲娘,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变故,紧张洛修原在情理之中。”

柳氏膝下只一双儿女,女儿洛依嫁了,还剩一个儿子相伴,她不紧张洛修才怪。对于柳氏如何教养儿女,铁氏自来不说自己的看法,自家的子孙都操心不完,管旁人的孩子作甚。

洛瑞道:“明日你唤大儿媳来,与她商量一下,清理内宅、抓细作的事就交给洛征、洛修、俪姐儿三人。”

有危机、有压力,他们才会成熟成长起来。

他们到底老了,能护他们几时,早晚有一天,还得让他们自己来面对。

洛瑞是早就想教洛修、洛俪一些真本事。

第75章 抢弟子

铁氏道:“这事待二丫头的及笄礼之后再与他们兄妹说。”

家里的事正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洛瑞道:“及笄礼以前就说,让他们心里有数,真正接手就等到及笄礼以后,免得他们还以为这洛家是一帆风顺,家中都隐藏无数的危险,出了洛府,外头的危机更是无处不在,让他们警醒些也是好的。”

铁氏似不耐烦听他讲这些大道理,“好了,照你的意思做就是。老东西,你别镇日拘着俪姐儿练字绘画,她还是个孩子,好歹也让她挤出一两个时辰来习武。我收她为弟子,你之前可是同意的,怎和我一个妇道人家抢弟子。”

“难得遇到一个在画上有天赋的孩子,你是没瞧见俪姐儿的进步,我瞧她的法,现在比学舟还胜上两分,还有她的丹青,绘的兰竹,啧啧,就是文宾见了都赞不绝口,有孙如此,我怎么能不好好培养。”

她说的是叫他别抢她的弟子,他就夸上了。无论是习文还习武,但凡遇上有天赋的弟子,身为师父,谁能放过。

洛瑞道:“我又没占俪姐儿多少时辰,只得六个时辰,你不是还有六个时辰……”

铁氏当即恼了,气得指着洛瑞的鼻子大骂:“老东西,一天十二个时辰,就被你占了六个时辰,听说晌午你才给俪姐儿半个时辰的用饭休息时间。她五更得起床,也最多一个时辰习武。每日回浣莲阁还要读练字,这习文的时间,一天加起来最少也七个时辰,我再让她习武,她要不要睡觉?她还是个孩子呢,你就拿她当大人使唤。”

洛瑞搁下佛珠,“你吼什么吼?一大把年纪嗓门还这么大,回头儿孙不晓得,还以为我们两个老不羞的在吵架。”

他都不顾颜面了,她还顾什么。

铁氏怒道:“从明儿开始,每日午时前俪姐儿归我,你想教她,午时以后。”

洛瑞原想坚持,可一瞧老太太那脸色是真的恼了。

铁氏一直羡慕他门生无数,她好不容易收了一个传人弟子,老太爷还跳出来抢。“依你,依你还不成吗?只是你娘家送的武功师傅还没到,等人到了,就归你半日,我半日,没到之前的这些日子,还照往日的来。”

铁氏直接无语,心下还是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让步了,怎的她心里越发不安。

老太爷不会这么好说话,时常与她玩心眼,从年轻时候到现在,几十年来,论玩心眼,她就没胜过,除非她以武力应对。老太爷看着文质彬彬,一肚子坏水,在外头装得那是圣人模样,一到她面前原形毕露。

“以俪姐儿的聪慧,要学好*剑与武功不用多少时日,剑术与武功皆贵在多练。她到底是女儿家,这女红得学?你不是说‘女子有才更需修德’,这女德得修,女红也不能落下。”

洛家的子孙无论男女犯罪,都被罚抄《祖训》,在别人家,姑娘犯错是罚抄《妇德》、《妇言》等女四德的籍,亦有少数会被罚抄佛经。

铁氏重申女德与女红的重要性,也是希望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虽自幼没了亲娘,但她该学的,该有的也不能比旁人少。

洛瑞不以为然,“我洛瑞的孙女,要做卫夫人那样的奇女子,学不学这些又有甚。”

对于将来的事,洛瑞也细细地替洛俪打算过。

铁氏气得胸口疼,“铁嬷嬷,这老东西和我拧上了……”

他不是一代名士,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姑娘家早晚有一日得出阁,这该会的一样不会,谁家愿娶这样的姑娘。

第76章 事败挨罚1

洛瑞道:“刺绣自有绣娘做,厨房也有厨娘,我孙女的画一绝,外人想学都学不来。”

洛瑞现在看洛俪怎么看怎么满意,他想着自己用心指点教导,数年后就是个卫夫人第二,瞧瞧人家画仙,老子没了,还有个郑文宾延续郑甫的才学。

都说洛征的才华好,可洛征静不下心,更坐不住。近来洛瑞瞧着洛俪,虽是女儿家,最难得她能静下心学习、练习,这份勤恳最是难得。洛俪喜静,也能安心地练习字画,即便很枯燥,她能做得有模有样。

洛瑞没觉铁氏说的话有什么道理,在他看来,自己的道理更足,“将来她一幅法卖上几千两银子,这一幅画的钱能买下多少绣技精湛的绣娘、厨艺高强的厨娘,为什么要她将时间浪费在那些下人可以完成的事上?”

铁氏被气了个仰倒,别人都说他们夫妻是传奇佳话,谁知道这几十年她被这老东西气了多少,她估计自己又要少活三年。

“老东西,你总有理,你敢把这话对着你那些仰慕你的读人说么?”

洛俪将来到底是要嫁人配夫婿的,这大家闺秀该会的都得学,回头别人不会说洛瑞没教,只会说她这个当祖母的,没把孙女教好。

洛俪还是个呀呀学语时就由她带着、养着,虽是她孙女,更是她的心肝肉,那是朝夕相处带出来的感情。铁氏希望自己带大的孙女,别人该会的,她都能学学;别人有的她都能有。自从洛俪满三岁后,铁氏这些年她一直在替洛俪攒嫁妆。原本给闺女攒嫁妆,是亲娘预备的,但梁氏不在,铁氏只能自己操心。

洛倩有她的亲娘苏氏操心,便是洛佼那丫头身边也有李妈妈操心。

铁氏在洛俪的事上就多操了一份心。

洛瑞反问道:“这是家里的琐事,我为何要对他们说。”

不敢了吧还不是顾忌他的名声。

世上对女子的教养,要求女德女容的,而这女德里,女红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基本技艺,女红包括:针线、厨艺、打理府邸、主持中馈、人情往来、看账簿等。偏老太爷居然说学这些东西浪费时间。

“老东西,再将俪姐儿交给你,往后就没人敢娶她了。”

好好的孙女,被他都教成了什么,瞧他说的是什么混话,要是传出去,还不得笑死人,外头已经有人说,“一代鸿儒在家里教孙女,正想着把他家孙女教成卫夫人那样的人物。”听听,这都是什么事儿,早前铁氏还以为是外人无聊时瞎传的,听着他的话,定然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我是想着给俪姐儿招一个德才兼备的夫婿回来。”

我洛瑞的孙女,岂能由别人挑拣,该是她去挑选别人

铁氏又落败了,她说不过洛瑞,恼道:“今晚不许睡我的床,继续睡你的暖榻去。”

自家的宝贝孙女完全被洛瑞给教歪了。

什么大赵第一鸿儒,谁知道人前摆着儒雅名士的模样,背后就是这等言行出格的人。洛子学问第一,孔孟之道,洛子就偏孟子学问,觉得孟子懂得变通而孔子则更显肃正呆板。

洛瑞嘟囔道:“一把老骨头,还当自己是二八少女有一身如水肌肤,我还不乐意摸呢,摸着嫌扎手。”

“老不正经,老不要脸”铁氏骂了两句,吵不过他,一转身用背对着老太爷。

铁嬷嬷这几十年是见惯不怪了,这对老夫妻活到老也伴嘴,从年轻时到现在,自家的姑娘、老太太从来没吵赢过,最多就是打架的时候能讨点便宜,可老太爷根本就不和她动手,所以是打不起来的。

第76章 事败挨罚2

在老夫妻吵架的时候,洛俪还没歇下。她进入浣莲阁后,站在院门后见铁嬷嬷走远又出了院门。今晚许是难入睡了,一个人在后宅里转悠,经过柳姨娘的存善居时,发现那边灯光还亮着,心下转桓一遍,翻过围墙,透过窗户能依稀看到柳姨娘的倩影。

用手沾了口水,凿破纸糊的窗棂,往里一望,柳姨娘跪在偏厅的蒲团上,桌上摆了香案贡,墙上还挂了一幅画,上面绘的是一个飘逸如仙,气宇轩昂的男子。

“夫君,怀青今日订亲了,订的是你同窗杨耀宗的嫡次女玉莲。杨大人知道怀青的身世,就算是这样,他也愿意与我们结亲。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已走了十五年,你还是老样子,妾身却已老了……”

“妾身为了一双儿女,十五年来苟且偷生,所幸平平与怀青顺遂长大成人,平平又怀上了,头胎生的是男孩,这胎无论是男是女都好。平平的夫婿是妾身的娘家侄儿,我大哥大嫂待她视若亲生女儿,她在婆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平平,是洛依的乳字。

“平平出嫁的时候,办得甚是风光,嫁妆也还算体面,有两家铺子、一百二十亩良田,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是衣食无忧。”

洛俪心头一震:洛修不是洛家人,就连已出阁的洛依也不是洛家人。

前世之时,她只是觉得柳姨娘与苏氏相处的方式很奇怪,柳姨娘对苏氏很是敬重,而苏氏对柳姨娘却没有寻常人家嫡妻对侍妾的那种刁难、打压,反而有三分敬重、五分呵护。她还以为是柳姨娘怕苏氏,后来才听梁妈妈说,说柳姨娘最开始是洛廉的外室。

洛廉原没想给她一个名分,是苏氏说服了他,将柳姨娘接回洛家,彼时柳姨娘已经生下了庶长女洛依,肚子里还怀着洛修。

这哪里是外室晋级的姨娘,分明就是别人家的妻儿。

柳姨娘审视周围时,窗户上映出一个身影,瞧那娇小的模样,一眼就辩出是洛俪,她扭开脑袋:三姑娘在与老太太学武功,这是一学会就用了,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四下里瞧见呢。

她们母子的秘密,洛家的家主洛廉、苏氏都是知晓的,只怕老太爷洛瑞也心里有数。

她对洛家不满的话就埋在肚子里,却不会被人听了去,只是往后行事得更小心些了。苏氏说会拿洛修当成洛家嫡出公子,可洛修原不是洛家人,凭什么当?如果是当年的萧家还在,以洛修嫡长子的身份,婚礼该如何体面。

她倒是想瞧瞧,苏氏会不会真拿洛修与洛征一样对待。

“大爷,我们萧家欠洛家的情分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下辈子,妾身结草衔环、当牛作马亦要还。洛家人仁义,今日洛大太太与妾身说,他会照着洛家嫡子的例给我们怀青预备聘礼,还说要将洛府南边那块三亩地的屋基划给怀青建府邸,待怀青成亲,便让他们夫妻与我一道分出去单过。”

才三亩的屋基地,能建多大的宅院,就这么个地儿,好似给了他们母子多大的恩惠?这么多年,她忍辱负重,不就是想把一双儿女养大成人。

想到原是名门之后的嫡长女,却以庶长女的身份出阁,嫁妆更是庶女的五千两银子模样,她的心就一阵刺痛。

洛俪扒在窗上,听着低声呢喃自语声,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柳姨娘与大老爷洛廉没有夫妻之实,与洛家更没有任何关系。

她前世今生,能将《洛氏祖训》倒背如流,这本的作者乃是洛瑞,在之前,《洛氏祖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第76章 事败挨罚3

她前世今生,能将《洛氏祖训》倒背如流,这本的作者乃是洛瑞,在之前,《洛氏祖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有九条祖训家规,后在洛瑞成名之后,从一张纸变成了厚厚一本,上面不仅有祖训族规,之后还有礼义廉耻,比《弟子规》更长,比《三字经》内容更为丰富,究竟字数应是两者合起来那般厚重。

又扯远了,还说《洛氏祖训》,上面《祖训族规》里头,有一条便是“洛氏嫡系男子不得纳妾,其年满四十之后可设通房两人。”

照着这条对应,洛廉是不能纳妾的。

洛康虽位列正三吏部侍郎,就不曾纳有妾侍。

洛俪还奇怪,明明洛廉违了《祖训》里的一条,怎么洛瑞没有指责?

《洛氏祖训》有两种,一种是洛氏子弟通用本,另一种是洛氏嫡系本。

姓萧的人家,夫君、画中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柳姨娘不敢在白日祭拜,只能趁着夜深人静,所有人进入梦乡才能偷偷地备了香案,拿着绘有男子遗像的画来祭拜。画上男子,五官眉眼间,与洛依有三分相似,他的眼睛与洛修如出一辙。

前世今生,洛俪虽觉得柳姨娘和苏氏之前不像寻常人家的妻妾,却从未怀疑过柳姨娘或许有异样,更没怀疑过洛依、洛修的身份,这姐弟二人容貌更多的随了柳姨娘,也难怪没引起他人的注意。

洛依如花似玉,温婉如水。

洛修清秀俊美,一身卷气。

前世时,洛修在十六岁时突然离家出走,从此音讯全无。

难不成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洛俪此念一闪,心下震动不已。

她努力地回忆,记得前世自己跟着洛瑞去忠良庙,洛瑞让她给刻有文忠候梁思远的灵牌上香,当时还说,这是她的嫡亲舅家。

而那日,与她一起去的还有洛佼、洛修二人,洛修当时拜祭的灵位乃是一位萧姓人,怎么也忆不起灵牌上刻的是什么字,只记得姓萧。

难怪从她有记忆开始,柳姨娘从来不玩手段,对大太太敬重有加,而老太太发话让柳姨娘每月初一十五给大太太请安,旁的时候不用过去,这着实不是大户人家妻妾之间的规矩,原来柳姨娘并不是洛廉真正的侍妾,只是顶了一个名头在洛家生活。

洛佼、洛修姐弟二人不是洛家骨血,洛俪已能肯定。

怀青,前世时以为这是洛瑞给洛修取的字,现在才明白,是洛修真正的名字。怀青,怀念着名字里有一个青字的人。

洛俪静默地翻墙出了存善居,心里依旧琢磨着今晚意外得晓的惊天秘密。

萧……

洛俪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浣莲阁,早前因发现方家的心思难以入睡,这会子更是连半点睡意都没了。

她还是想不起来,被窦国舅害死的忠臣良将里头是哪家的萧?如果能入忠良庙,许就能揭开秘密。

洛俪的影子消失在窗户上。

柳姨娘的唇角溢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眸子里掠过一丝寒芒,更有太多的不甘。如果不是要借助洛家的势力让儿子走入仕途,她又何必如此……

洛家是他们母子需要依靠的大树,能挡日避雨,若有朝一日他们母子得势,她定要那些欺负过、给她白眼瞧的人好生看看自己的厉害。

这一生,年幼之时因生母早逝,受尽继母的苛刻薄待;年大之时,好不容易攀上一个名门公子为夫,却天降横祸,失了夫婿、婆家,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寄人篱下。

受够了无数次的,她都快要受不住了。

柳姨娘定定地望着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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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事败挨罚4

柳姨娘定定地望着画中人,早前的温柔深情化成了浓浓的怨恨:“夫君,为什么?为什么萧家会落得如此下场?如果萧家还在,平平、怀青当是何等的尊贵……”

十几年了,她还是无法接受现状,每每梦中,还能梦到当年萧家奢华、富贵的生活。可梦醒来,泪湿枕巾,她一定要自己的儿子恢复曾经的荣华,只要能复其荣华,她什么都可以去做。

洛俪回到浣莲阁,辗转难眠,今夜注定失眠,洛俪索性起身在练字木板上习字。

*

素绢闻到雄鸡报晓声,睁眼一看,洛俪立在案前练字,一笔一画写得甚是认真,她的身侧放了四五张纸,上面的字清丽挺拔,隽永深沉。

“姑娘,你昨晚不会没睡吧?”

洛俪勾唇笑道:“练了一宿的字,虽是照着祖父的字帖,可觉得练到了五分形似,而神韵更远不及祖父。”

素绢扯了外衫,边往身上套,一边瞧着旁边放的字,“姑娘,身子要紧,你也不能练通宿啊。”

是她着实睡不着,被自己发现的秘密惊住了。

唯有练字,才能让她静心。

她不愿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她怕自己想多了会怀疑起自己的身世。

前世临终前,梁俊撕心裂肺的“妹妹”,他拒绝自己的情意,说的那句“视若妹妹”都似在证明什么,前世被她忽略的东西,今生发现隔了一层面纱,一层纸,只要她一捅就明了所有真相。

素绢歪头看着洛俪的字,“姑娘的字近来长进很大,我瞧着不比二爷的法差呢,难怪老太爷这么疼姑娘。”

小厨房里,传来一阵水响声。

梁妈妈起床了,她要赶在洛俪去颐和堂习武前做些羹汤给她填肚子,虽吃得不多,总不能让姑娘饿着肚子去。

梁妈妈做了碗银耳红枣羹,银耳是昨晚就泡好的,看着洛俪吃了一碗,心疼地道:“姑娘也太拼了,怎的一宿不睡地练字呢,莫累坏了身子。”

“妈妈,我无碍。”洛俪笑着。

梁妈妈出神,她的笑容越发像梁氏,也是这样的明丽,也是这样的迷人,有那样的父母,生出的女儿怎可能差得了,再过几年,只怕姑娘的容貌是藏也藏不住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觉得神伤:若是梁家小姑娘还在,也与三姑娘一般大小。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梁家小姑娘寻到没有。

“素绢,昨晚是你值夜,你怎不劝着姑娘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这样熬夜。”

素绢一觉睡到雄鸡报晓,她向来睡得沉,哪里知道姑娘练了通宵的法。

“妈妈,这不怪素绢,是我想练字。素绢,我们该去颐和堂。”

当铁嬷嬷看到还着倦容的洛俪,心生怜惜。

素绢不待铁嬷嬷问话,率先道:“嬷嬷,姑娘昨儿练了通宵的字。”

铁嬷嬷吐了口气,没说什么话,与往常一样取了木剑,她在前演示剑法,洛俪紧跟其后,素绢捡了根枝学着她们的样儿跟着模仿。

练足了一个时辰,天色方才大亮。

洛俪洗了把脸,坐在偏厅里吃点心。

内室里,老太太铁氏亦要起身了,铁嬷嬷赶去服侍。

铁氏听说洛俪昨晚练字到通宵,“三姑娘是不要命了?”顿了一下,“只怕是老东西说了什么,否则我好好的孙女怎么会不睡觉练通宵,老东西越来越过分。”

她整好衣衫,不待洗漱,先进了偏厅瞧看,洛俪因昨晚没歇好,这会子困意袭来,扒在案几上睡得又沉又香。

铁氏立时就火了:“老东西就会瞎折腾,还真以为我吵不过他,老娘不发威,他当老娘是病猫。铁嬷嬷,快把三姑娘抱到暖榻上睡着,就这么会工夫也能睡熟,这孩子得多累。”

第77章 洛佼身世1

又补充道:“都说洛家的姑娘个个是才女,传言果真不虚,四姑娘怕是比寻常秀才还胜两分,瞧瞧这每一张的字,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写得可真好……”

苏氏瞧了一阵,很快就误明白其间的原因。

洛倩花容微变,动作快速地又看了最下面的几页,“四妹妹,你……你……居然作弊,长辈罚你,原是为你好,你居然应付了事,用作弊来应对处罚?”

洛佼第一反应就是盯着李妈妈:不会是洛俪说的吧?

二姐姐与三姐姐的关系自来就好,不对,是三姐姐与家中姐妹都一样亲厚。

李妈妈忙道:“昨儿到现在,我可一直看着三姑娘。四姑娘,三姑娘除了去老太太那儿习武,其他地方就没去,真的,我保证……”

苏氏怒不可遏,抱起纸,砰的一声就砸在了地上,“洛佼、李妈妈,跪下”一声怒吼,李妈妈吓得双膝一软,“你们主仆好大的胆儿,玩心眼都玩到我跟前来了。五本是洛佼抄的,可这些大纸上的字,分明就是印出来的你是不是挖空了字中间,用布沾了墨水染出来的?”

昨晚就被洛俪瞧破了

洛佼大叫:“是三姐告诉母亲的?”她这么聪明,除了家中的祖父比她聪明,三姐姐的聪明就比她差一点点,定是三姐姐说的。

洛倩怒道:“昨日,三妹妹去给你送饭前来见过我,送饭后到现在,我们都没见过。听说昨晚,三妹妹练了一宿的字,五更时就去了祖母处学剑术,母亲没见过三妹妹,我也还没见到三妹妹,你莫要凭一己之心乱猜测人。没的,反而寒了姐妹手足的心。”

她不想让洛俪背了黑锅,这么明显的笔迹字体,任谁都能瞧出端倪,而且这速度也太快了些,不惹人生疑都难。

李妈妈想着洛佼被罚,最关心洛佼的就是洛俪,人家很用心,低声道:“四姑娘,三姑娘给你送过饭后,真没见过任何人,我保证。”

洛佼恍然大悟,不是洛俪说的,那就是他们发现的?“不可能,家里除了祖父比我聪明,你们怎么知道……不,这就是我抄的,我可是抄得很辛苦,为了尽快抄完一百份,昨儿一夜我都没睡觉。”

杨玉莲瞧这架式,许是今儿要罚洛佼。

难怪每张都一模样,版面一样,笔迹一样,却是挖空了纸用墨沾印出来。

杨玉莲福了福身:“洛伯母,玉莲告退”是说她是未来的洛家妇,这种事还是避开的好,她带着丫头退出睦元堂。

杨玉莲刚出院门,就听见苏氏用气得颤抖的声音大喝:“苏嬷嬷,请家法她还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打她,小小年纪,就学会欺上瞒下,玩小心眼,不肯踏实做事,罚她抄祖训,居然敢用歪心思,冒犯祖宗神灵,不得不罚”

洛佼听说要请家法,这会子惊住了,哇哇大哭:“这就是我抄的,是我抄的……”

即便是挨打受罚,今儿她就认定了:这是抄的,不是印的。

抄什么的太可怕了,一百遍,这得抄到啥时候,多亏她聪明,想到这个法子,两天就把活儿给搞定了。

李妈妈见她哭得可怜,附和道:“大太太,四姑娘不说谎的,定是她自己个儿抄的。”

“李琴儿,她是否说谎,我还分辩不出。祖训有多少字,便是大爷、二爷这样常读的,一天用心速度快,最多能抄两遍。可她关到祠堂十二天,就抄足一百零一遍,她这是哄谁呢?你自己再看看这大纸上的字,比对比对,可是每一页的字都一样。”

第76章 事败挨罚5

铁氏立时母爱泛滥,瞧着困乏的孙女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这孩子可怜,没个亲娘疼,爹老子将她送回家乡就没管过多少。还以为继室是个好的,也没见她真心疼爱这孩子。

铁嬷嬷抱着洛俪时,低哼一声就又睡过去了。

铁氏坐在榻前,轻柔地替洛俪压了压锦衾,

“老太太,再过一会儿,三姑娘就该去房习文”

“你去告诉老东西,就说三姑娘今儿一天都归我,叫他别等了。”铁氏气哼哼地,越瞧越是心疼,将满腹的怒火都发到洛瑞身上。

素绢见铁氏发火,远远地避着,她原在铁氏身边服侍这几年,最知铁氏的脾性,不惹着时,是慈爱可亲的老太太;一旦惹恼了,她能追着老太爷打骂。

洛府上下,没有不怕老太太发火的,就连老太爷见了也要让三分。

铁嬷嬷去房给洛瑞回话。

洛瑞先是意外:铁氏这是摆明了要和他抢人?

却听铁嬷嬷道:“听素绢说,三姑娘昨儿一宿没睡,一直在练字呢,今儿在颐和堂一习完武就累得扒在几案上睡熟了,老太太瞧得心疼不已。”

洛瑞问道:“练了一宿的字?”

“是。”

“执墨”他唤了僮,吩咐道:“你去浣莲阁,把三姑娘昨晚练的字取来瞧瞧。”

铁嬷嬷回到颐和堂回话时,铁氏还坐在榻上呆愣愣地看着洛俪,那眼神里尽是掩也掩不住的疼爱、柔软。

“老东西怎么说?”

“回老太太话,老太爷什么也没说。”

“那就是个混的,怕是拿俪姐儿当小子教了,小子皮糙肉厚,怎么折腾都没事,瞧瞧这孩子才多大,几天功夫就把人给我折腾瘦了。还和我玩拖字诀,说什么这些日子归他管,从今儿开始,我还非不如他的意,今儿一天归我,从明天开始,上午归我,下午归他……”

铁氏一落音,立马否决道:“五更时归我,上午归他,午后又归我,我实在不放心,要是下午归他,那老东西说不得要折腾到半夜。我看他近来是闲的,实在不成,就给他收几个小弟子,让他去教,只别折腾我的宝贝孙女。”

洛瑞也是说一不二的人,早在数年前就对外说过,他再不收门生的话,却愿意得空时指点一下有天赋、才学的后生,近来他可是盯上洛俪,觉得洛俪可堪继承衣钵,恨不得将自己一身的才华都塞到洛俪的脑袋瓜里。

铁嬷嬷轻声道:“老太太有了主意,回头再与老太爷商量。”

“他的嘴有多能言善辩,我可说不过,只能用强权,他要敢不服,老娘就追着他打骂,他要不怕丢脸就继续和我磕,我不来狠的,他还真当这个家是由他说了算。”

铁氏想着她们在说话,洛俪依旧睡着,没有半点要醒转的意思,这得多累啊,那火气直往上窜。“铁花,你把我的鞭子寻来,我这就闹到房,他敢不赞同我的意见,老娘直接抽他几鞭子。”

铁嬷嬷哭笑不得。

铁氏可不管,唤了声“素纹”,“把我的马鞭取来。”

铁嬷嬷与素纹使眼色,素纹面露疑惑。

铁氏恼道:“还站着作甚?快取鞭子”

素纹这丫头倒实在,飞野似地从习武室里取来马鞭,双手奉上。

铁氏一接过,转身就风风火火地往房奔去。

铁嬷嬷心下着急,老太太不是年轻时候,现在可是连重孙都有的,再与老太爷吵起来,可不就惹人笑话。铁嬷嬷用手凿了一下素纹的额头,“臭丫头,老太太让你取鞭子,你还真取,你就不能撒个谎说鞭子丢了、坏了,怎么都成?”

第76章 事败挨罚6

就不能拖着不取,或者编个旁的藉口也行,素纹这丫头素日瞧着还机警,今儿居然就迷糊了,还颠颠地把马鞭给取来。

素纹道:“嬷嬷,我若不去,老太太肯定气得更凶。”

铁嬷嬷叹了一声,转身追在铁氏后头。

铁氏离房还在十来丈,声音先吼:“洛敬斋,你给老娘滚出来”

执丹往外头一望,立时吓了一跳,铁氏握着马鞭杀上门来了,扒腿就去禀报。

洛瑞端坐在案前,听执丹支支吾吾地禀报,有些意外,都活几十岁了,她不会还像年轻时候一样拿鞭子抽他吧?打在身上还是很痛的,这女人发起疯来,简直不可理喻。

“孔子曰: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古人的话,诚不欺我,果然女人是很难理解的动物。

音刚落,铁氏震天一吼:“老东西,你又在那儿念叨什么呢?”

执墨执丹以为两人要对恃时,画风立转,只见洛瑞很是殷勤狗腿地赔着笑脸:“夫人,这一大早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刚才还在回味夫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呢。”

铁氏来时万丈烈焰,这会子立时消了大半。

温柔小意,再说几句情话,他就能把铁氏的火给灭了。从年轻时到现在,这一招对铁氏那是百试百灵。

洛瑞小意地亲手倒了一盏茶水,“一路过来,饮口清茶润润嗓子,夫人有什么吩咐,遣个下人递过话就成,怎劳你亲自过来,你若是累倒了,我可得心疼,女人嘛就得好好休养才漂亮。”

铁氏的怒火更消得只剩一分。

两个僮简直是目瞪口呆,从来没发现名动天下的洛子惧内到如此地步,看看他此刻的表现,那简直就是忠犬状。

铁氏接了茶水,浅呷一口,在一边的贵妃椅上坐下,“今儿一天,俪姐儿归我教,你可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再有意见,铁氏的马鞭还不得抽到身上。

他老了,皮老肉老筋骨老,可经不住那马鞭的力量。

铁氏很满意。小样儿,老娘不发威,你就不当回事,看来她早该发威了。

“从明儿开始,五更归我,每日晌午让俪姐儿陪我有午食,之后下午归我,你可同意?”

今天归她可以,只是往后也不能这样安排吧。

“这样算起来,她没多少练字习画的时间,能多两个时辰不?”

“哼——”铁氏将手里的马鞭摇了又摇,别惹老娘动鞭子,别以为老了,老娘就揍不得,与你这口才伶俐之人,老娘不讲道理,鞭子就是老娘的道理。

洛瑞打了个寒颤。

年轻时候,有几次他们吵架,她吵不过就动手。

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这女人不发怒的时候,还是又温柔又可人的,可一发怒就是头母老虎,一点也不招人喜爱。

“你只说同不同意,若你不同意,我用鞭子讲道理”

孙女自己上进啊,根本不用他操多少心,要对付她,就不能硬碰硬,大不了采用他的计谋,只要孙女偏着他,就算在铁氏身边,她照样可以练字。

洛瑞这么一想,但又觉面子过不去,装出不甘愿的样子,“就照夫人说的做。”

“算你还识相。”铁氏搁下茶水,对外头道:“铁嬷嬷,告诉大厨房,今儿给老太爷熬一份王八汤。”

他老了啊,这是年轻时候的招术。每次用武力镇/压他,完了又让人给他做好吃的,夜里还温柔地搂着他说情话,这纯粹的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洛瑞装出很受用的样儿,“谢夫人关心。”

第76章 事败挨罚7

洛瑞装出很受用的样儿,“谢夫人关心。”

铁氏挥了挥迈出房门,回首问道:“我的皮肤扎手?”

“没,没,夫人年轻貌美,正值当年,肌肤光滑细腻。”

执墨执丹还真是开眼了,老太爷这是睁眼说瞎话,看看老太太那张脸,眼角全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堂堂闻名天下的洛子,惧内到什么地步了啊?

太可怕了

铁氏扬了扬头,“算你还会说话,我会陪你吃暮食的,别在房待太久。”

是她陪他,这明明是他陪她好不好。

他又牺牲色相了。

啊哟,他有多久没和她亲热了?

洛瑞一张老脸变得比花布还热闹,她还有这心思重温年轻时候的梦。

骂他老不正经,那她算什么?

果然是女人最难理解,根本不讲道理。

拿着马鞭的女子更像母老虎。

文武对决,铁氏完胜,心满意足地领着铁嬷嬷、素纹回颐和堂。

洛瑞对执墨、执丹二人道:“老夫这是好男不与女斗,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娶女人为妻,就当捧着、敬着,虽说老太太偶尔发一回母老虎症,大多数时候还是贤妻良母……”

执丹心里暗道:老太爷,小的将来娶妻,坚决不娶会武功的,要是拿着马鞭抽小的,小的能立马休掉。

执墨觉得名扬天下的大儒,今儿有点人气儿,以前都像是高高在人的圣人、神仙一般,瞧老太爷惧内的样子,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将来拿来这事讲出去,一定能世人一乐。

*

苏氏、朱氏正在睦元堂晨食,就听下人禀报,说铁氏拿着马鞭闹上房找老太爷,婆媳二人吓了一跳,正要过去一探究竟,又听说那边没事了,不仅如此,铁氏还让大厨房给老太爷加餐。

洛廉与洛径听罢后,父子俩一脸坏笑。

朱氏看得稀里糊涂,低声关道:“婆母,这加餐还有什么说法?”

苏氏笑得窘迫,她是过门二十多年的媳妇,否则就老太爷夫妇间那相处之道还真不明白。老太太有十年没给老太爷发火了吧,这回为了争洛俪,居然发镖了。洛家的当家人看着是老太爷、大老爷,可说话最管用的还是老太太啊,老太太一怒,老太爷都退避三尺。

洛径颇有意味地道:“父亲,祖父今年有六十多了吧?”

“你祖父今岁六十五,可你祖母还不到六十呢,正年轻。”

苏氏心里抹了把汗水:婆母你闹哪样?你两老人家不是二三十岁,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让大厨房煲鳖汤给老太爷?洛家的老人怕是知道这用意,可她都觉得没脸。尤其是朱氏,一脸好奇,等着有人给解说呢,她着实张不开嘴。

苏氏道:“大老爷,男贺满女贺近,母亲今年五十九,秋天时要不要给办大寿?”

洛廉轻叹一声,“还真快,转眼母亲就要做六十大寿了,你回头寻个机会问问母亲的意思。”

朱氏此刻还在纠结“老太太下令给老太爷加了一钵鳖汤的事”,不耻下问,又很认真地道:“勤,祖母为什么骂了祖母还给祖父加餐啊?”

噗哧——

洛廉一个没忍住,一口羹汤喷出。

洛径又气又恼,“吃你的饭,长辈们的事,不是你该问的,你只要在长辈面前敬好孝道,帮母亲打理好内宅就是本份。”

这种话,她怎么能问,就不能私下问他啊。

当着他爹娘问,这是嘛意思?

朱氏心里暗道:这加餐一说,莫不是还有什么内情不成,问不得,她就不问,只是越不能问,她心里越是好奇。

苏嬷嬷立在帘子外头禀道:“大太太,刚才祠堂那边的洛翁递话来,说您罚四姑娘抄的一百遍《祖训》抄完了。四姑娘说,一百遍抄完就能出祠堂,问大太太话,她今儿是不是能出来。”

第76章 事败挨罚8

朱氏惊呼道:“四妹妹进祠堂有十二天,一百遍就抄完了?”

不会是洛俪背里帮她抄了吧?

不对,洛俪也没这机会,因为近来她被老太爷拘在房里练字学画,怎么可能有时间抄祖训。

一百遍啊,得有一百本了,一天用心些也就抄两本,就算是很好的成绩,她可不觉得这一百遍十二天就能抄完。

苏氏罚洛佼,原就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一百遍,以苏氏最初的预测,怎么也要抄上大半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抄完了。

“告诉四姑娘,令她带上抄好的《祖训》到睦元堂来。”

洛廉、洛径父子用罢晨食,陆续去了琼林院。

朱氏领着丫头拾掇了碗筷。

洛佼捧着几本,身后跟着李妈妈,此刻的李妈妈面上带着几分兴奋之色,怀里抱着厚厚的一卷三尺多长的仿宣纸,整整齐齐卷裹着,看那厚度,确实有百张左右。

主仆二人进了睦元堂花厅。

朱氏笑着道:“四妹妹几日没见,在祠堂还养得白白胖胖。”

大嫂什么的,最是讨厌了。

明知道她被罚到祠堂抄祖训,居然说她养得白胖了。

她自小就爱美食,就得吃多些,可也不带这样的。

朱氏并不是讨好话,而是这猛地一眼瞧来,分明就发现洛佼白了,也长胖了,最明显的就是下巴,隐约可见双下巴,脸颊上都有肉了。

李妈妈今晨见到的时候,只觉得洛佼长白了,可没发现长胖,心里还想着这三姑娘还真不错,姐妹情深,隔日就给洛佼送走的,水果、点心都送去,没让祠堂的洛佼饿着。

洛佼睨了眼朱氏,并不接话,而是福身道:“娇娇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

洛佼,乳字娇娇。

苏氏道了声“甚好”,心里犯着迷糊,这才几日,洛佼真就全都抄好了。

李妈妈忙道:“大太太,四姑娘为了抄祖训,近来睡得少,这可是不眠不休抄好的,还请太太清点一下,统共是一百零一遍。”

苏氏与苏嬷嬷使了个眼色。

洛佼主动捧起手里的五本,毕恭毕敬地奉上。

苏嬷嬷又转与苏氏。

苏氏只看着上面第一页,字虽不算特别好,倒还算勉强过关,示意苏嬷嬷清点数量。

苏嬷嬷接过李妈妈手里的大纸,展了开来,一张又一张地细数起来。

朱氏走近,用手翻起来,初翻只是疑惑,洛佼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再翻就意外,但翻第三下立时就发现了端倪,这也太巧合了吧,每一张的字体一样,就连字的排序方法都一样,第一行在德字结束,最后一行都只写了九个字。

只片刻,朱氏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因她的异样,苏嬷嬷也发现,不再数数,而是看上面的字,这一瞧就明白了。

这二人都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苏氏放下手里的五本,“苏嬷嬷,把那拿过来。”

外头,洛倩与杨玉莲携着各自的丫头款款而来,正用晨食时,就听说洛佼的一百遍祖训抄完了,洛倩还吃惊了一场,秋蓉的第一反应就是“二姑娘,不会是三姑娘帮四姑娘抄的吧?”

洛倩冷声道:“三姑娘近来有多忙,哪有些时间帮她抄祖训。”

她也很忙,她要忙着准备及笄礼,忙着预备嫁妆,这么多的事,哪里能放松半分。

二人进入花厅,与苏氏、朱氏见了礼。

杨玉莲惊道:“听说四姑娘抄完了一百遍祖训,这字写得可真工整。”她笑微微地,在洛倩的翻动下,又补充道:“都说洛家的姑娘个个是才女,传言果真不虚,四姑娘怕是比寻常秀才还胜两分,瞧瞧这每一张的字,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写得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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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洛佼身世2

李妈妈忙道:“大太太,不一样的,你看这张,第一行可是到行字。”

“这页到‘行’字,第二行开始处是空白,这‘行’字可不就被她移到第一行后面,这一行突兀地多一个字,第二却又少了一个字,这分明就是移了这字的位置。”

昨日洛俪瞧出来后,洛佼就用了心,设计了三种版本,不同处都设在前两行也最后两行上,想着有三种样子,总不算是完全一样的,她原是多设计几种版本,可又觉得太麻烦,怕天亮前印不完一百遍,就简化了。

没想到,连她移字都能被苏氏瞧出来。

李妈妈的闺名叫琴儿,见苏氏一语点破,先是意外洛佼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再是感慨洛佼的歪心思,这孩子还挺聪明的。洛佼会玩,也有些巧心思,她不是会改首饰么,就连洛倩、洛俪都说她改过的首饰更显雅致与灵动。

洛倩很是生气。

洛家可没像洛佼这样欺瞒长辈的姑娘,她虽不是洛家女儿,可家里是拿她当嫡出对待的,从小到大,花的、用的,都不比她自己个儿的差。可洛佼居然还不满足,还做出惹母亲生气的事。

苏氏大喝:“请家法,先杖二十棍,让她长长记性,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朱氏一脸恼怒,小小年纪,怎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应付长辈?

苏氏唤了两个婆子来,拖了洛佼,将她绑到条颌上。

洛佼哭得呼天抢地,又哭又闹:“呜呜……娘,你不讲理你说我抄完一百遍就让我出来,我抄完了,你还打我,呜呜……”

“欺骗长辈,不肯务实,你还没有错?”

“呜呜,就是我抄的,是我抄的……”

苏氏被气得肝肠肺都在痛。

那么明显的作弊行为,被人识破,她居然还不认。

李妈妈面容煞白,见洛佼被绑在条凳上,苏氏一声令下,立有婆子操起棍子就往洛校身上招呼。

洛佼传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尖叫声,就跟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一般。

李妈妈捧着胸口,打在洛佼身,痛在她的心,她不待细想,突地疯了一般地冲了过去,往洛佼身上一扑,“大太太,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全都是奴婢的错,你要打就打奴婢,奴婢是四姑娘的乳母,四姑娘做错事,奴婢难逃罪责。”

苏氏这会正在气头上,“将李妈妈拉开,继续给我用刑,打二十棍她不认错,就给我打二十五棍,直打得她认错为止。”

“年幼时欺瞒长辈,再过几年,还不定闹出什么祸事来。”

李妈妈哭得眼泪哗哗流,看着婆子的棍子一下又一下落在洛佼身上,她好痛,多希望能替她受罚,这是她的骨血、她的肉啊,洛佼原是官家的尊贵姑娘啊,只是她的命不好啊,呜呜。

李妈妈被婆子拽着,挣扎不得,“大太太,你罚奴婢吧,你罚奴婢,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教好四姑娘……”

洛佼挨了五六下棍子,只觉得钻心地痛,死咬着牙齿,“母亲不喜欢我,我这有娘的比三姐姐那没娘的还可怜……三姐姐虽没娘疼,可祖父祖母都疼她、宠她,呜呜……你索性打死我好了,你就打死我吧……”

李妈妈听到这儿,只觉得四姑娘的每个字都是一把刀子。

她是可怜,家没了,整个李家就只剩下这么一点骨血。

她有人疼,自己一直都很疼她呀。

洛佼还在哭着叫嚷:“你不是我娘,天底下没你这么狠心的娘……我是没爹爱没娘疼的,呜呜,我好可怜……我不要活了,你们打死我吧,呜呜……”

她不要活了,既然要打她,索性打死吧。

她还同情三姐姐亲娘死了,原来自己才是最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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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洛佼身世3

睦元堂这边闹得呼天抢地,而洛俪睡得正香。

铁氏听到吵嘛声,“这好好儿的,又是怎么了?”

铁嬷嬷唤了素纹出去打探。

洛俪突地惊醒过来,哪里似有人在哭,还以为是做梦,过得片刻,凝神一听,隐隐听到“你们打死我吧,我没爹娘疼,打死我,我不要活了……”

洛俪腾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颐和堂偏厅的暖榻上,穿上绣鞋奔出去,却在通往花厅的帘门前停下了脚步。

素纹正在禀报:“老太太,听说是四姑娘惹祸了,大太太罚她抄一百遍祖训,她居然挖空字印了厚厚一沓,凑足一百遍。现在被大太太识破了,说她欺上瞒下,敷衍长辈,要罚她二十大棍,并要她认错。”

这孩子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到,只是用上歪心思了,难怪苏氏那种好性子能被气成这般。

铁氏问道:“她可认错了?”

素纹摇头。

不但不认错,还自怜自艾地说她没爹娘疼。

洛佼这孩子还真是软硬不迟,说起来与那人还真是一个脾性。

铁嬷嬷道:“老太太,你看这儿……”

“大太太教儿女,我插什么手,这个时候出手,没的反而让她不服管教。总得让四姑娘吃些苦头,她这性子不改,将来吃苦的还是她。”

洛俪原想过去求情,也立时打消了此念,长辈们这么做,自有他们的道理,洛佼的前世确实因为她的性子原因,命运多舛,身似飘萍。她后来是否懊悔过无视长辈的教导?但洛俪以为,那些痛苦、坎坷,除了一半归于洛佼的性格使然外,还有一半则是因为洛佼的乳母李妈妈。李妈妈实在太纵容洛佼了,纵容得有些无法理解。

睦元堂院子里,洛佼受了十几棍后,李妈妈推开拽住她的婆子,再次扑到了洛佼的身上,“打我吧,你们打我,别再打四姑娘。”

苏氏没想李妈妈如此胡闹,咬了咬唇瓣,“李琴儿,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你别忘了,你可是我们洛府花了九两银子买回来的官奴,就算是打杀了你,又有何妨。要不是你的纵容,四姑娘能变成今天这样。”

九两银子买回来的官奴……

这一句话,深深地触及了李妈妈。

眼泪如泛滥的洪,然,母性使然,她看不得洛佼受苦,她依旧死死地护住身下的洛佼,“大太太,只要四姑娘好好儿的,就算是奴婢死,又有何妨?十年前,奴婢就该死的……”

苏氏苦笑道:“好好你既然一心求打,继续打,一定要打到四姑娘认错为止。”

棍子落下,打在了李妈妈身上,她身子一颤,对身上的洛佼道:“娇娇,我疼你,我像娘一样疼你,你就是我的命啊”

她还不算糊涂,终究没讲出实情。

她知道,一旦讲出实情,洛府就再也没有他们的安身立命之处。

即便苏氏不喜欢洛佼,可到底也没有薄待洛佼。

何况做洛家的姑娘公子好,就算是庶出,也会有人竞争求嫁求娶。

瞧瞧三爷洛修,订的亲事可是堂堂五官员的嫡女,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难找。

她是不会离开洛家的,因为洛佼在洛家,她还得替洛佼谋到一门尊贵门第的亲事。

婆子每杖一棍,李妈妈的身子就往下压一点,这一碰触,洛佼身上的伤就刺痛一下,虽受刑的是李妈妈,却比自己挨打轻多少。

二十棍之后,婆子并没有停下。

“大太太,你说过打二十棍……”

“我也说过,要打得你认错为止。”

洛佼还有心思数棍子。

这样的性子,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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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洛佼身世4

洛倩将脸转向一边。

洛佼得好好教训一回,否则总将长辈的教导置若未闻。

一下,又一下……

沉闷的棍杖声落下,哭声、棍声、呜咽声,声声交织,凄惨、悲痛相融一体。

李妈妈死死地咬住唇,她要护住四姑娘,这是她的命根子,是李家最后遗留的血脉,她活着,就是为了回报大人的一片真情。

洛佼不想服软,可是不认错,他们就会继续打下去,这一次大太太已经拿定主意要重罚于她。她咬了咬唇,“我认错”她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她可以挨打,哪怕是打死也成,但是李妈妈是无辜的,她不能连累了李妈妈。

“大太太,我认错我错了,我不该欺瞒,不该撒谎,不该不用心抄祖训……”

人在屋檐上,不得不低头,她认错。

声声“大太太”,难掩洛佼对苏氏的怨恨。

也同样令苏氏心寒。

古时有九岁卧冰求鲤的孝子,生恩不及养恩厚,就算洛佼不是她生的,洛佼也不敢这样一再地对她对着来。

苏氏抬手,示意婆子住手。

执刑的婆子握着棍子退后几步。

苏氏严厉地道:“洛佼,你当真知错了?”

“是,我知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姑娘不想服软,可不认错,你们就要打我乳母,我只能认错了,先用权宜之计,让他们停止打人也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议。

乳母都比母亲好。

这母亲哪里真心疼她了。

苏氏道:“既然你认错,今儿这顿打就不算白挨,你要明白,在洛家,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做,就如你作弊抄祖训的事就不能做。来人,将她们主仆扶回清芷阁,请郎中入府瞧伤。从即日起,李妈妈与洛佼禁足清芷阁,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她们出来。”

两名婆子扶着李妈妈,秋菊和秋蓉则扶着洛佼。

苏氏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年一时恻隐之心,将李琴儿搭救到洛府,后来又给了洛佼一个体面的身份,可这孩子的性子太过倔强。

洛倩道:“娘,四妹妹已经认错了,你怎还忧心忡忡。”

苏氏又轻叹一声,“今日犯过,洛佼不是真心认错,我看她明明是权宜之策,但愿他日莫再惹祸才好。”

洛倩柔声开解道;“娘是为四妹妹好,她一定会体谅的。”

朱氏看苏氏罚洛佼,早早就避开了,她是当大嫂,就不参与这事,免得反惹了小姑子怨恨,以为她在里头挑唆。

苏氏拉着洛倩的手,“到底比不得你与俪姐儿是血肉至亲……”

苏嬷嬷急呼一声“大太太”,这样的话岂能说出来,虽然屋里就只她们三个人,可二姑娘还没及笄。

洛倩已听见这话是何意?难道说……说四姑娘洛佼不是洛家骨血,洛俪是二房嫡长女,她是大房嫡女,苏氏刻意用到了“血肉至亲”四个字。

苏氏揉了揉太阳穴,“我今天被那皮猴气糊涂了,想到她,我……”

洛倩相信人在生气之下,有时候说的话就是真的,“娘,四妹妹她……她不是你和爹的骨血?是、不、是……”

最后三字,她问得小心翼翼,心跳加速,就像是凿破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苏嬷嬷道:“二姑娘,你该回去绣嫁妆了……”

这么大的事,少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安全。

已经瞒了十年,再瞒上几年,只待给洛佼订门好亲事,一嫁出去就算了结。

苏氏摆了摆手,“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她反没了要隐瞒的意思,“倩儿,四姑娘不是我所出,也不是洛家的骨血。在这府里,你与俪姐儿才是嫡嫡亲亲的洛家姑娘,你们都是好的。唉……皮猴就是皮猴,就算打扮成名门闺秀,那也是一只猴。”

第77章 洛佼身世5

言下之意:不像你们,原就是洛家的姑娘,不用装扮也是名门闺秀。

今儿洛佼这一闹,若换作苏氏自己个儿的亲闺女,只怕她能被气得吐血。

她原不想出手重罚的,可今儿这情形不罚都不成。

他日洛佼许配人家,人家只会说“洛家姑娘”如何,而她背了个“亲娘”的名分在里面,不得不出手管教。

洛倩咬咬了下唇,纠结着如何宽慰苏氏,“娘,四妹妹的身世……”

苏氏与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站在门口小心戒备着,“今儿这事,我只告诉你,你可莫说漏了嘴,她是明祖皇帝时期都察院御史李迁的女儿。”

“正直不阿,对事不对人,天下无他不敢弹劾之人的李铁口言官?”这个人的官声不错,直至现在还被世人所称赞,即便获罪惨死,可百姓们还是记着这位肯为百姓说话的好御史,“他的年纪不是比爹还大些么?”

“李迁若是活到现在,得有五十多岁。李妈妈在李家时闺字琴儿,原是李家的房丫头,李家获罪被抄满门,李妈妈刚怀上洛佼,她因是李家丫头被没入官府。”

李琴儿因在房服侍,又成功爬上李迁的床,李家获罪之时,朝廷照例给几个通房丫头、年轻侍妾诊脉,通常这种若是发现有孕,也是赏一碗汤药下去落了孩子,这带着身孕拍卖,可是卖不出价的,就算由官府卖出去,到了新的主家,也都是照了惯例来。

何况李家当家被治的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男丁尽数被斩。

苏氏继续道:“后来无意间,被你先头过世的叔娘买下为婢,李妈妈告诉你叔娘,说她肚子里怀着李迁的最后一点骨血。三太太将此事告诉了你叔父,你叔父想着李迁为人正直,是个良臣,托人将李琴儿送到江南。

彼时,我听你爹的建议,佯装成怀孕的样子。十月怀胎,待李琴儿生下洛佼,对外就只说是我所出,又让李琴儿做洛佼的乳母,让她陪在洛佼身边,看她长大。原想这样做既不用分开她们母女,也能保住一点忠良血脉。今日这么一闹,我反倒不安,也不知昔日所为是对是错?

洛佼这么任性妄为,又固执如厮,虽说有一部分是性子使然,可与李琴儿素日的纵容也分不开。可见母女天性,洛佼原是不肯认错,却心疼李琴儿因她受罚,逼不得已这才服的软。”

李琴儿到底是丫头出身,无论是眼光与风度还是太差了,长此以往,苏氏担心洛佼会被她带歪。可若将她们分开,人家必竟是母女,她又不能这么做,真真是令人头痛不已。

洛佼与洛倩不是一母同胞,更与洛家没有一点关系。

这位李迁也并非祖父洛瑞的学生。

李迁当初是“藐视皇家,不敬太后”之罪被抄灭满门,直到现在,李迁的泼天大罪也没昭雪。也就是说,洛佼其实是罪臣之后,一旦让人知道洛家收留了李迁后人,洛家就会因此受到牵连获罪。

洛倩自是明白其间的轻重。“娘,祖父祖母和大哥二哥也知道这事?”

十年前,洛径有十几岁,洛征也有七八岁,正是知事记事的年纪,虽然苏氏装有孕,他们兄弟心头也会有疑惑。

苏氏点头,“没与他们明言,你叔父送李琴儿来江南,当年给你祖父写了一封信,想来他也是知道的。”

洛倩听到这件事,心头似压了千斤重负,她又知道了洛家的一桩秘密。

李妈妈若真是个聪明人,就该多劝着洛佼些。

只要洛佼谨言慎行,及笄之后,凭着洛家的名声与门第,定能觅一桩不错的良缘。

第77章 洛佼身世6

苏氏轻叹道:“家里家外的事这么多,你大嫂刚怀上身子,不能操劳,我又分不出心思去过问洛佼的事,还得劳你多指点她一二。今儿说的话,你得烂在肚子里,莫与第三个人提起。”

“娘,我晓得的。”

苏氏点了一下头,又打了个让她告退的手势。

洛倩退出睦元堂,迎面遇到铁嬷嬷。

铁嬷嬷是来请苏氏去颐和堂说话的。

洛倩生怕苏氏被铁氏训斥,决定跟苏氏一道过去。今儿洛佼那呼天抢地的哭闹声太大,就跟发生了天大的事一般,这一点,洛倩很不喜欢,虽说要一视同仁,知晓洛佼并不是洛家骨血,再加上洛佼那性子,洛倩突然间有种解脱之感。

以前,还时时逼着自己:自己是姐姐,她是妹妹,当姐姐的就要包容。这会儿知晓真相实情,反而觉得难怪她闹腾,这可不像洛家姑娘的知达理、温婉沉着。

有些东西是深埋在骨血里的,就像她与洛俪,再怎么闹,也做不出洛佼那种大哭大闹的事来。

苏氏母女俩给铁氏请了安。

洛倩没瞧到洛俪有些好奇,“祖母,三妹妹呢?”

“这丫头昨儿练了一宿的字,习完武累得睡着了,就是打雷她也听不见,且让她好好睡一觉,我瞧着自从她被老太爷盯上,这十几天只怕就没睡个好觉,否则哪有困成这般的。”

铁氏言语间难掩疼爱与愠怒之色。

苏氏恭谨地坐在一侧。

铁氏不紧不慢地道:“大\少奶奶现在不比以往,最是操劳不得,还得儿媳多费心。倩姐儿虽能搭把手,可得赶绣喜帐、嫁衣。你先带着俪姐儿让她学着管家,每日上午俪姐儿得跟着老太爷读练字,下午正好跟着你学学,先让她学两年,满十二岁就给一个铺子让她练练手。

府中出了几个不安分的下人,老太爷的意思,让你唤了修哥儿,将实情告诉他,待倩姐儿及笄后,就让他与俪姐儿一道学着打理府邸,主持中馈。孩子大了,得让他们学会应对这些烦心事,总不能一生都躲在长辈的庇护之下,我们老了,还期望孩子能保护我们。”

洛倩今儿听了苏氏说的话,越发觉得洛俪亲近些,“祖母,何必等到我及笄后才让三妹妹学理家,这几日府里正忙着,不如明儿就让三妹妹先跟着母亲学,若她有不懂的,我也能在旁提点。”

苏氏迭声道:“倩儿说得是,母亲,要不明儿就让俪姐儿先跟着我学学,这孩子在我们夫妻跟前长大,就与我自己的孩子差不多。”

梁氏去得早,苏氏对这个弟妹也只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还是陪着铁氏入京筹备洛康与梁氏的婚宴,那一次妯娌俩相处了半个月,梁氏人长得美,性子也温婉大方,颇得铁氏苏氏喜爱。只不曾想,一别之后,再见到洛俪,梁氏已经不在了。

铁氏又道:“每日学的时间也不能太多,就先定一个时辰,这还是从我这里匀出来的。老太爷这几日正在兴头上,一心想把俪姐儿培养成如卫夫人的大才女,我也争执不过。你说他多大年纪的人,想一出是一出,这有史数千年,不也只出一个卫夫人,我懒得理他。”

这还懒得理,早上可是拿着马鞭追到房,将老太爷吓得不轻。

苏氏垂着头,想到这事就想笑。

洛倩先是微惊,之后又是一喜,“祖父认为三妹妹能成为第二个卫夫人?”

铁氏絮叨道:“他一肚子的主意,你说现在的姑娘,哪个不学女红,他居然说,将来俪姐儿一幅字画就能卖几千两银子,用这银子可以买好些最好的绣娘、厨娘,哪需俪姐儿学什么女红厨艺类的技艺,没的浪费了时间。

第77章 洛佼身世7

这不通女红,将来如何寻婆家?他倒说得轻松,说要给俪姐儿招夫,我……我都没法子说他了。他还想霸着俪姐儿的时间,一天十二个时辰,他狠不得把他的学问本事全都教会俪姐儿。

你说孩子都累得喝口茶能打盹,这得多累了,他还不放过,要不是今儿我发火,追到房要揍他,他还不肯服软呢。

他越活越回去了,我看他根本就忘了俪姐儿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使她当小子对待了。我可不想让俪姐儿当什么劳什子卫夫人,只要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强……”

铁氏这会子对着儿媳、孙女大倒苦水。

苏氏与洛倩母女听得目瞪口呆,在她们印象里,铁氏一直都是贤妻良母型,可今儿突然转变成一个忧怨老太太,言辞之间,对老太爷很有意见。

苏氏心里犯着嘀咕:老太爷说的那话是随口一说,还是当真的呢?如果是当真的,她还真不能让俪姐儿来学打理家务,到时候老太爷得怪她,怕是大老爷、大爷二爷也会说她杀鸡用牛刀啊,这真是浪费人才。

“儿媳呀,你与大儿说说,叫他得空劝劝老太爷,别在那儿瞎折腾俪姐儿,好好的姑娘,近来瘦了一大圈,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苏氏赔着笑脸,“儿媳回头就与大老爷说。”

铁氏发泄了一通,心头的烦闷轻了,“你的事多,且去忙罢。眼愁着就是倩姐儿的及笄宴与二爷三爷的订亲盛宴,往后几日就不必过来晨昏定省,忙你的大事要紧,待盛宴那日,我帮你照应几家老太太。”

苏氏母女出了颐和堂。

洛倩巴巴儿地问道:“娘,祖父说要让三妹妹做第二个卫夫人,这是真的吗?”

苏氏也不知这是真是假,根据老太爷近日对洛俪器重,八成都是真的,否则他有必要一天几个时辰地盯着洛俪读习字,就算老太爷自己的儿子、孙儿也没这等用心了,这是破天荒,这种情况大概在三十年前出现过,好是老太爷收十二贤为弟子时,他同时教导十二位学子,他们几乎从早上就与老太爷在一起,一直到黄昏才各自散去。

老太爷早在十年前就说过,他再不收弟子,但可以指点学子们的学问。

夜里,苏氏将铁氏说的话转述给洛廉听。

洛廉微怔之后,并没有惊异之色,“父亲要将三姐儿培养成第二个卫夫人,还要替她招婿?”却好奇洛瑞的打算。

“母亲那儿颇是担忧,说父亲把俪姐儿折腾得瘦了,心疼不已。让你帮着劝劝父亲……”

洛廉道:“前儿我去父亲的房,看过俪姐儿的字与竹兰图,确有些风骨,其字清瘦飘逸,意境幽远,竹兰图清丽高洁,雅俗共赏。我各取了一幅,今儿请郑贤弟与院的好友同僚评,起初他们以为是洛征的手笔,郑贤弟还一个劲儿地说‘有婿如此,夫复何求’,我告诉他这是我们侄女三姐儿的画。他还不肯信,直问三姐儿今岁多大?郑贤弟是个爱才惜才之人,神色里难掩喜爱,听说三姐儿还不足十岁,直夸是天纵奇才……”

苏氏听到这儿,丈夫可不是说谎话,也不是爱夸大事实的人,“俪姐儿的才华竟比我们家学舟还好?”

“法丹青远在学舟之上,要不然,你以为父亲为什么天天盯着俪姐儿转,是这孩子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舍不得看她荒废。父亲的话也没错,打理府邸。主持中馈这种事,确实花费时间,俪姐儿还小,莫要误了她。

第77章 洛佼身世8

我洛家若真出一个卫夫人,也是洛家之幸。回头母亲再问你让俪姐儿去打理府邸的事,你就寻个藉口推了,有天赋之人乃是上苍所赐,误了人才这可是大过啊”

苏氏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问了,她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铁氏那边又岂是好糊弄了。她还真没瞧出来,年纪不大的洛俪居然有如此大才,卫夫人是谁,历史上可是有记载,是与王羲之这样的大圣同一时期的法大家,名垂千古。

苏氏夫妇说话时,洛俪与洛倩结伴去清芷阁探望受伤的洛佼。

洛佼扒在暖榻上,手里捧了本小人《地府游记》,这是一本劝人向善,又告诫世人善有善报的。

姐妹几人闲话了几句,瞧着天色不早,各自散去不提。

苏氏到底没瞒下铁氏想让洛俪学打理内宅的事,而是将她唤到睦元堂,将铁氏的意思、老太爷的意思都摊明了说。

洛倩笑盈盈地立在一边,“三妹妹,端看你如何选,就如祖父所言,女红厨艺、打理内宅、主持中馈,你学亦可,不学也可。”

老太爷要将她培养成大才女,这不是说说?就连苏氏都知道了,难不成他当真了。

她现在有长进,完全是因为她前世活了二十岁,练了二十多年的法丹青,与十岁的孩子相比,自然是更有韵味。

苏氏含着笑,“你怎么选,我与你二姐姐都体谅你的,无论是老太太那边还是老太爷那边,自由伯娘与他们解释,责怪不到你头上。”

打理府邸、主持中馈,于她并不陌生,前世时她学过,嫁到池家也处理过几年。

洛俪思忖片刻,“祖母的话颇有道理,虽说我每日读习字的时间更长,也不是真的挤不出时间学女红厨艺,就照祖母的意思,我往后每日下午跟伯娘学半个时辰。我也愿意和三哥一道处理府中杂事”

洛倩拧了拧眉头,“三妹妹,你年纪还小,不必样样都学的。”

如果将来娘家有一个德才兼备,闻名天下如卫夫人那样的妹妹,也是一件幸事。

既然父亲都觉得祖父不是随意说说,洛倩自然是支持父祖的意见。

祖父一生教了多少弟子门生,以他的眼光,万没有看走眼的。

难道父亲也支持祖父的做法,父亲可是琼林院的山长,自来在“洛君子”的美名之外,还多了一个“伯乐”之称,可见最是会相人的。

洛俪道:“祖父说技多不压人,也算是多一项本事,我愿意学的,像打理府邸、主持中馈,想来寻到了门径,学起来也就容易了,何况还有伯娘和二姐姐这么好的师傅领着,也不怕学不会,你们待我总不会藏私。”

洛倩轻呼一声,“娘,快瞧瞧,让她学东西,她倒先捧上我们了,回头她要学不好,不是她不好好学,倒成我们母女藏私了。”

几人说笑一阵,苏氏忙着府里的事。

洛倩便将自己会的东西细细地讲给洛俪听,如何看账簿,如何调派府中下人,不论巨细,尽皆讲了出来。

洛俪听罢之后,坐在那儿想了良久,前世时,她的这些本事,也是伯娘与二姐姐手把手教的,现在再说一遍,倒也不难,只是其间相隔了几年,略有些生疏。

苏氏从外头进来,“宴会那日吃用的茶酒饯果等物都备好了,提前一日再蒸些点心就成。”

洛俪给苏氏斟了盅茶,笑着奉上,“刚才我与二姐姐还说,伯娘要打理这么大的府邸,实在太辛苦。听说柳姨娘会读识字,伯娘何不让她帮着打理些事务,这样伯娘也能轻松一些。”

让柳姨娘打理……

她从未想过,着实在苏氏的心里,柳姨娘就是个外人,只是占了个空名头。

第78章 池宪背景1

洛倩道:“母亲,我觉得三妹妹说的有理,大嫂劳累不得,有柳姨娘帮衬一把,你也能轻松些。三妹妹原是初学,就算要帮你,也得过上一段时间。”

苏氏道:“明儿我便请柳姨娘过来商量,看她愿意打理哪儿,有她帮忙,想来也容易一些。”

她想着今晚就告诉洛修,让他学着打理庶务,将来成亲开府也能应付得来。想来有了这事,柳姨娘会乐意出手帮忙。

洛俪提出让柳姨娘帮忙,是她知道柳姨娘母子不是洛家人,但洛家却养了他们十五年,对于这样的厚恩,柳姨娘会有报恩之心,得到洛家信任托付,也会用十二分的心,这份心思会比朱氏更认真几分。

苏氏一直不让柳姨娘插手洛家事务,一来是因为柳姨娘于洛家到底是外人,二来她总觉得以她对柳姨娘几十年的了晓,柳姨娘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否则当年柳姨娘不会以一个继母当家,又受委屈、无权势、不被看好的女子得嫁名门为妇。

柳姨娘的美貌、有手段,更有盘算,这也是苏氏一面施恩,一面防备的原因。

洛瑞对洛俪寄予厚望,洛俪在读习字上更比以往用心了,虽不求练的时间长,但习字时更为认真,也更能静得下心。

剑术、武功她没落下,但因是初学,相较于习文进度就缓慢得多。

*

这日又值沐休日,洛瑞和往常一样,要对几个孙儿的学问进行考校。

洛征、洛修早早就去房里候着了。

洛瑞一副慵懒状,手里捧着几页法,正逐页逐页地细瞧着。

洛征舔着脸笑问:“祖父,你瞧得这么认真,这些字是……是哪位先生送来请你评的?”

洛瑞看着手里的字,“你没认出来?”

洛征摇头。

洛瑞眼睛里光亮一掠,脸上洋着骄傲,“这是你三妹妹的法,今晨令执墨取来的功课。”

洛征伸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的字,是《诗经》里面的《青青子衿》,“三妹妹的字?祖父,真是三妹妹的?”

洛瑞捊着胡须,“一会儿你们见了她,可不要夸,我怕她骄傲自满。这几日见她长进颇大,夸赞的少,批评的多。若她用心,不出十年,定会成为一代画大师。”

年轻时,做做学问,又做过十余年的琼林院山长,直至洛廉能独当一面,方将他举为山长。洛瑞父子在教育人上头颇有一套自己的经验。

洛修看着字,心里错愕不已,根本看不出是个女孩子的字,刚劲、有力,意韵幽长,笔迹飘逸清瘦,不是他过往所见的任何一种风格,自在一派,光是这样独有的风韵,这才是最难得的。

洛瑞将字平放在案上,“你们兄弟俩先对奕一局,我先评一下俪姐儿的法。”

祖父这分明就是寂寞几十年,猛然遇到传承弟子的感觉,兄弟二人直接被他忽视了,他坐在案前一页一页地看,一会儿露出笑颜,一会儿又蹙眉凝思,一会儿又一脸茫然,那脸上的表情当真是丰富得很。

兄弟二人忘情奕棋,只听一个好听的稚音:“俪儿给祖父请安”

洛瑞冲她招了一下手,“你且过来。”他指着“青”字,“第一个青字下面的月,弯折处犀厉入骨,第二个青字则是圆滑过度,我看你走清丽幽远的风格就不错,丽而不俗,清而有贵,你到一边练习这个青字,直到练出清丽幽远之风的字再写出来给祖父评。”

“是。”

洛俪应答一声,接过那页纸,移到窗前的案前,在练字板上一遍遍地写,练字是极其枯燥的过程,她自己也发现进益很大,许是因为习武的缘故,写出的字也越发刚劲有力,更有风格,可见习武还是有好处的。

第78章 池宪背景2

洛征第一次知道祖父指点法,竟是逐字纠错,道出不妥之处,洛俪练好了青字,上面写了五个递给洛瑞。

洛瑞逐一评,“第三个青字更显清丽,而第五个则如清风拂面之感,可有特色。”他顿了一下,“青青子衿,这是两个青字,若将清丽风格的青与清风拂面之青写到一处,会有别样的韵味。”

洛俪认真地聆听着。

洛瑞又道:“子衿二字,‘衿’字还算合格,却失了神韵;子字写得太过枯燥呆板,练法,这笔画越少也越不易写好,而笔画多的,则要看全体布局……”

洛俪取了这二字,看着洛瑞示范的动作,揣摸着落笔、起笔的力度,再转身走到窗前,提笔继续练习。

近中午时,洛瑞也没与洛征、洛修说话,只让他们相对奕棋,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指点洛俪法身上,洛俪每过一阵,觉得练好了,就拿着写好的字交给洛瑞点评,然后再写后面的字,直到中午时,洛俪才重新写了一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八个大字。

洛瑞捧着字,细细地瞧看,“昨儿的功课与今日的习字都带回去,记得整理笔记。”

“是,祖父。”洛俪应了一声。

洛瑞道:“听说你跟着大太太学习打理府邸,主持中馈?”

“是。”

洛瑞皱着眉头,“学些杂事岂不耽误工夫,不必再学,这些都是小本事,你要学的乃是大本事。”

洛俪结结巴巴地道:“祖……祖父……”

她才学一天啊,就不让她学了。

洛瑞道:“你可会看账本?”

“会。”

“可晓如何给下人分工?什么样的人领什么样的差,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略会。”

“这不就结了。”

她说的是“略会”,不是“会”,今生她最想学的,就是祖父相人的眼光,前世祖父瞧过池宪一次,就觉此人不妥,是她陷入情听不进去,非闹着要嫁池宪不可。今生,若她学会识人的本事,就不会再被人欺骗。

识人,这也是一门学问。

洛瑞道:“这种琐事,不必你亲自操心,就算是将来你大了,祖父是要替你招婿的,就算也许会出阁外嫁,祖父祖母提前替你选好陪房陪嫁丫头,只要下人得力,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你要学的,除了法丹青,还有如何分辩人心。”

洛征、洛修兄弟听到这话,羡慕嫉妒恨啊,这才多久没回家,家里的风向就变了,祖父依然拿洛俪当男子教导了,除了画技艺,还要教她分辩人心。

洛瑞继续道:“听说前些日子,你对学舟的一位池姓朋友进行了评价。说此人眼神闪烁非正人君子?”

她只是与洛征玩闹的,当然,她是真心讨厌池宪。

洛瑞道:“此人祖父暗中观察过,确非君子之人。”他的目光移向了洛征。

洛征起身抱拳道:“祖父,孙儿已经没与他来往了。上回他唐突三妹,大哥已经训了我,往后不是交心之友再不敢带回家中。”

洛径原是不管洛征交朋结友的事,只是那天的事他亦瞧见了,就连苏恺也对池宪的印象极是不好,觉得池宪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贪\色”之人,你要贪\色,亦要瞧瞧地方,这样瞧着人家一个小姑娘瞧,还被小姑娘都瞧恼了,这得多冒失啊。

这件事虽没传出去,但洛修也是听人说过的。

因着这,洛修也对池宪的印象不佳,故而便没了前世与池宪结交为友的那一节。

洛俪问道:“此人是来琼林院应考的?”

洛修性子怯懦,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听人说某人不好,他就会远着那人。

第78章 池宪背景3

洛修性子怯懦,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听人说某人不好,他就会远着那人。

洛征道:“三月初八要应考,他在客栈病倒了,若是不能得痊愈,定会错过今年的琼林院应考大试。”

据说三月初四,池宪与洛征等人在酒楼吃饭,喝了几杯酒,他回客栈的时候,被人罩上黑袋猛揍了一顿,还被人丢到了花溪河。待他挣扎着从河里爬上岸,当天夜里就染了风寒,时冷时热,还是皇城来的同乡发现帮他请来郎中,这场风寒来势汹汹,病倒如山,吃了几日汤药,却不见好转。

洛俪想到前世的洛修,因离家出走没了音信,也许与洛修知晓萧家的血海深仇有关,又得晓他并不是洛家人一时接受不了,只得离开洛家。

无论如何,洛修前世的举动有些轻率,亦有些逃避现实,就算要离开,他也该与洛家长辈辞行言明自己的打算,而不是一辞而别,害得柳氏以泪洗面。

洛俪凝了一会儿,“祖父,二哥三哥是怎样的人?祖父要授俪儿分辩人心,今日原是自家人,不如就以他们二人为例。”

洛征大叫起来:“三妹妹,这玩笑可是开大了哈。”

洛修倒是有些兴致,反问道:“三妹妹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在我瞧来,三哥有成为懦夫的九成可能。”

洛修原是温吞性子,此刻也是倏然起身,“懦夫?三妹妹确定是说我的?”

洛俪一脸凝重,前世的洛修承受变故的能力太弱,若是这样,她现在倒可以时不时地刺激一下洛修,让他学得更为坚强,而不是一直都在柳氏的庇佑呵护之下,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守护自己在意的人。“三哥有九成可能成为懦夫,原因有几个。其一,三哥遇人非议,会如何?”

“遭人非议,自然是解释一番。”

“若你的解释越描越黑呢。”

洛修无语,生活中的确有这样的事发生。

洛俪将视线移向洛征。

洛征道:“倘若是我,若解释不清,就不再解释,时间会证明一切,不是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我只求亲人、在乎的人相信我即可,至于其他人,他们信或不信又有什么重要,时间长了,总会让他们看清真相。”

洛俪微微点头,“三哥若不能如二哥这么看待问题与处理问题,那么,你就有成为懦夫的可能。其二,若是三哥面对自己愧对的人,觉得欠了对方很多,譬如恩情,譬如人情,甚至于自己的存在还有可以牵累愧对之人,你又当如何?”她认真地道:“三哥要说真话,这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学习的机会,祖父会告诉我们最正确的做法。”

洛修想了一阵,“面对欠了太多情义又愧对的人,我……我许会无法面对,定会避开。”

果然是他的性格,前世的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觉得自己无脸再生活在洛府,又恐身份曝露,反而累及养育他十几年的大恩人,索性一走了之。

“三哥可知,你愧对之人,他看重你、疼爱你,视你为家人、亲人,你逃避离开,可曾想过他们会为你牵绊,会为你不安,你逃避时想到的只是自己,可曾想过他们的伤心难过。逃避面对、逃避现实,原就是懦夫所为。”

洛征思忖片刻,“三妹妹说得不错,身为男子,学会看待难题,面对难题,处理难题,一味逃避就是懦夫。”

逃避很容易,面对更需勇气。

洛俪又道:“做学问易,做人难,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更难,正因为难,才是勇者。”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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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池宪背景4

洛瑞坐在案前,听着孙儿孙女的话,自以为这些日子对洛俪的了晓够多,今日又让他意外,因为洛俪瞧出了洛修的怯懦之心,可他却忽视。

洛修是要支撑萧氏一族的,萧氏一族的男丁就剩下一人了,他怎么可以懦弱,怎么可以逃避,他肩上的责任很大,要替他的祖父昭雪,要承继萧氏一脉的香火,还要让萧氏恢复昔日的荣耀。

洛征心下暗暗佩服洛俪的观察,他与洛修年纪相仿,他没发现自己的弟弟内心怯懦,却被洛俪一语道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人生一世,先学做人,再做学问,可见学做人比学问更为重要。

空气,静默。

房里的祖孙四人各有所思。

洛俪道:“二哥,上次你领池姓公子入府,是不是能成为你的朋友都能领回家?”

洛征忙道:“我先说明一件事,那天不是我要带他回来,是他说敬佩我们洛家,想来府中见识见识,我推辞过的,可他非得缠着我,我走一步都跟着,他就是与我认识,就是普通朋友,交情不过寻常。”

已经被洛径训斥了,说他“交的什么朋友,一个色\鬼,还领回家中,惹得妹妹不快。好在三妹妹年纪尚小,若是再大两岁,遇上这种事,岂不是要误了妹妹的名节。你也是当哥哥的,下次交朋友可是谨慎些,领回家中的更得小心些……”

洛径训他便罢,连苏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好像他真将自家妹妹的名节给毁了一般。

洛征最大的优点,遇上错事、难事,他勇于面对。虽然被训不快,可夜深人静时,又细细地想了一阵,觉得那池宪还当真失礼得很。

“朋友亦分三六九等,不以其贵贱出身分等次,而应以其风骨性子分远近,有些人虽然出身名门,却是实实在在的伪君子,当面称兄道弟,背里专捅刀子,甚至于因嫉妒他人才华,嫉妒他人美貌的妻子,又或是嫉妒他人的权势趁其不备,一招令人致命。二哥,你原是家中兄弟里头行事最圆滑,最善交友的一个,可交朋结友亦要看此人该不该交,如池姓公子,只怕来者不善。”

洛征坐在棋盘前,兄弟俩也不奕棋,而是被洛俪所说的话题吸引了,洛瑞一直没开口,只是静胸地听他们说话。

洛俪福身问道:“祖父,上回俪儿请你打听那公子的背景,要打听出结果了?”

洛征立时愠怒,“三妹妹,你这就过分了啊人家就是与我相识,你怎么能打听人家的背景,要是被我朋友知道,要与我结交,我们洛家还查人家的底细,这传出去,让我怎么做人。我知道池贤弟那日开罪了你,可你也不带这样公报私仇……”

洛瑞打开案下的小抽,从里面取出一封信,又自里面拿出两页纸。

洛俪笑道:“祖父真是神速。”

没几日,就将池家的结果调查出来。

这一世,她不要家中兄弟们与池宪结交,更不让池宪进入琼林院读。

洛瑞淡淡答:“顺天府正巧有熟人知晓。”

洛俪拿着第一页纸,不高不低地念叨:“池宪,生于明和十七年,其父皇城长桥镇人氏,其母刘氏,系辽阳人氏,刘氏之父兄乃辽阳军户,从其祖之始学会经营商铺之道,得当朝权势提携,其兄现任辽阳护军所总旗一职。相传辽阳刘氏与咸城刘氏乃同出一脉。池父于同光二年于豫省某州病逝,时年任知州一职,此人乃明和二十年的举子,学识平平。”

一个举子,居然在短短四五年间做谋到了徽省知州一职,这可是正五的实缺,就算是状元及第,先到翰林院做两年庶吉士,其后方能谋到七知县这样的地方实缺,然后从知县升到知州,若是顺遂,又遇得力识人的上锋,最快亦得六七年,普通的得用十二年,更有甚者在知县一职上待一生。

第78章 池宪背景5

而池父,他凭什么时候以举人功名入仕,又凭什么还在短短四五年间做到正五知州一职,可见背后有权贵为后台。

洛俪做了一个移换第二页的动作:“承恩候夫人刘氏乃咸城人氏,本咸城世家刘家嫡系三房嫡长女。”

洛瑞不动声色,上面有何内容,他可是瞧过一回的,据上面的信息,可没说池宪与承恩候、窦国舅家的关系。

但是,池宪之父池峰能用几年时间做到知州,确实让人生疑,且地方还是以举人功名入仕,通常都是有大靠山的人才能如此。

回头,他可得问问:她是如何知晓池家与窦家的关系?

洛修瞪大眼睛,“池宪靠山是承恩候府?”

“咸城刘氏与辽阳刘氏同出一脉,可是正正经经的同族姐妹。池宪有那么大的靠山不依仗,单单来江南、来顺天府求学?二哥,难道他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说他想做学问,做一个真正的名士?”

在她道破池窦两家的关系,谁还会以为池宪是来真正求学做学问的,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洛俪道:“再有,那日花园一会,我瞧他步履沉稳,行止如风,双臂握拳之时犹似握剑,以铁嬷嬷教我如何判别对方是否会武的几大特征来看,他可是一个自幼习武练家子的。”

习文又学武,就这点好,她很容易就寻到了藉口,而她的确向铁嬷嬷请教过如何判断一个人会不会武功的问题,现在套到池宪身上也不会惹他们生疑。

她肯定池宪会武功,那也是前世好几次池宪深夜归府负伤,没有一点武功,他如何敢替窦国舅办暗差。

洛征呢喃道:“窦国舅的妻外甥,还会武功……”

这样的人与他结交,分明就是怀揣目的而来。

若不是池宪那日失礼,惹怒洛俪,洛径率先不满,之后又有苏恺不悦,觉得池宪太过失礼,非坦荡君子所为。

洛俪移着莲步,“我们家出现了细作,他们受何人所遣?进入洛府用意何在?二哥,我们是一家人,为了家人的太平安宁,我们赌不起。也许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给我们亲人带来最致命的伤害。这些年有多少忠臣良臣,多少世家名门陆续被灭族、被灭家,他们的灭家之祸是如何引来的?其间不乏被诬陷、栽赃者。”

像赵肃祖皇帝时期的十二功勋门阀,如王、谢、冯等,尤其是王谢两家,可谓权倾一时,便是赵肃祖皇帝的姐妹、兄弟在宁史之乱时,也得受这些门阀庇佑,这些人家里头,好些不是女儿是亲王妃,便是儿媳是皇族公主。

就是这样名动一时的大世族,最后也折损于窦国舅手中,一夜之间被灭得不剩一个后人,窦国舅下手之狠,动作之快,且家家都有罪证,无论你是公主下嫁的媳妇,还是嫁入皇家为亲王妃的女子,还不是被毒杀。

洛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真没想到,他是窦氏派的人,还会武功,却装成一副文弱生的样子,真……真是太可恶了”

年少轻狂,洛征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了。

自来他虽与人开玩笑,可这等打他脸面的事,洛征还是第一次遇到。

洛修正容道:“我是不敢与江南以外的人做朋友,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朝堂党争得如何厉害,而今幼帝已有十五六岁,再得几年就要亲政,保皇派与窦氏派的人斗得跟乌眼鸡一般,互不相让,有时候为了一个得力的官位职缺,就能吵上好些天。

洛俪欠身问:“祖父,你教我们。”

第78章 池宪背景6

而池父,他凭什么时候以举人功名入仕,又凭什么还在短短四五年间做到正五知州一职,可见背后有权贵为后台。

洛俪做了一个移换第二页的动作:“承恩候夫人刘氏乃咸城人氏,本咸城世家刘家嫡系三房嫡长女。”

洛瑞不动声色,上面有何内容,他可是瞧过一回的,据上面的信息,可没说池宪与承恩候、窦国舅家的关系。

但是,池宪之父池峰能用几年时间做到知州,确实让人生疑,且地方还是以举人功名入仕,通常都是有大靠山的人才能如此。

回头,他可得问问:她是如何知晓池家与窦家的关系?

洛修瞪大眼睛,“池宪靠山是承恩候府?”

“咸城刘氏与辽阳刘氏同出一脉,可是正正经经的同族姐妹。池宪有那么大的靠山不依仗,单单来江南、来顺天府求学?二哥,难道他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说他想做学问,做一个真正的名士?”

在她道破池窦两家的关系,谁还会以为池宪是来真正求学做学问的,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洛俪道:“再有,那日花园一会,我瞧他步履沉稳,行止如风,双臂握拳之时犹似握剑,以铁嬷嬷教我如何判别对方是否会武的几大特征来看,他可是一个自幼习武练家子的。”

习文又学武,就这点好,她很容易就寻到了藉口,而她的确向铁嬷嬷请教过如何判断一个人会不会武功的问题,现在套到池宪身上也不会惹他们生疑。

她肯定池宪会武功,那也是前世好几次池宪深夜归府负伤,没有一点武功,他如何敢替窦国舅办暗差。

洛征呢喃道:“窦国舅的妻外甥,还会武功……”

这样的人与他结交,分明就是怀揣目的而来。

若不是池宪那日失礼,惹怒洛俪,洛径率先不满,之后又有苏恺不悦,觉得池宪太过失礼,非坦荡君子所为。

洛俪移着莲步,“我们家出现了细作,他们受何人所遣?进入洛府用意何在?二哥,我们是一家人,为了家人的太平安宁,我们赌不起。也许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给我们亲人带来最致命的伤害。这些年有多少忠臣良臣,多少世家名门陆续被灭族、被灭家,他们的灭家之祸是如何引来的?其间不乏被诬陷、栽赃者。”

像赵肃祖皇帝时期的十二功勋门阀,如王、谢、冯等,尤其是王谢两家,可谓权倾一时,便是赵肃祖皇帝的姐妹、兄弟在宁史之乱时,也得受这些门阀庇佑,这些人家里头,好些不是女儿是亲王妃,便是儿媳是皇族公主。

就是这样名动一时的大世族,最后也折损于窦国舅手中,一夜之间被灭得不剩一个后人,窦国舅下手之狠,动作之快,且家家都有罪证,无论你是公主下嫁的媳妇,还是嫁入皇家为亲王妃的女子,还不是被毒杀。

洛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真没想到,他是窦氏派的人,还会武功,却装成一副文弱生的样子,真……真是太可恶了”

年少轻狂,洛征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了。

自来他虽与人开玩笑,可这等打他脸面的事,洛征还是第一次遇到。

洛修正容道:“我是不敢与江南以外的人做朋友,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朝堂党争得如何厉害,而今幼帝已有十五六岁,再得几年就要亲政,保皇派与窦氏派的人斗得跟乌眼鸡一般,互不相让,有时候为了一个得力的官位职缺,就能吵上好些天。

洛俪欠身问:“祖父,你教我们。”

第78章 池宪背景7

洛瑞觉得很安慰,孙儿们有了危机感,就会学会防人,着实洛家风头太盛,名气太大,这才引来了两派之人的关注,“洛修,祖父为你赐字如何?俪姐儿虽是女儿家,祖父亦替你赠送字。”

大赵但凡读的男子,年纪略大些时,或得先生赐字,或得长辈赐字,几乎所有读人有名、有字,有字之后,长辈与朋友便直呼其字。而女子有字的却少之又少,女子的字更像是“乳字”,但洛俪没有乳字,长辈唤她“俪儿”、“俪姐儿。”

洛瑞唤了声“执墨”,“把前些日子我雕刻的玉印取来。”

两枚玉印一枚是鸡油玉所雕,鸡油玉就如浅黄色的鸡油一般,油润、光滑、细腻;一枚是菠菜绿上带着山水状的暗纹,绿得色正,难得的是上面天然形成的山水纹。

他将鸡油玉递给洛修。

洛修往那四四方方的印底一瞧,“洛怀青祖父,怀青二字可有何典故?”

“本想叫虑亲,思虑亲人之意,后来想想不够响亮,不如就唤作怀青,就是提醒你往后行事,切莫怯懦,而是要坚强勇敢,遇到大事要替关爱你的亲人思虑,切莫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荒唐之事。”

洛俪忆起那晚自己听到的事,柳姨娘便唤洛修“怀青”,怀念亲人之意,不是洛瑞所取,根本就是柳姨娘给他取的,不过是洛瑞借了个名头雕枚印章送与洛修。

洛修心下激动,从现在开始,他有字了。洛怀青,虽不是典故,却寄托了祖父对他的期望,往后去院,他亦可以告诉同窗,让他们唤自己怀青,而不是唤“阿修”。

寻常香门第的公子,多是弱冠之时才被赐字,而他现在就有字了,是不是说祖父其实还是很疼他、很看重他的。

洛修把玩着比姆指大不了多少的印鉴,越瞧越满意。

洛俪看清二字,立时汗滴滴的,她就知道是这字,就知道啊,早知道祖父备了,她应该主动与祖父商量确定字名的事。

前世时,是她十三岁时,祖父才将这枚印鉴送她的。

她还以为,还得等三年,怎么现在就送了。

莫非,这也是祖父一早就预备好的。

洛征笑问道:“三妹妹,祖父赐你的字是什么?”

洛俪瞪了一眼,“祖父,我请求换一个。”

洛瑞笑眯眯地道:“这字号甚好,甚好,你可细瞧另一头了,这可是两用印鉴。”

她只顾着看大头那边,一看小头,上面用篆体刻着“洛三娘印”四个字。“洛三娘这个我接收了,我原本就行三。祖父,洛倾城这字,实在、实在……请求祖父给换个。”

倾城,这是女子的名字,可也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怎么也该给她配一个典雅大气的名字,比什么雪、霜之类的,哪怕从诗经里挑两个字也成。

洛瑞笑道:“倾城,这是字,也是你的乳字,是你出生之时,一个过路道士在你洗三时取的,也是你母亲同意的,但他当时曾说过,这个字得你满九岁之后方能使用。”

前世说的是满十三岁才能使用,今生就变成九岁。

洛俪挠挠头,前世她记得祖父说,倾城这个乳字,是母亲梁氏生前就定下的,她给她取乳字,但大名却是父亲洛康所取。

“倾城,听着像大美人的名字,可俪儿就是个寻常女子。”

洛修反复沉吟着“倾城”这个名字,“三妹妹,很好听,洛倾城,洛倾城,多悦耳动听的名字。”

“洛怀青,洛怀青,三哥哥的名字都比我的听起来大气。”

洛俪还想缠着洛瑞让换一个字,素纹站在房外头:“三姑娘,午食摆好了,老太太正等着姑娘过去用晌午呢。”

第79章 梁氏死因1

洛瑞道:“倾城,再不过去,你祖母会拿着鞭子冲我讨人。”

倾城这乳字的由来,自有原由,只是洛瑞却不能道出实情,顺便寻了个理由打发洛俪。

洛俪一脸不快,就连用午食时脸上都写着“不高兴”。

铁氏微笑道:“被你祖父训了?”

“祖父都没和我商量,就给我取了个字,倾城,倾城啊,怎么听怎么不好,祖母,你给我取一个。”

铁氏“哦”了一声,早前听老太爷提过这事,据说是梁氏给取的。“这是你娘给取的,怎能再换,我听着挺好。”

洛俪很是郁闷。

*

用了午食,跟苏氏学打理府邸,半个时辰后,她回到颐和堂在偏厅上的暖榻上小睡半炷香,之后跟着铁嬷嬷习剑术武功一个时辰,一学完,铁氏就让她找姐妹们玩耍。

洛俪见铁氏屋里好点心不少,挑了一大盘子,拼成漂亮的花状图案,送到清芷阁。

洛佼见洛俪过来,扒在榻上,嘴里“唉哟哟”地呻\吟不已。

“三姐姐来了?”

“扒着别动,祖母屋里又有好些新式点心,是郑伯母亲手做的扬州点心,我吃着不错,就给你各包了两个尝尝鲜。”

李妈妈近来越发不待见秋菊,甚至还重新分工,不许秋菊进洛佼的闺阁,让秋菊负责清扫庭院,再养护花木,偶尔在小厨房做饭,外兼浆洗衣衫,服侍洛佼,掌管洛佼衣饰、打理洛佼的月例银子,几乎全都由她一人掌管了。

她原坐在自己屋里嗑瓜子,见洛俪带着素绢,捧着一只漂亮的蓝花瓷盘,上面还盖着一张素帕进来,就跟着上了二楼。

李妈妈扫了眼洛佼身旁放的一大盘点心,“还是三姑娘有良心,我们姑娘连续受罚,说到底都是因为三姑娘才受的罪。”

素绢讶异。明明是四姑娘自己闯祸,怎么关系到三姑娘。就说四姑娘抄作弊这件事,三姑娘可是劝过的,是四姑娘自己不听,非要玩火。

洛佼轻呼一声“李妈妈。”

李妈妈继续道:“三姑娘,四姑娘被罚祠堂,是因她从二姑娘那儿听说三姑娘的亲娘、先头三太太的死因有蹊跷。”

洛俪也不甚喜欢李妈妈,觉得她很奇怪,但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对洛佼太过紧张,洛佼一有什么事,她跑得比谁都快。“哦,就这事。”

她的神色很淡,淡得就像没什么稀奇的。

反是素绢一脸紧张,心里暗怪李妈妈多事。

洛佼不淡定了,猛地翻身坐起来,接着便是一阵杀猪一样的惨叫,后背、屁股上的伤好痛,“你……你……你……”直疼得呲牙裂嘴。

李妈妈将洛佼重新扶得扒下,“我的姑娘,你就好好儿坐着休养,这伤还没好呢。”

四姑娘刚挨了一顿打,李妈妈恨不得自己替代了去。

洛佼仰起头,“三姐姐,你怎会知道?”

她与洛倩是嫡亲姐妹,洛倩都不肯告诉她,怎么会告诉洛俪。

洛俪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是我娘,我当然知道。”

她是梁氏的女儿,梁氏之死的真相,她为甚不能知道?前世时,在她出阁之前,家中长辈便与她长谈过一次,而谈话的内容,说的是正是梁氏之死。

“你娘的死有蹊跷,你不是应该向长辈问过明白。”

“我原就清楚,为何还要再问。这对我来说是伤是痛,对祖父祖母,对洛家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伤心的往事,我为什么要让亲人伤心?”

洛佼无法接受她一早知道,看来自己才是家里的傻子。

她一直同情着洛俪,结果人家什么都知道,反倒是她枉作了好心人。

第79章 梁氏死因2

她一直同情着洛俪,结果人家什么都知道,反倒是她枉作了好心人。

洛佼自怜自艾一会儿,立时对梁氏之死的真相感兴趣,“三姐姐,叔娘是怎么没的?”

“吞金自尽。”

“自尽啊天啊,怎会是自尽,叔娘怎么想不开呢,叔父对她多好,叔父的后院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就只她一个妻子,而且还生了三姐姐。三姐姐这么可爱漂亮,她怎么舍得吞金自尽。”

素绢也是第一次听人这样正面谈论梁氏,又好奇又害怕。好奇的是,以三老爷对三太太那样的疼爱钟情,她怎么会吞金自尽,如何舍得下丈夫和幼女?害怕的事,触及到洛家忌讳之事。

洛佼八卦好奇的性子又犯了,不吃点心,就想听点什么秘密,“叔娘为什么要自尽?三姐姐,是不是被人逼的,她为什么啊?”

洛俪觉得,与其让洛佼镇日念叨着这事,倒不如正大光明地告诉她真相,藏着掖着反而容易被人误会,她神色哀伤地道:“我娘……是吞金自尽的。想来四妹妹也听说过,我舅舅是郑国公梁思远,明和十八年开始,自窦太后代天子执朱笔阅示奏疏。舅舅与一干忠臣几翻弹劾,窦氏派的人就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舅舅打入大牢,又诬陷说梁家子弟在任上多有含墨者,梁家一门满族获罪。

舅舅一家都没了,他们还不放过我娘,说我娘是郑国公的妹妹、乃朝廷罪臣之妹,逼着爹爹休掉我娘。我爹爹因容貌俊美且满腹才华,被窦太后一个族妹给相中,他们故意寻出理由想逼爹爹休掉我娘,如果爹爹退让,下一步就让我爹爹迎娶窦氏女为妻。

我爹爹自是不肯,曾说就算不入朝为官,也不会休掉我娘。可我娘知道后,她觉得是自己拖累我爹,那天她和往常一样,那日爹爹要出门应酬,我娘还劝爹爹放心去。等我爹爹从外头回来,我娘已经咽气了……”

这个真相,是她前世及笄之后,梁妈妈在一个深夜细细讲叙给她听的。

洛俪含着泪,她记不得梁氏,但从梁妈妈与素纨口里,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美丽温柔又善良的女子。她是为了不阻洛康仕途,又为了保护襁褓中的幼女才离开的。

直至梁氏仙逝,洛康才知道她早在生前就做好了安排。

“我娘仙逝后的灵堂上,继母吴氏拿着我娘的遗来寻我爹,那是我娘做出决定前给她写的信。娘希望继母能与我爹在她逝后七七之内完婚。继母是我娘的闺阁好友,因给亡母守孝耽搁亲事,直至十九岁还待字闺中,一直以来,她很是仰慕我爹的人才华,我娘要她代替我娘陪着爹爹身边,照顾爹爹,敬重爹爹、爱慕爹爹、开解爹爹,与爹爹相伴一生……”

“我爹刚失我娘,正在悲痛之中,他原是不应,可看到娘留下的遗最终还是同意了。”

楼下的秋菊偷偷跑到楼梯口,频住呼吸侧耳聆听。

有些话,洛俪没有说出来。梁氏自尽,用遗的形式让吴氏与洛康完婚,其实是给洛康一个拒绝迎娶窦氏女的藉口,也将洛康与窦氏派的纠葛中摘出来。

洛康早前可以有自己已有贤妻为由拒绝娶窦氏女,梁氏一死,这个理由就不存在了,但梁氏的遗又让他的拒娶有了新的理由。

梁氏是郑国公梁家的嫡女,自幼见识不凡,对于朝堂上的争斗,她有世族贵女们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她深深地明白,女子在婆家的地位与娘家父兄的前程紧密相关,没有娘家,没有兄长,甚至连她的侄儿、侄女,兄弟们全都没了。

第79章 梁氏死因3

女子在婆家的地位与娘家父兄的前程紧密相关,没有娘家,没有兄长,甚至连她的侄儿、侄女,兄弟们全都没了。她选择一死,有成全丈夫的仕途,更多的是为保住幼女,她一旦替丈夫思量,为他牺牲,以洛家人的性子,定会将心中的愧疚加倍弥补在幼女身上。

吴氏的父亲弟弟皆是清流中人,为人清高,吴氏感激梁氏送了她一段美满姻缘,就定会善待洛俪。

只是洛康为了保住梁氏的嫁妆,在与吴氏完婚前就约法三章,不许吴氏插手梁氏嫁妆的事,便是梁氏的陪嫁下人,吴氏也不能过问。

洛俪耸了耸鼻子,用帕子拭着泪珠儿,语调沉痛得不能自抑,“她临终前给祖母写了信,希望祖母能赞同爹爹与继母的亲事,亦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娘在皇城认识的官宦千金众多,她觉得唯有继母对爹爹的用情最深,心意最真。”

洛佼未见过梁氏,但梁氏是一个贤惠得让人感动的女,她出身高贵,美丽善良,只怕叔父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梁氏当年,以其貌美、才高闻名京城,未曾及笄,便有媒人以踏破郑国公府门槛之事陆续求娶。

“因我娘的缘故,祖母和伯母一直不愿提到她的死因,对爹来说,一直是心头的痛,长辈怕我受到伤害,不许任何人在府里提及我娘的死因。”

洛佼面露伤感。她还以为梁氏是被害死的,原来人家是牺牲自己成全丈夫。她终于理解,洛家长辈对洛俪的好,洛家人就算看在梁氏的面子上也不可能薄待洛俪,老太太铁氏更是护洛俪得紧,多少年没与老太爷闹红过脸,为了洛俪,拿着马鞭闹到房。

洛俪低声道:“真相不是伤人就是伤心。我娘仙逝的时候,我还不满周岁,我甚至都记不得她的样子,只是偶尔梁妈妈会说我长得像我娘。”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与亲娘到底是没缘分的。

不等她知事,梁氏就去世了。

“三姐姐,你别难过,如果叔娘在天上,一定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

“对啊所以,我总是告诉自己,为了我娘,我会把我娘的那份也过下去,我要加倍地快乐,也要加倍地好好活着,这样才对得住我娘。”

洛佼连连点头。

她当初就是好奇,被秋菊告密后很愤怒,赌气的成分占了主导。

洛佼干笑着,“早知三姐姐晓得真相,我……我该直接问你,如果问了你,也许我就不会被大太太关到祠堂,也不会挨这一顿打。”

洛俪注意到她说“大太太”。

洛佼因为被罚又被打,对苏氏生出怨怼之心。

“四妹妹,伯娘是你亲娘啊,你怎么能叫大太太,她是长辈,这也太失礼了。”

洛佼不接话,哪有如此狠心的亲娘,打了她这么多棍子。虽然那棍子是刚从柳枝上取下来,打不断骨头,可抽到身上那种痛,就跟鞭子似的,还有弹性,落到身上刺痛感往肌肉里钻。

洛家打罚人,是不可能用僵硬的棍子打,这一棍子下去还不得把人的骨头给敲断,所以通常采用的都是新鲜的柳枝,又或是两寸宽、丈许长的竹片,将两片绑到一起往人身上打。

李妈妈面露羡色:“当年我在皇城时,可听说郑国公胞妹出阁的盛况,是真正的十里红妆,一百二十六抬嫁妆,仅次于皇族亲王的嫡出郡主一百二十八抬。”

洛佼现在对此还没甚概念,想着嫁妆肯定是很多。

李妈妈道:“其实不比嫡出郡主的少,梁家备的嫁妆都是实打实的。郑国公老夫人膝下有三子一女,三太太是梁家唯一的嫡女,上头的三个哥哥人人都有本事。郑国公老夫人是端王嫡长女,是明和皇帝的堂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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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梁氏死因4

洛佼讶异,“这么说三姐姐与皇家还是亲戚,你外祖母是皇家郡主?”

她很羡慕,原来洛家还有这样尊贵的姑娘,她以前居然不知道。

洛俪留意到李妈妈提到的皇城。

前世时,洛俪是即将出阁时,才被洛径亲自送往皇城洛府待嫁。关于外祖母的身份、舅家情况,她也是成亲前方知晓。洛康自梁氏仙逝后,不愿府中上下提及梁氏,可他的房却挂了一幅偌大如门板似的梁氏画像,每天寂寞难解时,他就对着画像自言自语地说话。

李妈妈难掩羡慕:“三太太生前的嫁妆丰厚,庄子、铺子都是极好的,这么多年了,只怕铺子的出息也有不少呢。啧啧,这些东西全都是三姑娘的。”

梁氏虽然不在,郑国公梁家也被灭满族,可是梁氏作为出嫁女,她的嫁妆没少一分一毫,而梁氏一生就只得洛俪这么一个女儿,以洛家人的为人行事,将来梁氏的嫁妆全都归她,只怕还要另外再添一份。

李妈妈想到洛俪他日出阁,嫁妆是何等丰厚,就越发羡慕起来。这洛家最有钱的,其实是三姑娘,虽然未长大成人,她亲娘的那份嫁妆不知道就要压过多少贵女。

洛佼问道:“叔娘的嫁妆都留给三姐姐?叔父不会留下?”

李妈妈羡慕得紧,如果四姑娘将来出嫁有三姑娘一成的嫁妆她就心满意足了。四姑娘是什么身份,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苏氏膝下两子一女,她的嫁妆只怕都要给了嫡女苏倩,而洛家公中还会再添上一份,人家这嫁妆也是体面的。

她想到四姑娘洛佼,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辛酸。

李妈妈道:“先头三太太只三姑娘一个嫡亲闺女,照着规矩,亲娘的嫁妆是由自己所出的嫡亲女儿承袭,若有两个女儿,就分成两份。若只一个女儿,就全归她一人。”

洛佼想到苏氏,她也有嫁妆的,苏氏是钱塘香名门苏家的嫡女,苏氏有两个女儿,岂不是说自己要与洛倩两个人分。苏氏不喜欢她,到时候不知道会给她分多少。

洛俪道:“四妹妹,你应该敬重伯母,她到底是你娘亲,母女没有隔夜仇,她训你也是为你好……”

李妈妈紧张地蹲下身子握住了洛佼的手,就像有人要和她抢人似的。

洛佼是她的女儿,可与苏氏没关系啊。

苏氏也太狠了……

想到苏氏将洛佼关到祠堂,又下令执以杖刑,眸子里散发出无法化解的怨恨。

即便是洛家这样的香名门,苏氏也没真正拿洛佼当亲生女儿,她对苏倩多好,就没严厉地训斥过,也没打罚过,人怕打一下还心疼呢,可她打四姑娘一点都没心疼的意思。

洛俪看着面前的两人,一大一小,两张脸挨得极近,怎么看都像是母女,说不上一模一样,亦有六分相似。

此念一闪,她立时忘却了呼吸。

如果李妈妈与洛佼是母女,而洛佼的父亲又是谁?

洛依洛修姐弟是忠良萧家的后人,洛佼又是哪一位忠良之后?

素绢一语道破:“三姑娘,四姑娘和李妈妈长得好像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才是母女。”

李妈妈快速放开了洛佼,立时吓得手足无措。

果然是母女

如果不是,就不会这般慌张。

洛俪道:“听说谁照顾大的,孩子就爱谁。我听梁妈妈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对夫妻没有孩子,一个雪从天外头捡了一个孩子回来,养大之后,与夫妻竟有几分相似。在一个脸盆里洗脸,一个屋子里睡觉吃饭,难免会长得你。”

李妈妈连连附和道:“三姑娘说的是,我和四姑娘是这样。”

第79章 梁氏死因5

李妈妈连连附和道:“三姑娘说的是,我和四姑娘是这样。”

洛佼很不上道地轻啐道:“我几时和妈妈一个脸盆洗脸了,也不曾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她才不是一个下人的孩子,她是洛佼,是洛家大房的嫡幼女。

李妈妈笑道:“我们在一个屋子里睡觉。”

洛佼喊了声“天啊”,捧着自己的脸蛋,“我才不要长得和李妈妈一样丑,要不我跟三姐姐住一块儿,沾沾三姐姐的相貌,说不准过几年也变成叔娘一样的大美女。”

她就是随口一说,只是想替她们母女圆过去,洛佼居然还当了真。

洛俪诉嘴角擅了两下,洛佼这想法也太奇葩。

如果将来她知道李妈妈是她亲娘,不知道洛佼会是什么表情。

存善居的柳氏深居简出,话不多,但举子优雅得体。

再看李妈妈,实在没法与柳氏比。

素绢哭笑不得,“四姑娘,小婢觉得李妈妈长得挺好看,你将来也是如花似玉的美人。”

洛佼望着李妈妈,视线移到洛俪身上,“三姐姐的亲娘是皇城出名的大美人儿,难怪三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哪个姑娘不如花似玉,只要不丑,都是这样的。

“四妹妹,我们洛家女儿长得都好看,我听说伯娘年轻时候不仅是江南一带出名的美人,更是贤德闻名的才女,你的额头和下巴就长得像伯娘,你可真会长,专挑了伯娘最漂亮的两处。”

洛佼心里乐开了花,她最爱听的就是被人说成美人,“我还以为自己长得不像娘呢,原来还有与她长得像的地方。”

“二姐姐的容貌里有几分随的伯父,所以更显端庄沉静;但四妹妹容貌里取了伯娘伯父的优点,更显俏皮可爱。只是世人更喜欢贤德上乘的女子,四妹妹长得漂亮、可爱,嘴儿又甜,又仗义,而且一双小手还很巧,会改首饰,经过你的小手那么一改啊,首饰亦变得活泼又漂亮,你有好多好多优点。”

洛佼的脸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看着地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夸人的,她都有些飘飘然了。

“四妹妹就是有一点点小瑕疵。我给你讲几个小故事吧,从前啊,有两个少年,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可是村东的少年突然变得很有钱,村西的少年就好奇了,我和他一样大,为什么他有钱了,我却没有钱呢。他决定偷偷跟踪村东的少年,村东少年天没亮就起来摘菜,将一牛车的菜送到城里,卖给城里的酒楼和大户人家……这样一牛车的菜可以买三百文钱。

村西的少年想,一牛车才卖三百文钱,他肯定不是这样弄钱的,说不准是干的坏事,比如抢别人的钱,或是偷别人的钱,总之,他就觉得村东少年就是这么才赚来很多钱,才修了漂亮的屋子,娶了镇上的美人姑娘为妻。

第二天一早,村东少年去了河里,他抓了很多鱼,又进了城里,将抓来的鱼卖掉,又得了二百纹钱……

村西少年就这样一天天地跟踪着、注意着村东少年,一心想抓住他做坏事的把柄,可是十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直到两个月过去了,他没抓到村东少年任何把柄,却意外地发现,村东少年这两个月已经攒够了钱,要在钱里买几亩荒地。”

洛佼蹙着眉头,“村西少年真无聊,跟踪两天就成,怎么还跟踪两个月,真够傻的啊。”

“的确够傻,而且还很固执、拧巴,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他跟踪的两个月,人家又置了份家当。四妹妹,其实我们自己个儿有时候就像那村西少年,因为好奇,忘了自己当守的本分,该做的事情,在没必要的事上固执、坚持,实在太傻了。

第80章 武师傅1

洛俪道:“的确够傻,而且还很固执、拧巴,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他跟踪的两个月,人家又置了份家当。四妹妹,其实我们自己个儿有时候就像那村西少年,因为好奇,忘了自己当守的本分,该做的事情,在没必要的事上固执、坚持,实在太傻了。

就像曾经的我,总以为自己没亲娘很可怜,其实换一个角度,我虽没有亲娘,可还有更多痛我、惜我的亲人。其实我很羡慕四妹妹的,有娘管教,做错了事也有人指点,四妹妹受罚的时候,我就问自己,我是不是也像四妹妹那样犯过同样的错呢?

我失去过亲娘,所以我希望自己更能珍惜身边的家人和亲人,我不能让他们伤心,树欲止而风不歇,亲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怎样的憾事……

骂之深,爱之切。罚之重,情之真。”

洛佼神色黯淡,自己也像故事里的村西少年,一样的无聊固执,而事情的起因是何,在知晓了所谓神秘的真相后,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傻,干了一件极蠢的事。

洛俪道:“四妹妹,亲人的心也是肉做的,寒了她的心,于你又有什么益处?若让人绝望,是在作死”

最后一句,她看着李妈妈。

若她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如何做。她应该找大太太赔礼,李妈妈因为苏氏罚了洛佼,已心生怨怼,升米恩、斗米仇的事不能发生在洛府。

前世洛佼凄凉的命运,其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李妈妈。

洛佼没有错,错的只是她性子太过刚直,男子如此许被人说成正直,女子太硬就被世人所不喜。

*

睦元堂。

苏氏一身倦容地坐在贵妃椅上,丫头正在给她捏肩膀。

这几日可累坏她了,柳姨娘愿意帮衬一把,柳姨娘不愧是做过当家主母的,在理家调度下人管事这块儿办理头头是道。

要不是洛俪提醒,她还只拿柳姨娘当不相干的人看,今儿一瞧,人家不比她的处理能力差。

寒喧了几句,洛俪道:“伯娘,我有些心里话想与你说。”

苏氏抬手,除苏嬷嬷外的下人退出了花厅。

洛俪开门见山地道:“伯娘,上次你罚了四妹妹以后,我瞧李妈妈似乎生了怨怼之心,伯娘且抽个时间与她谈谈?说开了来,解了心结总是好的。”

怨怼,那可是很明显的怨恨。

眼里、脸上流露无异,就没有直接说出来。

苏嬷嬷想到李妈妈就觉得厌恶,如果不是她在里头挑唆、怂恿,四姑娘怎会变成现在这样。早前苏氏将她安排在四姑娘身边,不想分开她们母女,可她倒好,不念洛家养育之恩,因为打罚了四姑娘,居然怨恨上苏氏。

如果一早知晓她是这么个东西,洛家不会收留,说起来,洛家与李家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既无交情亦无利益纠葛,养了李迁的女儿,洛家可是担了天大的风险,是预备着被人发现,随时会被他们牵累的结果。

苏嬷嬷神色肃然,“三姑娘,李妈妈是洛家花银子买来的下人,不服侍主子便罢,难道还要捧着她、惯着她不成?让大太太给她一个下贱东西赔不是,给她开解。”

苏嬷嬷以为洛俪是来给李妈妈当说客的。

打了她一顿,还想大太太给点好东西宽慰一下。

打一顿,赏个甜枣。

就凭她一个九两银子买回去的使唤丫头,哪里配?

李妈妈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

苏嬷嬷现在对李妈妈的厌恶到了极限,甚至于心里想着,是不是李妈妈怂恿了四姑娘不够,还挑驳上三姑娘。三姑娘可是三房的嫡女,若被老太太知晓还不得气上一场,挑驳主子间生嫌隙,岂是一个下人能干?

---题外话---

关于这文的类型:重生亲们,重要的事说三遍:这是一部重生古言文,没有玄幻因素在里头,女主是出生在天下第一名儒之家的世家贵女。

第80章 武师傅2

苏氏浑身酸疼,换在以往,早到床上静养了,因府里要办宴会,她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偏李妈妈还不安分,光是听听就觉得心烦。“俪姐儿好意提醒我,这份心意伯娘领了。如果李妈妈敢在我洛家翻起风浪,我绝饶不得她的。”她温和笑了一下,“你是个有头脑主见的,莫与你四妹妹学,被个李妈妈挑驳得分不出轻重善恶来,我原一心想压压她那性子,想着她还小,若是改了便好,可她倒因我的打罚怨恨上了。”

近来府里的事多,她忙得头昏脑胀,偏大儿媳朱氏又刚怀上,最该静心养胎的时候。她府里的事都忙不过来,又怎会有心思去管李妈妈与洛佼。

苏氏将二人打一顿,软禁在清芷阁,想着只要她们不出院门,不给她生事,一切待三月初十后再议就是,只是此刻的苏氏不知道,一场人为的算计风波已开始酝酿,这一次居然险些摧毁了洛家的名声。

洛俪咬了咬唇,知她说的这番话,被苏氏与苏嬷嬷两人给误会了,“伯娘,李妈妈没挑驳我,真的。”她压低了嗓门,“我今天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李妈妈与四妹妹抱到一起时,她们两个人竟长得六七分相似。”

苏嬷嬷立时不淡定了,失措地看着苏氏。

洛佼原就是李妈妈生的,她们是嫡亲的母女,长得不像才怪呢。

苏氏支吾着“那个……”眼神流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洛俪瞧出来,其他人又如何瞧不出来。

洛佼小还好,不大瞧得出来,而今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与李妈妈容貌相似。

素绢当时就一眼瞧出了。

洛俪又怎会看不出来。

洛佼还小,再过两年,说不得与李妈妈长得更像。

苏嬷嬷灵机一动,“四姑娘喝李妈妈的奶长大,又得李妈妈带大,听说这样的人,住在一处久了,就会长得相似。”

这也是洛俪敷衍素绢的话。

洛俪微微一笑,这一笑让苏氏主仆心里更是着慌,就似所有的秘密都不能隐藏,就差一句“我知道真相”。

老太爷、老太太带大的人精啊

她们居然还想瞒她。

苏氏定定心,真相都已经告诉洛倩了,她也不在乎再告诉洛俪,低声道:“俪姐儿乖巧懂事,你当知此事的轻重,四姑娘……她,她是李妈妈与明和年间都察院言官李迁的女儿。”

不是洛家女

前世那些异样就可以解释得清楚了。

难怪后来洛佼几番与苏氏、洛家闹腾,最后洛家失望之下,再不过问洛佼的事。

洛家养大忠良之后,原就是冒了大险,并不求人报恩,不过是但求平安养大。

苏嬷嬷叮嘱道:“三姑娘可不能说出去。”

大太太告诉二姑娘,二姑娘到底是及笄长大的人,可三姑娘也太小了,才十岁啊,大太太怎么就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她呢。

三姑娘也太敏锐了,居然被她给瞧出来。

洛俪坐了一阵,告辞离去。

*

迎瑞院。

方太太看着儿子方严,正凝神想着法子。

三月初下转眼就到,这一日来的客人可不少,女宾那边都是来参加洛倩及笄礼的,而男宾这边都是恭贺洛征洛修兄弟俩订亲之喜的。

错过这次机会,许就难了。

这几日,想打听洛家后宅的事越发难了。

倒是听说三姑娘洛俪,越发地得洛瑞夫妇喜爱,铁氏因为洛瑞对孙女管教严厉,冲到房大闹,只一日的时间就传得洛府都知道,甚至还听方平安提到一件事:洛家三姑娘是个名符其实的才女,虽才九岁,写的字、绘画兰竹图很有神韵风骨,就连郑文宾都赞不绝口。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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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武师傅3

才女啊

这样的女子不好驾驭。

方严嘴里嘟囔道:“娘,我不管,既然要选,就要选最好的,我可听说洛三姑娘满腹才华,人又是洛家姑娘里长得最好的,跟个小仙女似的,我只娶她,那个什么四姑娘,我不要,又刁蛮又任性。”

方太太希望未来的嫡子媳妇是洛俪,大不了娶过门后,再给儿子纳几房妾侍。她选的不是容貌,两个姑娘都是嫡出,只是洛家更看重洛俪,这才是她选择的理由,为防万一,若洛俪不入局,就只能对付洛佼了,总不能两个都落空。

洛佼这里倒是容易得多,她身边的李妈妈就好对付,她已经派了家里的婆子与李妈妈取得联系,向她抛出了绣球,李妈妈也接了,送出的一对金镯子收了,就连五十两银票也收了。

婆子神色匆匆地走近方太太,望了眼门口侍立的心腹丫头,确定无外人,这才低声禀道:“太太,那边传来的消息,洛家老太太娘家送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女侠来,二十多岁,说是老太太给洛三姑娘请的习武师傅。”

“铁氏的娘家乃是江湖第一山庄铁家,他家送来的人,武功不容小窥,能与皇宫大内的高手相比。”

洛家能有今日今时的地位,与铁氏是分不开的。

洛瑞从文,铁氏可来自江湖第一世家,可谓文武结合。洛府深院,护院长就是铁家出来的武功高手。

方严一脸纨绔样,“娘,后日我们要算计她,岂不是越发难了。”

“不试一下如何甘心。严儿,若是三姑娘不入局,你就只能与四姑娘订亲。你听娘的话,若与洛四姑娘订亲,一到闽省,娘就给你挑几个美貌温柔的侍妾。”

若订的是洛三姑娘,自不能明目张胆地纳妾,倘若是洛四姑娘,到时候就能以洛四姑娘德行有亏为由,先纳几房侍妾。

方太太可是早早就想好说辞了。她还真瞧不上洛佼,要不是方平安一门心思想与洛家结亲,她才懒得花这心思。

“听说顺天府百花楼里蔷薇姑娘不错,要不娘替我买下。”

百花楼的姑娘都是清倌人,要赎人这钱可不少,少则五千两,多的能达到三万两银子,这样一笔钱能买多少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了。

“娘,你不应我,我就非洛三姑娘不娶。”

刚才就说过这话好不?

一听说还有旁的美人,就动摇了初衷。

方太太对身后的婆子道:“李妈妈这条鱼不能丢,多抛些好处,后日一旦发现情形不对,立马走乙计划,让李妈妈与洛佼入局。”

为了能成事,方太太与身边的婆子嬷嬷可是订下了甲乙两种计划,甲计划针对洛俪,乙计划则是针对洛佼。

婆子抿着嘴,心下会意。

要不是洛家是清流之首,以方家的家世地位,才不会这般来谋划亲事。

*

三月初九一大早,洛俪和往常一样到了颐和堂。

晨光之中,铁嬷嬷已经候着了,在她的身后站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郎,英姿飒爽,一身紫裳,晨风里,衣袂飘飞,虽不是美人,却自有一种英武之气。

“见过铁嬷嬷”

铁嬷嬷指着女郎道:“这是老太太从第一山庄给你请来的武功师傅——铁五太太。”

女郎摆了摆手,“三姑娘,唤我一声‘五舅母’,别学外头喊师傅,没的反而生分了。”面带好奇地打量着洛俪,听说这是姑母最疼爱的孙女,文武兼备,又得洛子亲自教导才学,洛家很奇怪,拿孙女当小子养,就算在铁家,也没有这样的事。

洛俪问道:“五舅母是几时到的顺天府,怎的都没听人提起。”

第80章 武师傅4

洛俪问道:“五舅母是几时到的顺天府,怎的都没听人提起。”

铁嬷嬷答:“铁五\奶奶与铁家两位公子是昨儿黄昏到的顺天府,铁五\奶奶要做你的武功教习师傅,二位公子是来顺天府读的。”

洛俪问:“铁家的表姐妹没来?二姐姐要出阁了,若是有表姐妹来家里玩,就会热闹许多。”

铁五\奶奶眼睛闪了又闪,她有女儿啊,可这次铁老庄主只挑了大房的嫡三子铁五少爷与五房的长子同来,其他几房的人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铁老庄主发话,大房的铁五少爷有读天赋,送到顺天府读,他们虽是江湖中人,但培养一下子孙的学问也算改变一下铁家的门庭。女师傅得从五房里挑个武功高强的女子,无论是太太、奶奶还是姑娘,只要武功够高,就可去顺天府洛家。哪房拿到女师傅的名额,就带那一房的嫡子去洛家读。

这简直就是一个偌大的馅饼。

铁家五房的人为了争着给洛子的孙女当武功师傅,进行了一场比武,最后,师从铁老庄主的铁五太太宋蜜儿胜出,带着她的长子与铁五少爷来顺天府。

昨儿黄昏一到,宋蜜儿拜见了铁氏,又带了铁老庄主送给铁氏的礼物与家。

铁嬷嬷道:“铁五\奶奶,三姑娘学的武功我已经给你讲过了,你就从今天授她剑术武功。”

“花姑姑,别唤我铁五\奶奶,你老是长辈,就叫我一声蜜儿,我在山庄时,家中长辈都这么叫的。”

宋蜜儿态度恭谨,铁嬷嬷原是铁氏的陪嫁站头,一生未嫁,与铁氏相伴了几十年,因出生江湖世家,也是自幼习武的。

铁嬷嬷笑道:“你是老太太的侄儿媳妇,不能失了规矩,往后,我唤你宋师傅。”又道:“三姑娘就交给宋师傅了,我得去内室服侍老太太。”

“花姑姑走好”宋蜜儿抱拳,目送铁嬷嬷离去,道:“倾城,把你会的剑术练一遍给我看。”

洛俪心情大好,一瞧宋蜜儿就是武功很好的,练的时候也很用心,宋蜜儿又将正确的剑招演练一遍。

一个时辰后,洛俪大汗淋漓,与宋蜜儿一道陪老太太用了晨食,她回浣莲阁洗了个澡便要去老太爷的房读习字。

铁氏笑眯眯地问宋蜜儿,“蜜儿,你觉得倾城这孩子如何?”

“姑母,确实是个习练*剑的好苗子,人聪明,也沉稳,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这样的话若换成旁的长辈,定是欢喜的,可铁氏面露不快,宋蜜儿心下紧张,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来的时候,丈夫铁五爷就千叮万嘱地说,要她好生敬孝姑母。铁氏是铁老庄主的长姐,便是她的翁爹也得给铁氏几分薄面,说是敬孝,不如说是讨好。

铁氏呢喃着,难掩心疼,“倾城她亲娘去得早,又被你姑父拘着读习字,这才多大的孩子,一天得练好几个时辰的法丹青,你姑父又极是严厉,最爱挑刺儿。就是她习武,还是我替这孩子争取来的。”

宋蜜儿沉默了片刻,道:“技多不压身,其实只要时间安排好,武功与法都能学好。”

铁氏又问起娘家的事。

宋蜜儿一一作答:

“爹的身子挺健朗的,他武功好,至今也就大哥能与他打平手。”

“娘是个有福的,两年前办了六十大寿,而今越发富态了,最喜欢看着孙女们在身边转。”

“大哥家的大郎、二郎都成亲当爹了,二哥、三哥家的长子也都成亲了,其他略大的三个孩子订了亲,只等商量了婚期,该出阁的就要出阁。”

第80章 武师傅5

铁氏面露羡色:“还是大弟、大弟妹有福气,儿孙绕膝,我这一辈子生了三子两女,老二和元娘体弱,早早就去了。孙儿也没得几个,你三表兄的继室生了两子一女,却养在跟前儿。我膝前就你大表兄家的几个孙儿孙女。我都好些年没见到你三表兄、二表姐呢,有时候做梦,还梦到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梦到我在厨房里备饭,三个儿子就在桃花树下打架,吓得佑娘哇哇大哭,元娘立在旁边直喊‘别打了别打了……’”

铁氏嘴里的老二乃是洛廉的双胞胎弟弟洛庸,元娘则是铁氏的嫡长女洛序,洛庸是年幼时生天花没的,元娘则是生重疾而去。

铁氏梦到年轻时,就会梦到她的五个孩子,也只在梦里,洛庸、洛序兄妹俩还在,还活生生地笑着、闹着,那也是铁氏记忆深处最美好的一页,那时候虽然忙着,可是也快乐着。

“姑母,三表兄在朝为官,忠义难两全,他也不容易。”

铁氏轻叹一声,“有时候我就想,不做官也罢,可是你姑父说,男儿十年寒窗,不就想替百姓们做些事,老三现在是正三的吏部左侍郎,专管着官员实缺、调动等事,是个大忙人。我原想让三太太把孩子送回顺天府,可去了两回信,都没个动静。你说我们顺天府多好啊,有天下最好的院,回来了,你姑父还给指点学问,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偏三太太说那对孪生兄弟体弱,说女儿会识字就行,不用学那么多……要我说,那就是个眼皮浅的,你三表兄又不管事,全由着她做主。”

铁氏见到继室三太太吴氏,还是几年前洛瑞满六十大寿回来过一回,只住了半月,夫妻俩领着三个孩子又匆匆地离去。

铁氏见到了久别的娘家人,虽然是侄儿媳妇,这会子也大倒苦水,真情流露,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

宋蜜儿也知道洛家明儿要办宴会,一是二姑娘及笄,二是二爷三爷订亲,合在一处大办。

铁氏认真地道:“你来了姑母这儿,需要什么只管说,又不是外人处,两个孩子上学的事交给你大表兄去张罗。明儿府里办宴会,我只一个要求,你帮我把倾城给看好了。”

宋蜜儿自幼就是孤儿,是被铁老庄主捡回第一山庄,又收她为弟子,授她一身武功。十九岁时,她嫁给了自己的师弟铁五为妻,夫妻还算和睦,只是铁家有五个儿子,且个个都是嫡出,明面上兄弟手足情深,背地里争宠夺爱,暗潮汹涌,就像这次大家都想来洛府当武功师傅,居然连下巴豆整人的招式都想出来了。

铁家老太太听说后,气得将几个儿子儿媳叫过去大骂了一场。

宋蜜儿自是知晓,大户人家难免会有后宅阴私,但洛府里头,洛家三房就只一个嫡长女在祖父母跟前养着,剩下的都是大房的人,难不成洛大太太还容不得这侄女?

铁嬷嬷一瞧她的样子就知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是老太爷早年的一个门生,近来打着主意想与洛家结亲,老太太老太爷都瞧不上,前些日子想算计二爷,听说这会子又把主意打到三姑娘身上。老太太老太爷拿三姑娘当眼珠子一样护着,怎么能许到那样没家风又难缠的人家,老太太是担心三姑娘着了人家的道儿。”

“不过是姑父的学生,寻个藉由打发离开便是。”

“话是这么说,要对方似早早防着这点,一早就说他们在顺天府还有私事未了,待办完私事就离开。以老太爷、大老爷的性子,人家都这么说了,总不能赶人走,这不又逢府里要办宴会,就更不能赶人了。”

第81章 奚落1

宋蜜儿今晨见到洛俪,先是惊愕不已,着实这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可那五官眉眼也长得太好看了些,过几年定然是个大美人,这也是她意外的原因。

虽然她知道姑母心疼这孙女,可不知道姑母会当眼珠子护着。

姑侄二人聊着天。

苏氏身边的大丫头进来禀道:“老太太,明儿的宴会都安排妥当了,大太太说这是二姑娘、二爷、三爷的大事,让小婢过来向您老回禀一声。及笄礼的插笄人和早前说的一样,还得老太太你出面,赞者请的是江南大都督家的嫡次女姜姑娘,明儿一早她会与姜太太入府。

晋陵苏家的太太、公子已经到了,请了寒山寺的主持选了三个完婚吉日,一个是五月二十六,再就是八月初二、八月二十四,大太太说,还劳老太太给定个日子。”

大丫头恭谨地递过一张红帖儿,上面是寒山寺主持选的吉日。

苏氏虽说瞧过,但觉得家里有婆母,无论铁氏选不选日子,总得让老人看上一眼,毕竟铁氏虽不过问府上琐事,但这是她亲孙女的事,让她过过目也示敬重。

铁氏嘟囔道:“蜜儿,你说说,这生女儿有什么好的?千辛万苦地娇养大,长得跟花似的,就要许到别人家,嫁出门了,还要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这些都有了,还怕自家姑娘嫁过去过不好日子。当年你二表姐出阁,我这心就给刀子割一样,偏你姑父还许得那么远,鲁省啊,一嫁出去,还是你祖父六十大寿时候回来过,我都忘佑娘长什么模样了。”

铁氏的嫡女洛庆,乳字佑娘,就是上天保佑的意思。

宋蜜儿想想自家的七岁闺女,心里也难受得紧,“我家丫头,我就思忖着将来大了,给她招一个夫婿好了,免得嫁到别人家被欺负。”

“你也觉得这样好?”

宋蜜儿眨巴着眼睛,“姑母,莫不是洛家有人也是这样想的?”

“是你姑父,他就心疼倾城,说将来大了,不嫁出门子,就招夫进来,我想啊,洛家的人丁也不算多昌盛,招夫也不错。”

姑娘小的时候,当长辈的谁不是这样想。

待到了及笄之时,还是会想着嫁出去,这种招夫入赘的事,大多是家中那辈里没有男丁,三房可是有两个嫡子。

铁嬷嬷取了笔,老太太看着三个吉日。

大丫头道:“五月二十六这吉日是最近的,八月初二的话,完婚之好二姑娘正好在婆家过中秋节,还有八月二十四,这时候怕是天也凉了。”

铁氏看着三个日子,想圈八月初二,又看了看五月二十六,“早早出阁,免得让我心里揪着痛,只怕大太太比我更不舍,日子拖得越久,心里越是难受,就选五月二十六。”她在这个吉日上画了个圈,就算决定了。

大丫头连忙道:“跟老太太道喜了”

“铁花,给你这丫头赏一串钱。”

“是。”

铁氏开始絮叨养姑娘没用,让人伤心,定了日子,就扳着指头揪着心地恐慌着度日,婆家倒是玩喜,扳着指头算吉日。娶进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得了一笔体面的嫁妆,再过上三五年又有孙儿孙女,这养姑娘还真是亏本的买卖。

宋蜜儿的心里,对这个嫁到江南的姑母一直都有几分神秘,她原是江湖女儿,偏生嫁了读生人心目中威望极高的洛子为妻,一文一武还看对眼,做了几十年恩爱夫妻,而洛子的后院更是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听着铁氏说“还是生儿子划算”,宋蜜儿就想笑。

宋蜜儿的话不多,着实她不知道如何安慰铁氏,但说的话多是真心实意的实话。

第81章 奚落2

三月初十,因是洛府的大日子,洛俪不用习文练武。

大清早,她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练足了一个时辰的剑法,直练得大汗淋漓方回屋里焚香沐浴更衣。

梁妈妈一面给洛俪打扮着,一面细细叮嘱:“姑娘今儿就跟着二姑娘和家中的长辈,今日来贺的江南名门姑娘可不少,有几个早前也是见过的,都是同龄的姑娘,可在一处说话。”又对一边的素绢道:“你今儿可要用心服侍姑娘,大厨房那边忙不过来,管事婆子让我过去搭把手,素纨要看院子,你可不许偷懒,若是姑娘出了岔子,我可饶不得你。”

“妈妈,素绢一定会紧紧跟着姑娘的。”

梁妈妈也防着方家。

着实方家住这么些日子不走,她不放心啊,方家一意要与洛家结亲的念头太强烈了,强烈得连洛府的下人都瞧出来了,洛家丫头婆子个个都在背后骂“痴心妄想”,就方家嫡子是什么样儿的,这些日子大家都瞧清楚了,小小年纪就镇日往百花楼跑,你玩就玩,还尽想把人赎出来。

洛家的公子也偶尔会去,但那是纯粹的应酬,他们可没想过要替花娘赎身。

洛俪梳好了头,并没有换上盛宴上穿的春裳,而是穿了往日的旧裳,立在案前练起字来。

辰时一到,洛俪换上新春裳,嫩黄色的上头绣了海棠花,袖口又绣了大红色的缠枝花纹,俏生生地,再取了一个小指盖大小的花钿贴在眉心水滴状胭脂痣上,以前,梁妈妈都是这样给她打扮的,说来也奇怪,梁妈妈生怕有人发现她额上有这胭脂痣,但凡她要见外人,总要想过法子给遮起来。

花钾是椭圆形的雪色银铂,很是漂亮,往上一贴,刚好将痣遮住。

不等洛俪出浣莲阁,宋蜜儿与素纹就寻过来了。

素纹笑道:“老太太已去集华厅,大太太、大\奶奶都过去了。”

集华厅建在后宅,是一座偌大的厅阁,其大小与前院的会客厅有得一比,是专用来举办大型宴会时供女宾们聚会说话、观礼等的地方。集华厅旁边有个小院子,设有正房三间,左右又设两间厢房,内里设有单独的小厨房,只这小厨房只是供应女宾们的茶水点心与干果等用,在宴会这日,小厨房的灶上不间断地提供热水,两口大锅一直在烧开水。

洛俪辰时过来,集华厅上已经坐了好几位太太姑娘。

其间有一对母女长得七分相似,衣着也最显华贵,正与铁氏并排坐在一处说话儿,周围都围着几位世交家的太太姑姑。

一个水红衣衫的少女倏然起身,欢喜地唤了声:“洛俪,快过来还是年节时见过你,后来又听说倒春寒你病了,现下可大好了?”

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上插着昂贵的攒珠累牡丹钗子,用了好些粉珍珠,还有那精致的攒珠金丝只怕就得不少银子,脖子上戴了一个赤金璎珞盘项圈,璎珞上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腰上戴着一条嵌满宝石的腰带,脚上的绣鞋上嵌了一颗麻雀蛋大小的南珠,身上的春裳衣料用的亦是上等宫缎,无论是绣工还是制作,不无精致奢华。

这是江南大都督姜家的嫡次女、在姜家姑娘里行三。在洛俪记忆里第一次相见,她就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自称是洛俪的闺中好友,拉着她的手很是热情,这姑娘自视为名门之后,更认为自己才高八斗,她的嫡长姐嫁的是皇族镇江候赵泰为妻。

洛俪轻声道:“大病一场,瘦了许多,祖母和梁妈妈天天给我吃好的,现在又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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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们,这是写一个重生贵女的故事,非玄幻的古风文。鞠躬求咖啡求收藏

第81章 奚落3

洛俪轻声道:“大病一场,瘦了许多,祖母和梁妈妈天天给我吃好的,现在又长回来了。”

姜姑娘闺名单一个“禧”字,洛俪唤她“禧姐姐”。

姜禧拉了洛俪在集华厅里寻了处位置坐下,集华厅中央铺了红毯,两侧排了案几、蒲团,她自认身份贵重,当是江南贵女之首,此刻对洛俪与另两个香贵女道:“莫与姓孟的说话。脸皮真够厚的,我都不搭理她,镇日的寻我说话。他们可是奸\臣派的人,天晓得啥时候设个局会来陷害我们,这些坏人害不得我们父兄,就会想法来害我们。前些日子,使官媒到我们府里,说要娶我那个不争气的庶姐,她哥哥还是嫡子呢,连我庶姐都想娶,肯定有天大的阴谋……”

与洛俪坐一处香贵女,一个是琼林院副山长杨平的嫡女杨慧,另一个是朱氏的胞妹朱娟。

四人里头,洛俪和杨慧同龄,而朱娟与姜娟同龄。

杨慧睁大眼睛:“听我乳母说,孟知府是奸\臣的人?”

“可不是呢,天晓得跑到我们江南想干什么,一来就讨好我爹和大哥,我爹和大哥都不爱搭理他。还有他夫人,长得尖嘴猴腮,标准的猴精脸……”

洛俪望了眼孟太太,人家那明明是标准的瓜子脸,长得清秀水灵,怎么就成猴精脸,与姜禧的满月脸一比,着实显得瘦了些。

姜禧眉飞色舞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朱娟抿嘴静听。

杨慧兴致勃勃,她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已经是举人了,将来也会入仕为官的,二哥现在族学里读,最大的愿望就是十六岁后能顺遂考入琼林院。

姜禧正说得眉飞色舞,孟姑娘突地奔了过来,热情地唤了声:“姜禧妹妹……”

姜禧当即跳了起来,“你有脸没脸,谁是你妹妹?我几时变你妹妹了?”

父兄派别不同,她们就算帮衬不上父兄的忙,也不能给人惹麻烦。姜禧最是瞧不得其他派系的人,尤其窦氏派的人,这一派就是名符其实的大奸/贼。

杨慧面露不屑,轻啐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孟姑娘想着在京城时,就算孟家不是权贵人物,至少从来没人当面给她难堪,现在一个比她还小的姑娘居然就这样说她。

她随父来江南赴任,人生地不熟,只是想多结交几个同龄玩伴,她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怎么就说她要做坏事一样。

铁氏冲宋蜜儿招手,将宋蜜儿介绍给太太们:“这是我娘家侄媳妇宋氏,是个文武兼备的,专程陪着两个铁家晚辈来顺天府求学,往后她就住在我们洛府,还请太太们多多关照。”

太太们说了几句客套话,铁氏让宋蜜儿坐在自己旁边。

洛俪瞧着孟姑娘的年纪,也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孟太太这会子坐在铁氏旁边,却被清流的太太们挤到边沿位置,很显然是受到了挤兑。

顺天府的风向标是江南大都督姜家,而姜大都督是洛子的学生,因着这层关系,无论姜家地位多高,都是得敬着洛家。

洛俪忆起前世自己在京城,每遇聚会,窦氏派的臣子是绝不会请保皇派,同样的,保皇派也不会请窦氏派,但两派会给关系较好的清流下帖子。她参加过几次宴会,清流在保皇派、窦氏派那儿也是受到排挤,只不过,大家没有像今天这样做得很明显。

洛俪心头一软,指着旁边空着的位置,“孟姑娘,请坐,桌上的点心、水果有喜欢千万别客气,都可以吃的。”

姜禧立时面露不悦:你知不知道她是奸\臣派,是坏的,虽然长得白,那心肯定是黑的,你搭理她做什么,没瞧长辈们都不理她娘,我们也不要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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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男主是皇帝,在文中的代号:疯子、痞子、夜公瑾、狂人、皇帝赵彻、天隆帝……

第81章 奚落4

孟姑娘很是感激,连声说:“谢谢”

杨慧重复着低声问:“俪儿,你为什么理她啊?她和我们不一样啊,是从皇城来的土包子。”

皇城来的……

土包子

皇城可是天下第一大城,引领着天下所有的时尚,最时新的首饰,最时新的妆容。

洛俪轻声道:“人在异乡不容易,若是我们中有人将来去了皇城,说不得人家一听我们是从顺天府来的,也说我们土呢。”

姜禧反驳道:“我们怎么会土?我大姐说了,皇城最时新的衣饰还是从我们顺天府传过去的,我们头年时新了,皇城第二年才开始穿。你看她身上的衣裙,就是我们前两年穿过的,我们去年都不穿这种花式、款式的衣裙了。”

用“土包子”来形容孟姑娘,还是姜禧带的头。

杨慧颇是得意:“禧姐姐说得对,我就说她是土包子,还是官家小姐呢,来顺天府又不是一天两天,都不知道顺天府贵女们时新什么衣饰、首饰。她那打扮也太土了,土得得快掉牙了……”

杨慧的父亲杨平虽是正七的副山长,可一心盼着大哥能入仕为官,眼下处处巴结着姜禧,姜禧说什么都跟着附和,恨不得将孟姑娘踩到泥里,只求换姜禧一个灿烂如花的笑颜。

孟姑娘心里暗恨,被姜禧与杨慧说得就差哭着声来,看着自己的漂亮的衣裙,这可是来皇城前,她娘让皇城最好的云裳阁给订制的,统共有四身春裳,她是挑了最漂亮的一身穿上,结果还被人家嫌弃是早过时的式样。

原来衣饰上头,顺天府才是最领先的。

顺天府在前朝时,称之金陵城,鱼米之乡,丝绸之地,吃的穿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姜禧毒嘴地补充道:“不仅土而且还俗气。我们江南贵女,以着衣清雅贵气闻名,你看她头上戴那么多的首饰,又不是商贾人家卖首饰的,啧啧,太俗气了还有这身裙子,式样过时不说,颜色弄得这么多,跟只花公鸡似的。啧啧,我想孟家早前肯定是经商的,一身的铜臭味儿……”

孟姑娘眼睛发红,咬着下唇几乎要滴血,直瞪着姜禧。

顺天府的贵女竟然比皇城的贵女还张狂。

如果不是出门前,爹爹再三叮嘱,要她和娘与顺天府的太太姑娘们交好,要是能交上两个朋友,也许他们一家就能在江南站稳脚跟,可看这情形,人家根本就不甩他们,话还说得这样难听。

洛俪用心地想着面前的孟姑娘,这位新上任的孟知府可是自请来江南的,早前江南官场、清流文人都猜测,最多一年就能将他们一家挤离江南。前世里,这位孟知府可是大出清流众人的意外。孟知府能忍、能吃苦,还能受气,硬是留了下来,后来又认认真真地替招了虫灾的顺天府古桥县百姓解难,得到了百姓认可。

洛俪记得自己出阁后,窦国舅就想拿下江南,可江南却固如铁桶被江南官员们抱团抵抗,之后窦国舅派了刺客进入江南。一月中,有无数官员遇刺或身亡或重伤,窦国舅将身亡的官员名额插入自己的人。

这些人来到江南后,第一个联系的便是孟知府。

不过三年时间,窦氏派与清流在江南居然势成平分秋色之势。

孟知府这个人不是一味的奸\臣,是窦氏派里头少有的干臣、能臣,能确确实实为百姓做事的人。

洛俪记得祖父说过,身为臣子,是忠是奸,自有历史评说,但能为百姓谋福,能真正为百姓做有益之事,这样的官员就是好官。

---题外话---

改过来了哦。

第81章 奚落5

洛俪记得祖父说过,身为臣子,是忠是奸,自有历史评说,但能为百姓谋福,能真正为百姓做有益之事,这样的官员就是好官。

窦氏派进驻江南后,后来发现所谓的清流里头有个别保皇派,窦太后一怒之下,要诛杀这些人,认为过去他们的人无法进入江南其实都是这些人在捣鬼。结果那时候,便有朱家被牵连其间,好像就是因为朱娟与孟姑娘交好,是孟姑娘求了孟知府替朱家化解了危机。

可见,孟姑娘这人还是有情有义的。

窦氏派也不全都是奸的、坏的;就像是保皇派里也会有垃圾;清流虽以为百姓为福为宗旨,其间也会有祸国殃民之辈。

洛俪见孟姑娘几近落泪,正要开口,朱娟已不紧不慢地道:“禧姐姐,孟姑娘初来乍到,不晓到我们这里的情况也是了解的。她只是照着皇城那边时新的样子来赴宴,定没有旁的意思。”

姜禧立时花颜一转,对朱娟的话很是生气。

她们都是清流人,同是江南贵女,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应该一道对外,一道挤兑奸/贼党的贵女。

外头又进来一位贵气太太,身后跟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两人一般高矮,却五官不同,一个水灵清秀,一个端庄大气,而水灵清秀的与太太有六分相似。

水灵美人儿奔了过来,甜甜地唤声“禧表姐,你也来了。”

姜禧骄傲地道:“我是赞者,这么大的事,怎能来晚了。”她很快忘了刚才的不快,拉着水灵美人儿,“宁表妹,我给你介绍一下。”端庄少女移了过来,福身唤了声“禧表姐”,姜禧还了礼,道:“我与你们介绍一下顺天府的贵女。”

末了,姜禧笑道:“你们猜猜这两位贵女是谁?”

杨慧瞪大眼睛,“她们叫禧姐姐表姐,莫不是禧姐姐家的亲戚。”

朱娟听着杨慧这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心下一转,笑道:“我听说姜都督有一个妹妹嫁入浙省名门何家,膝下育有两子两女,而两个女儿乃是一对孪生。”

杨慧看着一般高矮,可五官除了一双眼睛相似,旁处都完全不同的姐妹,“真的是孪生,孪生姐妹不是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她们长得可一点不像。”

孟姑娘这会子也好奇了,打量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姜禧道:“我姑母家的两位表妹,一个长得随我姑父,一个长得随我姑母,这有甚好奇的。喏,这位端庄大气的是何安,这位水灵清秀的是何宁,她们是姑苏知州家的嫡出千金,明和二十年出生。”

何宁定定地看着洛俪,“表姐,她是谁,好可爱的小妹妹。”

洛俪汗滴滴的,她可爱?小妹妹?

她不是小孩子啊,三岁以来的才能称为“小”,被梁妈妈与素纨两个打扮得偏向俏皮可爱,下一次一定要告诉梁妈妈,她要换一种打扮。

何宁走过来,不等洛俪回过神,双爪就对她的脸颊下手,捏了一把,“小妹妹的皮肤真好,好可爱……”

姜禧介绍道:“这位是洛俪,洛师祖的嫡孙女。”

洛师祖……

何宁快速地松开爪子,小心地四下张望,发现何太太没瞧见自己下爪,方才松了口气。

何安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毛病,见到漂亮的小姑娘就用手捏人家的脸。”

何宁四下里扫视,再次确认何太太没留意到,迭声道:“洛妹妹,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咦,今天是你及笄?”

何安伸手就拧她胳膊一下,“洛师祖的孙女有几个,及笄的自是另一个?”自己这胞妹什么眼神,及笄的姑娘能只十来岁模样?

第82章 及笈生波1

何安伸手就拧她胳膊一下,“洛师祖的孙女有几个,及笄的自是另一个?”自己这胞妹什么眼神,及笄的姑娘能只十来岁模样?

何宁一看就是头脑简单型,说话做事不喜思量了再做,而是想做就做。

姜禧幸灾乐祸地道:“宁表妹,你惨了,俪妹妹可是洛师祖最疼爱的孙女,一直养在洛师祖跟前亲自教导,连我都疼着,你居然敢捏她的脸,还把她的脸给捏红了。”

何宁一脸哀哭状,“俪妹妹,我不是故意的,这不能怨我,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可爱,我就喜欢漂亮可爱的人,一看到就控制不住,就想用手捏捏……”

肯定没有长辈们看到,何宁悬着的心复又落回肚子里,她轻拍着胸口,眼神哀求,生怕被姑娘们凿穿。

姜禧又指着朱娟道:“这位是顺天府督学朱大人家的嫡幼女娟妹妹。”“这位是琼林院副山长杨大人家的嫡女慧妹妹。”“俪妹妹的爹爹现在是吏部左侍郎,是当朝重臣,跟我爹素有交情,上回我爹去皇城述职,就住在洛三叔家。”

姜禧因其父与洛家亲厚,一副与洛家亲厚如亲戚般的模样。

一句话,将几家的关系亲疏道得清清楚楚。

何安端庄有礼,听到“吏部左侍郎”几字时,眼睛闪了又闪,连连冲洛俪微笑示意。

杨慧跟着道:“俪妹妹还是大才女哦,她的法、兰竹图连小画仙都夸,小画仙正缠着洛师祖说要收俪妹妹当弟子呢。”

孟姑娘双目熠熠,能得郑文宾看重,还想收为弟子的,这可不一般。她旁的不知道,小画仙郑文宾却是闻过此人之名,他们孟家就有一幅别人送的山水图,便是郑文宾的墨宝。她大哥和父亲都很是喜欢,说那图宁静高远,意境悠长,不愧是小画仙手笔。

何宁指着孟姑娘问:“她呢?”

姜禧道:“顺天知府家的姑娘,与我们不是一路人。”然后又一脸不屑地低声道:“别和她说话,她爹是窦国舅器重的门生,以前弹劾过我爹和大哥,也弹劾过姑父。”

孟姑娘没听说自己父亲弹劾过姜都督,但窦氏派确实弹劾过,姜禧就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根本不拿正眼瞧她。

何安冲孟姑娘点了一下头,算是认识了。

何宁一听说是“坏”的,眉头高挑,趾高气扬地道:“她怎么来了?”立时,对孟姑娘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差鼻孔朝天。

姜禧低声道:“谁晓得呢,反正我瞧着是个厚脸皮。”

孟姑娘垂首看着地上,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僵硬。

如若不是出门前父亲、大哥的叮嘱,她真想扭头就走。

何安轻咳一声,“禧表姐,我们说说话吧。”

朱娟一脸怜惜地看着孟姑娘。

如果在皇城,她也不会受这等奚落,可这是江南,是清流的地方,孟姑娘一家的到来,就像是江南官场的另类。

洛俪对姜禧、朱娟道:“禧姐姐、娟姐姐,宁姐姐把我脸捏红了,我回去用冷水敷敷,否则,这样子太失礼了。”

何宁面容微红,小孩子的皮肤真经不住捏,她就捏挫了两下,就红成这样,要是长辈们问起来,只怕回家就要被她娘训。

朱娟道:“你快去吧”

洛俪经过僵硬发呆的孟姑娘身边时,低声道:“孟姑娘,唤上你的丫头,你跟我走,我在外头等你。”

有人跟她说话?

还是闻名天下洛子的孙女?

孟姑娘面露惊喜,就见洛俪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洛俪一出集华厅,素绢就跟了出来。梁妈妈可说了,有人想算计姑娘,姑娘还不满十岁,居然就有人想算计她的姻缘,这些人真是太可恶了所以,她今儿一整天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防着她被人算计。

第82章 及笈生波2

所以,她今儿一整天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防着她被人算计。

洛俪站在女宾休憩院外头的桃花树底下,不多会儿,就见孟姑娘带着她家的侍女出来。

侍女嘀嘀咕咕地道:“姑娘,我们以前在皇城何曾受过这等奚落,姜姑娘太过分了,她挑唆其他姑娘不要和你说话。老爷还真是,明知道不受待见,还让你和太太无论如何也要来,还让你们与她们处好关系,这分明是送上门受气……”

太太奶奶们采用的冷暴力,就是不与孟太太说话,也不搭理孟太太;可孟姑娘这里,姜姑娘那些话太伤人了,恨不得对着所有的贵女都说“孟姑娘是个坏的、是奸\臣之女”,他们家老爷哪里坏了,不就是拜在当声权贵窦国舅门下,怎么就成了“坏”人。

孟姑娘怒道:“这是在洛府作客,小心被人听到。”

父亲自请来江南接任顺天知府一职,这可是平调,他明知道此行很难成功,却还是来了,父亲有他的想法,要他们总要站在父亲那边,帮不上父亲,就不能给他惹祸。今儿这情形,不是她受气,便是孟太太也被人挤兑,只是不同于她受的热嘲冷讽,母亲那儿是完全被人冷冷摆着,反而是洛家的少\奶奶,一视同仁地请母亲吃点心、喝茶,倒是照顾得不错。

洛俪冲孟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孟姑娘走近,福身道:“洛姑娘。”

洛俪笑微微地道:“孟姑娘跟我去闺阁,我前些日子新做了几身春裳,都是顺天府今年的新式样,有两身做的时候做得大些,我瞧着孟姑娘许能穿上,一会儿来的人更多,你这身打扮太扎眼了,没的成为众矢之的。还有你的发式、妆容在皇城自是最好的,只与顺天府的贵女身份不合,我让乳母妈妈给重新打扮。”

孟姑娘凝在这儿,她身后的丫头倒是欢喜了。

“谢谢洛姑娘。”

太多感谢话就不必说了,只有她诚意地道声声。

孟姑娘以为今儿没人理会,没想洛俪还愿意与她说话,也算是意外之喜。

“你是贵客,来参加我二姐姐的及笄宴,原是给主家面子才盛妆出席,应该是我谢谢孟姑娘与孟太太的盛妆参加才是。往后,你若是参加盛宴,不清楚顺天府的衣饰、发饰和头饰,你可以遣丫头来问我,我的乳母妈妈对这块最是上心。”

“多谢”

孟姑娘也知道,江南是有人故意让她们孟家出丑。

接到洛家的帖子,孟太太提前两天就在预备,甚至还派了家中的婆子去街上打听今年时新的服饰式样、发式、头饰等物,结果问了街上的成衣坊、绸缎庄,什么也没问出来,只说都差不多。

这哪里是差不多,分明是差得远了。

顺天府头年时新的服饰,皇城那边第二年才时新,比人家整整晚了一年,而她身上的这身在皇城算是贵气大方的衣裙,竟是顺天府两年前时新的。

宋蜜儿见洛俪离开集华厅,亦默然跟在后头,昨儿姑母交代了,她就不能看着洛俪被人算计了去。铁氏昨日与宋蜜儿聊天,甚至还说到梁氏吞金自杀的事,说到伤心处就抹泪,直说梁氏是个顶顶好的,看着是为洛康所逝,其实是为了整个洛家。

宋蜜儿不大明白,是听了铁嬷嬷的解说分析后,才明白铁氏所说的意思。

洛俪与孟姑娘并肩而行。

洛俪不紧不慢,如闲庭信步一般地道:“我们洛府有三处阁楼,最大的阁楼住着我二姐姐,然后是我住的浣莲阁,还有四妹妹住的清芷阁。”

第82章 及笈生波3

洛俪不紧不慢,如闲庭信步一般地道:“我们洛府有三处阁楼,最大的阁楼住着我二姐姐,然后是我住的浣莲阁,还有四妹妹住的清芷阁。”

“江南读人多喜梅兰竹菊,这里的人多喜欢莲花,香门第人家,必是要种这五种花木的。

闺中女儿的四季衣裳,多都制作得精致,在衣料可以不求最好,但颜色一定要清雅,花式又要贵气,突出清贵风格来,每至赴宴,还会提前将衣衫熏上草木香味。

在头饰上,根据各人喜爱来打扮,或清丽优雅,或娇俏灵动,又或是端庄大气,总之,最忌俗艳,就算是江南一带的商贾之家,怕被人瞧不起,出门在外,也会忌讳把自己打扮太过俗艳。头饰不一定要多,但一定要够精致特别。孟姑娘头上的头饰贵是贵气了些,却太过华丽,最宜被人误会。

妆容上,顺天府贵女又与皇城那边不同,皇城贵女的妆容多是厚重,这里讲究淡妆适宜,脂粉抹得太厚,会被人说成太过俗气。”

孟姑娘正静听洛俪的讲叙,只见紫影一掠,不等她看清楚,就像一片云就飞走了,只片刻,就听到一个妇人的怒吼声:“哪来的小子,鬼鬼祟祟在这花丛作甚?”

宋蜜儿从曲径旁花木丛中拽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死死地拧着对方的衣襟,怒目圆瞪。

华衣少年一脸猥琐,看着十丈外的两位姑娘,目光首先停驻在孟姑娘身上,“哪来的疯女人,我……我是迷路了。”

“那么多的道儿你不走,专往人家内宅后院藏,要不要内宅婆子来送你去前院?”宋蜜儿想着铁氏的话,还真没防错啊,这个少年藏在这儿作甚,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没安好心。

立时过来一个婆子,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华衣少年,“哟,这不是方二公子,你应该在前院赴宴才对,怎的跑到这里来了?快随妇人到前院去,下次可不能乱跑,这内宅后院可不是你一个外男能来的地儿。”

婆子伸过手,一把扯住华衣少女,硬拉着他往二门处的垂花小门去。

素绢道:“没安好心,当我们洛家的内宅是随便进的,要不是今儿府里设宴,看大爷能饶得了他。”

宋蜜儿赶跑了方二公子,又佯装无事地远远走开,就像是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少年。

洛俪带着孟姑娘进了浣莲阁。

素纨迎了过来,“姑娘怎么回来了?”

“孟姑娘得换身衣裳,你帮她重新打扮一下。”

孟姑娘一脸好奇地打量,外头看着普通,进了里头,一股浓浓的香气息扑面而来,入厅门两侧,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栗,名家雕镂。

五彩销金嵌宝阁,一隔隔或贮有,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隔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莲花状,或边环半壁,剔透玲珑。倏尔青色霞影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壁,皆系随依古玩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花厅当中摆了一个香案,案上奉有供,墙上挂了一幅仕女图,仕女图的两张挂着一户对联。

“画是我爹爹绘的,我娘仙逝的时候我还不足周岁,早已不记得她的容貌,爹爹绘的又是侧面画,只听梁妈妈说,我长得像我娘。”

洛俪带着孟姑娘主仆上了二楼自己的闺阁。

令素绢取了自己新做的两身春裳,给孟姑娘一试,还是有些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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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及笈生波4

洛俪带着孟姑娘主仆上了二楼自己的闺阁。

令素绢取了自己新做的两身春裳,给孟姑娘一试,还是有些偏小。

素纨道:“这两身是放了一寸的腰身,又做长了两寸,可这位姑娘穿上去还是有些瘦。”

洛俪凝了一下,对素绢道:“素纨,你自来心细,要不你去漪兰阁一趟,找秋蓉借一身二姐姐的春裳给孟姑娘换上。”

素纨女红好,又拿春裳试过,这一试就知道孟姑娘穿多大的春裳。

洛俪又吩咐素绢道:“梁妈妈没在……”她似恍若大悟,“瞧我这记忆,梁妈妈今儿去大厨房帮忙去了。素绢你给孟姑娘重新梳个时新的发式。”

素绢微微蹙眉:“姑娘,你还是饶了我吧,要说梳头,就数梁妈妈最拿手,化女儿妆才是我的长处。素纨姐姐最会配衣饰,要不等素纨姐姐先回来,让她给孟姑娘梳头,等素纨姐姐给孟姑娘梳好头、着好新裳,我就知道化什么样的女儿妆最合适。”

洛俪面露嫌弃,“你得跟梁妈妈和素纨好好学。”

“素纨姐姐的女红,我真学不会,能学三分我就知足了。”

孟姑娘主仆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洛俪的闺阁里,有一个偌大的绣屏,屏风上绣的是莲花鲤鱼,屏风多有绣彩色的,可这屏风却是黑白灰三色组成,一则还绣了飞扬飘扬的大字,是《爱莲说》里一句话,远远瞧来还以为是一幅绘屏,近了才知是绣屏,却又比普通的绣屏更具立体感。

洛俪的绣帐是也是水墨色彩的,是兰竹图案。

闺阁纱绡轻重,纱绡上亦绘着兰竹图案与兰竹类的诗词,整个闺阁透出一个清雅脱俗的气质,又有一种少女婀娜风范。

孟姑娘的丫头先是讶异,再是细看,看整个阁楼都是这样的布局,心里暗道:洛子的孙女都这等高雅,也不知洛子是怎样的人?

孟姑娘看着纱绡上的法,灵动飘逸,清丽贵气,“这是哪位名家的法,全是写上去的?不会是洛子吧?”

洛子,是世人对洛瑞的敬称。

素绢笑道:“哪是什么名家,这阁楼都是我们姑娘自己布置的,那墨帐上面的兰竹、法全是我们姑娘题写上去的,只是每过一季便要揭下来洗掉,姑娘又得重新写上去。”

孟姑娘早前就听有人说洛俪是才女,她不过十岁吧,这法、丹青竟有如此造诣,心下暗暗惊叹,她的法在自家爹爹之上,她出身官宦世家,自幼也读识字,虽无什么才学,却知道如何看法丹青的好坏。

洛俪道:“都是我信笔写上去的,让孟姑娘见笑了。我不喜将屋子里布置得大红大紫的,想着自己住着舒服就好,而这浅黄色又太单调了些,就把兰竹与诗词写上去了。”

孟姑娘道:“洛姑娘这样布置,瞧上去很是雅致,如若是我,就想不到这样的法子。”她窘迫地笑笑,“真没想到,洛姑娘小小年纪,法丹青竟有大师风范。”

“祖父祖母对我寄予厚望,不敢懈怠学业,日日习练,也总是希望自己多用些心,也算对得住他们教养与花费的心血。”

孟姑娘道:“洛姑娘何其有幸,天下读人,无不期望能得洛子指点一二便引为一生幸事,姑娘能得洛子亲手教养,真真羡煞旁人。”

“祖父一生,皆用心学问,他老人家总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承袭他的衣钵。我虽是女子,却想着如何能做得更好,也许对祖父也是一种欣慰。”

做洛子的孙女,想来也不容易。

第82章 及笈生波5

做洛子的孙女,想来也不容易。

洛俪问道:“还未请教孟姑娘闺名?”

“德龄,才德之德,年龄之龄。”

洛俪垂眸。

素绢问道:“姑娘为什么要取两字的名字?”

孟姑娘的丫头道,“到我们姑娘这辈,是德字辈的,又是嫡出,自要以字牌取名。”

孟姑娘虚心问道:“还请素绢指点,莫非这还有什么说法?”

素绢答道:“在我们顺天府,但凡是贵女贵公子,都是取单字的名讳,通常有两字名的不是丫头就是庶女。今儿孟姑娘来赴宴,难道没发现今儿出现的贵女,全都是一个字的闺名。就连寻常百姓家,也会给自家最疼爱的儿女取一个单字的名讳。像姑苏、扬州这些香门第,也多是照着这规矩来的。”

“那字、乳字呢?”

“乳字什么的都是家中长辈所唤,一个字两个字倒没关系,但这闺名却只一字为贵。就像我们洛家,也排有字牌,到了这辈却从字辈,就化成了人字旁的字。不仅我们洛家如此,江南四大香名门都是如此。”

孟德龄的侍女道:“小画仙郑文宾,那就是两个字的名讳。”

“文宾是他的字,而非名,他单名一个‘牧’字。”

郑牧,字文宾。可外头一些不知道的人,只道他原就唤作郑文宾,人家的名可叫郑牧。

侍女道:“江南人的讲究可真多。”

素绢道:“我们江南人视二月生的孩子为不祥,寻常人家会丢弃,但有些人家会送到庙里养大,还有的则送到庄子上。”

闲话中,素纨取了春裳回来,给孟姑娘换上,重新给她梳了个发髻,洛俪在她的首饰里挑捡一番,也没挑到雅致的头饰来,抱了自己的首饰盒子:“素纨,你挑些给她戴上,她早前穿的是紫衣,这身是翠绿色的,只怕得换首饰配上才相衬。”

*

迎瑞院。

方太太听说第一计划失败。

想算计洛俪,还没出手,就被宋蜜儿给发现赶出内宅。

现在,也只能走第二计划。

方太太唤了婆子,与她叮嘱了几句。

婆子领悟。

清芷阁的李妈妈拿到一个纸条子,上面说方家有意求娶洛佼为嫡子妻,最近几天,方家的婆子便已暗示过李妈妈,李妈妈虽然猜到,但对方没明说,她也不能去问,这会子得到证实,信上要她带着洛佼去给方太太一瞧。

李妈妈看罢了信,回到阁楼寻洛佼。

苏氏看似打得狠,其实洛佼身上的伤都在皮肉上,养了这几天,已经结疤,没有早前那么痛了,昨晚便可以平躺睡觉。

洛佼道:“她让我去我就得去,当我是什么人,我现在还被母亲罚禁足呢。”

她原是心中有怨恨,被洛俪劝了两回,心头的恨意也消减了大半。

洛佼想着自己做的事,尤其在听了洛俪讲梁氏的仙逝真相后,也没那么执著。

“我的姑娘啊,这可是方家的嫡长子,是正经下聘为妻。洛家清贵,正打着主意要给你建个寒门学子呢,就像大姑娘、二姑娘那样的,嫁到方家多好,你是正经奶奶,方大人可是正二的闽省都督,这家里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更有花不完的银钱珠宝……”

正二的大员,便是李迁在世,就算是嫡女也未必能觅到这样的好亲事,何况洛佼的身份摆在那儿。各省都督又分两种:一种是一省都督,乃正二官职;另一种是两省甚至三省的大都督,这是从一官职。姜权是江南大都督,乃是苏、浙二省,是从一;方平安则是一省都督,为正二。

第83章 逼婚1

李妈妈与方家婆子联络上好,早就动心了,难得人家要是认真求娶的,怎么可以放过这般好亲事。

洛佼垂着眼帘,“母亲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

李妈妈道:“洛家多清贵骄傲,大老爷才是几官,从六的山长,说出来都丢人啊。人家可是正二,这出身门第上差了一大截,洛家是不敢高攀,就算方家有意,洛家还怕落一下攀高枝的名声。我算是瞧出来了,他们是怕污了自己的名声,才会将家里的姑娘一个个都会落魄寒门嫁过去。

姑娘啊,大太太偏心,这回二姑娘出阁,只怕大部分的嫁妆都给二姑娘了,落到你身上还能有多少。大太太、大老爷为了洛家的清贵名声,不愿被人说攀高枝,哪会将你许给方家。你可得自己个儿打算,方太太有意让你与方二公子结亲,可大太太不乐意。如果再错过这回,只怕就没这机会了。”

洛佼坐在窗前:母亲为了洛家名声,居然要将这么好的亲事给推掉,难道她的幸福还比不过洛家的名声?

李妈妈拉着她的手,“姑娘,妈妈怎会害你,妈妈什么都没有,就只奶养大你,你就是妈妈唯一的亲人。大太太可不一样,她有两个嫡子,她为了两位爷,也不会用姑娘坏了洛家的清名。姑娘,难道你甘心真由着大太太将你许一个寒门学子,然后,花一两银子还要精打细算,买一件漂亮首饰也要攒上大半年,你甘心吗?

若你争取到这门亲事,往后出阁了,想买多少首饰、花多少钱还不得由着你自己来。姑娘啊,今儿外头的客人多,你只要照着妈妈教你的去做,这门亲事保准能成?”

洛佼还是有些怕,如果做事出格,苏氏一定会罚她。

她怕抄,更怕挨打。虽然她嘴硬不愿承认,心里却是畏惧的。关入祠堂,洛翁老夫妻不与她说话,能把人闷死,而挨打痛在身上,更能让人难受死。

“好姑娘,你要是不去,不闹上一回,将来就只能嫁个穷生,贫贱夫妻百事哀,吃不饱、穿不暖,妈妈小时候受过这苦,难道你要过这种苦哀哀的日子。你是住茅草屋还是住高楼大厦;是吃山珍海味还是草根野菜?”

李妈妈想到方太太主动示好,在方家不知洛佼的身世之前把亲事定下,二大员、封疆大吏的嫡子且还是长子,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亲事。无论如何,她也得把这好事给订下来,板上钉钉了,总是跑不了的。

洛佼想着洛依、洛倩,她们所订的婆家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过两人的夫婿都是有才华,相貌也都仪表堂堂的人。

洛依有一份嫁妆。

洛倩是嫡女,嫁妆不会薄。

苏氏给洛倩预备多少嫁妆,她亦是知道的。

洛佼心里权衡着,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看着外头的热闹,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参加宴会,可她却被禁足在此。

她紧握了拳头,再展开时,“妈妈,给我打扮一下,换上最漂亮的春裳,我……我要出去见方二公子。”

苏氏偏心眼,就喜欢儿子,就偏着洛倩,既然她不给自己谋划,她自己争取。

是啊,她能住高楼大厦,为什么要去住低矮的茅草屋;她要吃山珍海味,而不是草根野菜……

对李妈妈的话,洛佼已信了九成。

李妈妈连连点头,“姑娘,无论你将来如何,妈妈会一直陪着你。妈妈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褪开洛佼的圆髻,“一会儿你悄悄出了垂花门,我打听过了,今儿三姑娘穿的是一身浅黄色的春裳,你也穿浅黄的。”

第83章 逼婚2

她褪开洛佼的圆髻,“一会儿你悄悄出了垂花门,我打听过了,今儿三姑娘穿的是一身浅黄色的春裳,你也穿浅黄的。”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条件成熟时,她就对洛佼道破真相,虽是乳母之名,可她却是洛佼的亲娘。洛佼过好了,亦不会孝敬她。

洛佼反问:“我为何要与三姐姐穿一样?”

“我的姑娘,二门垂花小门处可有婆子看守,你不打扮成三姑娘的样子,他们能放你出去。”

三姑娘这般得宠,家中上下哪个不喜?家中下人说到三姑娘个个都有一种骄傲感。

如若是自己所生的四姑娘这般讨喜得宠就好了。

李妈妈恨不得自己跳出去将三姑娘的宠爱全都替四姑娘抢来。

可是,四姑娘到底不是洛家真正的姑娘。

四姑娘的亲事也得由苏氏做主,想到苏氏打算将四姑娘许一个寒门学子,她就不甘心。

“我可以哄骗她们,说我是来赴宴的贵女,有要紧事去前院找父亲。”

“就你这模样,人家可是认识你的。”

“那我不是出不去了?”

“到时候妈妈想办法引开看门的婆子,你就趁着那当口跑过去,然后我就对着你喊‘三姑娘’就算她看到你,也只能望到背影,以老太太老太爷对三姑娘的喜欢,婆子必不会去追。”

李妈妈凝着眉头:方家婆子为什么再三重申,要四姑娘打扮成三姑娘的模样?

还说这样更为保险。

她实在不明白,但想到三姑娘能嫁给正二封疆大吏做嫡子媳妇,她就觉得欢喜,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她怎能放过这门亲事。就算当年的李迁在世,也不可能给她的娇娇谋上这等好姻缘,可见还是她有胆识,有眼光。

富贵险中求,她当年借着李迁酒醉爬上床,原想着借着怀孕再求李迁给个名分,从此就是正经的姨娘主子,也能享受一下荣华富贵,可谁能想到,她还没告诉李迁自己怀上他的骨血,李家就遭祸了。

而她,也因为没说出来,被当成寻常的丫头充为官奴,几经辗转进了皇城洛府大门。那时候,她可不想再做丫头,而且当时的洛康对结发妻子情感正浓,而妻子重孕在身,不可能纳她为妾,且洛家嫡系一脉的男子有一条“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等到洛康三十,梁氏只怕都生好几个孩儿了,哪里还会再纳妾。她已经人老珠黄。她纠结了一晚,想到自己怀孕了,又想到洛家乃清流之首,以“为百姓谋福”为念,也许会有一线转机。

她求到梁氏跟前,说自己其实是李迁的女人,而且肚子里怀有李家骨血。

梁氏听后吓了一跳,当即告诉了洛康。

洛康请了郎中诊脉,确定之后问了她几句话,当日就告诉她“你安心在府里住着,需要什么就与太太说一声,但她记住了,不得对任何人说你肚子里的骨血是李家之后。”

李迁在清流人眼里就是忠臣良士,她竟然赌对了。

后来,她在洛府养胎,直至胎位坐稳,便跟着送节礼的人入江南来洛府,更被大太太苏氏安顿到庄子上。那几个月,她过的可是姨娘的日子,有婆子、丫头侍候,只是孩子一出世,就被洛家给了一个“大房嫡幼女”的身份,而她也从“姨娘”成了洛佼的乳母。

但那几月的姨娘主子,过着喝奴唤婢的快活日子一直让她念念不忘。

她也曾提议,想要一个大老爷侍妾的名分,苏氏当即就反驳。

其实,是李妈妈看到洛廉比李迁还年轻些,当年她都不嫌李迁老,对洛廉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第83章 逼婚3

其实,是李妈妈看到洛廉比李迁还年轻些,当年她都不嫌李迁老,对洛廉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苏氏从李妈妈的眼睛里,看到了李妈妈对洛廉的眼光不善,苏氏怎么可能给她一个名分。

“李琴儿,你不过是九两银子买来的,给你女儿以洛家嫡女的名分,是我们洛家仁义,你若还不满足,我会留女去母……”

最后一句,敲醒了她。

她忘了自己是奴婢是丫头,还一心想得到更多。

李妈妈心下怨恨苏氏,当年她若给自己一个姨娘名分,以她的美貌,她自信能勾到洛廉,男人不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到那时,她再生一个真正的洛家公子,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洛廉又不是没姨娘,而且早前还是外室呢,还不是被苏氏接回府里好好安顿。

现在,苏氏上好的亲事不要,想给洛佼安排一个寒门学子,她怎么忍得了这口气,既然如此,她们母女自己个儿谋划。

*

前院,会客厅。

官员、名士、先生、才子云集一堂,恭贺着洛家两位公子的订亲盛宴。

作为亲家的杨耀宗、郑文宾穿梭其间。

“文宾好福气呀,把洛家这辈里最聪慧的后生选为女婿,眼光好”

彼此说着应酬话。

洛家很少办宴会,上一次宴会还是洛子六十大寿,又逢洛家嫡长孙洛径娶妻。

洛家是名门世家里头,少有不喜办宴会的人家,就算是办,也爱把几桩喜事放到一块儿办,这也有了每办一次必须热闹非份,喜气洋洋。

众人正说话,只听有婆子尖叫一声:“不好了,三姑娘落水了”

这一嗓子响得,整个宴会现场就沉凝了下来。

洛瑞正坐在上席,与郑文宾等名士吃茶说学问上的事,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些年轻的学士,个个面露恭敬。

洛瑞正捧着茶盏,问身后的洛征:“婆子喊的什么?”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铁氏说已经叮嘱宋蜜儿今儿照顾好洛俪。

洛征道:“说……说……三妹妹落水了。”他一落音,才从学问的思绪里回过神,扒腿就往荷花池方向快速奔去。

洛瑞一改往日的淡然冷静,“怀青,你还傻愣着什么?你三妹落水了?”

洛俪一惯乖巧懂事,怎么可能来前院?

洛瑞提着袍子急匆匆地往荷花池方向奔去。

待洛瑞到时,一干男宾都围在荷花池旁边,已经有一个紫袍少年将人给救上来了,黄衣姑娘正在咳嗽。

紫袍少年很凝重地道:“洛三妹妹,我碰了你,我愿意替你负责,我会让父母向洛家提亲。”

她是洛佼?

怎么喊她“洛三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佼从未玩过这种,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李妈妈说,这是最简单直接又有用的法子,而且方二公子会跳下去将她救上来,这样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便能顺遂订下亲事。待她及笄,可以风风光光地嫁入方家为妇。

“这是洛三娘?”

“听说小小年纪,才华不俗。”

“我瞧过琼林院房挂的法,颇有法大师的风范。”

洛征见众人议论纷纷,“方二爷,你瞧清楚,这不是我三妹妹。”

不会是洛家二爷要耍赖?

谁不知道洛子可是在亲自教导洛三姑娘,要将她培养成一代才女。

方严正容道:“今儿洛三妹妹穿的就是一身嫩黄衣裙,这明明就是三妹妹。”

方平安看着面前的一幕,对洛瑞深深一揖,“禀老师,学生的犬子与老师的三孙女有了肌肤之亲,学生愿意替犬子求娶三侄女,只待几年后贤侄女及笄就娶为方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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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逼婚4

洛廉满心疑惑,苏氏提醒过他,说方平安久久不离开,只怕还有什么主意,只没想到,打洛征的主意不成,又打上洛俪撄。

洛俪可是他们洛家的掌上明珠,门都没有。

洛廉道:“方大人,你可真瞧清楚了,这明明是我那不争气的女儿洛四娘。”

方平安伸着脖子,“我没瞧过洛家的姑娘,犬子说是洛三娘,我只当是洛三娘。”

什么叫只当洛三娘……

他的昭然之心未免太过明显了。

他是想借着这事,让方二公子与洛俪订亲。

他们洛家又岂会上当。

洛廉心里暗气:伪君子,装得人模人样,居然指驴为马,不对,无论是三姑娘还是四姑娘,都是人,可不是驴马。

洛瑞问洛征道:“你三妹妹在哪儿?”

洛修忙道:“禀父亲,我去内宅寻三妹妹。偿”

方家非说这被救的落水姑娘是洛三姑娘,他们洛家可不会纵容。

洛修穿过垂花门,奔向集华厅时,里面正在举行洛倩的及笄礼,他是外男又不能进去,唤了一个丫头进去禀报,丫头见仪式正在进行中,也不敢打扰,望了一眼,见三姑娘正笑眯眯地坐在观礼席上,当即回来:“禀三爷,三姑娘在里头观礼呢。”

洛修一听,转身回了荷花池边。

方平安父子正信誓旦旦地说话:“先生,我方平安愿意让犬子替三姑娘负责,三姑娘的清白已毁,还请先生将三姑娘许配我儿为妻。”

“洛师祖,严儿在此立誓,若能娶洛三妹妹为妻,我定会好好待她。”

洛修蹙了蹙眉,方家父子未免也太卑鄙了些,居然用这种法子算计三妹妹,揖手道:“禀祖父、父亲,三妹妹正在集华厅观礼,二妹妹的及笄仪式已经开始,祖母正在宣诵及笄仪词。还有一阵才能完成,不能打扰,怀青先回来向长辈禀明。”

一时间,除了洛家的男丁,好些人都没见过洛俪,自然不知道面前的是洛三姑娘还是洛四姑娘。

方家一口咬定是洛三姑娘,而洛家又说是洛四姑娘。

洛瑞恢复了平静,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平安一眼,“这样闹腾算计,平安,你觉得有意思?”

“老师……”方平安面容微红,他还不想受到洛子的厌弃,今天这么热闹的地方,一旦被洛瑞所弃,他就算到了闽省也会四面楚歌,“学生着实没见过洛家姑娘,实在不知道这是三姑娘还是四姑娘。”

方严大叫:“爹,我见过,我今儿远远见到三姑娘穿着一身嫩黄色的春裳,听婆子丫头们唤她三姑娘,这个就是三姑娘。”

洛家有女养在深闺,也难怪洛瑞的学生、洛家的好友都没瞧见过,这不得不说洛家的门风好,若是寻常人家,怕是谁都能辩认。

方平安不敢闹得太大,问落水姑娘道:“姑娘,你是三姑娘还是四姑娘?”

洛佼感觉到不对。这一切太过诡异了,她就像被算计了,为什么方严一直唤她“三姑娘”,她想说自己是四姑娘,可今儿的事一出,只怕她的名声就毁了,苏氏那儿指不定如何气恼。

李妈妈从一旁冲了进来,“我苦命的姑娘啊”一把就将她抱在怀里,呼天抢地哭起来,“姑娘啊,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就跳荷花池了。”

她想不开跳池?

这不是说好是计策的么?

洛佼越发觉得不对了,“我没跳湖”

“四姑娘,老太爷、大老爷都在呢,你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李妈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不会让苏氏痛快,真当她们母女无依无靠,想罚便罚,想打便打,这回她要苏氏吃不了兜着走,再不要做亲生女儿的乳母,而是堂堂正正听四姑娘喊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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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逼婚5

她要做洛廉的良妾,做洛家的主子。

李妈妈拿定了主意,大声道:“大太太不愿将你许配给方家,偏要将你许配给寒门学子,你想不开要跳湖。”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洛家乃清贵名门,高风亮节,洛大太太这么做定有她的原由。”

“方家虽然富贵,清流贵女可是宁为贫家妻不为富家妾的,若嫁到方家也是妻,看方家的样子,三妻四妾,难缠得很,还不如嫁给寒门学子呢。”

清流派中有大部分都出身寒门偿。

就说洛瑞,他年轻时候,家里也不富裕,不过是冷不着饿不着,与寡母王氏相依为命。洛家的日子转好,还是他娶了铁氏之后。铁氏是家中的嫡长女,嫁妆丰厚,钱塘的货运码头、顺天府的店铺、田庄就有不少。

李妈妈抱住洛佼,连连磕头:“请老太爷、大老爷做主,看在四姑娘与方公子已有肌肤之亲,就同意这门亲事罢。”她抹了一把泪,哭得如雨打梨花,想着趁着今儿人多,不如替自己谋个名分,她才不要做下人,她要做主子,此念一闪,她狠心道:“大老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年因大太太容不得婢妾,她让婢妾以乳母身份守护着四姑娘,四姑娘也认了。可是婢妾也是人啊,天天听着四姑娘唤我‘乳母、妈妈’,婢妾心里跟刀子扎心一样……”

洛廉没想到李妈妈居然有这等野心。

真相如何,在洛家,他们夫妻知晓,就连洛康也知道,李妈妈居然倒坑一把,说她与他有夫妻之实。

洛径大呼一声:“李妈妈,你休要胡言乱语。”

李妈妈指着自己的脸,不顾洛佼的挣扎,拼命将洛佼的脸与自己的脸依到一处。

如果相似的容貌,李妈妈还真是四姑娘的亲娘?

洛佼奋力推开李妈妈,疯狂大吼:“你撒谎你撒谎,我是洛家大房的嫡女,怎会是你生的。”

一个如此卑贱的女人,居然说是她亲娘。

洛佼不愿认。

洛径心下气恼不已:洛家一片善心,收养忠良之后,居然被人诬陷。

“娇娇,我真是不得已啊。大太太恨我引\诱了大老爷,不给我名分,我只能做你的乳母,呜呜……我真是你亲娘,你在乡下庄子一出生,就被大太太抱到身边哺养了,我是你亲娘啊”

洛佼软坐在草地上,双眼发直,她曾千百次地想苏氏偏心,总觉得她不是自己的亲娘,现在证明真的不是,她却又不愿相信。

她很矛盾,她从骨子里希望得到苏氏的认同,得到苏氏的呵护。

方严一脸怆惶,总不能让他娶一个庶女,而其生母连个名分都没有。

洛廉气了片刻之后,很快平静下来,“方大人,你还愿意替你儿子求娶四姑娘?”

方平安揖手:“请先生将洛三娘许我儿子。”

洛瑞冷冷一笑,果然是冲着他孙女来了,“我洛家愧对三娘的生母梁氏颇多,她临终之前,曾写信求情,希望洛三娘平安幸福。若有人想求娶洛三娘,必须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此人成亲之后,不得纳妾,不得设通房,更不得三心二意,我洛家女婿不以出身门第高低选人,但求才学过人,能入我孙女之眼,老夫便可成全。”

李妈妈愣在那儿,怎么画风变了,不是该给她一个名分,该给洛佼订亲,怎么方家口口声声求娶的人是洛俪。

方平安早前想着能结姻就成,猛然知道洛佼的身世,心里一百个、一千个的不愿意。他看着周围一张张或错愕、或赞赏的目光。

在场的清流男子,多是为人父、为人祖的,对于爱女的婚事,他们还真没求荣华富贵,求的就是能给女儿觅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第84章 败笔1

在场的清流男子,多是为人父、为人祖的,对于爱女的婚事,他们还真没求荣华富贵,求的就是能给女儿觅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洛瑞这话也代表了大多数父亲、祖父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钱财权势不打紧,钱财代替不了幸福平安撄。

洛瑞虽才华盖世,可他在对最疼爱的孙女上,可以忽视利益,忽视钱权,只求孙女幸福。这更迎得了若干清流中人赞赏的目光。

方严跳了起来,“你这老头儿,当你孙女是天仙不成,要我只她一个人,那我还不如去做和尚。”

他一听洛瑞说的话,通房侍妾都不能有,这跟和尚也差不多了,为了一个女子,就要放弃所有女人,他可不干这种事。

李妈妈一转身,发现情况不对,这些人怎么能这样?他们没有同情心,怎么不帮她说话呢,议论议论也好啊。

她不知道,在清流人的眼里,像李妈妈这种引\诱男主人爬床生下孩子,很是可恶他们瞧不起这种有心机的小人行径,反而是大太太的所为,人家没给你侍妾名分,却让你留在亲生女儿身边,还给了你女儿嫡女的名分,这就是贤惠。可你倒好,自己瞎搅和。

李妈妈是个恶毒、自私的女人这个念头在无数人心里定型偿。

但凡真心为女儿作想,就该是洛瑞那样的想法,只要我孙女幸福,我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可以抛开门第观念,甚至可以放弃自身的得失。

李妈妈就没想过,一旦此事暴露,洛佼又会如何尴尬?

李妈妈一把抱住方严的双腿,“方二公子,你毁了我女儿的清白,你必须得负责,别忘了,你们写给我的信,是你们要我这么做的。”

洛佼愣愣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亲娘是李妈妈,而且还是下人爬床成功生下的她。

她不愿相信

身为洛家子女的骄傲,身为嫡女的骄傲,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骄傲?霸道?

方平安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庶子,“先生,如果可以,学生愿意替庶三子求娶洛四姑娘。”

李妈妈大叫:“不成说好了是方家嫡长子,为什么要换成一个庶子,我女儿必须要嫁嫡子。”

方严抬腿就是一脚,“贱妇,也不瞧瞧你的身份,瞧瞧她的出身,连庶女都不如的东西,能嫁我三弟就是瞧得起你,还敢来屑想爷,除非她愿意为妾。”

苏氏领着洛俪过来,身后还跟了孟姑娘主仆,只是二位姑娘都蒙上了面纱。

苏氏问道:“翁爹、大老爷,出什么事了?刚才怀青过来找三姑娘,正在举行二姑娘的及笄仪式呢,一结束就过来了。”

人群退让出一条道。

洛俪走在前头,近了跟前,款款行礼,“祖父,你找我。”

周围若干的眼光都汇聚在洛俪的身上,这小姑娘的身量不高,瞧上去也就是九、十岁模样,然而,她却有一张极其精致漂亮的五官,一身气度如兰。

方严呆愣愣地看着洛俪,还不曾细瞧过啊,虽然蒙着面纱,可若隐若现的优美面容还是透出了几分,漂亮的鹅蛋脸,柔柔软软的小姑娘,声音也好听。“你就是洛三妹妹?”

洛征一个闪身,挡在洛俪跟前,“你想干什么?这就是我三妹妹,你现在相信认错人了,人都没弄清楚,就非说是我三妹妹。”

方严伸着脖子,还想看,洛征移了几步,偏用自己的身子挡住。

郑文宾笑眯眯地看着洛俪:“洛三娘,《明月竹兰图》就是你绘的?”

洛俪点头,问道:“那幅《初秋西山图》就是你绘的?”

这语调,这神情,就和刚才郑文宾的样子有七分相似。

第84章 败笔2

洛俪点头,问道:“那幅《初秋西山图》就是你绘的?”

这语调,这神情,就和刚才郑文宾的样子有七分相似。

杨平哈哈大笑。

周围的人主动忽视李妈妈母女大闹那一场,自觉将话题引到丹青上。

郑文宾道:“你这小姑娘倒甚是有趣,我绘的《初秋西山图》如何?”

“画名与画景不大相符,整幅画卷让人如视盛夏烈阳,偏偏又是秋景图偿”

一个少年过来,“莫不是父亲十年前流出去的那幅败笔?”

洛征这会子乐了,立马奔了过来,“郑世叔,近年来一直有个传言,说你曾经故意将一幅败笔画作传入世,若在你有生之年能被人瞧出来,且能道明败笔缘故,你愿意以十幅画作换回此画,不知这个传言可是当真?”

杨耀宗跟着附和起来,“郑兄这会不是要大出血了,只不知世侄女刚说的话可对。”

周围有人道:“这几年,得到小画仙丹青的人,都在寻画里的败笔,还以为只是传说,原来真有一幅败笔画作呢。”

众人在说那幅故意流入世的败笔画作,方严突地大嚷一声,不顾自己湿达达的衣袍,“爹,我愿意我愿意娶洛三妹妹。”

那小姑娘长得真好,过上几年肯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方平安恼道:“想娶洛三娘,你就好好读,凭你学识考入琼林院,如此,也许你还有可能。”

洛瑞素来不说狂言,他说出的话,那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他说的那些条件,你都没达到,人家凭什么把最疼爱的孙女许配给你。

众人这会儿也不管李妈妈与洛佼,而是对郑文宾的败笔画作大感兴趣,有人催促着拿出来让大家观瞻。

杨平笑道:“洛三娘的兰竹图风格独特,清丽贵气,意韵独特啊。洛三娘,几时得空,也送世叔一幅兰竹图如何?”

洛瑞可不愿自家孙女与一群外男说话,轻声道:“大儿媳,把三姑娘带回内宅罢。大家想看那幅画,我着人取来就是。”

洛家规矩重,这里到底是外男聚会之地,不宜久留。

然而,人群里一个俊美少年看到洛俪,依然一幅失魂落魄模样,这姑娘的五官长得好生熟悉,她怎么给人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可是他在何处见过她?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有人拍上了他的肩膀,“沐子轩,你若没订亲,凭你的才华,还是有希望娶洛三娘的。她可是洛家的明珠,配你绰绰有余。”

一侧,一个暗哑声音道:“如此美人,当配爷这样的。”

二人双双回眸,打量着这个少年,瘦得跟竹竿一样,还处于变声期,少年挺了挺胸,双腿摇摆,望着天空:“没见过爷这样俊美无双,独步天下,才华盖世……”

“没听过”蓝袍少年拉着沐子轩转身而去,“不知道小画仙那幅败笔画作到底是如何败笔法,若能一观,许能长长见识。”

锦衣少年自寻了个没趣。好歹他在京城那也是人人巴结、奉承的对象,他们夸得最多的就是“您俊美无双,天下第一。”“你武功独步天下”“您才华盖世……”他们总极尽所有赞美溢词用在他身上。

他对自己的容貌自来很得意。

怎么就这蓝袍少年一句淡淡地说“没听过”,真是少见多怪的,居然不知道他的优点。

沐子轩的视线留在洛俪的身上,久久不能收回。

杨平道:“先生,让我们看看先生近日的法丹青。”

有人附和道:“洛三娘的也一并取来,让我们一道观赏观赏。”

第84章 败笔3

杨平道:“先生,让我们看看先生近日的法丹青。”

有人附和道:“洛三娘的也一并取来,让我们一道观赏观赏。”

孟姑娘正要离开,孟大公子几步拦住了去路,“妹妹,你换衣裳了,连妆容也变,我刚才都没敢认。”

侍女道:“大公子,这才是顺天府贵女的打扮啊,这是洛三姑娘帮我们姑娘打扮的,奴婢也觉得比早前好看许多。今儿洛三姑娘的大丫头还教了姑娘和我如何绘江南贵女的女儿妆呢。原来这里和我们皇城全不相同,女儿妆就分好几种,还有贵妇妆也有好几种……”

宴会男女宾是分开的,说得多了,反而被人误会。

孟大公子低声道:“你回女宾宴罢。偿”

孟姑娘答了声“是”。

如果妹妹能与洛俪成朋友,也许父亲在江南的差使就能更顺遂。

孟大公子望着垂花小门方向,摇了摇头。

李妈妈见男宾们都被字画吸引走了,洛佼还在那儿失魂落魄地发呆。

苏氏来了,扫了她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她要忙着把三姑娘领回内宅去。

李妈妈“呜哇——”一声想继续闹,过来两个婆子,拖起就走,随手往她嘴里塞了个抹布,这像是厨房里用来擦灶头,又是油烟味,又是柴禾味,恶心得李妈妈想要呕吐。

秋菊手里拿着件斗篷,一脸无奈地道:“四姑娘,如果你当真不喜奴婢的服侍,我与大太太说一声,调往别处就是。二姑娘的喜日订在五月下浣,听丁婶子说,陪嫁丫头还差两个,我想跟二姑娘去。”

“秋菊……”洛佼近乎呢喃,“你从小厨房出来了?”

她和李妈妈离开的时候,故意将秋菊哄骗进小厨房,然后将她锁到里面,怕的就是秋菊出来搅局。

秋菊扶着洛佼,“四姑娘讨厌秋菊?”

是有一阵子挺讨厌。

现在的她,没有资格讨厌秋菊,反而觉得自己才讨厌,她处处与大房的哥哥比、与洛倩比,甚至还想与洛俪比,她同情洛俪亲娘早逝,觉得苏氏偏宠洛倩,人家才是亲生母女,凭什么亲女儿不疼要来疼她。

“秋菊,我没讨厌你。”

她更讨厌李妈妈。

李妈妈因为一封信就胡作非为,让她变得如此尴尬,她原是不该出生的,可苏氏让她出生了,还给了她一份体面,现在被他妈妈一闹,连体面也没有了。

“姑娘是希望我留下,还是希望我离开清芷阁?”

如果洛佼说让她留下,秋菊愿为她留下。

“你去二姑娘那儿吧。”

洛佼呢喃着,她的事,秋菊知晓太多。且今日,她与李妈妈对秋菊也做得过份,偏个藉口将秋菊哄进小厨房,还将秋菊锁在里头。

秋菊道:“姑娘怎么办?”

“我想一个人待着。”

她的心好乱。

洛佼回到闺阁,由着秋菊给她绞发,为她更衣,她就像一个木偶,静静地坐在窗前,一句话都不说。

李妈妈被婆子拖走了,没有回来,她没心思去过问李妈妈究竟去了哪儿。

洛佼回想着,关键时候,洛征、洛修都向着洛俪,他们都不喜欢她吗?洛俪是嫡女,又乖巧懂事,还有才华,可是她呢,如此不堪的身世,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

盛宴进行到未时,便有女宾陆续告辞。

待到未时三刻,集华厅除了主家,女宾几乎都离开了。

男客那边则不同于女宾,名士们谈论学问。画论,吟诗作赋玩得正在兴头上,颇有些不愿离去之意。

苏氏累得瘫坐在贵妃椅上,“怎么有的大户人家如此喜欢设宴,我是办一次伤一次,真不是人干的。”

洛俪笑道:“伯娘,那是因为祖父桃李满天下,而我们离琼林院又近,来的宾客特别多。旁的大户人家,怕是办十次加起来的宾客也未必有我们一次的宾客多。”

第84章 败笔4

洛俪笑道:“伯娘,那是因为祖父桃李满天下,而我们离琼林院又近,来的宾客特别多。旁的大户人家,怕是办十次加起来的宾客也未必有我们一次的宾客多。”

洛倩正乖巧可人地替苏氏捏着肩膀,“今日真是辛苦母亲了。”

苏氏想到女儿出阁、儿子还要嫁娶,照老太太的意思,三爷洛修要等杨玉莲的孝期结束,如果再让她办两回,她只怕要累趴下,“不行不行快累得散架了,回头我要与你祖母商量,把你二哥与你的亲事移到同一天。撄”

“伯娘,只怕不成,二姐姐是远嫁,从顺天府到晋陵,光路上就得走四五日,二姐姐出阁,得提前从顺天府出发,若同一天,到时候二哥就不能替二姐姐送嫁了。”

苏氏心里哀叹,宾客太多了啊,一些没下帖的都来捧场,比早前预想的多了一倍的人,有姑苏来的、扬州来的,还有钱塘来的,人家风尘仆仆赶了几日来参加洛府的宴会,你总不能拒之门外,她后头又补发好些帖子,都是提前一日送到客栈的。

苏嬷嬷问道:“大太太不如回睦元堂好好歇歇。”

苏氏将手一伸,苏嬷嬷与大丫头扶着她,“佼儿,带着下人把集华厅好好拾掇拾掇,我快要散架了。”

反是洛倩,今儿她是寿星,不甚累,只需要露出微笑,与来贺的姑娘们轻声说话,应付几句就可以了。通常这种情况,客人都不会招惹寿星不快,多是说上几句吉祥话。

洛俪问道:“二姐姐,可需我帮忙?偿”

“你今儿代我招呼贵女客人,也忙了一整日了,你回浣莲阁歇着吧,我看下人收拾集华厅。”

洛俪福身道:“那我回去了。”

她并没有歇下,而是立在案前练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练一会字,又习一个丹青。

此时的洛俪还不知道,她在洛佼及笄这日,以“江南第一才女”之名,名动江南,而她的法、丹青更得到了长辈的欣赏,可洛瑞担心洛俪生出骄傲自满之心,特意将梁妈妈唤到房敲打了一翻,又让丁管家下令全府上下,任何人不得提洛俪是“江南第一才女”的事。

洛俪开始自己熟悉而忙碌的生活,因宋蜜儿的建议,铁氏重新调整了洛俪的作息时间,洛瑞不同意,铁氏就用她的马鞭说话,逼得洛瑞不得不同意。

说来也奇怪,练字的时间少了,休息的时间多了,洛俪的武功、法丹青还在稳步上升中,见到了成绩,洛瑞原不同意也都默认了,没有什么比他看到自家孙女的法丹青越来越好更高兴。

洛瑞私下里是骄傲的、欢喜的,甚至暗暗下定决心,要用力培养洛俪,让世人瞧瞧,他洛家的儿郎不仅出色,姑娘也是德才兼备的。

*

这日,洛俪回到浣莲阁,一迈入院门,就见花厅上热闹不已,三个哥哥来了,就连二姐姐、杨玉莲也在其中。

她愣愣地道:“明天是沐休日?”

洛征笑呵呵地道:“三妹妹,我们可听说你今儿一早就得了一批宝贝,这不是过来欣赏欣赏。”

“宝贝……”洛俪想了一阵,一脸茫然,“莫不是今晨孟姑娘送来的谢礼,她还真是的,不就是将二姐姐的春裳借给她穿了一回,我借了她几件首饰给她戴。孟家特意送了六匹绸缎,又送了一盒首饰给我。孟姑娘很喜欢那件春裳,原是新的给她,穿旧了,直说不好意思还回来,绸缎是送给二姐姐的。至于那盒首饰,就当是孟姑娘换我给她戴的那几件,我本想退回去,偏送东西的大丫头对梁妈妈说,若是退回去便是瞧不起人,也只能作罢。”

第84章 败笔5

她顿了一下,“二姐姐,我瞧六匹绸缎里头,白缎与浅紫的甚好,你能不能各分一身衣料给我,我想让素纨给我做两身夏裳。”

洛倩道:“自家姐妹,这般见外作甚。撄”

洛俪让素绢从偏厅里将绸缎、首饰取了过来。

洛倩道:“是我一件新做的春裳,这些绸缎的颜色正合妹妹穿,你留下做新裳。”

“孟小姐可指名说是给二姐姐的,我可不要。从白、紫两色的衣料上各裁一身够做夏裳的就成。”

洛俪唤了素纨来,让她从那缎子上扯两块下来。

洛倩气恼,“这两匹都给你,扯什么扯,没的显得我小家子气,我原想都给你的,可你偏不肯收。”

洛俪见她着恼,便爽快地让素纨把这两匹布都给收了。又打开首饰盒子,“瞧着这些式样,是京城那边时新的,莲姐姐和二姐姐有喜欢的只管挑几件。”

洛征直望着洛俪笑。

洛修也赔着傻笑偿。

洛俪道:“莫不是哥哥们看上了哪匹绸缎还是哪件首饰?”

他一个大男人,要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作甚?

再说他手头的银子可是兄弟姐妹里头最充盈,只要他想要,花了银子就能买来好的。

洛征呸了一声,“小画仙赔了妹妹十幅丹青,这事儿连我们院都知道了,你可别说你没得。”

“有这事?”洛俪歪着脑袋。

素纨道:“姑娘,今儿除了孟姑娘送来的绸缎和首饰,旁的真的没有了,我可以保证,小婢一直都在浣莲阁,今儿没迈出院门一步。”

也不知二爷、三爷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消息,还以为他们是来瞧三姑娘,原来人家是冲着这批墨宝来的。

洛修很二地气恼:“爹和我们兄弟三都在院,是哪个贪心二货收了这么重的礼还敢扣下,小画仙可是指名赔给三妹妹的……”

他正说得起劲,杨玉莲冲他直眨眼睛。

洛府之中,比他们几个更爱这东西的,不就是房的那位——洛瑞。

洛修不是骂自家祖父,回过神来,洛修满脸通红,再看哥哥与姐妹们,都装作没听见的淡然,唯有杨玉莲满脸的紧张。

杨家是三月十一早上启程回徽省,杨玉莲则留在了洛家,只等秋凉后,再回转家乡。

方家在三月初十三早上离开顺天府,听说三月十二时,与琼林院副山长杨东之女杨慧与方家的嫡次子方肃订亲。

洛俪没收到小画仙送来的东西,但大门上的门子却说是有那么一个箱子送来,还说是小画仙兑践诺言赔给府上洛三娘的。

兄弟三人一回家,丁管家就凝重地传达老太爷的话:“这几日,顺天府都在传,说洛家的三姑娘是江南第一才女,老太爷发了话,任何人不得在府里提此事,更不得在三姑娘面前提这事。老太爷是担心此事影响三姑娘学习的心境,还请三位爷牢记。”

画在老太爷那儿,他们可以去瞧,可是若想要就难了。

“素纨、素绢……”

执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素绢奔到院门口,赶走大黄,笑道:“执墨,你怎么来了。”

“今儿郑先生送了十幅丹青入府,老太爷留下五幅鉴赏,让我将这五幅送过来,好让三姑娘细细揣摩、研习。”

执墨抱着五幅画轴,见公子姑娘都在,暗暗有些意外,与他们见过了礼,将东西放到八仙桌就离去。

洛径兄弟忙着打开画欣赏,洛倩也加入进来。

“大漠落日图,苍劲有力,粗犷而充满诗意难怪院的先生说,送给三妹妹的画风格各不相同,还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郑先生这种风格的画作。”

“江南烟雨图,快看这绘法,很新奇,以前没见过。”

第85章 凿破谎言1

“江南烟雨图,快看这绘法,很新奇,以前没见过。”

“夜月小桥,这倒影绘得太逼真,天上一轮月,水中一轮月,啧啧,我看小画仙比大画仙的技艺更高。”

洛俪围着画转圈,各不相同的风格,怎么连三个哥哥都知道,难不成早前郑先生在院里给众人看过这些画。

洛征捧着大漠落日图爱不释手,神色里一脸倾慕撄。

洛俪道:“二哥,你若喜欢,拿去就是。”

“你说真的?”

洛征确实很喜欢这画,旁边的洛径捂嘴轻咳嗽,风格各异,绘法也各不相同,这分明是郑先生用这种方式来指点三妹妹。祖父酷爱字画成痴,却先送来了五幅,可见他也是知晓用意的。

洛征笑道:“这是郑先生送给妹妹的,我可不能夺人所爱。偿”

“祖父让我研习,其实我不需要学这么多的风格,我的心不大,只要绘好梅兰竹菊和莲花,再学好如何绘鲤鱼、蝴蝶、蜻蜓、野鸭子就成。

郑先生云游天下,视野开阔,而我是女子,不可能像他一样游历名川山河,不曾见识过泰山之雄伟,又如何能绘泰山的气势,我能绘者,不过自己熟知的梅兰竹菊与莲花。二哥难得如此喜欢一件东西,这画我送你。”

洛征心动了。

洛径恨铁不成钢地道:“郑先生是你未来岳父,你想要他的画,机会多的是。”

洛征想要郑文宾的画作,还真是开不了口,他是要娶郑小妹为妻,只是订亲,却还没订婚期呢。

洛俪道:“二哥先把这画拿回去,我需要研习时,再找二哥借。”

洛征着实喜欢这画,笑道:“我不客气了。”不顾洛径在一边瞪眼挤眉,就如同抱宝贝似地离去了,连离开的招呼都不打。

洛修见洛征讨了一幅,郑先生还是洛征岳父呢,他也是哥哥,就挑一幅自己喜欢的,拿着手里垂钓图就不放手,这幅画并没有多复杂,就是一个老翁坐在河边垂钓,天空有一群大大雁飞过,河畔有几树垂柳,又有远处的群山。

洛俪问:“三哥喜欢这幅?”

洛修连连点头。

“这幅画,风格宁静致远,望之让人沉醉心静,三哥喜欢就送你了。”

这于旁人,这些字画很值钱。

可对她,更看重的骨脉亲情。

“若是三妹妹想研习,只管使丫头来我屋里取。”

洛修害怕洛径看他时近乎要吃人的眼神,作了个揖:“多谢三妹妹,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寻妹妹说话。”抱着画离去,那样子与洛征一般无二。

洛径因为是长兄,虽也喜欢,自控力好,他只是单纯的欣赏。

洛倩是女子,她更多的就是好奇,她是听哥哥们夸赞说这十幅画,每幅都是精,绝对风格各异,绝对是郑先生的最高水平。

杨玉莲仅仅是为了陪洛倩来瞧画,在她看来,这些画也就这么回事,她更看不出每幅有什么不同,甚至觉得,还不如她们女儿家的绣图漂亮,颜色单调,着实没什么看头。又不愿被人瞧出她不懂画,只装着样子立在洛倩的后头,“好漂亮的画,好特别的画”念了几遍就不吱声了。

晚上,洛廉就知道洛征、洛修从洛俪那儿各拿了一幅画走的事。

“两个混账郑先生送倾城画是有深意的,想让倾城观摩研习,他们去捣什么乱?”

苏氏道:“说好了,如果她需要,再给她送回去,这两孩子也是太喜欢那两幅画。”

洛廉冷哼了一声,“明儿就让他们给倾城送回去,他们若要考功名入仕途,又不是要做大名士,何必瞎折腾,没的白瞎好画。”

苏氏顺着他的话意,“我会告诉他们的。”给洛廉蓄了茶水。

第85章 凿破谎言2

苏氏顺着他的话意,“我会告诉他们的。”给洛廉蓄了茶水。

上次宴会后,苏氏休息了三日才缓过劲儿来,这几日都是柳姨娘帮衬着代为打理内宅。

苏氏道:“李琴儿那边如何处置?是方太太身边的婆子给她出的主意,有信件为证,据她招认,她前前后后得过方家婆子二百两的银子,一对金镯子、两支金钗、一个赤金戒指。”

洛廉想到这事就堵得恨,要不是洛有门风清正,在江南一带的声誉不错,洛家的名声就险些给毁了。明明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居然诬到他头上。

苏氏道:“李琴儿不能再让她回四姑娘身边,四姑娘这些日子坐在窗前总发呆,倩儿和倾城都去瞧过,秋菊自请要做倩儿的陪嫁丫头,我送了几个丫头到清芷院,让四姑娘挑两个留下,总得有个沉稳懂事的大丫头、一个跑腿小丫头才成。”

“你是当家主母,你办事,我放心。偿”

苏氏道:“四姑娘与三爷的事,不告诉他们?”

“问过老太爷,他的意思是先不说,三爷要说,也得等他成家之后才能说。到时候若他愿意让他开府另居,将来若能沉冤昭雪,他亦可恢复身份。至于四姑娘那儿,也先不要说。让李琴儿自己选,若她们母女想留在洛家,就得分开,若想在一处,洛家将她们送到庵堂住几年,四姑娘落水被男子所救,虽说年纪不大,可到底清白有污,那日瞧见的官员、先生、学子亦不少,若非他们大多是君子,外头指不定就会有难听的话。”

苏氏明了。

洛佼现下名节有损,全是败李妈妈所赐。

李妈妈但凡真心疼爱自己的女儿,你想谋一门富贵姻亲,也不该把洛佼的身世道破,说是她生的。

洛佼好好的嫡女,偏要弄得比一个庶女还不如。

洛佼是谁的女儿,李妈妈心里比谁都清楚,非要借着洛家借了李迁后人的事,想要胁洛家给她一个良妾位分,这女人想做姨娘还真是想疯了。

只他们洛家,可不是能被李妈妈算计的。

事情似乎与她想的不一样。

当苏氏端坐在清芷阁花厅的主座上,李妈妈跪在屋子中央,洛佼垂着脸静立在左侧。

“李琴儿,我给你与四姑娘两个选择。一,你们依旧在一起,但因四姑娘的名节已毁,得去庵堂住几年,等顺天府的学子百姓们都将四姑娘三月初十那日出的丑都忘了,再接她回来待嫁;二,你们必须分开,但你得去庄子上,而四姑娘则由我教导。”

选择就摆在她们母女面前,端看她们自己如何选。

要么,母女一道去庵堂;要么就得分开。无论哪一种,李妈妈是万不会再留洛家。

李妈妈连连摇头,“不,不,大太太,你不能这样,我不要和四姑娘分开,也不要去庵堂,我们要住在洛家,我……也是大老爷的女人,你就不能发发善心,给琴儿一个名分。”

到了现下,她还不忘要做洛廉的姨娘。

她不干不净,居然想飞上枝头。

这等居心,若真让她称心,只怕洛府后宅就再无宁日。

苏嬷嬷冷厉喝道:“李琴儿,你背叛主家,与外人密谋损害四姑娘的名声,你也是当娘的人,虽然洛家没给你名分,一直待你不薄,我也曾想着,将来四姑娘年纪大了,许个好人家,你就跟着她去婆家。”

李妈妈嘴里重复道:“大太太,求你了你都能接纳柳姨娘,为什么就不能接纳奴婢,看在我为洛家生了一个女儿的份上……”

洛佼是大老爷的骨血吗?

不是

可李妈妈自己知晓真相,也好意思诬到洛廉身上来。

---题外话---新春将至,提前预祝读友大人们春节愉快

第85章 凿破谎言3

可李妈妈自己知晓真相,也好意思诬到洛廉身上来。

苏嬷嬷继续道:“大太太不同意方家的提亲,是看到方家后宅姨娘就有好几个,后宅更是争斗得乱七八糟。洛家的女儿是万没有给人为妾的,嫁到婆家那也是正头娘子。若能一夫一妻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更是洛家选婿的首选,宁可门第低些,也不愿意看洛家女儿嫁到婆家,整日面对那些侍妾姨娘的算计。这大户人家里头,被姨娘算计丢命的主母还少吗?四姑娘性子单纯、率真,你以为许到方家就那么好。

再说方家二公子这个人,身世瞧着是高贵,可有本事有才华的是他爹,可不是他。他的才华如何,我们家大老爷、大老、二爷不比你清楚,四姑娘跟着他,有没有奔头,难道大太太心里没数。就这种男子,你也要四姑娘去嫁?

方大人求娶杨山长家的慧姑娘,为什么杨山长瞧不上方二公子,却独愿意将女儿许给方五公子,还不是瞧出方二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

对女子来说,夫婿的疼爱、敬重比什么都重要,不望两情相悦,至少得敬重妻子。住在我们洛家,他一天三趟地往百花楼跑,迷上百花楼的蔷薇姑娘,哭着闹着要方太太替蔷薇赎身,还想纳蔷薇为妾,这正妻未娶,哪有先纳妾的道理?

二姑娘选的苏家,也不是大富大户,只是小户人家,可二姑爷无论是学识才华还是容貌,又哪点差了?更重要的是吃过苦,懂得心疼妻子,以二姑爷的才学,你且瞧着,下届应考,定会高中,一旦入仕,二姑娘也是体面的官夫人偿。

李琴儿,你再想想,是一开始就嫁不学无术看起来体面的官家公子,还是嫁一个未来有所作为、有大前程,懂得敬重体贴妻子的大丈夫、真男儿?”

苏嬷嬷支字未提柳姨娘所出的洛依,洛依原不是洛家姑娘,不过是挂了洛家庶长女的名头,洛依所嫁的夫婿可是柳姨娘给选的。洛家知晓真相,人家的女儿订亲,自是要问人家亲娘。

嫁一个眼下体面的官家公子,无甚本事,又是个败家没有担当的,人前风光,人后落魄,若是父母没了,这往后的日子过得如何还当真难说。

嫁一个有才华本事的,眼下虽然清苦些,可未来却是能过上好日子的,这是先苦后甜,糟糖之妻不下堂,同患难过,就算将来富贵后他变心要纳妾,决不能抛了妻子,而嫡妻所出的儿女到那时也都大了,根本不惧妾侍、庶出子女的算计。

洛佼此刻静静地听着苏氏的话。

以前觉得这些离她很远,可自从洛倩及笄宴之后,她就发现其实离自己不远。

李妈妈痛苦摇头,“我不知道方二公子是个混的,我不知道……呜呜……我就是想让四姑娘嫁个富贵人家,我没想害她。”

她是自私了些,一想洛佼许配给方严,二又想替自己谋个名分,若是他日再给洛家添个儿女,她这良妾的位分就算坐实了。

苏氏一语道破:“你没想害她,怎会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道破你与四姑娘是母女。你在心里怨我、恨我,怨我不肯给你名分,你原是一个爬床丫头,若是主母果断俐落些,一碗汤药下去,再将你发卖,你又能如何?这种事在大户人家,又不是没人干过,人家这样做了,你能说主母恶毒,不,世人只会说这丫头贱作,不守本分,竟干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四姑娘出生后,我给了她体面的嫡女身份,当初也曾提议你,我们给你二百两银子,你寻个老实厚道的男人嫁了,是你要留在四姑娘身边做乳母,既然是乳母,就当守本分。

第85章 凿破谎言4

四姑娘出生后,我给了她体面的嫡女身份,当初也曾提议你,我们给你二百两银子,你寻个老实厚道的男人嫁了,是你要留在四姑娘身边做乳母,既然是乳母,就当守本分。

四姑娘是你所出不假,你但凡真的疼她爱她,就该想到,一旦四姑娘的身世被人知晓,她更多的是尴尬?她却生生要将她嫡女的名头给弄丢了,如果你不闹那么一出,她就是体面的嫡女。

你是不是料定我们洛家不敢面对道破身世的后果?若是男孩,也许我忌讳些,可你忘了四姑娘只是一个姑娘。朝堂更迭,大赵一统天下,不也放弃追捕北齐、西晋的公主,这是为甚?还不是因为她们是女子。以我洛家的地位,就这点事还危及不到我洛府。”

洛佼蹙着眉头。

李妈妈就一个丫头,无论是见识还是处理,根本没法与苏氏比。

苏氏虽待她不如苏倩,可这些年也没薄待她,苏倩有的,她也有,哥哥们也是拿她一样对待。

现在捅破了那张纸,大哥、二哥都知道她不是胞妹,而她的身份更是连柳姨娘生的两个孩子都不如,她很是尴尬。

洛佼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变化,这些日子待在清芷阁哪儿都不愿去,倒是洛俪送了一盒子首饰来,请她帮忙修改式样,她一直在做首饰,就想忘了近来发生的不快。

三姑娘说得没错,女子得有自己的本事,而她的本事就是会改首饰、会做首饰,三姑娘还说,待再过两年,大太太就会给她一个铺子练手,开玩笑道“四妹妹可以开个首饰铺子,到时候生意肯定好。”

苏氏道:“是你与四姑娘一道去庵堂?还是你去乡下庄子上?给我个准话。”

“大太太,你让我做大老爷的侍妾吧,我别的不求,我只求给大老爷生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我……我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她明明就与大老爷没关系啊偿。

苏氏不惧庶子,只是洛家祖训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洛氏嫡系男子不纳妾,当年洛廉要给柳姨娘一外名分,那也是开了祠堂,问过先祖,更是征求过洛瑞夫妇的意见同意后才办成,这洛家嫡系男子纳妾,比娶一门嫡妻的程序还要繁琐。

秋芹在院门处朗声禀道:“大太太,三姑娘来了。”

苏嬷嬷沉吟道:“这个时辰,三姑娘应该在老太太那边习武。”

洛佼抬眸,虽然她不喜李妈妈,但到底是她亲娘,她一直记得自己被罚时,李妈妈扑在她身上护着她,“五舅母给三姐姐拟了课程,每学一个时辰可以休憩半炷香时间。”

李妈妈见三姑娘来了,想到她虽然年纪小,在洛府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提高嗓门:“大太太,奴婢求你了,你就给奴婢一个良妾的名分,奴婢只想给大老爷生儿子。”

洛廉的长孙快三岁了,他哪里需要庶子。

李妈妈反复央求着,语调越来越哀切。

洛俪进来时,李妈妈还在央求。

李琴儿还真是,难道她自己不明白自己怕破事儿?

太可笑了

前世时,李妈妈与洛佼就是这样作死的,有没有害到洛家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害苦了洛佼。

洛俪扫过李妈妈,从素绢的手里接过一个布包,“四妹妹,昨儿苏嬷嬷出门采买,我托她买了几把刻刀,又有做窜珠的金丝、银丝,想着你许用得着,就抽空送过来。”

李妈妈重重一磕,“三姑娘,你可怜可怜奴婢,帮奴婢求求大太太,求她给奴婢一个名分。”

洛俪睨了一眼,“素绢,到院门外头候着。”

第85章 凿破谎言5

洛俪睨了一眼,“素绢,到院门外头候着。”

李妈妈也着实让人恶心,明明晓得真相,非要诬陷洛廉。

苏氏遇上这种人,心里还不知如何膈应。

洛俪问:“伯娘,事到今日,你为什么不将四妹妹的身世告诉她呢?”

李妈妈面露惊容:“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撄”

洛佼的身世,除了洛家几位家主、主母,谁还能知道?李妈妈甚至觉得,当年的事做得隐秘,只怕洛径都不知道。

“李妈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同光元年正月二十六日,你被我娘的陪嫁梁七婆从皇城菜市买回洛府,四妹妹是八月初的生辰。偿”

妇人十月怀胎,也就是说洛佼根本不是洛家的骨血。

洛俪欠了欠身,“伯娘,我们洛家怎么可能染指忠臣女眷,即便李迁大人不在,洛家也当维护他的清誉,李琴儿当年选择做李迁大人的女人,就理当为李迁大人守住清誉,她可以做乳母,可以做下人,唯独不能误了这么一位青史留名的好官名誉。四妹妹大了,她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有权知道她的生身父亲是谁?”

洛俪的话,抬高了洛家,也道出了洛家男子为何不能给李妈妈名分的原因。

他们要维护这位正直良臣的声誉,不能让他的女人背叛他。

洛俪先说洛佼原有尊贵的身份,这样再说真相,就不会受到排斥。无名无分的丫头所出与名垂青史的大忠臣之女,谁都会选择后者。

洛佼没想知道的身世竟另有隐情,她奔近李妈妈,摇着她的身子道:“妈妈,你说话,三姐姐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的亲生父亲是李迁李大人,不是洛家爹爹?你说话?”

李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洛俪居然敢捅破。

正因为她算准了大太太不敢说,所以才逼着大太太给她一个名分,她想做洛家真正的主子。这十年来,她住在洛家,知道洛家的声名与地位,着实比李家强太多,看似清贵,可日子不比李家差。

这也是她在生下洛佼后,为什么不愿离开,她受不了贫苦,受不了艰难的日子,她想过得衣食无忧,想过有人服侍、穿绫罗绸缎的富渥日子。

一切,都失去了掌控。

洛俪如此简单、直接地道出了所有的真相。

洛佼见她没有否认,又奔到苏氏跟前:“母亲,你告诉我,三姐姐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其实是李家的女儿?”

苏嬷嬷道:“三姑娘没说错,你亲爹确实是李迁大人,他是明和二十三年十月获的罪,那一个月获下重罪的人很多,李家只是其中一家,他是以‘藐视皇家,不敬太后’的罪名被处以凌迟之刑。”

洛家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却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养了她十年,只因她是忠臣之后,洛家想替李家保住一点血脉。

据洛俪所知,李迁并非洛子的学生,与洛家也没有情,只因李迁受百姓爱戴,受赵明祖皇帝夸赞,李迁就是一个好官。李迁明知开罪窦家许会死,还是敢于站出来弹劾指责窦家。

洛家敬重李迁是一代谏臣,于天下有功,于百姓有功,方出面收留李迁的姬妾女儿。

洛俪道:“当时,梁七婆在皇城菜市买下了九个下人,其中有五人原是一家子,这个老夫妻的名字唤作李阿孝、孝婶子。而李琴儿,就是这一次九人中的一人。

李琴儿,当年你找到我娘,说你身怀有孕,我娘亦不会轻意相信,梁七婆奉我娘之令,唤了孝婶子了解情况。据孝婶子所述,你确实是李府房的侍茶丫头,原是家生子,闺名琴儿,到了李家房服侍后你一直没改名。

第86章 揍夜闯者1

据孝婶子所述,你确实是李府房的侍茶丫头,原是家生子,闺名琴儿,到了李家房服侍后你一直没改名。

你仰慕李大人的才华,一次酒醉,与李大人有了夫妻之实。你原想选个日子告诉李大人说你怀了他的骨血,不想李家飞来横祸,被抄家灭门,而你被充为官奴,由皇城官府送到菜市口拍卖。

我娘听说你的遭遇之后,想到李大人一世英明,被奸人所害,落得满门抄斩竟无后人的惨境,给你撇了一处院子,安排孝婶子和她女儿去服侍。我爹担心你的身份被人识破,写信给伯父,在你胎像稳当之后送来了顺天府撄。

伯父想到李家被满门抄斩,如果让恶人知晓李家还有后人在世,也许四妹妹被抓住后会被被诛杀。为让四妹妹平安长大,伯父决定给你一个能见人的身份,让伯娘假孕,在你出生之后,就说是伯娘所出,又让李琴儿以乳母的身份照顾你,陪着你。

我们洛家与李迁原无交集,那时候,我爹还在太仆寺做小吏,但洛家敬重李迁大人是正直不阿,不畏权势的忠臣好官,方决定冒此大险收养你。”

洛俪又道:“你虽是李琴儿所出,可你的亲生父亲是无愧天地的忠臣贤士,有功于天下,有功于百姓他虽已逝十载,至今大赵的百姓还有无数人记得他的好。你应该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骄傲而李琴儿身为李家人,死为李家鬼,为了李大人的清誉着想,也不该说出让我伯娘给她侍妾姨娘身份的混话。”

李妈妈满脸怨恨,他们怎么可以将真相告诉四姑娘。

她想赌一把,却被洛俪给破坏了计划。

“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我生下四姑娘,大太太曾说要给我二百两银子,让我嫁人,可我舍不下四姑娘。偿”

洛俪的话真真假假,真的是洛佼的身世,假的是洛廉不碰李妈妈的原因。

李妈妈不过是个丫头,还是早有男人的妇人,洛家又有祖训在,嫡系一脉是不允纳妾的,祖训家规不能破。当年为护柳姨娘,已经破坏过一次祖训家规,但那是经洛瑞点头同意的。

洛瑞同意收留忠良之后,但并不是同意纳妾。

洛廉明白,所以与柳姨娘之间也是面上保持着“夫妾”关系。

“我看你不是舍不下四姑娘,而是舍不下洛家安逸的生活。你若真的疼爱四姑娘,就当为她所想,三月初十你干的糊涂事,置四妹妹于何地?你赌准伯娘为了四妹妹的平安不敢说出实情就可以胡言乱语?不晓得报/恩便罢,居然还恩将仇报,险些毁掉伯娘伯父的名声。

你是不是还想否认?洛家有你当年买进来的身契,官府文可清清楚楚地写着买进的时间,还有你几时来的顺天府,这些可都有证可查。”

想算计洛家上位,李妈妈还真瞧错了。

洛俪两世记忆,当知该断当断,该狠亦要狠。

隐瞒不了一世,与其被人误会,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洛俪道:“李琴儿,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亦不要得寸进尺。洛家从不打杀下人,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洛家是好算计,你若威胁到四妹妹的性命,威胁到洛家,我洛俪第一个不放过你。

当年你有机会嫁人,可在你放弃嫁人决定陪在四妹妹之后,你就必须从灵魂里、从心里当你是李氏忠良的女眷。你得替你的男人守一辈子,唯有这样,你才配得上他的一世清名,否则,你置四妹妹于何地?

你不是没有盼头,你有四妹妹,待她大了,她一肩挑两门,一门婆家,一门李家,你看看她瘦小的样子,她能支撑得起来?可是支撑不起,她也必须撑起来。谁让她投胎转生成了李迁的女儿,还是李迁唯一留在世间还活着的后人。否则,她如何对得住那么多惨死菜市口的李家人,如何对得起李大人名垂青史的美名?”

第86章 揍夜闯者2

她要给洛佼压力,只有压力才人成长。

即便付出的代价,是将她熟知的妹妹少了快乐,那是洛佼应该去承受的。

人,可以选择善恶,可以选择对错,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爹娘与出身。洛佼是李迁的遗脉,就注定要为了延续李家血脉坚强地活下去。

苏嬷嬷怔怔地看着洛俪。

苏氏心里抹汗,瞧瞧同样的十岁,洛俪这气势,足将李妈妈与洛佼都给惊住了。

洛佼心潮起伏,有激动,有热血飞扬,过往对苏氏的不懂、怨恨,在灭门大恨之前,那又算得了什么?原来洛家对她有着如此大的恩情,更让她觉得羞愧难当的是,李妈妈不思报/恩,还要算计恩人偿。

李妈妈所为乃是典型的恩将仇报。

洛俪问道:“刚才大伯娘与他们说什么话?”

苏嬷嬷道:“大太太说,让李妈妈选,是她与四姑娘一道去庵堂住几年,还是她去乡下庄子生活,四姑娘禁足清芷阁。”

李妈妈与洛佼同去庵堂,一旦她们选了这条路,就得接受洛家对她们的放弃。

洛佼原不是洛家女儿,人家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养你一场,可你们倒好不守本分,还还想算计人、诬陷人。

洛佼母女去庵堂数年,几年后归来最多住几月就嫁人,从此便真正与洛家再无瓜葛。

李妈妈野心勃勃,很是明白洛家要放弃她们。

庵堂里穿着灰袍、吃着素斋,且一天只吃两顿饭,这样清苦的日子,她们如何受得,李妈妈受不了,也不希望洛佼去吃这个苦。

另一条,是李妈妈去苏氏的陪嫁庄子上过活,而四姑娘禁足清芷阁,这分明是要分开她们母女。不分开,苏氏如何放心李妈妈,李妈妈与方家里应外合算计洛家,这口气如何让苏氏咽得下去,险些李妈妈就毁掉了她与洛廉的名声。

苏嬷嬷道:“三姑娘,那日李妈妈一闹,四姑娘又被个男子从水里抱上来,名节已损。好在四姑娘年纪还小,或去庵堂,或禁足清芷阁。过上几年,这件事自然就淡了。待事淡了四姑娘便可选婿待嫁。李妈妈哭闹着既不愿与四姑娘分开,也不愿去庵堂,还一个劲儿地求大太太抬她做大老爷的良妾。她是有夫家又有女儿的人,怎能这般不顾廉耻?”

洛家不纳妾,就看到大房有个柳姨娘母子,镇日也想做姨娘。

那柳姨娘是真正的姨娘吗?人家可是本本分分,从来没不曾逾矩半分,也未给苏氏添过任何乱子,关键时候还能帮衬苏氏一把。哪时像李妈妈,不懂报/恩便罢,居然还想胡言乱语地妄想。

洛俪问洛佼:“四妹妹,你怎么决定?”

“三姐姐……”洛佼心乱如麻。

前些天,她因为知道自己是丫头生的将自己关屋子里好几天,刚接受了现实,却暴出她不是洛家的骨血,根本就是毫不相干。

洛俪轻叹一声,“你亲爹就剩下你这么一点血脉,你以前不晓真相时挺敬佩李大人,而今你怎么想就怎么做。”

她静静地凝视着洛佼,是期盼,是等候。

洛佼心里的巨浪落下,升起,再落下,再升起。

沉沉浮浮,对李妈妈最后的好感也淹没了。

她怎么能做出如此没有良心的事,洛家收留了她们母女,李妈妈一心想逼着大太太抬她做洛廉的侍妾,这不是恩将仇报?

洛佼甚至有些怨李妈妈给她丢人。

如果她真的是洛家女,李妈妈这么做还情有可原,可她与洛家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做就叫忘恩负义。

洛佼咬了咬唇:“送李妈妈去庵堂”她愤然看着李妈妈,“明儿一早就去,往后每月初一,我去庵堂看你,你好好抄抄佛经,修身养性,将来我大了,定有本事养活你,只是你莫让我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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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揍夜闯者3

洛佼咬了咬唇:“送李妈妈去庵堂”她愤然看着李妈妈,“明儿一早就去,往后每月初一,我去庵堂看你,你好好抄抄佛经,修身养性,将来我大了,定有本事养活你,只是你莫让我难做。”

苏氏开口道:“把李妈妈送回去。”她站起身,“四姑娘,将李妈妈的换洗衣衫拾掇出来,明早给她带上。”

洛佼与洛俪齐齐行礼,“恭送母亲伯娘”

洛俪拉着洛佼的手,“有一种姐妹与血缘无关,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洛佼,是我的四妹妹。你今天做得很好,你勇敢、冷静、锐智,这一点像……你爹。”

洛佼眼里消失的光亮又回来了,“三姐姐真的这么觉得?”

即便心潮依旧,与许她需要好些日子才能接受,至少想到她的身份乃是忠良遗脉,洛佼就觉得欢喜,这样的身份比以前还要珍贵些。

同是庶女,一个是唯一,一个却是耻辱,她自然愿意做前者。

洛俪肯定地点头。

她希望洛佼不会与前世一般,直到及笄之时,也是个任性刁钻的人,幼时的纯真率直在成年后就不再是纯真,而会被认为无知,率直则会被人当成不知轻重的胡言乱语,也至洛佼落到得命运坎坷、婚姻波折,最后还与洛家陌路。

洛家无论是收养萧氏母子还是收养李琴儿母女,从未想过他们报/恩,想的只是替忠良之后保住一点血脉。而洛家收留他们,原就冒了风险。

“四妹妹,有些错我们犯不起,否则就会丢掉性命,谁不想过安稳踏实的日子,但因为良善做了好事,就该被欺负、被算计?如果是这样,世间怕是没人敢做善事。李迁大人生前嫉恶如仇,恩怨分明、敢爱敢恨,你是他的女儿,当有他的气节。”

洛佼听到亲生父亲的名讳,忆起这些日子,洛俪建议她看史记,早前不明白,现在却隐隐知道,是因为她生父之故,她不再是无知的孩子,她要学会长大。

“三姐姐,这些日子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可是今天,三姐姐这些话又让我活了过来。难怪二姐姐总说我没心没肺,说我不分轻重,不晓进退,我确实没有任性的资格……偿”

她的身上担负着血海深仇。

清芷阁有两个丫头,大丫头十六岁唤作冬葵,小丫头十二岁唤作冬菱。因为大太太来寻李妈妈与四姑娘说话,丫头们都在院门外头。

洛俪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希望李妈妈能安分守己,莫要给你平添烦恼。”

洛佼颇有些无奈,她已经贪上这样的亲娘,也只能面对和接受。

这一个瞬间,洛俪发现洛佼长大了,脸上再没了以前干净简单的笑容,而是多了一份沉静。

成长,果然需要付出代价。

“李妈妈总是挑唆我,叫我嫁入富贵官宦人家,今日之后,我再也不会这么想,母亲是真的为我好。”

李妈妈想的是要荣华富贵,而苏氏是真正盼她幸福平安。

李妈妈若真的疼爱她,就不该将她的身世说出来。苏氏那日也是一忍再忍,明明李妈妈与洛廉没有半分关系,却被李妈妈拿着她的身世要胁求一个名分。

“做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洛佼笑。

洛俪唤了声“素绢”,翩然离去。

洛佼静静地凝视着洛俪的背影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她回到案前,打开布包,看到里面制作首饰的刻刀工具,又看着好些金丝银丝,勾唇微笑,三姐姐说得对,她会做首饰,还会改首饰,她有这一技之长,就不怕饿着自己。

洛家愿意给她预备嫁妆,她感激洛家。如果没有,她就提前替自己预备。

她虽不能像三姐姐那样擅长极好的字画,但她有一双灵巧的手,能制作出漂亮的首饰。

第86章 揍夜闯者4

夜里,洛俪依旧在练字,因有了郑文宾送的画,她每日还会对着画练习,在兰竹之后,她开始绘梅花。

夜,静寂撄。

能听到笔落在纸上游走的声音,还有她的呼吸声。

“倾城。”

这一声轻唤,洛俪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

离她不远处,站着个一身抖动的痞子少年。

洛俪怒道:“你怎么进来的?”

“爷武功盖世,要入你家后宅还不是小菜一碟。”

她可不信,她微眯一下眼睛,想到他上次狼狈出现后的神秘离开,“你想请我吃糖丸子?抱歉,我一过二更不吃甜食,哦,忘了告诉你,我虽在江南长大,更喜欢皇城菜式。”

她压了压火气,深闺女儿的闺阁,他说闯就闯了偿。

梁妈妈与素纨就没一个发现的?

痞子少年道:“你喜欢皇城菜,嘻嘻,我们俩的喜爱一样,待你将来到了皇城,我请你吃皇城菜。”

他觉得他们还是很相似的,一样都吃皇城菜,更有缘份。

洛俪继续绘着纸上的梅花,一笔一划,一勾一点很是认真,“习字绘画最忌分心。”

“你别画呗。”

他好不容易来寻她,想与好好地说说话。

那日在宴会上,她一出场,惊艳吸引了无数少年的目光,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好,他瞧上她了,她就是他的。

在这之前,他们应该培养一下感情,再拉拉好感,在记忆里再增添几笔回忆,无论是好的、坏的,这都是他们俩的。

“祖父一心要将我培养成名符其实的才女,我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如果她的才华能成为一道守护洛家的剑,她愿意这么做。

也许,她的耀眼,可以让窦氏派的人将目光对准她,是不是这样,就能保护住洛家的男丁,她才华横溢的二哥,为了洛家故意装得憨厚老实的大哥,还有祖父、大伯、父亲。

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她习武,她拼命地学习才华本事,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心愿。

前世她累及了家人,所有今生她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守护他们。

洛俪淡淡地道:“我可以不理你。我每天要绘一幅画,要写至少五千个大字,要挑出写得最满意的给祖父点评”

痞子少年伸长脖子,“你为什么在木板上用笔沾泥浆绘画、练字?”

“省纸墨,这种浓度的泥浆与墨汁的阻力相近,而这个木板与仿宣纸相近,所以我得在上面练字、绘画。”

“这不枯燥。”

“喜赌博的人,会对赌博上瘾,而不喜赌博者,认为那种事很是无聊。我现在就对练字绘画上瘾了,每一遍练字,就想着下一次一定要比上一次写得更好,等我练到自己觉得‘可以了’就把字写到仿宣纸上,这样,我交给祖父的字,永远都是头天晚上写得最满意的。”

痞子少年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做这种无趣的事。

练字、绘画,一天要练很久,这是多少男子都坚持不下来的,季如风说“洛三娘有着超然的毅力和胆识。”他还说,“洛三娘拥有的优点,正是主子缺乏的。”

痞子少年耸了耸肩,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练字用的毛笔,沾了墨汁在仿宣纸上正要下笔,洛俪一手夺过,将纸抓到手里,“这是我用来绘画的纸,就备了这么一张,否则明晨我没法向祖父交梅花图。”

啪啪——

她夺了毛笔不说,还快速地打了他的手。

“臭小子,别像个皮猴,随便动人的东西。”

看着娇娇弱弱,下手可真狠,他还没躲开就被她打了。

洛俪从桌上取出一个字板,“想练,就用这个,写满了用抹布擦干净,然后再练。”

“就是泥浆,有什么好玩的,爷又不是小孩子,需要玩泥浆。”

第86章 揍夜闯者5

洛俪从桌上取出一个字板,“想练,就用这个,写满了用抹布擦干净,然后再练。”

“就是泥浆,有什么好玩的,爷又不是小孩子,需要玩泥浆。”

洛俪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继续在纸板上点梅花撄。

“洛三娘,你们家如何处置那个疯女人的?”

“疯女人……”

洛俪一时没回过神,他来的时间不短,可梁妈妈等人还未出现,不用问,定然是出事了,这小子为了进她的闺阁,居然敢对她的身边人下手。

洛俪心里的火在乱窜,只要他再惹自己,她可不会客气,任他是天王老子,惹着她了,她就可以打,可以骂。

“就是三月初十那天,想让洛大太太抬她为侍妾的疯女人,为了能成为侍妾,不惜毁了亲生女儿嫡女的身份,啧啧,这种女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天下的母亲,为了儿子的好,自己受多大的委屈都行。可那疯女人,居然为了求一个名分,在大庭广众之下道破四姑娘的身世,可谓自私之极偿。

痞子少年想到自己的亲娘,她十六岁时嫁给了足可以做她祖父的男人,嫁人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后来又生下了他。

他的亲娘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我儿虽不足七月出生却有龙凤之姿,定是个有福气的。”

大抵他真的很特别,从来没听说不足七月出生却能养大成人的。

一千年前的秦始皇,听说在娘胎里待了一年,而他只有秦始皇在娘胎里待的一半时间,却依旧活下来,还长得健壮聪慧,可不就是有福气的。

如果是他的亲娘,为了他好,必不会做这种蠢事。

痞子少年问道:“你们洛家如何处置的?”

洛俪不咸不淡地道:“明儿送到庵堂静养。”

她不喜李妈妈,觉得那女人不分好歹。

“不就是个下人,大不了贱卖出去,或者直接打杀了事,那疯女人不善。”

洛俪也想直接动手杀了李妈妈,可中间还有一个洛佼。

“爷以为,疯女人留不得丫头,要不爷帮你,派人把她给杀了。”

痞子摇晃着身子,就没个站相。

洛俪道:“不知大侠是哪条街上的,是东街的阿皮,还是西街的瘪三?”

虽不懂阿皮、瘪三是何意,可他亦听懂这肯定不是好话。

“别拐着弯骂人,你就直接说我刚才又怎么你了?”

洛俪笑得怪异,突地从地上插有字画的画筒里抓起鸡毛掸子,二话不说,直接就落到痞子身上,噼哩啪啦一直猛打:“臭小子翻天了,敢到本姑娘屋里玩痞子样?站有站像,你立在那抖什么抖?你身上有虱子?叫你抖,叫你多管闲事,叫你乱闯别人的闺房……”

屋顶上,季如风与另一个暗卫目瞪口呆。

年轻暗卫正要下来帮忙,却被季如风一把扯住了胳膊。

季如风不紧不慢地道:“太嫔说了主子多少回,叫他要有威仪,他静立着爱抖的毛病就改不过来。太后娘娘可是巴不得主子有多废就养多废,我瞧着,幸许洛家这小姑娘真能把主子给扳直了。”

“她……”就凭这个小姑娘。

两人面面相窥,既然季如风都不出手,他也不露面。

她还真打啊

痞子跳了几下,“你再打,我叫人了”

“叫啊,你赶紧叫啊,叫来了人,我就说有偷字画的贼进了我闺阁,被洛家的护院抓住,正好让你吃一顿棍棒。”

痞子还真不敢叫。

可是,她的乳母、丫头呢?

她们怎么也不来啊。

痞子揉揉被打得生疼的胳膊,“臭丫头,你还下狠手啊”

“夜静风轻时,不正是打人、杀人的好时辰?既然有一个上门给我打的,我为何不打?”洛俪扬着鸡毛掸子,比划的却是剑招,痞子左蹦右跳,五下里头能躲过去两下,可打在身上还是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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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谁是猫咪1

痞子大叫:“别打了,你再打,爷可生气了。”

她要的就是他生气。

她还生气呢。

她安安静静地习字练画多好,他非得窜出来打扰她。

她现在正好活动筋骨,找他练练手撄。

痞子蹦跳闪躲间,“梁妈妈,梁妈妈,快管着你家姑娘……”

洛俪追着他打,“你当我不知道,你一来就给我乳母丫头下了迷/药,她们要醒才怪。偿”

对她身边的奶娘、丫头下迷\药,看她不好好地收拾他,还真当她的地方是来去自如的,若被人抓住,可叫她怎么做人。

屋顶上,两个暗卫相互对视。

“老大,真不帮忙?”

季如风果决地道:“不帮。真丢人,他习武得有五年了,居然打不过才学几月的小姑娘,他打不过,丢的不是他的面子,可是我们龙影司五位师傅的面子。”

他摇头轻叹,不让痞子吃点苦头,还真以为他了不得。

痞子下了楼梯,跑出了花厅。

洛俪追在后面,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大黄狗听到了动静,立时拼命狂吠。“瞧不出来,你居然是个学过武功的,不错,不错,正好陪我练手。”她扬起鸡毛掸子,摆了几个动作,一挥手,“打你的腰”

“打不着,打不着……”

痞子一躲,胸口被狠狠地击了一下。“臭丫头,你说打我腰的?”

“这叫声东击西,你个笨蛋,我要说实话才怪。”洛俪嘴里骂着。

痞子恼了,丫的,季如风怎么不帮忙,是看他的笑话。

贴身长随不是说,“主子武功盖世,主子威武主子英明……”

他居然被个小姑娘打了,而且瞧着这样子,貌似他还打不过一个小姑娘啊。

今晚的面子丢大了。

“臭丫头,你有武器,我没有。”

洛俪握着鸡毛掸子,猛一转身,痞子吓了一跳,却见她进了花厅,不多时就拿出两把木剑来,纵手一抛,“就算你有剑,本姑娘一样打得过你。”

不无狂妄,就在刚才的追打过程中,她亦瞧出来了,这家伙的武功并不好,至少还不如她。

无量道长启开眼,审视着一身黑衣的李夜,杀气,浓烈的杀气,他倏地起身,衣袖一挥,门嘎然而合,移形换影之速,闪到李夜的跟前,手臂一伸,二人过起招来。

洛俪微眯着双眸,看着痞子快速挥舞着剑招,“游龙剑”动作很快,而她却以缓制快,以柔制刚,他舞了四五招,她却只出了一招,“砰——”木剑直接弹到他的额头上。

痞子疼得哇哇大叫,“臭丫头,你偷袭”他一阵手舞足蹈,用手抚着额着,又指着洛俪,好疼啊,肯定起包了,她还是不是姑娘,怎的下手能这么狠呢,啊呀,疼死他了。

他揉完了额头,手脚并用地一阵乱舞,瞧着就像花架子,摆了一个又一个的动作,却远远地避着洛俪。

洛俪眼神不屑,“你在那儿抽筋?”

“哈哈,这是爷的游龙剑之第十八式,怎么样,害怕了吧?”

洛俪打了个哈欠,“你这是游龙剑?”

“当然是游龙剑,是不是气势非凡。”

“我有一名字能符其气势。”

“什么?”

“蚯蚓剑”洛俪又一挥剑,以缓制快,寻常不出手,一击即中。

痞子惨叫一声。

大黄狗跟疯了一样地汪汪大叫,想过来咬痞子,怎耐被铁链束缚着。

有坏人啊快来咬,狗兄弟们快动嘴啊

屋顶上的年轻暗卫乐了,“要是老三知道,他的游龙剑应该叫蚯蚓剑,他一定气得吐血。”

季如风淡淡地道:“我就说过这剑法是花架子,可你们偏不信,他能用,是因为他内力浑厚。”

第87章 谁是猫咪2

季如风淡淡地道:“我就说过这剑法是花架子,可你们偏不信,他能用,是因为他内力浑厚。”

暗卫静静地看着洛俪的武功招式,“老大,这姑娘的剑招瞧着眼熟啊。”

“当然眼熟,她与老二同出一门。”

“她师从第一山庄?撄”

“不仅如此,还是铁家五/奶奶亲自传授武功。”

“难怪出手如此厉害。”

武林第一山庄,这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拥有几百年的武功底蕴,数任武林盟主皆出自铁家,且有近二百年的历史,得江湖人敬重。

“我道主子的武功再不济,也不会被个小姑娘打了,原来是名师出高徒。偿”

“她方学一月。”

丢人……

年轻暗卫不忍再看,他一直在给主子败了找借口,“名师出高徒”,谁知道这小姑娘学武时间不长,好歹主子学五年了,居然不如一个小姑娘。

主子被身边人追捧着成天下第一高手,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了,现在被个小姑娘打败,恐怕对他的刺激不小,不过,为了天下苍生,刺激刺激他更健康,求打击我家主子。

洛家小姑娘,你就尽情的欺负他,我们不出手,只要不把他打死了,我们不找你麻烦。以往有谁敢这样欺负他啊,还是你厉害,佩服佩服

大黄的狂吠,惊动了护院,立时有人去禀报苏氏。“大太太,不好了,有蟊贼进入三姑娘的闺阁了,里面的狗叫过不停,还听到了打斗声。”

后宅姑娘的闺楼,不是护院能够进去的。

宋蜜儿提上宝剑,率先奔往浣莲阁。

谁这么大的胆儿?

洛廉整衣奔出,身后跟着一群护院,一路狂奔近了浣莲阁。

洛廉揖手高呼:“里面的梁上君子,此乃我洛家姑娘的闺阁,你若是来盗取东西的,只管取去,切莫伤害了我的小侄女。”

妈的

不带这样啊,他是蟊贼

洛俪不吱声,男子夜闯女子闺阁,最终受委屈的还是女子。他第一次没计较,还敢来第二次,她打他两下,原是试探,看看梁妈妈等人会不会来,梁妈妈没出现,她就知道是中了迷/药,当即心中怒火乱窜,夜闯不说,还敢用药算计梁妈妈与素纨素绢,她如何能放过,定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痞子打不过洛俪,还被洛俪一把抓住了木剑,她猛地抬腿,一脚踹下,痞子立时惨叫,“你……你要把我变成太/监?”

“什么叫变成太/监,你本来就是太监,说话阴阳怪调,走路没个正形,坐着更无男子魅力,不是太/监是什么?不,说你是太监,那是侮辱了太监,人家太监大部分还有男子气概,哪里像你,根本不像男人,连本姑娘都打不过,真是丢人就你这点小本事,居然就敢学蟊贼……”

洛俪左右各有一把木剑,这会子追着痞子要打。

年轻暗卫道:“老大,我们还不出手。”

季如风淡然如初,“让他受点教训也不错。只要不出人命,我们不出手,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劲儿,不过是让他吃点皮肉伤。”

年轻暗卫见他不动,自己也不动。

洛廉又声吆喝:“里面的梁上君子,还请莫要吓坏我家小侄女,你瞧上了什么取走便是。”

他几时变盗贼了?

痞子哭笑不得,看着这发了疯的小丫头,左右并用地追着他跑,他又不敢往大黄狗跟前跑,那狗太吓人了,冲着狂吠得直滴口水,哪是看到人,分明就是看到一块美味的猪肉啊。痞子在花厅与院子里来回兜圈,稍跑慢了,就被洛俪拿着木剑揍两下。

跑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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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谁是猫咪3

跑不动了

他想停下,屁股就被她“啪啪”敲了两下,左右开弓,打得好不痛快。“洛山长……洛山长……快救命,救……救命”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指着洛俪,喘着粗气:“停停我认输”

因无人开门,一个小厮从门缝里一望,这一瞧,乐了:“大老爷,三姑娘把那蟊贼给打扒下了。”

洛廉不信,用手推院门,里面闩上了,“梁妈妈,快开门”

洛俪抱着木剑,打开院门,“伯父,我把蟊贼给拿下了,他现在跑不动,赶紧绑走报官偿”

痞子坐在地上,“臭丫头,谁是蟊贼?我盗你什么了?”

“你不是到我闺阁里盗字画的?撄”

只有梁上君子才半夜闯到别人屋里吧,你半夜入我闺阁,自然没有安好心。

当我很随便,我不收拾你,这怎么可能。

本姑娘可是中规中矩的好人,自然要把你交给长辈送官府。

“我根本没盗字画。”

“那是被我发现,你来不及偷就被我打出来了。”

小厮掌着灯笼,洛廉往痞子脸上照了一照,当即就气短了:怎么是他?

洛俪用木剑指着地上的人,“伯父,快把他绑了,送官府查办。他是盗贼想偷我屋里的字画,还把梁妈妈与素纨素绢给药倒了,如果不是我机警,连我也着他的道。一定要送官严办”

屋顶上,年轻暗卫又道:“老大,我们还不出手?”

“洛山长不会为难主子的,若非他帮忙,我们主子怎能进入琼林院。”

“洛山长知道主子的身份。”

“且看情况罢。”

痞子此刻惨呼一声,一脸委屈地道:“洛山长,我……我不是蟊贼,我想拜访山长请教学问。谁知道洛府这么大,在下窃以为:以洛山长的气度与高雅,定会住在这种仙境楼阁的地方。哪知道走错了地儿,里面有个……比老虎还凶的小丫头,二话不说,先是用鸡毛掸子打学生,又用木剑打我……洛山长,学生句句属实,你看我的胳膊,还有我额头上的包,全是被凶丫头给打的,学生一文弱之人,哪是她的对手……”

洛俪睨了一下:这谎话和高帽子说得真顺溜,当她是三岁小孩。夜里走错了地儿,还能把梁妈妈三个给药倒,走错了,骗鬼呢?

洛廉心下哭笑不得,他今晚白担心一场。

洛俪抬起腿,踹了痞子两下:“猫咪,下次可别再走错地儿了,我以为外头有人知道我得了郑先生几幅墨宝,你是来盗字画的。猫咪,如果下次再走错到了我这儿,我就把你的屁股揍开花。”

猫咪,她居然叫他猫咪。

痞子气得咬牙切齿。

他九五至尊,几时变成猫咪了,还一口一个地被一个小姑娘唤着,简直就是在他刚刚落败的心上又捅了两刀。

年轻暗卫瞧得直乐,“老大,这小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主子还厉害”

“主子不是说瞎话,是黑白颠倒。”

“反正差不多。”

痞子跳了起来,冲着洛俪大吼:“你说谁是猫咪?”

“不就是你喽”洛俪很是淡然,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男子,“你长得这么高,连我都打不过,不就是猫咪。”她压低嗓门,“我可是给你留面子了,没说你是太/监……”

痞子恶狠狠地盯着洛俪。

她还说没提“太\监”二字,这不就顺溜地说出来了。

洛俪摆了摆手,“伯父,这是你的学生,快把他弄走我这屋里没老鼠,就不用猫咪来抓,没瞧浣莲阁的大黄看到他,都怒成什么样儿了,听说猫狗天生不合,原来是真的。”

痞子跺着脚,气得咬牙切齿,这就是洛子教出来,骂人不带一个脏子,还真拿他当猫了,还说得他与狗是一路货。

这臭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一片好心来看她,再提醒她,叫李妈妈的疯女人不能留,她就是这样对付他的,简直不识好歹。

洛俪一脸无辜,“哇猫咪炸毛了,炸毛了快看,他的头发立起来了。”

痞子信以为真,抬手往自己的头上一抹。

顿时,所有人哄笑起来。

痞子才知道,她是戏/弄自己的。

她怎么这么坏,打了他,还气他,最后还戏一把。

想他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居然被个小丫头玩了,天理何在?一片好心照沟渠啊。

洛廉忍着笑意,“夜公瑾,跟我走你好好认道,可别再走错地儿。”

痞子跟在洛廉身后,“山长,你侄女把学生打伤了,你得让学生在洛府养伤,给请最好的郎中,做最好的吃食,再派几个漂亮的丫头……”

话未说完,屁股上被人打了两下,是木剑

三步外,站着一脸肃容的洛俪,“自己走错地儿,还敢找我洛府麻烦,你是不想好了吧?伯父,把他开除了”

“恶女你是天下第一号的恶女我不过走错地儿,你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你……你还骂我……”

“那你哭呀哭着召告全天下,说我欺负你,看你丢不丢人?再胡说八道一个字试试”

洛俪恶狠狠地瞪着他。

痞子连忙摆手,“洛山长,学生不住洛府,你也不用给我请郎中。”

洛俪微微一笑,还算你识相。

痞子紧跟着洛廉:“洛山长,你这么好的人,你那侄女也太恶毒、凶残了,好可怕,跟老虎一样,你得管管她,要不然将来嫁不出去,那时候,你可就惨了,你得养她一辈子……”

他正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路边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小公子,此事就不劳你操心,我洛家还养得起姑娘,别说是三姑娘一个,就是十个三姑娘也养得起。下次小公子可别再走错道儿了,就算是赵明祖皇帝,对我洛家也是敬重有加的,想来天下至尊也该给我洛家几分薄面,小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痞子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洛瑞,他身后立着两个僮,每人手里各提了一盏灯笼。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来顺天府,找的就是洛廉,否则他如何能混入琼林院念。

不会是洛瑞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底了吧?

他最后那几句话,分明就是在暗示,说父皇都颇是敬重洛家,而我也理当敬重,毕竟他是父皇的“先生”,虽只做一场短暂的师生,却是天下皆知的事实,而父皇是将他视为师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亦不得不尊。

洛瑞又道:“老夫的孙女是何性,老夫比任何人都了晓。今日之事的经过、起因,想来小公子心里更清楚,老夫不希望出现下次,更不希望小公子招惹我的孙女洛三娘。”

他双手负后,傲骨铮铮,不惊不惧,富贵不淫、威武不屈,任你权势滔天,想打我孙女的主意——门都没有。他的孙女,就算是九五至尊,只要孙女不喜,洛家不喜,也不能强迫。

痞子揖手,没说一字。

洛瑞对洛廉道:“与他说清楚我洛家的立场。”

“父亲,儿子明白。”

洛瑞蓦然转身而去。

洛廉接过小厮手里的灯笼,又令护院们都各自散去,“你回去歇着,我送送这位学子。”

小厮应声而去。

洛廉走了一截,停下脚步,“夜公瑾。”唤出对方的名,他又是悠悠轻叹一声,“你今晚进入浣莲阁有要事?”

“爷……爷……”

痞子支吾着。

他是夜会美人,他就是好奇,着实近来顺天府将洛俪的才华传得太厉害,琼林院的字画室里,展出了洛俪的法丹青,但凡有才学的学子,个个都夸赞“洛三娘的墨宝,这字清丽之中不失气节。”“兰竹图清丽贵气,意韵悠远。”原本不信的人,看过之后也多有夸赞。

他想着,自己是多贵重的身份,既然洛三娘这么厉害,就该是他的。他想讨好她,哪知道她根本不领情,还将他给揍了一顿。

“你是故意进浣莲阁的?”

痞子依旧不说话,这是他拜的先生啊,他可不敢惹先生不快。

洛廉正容道:“你当我们洛家是什么地方,是你家后院,任你来去,那是我洛家嫡出的姑娘,你夜闯姑娘闺阁,着实欠妥。”

他很生气,就没想过此举会坏了一个深闺女儿的名节。

如果洛俪不是拜师习武,是不是就被人轻薄了去。

“我……没轻薄她,就是想探望她。”

“夜公瑾,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是十五岁的少年,而我侄女也不是三四岁,男女不得私相受授,你如此行径,置她名节何地?你是男子,事后被人说成风/流成性,照样娶妻生子,可我侄女是深闺娇女,如何承得住这等流言……”

这是在训他?

长这么大,可没人训他。

他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就连太后也是任之由之,他凭什么训他?

痞子回过味来,当即大喝:“洛廉,你休得放肆爷是谁?能被爷瞧上,那是洛三娘几世修来的福分。”

洛廉没想他竟是这般想的,就算他位高权重又如何,他洛家可不是那等能被欺负的,他微微眯眼,“你是想欺我洛家?想来强的?如果你当真如此,我们洛家也必会抗争到底,定不会将自家的姑娘送入那种地方去。”

“我若要她,自是给她更天下女人梦想的尊贵位分。。”

“不需要”洛廉冷哼。

天下女人梦想的,但不是洛家姑娘想要的。洛家姑娘要的是踏踏实实、平平凡凡又能快乐幸福的婚姻,而不是世间最华丽的牢笼,最无奈的皇宫。

“你看中的不是三娘的才学而是她的身份。清流之首洛子的嫡孙女,由洛子启蒙教养长大,如果你娶得她,就等于得到了整个清流一派的支持,对于你而言,不过是亲政途中的一枚棋子。你可曾想过,一旦你的计划成功,窦太后、窦国舅兄妹会有何行动,狗急跳墙之下,什么事做不出来。你是把她、把我们洛家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痞子此刻敛住了身上的痞性,一脸凝重,这种肃然、威仪,与他年少还略显稚嫩的脸格格不入,“洛家也是大赵的臣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窦氏将天下与朝堂搅得乌烟瘴气,难道你们不该为社稷、为苍生做出一份贡献?”

“家父三十岁成名,三十余年来,为朝堂天下培养无数贤士良才,他们中有些人站在了皇上这边,可最后,家父还得看着自己的学生被奸臣陷害,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家父与洛家难道不心痛?不难过?

为了保住更多的贤士良才,不至动摇国之根本,能让百姓们有口安稳饭吃,让贤士可以真正替百姓谋福,让他们继续做出有益于苍生社稷之事,我们清流才选择了中立。

如果朝堂清明,君王圣明,又何愁没有一个公道,一个公平。你这翻咄咄逼人,为了自己的目的,连一个九岁女童都要算计,岂不让人寒心?”

洛家十几年如一日处于中立状态,原来是为了保住国之根本,这些贤士良才方是治理天下的根本。

洛家是替天下培养了无数的人才,也从来不参与党争,可他们却有着足可以与窦氏派、保皇派加起来才可相衡的势力。尤其是江南一带,更是清流的天下。

“你还是太稚嫩了,没看出清流的忠心,如果不是清流的中立,又如何还有现下天下的太平。如果不是清流一派掌控江南,国库何来存粮、又何来库银?清流掌控江南,又与皇上自己掌控江南有何差别?十几年,江南上交的税赋,与大赵盛世之时相比,可少了一粒粮食、一纹铜钱?”

这些年,大赵国库的最主要来源来自江南两省,再有南方几省,江南受清流掌控,南方亦有清流派的臣子。正是因为他们,国库才有钱有粮,边关将士才有粮饷。

痞子沉默,他出京之时,想的就是亲自找到洛家,与洛家的当家人一会。

与他一道长大的太监高昌神秘地向他透露一个秘密:“主子,据我干爹讲,大赵皇家传出了一本秘籍,名为《帝王要术》,上面有赵国皇家历代帝王为帝为君的心得感悟,还有如何做好一个皇帝的秘要。”

痞子隐约听说皇家有一套秘籍,讲的就是如何做皇帝,如何以此掌控群臣,这是大赵每代帝王必读的宝典。

其他人都看过,他不能不不看。

“高总管可知道此秘籍在何处?”

高昌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听说窦太后夺权之时,先帝将此秘籍送往江南。”

“江南?”痞子第一想到的就是江南的洛子,这可是先帝的先生,先帝对洛子颇是推崇。“不会是洛家吧?”

“回主子话,据奴婢干爹所言,正是洛家的洛廉。”

他一定要去江南阅读此《帝王要求》,他要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且还要做一个好皇帝。

他人未到江南,一路上就遇到了三次刺杀,最后一次人都下大船了,还被人追杀,接连三次,每次生死存亡之时,就会有几个神秘人出现救他性命,他身边的龙影卫死伤不少,可他虽受了几次轻伤,皆无关大碍。

洛瑞看到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老夫老了,去找洛廉罢,老夫现在只想教教儿孙,教教学子,不问世事,亦不问朝堂之事。”

洛瑞一生不曾入仕,即便是年轻时候参加过科考,却亦在真正考中之后辞官回家做学问。他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但他对天下的贡献,确实不比任何一个臣子少。

痞子觉得洛瑞的眼光很毒,或者说是洛瑞与洛廉的眼光都毒。

洛廉语重心长地道:“清流成为保皇派,就斗得过窦氏派?想得太简单了十几年前,窦太后为了掌权,一夜之间,大赵八大功勋名门化为乌有,次日,支持明祖皇帝的十五位重臣、干臣被窦太后斩杀宫门。此等雷霆手段,窦太后可是寻常女流?直至事后,才有人知,窦太后手里有一批死士,这些人武功高强,手段毒辣,为达目的,不择一切手段。

你一旦拉拢清流,平衡之局被打破,窦太后、窦国舅为自保,必启用死士营,只怕你刚拉拢的良臣,不出几月他们全都能化成尸骨。如此,你还想拉拢?”

痞子浑身冰凉,他以来江南之行,定会扭转局势。“太后手里有一支死士营?”

洛廉道:“当年八大功勋名门,怎会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无论在皇城、奉天城还是大兴府、洛城、益州,都在同一日覆灭。八大名门家族中能说上话,能有所作为之人尽数遇刺、中毒、暴毙身亡,这会是巧合?死士、细作,早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他想的果真简单。他想亲政,想着自己的势力能对抗得了窦氏,就能获胜。以他对窦国舅二人的了晓,他对权力有着极大的掌控欲、贪婪,甚至窦国舅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后让窦家子孙成为皇帝。

洛廉吐了口长气,“你若以为我洛家是贪生怕死之辈,又未偿不可?”

他不在乎夜公瑾的看法。

第88章 拜师1

洛廉吐了口长气,“你若以为我洛家是贪生怕死之辈,又未偿不可?”

他不在乎夜公瑾的看法。

他只要对得住自己的天地良心,不能因为一时欲念,就让无辜的清流派人去赴死。

“先生……”痞子低声轻呼,“请先生教我”最后五个落音,他已经重重跪在洛廉的膝前。

皇城读人里一直有传说:一代名士、鸿儒洛子有两子,长子憨厚本分,颇有君子之风,人称“洛君子”,在功绩上并无甚大建树,但教育人足矣,故而长子留在家乡,担任琼林院山长;次子行事沉稳,进退得度,乃洛子最看重的儿子,入仕为官,造福社稷撄。

所闻未必属实,就如所见未必就是真相。

他一直以为,清流的存在,只是贪生怕死之辈,原来背后却有那么多的隐情:一,平衡朝臣势力;二,以造福百姓为己任,入仕者做好官,隐野者一心学问。清流的中立,是为了求得一个安稳的天下与朝堂局势偿。

洛廉并非传言中那般无用,他是洛子的长子,照着大赵名门世家的规矩,但凡嫡长子都视得最重,也会用心培养,怎会是平庸之辈?

“请先生教我”

洛廉还是未动,亦未说话。

痞子再次揖手,“请先生教我”

这一拜一呼,亦是三磕三拜。

洛廉方伸手扶住他,“你既拜我为先生,往后就要遵我教导。今日已晚,你且回去,从明晚开始,每到二更一刻你悄然入府,我会安排你入洛家房。”

“谢先生”

洛廉微微点头:“很多年前,家父教你父亲,洛家房至今还珍藏了三本明祖皇帝留下的籍,于你自有大用,你需要学的是为君之道,驭臣之术、君王谋略,为君者当先学用人、治人,有可为,亦有不可为。”

痞子此刻面露诧色:这些东西,他也会?

洛廉问道:“你好奇,我为何会这些东西?”

痞子连连点头。

“你父亲当年来到江南,是我引荐他认识我父亲,我与他虽是君臣,亦是朋友。”他顿了片刻,“你现在还不想回院?”

自古君王无朋友,可洛廉却自称是赵明祖皇帝的朋友。

痞子将信将疑,到底是什么给了洛廉这样的自信。

痞子道:“不想回去。”

浑身很疼,臭丫头下手狠,可是这点皮肉伤又算得什么。

“随我来。”洛廉径直往房方向去。

洛家的房是一个偌大的大院,呈四合院布局,正房四间,设有东西厢房,东厢房、西厢房又有四间,院门有一间屋子的宽度,北边一排在大门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比正房一间屋子要窄些,北厢房左边两间皆是下人房,右边则设成了阅览室。

每晚时近二更二刻,房下钥,有钥匙的唯有老太爷与大老爷以及房的管事丁二,老太爷与大老爷的僮虽住在里面,却没有钥匙。

洛廉取出钥匙,只见他将手按在门跋上一按,立时出现两个拳头大小的洞,这门跋上设有巧妙的机关,将手穿至里面,摸到大锁,用钥匙一启,便能推开房。

“正房乃老太爷所用,东房是我所用,西房是人字辈的几位公子所用。”他进入房,转身锁上院门,健步走近东房,取了钥匙打开里面的门,又用火捻子点了琉璃灯。

这油灯的式样有些特别,有着漂亮的灯座,是纯银打造,上头有三根灯芯,点着时光芒寻常,一罩上琉璃罩子,屋子里光芒大盛,透过琉璃罩,那灯火竟是被放大了三四倍,就连亮度也被放强。

痞子惊道:“先生,这琉璃罩。”

“从海外传入,我母亲乃是江湖中人,认识一些跑海外的商人,原是当成房中的灯罩,被我父亲瞧着,觉得这罩子特别,能增亮度,就多进了一些。你若想要,洛家库房还有一些,可以送你两对。”洛廉道了声:“你且坐下,我去寻件要紧东西。”

痞子打量着房,四间屋子大小的空间,设有玲珑格墙壁,墙上放着一排排的籍,或经史典籍,或农业水利,或药草菜蔬,或花木之类,林林总总,令人应接不暇,大的分类,小的又以第一个字的笔画进行分类,有经国之策,亦有市井百姓喜欢的话本子,无所不应。

在门的右侧,设有案、桌椅,一边亦设成了小花厅式样,临玲珑墙壁处又设有暖榻,若读晚了,可在此歇息,暖榻旁有个面盆架,上头搭着面巾。

洛廉去了片刻,再出来时,怀里抱了个木匣子,示意痞子在案对面的太师椅上落坐。洛廉将木匣推至痞子面前:“你打开瞧瞧”

木匣不是启,而用推抽之法才能打开。

洛廉望着屋顶,朗声道:“梁上的二位君子,一路从浣莲阁跟踪至此,还在屋顶偷窥,还请现身一见。”

年轻暗卫揖手道:“洛山长一早就发现我们了?”

季如风翻身落在屋里,揖手行礼:“见过洛山长。”

痞子道:“先生,这是我的侍卫。”

季如风身体魁梧,脸上戴着面具。

洛廉道:“龙影卫季如风、梅清风、张疾风、石长风、罗笑风,明和十七年,龙影卫改为龙影司、龙卫营。龙影司衙门设在皇城,而龙卫营藏于某山野之中,你们以保护皇帝为任,季掌司大人,我说得可对?”

痞子的目光流转在洛廉与季如风身上,季如风未曾否认,心里暗道:这是真的。若非洛廉道破,这个秘密竟是连他也不知晓。“皇城的龙影司。”他曾以为,龙影司与龙影卫是一回事,曾经何时,龙影卫亦分成了两支,留在皇城的叫龙影司,而在另一个地方的叫龙卫营。

他们保护着皇帝的安全,可痞子得到龙影司却未得到龙卫营。

季如风揖手道:“主子,我们是龙影司的人。”

洛廉双手负后,语调清冷,“铁天雷、季惊雷二位统领可好?”

他似要凿破季师傅的谎言一般。

季师傅面露惊诧之色,这是龙影司的最高机密。洛廉一清二楚,铁天雷、季惊雷是龙卫营的正副统领,亦是龙影司真正的老大,他虽被龙影司的人敬称“老大”,担任着龙影司掌司之职,可他知道,在他上头除了皇帝还有铁、季二人,铁天雷他没见过,而季惊雷是他养父,他一身的武功本事,皆是季惊雷所授。两位最高统领,季惊雷是副统领,而铁天雷乃是正统领。

痞子见洛廉远比他预想的要知道得多,更重要的是,他居然会是明和皇帝一生中最信任的知己,揖手问道:“先生,季如风结义五兄妹,他们不是龙影司中身份最高的……”

“你父亲预料到结局,怎会不替你布局,若不是明和皇帝一心助你,窦太后凭什么扶你为帝。”

明和皇帝,是赵明祖皇帝在世时的称呼,他驾崩之后,由下一任同光皇帝追封嗣号,敬称赵明祖。

这,怎么会?

痞子的心里卷起了冲天巨浪,不可谓心惊,在他之前还有一位儿皇帝,乃是他明和皇帝的皇太子之子、是窦太后的嫡孙儿,三岁登基,同光五年时,同光帝听宫人言说他父母是被窦太后所杀。同光帝奔到凤仪殿责问窦太后,更扬言要替父母报仇,惹来横祸,被窦太后软禁深宫,不许宫人送吃,亦不送水,年方八岁的同光帝被活活饿死深宫,之后,窦太后对外宣布“同光帝久病暴毙而亡。”

窦太后能杀亲子、亲孙,对于母族柔弱不显的天隆帝又怎会真心爱护,对她来说,一个无主见,懦弱的皇帝掌控着更好。

洛廉道:“你要掌真正的龙影司,就要拿出你能成为一代明君的实力,如果你连窦氏都斗不过,早些下台被圈禁。”

这是人说的话?

他在皇城也算是张狂的,当然,在窦太后、窦国舅面前还是装着龟孙子模样。可其他人至少也是恭敬的,可洛廉这话说得很是无情。

“先……先生,我会努力学习。”

痞子失了底气。

“五风授你武功,不是他们武功不好,而是你没用心学习。连九岁女童都打不过,这五年,你可过得真荒唐,你以为一味示弱就能让敌放松戒备。从今晚开始,你先学该学的知识,武功也不可荒废。五风的武功乃是大内、江湖最好的,莫辜负你父亲对你的一片期望。”

洛廉的话语很犀厉,人人都捧着他,到了顺天府,他只会批评、打击,借此激起他的雄心壮志,他将木匣推给痞子,“季如风,你二人在周围戒备,夜公瑾得读,勿让任何人来打扰。”

季如风揖手,拉了年轻暗卫纵身上了屋顶。

年轻暗卫低声道:“老大,你还是正三带刀侍卫,他就是一个从六的山长,你怕他个甚?他那是什么语调,是拿我们当下属,他凭甚?”

季如风压低嗓门,调匀气息,“你我二人从阁楼跟踪到此,你觉得以我们二人的武功可能惊动他?”

“照理发现不了啊,他是怎么发现的?”

季如风指了指屋中人,将嘴附到他耳边:“我怀疑他武功高强,弄不好不在你我之下。你不要忘了,他母亲铁氏来自第一山庄。”

第88章 拜师2

季如风指了指屋中人,将嘴附到他耳边:“我怀疑他武功高强,弄不好不在你我之下。你不要忘了,他母亲铁氏来自第一山庄。”

第一山庄是江湖第一世家,武功底蕴十足,统领江湖百余年,无人敢惹。

洛廉有着那样的身世背景,说他不会武功,谁会信?

季如风的武功在大内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他隐藏气息,却没瞒过洛廉,可见洛廉的武功最低也不会比他弱撄。

年轻暗卫低骂道:“洛家不是香名门,怎么将武功学得如此高强,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这正是洛家的厉害之处,否则,他凭什么得先帝另眼相看?”季如风顿了片刻,“他是主子的先生,就因这一点,我们也要敬重于他。”

先帝赵明祖、明和皇帝,虽知先帝与洛家有些渊源,没想会是这般的深,而先帝对洛家的信任早已经超越了几人的预知。

二人沉默,各有所思偿。

季师傅望着夜空:洛廉对龙影司的人很了解,许多人知道五风,却少有人知道二雷,铁天雷、季惊雷已近二十年没露面,在龙影司的上层,有说这二人已经死了,也有说这二人隐居山野,甚至还有人说他们出家为僧,众说纷纭。

季如风知道他们还在,在奉天府山野秘密训练了一批龙影卫,也备不时之需。

只是他们五风当年赵明祖皇帝之命,带了一批训练好的龙影卫留驻京城,而另一批人则随二雷前往奉天府。

他们在等,等一个机会,等待幼帝证明自己有权力打理好这人天下,以铁天雷为守的另一支龙影卫才会露面。

痞子打开木匣,里面是几本籍,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帝王要术》四个大字,“这是……是我父皇的。”

洛廉点点头,面上含着深意的浅笑,“明和十八年,他托人从皇城送来这个木匣子,随木匣子一道的还有两封信,一封是给我的,另一封收件人是‘幼帝收启’。”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痞子,“这封信是他给你的,你拿去罢。”

赵明祖皇帝居然如此信任洛廉,把皇家这般紧要的籍交给洛廉保管。

痞子心下微惊,激动地拆开家,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正是他所熟识的笔迹,在皇宫之中,他曾去翰林院查过历代皇帝手批的大事奏章,赵明祖的字体,端方工整,阳刚不足,娟秀有余,就如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否则他也不会废了嫡妻,扶丽妃窦氏为后,更给大赵引来巨大麻烦。

洛廉信步踱到窗前,“明和帝与我相识之时,彼时正值年少,我与他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将他带回家中拜会我父亲。父亲与他相谈半个时辰,猜到他的身份,却故作不识,以寻常人待之,与他话天下病因,谈百姓苦疾,论吏治之症,论如何对症下药……

那半月,对我们来说,日日热血沸腾,我能看出他的意气风发,然而权阀名门势力极大,他身为皇帝有诸多不易,牵一发而动全身,着实不易。

世人皆以为,他性子优柔,他不能能动权阀名门,所以他借宠幸窦妃,废了处处牵制于他的发妻王皇后,借此打压权阀王家。”

这封信是明和帝在十七年前写的,封皮上写的是“幼帝收启”,抬首的名字竟然是“彻儿”,他不是窦太后扶上皇位的?怎么瞧着,倒似明和帝一早就盘算好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玄祖皇帝时,曾因宠信宁贵妃,引发八年宁史之乱,从那时起,大赵就不复曾经的辉煌与荣耀。虽然赵肃祖皇帝领兵平定战乱,可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者比比皆是。当年,明和帝与我父亲谈论天下大势之时,想到利用外戚之势来除权阀名门。”

宁史之乱,起因是权阀宁史二家所引起,宁氏一族也因宁贵妃宠冠六宫,家中的姑娘嫡出封郡主、庶出封县主,宁贵妃的姐妹个个得封国夫人:韩国夫人、卫国夫人、陈国夫人。宁贵妃的兄弟,个个轻则封国公,重则封郡王,一时间其荣华远盛皇族。

然,赵玄祖皇帝养大了宁家人的野心,他们做了郡王、国公还不甘心,想做皇帝,联合宁贵妃的姐夫韩国夫人之夫史世明谋反,许诺史世明,一旦宁家成帝,封他为王。

这一场载入历史的宁史之乱开始,当时的太子赵肃祖皇帝为平息战乱,带着六位名将清除叛\贼,一打就是长达八年。

八年之后,大赵天下的百姓十室七空,宣城行宫,六军憎恨宁家带来的战祸,要求赵玄祖皇帝下令杀宁贵妃。宁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为了活命,潜入宣城行宫,趁宁贵妃不备,毒杀贵妃,摘得项上人头向当时的六军统帅赵肃祖皇帝邀功。

还是太子的赵肃祖想到韩国夫人的残忍手段,拔剑杀了韩国夫人,并在宁家一脉覆灭后的第二个月,赵肃祖在宣城登基,改年号“肃正”。

洛廉继续道:“权阀名门被清除,新的问题又出现——外戚当政。明和帝没想到,窦国舅远比他预想要狠辣,窦国舅对权势的***也比他预想的更甚,这才有了后来之事。他对留下这样凌乱的朝堂颇是无奈,只能寄希望于你,希望你能除掉外戚,能让赵皇正位朝堂,成为这江山社稷真正的主人。”

先帝想除权阀名门,不能自己动手,虽知病症所在却夺无良策,最后起用了外戚窦氏,借窦氏夺权之手除掉八大权阀名门。

权阀没有了,可外戚由此崛起,成为新的势力,窦国舅为了掌权,又将另一批支持八大权阀名门的权臣良将给杀了。

对此,先帝与窦皇后睁只眼、闭只眼,在窦国舅一次次杀人、灭族的背后,没有窦皇后的纵容,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

洛廉在练字,痞子坐在一边看《帝王要术》上面有历代帝王的小解与批注,字体各有不同,可见每代帝王都有自己的看法,要读懂倒也不难,只需认真读一遍,就能领悟五六分,若能读熟,就能领悟七八分,而真正领悟则需要多看。

夜,已是三更二刻。

洛廉放下了笔,又取了一本,“不要求看得多,一定要看懂,不可囫囵吞枣,你把今晚看过的再抄录一遍,拿回去白日抽空背熟。《要术》分驭臣、衡势、稳后宫、理政、用人、惩罚、晓天下、解危、治乱九篇,你若能将每篇看熟看懂,离做好一个明君就不远了。院那边我会替你安排,你近期主攻要术九篇。”

“是,先生。”

痞子满目恭敬,哪里还有半分痞子模样。

洛廉起身,“今晚就看到这儿,将看过的地方都用笔抄录一遍,带回去背熟吃透。至于原籍,且放在这里,你可挑一个隐秘之处藏好,洛家的房比宫中安全。这是我房的钥匙,我会与管事僮打招呼,往后,每至夜里你可来此,若是白日你要来这儿读也能使得,只别让三娘瞧见。”

他才不怕那臭丫头。

大不了,等他学好武功再找她打。

只是她是娇滴滴的姑娘,就算他胜了,似乎也不光彩。

洛廉走近门口,“三娘年纪虽小,因是老太爷教养大的,说话行事比同龄人更为成熟,若被她发现我在我房读,自会怀疑你的身份。”

这是他向痞子解释。

洛廉以前还真不曾留意这个侄女,近来洛家发生的一些事,让他将目光锁定在洛俪身上,洛俪猜到了李琴儿母女的事,而且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他甚至怀疑,洛俪知道柳姨娘母子的事,她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这才是最让他意外的,而她却能突然道破,只会让人吓一跳。

这丫头什么时候有这等心眼,更有这等耐心。

如若,她不是他的侄女,不是洛子最疼爱的孙女,他都想挖过来给自己当弟子。

痞子以为洛廉要出门,他却转过身来,“你戴的是人皮面具,声音是怎么回事?”

“神医谷的变声丸,吃一枚管半年。”

难怪呢……

洛廉勾唇苦笑。

痞子看了一阵,移到暖榻上,盖着锦衾,继续翻看着,反正有琼林院山长帮忙,就算明日不去院也不用担心,他挂着院读的名头,还能在洛家读,倒是挺自在的。

如落叶飘零的声音,痞子还以为是季如风,“大师傅,给我弄一壶茶来。”

洛廉冷声道:“你是打算今晚不睡觉?”

痞子抬眸:“先生不是回去了?”

“给你送一壶茶,再带了包点心,皆是洛府的,你垫垫肚子。”洛廉将东西放在暖榻前的案几上,“我离开会锁门,暖榻下面有恭桶,你可用此方便,别把我的房弄臭,清晨记得点熏香,架上那个柏木盒子放的除虫香,紫檀木搁的是提神香。”

洛廉临走时还在房外头挂了一把大锁,从外头瞧着只当里面无人。

痞子搁下手里的:父皇对洛廉信任非常,如果他没记错,皇城的窦国舅一直在寻《帝王要术》,却一直未果。这是大赵历代帝王必修的功课,且父传子,子传孙,而编撰此的,乃是赵太祖皇帝赵熹,后又经过十一代皇帝的更正、注解,尤其是太乾皇帝赵隆更在这籍中标注了很多的小解。

第89章 怨恨1

赵隆乃是大赵一统天下后的第四位皇帝,乃赵太祖皇帝之孙,此人打造了乾兴盛世。

痞子心潮起伏,窦国舅在皇城花尽人力物力寻不到的皇帝秘籍,竟然会出现在洛家长子洛廉的手里,难怪洛廉会自称与赵明祖皇帝是朋友,看得出来,赵明祖皇帝对洛廉的信任超过了所有人。如果他不曾来江南,就不会看到赵国皇家的这套秘藏,瞧着这的存放,就连洛廉也不曾瞧过,这木匣瞧着寻常,实则设有机关。

窦太后给他安排了太傅、少傅、甚至于太保、少保,可这些人却不肯真正教他知识,亦不会真正教他武功。今晚,他被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打败,令他震惊,而他的龙影司五位师傅,却是赵明祖皇帝安排留给他的。

没有人会真正用心教他,但现在,他有赵明祖留下的最好师傅授艺,他自当抓住这机会用心学习。

撄*

次晨,洛俪从颐和堂习武回浣莲阁,正巧看到洛佼站在花园的路口,不远处,李妈妈跟着洛家的两个婆子过来,李妈妈一身素净。

洛佼道:“妈妈,去了庵堂你安心静养,下月初一我去瞧你。偿”

李妈妈无语凝噎。

“四姑娘,我不想去庵堂,你……你去求求大太太,我……我不要名分了,我只要陪在姑娘身边。”

晚了

在李妈妈做错那些事后,洛家又如何容得她。

就连洛佼对李妈妈所为都是不齿。

洛佼漠然道:“一边是莫大的恩情,一边是你,你要我如何?昨晚我想了一整晚,你总说为了我好,可你却一次次让我难堪。我不怪你,但是我不想被挑驳得与洛家为敌,这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她不想失去洛家的庇护,她还是个孩子。

她只知道,人要恩怨分明,有恩的报/恩,有怨的报怨,李妈妈所为就是恩将仇报,她不能任李妈妈胡作非为。

李妈妈还以为自己一哭,洛佼会心软,这会子拉住洛佼:“四姑娘,我不想去庵堂”

洛佼推开她的手,转过身去,不再看李妈妈。

李妈妈急切地呼声“娇娇”,眼泪扑簌簌地滑落,“我是你亲娘啊”

洛佼不语,洛家与李家原没有交情,收留她,给她现下安宁的生活,人家是冒了多大的危险。李妈妈却是那个不安宁的因素,为了报/恩,为了自己,为了她肩负的深仇大恨,她必须坚强,必须做出正确的事。

洛俪说得对,“李家满门的血仇,得靠她去报,而她更得一肩挑两门,李家得挑,未来的婆家也得挑。”

李妈妈被婆子押走,一步三回头。洛佼没再看她,她望见的只是洛佼的背影,果决而无情,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现下的一切,都是洛家造成的。

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名分,为什么?

她哪里做得不好,洛家能接纳柳姨娘,为何就不能接纳她,她比柳姨娘年轻,比柳姨娘貌美,怎么就做不得洛廉的良妾。

她不甘心

她只是想做主子,想过更好的生活。

李迁是靠不住的,不等她做上良妾,李家就灭门了。

可是洛家想来可以,苏氏就是容不得她。

她恨苏氏,恨洛俪,若非洛俪道破实情,洛佼就不会知道真相,她还可以被人当成曾与洛廉有过夫妻之情,当那一层外衣被撕破,她要被送往庵堂。

垂花门处,洛俪领着梁妈妈静默地瞧着。

李妈妈再一次回头凝望,洛佼还是没瞧她一眼。

她们是母女,洛佼曾是她最大的依仗,是洛家让她们母女离心,而这罪魁祸首便是洛俪。

李妈妈恶狠狠地怒瞪着洛俪,经过洛俪的身边,她突地阴森森地勾唇笑了,“三姑娘,你好生心狠,好生恶毒,你自幼无母却要害四姑娘也享受不到亲娘疼爱。”

她嫉妒他人什么?她洛俪有的,别人未必有,她是没有亲娘,可祖父铁氏的宠爱亦是完整的,还有祖父的教导,越过了以前对任何一个儿孙的教导。

洛佼回过身,怒道:“李妈妈,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错?”

洛俪如何恶毒,就因洛俪道破了实情么?

最恶毒、自私的当属李妈妈。

洛佼与洛俪的感情一直不错,她亦非铁石心肠,她感激洛家。

李妈妈先前的毒怨之色一改,化成了浅淡而温和地笑,“四姑娘,在洛家,最疼你、爱你的人是我,你忘了上回,大太太要罚你,是谁将你护到身下替你挨打。”

洛佼都记得,可是一码事归一码,她不能害了整个洛家。洛佼走近洛俪,佯装平静地道:“三姐姐这会子不是该去房练字?”

洛俪勾唇笑道:“练了大半个时辰,中间能歇一阵,出来透透气。”

她放心不下洛佼,想着洛佼与李妈妈相处近十载,定是要来相送的,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放心李妈妈,想从她们的脸上、眼里瞧出些端倪来。

李妈妈有恨,这恨意比以前更深更浓,她恨苏氏,也恨洛俪。

其实,她最该恨的,应该是害了李家的人。

李妈妈却莫名地恨起洛家人来。

洛俪轻声道:“四妹妹,要不我求求伯娘,让她把你的铺子提前给你打理,到时候你开一个首饰铺子,生意一定会很好。”

“三姐姐,洛家有规矩,无论男女,要满了十二岁才能得一处铺子练手,我连十岁都未满呢。”

以前她犯了洛家家规,现在不会犯了。

一夕之间,洛佼因为知懂真相有了压力,因为懂得血海深仇,也明白了自己的责任。

她没有任性的资格,她必须成长起来。

她欠洛家的养育之恩,她更不能再累洛家人为她难过伤心。

洛俪勾唇笑道:“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四妹妹记得,我们是姐妹,有一种姐妹,无关于血缘亲厚,这种姐妹之情能超越一切……”

她是怕自己多想,怕自己困于血缘之中罢,又或是担心她患得患失。洛佼笑着,难怪有人说三姑娘是个爱操心,可不是如此么。“三姐姐,我心里都明白,也懂得谁是真正为我好。”

二门处,李妈妈被婆子扶上了马车。

洛佼面露忧色:“李妈妈心有怨恨,我……真有些担心……”

千万别再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她以前是爱胡闹,可有分辩得出善恶来。

洛俪不语,这也正是她所担心的,她担心洛佼难堪重负,亦担心李妈妈放不下自己的贪念妄想。

洛佼自嘲地问道:“三姐姐也一样担心吗?”

洛俪轻吐了一口气,“她眼里有很深的恨意,说我不担心,这也是骗你的,只盼庵堂能消了她心中的怨恨。”

果真是三姐姐,她是骄傲的,不屑说谎。

洛佼道:“三姐姐,我……我想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我?”洛俪面露讶色。

她是怎样的人?也曾经听不进长辈的劝谏,一意孤行,最后落了个凄凉惨死的下场。

梁妈妈却晓得洛佼说的意思,“四姑娘想学武功?”

洛佼笑,没有否认,她想和洛俪一样得洛瑞看重,可她自己也明白,就她那点读的天赋,是远不及洛俪的,“不晓得五舅母愿不愿收我这个笨徒弟。”

“你若想学武,我回头问问祖母。”

“三姐姐,你能推荐几本给我瞧么?”

“好,一会儿我要回祖父的房,我替你选几本。”

“多谢三姐姐。”

洛佼福了福身,领着冬葵离去。

一夜之变,洛佼长大了,可脸上纯真的笑容也没有了。

梁妈妈轻吐一口气,“姑娘,奴婢还真担心四姑娘与李妈妈。”

洛佼就像换了一个人,变懂事了。若非李妈妈咄咄逼人,得寸进尺,甚至还拿着洛家收养了李迁女儿的事要胁,洛俪是不会道破真相。

有一些真相,越早道破越好。

梁妈妈担心李妈妈,是怕她在庵堂里也不安分,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洛俪道:“李妈妈心里的恨意比以前更甚,请庵堂的师太们帮忙留心些,莫让她闹出大乱子。”

赌不起

她不想害了洛佼,也不想累及整个洛家。

李妈妈的野心太大,居然想生一个属于洛家的孩子。

洛家又怎会要她所出的孩子,更不可能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

梁妈妈道:“是。”

洛俪回到房,与往常一样习字练画,洛瑞在旁讲授点评,习得累了,祖孙二人相对奕棋。近晌午时,洛俪给洛佼挑了两本《盛唐史之人物传》。

洛瑞坐在案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对《盛唐史》有兴趣?”

洛俪怀捧着两本,“祖父,这是四妹妹想看的。”

“你选的是《人物传》?”

洛俪翻看着籍,“二哥说过,他最欣赏的便是这套《盛唐人物传》,里面有帝妃故事,亦有山野奇女,其间还有名人异士,女儿家读着最是新奇。”

洛瑞慢吞吞地问道:“你是想让佼姐儿明白是非善恶?”

洛俪心下一沉:这正是她的意思,否则洛佼说想看,她也不会单单选了这个。

她的不语,洛瑞的肯定。

第89章 怨恨2

洛瑞慢吞吞地问道:“你是想让佼姐儿明白是非善恶?”

洛俪心下一沉:这正是她的意思,否则洛佼说想看,她也不会单单选了这个。

她的不语,洛瑞的肯定。

洛瑞若有所思地道:“洛家的女儿,是该有不同寻常香门第的见地,你曾祖母年轻时颇是珍爱这套籍。”

曾祖母王氏,据说出生小户人家,父亲是位进士,曾在顺天府任知县,后得嫁洛瑞之父为妻,原想着洛瑞之父是个有能耐,谁曾想,洛瑞三岁时,洛父撒手人寰,而王氏的父亲因为考评不错,已经调往他处任官职偿。

正因为王氏见地学识不错,才有五迁住处,七选先生之能。

洛瑞眼神里露出几分赞许撄。

洛佼是到了该明白是非善恶之时,这套能流传至今,着实有许多可取之处,它符全当下世人对情、义、恩、怨等的定义。

洛俪道:“这套人物传原有十六册,待四妹妹看罢这两册,我再送其他的给她瞧。”她抱紧怀里的,“祖父,李妈妈今晨去庵堂了,她眼里的恨意比以前更甚了,我……有些担心。”

洛瑞淡淡地道:“按照你的心意行事罢。”

不告诉她当如何去做?

洛瑞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令她安心几分。“你不仅要习字学画,亦要读,我房的,可任你取用,看完之后你再送回来。”他指了指一侧架,“那里有一套琴谱,名为《沉浮》你得空时可习之。”

洛俪欠身应答一声“是”。

洛瑞道:“快去你祖母那儿用午食罢。”

“孙女告退”

洛俪带着素绢退去。

素绢近来跟着执墨读练字,已经读了好几本,认识的字也越来越多了,这让府里其他的丫头很是羡慕,因着三姑娘得宠,连她也成了老太爷房的常客。

执墨给洛瑞蓄了茶水,“老太爷,你是要三姑娘再习练琴艺。”

“琴棋画,后三样她学得不错,近来几日的法丹青虽有长进,却不及早前快,而琴可陶治情操,让她习琴,许能增添法韵味。”

洛瑞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至东厢房里。

夜公瑾正贴在墙上听着正房那边传来的说话声,这个洛瑞对他孙女的教导不可谓不用心,不可谓不细致,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纠错点评。

洛瑞道:“执墨,郑文宾想指点三姑娘画技,你如何看这事?”

郑文宾与洛子的名头相比,后者声名更甚。

执墨笑道:“前儿,老太爷担心三姑娘的先生一多,反失了自己的风格么?”

“我未同意郑文宾也有此考虑,是想待她的风格定型,再请郑文宾指点二三。”

“老太爷思量得是。”

洛瑞翻了一页,细细地读起来,且再过三年罢,待那时,再请郑文宾指点洛俪也不错,现下洛俪在他眼皮底下生活,又得他亲自教导,时间一长,洛瑞发现洛俪性子很沉稳,这练字习画是很枯燥的事,可她却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意思,而是学得很认真。

洛俪先去清芷阁探望洛佼。

洛佼今儿发了一阵呆儿,又继续做她的首饰,如今有了一整套工具,在制作上又比以前更专业了些,不再是简单的窜珠子做珠花,又或打络子、做挂佩等。

洛佼欢喜地接过洛俪递来的,“是人物传?”

“太深的东西,我们姐妹都是瞧不进去的,倒不如这些传记野史的来得有趣儿。四妹妹,我要去颐和堂用午食,你可与我一道去?”

“母亲罚我禁足,今晨出去送李妈妈,也是让冬菱去请母亲示下才出去了半个时辰。”

洛俪的目光落在案一侧,那里放着两本《洛氏祖训》,她听冬葵说了,洛佼被禁足清芷阁,洛佼想到早前的处罚,昨儿黄昏开始又开始抄《祖训》,定好计划每两日抄一本,一百遍没抄完,她不打算出清芷阁。

每日抄了多少页,就做做首饰,又或是看看。

洛佼得晓真相,心里有自卑,亦有愧疚。

“四妹妹,真不与我去见祖母,祖母这两日可念叨着你。”

“三姐姐,多给我一些时间,我这几日不想见人,就想静静地想些事。”

她原是连洛俪都不想见的,想到洛俪待她一直很好,而洛俪又是个爱操心,若是不见洛俪,怕洛俪多想,误了洛俪习字学画,她就犯大过了。老太爷对洛俪寄予厚望,她怎么能误了三姐姐的学业。

洛俪轻声道:“你需要什么,只管与我说一声。”

洛佼咬了咬唇瓣,“三姐姐,我……我能不能不抄《祖训》百遍,我想抄佛经。”

“佛经……”

“听说佛经可以祈福安魂。”

她是李家的女儿,李家满门被灭,她却从未替自己的亲人做过任何事。

洛俪笑道:“祖母与伯娘都有好些佛经,回头我替你弄两本祈福安魂的佛经。”

“多谢三姐姐。”洛佼落音,将手里的首饰搁下,“这一盒子首饰都要改么?”

这是孟姑娘送来的那盒首饰。

洛俪瞧了一眼,改好的那些,比以前更漂亮了,洛佼也只是将从前的首饰看着一样成色的拆开来,重新进行了拼装,经过她一番捣腾,首饰多了几分灵动娇俏,许是因心境的变化,她手里的这支花钗则有一股子沉稳哀伤之感。

“这些不急,妹妹瞧着能改的就改,着实不能改,送到铺子里融掉重制就是。”

姐妹二人说了一阵话,洛俪因要去颐和堂陪老太太用饭,不敢久留。

铁氏屋里,今儿不止有宋蜜儿,还有大\奶奶朱氏与杨玉莲。

洛俪行罢了礼,铁氏笑微微地拉着她的小手道:“听蜜儿说,今晨你跟着她学武时,问起铁家几位表姐妹?”

洛俪笑道:“二姐姐待嫁,我跟着祖父读,四妹妹想去女学却苦无人同行,从洛府到城里的女学可得三四里路,铁家表姐妹里亦有与我们同龄的,正想央祖母给个恩典,从铁家姐妹里接上一两位来洛府作伴。”

朱氏接过话,“铁家表姑娘们都是习武为重的。祖母,要我说,倒不如从钱塘苏家接一位表姑娘来。”

钱塘苏家,可不正好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女。

朱氏这是想讨好苏氏。

宋蜜儿出来虽然时日不久,可瞧着铁氏的意思,只怕未来几年她都要留在洛府教授洛俪武功,脸上含着笑,她有些想念自己的女儿。铁彩衣今岁六七岁模样,比洛家三姑娘、四姑娘小几岁,在她身边,武功不耽搁,还能读。

铁氏笑着道:“怕是苏家舍不得姑娘来顺天府。”

朱氏道:“二姑娘要出阁了,待她一出阁,怕是婆母该不习惯了。”

铁氏想了一阵,深有感悟地道:“你问问大太太的意思,若是苏家愿意送姑娘来顺天府玩上两年,自是好的,再则三姑娘、四姑娘也该有些同龄朋友。”

洛家的世交有不少,像杨慧、朱娟、姜禧等与洛俪姐妹就处得不错,又如何比得家中认为可靠的表姑娘们。

铁氏想到洛瑞的打算,他现在是一门心思要把洛俪培养成人,铁氏又听宋蜜儿夸赞洛俪,直说洛俪性子沉稳,又聪慧,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还真想把孙女培养成顶顶有名的人才。“蜜儿,要不你写信给铁五郎,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把衣丫头送来顺天府,一来你们母女可以团聚,二来也可让衣丫头在顺天府上上女学。武功由你教授,这读识字琴棋画自可在女学学得。”

宋蜜儿立时乐开花,起身行礼,“谢姑母”

铁氏对铁嬷嬷道:“铁花,传饭罢”

在一阵笑声中,鱼贯而入的丫头、婆子摆上一桌饭菜,算不得丰盛,不过是六菜一汤,三荤三素。

用罢饭,洛俪在花厅暖榻上小睡一觉,与宋蜜儿一道学习剑法,其间得空,又看看、练练字。

苏氏听说洛佼想抄佛经,特意令秋芹送了两本《法华经》,因着洛佼说她想独自静静,洛俪便未去打扰。

三月十八日,琼林院张贴过试学子红榜。

洛俪遣了素绢去外头打探消息。

她不关心旁人,只希望池宪没入琼林院就好。

素绢回来时喘着粗气儿,“打听过了,那个失礼的池没。”

素纨更正道:“是池宪。”

“管他池现池没,是姓池的就没错,听说三月初八应试那日,他正巧风寒未愈,并未参加考试。”

虽说池宪未下场应试,可洛俪还是不放心。

素纨与梁妈妈只当是池宪开罪了洛俪,方让她心心念着。

要入琼林院读,除了通过考试择优选录外,还有一个“举荐入学”,需得至少三位当世贤士举荐,照着规矩是户籍地督学一人、户籍地一位有声望的名士一位,再一位早前教授过他的先生,得三人共同举推荐,方可免试入学。

“今岁免试学子名额是三十人,拥有举荐贴的人高达五十三人,先投先入,免试名额只得三十人,后头二十三人只得去别家院。”

第90章 洛门恶女1

免试的三十个名额是去年初就定下的,后头二十三人不能入试,既然能得督学、名士、先生共同举荐,就该是些有学识的人,可这些人里竟有一大部分都没下场应考,可见真有才华的人越来越少。而手持免试举荐贴的,大多都是有些家世背景的,其才华未必属实,来琼林院读,不过是想在此镀金,想走一条入仕捷径。

这免试的三十人有些像后世的“高价生”,他们三十人是零用分到不同的班里,每年的收费亦是高得吓人。

照着往届的规矩,江南籍免试学子是十人,除天下四大院所在地以外的外地学子又共分二十个名额。这就意味着,从皇城过来的学子,拥有举荐帖也无用,原因很简单,皇城亦有一家皇城院。朝廷曾有明文规定,支持学子就最近的院应试入学,但又采用了一点地方政策,院可对当地学子采用一定名额的“免试举荐”政策。

“铁五公子进琼林院了么?”

素绢连连点头,“说到铁五公子,他还真是有个本事的,这会是下场应考,虽名次落后,在倒数第四却也入选了。偿”

洛俪讶然道:“他没拿免试举荐帖?”

素绢道:“原是有的,因来得晚,早前的三十个名额早就满了。撄”

宋蜜儿带着铁五公子、铁八公子堂兄弟俩是三月初九来的,照这样子算,难不成三月初八以前他们就到了,至少是铁五公子在三月初八前抵的顺天府,先是凭着自家的本事去下场应试,以琼林院选拔学子不亚于会试的严格,他倒是个有本事的。

前世时,铁五公子也进入了琼林院读,是他拿到《入学》后才来洛家拜访,彼时,洛家长辈方知老太太娘家有个侄孙儿考入琼林院,铁氏很是高兴,特意令家中设宴款待。

“铁八公子还不到十三岁,进的是府学还是顺天府的学堂?”

素绢道:“听说在群英学堂读,往后可与三爷一道出门。”

顺天府有天下最好的院,还有适合幼童、少年们就读的最好学堂。考中了秀才就可进府学,其次再进琼林院,只是因琼林院的名气越来越大,要进去的难度也随之增加。

洛修读的是顺天府学,而铁八公子要读群英学堂,铁八若想进顺天府学,就得先考中秀才。

池宪落选,皇城籍学子是没有免试进入琼林院读的资格,他不能进入琼林院,便不能与清流领袖们接触。

因为她的刻意为之,池宪与承恩候窦家的关系亦被洛家几位爷知晓,对于他,洛家儿郎抱有戒备之心。

这一次,没有洛家人提携,她倒要瞧瞧池宪又能如何?

洛俪取了一本,细细地看着。

素绢欲言又止,最终打消了念头。

素纨服侍着茶点。

出得闺阁,梁妈妈道:“素绢,是不是外头听到了什么?”

“梁妈妈,外头都在传姑娘是才女……”

梁妈妈道:“老太爷下了令,不许府里传此事。”

素绢也是知道的,为难地道:“还有人在传,说我们姑娘心肠恶毒。三月初十,二姑娘及笄宴,四姑娘落水,居然有人说是三姑娘嫉妒四姑娘的美貌把四姑娘推下荷花池的,可真是气煞我了,那日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三姑娘,四姑娘落水后好一阵,三姑娘才去的荷花池附近,怎的外头就说是三姑娘推的她……”

她刚才就想说,真不知道这样的闲话是如何传出来的。

三姑娘是怎样的人,她们最是明白。

梁妈妈微微蹙眉:“那日参加宴会的人可不少。”

“世交各家的公子、老爷自是不信,可外头有好些百姓还是信的,还有人说,我们三姑娘有才是真,可德行有缺、心肠恶毒,还有人说四姑娘的生母李妈妈被驱往庵堂,也是三姑娘挑唆大太太所为,说三姑娘自己没有亲娘疼,嫉妒四姑娘有亲娘……”

梁妈妈微眯着双眼,“李琴儿离开洛家还没几日,外头怎就有这些闲话,要我说,只怕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浣莲阁里,梁妈妈与素绢说外头有“洛门恶女”的流言,梁妈妈去寻了丁管家,要着手彻查这流言的来处。

洛门恶女的名声传得很快,有百姓感叹洛家不幸,像洛子这样的人物,家里居然出了这样一个恶女,即便有人重申,说洛三娘并没有推洛四姑娘落荷花池,可还是有人不信,这半真半假的话,除了知晓真相的人,外头的百姓信以为真的亦不在少数。

三月二十五日时,睦元堂里的苏氏得到消息。

消息的来路不是旁处,是苏氏娘家的弟妹苏四太太,她送苏家嫡系四房的嫡长女苏晴来洛家就读女学。

顺天府的琼林院最好,就连顺天府的女学也是江南最好的,这对苏家四房的人来说,嫡女能来顺天府念女学是件重要的事。苏家只得大房、四房方是嫡出,是洛大太太苏氏同胞的兄弟。大房长女比洛径还长两岁,次女亦在几年前出阁嫁人。四房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嫡女,今岁十一,与洛家的三姑娘、四姑娘年纪相仿。二房、三房虽有适龄女儿,因与苏氏隔了一层肚皮,苏氏对这两个庶出弟弟一直不大喜欢。苏三太太想替自家女儿争取这个好机会,厚着脸皮跟着苏四太太来顺天府。

洛倩一听苏三太太故作好奇的问话,当即怒道:“三舅母这话从哪里听来的?我及笄那日,三妹妹一直与我们在一处,是听说前院祖父有请,母亲与三妹妹才去的前院,彼时四妹妹落水后已被人救起,怎的就传成三妹妹推她落水?”

苏四太太原不想带苏三太太来,可她们母女跟个牛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掉。苏三太太一来,抢着说话讨好苏氏不提,更是将“洛家恶女”的事成新鲜有趣事来说。

苏三太太只当这如苏家一般,洛三姑娘不是苏氏所出,且还是洛家三房的姑娘,在苏家其他几房的姑娘行事不妥,就成了另几房人取笑讥讽的人。

苏四太太面露难色,“我们也是不信的,可我们在船上时,就听好些人议论。”

苏氏面容肃冷,好好的三姑娘在外头就落了这样的名声,她的眸光闪了又闪,洛家也不曾开罪什么人,如果说有,当属李琴儿。莫不是她传出去的,她颠倒黑白对错的本事,苏氏可是领教过的,除了她,外头定不会有这样的传言。

苏氏唤过苏嬷嬷,“你去外头查查,这事是怎么传出来的。与丁管家说一声,府中上下休得议论三姑娘的事。”

苏嬷嬷应声离去。

洛倩气得不轻,“娘,这许是李琴儿传的。”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坏洛俪的名声,除了个李琴儿再无旁人。

李琴儿在庵堂,洛家已经叮嘱过庵堂的师太们,让她们留心李琴儿,就算李琴儿有这心,只怕也传不出来,这平白的突然就将洛俪的名声传成了“洛门恶女”。

苏氏也觉得李琴儿的嫌疑最大,可李琴儿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这才多久,就传到钱塘那一带,旁人谁知道“洛三娘”,偏生说得跟真的似的,直说洛家将这个自幼失母的姑娘宠得无法无天,也至洛三娘横行洛府,为非作歹,欺凌府中姐妹。

苏氏吩咐道:“倩姐儿,去大厨房预备一桌酒席。”

苏四太太见她面容有异,知这是被外头传坏了,“大姑姐莫忧心,世交自是知道洛家的家风正,家规严,就似我们苏家,就没一人相信。”

苏三太太提高嗓门,“我们是知实情,可外头那些听风就是雨的百姓可不都当真了,我瞧着顺天府一带相信的人不多,旁处就说不得了。”

她眼珠子一转,洛三姑娘好歹也是洛家的嫡女,又是梁氏所出,嫁妆丰厚,连忙热情地笑道:“大姑姐,要我说,不如早早儿地给洛三姑娘订门好亲事。早些年,苏洛两家不是曾说要结为姻亲么,你瞧我们三房的苏暄如何?今年十四岁,待洛三姑娘一及笄就能办喜事……”

这哪是提议,敢情她已经定下来一般。

苏四太太瞪大眼睛:她还真够想,是不是还在做梦没醒呢?

苏暄资质平平,虽不是败家子,但也不是有出息的,也敢肖想洛家最受宠爱的嫡孙女。

苏氏这会子心情很糟,她是洛家的当家主母,侄女的名声被人莫名其妙地给毁了,她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心情哪里能好?偏苏三太太这会子居然说出这番话,这不是安慰她,根本就是来给她添堵。

庶出就是庶出,苏三爷是庶子,娶了个庶女为妻,夫妻俩都是一门的小家子气,不晓得眉眼高低,更不懂什么事该做不该做,这样的事儿苏三太太也敢说,传出去还不得惹来笑话。

苏三太太带来的嫡姑娘苏晓,这会子眉飞色舞地道:“大姑母,我们家不嫌洛三姑娘名声毁了,我六哥念得好,人也生得不错,今年便要下场考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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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洛门恶女2

苏家四房的嫡姑娘苏晴心下暗笑:与洛家人夸苏暄念得好?洛家的子孙,下场应试得早的,如洛征,人家十一岁就是秀才;就像洛修晚一些,去年就是秀才了。洛家是什么样的名望门第,在洛家说这种话,真真班门弄斧撄。

苏氏唤了声“秋芹”,吩咐道:“领了苏家三太太母女去客院小憩。”她按了按太阳穴,一脸不快,听听苏三太太母女说的这话,尤其是苏晓,你也是闺中姑娘,嫁娶之事岂是她能开口提的,一听苏三太太说,居然还敢帮衬着说,真不识规矩。

苏三太太不以为然,争辩道:“大姑姐,我说真的,刚才说洛苏两家联姻的事,我可是真心的,只要洛三姑娘许给我家……”

苏氏真想啐她一脸唾沫,一声“三弟妹”打断了苏三太太的话,毫不客气地厉声责问道:“你是坐船昏过头了吧?且回客院再睡一觉,睡醒了再来。”她愤愤然地瞪眼睛,还好是在她跟前说话,若在铁氏面前说这样的话,以铁氏那性子,还不得当场发作。

秋芹起身道:“苏三太太、晓姑娘,请随小婢去客院。”

“大姑姐……”苏三太太不想离开,正想讨好苏氏,想让女儿也留在顺天府读女学,好借着洛家的势头,也给女儿谋门好亲事。

苏晓见苏氏不给苏三太太一点颜面,心里暗道:洛三姑娘的名声都毁了,他们瞧得上,是给洛家面子,大姑母怎还生气了?

苏氏瞧都不瞧一眼。

在秋芹再三“有请”下,苏三太太携着婆子丫头、领着女儿出了睦元堂,人刚出院子,苏氏就埋怨起苏四太太:“四弟妹,我是让你把晴姐儿送到顺天府上女学,你怎把那不知眉眼高低的给领来?我们家老太太什么性子,你是知晓的,就刚才她那话,是她能说的么?”

苏四太太尴尬不已,只赔着苦笑。

苏氏在洛家,那是人人夸赞的贤惠贵妇,可在苏家当姑娘时,便是大嫂也要畏惧她三分,着实她性子泼辣,说话半分不饶人偿。

苏晴忙道:“大姑母,你写的家先被我爹收到,当时大房的两位堂兄也在,非催着我爹拆开信,直说你在信里给爹写了什么,谁知道上午刚瞧了眼,下午各房的人都知道你让我来顺天府上蘅芜女学院的事。三伯娘就非说,你的意思不止是叫我过来,也有让她家苏晓过来的意思。娘原不想带她的,可她派了下人盯着我们四房,我们母女刚带了行李出门,就被她们给盯上了,死活要与我们同行,赶都赶不走。”

苏三太太的脸皮有多厚,苏四太太母女可是领教过的,虽说四房人各过各的日子,可因着上头的老太太还在,还没分家。

老太太自是身着她生的大房、四房。

三房的人还惧老太太,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缠。

可苏三太太就跟着了魔障似的,拿定主意非要送苏晓来顺天府上蘅芜女学院,直说这家女学院出来的姑娘,个个最后都觅到了好亲事。

苏氏吐了口气,“四弟还真是,那信我是写给他的,私下里与四弟妹瞧就是,怎还闹得众所周知。大郎虽然不算极聪慧,贵在肯勤读刻苦。我瞧着他不易,这才弄了个免试名额进去。”

苏氏对于娘家这样给自己添堵很是不满。

苏四太太面露窘意。

她的闺女序长,后头还有两个嫡子,想着将来大了,也要走大姑姐的门道把两个儿子送到琼林院读,哪里敢开罪苏氏,连连赔不是道:“大姑姐莫恼,那事一出,我就说过四老爷。”

苏晴见母亲在大姑母面前吃了挂落,这位大姑母因为在出阁后,走了门道将大老爷弄进琼林院读,几年后,苏大老爷就考中了同进士,又因着洛家的关系,在吴兴谋到了知县一职,而今苏大老爷也是吴兴同知。

因着这儿,苏家也算是官宦门第。

苏氏因在娘家颇多贡献,对兄弟多有帮衬,在娘家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加上她又是苏四太太的大姑姐,苏四太太想着往后要多多依仗于她,不敢惹她不快,心里却将厚脸皮的苏三太太给骂了个半死。

苏氏继续道:“我瞧大嫂就是故意的。大郎亲娘去得早,我当亲姑母的偏疼他两分也是应该,就说我们府里的三姑娘亲娘走得早,老太爷老太太多有偏宠,这当长辈的嘛,瞧见哪个孩子弱些,少不得多用两分心。

两年前,大嫂写信求到我跟前,要我把四郎弄进琼林院,他才十四岁,那琼林院里头,年纪最小的也得十六岁,这年纪着实小了些。我便说长幼有序,先将大郎送入琼林院,她心里定是埋怨我不帮忙。四郎今年才十六岁,性子都还没定,连秀才的功名都不是,让我如何帮?大郎是没他聪明,好歹大郎十五岁就考过了秀才,在读上头又肯用功,我瞧着也是喜欢的。”

苏氏已经认定大房的人故意给她惹麻烦。

苏氏又想到若干年前,苏家这位继室大太太曾提过要将她大房的嫡次女送来顺天府读蘅芜女学,被她给拒了。着实是这姑娘比她女儿洛倩要长好几岁,府里总不能因为她一人预备马车接送,如此也太过麻烦了些。那时候,洛府内外的琐事多,她怕照顾不周出了差错。

苏大太太一直觉得,当年苏氏若能同意,也许她的闺女就能说上一门更好的亲事,毕竟洛家的名望在那儿摆着,因着这些儿女之事,苏大太太对苏氏很有意见。

苏家四老爷在钱塘府衙里谋了个八州主簿的差使,虽是小吏,好歹是吃公家饭,也算是入仕为官。

苏氏嘟囔了一阵,又道:“三弟妹还真敢想,也不瞧瞧她的身份,庶房嫡子,只一个秀才功名,就敢肖想堂堂三吏部左侍郎的嫡长女,且还是洛子嫡孙女,我瞧她就是坐船昏了头,直今还没清醒过来。三姑娘的婚事,别说我们家大老爷,就是我三叔,将来都不定能说话做主。”

苏四太太因为是苏家几房里最小的,上头有长兄,又有两个庶同兄长,平时没少受挤兑,这会子见苏氏一副要收拾三房人的样子,心里痛快得紧。“大姑姐,洛三姑娘的亲事,连你们和洛三老爷都做不得主?”

洛康可是洛三姑娘的亲爹啊。

苏氏搁下手里的茶盏,“三姑娘是老太爷、老太太养育长大的,他们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三姑娘又是乖巧惹人疼的性子,洛家的公子姑娘个个都喜欢,便说倩姐儿,镇日的也是三妹妹长、三妹妹短的唤着,姐妹二人日日都要见上几回。

前些日子,有个正二的闽省都督嫡长子来求娶,老太爷那边是想都没想就给拒了,直说要娶三姑娘,不论出身高低,但求对方才德过人,且得允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娶得三姑娘不得纳妾,不得设通房,否则一切免提。”

苏四太太咋了咋舌,瞧苏氏的意思,洛家很看重这个三姑娘。苏三太太若是识趣的,不提此事便罢,要再就这事闹嚷,怕是会惹个没脸没皮的笑话出来。

苏暄是庶房嫡子,才德平平,虽会读识字,连个功名都没有,还极爱面子,自恃为香名门之后,镇日说话一股子文酸气。

苏四太太笑道:“洛家三姑娘才华过人,外头都传她可是江南第一才女,真不愧是洛子的嫡孙女。”

苏氏叮嘱道:“这话你们在我面前说说便罢,在洛府这可是禁忌,老太爷下了令,不许府中上下议论三姑娘是才女的事。”

苏晴面露异色,这可是美名,若在别家,巴不得府里上下都议论一番,好让家里人觉得荣耀,“江南第一才女”听听这名头,可是不小的,就凭洛俪的出身门第,只怕将来是个有大造化的。

苏四太太问道:“这是为何?”

“三姑娘跟着老太爷读习字,是老太爷启蒙教导的,因她的法丹青自成一派,又被江南读人捧得高,老太爷担心她心生骄傲误了学业,拘着她在府里用心学习。不让她知晓外头有这么个虚名,这才下令府中上下休得提及此事。”

苏晴又好奇又意外:瞧这样子,洛子是真心疼爱洛三姑娘,连外头得了这么个名头也不让她知道。了不得,太了不得了,自己来了洛家,定要与洛三姑娘好好处关系。

苏氏笑眯眯地道:“要说才女,扬州郑家的郑姑娘琴棋画兼备,尤其是琴艺与诗词更是一绝。”

苏嬷嬷喊了声“大太太”,从外头进来时,手里捧了两份帖子,福了福身:“是江南大都督府姜家太太给大太太下的帖子,下月初一,姜太太办了个兰花宴,邀大太太与三姑娘参加。”

苏四太太道:“这可是两份?”

苏氏瞧了一眼,姜家的帖子做得很是精美,上面的“请柬”二字用的是金粉,铁笔金勾,上头还描绘彩色漂亮的兰花图案,另一份显得雅致古朴,用的是木纹,上头的“请柬”下头印了一件姑娘戴的精致发钗。

苏晴满是好奇。

苏氏道:“另一份是城南冯家大姑娘及笄的帖子,邀我与三姑娘同往,日子在三月二十八。”她顿了一下,“老太爷这两年不许三姑娘参加各式宴请,二姑娘要忙着绣嫁衣,四姑娘犯过禁足清芷阁,晴丫头随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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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偷盗陪奁1

苏四太太立时乐了,自家的姑娘一来,就能进入顺天府的贵女圈,又有苏氏领路,将来定能谋个好亲事,随带着拉扯一把父兄的前程。

苏氏对苏嬷嬷道:“你去传话,问问四姑娘,三月二十八冯家大姑娘办及笄宴,问她要不要去?我记得冯大姑娘与二姑娘是同窗。撄”

“回太太话,正是呢。去年的时候,冯大姑娘来府里找二姑娘一道玩乐,教二姑娘用桃花做胭脂。”

姑娘订了婚期,是不出门的,即便是朋友及笄也不能出去,要拘在家里绣嫁妆。

洛家几位姑娘皆就读过蘅芜女学,尤其是顺天府排得上名号的几家贵女,彼此间都是熟络的,算是世交。

外头传来秋芹的声音,带着几分喜色,手里拿着一封家,笑盈盈地道:“禀大太太,三老爷从皇城寄信来了,是刚才门上的丁婶子递来的。”

苏氏接过家,瞧着上面写的是丈夫洛廉的名讳,拆开看罢,笑道:“三叔真是有心了”一扭头对身边的苏嬷嬷道:“三老爷听说二爷、三爷订亲,又闻二姑娘订了出阁的吉日,五月中浣是三姑娘十岁寿辰,他特意从京城那边送了些好东西来,走的顺风镖局,信与礼物是一道的,你领几个小厮婆子去顺风镖局瞧瞧,把东西领回来。”

苏四太太想着,这许就是洛廉身为叔父的一点心意,待得晌午时分,苏嬷嬷与洛径进门时,后面跟了一长串的小厮、婆子,这心意还真是心意,听说装了整整三马车的东西,大大小小的箱子就有二十四只。

顺风镖局的管事娘子拿着个簿子,笑盈盈地走近苏氏,行了礼,道:“这是洛三老爷、洛三太太给贵府公子姑娘预备的贺礼,统共二十四只箱子,这里有货物清单,还请洛大太太过目签收。”

苏氏笑着翻看了一下簿子,对着大小箱子比对了一番,领取了她的私印,盖上个印章,与镖局的管事娘子寒喧了几句,就算是把贺礼领回来了偿。

二十四只箱子里头,有老太太的两只箱子、再是老太爷的两只箱子,再两只洛俪的箱子,洛征与洛修亦各有一只箱子,剩余的皆是洛康给侄女洛倩添的嫁妆箱笼。

苏三太太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吵嚷着要苏氏打开箱子瞧。

苏氏心下得意,令人启开箱子,这一启开,立时就惊住了所有人的眼目:第一箱子,满满的都是一箱子贡绸;第二箱子,又是满满的一箱宫缎;第三箱子,是出自京城云裳坊绣娘之手的两套喜被、喜帐,一套大紫、一套大红,色鲜却不失华贵,除了喜气,却无俗气。第四箱子里头,装的是给洛倩添了两套头面首饰,赤金嵌宝石的,金红相交,亦以贵气为主。又有三箱子的官窖瓷瓶摆件,全都是一整套的,或清丽的、华贵的、雅致的,一种风格一套,一套装一个大箱子,从半人高的花瓶,到桌案上摆的八仙瓶,一应俱全。又有两箱子见所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女儿家的菱花镜、珍珠帘子等。

苏四太太眯着眼睛,这些贡绸宫缎在外头是多少银子都买不着,没想洛康出手如此阔绰,侄女出阁,一出手就是这么多好东西,只怕光是他给的添妆一万两银子都下不来。

洛三老爷还真有钱,给侄女添妆就此等大手笔,若是轮到她的嫡长女,这嫁妆不知道多丰厚。

苏四太太这么一想,更是拿定主意要促成这桩婚事。

苏三太太笑容满面,她是真的替苏氏与洛倩高兴,能遇上这么好的三叔子与叔父,这对于香门第的人家来说,一万两银子的添妆就跟天上掉银子一般,“就这十六只箱子,好好拾掇一番,能收拾出二十四抬嫁妆了。”

洛倩先是吃惊,很快就平复下来:三妹妹是个好的,连叔父待她也这么好,她有一份极体面的嫁妆,将来嫁到苏家,也不会受气。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待三妹妹好,待叔父好。她故作淡定地问秋蓉:“三老爷给姑娘的生辰礼送过去了?”

苏氏道:“三姑娘这会子许还在老太爷房呢。”

苏家三房的苏晓此刻心跳怦怦,都说洛家清贵,还真是清贵啊,瞧瞧洛三老爷这出手,也实在太阔绰了,“倩表姐,那边还有两口紫漆箱子没打开呢。”

苏氏淡淡地道:“那两口箱子是我们三姑娘的生辰礼。”

苏晓道:“苏嬷嬷,快打开瞧瞧,看看三老爷给三姑娘送的什么?”

苏氏微笑立敛。

洛倩面上也是不快。

都说了那是给洛俪的生辰礼,她一个苏家姑娘有什么资格要求打开一瞧,无论里头是什么礼物,那也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的疼爱之意。

紫漆箱子上贴了一个红纸,上面编了“七号、八号”字样,其中在七号箱子上绕着的绸带上还搁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爱女洛俪收启”等字样。

苏晓激动地走近紫漆箱子,用手敲了敲,看到上头的信,正要伸手去揭,洛倩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了过来,“苏晓,你作甚呢?这是我叔父给我三妹的礼物。”

“倩表姐,我又不要她的东西,就打开瞧瞧嘛,我就好奇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苏氏对苏三太太母女的反应很是不悦。

她们洛家人都不会去碰的,两个外人感了兴趣,明知不可为,还想打开箱子。

洛径刚把两个弟弟的箱子送到他们院子里,这会子正好过来。

苏氏道:“把老太太、老太爷的两口箱子送去颐和堂。”

洛倩道:“娘,我把三妹妹的箱子送过去罢”

洛径道:“一会儿,三妹妹要去颐和堂陪祖母用午食,我瞧着不如一道送到颐和堂。”

洛倩没再反对,叮嘱几个抬箱子的小厮道:“都小心些,里头的东西切莫碰撞,千里迢迢从皇城运回来,可都是精贵物件。”

苏晓见不能打开洛俪的箱子,心里有些许遗憾,只片刻,目光就被打开的箱子吸引了,走到贡绸箱子跟前,用手轻抚着衣料子,好光滑细腻,再转身走到宫缎箱子里,一脸陶醉地抚摸着。

苏四太太面含讥讽:庶女生的姑娘就是这样眼皮子浅,看着别人的好东西,都面露贪婪之色。

苏晓一面摸,一面道:“倩表姐,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料子呢。倩表姐,你这么多好东西……”

苏四太太轻啐道:“晓姐儿,这可是倩姐儿的陪奁,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苏晓目光灼灼,洛康这般阔绰大方,如果她能嫁到洛家来就好了,只可惜洛家大房的几位爷都订亲,而且选的姑娘都比她的身份高。

三房还有公子没订亲,只是年纪还小,那对孪生兄弟唤洛徘、洛徊的,今岁好像才八岁,她已经十二岁了,怕是没这命了。

不能嫁入洛家,如果让哥哥娶洛三姑娘就好了,洛康给侄女添妆都如此阔绰,想来给自己的亲闺女定是更大方。

苏晓瞧着、看着时,眼睛就落到了那箱子首饰上,一口大箱子里放了两个首饰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套头面首饰。

赤金嵌红宝石的发钗、步摇、耳钉、项链、戒指、手镯……

她伸出漂亮的纤指,一样一样地轻抚,一双眼睛快速地扫视着四周,苏氏此刻正招呼苏嬷嬷带人把箱子搬到睦元堂收拾出来的一间临时库房里。

“先送到西厢房里去,得空再给倩姐儿拾掇成陪奁,这可是三叔对她的一片疼爱之心。”

苏嬷嬷附和道:“三老爷自来最是疼爱晚辈,几年前大爷成亲,送了十六口箱子回来,一规整就是足足二十抬聘礼。”

秋蓉乐得见眉不见眼,一侧的秋菊也是笑难掩饰,有三老爷送回来的添妆,二姑娘就能风风光光地出嫁,这么多的东西,怎么也能弄个二十几抬嫁妆出来,再加上早前大太太替二姑娘预备的五十抬,便有七十多抬嫁妆了。就算是江南的二大员家嫡女,也不过如此罢,何况大太太还给二姑娘预备的店铺、田庄。

突然,秋菊伸手扯了秋蓉一下。

秋蓉一回眸,秋菊指着还抚摸着头面首饰的苏晓。

不等秋蓉反应过来,就见苏嬷嬷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苏晓,一把抓住苏晓的手腕:“晓姑娘,你在作甚?”

“我……我在看倩表姐的嫁妆……”

苏嬷嬷冷哼一声,“真是奇了,我记得这赤金红宝石头面里头,可有一支红宝石金钗,这转眼的工夫,金钗子去哪儿了?”

苏晓用力推开苏嬷嬷,吹着被捏疼的手腕,“那上面摆放得好好的,哪有放金钗的地方,你莫要冤枉我,我虽然羡慕倩表姐,可没动她的嫁妆。”

因为这是两整套嫁妆,一套红宝石赤金头面、一套点翠赤金头面,一个式样华贵,一样略为清雅,点翠的制成了蝴蝶状,红宝石的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一套下来少说也要几千两银子,虽然红宝石的成色算不是最好,但贵在其式样精致。

秋菊因是新跟着苏倩的,不如秋蓉的胆儿大。

秋蓉问道:“你将才瞧见了?”

“她……她把红宝石钗子揣怀里了。”

秋菊的声音不高。

苏嬷嬷却听得清楚,伸手就往苏晓的怀里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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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偷盗陪奁2

苏嬷嬷却听得清楚,伸手就往苏晓的怀里掏。

苏晓露出一声惊天的尖叫:“非礼啊”她快速反抗,想阻止苏嬷嬷,可那双大手已经自她的衣襟处落了下去,在里头一阵乱抓,苏晓叫得更大声,就如杀猪一般,刺得洛倩立时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苏三太太大呼一声:“苏嬷嬷,你不要太过份了”

过份么?

苏嬷嬷的手里抓着一支红宝石金钗。

无数双眼睛落在苏嬷嬷手里的金钗上,个个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苏晓与苏三太太偿。

苏氏气得面容煞白。

娘家侄女跑到她家来偷自家姑娘的嫁妆钗子,这说出去,让她好生没脸。

这可是作客啊,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苏嬷嬷冷哼一声,将红宝石金钗搁回盒子里,细细摆放在它原该放的位置上,一双鹰隼般的目光将另一套头面首饰也扫了一遍。

秋蓉大叫一声:“嬷嬷,蝴蝶点翠的那套,少了一只戒指。”

经她一点,还真少了一枚戒指。

既然三老爷添的一整套,就不会端端少了一样。

苏晓连退两步:“我没拿”

苏嬷嬷道:“旁人都没碰过,就只蹲在这儿,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你刚才拿了红宝石金钗,那么多眼睛,可是瞧见奴婢从你怀里掏出来的,你还要抵赖。”

苏氏平息自己的怒火,庶出就是庶出,眼皮子浅,居然干出偷盗之事,还被人抓了个现形,不是苏晓拿的点翠蝴蝶戒指,还会是旁人不成,除了开箱子时的苏嬷嬷,旁人可没靠近过。

“苏晓,把戒指放回去,这是三老爷给你倩表姐添的嫁妆,你若想要,回头你从我的首饰盒子里挑一支钗子、一只戒指戴就是,但这嫁妆是一整套的,万不能差了一件。”

嫁妆差一件,这可太不吉利了。

何况,这是一个长辈对侄女的疼爱。

洛倩咬着下唇:简直太丢脸了,好在今儿屋里都是自己人,不然连她都跟着没脸面。

苏晓摇了摇头:“大姑母,我真没拿蝴蝶戒指,我真的……”

苏嬷嬷厉声道:“你还狡辩?旁人都没碰过,就你在这儿,少了一件,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这是要做嫁妆的头面,少一件都不成,嫁妆的整套头面都有九件组成,你自己数数,里头可有九件。”

整套头面有九件,这是大赵的习俗,意即天长地久,长长久久之意,有福寿绵延,有幸福长久之意。

秋蓉指着指头将那套点翠蝴蝶头面数了又数,一支偌大的蝴蝶状发钗当算一件、一对耳坠算一件,一对镯子算两件,又一条点翠蝴蝶的项圈璎珞盘,一对蝴蝶步摇又算两件,再一条蝴蝶抹额,这有八件了,不多不少还差一件,除了戒指没有别的。

苏氏厉声道:“晓姐儿,听话,把那只戒指放回去。姑母回头送你一只赤金戒指戴,这两套头面是给你表姐做嫁妆的……”

苏晓是拿了红宝石钗子,可她没拿戒指,可现下因为被抓了个现形,非说她偷拿了那只戒指。“大姑母,我没拿……”

苏氏面容肃冷,“三弟妹,用过午饭,你就领着晓姐儿回钱塘罢。我还想着,待三房的暄哥儿满了十七岁,就让他来琼林院读,看来,这样的闲心,也不必我来操劳了。”

她长子可以进琼林院?

苏三太太心下一喜,忙道:“晓儿,把戒指还回去,就算再喜欢,你玩一会儿就成,可不能拿走,这是要给你表姐做嫁妆的。”

苏晓没想到连母亲也不信她,她没有拿啊,“娘,我真没拿……”

苏氏招了一下手,对秋芹道:“把我屋里的首饰盒子取来。”

苏氏捧着首饰盒子,“晓姐儿,里头的钗子、戒指你各挑两件罢,只那只点翠蝴蝶戒指得还回去,这原是一整套的头面嫁妆,不能单少一件。”

苏晓望着首饰盒子,让她挑,她才不会放过这机会,定要挑漂亮又值钱的,她看了又看,挑了一支赤金珍珠钗,再挑一支嵌红珊瑚的赤金钗,然后又挑了两只赤金嵌玛瑙、镶珍珠的戒指,一挑来就立马往头上插,往手指上戴。

她一挑完,苏氏将首饰盒子递给秋芹。

苏氏道:“把点翠蝴蝶戒指还回去。”

苏晓提高嗓门:“大姑母,你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没拿。”

正常人,如果没拿,后面让你挑,是万不会再挑的。

可苏晓见到漂亮的东西,全无抵抗能力,认真地挑了,还迫不及待地戴到自己头上。

苏氏苦笑了一声,整套的头面是九件,这是谁都知道的规矩,偏生就差了一件戒指,这两套头面很漂亮,价值不菲,也难怪小姑娘会动心,尤其是苏家三房,庶子娶庶女,苏三太太当年过门时,听说嫁妆还不到五百两银子,她都理解,可这头面是给洛倩做嫁妆的。

苏三太太跳了起来,伸手拧了一把:“臭丫头,你是不是拿了那只戒指,快还回去?这可开不得玩笑,丢了一件,如何再配成套。”

苏氏冷着脸。

苏晓一口咬定:“娘,我真没拿,我是喜欢那套红宝石头面,是想拿那支金钗,要我没动点翠蝴蝶戒指……”

苏氏心头怒火乱窜。

好好的一整套,偏偏少了一件,看来她得取上一件,找城中最好的首饰铺子,将那丢了戒指给补上,心下气得牙痒痒,看苏晓的样子,她送的首饰收了,早前的那只也是不打算还回来的。

上门作客,居然还拿人东西,真是……

苏氏血气翻涌,厉声道:“三弟妹,你也是嫁入苏家的媳妇,看看你教的是什么女儿?话我也不多说,苏嬷嬷,送客”

苏三太太此次来,还打着结亲的主意,一见苏氏脸色变得难看,伸手又拧了苏晓一把:“你这个孽/障,我让你把那只戒指拿出来。”

苏氏要逐客,要是被苏四太太告诉苏家老太太,老太太骂她、训她还是轻的,说不得回去就得挨罚,偷拿东西,偷到老太太外孙女的嫁妆上,老太太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苏晓道:“我没拿从皇城到顺天府,千里之遥,少上一件,许是在路上弄丢了,又或是装箱子的时候忘了,怎么就非说是我拿的。”

秋蓉此刻站出来,“我们三老爷、三太太最是个心细的人,给我们二姑娘的添妆头面,怎会单单少一件。晓姑娘,你来洛家作客,哪家客人会私动主家的贵重物?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我们早前都看到那只戒指的,你碰过之后就少一件,这如何解释?”

苏嬷嬷弯着腰,将装点翠头面的那只盒子取出来,将整个箱子寻了又寻,看了又看,就是没那只戒指。

苏氏问左右的婆子丫头道:“早前打开时,你们可有谁瞧见,那首饰盒子里有没有一只点翠蝴蝶戒指?”

秋蓉忙道:“大太太,有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只戒指就放在耳坠子旁边,戒面是点翠蝴蝶的,其他旁处都是金灿灿的赤金,蝴蝶的眼睛是蓝色碎宝石。”

秋菊垂着头,应声道:“秋蓉姐姐没说错,那戒指着实是这样的,很漂亮,做得很精致。当时秋蓉姐姐还低声与我说,说不得是三老爷走了门道让宫中司宝局做的,外头可没见过这等精致的首饰。”

苏氏信手取过一只钗子,在钗子的背后刻着细小的篆体字“大赵天隆五年司宝局制”字样,“还真是三叔请司宝局的人打造的,这后头刻着小字呢。”

宫中制造,价值在其次,贵在其用心。

一直故作淡然的洛倩,此刻一阵紧张,“晓表妹,你把戒指还回来。”

叔父待她真好,为了给她添妆,居然请宫中司宝局帮忙做了两套头面,就算是重臣之女,有一套就算了不得,而她却拥有两套。

苏晴也控抑不住,劝道:“堂姐,你就把戒指还回来,这差一件,可如何做嫁妆,外头想配全,只怕也做不出来。”

洛倩出嫁在即,讲一个吉祥如意,少了一件这算怎么回事。

苏氏气得胸口起伏,摆了摆手,“罢了,苏晓不想还回来,我就当那只戒指丢了,回头我花重金再配齐。三弟妹,请恕我府中事忙,不远送苏嬷嬷,你送苏家三太太母女上回钱塘的船”

苏三太太惊呼一声“大姑姐”。

苏氏冷厉一笑,“真是好本事啊,在苏家闹腾不算,还闹到洛家,我们苏家的脸面可真是被你们给丢尽了,往后,苏家三房的人也不必再登我家大门。苏嬷嬷,送客”

苏三太太心下一紧,扬手就给苏晓两记狠重的耳光。

苏氏冷声道:“三弟妹要教孩子,回到钱塘苏家,关起房门,你就算是打死了也没说。戒指拿了就拿了,我就当丢了,再另给我家倩儿配上一只就是。”

再配一只,又如何比得宫中匠人的手艺。

洛三老爷这般大手笔给侄女添妆,原是喜事,硬是被苏家三太太母女给搅和了。

苏氏又不能逼得太紧,生怕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她抬了抬手,给苏嬷嬷一个催促的手式。

苏嬷嬷道:“苏三太太,请吧今儿府里事多,就不留你们用午饭了,到得街上,老奴替你们备些路上吃的干粮……”

第92章 声名毁1

苏三太太想骂人,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丫头婆子都说打开箱子的时候,曾看到那里面有戒指,就因苏晓碰过后,戒指不见了,又因苏嬷嬷亲手抓住苏晓偷拿金钗,现在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而苏氏因为一恼,还说出不许苏家三房再登洛家门的话,这不是打她的脸面。

“苏晓,把戒指拿出来”

苏晓跺着脚,“我说了没拿,为什么连娘也不信我。”

苏氏淡淡地道:“好了,我都说过了,我只当那戒指弄丢了,三弟妹还是回钱塘罢。”她冷冷一望,目光如剑似刀,今儿这事不传出去还好,若传出去,不是苏家三房的丑事,而是她苏氏的丑,她怎会有这样的娘家人。

苏晓满是委屈:“娘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没拿,我没拿”她想到刚才取了苏氏送的钗子、戒指,从手上摘下戒指,又拔下头上的钗子,一把丢到八仙桌上,“大姑母,我真没拿倩表姐的点翠戒指,我发誓,我没拿……偿”

周围,全都是一双双不相信的目光。

苏三太太不信她撄。

苏四太太母女也用带着疑惑的目光瞧她。

洛倩秀眸里含着愠怒,更有气恼。

苏氏的目光就似千年的寒冰,只一眼,就似能在人的心上剜上一个大洞。

苏晓跺着脚,眼泪汪汪,只听一阵“叮——”响,寻声望去,在她的脚下竟躺在着一只戒指。

苏三太太一瞧,这戒指可是从苏晓身上落下来的,扬手就是一记耳光:“丢人现眼的东西,戒指是从你身上落下来的,你还说没拿。”她当即欠身,“大姑姐,是我管教无方,是我理亏,我……我这就带苏晓回钱塘。”伸手拽上苏晓,仿佛是逃跑一般地夺门而去。

秋芹弯腰从地上拾起戒指,蹙着眉头,“大太太,戒面上的翡翠被摔了一条裂痕,这……这……”

苏氏一听,还不如丢了呢,接过戒指一瞧,“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就摊上这样的弟妹与侄女,好好的嫁妆首饰就被这样给毁了。”

苏四太太垂着头,这三房的人真够晦气,偷拿人家的嫁妆不说,还把嫁妆戒指摔坏了翡翠戒面。

苏氏气得胸口起伏,直喘着粗气,看到戒指就心疼。

秋菊欠了欠身,“大太太息怒,四姑娘心灵手巧,让二姑娘照着戒面绘制一个,让街上首饰铺子照着做一个,再让四姑娘悄悄地把上面的点翠戒面换下来。”

苏氏直吐大气,“也只能如此了。”

苏四太太宽慰道:“大姑姐莫气,这洛府上下都指望着你打点呢,眼瞅着倩姐儿的喜事就要近了,你若有个好歹,可由谁来张罗。”

苏氏将摔裂了点翠戒面的戒指递给了洛倩,“你回头绘一个戒面,悄悄儿地让四姑娘帮你换上。”又唤了睦元堂的婆子丫头来,叮嘱道:“今儿的事都把嘴把严了。”要是传出去,她也觉得没脸,被娘家侄女偷自己闺女的嫁妆,还将戒指摔坏了。

苏氏只觉得自己倒了大霉。

想到三房的人,又咽不下这口气,回头非得与苏家老太太说道说道不可。

苏氏恼道:“三哥是如何教姑娘的,苏家又不曾薄待她们,怎的就干出偷拿他人嫁妆的事,我们苏家的门风怕是要被坏了。要我说,娘就该把二房、三房的人早早分出过单过,他们就算是上房揭瓦,也与我们嫡脉大房、四房没干联,没的连累坏了晴姐儿兄妹几个。”

苏四太太觉得很解恨,她受苏大太太的气便罢,二房、三房的太太算个什么东西,庶子媳妇而已,还想踩到她头上。“大姑姐,要我说,庶女就是庶女,生养的女儿眼皮子薄的,瞧见人家的好东西就想拿,被人识破了还把东西给摔坏,太可恶了回头我就写信回去告诉四老爷,定要他在母亲面前说道说道。”

苏晴柔声道:“娘,三伯母那嘴厉害着,今儿这事待她回钱塘还不知道如何说呢。”

苏四太太连连点头,“大姑姐,我把晴儿与两个丫头就留下了,往后还劳你教导着晴儿,她有说话行事不妥处,别说是训斥,就是打了,我也不会说二话的。我着实担心三嫂回去乱说,我这就收拾一下回钱塘。”

一路上,苏四太太私下里就叮嘱过苏晴,让她听苏氏的话,这是她嫡亲的大姑母,只要得她帮衬一把,苏晴将来的婚事就好说。

苏晴自是乖巧地应了。

苏四太太还真担心苏三太太母女搬弄是非,不等用午饭,就带着婆子丫头去码头赶船,说来也巧,竟与苏三太太母女乘了同一个船回钱塘。

苏氏令下人在睦元堂后院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安顿苏晴先住下,叮嘱上下莫提苏家两位太太突然离开的真实原因,只说是钱塘苏府事多,不便久留,得快些回去。

苏晴本想留苏四太太多住几日,因出了事,又怕苏三太太母女回钱塘搬弄是非,害他们四房处于被动,只得让苏四太太先回钱塘。

有苏四太太在,她定会将实情如实告诉苏老太太。

三太太母女想挑驳,只会被苏老太太责罚。

苏氏张罗着婆子、丫头把洛康送回来的添妆都搁到屋子里,又让秋芹拿了簿子清点一翻,到时候再包裹成箱笼陪奁。

洛倩的好心情被苏晓一闹,半点喜色也无,亦担心被人发现洛康添妆首饰被弄坏的事。若是途中弄坏还好,偏生是被苏家姑娘弄坏的,不仅苏氏想到这事心堵得慌,就连洛倩也觉得不快。

洛倩因要绣嫁妆,就让苏晴照着点翠戒面绘了图纸,苏氏比对了一番,光是看图与实物就觉得差异大了,将戒指一并交给苏嬷嬷,叮嘱道:“寻刘记首饰铺子照着戒面重做一个。”她吐了口气,“但愿修补得一模一样瞧不出来才好。”

苏嬷嬷接过图纸与戒指,低声问道:“表姑娘来了府里,明儿一早得去给老太太见礼。”

苏氏问道:“铁家的表姑娘几时抵达?”

“是同一日寄的家,钱塘近些,咸城铁家姑娘近几日就能抵达顺天府。”

坐在一侧的洛倩垂着脑袋。

苏晴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因着苏家姑娘弄坏洛倩嫁妆首饰,苏氏一提起苏家就少不得骂上两句,虽然不是针对她,可苏氏就爱说“想我爹在世时,我娘打理后宅,门风多严谨,家中姑娘、公子哪个不是识规晓矩的,瞧瞧现在,都叫什么事儿,上门作客的,就能把主家的贵重物件给弄坏。晴姐儿来顺天府是对的,没的把她也连累坏了。”

苏氏道:“你回头与大\奶奶说一声,让她近日得空去一趟蘅芜女学,替四姑娘、晴姐儿与铁家表姑娘办好入学事宜。”顿了一下,她又道:“明日把我陪嫁绣庄上的章娘子唤来,给几个姑娘添几身春裳、夏裳。”

洛倩道:“苏嬷嬷,查出恶女流言的来处与我说一声。三妹妹大门不出,外头哪来这些流言。”

苏晴道:“大姑母,要我说,指定是嫉妒三表妹的人干的,三表妹乖巧懂事,又有才华,这么好,不知道外头多少人嫉妒呢。”

“就说是嫉妒,也不能生生毁了一个小姑娘的名声。”苏氏只觉这事儿是一件接一件,“倩儿、晴儿,回头见着俪姐儿,可不许得外头那些流言的事。”

二人齐声应“是”。

洛俪若是知晓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这心情哪能轻松得起来。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在长辈跟前受宠、疼爱的时候,苏氏要不想因这事影响了洛俪的心情。

苏氏母女知道“洛家恶女”的事,铁氏与宋蜜儿等人也听说了,宋蜜儿原出身江湖,因着铁家有两个公子在顺天府读,写回咸城,铁老庄主的意思是让她在顺天府置一处房产,院子不用太大,三四进就成,里头有四五个院子。

铁家在顺天府读的人少好说,可这人多了,总住在洛府便不是个事儿,铁老庄主与铁老太太也不愿给铁氏添麻烦,铁氏不会说这些,可铁氏而今不掌家,怕洛家的子孙们心里不快。

宋蜜儿接了信,近日都忙碌着置别院的事,不是太小,就是太偏,这瞧来看去也没选中合宜的,顺天府的房价不比皇城便宜,在外头走得多了,自然就听说一些传言,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铁氏听宋蜜儿说了后,铁氏生了一场气,“蜜儿,我家俪姐儿你是瞧见的,多好的小姑娘,怎的外头传得那么难听。”

宋蜜儿垂首道:“姑母莫恼,顺天府一带的人就没相信这流言的,再说二姑娘及笄那天,瞧见四姑娘落水的人可不少,不会有人相信四姑娘落水是三姑娘推的。”

“众铄金,就说孟母,多贤惠的人,三人成虎,个个都去与她说,说她儿子杀人了,说的人多了,连她也信了。圣贤母亲尚且如此,何况是世俗之人。”

铁嬷嬷道:“这件事,还是细细地查才是,只要查清原由,要处理就容易。”

第152章 声名毁2

铁嬷嬷道:“这件事,还是细细地查才是,只要查清原由,要处理就容易。”

铁氏歪着脑袋,定定地打量着宋蜜儿,“蜜儿,你不会是知道什么吧?”

宋蜜儿勾唇苦笑,“什么事都瞒不过姑母。”

铁氏哼了一声,“你动用了铁家的江湖势力?”

宋蜜儿依旧是笑醢。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蜜儿便将自己查到的经由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罢之后,铁氏微眯双眼:“升米恩斗米仇,古话说得还真没错,我洛家就遇上一个。缇”

铁嬷嬷微锁眉头,真正是恩将仇报。

宋蜜儿道:“不仅是我在查,大表嫂也使人在彻查此事。”

铁氏道:“府里都还瞒着三姑娘?”

铁嬷嬷道:“人在家中坐,祸中天下落。三姑娘这是招谁惹谁了,怎就摊上这种事。”

“我瞧着这事不是冲三姑娘来的,是冲着洛家来的,谁不知道三姑娘是老太爷与我的眼珠子,毁了三姑娘,可不就能给我们添堵。”

铁氏握紧了拳头,想到事情经过,只觉得可笑得紧。

颐和堂内一片静寂。

几人各有心事。

*

洛家下令,“洛门恶女”的事不得让洛俪知道。

洛俪还如往昔一般,习武学文,练字绘画,近来又添了一门琴课,洛俪在蘅芜女学就学过,因她有前世记忆,琴艺、茶艺都学得不错,算不得佼佼者,却亦有可取之处。

离开老太爷的房后,素绢领着冬葵,双双行礼。

“冬葵,四姑娘那边有事?”

冬葵低声答道:“劳三姑娘去劝劝四姑娘,大\奶奶给苏家表姑娘、铁家表姑娘都办好了入女学的事宜,后日一早就要去女学就读,可四姑娘说什么也不去。老太太、大太太将两家表姑娘接到顺天府,除了让两家表姑娘上女学,也有陪四姑娘的意思,她若是不去,只怕老太太、大太太都会生气。”

而这事,还是洛俪在一边促成的。

铁氏嫁到洛门已经几十年,身为外嫁女,几乎都想为娘家做一些事,譬如拉扯娘家子侄一把,又或是在关键上推上一把等等。

铁家虽是江湖门派,可铁老庄主有意让家中儿郎入仕为官,动了与官宦人家结亲的念头。

苏氏这边就更好,苏家大房有一个公子在琼林院读,苏家四房的嫡女来上女学,帮衬大房公子算是拉拔他入仕,实在是琼林院参加会试高中的比例太高,就算第一次中不了,第二次应试中榜几乎是很肯定的事。好拉拔四房嫡女来顺天府上女学,算是间接帮娘家侄女谋了一门好亲事,依仗着洛家的声望,给表姑娘谋门好亲事不在话下。

洛俪进了清芷阁。

洛佼正坐在案前,便着制作首饰的小刻刀聚精会神地做着一支华胜。

“四妹妹的手艺是越来越精了,这支华胜还真别致。”

洛佼听到声儿,抬头望了一下,“三姐姐今儿的文课上完了?”

洛俪笑着,坐到案前,取了一本佛经,翻了几页,“四妹妹的字近来进益颇大,写得越来越工整了。”

洛佼睨了一眼,“你不会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我不是天天找你聊天。”

洛佼笑了一下,“我和三姐姐六岁时,一道入女学读,算下来也上了三年多,初入蘅芜女学,先生们给我们测试,三姐姐直接就读莲班,我却就读兰班;待三姐姐读梅班,我还在莲班;而今我要读菊班了,三姐姐直接跟着祖父读。”

顺天府蘅芜女学分了四种阶段:初学者进兰班基础班,主要学习常用汉字,又学最基础的术数,学写信、简单的账目,女红厨艺,经过考核合格后,可晋入莲班;莲班初级班的课业相较兰班,多了琴棋茶艺;待入得菊班中级班,就要学女容礼仪、衣着打扮;梅班高级班在琴棋画、诗词歌赋、仪容举止上增添了打理府邸、主持中馈,待人接物。

那时候,洛佼总不服气,总想与洛俪一比高低。同样是姐妹,同样都是五岁上头启蒙,洛俪是老太爷启的蒙,洛佼则是大爷洛径给启的蒙,因着老太爷说“姑娘们尚小,愿意学的,就多学些字,不愿学的,且再玩一年。”可这一玩,姐妹俩的距离就拉开了,等到蘅芜女学开学之时,入学测试,洛俪能背《三字经》、《百家姓》,还能熟络地背诵《唐诗三百首》,再测试术数,几乎是满分通过,得已顺遂晋入莲班。

而洛佼一经测试,除了《三字经》、《百家姓》会背,旁的就不会了,术数上头十以内的加减会做,可不像洛俪不仅加减,连乘除术数都会。

同龄的姐妹,这距离一下子就拉大了。

过去的几年,洛佼最大的愿望就是追上洛俪,想证明给家里人瞧,自己不比洛俪差,可现在,她根本不想再和洛俪比。

就如洛俪说的“我的字写得不错,可四妹妹一双巧手会做首饰,四妹妹学不到我的本事,我更学不到四妹妹这手巧的本事。”洛佼觉得这话不错,她为什么要处处与三姐姐比呢,她们姐妹各有优缺,她觉得自己会做首饰这点,也算是个优势,想通了,便觉得自己现在也不错,女学里头的贵女,有好些个从七岁入学读兰班,等到十二岁时还在兰班滞留的也不是少数,而她是晋入菊班的人。

在女学里,真正读到梅班高级班的,二十位贵女里头也只得一二人能坚持读到最后,大多数是到了十一二岁订了亲,通过辞学考试后再不去女学。比如洛倩,一订亲不再去女学,她跟着大太太身边学习打理府邸、主持中馈,看账簿等。

梅班学的课业更多了,除了琴棋画、女红、礼仪,还要学习待人接物,通常能把梅班读完了,将来都能许个门第极好的婆家。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没把梅班读完,只读半年?”

洛佼翻了个白眼,“以三姐姐的本事,只要你想读,女学的山长还不得跑到女学大门来,笑着说‘啊呀,我的高徒回来了。’”

“你胆儿肥了,竟拿我打趣。”洛俪用手点了两下。

“女学里有什么好读的,读来读去都那些东西,就说女红这些东西,我在家里也能学。再说梅班里头那些待人接物上的东西,听得我脑袋发昏,我可学不来。”

洛俪正容道:“菊班你才读半年,怎么也得读完吧,你现在还不到十岁呢,就算伯娘后年给你订亲,你不还要读一年半,等你十二岁的时候,你想再读,怕是伯娘也不会答应,那时候你有铺子练手,还要学主持中馈、打理内宅等诸事,哪还有时间去女学。”

上女学的贵女,多是十二三岁上头就不读了,还有的一旦订亲就辞学。

她倒吸了一口寒气,“其实我也想去女学的,可祖父拘得紧,他对我抱有厚望,我也不好提读女学的事。四妹妹,早前你不是说如果你一个人去上女学,你宁可不去,现在苏家表姑娘、铁家表姑娘都入府了,后日就要参加入学测试,你怎反倒悔了呢?”

洛俪花这么大心思,说服铁氏与苏氏把自家的表姑娘弄到洛府来,不就是为了陪陪洛佼。

洛佼搁下手里的华胜,笑得拘谨又不好意思,“三姐姐,我……我当时就是随口说的,你还当了真……”

洛俪握着她的小手,“四妹妹,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你是不是担心女学里的姑娘们非议你,如果照你这心思,当年的大姐姐岂不是上不成女学了,你是为自己而活,是为爱你、疼你的人而活,又不是为了别人的话活着,何必要将别人的看法和闲话搁放在心上。过自己的日子,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议论去吧。”

洛佼不愿去女学,着实是因为她的身世。

洛俪笑了笑,鼓励道:“早前伯娘确实想过,说将你拘在清芷阁,过几年那些事自然就淡了,可只要我们坦诚生活,又何惧他人言论,清者自清,时间自会冲淡一切,你若不计较了,别人见你如此,自不会拿这些说事。”

洛佼静默。

话是这么个理儿,可落到自己身上,还是被别人质疑的目光,不愿听别人那议论的声音。

洛佼想到洛俪的“洛门恶女”之名,心里难受得紧,也不知是何人干的,居然借着上次她胡闹的事,反而坏了洛俪的名声。

洛俪柔声道:“你闷在清芷阁已经好些日子了,伯娘只说让你慢慢抄足一百遍佛经,并没说多少时间,你的禁足令也是解了的,何必还将自己禁在这里。你想做的事那么多,怎么能不多学些本事呢?”

前面的话,都没能打动洛佼,唯有最后一句“你想做的事那么多,怎能不多学些本事呢?”触及了洛佼的心,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想到了李家的灭门之仇,她要给亲爹昭冤,也要将恶人绳之以法,是啊,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

洛佼抬起下颌,“三姐姐,我听你的,后天跟苏晴表姐、彩衣表妹一道去女学读。”

“这样才对嘛”洛俪笑着,“我要去祖母屋里用午食,今儿可与我一道?”

洛佼摇摇头,“我改的首饰完成大半,若全改完了,三姐姐可得付我一笔钱。”

“你挑了精致的,直接到女学里卖给同窗,你做的首饰,姑娘们都是喜欢的。”

第153章 女学1

洛佼愣愣道:“可这盒首饰是三姐姐让我改的啊。<し”

“早前原是一盒子过时的首饰,经过你的改制,变得又时新又漂亮,值一两银子的现在能值二两银子。回头赚了钱,我们一人一半。”

洛佼的眼睛闪了又闪。“真的?”

让她有一技之长,就算将来离开,也能有一项赚钱的本事。

洛俪道:“近来桃花开得正好,四妹妹去年这个时候,可是跟在二姐姐后面做胭脂呢,今儿不做几盒桃花胭脂?”她拉着洛佼,半是撒娇地道:“四妹妹,你可真心狠啊,明知我喜欢你做的胭脂,你躲在屋子里,是想让我今年没胭脂用?醢”

洛佼哭笑不得,低声道:“乖,我近来不是忙着么,真把做胭脂的事给忘了。”

姐妹二人说笑了一阵,见洛佼心情好转,洛俪这才告辞去铁氏屋里用午食。

冬葵、冬菱二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是三姑娘有法子,半哄半撒娇地,四姑娘就听进去了,她们两个听说洛佼不上女学,两个围着她说了大半日的话,劝了大半晌,洛佼油盐不进,“不去女学”只得这四字就把她们给回了缇。

洛俪担心洛佼在女学里被人奚落,待洛佼上了一日学回来,再到清芷阁时,洛佼脸上挂着笑脸。

“哟,四妹妹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冬菱难掩笑容,“三姑娘,四姑娘做的首饰可好卖了,今晨带了三支钗子、两支华胜,买了三十二两银子呢,好些莲班、菊班的姑娘还想买呢,四姑娘明儿还要带些去。”

洛佼还在做首饰,以前做的都是给自家姐妹用,这回拿到女学一卖,早前还怕价要高了,她只说“这是我家亲戚从皇城、应天府那边带过来的首饰,听说都是那边时新的样子,你们有喜欢的,我就分些给你们。下次再有新式样过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样一说,姑娘们都乐了,围着洛佼要买她的首饰。

洛佼笑道:“早前怕不好转手,就试着带了几支,没想挺好卖的,姑娘们还替喜欢这些式样,有几个约好了,让我明天再带些过去,我想把家里剩下的首饰都带过去,明儿一并出手。”

洛俪笑道:“我就说四妹妹是个有大本事的,深闺小姐除了女德女红要学,能学到一门赚钱的本事,这也是顶重要的。”

洛佼让冬葵取了装银钱的盒子,“三姐姐,说好的,我们一人一半,你十六两,我十六两。”

“既是你给的,我可不客气了。”洛俪笑着取了自己的那份银子,虽然她真没瞧上十六两银子,可早前约定好的事就不能变卦,免得打击了洛佼的信心。“四妹妹今儿去女学,没人为难你吧?”

洛佼摇头,早前她还担心别人拿她的身世说话,结果一整天,姑娘们提都没提,与她交好的两个同窗,只是说了近来发生在女学的事,某某订亲了,辞学不来了;某某嫁的是她舅家表哥,说那表哥是个草包等等诸如此类。再就是,最大的热门话题:孟知府家的千金孟龄入了莲班。

“洛佼,我告诉你,孟龄他爹是个奸\臣、大坏蛋,她比我们都大,居然是莲班的水平,太丢人了”

用现代的学业相比对,兰班大抵是小学,莲班应该是初中,菊班就是高中,而梅班相当于大学课程,也难怪清流派的贵女瞧不起孟姑娘,直说她那么大年纪还读莲班。

孟龄因着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在女学里受到清流派官宦人家、香门第姑娘的挤兑,只得两个商贾家的姑娘与孟龄说话来往,这让她在女学里的身份很是尴尬。

整个蘅芜女学,又尤以读兰班的女学子最多,兰班共有十个班,分兰一班、兰二班……直至兰十班,一个班从十六人到二十二人不等;到了莲班,就只得六个班;再到菊班就剩三个班;而梅班整个女学只得一个班,人数只不到二十人,因洛俪不再去女学,又有几个订亲的姑娘要在家待嫁,一下子少了好几个人。

苏晴通过入学应试,分到了莲二班;铁彩衣因为年纪小,顺遂进入兰五班;洛佼还在菊一班就读。

洛佼想到苏晴进的是莲二班,不解地道:“三姐姐,晴表姐在钱塘没上过女学吗?我还以为她的才学比我高,上午一测试,与我差了很多啊,只有莲班的水平。”

听她的语调,分明有些幸灾乐祸。

洛俪道:“听说苏府是有家学的,姑娘九岁前可与苏家的哥哥弟弟们一道念,一旦过了九岁,就不能再去家学。我想晴表姐许是被耽搁了,九岁前读过,这两年没再读,她可没四妹妹的机会好,照着蘅芜女学的规矩,只要家中长辈乐意,可以一直读完梅班。”她莞尔一笑,“如果四妹妹读完梅班,那可是顺天府出名的才女了。”

洛佼眼睛一亮。

她做才女,外头都传疯了,她家三姐姐可不就是“江南第一才女”,今儿去女学,还有几个贵女缠着她,向她打听洛佼的事,她可是答应过丁管家,不能把外头关于三姐姐的流言告诉给三姐姐。

如果是以前的她,定是管不住嘴巴的,可在清芷阁里闷了这些日子,再什么特别的流言,她都能忍住不说了。

洛佼笑了一下,“年节前,我记得梅班好像只有十九个女学子,这回去瞧,还有十七人。”

洛俪疑惑道:“还有十七个人,只有一个姑娘订亲待嫁?”

“不是啊,听说有五个订亲待嫁不再去的,从江南其他地方又来了几位贵女,有扬州郑家的郑小妹,她虽与二哥哥订了亲,可郑家也将她送到女学读了,今儿上午我们休息时,梅班正在学琴艺课,她弹的琴好听极了,我们班好些人都跑到梅园外头听她弹琴呢。”

洛佼眉飞色舞,今儿回女学,听到了好些新鲜事,“郑家姐姐是大家公认的扬州才女,人长得好,性子也好,才学又过人,琴棋画、诗词歌赋,就没她不会的。我们下学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二哥立在外头等人呢,我听朱娟姐姐说,二哥是去等郑家姐姐的。”

洛征开窍了,如果对郑小妹不动心,也不会主动去女学外头等郑小妹。

洛佼与洛俪讲着女学里的新鲜事。

睦元堂里,苏晴下学归来,正与洛倩、苏氏说里面的所见所闻。

“真没想到,四表妹居然会是菊班学子,听说去年秋天应试时,在晋级考试中,她考了第五名。”苏晴近乎自言自语,难道这就是洛家的底蕴,即便是个九岁小丫头,比她这个快十二岁的小姑娘学的本事还多。

秋蓉扬了扬下颌,“四姑娘有甚厉害的,我们二姑娘当初是从梅班辞学回家,辞学仪式时,二姑娘拿的是梅班红。”

苏晴听得直愣眼,“《红》这是什么东西?”

苏氏道:“蘅芜女学就像顺天府的琼林院,不同处在于,琼林院的学子是要入仕为官,考秀才、举人、进士,而衡芜女学的姑娘们读完兰、莲、菊、梅几班后,每年有两次辞学考试,考得好的可拿到相应班级的《毕业》上面写有各人的名讳,盖有蘅芜院的印章,还有顺天府教授、督学的私签,就是督学署衙门也会登记入册,记录上自某年某月到某年某月,某某人于衡芜女学读,离开时达到何种水平,又完成了哪些方面的学习,上面还会记录每门考试的成绩等等。”

“女学里分为两种,一种是合格者拿到的《蓝》,另一种是优秀者领到的《红》,菊、梅二班辞学的女学子,经过考试后,可领到《蓝》、《红》,成绩都要是记入督学署衙门的档案之中。”

苏晴问道:“兰、莲二班没有蓝、红?”

苏氏笑道:“兰莲二班辞学的女学子,拿的是兰花、莲花两种,只能记入衡芜女学内部的卷宗之内,不入顺天府府督学署的学子档案卷宗。听说,菊班女学子,就如同男子里头的秀才,而完成梅班学业的女学子就如男子里头的举人。”

苏晴心下微惊,她只听说顺天府有天下最好的男子院,亦有最发的女子学堂,早前不明白,现在听苏氏一说,才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苏晴问道:“依表姐辞学时领的是什么?”

苏氏答道:“她领的是菊班蓝色毕业。”

苏晴若有所思,她要拿到红,就得再努力些,她的水平居然只是莲班女学子中的寻常水平,想到这儿,她心里有郁闷。“大姑母,与二哥哥订亲的郑姐姐就在梅班读,听说她学得顶顶好的。”

杨玉莲静默地坐在一侧,饮着茶水、吃着点心,郑小妹是洛征的未婚妻,她已有十六岁,居然又进女学读去了。

苏氏粲然苦笑,“这个小画仙还真有意思,居然把女儿送进蘅芜女学念。”

苏晴道:“大姑母,我听女学的贵女们议论,说郑家姐姐入女学,就是为了拿红梅,这样她才能配得上顺天府大才子的二表哥。”

无论郑家是为了让女儿学规矩,又或是真为了配得让洛征,苏氏都乐意看郑小妹能学更多的东西。

第93章 女学2

无论郑家是为了让女儿学规矩,又或是真为了配得让洛征,苏氏都乐意看郑小妹能学更多的东西。

洛家又不是外头那些小门小户,姑娘家学识高了,将来教养的儿女才更有本事。

洛倩轻啐道:“晴表妹,外头的传言不可信的,以郑家姐姐的才学,要拿红梅还不容易,可每年的辞学试只得六月、腊月两次。女学每年六月、十二月会有晋级试,兰班晋莲班,要考一日;莲班晋菊班则是两日;菊班晋梅班,这可得连考三日。”

苏氏笑微微地道:“晴儿,你入了女学就要用心学,咸城、顺天府、最是看重女子才德的,若你能拿到红梅,可以参加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且是直接晋入绝赛。再有顺天府一带,香名门不少,这些人家选嫡母,也是以才德优先。到时候,姑母替你多留些心,为你谋一个好婆家。”

苏晴脸颊微红,只笑不语撄。

杨玉莲则是心下动荡:郑小妹入女学了,她是不是也该去女学?可是父母都回了徽省老家,她就算有这心思,也没个商量的人。

苏晴问道:“大姑母,我听说三表妹去年就上了梅班,而今不去了,岂不可惜。偿”

洛倩笑道:“三妹妹眼下跟着老太爷读,说不得要参加辞学试,以她的本事,拿一个红梅回来还不容易。”

苏晴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念,不为自己,就是为了母亲父兄,怎么也要拿一份红梅回来。

苏晴想了一阵,道:“大姑母,今儿四表妹在女学卖首饰了,说是托人从皇城一带给女学的姑娘们捎的首饰,瞧着式样还挺特别的。”

洛倩淡然地道:“三妹妹最是个热心的,许是三妹妹给女学贵女们捎的东西。”

苏晴原是不信,听洛倩一说,道:“真是从皇城捎回来的?不知道她那儿还有没有,回头我分几件过来。”

她瞧着洛佼卖的价格儿倒还算合理,只是质地很普通,都是银首饰,但做工还算精致特别。

杨玉莲接过话道:“黄昏时,我陪表姑娘去见三姑娘。”

洛倩道:“虽是三妹妹托人捎来的,她既是交给四妹妹帮忙转给女学贵女,你们去清芷阁寻四妹妹就好。”

苏晴盘算着挑两件别致的来戴。

杨玉莲满心想的都是女学的事,她从来不知道顺天府的蘅芜女学很是新奇有趣,主要是拿到的蓝、红还能记入府衙学子卷宗之内,有些羡慕,又想知道自己的才学是什么阶段。

苏晴又道:“倩表姐,今儿女学的同窗们议论,说端午节时,琼林院要竞逐琼林十二杰,我们蘅芜女学申请主办江南四才女赛事,说是江南大都督与督学、教授已同意。”

苏氏呢喃道:“这倒是件新鲜事,可惜我家倩儿已经辞学,否则倒可试试角逐江南四才女。”

洛倩不以为然,“我虽参加不了,我们家不是还有三妹妹。”

睦元堂里,苏氏几人说得起劲,而可爱活泼的铁彩衣正在老太太铁氏面前又蹦又跳,比划细说着在女学里的见闻,直逗得铁氏哈哈大笑。

然而在这欢笑下,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洛俪的好坏参半的名声一直困饶着洛家上下。

铁氏最终还是将自己知晓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洛瑞。

洛瑞沉默了良久,“把那页纸给我,我明日与倾城长谈。”

*

近晌时分,洛俪绘完了画,双手奉给洛瑞。

洛瑞点评纠错。

洛俪认真地聆听教诲,近来洛瑞手把手的指点,让她获益良多,虽然现在的进步没有最初快,但进步还是可以看到的。

洛俪正待离去,洛瑞唤了声“倾城”,她止住脚步:“祖父还有吩咐?”

“你稍等一下,瞧瞧这个。”洛瑞从小抽里取出一页纸,上面写的是打油诗,“天下鸿儒有洛子,家门不幸出恶女。嫉妒其妹觅良缘,伸手一推下荷池。羡慕堂妹亲娘疼,心生毒计驱其母。要问恶女是何人,洛子孙女洛三娘。”

简单,明了,就算是不识字的百姓听人一诵也知晓是怎么回事,字数不多,却讲得清楚,言辞之间,直指洛俪虽有才学却心肠恶毒,害妹妹,逼走妹妹亲母等。

洛俪看完,不由勾唇讥笑。

这样的笑,让洛瑞意外。

“祖父从何处得来?”

她问得平静,就想是不相干的闲事。

这样的结果,这般的应对,洛瑞没有想到,洛家名望极高,谁会在这个时候损坏洛家嫡孙女的名声。

洛瑞道:“整个江南已经传遍了,这一页张纸,是洛家世交在来顺天府的路上得来的,顺天府一带自无人相信,可江南其他地方的百姓相信上面内容的人不少。”

洛俪微眯双眸,前世时,她一直到出阁嫁人,名声都是极好的,除了有拥有江南才女之名,更以才德兼备而闻名江南,可没有被毁名声这一节。有太多的事都不一样了,比如今生,洛征没有娶方柔,订亲的对象是扬州郑小妹。

“祖父不必会一张纸气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说我是恶女,我想着其实这还不算坏。”

她笑得诡异,洛瑞担心她受不住,可她反过来劝他,她压根就没当一回事。这孩子小小年纪,莫不是修成精了,便是洛瑞遇上这种事也很难淡定,可她却这样的淡漠,轻浅一笑,仿佛什么都不是一回事。

她才华过人,智慧也不弱,再加上今生与前世还过之而犹不及的容貌,几近成为祸水了,有一些缺点,很好,至少更像是一个人。

“倾城,你的名声被毁了。”

“恶女么?”洛俪歪着脑袋,“如果作恶可以更为洒脱自在,又何必拘泥于世俗,且我觉得当恶女比作善人好。”

她名声被毁了,她居然还可以这样淡然的说话,她不生气,她居然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

洛瑞迷糊着,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认识自家孙女的陌生感,他早前是用期待的眼神等待她的反应,想过她许会愤怒,她也许会痛哭,甚至于大骂,可这些她都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淡地,像面对一件不关乎她的事语调说话,还说“当恶女比作善人好”。

洛瑞道:“你祖母让宋蜜儿彻查此事,这件事是送往庵堂的李琴儿所为。她在庵堂认识一个入庵做法事的老妇人。妇人是徽省富商家老太太,认了她为干娘,是老太太把这首打油诗带离了顺天府,每到一处就张贴在显眼之处,后来因他家的生意遍及各地,就张帖到各地……”

洛俪微微敛眉,“李琴儿一心想做伯父的姨娘,因我坏了她的谋划,现下竟恨我如此。”

“他恨的不是你,是整个洛家。她明知道你是老夫最疼爱的孙女,故意坏你名声,想给我洛家重重一击。”

到底还是因为洛家连累了洛俪。

深闺姑娘的名声很重要,可与洛俪才女之名一道流出去的,还有她的“恶女”之名,在这名声胜过性命的朝代,一个贵女的名声被毁,是何等的重要。

洛瑞故作淡然,眼里难掩期盼,“倾城,你想怎么做?”

洛俪扫了一眼打油诗,移着莲步,“一个徽省富商家的老太太,怎就与我洛家为敌?还认了李琴儿为干女儿,这件事太奇怪。李琴儿恨我,我一早就知道,她倒不算太笨,居然想到了毁人名声。

祖父,有没有一件可能,李琴儿是借着这事在试探我洛家,如果洛家对此事置之不理,那么接下来,她会不会做出更狠的事?

世人常说,宁为贫贱妻,不为富家妾,怎么李琴儿就巴巴儿地想做洛家的姨娘。为荣华富贵,难道就如此值得人痴狂如此?”

每日这个时候,洛俪会离开房,去颐和堂陪老太太用午食,也总是在她完成半天的学习后,洛瑞会说上几句话,这里面有做人的道理,有做学问的道理,甚至于还有旁的大事。

就像今天,夜公瑾扒在墙壁上,频住呼吸聆听着正房房里传来的祖孙二人的谈话内容。洛俪的名声被毁了,上次他就说李琴儿是个疯女人,叫她下狠手,她偏不听,这下被人毁了名声吧,心慈手软,就会给敌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句话,绝对是有道理的。

洛瑞不语,他在等洛俪的决定。“倾城,无论你做什么,祖父都站在你这边。”他是想支持她,应该说是相信她,想他活了六十多岁,居然会信面前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洛俪歪头,勾唇笑道:“事情既然调查清楚了,总不能在庵堂里处置李琴儿,将她接回洛府。”

“你想如何处置?”

“李琴儿就是个疯妇,可帮着她的富商太太很可疑,得弄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系。我想,疯妇还是做一个真正的疯子好”

洛瑞道:“怀青近来在学习处理府中庶务,你让他帮你把人接回洛府,后面的事,祖父不过问,你们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罢。”

洛俪欠身,“谢祖父。”

“真正的疯子”,她的意思是要李琴儿真疯,是将李琴儿逼疯么?

洛瑞心里转桓着,有些事不需要他出面,只要他留心,他一样可以知道洛俪后来会做什么。

第94章 毁名真相1

东厢房的夜公瑾满是期待:“小丫头终于要整人了?”如果肯听他的,哪会有李琴儿坏她名声的事,可她居然不在乎被毁的名声,听她的语气,反而还有些高兴,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洛俪经过花园,突地放缓了脚步:“素绢。撄”

“姑娘”

“下一个休沐日是什么时候?”

“姑娘忘了,明儿是日曜日,今儿酉时一刻,二爷、三爷都会从院、府学回来。”

大赵按日月金木水火土分日,每至月曜日便是休沐日,也就是说每七天会有一个休息日,这一天无论是官衙、院、学堂,都会休憩,不上学、不办公。

洛俪点了点头,“你去二爷、三爷与铁五爷院里打声招呼,告诉院里侍候的下人,酉时他们回府后,到花园凉亭里等我,我有事找他们商量。”

“是。”

洛瑞让下人留意洛俪,直至黄昏,他得到的消息是“回老太爷,三姑娘今儿下午和往常一样地习武、练字、弹琴,与老太太有说有笑。”

她才十岁啊,怎么能这样呢偿?

世上许是不顺心的事,会生气,会忧心,可她跟个没事人,难不成她这孙女的修为比他这个活了几十岁的人还藏得住。

她到底要做什么呢?

洛家的孙子辈里,孙儿里他看重的是洛征,可这孙女的性子、处事,他看喜欢,可惜是个女孩儿,否则孙子辈可依她就能崛起。

过得片刻,执墨又禀道:“老太爷,三姑娘请了二爷、三爷和铁五爷到花园里说话,这会子,三位公子都到了,她让梁妈妈与素绢摆了茶点。”

终于出手了啊

洛瑞道:“叫人留心些,老夫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是。”

*

后花园,凉亭。

洛俪如行云流水般地表演着茶艺,前世时,洛瑞曾与她聘请了一位茶艺高超的师傅,她特意学了长达半月的茶艺,后来又在女学里上过茶艺课,她的茶艺在洛家姑娘里是最好的。

洗杯,冲茶,再泡……

洛征、洛修与铁建章三个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洛俪,她沏好了茶,将第一盏递给了洛征,“二哥,请尝尝”

洛修切切地望着,“我可听家里说了,都说三妹妹近来跟祖父不仅学法丹青,还读,最近又研习茶艺、琴艺,今儿瞧着,三妹妹这茶艺的水平可不俗啊。”

铁建章很是期待,但瞧着洛俪的样子,是按照他们长幼奉茶,这第二杯果真奉到他手里,他闭眼闻了一下。

兄妹几人各拿了一盏茶杯,或闻,或嗅,或沉醉,茶的清香四溢,瞧得周围立着的梁妈妈也面露微笑,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奶大的姑娘越来越有本事更令人欢喜了。

“三位哥哥在外头行走,近来没听到‘洛家恶女’的流言?”

音落,洛修满是惊慌,这是谁告诉她的,祖父不是下令,关于洛俪的任何议论、流言都不要告诉她,她怎么就知道了呢。

“天下鸿儒有洛子,家门不幸出恶女。嫉妒其妹觅良缘,伸手一推下荷池。羡慕堂妹亲娘疼,心生毒计驱其母。要问恶女是何人,洛子孙女洛三娘。”

洛俪的吴浙清音很好听,又不同于他们听过吴侬之音,带着浅浅的皇城口音,抑扬顿挫,三个少年都定定地看着洛俪。

铁建章扫过洛征、洛修兄弟俩,“也不知何人如此胆大,居然敢毁表妹的名声,表妹莫恼,我们这几个哥哥定会替你出气。”

洛俪笑着,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

洛修信誓旦旦地道:“三妹妹,大哥二哥已经派人彻查流言的来处,快有结果了,等我们查出来,一定给那人定一个毁坏官宦贵女名声的罪名。”

铁建章道:“送官府有屁用,要我说,还是拳头管用,查出是谁干的,直接割了他的舌头。”

洛俪笑得温婉,笑容里让人瞧不出喜怒。

她定是气狠了吧,遇上这种事,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洛家最有优秀的嫡女,居然因为一首莫名其妙的打油诗坏了名声。

这到底是哪个黑心的家伙干的?

洛征恼道:“三妹妹,我已经让我朋友彻查此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洛修附和道:“待查清楚是谁,到时候定会还三妹妹一个清白。”

“四表妹落到荷花池,不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怎么非说是三表妹推的?”

铁建章很气,恨不得将那个抵毁洛俪名声的人抓出来揍死,气得咬牙切齿,他的表妹多可爱,长得可人,娇娇弱弱,一看就是纯良的小白兔,恶人太坏了。

洛征不知洛俪的用意,“三妹妹,如果割那人舌头还不够,还可以剜眼睛,要不割耳朵,怎么解恨怎么来。”

她就像置身事外,静静地看着着急的、安慰着她,又或是说要替她报仇的哥哥们,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今生,她有这么多爱她、疼她的亲人,再见他们,如何有幸。

伤她,她可以忍;但算计洛家,这不行。

因为这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看重的家人。

洛俪给三个公子添了茶,将一只只精致的紫砂茶盏递上,“几位哥哥莫急,我今日请你们来,就是与你们商量的。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背后的主使者是前些日子被赶往庵堂的李琴儿,她在庵堂里不安份,拜了徽商老太太为干娘,而这打油诗,便是那徽商家的幕僚给写的,也是那徽商将打油诗带到了各地。”

洛征愕然。

洛修道:“你都查清楚了?”

“哪是我查的,是祖母遣人查出来的。”洛俪吐了口气,“这件事,看似冲着我来的,实则是冲着我们洛家,我以为,对方是在试探我们洛家,如果我们置之不理,往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李琴儿胡言乱语,颠倒黑白,不可轻饶。”

她看了一下周围。

梁妈妈道:“姑娘,其他人都遣走了。”

洛俪继续道:“李琴儿疯得厉害,不如就让她真正的疯了吧。若非是为了四妹妹,我定会下令杖责一顿再贱卖他乡,看在她是四妹妹的亲娘份上,我就留她一条命。”

洛征呢喃道:“三妹妹的意思……是给李琴儿灌疯药?”

“疯药的事,劳二哥去备,届时把疯药给我就好。”

铁建章道:“你一个姑娘家,办这种事……不如交给我们几个哥哥。”

娇娇柔柔的,让他们出手就行,何必要亲自动手。

洛修连连点头:“五表哥说得是,我们去办就成了,妹妹就只等结果。”

“后头还有个徽商金老太太,居然敢帮忘恩负义的恶人,我岂能饶得了他。”

铁建章歪着脑袋,“这还不容易,我们铁家虽是江湖中人,但也做码头、船运、押镖、布庄、酒楼、当铺这类的生意,只要弄清徽商金家的情况,我保管金家在半年之内变得一无所有。”

金家无论做什么生意,总是要运货的。

铁家可是掌控着从秦豫之地到江南、南方这一带的货运,可谓掌控了大半个大赵的货运线,就算其他地方没有,那也有江湖朋友的。

洛俪含笑点头,是赞赏,“五表哥高才,一语就道破我的想法。早前,我不忍对李琴儿恨,她却妄想对付我洛家,我们不给敌人一点厉害,还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五表哥只需找五舅母了解情况,再步步对付徽商金家。”

铁建章扬了扬下颌,他和表妹想到一处了,咧嘴笑着。

洛修道:“二哥和五表哥都有事做,我做什么?”

“三哥想个法子,把李琴儿从庵堂带回来,她不是要疯么,这次就让她疯个彻底。”

确定了大方向,兄妹几个人在凉亭里又商议了一下细切,待茶点之后,各自散去。

*

洛征次日去寻了同窗好友沐子轩。

沐子轩精通医术。

他将手一扬,将沐子轩拉到僻静处,“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给我配一份吃了之后,能让人疯癫的药。”

沐子轩面容一惊,“你想做什么?”

“你是我朋友,我也不瞒你,近来你有没有听到‘洛家恶女’的传言。”

“不过是混说之事,院里的先生、学子没一个相信。”

沐子轩那日可是亲眼的,他初见洛俪,不是惊异于对方的容貌,而是吃惊于洛俪容貌与他的一个亲人太过相似。

“你当流言只在顺天府?现在传遍整个江南,顺天府自是没人信,可其他地方相信的人不少。我们家已查出,坏我妹妹名声是洛家的贱婢李琴儿,照着规矩,杖毙了事也没人说,可她是四妹妹的生母,又不能要了她的命,她既然爱疯言疯语,索性就让她成为真疯子。”

人言猛于府,顺天府没人信洛三娘是“恶女”,可其他地方的人就未必不会信,世人会想:空穴无风,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样的话,定有原由。

洛征道:“你是我朋友,你只说这个忙帮还是不帮?只要能毒疯一个人的药量就行,自来医毒一家,你医术高强,想来配一份疯药也不在话下。”

若是旁人求要,他定是会拒绝的。

可今日来求药的是洛征,还是因为洛俪,他在洛家见过洛三娘一面,虽然她蒙着面纱,可那眉眼着实太像他一个过世的亲人,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相似。

第94章 毁名真相2

可今日来求药的是洛征,还是因为洛俪,他在洛家见过洛三娘一面,虽然她蒙着面纱,可那眉眼着实太像他一个过世的亲人,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相似。

这是偶然,还是另有原由撄。

沐子轩一时走神,洛征轻扯了一下:“沐子轩,你只说帮是不帮?”

“疯药要配起来倒也不难,只我需要几日时间。”

“几日?”

“下个土曜日我给你。”

“好,就这么定了。”

*

四月初一,是洛佼与李妈妈约好,她要去庵堂探她的日子,而这天正好是休沐日。

洛佼带了几两碎银子,包在帕子里递给李妈妈偿。

李妈妈接过银子,面露激动,“娇娇,你真孝顺”银子虽不多,可有了这几两银子,她在庵堂里就能过得好些,李妈妈笑容灿烂。

洛佼道:“妈妈在庵堂过得可好?”

“好”她想说,其实这里除了住得差、穿得差、吃得差,旁的可不差,她不是认了个富商老太太做干娘,那干娘还说会帮她,想到她们说好的条件,李妈妈微微一笑,“娇娇,你现在年纪渐长,也该订一门亲事了。”

“我还小呢,这些事过几年再说。”洛佼打量着厢房里的摆设,一张木榻,一张案,再一口大木箱子、一根条凳,大木箱子上放了一个乌盆,看着很清苦,但庵堂里不都是这样么。

李妈妈是她的亲娘啊

洛佼心头一软,“你先住在这里,待大太太的气消了,我向大太太求情,想法子接你回去。”

李妈妈满足地笑着,“娇娇,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搬开踩在你头上的拦路石。”

“拦路石?”洛佼的心一沉。

她在说什么,谁是拦路石,她是李家女,洛家对她有大恩,养育她、教导她,吃的、用的、穿的、住的上头从来不曾亏待过她,过去十年,她过的是洛家嫡女的日子,以前她是性子要强,处处都想争,可知晓真相后,她冷静下来了,才发现过往的自己很幼稚。

洛佼又道:“我能有什么拦路石?妈妈莫不是想多了。”

“有的,有的,当然有拦你路的拦路石。”

洛佼心下暗道:李妈妈莫不是又打什么主意?李妈妈一错再错,可不能再做出对不起洛家的事,看李妈妈过往做的事,损人不利己。她心头一转,得想法套出她的话才好,这些日子她看了好几本《盛唐史之人物传》,上面有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

拿定了主意,洛佼轻咳一声,斥退同来的冬葵,低声道:“在洛家确实有几个拦路石,可人家是正经的洛家主子,我算个什么?人呀,不服软,不认命都不行。”

“娇娇,又有人为难你了?是谁,是苏氏还是洛三娘?或者还是旁的什么人?”

洛佼淡淡地睨了一眼,“你在洛家十年,谁会为难我,你不是心里清楚么?我恨,好恨呀,可恨又有什么用,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扮得很像。

她不再是以前那样简单的洛佼,她也会演戏,也会哄人。

“我们母女怎会什么也做不了,娘给你报仇,娘能把所有的拦路石都给你搬开,娘会为你谋一桩极好的亲事,让你穿金戴银,山珍海味,从此再没人敢伤害你。”

莫不是她真做了什么事?

洛佼更是决定要套出话来,以往的她,哪会用这些心眼,可身世真相揭晓那天,她长大了,再回女学念时,她也能听得懂贵女们说的那弯弯绕,甚至听得懂那些一语双关的讥讽,“你开什么玩笑,你能替我报仇?我可不信,你在这里什么事都做不了,你既然帮不了我,就莫说这种大话,我的事你也别问。”

李妈妈当即道:“娇娇,为了你,娘什么都可以做,娘替你报仇了,娘坏了洛三娘的名声,她现在是天下第一恶毒女”

洛佼微怔,只一刹,立时摆出不信的样子,还带着一丝轻视的笑。

李妈妈急了,“你怎么不相信呢,我说的是真的,难道你没在外头听到‘洛家恶女’的名声,娇娇,这都是为娘做的。洛三娘不是处处压着你么,现在她的名声毁了,就算有才名又如何,没有好人家愿意求娶这样一个恶毒女进门的,呵呵,我的娇娇一定能寻个好婆家……”

洛佼陡然起身,她在女学里自然是听说这事,可女学里就没人相信,但有几家在外地有亲戚的人家,表姐妹传之时,曾有表姐妹写信来打听,“你不是洛子的孙女与你同窗,他孙女听说是天下第一恶毒女,因为嫉妒妹妹要得到一门好亲事,把她妹妹推到荷花池丢了半条命……”

这样的事,是洛佼的同窗当成笑话讲给她听的。她当时还疑惑,怎的钱塘、姑苏那边传出这样的流言来。

她故作淡定,强迫自己坐下,“娘啊,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你在庵堂里,哪有这等本事把消息传到姑苏、扬州那样的地方去。”

李妈妈扬了扬下颌,带着几分得意,“娇娇啊,你还真别小瞧了娘。洛家以为,将我赶到庵堂,我就落魄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来了庵堂,我可认识了一个有钱的金老太太,她可慈和了,还认了当干女儿……”

“金老太太认当干女儿?天下怎会有这么好的事。”

以前的洛佼,一根肠子捅到底,现在的她,也会有一刹的惊异,也会有一时的愤怒,但却学会了掩藏自己的表情,这会子也是如此,又掩下去了,装出依旧不信的表情。

李妈妈道:“娇娇,你别不信,这金老太太与我还算是旧识呢。”

洛佼用眼神瞪了一眼“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李妈妈不愿与别人说,但她迫切地想告诉洛佼,这会子拉着她的手,很是兴奋地道:“金老太太早前也是皇城人氏,是李家的管事婆子。我这些日子反反复复地想了许久,她很是可疑啊,李家灭门,所有下人都充入官府贬为官奴,可她却带着丈夫儿女逃了出去。娇娇,你说这金家会不会就是害了李家灭门的罪人?

李大人是钢齿铜牙,正直不阿,他是写过一些弹劾太后、窦国舅的折子,家中的房怎么搜出了他与其他大臣的秘信,信中还提及如何联名对付太后、窦国舅的事……”

洛佼转着眼珠子,李琴儿疯了吗,明知道金家人问题,还认人家为干娘,她是不是缺根筋?

如果金家人真是害了李家的元凶,那就是他的仇人。

李妈妈继续呢喃道:“那时候,金老太太还不是老太太,而是李家的金婆子,她男人是太太陪嫁铺子上的一个管事,他们的儿子金旺财那阵子总到房来寻我说话,我还以为他是对我有好感,可现在想来,总觉得这事怪得很。

李家那么多的人,下人们都被贱卖了。

可就他家富贵了,还做了大生意,成了徽省六安一带的大富贾,娇娇,你说这事怪不怪?我当时一见到她,一眼就认出她是当年的金婆子……”

难怪大家都在猜测李妈妈是走了什么大运,是哪家的商贾老太太糊涂了认一个失势的李妈妈做干女,原来人家是旧识,且金家早前还是李家的下人。

李家下人成为官奴,怎就她家得了自由身,还发了迹,着实令人生疑。

洛佼反问道:“你不会把什么都告诉人家了吧?”

李妈妈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说呢,我只说我被贬官奴后,被洛三老爷买回去,洛大老爷瞧我长得好,就收到身边做丫头,后来玷污了我,生下了你,可是洛大太太不肯给我名分,让我恨得紧。”

李妈妈没说实话,还算她有些小聪明。

“娇娇,李家灭门时从房里抄出来的那些秘信,不会真是金家人藏进去的吧?我听说,这几年这样获罪的名门可不少。”

洛佼心头早已卷起了冲天巨浪。

金家,会不会是害了她亲爹李家满门的真凶。

难怪李迁会被处以凌迟之刑,原来还有秘信的事。

洛佼咬了咬唇,只不作声,“你说要对付拦路石的事……”

“哦,娇娇,我认了金老太太当干娘,我说洛三娘恶毒,把你推到荷花池,还说洛三娘挑唆大太太不给我名分,嫉妒你有亲娘疼,她居然全都相信了,还给我出主意,请了她身边的幕僚先生写了打油诗,令金家下人四处张帖,哈哈……人言猛于虎,顺天府的人不信这传言,其他地方的人总有相信的,娇娇,你说我聪明吧?”

金老太太怎会帮她?真实的怀脱胎换骨是李妈妈拿着金家背叛李家的事要胁,如果不帮她对付洛家,她就要把金家做的恶事宣扬出去。

届时,金家必无宁日。

金家做的生意可是江南的布匹、茶叶,虽是两样,听金老太太说,这些年金家已经挣下了数万两银子的家业。

洛佼恶狠狠地看着李妈妈。

她怎么敢?

她居然这么做。

难怪外头传言满天,居然是李琴儿做的。

李琴儿怀疑金家有问题,还跟仇家联手来对付恩人。

这都叫什么事?

她怎么有这样不分恩怨的亲娘?

李家满门惨死,死得那样惨,尤其是她的亲爹被处以极刑,可他不思为夫报仇,还认仇为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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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恩将仇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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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恩将仇报2

“她不是先生的骨血,为什么面对李琴儿咄咄逼人的言辞,先生还……”

洛廉吐了口气,“佼姐儿是李琴儿与御史李迁的女儿,李家灭门之时,李琴儿刚怀上她不久,后来李琴儿以丫头身份被收没官府,沦为官奴,又被我仙逝的弟妹梁氏买回府中,我三弟发现了真相,传于我。李琴儿从此便在洛府生活,为被人发现洛家养育忠良之后,我让夫人佯装怀孕,给了佼姐儿一个嫡女的名分。”

李琴儿还真是张狂,以为洛廉收养了忠良之后,赌洛家不敢说出实情,就逼着洛大太太给她一个良妾的名分。

洛廉素有“洛君子”之名,怎会去碰李迁的姬妾,这大抵便是洛家一直不愿给李琴儿名分的原因。

夜公瑾没想他会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撄。

洛君子,还真是洛君子,既然问了,他就会说。

夜公瑾又道:“府中的姨娘柳氏……偿”

“她是洛城世家名门萧青麟的女眷,柳氏在萧家灭族之前,因回江南给祖父过寿逃过一劫。后,在江南遭遇追杀,被我夫人所救。为保住忠良血脉,我与夫人商议后,将他们母子接入府中,洛依是萧青麟的嫡长女,而洛修乃是他的遗腹子。”

洛廉省去了柳氏不被娘家父兄所接纳,就连她的同胞兄长恐惹来大祸,也将无家可归,一路逃亡的柳氏母子拒之门外。

柳氏万般无奈下,求到了苏氏的跟前,拿着柳、苏、洛、郑四家原是世交的事求情,苏氏不忍,这才求了洛廉,为了给柳氏一个身份,方让洛廉给了柳氏一个侍妾的名分。

柳姨娘自知是罪臣之妻,不敢抛头露面,一直低调、隐忍地生活在洛家后宅。外头亦少有人见过她,自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夜公瑾面露激动,这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洛廉告诉了他,是不是对他的信任。

洛廉定定地扫过夜公瑾的面容,“他日对付外戚奸\党,萧怀青、李娇这些忠良之后便是你手中的利器,我会尽力将他们培养成材。

除了我洛家有忠良之后,第一山庄铁家还有几位忠良之后,在你亲政之后,只要你能替他们的父祖昭雪,就能换得他们对你们的忠心。”

夜公瑾心下微颤:先生收留权阀、忠良之后,就是为了让他往后有人可用。

先帝器重洛廉,是不是因为洛廉走一步看一数步。

洛廉冒险救下这些人,其实是为了替他培养人才。

洛廉轻笑声道:“我不是为你这么做,我只是奉先帝之令这般行事,否则,你以为我洛家怎敢有如此的胆子收留忠良之后?”

天下的贤士多了去,旁人没收留,但洛家收留了,光是这一点,就得有胆识。

夜公瑾揖手道:“先生为大赵保住忠良之后,功不可没,令学生感佩。”

“《帝王要术》看得如何了?”

“已熟记于心。”

“从明日起,你回别院读,我得空便去别院指点于你。”

“先生,我能在这房再待几日么,这里面的好些我还没看。”

“随你。”

洛廉说了两个字,蓦地转身,人影一晃,已不见踪影。

季如风说洛廉武功高强,早前还有疑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证实了这一点。

夜公瑾拿着,琢磨着洛廉告诉他的事,被灭满门、被灭族的忠良之后,将来会是他用来对付窦氏派的利器,这些人被窦国舅灭门、灭族,定恨不得食其血,啃其骨,这真的是他父皇一早就布下的棋子?

夜公瑾勾唇苦笑,以前觉前路茫茫,而洛廉却一点一点给了他光明,到了现在,他越发瞧清了目标。

“季师傅”

音落时,季如风已静立跟前。

夜公瑾道:“倾城想对付李琴儿,事情进行得如何?”

倾城,那是洛三娘的乳字,你一个大男子这样唤人家乳字合适?

季如风想点破,却又默认了夜公瑾这般唤。

“据属下打探到的消息,洛二爷找他的同窗弄疯药,铁五爷则动用铁家在江湖的势力吞食金家的生意,洛三爷出面将李琴儿接回洛府。”

几个人竟是分派好了任务。

金富贾也不是什么好人,原是李家下人,却合着外人谋害自己的主家,真真是狼心狗肺。

夜公瑾摇头轻叹,“她还是心软,下不了杀手。”

“主子,洛三娘到底是个小姑娘,从未杀过手,况且以属下之见,她不杀李琴儿,多半是看在洛四姑娘的情分上,李琴儿恩将仇报,可到底是洛四姑娘的亲娘。”

季如风不觉得洛俪不下杀招是因为手软,还不是因为洛佼。可一旦心硬的人,要杀一个人,不会看任何人的面子,说她心软也未偿不可。

洛先生可不希望主子盯着洛三娘,在洛先生眼里,忠心与亲人是两回事,他不喜欢混为一谈。

洛先生这样教导夜公瑾,帮衬他,除了他对先帝的忠心,更是因为他眼里的天下兴亡与责任。

夜公瑾眸光微敛,“洛三娘不杀李琴儿,让洛四娘动手,李迁之女,读了这么久的《盛唐史人物传》,孝义当前,她也该分得轻如何取舍。李迁可是正直不阿,敢作敢为,敢爱敢恨之人,他的女儿,这骨子里也当有一股大义灭亲的浩然正气。若是洛四娘能分辩大义,倒是一个可造之材,你去安排,演一出戏,要让洛四娘亲自动手取李琴儿的命。”

季如风不知洛四娘的身世,听夜公瑾一说,必然是洛廉告诉他真相。“主子,洛四娘比洛三娘还幼几月。”

“做大事者不分年纪,古有周瑜十三岁执掌水军,越是年纪小,越应磨砺。去安排罢”

季如风应声离去。

夜公瑾站在窗前,望着夜空,忠良之后……

他勾唇苦笑。

终于有人与他一样想除掉窦氏派,一样如他这么深恶痛恨。

他不会再孤立无援,先帝一早就替他安排了后招,第一山庄里还有好几位忠良之后,他不会无人可用。

*

天气转暖,最近洛佼迷上了一项运动——用过暮食后,将院子里的狗儿牵出来溜溜。

今儿,也不例外,她牵着狗,冬葵看守院子,冬菱亦未跟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想到李琴儿做的事,她就堵得慌,她依旧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做。

后花园里,假山那边传来两个熟悉小厮的声音。

铁头问道:“铜柱,三爷那边准备得怎样了?”

“这还用预备?一早说好的,三爷的任务是把李妈妈从庵堂里接回来。”

铁头轻叹一声,“唉,三姑娘的心也太善良了,李妈妈在外头做了那么大的事,现在还谋划着想把洛家给毁了,你说她要是回来,做了奸\党的细作,把什么密信、密函往房一藏,我们洛家可就危险了。”

洛佼停下了脚步,放了狗儿,让他在园子里自由活动,侧着耳朵听假山后面的议论。洛家已经有人知道李妈妈的事了,也知晓李妈妈是“恶女”流言的幕后推手?

他们都知道了,她还如何继续住在洛府。

她没脸见洛俪,没脸面对洛家上下。

铜柱道:“三姑娘与四姑娘姐妹情深,就算李妈妈做出如此狠毒的事,生生毁了三姑娘的名声,三姑娘还是看在四姑娘的面子要放过李妈妈。”

“心善也要分情况,三姑娘这绵软性子真让人担心。李妈妈那样黑心黑肺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悔过。洛家一再放过她,她到了庵堂居然毁了三姑娘的名声,真是坏透了,她就是看到洛家人心善,才故意这样再三使坏。”

洛俪不是不能下狠手,因是顾念着姐妹情深。

李妈妈一错再错,至今也不曾悔过。

“不是让二爷找人配哑药?”

“配了哑药有什么用,李妈妈可是识字的,她不能说,还不能用写的。要我说,像李妈妈这种忘恩负义,自私自利,为了自己连亲生女儿都要害的人,就该杖毙。”

“又不能放任她继续住在庵堂,李妈妈的坏心眼多着呢。”

“她不住庵堂住哪儿?”

“三爷在土曜日下午会悄悄把李妈妈接到洛家在城北庄子上的别院里,到时候三姑娘就去给她下药,往后好吃好喝地将她养在别院里头。”

两个人又是一阵唏嘘。

“她不道破四姑娘的身世多好,四姑娘就是大房的嫡幼女,可现下闹成这样,我真担心李妈妈会害了整个洛家。洛家待她多好,这么多年好吃好穿的供着,冷不着、饿不着,可她……”

“李妈妈这么坏,也不知道四姑娘知不知道啊。”

“四姑娘还真不知道,洛家与三姑娘因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要是李妈妈与外人联手害洛家,这往后,唉……”

“铁头,我跟在三爷身边,曾听说过一个故事,话说是宁史之乱时,有一个姓章的名门公子,无意间发现自己父亲与叛\贼勾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章氏一门,他痛下杀手,毒杀亲父……”

“啊,还有这种事吗?”

“铁头,你也是读识字的,这叫忠孝难两全,在忠孝之间,选择大义。他杀父,是为大孝,为了避免其父臭名千古。他保住章家上下数百口的性命与香火,避免章家断子绝孙,这古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正是这个道理。他杀父之后,事情传出,章氏族人,无不称赞他的忠孝之心。”

第96章 分别1

铁头道:“听你一说,此举乃是大义灭亲,更是正义之举,谁说忠孝难两全,要我说,这是对天下的大忠大孝。”

“哈哈,你说得对。撄”

洛佼听到耳里,记在心下,这个故事她在女学时听其他贵女讲叙过。

其父心生谋逆,将其毒杀,这不是弑父,而是大义灭亲,是大忠大孝。

洛佼灵机一动将故事移到自己的身上,李妈妈与仇人联手欲害洛家,一是背叛了李家的血海深仇;二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她与李妈妈是亲生母女,对李妈妈当守孝;而洛家于她,有恩,她当回以义;为给亲爹报仇,为李家昭雪,这是对父亲与李家敬忠。她不让李妈妈犯下大过,就是心存大孝,更是保住忠义。

洛佼纠结了几日不得解的事,只片刻豁然开朗。

她站在原地,想明白后牵回大狗回了清芷阁。

待她走远,两个男子从暗处走出来,哪里是洛征的僮铁头,更没有洛修的僮铜柱,分明是两个陌生的男子,不过是扮出了那两个僮的声音。

偿*

土曜日黄昏,洛征最后回到了洛府。

洛俪接过他递来的一包药。

洛征低声道:“服下之后,只需半炷香就会兴奋发作,意识混乱,从此就是亲爹亲娘都认不得。”

这是兄妹几个一起谋划,这件事后,他们就有了共同的秘密,也算是同盟。

洛俪看着药包,反复把玩,“三哥去接李妈妈了?”

“今晚把人接到洛家别院?”

为了洛家的平安,为了让洛佼远离前世漂泊多折的命运,李妈妈必须得疯,虽然死更能解决问题,可洛俪因为洛佼之故,她下不了杀手。

“二哥,一会儿你陪我去别院。”

不远处,铁建章大叫一声:“三表妹,还有我呢”

因为一起对付李妈妈,几个人就像有了共同的秘密,近来铁建章更是表妹前、表妹后的唤着,还给洛俪带了几件姑娘们喜欢的玩意儿。

洛俪低声道:“五表哥,你小声些,我们可是干坏事。”

铁建章干笑了两声。

各自回屋准备了一番,洛俪只带了梁妈妈,乘上马车往城北庄子上的别院奔去。

待兄妹几人抵达时,天色已暮。

别院后院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痛苦哀嚎。

洛俪怔了一下,“怎么回事?”她提着裙子直往里奔,进了后院的院门,就见铜柱、冬葵立在院门口。

“不孝女娇娇,我是你亲娘,你居然连亲娘也杀,娇娇……”

这声音是李妈妈。

洛俪进入院子,洛佼煞白着脸,不是怕,眼里满满都是果决。

一侧立着洛修,面露惊慌,身子微微颤栗:“四妹妹……你……”

洛佼不是说给李妈妈送顿好吃的,还亲自给李妈妈斟了一盏酒。

他想着,反正今日李妈妈就要疯了,便离开了一会儿,只是去了趟茅厕,再回来,李妈妈就中毒了,捧着肚子,痛苦不堪。

洛佼立在一边,眸子里有浓浓的愤怒。

这是洛修第一次看到这样满身杀气、怒火的洛佼。

这个以前只会吵吵闹闹的四妹妹,居然会杀人了,杀的还是她的亲娘李妈妈。

李妈妈捧着肚腹,“娇娇,为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五腹内脏的剧痛,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哀切地、痛苦地望着她唯一的女儿洛佼。

“闭嘴”洛佼大喝一声,“你别拿我当小孩子,你损毁三姐姐的名声,与仇人联手想害洛家,你有什么资格说是我娘?洛家于我,有养育之恩,若非洛家又怎会有我,你不思报/恩,还恩将仇报。孝义两难全,我不能看你一错再错,不能看你因为一己之私害了洛家。”

李妈妈怀疑金家参与陷害李家的事,既然怀疑了,就该弄个明白,可她能要胁李家成功,分明怀疑就有七成是真的。

她身为李家的女眷,不思为丈夫、家人报仇,居然与仇人狼狈为奸要害恩人。

“可我……是你的亲娘。”

“你以为是我亲娘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不分是非善恶?你不愿报仇便罢,我自会替李家、替爹爹报仇,我绝不放过金家,不过放过所有害我李家的灭门仇人。待我大仇得报时,我会在李家的宗祠上刻下你的牌位,我让你做爹的平妻。李琴儿,我告诉你,你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你休想背叛李家,更休想认仇为母,让我李家的清名受污”

铁建章止步于花厅门前。

李妈妈从贵妃椅上滑到了地上,嘴鼻里溢出了毒血。

“鸩毒”铁建章惊呼一声,他都听到了什么,原来洛四姑娘根本不是洛家的骨血,而是李家的后人,听她的意思,李家应是忠良门第,是被灭门的,而她要为李家报仇。

洛修如在梦里,怪异地看着洛征,又望望洛佼:“四妹妹,你……你……”

洛佼笑着,眼里有泪,辩不清是苦是甜,“没错,我不是洛家的后人,我是御史言官李迁之女,而她,是我爹爹身边的侍妾,李家灭门之时,她刚怀上我,是洛家救了我们母女,可她却恩将仇报想害洛家。”

她是李娇,而非洛佼。

说出来了,她觉得很痛快。

洛俪抱住洛佼,拼命地摇着:“四妹妹,你怎能弑母,应该是我来做的,我都想好了,让她变成疯子,她是你亲娘啊,四妹妹……”

杀父弑母,一直被世人不能接受。

男子如此,而一个女子居然在十岁之时亲手毒杀亲娘,这又当如何被世人议论。

“三姐姐,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保护我。她做错了很多错事,损毁了三姐姐的名声,她万死难辞其咎。就算是我亲娘,在是非善恶面前,孝义难两全,不是忘恩负义,愚孝到底,就是敢爱敢恨,敢作敢为。我不能辜负父亲,就算我爹在世,他一定会赞同我这么做。她不死,洛家就会惹来麻烦,我不能让三姐姐的双手沾上鲜血,还是我来吧”

洛佼看着痛苦挣扎的李妈妈,静默的流泪。

她也不愿意,可她必须做出选择。

她欠洛家的已经太多太多。

李妈妈一错再错,而今更是错得离谱。

这样的亲娘,她宁可不要。

她想过给李妈妈机会,可李妈妈不知返悔,手段也越来越毒辣。

“四妹妹……”这样的洛佼,有情有义,她虽杀母,可是那也是因为大义,洛俪觉得心疼,她不后悔将真相告诉洛佼,只是心疼洛佼瘦弱的双肩上担负的血海深仇,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你怎么这么傻,为了你,我愿意做坏事。”

“三姐姐,你像阳光下的鸟,而我只是暗夜里蝙蝠,我已经欠你、欠洛家太多,不能再害了洛家。”洛佼转过身,静静地俯视着地上的李妈妈。

李妈妈七窃流血,悲凉地、痛苦地。

“你好狠的心,我……是你亲娘……”

李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洛佼会在酒里下毒,还笑盈盈地将毒酒捧给她。

她这一生,居然逝于亲生女儿之手。

她还想着要替女儿谋划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劝过你的,可你听不进去,你去罢待我寻到爹爹的尸骨,我就将你埋在他的身边。”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从洛佼的脸颊滑落,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挣扎,自从拿定主意那刻起,她释然了,放开了,就在昨天夜里,还有人来寻他,那是一个蒙面男人,他说“李娇,我是龙影卫老季,是当今圣上的人,是奸\党的对头,你愿意跟我走么?”

她愣愣地看着房间里突然出现的男人,“跟你走,能为我李家报仇,能替我父亲昭雪?”

“能皇上与窦国舅对立,只要除掉窦国舅,就能替你父亲报仇。李家与你父亲是窦国舅害死的。”

她笑,“好,我跟你走只是明晚,我要替我亲娘收尸,等我办完此事,我随你走。”

离开了洛家,从此之后,她是忠良李迁遗腹女李娇。

她可以爱,她可以恨,她可以报仇,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亦不再与洛家有半分的干系。

李妈妈痛苦地扭曲着,面部狰狞,而洛佼平静地立在一侧,静静地看着她挣扎着,求救着,鸩毒无解,她活不了多久。

洛俪不知道洛佼是从哪儿弄来的毒药。

洛佼平静得似她从来不曾相识。

苦难与真相让洛佼长大,可背后付出的代价也极是沉重。

洛佼再难展年少时灿烂纯真的笑容,她的身上,再没了曾经那率真的个性,无忧无虑的日子也远离了她。

忠良之后……

这四个字,让洛佼的肩上担负起了报仇昭雪的重任,而命运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会让她放手,而洛佼也定不会放手。

暗夜里,一个黑衣黑斗篷的男子化成暗夜的蝙蝠,从空中一掠而过,如落叶般着地,轻柔得几近无音。

“李娇,我们该走了,山庄外头我替你置了一个棺材。”

李妈妈尚未咽气,艰难地睁开双眸。

“娘,是不是很讥讽,你一直拿洛家收留忠良之后的事逼迫洛大太太,想让她给你一个姨娘的名分,现在,我也不想再掩饰身份,我想做李家的女儿,无论有多艰难,也想做回真正的自己。”

李妈妈自以为聪明,却死在了亲生女儿的手里。

第160章 分别2

李妈妈自以为聪明,却死在了亲生女儿的手里。

洛佼,不,她现在是李娇,为了不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她坦承了自己的身份。

洛俪说,这世间最勇敢的人莫过于敢于坦承面对自己的困难,她做到了,她面对了自己的困窘。

黑衣蒙面人走近李妈妈,像扛麻袋一般搭在肩上,“李娇,我们走吧。”

李娇回过身来,视线扫过洛征、洛修、铁建章,最后落在了洛俪的身上,她勾唇一笑,笑得苦涩与无耐,“二哥、三哥、三姐姐,请代我转靠父亲母亲,就说洛佼……洛佼暴毙而亡。醢”

最后几字出口,前世今生的画面涌上心头。

洛俪立时泪如雨下,“四妹妹……”她以为自己够坚强,看到这样的李娇,陌生得似乎不曾相识。

是她杀死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洛佼,换来了一个陌生的李娇缇。

她为李娇的变化感到心痛,却又是这样的无奈。

面对命运的洪流,个人的命运的就如其间的一粒砂砾,而他们不能挣扎,不能逃避。

“我的存在,只会给洛家带来危险,洛佼死了,再不会有人牵累到洛家。你们保重”她蓦然转身,果决地跟着那高大的黑衣人后面。

别了,洛佼

从此后,她是李娇。

别了,洛家的兄弟姐妹们,从此她与洛家再无干系。

洛俪快奔几步,对着她的背影,“娇娇,你要保重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为你,为逝去的人,亦为会永远牵挂你的我……我们是一世的姐妹,永永远远……”

她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传送到李娇的耳畔。

洛俪在哭,似在刻意压抑,又似在尽情发泄,哭声飘荡在夜空,传入耳中,让人心疼。

李娇在哭,泪水无声,心痛无声,就连痛苦也是无声的承受。

聚散匆匆如天上云卷云舒,此去一别,亦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沉默,谁也不愿打破这份宁静。

铁建章似在努力接受今晚发生的事,李娇毒杀了她的亲娘,然后她选择了做回真正的自己,也选择了离开了洛家。

洛修如陷梦中,“四妹妹是李迁的后人,她怎会是李迁的后人……”似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又似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洛征定定地看着洛俪,他一直以为,洛佼身世之谜家中知晓的人不多,这知晓的人里头不会有洛俪,可事实证明他的猜测错了。“三弟、三妹,四妹妹走了,我们如何向长辈交代。”

他原有主意,可他想知道两个弟弟妹妹的意思。

洛俪是个有主意的,洛修却难说了。

铁建章很干脆地道:“她不是说让我们向长辈转告,就让她暴毙而亡。可见,她选择了做李娇,承担起李家的血海深仇,承担起她身为李迁之女的责任……”

李娇离开,洛佼就得消失。

总不能从哪儿寻一个出来冒充洛佼,但认识洛佼的人太多,可不大好冒充。

当年洛廉夫妇收养洛佼,就是想让她平安长大,那时的他们不曾想到,洛佼尚未长大就选择了离去。

洛修微蹙着眉头:“为什么要报仇?好好活着不好?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洛俪想到洛修与洛依姐弟俩,以她的推测,洛依定是知晓身世的,而洛修被柳姨娘教得很懦弱,柳姨娘这是刻意为?

对柳姨娘来说,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可以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柳姨娘真的没想过报仇,她想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儿子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铁建章微抬下颌,“三表兄,我倒觉得李娇这样的选择做得对,李迁生了她,身为李迁之女,她理应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我觉得李娇很可爱。”他若有所思,面露莞尔,“她的性子很像我们江湖儿女。”

李娇不是江湖儿女,她原是官宦之后。

而洛俪做了幕后的推手,她心有愧疚,改变洛佼的人是自己,是她故意给洛佼那些,想让洛佼分辩善恶,只是看到洛佼毒杀亲娘,她的心还是承受不住。

她已经想好了,要让李妈妈变成疯子。

怎么能是死?

只要李妈妈疯了就好。

李妈妈可以死,亦能死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最不下杀手的就是洛佼。

也许洛佼,任何人都没她更合适。

洛修瞪了一眼,“我们如何向长辈交代。”难掩忧容,兄妹们相约出来,他们却不能将李娇带回去。

洛俪垂首,“我们不是商量好给李妈妈下疯药,四妹妹怎么过来的?”

洛修一脸茫然,“我还奇怪呢,我刚带着李妈妈来这里,她就寻来了,李妈妈还以为是四妹妹要救她出来。四妹妹还提了一个食盒,瞧着像在街上买了酒菜……”

洛征道:“不是我告诉她的。”

洛俪道:“我也没说。”

铁建章扫了一眼,“我来顺天府前,我爹娘就再三叮嘱,说洛家规矩重,叫我别与表妹们私下往来,我今晚还是第一次与四表妹说话,也不可能是我说的。”

三双眼睛都落定在洛修身上。

洛修大叫一声,“你们不会怀疑是我说的吧?我没说”

洛征沉吟道:“都不是我们透露的消息,四妹妹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可是连长辈都瞒着,这件事太奇怪了。”

这一切,都像是算计好的。

幕后还有人,这人是谁?

洛俪坐在桌前,铁建章信手抓了筷子,正要吃用,洛修大叫一声:“五表哥,酒菜里下了鸩毒,你不要命了?”

铁建章微微一笑,“鸩毒下在酒里,菜里没有,放心吃用。”

他像个没事人,刚刚有人死了,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洛修面露胆怯,这顿饭毒死了李妈妈,他可不敢吃用,同时又为洛佼的果决吓住了,洛佼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心计与胆量。

铁建章吃着凉拌猪耳,“六福酒楼的卤烧做得不错,不吃真可惜。”

洛修还在想洛佼的事,“二哥,我们怎么向长辈交代?”

洛征道:“三妹,你说呢?”

洛俪答道:“我们照实禀报。”

隐瞒最是不可取,今日撒了谎,就需要下一个谎言,谎撒得越多,他日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谎。照实禀报,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洛俪悠悠轻叹:“祖父祖母已多年不掌府中事务,二哥向伯父、伯娘解释一下就是,是让四妹妹‘暴毙’还是说四妹妹去了乡下休养,端看伯父的意思。”

铁建章勾唇苦笑,“二表哥、三表弟,你们俩怎的没个主见,还问三表妹作甚?她比你们俩都年幼。”

洛征取了筷子,取了上面的菜吃起来,“我问三妹,是为了试探,三弟,你多大的人了,性子怯懦便罢,怎的还缺乏主见,你将来可是一房之主。”

洛修嘟囔着,不正面作答,他是庶子,从小就学会小心翼翼,哪里需要他做什么主。

铁建章吃了两口,突然捧住肚子,哇哇大叫,“啊有毒,我中毒了,这菜里有毒。”

洛修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对外头喊:“铜柱,快请郎中,表公子中毒了,他中毒了……”

铜柱飞野似地奔进来。

铁建章哈哈大笑。

洛修知自己被骗,气得直瞪干眼。

洛征摇了摇头,“三弟,你真实在,第一山庄除了武功以外,还会辩毒,就算我们中毒,他也不会中毒。”

铁建章一闹,原本沉郁的心境有所好转。

*

冬葵、铜柱与梁妈妈随几兄妹回到洛府。

梁妈妈叮嘱了铜柱、冬葵,叫他们二人莫再提四姑娘的事。

兄妹四人进入睦元堂,向洛廉如实禀报洛佼的事。

大太太面露不解,“娇娇就这样离开了?”

洛征道:“跟一个黑衣黑斗篷的蒙面男子走的,我们没拦,瞧得出,他们是相识的。”

铁建章不紧不慢地道:“表伯父,以我之见,黑衣人来头不小,看他的举止、轻功,不是江湖中人,很像大内高手。”

“大内高手……”洛俪被他一提,电光火石间就忆起几个月间她与梁妈妈在柴禾房救的一个人,那个痞子少年是琼林院的夜公瑾,而受伤男子是夜公瑾的人,如果那负伤者是大内高手,夜公瑾是什么身份?

柴禾房里的伤者、今晚见的黑衣蒙面人……

两人的体形与背影很像,莫非这二人其实是一个人。

她嘴唇微微上扬,这一幕落到洛征眼里,“三妹,你又想到了什么?”

洛俪应了一声,眼神怪异地打量着洛廉,只这一眼,洛廉心里微微发毛,他这么大的人,居然被个小丫头瞧得发毛,难不成是她发现了什么。

洛廉故作淡然,“俪姐儿,有话但说无妨。”

洛俪勾唇浅笑,“伯父,你房近来是不是招了老鼠,这几日我总听到里头有异响。”

不是叮嘱夜公瑾小心些,老太爷那边好交代,可洛俪这丫头可是个人精。

洛廉这一刹的慌乱,虽很短暂,可落到洛俪的眼里,就像又发现了一件秘密。洛廉平视着洛俪,伯侄二人视线交接,洛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洛廉则微蹙了一下眉头:她真的发现了。洛径几乎常去房,连他都不曾发现,洛俪是怎么发现的。

第161章 隐情1

苏氏轻叹一声,“娇娇这孩子八月才满十岁呢,跟着一个神秘人离开,这样妥当么?”

李娇惹她生气,自小就不如洛俪乖巧,可苏氏养育了十年,早已经养出感情来了。李娇惹她时,她恨不得从来不曾有那样的女儿,今日李娇离开,她又觉得心痛难舍,牵肠挂肚。

李娇的离开,最初就如同在平静的洛家投下了一枚石子,上下的人议论、牵绊了一阵子,不到半月,依旧各过各的日子。

洛俪附和重复道:“伯父,这样妥当么?”这语调更是怪异,就像在问,又像在说“伯父,你别骗我了啊,我都猜到了。”

夜公瑾不是洛廉的学生么,夜公瑾就像突然出现在顺天府的,如果夜公瑾的来头不寻常,洛廉肯定知道实情醢。

洛征直直地看着洛廉,他挠了挠头,“今晚,我第一次认识到四妹妹,怎么三妹妹也很奇怪。”

“二哥怎么说话的?我哪里奇怪了?是我长得奇怪,还是什么奇怪,你今天可得和我说清楚了?”洛俪噼哩啪啦地质问起来。

洛征眼珠子四下一转,发现铁建章打量着洛廉缇。

洛修倒是一脸呆萌状,估计他就没发现洛廉与洛俪之间那奇怪对话时的语调不对。“父亲、母亲,四妹妹居然有这么大的秘密?”

李娇有秘密,洛修还不是有秘密。

若非李妈妈步步紧逼,洛俪不会道破实情。

洛佼知晓身世真相后,在困惑、沉默、深思之后,果决地选择了做回李娇。过去一段时间,她将自己禁足在清芷阁,对外说是苏氏的处罚,可洛俪却知道,这根本是李娇需要时间安静,需要一个时间来接受发生在她身上的变故。

李娇用时间来说服接受了身世真相,也用时间规划了她要走的路,甚至用时间来处理她、李妈妈、洛家之间的恩怨选择。

有恩的报/恩,李娇离开前,她选择杀李妈妈来报洛家的养育之恩。

李妈妈死了,再不会有人威胁和连累到洛家,而她也是要离开的。

若是洛修,他又会怎般选择?是选择做回萧修,走出一条报仇昭雪之路;亦或是继续做洛修,做洛家这个无忧无虑,一门心思只读圣贤的单纯少年。

苏氏道:“大老爷,你看这事……”

“近来城中有感染天花的孩子,明早对外宣布,说四姑娘染上天花送到庄子上养病。让晴丫头给她在女学请假。”洛廉扫过几个孩子,“今晚的事……”

洛修忙道:“什么事也没发生,四妹妹染了天花,我们兄妹送她去乡下庄子养病。”

洛廉的视线落在铁建章身上,铁建章道:“我今晚出门会了一个朋友。”移到洛征身上时,“我跟五表弟到外头转了一圈。”再移到洛俪身上。

洛俪慢吞吞地道:“我发现府里出现了一个神秘人,追出府门,没了踪迹。”

洛征三人齐刷刷看首洛俪。

洛俪道:“神秘人一定来过洛府,我很肯定。四妹妹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他肯定是来我们府里把四妹妹给拐走的,伯父怎么不担心啊,你不怕四妹妹遇上人牙子?”

这丫头就是想套他的话,拐着弯的骂他呢。

洛俪眉眼带着几分戏谑,“伯父、伯娘,要不是我长得像我娘,我真要怀疑,我也是什么忠良之后?我舅家是郑国公梁思远,我会不会是梁家的后人,偏生外侄像姑母……”

苏氏瞪大眼珠子,这丫头在胡说什么。

洛廉冷声道:“这话你敢与老太爷、老太太说么?”

洛俪有此感慨,着实是前世临终前第一山庄铁家的高徒梁俊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喊“妹妹”,有了洛佼的事,她不怀疑自己的身世都难,她是梁氏的女儿,长得像梁氏;还有一个可能,她是梁氏的娘家侄女,外侄随姑母,生活中很多。

洛廉道:“都散了吧。”洛征兄弟起身告退,洛俪要走时,洛廉喊了句:“俪姐儿且慢。”

洛廉斥退左右,语重心长地看着洛俪,“有件事你没猜错,十年前,我们洛家着实差一点就收养了梁家了骨血。”

苏氏面上一诧,这件事她还真没听说过。

洛廉不想让洛俪胡思乱想,没的让亲人生疏,有些事与其遮掩,倒不如坦然道破。

“故事要从同光元年说起……”

同光原是赵明祖皇帝之后、天隆帝之前登基为帝的一个幼儿,三岁登基,是赵明祖皇帝的嫡孙、当今窦太后的亲孙儿,而那时更是朝中风云暗涌之时,赵明祖皇帝的老臣、忠臣与窦太后斗得很凶。

那年二三月,洛俪的大舅父郑国公梁思远因朝堂上顶撞窦太后,承恩候窦国舅得到匿名举报信,说梁家“通敌叛国”,带着锦衣卫夜入梁家,通敌判国的密函没收出来,倒是收到一相账簿,上面记录了梁家贪墨的罪证。梁家一夜之间惹来横祸,皇城郑国公府被抄家灭门。

然,郑国公梁思远原还有三个弟弟,除梁三爷乃是庶出外,梁二爷、梁四爷皆是一母同胞所出,兄弟间感情颇深。梁家有自己的规矩,一旦老国公殒亡,新国公承爵成为家主后,几个兄弟必须分家独过,而老夫人则可以跟着袭爵子共同生活。

老国公仙逝,老夫人唤了梁家德高望重的长辈替五个儿子分家,梁三爷因是庶子分得的家业不多,当时在鲁省做知县,其妻儿留守皇城,身边只一个通房抬上来的姨娘相伴;梁二爷则在西北边城镇守边关,其家眷妻儿暂留皇城;梁四爷最是年幼,却已娶妻生子,因他自幼身体最弱,便回梁家故乡大兴府守祖屋祖业。

同光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对于无数大赵朝臣来说,那一天是一个噩梦,因为那晚,大赵的八大功勋门阀都在同一天夜里遭遇了变故,这八大功勋名门也随赵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亦后建赵之后,于天下苍生立下大功的名门,偏就在那天夜里,八大功勋名门的家主都离奇死亡,或中毒、或暴毙、或遇刺,而接下来,便是发生在八大功勋名门的灭门大案。

无论他们是皇城的、应天府的、奉天府的亦或是益州、福州,都出了事。

二月初三早上天未亮,大兴府的梁府就遇到了不明身份的一名神秘人造访,他蒙着面,站在梁四爷的门外,沙哑着声音道:“四老爷,出大事了窦国舅下手了,要除掉八大功勋名门,你赶紧逃命罢”

男人的声音就似从梦里飘来。

梁四太太因近来肚子越发大了,又听郎中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双胎,夜里最易惊醒,她用手推了推丈夫,“夫君,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门外,那个沙哑的男人声音继续道:“赶紧逃命罢窦太后、窦国舅来势汹汹,再不逃命,只怕你们梁家就要绝后了。”

梁四爷坐起身,这不是错觉,“兄台从何得来的消息?”

“你莫问我如何知道,你们梁氏一门忠君爱国,不忍看你们被屠杀殆尽,赶紧逃命吧”

梁四爷定定心神,打开房门时,外头已无一人,心里权衡一翻。梁家自前朝大周之时,就是文武兼备的门第,他虽自幼体弱,也学习过一些武功,这人入梁府如无人之地,可见是个中高手。刚才他说话的声音,满是倦意,定是星夜兼程前来报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念一闪,梁四爷唤醒妻子,又让心腹护院去唤长子梁俊。

梁俊原本是郑国公梁思远的嫡三子,因着梁四爷与小周氏成亲五载不育,梁老太太念幼子膝下无儿女,便催着要梁四爷纳妾,梁四爷与妻子情感深笃,被迫无奈之下,做主过继了梁俊为继嗣子。分家之后,梁四爷带着妻儿回到大兴府,不久后,小周氏就被诊出怀了身孕,待得四月时,她的肚子竟比旁人六个月的还大,请老郎中一诊脉,腹中怀的居然是双胎。

梁四爷让心腹护院、婆子带着重孕的小周氏与梁俊逃往咸城,原因无二,小周氏原是咸城香门第周家的姑娘,其孪生胞姐大周氏所嫁婆家更是百年大族咸忠候沐家的世子夫人。

临行前,梁四爷语重心长地对妻子道:“你且带着俊儿去咸城避祸,那神秘人夜传消息未必属实,若消息无误,我便去咸城接你,我替你预备了一些银票、细软,一路上你要小心。”

小周氏挺着大肚,一路上奔波跋涉,心心盼着是有人误传消息,数日后,待她抵达咸城,先遣护院入城打探消息,却惊闻在他们母子离开第二日清晨,朝廷官员携锦衣卫冲入大兴府梁府,丈夫梁四爷已丧命刀剑之下,咸城城门张帖海捕文悬金捉拿他们母子。

小周氏惊了胎气,加上心力交瘁,未入咸城便要临产。

同行的婆子、丫头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武功高强的护院想了法子潜入咸城,与大周氏取得联系。

大周氏听闻胞妹临产在即,令人将她送往自己的陪嫁庄子上,自己则瞒过家人以到寺庙敬香为名前往庄子照应。

洛廉没拿洛俪当小孩子,而是拿她当一个成人。

在他看来,洛俪有着成人的思维。洛家的儿女,更是要尽早的接触到外面的风雨,让他们在风雨中成长,让他们居安思危。

第97章 隐情2

洛廉没拿洛俪当小孩子,而是拿她当一个成人。

在他看来,洛俪有着成人的思维。洛家的儿女,更是要尽早的接触到外面的风雨,让他们在风雨中成长,让他们居安思危。

“梁四太太与咸忠候世子夫人周氏乃是孪生姐妹,姐妹二人在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上双双夺魁。姐姐大周氏嫁入咸忠候府,妹妹小周氏则嫁给梁家嫡系四房公子为妻,姐妹二人同日出阁……”

咸城女儿节的由来又有一段传说,乃是大赵盛世皇帝永兴帝的皇后出自咸忠候沐家,相传此女生于三月初三,出生之日,咸城一夜百花盛开,夏天的莲、秋天的菊都在那晚绽放,年芳十六聘于紫眸皇子、后来的永兴帝为正妻。

后,永兴帝登基,封沐氏为后。

沐氏性情温和善良,容貌娇若春花,性高洁,将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又替皇家育有两子三女,其嫡长子登基为帝——承德。沐氏五十大寿时,承德帝下旨,将三月三这日定为咸城女儿节,以示纪念永兴皇后。沐氏更是颁下懿旨,咸城一年一度的女儿节可举办女儿节才艺赛,在这日夺魁的女子,无论出身高低,可摒弃门第悬殊、身份悬殊,自主婚姻。山野女可配咸城名门,哪怕是青楼女子若在此日夺魁,也可恢复自由身,或为寒门嫡妻、或嫁入望门为平妻。除此之后,在这日夺魁者,还能得到三千两银子的嫁妆。一个咸城女子,一生只有一次参赛资格,参赛者需年满十三且未逾十九岁偿。

周家原是小户之家,算不得大富大贵,周家老爷原是咸城某县的举人,家中有良田三百亩,名下另有几家铺面,膝下有三子二女,长子与二女乃是嫡出,另有两子乃是侍妾所生。唯二女生得如花似玉,面似芙蓉。

周老爷颇有些头脑见识,为了让两个女儿嫁个好人家,姐妹俩三岁之后就开始习舞练体,五岁读识字,到得姐妹二人十六年华之时,琴棋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他们虽身在小县城,可周家姐妹的美名在咸城却无一不知。那年咸城女儿节才艺赛,姐妹二人琴舞献艺,艳惊四座,毫无疑问地夺得魁首,成为那年咸城的“咸城双姝”,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对夺得魁首的孪生姐妹花。

才艺擂台一舞一曲,再加上初赛时,姐妹二人表演的画,吸引了咸城无数名门、香门第的公子,更吸引咸忠候世子与梁四公子的目光,二人双双对台上的一对美人倾心不已,事后两家纷纷下聘。

周家的门槛更险些被媒人更踏破。

周老爷几经权衡,从中选出自己满意的人家,安排了一次赏花宴,让自己的一双女儿自己选夫,姐姐大周氏相中咸忠候世子,妹妹小周氏则心仪梁四公子。

当年这段往事,曾在咸城一度传为佳话。

小家碧玉高嫁世家名门为嫡妻,这不是第一桩,但却让咸城无数的姑娘看到了希望,而咸城有女儿的人家,尤其是有美丽女儿的人家,有不少人会倾全家乃至于全族之力去培养,这大抵也是整个大赵天下,咸城的重男轻女思相最轻,不仅少有重男轻女,反而有些重女轻男。

周老爷以为,她们原是同日出生,最后就请高僧选了一个同日出嫁的良缘。大周氏嫁入沐家一年就诞下一个嫡长子,而妹妹小周氏的肚皮却久无音讯,可是这姐妹二人产女却新奇得很,大周氏原是到陪嫁庄子里照顾妹妹,到了庄子里,听到妹妹的惊呼声,她自己也打动了。

于是乎,二月同一日,姐妹二人同时产女。

大周氏产下一女,小周氏则产下一对孪生女儿。

小周氏因是动胎气早产,再加上一路上逃命受了惊吓,产下女儿后,体力不继,将一双女儿托付给大周氏与梁俊便撒手人寰。

洛廉轻叹一声,迈着八字步,似沉陷在那段往事之中,“小周氏所出的梁家姐妹,姐姐体弱,妹妹倒还生得健壮。大周氏想着是女儿,唤了梁俊到跟前,道‘我可以对外宣称说我生了一对孪生女儿。另一个孩子,就先养在乡下,你看将谁交予我照应?我既答应了你母亲,就会视她为己出。’”

梁俊,她前世的梁大哥,前世时初初相识,她就觉得亲近得紧,对他好感倍生,然而,当她鼓足勇气表白之时,他却平静地说“我视你若妹”,将她初升的爱情火苗熄得彻底干净。

梁俊那时候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因遭逢家变,家破人亡,生父、养父皆惨死权斗之中,一夜之间,亦成熟了不少,看着初生就失去亲娘的两个妹妹,他最终拿定主意,“姨母,就让大妹妹随你去罢。”

大周氏粲然苦笑,从她记事起,她的身边就有一个与自己长得相似的妹妹,从小到大,她都是妹妹的主心骨,她说什么,妹妹就听什么,就连当年她们姐妹选夫,妹妹也谦让着让她先选。她怎会不知,单纯活泼的妹妹其实更招人疼爱。

大周氏恐沐家发现真相,将梁俊与另一个孩子小心藏起来,而她自己则在产女数日后乘着沐家的轿子回到咸城,临行前,选了一心腹奶娘照顾梁家初生的小姑娘。

然,某日有官差到乡下办案子,被梁家的婆子瞧见,以为有人发现了他们行迹,众人仿若惊弓之鸟,连夜离开咸城庄子逃命。

离开咸城,梁俊决定前往皇城投奔姑母梁氏。

彼时,梁氏嫁予皇城状元郎洛康为妻。

恐被人发现身份,一名护院与小周氏的心腹丫头扮成夫妻,而婆子则扮成二人的婆母,梁俊则扮成他们的小叔子,再有的小厮、丫头就扮成小人,装成前往皇城投亲的模样。因着梁四爷给小周氏预备的银钱充足,一路上众人倒没甚吃苦,只是过得提心吊胆,约莫一个多月后,众人终于抵达皇城。

“那时候,你母亲身怀重孕,你父亲原想瞒着她关于梁家的事。可你大舅原在皇城,那么大的事又如何瞒得住,梁家遇难之后,你母亲受此打击就动了红,还是你父亲下令,让她卧床养胎,可她心事郁积,任你父亲如何开解,她镇日以泪洗面……”

梁氏自幼锦衣玉食,是被父母兄长捧着手心里长大,因她是郑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从小到大所受的宠爱可想而知。

梁俊一行来到皇城,自是听闻梁家满门被灭之事,郑国公府没了,就连远在异乡为官的梁二爷、梁三爷也没逃过劫难,有人说他们都是死在任上的,直接在任上就地处斩,妻妾儿女无一幸免,忠心奴仆只能就地将他们的尸骨掩没。

梁俊带着襁褓中的妹妹,不敢入城,只得在城外客栈里安顿,心腹护院在洛府蹲了近半月,才寻着机会给洛康递了消息。洛康生恐惊动旁人前往郊外客栈相见。

梁俊将妹妹托付给洛康,发愿要铲除奸\佞替家人报仇,并讲了梁家还有一个女儿在沐家的事实。

洛康一阵唏嘘。

梁俊道:“姑父,听闻你舅家乃是江湖中人,不知姑父能否传一封替我引荐,我想去铁家拜师习武。”

洛康看着五六岁的孩子,小小年纪看到家族生变,这其间的恨难言,“铁家武学并非最高,我可以先送你去铁家,再请我舅舅替你寻一个名师。阿俊,你还小,报仇不应该成为你生命里的全部……”

对于梁俊而言,没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

洛康没有他的彻骨之痛,又如何明白他心头冲天的恨意。

洛廉轻叹道:“梁俊就与你父亲喝了一盏茶,交代完周娥眉的事就带了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厮离开了,临行前,托付你父亲好生照顾周娥眉与婆子、丫头等人。”

洛康回到家中,见梁氏镇日郁郁难安,便讲了梁家还有后人幸存之事,又说了周娥眉的存在。梁氏听后,心情有所好转,没几日就说要去乡下散心,实则去乡下庄子里探望周娥眉,看到兄嫂留在世间的骨血,她拿定主意要学大周氏,待自己腹中的孩子一出世,就说产下一对孪生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寻来的乳娘日夜照顾周娥皇,面对着眉眼长开,变得粉妆玉雕般的仙童娃娃,那乳娘竟生了别样心思。端午佳节前一夜,乳娘给同住的婆子、丫头等人下了蒙\汗\药,她收拾了包袱抱着周娥皇失踪。

苏氏听到这儿,惊道:“大户人家挑乳娘,不都是知根知底的么?”

洛廉低声答道:“乳娘柯氏的婆母是弟妹陪房婆子梁七婆,梁七婆的儿子梁大勇是个文武兼备的,模样、才干都属上乘,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喝酒。虽是下人的儿子,可梁大勇发愿非娶一个绝色妻子不可。

弟妹陪房陪嫁里头的丫头不少,他却没瞧得上眼的,年过二十还未娶妻,梁七婆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为了满足他的心愿,将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拿出来给他买了一个绝色姑娘为妻。

这乳娘来头倒是不小,原是明和年间户部柯尚家的庶女,模样是一等一的好,柯尚因被窦国舅查出贪墨案,因贪墨巨大夺了官身发配边关,家中妻女尽皆充为官奴。”

第98章 嫁女恐惧症1

户部尚之女,一朝沦为官奴,还被一个下人婆子买回去做儿媳,命运的逆转,一朝从天堂坠落到地狱,从曾经的主子成为下人媳妇。柯氏心间有不平、更有对命运变换的不甘。成亲之后,她对自己的丈夫梁大勇也是冷冷淡淡。柯氏难忘自己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即便被迫成亲,也心心念着。

时间一长,梁大勇就瞧出妻子不喜欢他。

梁大勇爱慕着妻子,可妻子却像个冰人、木头,心事难解,只得借酒浇愁,在外头喝醉了酒,夜半还家,走至半道,酒醉昏睡,昏睡之时口鼻全浸在自己呕吐物,被那些东西生生溺毙。

梁七婆看到爱子年轻早亡,将满腹的怨恨都发泄到柯氏身上,柯氏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梁大勇,待他一死,她才明白,自己不再是官家小姐,而是官奴,相比其他落入风\尘的姐妹,她的境遇算是好的,若非她怀有梁大勇的骨血,只怕梁七婆早就容她不下。

同光元年四月初二,柯氏产下一子,不待她满月,梁七婆把孙子梁小勇抱走,还直骂她是个丧门星,害死了她儿子,临离开时更扬言要卖掉柯氏。

然,柯氏等来的不是被转卖,而是让她去给一个小姑娘当乳娘。

她先失丈夫,再失儿子,看着襁褓中长得越来越水灵、可爱的小姑娘,她突然心神一动,想着拿这孩子当自己的女儿也不错。此念一闪,她计上心来,暗里买了药,借着端午节众人都忙着过节之事,给庄子上同住的众人下药。天未大亮,她抱了周娥眉逃离庄子去寻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邻家哥哥尚公子再见柯氏,因自幼长大的情分在,对柯氏原有两分情意。柯氏撒谎说怀里的孩子是她与尚公子所出,尚公子心下感动,悄悄租了小院,将柯氏与周娥眉安顿在里头。

苏氏惊道:“那孩子是不是尚公子的,他自己不清楚。梁七婆我是瞧过的,可是个精明人,否则如何做得弟妹的陪房管事婆子。”

洛廉苦笑,“尚公子怎不知真相,不过是瞧柯氏长得美貌,想玩\弄她罢了。”

柯氏以为骗过了尚公子,殊不知尚公子待她也非真心。

两个人各有谋划。

尚公子原心存戏耍之心,并没有凿破柯氏的谎言。尚公子将柯氏安顿在自己租来的小院里,那小院早前还包\养过一个粉头。一月新鲜期后,就打发了事。柯氏被他养了不到两月,尚公子便腻了,想着在柯氏身上花了银子不甘,将柯氏卖给了他的一个同窗做粉头偿。

计划是好的,不想柯氏却无意间听到尚公子与他同窗的对话,吓了一跳,借着到外头采买东西,抱着周娥眉逃了,就连换洗衣裳都未带,身上倒是有变卖首饰细软的三百两银票。

“弟妹听闻柯氏带着娥眉失踪,心疼不已,梁七婆颇是自责,因娥眉身份特殊,不敢明目张胆地寻人。弟妹原就心事郁积,出了此事更是心力交瘁,待到五月俪姐儿出生,弟妹脸上方才有了笑颜……”

前世时,难不成也有一个孩子送到了皇城洛府,所以梁俊才会在她临终前痛呼“妹妹”。那时候的周娥眉已经失踪,而梁俊原不知道这事,所以误会了?

如果她不是洛家女儿,洛家怎会这般待她好?洛俪再想,洛家对洛佼、洛修姐弟不是一样好,虽不是自家孩子,洛依出嫁也有一份体面的嫁妆,这是多少人做不到的。

再说洛修不是洛家儿郎,洛家也是依着自家子孙的样教\养大,该有的一样不少,视若亲生。

如果她不是洛家女儿,以洛家人的行事风格,还是会拿她与洛家姑娘一样对待。

洛俪问道:“伯父,后来……那孩子再没找到?”

洛廉吐了口气,“柯氏虽是买回来的,但也算知根知底。你母亲仙逝之后,你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工夫不负有心人,同光四年秋天,有人禀报柯氏下落。你父亲带人赶到应天府乡下,捉到柯氏,寻回孩子。彼时柯氏在乡下已经嫁人,许是生梁小勇伤了身子,婚后三年一直未能再生养,你父亲将娥眉收为义女。”

洛俪细细地回想,几年前,洛康带着妻儿回乡参加洛瑞的六十大寿,她曾听洛徘、洛徊提到过“义姐”,只是后来再未听到,她当时只听说是洛康收的义女。

娥眉,是那小姑娘的名字,听起来很是雅致。

洛廉饮了两口清茶,“你父亲原是让她在皇城洛府生活,可娥眉认生,镇日哭着闹着要娘。”

吴氏虽不是刻薄的继母,但也无法拿别人的孩子视同己出。

在某些方面,吴氏没有苏氏的大度、善良,也没有苏氏的坦荡、贤惠。

苏氏待洛佼、洛修、洛仪的事上,就可以看出她的气度来。

洛廉道:“你父亲迫于无奈,只得派人重新将她送回应天府乡下,将她托付给乳母柯氏。为了让她过得好些,你父亲特意替柯氏夫妇建了一座二进小院,为她添置了三十亩良田,还让梁七婆收了柯氏做干女儿,每年更遣人给娥眉送去银子花使。

三年前,听说她乳母与继夫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她不甚欢喜。去年冬天,你父亲去应天府办差,遣了身边小厮去探望周娥眉,发现大冷的冬天,她在溪边浆洗全家衣衫,一双小手冻得又红又肿,脚上穿的鞋袜也破旧不堪。

你父亲听闻后赶到乡下,将周娥眉接回皇城洛府,而今与五姑娘洛仪作伴。听说她的模样倒生得不错,只是性子太过怯懦怕生,又不苟言笑,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

洛廉避去洛康大怒,厉声训斥柯氏不说,还将早前给柯氏置的小院、田地尽数收回,他可以给柯氏更好的生活,也同样可以毁掉柯氏的好日子。

柯氏所嫁的丈夫,原就是会读识字的山野村夫,家里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亦小有薄产,不过让夫妻二人再回到以前的日子。

梁七婆虽然收了柯氏为干女儿,手里还拿着柯氏的卖/身契,只要梁七婆愿意,随时可以贱卖柯氏。柯氏想着自己近两年拿娥眉当小丫头使唤,自不敢多说,只得与丈夫搬回原来的茅屋之中。

洛俪低垂着头,前世时并未有这些事,是自己没发现,还是原就是有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梁俊认为她就是那人被他送到洛家的孩子?

洛廉悠悠轻叹一声,“前些日子,你祖母说要让亲戚家的姑娘来家里与你作伴,给皇城洛府写了信。我今日接到你父亲的家,三月二十六,娥眉与洛家婆子下人已经启程走运河来顺天府。”

大赵建有运河,运河能通南北、东西,能将整个大赵各省贯通起来。皇城原是曾经的幽州,与此相邻的应天府又曾称作卫州临近江河大海、八方通衢,从皇城到应天府只需两三日车程,再从应天府运河码头坐船到顺天府,最多只需十二日,行得快些的,七八日就能抵达。

洛俪反问道:“伯父,如果周娥眉不来,你是不是不会告诉我这件事?”

洛俪微蹙着眉头,每每坐在菱花镜前,她总会回忆曾经的自己是何模样,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前世的她眉心没有胭脂痣,虽然也是个美人,却没今生的五官精致,前世与今生有七分相似处。

前世今生的容貌发生了变化。

洛廉道:“俪姐儿,伯父告诉你这些事,与娥眉是否来顺天府无干,娥眉是个可怜人,她抵达府中后,你多照顾她几分。另外,小五洛徊将随她同日抵达。”

“徊哥儿要来?”苏氏略微惊讶,“弟妹这是想通了么,家里说了多少次,她就是舍不得送回来。”

苏氏常想,若自己是吴氏,早就送儿子来顺天府。无论是洛瑞还是洛廉,都会严加管教,总比几个公子在皇城的好。

洛廉摇了摇头,从衣袖里取出一封家,“你瞧瞧罢。”

苏氏一目两行扫罢,面上笑容苦涩,“我道是怎么回事,弟妹有喜了,已经有四个月。小五太顽皮,小叔忙于政务,弟妹无心管教,要将他先送回顺天府……”

一句话:洛徊那皮猴,爹没空教,娘无心管,就送回顺天府。

四爷、五爷原是孪生子,性格却炯异,四爷不苟言笑,举止沉稳,自小就像个小大人,而五爷从小到大就爱惹事,几乎以惹事顽皮为乐。

说到吴氏,洛俪觉得她与苏氏相比,在相夫教子上差了一大截,就是为人处事也不如苏氏圆滑老练、应付自如。苏氏性子是泼辣些,但在大事一点不糊涂。

吴氏嫁给洛康,大事上做不了主,小事上又处理得不够沉稳。

以洛俪前世知晓的事,吴氏先是烦这个二儿子顽皮,她却不知道,她生的三儿子洛律更是刷新了洛徊的顽皮指数,将他的“劣迹斑斑”直接刷到了前世洛俪丧命时。

洛徊前世不曾来顺天府读,但在洛康被“贼匪杀害”后,他一夕之间收敛了不少。洛康逝后,他惹了一回事,被身为长子洛徘痛骂了一顿,之后就一改以前的胡乱玩闹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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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嫁女恐惧症2

洛徊前世不曾来顺天府读,但在洛康被“贼匪杀害”后,他一夕之间收敛了不少。洛康逝后,他惹了一回事,被身为长子洛徘痛骂了一顿,之后就一改以前的胡乱玩闹性子。洛律是纯粹的纨绔公子性子,仗着是洛子的孙儿,与皇城的一些名门公子吃喝玩乐,九岁时就学会了逛花楼、下赌场,经常将吴氏气得半死。

那时候,洛康时常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骂吴氏“慈母多败儿”。

苏氏道:“你父亲原想将五姑娘送回顺天府,三太太舍不得,此事只得作罢。五姑娘已在皇城就读牡丹女学。”

皇城的牡丹女学,前身原是大赵开国之初的牡丹诗社,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座大型女学堂。相传其规模比顺天府的蘅芜女学还要大几倍,女学里分为初、中、高三等,初学者定为三年,中两年、高一年,统共六年学期。贵女们若六七岁入学,读完六年,亦还不满十四,正好回家待嫁偿。

皇城还有一座平民的茉莉女学,学制三年,主要教授读识字、基础术数,其间会有厨艺、女红课程,主要针对寻常百姓家女儿所设。

洛廉对弟弟、弟妹如何教养儿女上,他不想发表意见。

苏氏却是觉得,吴氏若不是当年梁氏给洛康选的“贤妻”,只怕在吴氏心里,就没疼过洛俪。吴氏看重自己所出的孩子,洛俪当年不到两岁就跟着梁妈妈等人来到顺天府。吴氏彼时怀着洛徘、洛徊兄弟俩,只说“我有孕在身,恐对三姑娘照顾不周”。

不是照顾不周,而是不想照顾。让吴氏照顾洛俪比她亲生的还好,这不现实。吴氏没有那么大的气度撄。

洛俪想着:周娥眉是她四舅的女儿,也算是她的表姐,只这表姐比她大两三月,听说伯父的意思,是出生在二月的,江南人忌讳二月出生的孩子,总说这月出生的姑娘天生克父母。“伯父,娥眉是二月几日的生辰?”

洛廉凝了一下。

苏氏道:“倾城,怎么敢让人知道她是二月生的,我看就定为三月……”

出生的日期还能更改的吗?

洛俪心下觉得想笑。

洛廉道:“小孩子家家不过生辰。”

苏氏反问道:“这顺天府的贵女,谁不过生辰?上回我去冯家参加冯姑娘的及笄宴,冯太太还问我们家倾城是多久的生辰?”

苏氏当时就不大欢喜,就算同为女眷,最多打听人家的女儿是几月生辰,可不会打听具体的日期。女儿家的生辰是各家的秘密,除了至亲可知,外人是不能知晓的。

“姑娘家的生辰又不好张扬得人人皆知,就说倾城的生辰每年不都是一碗长寿面。”

洛廉说得简单,苏氏心下暗叹:那是一碗长寿面吗?每年洛俪的生辰未到,铁氏提前一两月就开始念叨上了。洛康每年早早就把她的生辰礼给送来了,他的礼一到,铁氏想忘都忘不了,铁氏与老太爷那里自会备一份。他们备了礼,洛廉与苏氏不能当不知道,这可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孙女,你不当一回事,这不是故意跟铁氏作对,所以苏氏备的礼物也必不可少,洛径、洛征兄弟几个也得表示表示。

于是,从洛俪记事以来,她每年的生辰都会收到许多的礼物,虽然她的月例不多,但经不住她的衣料、首饰、长辈赏的金银锞子足。

好在女儿家一生中,在娘家的日子里,也只一个及笄礼是大办的,每年的生辰也只与家人一起过,许多人家的女儿常常被家中长辈给忘掉,事后想起来被一碗长寿面,上面再盖两个荷包蛋,这生辰就算过了,又或是生辰时,经母亲、姑母、祖母之类的女性长辈送一件精致的首饰。姑娘们之间,也只是互相馈赠一下自己做的荷包、帕子、打的络子之类的小礼物,再不就是互赠自制的胭脂水粉。

“大老爷,这几日我给二姑娘备嫁妆,都快忙昏乎了,加上小叔给二姑娘的添妆,有八十抬了。我想了又想,这是不是太多了些,能比一二地方大员嫁女了,是不是匀上二十抬出来给学舟当聘礼,要不,将学舟与二姑娘的亲事搁到一天吧?我听你刚才讲咸城周家的两女同日出阁,这挺新颖的,又省事……”

洛俪第一次发现,自己人前贤惠端庄的伯娘大人,居然有“二”的潜质,刚才不是在说周娥眉、洛徊归来的事,怎么又扯到洛倩与洛征的婚事上了。

洛廉过了片刻才回过神,知道妻子在说什么“将学舟与倩姐儿的亲事搁到同一天?”

他莫不是听错了。

“你也觉得这主意好?”

洛俪汗滴滴的:伯娘大人啊,伯父那表情分明就是意外,哪里是支持你的建议。

苏氏很是感慨地道:“上回给二姑娘办及笄宴,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劲,要搁到两回办喜事,一次累我一两月,加起就得四五月,我的个天,我还不是少活五岁,不成,不成,,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一嫁一娶搁到同一日好,到时候一古脑儿给办了,便捷又省事。”

洛家来的客人太多,多得苏氏都害怕办宴会。

洛俪觉得苏氏有宴会恐惧症,只要家中一提办宴会,苏氏的第一反应就是蹙着眉头面露苦瓜相。

洛廉道:“倩姐儿是远嫁晋陵,要提前六日就启程,到了晋陵先住在你给她置的陪嫁别院上,要在那边歇两日再从那边出嫁。”

苏氏忘了这岔了,“我不能看到倩姐儿穿嫁衣?”她愣愣地坐在贵妃椅上,“提前六日就要启程……吉日那天没客人上门吗?贺礼收还是不收啊?我说这养女儿有什么用,真是揪心啦劳心劳力,还要把人送到晋陵去,为什么不是苏家来顺天府成亲?”

“我们是嫁女儿。”

“就算是嫁,也不能不让我看倩姐嫁衣啊。”

“你可以陪着倩姐儿去晋陵。”

“有这样的么?哪有母亲送嫁的,不都是兄弟送嫁?”

洛俪垂着头:伯娘这是宴会恐惧症呢还是嫁女恐惧症。上回好似就说过,洛倩出阁,因为是远嫁晋陵路上要走几日,得提前启程去晋陵,喜事是在那边办,而吉日那天,府中虽然待客,却因没有出嫁女会显得冷清啊。

嫁娶喜宴,听起来好听,其实热闹都在夫家。

苏氏突地大叫着:“不行不行苏恺想娶我家倩姐儿,就让他到顺天府来娶,我家倩姐儿一定要在顺天府成亲,我洛苏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不让我看她穿嫁衣、着嫁妆,我还想着定要给她化一个我念了近三十年的嫁娘妆……”

洛俪福身:“伯父、伯娘,夜深了,侄女告退”

苏氏还沉浸在送嫁与迎娶的事上,望着洛俪的背影,嘴里嘟囔道:“养女儿真是太亏了,太亏了啊……累死累活的忙碌一场,居然成人家的热闹与欢喜,我明天就让媒婆上门,苏家若是真心,就来顺天府娶我女儿,而不是让我洛家数百里之遥送到晋陵去,苏家敢迟疑半分,这亲事不成也罢。

我当时是不是昏头了,怎么就挑了这么一门远亲,嫁那么远,我要是想倩姐儿了都瞧不上,唉呀,大老爷,你当初怎么不提醒我啊,咱们这顺天府年轻有才的后生比比皆是,我怎么就非得把女儿嫁给苏恺啊……”

洛廉不紧不慢,最近几日,苏氏天天都在念叨洛倩的事,尤其是及笄礼时订了婚期,她就有悔意,先是埋怨不该那么早给女儿订亲,然后又说不该将女儿嫁到外地。

“婆母当年就后悔,说不该将佑娘嫁到鲁省去,出阁这么多年,还是老太爷六十大寿回来过,我当时还不明白,现在真算是懂了,真不能远嫁啊。虽然嫁妆丰厚,到了那边,要是倩姐儿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也没个人帮衬,更没人开解……”

总之一句话,苏氏后悔了。

见鬼的苏家族侄,她现在觉得再好的人都配不上她闺女。

于是乎,在洛俪因为李娇离开的夜里难眠之时,苏氏也失眠了,她失眠的不是李娇,而是越来越近的洛倩出嫁吉日。

洛廉被苏氏吵得难以入眠,索性寻了藉口,“我今晚去房,你不要等我了。”

苏氏唤了苏嬷嬷,开始倾诉养女儿的痛苦,倾诉面对女儿远嫁的种种纠结。

*

洛俪失眠睡不着,起床习武练字,大汗淋漓,疲惫不已时,洗了澡躺在床上,放空思绪,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她还是不能入睡,想着李娇的事,那个黑衣神秘人扛着李妈妈离去,李妈妈中的是鸩毒,这样的毒物通常只有宫中才有。

宫中对犯有大过的嫔妃,要么赐下三尺白绫,要么就是一杯毒酒,通常所指的毒酒就是鸩毒,又称“赐鸩刑”,鸩毒是宫里的东西,李娇是从哪里弄来的?

黑衣神秘人会武功,且是大内高手,他是夜公瑾的人,夜公瑾的身份昭然若揭。那日夜公瑾闯到她的闺阁,她揍了夜公瑾,洛廉出现,夜公瑾唤洛廉“洛山长”,而洛廉也唤出他的名字,由此可见,他们二人是熟悉的。

第99章 对奕1

如果她的猜测正确,那天夜里,夜公瑾浑身是血,那个神秘人浑身是伤就有问题,是谁伤了他们?

兜兜转转间,洛俪又想到了李娇,她跟着大内高手的神秘人离开,这不像是神秘人的意思,应该是夜公瑾的意思。神秘人知道李娇的身份,也就是说夜公瑾是知道的,夜公瑾知道洛家收养了忠良之后?这不是将洛家的把柄递到夜公瑾手上,若是夜公瑾要对付洛家,他就以一句“收留朝廷钦犯”给洛家定一个“同谋”之罪。

还是睡不着啊,睡不着,这失眠太痛苦撄。

洛俪翻身起来,提着木剑继续习武,再练字,在雄鸡报晓中,拖着一身疲惫的她,一头栽倒床上,方才睡熟,睡得正香,就被素绢唤醒“姑娘,得去颐和堂习武了。”

一夜失眠的后果时,整个上午滞俪都没精神,站在案前习字哈欠连天。

洛瑞道:“昨儿没睡好?”

“四妹妹走了,我失眠,一夜练剑、习字。”

洛瑞翻了一页手里的,“下次,睡不着也要强迫自己睡,再在学习的时候打哈欠,就打手板。今儿就不学了,回去睡觉罢”

他的语调很冷,带着不快,眸光犀厉偿。

洛俪写完最后一个字,福身道:“祖父,孙女告退。”

她要睡得好才怪。

洛佼与她自幼一处长大,姐妹情深,怕是洛倩与她的感情也没这么好。

洛瑞无奈地轻叹。

洛俪站在正房看着东厢房,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走到门前,用手推着房门,上面挂着一把沉沉的铜锁,直露出一条缝儿来,嘴里大声道:“祖父,你有这门的钥匙没,里面好似闹老鼠了,大白天都有动静。”

洛俪一推门,里头的夜公瑾吓了一跳,快速往案下一躲,然,案上的笔还搁在镇纸上。

洛瑞双手负后走出来,“你不想回浣莲阁?”

“祖父,我根本就睡不着,可我又要打哈欠,你还是让我留在房读习字吧,着实困得紧时,我就去房的小榻上躺躺。”她将眼睛放在缝上,透过缝打量着洛廉的房,“伯父的好多,字画也不少,啥时候我也要进去瞧瞧。”

“我屋里的还不够你看?”

“当然够看啊,可有谁会嫌多的。从一个人看的,知一个人的心胸,晓一个人的视野,懂一个人的喜好……”

洛瑞呵呵笑了两声,不知是赞赏还是打趣,“那祖父是什么样的?”

“古人说,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洛俪道:祖父是圣隐,隐于天下各地。”

洛俪这话原就是给洛瑞戴高帽子。

夜公瑾藏在案底下,心里盼着洛俪早些离开,透过案下的案搭布缝隙,能清楚地看到那一双如猫儿般灵动的双眸,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很亮,就像两颗宝石。这丫头还挺会拍洛子的马屁,看洛子被她逗得乐呵呵的。

“圣隐,又是你杜撰的词汇?老夫并非圣贤,如何能隐于天下各地。”

洛俪笑道:“祖父的学生遍布天下,你将自己一生所学倾囊相授,你的精神、你的知识已流传各地。”

“就你会胡谄,一肚子歪理,此等荒谬之言可莫在外头说。”

“祖父,这不是在你面前么,在外人面前,我可是天下第一恶女,想到这个‘天下第一’,孙女很是满意,虽是恶名,好歹扬名一回。”

她自嘲地笑着,丝毫没因为外头的流言有半分不快。

洛瑞道:“你当这是什么好名声?”

“知我者,不以为虑;不知我者,我何必介意。好名也罢,坏名也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成,恶女便恶女罢,有此名声,我反倒可以活得自在洒脱。”她用手推了摇门,门上的铜锁摇晃,传出一阵声响,“伯父房有鼠,我得多吓几回老鼠,最好把老鼠吓跑才成,否则莫要咬坏伯父的好。”

这不是吓鼠,她这是要捣乱。

洛瑞道:“大白日的,哪来的老鼠?”

“祖父,我这几日真听到里头有异响。”她拍了拍手,对着门缝道:“里头的老鼠听着,本姑娘决定养猫,再给你两日时间离开,否则两日后我就放猫进来抓鼠。”

她这话什么意思?

夜公瑾心下微沉,他就知道瞒不住她。

洛瑞知道他躲在洛家房看的事,他堂堂男子,居然要避讳一个小丫头,可这是人家的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洛廉让他去别院读的,可他不是近来习惯在这儿看,一来清静,二来可以听见洛瑞教导孙女的话。洛瑞早前只教法丹青,可后来他会给洛俪讲《史记》,这老头儿别的不讲,怎么想起讲《史记》,而且还是给他孙女讲。

夜公瑾心下窃以为:洛瑞不收弟子了,这不是他给孙女讲,实则是在给他讲,否则为什么每日上午他都会讲大半个时辰,从点评历史上的帝王,到点评历史上的名将名臣,往往一针见血,说出关键之处,就连那些帝王的用意、心机都能说出入木三分,他隐隐觉得,这与《帝王要术》里讲的一些话锲合。这也是他舍不得离开洛家房的原因。

洛瑞肯定猜到他近来在读《帝王要术》,是有意让他融合贯通,还是无意之举?夜公瑾更偏向前者。洛瑞与洛廉父子俩,根本不像他传闻里听说的那样,洛廉没有传闻里那样呆板,洛瑞不像传闻里的圣贤,相反,他就是一个慈爱的长者。

洛瑞猜到洛俪是发现端倪,对着紫砂茶壶嘴吸了两口,轻声道:“俪儿,你这孩子,何必与一只老鼠过不去。”

“我当然要过不去,祖父说要教我读,你居然没与我讲《烈女传》,亦未讲《女德》,你与我讲《史记》上的帝王名将名臣,我怎么觉得很奇怪呢?祖父原来很喜欢《史记》?”

洛瑞连连轻咳。

她居然发现了,这丫头几时变得这般精怪。

洛瑞讲《史记》原就不是单给洛俪讲的,听者只有一个:藏在洛廉房的夜公瑾。

夜公瑾的真实身份,洛廉知,洛瑞已然猜到。

洛廉收夜公瑾为弟子,就是想授艺于夜公瑾。

洛瑞想着教好这一个,能施惠于全天下的百姓,何乐而不为,教一个是教,教两个还是教,近来特意给洛俪讲《史记》,他不想自己的孙女见识浅薄,是真拿她当男子教/养的。

洛俪扭头仰望着洛瑞,“祖父,伯父房的老鼠成精了,会听祖父讲《史记》。”

哈哈……

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

房院门口,洛廉一袭紫袍,迈着好看的八字步,胡须轻扬,脸上挂着笑意。

洛俪先是微愣,蓦地忆起,“啊,我想起来了,今儿是休沐日,我今天可以休息的啊,我还说祖父怎么今儿见我打哈欠,为什么不打我手板。祖父,你真够坏的,明明是休沐日,还让我习字……”

洛廉打量着洛俪,“爹,你说俪姐儿这丫头是迷糊还是聪明?”

洛瑞道:“她是聪明的小迷糊。”

该迷糊的时候,她一定是迷糊。

该清楚的时候,她又比谁都活得清晰。

明明一早就猜到那房里有人,一直到今天才叫嚷出来。

洛瑞觉得洛俪能忍,忍了这么久才点破“老鼠”的事。

洛俪道:“伯父,你把房打开,我要捉老鼠。”

洛廉看了眼洛瑞,父子俩交换眼神,洛廉走到房门口,从腰间摘下钥匙,“俪姐儿近来长高了不少。”

洛俪扬了扬头,“伯父,你岔开话题也没有。”

“其实我房没有老鼠,只是我收的一个学生酷爱读,昨日下午来我房,被里面的几本给迷住了,我临走时给忘了,将他锁在里面,这不刚想起来。”

“伯父的忘性可真大,近来没少把你学生锁在这里吧?”

这丫头说话真能堵死人。

洛廉无言以对。

夜公瑾见她移开眼,连忙从案下爬出来,装模作样地立好。

洛廉启开房门,夜公瑾揖手行礼:“拜见先生见过洛老先生”又冲洛俪作了揖,“洛姑娘好”

洛俪敛衽福身,“夜公子好”她眸子里转了又转,进得房,鼻子吸了又吸,一股子怪味儿,眸子里异光一掠,带着几分戏谑,她冲着夜公瑾微启微动着唇瓣,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可他就是看出来,她在说“你在屋里拉屎了?真臭”

夜公瑾大惊,正要回话,洛廉猛地回身,见他正冲洛俪嘟嘴,立时改成很严肃恭谨模样,垂手立在一侧。

洛廉问:“昨儿推荐你的两本《盛唐帝王传》都瞧完了。”

“回先生话,读完了。”

洛廉看着案上习练的字,漫不经心地道:“俪姐儿,你今儿不用学习,先回去歇着罢。”

洛俪福了福身,“祖父、伯父,俪儿能否听长辈训导。”她目光扫过夜公瑾,休沐日祖父起得这么早,不会是要给什么人开小灶授课,且洛廉也来得早啊。

洛廉望着洛瑞,面有难色。

洛瑞道:“你要留下也行。夜公瑾是你伯父门下的弟子,你伯父见他读颇有天赋,想指点他的学问,只得一样,你可不许捣乱。”

“祖父,我这么乖巧可人,几时捣乱过。”

第99章 对奕2

洛瑞道:“你要留下也行。夜公瑾是你伯父门下的弟子,你伯父见他读颇有天赋,想指点他的学问,只得一样,你可不许捣乱。”

“祖父,我这么乖巧可人,几时捣乱过。”

她很安静的,能立在案前写两个时辰的字,还能坐在案前读几个时辰的,就算她不是数一数二的安静姑娘,至少也是个坐得住的、静得下心的撄。

洛瑞道了声:“夜公瑾,今日学习棋艺。”

洛廉从架上取了棋盘。

僮执墨、执丹捧着茶点进来,将茶点摆放在茶案上。

洛瑞立在棋盘侧,夜公瑾坐在对面,“从棋风可观人的格,有人下棋走一步观三步,而真正的高手,走一不可窥十步、二十步、乃是三十步,能充分利用好每一步棋子。”

洛俪以为是洛瑞授棋,然,坐在夜公瑾对面的却是洛廉,她立时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然而,更让人她意外的是,夜公瑾的棋艺不俗,据她的观察,此人的棋艺应该不在她之下,而洛廉棋艺更是深不可测。

她一直以为,在洛家,棋艺最高的乃是洛瑞,没想到啊没想到,她那个看似憨厚、资质平平的伯父乃是个深藏不漏的棋道高手偿。

如果说,夜公瑾是走一步看十步,洛廉至少也是走一步看十五步。她围着棋盘白棋看了看黑棋,早前哈欠连天,这会子竟是全无睡意,更是精神抖擞。

一局了,毫无疑问地,洛廉大胜。

洛廉站起身,“走一步看七步,棋艺略输俪姐儿。”

洛俪歪着头,“伯父,我看夜公子的棋艺不比我差。”

洛廉道:“你不信,你与他对奕试试。”

她怎么可能胜得过夜公瑾,如果她猜测对方的身份没错,他是个棋艺高手,前世时,连池宪都自愧不如。

洛俪坐在棋盘前,手执白子。

洛廉道:“《汉史》之中,夜公瑾最欣赏哪位帝王?”

“汉武帝刘彻”

一面下棋,一面说汉史人物,点评人生得失,偶尔洛瑞也一针见血地说上几句,但更多的是洛廉在说。

洛俪道:“伯父,汉武帝征服匈奴,平定边疆战祸,保百姓安宁,此乃大功。这些我都不说,我想说的是汉武帝一生之中的几个女人。”

夜公瑾忍住笑意,如果换成平常的闺阁姑娘,他定会不屑一顿,但他面前的是洛家的掌上明珠,因着洛廉、洛瑞父子的看重,他也生出两分敬重之意。

洛廉道:“你说来听听。”

“汉武帝娶陈阿娇,是为了登基为帝;汉武帝后来喜欢上卫子夫,则是因为当时环境所至,宫中有窦太后掌权,他要办大事很难,而陈阿娇性子太过强硬、骄傲,在那时候他个人的内心更喜欢温婉如水的女子……”

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就会喜欢不一样的女子。

汉武帝爱上卫子夫后,到他掌权之后,身边温婉如水的女人比比皆是,他在晚年又喜欢了勾弋夫人,这女人又与他过往认识的女子完全不同,冷艳。

洛俪的点评,是一个女子眼里的帝王,也是站在女子角度去看一个帝王,她的诸多说法就显得特别而新颖。

末了,她发表总结:“汉武帝作为皇帝是个明君,但作为丈夫就是个渣渣,作为父亲简直就是太过无情。”她轻叹一声,很是感慨地道:“嫁给汉武帝的女人,注定了都以悲剧收场,可叹,可叹……”

汉武帝在晚年时,不也是除掉勾弋夫人,让其所出的儿子登基,他生怕勾弋夫人擅权弄权。

而卫子夫所出的太子,也是被汉武帝生生给逼死的。

纵观历史,史上但凡出色的明君,皆非好父亲、好丈夫。

夜公瑾觉得洛俪怪有趣的,打趣道:“三姑娘以为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

“他?”洛俪错愕,只片刻,他不就是他么?他问这话是何意?前世的他是什么样的?眨了眨眼睛,终是未语。

夜公瑾道:“但说无妨,自玄祖皇帝以来,不是赐予四大院的学子可评论政事而不获罪的恩赐么。”

洛俪笑问:“我也算?”

“算。”他肯定地答出一字,气势十足。

在她面前装痞子,动不动浑身就抖动不已,难不成都是他装的,这会子面前的他,分明就是一个翩翩少年,虽然清瘦,虽然还显得稚嫩,却亦有一代帝王的意气风发。

他让他说,而洛廉没有阻止之意,想来房周全都是心腹可靠的人。

洛俪落下一子,“当今皇帝壮志难酬,究其个性,恐缺乏执著、不够果毅,略显优柔,需知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他的忍耐虽有,刻苦不足,心机城府还有待加强,他想掌权执政,需要付出的用心不是别人的一倍两倍必须是他人的十倍、二十倍。

他十岁以前被养废,虽然其间不乏叶太嫔故意为之,但他接触的人和事有限。太后不给他安排真正的大儒、饱学之士为师,他就不能自己私下拜师?

先生与师傅就像是暗夜里明灯,不易求多,但求最好。有了良师,就得有益友,唯与益友为伙,方可以一敌十。”

有建议,有评价,她几乎没有深思,只是单纯地照着自己的想法来说。

然而,就她这看似平淡无奇的话,对夜公瑾却是惊骇不小,是的,就是惊骇,如果他知道洛俪猜到他的身份,也许就不会这么看了。

夜公瑾试探似地问道:“若他用釜底抽薪之计如何?”

洛廉面有慌色。

他怎么可以这样问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他是说直接除掉窦太后还是直接杀掉窦国舅?

无论他说的是谁,都不可取。

洛俪摇头,“脑子有包才这么做。此计必败,现下三军将领大半都是窦氏派的人,窦家子孙里头,不少人在军中任职,而朝中各部院也不乏他们的人。窦国舅虽然奸诈,但忌于太后,还不敢轻举妄动,若用此计,一个不慎将给他们以藉口……”

夜公瑾苦笑,离京前的他,居然想说服洛家启用铁家的江湖势力来对付窦太后、窦国舅,也曾想过,如果这二人不在,也许自己就能真正掌权。直至跟着洛廉读,熟读《帝王要术》,又听洛廉说窦太后手里有死卫营,担心将他们逼急于己不利才有迟疑。

洛俪想到的则是整盘布局,会不会引来兵祸战乱。

洛廉面露讶异,望着洛瑞,怀疑洛瑞私下还教了洛俪旁的东西,如果洛俪的话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举子所言,不足为奇,可洛俪是闺中女子,且还是一个十岁女童,就显得不俗。

洛瑞神色淡然,眸光里也有淡淡的意外,显然连他都没猜到。

“天下大计,当徐徐图之。”洛俪吐出几字时,定定地看着棋盘,突地唇角上扬,一子落定,竟吃了夜公瑾一大片棋子,棋盘之上,胜负立时分明。

夜公瑾惊呼一声:“你……”慌乱地看着棋盘,他以为自己与她的棋艺悬殊不大,原来差了一大截。

洛俪道:“伯父,新与你学的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学到六成了吧?”

岂止是六成,这分明是学了八成。

洛廉正容道:“夜公瑾下棋分心了。”

洛俪笑着,“谢夜公子谦让。”学着男子模样作了揖,“祖父、伯父,俪儿告退”

这就走了?

夜公瑾看着棋盘,眉宇凝结,他居然输了,与洛廉对奕死得难看,与洛俪对奕依旧死得难看,这也太打击人了。

院外头,传来几个少年的说话声,依然是刚出去的洛俪遇上了洛征、洛修、铁建章三人。

铁建章笑道:“三表妹,听说过些日子是你生辰,不知那日三表妹打算如何过?”

洛俪淡淡地道:“梁妈妈天天瞧黄历,比盼年节还热络,我倒没甚感觉。祖父祖母的寿辰也非年年设宴,我一个晚辈的生辰,有长寿面吃就觉得心满意足,当然,若是届时哥哥们能陪我一起吃长寿面,我会很高兴的。”

梁妈妈年年岁岁,前世今生,都将洛俪的辰诞当成比年节还重的要事来办。每年一过三月,就看着黄历,扳着指头,像小孩盼过年节一盼地数着日子过。

洛修大叫着:“五表哥,你输了,十两银子哈哈……”

洛俪愠怒,跺着脚道:“你们拿我打赌了?”

洛征不紧不慢地道:“三弟与五表弟打赌,五表弟说你肯定要讨生辰礼物,三弟说你不会讨要……”

铁建章道:“我在家里时,家里的姐姐妹妹们过生辰,早早儿地就提出要什么礼物来,我还以为三表妹与她们一样,哪知道,你的礼物这么容易达成,只要我们陪你一道吃长寿面就行。”

洛俪嘟着小嘴,“你们拿我打赌,三哥、五表哥,我不理你们了,哼待我过生辰的时候,不分长寿面给你们吃,馋死你俩。”

“别别啊这一年到头,我们也吃不上几回长寿面,到了那日,也让我俩沾沾妹妹的喜气儿,就你们吃,让我俩瞧着,还不得馋死我们。”

洛俪一扭头,气哼哼地离去,嘴里叫嚷着:“就馋死你们,不给吃,坏透了,居然拿我打赌,下回是不是得把我给卖了。”

第100章 内力真气1

洛修大叫:“好妹妹,我们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会卖你”

洛征望着洛俪愤然离去的身影,“我就说了,叫你们别拿她打赌,你们偏不信,还厚着脸皮问她,她不着恼才怪。”

铁建章摸着脑袋,“我是第一次陪表妹过生辰,送件什么礼物好?”他望着洛修。

你不是表妹的哥哥么,你们自小一处长大,想来是了晓的,给我一点提示呗。

洛修一脸茫然:“甭瞧我,我还愁着呢。”他又望向洛征撄。

洛征已经想到要送什么礼物,但得生辰那日才送出来。

三妹妹的生辰真好,他已经瞧过黄历,那日正好是休沐日,到时候可以在家里陪妹妹一起过,这是多少年才遇到一回的休沐生辰日啊偿。

铁建章、洛修一左一右地拽住洛征,“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

“三妹妹是个清贵高雅人,你们往清雅里送准不会错。”

二人眼睛晶亮。

夜公瑾心里暗道:倾城的生辰快到了,他又是洛廉的学生,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听洛家公子的声音,也正想着给她送生辰礼物呢。

几人进入房,见洛瑞正与一个清瘦少年相对奕棋,微怔之后,洛修道:“听说父亲新近收了一个门生,原是琼林院的学子,不会是他吧?”

洛征道:“这不是夜公瑾?”

洛修反问:“你认识?”

“上回府中宴会,他来过。”

铁建章压低嗓门:“听说他报名参加角逐琼林十二杰。”

洛征带着几分审视,“沐子轩才华横溢,十二杰定会有他。只是这夜公瑾嘛,今年三月初入学,其才华实力还不知。”

沐子轩无论是才学还是医术,在琼林院都是极好的,有皎皎明月之姿,玉树临风,是难得一见的俊美男儿。

铁建章道:“反正二表哥肯定名列榜中。”

世间原无肯定一说,但因洛征是洛瑞的孙儿、洛廉的儿子,在琼林院早有盛名,就是江南一带也得了个“洛才子”的名头。

洛征容貌虽不及沐子轩、夜公瑾二人,可这才华确实有目共睹。洛家的底蕴在那儿摆着,又有他自幼的寒窗苦读,成绩又比寻常人要再高了几成。

洛修道:“近来城中各大赌坊在下注赌琼林十二杰入榜名单,选出最有希望的二十强,二哥的赔注最低买十赔一,沐子轩、郑洵、苏恺、柳毅皆是买五赔一。”

铁建章摇头晃脑,“我对江南四大才女感兴趣,现在大家感兴趣的是三表妹会不会参加,听说江南各地的女学都要选人参加江南四大才女的比试,呵呵,这回可热闹了。”

“四大才女大赛已定到中秋节前后了,够等啊。”

三人说说笑笑间进了房。

*

洛俪途经后花园,凉亭里有两个追逐打闹的姑娘,更有不间断的嬉笑声传来。

洛倩远远儿瞧见洛俪携着素娟,笑道:“三妹妹这是要考状元么,休沐日也不曾放松。”

洛俪走近时,福身行礼。

苏晴与铁彩衣停止了打闹,纷纷还礼。

铁彩衣晶亮的眼睛打最着洛俪,上回在颐和堂原是见过一面的,可每见一次,都总让她好奇又喜欢:这就是姑祖母家那个很厉害的表姐,人长得真好看,眉心的那枚胭脂痣据说是生下来就有的。身为铁家小姐,家中的美人也不少,可没有一个人能像洛俪这样,虽然还未长大成人,却已显倾城风姿,只要有她在,旁人尽皆是陪衬,即便她一个字也不说,一个动作都不做,静立在一旁,就能抢尽所有人的注意力。

铁彩衣热情而欢喜地拉着洛俪的手,“三表姐,今儿休沐日,你是不是能与我们一道玩。我听母亲说,你的*剑学得很好,才学两月就使得很熟络,我从三岁开始学的,至今也不及你。母亲昨晚又将我训了一顿,说我学什么都马虎不用心。”

杨玉莲立在一侧,低垂着头,早前还觉得自己是低嫁,这些日子以来,心头的自卑感日渐增强,她听说大\奶奶朱氏是蘅芜女学梅班领到蓝梅本的学子,就连庶长女也红菊本学子,而洛倩更是领到红梅本的,如果洛佼此次不生病去庄子将养,过上两年也定能拿到红梅本。在这满是才女的洛家,她虽识字,与妯娌姑娘们一比着实不够看。

杨玉莲前两日与服侍奶娘道破她想去蘅芜女学念的事,奶娘当即就道“我的姑娘啊,你都是订亲的人了,怎么还去上女学,早年家里也给你们姐妹请过先生,你好歹也在私塾里上过四年啊。”

可家里读能与外头比嘛。

苏晴从女学下学归来,每日都在苏氏跟前叽叽喳喳地说在女学里的见闻,有时候还能听到江南其他地方发生的趣事,直说得她的心跃跃欲试。

当初在皇城时,她想上牡丹女学,偏这家女学门槛太高,收的都是朝中四以上官员的嫡女,虽有一家茉莉女学,可那是针对平民女子的,她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没去女学,只在自家的私塾里读了两年,虽有长姐、庶姐妹们为伴,可哪里比得蘅芜女学。

杨玉莲想与苏氏说,可这是未来的婆母,她又不敢开口,早前没这心思,后来听说郑小妹进了蘅芜女学,通过入学测试进了梅班,郑小妹也订了亲,她怎么能就去念,为什么她就不能呢?

奶娘越是说不行,杨玉莲就越想去。

也至心思沉积,近来看到洛府的姑娘,越发自卑起来,就像是别人都会识字,就她一个人不识字,好比乡下村姑见到城里姑娘一般的悬殊。

苏晴笑着道:“三表妹,这些日子我在蘅芜女学,经常听到同窗们问起你,她们……”苏晴的侍女想到洛府的禁忌“任何人不得在洛三姑娘面前提起关于洛三娘的任何传言”紧张地岔开话道:“姑娘,红妈妈在小厨房里蒸你爱吃的绿豆糕,这会子许是做好了,奴婢去取来。”

铁彩衣年纪最小,只得七岁,正是活泼天真的时候,因为已经开蒙读,似懂非懂的年纪,不解地道:“上回我五哥带了一大包江南点心回来,说是六福楼里买的,我吃着不错,为什么要自己做,多麻烦呀”

外头六福楼卖的,肯定是最好的厨子做的,自家再怎么做也没那个味儿。主子们吃的点心原就不多,还不如到外头买划算。

苏晴道:“我奶娘做糕点的手艺不比外头差,自家蒸制糕点,这用料肯定比外头的好。她闲着难过,不如让她找些事做。”

铁彩衣道:“她的针线活若好,可以帮着二表姐绣嫁妆,听说三表姐的丫头就在帮二表姐绣呢。”

苏晴讪讪一笑,“我的奶娘和丫头针工着实寻常……”

“不会比我的丫头还差吧?”铁彩衣扬了扬头,“我要来顺天府念,家里的姐妹们可是羡慕坏了。我娘说了,待新买的宅子装修好了,堂姐妹许还有人过来念呢。”

洛俪与她们说话间,坐到了凉亭的锦杌上,原是石桌石凳,石桌上铺了一张漂亮的绣桌布,凳子上盖了一个锦团。“彩衣妹妹,五舅母在置宅子吗,这件事我怎没听人提起过。”

铁彩衣真想打自己的小嘴,这件事她知道,宋蜜儿还叮嘱她莫要张扬,可她没管住嘴巴啊,翘了翘小嘴,一副恨不当初的模样。

铁家的侍女连连福身道:“禀俪姑娘,这事儿是我们家老庄主吩咐的,说是山庄弟子众多,跑江湖、在外行商的人颇多,多是外男,到了顺天府总住客栈,一年亦得花费少银钱,倒不如置处别苑,反能省下些花销。”

铁彩衣似懂非懂,见侍女这么圆话,也觉是对的,她来江南,这侍女还是祖母身边挑出来的,说她年纪小,怕不懂应酬,而这侍女是个圆滑的,说话行事都颇是沉稳周全,虽只十一二岁,用着正好,过上五六年,再送她回第一山庄嫁人,彼时铁彩衣也大了,知事晓事,正好另挑了同龄的侍女来服侍。

洛俪打量着铁家的侍女,穿的是窄袖短裙,裙子长至膝盖以下,梳着好看的发髻,穿着粉色茧绸褂子,举止之间有三分英气,“你叫什么名字,也学过武功?”

侍女眉眼带笑,“回俪姑娘,小婢燕舞,学的是《飞燕三合》。”

铁彩衣吸了吸鼻头,“我们家的侍女多是学《飞燕三合》,含飞燕剑、飞燕拳、飞燕腿,燕舞的这套武功在我们家算是学得最好的,否则祖母也不会把她送给我。”

洛俪笑道:“燕舞,你能习一遍给我长长见识不?”

燕舞望着铁彩衣。

铁彩衣催促道:“这是我表姐,又不是外人,你练一套给她瞧瞧。”

燕舞应声,走出凉亭,摆出姿式,如行云流水般地演练出飞燕拳、飞燕腿最后拔出腰间的佩剑,演示了一套飞燕剑。

铁彩衣在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俪表姐,我家的下人个个习武,就像洛府的下人个个读一般,丫头们练飞燕三合,小子们则有《灵蛇二套》。”

第100章 内力真气2

铁彩衣在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俪表姐,我家的下人个个习武,就像洛府的下人个个读一般,丫头们练飞燕三合,小子们则有《灵蛇二套》。”

洛俪看着铁彩衣,明亮的眸子一闪,铁彩衣似得了鼓励一般,跟倒豆子似地道:“灵蛇二套,是灵蛇拳与灵蛇枪,虽只两套,威力比飞燕三合还厉害,以速度迅猛、敏捷易攻闻名,我哥哥、五哥身边的小厮就会,俪表姐想瞧,我把他们唤过来,让他们演示给表姐看。”

苏晴见洛俪与铁彩衣说得兴致勃勃,轻叹一声:“说到武功,我们几个可是睁眼瞎,就只能瞧个热闹,就只知道厉害,问我们好在什么地方,我们可是一句也答不上来。撄”

铁彩衣洋洋得意地微抬着下颌,“燕舞厉害着呢,在女学里,有几家贵女的丫头也想学武,可这是我们铁家的独门秘技,这可学不着呢。”她笑着,突地笑意一敛,“不过洛府是例外,姑祖母前几年送了几个家生子的小子丫头去铁家,他们也学了这两套武功,听我娘说,丫头小子都是给表姐、表哥们预备的。”

洛俪歪着脑袋,“祖母给我们预备了会武功的丫头,我怎没听说过。”

前世也没这事,听铁彩衣提起,洛俪不由意外。祖母也给她预备了会武功的小丫头,将来是不要要送给她的。

铁彩衣道:“俪表姐大门不出,跟着姑祖父读,现下自是用不着,不过送到山庄的那几个下人,我瞧过的,武功都学得不错。我祖父送给姑祖母两个丫头……”

这个九姑娘啊,怎么该说不该说全都说了啊。

燕舞正在比划,傻笑着打断她的话,“俪姑娘,小婢这套武功学得如何?偿”

洛俪笑着颔首:“确实习得很熟络,我瞧燕舞的拳腿力道,已经修出内力真气了吧?”

燕舞目露精光。

铁彩衣则跳了起来:“你练出内力真气了?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燕舞练完了飞燕拳,收住招式,喘着粗气,“姑娘,我四岁习舞,至今已经习练了近八年,再练不出内力真气,岂不是笑话。”

“你都有内力真气了,为什么我还没有,这不公平啊。”

铁彩衣叫嚷着,丫头的武功比她的还好,这让她怎么活嘛。

然而,燕舞后面的一句话,更让铁彩衣颇受打击,“姑娘,我瞧俪姑娘身轻如燕,笔力刚劲,如果我没猜错,也修出内力真气了罢。”

铁彩衣跳了起来,“这不公平我三岁习武,习了三年多快四年了,我至今都没内力,她为什么就有了,这不公平啊。”

燕舞笑得怪异,狠狠地补上一刀,“有一句话,五太太说得对,姑娘学什么都马虎大意,俪姑娘虽习武时间不长,但贵在她用心刻苦,她学一个时辰就得当姑娘学习十天半月,虽只学了两月了,可比姑娘你学四年还用心,可见勤奋很重要的。”

“我不活了不活了她怎么能这么厉害,会读就罢,就连习武都比我厉害,我要跳荷花池,洛家的荷花池在哪儿?我要跳荷花池”

铁彩衣叫嚷起来,吓得洛倩与苏晴面容微变。

洛倩一把拽住她:“衣表妹,你别想不开呀,你才多大,用心练一阵子说不得就有内力真气。”

洛俪睨了一眼,铁彩衣分有就是随口一说,哪里瞧得出来她要跳荷花池,许在家里就是这样的性子,大大咧咧,有什么说什么,这一点倒与洛佼有几分相似。

“荷花池在哪儿?我要跳下去清醒清醒。”

苏晴拉着铁彩衣的另一只胳膊,“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不动就跳荷花池,你一跳下去,可就是认输了,你往后用心习武就是,总会练出内力真气的。”

洛俪含笑问道:“表妹现在每日练几个时辰的武功?”

“我现在要上女学,每日早晨各半个时辰。”

洛俪道:“我晨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晚上有半个时辰。昨晚,我练了两个时辰。”

铁彩衣咋咋小嘴,“你不是还要读习字?”

每日最少练两个半时辰的武功,而她近来只练一个时辰,比她少了一大半。

“上午两个时辰读习字,下午还有半个时辰习字,晚上又一个半时辰读识字。”

每日四个时辰读习字。

洛俪每天还有半个时辰用来学习打理府邸、主持中馈,为让了支持她学这些,铁氏还让她帮忙看陪嫁铺子上的账簿。

铁彩衣扳着指头一数,“你不睡觉了?”

“睡呀,晌午睡半炷香,夜里有三个时辰睡觉,睡到半夜时,起来习字练武是常事。”

旁边的洛倩等人一听,都说洛俪是神童,原也是极用心刻苦的,不仅在读习字上用心,就是习武也没落下,世间原无神童,所有的神童都是刻苦换来。

洛俪拉着铁彩衣的小手,“表妹要念好、习好武,就得用心,先生布置功课,别人半个时辰背熟,你若半个时辰背不会,就用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只要用心,总是能背熟的。

若是学剑法武功,一天不会,你就用两天的时间来学,想要学得快、学得好,就得吃苦。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只要肯下苦功夫,就没有学不好、学不会的。

学习,最忌急燥,与其急燥不如心平气和地用心学。”

似有什么触及到苏晴的心,她眼里光茫一闪,“俪表妹说得是,今儿听你一说,连我也豁然开朗,与你一比,我和彩衣妹妹真是太偷懒了。”

铁彩衣挠了挠头,“我也想学好的,清晨就是起不来床,今儿早上,我不想起,硬是被我娘从被窝里给拧出来,还没睡醒呢,还让我习武,我都在打瞌睡。”

“彩衣妹妹还小,再大些就好了。”

燕舞睨了一眼:九姑娘,你与俪姑娘一比,简直就是渣渣啊。还镇日怪五太太拿她与俪姑娘比,说俪姑娘就是神童,其实人家这是用心刻苦换来的,只看到人家的成绩,没想到人家的勤奋。

苏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到红梅本看来她得更用心念。

燕舞则想的是:要成为武功高手,就得勤奋,得用他人更多的时间。

杨玉莲悄悄想着:我是不是用心些,也能和洛俪一样。

最没想法的就是洛倩,她近来都忙着绣嫁衣、给婆家人做鞋、绣荷包,哪有时间顾到旁的。

铁彩衣道:“我得回去习武了,倩表姐、苏姐姐、杨姐姐、俪表姐,我先告辞”她抱拳打揖,煞有其事,领着燕舞飞野似地离去。

洛俪尚未说话,苏晴福身道:“杨姐姐、表姐表妹,我也得回去读了,温习好莲班的课业,六月初六有晋级试,希望能一举通过晋入菊班。”

洛倩凝视着苏晴远去的背影,“三妹妹不会也要回浣莲阁习武练字吧?”

洛俪笑道:“一年之季在于春,正是学习好时辰,二姐姐,我先回去了。”

她颔首点头,冲洛倩与杨玉莲微微一笑。

洛倩在身后呢喃:“不得了,不得了,家里的姐妹们,一个个都跟要考状元似的。”

杨玉莲垂首看着地上,突地起身呼声“俪妹妹”,她出了凉亭,几步跟上洛俪。

说还是不说?洛府之中,洛俪的话,长辈都会听上几分,可洛俪比她年幼好几岁,这话她如何开得了口。

如果不说,她会一生引以为憾。

总得拼上一回。

“杨姐姐有事?”洛俪在等。

杨玉莲紧咬着下唇,面上写满了纠结,当松下了紧咬的唇\瓣时,她望向洛俪的眸子带着果决,“俪妹妹,我……我想去蘅芜女学读,只是已进入四月,不晓得……晚是不晚?”

洛俪面露讶色。

杨玉莲的年纪不小,她比洛修年长两岁,今年已经十六了,而且还是订亲的姑娘,就算进蘅芜女学,在里面也算是大龄贵女。

杨玉莲拉着洛俪的手,三分央求,五分迫切,“俪妹妹,我知道你的话,洛伯父、洛伯母都会听上几分,你帮帮我,你与洛伯母说说,就说……我想去蘅芜女学读,我保证一旦我进去,我一定用心苦读,我一定会用心的。”

她不想被人瞧不起,在香气息浓厚的洛家,就连小子丫头个个都读识字,而且时间越长,她越是发现洛家的香底蕴,好些管事婆子的儿子都是秀才,如果没儿子当秀才,连她们出门都不好意思说是洛家的下人。

杨玉莲还听说,丁管家的大儿子就是进士,在徽省某县做知县,而他二儿子也是秀才,听说在上届童试中,名次还挺靠前,只是丁管家想拘着他再苦读几年,现在又让他二儿子领了二管事的差事,得闲时就给丁管家打打下手,跑跑腿。

洛俪勾唇笑了一下,“虽说在哪儿都可以读,但不得不承认蘅芜女学是个好地方。进入那里,能认识好些朋友。杨姐姐,我爹在皇城收了一个义女周姑娘,过几日周姑娘要到顺天府,她会进蘅芜女学读,只是女学开学都一个多月,现在再进去怕是不成,唯有等到八月初一新学期入学之时。

你不如找二姐姐帮忙,二姐姐在女学时成绩优异,是少有拿到红梅本的的贵女。她对蘅芜女学各班必修功课、考题类型最是了晓,如果你得她指点,待八月初一入学之时,你一定会有个好成绩。”

第101章 恐嫁症1

杨玉莲笑道:“俪妹妹会帮我?”

她想与郑小妹一样,也进入蘅芜女学读,郑小妹与她的年纪相仿,既然郑小妹可以去,为甚她不能去?她心心念着,也至“想去读”的念头如同心魔,又似一座大山,压在心上怎么也抛不掉、放不下。

洛俪道:“你先抽空学习,回头我寻了机会与伯母说说,只是伯母也得听杨叔父、杨叔母的意见。”

你虽将来要嫁入洛家,可现下到底是杨家的女儿。

而且洛修也不是真正的洛家子,洛俪自不能越过两家长辈做主,她最多就是帮忙说几句好话偿。

杨玉莲道:“我爹娘那边,我写家回去说,想来他们也不会反对。”

洛俪含着浅笑撄。

杨玉莲得了洛俪的准话,心下大喜,回到凉亭时,脸上的笑遮也遮不住。

洛倩很是意外,“玉莲你想进蘅芜女学?”

杨玉莲连连点头,“俪妹妹答应帮我向洛伯母求情。”

“我娘也得听杨叔父、杨叔母的。”

杨玉莲的年纪可不小了。

洛倩没有点破,觉得这件事很悬,就算苏氏、柳姨娘不反对,杨家会不会反对还另说,早前杨耀宗带着家小离开顺天府时,曾说待秋凉之后,就让杨玉莲带着下人回徽省家乡团聚,直等杨玉莲祖孝一满,两家就要商议婚妻。

杨玉莲守的是祖孝,这时间不长,一年时间一晃就到。

素绢跟在洛俪身后,低声问道:“三姑娘,杨姑娘真能进女学?”

“她在皇城时,与兄弟姐妹读过四年私塾,这对她来说一直是心头的梦想。”

别人有过上学的美好时光,可她没有。

早前,杨玉莲原是不想的,可听说郑小妹入学了,她想到彼此年纪相当、情况差不多,怎不会让她记挂在心,又镇日听苏晴在耳边说女学里如何有趣,又认识了哪些同窗好友,越发让她心中的梦想变得强烈起来,也至于成了一个不得不去实现的执念。

洛俪前世时在女学里读了整整七年,也是少有拿到红梅本的贵女。女学里教授功课的进程简直就是蜗牛速度。男子私塾、学堂里一年能学完的,人家就能教两年,学了七年,还不抵男学堂里三年学的多。

女学里考究的课目、类型比较怪异,要说简单,过试也挺容易,只是要掌握到方法与捷径。而她前世能一路过关斩将,顺遂过考,全都是仗着洛倩。

洛倩素日话不多,但实在是个妙人。她特意研究了蘅芜女学考试的类型与风格。在前世时,被洛俪缠着,还给洛俪拟了一堆相似的“练习题”做,也至洛俪在继洛倩之后,成为女学里少有一路畅通过试的“才女”。

前世的洛俪无意间发现自家堂姐,平时瞧着不显,在考试上确实很有一套,洛倩从小到大在女学的考试成绩一直是“优”,原因是她与洛径、洛征闲聊,洛家兄弟对蘅芜女学颇是不屑。

洛家兄弟曾无数次说到蘅芜女学里那些幼稚得让他们觉得可笑的题目,在他们眼里,蘅芜女学的梅班学子,就没一个能考中秀才,更是私下将里面的学习内容评点得一无是处。唯一让他们赞扬的,就是里头开设的女红、厨艺、茶艺、打理府邸、主持中馈、交际应酬等这类课目,因为他们觉得这些是唯一不是花枪头,确实有用的东西。

因着这儿,洛倩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读到梅班,因里面有真正实用的东西。

而女学着实是个好地方,养在深闺的姑娘们有了结交朋友的平台,也有了排解寂寞的去处。

今生,洛俪重来,怎么可能进展不飞速。

洛瑞说让她在家里读,她没反对,着实是女学里没什么可学的,前世已学过一遍,今生学点前世没学的更有意思。

洛俪回到浣莲阁,静下来就会不由自己的想到李娇的事,聚散匆匆,亦不知今生是否还能与李娇再遇。前世时,李娇是与李妈妈一道离开洛家的,彼时与洛家断绝了往来。后来,她辗转听说过李娇的一些事,却再无相逢之时,只暗自感叹李娇的命运多折。

她闭目小睡,迷蒙之中,见到长大成人的李娇,嘴角溢血,眼中含血,身上全是污浊,绝望地、无助地仰望着屋顶。

“四妹妹……”

心,莫名地刺痛。

对于前世那些不得善终的人,她总是心疼的。

“我这般的苦命人,这般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干净……”李娇的手里拿着一段白绫。

洛俪看着李娇将白绫抛上屋梁,看着她将自己的脖颈套上白绫,惊呼一声“四妹妹”,整个人陡然坐起。

窗外,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到阁楼的地板上,化成朵朵莲花状的光花。

“姑娘”素纨飞奔过来,看着满头大汗的洛俪,“姑娘做恶梦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怎会梦到李娇悬梁自尽?

前世的李娇虽然命运多折,却是少有的坚韧。

她前世临死前,李娇虽然命运多折,所遇非人,可到底还是坚强坚韧地活着。

洛俪柔声道:“素纨,给我倒杯水罢,梁妈妈呢?”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

就如前不久她在梦中回到前世,梁俊在耳畔的咆哮大哭,他的血泪滑落额上,悲愤的声音清晰得如同亲闻,她毒发身亡前的痛苦,那种撕裂心肺的痛感让她有一种看到自己身体破碎之感。

素纨道:“梁妈妈说你昨晚未睡,在厨房里给你煲药膳粥。”

“让素绢把梁妈妈唤来。”

梁妈妈进入闺阁。

洛俪依在榻上,还沉陷在梦里的悲伤之中。

素纨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

“昨日,伯父伯娘告诉我,父亲在皇城收了一个义女,与我同龄,只比我长上几月。早前,家里写信给铁家、苏家,希望能接表小姐来顺天府念,也好与我作伴,给皇城也是去了信的。继母而今是双身子,怀有四个月身孕,要把徊五爷送来顺天府念,这位义姐将同来,听说是三月二十六动的身,走的是运河水路,我估摸着最近就会抵达……”

她的声音柔缓适度,听上去有一种宁心之感。

素纨微拧眉头,“老爷是什么意思?就算要收义女,怎能收一个比姑娘还长的,这……这不是故意要压姑娘半头。”

各家的女儿据长,尤其洛俪是三房的嫡长女,这样的身份是很重要的。就像有的人家,嫡出不是女儿,虽是庶女居长,这也是仅矮嫡长女半头的身份,无论是说亲还是配人上头,都比寻常庶女看重几分。

洛俪悠悠地道:“义姐姓周,名娥眉,是当年在我娘陪嫁庄子上被柯氏拐走的那个孩子。”

梁妈妈在早前的错愕后,立时化成了惊喜,“是她呀?这么说,是寻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这么些年,在外头怕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素纨见梁妈妈不生气反而欢喜,而且听起来好像是弄失又寻回的姑娘,心头越发莫名。

梁妈妈原是梁氏的陪房陪嫁,是梁家的家生子,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梁家有后,也希望那个孩子可以平安无事。她坐到洛俪的榻前,“周姑娘到底是姑娘的义姐,虽说只长了几个月,姑娘能这样善待四姑娘,也更应待她敬重爱护一些……”

四姑娘与洛俪没有半点血脉香火之情,洛俪都能善待,何况周娥眉可是梁家的后人,现下不能姓梁,可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手足、骨血情分在。

素纨心头还是不快,“四姑娘可没压我们姑娘半头,一个庄子上的孩子,怎么配做我们姑娘的义姐,老爷还真是,什么样的姑娘不好认,非得认个比姑娘还长些的,这算怎么回事?”

梁妈妈自不好直说:周娥眉是洛俪嫡亲舅家表姐。毕竟是表姐妹,且梁家已经无人,虽然还有一位公子健在,可这么些年也没个联系。

梁妈妈忆及当年的郑国公府梁家,何等的气派,蓦然回首,郑国公兄弟四人、还有那些公子、爷们儿,一个个全都不在了,梁家的后人,说起来也就剩那位在外学艺的梁俊,还有刚寻回来的周娥眉,着实单薄得不能再单薄。

周娥眉原就是在梁氏陪嫁庄子上弄丢的,梁氏仙逝前,还时常念叨要寻回那孩子,每每提及,心下总是愧疚不已,如今找回来,可慰九泉下的梁氏。

洛俪压低嗓门,“妈妈说得是,义姐不比外人,到底是我四舅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这些年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头,我自会代替娘亲护着她。”

素纨张大嘴巴,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喜道:“姑娘,你是说周姑娘是……是……”

梁家四舅老爷的女儿。

梁家不是没人了,就只剩这个姑娘了。

那不是姑娘的表姐。

素纨早前的不快立时烟消云散。

洛俪道:“如果早知道父亲有此安排,我就该写信与父亲讨几个娘亲留下的陪房下人,若能在江南开几家铺子练手,让义姐学着赚些嫁妆也是好的。”

梁妈妈也觉得奇怪,这么大的事,三老爷应该提前告诉姑娘,也好让姑娘有个心理准备。

洛俪道:“周姐姐来江南,八月初一要入女学,我近日得空,给她整理一些实用的东西,待她到了,照着上面的课目学习,入学时许能考入菊班。”

第101章 恐嫁症2

梁妈妈也觉得奇怪,这么大的事,三老爷应该提前告诉姑娘,也好让姑娘有个心理准备。

洛俪道:“周姐姐来江南,八月初一要入女学,我近日得空,给她整理一些实用的东西,待她到了,照着上面的课目学习,入学时许能考入菊班。”

十岁的姑娘,通常不是莲班就是菊班,若还在兰班,没的惹人笑话。

梁妈妈想了片刻,“姑娘,今儿我去大厨房,听清芷阁的冬葵姑娘说,四姑娘昨日染了急疹,得了天花已送到乡下庄子将养。大太太听说冬葵、冬菱小时候没生过天花,另派了得过天花的丫头去服侍。四姑娘这一将养,怕是时间不短。你看……能不能与老太太、大太太说个情儿,将清芷阁拨给周姑娘住。撄”

梁妈妈昨晚是跟洛俪一道出的门,也听到李娇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李娇不会再回洛府。既然李娇不回来,清芷阁就空置下来。

漪兰阁是府里最好的阁楼,待二姑娘出嫁后,指定是要给洛俪用的。

素纨并没疑心梁妈妈的话,只想着自家姑娘是要搬入漪兰阁的,到时候四姑娘再住浣莲阁便是,反正还多出一处阁楼来,正合周姑娘用,以周姑娘的出身,比四姑娘可是衿贵多了,理当住在阁楼里。

洛俪想着做戏做全套,“梁妈妈,你去吩咐冬葵冬菱,叫她们把四姑娘得用的东西拾掇拾掇,最好拾到一口大箱子里,送到睦元堂交给苏嬷嬷,请她转交给庄子上的四姑娘。偿”

洛廉肯定知晓李娇的去处,洛廉自有法子将东西交到李娇的手上。

梁妈妈道:“周姑娘说话就要到了,姑娘还是先与大太太说一声,若是定下来将清芷阁给周姑娘,我好带了下人去拾掇,周姑娘一来就能住进去。”

洛俪梳洗了一翻,带上梁妈妈去睦元堂。

今儿休沐,洛径夫妇、洛征、洛倩几个都在睦元堂里坐着,这一日是大房一家难得相聚的日子,每至休沐的晌午饭必是要聚在一处吃用的。

洛廉手里拿了本,正漫不经心的翻看着。

洛俪见了礼。

洛倩笑道:“妹妹来得正好,有你爱吃的菜式,一会儿可要留在这儿多吃一些。”

洛俪道:“我可是闻着香味来伯娘这里蹭吃喝的。”

洛征笑了。

苏晴含羞带娇地立在一边,面上带着喜色,一双俏眸时不时地瞅着洛征。

洛俪心里咯噔一下:苏晴才多大?还不到十二,这是瞧上洛征了,她难道不知道洛征与郑小妹已经订亲?

洛征打趣道:“三妹妹,刚才晴表妹正与我打听沐子轩呢。”

苏晴结结巴巴地道:“近来听女学的同窗们……议论……议论琼林十二杰的事。”她小心翼翼地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除了二表哥是热门人选,沐子轩的呼声也挺高,我就想多问几句,想凑了份子钱,跟同窗一道去金满屋赌坊下注,赚几个胭脂水粉……钱。”

苏晴结结巴巴地说完,一张小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羞涩、娇嗔之态难掩。

洛俪莞尔一笑,“晴表姐下注找旁人,不如请二表哥帮你。”

苏晴没回过神来,呆愣愣地望着洛征。

洛俪道:“二表哥喜结交朋友,又是个能赚钱的,这么个能赚钱的法子,你以为他会错过?”

洛征哈哈大笑。

洛廉抬眼看了一下,只作未见,对于儿子们赚钱的事,只要来路正,不是那歪门邪道,他一般不予过问。

洛径道:“三妹这话说得在理,我手头还有几百两银子的闲钱,回头交给二弟,说不得端午节后就能赚上几倍。”

洛倩想着自己的吉日在五月末,“二哥也算我一份。”能赚几个钱,自己的嫁妆更充足。

苏氏懒懒地半倚在暖榻上,一双眼睛时不时落在洛倩身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你那几个胭脂水粉钱,还是自儿个存着,你赚得再多,还不是便宜了苏家。”

苏氏一句话,立时早前还欢乐祥和的场面立时变了味儿。

苏氏轻叹道:“哎哟,这一大早就遣了媒婆去传话,这都大半日了,怎么还不回个话。苏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娶倩姐儿了?他要不想娶,我还不想嫁,我洛苏氏的闺女,定能寻个更好的。”

都说丈母娘瞧女婿是越瞧越满意,可近来苏氏看苏恺,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朱氏轻唤一声“母亲”,暖声道:“苏恺哪里做得了主,只怕要传话给他父母,得那边应了才能回话。从顺天府到晋陵,一个来回就得十来日。”

“真是的,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想起把倩姐儿许那么远,他要不同意,正好退亲,我要给倩姐儿许个顺天府的好人家,凭甚将唯一的闺女嫁那么远去,往后我有个三病两痛,她都不能回来瞧我……”

朱氏这几日见天听苏氏念叨,总之一句话:苏氏后悔了,她想要悔亲。

早初以为她是说说的,可近来瞧着,苏氏越来越当真,似乎故意在使法子为难苏恺与苏家,目的就是为了悔亲,好将女儿留在身边。

洛廉又翻了一页,“你且等着吧,苏家得了回音,自会回你。”

这种事,就是着急也没用。

晋陵与顺天府相隔好几日的路程,就算是送信回家,人家也得等家里的回音。

“我只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后的回话不让我满意,倩儿呀我还不嫁了,哼哼,倩儿多好呀,从小乖巧听话又孝顺,这才学、人、贤德哪样输人?百里挑一的也没她好。他苏恺敢给我犹半分,我还真就不嫁闺女了。”

洛径汗滴滴的。

就算他当年成亲,苏氏也没闹这一出啊。

洛征只作没听见。

兄弟二人发现朱氏倒是应付自如,以他们的经验,很快猜到这大抵是苏氏最近上演的新戏码。

都说岳父爱为难女婿,到了苏氏这个,调换了个,她是越瞧越不满意。

洛廉淡淡地道:“这女婿当年可是你相中的,还好不是我选的,否则你还不是将我怪一身的包。”

苏氏振振有词地道:“我那是昏了头,你当时怎么就不阻止我啦。婆母还说我心狠,当年嫁佑娘,就远嫁了去,后头悔得肠子都青了,可好在鲁省孔家是大世族又是香名门,且孔家后宅还算干净。

苏恺他凭什么啊?论门第,能与孔家比?哎呀,我当时怎么就相中苏恺了,把自家这娇养的女儿许给他了。其实他也没什么好的,这顺天府有才貌行的后生也不少,怎么就许他了……”

洛倩也不知道自家母亲近来是怎么了,就说昨日,苏氏居然拉着她,和她说“倩儿呀,娘跟你商量一个事,晋陵太远,苏恺也没那么好,要不我们悔婚?”

她都要昏了。以前没甚感觉,这些日子苏恺待她小意又殷勤,还说些软话好话来哄她高兴,甚至连情诗情信都递上了,她一颗芳心波涛暗涌,母亲突然唆使她悔婚。

就算没感情,她不能悔婚,何况现在动心了。

洛倩说:“娘,其实……我挺喜欢苏恺的。”

她只是想让苏氏接受现状,结果苏氏就开始训骂她,“小没良心的,长大了,翅膀硬了,要飞远了,连娘都不要。我这是啥命哟,就生你这么个闺女,别人家的闺女是贴心小棉袄,到了你这儿,怎么这个德性,居然不要娘……我命真苦啊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姑娘跟人娶走了,我这心空落落的啊……”直说得洛倩无言以对,还是朱氏来了,岔开了话题,她得了机会赶紧开溜。

早前,她还恐惧到了晋陵难过日子。

苏恺将家里的人和事都细细地与她说了,甚至于婆母、翁爹的喜爱都说得明明白白,洛倩信心满满地想着自己能应付下来,她娘却变卦了,不愿意了。

此刻,苏氏满眸哀怨地看着洛倩,就似洛倩不要亲娘一般。

洛倩浑身不自在,真想开溜了,她最受不得的就是苏氏这个眼神。

洛俪娇滴滴地唤了声“伯娘伯娘”她甜甜一笑,扒到苏氏怀里,柔声道:“伯娘啊,我和你商量一个事儿。”

苏氏就似没听到。

“啊呀,还是老太爷英明,养闺女就得用来招女婿,看你三姐姐一门心思外嫁,有什么用啊,他日伯娘有个三病两痛,想见她了都见不着。还是俪姐儿好,往后就留在伯娘身边吧,伯娘疼你……”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洛征很肯定:母亲大人最近吃了三百的老陈醋,居然和未来女婿扛上了,吓得苏恺都不敢来。

洛俪软糯地道:“我就知道伯娘最疼我了。伯娘,我爹来信,不是说周姐姐要来么,你看……是不是提前给周姐姐挑一个住处,我好让梁妈妈给她拾掇出来。”

洛廉不咸不淡,看似无意地道:“太太,周娥眉是三弟的义女算是洛家姑娘。你瞧着给安排个妥当的地儿,服侍的下人挑一个我们府里的懂事丫头。”

苏氏冲洛倩瞪了一眼,“没良心的丫头,要嫁给我嫁远些,哼早日嫁了,我让周姑娘住漪兰阁。”

第102章 揶揄中开解1

洛廉知她近来满腹牢***,“待倩姐儿出阁,漪兰阁的正房照原样保留着,西厢房拾掇一下,让晴儿住进去,正好与玉莲作伴。他日倩姐儿回来,还能继续住在漪兰阁。撄”

苏氏原就是说气话,气洛倩不听她的,居然喜欢上苏恺那小子,不肯悔婚。

苏嬷嬷道:“太太,四姑娘不是去乡下养病,那清芷阁空着呢。”

苏氏摆了摆手,“得了,你去传话,让冬葵把四姑娘的物件拾掇一下装进箱子里,就……”她蓦地忆起,洛廉指定晓得四姑娘的去处,洛家也不在乎那些旧衣旧衫与首饰物件,索性给四姑娘送去,“就搬到我院子里来。清理差不多,让梁妈妈去给周姑娘布置清芷阁。冬葵是个行事沉稳的,继续留在清芷阁服侍周姑娘。”

苏晴眼珠子一转,洛家也太宠洛俪了吧,她一开口,姑父就把清芷阁给她义姐了,而她说起来与苏氏更亲近些,却只能在洛倩出阁后与杨玉莲合住漪兰阁,还住的是厢房不是正阁。她难掩嫉妒,咬了咬唇瓣,虽然知道在洛府要讨好洛俪,可洛俪在洛家的发言权还是让她意外。

洛径思忖道:叔父的义女周娥眉,几时收的,一来就住单独的院阁,莫不是来头不小,身份不俗。

洛征也有同样的疑惑,着实是家里收养的忠良之后不是一个,而是有三个啊,要是洛康那里再收留几个,他是一点都不吃惊。

洛倩也在暗自猜测周娥眉的来头,心里暗暗生气苏氏说要让她赶紧嫁的话,好似她有多恨嫁,不是她的原因,着实是近来她发现苏氏变得厉害,以前不这样啊,现在完全就是一个被女儿抛弃的可怜母亲状,如果不是她对苏恺动了真情,只怕都要服软喊一声“娘啊,我不嫁了,我就陪你一辈子吧”

洛俪这会子在苏氏跟前撒娇卖萌讨乖巧,苏氏搂着洛俪心肝肉儿的混叫一通,被洛俪哄得眉开眼笑,就连午食时,还多吃了一碗饭,她一高兴,暂时忘了洛倩的事,洛倩一用完午食立马开溜。

苏晴则在旁边时不时瞪眼睛:洛三娘就是个妖孽,她算是见识到了,难怪洛家上下被她哄得团团转,这会子,姑母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了,就围着她转,恨不得拿洛三娘就当自己的嫡亲闺女。

唉,自己怎么就撒不来娇来偿。

还有洛三娘做的那佯怒,傻乐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逗人喜欢。

再看洛廉父子几个,个个都高兴着。

就连朱氏也在一边道:“若是我能生个像三妹这样的闺女,我就心满意足了。”说这话的时候,还盯了好几眼,仿佛要把洛俪刻到心里,印在眼里一般,“我听说,有身子的人,要多看漂亮的孩子,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就会很漂亮。”

苏晴简直要昏了,就在大房人都满是欢喜的时候,寻了个间隙,赶紧开溜。

一离睦元堂,就吐了口大气。

侍女道:“姑娘,姑娘,姑太太待洛三姑娘也太好了,吃饭的时候,把她爱吃的菜都推过去了,还不许洛二姑娘吃。”

待苏晴到了漪兰阁,苏晴主仆更是把今儿见识到的不平大说特说了一通。

“二表姐啊,我看姑母拿三表妹当亲女,而不是侄女啊,难怪你想嫁人。”

“表姑娘真不容易。”

“二表姐想吃的菜,姑母都不让吃,要不回头我让奶娘给你做了送过来吃过够。我娘临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了好些零使银子。”

“表姑娘千万别客气,我们姑娘处不是外人。”

苏晴主仆满腹同情。

洛倩笑盈盈地,一脸无状地道:“我娘这几日在气头上,她就是舍不得我远嫁,所以越想越生气,气她自己。我挺感谢三妹妹的,如果不是三妹妹,我今天午食都吃不安稳,不止是我,只怕父亲和哥哥们也是如此,三妹妹一闹,我娘就把心思转她身上去了。”

苏家侍女呆怔。

苏晴不知如何接话。

她还在同情苏晴不得亲娘疼爱,看着苏氏霸道地把好菜都给洛俪,心里一阵悲叹,哪里想到洛倩说出这番话。

洛倩笑得明媚如阳光,“三妹妹心里清楚着,她是在替我解围。我要连这个都瞧不出来,岂不是白活了。晴表妹不知道,我这几日都怕去见母亲,一看到她,她就要念叨好一阵,我爹不管内宅之事,大嫂虽好,她说的话,我娘根本不会买账。这种事,我两个哥哥也无法开解,在我祖母那儿,母亲一说,我祖母就说‘我姑娘远嫁就后悔了,我告诉过你,当时你不听啊。’我娘根本都不敢在祖母面前念叨。

可是三妹妹不同,她看着是和我娘撒娇讨喜,以前她只在祖母面前撒娇,我还是第一次见她与我娘撒娇,细细想来,三妹妹是因为我的原因。

晴表妹,三妹妹真是在帮我,也是在替我为母亲敬孝,哄母亲高兴,我感谢她。”

苏晴苦笑,以为能讨好,哪里晓得人家另有用意。她一心同情、开解,居然多此一举,若换成旁人,只怕要怨怪她多事。

苏家侍女道:“表姑娘真厉害,连这些事一瞧都能明白。”

洛倩道:“三妹妹与我自小一处长大,我从记事起,她和四妹妹就像我身后的小尾巴。后来再大些,上了女学,才慢慢改变。三妹妹的用意我能瞧明白,不仅我明白,我想大哥、二哥和父亲都瞧得明白。”

三妹妹一改常态,在苏氏面前撒娇、扮可爱,还逗得苏氏将注意力都移走,洛倩又怎会不明白。以前三妹妹最喜对铁氏撒娇,铁氏就吃那一套,恨不得把三妹妹宠到天上去。

苏家侍女道:“所有人都知道,就只姑太太不知道,是不是说,全家人就瞒她一个。”

洛倩睨了一眼,“我娘也是知道的,只是她愿意被三妹妹哄,愿意看三妹妹撒娇。不说旁的,若撒娇的是我,挨训骂不说,还会被罚。”

苏晴不解,也想不明白。

洛倩继续道:“三妹妹在祖母跟前,就是这样撒娇的,全家上下瞧得多了,已习惯了。可我从小被母亲教导成名门淑女,做不来撒娇的事。我若撒娇,母亲就该害怕了,以为我脑子发热。”

苏晴还奇怪,为什么都是女儿家撒娇,人洛俪就撒得那么可爱软萌,让人瞧着能软成一滩水,难怪知家姑母今儿被洛俪哄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连自己亲女儿都抛一边了。

这会子,苏氏被洛俪哄着,捏着肩膀,浑身放松了下来。

“伯娘啊,你当初从钱塘嫁到顺天府,这远近的距离,与二姐嫁到晋陵不是一样。其实,只要二姐姐幸福快乐,远一些近一些都无妨。

伯娘,你当年相中伯父,看上的是这个人,无关乎家世,无关乎声誉,就只喜欢他一个。没想过离爹娘兄弟远,只想着这一辈子就陪着伯父,这样你的人生就算圆满了。想来如今,二姐姐也和伯娘一样。眼里、心里,喜欢的、看到的都只有苏姐夫。

伯娘,吉日都定了,你就别再训二姐姐了,也别再为难苏姐夫,他们原是极好的,你这第一闹,苏姐夫自不怪二姐姐,可苏家长辈会怎么看。他们两个分不开了,与其让他们为难痛苦,倒不如成全。”

苏氏半睡半醒,睁开双眼,指了指暖榻,“坐吧。”

也难得她了,才十岁的孩子,反过来要宽慰长辈,这份心思、乖巧,让人心疼。

“伯娘,前儿伯父在房吃茶,说茶都陈了,我拿了祖母屋里的新茶沏上,他吃得都不想走,伯父还酸溜溜地说‘伯娘自从生了大哥、二哥和二姐姐,眼里都没他了,不像年轻时候那样喜欢他。连他屋里的新茶吃完,把旧茶都吃上了你都不知道。’”

苏氏的脸微微发红。

这还真是,他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说这种话。

洛俪继续道:“伯娘,你盯着伯父些,我前几天发现伯父在房捧着一根绣着紫菊的手绢发呆……”

紫菊手绢

苏氏的眼睛立时瞪大,只片刻又恢复了寻常的大小,脸上带着几分羞涩。

洛俪当然知道,那紫菊手绢其实是苏氏的,相传是洛廉与她年轻时候,铁氏设宴替长子选媳,那天有好几个贵女冲洛廉丢帕子抛水果,洛廉只拾了苏氏的帕子。

浅绿的手织上绣着紫菊双蝶,手绢的角上还绣了一个“雯”字,苏氏闺名单一个雯字。

洛俪将苏氏的表情收在眼底,故作担心地道:“伯父捧着手绢,还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初识时好,怎么就变了呢。”她很神秘地道:“伯娘啊,你说伯父在外头会不会有相好的吧?伯父才华过人又是琼林院的山长,我在女学时,就有好几个十四五岁的菊班贵女,打趣着说,如果要做填房继室贵妾的,还不如嫁给伯父,至少将来生了儿子就能轻松进琼林院,还能弄个才子当,将来还能谋个诰命……”

苏氏在这儿哭笑不得,“你……你……这孩子,又在胡说什么呢?你伯父不是这种人。”

“那么漂亮的手绢,瞧上去像是谁用过的,不过还是七成新的,我今晨想进伯父房里把那帕子给弄出来,可伯父也太精了,我根本就没机会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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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揶揄中开解2

苏氏虽要嫁女儿,这会子知道丈夫这么几十年一直最喜欢的人还是她,因为她近来的忽视,居然一个人吃醋伤感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俪姐儿,你小手挺巧的,再给伯娘捏捏。撄”

“是。”

洛俪选择了沉默。

苏氏脸上难抑喜色。

不多会儿,苏氏就睡沉了。

她睡得很熟,近来天天忧心洛倩远嫁的事,总算是放下心事,就连眉头与舒展开来。

洛俪吐了口气,拉了锦衾给她盖好,轻手轻脚地退出偏厅。

花厅上,洛廉还在看。

洛径夫妇与洛征已经离去。

洛廉低声问道:“倾城,你伯娘睡了?”

“伯娘近来太累了,劳心劳神。偿”

“她不是自找的,女婿是她挑的,吉日都订了,又想要返悔,唉,我劝了两回,她也不听。”

“伯娘是太舍不得二姐姐,天下的慈母大抵都是这种心情,伯父就说说好话,哄哄她。”

洛廉冷哼一声,“你倒是本事了,在你伯娘面前编排起我的不是。”

他本习武之人,听力比寻常人要好,虽然中间隔着一垛墙,可她们娘侄俩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耳里。

洛廉只一想,就猜到苏氏当时的表情,在他面前不会害羞,可被一个晚辈说出来,只怕心里羞愧难当。

“伯父,我哪有,你敢说你房里没藏一块紫菊绢帕,你敢说前几日没捧帕子发呆,我可是实话实说。伯父啊,你都是有妻儿有孙儿的人了,别和外头的少年学啊,要教坏子孙的……”

洛廉跳了起来,大喝道:“滚滚再胡说八道,我拿棍子赶。”

洛俪嬉笑着跑开了。

苏氏其实根本没睡熟,心里乐的,想到洛廉屋里的新茶吃完都不知道,心里有稀微的愧意。

丈夫都吃醋了,她居然还不自知。

这么多年了,她只当是老夫老妻,哪晓得丈夫还会捧着当年一块帕子发呆。

苏氏心里乐滋滋的,越是欢喜,就越是愧疚难受,着实是她忽视了丈夫,是得对他用些心。

洛廉进偏厅时,她睁眼望着他。

洛廉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廉哥哥,这些日子是我忽视你了,我……我……”

一声廉哥哥,让洛廉身上一紧,他快步走近苏氏,“雯儿”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侄女花费了这么大的心力,他怎么能不做些什么,妻子已经十几年没喊他“廉哥哥”了。

洛廉将苏氏横抱怀中,大踏步走向内室的绣榻。

苏嬷嬷正要进去禀事,突地听到一阵怪异的声响,立时退了出来。

这回,大太太不会再盯着二姑娘闹了。

老脸上带着一分怪异的笑。

绣榻上,苏氏自我检讨:“廉哥哥,是我不好,是我忽视你了。你屋里的新茶没了,你该添夏衫,还有你的夏靴也要新做了……”

“你当年说过,我内里穿的小衣得由你亲手做,我要你亲做的小衣。”

苏氏笑着应了。

*

接下来几日,洛倩与苏晴等人惊喜地发现,苏氏又恢复以往那样端庄、贤惠、慈爱的大太太模样,没再斥骂洛倩“小没良心”,也没提苏恺的事。

苏晴给出的答案:洛俪的撒娇攻略太强大了

苏家侍女迎白送洗漱水进来时,正瞧见苏晴对着菱花镜练习撒娇术,表情仿佛见了鬼,惊道:“姑娘,你……在做什么?”

“俪姑娘是洛家的姑娘,我是苏家的姑娘,对我姑母来说都是一样的,二表姐一出阁,在她跟前就我们与姑母最亲,如果我学会俪姑娘的撒娇术,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听说姑母昨儿让绣坊的绣娘去给俪姑娘量身段,啧啧,六身春衫啊,不同颜色,不同式样的,还拿了宫绡宫缎来做,宫里的东西,我一辈子都没穿过。”

洛倩领洛俪的情,她原就忙得脱不开身,还亲自做了两盒桃花胭脂送给洛俪,那么大两副,却只给她一小盒,说得还理由十足,“俪妹妹帮了我大忙,我得谢谢她。”

撒一个娇,就能得这么多好处,何乐而不为。

她是苏晴,比洛俪还大些呢,心眼也比她多几箩筐,她还不信邪,自己学不来这撒娇术。

她一定可以学会撒娇,对自家姑母撒个娇算什么,让她天天撒娇也愿意啊。

终于练好了,回想了一下洛俪撒娇的样子,苏晴自以为学到了十成十,将自己扮成十足的淑女,这是二表姐说的,姑母喜欢淑女,却也对洛俪那样可爱的小姑娘撒娇受用,她就来个二合一,有淑女的风格,再有洛俪式的撒娇。

院子外头,有丫头道:“禀晴姑娘,大太太让你去颐和堂,周姑娘、徊五爷入府了,姑娘、公子奶奶们都得过去见礼。”

苏晴携上迎白,直往颐和堂去。

因为她是苏家的表姑娘,晨昏定省只向姑母苏氏请安,老太太铁氏那儿也是偶尔过去一趟,铁氏只喜欢铁家与洛家的孩子闹腾,苏氏也叮嘱过苏晴,需要她去颐和堂时会告诉她。

苏晴心下沾沾自喜,练了这么几日的撒娇术,今儿总算派上用场了,她要让所有见识一下她的聪明之处,她也能替表姐分忧,也能哄姑母欢心,瞧洛俪还自以为是,她可是练得比洛俪还好看呢。

*

颐和堂内,笑声朗朗。

苏氏、朱氏,又有洛倩、洛俪,甚至连杨玉莲、柳姨娘都到了,洛家的大老爷与三位公子不在,倒有一个七八岁的,眉眼清秀得像菩萨座下仙童的小公子,一双灵动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动着,那眸子给众人出奇的熟络感,没错,那双漂亮的眼睛与洛俪的眼睛如出一辙。而在小公子旁边俏生生地立着一位松绿色衣裙的半大少女,瞧上去八/九岁模样,只比小公子高上两公分,怯生生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人。

这半大少女的眉眼,与洛俪有六分酷似,除了眼睛以外,那鼻子、小嘴、下颌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苏晴吓了一跳,先是瞧小公子,再是看那松绿裙少女。

苏氏笑微微地道:“人都来齐了。俪姐儿,给大伙介绍介绍。”

洛俪应答一声,热情地拉着周娥眉的手,柔声道:“周姐姐、五弟,你们站好,先给祖母、伯娘行礼问安。”

周娥眉小心翼翼,一路上她告诉自己,来了顺天府一定要讨长辈欢欣,换了个新地方,她不会再掩饰自己了吧?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怕,她努力不让自己惊慌,恭敬有礼地提起春裙,跪在蒲团上,大方有礼地行跪拜之礼。

花厅的上方,坐着一个眉眼慈和的老太太。

她,就是名扬天下的第一鸿儒洛子的夫人铁氏。

临行前,义父洛康叮嘱她“到了顺天府,你莫见外,只管当成自己的家。俪姐儿一岁多时,就去了那边,你们是姐妹,往后相互帮衬,遇到难事,你找她说。”

义父是个好人,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家人的孤女,是他从应天府乡下将她接到皇城,给她配丫头、嬷嬷,让她从一个只会干农活的乡下丫头成了尊贵的千金小姐。义父还亲自替她启蒙,虽然她是会识好些字的,甚至学过会弹琴、会下棋,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到了这里,没人知道过往在应天府乡下的她是何模样,她可以慢慢表露。

所有人都惊愕于周娥眉与洛俪五官的相似度,而洛俪比她们更惊讶,因为她很快就发现,俏生生立在她面前的周娥眉,像足了前世的自己,不同的是,十岁时的她,比现在的周娥眉要高出半头,比现在的周娥眉要白皙娇丽两分,可五官眉眼却是一模一样的。

洛俪压下心头的巨浪,拉着周娥眉,就像是拉着前世的自己。

周娥眉与洛徊嘴里喊着:“孙儿孙女给祖母请安侄儿侄女给伯娘请安”

铁氏笑呵呵地夸着:“好好乖,铁嬷嬷把我给眉姐儿、徊哥儿备的礼物拿来。”

铁氏给周娥眉备的是一对翡翠镯子,成色很足,只是有些宽大,往周娥眉手腕上一套,“这样的镯子,正合小姑娘们戴。”

周娥眉先是凝了一下,前世她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可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着实是少见的好,这是帝王绿水种的,外头很难买到。“祖母……”

“乖先戴上吧。”

“谢祖母。”

铁氏给了洛徊一个火麒麟项圈,往他脖子上一戴,“听说你五行缺火,这个就赏你了。”

“孙儿谢祖母。”

苏氏亦各给了姐弟俩一件见面礼。

洛俪带着二人道:“这位是府里的二姐姐洛倩,已经定了出阁吉日五月二十六,近来正忙着。”

周娥眉微微福身。

洛倩还了礼。

洛徊像个小大人似的作揖打千儿。

洛俪介绍了一圈,然后一手拉着周娥眉,一手拉着洛徊,“这位是我爹收的义女周姐姐,闺字娥眉,听说是正月末的生辰。”她歪头看着比自己略矮的洛徊,“这个是我五弟洛徊。”

洛徊连连作揖,像个讨喜的皮猴,不停地作揖,直逗得铁氏哈哈大笑。

苏晴故意挑了离苏氏最近的位置坐下,嘴里娇嗔地道:“姑母,五表弟好好好有趣儿……咯咯……姑母,你快瞧他,像皮猴似的……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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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揪伤1

洛倩不由得打了寒颤。

朱氏则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直往下冒。

铁氏以为是错觉,确定那个偎依在苏氏怀里的小姑娘是苏晴没错,“大儿媳妇,晴丫头是怎了?莫不是病了。”

苏氏连忙伸手轻抚苏晴的额头,一脸狐疑,摸过之后,又摸了自己的额头。

“姑母,讨厌啦,银家没病,银家……偿”

不等苏晴说话,苏氏连声大叫:“苏嬷嬷,快派人请郎中,晴丫头烧迷糊了。”

洛倩起身,摸摸自己的额头,再摸摸苏晴的,还是不能确定,索性将自己的额头挨在苏晴额头上,“娘,晴妹妹没发烧。撄”

她当然没烧。

她在展示撒娇术,洛俪使出来,姑母很受用,她特意练了好几日才决定在人多的时候用出来,到时候若是姑母对她言听计从,她就让所有人知道,她在洛府也是有地位,受宠爱的表姑娘。

铁氏很是质疑:“真没病?”

苏晴满脸羞红。

苏氏握着她的双肩,“晴姐儿,你今天怎了?”

能说自己是撒娇么?

朱氏第一个反应过来。

洛徊扯着嗓子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倒,捧着肚子指着苏晴:“我知道了她是在撒娇,笑死我了,这……这撒娇的对象好像弄错了,我跟着舅家表哥去过花楼,花楼里的姑娘就是这样说话的。”

苏晴“嗖——”的一下弹跳了起来,“胡说八道,我明明学的是三表妹。”

一屋子人面面相窥,个个都在回忆洛俪撒娇似的软萌、可爱又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苏晴这样,那声音扯得阴阳怪气,还真与花楼里的姑娘一般无二。

苏氏敛住笑意,哭笑不得地斥道:“我看晴姐儿是昨儿没睡好,迎白,快扶晴姑娘回漪兰阁小憩,睡一觉就好了。”

“姑……姑母……”不等苏晴说完,苏氏与苏嬷嬷打个眼色,两个强行将她给带走了。

真是太丢人了

洛徊还在那儿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屋子里都是他一个人的声音,笑得正得意,猛地瞥到洛俪的眼睛,立时哑然了:这个姐姐好可怕那眼睛和眼神跟爹一模一样,只瞪一眼就跟刀子似的。

不过,他姐姐长得还真好看,眉心那个红点是怎么回事?

此念一闪,洛徊扬手就抓了过来,直将洛俪眉心的肉皮得揪得老高。

“啊——”

洛俪一声惨叫。

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铁氏惊呼道:“你这皮猴,今儿刚到,你就对俪儿下手。”

洛徊立时松手,还疑惑地道:“不是点上去的吗?”他看了看手里,什么也没有,是粘上去的早被他揪下来,是点上的也该掉一点颜色到指头上,“那是长出来的?”

周娥眉原也好奇,着实那胭脂痣生得太漂亮了,水滴状,又鲜艳如桃花血,比胭脂还要亮上三分。

铁氏伸手将洛俪捞到怀里,“你爹只说你皮得不成样子,我原不信,今儿一瞧可不真是,连亲姐姐都欺负。哎哟哟,我的心肝肉儿呢,这是招谁惹谁了,这眉心上的肉皮子都快给揪下来。”洛俪被洛徊揪得钻心疼,眼泪汪汪的,铁氏一瞧这模样,更恼了三分,“铁嬷嬷,你还站着作甚,把这小皮猴给我拧出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小小孩子就对姐姐下此等狠手,险些被他毁容了……不行,扎完马步,罚他去祠堂抄五遍《祖训》”

洛俪忍住眼泪,越是这模样,越是让铁氏心疼不已,连苏氏也觉得洛徊太过分,怎能对人下手呢,一瞧洛徊的模样就是在家里横行惯了,这姑娘家的容貌有多紧要,这是要毁容的节奏。

洛俪轻声道:“祖母,我没事,只是有点疼。五弟刚到府中,还不熟悉,就莫罚她了。”

“你就是软弱的,都被他欺成这样了,这回不罚他,往后他还不是横行霸道,我们洛家可是娇养女儿,严管儿子。”

“祖母……”洛俪柔声一唤,眸光闪闪,声音娇糯好听。

铁氏与苏氏的心立时就跟着化成了一滩水。

“祖母,别罚五弟抄《祖训》,祖母,他刚来不懂事,我代他向你赔不是……”

周娥皇、洛徊刚才见识到苏晴的撒娇术,这会子见到正版洛俪式撒娇,真是好看哦,让人心下莫名就软了七分,哪里还硬得起心肠罚人。

苏晴学洛俪,那根本就是东施效颦,学得不伦不类,惹得铁氏与苏氏都以为苏晴病了。

苏氏道:“母亲,俪姐儿说得对,我看就免了小五的罚。”

洛徊这小子刚才那一下动作也太快,所有人都没防备就下手了,把人额上的皮肉揪得老高,就差给揪下来。

铁氏道:“好了,好了,祖母听俪姐儿的,不罚皮猴抄祖训,但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不能少,铁嬷嬷,把人带下去吧。”

“谢祖母。”洛俪软趴在铁氏怀里。

洛徊愣愣地看着洛俪,还未回过神,就被铁嬷嬷抓住了后颈,他整个人悬在空中,手舞足蹈地大叫:“祖母,我姐都求情了,你怎么还罚我?”

铁氏指着洛徊道:“你把在皇城那套用到这里来,老婆子可不会心慈手软,哼无缘无故的,你就对俪儿下黑手,若不是在我跟前,你是不是下手更狠,我若不罚你,你还不知天高地厚,你再敢闹,就罚你扎四个时辰的马步。”

洛徊一听,立时捂住了小嘴。

祖母好狠啊

四个时辰,还不得把他给站晕。

铁氏让素纹取了药酒,又煮了鸡蛋来,又是揉又是挫地忙了顿,虽未青,却是紫了一大片,瞧得铁氏又将洛徊给骂了一通。

洛俪笑着:“祖母莫急,回头我让素绢再给我敷敷许就好了。”闲话一阵,洛俪带着周娥眉退出颐和堂。

身后,铁氏不满地道:“吴氏把小五惯成什么样儿了,下手这么狠,把我的化瘀酒都用上,都没能将瘀紫消下去。”

她气恼得直哼哼,洛俪当年送回府中时,是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娃,长得喜人,可以说是铁氏一手带大的,今天见洛徊将她一手带大的孙女弄伤了,全都是对三房继室吴氏的不满。

铁氏道:“大儿媳妇,回头与老大说说,小五这孩子就得严加管、教,否则就是个上房揭瓦的主儿。”

苏氏应了声“是”,她也心疼着呢,“到底还小,过一阵子许就懂事了。”

“哪里小了,径哥儿三岁就知道心疼怀孕的你,晓得给你买酸梅吃。俪姐儿四岁就知道劝我吃药,知我怕苦,还要陪我哄我吃药。哪里像那小皮猴,二话不说就下狠手,就算好奇俪姐儿眉心上的胭脂痣,用手摸摸就行,那能下狠手揪,哎哟,还把肉皮子揪得那么长,险些就给拽下来了啊……”

铁氏在这儿絮叨着。

洛倩起身道:“祖母,我屋里有极好的化瘀膏,我去给三妹妹送去。”

铁氏摆了摆手,又与苏氏、朱氏说了一阵话,方让她们散去。

洛俪像个没事人,带着周娥眉往清芷阁去。

“义姐往后就住清芷阁,蘅芜女学现下暂时不收学子,要等到八月初一开学才能参加入学测试,我前些日子整理一些蘅芜女学的功课内容,义姐先瞧瞧,等到八月初一的时候许能派上用场。如果义姐有不懂的地方,或请教二姐姐,又或是请教大嫂都使得,她们都读过蘅芜女学。”

“清芷阁早前住的是四妹妹,她因染病去乡下静养,就算他日归来,可移到漪兰阁与晴姐姐同住。义姐往后若需要什么,只管遣了冬葵告诉我或大太太。”

周娥眉歪着脑袋,就算洛俪的额头被洛徊给揪紫了,也丝毫不能影响洛俪的美丽,她的身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风华与气度,“妹妹长得比我姐姐还好看。”

“你姐姐是谁?”

莫不是吴家的表姑娘?

周娥眉脱口而出,“咸城沐紫蔷”

洛俪惊道:“咸城,你不是在应天府乡下生活,你怎会见过咸城的贵女?”

周娥眉快速捂住嘴巴,面露慌色,妈妈说过的,叫她不能说错话,否则别人要将她当成怪物,可是,她说漏嘴了啊,会不会被人打怪物烧死。

一边的管事妇人先前几步,福身道:“禀三姑娘,眉姑娘说的沐紫蔷,是咸忠候的嫡长孙女,她在皇城听别人夸赞,说沐家贵女年纪虽幼,却是千里挑一的美人。曾在皇城见过沐大姑娘的画影,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洛俪点了点头,“你带义姐进清芷阁瞧瞧,如果义姐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告诉我身边的梁妈妈。”

清芷阁是个二层阁楼,主子住楼上,楼下正中是花厅,两侧的屋子正好给下人住,因清芷阁有单独的小厨房,周娥眉主仆对此很是满意。

洛俪将周娥眉送入清芷阁,转身回了浣莲阁。

一路上眼都是周娥眉的五官,太像了

活脱脱就是她前世八/九岁时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周娥眉是她前世的自己,那现在的自己又是谁?

她是洛俪,前世今生都叫洛俪。

梁妈妈还在清芷阁,见周娥眉主仆对这阁楼满意,寒喧了几句回了浣莲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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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揪伤2

梁妈妈还在清芷阁,见周娥眉主仆对这阁楼满意,寒喧了几句回了浣莲阁。

“姑娘,周姑娘身边的陶妈妈是后来添补的,与奴婢是旧识,丈夫是庄头,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十四,次子十二,想给两个儿子挣点银子娶媳妇,自请做了周姑娘身边的管事婆子。她是当年太太从梁家带来的陪房,人老实可靠。周姑娘身边另有两个丫头,大丫头唤作冬芷,小丫头叫冬芨,加上清芷阁原有的冬葵,而今比姑娘身边的使唤下人还多。”

洛俪道:“妈妈从我钱匣里取二百两银票,再五两银锞子送过去,周姑娘初来府中,花钱的地方不少。”

梁妈妈应答一声,取了东西又走了一趟。

洛俪见着无事,想到受罚的洛徊,轻叹一声,带了笔墨、携上素绢进了颐和堂撄。

桃花树下,洛徊正被铁嬷嬷盯着扎马步。

他一动,铁嬷嬷手头的柳枝就落下来,四月天气,穿得单薄,疼得洛徊呲牙裂嘴。“徊五爷,这里是顺天府洛府可不是皇城的洛侍郎府,别说是你,便是你父亲三老爷老奴也是打得骂得的,你若再动一下,老婆子可就不会打一下,而是会打两下。偿”

换了个地方,洛徊想闹又不敢,尤其是铁嬷嬷,一只手就拧着他轻盈而行,一看就是武功高强的,他试着逃跑过,逃不了十步就能被铁嬷嬷给捉回来,然后每逃一步打两下,他今儿被打了不下六十下了,手臂痛,双腿疼,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洛俪捧着笔墨练字板与木剑,缓小进了小门,目光扫了一下。

洛徊大唤一声:“姐姐”

洛俪道:“我陪你扎马步。”

她二话不说,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桃花树下的石桌上,纵身上了梅花桩,在桩上走起了八卦步,这是她每天习武必须要做的,与马步有些相似,更多的学是练习平衡,她不仅能走八卦步,还能手舞剑,熟练地舞出《*剑》。

洛徊愣愣地看着梅花桩上娇美的倩影,“姐姐,我揪你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躲开,你怎么不躲?”

“我根本就没想到你对我下手,当反应过来时,你已经揪住我眉心的痣不放,按照之前你揪人的力度,如果我出手,是能把你推开,可这样一来,因我吃痛,未免掌控不好力度,那样你必会受伤。”

她是害怕自己伤到他,所以宁可自己受伤也没出手。

而他只当是好玩,想把她眉心那漂亮的胭脂痣给揪下来。

早知道那是天生的,他就不下手了。

看着洛俪眉眼那块如麻雀蛋大小的瘀紫,洛徊觉得很愧疚,哥哥说得没错,女儿家就是身娇,她揪了一下,就紫得如同紫李一般,再也不敢下手了。

在皇城时,父亲母亲就说他手下没个轻重,有一回就轻轻拧了妹妹洛仪一下,结果洛仪的胳膊就青了大半月,气得吴氏拿着鸡毛掸子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他明明已经很轻了,结果洛俪眉心还是青紫了。

洛俪轻声道:“嬷嬷,你老辛苦了,回屋里歇会儿,有我盯着徊五爷。”

“三姑娘,不是老奴信不过你,着实五爷就不是省心的,就这第一会儿的工夫,他逃了三回,乱动了六回……”话未说完,铁嬷嬷挥着手里的柳枝就是一阵抽打,疼得洛徊手舞足蹈,嘴里大骂着:“你这老婆子,好生可恶,你干脆打死我好了我手酸就动了一下,你也打?”

“徊五爷,就你身娇体贵,想当初三姑娘也是这么过来的,三姑娘都能坚持得下来,你别告诉老奴,你连个姑娘家都不如,可别丢了堂堂洛家的脸面。”

铁嬷嬷见洛徊骂人,扬着柳枝又是几下狠抽,抽打的地方不是腿就是胳膊,虽然疼,却只能是皮肉伤。

洛家的子孙里头,铁嬷嬷教过不少人,她还不信收拾不了这么个七八岁的小子。

老太太那儿,只要是学武挨打,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老太爷就算知道,也只会装作不知。

在教育子孙上头,无论是劝,还是罚,长辈都会选择沉默,绝不会护犊子。

铁嬷嬷道:“从大爷、二爷开始,但凡是习武读的,哪个不曾扎马步,大爷小时候扎了整整一年半的马步才开始习练剑法武功,就是二爷也扎了半年,再说我们三姑娘,从六岁开始,这也是扎了近三年才开始习武。

三老爷将你送回江南,就是要家里人好好教教你,你扎不好马步,就不能习武练剑,什么时候功夫到家了,什么时候开始学。你不是不爱读么?不爱读就习武,反正洛家也有会武功的师傅。”

洛徊还想顶嘴,视线却落在梅花桩上使着剑法流畅自如,轻盈如舞,举止高雅的洛俪,爹从来没告诉他,自幼被送到祖父祖母身边的姐姐洛俪长得这么好看,而且一路过来的时候,还听不少说,他姐姐的法好、丹青好,总之就是很厉害。

洛徊央求道:“姐姐,你求求嬷嬷呗,让她放过我这回,我手臂腿脚都酸麻了,今晚肯定抬不起来。”

“习惯了就好,我刚开始练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第二天蹲不下、抬不起也得继续练。”洛俪没有求情的意思,依旧挥着剑,素绢丛在桃花树下的锦杌上,面前摆了只笸箩,正缝着一个香囊,时不时望一眼旁边点头的更香,更香上罩了一支琉璃罩,上头有一个圆孔,香烟从孔里飘散出来。

更香燃烬成灰。

素绢提醒道:“姑娘,半个时辰到”

洛俪练完了手头那套剑法,纵身飞下梅花妆。

素绢绞了湿帕子,洛俪擦拭了一把脸,展开练字板,又沾了大碗里的泥浆,挥着毛笔开始练字。

洛徊愣愣地看着,“为什么用木板沾泥浆?”

“省墨省纸。”洛俪简短地答了四字。

“我们家没买墨买纸的钱么?”

“《洛氏祖训》勤俭光荣,浪费可耻,俭以养德,奢可坏性。”

洛徊哼哼地道:“无聊纸墨能值几个钱,这也值得省?”

洛俪练着字,一笔一画很是认真,每次练一个不曾写过的字,最初都写得慢,待练得熟络了,她的动作就会越来越快。

过了一会儿,洛俪换成了左手,继续练字。

洛徊很是惊诧:“你……你……居然用左手写字,写得那么潦草。”

这是行,自然潦草,而且她只是突然想到用左手写,左手今儿才写第一次,自然不如右手练了好些年的。

洛俪不再接他的话,而是聚精会神的练字,仿似自言自语地道:“我今日可是为了来陪你,今儿休沐,否则我可以在浣莲阁睡大觉。明日五更,你起大早陪我习武罢?”

洛徊想拒绝,起大早什么的最讨厌了,小孩子都喜欢赖床睡懒觉。

“阿徊,男子汉顶天立地,可不能这么没义气,我都陪你了,你好歹也陪陪我,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宋师傅与祖母在小声说话,宋师傅还夸你是个习武奇才,说你的筋骨最合习武,只怕能成我们洛家的第一高手呢。”

洛徊眼睛透亮,他能成洛家第一高手,“谁是宋师傅?”

“第一山庄来的江湖高手,很厉害的,专门教我们姐弟武功,外头便是花再多黄金都请不来的哦。”

洛徊这会子站得很标准,手臂不颤了,腿也不抖了,对面是洛俪,他觉得对着自家姐姐,怎么都看不够。

她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不同得诵了出来。

洛俪道:“你觉得这话对吗?”

“上不都是这样写的。”

“尽信不如无。两个出生不久的小孩子,为了抢一口奶吃,他会本能的将对方推开,可见,人之初,性本恶。”

洛徊张口结舌,这是她姐姐,她居然说《三字经》里第一句话写得不对,从来没人与他说过这样的话。

“今日在颐和堂,你看到我额上的胭脂痣就动手了,其实是你觉得它好看,你想摘下来给自己贴上,又或是想毁掉这个漂亮的胭脂痣。由此可见,你性本恶。”

洛徊气得顿时跳了起来,“我……我……当时以为那是假的,我以为你和妹妹一样喜欢在额上贴花钿,我不知道它是真的。”

铁嬷嬷扬起柳枝拍拍就是五六下,嘴里怒喝:“站好”

“是假的,你就要摘下,你摘下又做什么?”

洛徊支吾着。

“是毁掉呢,还是给自己贴上,又或是丢掉,你在破坏别人的美,那就是作恶,所以你就性本恶。”

洛徊答不上来,这是歪理啊。

洛俪又道:“我故意激怒你,想让你乱了分寸挨打,所以我是恩怨必报。你揪了我一下,我累你被罚两个时辰的马步,然后还挨了打,可是我又想,你是我弟弟,我们姐弟应该同患难,共风雨,所以我来陪你。”

“人之初,性本恶。所以我们要读识理,要学会分辩是非善恶……”洛俪一边练字,一边与洛徊说话,时不时将洛徊气得跳,他一跳就挨打,然后洛俪就微微一笑,弄得洛徊没有半分脾气。

瞧,不是我故意激你。

是你太不淡定了。

“你是男子汉,怎么因我一个小女子的话被气得跳脚失了分寸,这是大忌啊。”

洛俪习了半个时辰的字,又上了梅花桩,继续与洛徊说话。

第104章 墨猴1

洛徊被激乱了马步,打得多了,到后头也就淡定了,一个梅桩,一个地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伴嘴,洛徊说不过洛俪,气哼哼地道:“孔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言不虚,不虚啊。”

“孔子为什么说这话?他肯定被小人算计过,同时也被女子算计过,只是阿徊,你小小年纪,不该也着了小人、女子的道儿,所以才会由感而发,说来听听,那女子是怎么欺负你的?”

洛徊无语,气哼哼地将头扭向一边,这下不会跳脚了,“歪理,全都是歪理”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是经验之谈,那么照《论语》里说的所有话,都应该是孔子一生的经验之谈,所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肯定是孔子总结的经验呀,而同样有此感叹的男子,都是被小人算计,被女子欺负才说出来的话,你说是不是?”

洛徊沉默了,每次他争不过洛俪就是这表情偿。

好像有道理啊?

他这个姐姐与他想像的不一样啊撄。

姐弟二人虽是第一天相处,可彼此没有半分陌生感,尤其是洛俪那俏皮的歪道理,弄得洛徊答不上来,他自认口才了得,原来自家姐姐的口才比他还厉害。

素绢看着更香,“姑娘,两个时辰到了。”

洛徊正要动,铁嬷嬷道:“老太太刚才递话来,介于徊五爷不好好蹲马步,再加一个时辰。”

他又要跳,却见洛俪盯着她,带着几分告诫:你别动啊,一动就要挨打。

洛徊弱弱地哮囔道:“怎么能这样?说好两个时辰,又加一个时辰,呜呜……还要不要人活?”

“阿徊如果想跳河,我见过淹死的人,浑身泡得肿胀……”洛俪绘声绘色地与他描述水淹死人的种种惨状,吓得洛徊下缩脖子,末了,又描述了上吊的、吃毒药的、摔死的,要多惨,有多惨,简直就是他的恶梦。

接下来几日,洛徊被铁嬷嬷与宋蜜儿盯着习武,日子苦不堪言,他最高兴的就是与洛俪一起习武练剑,因为那时候洛俪会与他说话,虽然他永远都说不过洛俪,可他还是爱听。

洛瑞想着洛徊来了好几日,也适应了江南的水土,跟着铁八爷上了同一家学堂。

上学的头一日,洛俪将洛徊唤过来敲打了一番,并侧重声明:“我们姐弟间说的话,只是能是秘密,你到了学堂不能将我招供出来,否则,我一辈瞧不起你。”

两人拉勾保证。

洛徊去了学堂,在皇城时,他就没少干坏事,在夫子的抽屉里藏死老鼠、蛇、放活青蛙,有时候是幼鸟,怎么恶作剧怎么来,现在他发现,用那些歪道理的话问夫子,看夫子哑口结舌,然后满课堂的学子一个比一个奇怪的表情很爽。

第一天上学,洛徊将夫子气是吹胡子瞪眼,他还振振有词地道:“孔子曰,不耻下问,夫子啊,小子是真的不懂,所以才提异义,还请夫子解惑。”

原来这样气了夫子,还不会挨骂挨训。

洛徊这日洋洋得意地回了洛府,一回府就往浣莲阁跑,远远儿就大喊:“姐姐。”

洛俪正在练字。

洛徊立在一边,滔滔不绝地说他在学堂里的光荣事迹,“姐,我今天就‘人之初,性本善’进行了质疑,并以事实为依据进行反驳,证明‘人之初,性本恶’,夫子说不过我……”

“姐姐,他不会找祖父告状吧?”

“李家学堂的先生是告老还乡的朝廷知州大人,他有容人之量,不会找祖父告你的状。何况,你这不是捣乱,而是探讨学问。”

洛徊发现了生活中别样的趣事,在洛俪的引导下,时常抠中的字眼子,在课堂上向夫子提问进行反驳,这样的事很快成为家常便饭,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是他胜便是夫子赢,就连夫子也以为与一个男童辩论学问而有趣。

洛徊等着夫子告他的状,结果发现李夫子果真有容人之量,伯父与祖父都像没事人一样,他第一次发现,读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能说得夫子哑口无言,所以要要拼命地抠里的字眼子。

*

四月最后一个休沐日,洛俪早起习武后,在床上睡了个懒觉,今儿府中的姑娘们约好在一处吃茶点聊天。

洛俪给杨玉莲与周娥眉预备了一份科目清单,详细地列写出兰班需要完成的课业内容,再是莲班的功课、最后甚至连菊班需要完成的科目都详细列了出来。

家里因为有几个就读蘅芜女学的,籍有了,练习题也有了,她又得空抄录了两份,给二人各一份。

因着有了目标,杨玉莲近来学得很起劲。

周娥眉也在冬葵的指点读练字,不懂的时候,就请教朱氏与洛倩。

杨玉莲因与洛倩同住一院,请教学问更是容易。

苏氏与柳姨娘并未反对杨玉莲入学念的事,只是要她写信给杨耀宗夫妇,若他们不反对,八月初一便可应试入学。

四月栀子花香,后花园衣染馨香,少女们从凉亭中传出娇美的笑声。

苏晴因为模仿洛俪撒娇,闹出了一场大笑话,好些日子都不敢出门,又被苏氏狠狠地训了一通,而洛徊见一回苏晴,就取笑一回,直说她“东施效颦”,苏晴别扭了一阵子,后来放开了,也不往心里去。

有一些东西,不是谁都能学来的。

她以为学得很好,可自己用出来时,原来就是一场笑话。

洛俪刚转过弯,路边立着一个翩翩少年,先前两步,揖手道:“俪妹妹。”

洛俪微蹙眉头,谁都可以喊,可夜公瑾喊出来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少了痞性的他,气度还算不凡,他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精致黄金小笼子,哇靠,小笼子比巴掌大一点,里头有一只乖巧可人的小猴子,只得拳头大小。

素绢轻呼一声,喜得声音打颤,“夜公子,这……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墨猴吧?”

传说中的墨猴……

一只难求。

夜公瑾含着浅笑,“听说下个休沐日便是俪妹妹的生辰,这是我提前送给俪妹妹的生辰礼物,祝俪妹妹生辰快乐。”

洛俪没接,男女有别,不能私相受授,“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夜公瑾道:“对旁人许是贵重的,对我来说,这小东西容易得到,就当是给俪妹妹解闷之物。”

洛俪看着漂亮的黄金小笼,镂空雕刻,不是编结,而是雕刻出来,光这小笼就价值不菲,她原想推辞,可想着祖父年纪大了,借花献佛送给祖父解闷也不错。

素绢早已按捺不住,接过小笼子,看着里面的墨猴,“夜公子,这小东西要怎么养?”

“墨猴很好养活,舔食房的墨汁,喂些清水,偶尔喂一丁点果露之物,墨猴的胆子很小,不能受到惊吓。”

洛俪扫过墨猴,“夜公子是如何知晓我的生辰。”

上回在房,洛征几个说得那么大声,他不听到都难,不知便罢,知晓了总要送份礼物,“听……别人说的。”他有些紧张地笑着。

洛俪平视前方。

素绢轻声逗弄着小墨猴,摘了片花叶,上面噙着滴露珠,墨猴伸出舌头将露珠给舔食,那模样甚是逗人,素绢迭声道:“姑娘,小墨猴要吃露珠,好可爱哦。”

“素绢,你送到房给老太爷,若老太爷不在,就交给执墨。”

“姑娘,先留下吧。”

“墨猴生性胆小,若是人太多太吵,会吓死他的。”

素绢“哦”了一声,捧着黄金小笼往房方向移去。

洛俪忆起近来洛修、铁建章似乎都与夜公瑾走得近,她听铁建章提过,夜公瑾最近半月会出现在琼林院,甚至还出人意料地挑战二十强排名十九的一位学子,他以棋挑战,成功了,有资格进入端午节时琼林院十二杰的角逐。

“我近日要预备十二杰大赛,不能再来洛府,俪妹妹会不会想我?”

洛俪微挑着眉头,开什么玩笑,他留给她的印象很糟糕,就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勾唇笑道:“那墨猴就当是你送给我祖父的礼物,我祖父一定会喜欢的,多谢夜公子。”

她还是这么见外?

夜公瑾垂眸,“你不喜欢我?”

“夜公子,你以为我应该懂得什么叫喜欢?”

她才十岁,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

十五年的少年,正是春心萌动之时。

可十岁的她,就是个孩子。

她近在咫尺却相隔如天涯。

洛俪道破许久以来心头的疑惑:“李妈妈的死,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

她猜到是他了?他有欢喜,亦有无法言喻的淡浅伤愁,“李琴儿毁了你的名声,百死难消其罪。”

果然是他

那么,他的身份就如她猜到的那样。

鸩毒乃宫中之物。

黑衣神秘人是宫中大内高手。

这两样已足以说明问题。

洛俪道:“四妹妹去哪儿了?”

洛佼的离开,害她好几日无法畅怀大笑,她为洛佼失眠,反复思量,自己道破洛佼的身世,到底是该是不该。

她没有权利剥夺洛佼的快乐,但洛佼知晓真相后,确实不再有纯真的笑颜,她就像一个杀掉别人快乐的刽子手。

第104章 墨猴2

她没有权利剥夺洛佼的快乐,但洛佼知晓真相后,确实不再有纯真的笑颜,她就像一个杀掉别人快乐的刽子手。

“学武功本事去了,你放心,我会让人照顾好她的,待她学成之后,你就能看到她。”

忠良之后,就是他要用的厉剑,他要用他们的心中的仇恨来对付窦氏派,而且他还不用担心他们反叛,因为窦氏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只这一点,就足了。

洛佼想替李家昭雪、报仇,她必须学习武功本事,唯有这样,她才能达成所愿撄。

他答得谨慎。

没人知道,在她的面前,他是怎样的低调,从来不曾这样啊,他甚至听到自己失去平稳的心跳,他堂堂夜公瑾,自诩风\流洒脱,居然会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动心,听见她在房弹琴,看她沏茶,与她对奕,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普天之下,她就是为他而生,他今世沦落红尘,就是为了她。

可她,太年幼,还不懂什么是喜欢。

他想让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让她记住自己的好偿。

认识洛俪的时间不长,但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依然不比他的青梅低。

想到青梅,夜公瑾的心微微一暖。

那个女子会为他而死,为甘愿为他挡毒,她是那样的好,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美丽无双的。

“我预祝夜公子名入琼林十二杰。”

“谢俪妹妹吉言。”

凉亭那边,冬芷伸着脖了张望,大声唤道:“三姑娘,姑娘们都到齐了,正在等你呢。”

洛俪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福身行礼,“我已经与伯父说好,琼林十二杰端午绝赛那日,我一定会前去观看。”

是去看他的?

他一定好好表现,他不会再让她小瞧,他会证明自己是很有本事的,他不仅会武功,还潜心苦读。

洛俪点头颔首,错身而去。

夜公瑾傻笑着望着她的背影,正看着发神,一个少年低声道:“主子,洛三爷、铁五爷、沐大公子到了。”他亦转身而去。

*

凉亭。

四月的洛家后花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天边彩霞映天,云锦如美似幻,繁花如锦,娇艳繁花竞相争艳,张扬而热情地释放着自己的青春,笑傲着四月的风,摇曳着花影。

洛倩已经摆好了瓜子、花生、点心等物,正坐在红泥小炉前,准备亲自给姐妹沏一壶好茶,“新得了些明前碧螺春,今儿请姐妹们尝尝。”

年纪最小的铁彩衣,不停地舔着嘴唇,“我以前都不懂茶,还是姐姐们教会我的,今儿可是好好地。”

洛俪取了一块糕点,优雅地细嚼着,移眸处,周娥眉亦在吃着,那小嘴微微蠕动,手指捏成漂亮的兰花状。

耳畔,回响起梁妈妈的声音:“姑娘,我近来观察,周姑娘可半点都不像在山野长大的,人很聪明,冬葵说好些字,一教就会,都不用教第二遍。周姑娘已经把兰班的课业、题目都做完了,还牢记于心,现在正在练莲班的功课,如果顺遂,待八月初一开学时,她应该可以顺利进入菊班。”

梁妈妈的观察无误,周娥眉的举止、言谈,着实不像山野长大的。

据洛俪所知,虽然柯氏读识字,也曾在空闲时教过周娥眉读识字,可只是停止在读识的基础上,却没有机会写字、练字,那日她瞧过梁妈妈带回来的字,虽然略显稚嫩,却不比正经上过几年女学的洛佼差。

周娥眉上回提到咸城沐紫蔷,听她的语调分明就是认识沐紫蔷。

沐家的那个姑娘,谁是周娥眉的孪生姐姐?

周娥眉是否知道她与咸城沐家的关系?又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

她给周娥眉的银票、银锞子,周娥眉收了,虽眸有感激,却收得平静坦然。

洛倩一边沏茶,一边问道:“三妹妹给杨姐姐、周妹妹列了个功课清单,三妹妹真是有心了,做得比我还用心,可见我们姐妹里头,认真读的,三妹妹当属第一。”

洛倩时常夸洛俪,一来是姐妹之情,二来也颇有回报洛俪帮忙开解苏氏的感谢之意。

苏晴听到这儿,当即迭声问道:“功课清单,上面写的什么?”

杨玉莲垂头,她的心理很奇怪,她不嫉妒洛俪的才学,却独有些嫉妒苏晴,心里更是发狠要超过她。

周娥眉声音轻柔,“是三妹妹给我们列的兰班、莲班需要学习完成的课业内容,八月初一,我和杨姐姐就要入学应试,现在是恶补,希望到时候能考个好的班级。我以前在应天府乡下时,奶娘教过我读识字,和杨姐姐比起来,着实差得太远。杨姐姐一定能考入菊班,我瞧过杨姐姐的字,写得娟秀漂亮,尤其是梅花小楷,很有风骨呢。”

杨玉莲心下很是受用。

铁彩衣大叫着:“三表姐,给我一份呗,我要兰班、莲班的功课清单,如果我能做好,是不是八月初一,我就能考入莲班?”

杨玉莲淡淡地道:“你们可以上女学,那上面的功课内容又枯燥又无趣,主要是为了方便我们在家自学。彩衣妹妹年纪还小,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苏妹妹可是蘅芜女学的才女,是有实力的,更不需要像我与周妹妹这样恶补。”

周娥眉微愣,虽然上面列的功课清单很枯燥,但周娥眉却瞧出很是实用的,照着上面写的去背,去练习,要过试应该不难。

铁彩衣道:“周姐姐,回头帮我抄一份兰班、莲班的功课清单。”

杨玉莲轻斥道:“彩衣妹妹,待放了酷暑假,你在府里可以慢慢学。只是现在万万不能给你,这原就有取巧之嫌,若是在女学传开,这不是累了帮我们的俪妹妹。”

铁彩衣没转过弯。

苏晴问道:“是说作弊?”

杨玉莲心下气恼,“什么叫作弊?那就是兰班、莲班学习重点与难点,只要抓住重点,弄懂难点,让过试轻松些。我可听说女学里,每年晋级过试的名额有限,要求也严格,如果这清单传出去,不是坏了女学的规矩。”

这么说起来,不是作弊的东西,是很好的才对。

苏晴也不知自己哪里招惹杨玉莲,她先是拿自己学洛俪撒娇的事取笑,近来更是说话带刺,而且尽是冲着她来的。她想了好几日,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对方。

铁彩衣吵嚷道:“为什么不现在给我,我们六月初六要考晋级试,成绩不好便不能晋级啊。”她拽着周娥皇的衣角:“好姐姐,就你让我瞧瞧呗,我保证不传出去,就在家里练习,如果我能考过好成绩,我娘一定会很高兴,我武功没甚长进,好歹读上有点进步也成啊。

姐姐们不知道,我最近快被我娘念叨死了,乞巧后,我五堂姐、六堂姐就要来顺天府读女学,我最讨厌六堂姐,她什么都和我比,到时候我若文武都比不过她,一定被她笑死了。”

周娥眉柔声道:“彩衣妹妹别急,我明儿给你抄一份兰班的功课清单,你对照着用心学,一定能过试。”

洛倩微微笑道:“其实女学过试还是比较轻松的,只是要掌握到方式方法。”

洛俪忙道:“二姐姐说得没错,在这块,她最有发言权。”

苏晴立马顺竿爬,“二表姐,我过试就全仰仗你指点了。”

铁彩衣手舞足蹈地挥着小手,“还有我,二表姐别忘了我。”

面前是一张张稚嫩却快乐的脸庞。

杨玉莲,因为与洛修的订亲,不会重复前世早夭的命运。

苏晴在前世里,不曾来顺天府上女学。

周娥眉前世里就是她自己,她不明白,为何前世里那张熟悉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周娥眉漂亮的杏仁眼含着神彩。

铁彩衣在前世原是江湖女儿,洛俪并不曾与她见过面。

因为她,许多人的命运亦然在悄然发生改变。

苏晴突地喊了一声:“听快听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

杨玉莲扬眉瞪了一眼,大惊小怪的作甚。

那是一群少年的说话声,隔着围墙,所有人都寻着声音往围墙方向望去,有洛征的、洛修的、铁建章、铁建树,甚至还有夜公瑾的声音,说起来,都是常来洛家的。

铁家在顺天府置了一座四进别院,铁建章、铁建树搬出了洛府,住在别院中,宋蜜儿则是两边住,一边传授洛俪剑术武功,一边打理铁家别院,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听说前几日铁五爷亦来了江南,去了趟顺天府码头,这码头上的生意当初是归了铁氏的,可铁氏本人很人打理,几乎都是娘家的兄弟侄儿在帮忙,每年只管坐等分利钱。

铁头从垂花门处出来,一路近了凉亭,哈腰禀道:“二姑娘,二爷、三爷与几个要好的同窗来家里玩,他们说要赏洛家花园里的蔷薇、月季和栀子。二爷让小子过来先禀报一声”

洛俪不吱声。

洛倩居长,自是她做主。

铁彩衣不快地叫嚷道:“表哥什么意思嘛?是让我们姐妹回避么?今儿我们姐妹举办的茶点会,可是大半月前就订好的,不让不让”

听着外头的声音,只怕是洛征也推辞不过,否则不会如此。

第105章 刺杀沐氏女1

铁彩衣狠狠地吃着点心,仿佛铁头是她仇人一般,嘟嘟囔囔地道:“我要告诉姑祖母,说二表哥他们霸道,就会欺负我们姑娘家,我们可是半月前就预备好的,为了这些吃食点心,二表姐准备了好久呢,我们玩得正高兴呢……”

因她年纪最小,她说什么,姐姐们都会体谅。

杨玉莲垂头不语。

苏晴面上充满着期待。

周娥皇一脸的心不在焉,就似有什么心事。

洛倩道:“你告诉二爷,那头还有一处岁寒凉亭,我们各玩各的,只别让他的朋友唐突我们姐妹就行。”

她听说上回洛征带了个叫池宪的后生,就唐突了洛俪,闹得大家都不快。洛径后来还训了洛征,说他什么人都结交。

苏晴附和道:“二表姐说得是,我们各玩各的,互不打扰,他们赏他们的花,我们玩我们的茶点会。”

苏晴眼里的急切与兴奋难掩,她一双明眸不停地在垂花门上搜索。

杨玉莲不由自己地往垂花门方向望去,少年们许还在围墙外头等着,因这边没回话也不好贸然进来。

铁头得了令,飞野似地出了垂花门。

很快,洛征第一个走进来,打揖道:“多谢几位妹妹。”

铁彩衣叫道:“二表哥、三表哥,说好了,你们赏你们的花,我们玩我们的茶点会,听雨亭归我们,赏雪亭归你们,各玩各的,互不打扰……偿”

洛征扭头,看着隐在围墙外的少年。

夜公瑾大声道:“我瞧这法子好,不能因为我们要洛家花园的花,反让姑娘们回避,就当是踏春赏花了。”

立时有一个少年大叫道:“对对这话说得极是。”

在一阵呼应声中,洛征领着一群少年翩翩出现。

他们或意气风发,或衣袂飘扬,又或是气宇不凡,或蓝袍,或白衫,或青裳,张扬地挥耗青春,展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张张面容或严肃,或端方,或清秀,或绝美,或冷峻,逐一从垂花门里进来。

铁彩衣很是新鲜地道:“啊——苏家表姐夫也来了”

洛倩快速垂眸,然脸颊面露酡红,她的吉日就要近了,因为苏氏一时心血来潮的别扭,非要苏家人来顺天府迎娶,也不知苏恺是如何劝说苏家长辈,苏家应了。近来,苏家正在顺天府置的别院里布置新房。苏家同意了苏氏提了要求,让洛倩与苏恺在顺天府完婚。

苏氏一生,就只得洛倩一个女儿,想亲手给女儿打扮、看女儿穿嫁衣出阁的样子,苏家人通情达理,虽然也想让苏恺在晋陵完婚,到底是退让一步,成全了苏氏的心愿。

苏晴激动难耐,一双眼睛变得生动而活泼,死死地追逐着那个白衫少年,连眼睛都忘了眨动。

“哥是哥哥是哥哥”周娥眉突地跳了起来,像离弦的箭一般往那群少年的方向奔去,这一幕惊住了听雨亭里所有姑娘。

周娥眉笑着,跑着,在离少年们几步之遥时,居然用扑的,直接抱住了一个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白衫少年。

苏晴倏尔起身,咬着下唇,又气又急。

杨玉莲曾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

周娥眉抱住白衫少年,“哥哥,我是薇儿,我是薇儿,你不认得我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哥哥,你没受伤吧?姐姐不在了,我不能失去哥哥”

沐子轩凝在原地,眼睛忘了转动,思绪停止了飞扬,嘴唇微颤: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二妹妹紫薇死了,他亲眼看到悬崖底摔到面目全非的女童尸体,伤痕累累,遍体鳞伤,浑身冰冷,她身上的衣裳,身上的首饰,都在无声地证实,女童正是他的二妹妹。

沐家的马车,沐家的马,马车里被摔碎的食盒,一切都告诉了残忍的事实。

母亲早逝,只留下他与两个妹妹,父亲声声言说对母亲的追忆与情有独钟,可在母亲仙逝一年后,他还是迎娶洛城名门之女李氏为续弦。

他永远也无法忘却,母亲病重之时,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子轩,蔷儿、薇儿就交给你了。”

他说:“母亲,还有父亲。”

母亲粲然苦笑,笑得倾城绝代,笑得意味未明,那时他不明白母亲眼底的笑意,直至母亲逝去,父亲从外头带回一个妾侍,之后又再续弦。他方才明白,有后娘就是有后爹,即便是父亲,终究靠不住。

他愧对母亲,愧对母亲临终的托付,终究是连两个妹妹都没保住,大妹妹被人刺死,一剑在腹部,一剑在胸口,身上其他地方还有四处致命伤,光一处就能活,何况受了六处剑伤,死得悲惨;他在外学艺,接到消息,连夜赶回家中,想要护住二妹妹,他不过出门去了一趟大兴府,再回来时,二妹妹也惨死了。

他气愤,责怪继母李氏的自私,如果不是她带着二妹妹去敬香,天真纯洁的二妹妹怎会离逝。

他最在乎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虽有父亲,可在母亲离逝后,父爱也远离了他,父亲更多的是顾着自己快乐。

一个高挑的青袍少年走出来,立在沐子轩的旁边,看着那个如花娇妍的小姑娘,“你是薇儿,你就是薇儿……”

愣怔的沐子轩:他的二妹妹明明已经死了,为何还有一个与二妹妹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还唤他“哥哥”。

激动的青袍少年:妹妹,他的妹妹,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来顺天府洛家了,能看到自己的亲人,他难以按捺自己的情绪。

不一样的表情,却同样难掩微颤的唇,微颤的双肩,他们颤栗中,像秋风中抖动的树叶。

扑到沐子轩怀里喊哥哥的周娥眉,让一切都变得怪异起来。

洛俪坐在凉亭,电光火石间,似什么破土而出。

杨玉莲呢喃问道:“这怎么回事?周妹妹不是孤女吗?她怎唤那公子叫哥哥。”

更让她们不解的是,被唤哥哥的男子静立在那儿,蚊丝未动,就似被强大地法术定住一般,那如石雕般的身躯和石雕般的表情,久久的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在周遭一双双或探究,或疑惑,或不解的目光里,沐子轩看着面前激动万分的半大姑娘,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他伸出手来,用手翻看着她的耳朵,二妹妹的右耳后面有胎记。他翻过耳朵,没有胎记,干干净净,肌肤白皙如雪。

这不是他的二妹妹。

他告诉自己答案,有失望,有释怀,更换成他嘴角的一抹苦笑。

可是,她长得与二妹妹一模一样。

“哥哥,我是紫薇,是薇儿,是你妹妹,你不认得我了?哥哥,我终于看到你了,我……”

沐子轩定定心神,揖手道:“这位姑娘,你定是认错人了,世间难免有相似之人。”

认错了?

周娥眉倒退两步,面容煞白,想解释,可少年那疏离的眼神让她再难接近。

洛俪离了凉亭,她第一眼瞧见的是青袍少年,这个人,她认得。

梁俊

阻隔了前世今生,她又见到了他。

前世里,他们一见如故,她倾心相付。

在表白被拒后,她转而喜欢上池宪。

“俪儿,我视你若妹,你当我是哥哥吧。”

她对他明明是男女之情,为什么要做兄妹?

男子的婉拒,这理由真是伤人。

面前的沐子轩,他正冰冷拒绝,“姑娘一定是认错人了,世间容貌相似之人不乏少数,谁都知道,我……并没有妹妹,别说是同胞的,就是庶出的都没一个。”

就像是讥讽,他想守护的妹妹都不在了。

这也是他离家来江南求学的原因,去哪儿都成,就是不要回家。在母亲离逝之后,家就冰冷,当妹妹们不在时,家就是一个牢笼。

梁俊激动难耐,他定定地看着额黄春裳的周娥眉,熟悉的眉眼令他思潮翻滚,难抑自己,依稀间,她的鼻子、嘴唇、下颌像极了梁家人,可她的眉眼额头真真是养母重生,他激动的颤抖着身子,好想伸手抱住面容煞白的小姑娘。

这是他的妹妹

当年一别,十载已过,她都长这么大了。

“周姐姐。”轻灵如百灵的声音传来,一个湖色绣兰花的少女翩然而至,如果说周娥眉是倾城之容,这少女便有倾世之姿,她的眉心处有一枚醒目的红点,水滴状的,闪耀着诱人的光华。

梁俊的视线移到了洛俪的身上,这个姑娘的身上更有她久违亲人的身影,她的面容与“周姐姐”有六分酷似,可这风姿,真真能让让人注目称绝。他讶异地张在嘴巴,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思绪,这是什么个状况,出现一个像亲人的女子,又出现了一个。

于是乎,淡然悠若的洛俪看到了一个傻兮兮望着自己,不停流鼻血的少年,那双眼睛似忘记了眨眼。

他笑,傻笑着,鼻血就像两道血泉,无法控抑的倾泄、奔涌,这画面瞧在眼里,瘆人、闹心,还带着几分诡异恐怖。

周娥眉还没回过神,猛地看到流鼻血的少年在笑,笑得如此的古怪,“啊鬼啊”惨叫一声,险些站立不稳,却被杨玉莲一把搂在怀里,将她的脑袋按往自己怀里,不让周娥眉瞧看流血的梁血,这种表情,别说周娥眉,就是杨玉莲也吓了一跳。

第105章 刺杀沐氏女2

周娥眉还没回过神,猛地看到流鼻血的少年在笑,笑得如此的古怪,“啊鬼啊”惨叫一声,险些站立不稳,却被杨玉莲一把搂在怀里,将她的脑袋按往自己怀里,不让周娥眉瞧看流血的梁血,这种表情,别说周娥眉,就是杨玉莲也吓了一跳。小孩子见了是要做恶梦的,他用手轻抚着她后背,“周妹妹别怕,别怕……”这声音轻缓地如同梦呓,又像是母亲在哄困乏的孩子,轻柔却不失温暖。

梁俊对着洛俪流鼻血,他还在傻笑,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撄。

他不是没有亲人,原来他是有亲人的,他还想去皇城呢,现在看来不用去了,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呢,在洛府遇到了他想见的人,早知道会遇上,他应该给两个妹妹准备一份礼物……

夜公瑾纵身一闪,挡在洛俪跟前:“梁俊,你……真是丢人现眼,你怎么能做如此失礼的事。”

对着人家一个姑娘流鼻血,还流得哗啦啦的,太失礼了。

沐子轩在意外之后,惊诧于洛俪的姿容,虽然她的年纪尚幼,可这遗世之容已映入眼帘,让人忘却一切,她长得很美,她的气度无双,绣着兰花的春裳,让她显得清雅脱俗却又不失贵气。

少年里头,有人惊骇,有人贪婪地伸着脖子想多瞧几眼。

夜公瑾指着一个偷窥的少年,“卢淮安,你还瞧?身为读人这般失礼,真丢我们读人的脸面,怎是唐突,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被点名的少年立时装作赏花,扭头看着一边。

谁不爱看美人,多看几眼怎了偿。

没想到,洛子的孙女长得这么好看,一个比一个美。

洛俪从夜公瑾身后探出脑袋,递过一块手绢,“梁大哥,你流鼻血了”

给手绢?这怎么可以

就算前世的梁俊拒绝了她,要作为哥哥,洛俪以为梁俊还是很称职的,至少梁俊待她很好,更是为了守护她,在她嫁给池宪之后,他也去了皇城,选择离池府最近的地方,花高价买了一个二进的小院,只为能静静地看着她。

梁俊给了她作为哥哥的宠溺、疼爱,只要她开口,他便是刀山火海也会为她做。所以,除了年少时他拒绝她的表白后,洛俪真的找不出半分梁俊的不好。

情感里,她是信任他,甚至于依赖他的。

洛俪不知道周娥眉与沐子轩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前世里的人和事都在发生,梁俊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依如记忆里那般,只是初识却不再街头,而是在洛府。

夜公瑾将她的手推了回去,“梁俊上火了,沐子轩,你不是医术过人么,回头给他开个方子降降火。”这语调,带着三分命令。

沐子轩一转身,四下一搜索,发现有一块花艺园地种的是药材,里面有薄荷叶子,快速摘上薄荷叶,揉搓成条,将薄荷法塞到梁俊的两个鼻孔里。

夜公瑾沉吟道:“梁俊,你真是有辱斯文,太丢人”

梁俊捂着鼻子,看着衣襟上掉落着五六滴殷红的血渍,揖手行礼:“洛二公子、洛三公子,各位实在抱歉,在下失礼了,近来熬夜苦读,上了虚火,我……这就去街上瞧郎中,先行告辞。”

他没控制住啊

先是见到了熟识亲人的面孔,再是再看到另一个与亲人相似的面容,心头一阵激荡,鼻血变成了江湖奔腾,他怎么能这么失礼,他的心都快不是自己的,连思绪也忘了,脑海里空空荡荡,偏生又是这样的拥挤,里面全都是洛三娘的面容,是她好听的声音,那空白的思绪里也只能装得下她吧。

完了完了

留给她们的印象一定糟糕透了吧。

梁俊一走,洛征招呼着众人进了赏雪亭,又令僮摆上了茶点吃食,就像所有人都忘了刚才怪异的一幕。

周娥眉失魂落魄地静坐在那儿,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赏雪亭:她没认错,那是哥哥,名字一样,长得也一样,为什么说她认错人了。她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他啊,那是她的哥哥。

洛俪轻声道:“周姐姐近来读太累,许是出现了幻觉,不如我陪你回清芷阁小憩。”

周娥眉木讷地起身,每一步都走得极是沉重。

回到清芷阁,洛俪让周娥眉坐在闺阁的案前,斥退左右,倒了一盏茶水递到她手里,“周姐姐,到底怎么回事?我想,你……并没有认错人。”

周娥眉搁下茶水,抓住洛俪问道:“三妹妹,他们都不相信我,都说我认错人了,只有你相信我没认错人。”

“周姐姐,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周娥眉摇头苦笑,再摇头,眼泪无助地滑落下来,“你会信吗?这件事太诡异了,我不知道,我明明应该是沐紫薇,是咸忠候的嫡孙女,我跟着继母去庙里敬香,回来的时候,马儿突然发了疯,我和马车就滚到了悬崖下,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应天府乡下,成了周娥眉……”

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身份,却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

刚醒的时候,她以为在做梦,可后来才知道,她是柯氏养大的周娥眉,村子里有很多的人都认识她,她就是真真实实的周娥眉。

最初她以为柯氏与周大山是她的父母,慢慢却明白,她原是孤女,无父无母,直至又过了几月,她才知道,她有一个正三的义父,义父一直给柯氏钱,让柯氏好生照顾她,可是柯氏有了自己的儿女,每天不是让她做饭、喂猪,就是让她打猪草、浆洗衣衫。终于有一天,她听村里的周大娘说,每年到了腊月时,皇城就会有人来看她,给她送衣服、鞋袜,还给她送好吃的,更会给柯氏拿钱。

于是,那几天她天天在村口盼,天天在村口的小河边洗衣裳,她就是要人看到她的苦楚、可怜,这样洛家的人就会带走她,最好看到来人时,她要装出很可怜的样子。果然,那日洛康的随行小厮与婆子去周家庄看她,当看到她一双小手在寒冬腊月的小河里冻得又红又肿时,婆子就恼了。

婆子当即让小厮回去给洛康报信,而婆子冲到周家与柯氏大吵了一场,指责柯氏忘恩负义。那时候,她才知道,她出生就可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是柯氏因失孩子,将主家的孩子给拐带跑了,而她三岁时,被洛家接回去,却哭着要柯氏。洛家见她睡不好,吃不好,这才又将她送到柯氏的身边。

周娥眉重复问道:“三妹妹,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她都能重生,还能从寄养在洛家的孙女,变成洛家嫡亲的孙女,她又有什么不能信的,虽然她不知道这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肯定,一切都会前世不一样了,她还是洛俪,可又不是前世的洛俪。

“周姐姐,我信。可你现在是周娥眉,是洛家的义女,衿贵的姑娘。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跌落悬崖丧命。”

周娥眉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天隆三年六月初九夜,府里出现了刺客,姐姐身中两剑不治而亡,我继母所出的两岁幼妹,在睡梦里被人用被子捂死。我当时因随继母回洛城给外祖贺寿并不在咸城,待我们回去时,方惊闻噩耗。

就在那一夜,沐家嫡系大房一脉子字辈姑娘,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无论是襁褓中的还是已到议婚年龄,一夜之间除了我,其他姑娘尽皆丧命。”

家中姐妹、堂姐妹,或中毒身亡,或被勒死、扼死、捏死、捂死,死法各异,死得最惨的莫过于咸忠候世子之女沐紫蔷,她连中六剑,肝脏破碎,流血而亡。

“咸城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说沐家受到了诅咒,所以沐家嫡系姑娘才会一个个惨死。祖父与父亲为了保护我,请了得道高僧、高人来做法事,可这样一来,谣言更甚。哥哥提前下山归来,小心地保护我。九月初一,继母带我去敬香,一早父亲就选派了同行的随从护院,可还是出事了。马行到五里坡时,林子里突然冲出了很多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围攻我们,我与继母所乘的马车更是发了疯,危急之时,我将继母推下了马车,不等我自己跳下来,马车就掉下了悬崖……”

是什么人要对付沐家的姑娘,连襁褓中的都不放过,一夜之间便杀了沐家嫡系所有的姑娘,不连女婴都不放过。

他们这么做的用意又是什么?

洛俪努力地回想前世点滴,那时候的她应该是周娥眉,或者说是梁俊送到洛家的那个女婴。前世的幼帝天隆,在弱冠礼后,迎娶沐家嫡长孙女沐紫蔷为后,大婚庆典办得很热闹,而民间却有小道消息流转,说幼帝真爱乃是沐紫薇,窦太后下旨将沐紫薇许给了窦承嗣的长孙为妻。

沐家两女,原订在同日出阁,沐紫薇却突然染病被家人送到庵堂静养,这一病就是两年,沐紫薇后来被天隆帝封为“郡主”,封号“弄琴”。她是以弄琴郡主的身份嫁入窦长安为妻,只是奇怪的是,她得嫁窦长安,窦长安却与她没有夫妻之实。

如若,沐紫薇才是天隆帝的真爱,今生的周娥眉是否会与他再续良缘?

第106章 土包子1

周娥眉沉吟道:“三妹妹,我的秘密陶妈妈知道,她告诉我不要说出去,说别人会把我当成妖怪烧死,我……我不敢说啊。”

陶妈妈护着周娥眉,是因为她知道周娥眉是梁家的骨血,她怕周娥眉出事。

“你听陶妈妈的没错。沐紫薇是你过往的一个梦,如果……你不想被人当成妖怪,就必须放下曾经的梦,做周娥眉,你现在的身体是周娥眉,是洛家的人,如果你做回沐紫薇,恐怕你还会丢命,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只能做周娥眉。撄”

“可是,我看到哥哥了,我不能不认哥哥。”

沐子轩是她的哥哥,那个真心疼她、护她的兄长,明明亲人近在眼前,她怎能不认?看到哥哥的那刻,她冲了过去,她不能再让自己装成是周娥眉,她的灵魂是沐紫薇。

“过往如梦,今日逝;往后新生,今日生。你若愿意,在情况允许的时候,可以认沐子轩为结义哥哥,亦可再续兄妹之缘,但是旁的你不能。”

周娥眉的得体,优雅、温婉,现下都可以解释得清了。

她有沐紫薇的灵魂,有周娥眉的肉身。

若换一个人,未必会相信周娥眉,但这人是洛俪偿。

洛俪原就是重生的灵魂,有着前世的记忆,她这样的重生都能发生,又如何不信周娥眉。

她开解了许久,周娥眉方同意洛俪的建议,做回周娥眉。

“三妹妹,我喜欢薇儿这个名字,我听冬葵说,顺天府的贵女都以单字名为贵,我可以叫周薇吗?”

“女学里已经有一个周薇,好像是菊班的学子。”

她说的是实情。

一个名字而言,她不屑骗人。

周娥眉轻叹一声。

洛俪道:“你可用‘薇儿’作你的乳字。”

“微,蔷薇的薇去掉草字头呢。”

有无奈,有失望。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周娥眉沉陷在名字之中,似乎对“薇”情有独钟。

“周微,这名不错,可惜读音和‘薇’没甚差别。”洛俪倒吸一口寒气,“其实在我们洛家,给儿女取名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我的名讳便是祖父请了寒山寺的住持方丈与琼林院精通易经占卜的周夫子帮忙给取的。”

周娥眉定定地望着帐顶,“听说江南人忌讳二月出生的孩子,我是二月初十辰时初生。”

“是柯氏告诉你的?”

“沐紫薇姐妹是二月初十的生辰。”

是了,她的前世是沐紫薇,而沐紫薇正是周娥眉的孪生姐姐,她们姐妹是同日出生的。

周娥眉其实也是那日出生的。

洛俪给她掖好被角,“你睡一觉,醒来后心情会好些,我给你的功课清单,你认真学习,但也不需废寝忘食,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我,那你呢?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都在习武练字,你不是比我还拼?你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不想辜负祖父的期望,想觉得本事守护家人,亦想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娥眉。”洛俪唤着她的名,“你这么努力是为什么?”

周娥眉道:“我只是想做得更好,是沐紫薇时,我努力学习,是为了长大后能参加咸城一年一度的女儿节才艺赛,如果能在赛事上夺魁,我便能自主婚姻,就像我娘那样,当年在擂台赛上一舞倾城,与我爹一见钟情,演绎一段咸城传奇。”

周娥眉还是觉得自己是沐家的女儿,是咸忠候世子与大周氏的女儿。

“如果你想是为了咸城女儿节夺魁,将来你依旧可以去。”

周娥眉如此用心地学习,不就是为了去咸城夺魁么。

“你呢,这么拼命学习,到底为了什么?”

“我想做卫夫人那样的法大家。”

“这不是洛子希望的。”

“祖父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

有希望是美好的,能为她敬重的祖父实现希望是她毕生努力的目标。

前世辜负了家人太多,所以今生她想满足祖父的愿望,努力去做,如果才华和能力能让她更好守护家人,成为她拥有的实力,她愿意学习。

周娥眉道:“我……只是洛家的义女,将来没有多少嫁妆。”对于嫁妆单薄的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迎娶。

“你会打理铺子做生意吗?”

周娥眉前世是沐紫薇,也不过活到九岁就意外殒命,虽然沐紫蔷逝世后,她成为沐家嫡系唯一的姑娘,得祖父祖母看重,甚至苦学了琴棋画,但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也正因为如此,在她看到沐子轩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失态,直接奔上去抱住沐子轩喊“哥哥”,如若她是成人,有着成熟的思维,防备他人,就不会如此做。

洛俪继续道:“如果你想做生意,我可以与你合作,赚了钱你看着分我一点。”

她隐隐之间觉得,梁家当年给梁氏十里红妆的嫁妆,也许是猜到了什么,着实是梁氏的嫁妆太丰厚,瞧着将大半个梁家都给陪进来。

东西原是梁家出来的,她愿意再还些给梁家兄妹。

周娥眉立时坐起身,“你没开玩笑?”

她现在穷得很,离开皇城时,洛康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再是到了顺天府,洛俪又给了她三百两银子,加起来也只五百两,虽有些首饰,可最多一千两银子,这些首饰都是吴氏、洛康给她置办的。

她需要钱,很多的钱。

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当属那日铁氏给的见面礼,一对帝王绿的水种翡翠镯子,水色成色都是极。

周娥眉笑道:“这样说定了,我们一起做生意,我可没本钱,你来出本钱,我来想门道与寻人,如果是我们两个人,就一人一半。”

“好。”

“你能出多少钱呢?”

洛俪道:“在五千两银子以下,我都可以接受。”

不是她小气,着实是周娥眉才十岁,是沐紫薇时被养在深闺,是周娥眉时又是乡野村姑,投得太多,害怕折本。

她只能答应最多给三千两银子,先小打小闹做个小生意,将来有经验了,再做大都成。

周娥眉微张着小嘴,“你身上有这么多钱,就算我以前是……”她顿了片刻,“身上也没有这么钱。”

洛俪移着莲步,“你知道我娘吗?”

“义母梁氏听说出自郑国公府,当年出阁之时,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店铺、田庄无数,嫁妆堪比亲王嫡女。皇城洛府有专门的库房存放她的嫁妆,至今也不曾动过,洛府的下人都说,将来你出阁,那些东西全是你的。”

周娥眉就事论事,没有嫉妒,没有羡慕,只是用平静的语调在诉说一件与她无干的事,眸光坦承,这样的她让洛俪觉得欣赏。

周娥眉继续说道:“本来我不会来顺天府的,因义父提出要将义母留下的陪嫁店铺挑出两家交给我打理,吴姨不同意,她说那些东西是义母留给你的,为了表明她不曾动心,这十年来,义母陪嫁的田庄、店铺都是义父在打理,吴姨避嫌没有插手半分。

吴姨担心我对义母的嫁妆动心思,还特意到我屋里告诫我,说那些东西,她所出的几个孩子,任何一个都不会动这心思。看起来,她好像很护你,可每次五妹妹念叨你时,她又浑身不自在,真真奇怪得很。

还有义父也让我觉得奇怪,他明胆很想你,也很疼你,却一直不提将你接到皇城生活的事。义父的房建了一个小佛堂,里面挂的是义母的遗像,每月初一、十五,义父都会去敬香,从来不曾间断过。有两回他出门去应天府、奉天府一带办差,就叮嘱他的心腹幕僚帮忙敬香。义父每遇心事难决时,就将他关在小佛堂里,对着义母的遗像低声说话。

吴姨不插手义母嫁妆的事,义父就让心腹幕僚帮忙打理义母的嫁妆,还担着总管事的差使,那个极会做生意,听说每年义母的嫁妆里头出息不少,吴家的两个舅母和吴家外婆几次给吴姨出主意,让她接管义母的嫁妆,吴姨一直都没同意。”

吴氏的别扭,一方面她感激梁氏临死前送她的良缘,如果没有梁氏的遗,以当时吴家的情况,她根本没有希望嫁给洛康为继室。二是,这么多年,洛康一直对梁氏念念不忘,吴氏深爱着洛康,她倾心相赴,可丈夫的心里却对早逝的原配妻子念念不忘。活人,永远也比不过死人,因为故去成了一座耸立在前的山峰,任你如何努力,都飞跃不过,更成为情感上不能跨越的坎。

吴氏对梁氏,即有感激之情,又有莫名的怨恨。

这样的矛盾与纠结,就好比洛康对洛俪。

洛康疼爱洛俪,所以他不会吝啬银钱,只要他能给洛俪的,他都会给。可是,他却不愿让洛俪在身边养大,他害怕看到洛俪那张与梁氏相似的面容,这会让他勾起对梁氏的追思。

明明深深地疼爱着他与梁氏的女儿,却害怕面对洛俪,甚至每年给洛俪的家只有一封,后来洛徘兄妹会写信,他几乎就不再写信。

洛康对洛俪的情,前世在她出阁之前,洛康曾说过一回,他说“这么多年,为父不是不疼你,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你,你娘是因我而逝,我让你自幼失母,是我对不住你。可你长得像你娘,我……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娘,想到与她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往事,初识、相知、相爱再到她的离去……”

爱到深处,只能掩埋在心底,不愿再去触及,洛康在梁氏过逝后,他选择了掩埋记忆,也选择了活在回忆之中,房的小佛堂就是最好的证明,那里就是他与梁氏的世界,无论是谁也进去不得。

第106章 土包子2

爱到深处,只能掩埋在心底,不愿再去触及,洛康在梁氏过逝后,他选择了掩埋记忆,也选择了活在回忆之中,房的小佛堂就是最好的证明,那里就是他与梁氏的世界,无论是谁也进去不得。

周娥眉笑了一声,“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为什么刚开始读识字不久的我突然会琴棋画,如果有人问起,我……可不可以说是你教我的?”

“往后,我每日都来你这里坐坐,想来不会惹人怀疑。”

“三妹妹,谢谢你。”

她们算不算有了共同的秘密,虽然这是关于周娥眉的,但彼此又更进了一步。

洛俪出了清芷阁,身后跟着素绢,她不说一个字,人晓得周姑娘与三姑娘在阁楼里说体己话。

*

后花园里,听雨亭里挂上了轻纱,姑娘们在轻纱帐里茶吃点心。

近了跟前,洛俪凝了一下,她分明感觉到里面的人似乎多了。

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在这春夏交替之时,青春依然今日的阳光般张扬,若干年后,拥有今日记忆的他们,天南海北,虽不在一处,却总是难忘这日的美好与温馨热闹。

这杨慧招手唤道:“俪妹妹,快进来”她拉着洛俪进了凉亭,“我们今儿的运气真不错,原是和娟姐姐来洛府探望倩姐姐,正遇上洛府姑娘办茶点会,赶来凑凑趣。偿”

苏晴笑着道:“三表妹,刚才我们还在说,以后休沐日都办一次茶点会,谁作东,谁就带两个同窗好友来府里坐,这次是二表姐,下次……下次就轮到我,然后是周妹妹、三表妹、再是彩衣妹妹。”

铁彩衣举着小手,“等七月乞巧节后,我五堂姐、六堂姐还来顺天府念,把她们也算上,她们都是有钱的,每个月光零使银子就二十两银子呢。”

铁家虽是江湖门派,名下的生意不小,光是大码头就有十几个,生意也是五花八门,大到掌控应天府码头,小到开办茶庄、当铺,又拥有着近二百年的底蕴与历史,非寻常江湖门派可比,铁家更是不缺钱。

杨玉莲轻咳一声,“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每个休沐日都办?我觉得不如半个月办一次。”

苏晴冷哼道:“杨姐姐不如说一个月办一次好了,这样我们姐妹多,大家一年只轮一次。”杨玉莲总爱针对她,别以为她瞧不出来,她才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对着杨玉莲的冷屁股呢。

你没钱,你心疼办茶点会的银子,不参加就是了,反正你年纪不小了,还与我们几个小姑娘凑什么趣。

洛倩道:“六月六的晋级试一考,便要放酷暑假,到时候家中姐妹们倒是可以每逢日曜日便办一次,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苏晴垂着头,“二表姐,我怕是不成的,放假后我要回钱塘,开学前方再回来。”

铁彩衣嘻嘻笑道:“我娘要教三表姐武功,原是不离开的。虽说女学、院到时候要放假,我听说院每年酷暑假是入伏前五天开始放,一直放到三伏过完才开学,与我们女不不一样。”

铁彩衣跟着比她年纪大的姐姐们玩乐,说话做事像个小大人,虽然宋蜜儿还是要絮叨,却不得不承认,铁彩衣在女学上了一段时间,越发像个有模有样的小淑女,宋蜜儿瞧在眼里乐在收上。

姑娘们说说笑笑,讲女学里的趣闻趣事。

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曾是热闹。

原说得正高兴,突然话风一转。

杨慧道:“倩姐姐还记得孟知府家的姑娘不?”她啧啧两声,“那皇城来的土包子,每次参加宴会便是倩姐姐的及笄宴,打扮得好土,听说还是倩姐姐看不过去,送了她一套春裳穿,许是害怕别人瞧不起她,照着倩姐姐送的那身做了不同颜色的五身,那种荷叶裙荷叶袖的春裳,她都快穿成常服了……”

一声“皇城来的土包子”很高声,连赏雪亭那边的少年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城来的人是土包子……

顺天府的人去了皇城会如何说?

皇城的人会不会说“顺天府来的土包子”,那最后到底谁是土包子。

天下有四大城池:皇城、顺天府、应天府、奉天府,这些地方都被视为大地方、繁华地,梦中乡。皇城乃大赵京都,自是繁华不已;顺天府是江南的第一首府大城,当居第二;应天府与皇城毗邻,两地相隔也只两日路程就能抵达,又有运河最大的码头。皇城、应天府的货物都得通过运河抵达那里,是个衢通南北的交通重城。再有过奉天府,早年原是大赵一统天下前的都城,后来有得道高人说,大赵的龙脉不在奉天府而在幽州,于是择幽州建都,便是今日的皇城。

杨慧幸灾乐祸地道:“奸\臣坏蛋的女儿,能是个什么好的。孟德龄听说我们顺天府的贵女都是以单字名为贵,居然把‘德’字去掉,卑贱货色就是卑贱货色,少了一个字还是卑贱玩意儿……”

赏雪亭里的男子面面相望,这是哪家的姑娘,说话还真是犀厉。

洛修生怕众人误会,笑道:“这说话的是杨山长家的姑娘,是个率真性子,各位当不得真。”

就算不当真,对这姑娘的印象也是坏透了。

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性子,但凡有些上进心的男子也受不了。

杨慧许的婆家乃是闽省都督方平安家,方平安一心想与清流臣子结亲,定的未来儿媳却是个这样的女子,往后也够他伤神了。

“皇城土包子”,夜公瑾不就是皇城来的,这不是骂他?

卢淮安坏坏一笑,“夜公子,像我这种祖籍皇城的,原是个土包子。”

沐子轩打趣道:“皇城可是大赵京都,你都是土包子,像我这样来自咸城的,又该如何说了?”

咸城虽也曾是几朝古城,可与大赵四大城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洛俪汗滴滴地,好歹杨慧她爹是副山长,这样大咧咧地说话真的好么?杨慧是真的没脑子,还是扮出来的傻模样?有一点洛俪知道,前世的杨慧就坏在那张嘴上,孟知府在江南站稳脚跟后,江南官场掀起的血雨血腥风,保皇派在江南潜藏的臣子逐一遇刺,孟知府更是功不可没。

杨家就被窦氏派弹劾,说杨平表面上是清流,实则乃是地道的保皇派,也因着这原因,窦国舅寻了个藉口,将杨平发配北疆。杨平提前得到消息,只得匆匆将家里的几个女儿嫁出阁,杨慧的姐姐妹妹都嫁了,哪怕是她八岁的庶妹也以童养媳的身份嫁入一个小户人家,两家约好,待她年满十五再圆房。可杨慧不知杨平用意,哭闹着不愿嫁入小门小户,也因此,在杨家获罪之时,杨慧傻了眼,只得跟着父亲兄弟去北疆。

洛俪轻声道:“慧姐姐,窦氏派里头不乏有真正为民谋福,认真为朝廷办差的好臣子;清流里,也不是个个都是清正廉明、大公无私。这世间善恶是对,原就不好评判,不是黑便是白,却不晓其间还有又黑又白的灰色,无论是什么颜色,只要能为民谋福,有功于苍生,那就是好臣子。”

杨慧支吾了一下。

她原想反驳,也不知怎的,对洛俪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许是因为洛俪是洛子看重的孙女,她不敢开罪。着实杨平在家里,时常提到洛俪,谁让琼林院收藏了洛俪的墨宝,杨平每每提及,多有赞美之词,尤其近来,洛俪的赞誉盖过了洛征,光这节奏,杨慧就不敢开罪。

得罪了洛俪,不是对洛子不敬。

他可不敢惹洛子,她家也是香门第,自然明白洛子在读人心目中的地位。

朱娟接过话继续道:“慧妹妹,刚才俪妹妹的话说得在理,以后你莫再为难孟姑娘。我听人说,孟知府来江南为官,乃是自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这份勇气还是令人赞赏。孟姑娘因是孟知府之女,原就受到排挤,我们自称为清流贵女,当以公正、包容之心对待孟姑娘。如果我们连包容他人的心胸都没有,还处处为难,又与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何分别?”

清流是对事不对人。

孟知府好赖不说,就凭他的勇气也值得人敬重。

孟龄因为父亲之故,而受人排挤,不能进入顺天府的贵女圈,就是其母孟太太也是举步维艰。

杨慧心下懊恼,被洛俪说了,朱娟还说她,洛俪说她,她忍,可朱娟凭什么说她啊。她当即提高了嗓门:“娟姐姐,孟知府是坏人,他女儿自然就是奸臣之女。窦氏派的人动不动就弹劾我们清流的父兄,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你怎还帮坏人说话?”

洛俪道:“正因为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若他是君子好人,我们自当敬重;若他是小人,我们也不要去开罪。世间之事,瞬息万变,能少树敌的还是少树敌的好。”

“俪妹妹何必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上一位严知府,当时来时意气风发,不到半年还不是灰溜溜回了皇城,江南乃是我清流之地,他们敢来,我们就能把他们赶跑。”

第181章 挨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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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挨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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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宠溺1

洛瑞对着洛廉大喝一声:“你跟我到东厢房来”

这孩子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洛瑞是真的恼了,她才十岁,怎么就说得如此悲烈凄凉的话,还说到死,说到她愿意为守护的洛家去死,这让洛瑞的心头压上了两座大山,沉重得几近让他喘过气。

进入东厢房,洛瑞低斥道:“倾城为何说那些话?是不是你背里又教了她什么?”

一定是醢。

否则,她为何说“守护洛家,也甘愿为洛家赴死”,这怎能是一个孩子说的话。洛瑞已经认定,许是洛廉背后做了什么事,只是一直瞒着他。

“父亲,她不是一直由你教\导的么?”

“老子只教了她法丹青,只讲了一段时间的《史记》,旁的什么也没做。缇”

洛廉沉默。

洛俪越来越不正常了,或者说她的聪慧越来越令他们父子觉得可怕。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也许是她做得太好,反而让他们觉得这个孩子不属于人间,不属于洛家。

在小小的她心里,洛家很重要,重过她的性命。

洛廉肯定地道:“早前我发现她是个好苗子,可她是父亲看重的孙女,就算她再好,我也不能害了她,何况她是三弟的嫡长女。”

洛瑞犹自不信,“你真没教她?”

洛廉揖手:“儿子保证,确实没有教她。”

“你做了什么,我不过问,但你若敢将我好好的孙女教得稀奇古怪。洛廉,老子可警告你,就算你是我儿子,我也不会放过你。我再说一次,倾城要做法大师,至于旁的,你想都不要想。”

洛俪在法有天赋,在旁的地方也显得不俗。

郑文宾就几次提到想收洛俪为弟子,但又不能和洛瑞抢,但洛瑞说可以请郑文宾得空时指点她几分。

郑文宾多骄傲的人,多少年轻后生追在他屁股后面想拜师,他也没瞧上,能让他看上的人定是有天赋,有潜力的。

洛瑞怀疑洛廉也看中洛俪了,着实铁嬷嬷总是念叨“三姑娘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三姑娘的**剑都学会了,才学一个月,当旁人学三五年,颇有天赋呢。”诸如此类的赞美之话,洛瑞可听得不少。

洛廉面上是琼林院的山长,背里是何身份,身为老子的洛瑞能不知道,洛廉不就把洛佼神鬼不知的弄走了,洛瑞猜,不是死卫营,那就是暗卫营,所以他才觉得洛俪说那些话是洛廉的“杰作”。洛俪说话时的悲怆,说那话时的语调,还真像暗卫营或死卫营勇士的语调,这些人要完成什么任务,可以豁出命去。

洛瑞的胸腔里有怒火在乱窜,他天天守着洛俪,居然被人钻空子、挖墙角,洛廉说没有,洛瑞还真不信,实在是洛廉有前科啊。

洛瑞摔门而去,立在门外,“从即刻起,你离她远点。”

“父亲……”

洛俪住在家里,是他的侄女,他如何离开他远。

一句话:他不相信洛廉。

近来的洛俪太古怪了,而且反应奇快,常常令他意外又惊喜。

他乖乖的孙女,要不是被洛廉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对孟知府的事看得如此清楚,这事肯定是洛廉干的,虽然洛廉不承认,洛瑞还是认定是他背里教了洛俪什么。

洛瑞回到房时,洛俪正静默地立在案前,等着洛瑞给她点评功课。

洛瑞盈盈一笑,眼里蓄着满满的宠溺,“俪姐儿啊,你是不是闷了,如果在家里读习字太闷,明儿你可以回女学读。”

莫不是他把活泼可爱的孙女教得老气横秋。

洛俪仰头,呢喃道:“祖父,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啊,俪姐儿这么乖巧懂事,怎会做得不好呢,祖父希望你做一个真正的法大师。”

洛瑞轻言细语地道:“在家读很闷吧,要不俪姐儿明儿上女学,女学好,有同窗,还有同龄的姑娘作伴。”

还是让自家孙女与同龄贵女交往吧。

洛俪道:“祖父,女学里那些我早就读过了,功课也能轻松完成,我为什么要回女学啊?我可以学其他的知识,我要做祖父这样的人,受众人敬仰,做一代名士。”

洛瑞心头一软,原来在孙女的心目中,自己是她最敬重仰望的人,伸手道:“来,祖父抱抱,以后离你伯父远点儿。他自己不成器,只能当个夫子头儿,可别误了你。”

山长原是夫子头儿,还被洛瑞给嫌弃了。

山长,这只是洛廉拿到明面上的身份,暗里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呢。

着实洛廉与夜公瑾之间相处的方式很神秘,要说洛廉没有旁的身份,洛俪就相信,洛廉只不能借着夜公瑾的关系,让夜公瑾把洛佼弄走吧?

洛瑞道:“我们不理他,看来他是越来越闲了,闲得没事做,从明儿开始,祖父让他教养儿孙,我再不代他教儿子了,祖父就教倾城一个人。”

祖父是吃错药了么?

他一直都是严肃的,这会子却要抱她。

“今天祖父教你绘秋菊,一定要绘出风格来……”洛瑞语调极尽温柔。

洛廉满头是汗,看着正房里的祖孙二人,他做什么了,不就是昨日借了一把刀,结果被老太爷给怪上了,谁知道这小丫头就像突然开窍,什么事一琢磨就八/九不离十,实在太邪门。

他解释什么都没用,洛子是认定他挖了墙角。

洛廉仰头:在父亲心里,他就有这么坏,连骨肉亲情都可以不顾,还丧心病狂地要利用自家侄女。

不能这样看他啊?

洛瑞抬眸时,正巧与洛廉的视线闯了个正着,他愤愤然怒瞪:混小子,都是你在背后使坏,将我孙女给带歪了,好好的孩子,居然突然说什么愿意为她守护的洛家去死。这肯定是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洛廉被父亲误会,又无从解释。

唉,谁让洛俪这孩子早慧呢。只是这早慧也太过了头些,孟知府的事,可是连洛径都未必看透,竟让洛俪给看透了,这真的是她看透的,还是她蒙对了。

洛瑞教了洛俪绘秋菊,洛俪照着临模,再用心的绘,这一学就是整个上午。

洛廉自讨了没趣,想了一阵,该干什么还该什么。

*

夜里,洛瑞轻叹了一声,将今晨洛俪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铁氏惊道:“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洛瑞道:“老夫只教了法丹青,谁知道她突然很伤感的那样说。”末了,又讲了孟知府昨晚突发恶疾暴毙而亡的事,当然,以他的推断,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玄机,不是洛廉做的就只能姜权干的。

洛廉如果要对付孟知府,不会连自家侄女都当成刀吏。

洛俪猜到是姜权对孟知府下的黑手。

孟知府暴毙,用的是什么法子洛瑞猜不到。

铁氏听罢之后,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絮絮叨叨地骂了起来:“混小子不会背后教了俪姐儿什么吧?他自己给老娘玩什么文武两面,难道还让俪姐儿也这样?”她紧握着拳头,一副随时都要冲出去找洛廉的模样。

洛瑞苦恼地道:“老夫以为,从现在开始,你就把俪姐儿给我宠上天,她要星星你都给她摘。”

铁氏不解,“老东西,俪姐儿被混小子教歪,与我们宠上天有什么关系?”

“那混账东西把好好的孩子教得老气横秋,你宠一宠,许就有个孩子样儿了。”

铁氏觉得洛瑞这是歪理,小孩子宠一宠就有孩子样儿。

她的俪姐儿,一直就是娇娇软软的小孩子。

如果不是洛瑞告诉她,她想不出洛俪说愿为洛家赴死是什么样儿的,只是听得让人心疼啊,“洛家的七尺男儿好几条,为什么要她一个小姑娘来守护洛家,妈的,这都是谁给老娘教坏的,老娘的俪姐儿,自有祖父祖母疼,有哥哥弟弟们护着,怎么让她来护我们……”

铁氏觉得很受打击。

而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很像是洛廉的某种风格,也难怪洛瑞第一个怀疑洛廉,就连铁氏也怀疑是他的手笔。

“洛廉这臭小子,背着我们挖墙角,还敢把俪姐儿教歪,老娘饶不了他”

无辜的洛廉就这样被亲爹亲娘给嫌弃了,还莫名地被冠上了罪名——“教歪侄女”。

夫妻俩一商量,决定将洛俪从那条“歪”掉的道理上给宠回正道。

*

铁氏一见洛俪,笑得见眉不见笑。

“俪姐儿,从今儿开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武功也学得差不多,你如果想带着丫头、护院上街玩,祖母也允了。”

洛俪眨眼着眼睛,望着外头,太阳是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为什么祖母突然就说这样的,还笑得如此灿烂。

“祖母,学习好比织锦,怎可半途而废,得一鼓作气,坚持不懈。祖父幼年时,也曾寒窗苦读,也曾闭门苦攻,孙女今日努力,是为了明日的成就。所以孙女不能贪玩,而是更应该用心学习。”

铁氏眼泪汪汪,好感动啊,这孙女太勤奋了,她都说让她出去玩,她居然不出去,还要用心读。

洛俪跟着宋蜜儿到颐和堂院子里习武。

铁氏想宠回来的啊,怎么洛俪自己还不愿意了,孩子太争气,她同样发愁。

铁嬷嬷问道:“老太太是在试探三姑娘。”

---题外话---

亲们,西方情人节快乐节日快乐

第184章 宠溺2

铁氏想宠回来的啊,怎么洛俪自己还不愿意了,孩子太争气,她同样发愁。。

铁嬷嬷问道:“老太太是在试探三姑娘。”

“我哪是试探,我是真心想让她出去玩,还不是大老爷那混账,背里不知教了三姑娘什么,被老太爷发现孩子被教歪了,我这不是怕么?哎呀,铁花啊,昨晚老太爷一说,我一整晚没睡好,孩子太聪明、太懂事,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孩子好,这不该让大人高兴。

孩子调皮,长辈们操心醢。

孩子太好了,这也让人发愁?

铁氏想到洛俪窥破乃至老太爷都没瞧明白的事,换句话说,是全家的男人都没瞧透彻的事,她看透了。

这等聪明近乎逆天,让她心里难安缇。

洛俪习文练武的间隙里,偶尔逗逗洛徊,与他拌嘴,用刁钻古怪的话语打败洛徊,姐弟俩吵吵闹闹。

铁嬷嬷自打发现铁氏的心事,就更留心洛俪了,还将洛俪逗洛徊的话转诉给铁氏听。

“三姑娘说,孔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五弟呀,这话是经验之谈,你找出答案没,孔子到底被哪个女子给算计欺负了,如果你能寻出来,定能光耀青史……”

铁氏一听,乐了,“对,对俪姐儿这话说得在理,那些迂腐子动不动就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女子难养,他们还不是女人生的、女人养的,说这话的孔子不对。”

“三姑娘说孔子的每一句话,都是从经验中总结出来的,所以这一句,应该是孔子在女子身吃过亏,据她的猜测,应该不是一回两回,而是很多回……”

铁氏觉得这样的孙女像个刁钻的小姑娘,心里很高兴。

洛俪找洛徊就学问上的事拌拌嘴,再去寻周娥眉说话,在周娥眉的屋里下下棋,或是弹弹琴,棋艺,周娥眉不如她;琴艺,这绝对的是洛俪不如周娥眉。

周娥眉很是得意地道:“不瞒妹妹,我琴棋画里头,学得最好的就是琴艺,就是我紫蔷姐姐也不如我,当年教我们姐妹的女先生,也说我对学琴很有天赋。”

洛俪道:“我弹琴不如你,但你的琴音韵味不如我。”

周娥眉立时凝住。

洛俪道:“我开玩笑的,琴艺我确实不如你,否则,我也不会向你学习。好姐姐,你就发发善心,指点指点我呗,我弹琴,你读练字,我们互相学习。”

周娥眉道:“学就学。”她眯了眯眼睛,“上回你说,你出钱,我开店,赚了钱我们一人一半,这话还算数吧。”

“算数,当然算数。”

周娥眉在她身边坐下,挤一点,再挤一点。

“你再挤,我就掉地上了。”

“你弹琴的指法很标准。”周娥眉赞赏着,“这几日,我让陶嬷嬷到街上相看铺面了。”

“你想开什么铺子?”

“我会做胭脂水粉,我们先不开大的,等以后有经验了,再弄一个很大的万花山庄,用里面的花做胭脂水粉。”

洛俪拨弄着琴弦,“你和我说要多少银子吧。”

她前世时,手下陪嫁铺子不少,可她没正经管过,手里头有好些管事,都是管事打理。梁氏早逝后,洛康寻了个心腹幕僚,那人将手下的管事调\教得一个个能干又忠心。

“陶嬷嬷打听过了,城西有一个胭脂铺子要转卖,胭脂铺子的主人有一处花田约有六十亩大小,早前听说是镇江候的一个侍妾所有,前些日子这个侍妾生病没了。东西原是镇江候府的,没人打理要转卖出来。要价也不多,统共三千两银子,花圃上的二十个养花女都一起给我们。”

洛俪道:“你说好,那定然是好的,我出成本,你劳心劳力。”

周娥眉觉得这洛俪很奇怪,她们不是合伙开铺子,怎么她都不动动心思,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而又想,自己无父无母,寄居在洛家,可洛俪不一样,她上有祖父母,还有父亲,谁不宠她,她又不缺银子。“我先开胭脂铺子,回头瞧见其他好的再弄一个回来。”

洛俪点头,笑着称赞:“你的主意真好,你可是要自己赚嫁妆的,努力啊等你赚足了钱,就再开铺子,铺子生铺子。”

周娥眉笑,“我就是这么想的。”

洛俪学了一会儿琴,回去后,从自己的钱匣里数了三千两银票,派了梁妈妈给周娥眉送去,“她想开铺子,我总得给她一个机会,我若直接给她钱,她未必肯收,若她能赚到钱,许能凭她自己的本事赚一份嫁妆。”

梁妈妈深有感触地道:“若太太在天有灵,看到姑娘待周姑娘这般上心,也会觉得欣慰的。”

洛俪道:“也不知梁大哥也没有一个谋生的手段,如果没有,我也想帮衬他一把。”

“姑娘能这样想,奴婢很高兴。”

梁妈妈奉命将银票给了周娥眉,“周姑娘,我们姑娘说,你先开着铺子,若是这钱不够,你只需再说一声。”

洛俪给了银票,再不管开铺子的事,扳着指头数端午节,着实早前洛廉答应过她,待到了那天,会带她进琼林院看琼林十二杰赛事盛况。

*

五月初四,顺天府交好各家开始互赠粽子,送端午节礼,就连嫁到姑苏的洛依也派人给娘家送了一百斤的红枣粽子。

柳姨娘见人就夸洛依有孝心,远嫁姑苏,还与娘家送了一百斤的红枣粽子。

朱氏身边的陪嫁婆子听到后,就说了几嘴。

“一百斤红枣粽子?还是煮熟的,能用多少米、几斤枣子?”

一个粽子里头包了一颗红枣,就不知道多做几种口味的。

一百斤,好似多厚的礼。

洛依每次回娘家,哪次走的时候不是箱子、筐子,箱子里装着极好的布料:茧绸、锦缎、薄绡、轻纱,一拿不是二三匹,至少就是四五匹,有时候还有十几匹。再有吃的,什么海里的干货:干海鱼、干海参等,就是饯果、木耳也都有拿。

她送回娘家的不过几两银子的东西,每回从洛家拿走的,哪次少了一百两银子。

就只得柳姨娘,这才一个劲儿地夸洛依给了洛家好东西。怎的洛依从洛家拿东西不见她对外夸洛家的厚待。

这婆子是知道柳姨娘母子与洛家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是挂了个名头。

柳姨娘原是夸了几回,被朱氏身边的婆子反驳了几句,见人再不夸洛依孝敬娘家的事,然后洛府的下人们,还是将洛依回娘家拿走不少好东西的事传了出去。

洛倩亲事近在眉睫,苏恺更是一大早就送了各式粽子入府。

苏恺的父母前些日子来了顺天府,特意在早前预备的小宅子里拾掇,准备让苏恺在顺天府迎娶洛倩,这让洛倩颇是过意不去,他们在顺天府完婚,就意味着,晋陵那边的亲戚不能参加苏恺的婚宴,但听说到时候苏恺的舅舅、姑母、叔父等亲近的几家会赶来顺天府。

五月初五端午节。挂艾草于门上,系长命缕,佩驱虫香囊,盖桃印,钉赤口,挂菖蒲,配道理袋、晒,饮雄黄酒,食粽子,沐百草汤。

天还未大亮,梁妈妈起了大早,摸黑从后花园里拔了不少药草过来,这样一点那样一点,准备熬制百草汤给洛俪沐浴,相传端午这日的万草全都可以入药,用各种草熬汁沐浴,不竟可以祛邪防病,还能强身健体。

洛俪起了大早,是念着她要去琼林院看热闹。

为此,素纨还特意给她做了一个很可爱的绣花面具,面上绣的是莲花,花瓣层层叠叠,戴上之后,整个脸上就像一朵紫莲,又另给预备了一顶纱帷帽,端看到时候洛俪怎么用。

梁妈妈忙着给洛俪准备百草汤。

素纨倒想出门,可给二姑娘洛倩的喜帐还最后一道工序,也不能去。

洛俪决定带上素绢,这让素绢很兴奋。

洛俪练完晨剑,戴着紫莲面具,又戴上纱帷帽站在颐和堂外头的路口上等。

洛廉带着洛径出来。

洛俪飞快地奔近,“伯父、大哥”

洛廉垂头睨了一眼,又戴纱帷,又戴面具,她倒是准备得充分,身上挂了一个袋,但里面装的不是,鼓囊囊的像是装的零嘴。“俪姐儿啊,这几日老太爷老太太三令五申地传达命令,叫伯父离你远点儿。”

洛俪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还是不去的好,就她这模样,不是招人话柄。

尤其是上回,据说有一个后生见了洛俪,直接惊得流鼻血,这事已经在院里传开了。

洛俪再去院,这不是惹麻烦。

“为什么啊?可是上个月伯父就答应今天让我去瞧热闹的,你是洛君子,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洛廉轻叹一声,“父母令得遵从,伯父不能带你去院。”

铁氏、洛瑞都告诫他了,他再带着侄女出门,铁氏若发怒,他可顶不住。

铁氏生气的时候,不与人讲道理,直接用马鞭说话。

洛俪气恼不已,为了今天,她数了好些天的指头,现在告诉她不能去,“你说话不算话?”

第185章 女伯乐1

洛廉岿然不动,“我应了老太爷的事,就不能出尔反尔。好了,你今天就在家里玩罢,今儿是端午节,姑娘们都不上女学,外头还有龙舟赛……”

龙舟赛年年有,可这琼林十二杰是多少年的新鲜事。

她就想进去瞧瞧热闹,看他们是如何比试的。

前世虽也有这事,可她无辜参加。前世的她虽得祖父祖母看重,却不如眼下这般啊。

“你还是洛君子吗?居然失信小女子。醢”

“俪姐儿,就算说破了天,伯父也不能带你去。”

洛廉翩然而去。

洛径倒想带,可洛廉是山长,他还得听洛廉的缇。

洛径一步三回头,想说什么,洛廉冷厉地道:“老太爷发过话,若我们带她去了院,回头老太爷都饶不得我们。”

近来不仅老太爷看他带着怒容,就连老太太也跟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洛廉惹不起还躲不起。

洛俪站在路口,气得险些掉眼泪。

素绢愣愣地道:“姑娘,大老爷不带我们去。”

“说话不算话,他是个骗子,专骗小孩子。”洛俪呼哧哧地调头,近来祖父与伯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莫不是伯父做错了事,否则祖母近来为什么会说“混小子”。

混小子,混账小子的简称。

铁氏指的是洛廉。

洛俪调头进了颐和堂,扑到铁氏怀里就开始撒娇,眼泪汪汪地道:“祖母,伯父他欺负我。半个月前,他就答应今天带我去琼林院看热闹,我起了大早,他却变卦了。祖母,我要看热闹,多少年不遇的十二杰大赛,错过好可惜,祖母……”

铁氏看着软萌可爱,一脸委屈,险些就要哭出来的洛俪。

铁氏的心软成一团水。

铁嬷嬷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大老爷也是,你不带姑娘,早些说呀,近了跟前把人撇下,自己先走了,这多伤人。

洛俪先觉得委屈,说着说着,这眼泪就滚出来了。

铁氏搂着洛俪,柔声道:“不就是进琼林院,别哭,别哭,祖母让祖父带你去。”

洛瑞不是说把孙女宠上天吗,这样能将她从被洛廉教歪的路上给宠回来。

“呜呜,伯父不是洛君子,怎么能言而无信。我盼了这么久,他还不带我,呜呜……”

铁嬷嬷唤了素纹,“你去寻寻老太爷,老太太吩咐,请他带三姑娘去琼林院瞧热闹。”

素纹见洛俪哭着双眼红肿。

三姑娘的哭功越来越厉害,老太太是绝对怕这招啊,如今连铁嬷嬷也抵抗不住。

素纹应声。

铁氏道:“铁花,把素缱素绻唤来,让她们收拾收拾,一会儿跟三姑娘去琼林院,别让那些没眉眼高低的冲撞了姑娘。”

素绢这会子慌了,素缱素绻又是谁?以前听都没听过。连忙低声道:“姑娘,你可答应带小婢去瞧热闹的。”

她都在丫头小子们面前炫耀了,大家还说,等她瞧了热闹回来,一定要给大家讲讲上面的新鲜事,她若不去,这不是闹了笑话,她可丢不起人啊。

洛俪扬起红红的,与铁氏如出一辙的凤眼。

铁氏道:“好,素绢也带上。”她语调一转,凝重地道:“素绢,你可听好了,到了那边,把姑娘服侍好,要是饿着姑娘,我可饶不得你。”

素纹不多时从外头回来,福身禀道:“老太爷在祠堂院子里练五禽戏,说一会儿就带姑娘去琼林院。”

不多时,宋蜜儿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进入花厅。

素绢瞪大眼珠子。

两个人,长得一般高矮,还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瓜子脸,分不出谁大谁小。

洛俪微愣之后,“祖母,谁是素缱,谁是素绻?”

铁氏笑微微地道:“素缱习的是飞燕三合,素绻修的是灵蛇二套。”

二人没有胎记可以分辩,宋蜜儿等人分辩时,是根据她们习练的不同武功。

难怪上回,洛俪听人说铁家送了一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女给铁氏,可她一直没瞧见,竟是一直在宋蜜儿处,许是藏在顺天府的铁家别院。

洛俪打量着二人,这还真不好分辩。她微微凝眸,铁氏笑道:“就她们俩,除了我与你五舅母,连铁嬷嬷都分辩不出来,你祖父眼里就一样。”

突地,洛俪眼睛一闪,指着左边的姑娘道:“她是素绻,另一个是素缱。”

两姑娘互望一眼。

铁氏颇有些得意地睨了眼铁嬷嬷。

铁嬷嬷道:“咦,姑娘是如何分出来的,老奴就分不清楚。”

“飞燕、灵蛇二功,都以轻盈、敏捷为名,因常年习练不同的武功,还是有所差别,刚才祖母一介绍,我就知道得从她们习练的武功来区别。修炼灵蛇功,最灵活的就是手臂,素绻站立垂放手臂,手臂线条更为柔和,即便是垂放时,她的手指也会在潜意识里呈蛇头状,所以我想,她一定是习练灵蛇功,认出了她,另一个自然就是素缱。”

铁嬷嬷道:“若是素缱故意做出这样的动作,不是分不出来。”

“素缱修的是飞燕功,所以她站立的时候,双腿更显灵活轻盈,这也是区别。”

铁氏哈哈直乐,“铁花,怎么样,我就说俪姐儿分得出来吧,这孩子像我年轻时候。”

铁嬷嬷垂首,面上有些微窘。

铁氏道:“素缱素绻今儿三姑娘要去琼林院瞧热闹,你们俩要保护好姑娘的安全。”

“是。”姐妹二人同时揖手。

铁氏冲宋蜜儿招了招手,“今儿大厨房做了好些粽子,什么馅的都有,一会儿带些回铁家别院,让大家都尝尝。”

宋蜜儿应答一声“是”。

洛瑞进屋更衣,素绢就开始给洛俪打扮,瞧得铁氏直蹙眉头,“端午了,天气儿渐热,又戴面具又戴纱帷帽,不会热出痱子么?我瞧就戴纱帷帽好了。”

铁氏发了话,洛俪把面具摘了下来。

素绻显然是被那漂亮的莲花面具给吸引了,着实这绣工、式样都很别致,戴在脸上就像一朵花,好看又不吓人。

洛瑞穿了一袭广袖灰袍,带上执墨,领上几个随从出了门。

洛俪一出家门,面上难掩喜色,时不时往外头张望。

*

两辆马车在琼林院的大门前停下,看门的老汉疑惑一扫,正待问话,听到洛瑞道:“老刘,我带孙女来凑凑趣。”

老汉当即双膝一软,趴伏在地,“小的拜见洛老先生”

“你一把年纪了,起来吧。”

老刘应声“是”,很是热情地站在马车前,一脸恭谨,神色里难掩激动,“有几年没见洛老先生来院了。”

“唉,人老了,腿脚不灵便,就不大爱出门了,你这老家伙也不来找我喝茶了,得空来洛府坐坐吧,人不如旧,衣不如新,还是昔年的老人好啊。下次再来,只怕老夫都进不得这院大门了。”

老刘双腿发颤,他可是琼林院的老人,虽是个看大门的,但洛老先生待人温和,曾经与他一起喝茶聊天,他现在与这些新来的门丁们说,还直说他在吹牛,现在他又和洛老先生说上话了,看他们以后还不信。“老先生说哪里话,到了什么时候,琼林院也不能将您拒在门外。”

洛瑞抬了抬手,执墨跳下马车,手里捧着一包茶叶,“这是明前大红袍,我们老太爷说老刘叔就爱这茶,特意送你的。”

“这怎么好?多少年了,老先生还记得小的这点爱好。”

“老刘叔就收下吧。”

老刘感激得越发不能自抑,就差哭出来,对左右门丁道:“还不派人去通禀山长,洛老先生来观十二杰大赛了。”

有洛瑞观赛,这十二杰大赛的意义就非同寻常了。

这里头多少人,一生都没见过洛瑞呢。

能有他老刘头这等福气的可不多啊。

老刘招呼了两个门丁,推开大门,让洛瑞的马车驶入大门,停驻大门边上的林间巷子里,笑着目送着洛瑞带着半大的姑娘离去。

门丁们围了过来,“老刘头,你原来真认识洛子啊?”

老刘觉得很得意,闻了闻手里的茶叶,洛瑞送他的啊,光是闻闻就香。

洛瑞到,洛廉杨平等人迎了出来,院大大小小的夫子、先生紧随其后。

众人揖手行礼。

洛瑞道:“都免了这些俗礼,今儿老夫是陪孙女来瞧十二杰大赛的,也不知道现在的后生与几十年前比如何。”

郑文宾迎了过来,笑道:“老先生与家父当年的风采、学识,犹似山峰,后世儿郎难以企及。”

洛瑞对众人道:“大家各自去忙,不必误了你们的正事,郑文宾陪着老夫即可。”

洛廉知洛瑞近来对他意见颇大,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带了几个人去忙大赛的事,一些身上没有事的夫子、先生围在洛瑞身边不肯离去。

洛瑞这些年闭门做学问,又不收弟子,很难见到面,但他的威望在那儿摆着,许多夫子、先生还未见过洛瑞本人,这会子见着了,道不出的激动,心情就跟看着活着的孔子有得一比,尤其是今春进入院当夫子的人,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洛俪乖巧地立在洛瑞身边,动作落落大方,举止高雅得体。

执墨倒是应付自如。

可怜了素绢,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更是不知如何应对,只垂首立在自家小姐的身侧,而素缱素绻长得一模一样就罢了,就连穿着也是一模一样,要眼神不好的,还以为一个人在照镜子。

---题外话---

感谢:胖胖妈咪、倩tracy二位读友亲投出的月票。

第186章 女伯乐2

可怜了素绢,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更是不知如何应对,只垂首立在自家小姐的身侧,而素缱素绻长得一模一样就罢了,就连穿着也是一模一样,要眼神不好的,还以为一个人在照镜子。》し

郑文宾道:“老先生一直关注天下学子,不如去励志楼,里面有院众多学子的得意之作,法、丹青、文章、诗词皆有。”

洛瑞道:“领路吧,听说近年院倒有一批可造之材,若精心培养,定能为百姓谋福,为苍生造福,今日既然来了,就去瞧瞧这些后生的得意之作。”

郑文宾作陪,后面跟着一大群的夫子先生,只不到片刻,整个院都轰动了。

“听说洛子来院了。醢”

“是么?此届十二杰大赛吸引了洛子,到时候肯定公平公正,这位老先生可最忌恨那些徇私舞弊的手段。”

“前二十强里头,我瞧那个夜公瑾的,根本就没有真材实学。”

“到时候自有有才学的人去挑战他。缇”

然而,更多的学子则是闻风而动,三五成群地围观洛瑞。

院之中全是男子,突然地看到几个小姑娘,尤其还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清秀小美人时,众人都觉得有趣。

“那个戴纱帷帽的小姑娘是谁?”

“听说是洛子的亲孙女,现在洛子不收学生,在家教授孙儿,教的就是她。”

“是洛三娘?”

“可不就是她。”

“原来这么小的,瞧上去年纪不大。”

“听说只得九岁,其才学胆识比寻常二十岁的名门公子还强几分。”

励志楼临近藏楼。

琼林院很大,占地面积有一千余亩,有教学园、住宿园、夫子园、藏楼、励志楼、习武场,更有供学子们散心玩乐的花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汉白玉栏杆白净鲜亮,琉璃瓦闪耀,移步换景;绿枝如云,繁花似锦,雕梁画栋,不像是院,反而像是阆苑仙境,精雕细琢。

大赵朝重视培养人才,被朝廷承认的四大院都是在一统天下后,由户部拨款,由工部设计建造。四大院的风格各有不同,之后近二百年又陆续进行了改建、扩建。而琼林院更是江南最好的园林式建筑,有着最好的阁楼——藏楼,亦有最气派的教学园。

前世的洛俪并未进入过这里,今日得见,心下还是微微惊讶,着实里面的亭台楼阁建得雅致又不失静幽,该大气的地方大气,该实用之处很实用,就像教学园,就由一排排学室组成,每一间学室长三丈三,宽三丈,里面摆放着一排排的案、蒲团,学室里依稀还有学子在读习字。

说话的学子们都在外头,教学园区内不学习的学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压得极低,生怕惊扰到他人学习。

一行人进入励志楼,这是一座二层楼的阁楼,一楼有抱大的柱子,设成了长廊状,长廊上挂着一幅幅的法丹青,其实还有一些学子的文章、诗词歌赋等。

郑文宾道:“一楼甲区,展示的乃是院前三十强学子的文章字画。乙区则是三年以来,院众多学子们受夫子、先生们喜爱的作。”

洛瑞进入甲区,看着墙上的法。

洛俪立在他的身侧,仰着头看得很用心。

洛瑞在前,洛俪在后头瞧看。

洛瑞看到赞赏的,会微微捻须颔首。

若有夫子认识这学子,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一下作主人的情况。

此刻,励志楼上头,围住了不少的学子,不敢向前,只能远远地张望着,除了前三十强学子的,另一些有作被选入励志楼展览者,心里惴惴不安地盼着洛瑞能进入乙区观赏,只要得他老人家一个颔首赞赏的目光,对他们来说,这就是认同。

走完甲区,洛瑞信步进入乙区,偶尔会停下脚步,在他欣赏的佳作面前停上片刻,然后继续往后行走。

再走完乙区,往前便是甲区展室的起点处,洛瑞问道:“三娘,字画文章里头,可有你喜欢的。”

洛俪轻声答道:“回祖父话,法看到二人,丹青看到一人,文章有一人,诗词又有一人。”

郑文宾笑盈盈地道:“世侄女不妨说来听听。”

洛俪不惊不惧,语调平和,声音不算太高,清澈悦耳得如此一泓幽潭,她信步转回乙区,在一幅法前停下脚步,“这幅法,乍看之下匠心十足,七分模仿,三分困顿,他模仿的乃是祖父早年的《赵元祖墓铭志》,全文有三百九十九个字。”她左右扫视一翻,“有树枝吗?”

立时有外头围观的学子递了一根树枝来。

洛俪拿着树枝,在那幅法,用树枝一勾一点,“这一个圈上的字,模仿得很像,八分形似,六分神似,组成了一个框。”

她一解说,郑文宾惊叹之后,点头道:“世侄女这么一说,将那一圈的字分开来看,确实模仿得最像。”

起初,所有人都只是沉得这位学子只是单纯的模仿洛子的法。

洛俪勾唇一笑,用树枝再一点一划,“中间巧妙的用截然不同的法风格,这应该是他自己本人法应有的独特风格,又跳字跳行地组成了一个木字,全文三百九十九个字里,二十四个字模护得最像,又有十二个字是他独有风格。”她顿了一下,“他用这副看似像极了我祖父法风格的字倾诉他心中的困顿与无助,他独有风格的文字,在静默地诉说,他遇到了困难,遇到了瓶颈,却苦无良师指点。这就好像一锅将要烧开的水,突然之间没了柴禾,而这锅水将面临逐渐冷却不能沏茶,不能成粥,只能成为一锅用来洗漱沐浴的水,最后终将面临被倒掉的命运。”

洛瑞早前也只是匆匆一瞥,心下单纯地将这幅法当成一个后生对他的敬慕下的模仿,此刻听洛俪一说,才陡然发现其间的端倪,将洛俪指出的十二个字细细地分开鉴。

洛俪福身道:“启禀祖父,孙女知你已多年不再收授弟子,孙女不愿看珠玉被埋,不知能否让伯父收为门生,而祖父从旁指点。这位学子就像一个暗夜里失去了方向的孩子,企盼着有人给他一点光亮。”

郑文宾眼里难掩对洛俪的幸爱之情,“这幅法挂在此地快有两年,从来没人发现上面的玄机,经世侄女一说,还确实如此啊。”

洛瑞问道:“不知这学子……”

立有一个三十多赠的夫子站出来,揖手答道:“回老先生,这学子乃是学生教授的弟子,名唤唐大满,是蜀省梓州人氏,家境贫寒,听说跟着寡母、大哥长大,在家乡也算是个才子,是全村全族一起凑钱送他来琼林院上学,平日帮人誊抄籍,给人写家赚些贴补。”

寒门学子,奋发向上,只可惜未能得到公平的待遇,而今好不容易得了洛瑞看重,做先生的自是要帮着其说几句好话。

郑文宾道:“马夫子,把人唤过来。”

唐大满……

这个名字,洛俪似在哪里听过,垂眸细想,立时便忆起来了,前世时,皇城报国寺外头就有一个摆摊的秀才,听说是入京赴考的。当时她从报国寺敬香回家,还特意站在他的小摊前,看着那个旗幡上“代写家”四个字,虽是寻常,她却瞧出别样的风韵。难怪刚才匆匆走过,却有些熟悉的感觉,这才让她细瞧了一翻,因为她习练法,洛瑞总是逐字点评,所以她习惯性的看字时,也会分开看,这一瞧便瞧出了异样。

前世,那个在报国寺上头摊字摊,怀才不遇,郁积在胸的秀才,也不知后来如何了,只是那年科考之后,她却再也没有在报国寺门前见到他。

这许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难怪第一眼就觉得他的字特别又熟悉。

曾经在报国寺庙会上,他挂的也是这样的一幅字画,也用了相同的方式,她前世就瞧出其间暗藏的意味,只不曾点破。

洛瑞又问道:“三娘,还有一人的法,你颇有赞赏,不知是谁?”

洛俪信步走到另一幅法前,用树枝指着上面的字,“此人的法风格很是特别,乍看之下很普通,就像是一个美人,初看很寻常,看得久了,就越看越耐看,祖父不妨细。”

洛瑞沉吟道:“添一把柴禾就烧开的水。”

又有夫子先前,很是欢喜地道:“此人乃是学生的弟子,鲁省青州人氏,家中也是香门第,性格内敛不喜言辞,时间处久了,发现他不说话便罢,这一说话就能说到关键处。”

洛瑞淡淡地道:“将人唤来罢。”

夫子喜声应是。

洛俪继续走到一幅画前,“郑世兄的画因得郑世叔指点,独树一帜,风格独特。可这幅画却暗藏意趣,至于原因,请容许三娘卖个关子。”

郑文宾立在画前,左瞧右看,瞧了良久方才寻出画中的玄机,当即大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真真是后生可谓,没想我院之中竟有这等才学的学子,不错啊,真不错”落音,他干脆爽快地道:“世侄女,还有两幅作,你索性说出来,是那两幅。”

第187章 文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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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文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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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思虑成疾1

换成旁的小姑娘,被自家祖父一喝斥,只怕就要哭了。

洛俪就似已经习惯了一般,不仅不生气,也没觉得脸面挂不住,反而淡定如常。

洛瑞道:“蓄茶。”

洛俪提了茶壶,给他蓄上。

郑文宾道:“俪姐儿,绘一幅画来瞧瞧。醢”

“现下我只会画莲花、兰、竹、梅,秋菊还是近日开始学的,世叔不知,我学什么都比别人慢。”

她还慢?

就她这速度,人人如此,都是人人天才了缇。

洛俪提笔,绘了幅墨兰图,又挥笔题了一首关于兰花的诗词。

郑文宾拿在手里,“比前些日子的韵味更足了,多了两分悲悯,沾了一点子人气,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洛瑞只作未听懂。

洛俪道:“郑世叔教我一手吧?”

郑文宾执笔,“我绘的兰是这样的。”几笔一勾,一幅墨兰就出现在纸上,“你的兰花绘得不错,起笔走笔很有风骨,用心习练,他日定会超越郑世叔。”

他用手轻抚着洛俪诉后背。

洛俪照着郑文宾的兰绘了两幅,细细地比对,洛瑞给她点评了不足处,她照话进行修改。

素绢见她绘好,低声道:“姑娘,半个时辰到了。”

洛瑞将不要的字画毁掉,留下几幅交给素绢收好。

几人回到看官席,评委先生正在阅读十五个学子的法文章,聚精会神,窃窃私语,这一轮下来,只会留下十二人,还有五人被淘汰。

九名评委先挑出了十人,剩下五人颇有争议,似乎难以决断。

领头的老夫子与年轻夫子使了个眼色,将过试的十人名单递过来,“现在宣布过关十杰名单,另有两杰还无决断,洛征”

擂台上的洛征起身,难掩喜色。

“唐大满”

一音出,周围立时传出嗡嗡议论声,这唐大满是近在跟前才出现的人物,进入十杰名单了,虽然这不是最后的名次,但能第二个被念出来,定然是成绩不俗。

一个翩翩少年起身,揖手抱拳。

“沐子轩”

“柳毅”

“燕越”

“郑洵”

“苏恺”

“钟澹”

“夜公瑾”

当念到“夜公瑾”这个名字时,学子哗然了。

“没弄错吧,夜公瑾还入选了?”

擂台上,夜公瑾站起身,朗声道:“各位同窗,在下有幸,有幸。”

太不公平了,夜公瑾有几斤几两,众人还不清楚,他居然入选,怎能让学子们心服,就说今儿突然冒出来的五个人选,虽也有不服的,要这不服者多是江南籍的学子,觉得那五个人不如自己,但他们运气好,居然有了直接晋入绝赛的机会。

年轻夫子道:“娄知文”

这一回,声音更大了。

娄知文也入选了?听说了他写的法,第一次可没被洛老先生瞧上眼,还是他的同乡同窗给弄了一坛子酒,喝得他醉熏熏的,他再写时,那笔锋立转,竟有逆天之势,还真有些看头,一下子就被洛老先生相中了。

就是这么个靠着酒才过关的人,居然进入十强了。

最后两杰新鲜出炉,在年轻夫子的朗声宣布中,“李良弼林经业”

轰——

人群仿佛煮开的沸水。

姜权扭头,看着乖巧温顺的洛俪,“世侄女好厉害的眼光,他发现的五个人都入选了。”

洛俪微微一笑,“最后这两人,文章颇受争议,只是夜公子已入选,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洛瑞道:“他是你伯父的学生,没一点才华,能入你伯父之眼。”

洛俪若有所思,“如果能瞧瞧他们的法文章就好了。”

年轻夫子高声道:“各位学子,安静今日十五人的文章,明晨会张帖到励志长廊,供众学子评。李良弼、林经业、萧然、高飞、杜志远五人的文章有所争议,最后选出的二人,乃是经过众位评师举手表决选出来。文风上,林经业的文章言辞犀厉,一针见血,确有优点。李良弼的文章干练有力,直达人心。”

今日参赛的文章与法会张帖展览,以供院学子们学习。

素绢立在后面,低声嘟囔:“还好我聪明,买的是我们家二爷,虽然是十赔一的倍率,好歹也赚了二两银子……”

洛俪扭头,“你下注了?”

“姑娘,不是小婢下注,近来城中几大赌坊都在下注,小婢好不容易凑了二十两银子,这才几天就赚了二两银子。”

洛俪汗滴滴的,往额上摸了一把。

“请落选者离开擂台,其他十二人准备。”立有帮忙的学子将擂台上多出的案移走,重新移了桌案。

“下面,进行第四轮——音律。这里预备了各式乐器,参赛者可任选一件乐器,选好乐器好,从左到右开始抽签,抽到一号者,第一个演奏曲目,之后是二号、三号,依次类推。”

擂台上,坐在最左方的唐大满起身,从学子的签筒里抽了一签,众学子逐一起身抽签。

“抽签完毕,我喊一遍号,喊到者起身。”年轻夫子声音很宏亮,许正是因为他的宏亮,方才成为今日的主持才,“一号”

夜公瑾起身,挥了挥自己抽到的签,手里拿着一根竹笛。

“二号”

洛俪定定地看着擂台,“这些人里头,谁的琴艺最好?”

“郑洵”答话的是姜权。

洛俪眨巴着眼睛,“姜世叔,我听闻郑姑娘的琴艺不俗,原来郑公子也是如此,真没想到。”

突地,空中掠过几条黑影,一个阴厉的声音飘来:“洛瑞,纳命来”

素缱素绻姐妹二人腾空而起,迎上空中的黑影,与此同时,围观学子里头一人脱下学子服,露出一身黑色劲装,伸手一挥。

“祖父小心”洛俪纵身挡在洛瑞身前,抬臂之间,伸手接住一支飞镖。

“姑娘”

她到底习武太短,接得了第一只,却接不了紧跟而来的第二只。

姜权纵身一闪,跃下看台,“抓刺客”

洛俪捧住胸口,肩胛之下,一只红缨飞镖扎在那儿,痛,好痛

移眸处,她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面容,似曾见过。

突地,她扬唇一笑,似悟透了什么,“机会来了江南的机会……院的机会……”

耳畔,传来了素绢撕心裂肺的痛呼声,还有祖父那不安的“俪儿,俪儿”

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擂台上乱成了一团,学子们四处逃窜,惊呼声、哭声,逃命声交融一体。

姜权大喝:“给本都督抓捕刺客抓——”

端午节,琼林院的十二杰大赛,因为突然出现的刺客,被迫中止,而后半场的赛事另行通知。

*

洛府。

颐和堂偏厅,铁氏看着沉陷在昏迷之中的孙女,脸阴沉如墨。

洛瑞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洛径垂着头,“祖父,姜都督正在搜捕刺客同党。”

这些人想要他的命。

洛俪是为了救他才身中毒镖,伤势不算太重,但镖上有毒。

如若不是铁氏来自江湖,家中有解毒丹,恐怕洛俪就殒落了。

洛径道:“祖父,听素绢说,三妹妹昏迷前说‘机会,江南的机会、院的机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瑞暴跳如雷,指着洛径:“好好的孙女,被你们祸害至此,到了现在,你还想着机会。你告诉你爹,如果俪儿有个三长两短,老夫绝不会原谅他。”

这孙女自幼失母,是他们夫妻养大的,情分自不同其他孙儿孙女。

他教自己的孙女,洛廉那混账非得要插上一手,如果不是洛廉背里捣鬼,他孙女怎会小小年纪就怀揣着“守护家人”的想法。

洛径道:“父亲也没想到院里会潜入刺客。”

“他会不知道?近来姜权是不是出入洛府,好好儿的,姜权带兵进入院作甚?”

姜权堂堂江南大都督,吃饱了撑的,没事带兵进院?他分明就是为了捉拿刺客去的,如果姜权与洛廉一早实话,他们祖孙也不会冒此大险。

“今儿是院的大日子,姜世叔没有道破刺客潜入的事,也是怕闹得人心惶惶。”

铁嬷嬷从偏厅出来,“大爷,你们院不是有一个医术高超的学子,你把那学子请来,再给姑娘诊诊脉。

这都两个时辰了,解毒丸也喂下,伤口也包扎过,为什么姑娘还不醒啊?这可要了老太太的命啊……”

洛径揖手,“祖父,孙儿这就请沐子轩入府。”

沐子轩入府的时候,已近黄昏。

“洛三姑娘并无大碍,明日清晨就能醒来,我开一些清毒汤药,她先服两天把体内的余毒清干净。”

铁氏道:“你说她无碍,怎的睡了两个时辰还不醒?”

受伤中毒的换成旁人,许这小命没了。

沐子轩道:“老太太,她负伤流血、身中剧毒,身体太虚,得多睡一会儿,今晚得注意不要让伤口发炎,晚辈明日晌午再登门替洛三姑娘诊脉。”

铁氏心里将洛廉骂了个半死。

你不是院的山长,你院里潜入刺客,你能不知道?

洛俪负伤昏迷。

姜权一怒,令官差方圆百里捉拿刺客。

洛廉想着洛俪昏迷前说的那句话:机会,江南的机会、院的机会……

洛径将小憩时,洛俪在院里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第190章 思虑成疾2

洛径将小憩时,洛俪在院里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洛廉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江南的什么机会、又是院的什么机会?”

她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念叨。

他们都忽略了什么重大的线索?

洛征道:“三妹妹是为院的事忧心,可又提到了江南,我们只往这两方面想。醢”

洛廉父子四人一起猜,还是没能猜出洛俪的意思。

姜权父子是深夜来访的,他也听说洛俪早前说的话,如果没有洛俪上回的暗示,他会继续忽略这个小姑娘。

他想知道的是“江南的机会”,这到底是江南的什么机会,“洛兄,我们也猜不出来,不如去问问世侄女。缇”

洛征揖手道:“姜世叔有所不知,三妹妹负伤,祖父祖母很生气,根本不让我爹去颐和堂,别说三妹妹昏迷未醒,就算是醒了,以祖父母的性子,也未必肯让我们见。”

僮站在门外,“大老爷,夜公子来访。”

姜权道:“人多总会想到法子。”

洛廉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洛俪今日小憩时说的话,又与她昏睡前说的话联系起来。

夜公瑾凝眉苦思,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想。

突地,夜公瑾茅色顿开,“俪妹妹好聪明,这样的法子也能想到,哈哈……”

姜权追问道:“是什么法子?”

“可抓到刺客了?”

姜礽道:“抓到了,九名刺客,有三名咬毒自尽,又有四名负伤,逃走两名,我们的人发现他们进了知府衙门,据查,这九名刺客乃是孟知府的人。”

孟知府不是已经死了几日了。

洛廉豁然开朗。

洛征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孟知府乃是窦国舅得意门生,虽然他死了,可刺客是他的人。数年前,窦国舅就曾动过要行刺祖父的念头。我们可以借这事做文章,把事情闹大,逼着窦国舅和窦太后让步,让他们承诺不再打江南的主意,否则,对于步入江南的窦氏派官员,我们可以痛下杀手。”

保皇派与窦氏派一直是死对头,被他们抓住了机会,肯定会死里与窦氏派斗,再加清流人的弹劾,窦太后为了平息清流的怒火,定会做出让步。

保皇派未曾打过江南的主意,他们轻易不招惹清流,对于他们来说,清流保持中立就是最好的现状。

姜礽道:“江南的机会,定是指此。院的机会又是什么意思?”

洛径道:“三妹妹说,琼林院有太多的不公平,对非江南籍的夫子不公,对非江南籍的学子不公,虽然父亲与姜世叔都晓此事,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可以把此事尽量闹大,到时候在收手之时,要求窦氏派与保皇派的人不得***琼林院的事务,好给夫子静心育人环境,也给学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两派相争,我们清流可以从中获利,这么做,也算是替院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如果可以,到时候我们可以要求,但凡两派的人在院里搞动作,我们可以除之、驱之。”

她还说了句“找不到机会,可以创造机会。”

刺客是孟家的,而孟知府刚逝几日,现下还未离开顺天府。

洛廉与姜权交换眼神。

几人商量了一阵,各自散去。

朝堂之上,又是一场风潮暗涌。

洛俪是在次日辰时醒来的,精致的面容没有半分血色,看着外头的阳光,还记得自己昏迷前那一瞬的惊险。

夜里,她发了高烧,嘴里呢喃重复着“我要守护洛家,我不能让人伤害家人……祖父不能死父亲不能死伯父不能倒下大哥不能受到伤害……”

嘴里遍遍呼唤着“祖父、伯父、父亲、大哥、二哥”,她在意的家人,听得铁氏心里揪得紧紧的。

洛瑞道:“倾城这孩子心事太重,我担心她虑伤成疾……”

自古以来,太聪明乖巧的孩子,都是英年早慧,就如三国时的曹冲,智多近妖,活得九岁夭亡。

这也是洛瑞不允洛俪插手朝堂之事的原因,而朝堂风云瞬息万变,思虑这些事最是伤神。

朝堂上的事,便是活了几十岁的老臣也未必能思虑明白,况是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铁嬷嬷道:“自古慧极必伤,三姑娘这孩子着实太聪明,也太让人心疼。”

铁氏这才明白洛瑞担心的事,“实在不成,就送倾城到山上学艺,铁家在江湖百余年,结交朋友无数,也认识几个世外高人。”

“让她远离是非,许能护她平安。”洛瑞今日想了一整天,“做法大师与她的平安健康相比,我更希望她平安健康。”

孙女太让他心疼,心疼到想要捧在心口上,就算是昏迷,还念叨着要保护家人,护住祖父,这份用心与孝顺,让他感佩。

顺天府的彭老郎中给洛俪诊脉,居然道了一句“老先生啊,令孙女小小年纪,怎会思虑过重,长久以往,老夫担心会思虑成积。”

他们年幼的孙女,怎会思虑过重。

这于洛瑞与铁氏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

洛瑞虽然想培养出一个卫夫人一样的才女,但在这些声名与健康里,他更希望自己的孙女能平安活下去,能如所有的女子一般,拥有美丽的爱情,幸福的婚姻,美满的人生。如果健康不在,就算满腹的才华又有何用。

铁氏深有感触,“神医谷淳于世家,与我铁家也是百余年的世交,只是到了此代,家主的脾性古怪了些,如果我修说情,请淳于家收倾城为弟子,想来他们不会拒绝。”

洛瑞道:“我不是想她去学医,我只想她能学会舒缓心情,放下心事,能得到快乐。”

洛俪不是思虑过重,如果去神医谷,一定能健康。

洛瑞道:“她是心病。”

心病,她孙女怎么就得心病了。

铁氏又细细地想了一遍,“利州太白岭有修行道人白城子,武功奇高,善于布阵布兵之术,曾有传闻,说他乃是诸葛神谋的传人。”

诸葛神谋是大赵一统天下时的谋士,其布阵术独步天下。

洛瑞急道:“现在,我连她做才女的事都搁下了,我要她学此等劳心费力的事作甚?布阵布兵宛如奕棋,这都是劳心活儿,最耗心力。”

“这也不行……”铁氏冥思苦想,“鲁省海之尽头,有个芙蓉岛,上任岛主膝下只得一女,自幼患有心疾。五十年前,曾至中土求医,我父亲与他结识,带回家中,后,我便陪着上官蓉前往神医谷,令她心疾痊愈。听说老岛主死后,上官蓉的夫君便做了新岛主,只她膝下不曾育有一男半女。上官蓉因自幼身体有疾,不宜习武,却习得琴棋画,学富五车,才华了得。”

洛瑞对铁氏的话显然不信。

铁氏武功好,也知达理,要说她的琴棋画有何水平,还真是不敢恭维,音律里头,她只会吹笛,下棋也只会五子棋,法会写家,字写得很普通,比初学幼童略好看些,她的画那更是不堪入目。

洛瑞这是第一次听铁氏说芙蓉岛,好奇地问道:“那地方山清水秀,能让人乐不思蜀,我是想被孙女送去玩的,只要她玩得高兴,玩上几年能改改她思虑过重的心病就成。”

孙女出门,就是化解心病的。

所以,洛瑞以为,自己的孙女玩得高兴为首。

铁嬷嬷立在旁边,当即道:“芙蓉岛很好玩,一到秋天,整个岛上芙蓉花开,开得一团一簇,如霞似锦,那里真是风景如画如同人间仙境,去了之后能让人忘忧。姑爷,姑娘没说错,那地方真是太美了,房子修得跟仙人住的屋子一样。”

铁嬷嬷多少年没唤姑娘了,铁氏都六十岁的人,怎么能唤姑娘,但现下只得他们三人,就连她说话也亲和了许多。

洛瑞颔首点头,“如果真有如此好玩,孙女去了能玩得开开心心的,我就放心了。那就这么决定了,待选了日子,就送孙女去芙蓉岛。”

铁氏道:“我给弟弟写封信,问问几时有去东海的船,问清楚了挑个日子把孙女送去。”

洛瑞还是有些不放心,“夫人去过芙蓉岛?”

铁嬷嬷苦笑道:“姑娘哪里去过,不过是上官蓉姑娘描述的,上官蓉姑娘总说中土的房子太丑,山也丑、水也丑,连人也丑,她曾在纸上与我们绘过那里的景致,真的很美。”她顿了一下,“上官老岛主长得很俊美,那时候虽是近五十的人,可看上去比同龄年轻多了,最多四十岁。”

近五十的人看上四十岁,这叫年轻多了?

洛瑞还真不放心啦。

铁嬷嬷道:“上官蓉是个大美人,美得跟仙女似的,我瞧着,与我们家先头三太太相比,不相上下。她弹的琴很好听,跟仙乐似的。”

梁氏在铁嬷嬷心里就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当然,不如年轻时候的铁氏美。

铁氏面露忧色,“也不知道蓉姐姐会不会收留俪姐儿,蓉姐姐说过芙蓉岛是世外仙岛,我……我还是先给她递封信过去,如果她同意,我再送俪姐儿过去。”

昏睡中的洛俪不知道,祖父祖母对她的未来几年已经给盘算好了,正计划着要把她送走,其原因是,彭老郎中那句“令孙思虑过重,恐成心疾”直接把洛瑞夫妇给吓住了。

第191章 孟女被辱1

昏睡中的洛俪不知道,祖父祖母对她的未来几年已经给盘算好了,正计划着要把她送走,其原因是,彭老郎中那句“令孙思虑过重,恐成心疾”直接把洛瑞夫妇给吓住了。

洛廉与姜权商议后,二人各派其嫡长子押送孟德寿及数刺客入京。

然,洛径还未入京,朝堂上炸开了锅。

清流臣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痛陈窦国舅的得意门生之子孟德寿行刺洛瑞,究其原因,孟知府在顺天府因突发恶疾暴毙而亡,其子孟德寿想在窦国舅面前立功,突然忆起几年前窦国舅对洛瑞动过杀机,想杀了洛瑞回京立功,不排除这是窦国舅的命令。

我们清流的领袖,一个未曾入仁为官的老儒,几时招惹你们了,你们连个老翁都不放过,要置人死地。可怜洛瑞的孙女洛三娘,为救祖父身负重伤,而利器之上还有剧毒,现在还是生死未知啊醢。

洛康在大殿哭得一塌糊涂,一哭老父遇此险事,二哭嫡长女性命难保。

保皇派的人见难得一见的机会,以杨丞相为首的人跳出来弹劾窦氏派,说他们行事不地道,怎么能这样干。洛子,那是活着的圣人啊,这是对圣人不敬,理应治罪。

在保皇派人的暗中运作下,短短几日,整个皇城的读人都知道窦国舅派人行刺洛子,这下还了得,读人上呈万民折,纷纷要求惩罚窦国舅为首的凶徒缇。

如雪花一般的折子堆在窦太后的面前,每日都有人在宫门前痛斥窦国舅的行径。

窦太后更是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将窦国舅唤入宫中,严词痛骂了一顿,“哀家告诫过你,洛子不能动,你怎不听呢?这下捅了马蜂窝,你这样子,是要逼清流都支持保皇派,赶紧给哀家想办法,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

他们想办法的时候,洛径、姜礽入京了,押着数名刺客大摇大摆地入京,如此一来,窦国舅行刺洛瑞的事更是闹得人尽皆知。

朝中的清流们一合计,依计而行,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窦太后迫于清流随时有可能进入保皇派阵营,被迫做出让步,当朝承诺,窦氏派臣子不得再入江南,也一并承诺,为还琼林院学子一个公平公正的读环境,琼林院有权拒绝进入党派之争的任何学子,若一旦发现有保皇派或窦氏派学子进入琼林院,琼林院有权驱逐。

窦国舅倒没觉这有什么。

保皇派为首的杨丞相不干了,“凭什么不许我保皇派的子弟入琼林院读?如此一来,琼林院不成了清流的专有院。琼林院,是天下人的院,是天下读人的院,姜权和洛廉凭什么这么做?”

朝堂上的“皇帝”被吵得不甚心烦,“杨爱卿,不如……保皇派在南岳院与峨眉院中挑一处做保皇派院。”

杨丞相直接被气得半死,“皇上,这……怎么可以这样呢。”

皇帝很狗腿地道:“读人不是说皇城院是窦氏院,再弄一个保皇院,如此就公平了,另一家院则是三派子弟都可以入,朕以为如此最是公平。”

窦国舅乐了,窦氏派子弟进不了琼林院,你保皇派子弟也进不去,这样好,大家都不沾边,他前些日子可是被弹得厉害,被窦太后一骂,提心吊胆,就怕清流的人被逼得跟保皇派一条心,如今一看,原来人家只想要江南与琼林院,归你清流就是,反正你们是中立派,不与我作对就行。

窦太后想着:皇城院几时变成窦氏院了?

莫非琼林院是从这里学来的。

如果一家院只收一派子弟,这就是大问题,其他院远,她鞭长莫及,可皇城院变成一家院,这不对头啊。

窦太后阖眸想了良久,“南岳院定为窦氏派院,峨眉院为保皇派院,至于皇城院,必须集三家弟子与天下学子。洛爱卿,你来调配皇城院山长、副山长的人选,皇城院的学子,也要在八月初一前重新分配退朝”

洛俪伤后参加姐妹们办的茶点会时已近六月。

洛倩在五月二十六,如期嫁离洛府,她与苏恺的新房布置在顺天府苏家别院。

因着今儿洛倩三朝回门,兄弟姐妹们欢聚一堂,洛俪与兄弟们坐在一处,杨玉莲与苏晴不合,反与周娥眉亲近,两个又闹了小别扭,拿话刺对方。

洛修正津津乐趣地讲叙着从外头听来的小道消息。

铁建章问道:“那么,南岳院变成窦氏派院,峨眉院是保皇派院,而皇城院可集三家弟子与天下读人?”

洛征若有所思,“三妹妹,你怎么看?”

洛俪道:“定是窦国舅无意及触及了窦太后的某些忌讳,否则,窦太后颁下这样的旨意。”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最初的预料,至少清流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窦太后在位,江南就在于清流的天下。

洛修问道:“窦国舅到底犯了窦太后什么忌讳?”

洛俪淡淡地道:“窦太后肯定不知道皇城院已是窦氏院的事,但凡上位握权者,都会有疑心病,她怀疑窦国舅的用意,不会同意皇城院变成一派院。”

窦太后虽是女人,这些年风风雨雨,她已经悟出一些权谋之术,懂晓如何用制衡之术,她这是要制衡,她一面重用窦国舅父子,一面又要防备于他们,这种心境很矛盾。

素绢进入睦元堂花厅,福身道:“三姑娘,朱姑娘来访,说有要紧事见姑娘。”

洛俪到后花园凉亭时,朱娟正与姑娘们坐在亭子里吃茶点。

朱娟打量着洛俪,“俪妹妹的伤可大好了?”

“伤口颇深,已无大碍。”

朱娟与洛俪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彼此的贴身侍女。

朱娟吐了口气,“俪妹妹,我昨儿去知府衙门探望孟姑娘,明儿一早,孟姑娘与孟太太会押送孟知府灵柩离开江南。她也是可怜人,父亲病殁,兄长获罪,家里连个主事的男子都没有。昨日我去时,姜姑娘带着他庶兄去闹腾,光天化日,姜礼对着孟姑娘动手动脚,姜姑娘立在一旁冷眼旁观,孟太太母女更是敢怒不敢言,瞧上去很是让人辛酸。”

朱娟不敢细想,她昨日偶然过去就撞上了,没撞上的也不知道有几回。

姜禧恨透窦氏派的人,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又发生孟德寿行刺洛瑞的事,她更是认定孟家人都是坏人,对于姜礼的无理,没有阻止,反而有纵容的意思。

姜权自幼失父,是由寡母姜老太太哺养长大,而姜老太太与铁氏交好,那些年没少得洛家帮衬,就是后来姜权读,拜的是洛子为师,与洛子亦师亦父。

姜禧在父兄的引导下,早已经拿洛子当成自己的祖父一般敬重。

自己的祖父差占被孟德龄的哥哥孟德寿给杀了,岂有不报复的道理。

她不能拿孟德寿如何,但可以折腾孟德龄与孟太太。

朱娟道:“俪妹妹,我听说孟家的下人在孟家出事后,逃的逃,走的走,而今她们母女身边只有可数几个忠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没能保住……”

有恩怨的是长辈,孟德龄又有何错,却被姜禧几番刁难。

洛俪道:“明日,他们几时离开?”

“辰时出城,孟太太变卖了嫁妆,请了顺风镖局的镖师护送。”

洛俪道:“明日我与朱姐姐一道去送她们一程,相识一场,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会。”

她不是心善,只是单纯地想送送孟德龄母女。

“明儿一早,我过府来接妹妹。”

孟德龄是个如花的少女,她委屈,她隐忍,前世的孟知府助窦国舅拿下了江南,今生的洛俪因为要守护家人,不得不道破隐情。

孟家的遭遇,又何曾不是她造成的。

相较于江南因孟知府破碎的无数家庭,她只是牺牲了一家。

世间,原没有单纯的是非对错,而在这场角逐较量中,彼此的立场不同罢了。如果被孟知府实现计划,江南就会失去安宁。她的心很小,她所守护的也只是家人。

洛俪心中对孟德龄,有些愧疚。孟德龄在这些争斗之中,算是最无辜的人。

*

次晨,洛俪与朱娟在码头上等候,眼瞧着都辰时三刻了,也不见人出来,从知府衙门到码头乘马车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通常决定了出门,都是按时出发。

朱娟揪着帕子,“俪妹妹,不会出什么事吧?都这个时辰,怎还不见人来?”

洛俪道:“先去知府衙门瞧瞧。”

车轮辘辘,马车驶回城中,穿过最热闹的街道,近了知府衙门的后院。

姜禧高扬着下颌,居心临下的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母女,“孟德龄,你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放你们走出知府衙门。孟德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肖想我二姐,呸,就凭他这恶毒刺客也配。”

孟德龄目视着地上。

孟太太半搂着女儿。

她们的身后,跪着孟家的忠仆。

姜禧看着一边烧放的更香,“还有一会儿,香可就燃烬了,你既然不肯低头跪求,我二哥要做什么,我可不会阻拦了。不过,我瞧你长得还不错,我二哥有意抬你做个通房丫头。”

第192章 孟女被辱2

姜禧看着一边烧放的更香,“还有一会儿,香可就燃烬了,你既然不肯低头跪求,我二哥要做什么,我可不会阻拦了。=不过,我瞧你长得还不错,我二哥有意抬你做个通房丫头。”

孟太太看着旁边赤果果看着孟德龄的猥琐公子,摇了摇头,“姜姑娘,你放过我们母女,我求情,我向你求情。我认错,是我们孟家的错,不该开罪姜姑娘。”

姜礼抬腿,嘴里骂了一声“老东西”一脚落下,孟太太低呼一声趴在地上,捧着腹部,姜礼趁热用马鞭抬起孟德龄的下颌,“倒是长得如花似玉,这姿色做爷的通房丫头还不错,就凭你孟家的家世,也敢肖想我二妹,真是痴人做梦”

姜禧淡淡地道:“二哥不是念她好一阵子了,现在,她就是你的。”

姜礼拽着孟德龄,将她往屋子里拖拽,孟德龄挣扎着,怒骂着,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哪里比得过姜礼的力道醢。

孟太太忍住剧痛,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我求你们,孟二爷,你放过我女儿,你放过她吧。”

姜禧哈哈大笑,“你们窦氏派干过多少缺德事,这叫一报还一报。你们孟家是我们姜家的仇人,就因为你儿子大白日抱我二姐,害得我二姐名声尽毁,无人敢娶。现在轮到你们的女儿了,你就知道要保她的清白,那我二姐呢?”

姜礼笑得阴邪,将孟德龄扛在肩上,进入屋中,重重往床上一抛缇。

孟太太想冲过去,被姜家的家丁给拦在门口,屋子里传出孟德龄的呼救声。

洛俪与朱娟刚进后院门口,就听到呼声,两人相视一望,快速寻声而至。

“天啦这造的是什么孽啊老爷,你看看吧,呜呜……我叫你别来江南,你偏不听,你说什么要报窦国舅的知遇之恩,这是要把全家都搭进去呀,苍天啊……”

知遇之恩,能有一家平安重要么?

明知江南一行风险重重,可孟知府还是来了。

孟德寿被当成了刺客。

孟德龄又要被人肆意凌辱。

洛俪惊呼一声:“出了什么事?姜禧,你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少女从院门外进来。

孟太太止住的哭声,泪眼朦胧间,瞧清了来人,“洛姑娘,你救救德龄,你救救她,她被姜二爷拖到屋子里了。”

屋子里,姜礼正在撕扯着孟德龄的衣裙。

朱娟气愤地走近姜禧,“姜禧,你也是女子,你怎么能?”

“朱娟,你这个叛徒,你居然敢帮坏人?你父亲也是师祖的弟子,居然纵容想杀害师祖的恶人。”

洛俪转身走到门口,家丁想拦,素绢已经抢先一步道:“我家姑娘是洛老先生的孙女,她身上还有伤呢,你们若弄伤我家姑娘,姜大都督定会要了你们的命。”

家丁互望一眼。

洛俪抬腿,“砰啷”一声,房门被踹开,屋子里,姜礼压着孟德龄,洛俪厉喝一声“姜礼,住手”她用脚一踹,桌子倒地,姜礼扭过身来,目光落在洛俪精致的五官上:“你……你是……”

洛俪道:“还不快滚”

姜礼透过大开的门,看到院子里的朱娟,立时心头的怒火乱窜,又是这臭丫头坏事,前天就坏过一回,今天又来了。

姜禧不会怪洛俪,在她看来,自己与洛俪是“自家人”,因为姜权对洛家的敬重礼让,她从小也莫名的畏惧洛家几分。但是她恨上朱娟,觉得朱娟坏事,还多管闲事。

洛俪立在床前,孟德龄慌乱地拉过被褥。

“孟姑娘,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孟德龄不说话。

洛俪看了眼外头,走近孟太太道:“你进去瞧瞧孟姑娘,她许是受了惊吓。”

孟太太唤声“我苦命的儿啊”奔扑到床前,一把抱住孟德龄,母女俩泪水倾泄而下。

姜禧兄妹怒瞪着朱娟。

朱娟神情自若,大胆地迎视着姜禧。

洛俪轻声道:“禧姐姐,窦国舅的人正想方设法要抓姜世叔的辫子呢,早前孟德寿行刺祖父,原是他们失理,若是孟太太母女在江南出事,他们就会拿这事攻击姜世叔。为了姜世叔的前程,不值得冒此大险。”

姜禧原本盛怒,听洛俪一说,心头的气熄了大半。

天晓得朝堂上又是什么局面。

姜禧就是为了父兄、师祖才报复孟家人的。

窦国舅是恶人、坏蛋,曾数次弹劾他的父亲,如果不是朝堂上有洛康,只怕父亲的大都督之位都不保。

洛俪道:“姜大哥几时回江南?”

姜禧道:“昨儿收到家,处理完皇城的事就会回来。”

“我大哥与姜大哥同行,希望他们平平安安的才好。禧姐姐,你先与姜二哥悄悄离开,虽说江南眼下无事,可听上次姜世叔与我伯父闲聊,顺天府还有窦国舅的眼线盯着。”

姜禧一听,当即慌乱道:“我大哥还在皇城呢?听说窦氏派的人睚眦必报,不会拿今儿这事对付我大哥呢。”

“禧姐姐所虑正是,你悄悄离开,最好别让眼线发现你们进来过。我和娟姐姐则不同,朱世伯官位不高,而我嘛,反正外头有恶毒女的名头,大不了被人说我恶毒……”

姜禧道了声:“二哥,我们从偏门走,快点,别让人发现。”带着下人,飞野似地逃走了。

朱娟看着立时只剩孟家下人的院子,“真有窦氏派的眼线盯着?”

“我就是吓禧姐姐的,我不这么说,她还会留在这儿。”

姜禧最怕的就是自己毁了父兄的前程,姜禧深深地明白,女子的依仗还是娘家父兄,所以她维护他们的利益,这也是她最大的软肋。前世今生,姜禧这一点都没变,无论她在外头如何张狂嚣张,可大祸从来没惹过。

孟太太给孟德龄换了身衣裙,重新净脸出来。

洛俪道:“孟姑娘,我和娟姐姐来给你送行,在码头上等了好一阵,不见你们的身影,就回来了。”

幸好她们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孟德龄的父亲是窦国舅的门生不假,可孟德龄也是个刚烈性子,一旦失节,只怕会以死相拼。

孟太太近来被吓怕了,愧疚地道:“我们德寿那样对洛老先生,还害得姑娘受伤,可姑娘却……”她说不下去,满心都是歉意。

洛俪道:“孟公子的事,不应该牵累到你们,他被押往皇城,是罪是过自有朝廷来定。女子原就活得不易,何况初识孟姑娘,我与她也算一见如故。孟太太上马车吧,莫误了吉时。”

孟太太扶着女儿,走路时一摇一瘸。

不多时,抵达码头,洛俪从素绢手里拿过一个包袱,“孟姑娘,这是我备的干粮,你们带着路上吃。”她将身子一侧,低声道:“包袱里有一百两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带着路上花使。”

孟德龄眸含感激。

洛俪微微一笑,“此去一别,各自保重。”

朱娟递过一个包袱,“这是我备的饯果零嘴,路上吃罢。”

孟德龄笑里有泪,“江南一行,我受尽了奚落,只有你们俩真心待我好,洛俪、朱娟,谢谢你们,谢谢……”

江南一行,家毁了、父亲没了、大哥成了刺客被押往京城。

清流的人不会放过刺杀洛子的刺客。

孟德龄不敢盼着朝廷会饶了孟德寿。

她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地离开江南,回到祖籍去。

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她不敢去想。

“快上船吧,你娘已经等着了。”

那是一艘商船,开往应天府方向,到了应天府,她们母女就该安全了。

孟德龄立在船头,船行了许久,她还在挥手。

朱娟悠悠轻叹,“易地而处,若是换成是我,未必能忍下那些委屈,忍下这些欺负,孟德龄也算够坚强。”她微微一顿,“其实孟知府并不是坏人。”

“世间没有绝对的坏人和好人之分,朝堂上的争斗,与我们这些弱女子又有何干呢?”

就说窦国舅窦承嗣,他就是十打十的坏人吗?他是做过许多天理不容的事,可也不是坏透的人。

再说洛家,在读人心目中的地位高,也非就是完美无瑕的好人、善人,也有些不足之处。

世间,没有绝对的坏人,亦对绝对的好人,她学会从好人身上看到劣根性,在坏人身上寻到优点。

“孟家人不该来江南。”

“我们只能为自己的命运和选择负责,代替不了别人。”

朱娟望着洛俪,她一直都觉得这个比自己年幼的姑娘让她看不懂,她只从长姐朱氏嘴里听到了不少的夸赞,“三妹妹要做大才女,法长进快。”“三妹妹很聪明,连你姐夫都叹息,说她怎么是女儿家。”

马车里,洛俪微阖双眸。

但愿孟德龄不会再来江南。

窦氏派、保皇派必然还会有无数次的较量,为了制衡朝堂,还会有人伤,有人亡。

洛俪只希望在这朝争之中,自己的家人能得保平安。

朱娟心情很低落,为孟德龄的离开,其实抛开党派不说,孟德龄是个好姑娘,至少她欣赏、喜欢。

洛俪问道:“娟姐姐,是在为孟姑娘伤怀?”

“其实她原没有错,错的是她哥哥,反倒连累她。我们女子的命运,与父兄前程实力联系到一处。”

姜禧行事再张狂不羁,也会维护她父兄的声名,被洛俪的话一吓,立马就走了,比劝她走还要管用。

朱娟也有父兄,朱督学早前是琼林院的副山长,心思细密,为人谨慎,经洛廉举荐任督学一职。

朱娟低声道:“听说慧妹妹一家要去皇城了。”

“杨副山长要去皇城赴任。”

洛俪将近来听到的消息串一串,心下也猜到一些。

第193章 辞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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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辞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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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示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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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示好2

沐子轩今日入府,身边还跟了一个人——梁俊。<し

他立在院外头,看着由远而近的少女,心下一个激荡,鼻孔里有热流涌出,他低呼一声,掏出汗巾子捂住鼻子。

素绢问道:“梁公子又上火了?”

“最近天燥。”梁俊捂着鼻子道。

洛俪轻声道:“梁大哥还是找良医细细瞧瞧才好,一会儿梁大哥得空么?醢”

“三姑娘有事但凭吩咐。”

洛俪勾唇微微一笑,梁俊又一阵手忙脚乱,他感觉自己的鼻血流得更凶了,怎么一见她就流鼻血呢,这太不正常了。

“想与梁大哥说几句话。缇”

梁俊道:“我……我去寻薄荷叶子。”一溜烟往洛家药草圃方向奔去。

*

沐子轩与洛瑞坐在正房里说话。

沐子轩年岁约十五六岁上下,与夜公瑾的年纪差不多,头裹束发白玉,穿件银缕祥云茫色袍,面似皎皎月,色如三春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若秋波。面若含笑,眼似善语。真真的玉树临风,虽说池宪俊美,但他的容貌更胜池宪两分,带了六分谪仙之姿,芝兰玉桂般的人物,任谁也无法忽视他的飘逸风/华。

洛俪向洛瑞行礼问安,又与沐子轩施了一礼。

沐子轩的目光与她相对,莞尔一笑,就似日出海面般的灿烂耀眼。

洛俪只一瞬,心跳微滞,忘了跳动。

虽是男子,竟能笑得如此的绝/代。

洛俪定定心神,前世今生她见过的美男也有数人,梁俊冷酷之中不乏俊美,池宪则是一个阴挚之美,夜公瑾的痞性、沐子轩的脱/俗出尘。

执丹捧了引枕过来。

洛俪落座后,微抬自己的手腕。

沐子轩诊了一遍,“三姑娘身上的毒又轻浅了些,在下再调一下方子,先吃着罢。”

厉器上的毒早已解了,可洛瑞不想让洛俪思虑成疾的事,所以才让沐子轩只说是她中毒太深的缘故。

洛瑞对执丹道:“一会儿你拿了药方去找梁妈妈,叮嘱她给三姑娘抓药后熬上。”

执丹应声:“是。”

洛俪挂着与梁俊说话的事,“祖父,若没旁的事,孙女先告退了。”

梁俊是梁家幸存的男丁,如果梁家能再撑起门庭,也能告慰梁氏的地下亡灵。

洛瑞点了一下头,见孙女出了院门,方问道:“如何?”

孙女还未长大,如同一株幼苗,他怎能看幼苗早枯?

他曾想着把这株幼苗培养成参天大树,即便是个女子,也要让她长大成人,成为一代光耀青史的才女。只是事不遂愿,好好的孙女,居然患了心疾。

沐子轩沉声道:“晚生以为,老先生还是带洛三姑娘去一人清静之处休养,从脉像上看,她比上回瞧看时更弱了。”

洛瑞心情沉重,病情不见好转,竟似更沉重了,“清静之处……”

沐子轩解释道:“寺庙、庵堂,不被俗世所扰之地。”

远离了是是非非,她许就能好些。

去寺庙真的有用,铁氏写过几封信,他也写过,芙蓉岛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总得联系上了,才能送她离开。

*

洛俪出来时正遇上洛修,他两步一回头,问身后的僮铜柱道:“梁俊又怎么了?”

铜柱道:“回三爷,他流鼻血了。”

兄妹相遇,彼此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洛俪在四下一寻,发现草药圃子旁边站着梁俊,他的两个鼻孔用薄荷叶子塞住,看上去很是怪异,鼻翼两侧还有浅淡的血渍印痕。

“洛三姑娘”梁俊长身一揖,想要做得更好,可一见到洛俪,那鼻血似乎就不听使唤,他努力平息自己的心境,可越想控抑,越是控制不住。

洛俪轻盈一笑,嘴唇张合,却未发出音,那依然是“表哥”二字,

扑——

鼻血冲出了薄荷叶,梁俊的鼻血近乎江湖奔涌,他快速转过身去,依旧用汗巾子捂着鼻子,“你……你几时知道的?”

“那日后花园,你与周姐姐相见,从你的表情知道的。”她抬了抬手,素绢自觉的退至数丈开外。

素绢以为这仅是琼林院的学子,原来更是自家姑娘的表哥。原因梁俊流鼻血的反感,此刻已尽数消散。

洛俪道:“素绢是洛家的家生子,嘴还算紧,知道什么该说或是不该说。”她继续道:“我往后还是唤你梁大哥,我今日见你没有旁的事,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你是男儿,要支撑门庭,总得有个营生。”

她是关心他

他还以为,就他一个人独守着秘密,没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如若不是有前世的记忆,洛俪根本不会知道梁俊与她之间的关系。前世,梁俊是她的嫡亲兄长,今生梁俊是她的舅家表哥。

“梁大哥现下住在何处?手头可有银钱花使?若你需要下人,我可以写信给父亲,让他从母亲陪房里头挑几房送你,这些昔日都是梁家的老人,还算忠实可靠。”

梁俊心头温暖,他不能看到她,一看到她就流鼻血,所以他只能背对着她。

“我与卢淮安二人皆住在顺天府思苦居,那是处二进小院,也算是个落脚处。我手头有银子,上回琼林院十二杰大赛,我听说你进入院相中五个人,就立马回城,从赌坊借了一笔本钱下注。嘿嘿,买一赔六的,借了一万两银子,转手就成了六万两,除掉本利,还有四万多两银子。”

他买了唐大满几个人。

曝出的冷门人物,这种赔率最大,一旦买中,赚的也多。

“你的胆儿可真够大的。”

对于身无分文,囊着羞涩的梁俊来说,别说一万两,就是一千两银子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他居然如此大手笔地下赌注。。

“机会稍纵即逝,可不就得抓紧了,再说,我相信妹妹的眼光,你觉得那五人有可取之处,定是可取的。我也瞧过唐大满的法,也觉得他的法好。听你一说,豁然开朗,觉得他肯定能行,就回城直接下了一万两银子的注买他。”

五个人里,挑了他认为最有成算的一个。

他不说自己在赌,反而说是相信洛俪的眼光。

梁俊并不笨。

洛俪努力地回想前世,卢淮安后来成为天隆帝的近臣,而梁俊并没有卢淮安那般得宠,貌似梁俊在宫中做了侍卫。

梁俊继续道:“得了银子,我在顺天府买了一个客栈,近日正在装修。只等弄好了重新开业,我瞧顺天府繁华热闹,就算不能赚钱,想来每月也能多笔进项。

我置了一处四进宅子,现在没住人,是赁出去的。赁的是外地的富商,一个月有五十两银子。铁五爷说他要弄一条货船,我打算和他合作,投上一万两银子。到时候赚了钱也能分一份利钱。”

洛俪问起,他不想瞒她。

他是男子,就如洛俪所言是要支撑门庭的。

梁俊想到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家业、还有了盈利,往后无论是人情往来,还是交朋友结友,手头也松乏些。

洛俪问道:“你缺钱么?我手头还有些闲钱,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交给你。”

说不缺可她都这样说了,拒绝了不好?而且他还真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是姑母的女儿,长得和他记忆里的姑母很像,五官里妥妥地随了梁家人,看着她就觉得亲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亦有要紧的亲人,只是破鼻子太不争气,一见着她就流鼻血,着实太失礼。

“妹妹能有几个钱,还是留着自己花用。”

“一万五千两。”

他突地转过身来,望见的却只是她的背影,他不愿看到她的脸,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流鼻血。

洛俪的声音甜美之中不失抑扬顿挫,那种温婉的女音不多,更多几分温暖,就像一股暖泉淌过人的心间。

“母亲出嫁之时,十里红妆,这些嫁妆铺子、田庄一直由父亲打理着。今年我生辰,父亲早早就从皇城送了两只大箱子,除了头面首饰,还有金银锞子,其间更有二万两的银票。他直说,女儿家大了,需要花银钱的地方多。

我常想着,若是梁大哥去了皇城,我就从母亲的铺子、田庄里挑一些给你。母亲的嫁妆,曾也是梁家的产业,你是梁家的后人,没人比你更有资格承继产业。”

洛康给洛俪送的生辰礼很厚,一只箱子装着几块宫绸贡缎,又有弟弟妹妹们给她预备的生辰礼。洛仪备的是女儿家的玩意儿,洛徘给她送了几盒胭脂水粉,继母则是送了两双嵌珍珠的绣鞋,洛徊送的蝴蝶挂佩。

洛康给她的是单独一口大箱子,里头有两套头面首饰,均来自内务府司宝局,式样别致,不比他给洛倩添的妆差。许是怕她吃醋,所以也送了相似的礼物给她,随着首饰一道的,里头还有一张信纸,只得寥寥几句,大意是说大箱子里的东西都是父亲给她的礼物,而二万两银票则是给她的花使,如果不够,写信告诉他,他再派人送来。

洛康大手一挥,给她的零使就是二万两,这要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其实这钱不是洛康的,而是梁氏留下的嫁妆铺子出产的收益。

第197章 好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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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好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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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辞学试1(补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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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辞学试2

女先生看着谢莺那模样,就知她是被难住了,趁旁人不注意,佯装走到谢莺身后,“你就写一首自己的诗,若还不行,就写一首以莲寄情的诗词也成。”

真是服了,绘画前就没想好配什么诗词,只图着一时痛快,绘好了再不到相配的诗词,就连她也没想到,今届的规矩会突然改了,山长还说,往后都将法绘画融成一次考试,也就是画为一科目。

被女先生一提,谢莺这才想到一句“在天愿从比翼鸟,在地愿结莲理枝。”

女先生看着她题好诗,署了名的诗话,真正是哭笑不得,你是贵女啊,怎么能用这句话当考试的诗词,这摆明就是思春了啊。

女先生恼道:“我……我怎么教你这么个学生。醢”

“先生,我只想到这一句,这就是以莲寄情寄愿的诗啊。”

女先生懒得说她,收了画,走到梅树下,递给了老夫子与中年夫子看,女先生面容微红,太没脸了,这让人家怎么看,肯定会想歪啊。

老夫子眯眼一瞧:这画的什么啊?字倒不错,可这诗句…缇…

太轻浮了

中年夫子面露难色,“分开来看还是不错的。”

老夫子一脸不屑,谁家倒霉娶这姑娘为妇啊。

中年夫子道:“魏夫子,这个就评个合格吧。”

“一榻糊涂,真没法看……”老夫人愤愤地评点,着实是珠玉在前,现在出现这么一个女红气息十足的并蒂莲画,还有那诗,简直就是糟糕透了。

谢莺垂首,立在那儿胆颤心惊。

女先生低声道:“魏夫子,这姑娘是姜大都督未过门的次子媳妇。”

“她订亲给姜礼了?”

姜礼他知道啊,这小子就是纨绔,配这么个妻子,倒也相配。

老夫子立时心情大好,“那就给个中下。”

一个纨绔,一个轻浮,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姜礼不用祸害其他贵女了。

而这位官宦姑娘也不用许给其他好男儿了。

合适这亲事真是太合适了

女先生为难地道:“老夫子,若是成绩里头有两门中下,可就是不过关了。”

老夫人振振有词地道:“你们要巴结姜大都督,老夫可不怕得罪人。”

照他的意思,可是直接给下评。

女先生福身,老夫子将两幅画作卷起来。

女先生走近谢莺:“画评了个中下,你用心应考后面的,再有一门中下,成绩就废了。”

谢莺担心过不了,虽然成绩不佳,好歹不是下,只要其他成绩好就拉上来了。

谢莺进入茶室时,洛俪正拿着针线在做女红,她先是细笔绘了一只蝴蝶,蝴蝶不大,但她配好了颜色,正在穿针走线,动作算不得快,但做得很认真。

待洛俪绣好一只蝴蝶,谢莺的术数、查看账目、主持中馈这三项已经考过,这三门全都得了上评,这让她早前因画落后而不好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女先生们问洛俪道:“厨房里有白菜、又有鸡蛋、豆腐、蒜苗、韭菜、猪肉,让你入厨,你会怎么做?”

今届改规矩,不用下厨了?

女先生似明白洛俪的疑惑,笑道:“今儿六月六,天气炎热,厨艺这一课目,就不下厨实际炒菜了。”

女学子的厨艺,真是千奇百怪,而且多是浪费食材为多,不是咸得没法吃,就是炒糊了,能熬到梅班不易,就算成绩再差,也会给个蓝本让贵女们回家,也好给家里的长辈一个交代。

洛俪答道:“将猪肉在锅里煮成七成熟,切成薄面,摘洗干净蒜苗,炒一个回锅肉;再将韭菜切段,做一个鸡蛋炒韭菜;最后用白豆腐白菜烧一个素菜汤。”

前世时,考厨艺,她可是正儿八经地下厨烧了一个汤,好像烧的就是白菜豆腐汤,就算是简单,她却忘了放盐,可几位考试的女先生也没尝出来,对比前两位咸得没法,炒菜烧焦的姑娘,给了她一个上评。

女先生微微颔首,在洛俪的成绩清单上,于厨艺那栏,提笔写了一个“上”然后署下考官姓名。

画那栏,醒目地写着“上上”,术数“上上”,主持中馈“上上”,查账“上上”,刺绣又是一个“上”。

女先生递给另一个先生,道:“领她到外头参加琴棋、茶艺的考核。”

女先生唤了声“洛俪,跟我到花园应考。”

洛俪跟着女先生,垂首紧随其后,出得梅园,就发现凉亭之中坐了几个人,有男有女,男子不是老夫子就是中年夫子。每年到蘅芜女学监考的琼林夫子最年轻的也有三十五岁,这是为了避嫌,女先生是女学的,男夫子多是琼林院过来的。

女先生将手里的成绩单递给洛俪,“你先拿着,考一项,事先就把成绩单交给监考先生。”

“是。”

洛俪垂手静立。

这边考的都是菊班的学子,其间还有六个莲班学子。

有女先生喊了一声:“梅班考生,可以考茶艺了。”

凉亭外头摆了一个红泥小炉,上面用最好的银炭烧着水,一边又摆了四五套茶具,瞧着每套茶具,都是被人使用过,凉亭摆了五张桌案,围着了一个半圆状。

洛俪走近,福了福身,双手奉上自己的成绩单,负责茶艺试的女先生接过递给其中一个中年先生,那人看了一下搁到跟前。

洛俪挑了一套茶具,摆到茶案上,动作娴熟,取了壶中水,洗具,洗茶,冲泡,沏茶,入盏,稳中有细,一股茶香扑鼻而至,凉亭中无数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的动作。

“她的动作不像我们女学茶艺先生所授。”

“是洛子的孙女。”

有人低声议论。

洛俪将几盏茶水放入托盘,捧在手里走入凉亭,高高举起,半蹲身子,“请先生用。”

朱督学大叫一声“闻着就香,让我先尝”旁边的琴艺考官抢了一盏,浅呷一口,“香,真香同样的茶叶,一样的茶具,就这孩子的沏得最香。”

茶艺考官浅呷了一口,提了笔,在她的成绩单上写了一个“上上”署上自己的大名,将成绩单再递给洛俪。

洛俪福身道:“辛苦各位先生了。就容学生为大家新沏一壶茶。”

沏杯中茶,与沏壶中茶,看似一样,却又有不同,她退回到火炉旁边,用银勺取了足量的茶叶放到小碟之中,又倒了滚水,左手执茶,右手执水,同时往壶中一抛,然,茶叶入茶,水却落到地上,那水似能受到控制一般,这等奇异的洗茶之法,在场各位还是第一次瞧见。

过得片刻,洛俪执了开水,三点头式往壶中注水,每注一阵就停下来,拿着壶轻轻摇晃,神情专注地吸嗅,一脸陶醉,看得考官们不停倒抽热气,看上去就很香,注好水。

她取了茶盏,一排排整齐地放到托盘上,这才执壶往茶盏里倒了七分茶,然后捧到凉亭,在所有先生的跟前摆了一盏茶。

末了,她恭敬又不失大方的道:“请各位先生饮茶。”

在洛俪沏壶茶之时,周围已经聚了不少的女学子,或好奇的,或惊艳的。

有女学子道:“这么一比,我们的茶艺都上不得台面了。”

女先生答道:“过往让你们用心学,你们一个个就知道贪玩求耍,现在看到了吧,同样的年纪,同样是女学的学子,人家就是沏茶都能沏出几套茶技来,可你们呢,一套茶艺功夫都没学好。”

洛俪点了点头,继续站在一边等候。

有女先生道:“莲班学子,考琴艺课了。”

朱督学对监考夫子道:“让梅班学子先考。”末了,还加了一句,“这孩子上回中毒身子未愈,让她先考罢,考完就让她回家,今儿天热,已经有好几个女学子昏厥退出考试了。”

众人也没反对的。

洛俪看着一侧琴架上放着的三张琴,用手指轻拨了一下,挑了一张琴,坐到案前,弹了一首《阳春白雪》,这是近来跟着周娥眉学的,就如她所言,论熟练,她不及周娥眉,但论韵味却又胜过周娥眉,练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熟络了,而炎炎夏日,一首《阳春白雪》飘出,就连天气似乎也没这么炎热了。

“这也太厉害了吧,画一绝,茶艺高超,就连琴艺也这么厉害。”

“没法活了跟她一比,我们连人家一项的技艺都比不过。”

太打击人了,有木有?

先生们沉醉在洛俪的琴音里,一曲止,琴音余韵犹在。

洛俪将成绩单递到考官面前,先生再次写下“上上”,在考官那栏署上自己的名讳以示成绩有效。

棋艺先生道:“考棋艺。”

槐树底下,摆了三张棋盘,洛俪在空置的那张棋盘上落坐,一个中年夫子坐在跟前,执子先行,洛俪紧跟其后。

若在寻常,棋艺先生只需片刻就结束,而这会子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也至谢莺过来应考茶艺、琴艺与棋艺,这一盘棋还没有下完。

懂棋的夫子先生围在周围,有的凝眉,有的讶异,洛子亲授,虽然年纪尚幼,也绝不能轻视,刚才见识到茶艺、琴艺,又瞧了她今日应试的画,不得不叫声“好”。

到了正午,有女学的女先生送来了茶点。

谢莺热情地送来了洛俪带来的食盒,摆上洛家的点心,饮着茶水,这一盘棋每走一步都需深思熟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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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金梅本1

谢莺热情地送来了洛俪带来的食盒,摆上洛家的点心,饮着茶水,这一盘棋每走一步都需深思熟虑。

谢莺的琴艺、茶艺、棋艺都考完了,除了画是中下,又有术数、查账为上,再有琴艺为上,茶艺、棋艺都是中上,算是勉力过试,但谢莺的刺绣得了个上上,这是所有课目成绩最好的,也是她自幼就在用心学习的女红。

这盘棋直下了一个时辰,而最终洛俪胜出三子。

中年夫子哈哈一笑,“心悦诚服,心悦诚服啊以我之见,洛三娘的棋艺不在夜公瑾之下。”

“先生谬赞了。醢”

中年夫子在最后空置的那栏写了一个“上上”。

女学山长接过成绩单,除了厨艺与刺绣是上,其他全都是上上。

朱督学接过成绩单,这成绩单是要存放到督学署存档的,从怀里取出一份金光闪耀的毕业,“山长,将洛俪的成绩记入进去,一会儿本官第一个给洛俪颁发金梅。缇”

女山长接过别样的金梅,银质赤金嵌着宝石,见所未见,这做得也太精美了,她一翻开,“国子监”

“不错,国子监的印章,你把成绩记录进去。”

“是。”

女山长捧着金梅离去。

考完课目的女学子们回到各自的学室里小憩。

谢莺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今天都紧张死了,画得了一个中下,还好刺绣得了上上给拉上去了,否则,我连蓝梅本都拿不到。”

“能读梅班的,个个都是佼佼者,你很厉害,在第一课目失利的情形下,还能应付自如,这一点让人敬佩。”

谢莺呵呵傻笑。

她们考完了,还得等其他辞学试的学子考完,一道领证,由督学署颁完证,她们就可以回家。照着往届的规矩,从梅班先发,然后就是菊班、莲班、兰班,只有菊班、梅班的成绩单会存入督学署入档,莲班和兰班只存入女学藏楼的卷宗柜里头。

酉时一刻,有女先生来唤她们去花园里集合,彼时晋级试的学子们已经考完,正聚在周围观望。

所有参加辞学赛的女学子,分班列队。

女山长朗声道:“今儿,是个大日子,我们女学又要送走一批学子,这里面有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子,因为她赢得了国子监颁发的金梅。姑娘们啊,国子监、朝廷都知道顺天府有个蘅芜女学,你们更应该努力学习……”

女山长如打了鸡血,激情飞扬地站在石台上说话,说得手舞足蹈。

女山长是一个道姑,偶尔她会穿着一身灰白色的道袍出入女学,但今日穿了一身常服,看上去端庄又秀丽。

“现在,有请督学署朱督学大人给梅班、菊班辞学毕业的学子颁发证。”

朱督学走向台上,抬了抬手,“本官就不说多的了,江南自古人杰地灵,前有琼林十二杰,后有江南四大才女,今日蘅芜女学的洛俪学子以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辞学。现在,请洛俪领取金梅毕业。”

洛俪走到台上,举起双手。

朱督学笑微微地道:“洛俪学子,早前还以为你仅仅是画过人,本官真是瞧走眼了啊。”

“大人过誉了。”

她面含浅笑,不卑不亢,接过那一份制作精美的金梅。

“梅班学子谢莺”

“来了”谢莺一呼一声,走向高台,抬手接过一份蓝梅,蓝底的证上印着一枝黄色的腊梅,她终于领到蓝梅,能回家与母亲交代了,谢莺难抑喜色,一扭头目光锁定在洛俪的金梅上,“你这个是国子监做的?好生漂亮”

洛俪道:“你的蓝梅也很漂亮,大气大方。”

山长大声道:“现在宣布菊班辞学学子名单。”

洛俪与谢莺走到莲班队列里,手里捧着自己的证直乐。

红菊的学子先领,然后是蓝菊的,这次菊班有三个学子未过试,听说要么是降级领取莲,要么就是再读半年再考。

朱督学一给菊班学子颁完证,带着督学署的官员离去。

琼林院来监考的先生夫子们也渐次散去。

梅、菊两班的学子也跟着人群迈出女学大门。

洛俪提着空食盒出现时,素绢正兴奋地冲她挥手大叫:“姑娘,姑娘,小婢在这儿,在这儿”

铁彩衣兴致很高,“恭喜三表姐拿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金梅。”

洛俪道:“你的晋级试过关了?”

铁彩衣连连点头,“多亏了三表姐给我补功课,八月初一开学,我就能读莲班。”

洛俪四下里搜索,“晴姐姐呢?”

铁彩衣面容微暗,“她太紧张了,进考场没多久就昏倒了,女学的婆子将她送到医馆去。近午时,府里派下人将她接回去了。”

这又不是会试大考,就是女学考试,苏晴怎么就昏倒了。

铁彩衣嘟着小嘴,“晴姐姐的性子要强,还指不定如何?”

苏晴是自己给自己压力,苏家日字辈的姑娘好些个,就她一个人得了机会来应天府上蘅芜女学,考好了,是家里的荣光;考不好,回到家里就会被苏家姐妹取笑。

苏晴未入考场就一路念叨“要好好考”,念得太久,一入考场不久就将自己紧张昏了。

“这次没晋级成,冬天还有一次晋级试,只要完成了指定课目的内容,总能晋级。”

“话虽如此,想想如果我今天晋级失败,肯定不高兴。”

苏晴岂止是不高兴,自从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医馆,哭得昏天黑地,被洛府下人接回去后,眼泪珠子就没断过。

杨玉莲虽然与她拌嘴,听说她下考场就昏了,也不敢在她面前说话,生怕刺激到她。

洛俪因着苏晴的事,拿到金梅也只作稀松平常处理,还叮嘱铁彩衣与素绢等人注意说话,尽量不要刺激到苏晴。

今晨洛俪一早,老太太就担心洛俪的身子承不住,女学要考的科目多,全一次性考下来,也不晓得洛俪吃不吃得消,正坐在家里,就听苏晴被接回来了。

周娥眉与洛俪闲聊时,周娥眉道:“听说女学考试时还搜身,晌午也是自带点心充饥,今儿女学考试昏倒了十几个。”

洛俪还真不知道,只看着素绢。

素绢道:“十七个,有十个是辞学试学子,七个是晋级试的,莫不是天气炎热中暑了。”

大多是因为紧张没经历过这等场面。

洛俪就不明白了,过得了就过,着实过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就昏了呢。

苏晴就是太过紧张,一路上都念着“我不紧张”,其实是紧张过头,不就是晋级赛,可她太想晋级到菊班,也至入场不久就昏了。

六月初十一早,钱塘苏家来人,接苏晴回钱塘。

苏晴见到家里老仆,又哭了一场,直说自己辜负了母亲,身子不争气,考个晋级试还昏倒了。苏氏好生宽慰了一场,只说冬天时还能考一场,让她放宽心。

待苏晴离去,苏氏才对朱氏道:“我们家倩姐儿、俪姐儿,哪年不考两回试,也没见谁像她这样的,竟然昏倒了。”

朱氏笑道:“这两个妹妹岂是寻常比得的。”

苏氏想到自家的两个嫡姑娘,心下颇是骄傲。

女学放了酷暑假,铁彩衣吵闹着说顺天府太热,跟着铁家名下的镖局回了咸城。

洛瑞又与洛俪谈话,说是要带她去寒山寺附近的乡下庄子住一阵子,那里临近江河,相对比较凉快,不仅她要去,铁氏也会跟着一道去。

六月十二日一早,洛俪带着梁妈妈、素纨去了乡下庄子。

乡下果真比城里凉快许多,有最新鲜的西瓜,还有一些杏子果蔬之类,肩胛上的伤口大好后,洛俪又跟着铁嬷嬷习武。

宋蜜儿回了咸城第一山庄,要临近八月才会带铁彩衣过来。

洛府之中,杨玉莲与周娥眉正好作伴解闷,其间周娥眉给洛俪写过几封信,信中说她在家里玩得很高兴,为何高兴却没有细说,但洛俪能感觉到她字里行间透露的喜色。

转眼间就到八月,七月上浣时洛征带着沐子轩到庄子上住过两日,待二人走好,洛瑞就说“乡下好,不如我们再住一阵子。”

进入八月,洛瑞与铁氏也不提回城里的事,颇有要在乡下过中秋节的意思。

洛俪总觉得哪里很怪,可又说不上来。

洛俪今儿又接到了周娥眉写来的信,对铁氏念叨着:“杨姐姐八月一日应试,顺利考入梅班,不仅是她进入梅班,就连周姐姐也考进去了。”

铁氏喜道:“倒没瞧出,这两丫头也是才女呢。”

洛俪一边给铁氏锤肩,一面继续道:“早前,杨世叔写信来,说杨姐姐若是能过试就让她读女学,他定以为杨姐姐考不进去,谁能想到,这一考就进去了呢。”

“要做怀青的媳妇,多学点本事也是好的,将来才好掌府理事。”

洛俪笑了笑,“祖母,再有几日是中秋节,我们不回家过节?”

铁氏凝了一下,她也想回去,可这不是为了陪孙女,上回沐子轩给洛俪诊脉,说她的日子好转,可见远离城里,对她终究是好的。她很想家里,但家里有洛廉、大太太等人,反正她不理事掌家的,由着他们去闹腾,她只要陪着自己的乖孙女就好了。

“祖母,你今年九月满六十大寿,不过寿的么?”

第202章 金梅本2

“祖母,你今年九月满六十大寿,不过寿的么?”

关于过寿的事,苏氏也问过,铁氏娘家的弟弟写信来问,说她若是过寿,就让铁家的侄儿侄孙来给她贺寿,定会给她撑起来。铁氏想到自家孙女的病,哪还有心思过寿,索性也不过了,就住在乡下庄子。

铁氏打趣道:“你莫不是想参加江南四大才女赛?”

“祖母,说什么呢?我才不想参加,我只要陪着祖父祖母就好。”

她依在铁氏怀里,嘻笑撒娇醢。

八月十四日一早,苏氏派了丁管家送月饼等物,又带来新给洛俪做的几身新裳,捎来了周娥眉的信。

周娥眉说这次蘅芜女学挑出了五名学子参加“江南四大才女”,她名列其中,最有希望的是郑小妹,为了让她们考得好成绩,女学的几位女学生给她们五人开小灶。虽然她自认琴艺不俗,可与郑小妹一比才发现颇有差距,不过,这些日子她的琴艺有所长进,棋艺进步颇大,画因得洛俪指点,仅次于郑小妹,知道洛俪中秋节不回城,引以为憾。还说到了中秋节,琼林院会有十二杰助阵,更有琼林院的夫子先生担任评师。

任是如何热闹,她明日却不能去瞧热闹了缇。

洛俪坐在榻上,搁下手里的,“妈妈,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姑娘是指什么?”梁妈妈抬头,手里正缝着给洛俪的小衣。

就在昨日,洛俪跟着洛瑞读时,老太太铁氏将她唤了过去,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不是瞧出什么了?”

梁妈妈重重跪下,磕了两个头,“还请老太太明言,姑娘她到底怎么了?奴婢隐隐觉得姑娘的身子似有不妥。”

铁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得将城中老郎中等人说的话细细地说了。

梁妈妈泪如雨下,“都是奴婢的错,应该早些劝着姑娘的,小小年纪因思虑过甚落下了心疾,这可如何是好?”

铁氏道:“我早年行走江湖,认识一位世外高人的朋友,昨日她给我回了信,愿意收俪姐儿为徒,说是过几日就会抵达江南,届时将俪姐儿带去。你过了中秋节就先回城,暗里拾掇拾掇,不必惊动了她,若她知晓家里人要送她走,只怕是不肯。”

梁妈妈没想到自己奶大的姑娘居然患了这种病,泪水涟涟。这些日子,她是觉得怪,只当是姑娘中毒身上余毒未清,原来不是毒,根本就是病。老太爷老太太带着姑娘来乡下,一住就是两月余,都是为了姑娘。

“老太爷这几年一心想将三姑娘培养成当世真正的才女,可得晓真相后,也放弃此念,只求她身体健康,一世安乐,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名利都无干紧要。

我那朋友说,她可以带走俪姐儿,只是不允旁人跟着去,你也知道,这些世外高人总是有些古怪脾性,我不能不应。你回城里后,把俪姐儿喜欢的东西都给她带上,拾掇好了,且送到颐和堂,让素纹给收起来。”

老太爷为了姑娘的健康都让步了,放弃了他最初的想法。

老太太当成了眼珠般地疼爱,为了姑娘,也忍痛让她跟着别人走。

“听说那里是个世外仙境,美丽如画,里头的亭台楼阁建得跟神仙住的屋子一样,里面的人个个长得像神仙,无忧无虑,快乐自在,希望我家俪姐儿去后,能得快乐,也能改掉思虑过重的毛病,健健康康地。

老太爷请了寒山寺的住持给俪姐儿批命,说命原是好命,只是十四岁以前有大劫,下则能活过十四岁;中则活不过二十;上则能长命百岁。若是跟了世外高人去,过了这道劫数,许能长命百岁。”

寒山寺的住持说她命里有两大劫,一劫在十四岁以前,一劫在二十岁以前,如果这两劫过了,便个福寿双全的好命。

梁妈妈呜咽道:“奴婢明白,只要为了姑娘好,奴婢都听老太太的。”

听了铁氏的话,梁妈妈这几日都忙着做针线,好几年不碰了,可姑娘要出远门,这一去就是几年,待她归来,也不知是何情形,她得给姑娘多做几身小衣、肚兜,要将未来几年的都给做上,免得她没得穿。

素纨见梁妈妈肯动针,心下甚是奇怪,在一边打着下手,待四下无人时,方低声道:“妈妈,你不是说姑娘的衣物都交给我了么?”

“我帮你打理了,你不乐意?”

“怎会呢,瞧妈妈这针工,可是我怎么也学不来的。”

梁妈妈苦笑,继续绣着肚兜上的花,一针一线蓄着满满的情意,“我自小就是孤女,从记事起就不记得家里有什么人,只是不停地哭,被人牙子打骂。后来是郑国公府的梁家老夫人买下了我,见我无父无母怪可怜,就让她身边的管事妈妈收我做了女儿,这管事妈妈原是宫里的绣娘,一手绣工出类拔萃,只是在宫里遭了人暗算,不能生儿育女。

她待我十分好,将她一手极好的手艺都传给了我。梁家嫡姑娘订亲时,她将我唤到一边,说是老夫人瞧上我的手艺,要我做嫡姑娘的陪嫁姑娘,又从陪房里头挑了三个极好的后生,这里头有文武双全,有人精明英俊的,也有做秀才的账房先生。

我那时就想啊,怎么也要挑个好的,就选了做秀才的账房先生,不曾想到,他倒是个短命的,我嫁给他还没过到两年,他就得了痨病去了,想着他虽没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生下来也是个依仗,谁曾想到,十月怀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产下的居然是个死胎……”

素纨一直觉得梁妈妈很神秘,着实是她的女红太好,好到少有人及,没想这背后还藏着如此的故事。

“那时候,我真想跟着一道去了,却被人救了下来,是梁七婆守在我身边开解、宽慰我,帮我谋到给姑娘做乳娘的差事。姑娘七八月上头,太太没了。那时候我就想,我与姑娘一样,都是可怜人。她没有亲娘,我没了女儿,往后就这样相依着过活……”

梁妈妈的眼泪不由自己的滑落。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她是拿洛俪当成亲生女儿。可现下,却不得不分开。

“妈妈”素纨轻呼一声。

她怎好好的提到身世,提到那些走远的过往。

素纨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梁妈妈抹去眼泪,“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事心里难受。”

姑娘小小年纪就落下了病根,如若她用些心,姑娘何至于如此。

素纨问:“妈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是高兴,瞧着姑娘乖巧懂事,才华横溢,就像太太年轻的时候,我有些感慨罢了。”

梁妈妈不肯说,素纨也问不出原由。

洛俪近来过得很有规律,每日一早学一个时辰的武功剑法,然后到洛瑞的临时房里读习字绘画,再是琴艺。来到乡下后,棋艺课被洛瑞给取消了,茶艺课洛瑞说她学得很好,没有必要再教也取消了。

洛俪只当洛瑞不教她下棋,是因为洛瑞的棋艺不如她。

闲来无事,洛瑞教洛俪钓鱼,甚至还讲佛经、道经,那是前世今生她都没学过的。

洛瑞站起身:“今儿休沐,你在庄子上钓鱼。钓得多了,晚上给你祖母加菜。我去找寒山寺的大师下棋。”

洛俪点头。

素纨在一边帮忙,从庄子小河里钓上来的全都是三指宽的小鲫鱼。

在河的对岸,是对岸村庄上的百姓,小河有两丈宽,每日有村里的村姑妇人来这里浆洗,因洛俪的容貌太惹人,素日她都戴着一顶纱帷帽。

洛俪道:“梁妈妈几时回来?”

素纨道:“说是秋凉了,回去给姑娘以几身寒衣。”

“我们还要在庄子上过冬天?”

“许是吧。”

洛俪眨巴着眼睛,越来越奇怪。祖母九月的寿辰,不过大寿了;祖父是十月的寿辰,也不办寿了。

她跟着祖父祖母来庄子上这一住就是近三个月。早前说是避暑,后来又说是静养。现在天气转凉,也该回去,只祖父祖母半点不提回府的事。

洛俪捧着肚子,“素纨,你瞧着鱼竿,我去趟茅厕。”

素纨接过鱼竿,老太爷还真是倾囊相授,连钓鱼都交姑娘,可她在旁边冷眼瞧着,这大半年下来,老太爷越来越有一种教无可教的无措,而剩下的就要看姑娘在法丹青上的悟性。

洛俪觉得自己最近吃得太多,人都胖了,明明夏天穿着合宜的衣裙,都短了两寸,这个夏天,她分明长高不少。

从茅厕出来,她依稀瞧见执墨的身影,一闪就过,瞧着方向是进了老太太住的院子,她心下又是好奇又是狐疑,跟执墨进了院门。

九月的天气已凉,房门半掩着,她站在门外,只听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禀老太太,周姑娘写给三姑娘的信,还有郑姑娘写的,喏,有一封是蘅芜女学山长写的……”

周娥眉的信,自从中秋节后,她就没收到过了,说起来已有二十来天没收到了。

铁氏道:“她们怎么还不消停了,没完没了,写这信来作甚?”

自家孙女是来静养,怎的还来打扰。

第203章 仇人的挑战1

执墨垂首,“老太太,听说城里闹得很凶原本江南四大才女的绝赛,八人里头挑出四人。谁曾想到,窦国舅的嫡幼女窦华浓带着自称是皇城四大才女的来挑战,将好好的赛事搅了个乱七八糟。”

任他外头闹翻了天,自与她们无干。

铁氏只盼孙女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什么名利权势,且由别人闹去。

铁氏叮嘱道:“铁花,把信收了。”

“老太太不给姑娘。醢”

“姑娘的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要被她知道,又是一场风波。现下就算天塌了,也自有个高的去顶,与我孙女何干。”铁氏悠悠轻叹一声,“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求俪姐儿健健康康”

“只求俪姐儿健健康康”

铁氏为何要说这一句缇?

她是病了吗,来乡下生活,是为了给她养病,这才是老太太老太爷一直不提回城的原因?

她的身子怎这般不争气?她自己也没觉哪里不妥,除了时有一阵刺心之痛,别无哪里不适。在她今世五岁时就发作过,那时,是她忆起前世的不甘与仇恨,后来慢慢淡了,就再未发作过。这几年一月中,总有那么一两次刺痛,有时是从睡梦里被疼醒的,有时是突然在她想到什么事时被刺痛一扰。

铁嬷嬷接过几封信。

老太太有自己的担心,上回沐子轩说姑娘的病好转了,老太爷老太太很高兴,更觉得远离城里是好的,至少姑娘放松了、快乐了,换一个地儿真的对三姑娘的病有益处。

洛俪以为自己快要忘记前世之恨,“窦华浓”三个字像一个魔咒,回荡耳畔,心头的恨意翻腾。

窦华浓、池宪……

前世的仇人,她们还都好好的活着。

池宪害洛家的男丁,背后的靠山是窦国舅。

窦华浓来江南了,她破坏了江南的四大才女赛事。

她未去寻窦华浓,窦华浓反倒自己送上门。

执墨没有离开,固执地继续禀道:“郑姑娘原是好的,可在皇城四大才女面前,琴棋画样样都只能排第二。窦华浓留下话,说三日之后再没人胜得过皇城四大才女,江南女学也不必再办,索性全部取缔,还嘲笑江南无才女,留着女学,反徒惹笑话。”

铁氏恼道:“执墨,你下去罢。”

耳不听,心不烦。

江南之地,才女比皆是,谁去应赛都行,唯独不能是她的孙女。

洛俪的病好不容易才好转,怎能才劳累。

这种比赛最操心劳力的活,让健康的姑娘们应对。

执墨轻呼一声:“老太太……”

铁氏面容转厉,“城里的事,不许告诉三姑娘,若让她知道,我第一个……”

“三姑娘”铁嬷嬷一呼,打断了铁氏的话。

风拂起了粉红裙摆,这是今儿三姑娘穿的裙子。

铁氏抓起茶盏,冲着执墨就飞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洛俪一把将执墨给推开,茶盏飞出了厅门,落到了院墙上,传出一阵破碎之音,就似什么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洛俪神色沮丧:“祖母,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今生好多的事她还没有做,怎么就得病了,她不想死,她想看到洛家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更想看着祖父能够寿终正寝。

铁氏心头着慌,这孩子原就心事重,要被她知道了实情,只怕又添一桩心事。她将满腹的怒火都发泄在执墨身上,执墨打了个颤儿,畏缩地后退两步。

洛俪又道:“祖母,让我回城吧,窦氏派的人都欺到家门口了,既然女子有女子的较量,孙女愿意全力应战。”

铁氏心头一阵刺痛,“俪姐儿啊,你就别管外人的事,江南之地多出才女、侠女,自有人出头。”

她这个病歪歪的身子,哪里经得住折腾。

铁氏只盼着世外高人早些现身,好接了洛俪离开这儿。

若孙女去外头过上几年,换了地方,没有这乌七八糟的遭心事,许就能早得康复。

“祖母,世人不知洛子有孙女多才便罢,可他们知道了,如果孙女不去应战,让世人如何看洛家,如何看祖父?我们洛家的人,做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绝不做畏缩之辈。我知祖母不愿告诉我此事,原是为了我好。可是祖母,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树尚活一皮,人当活个天地傲气。孙女求你,你让孙女回城吧……”

洛俪跪在铁氏膝前。

窦华浓是她的仇人,她前世不会畏惧,今生更不会有半分惧意。

她是骄傲的,她宁可骄傲的好,也不愿卑贱的活。

铁氏看着眼泪汪汪的孙女,心头一软,只觉疼痛难耐。

铁嬷嬷指着执墨,追着执墨骂道:“你这混小子,让你胡说八道别说是你,便是你爹,老娘也打得骂得,你这混小子……”

执墨一瞧惹了祸,调头就往外头跑。

铁嬷嬷直追在后面,随手寻了个大扫帚追过来,执墨躲闪不及,生生受了几扫帚。

铁氏抱着洛俪哭成一团,“你身子不好,不能劳心,这种事可是劳心之事。俪姐儿啊,祖母不管旁人如何说,我只要你好好儿的。”

如果这孙女没了,她只怕也活不成了。

这可是她亲手带大的孙女,是她的贴心小棉袄,解语花、开心果,铁氏想到洛俪的病,疼到心坎上。

“祖母,俪儿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俪儿要看祖母长命百岁,还要让祖父看到俪儿成为法大师。”

院墙外,传来执墨的惨叫声,铁嬷嬷的怒骂声。

素纨原在钓鱼,突地听到一阵鸡飞狗跳,出来瞧看时,却是铁嬷嬷拿着扫帚追着执墨打,执墨哪里斗得过铁嬷嬷,被打得嗷嗷直叫。

洛俪抱着铁氏又是哭又是撒娇,铁氏万般无奈,终究答应带洛俪回城,却又道:“你答应祖母,保重身子要紧。”

“祖母,我到底是什么病?”

“你是……”

“祖母……”这一声娇滴滴的轻唤,铁氏忙道:“你别难过,祖母认识一个世外高人,她有法子治你的心疾。”

“我得的是心疾?”

铁氏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说好的瞒着,怎么就说漏嘴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学不来权谋之术。

这丫头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对她娇滴滴的声音受不住,这才诱得她说了实话。

铁氏眼神慌乱,不敢再看她,也怕看见她的眼泪。她的眼睛让自己无法抵抗,就跟有法术似的,总要弄得她一颗心乱七八糟。

“老郎中说了,只要换个环境静养,你的病自然就好了。来了乡下,你的病不是比以往好了许多。”

她心口刺痛的病,这不是前世记忆留下的心痛,而是她今生的心疾。这两个月,心口刺痛的次数确实少了许多,她还以为是自己放下了仇恨,别,那样的仇恨,她怎么能放下,她不去窦华浓,窦华浓自己送上门。

“祖母,我们回城,让孙女接受窦氏派的挑战。洛家人不做懦夫,江南女子不是无用之人。”

铁氏化成一声长长地叹息。

她就知道若是瞒不住,她根本抵不住孙女的撒娇求情。

洛瑞是黄昏是回的庄子,一回来就听铁氏说了。

他二话不说令执墨将洛俪唤来。

执墨被铁嬷嬷打得鼻青脸肿,五官变形,若不是声音,连洛瑞都分辩不出来。

铁嬷嬷有多疼洛俪,洛瑞也是知道的。

洛俪还小的时候,虽说是铁氏在带,更多时候却是铁嬷嬷在抱着她、带着她、陪着她。

洛俪静立在洛瑞面前。

洛瑞一脸肃色,“你祖母说你明日一早要回洛府?”

“是。”

“你知不知道你不能操心劳累,在乡下养了几月,方才好转。”

“祖母都说了。”她扬起头来,眸光里难掩孺慕之情,“祖父,难道因为身子不好,能做的许多事都不做?如果是祖父,对欺上家门口的狂徒、恶人可会视若无睹?我是洛家的女儿,是祖父的孙女,顺天府的人都知道孙女的画好。如果我不出来,让世人如何看洛家,如何看祖父。孙女不是为一己之私而战,而是为了洛家、为江南女子,请祖父恩允,让孙女去做这件事吧。”

洛瑞未动。

这就是他的孙女,和他期许的那些,有着一身傲骨,有情有义。

他该骄傲,可更多的是担心她能不能走下来。

今日在寒山寺,就听住持说了这些事,窦国舅的嫡幼女带的四个女子,琴棋画各有所长,每人虽只会一项本事,所拥有的一技之长都堪称第一。

郑小妹出身扬州郑家,琴技在扬州颇富盛名,可在那位擅长琴艺的女子面前也只能屈居第二;郑小妹的棋艺,与人家一比悬殊颇大;就是郑家引为傲的绘画丹青,在其中一女的面前也只能排居第二;法亦只能居第二。

“祖父,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请同意孙女所请,不要让孙女引以为憾。”

她半跪地上,低垂着头,态度诚恳。

洛瑞弯腰,平视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像极了铁氏,亦像极了洛康,“你有信心?”

“全力以赴,无愧于心,无憾一生。”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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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仇人的挑战2

“全力以赴,无愧于心,无憾于命。”

洛瑞严肃的面容突地溢出会意的笑,“好你不愧是我洛子的孙女,起来罢,祖父答应你就是。只是此事结束之后,你可愿去世外学艺。”

“孙女但凭祖父安排。”

送她离开,是为了给她治病。

为了她此生守护的洛家与深爱的家人,她愿意做短暂的离去,没有强健的体魄,如何继续守护醢。

“执墨,让老太太拾掇一下,半个时辰后启程回府,派人与大太太大爷通禀一声。”

决定了,那就回去。

洛瑞不想让洛俪留下遗憾缇。

洛俪的那些话也真真切切地打动了他的心。

洛家人,做人要做得顶天立地,即便是女子也是敢作敢当。

*

洛府。

洛径得到下人通禀,心头松了一口气。

窦国舅的女儿闹上门来,他们不能出手处置,只能让姑娘们自行面对与解决,倘若是输了,连他们江南人都觉得丢失了面子。

从八月十五的未时一直到现在,半个月了,每三日一次,先是斗琴艺,再是斗棋艺,最后斗法、斗丹青,江南的贵女们无一斗得过她们,也只有郑小妹能与之一比,可每一项都差那么一点。

梁妈妈还在拾掇东西,突然听说洛俪回府,再细细一打听,方知原由。

洛俪用了香汤,从一口大箱子取出一只木匣,这是一整套的琴谱《情劫》仅是琴谱便有厚厚三册,其间分为九章,讲的一对男女从初识、相知、相爱、诺情、风波、离散、背弃、纠缠、至死方休的九步过程,这是自大周名曲《沉浮》之后的又一诗史琴曲。

《沉浮》全套共有五本琴谱,共有十八章,用古琴演奏,名《沉浮》实是写人的一生,从呱呱落地,到终归尘土。

《情劫》弹完九章需时半个时辰;而《沉浮》弹完则需一个时辰。

洛俪在洛瑞的房瞧过《沉浮》琴谱,前世时,她曾牢记这两部琴谱,但为了做个贤妻良母,唯有暗敛锋芒,现在才捧起《情劫》,只需看一个开头,她就能随音哼出全部,只是相隔了前世今生,时有停顿。

时间太久,久到她对琴谱已经生疏。

素纨上了阁楼:“三姑娘,周姑娘、杨姑娘求见。”

梁妈妈看着外头,已近三更。“姑娘不想见,不见就是。”

洛俪抬了抬手,“我今日困了。”

梁妈妈会意,下了楼,对周娥眉与杨玉莲道:“二位姑娘且先回罢,姑娘身子乏了,你们是晓得的,自端午节后,姑娘的身子就不似从前。”

杨玉莲想到的都是女学听的传言,说洛俪在那次遇刺受伤后,身上有余毒未清,听说这毒很是难缠,弄不好洛俪就是个红颜薄命,所以从端午节到现在,洛俪一直在喝药。

她们原是不信,可经不住说的人多了,再通过她们的观察,今儿进来时,这院子也真真切切有一股子药香味。

杨玉莲道:“明晨,我和周妹妹再来瞧俪妹妹。”

周娥眉问道:“我给她写的信,她都瞧了吗?”

梁妈妈道:“瞧了,都瞧了。”

“那就好。”

周娥眉像个小大人。

近来因为皇城才女挑战的事,蘅芜女学都未能好好开课,三日一比,每过三日女学的姑娘们就看挑战赛。

因擂台设在蘅芜女学,到时候可以供她们看个过瘾。

洛俪看了遍《情劫》,从头到尾地哼了一遍,将几个忘记地方重新记牢,睡前喝了一碗药,躺在榻上一觉睡到五更。

因她归来,宋蜜儿又如常来指导她武功剑法。

洛俪没去房,而是在阁楼上弹《情劫》。

洛瑞听到那时而断断续续,时而缠缠绵绵的琴曲,走出颐和堂,遥望着浣莲阁方向。

执墨立在身后,他依稀在洛瑞的脸上看到了不安,“老太爷……”

洛瑞猛然回眸,眸光里掠过一丝寒意,吓得执墨再不敢言。

洛府后花园垂花门处,郑小妹迈过门进入洛家的后宅。抬眸就看到路口站立的杨玉莲与周娥眉,彼此交换了眼神。

听说洛家的入室弟子偶尔会进入后花园,但另一道直通后宅的月洞门却是不许迈过的,那门口有婆子看守。

杨玉莲微微福身:“郑姑娘。”

郑小妹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轻移着莲步。

周娥眉道:“这是俪妹妹屋里飘出来的琴音。”

郑小妹低声道:“她弹的是《情劫》此乃我朝永兴年间第一美人玉玲珑所谱,后来玉玲珑被迫嫁予亲王为妃,一世情苦,受尽凄楚。”她顿了一下,“这首曲子,郑家收录了一套,只是父亲不许我习练。”

杨玉莲对什么都不是特别好,就连有幸考入梅班,也都是亏得洛俪给她的功课清单,现下读了近一月的,方才明白自己与梅班学子之间的差距,可既然进去了,怎么也要考一个蓝梅本回来。“这是为何?”

周娥眉在沐紫薇的记忆里,有关于此曲的印象,“《情劫》的琴谱很长,是厚厚三册琴谱,分为九章,一次性弹完需时半个时辰。”

杨玉莲显然吃惊不小,“厚厚三册,天啦,这得多长,我到现在连琴谱上的乐谱都识不全,如同天似的,简直就是奇怪的符号,每次学一支新曲子就得先学会哼唱,否则我就不会。不,不,我就只会弹四支曲子,只会四支,旁的都不会。”

周娥眉道:“《情劫》还不是最长的琴曲,最长的琴曲是北周第三代丞相程长龄所谱的《沉浮》,此曲分为十六章,一次弹完得一个时辰,听说弹完一遍,消耗心力,一个优秀的琴师弹一次之后重则大病一场,轻则数日精神不振。”

“我们快劝住俪妹妹,叫她别弹了。”

“我们先去瞧瞧罢。”

郑小妹走到浣莲阁外,琴声还在继续,明明有一节弹得断断续续,可这一会儿却显得熟练无比,声声哀怨,如诉如泣。洛俪分明是对琴谱不熟,可这琴音已然有了神韵,初识的欢喜,相知的快乐,相恋的甜蜜,诺情的难忘……无一不弹得入骨两分,就算是郑小妹,也未必能弹出这样的神韵。

“我们先不要进去,待琴音停止时再入,以免扰她习琴。”

郑小妹建议着,几个人立在院门外侧耳聆听,杨玉莲听不出好坏,只知道很好听,可郑小妹与周娥眉却听出其间不同寻常的韵味。

过了良久,曲终音止。

洛俪问道:“我弹得不熟的有几处?”

“回姑娘,共有六处,不过虽然断续,你后来续上之时,却是对的。”

“六处都标注出来了?”

“是。”

洛俪接过琴谱。

素纨道:“姑娘,你应战窦氏派才女,是准备弹此曲?”

“既然要弹,就弹最难的琴曲,《情劫》、《沉浮》让她们选。”

素纨微张双唇,“可这两支曲子太耗心力,姑娘的身子而今又弱,比不得以往。”

“就算再弱,我也能一次性弹完曲子,既然应战,我就会尽量做得最好。”她顿了一下,“你替我磨墨,我一会儿要习练画,只是棋艺已经许久未练。”

“老太爷必不会再让姑娘碰棋的,他说奕棋太伤心神。”

听着里面的对话,郑小妹心下微沉:洛俪的身子已经虚弱到不能奕棋了,她写信让洛俪应战,是不是太过自私。

她是知道洛俪的身子不好,只不曾想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

周娥眉呢喃道:“若是我能学得更好些……”

“周妹妹年纪尚幼,能有今日造诣已是难得,我在你这么大时,也未必有你做得好。”

郑小妹说的是实话,她能有今日才学,是因为郑家用心培养。郑家底蕴足,不由得她不学,家里的籍很多,兄弟姐妹们个个琴棋画不是技艺精湛,就是略通四五。她因是嫡女,在姐妹里头学得最好,也是因为先生对她的教授更为严格。

郑小妹与杨玉莲使了个眼色。

几人已到浣莲阁大门外。

明明这般近,近得只隔一垛围墙,可是她们却觉得如此的远,远的中间相隔了一线生死。

她们的心境很是矛盾,想洛俪应赛,又怕她应赛,若是洛俪有个三长两短,这请洛俪应赛的人只怕一生难安。

杨玉莲清清嗓子,提高嗓门道:“梁妈妈,我们来瞧俪妹妹。”

梁妈妈闻到声音,从小厨房出来,“几位姑娘请”又令素绢去通报。

洛俪到花厅时,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比周娥眉记忆里更高挑些,周娥眉这个夏天就跟春天的竹笋似地,突地就拔高了一大截。江南气候好,加上洛府的吃食又精致,比她在应天府乡下不知好多少倍。

杨玉莲道:“俪妹妹莫不是累着了,瞧这脸色都有些苍白。”

洛俪道:“还好。”

素绢奉了茶点。

三个人互望一眼,谁也不愿意打头提应赛的事,可终究得有人来提。

周娥眉是拿定主意不提的,装作没瞧懂郑、杨二女的眼神。

杨玉莲则是怕出了岔子被人抱怨,更不愿提。

郑小妹见她们不愿提,到底还得有人来提这话,“此次登门,是我奉山长之令,过来给洛妹妹介绍窦派四才女的情况,我与她们交过手,对她们各人的风格最是熟悉。”

“还劳郑姐姐介绍。”

第205章 皇城四才女1

“还劳郑姐姐介绍。”

洛俪的声音很轻柔,因为面容太过白净,几人已经认定洛俪身子不适。

郑小妹缓声道:“窦国舅的幼女窦华浓并无甚才艺,可她带来的四位女子确有本事。先说琴才女,琴技出神入化,熟悉就罢了,琴韵清灵又不失哀怨,拥有一手活灵活现的琴技,让人如临其境。”

“棋才女,喜着一袭白衣,模样也是生得如花似玉,棋艺超凡,我与她对奕,没多久就败下阵来,扬州云姑娘棋艺在我之上,也败于她手。云姑娘说,如果她下棋走一步看七步,对方就是走一步看十步,私下里还说她输得心服口服。”

听这介绍,这种情形倒似曾相识醢。

洛俪微阖双眸,耳畔回响着郑小妹那好听的吴侬之音:“另有才女,法精湛,自称卫夫人第二,法风格清骨秀丽又不失飘逸傲气,最擅行。”

“画才女,以绘梅花为长,仕女花鸟也有所涉猎。梅花风格傲气凌然,落笔与洛子有七分相似,花鸟画风格又有几分我父亲之风,她几乎是集两家之长却又自成一派。”

洛俪突然问道:“这四人相貌如何?缇”

四人的来路定有问题,她怎么听着,越发觉得熟悉。她灵光一闪,抓住了一条讯息的尾巴,前世时,有一次池宪喝醉了酒,嘴里嘟囔道“姨父真是好福气,好福气,有四美且有才华的女子相伴左右。”她当时正给他用湿帕子擦脸,问道“什么四美?”他答:“琴棋画琴棋画……”当时她未弄明白,以为他唤的姨父是“义父”,可又知道池宪并无义父。

大概是她二十岁时,皇城有传言,说窦国舅身边有四位惊才绝艳的美人,分别擅长琴、棋、、画,又名为琴姬、棋姬、姬、画姬。相传是某位富商花重金搜罗天下寻来的四位清倌艺伎。

窦国舅五十五岁大寿时,广发寿帖,池宪说“虽然我们是清流,可清流持中立,还是去坐坐吧。”还特意叮嘱她,一定要备下厚礼,也免被人笑话。

哪里是为了中立,根本就是为了讨好窦国舅。

在寿宴上,有人建议窦国舅将四位惊才绝艳的美人请出来让众人饱饱眼福,窦国舅为了炫耀,就令四美出来给群臣献酒。洛俪当时虽在女宾宴,后来窦夫人还让四美过来拜会各家太太夫人,只说是窦国舅新纳的四位姬妾。

此刻,郑小妹等三人错愕:这是比才学,又不是比容貌。

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玉莲没问原由,介绍道:“琴才女,真真是个大美人,长着一张瓜子脸,柳叶眉、丹眉眼,鼻子很修直,樱桃小嘴,皮肤白皙,更绝的是,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自她们来到江南,琼林院那边被迷住的学子也有不少。”

周娥眉接着道:“棋才女爱着白衣,跟个仙女似的,就算是奕棋也蒙着白色面纱,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一眼就似能让人掉进去似的。”

洛俪努力回忆,窦国舅寿宴上的四美,还真与她们说的有七八分相似,是也不是,虽然隔得久远,她只需瞧上一眼还是能分辩出来。

用四个来自风尘的清倌伎人挑战江南所有的贵女,就算是胜了,他日窦华浓道破实情也是折辱了整个江南的贵女。

你身为贵女却与伎人比拼技艺,这不是与伎人一般?

杨玉莲道:“才女,长着一张满圆脸,是四人里头最珠圆玉润的一个,举行投足很是诱人,呃,我讲不好,就是她的动作很好看,就跟跳舞似的。”

周娥眉道:“画才女,是个容长脸蛋,五官看似寻常,可那张脸还是挺漂亮的,是几人里头个子最高挑的,手长得很好看,声音也好听。”

果真是她们

前世时,她在二十岁时才得见几人。

今生,她们已经出现。

那时候的她,看到的四女瞧上去也不过二十岁上下模样。

但凡是那地方出来的女子,对保养肌肤、容貌都有一套独特的秘法。

“她们年岁几何?”

郑小妹道:“四人中,年长的约莫十七岁,年幼的十五六岁。”

那四女个个都生得貌美不凡,如春花秋月各有其美,从容貌上分出高低很难,但就气度而言,棋才女的气质如兰,真有几分仙子飘飘之气,最为优胜;再有琴才女,风华绝\代,一举一动都撩人心魄。

才女的气质略差些,但亦有一份独特的韵味。

画才女虽也美,但与那三位相比,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洛俪起身道:“我明白了。”

是前世出现的四位多才美妾

无论是她们说的容貌,还是各人的才学,与前世她所见到的四美吻\合得上。

杨玉莲道:“俪妹妹有把握赢她们?”

前世的洛俪见过她们四人表演才艺,但却没与四个正在交锋过。

洛俪并未回答,而是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心里有数。”她对素绢道:“告诉大老爷的僮,就说大老爷回府立马通禀一声,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素绢应声而去。

洛俪福身道:“三位姐姐,俪儿不送了。”

周娥眉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许是她健康已失,心情不好,在乡下住了几月,连性子也变得孤僻。

她问罢了原因,也未与她们三人多说话。

周娥眉想与洛俪多说说话,知她身子不好,又不能缠着洛俪。

*

洛俪看了一会儿,继续到房习字,就像根本没有要应战的事。

洛瑞反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只是看她像个没事人,又觉得宽慰。

酉时,洛廉回府,彼时洛俪还在房。

“僮说侄女儿有事找我。”

洛俪搁下手里的琴谱,淡然问道:“伯父以为,挑战江南女学贵女的皇城四大才女,四人有什么共同之处?”

洛廉道:“你们女儿家的玩闹,我去瞧什么?”

院有一些爱瞧热闹的学子去瞧过,说什么的都有,皇城四大才女生得美不说,个个才华不俗。

洛俪沉声道:“早前不觉怪异,今日郑小妹、杨玉莲与周娥眉三人来探我,我细问一翻,发现这四人举手投足都有一个共同点,动作很好看,风情流露……”

说白了,那就是天生一股媚态。

洛瑞微凝。

洛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说窦派的人用几个……挑战我江南贵女?”

几个什么?他说想说的几个风尘女子。

洛俪苦笑:“无论是输赢,丢的都是江南贵女的脸面,这步棋是想挽回在江南的失利?伯父何不查查这四女的来头与底细。”

洛廉歪着头,“窦华浓带着皇城四大才女挑战江南贵女,若这四个女子的来历有问题……”

如果洛俪的猜测是真,这一场比试,无论是输是赢,都会折损江南贵女的脸面。

“窦家女儿,不能用等闲人的目光视之。她既这么闹,自是以为没人会往那方向猜测,这四个女子一身傲气,傲气与贵气有时候亦可蒙蔽人的双眼。就算是窦氏派臣子之女,谁会这般大许广众的闹腾?闺阁的声誉还要不要?但是窦华浓不怕,她现在的身份就如同大赵的皇女、公主,谁敢说她的不是,尤其在皇城更没有说她的不是,所以她能闹、更敢闹伯父不如帮我这个大忙,让人在皇城细细地查上一查。”

窦华浓在前世时,在错失帝位后,又失去了妃位,更被人指责淫\乱不贞。她失去入宫的机会,窦太后为安抚窦家,封了窦华浓一个“丹阳郡主”,凭着这尊崇身份,窦华浓依旧可以在皇城耀武扬威。

洛廉道:“还有两日,你就要与她们应战,恐怕……”

“伯父,别人会说时间紧,可你,我相信有法子。自家人面前,伯父就要打哑谜了,就伯父的本事和手段,我相信伯父能在两天之内查出她们四人的底细。”

洛廉结结巴巴,目光移向洛瑞,洛瑞一脸淡然,分明就说“老子什么都不知道”,洛廉气哼哼地道:“你几时猜到我……我不简单。”

最后几字落音,带着一股子恼意。

洛俪笑:“我与夜公子明面上相识前,曾有一夜,他带着负伤的黑衣神秘人闯入我的闺阁。那人浑身是伤,夜公子用一颗糖丸子逼我吃下,骗我说是那是毒药,逼我出手救他们。

第二次见面,我与他打了起来,他却唤伯父‘洛山长’。

后来黑衣神秘人带着李娇,我瞧出他武功不俗,来自宫中。

由此推断夜公子的身份不简单,而他是怎么神鬼不知地进了琼林院?除了伯父大人有这种本事,我寻不出第二人。再后来我发现梁俊、卢淮安围饶在他身边,这一切,除了伯父大人的安排,旁人根本做不到。

伯父看似平庸,才干本事都不小呢拥有绝世的武功,过人的胆识,成竹成胸的谋划……”

她移着碎小的莲步,在洛廉的身侧环行,就像在看一只猎物。

洛廉的心颤了又颤。

“臭丫头,臭丫头……你凭这些就能猜出来?”

“伯父,你要不要我继续猜,直到我把你的老底都给揭个干净?”

洛廉揖手。

别说了,再说下去,他太没面子了。

何况那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知道秘密的人都死了。

第206章 皇城四才女2

何况那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知道秘密的人都死了。````

老太爷虽然知道他有几重身份,却不知道另一重身份是什么。

别猜了,伯父求你别猜,拜托了。

洛俪戏谑道:“错了,你才是长辈。”

她猜的不错,洛廉不简单,虽然猜到,但洛廉不承认,她不敢肯定醢。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帮你查她们的底细还不成。”

洛俪扬了扬头,一副“就该如此”,她俏皮一笑,“搜罗四个惊才绝艳的清倌美人,这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就算是官员,也必是牵扯到巨大利益。而世间最精明最会谋划利益的莫过于商人,伯父不妨查查近两年与窦国舅交好的富商。”

洛廉道:“父亲,你听见了上次的事,根本不是我在使坏,是你教出来的好孙女太过奸滑猜出来的,你不能再怪我了。缇”

洛瑞心头百味陈杂,过往那么多年,他怎没发现呢,怎就没发现呢,没发现自己的孙女聪明得让人心生畏惧。

就凭那一点点的蛛丝蚂迹,她就能猜出全部,窥一角而晓全局,这等本事,他是经过几十年的磨砺才有的。

洛廉与洛瑞告退。

洛俪大声道:“伯父,可别误了我的大事,到时候我一人丢脸,丢的可是洛家脸面,你可记在心上了,在两日之内,必得给我答案。”

洛廉心下狠狠地骂着:小狐狸、臭丫头连亲伯父都敢要胁,她还有什么做不出,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如果是个男孩,他肯定是欢喜得跳起来。

洛瑞眉毛跳了又跳,嘴唇蠕动,万千话语终是化成了一声喟叹。

“祖父,你勿须为我担心,待此事了结,我会离家学艺。祖父不要送我去一个可以快乐玩耍之地,我想去一个能学得本事的地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见居安思危还是必要的。祖父现下的声望颇高,早已经有人嫉妒得欲除之而后快,祖父若不愿做这些阴谋争斗之事,就让俪儿来做吧。”

洛瑞轻喝一声“我陪你祖母用暮食去。”

他很生气,这几个月,他以为她放下了思虑,结果发现,只是自己以为放下,她根本没有放下。他生自己的气,洛家子孙哪个不是七尺男儿,却要她来操这心。

洛俪望着他的背影:祖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样的话,就算将来会做,我却不会再在你面前说这种话了,我不想惹你难过。

*

华藻院。

朱氏与洛径、洛逊一家三口正在用暮食。

朱氏道:“三妹妹可吃过了?”

“没呢,到大哥这里蹭饭。”

她不是陪老太爷,就是陪老太太用饭。

朱氏令丫头添了副碗筷。

洛逊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盯着洛俪看,虽住在家里,洛逊很少见到洛俪。

洛俪很忙,忙着习武,忙着读,洛逊时时听人提到三姑姑。

洛俪笑道:“逊哥儿,你娘肚子里的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

洛逊几乎没有想,张口就答“妹妹”。

朱氏笑道:“谁问他,他都说是妹妹,添个妹妹好,这样一来,我就儿女双全了,如果能生一个像你三姑姑这样的妹妹,又乖巧又懂事,挺好的。”

洛俪吃了饭,陪着洛径夫妇说话。

洛逊没多一会儿就睡熟了,由乳娘带着去睡觉。

洛径道:“三妹有事?”

“当然有事。”洛俪答着,神色渐转凝重,“我身子不好,祖父祖母恐我早夭,决定让我离家将养。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现下只等相约的世外高人将我带走。”

朱氏不说话,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心随之一沉。

洛俪继续道:“临离家前,还有一些事放心不下。”她垂着眸,“窦氏派的人一直想杀害祖父,上次在院就是一次,我担心他们明杀不成会来暗害。下毒自来是最常有的手段,要在洛家成功下毒,就必须收买内鬼,或是进入细作。

在我离家后,希望大哥能保护好祖父祖母,别让人伤害到他们。我最怕的,还是担心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窦氏派的人会对祖父下慢性毒药,就是那种看起来像是生病的毒药。大哥能否答应我,往后每过十天,请郎中或沐公子入府给祖父祖母请一次脉?”

三姑娘还真是个操心命

窦氏派不是已经许诺不会插手江南事务,但不代表他们不会派细作进入洛府。

洛俪怕,四大才女出现在江南,这比前世现身提前了整整十年,那有些事会不会也发生改变,或是提前发生。

“上回,窦氏派遣池宪进入江南,企图进入琼林求学,可池宪的身份表面没有问题,背里他的母亲与承恩候夫人乃是堂姐妹,恐怕这是谁也想不到。敌人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洛径语调沉重:“三妹,我会小心。”

沉默,却有一种将要离别的忧伤。

朱氏打破了平静,“三妹妹是因为上次受伤中毒,所以才……”

外头都这么说的。

就连朱娟也私下问朱氏,说女学里传这在的很多。

洛俪粲然笑道:“只要祖父好好的,洛家就是江南第一香名门。”

她做出怎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洛俪福身道:“大哥、大嫂,时辰不早了,俪儿告辞。”

黑夜里,朱氏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瘦柔而纤弱,可就是这样的她,却能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朱氏已经认字蘅芜女学流传的事是真的。

洛俪去了睦元堂。

洛廉一看到她,就道:“不是还有两天。”

“伯父别这样子,我是来寻伯娘说说体己话,你瞧在我过几日就要被送走的份上,且别与我计较。”

洛廉无语。

他一个长辈,与她计较个甚。

梁氏与洛康怎么就生了这么个闺女,机灵古怪的。

苏氏坐在暖榻上,秋芹正在给她敲腿。

洛俪道:“你下去吧,我来给伯娘敲腿。”

“别把你累着了。”

“就几下,累不着。”洛俪坐在榻前,用小手轻轻地敲打着,“伯娘,我要离家了,也许这几日就得离开,我舍不得你,可不走又不行。”

一句“我舍不得你”,苏氏的心立马柔软了三分,又不能阻止,这是老太爷老太太决定的事。

“伯娘,我离家后,你要好好照顾伯父,瞧上去他好像很强壮的样子,可他没了你,就照顾不好自己。他出门时,让伯父身边多带两个人,小心窦氏派的人算计他。伯父记性不好,这些叮嘱的话,我就不和他说,就请伯娘帮他记着,时不时提醒他。还有啊,叫他在外应酬喝酒时,别喝太多了,酒后吐真言,容易出乱子。”

苏氏瞧瞧洛廉。

他佯装瞧,嘴角直抽抽,又喜又怒,表情古怪得紧。

“伯娘,你打理府邸太辛苦,不如早点把郑家姐姐娶过门,到时候你就能轻松一点。把你照顾好些,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家里又不差那几个钱,你就负责貌美如花,让伯父到外头给你赚钱回家。”

苏氏被洛俪逗得直乐,咯咯忍俊不住。

洛廉在一边的神情更是哭笑不得。

“俪姐儿啊,伯娘都当祖母了,不年轻了,哪来的貌美如花。”

“在我眼里,伯娘就是一朵花,很美丽的花。祖母也是一朵花,是朵漂亮的秋菊。”她说着用手抽着自己的脸颊,“很多皱纹,祖母的皱纹很美,美得像最婀娜的秋菊。伯娘是芙蓉花,美得正值当年。”

苏氏大笑,搂着洛俪直乐,还是女儿家,这些贴心话儿子哪会说。

洛廉有些受不住,这小丫头说得太肉麻了,他还是去内室坐着。

苏氏乐够了。

洛俪絮叨起来:“祖母说,我一个人离家,不能带侍女,我走了,梁妈妈怎么办?她还这么年轻,要不伯娘帮帮忙,给她寻一个好人家,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那人好,知冷知热会疼人。梁妈妈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挂念我了,只要她过得好,我就走得安心。”

前世的梁妈妈是中慢性毒,郁郁而终。

今生她希望梁妈妈能过自己的日子,能有一个善终。

郎中的话未必成真,可那么多郎中说的话都差不多,洛俪也不得往心里去。

梁妈妈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就算活七十岁还有四十年的日子,人生漫漫,她应该得到幸福。

“还有素纨,我离开了,她应该有一个归宿,护院梁霸是同我们一道从皇城来的,我瞧着他不错,他常来找素纨说话,看上去对素纨有意。伯娘,若是素纨十六岁时,我还没回来,你就帮他们促成良缘。”

前世的素纨嫁的就是梁霸,梁霸待素纨很好,是个好丈夫,今生便还是循着前世的道路,让他们结为夫妻。

“周姐姐开了一个胭脂水粉的铺子,将来她若大了,就让那铺子做她的嫁妆。我给了她三千两银子做本钱,原本就没想要回来的。知道她是我舅家表姐,可我又不能说,想帮她,又担心她不接受银子,只好说与她一起开铺子。我若不在家,希望伯娘能疼疼她。”

第207章 四才女的身份1

苏氏轻若蚊鸣地道:“你这孩子,牵挂的人还真多。”

“大哥大嫂那边,我已经去瞧过了。二哥今日不在家,若是他回来,伯娘记得告诉他,远游出门前,记得把武功练好,出远门别带铁头。铁头的武功不成,保护不了他不说,还尽拖后腿。

还有三哥,他生子怯懦,让他遇事多想想在意的家人,遇上了难事要和哥哥们商量,撇开旁的不说,到底有一处长大的情分。”

苏氏搂着她,心下好不纠结无语,就这么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怎的就这么不顺呢。

她念叨着洛倩,将家里每一个人都给念叨完了,这才安静静地享受着苏氏的怀抱,说得苏氏直想抱着她大哭一场醢。

内室里的洛廉被她的话弄得热泪盈眶,他是不哭的,才不会哭,可还是控抑不住。他以为自己是心肠硬,其实也有柔软的时候,让他柔软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女却是侄女。

洛俪与苏氏说了一阵话,方才回到浣莲阁。

接下来两天,洛俪练琴、甚至还与老太爷、洛廉下了几盘棋,也亦画,而习武也改成了每日五更一个时辰缇。

蘅芜女学将洛俪接受窦氏派四大才女挑战的消息放出后,城中各大赌坊生意火暴,市井百姓、三教九流都在忙着下注。

洛廉那儿还没有消息,明天辰时,她就要去蘅芜女学打擂台。

素绢跑了一趟睦元堂。

“禀姑娘,大老爷说让你今晚别再等了,明早自不会让你失望。”

“好,备香汤,我洗洗睡觉。”

洛廉不会说虚话。

定是有了眉目,但还没有结果,所以要多等一晚。

*

次晨,杨玉莲、周娥眉、苏晴与铁家三姐妹皆等在浣莲阁外头,原想进去,又听说洛俪昨晚看琴谱到很晚,只得止步于外。

洛俪一袭湖色衣裙,因为天凉,披了一件浅蓝色的斗篷,越发显得飘逸出尘,发髻是梁妈妈给梳的,活泼灵动又不失沉稳大方。

洛俪出来时,杨玉莲迎了过来:“俪妹妹,女学今儿备了马车来接你,学子们都在外头等着呢,要为你鼓劲。”

梁妈妈与素纨昨晚就念叨了一宿,洛俪答应让他们去瞧热闹,如此一来,素绢便去不成了,素绢嘟着小嘴,看着抢了她差事的素纨。

梁妈妈打扮干练,与素纨一左一右跟在洛俪身后。

一行人刚到垂花门,就见老太太与铁嬷嬷站在一边,铁嬷嬷怀里抱着一张琴,“姑娘,老太太今儿要去女学给你鼓劲。”

“好,去,都去”

出得垂花门,到了二门时,洛径坐在马背上,朗声唤着“三妹”,递过一个信封,“这是你要的东西。”

洛俪会意,在杨玉莲等人的簇拥下,上了二门小巷的马车。

铁氏则与铁嬷嬷共乘一辆。

离了洛府,因有女学子整齐赶路,场面显得很热闹。

马车里有郑小妹。

洛俪从信套里取出两页纸。

上面清楚地写着:五月时窦国舅大寿,由晋省商人白万山所献。后藏于承恩候府后宅。琴才女,原名李非烟,系奉天府怡红楼名妓,被白万山花黄金二千两所买。棋才女,原名高雪,系洛城镜月冠女道,因情杀人,被判秋决,被白万山桃代李僵从死囚牢房换出。才女,原名袁珠儿,系青州城梅员外小妾,因与梅员外之子私通,被梅太太贱卖入青州青楼,后得白万山赎身。画才女,原名董小芝,乃是扬州富商董家培养的扬州瘦马,董家生意亏本,被白万山花重金买下。

名伎、女道、小妾、瘦马……

这回都齐全了。

洛俪勾唇一笑,将手中的两页纸撕成了碎片,将手伸出,如撒雪花似地让其飘散在空中。

郑小妹问道:“那纸上写了什么?”

“窦氏派四大才女的来历。”

吐出这句话,洛俪像个没事人。

马车摇摇晃晃,一群人进入蘅芜女学。

女学的花园里早已经布置一新,虽无花团锦簇,却在草地搭起了一个擂台,台上铺着大红的地毯,周围已经围聚了不少的女学子,还有一些瞧热闹的太太奶奶。

铁氏被山长安置到看官席的帐篷之中,有添茶的婆子斟了茶水。

洛俪先去了梅园小憩,手里拿了本人物传记的闲看。

半躺在暖榻上,饮着茶,吃着点心,好不悠闲自在,梁妈妈还帮忙剥着瓜籽儿。

周娥眉算是服了,早前几位贵女听说打擂,一个紧张得要死,要洛俪倒好,根本就没当回事。

外头,传来一阵丝竹之音,空中似有花香飘过。

汪灵大叫着:“洛妹妹,妖女来了她每次出来,都搞出这种阵仗,又是吹奏音乐,又是撒花瓣。”

“让她先等一会儿罢?我把这本瞧完就去。”

洛俪继续看着。

女学子按捺不住性子,拔腿往花园里跑去,窦华浓一惯的张扬高调,一袭紫红宫装衬得雪肌莹莹,长长曳地的裙裾随着步履绵延如水,锦上丝绣风摇牡丹,行止间仿似百朵牡丹盛开。衣带鸳鸯风,璎珞环佩,紫玉步摇,自步摇金丝垂下粉紫面纱,垂在面容前方,遮了大半张脸,唯余娇红樱唇与纤白下颌现于眼前。

这等华贵的装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是当朝公主。

窦华浓举目一扫,见擂台上空无一人,大喝道:“不是说今日应战的是洛三娘?是不是被吓破胆不敢来了?”

她张狂地笑着,在两名如花侍女的搀扶下落座在另一个看客帐篷内。

铁氏不屑地道:“又不是她与你比试,她倒先急了。”

素纨爬上擂台,朗声道:“窦姑娘,我们姑娘说了,她看正瞧得精彩处,待她看完自然就来了,你和你的才女们先等着。”

让她等

窦华浓倏地下站了起来:“洛三娘好大的胆子,凭什么要我等?”

“我们姑娘说,你是当朝权臣之女,我们姑娘乃是当朝重臣之女,身份相当,怎就有差别了。我们姑娘还说,请你稍等,其实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比试之前,我们姑娘可有几个问题要问,窦姑娘还是想想如何应答,若是答得不好,她一不高兴就不比了。”

凭什么?

以前的那些江南女子,谁有这等条件,让她等待,还说要问几个问题让她回答。

窦华浓气得不轻。

洛俪故意气对方,是要对方乱了分寸,再说要问几个问题,更是会怒上加恼。

四才女上了擂台,各寻了位置坐下,琴才女跟前放着一张琴,棋才女面前摆着一个棋盘,才女、画才女则备好了纸笔墨砚。

洛俪还躺在小榻上,悠闲自如地吃瓜籽。

素纨回话道:“姑娘,窦姑娘气得不轻。”

洛俪道:“她气得越凶越好,回头我过去再补几刀。”

郑小妹初是不明白,听她一说话,就知她是玩心理战术。

又过了大约半炷香,窦华浓大喝道:“今儿到底比不比了,再不比就视作认输,山长呢,天下第一恶女还比不比了?”

不远处,洛俪戴着一顶纱帷帽,翩然而至,身后跟着梅班的女学子,整齐地站成两侧,她的身后又跟着素纨。

“窦姑娘,你自称第二,我怎敢称第一,三娘最多第三。”

洛俪看到前世的仇人,今生又遇上了,彼时她十三,她十岁,就在这一方擂台之上,盛装的窦华浓,打扮得像个花孔雀,自以为尊贵不凡。

窦华浓得意地抬抬下颌,“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这么说,姑娘自称比我排名靠前?”

“那是自然。”

洛俪当即朗声道:“大家都听到了,窦姑娘自认她是第一恶女,我乃第三恶女。”

立时,擂台一片轰笑。

窦华浓咬着下唇,“你……你这个恶女。”

“惭愧惭愧,技不如姑娘,这是窦姑娘先前认了的。”她上了擂台,在另一个空中的位置上坐下,“窦姑娘,本姑娘今儿先声明,如果她们四位来历不清白,又或是身份有疑,我拒绝与她们对战。所以,窦姑娘最好能证明,她们是尊贵的官宦之女、或名门之后、或香贵女,否则,我会以为,窦氏派是故意用那种见不得光的卑贱货色来羞辱我江南贵女。”

此言一出,窦华浓怒火乱窜。

琴棋画四人的来历,没人比她更清楚。

以前都没有质疑过身份,缘何洛俪一上来就说这样犀厉的话。

“洛三娘,堂堂洛子的孙女,莫非要因技不如人就出言不训,羞辱我皇城贵女?”窦华浓大声喝斥。

洛俪举止优雅,抿了口案上的茶水,“非我羞辱,而是我观这四位姑娘,浑身的气度风华与我们江南贵女炯异,瞅上去,怎么越发与我家府上的歌舞伎人相差无二。”

擂台下,立有夫子先生议论起来。

更有围观的各家太太奶奶跟着附和。

“我怎觉得那四女子不对劲,被洛三娘一说,还真是带着一股子风尘气息,一身的妖媚气。”

“对,对你看那边来瞧热闹的琼林院学子,一个个被迷得五晕六道,正经的贵女谁会做这事。”

更有的人细细对比、观察,发现四女个个或多或少都带了一股轻浮气息。

窦华浓扫过四人,气得胸口起伏,她得扳回一局,不能认输,明明让府里教导过的,怎的还被人瞧出端倪,看出不妥的,却是洛子孙女,比自己还年幼的姑娘。

第208章 四才女的身份2

窦华浓扫过四人,气得胸口起伏,她得扳回一局,不能认输,明明让府里教导过的,怎的还被人瞧出端倪,看出不妥的,却是洛子孙女,比自己还年幼的姑娘。

四女也没想有人凿破,除了棋才女,另三人面露异色、惊慌,落在周遭人的眼里,更是做贼心虚。

有市井妇人大声道:“啊呀,我说哪家的贵女抛头露面,丢尽脸面,原来是青楼姑娘,呸呸敢情这窦家姑娘就是与青楼姑娘为伍的货色。”

“是啊是啊,请问窦姑娘,你是不是偶尔上青楼挂牌呢,否则为什么与这样的人为伍?”

“恐怕不是青楼姑娘扮贵女,而是窦家贵女扮青楼姑娘。醢”

这些妇人,是洛俪让洛径帮忙安排的,个顶个口才了得。

洛俪大声道:“窦姑娘,还请证明她们的身份,以免本姑娘误会,着实她们的气质不大像贵女。为示公允,本姑娘也带了户籍名帖呢,这可是官府盖章认可的,如假包换。”

“洛三娘,出门在外,谁有事没事带着户籍名帖四处跑。缇”

“别人不行,窦姑娘对江南一行胸有成竹,怎会没个准备。别拖拉了,赶紧证明她们的身份,只要你证明她们的贵女身份,我定会奉陪。”

窦华浓来江南,连她自己的户籍名帖都没带,又去哪儿弄出四女的身份名帖?

“你证明不了,还是她们的贵女身份是假?你让身份不明的卑贱女子与我江南贵女比试才艺,不会是想欺负江南贵女?无论是输了还是赢了,日后都成为一桩笑话。想我江南贵女们,身份尊贵,却与这种上不得台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卑贱之人比试,岂不自降了身份。今日你若证明不了她们的贵女身份,本姑娘有权拒绝与她们比试。”

场面僵持。

有回过味的贵女,早已愤恨不已。

女学是清白人家好女儿的女学,可窦华浓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四个女子来,身份不明,却搅乱江南四大才女的赛事,更是咄咄逼人。

台下,突地有人大叫一声,指着画才女大叫:“我想起来她是谁?她不是什么贵女,也不叫画才女,她是扬州城东富商董富贵家养的扬州瘦马,名字叫董小芝,董家经商亏本,就将她卖给一个商人为妾,没想大半年不见,就变成画才女了。”

这一声嚷出,场面立时失控,有人抓起地上的泥土往画才女身上抛。

石子裹着落叶,包着稀泥的树叶……

画才女只片刻就被砸弄得狼狈不堪。

她是出身不好,可那是命,她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被狠心的叔父婶娘给卖出来,几经辗转被卖到一个富商家里进行培养。

窦华浓正无计可施,一个婆子上了擂台,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窦华浓眼睛一亮,“你怎么不早说?”

“三爷布局,定会万无一失。”

“你快快取来。”

窦华浓抬起手臂,示意众人小声些,她身后的侍女高声喝呼:“都安静,我们姑娘能证明这四位姑娘乃是官家贵女的身份。”

人群里,有人大叫:“不可能董小芝不是官家贵女,她就是扬州富商马富贵家养的扬州瘦马,一起养的有六个,他家生意亏本,这才转卖出去的。”这说话的婆子上了擂台,看着董小芝,“董小芝,你认不认得我?我家也住扬州城东的,十年前你被买入董家,六个女孩子一起学琴棋画,诗词歌赋,你小时候扭伤了脚,成了痼疾,不能习舞,你为了不被转卖,这才苦学绘画。”

董小芝故作淡定,可面对似曾相识的面容,她无法抗拒,她认得这婆子,这婆子是扬州的牙婆,小时候的她,就是被这婆子卖入董家的。董家每次卖买下人,都找她,只不曾想到,她居然来了顺天府,还来这里瞧热闹,更是一眼认出了她。

洛俪早前以为凿破的人是洛径安排的,可这会子一个婆子上了擂台,还咄咄逼人地逼视着董小芝,觉得不像是演戏,两人一个强势,一个逃避,分明相识。

人群里,不乏有扬州人氏。

郑小妹也在冥思苦想,因为郑府也位于扬州城东,城东那么大,与郑家来往的都是名门世族,她与她的侍女也着实不认识董小芝。

然,围观人群里,又有一个人大声道:“我也想起来了,这确实是董富贵家养的女孩子,自小就买回去的,专卖教些歌舞琴艺之类,教养的婆子很凶,动不动就会柳枝抽打。”

窦华浓的丫头大叫:“你们认错人了,她不是,是你们认错了。”

素纨不甘示弱,接过话道:“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是真贵女,还是你们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编造出假户籍名帖的贵女,很让人质疑,严重怀疑窦你们的诚信问题。”

姑娘们不说了,她们丫头上。

窦华浓也好,洛俪也好,都是贵女,虽然一个外戚奸\党之女,一个却是流清之首的嫡孙女,在江南显然是洛俪更为尊贵。

窦华浓对洛俪道:“一会儿我若证明她们是真贵女,洛三娘你可得跪下赔礼道歉。”

洛俪反驳道:“就算证明了又如何,那原是你一早就该去证明的。我一再提醒,让你尽快证明,偏就你拖拉,害她们白白受辱,与我又有何关系。”

窦华浓气得咬牙切齿。

四才女神色各异。

琴才女在早前的慌乱后,恢复了平静,静坐在侧,面上傲气流露,要心间却难抑自卑,自卑于出身卑微,自卑曾在勾栏长大。无论窦家给她怎样一个表面的风光身份,她都知道,那是假的,以窦家的权势,一样可以轻易就让她死。

棋才女因在道冠长大,比其他三人要做得好,就算被洛俪道破之时也不见一丝慌乱,一惯的云淡风轻,就似对方说再狠的话,再羞辱的言论,都不能动摇她分毫。心下,却已是波浪暗逐,思忖着她的恶梦,她的不甘,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才女忆起自己过往的劣迹斑斑,若被人认出来,只怕她难逃被人嘲笑的命运,待那时,窦国舅一定会抛弃她,而她再不愿回到那种地方,死也不要回去,可她又能如何,自认才华过人,可实则不过是飘泊无依的浮萍,随风逐浪,命运也掌控在窦家人手里。

画才女被人认出来,那婆子一番近瞧,对她说了一句话“董小芝,老婆子有一百种法子证明刚才所言是真,我瞧着这场比试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一句话,今儿三更在你们下榻的官驿后门给我一百两银子,否则,我就将你身上有何胎记、疤痕的秘密公诸于众。”她心下忐忑,若是被道出来,即便她是完璧之人,也会被毁得彻底干净。

洛俪淡然无波,窦华浓自己迟迟不证明,也怪不得她多想。她早就想到会有此节,窦华浓大闹江南,后头没几个出主意的谋士,她才不信。若不被人识破,无论输赢,都会成为窦氏打击清流贵女的借口。

若是赢了,他们会说“哈哈,你们江南贵女与几个伎人贱婢斗才艺,难不成江南贵女亦如伎子贱婢一般计较了。”

倘若输了,他又会说,“江南贵女的才艺连几个贱婢都比不过,真是丢脸。”这会让江南贵女的名声被嘲笑。

窦氏派的人为了打压其他两派,表面上看着死敌是保皇派,实则他们一样与清流不对付,若非太后与朝廷要用到清流,这天下更会一团糟。

洛俪提出让对方证明四才女的贵女身份,窦华浓早前是不愿提出证明,因为她根本就没准备所谓的户籍名帖。她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怀疑她们的身份,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窦家为了羞辱清流贵女,居然让伎人、贱婢来冒充贵女,而且这四个女子的才华又着实有目共睹,恐怕没人往那方面去想。

洛俪提出后,窦华浓身边的婆子说了几句,窦华浓转了话风,愿意提供证明。这证明自然是有人猜到了这种被凿破谎言的可能,一早给四才女预备了能上得台面的身份。

洛俪起身,迈着好看的莲花碎步,立在琴才女跟前,细细地打量,“傲然独立,不过是伪装你内心与灵魂深处无法面对的自卑,你越是装得骄傲,内心就越是卑微。”

她的话,直入琴才女的灵魂深处;洛俪的眼睛就似一把厉剑,要将包裹和伪装得层层叠叠的心一层层剥离开来,直至出现那颗丑陋的、卑微的真相。

洛俪隔着纱帷,莞尔一笑,走近棋才女,“表面云淡风轻,内心波涛汹涌,看似放手,实想抓牢,得失之间,亦不过一步之遥,以为自己不同于她人,是最好的,却不知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一粟耳。”

棋才女广袖底下,紧握成拳的手,在这一刻握了又握,几乎要用指甲将掌心掐破,那股钻心的疼痛刺入心头,令她几近成狂。

这姑娘太可怕,竟是瞧出她内心的纠结。

她的云淡风轻亦是装的。

她曾自恃才高,与一个贵女抢男人,没想那贵女居然设下奇局,诬她杀人,害得她失了名声被抓入狱。

女子入狱,在狱中会受到何等待遇,仅是一想就能被人猜出来,她不仅被狱头凌辱,就连狱卒也欺她。

待她出狱,那男子已经娶贵女为妻,而她已成为残花败柳之身。

---题外话---

今日四更。

第209章 直达人心1

待她出狱,那男子已经娶贵女为妻,而她已成为残花败柳之身。

她有难,他不曾瞧上几眼,忆起过往他的欺骗,过是骗财骗心又骗色。缠绵之时,他也说赏识她的才华,还说爱慕于她,到头来不过是春梦一场、笑话一桩。

洛俪看着才女,“你一直在挣扎,想挣脱世俗,以为自己是莲,原来只是一只生于沟渠的臭老鼠,身子弄脏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心和灵魂都脏了。在心与灵魂未脏得彻底前,你还是好好的洗洗,别弄得脏到洗不干净时连回头的路都没有。”

才女扬头,用着近乎见鬼的神色直勾勾地看着洛俪,只片刻,她突地伸手想抓住洛俪,洛俪却是一闪身已退闪数步之外,才女抓不住人,几近疯狂地大吼:“你看懂我了,你一定知道如何救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她突的掩面痛哭起来。

她的话直达灵魂,竟如一剑就中要害,令才女再难控抑,止不住痛哭失声醢。

画才女瞧到此处,身子不由自己地后移,眼眸闪避,“你别与我说话,求你别和我说话。”

窦华浓见四人便有两人失态,琴、棋二人显然已经慌乱,大喝一声“洛三娘”,厉声道:“你想干什么?你到底与才女说了什么,她怎会失声痛痛哭。”

才女入魔似地,双膝一双,跪在地上,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洛姑娘,你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求你了,你教教我,你指点指点我吧,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缇”

窦华浓心下一惊,冲过去扬手就是几巴掌,那啪啪的声响,带着雷霆之怒,眸子里掠过浓浓的杀气,“你疯了不成?你是皇城贵女,你求她作甚?”

洛俪坐回桌案。

才女被窦华浓的侍女扶回案前坐回,其中一个侍女低声说着什么。

洛俪声音轻灵悦耳,不算太高,却足够擂台周围的人听得明白,“琴棋画四位姑娘,今儿我可是送了你们一份厚礼,也给了你们一个机会,机会稍纵即逝,可得抓住抓稳抓牢”

这四个女子能有一技之长,一项本事就已了不得,可见都不是蠢笨的。

如果不是她开口逼窦华浓证明她们的贵女身份,她们只会永远是见不得光的低贱身份。

洛俪说的就是这个机会。

前世的窦华浓,并不算聪明人,但窦家养了一大批聪明的幕僚与门客。

机会,四女各有心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棋才女,她立时向洛俪送了一个感激的目光,之后便是另三女,唯有才女迷迷蒙蒙,像只迷糊的小猫。

窦华浓的随从护卫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盒子,将盒子递给窦华浓身边的侍女。

侍女启开盒子,窦华浓心下大喜:“各位,这是琴棋画四位贵女的户籍名帖,上面盖有皇城府尹的印鉴,足可以证明她们乃是皇城贵女。”

洛俪不快地道:“你说是就是,总得寻几个人上来辩辩真伪,不如就选琼林院的代表与蘅芜女学的夫子,再选几个顺天府德高望重的前辈一辩。”

窦华浓抓出几份户籍名帖,扬舞在手中,“这可是真正的户籍名帖,你该不会还否认吧?”

洛俪慢条斯理地道:“你不会弄个什么小吏嫡女、五六大员庶女,我们要的是生母尊贵,父亲有名望的真正贵女。就像我江南贵女,哪个不是身世清白,不是香名门之后,就是江南世家之女,如果是小吏嫡女、五六臣子庶女,还是比不得我们尊贵,那这身份依旧不配与我江南名门世家的贵女比试才艺。”

这是她再次猜到的又一种可能,如果连这个可能也消除了,说明此次事件的背后有大人物在操控。

窦华浓得意一笑,“洛三娘,到时候你输了,可别哭鼻子,到时候你们江南女学就没必要再存在,你……可给我记住了一旦你输了,蘅芜女学及江南各地的女学就从江南消失,从此之后,江南无才女”

霸道的、张狂的声音再度响起。

擂台周围的贵女们早已经叫嚷了起来,有人大骂,有人气恼,吵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洛俪坐着未动,隔着纱帷的脸带着几分笑意。

窦华浓的丫头道:“既然洛三娘怀疑皇城才女的身份,就请江南德高望重的人上台验证这四份户籍名帖的真伪。”

音落时,有琼林院的老夫子上去,又有蘅芜女学的山长、先生,后面又跟了琼林院十二杰的两位学子:唐大满、钟澹,再有今日来瞧热闹的顺天府知府大人的妻子汪太太,有男有女,一共十一人渐次上了擂台,将四份户籍名帖相互传看。

唐大满将四份户籍名帖收到自己手里,朗声道:“李秀妍,生于明和十七年秋,系皇城府尹李东城之嫡次女。”

皇城府尹这可是从四的大员,而且还是嫡次女的身份。

唐大满的声音落时,琴才女第一个就站了起来,“李秀妍正是小女。”

洛俪故作不满地嚷嘛道:“窦姑娘,你拿着人家的户籍名帖是怎么回事?好歹是也从四大臣的嫡次女嘛。”

旁人的户籍名帖,怎会在窦华浓手里?

但凡懂些门道的只觉得这件事古怪得紧啊。

窦华浓哼哼道:“我就说她们是真正的贵女,你偏还不信。”

琴才女取回自己的户籍名帖,神采飞扬,虽然她一直竭力控制,可谁都瞧得出来,她很欢喜,早前那样不堪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从四大臣的嫡次女了,这不是天下掉馅饼的喜事。

唐大满继续道:“邹雅梅,生于明和十九年冬,系礼部员外郎……”

他的话还没说完,才女就抢先一部叫了起来:“小女正是邹雅梅。”

机会,这才是洛俪说的机会,礼部员外郎,这也是正五的当朝命官,往后就是官家小家了。

唐大满继续念道:“邹荣之庶长女。”

才女生怕被人抢了去,这才不等人说话就直说是她,哪里知道却是个庶长女,但凡沾了一个“长”字,虽不如嫡女,却也仅次于嫡女,在世上眼里还是不同的。

素绢疑惑地看着才女,“姑娘,她不到十四岁?莫不是眼睛有问题,看看她长得珠圆玉润,就说二十岁都有人信。”

“许是邹家吃得好,将女儿养得好,人家不就长得好。”

别说素绢不信,周围这不信的人多了去。

一号帐篷看官席上,铁氏眯着眼睛,“这姑娘怎么也有十八/九岁吧?”

铁嬷嬷道:“回老太太,老奴以为,这户籍名帖是假的,到了她们手里那就是真的。你没瞧见台上那四个女子,都抢着拿到户籍名帖,事后为了杜绝悠悠众口,窦国舅就得承认这件事是真的,否则,不成了自打嘴巴。”

唐大满又道:“尹秋芳,生于明和十六年春,系翰林院陪……”

“小女是尹秋芳。”画才女提着裙摆起身。

这分明就是抢啊,好歹让人念完吧。

唐大满道:“系翰林院陪读学士尹季生之嫡四女。”

尹季生嫡四女,他得多少女儿啊?

说到此人,洛俪却是有些印象,着实是这家的女儿不值钱,而尹季生命硬克妻,先后娶过五房妻子,原配育有两子一女,第二任育有两女,第三任育有一女,第四任再育两子,第五任就是现在的妻子,比尹季生的大儿子还年幼三岁,照着这推算,画才女成为尹秋月,应该是尹季生第三任妻子的女儿。

四女里头,最耐得住性子的当数棋才女,她不争不抢,似乎也不介意最后会是什么身份。

唐大满道:“最后一位。”她顿了一下,朗声道:“薛波,生于明和十五年秋,系户部左侍郎薛德义之嫡长女。”

嫡长女……

这是居长的嫡女。

另三个女子面面相望,争了半晌,最高贵的身份是最后这个。

户部左侍郎,这可是一个肥差实缺,可谓财权一体,竟是这家的嫡长女,呜呜,这也太逆天了。

棋才女取回自己的户籍名帖,端坐在案前。

今儿当场宣布了四女的身份,见证者无数,而验看真伪的人也有十一位。

老夫子揖手道:“老夫十年前曾在户部任员外郎一职,姓牛,名志高,而今年迈辞官归乡,在琼林院当个老夫子,想为家乡教育人尽份心意。今我等十一人查看过四份户籍名帖皆是真的。”

洛俪道:“户籍名帖是真,未必这四个姑娘是真,养在深闺的姑娘,彼此也未曾见过,难保会有人冒名顶替。”

窦华浓早失耐心,洛俪是步步紧逼,“洛三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洛俪道:“我要窦姑娘以窦家名义签一份保证,就说来江南比试才艺的皇城四才女并非冒名顶替他人,她们的身份与户籍名帖上所写一样属实。如果你真是找人冒名顶替,这保证不签也罢?”

才女心下着急,唤了声“洛姑娘”,刚开口,就被画才女伸手轻拽,连连冲她摇头,再回眸时,目光与棋才女相接,棋才女同样与她摇头,示意她不要插嘴。

第210章 直达人心2

才女心下着急,唤了声“洛姑娘”,刚开口,就被画才女伸手轻拽,连连冲她摇头,再回眸时,目光与棋才女相接,棋才女同样与她摇头,示意她不要插嘴。

琴才女瞧在眼里,心下又哪里不会明白的,看起来是洛俪在刁难窦华浓,要实则这件事对她们四个人来说只有利益坏处,一旦窦华浓以窦家名义签下保证,她们四人的身份就坐更稳更实。

这一次江南之行,真正获益的是她们四人。

早前,如果比试失败,幸许性命堪忧。

可现下,她们都是朝臣之女,窦家就算再不满,也要留她们一条性命,恐被清流派、保皇派弹劾攻击,就必须认下她们的身份。那户籍名帖上所写的四人,除了翰林院陪读学士外,另三人都是窦氏派的重臣,这个哑巴亏,窦家不吞也得吞下醢。

琴才女起身,微微福了一下,“窦姑娘,我们什么身份你可知道,难道我们真的要服输?我们的父亲今年被人逼到何种地步,无论如何也要扳回一局。再说我们四姐妹的才华,窦姑娘可是瞧见的。”

才女也明白了关键,跟着附和道:“琴姐姐说得对,窦姑娘,我们是无所谓,只是替窦国舅觉得委屈,我们虽是女子,也能尽一份微薄之力。”

画才女说得更直白,“若是窦姑娘现在觉得我们会输,就不用签那劳什子的什么保证,明儿拾掇一下回皇城。缇”

她这一句话,立时挑起了窦华浓的怒火,她来江南就是为了扳回一局,否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人家大赛进行一半的时候来,就是为了搅局,为了羞辱江南贵女的,只是这洛俪杀出来后,搅了她们一盘好棋,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行。

棋才女不紧不慢,“我们原是皇城贵女,可有人不信,窦姑娘若是不签,岂不是承认我们身份有问题?若是窦姑娘自认代表不了窦家,不签也罢,大不了,我们不比就是,就当是此行我们愿赌服输。”

窦华浓被撩拨得怒火直往上冒,扯着嗓子道:“签就签赶紧写了保证,我签就是。”

父亲和三哥都给了她们一个体面身份,她认了又何妨。

如果父亲不认,怎么会帮她们弄来户籍名帖。

窦华浓越想越觉得,她完全可以代表窦家。

唐大满递过两份保证,窦华浓往上面一瞧,内容很是干练,还写了四女的名讳出身,系何之女人,甚至上头还绘了四女的头像。

她拿起笔,刷刷签上自己的大名。

立时有人将两份保证交由其他人看过,署上中人的名讳,盖上了蘅芜女学的印章与官府印章。

窦华浓身后的一个瓜子脸丫头蹙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直又想不明白,她俯下身子,低声道:“姑娘,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透出一份古怪?”

窦华浓反问道:“有什么古怪的?”压低嗓门,“父亲给了她们四人尊贵的身份,想来是肯定她们能打败江南贵女,只要打败了洛子的孙女,就是打了清流的脸面,看洛家的弟子还如何在我们窦氏面前装清高有才。”

丫头甲还是觉得怪。

洛俪为什么要怀疑她们的身份?

她问侍女乙,“姑娘都不知道家里预备了户籍名帖,你是如何知道的?”

侍女乙错愕道:“不是上次大赛后得胜,你多喝了几杯,酒后告诉我的。你说是我们离开皇城时,三爷交给你的,还说没人识破就好,一旦被人识破就拿出来应急。”

侍女甲道:“我怎么没印象?”一点印象都没有,离开皇城就交给她们的,她怎么不知道,今天告诉窦华浓有这东西的可是侍女乙。

侍女乙心下苦笑,讥讽道:“你可真得三爷信任,这么大的事,三爷不告诉姑娘,反倒告诉了你。”

她压根就不知道此事。

窦华浓回过头来,眸光犀厉,“今儿要比试,回头我再收拾你,你现在可真听我三哥的话啊?”

最后这一句,分明是生气了。

三爷凭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侍女甲,说他们没什么关系,窦华浓不信。

侍女乙觉得姐妹一场,侍女甲防着自己就是不该。

侍女甲只觉得这里头有古怪,她说出来的东西,为什么她不知道,可侍女乙的样子根本不像说谎,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

窦华浓道:“洛三娘,现在该比试才艺了吧。”

洛俪扫了一眼,“比四样?万一两胜两负,究竟谁哪一方胜了?”

窦华浓乐,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你这是已经认定能与皇城贵女抗衡了?”

洛俪道:“要不减成三项,要不加作五项,你看着吧。再说了,她们四个人比完一项就休息,而我才一个人,怎么说都有点以多欺少的嫌疑。”她微抬下颌。

四女互望一眼。

洛俪道:“虽然这是女子之间的才艺大赛,世间也不乏女君子。”她提高了嗓门,“英雄不问出处。”

她们以前是什么身份,她不计较了。

这一句话,是特意说给四才女的。

洛俪又道:“但是也要显得公平些嘛?”

才女道:“窦姑娘,你是我们皇城才女的领头人,你做决定,但是我们皇城贵女也不屑以多欺少。”

琴才女这会子有了身份,似乎有了底声,“对,我们不以多欺少。”内心自卑,但多是因为身世带来的,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欺负给了她们利益的“恩人”,否则这就是忘恩负义,就算是比试,那也得光明正大。

画才女更是深以为然。

窦华浓问棋才女,“棋儿,你觉得呢?”

棋儿,她是这样称呼的。

棋才女道:“为避免被人说我们以多欺少,不如就说洛姑娘说说条件吧,只要合理,我们四个定不会拒绝。”

窦华浓觉得有理,微微颔首,“洛三娘,你就说说规矩罢。”

洛俪道:“我也不欺你们,恐四样里出现两胜两负的局面,不如就再添加一项,窦姑娘,你是不领头人吗?你带来的才女才艺不俗,要不你也我比一样,我看……就比茶艺如何?”

窦华浓能有甚才华,前世搏来的皇城才女之名,也是找窦家门客代笔写的诗词歌赋,除了代笔作假之外,窦华浓自恃茶艺最好,所以洛俪提出加试一项茶艺,就是为了让窦华浓答应。

她洛俪前世那绝顶的茶艺还没展露过,生怕出现万一,现下她露上一手又如何,对她未曾全部展露的茶艺,她还是有七分把握。

侍女甲道:“姑娘,奴婢听闻洛三娘的茶艺过人,她在女学的诸多课目成绩里,除了女红、厨艺是上,其余各门,门门都是上上成绩。”

侍女乙瞥了一眼,“姑娘的茶艺得名家指点,岂能输人。”

窦华浓道:“她的成绩未必属实,蘅芜女学知她是洛子的孙女,许是看着洛子的面子,明明是中,也给一个上评,分明是中上再给一个上上。”

就像她在牡丹女学,她便看到过,有的贵女琴棋画明明比也还好,最后考试之时得的就是上,而她却是上上。牡丹女学的考评先生不敢开罪窦家。此理同然,到了江南的蘅芜女学,定也是差不多的。

窦华浓道:“好本姑娘就与你斗茶艺。看在我们五个人与你一个人比试的份上,我们也谦让一点,让你先说条件。”

洛俪道:“比琴技,既然我们都是贵女,就不要玩那些低级的、无趣的,要比我们就比世间最难的琴曲。世间最长最难的琴曲,莫过于《沉浮》与《情劫》,而洛三娘以为,有人擅长《阳春白雪》有人擅长《高山流水》,不如琴技一项上,就弹同一支曲子,只有弹相同的曲子,才分得出谁高谁低。”

琴才女面露错愕,《沉浮》、《情劫》她知道这两支,可那琴谱极长,光是背琴谱没有一年两年根本就记不住,而要弹熟,更需要花费时间下苦功练习。

洛俪继续道:“比棋艺,不如以三局两胜定胜负,若只一局,胜负在五子以内,说明二人的技艺相等。”

棋才女朗声道:“我同意”

这些日子,她下过无数次的棋,江南贵女里除了郑小妹与另一个姑苏来的姑娘还能看,其他的人简直不堪一击。

洛俪又道:“比法,用一样的字体写一样的内容,字数不能少于三百字,字太少,看不出真实的水平,至于是一篇文章还是词赋,到时候才女写出三个题目,而我也写三个题目,记住了这文章词赋必须在三百字以上的内容,字少了可不成,而最好选用耳熟能详的名曲名赋。我们摇骰子,谁的点数大,谁就抽签,抽到什么题目,另一方无条件采纳照写。一样的字体、一样的内容,唯有如此才分得出伯仲,也最是公允。”

才女听洛俪一说,跃跃欲试,心潮澎湃,若是她能胜洛俪,就打败了洛子的孙女,现下她是贵女,那定会名扬天下。

洛俪又道:“比绘画丹青,同法。我与画才女,各写三个题目,但得精确到何物,不能写‘花’,而要具体到什么花,如牡丹、蔷薇、芙蓉,也不能写‘鸟’而要写喜鹊、麻雀,虽不能细化,若不能细化题目,可将对方的签排除在外,视作废签。”

画才女觉得这个好玩,她虽然当成扬州瘦马培养,与琴才女一般,骨子里都有一股子傲气,自以为除了出身,不比别人差,现在出身有了,自然就有一股傲气在胸。“我同意”难掩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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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声东击西1

洛俪又继续道:“比茶艺,选用一样的茶具、一样的茶叶、一样的水,也就是说,得用一样的东西,由我与窦姑娘来沏,唯有一样的东西,方才分辩得出谁优谁劣。”她顿了一下,“我们各自带三种茶叶,到时候按数字编号,依旧以摇骰,谁的点数大,谁就抽签,抽到几号茶叶,就泡制几号茶叶的茶。”

窦华浓拍着巴掌,这样比才叫有趣嘛,早前那些比试真是单调无聊死了,当然,她更激动地是,现在她自己也要下场应试。

洛俪扬了扬头,“今日,先比棋艺如何,三局两胜定胜负。而另外四位姑娘可以预备,只是琴姑娘,你可选好是比试《情劫》还是比《沉浮》?”

这两支曲子,她只听过,却是没弹过。

琴才女道:“琴艺赛能否放到最后比试?醢”

她得熟悉琴谱,以她多年习练琴曲的经验,只要时间足够,她一定可以背出来的。

“因这两支曲子长,到底是哪一支。”

“情劫”琴才女吐出两字缇。

洛俪道:“好,我们比《情劫》。”

有蘅芜女学的的副山长,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妇人走到台上,“今日比试棋艺,双方暂时下场稍作休息,半个时辰后正式开始比试,比赛规则,三局两胜定胜负。由皇城棋才女薛波对顺天府洛三娘。”

侍女甲在窦华浓说了句什么,窦华浓突地跳了起来,“等等等,我要瞧瞧洛三娘的模样,回头,我担心会有人冒名顶替,我要瞧了才放心。”

副山长有些为难。

虽是女学,大多数的看客都是女子,但其间还有官府的人,当地有名望的老者,更有琼林院的先生学子。

洛俪背对着男子最多的那方,抬手揭起头上的纱帷。

这一张精致的五官出现在众人面前,四才女都面露讶色:好漂亮的面孔,虽然年纪尚幼,但他日倾城绝世的容颜又初显姝丽。

洛俪片刻后垂下纱帷帽,转身下了擂台。

铁氏被人请到了梅园。

洛俪半躺在小榻上,素纨正给她捏肩挫腿,她微眯着眼睛,“素纨啊,我还没开始比。”

“姑娘与她们斗了大半日的嘴皮子,奴婢给你捏捏。”

“别捏啊,我想闭目养神。”

郑小妹坐在一边,“棋才女的棋艺风格果决杀伐,很是犀厉,与她本人云淡风轻的外表完全是两种风格,就像是一个战场上的将军。”

静默。

棋才女看着柔柔弱弱,可棋风与她的外表完全是两回事。

洛俪道:“郑姐姐,我知道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时间到了我自去。我的茶水就备红枣八宝茶,点心要清淡微甜的。”

铁氏坐在一边,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洛俪,她就是一个小姑娘,而对方还是五个人,一人比一天,就得五天。

*

这日午后,整个顺天府都知道,洛三娘应战皇城四大才女,现在正比试棋艺。

“第一局,洛三娘输了棋才女四子;第二局,洛三娘险胜棋才女一子;第三局,现在已下了一个时辰,双方厮杀正烈。”

在一座顺天府最热闹的棋坊里,已经摆出二人奕棋的每一步。

“洛三娘方才十岁,又一人力敌五人,棋艺确有悬殊,但第二局以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一子险胜,到了第三局,棋才女多有提防,每一步走得更是谨慎。”

“棋才女以棋风果决杀伐为主,但洛三娘的棋风更为多变,常常会出奇不意,下到现在,好几次棋才女都如铁拳击在棉花上一般无力。”

早前没人留意,棋局一开,很多人就发现这两个女子的棋技不俗,到了第二局犹自瞧出了不同,不亚于男棋手之间的对奕,棋手不分男女,而这两个女子的棋艺不可小窥。

蘅芜女学内,原是女观客居多,可这会子,却是满满地站了无数男观众,除了琼林院的学子,还有城中懂棋、爱棋之人。

棋才女时不时看着对面的洛俪,“听闻姑娘身子不适,现已至酉时,不如先封棋,明日继续再下。”

洛俪夹住一子,“多谢棋姑娘的好意。我家中祖父是棋艺高手,一旦封棋明日再下,少不得被人说道,以为我受祖父点拨,且一鼓作气下完这局。我若困了,自闭目养神就是。”

她不会给攻击洛家的机会,也不会给人质疑她的机会。

既然应战,她就全力以赴。

棋才女的棋技当真是好,虽不及洛廉,想来也相差不远。

洛俪虽行得稳,可棋才女第一步棋更是走得沉稳,步步为营,走一步看十步,这是郑小妹对棋才女的评价,洛俪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这一局的胜负对她们来说都极是关键。

棋才女心下惊叹着面前小姑娘的棋艺,她才十岁啊,就算是自己,在她这般年纪也不曾有此等棋技。

夜暗了。

女学里点起了灯笼,将擂台周围照着灯火通明。

铁氏带着铁嬷嬷回去。

洛家的洛径、洛征、洛修及铁建章等人立在擂台底下观望,洛征索性从家里带了棋盘来,与洛径照着台上的棋局摆子玩儿,像他们这样的琼林学子不少,似乎这不只是女子间的斗棋,同样也牵绊着他们的心。

素纨一会儿给洛俪捏着肩膀,一会儿又是敲腿。

窦华浓唤了自己的侍女乙去给棋才女按摩敲腿,一双眼睛看着棋盘。窦华浓的棋不算好,只是看得懂,因为看懂看进去,只觉这棋下得极是精彩。

夜公瑾坐在一盏灯笼前,正与沐子轩摆棋玩,夹着棋子正要落下又缩回了手,“不好走俪妹妹被困了,这女子的棋艺还真不错。”

棋才女的棋技不输男儿,又岂是不错,是千里挑一的好。

沐子轩微眯着双眼,下到了这儿,已有近半个时辰没动一子。

洛家房。洛廉正与老太爷奕棋,棋盘上的棋子依然正是蘅芜女学内两女第三局的棋,与她们现下的棋路一模一样,一样卡在被困的局面,一样难以突围。

洛廉突地执起一子,落定之时,一副被困棋局有翻转之势。

老太爷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洛廉最擅长的风格。

洛廉走落了三子,老太爷大惊:“声东击西,好哇,这就突围了。”

洛廉笑而不语,“今晚,若是俪姐儿能想到这步棋,就能反败为胜。”

老太爷道:“你并未教她。”

换言之,洛俪只是立在旁边看过几回洛廉与夜公瑾的对奕。

“有天赋者,不用教,有时亦能悟出突困之法。”

他们很期待。洛廉能想到的一步棋,洛俪是否能想到,若是想不到,今晚这局棋必败,若是想到了,就转败为胜,出奇不意。

擂台上,棋才女闭目养神。

洛俪也不急着走子,该她下了,可她已然被困得,落不好,再有几步立现败局;走好了,就得先脱困破局。洛俪眸光清亮,定定地看着棋盘,棋艺高手对绝有时候一天不走一子的很常见。

突地,洛俪蓦地睁开眼睛,落定一子。

棋才女年到棋子落定的声音,倏尔睁眼,“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第二局就是败在这一招。这一回,她可不会上当,落定一子,吃下洛俪的三子,不像上次,直接吃了一大片,待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对方吃定了,最后竟输了一子。

棋才女信心满满,对于已成定局的棋局,洛俪此举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洛俪的面容隐似有失望,许是因为被棋才女识破棋路之故,然而,在走了九步之后,棋盘的局势扭转。

洛俪一子落定,直杀对方阵营,立时死了一大片,在洛俪拾起棋子之时,棋才女的面容立变,棋盘上的局势立时翻转,以败转胜。

窦华浓大叫:“她使的是声东击西棋儿,快反击,一定要胜,一定要胜……”

洛俪一招声东击西,看似在左方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则救右侧,用左方失三子,却吃掉对方右边十七子,对方十七子一失,整个棋局立时复活。

擂台下,有老夫子喝斥:“下棋不语真君子,窦姑娘,请静音。”

静音个屁

这分明就是棋才女必输的局面。

洛俪问:“棋姑娘还下吗?”

棋才女硬着头皮,夹起一子,落定,棋盘胜负已明。

洛俪亦随之落定一子。

片刻后,棋才女起身,“我输了”

“多谢姑娘谦让。”

洛修欢喜大叫:“三妹赢了,三妹赢得对方七子,三妹赢了,哈哈……”

窦华浓气急败坏,这是第一次较量,对她很重要,走了近来,正要打手打人,棋才女轻喝道:“窦姑娘,请不要咄咄逼人,棋盘对决,原就胜负难料。”

“贱\人你胆儿大了,胆敢顶撞于我。”

“窦姑娘,我也是官家贵女。”棋才女现在是户部左侍郎薛德义的嫡长女薛波,不是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见窦华浓的怒意转浅,棋才女继续道:“接下来还有四场比试,五场之中胜三场即视为胜,窦姑娘不妨好生准备。”

窦华浓骂了声“晦气”,愤然转身,带着丫头婆子绝尘而去。

棋才女落漠地跟在后头,虽然她现在是自由身,薛家承不承认她还是另一回事,就算不去薛家,她也可去江湖。

第212章 声东击西2

棋才女落漠地跟在后头,虽然她现在是自由身,薛家承不承认她还是另一回事,就算不去薛家,她也可去江湖。

想到此处,她的眸光闪烁,她拿到手的户籍名帖足以证明她的身份高贵,她不要去京城,就算入了薛府,性命也撑握在窦国舅的手中,而天下之大,哪里才有她的安身处?脑海中立时浮现“江南”二字。

江南是窦国舅的权势触及不到的地方,没有什么比躲在江南更好。

她不要再跟在窦华浓身边,也不要回皇城继续做人的玩偶,她要做回自己,真正的自己,在这天下为自己寻一方安身立命之处。

老夫子宣布:“棋艺对决,皇城棋才女对洛三娘,洛三娘连胜两局,洛三娘胜醢”

擂台周围的人欢喝起来。

窦华浓冷哼一声。

洛俪道:“窦姑娘,还有四场,几时再战。缇”

累死她脑海里掠过这三字,窦华浓道:“明日,我与你先比试茶艺,你今晚可得好好练习,别输得太难看。”

“洛三娘到时恭候大驾”

蘅芜女学里,围观的人纷纷散去,直到此刻,众人还兴致勃勃。

夜公瑾歪着脑袋,还沉浸在早前的棋局中,“妙,走得太妙了,若换作是我,未必能想到此招。”

洛三娘回到洛府时,已是三更二刻。

梁妈妈捧着羹汤进入浣莲阁,这是老太太吩咐大厨房的厨娘做的,不仅洛俪有,就连洛径兄弟几个也是人人一钵银耳燕窝羹。

洛三娘入睡前,梁妈妈亲自给她按摩,见她睡熟,这才掖上被子出来。

素娟今日未去,但府里有下人摆了棋局围观,最后姑娘走的那招棋,反败为胜,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素绢这会子还在屋子里摆棋子玩。

素纨笑道:“明儿要斗茶艺。”

“姑娘的茶艺很好。”

素绢的意思是姑娘肯定会赢。

素纨道:“我是觉着,窦华浓在所有才艺里最好的就是茶艺。”

“这话怎么说?”

“今儿姑娘提议与她斗茶艺时,她几乎想都没想都答应了,可见茶艺定是不俗,否则也不会答应得这么快。”

棋才女的棋下遍江南贵女无敌人,最后折在自家姑娘身上,姑娘胜对方的棋也赢得艰难,开局就输了,第二局因置之死地而后生险胜一局,第三局则是一招声东击西而获胜。

素纨道:“你今儿早些睡,明儿我看家,你与梁妈妈一道去瞧热闹。”

素绢立时喜道:“素纨姐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那我睡觉去。”

素绢心满意足,在家里瞧,听人讲,那有亲眼目睹来得有意思。

*

清晨,梁妈妈为了让洛俪多睡一个时辰,没唤她起来习武。

洛俪一早去了颐和堂。

铁氏唤声了“心肝儿”,洛俪搂着铁氏撒了会儿娇。

洛瑞铁着脸从后头练完五禽戏回来,捧起素纹给他沏的茶,一句话都不说。

洛俪唤了声“祖父”,他只作不睬。

他是生气了,觉得孙女不听话,不拿自己的健康当一回事,又觉得孙女太精太鬼,若与朝堂上的事扯上边,很难一生安宁。

铁氏瞪了一下,“别理那老东西,昨儿一日都跟家里人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

洛俪甜甜地唤声“祖父”,“孙女没想与人斗才艺,原想着只要窦华浓无法证明四女的贵女身份,我就有理由拒绝与她们比斗,谁知道她们真拿出了户籍名帖。我是被逼斗艺,如果不斗艺,那么多眼睛瞧着,会如何想洛家?”

洛瑞的心微软,他生气,也是气孙女为这些虚名与人斗艺,这回子听洛俪一说,知她是不愿意,纯属被迫。

“祖父,我瞧过四份户籍名帖,有一件事很奇怪,上面的字很新,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应该是前天的墨迹。近来天凉潮湿,墨迹不易干。从皇城到京城,就算走最快的水路也得六七日,上面盖的是皇城府尹衙的户籍官印,我总觉得,后头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是那幕后之人促成了这一切。

户籍名帖的事,窦华浓早前不知道,是被我咄咄相逼之后,她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户籍名帖就像突然冒出来的,可是谁会这么巧知道我会拿此事拒绝斗艺?”

最先怀疑上四才女身份的人是洛俪。

洛俪是当着洛瑞的面要洛廉帮忙调查她们的身份。

洛廉肯定知道所谓的才女根本就是卑贱之人,是抬不上桌面的人物。

然而,凭空冒出来的户籍名帖又证明了她们的身份不俗。

这一环套一环,洛俪就觉得后面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这人不是洛廉,也会有洛廉有些关系。

铁氏道:“这么说,是有人在暗中算计我们,逼着俪姐儿与人斗艺?”

洛俪肯定地点头。

洛瑞道:“此事你莫要过问,祖父自有道理。不能退劫,也唯有认真应战,老夫倒要知道,是谁在后头算计我洛家,逼着我洛家去斗艺。”

洛俪道:“孙女故意与窦华浓相约斗茶艺,把她扯进来,更是恐事后窦氏派的人使此事做文章来羞辱江南贵女。孙女又逼窦华浓写下保证,确认四才女是真正的贵女,也是替清流派使到白纸黑字的证据,以免被他们嘲笑说嘴。祖父,孙女这么做,都错了吗?”

她没有错,她每一步都想到了。

几乎已经杜绝了窦氏派不能拿这事说嘴议论、取笑羞辱的半分可能。

即便是洛瑞活了几十年的人,也未必能如她这般做得好。

在那擂台之上的瞬息之间,洛俪就能想到如此周详,着实令洛瑞感到安慰。

素绢福身进来,问道:“姑娘,大太太和大奶奶送来了好几样茶叶,说是给你今日预备的斗艺茶,请你挑三样。”

铁氏笑微微地道:“俪姐儿快去,一会儿祖母去女学给你鼓劲儿。”昨日她坐不住,实在是对棋奕不感兴趣,但对茶道,她还是懂些的,铁氏今晨起来听铁嬷嬷说要斗茶,就想去瞧瞧热闹。

洛俪回了浣莲阁,杨玉莲与周娥眉等人已经到了,杨玉莲的托盘上放着七罐上等好茶,茶罐子从瓷的、银的、木的、竹筒皆有。

周娥眉道:“三妹妹挑三种罢,这都是大太太和大\奶奶给预备的,有明前碧螺春、大红袍、雀舌茶、铁观音、龙珠茶等,全都是极好茶,碧螺春和雀舌茶是铁家送来的,虽不及贡茶,却也相差不远。”

洛俪启开一只只茶罐,放在鼻尖闻了又闻,从中挑出三罐递给了素绢。

素绢小心地收放好。

*

蘅芜女学。

今儿的人比昨日更多了些,男女各半,分开围观,中间各让出一条左右道路来。

洛俪以为来得早,窦华浓比她还早,一袭依旧华贵却与昨日颜色式样完全不同的衣着打扮,头上戴的是极尽奢华的头饰。

蘅芜女学的副山长走到擂台,身后的婆子拿着锣敲了一声,擂台周围安静下来。“现在即将比试茶艺,请双方将自己选出的三种茶叶送过来。”

窦华浓备了三罐茶,“我备的是明前碧螺春、雀舌茶、铁观音。”

洛俪让素绢递过自家的三罐茶:“我备的是江南龙珠茶、铁观音、碧螺春。”

副山长在六人茶罐贴上了编号:一、二、三……六。

洛俪与窦华浓开始执骰子,看谁的点数大,第一把,两个都执出了五点;第二把,洛俪是三点,窦华浓执了个四点。

“窦姑娘执出四点,洛三娘为三点,请窦姑娘抽签定茶。”

签文上都是数字,只得一至六根,而上面是看不到号数的。

窦华浓摇了摇签筒,一根跳出。

副山长道:“五号茶叶。”

五号,乃是洛俪带来的铁观音。

副山长又道:“请窦姑娘选茶具,这里预备了三种茶具,每一种各有两套,一种是瓷具,一种是紫砂、还有一种是红陶茶具。”

茶艺,以用紫砂为上乘。

窦华浓率先选了一套紫砂,也就是说洛俪也得选同样的紫砂,早前早有约定,用一样的茶叶,一样的茶具,甚至于用一样的水,而烧水的红泥小炉也是一样。

选定茶具后,几个婆子将红泥小炉与茶案纷纷移上擂台,副山长则将选定的茶叶交给周围的评师进行检查,最后又在评师们的注目下分成两罐子,一罐递给窦华浓,一罐给了洛俪。

红泥小炉已事先烧了银炭,由彼此的侍女看火,并在茶壶里加入同一桶水。

洛俪将茶具摆放好,坐等着茶水煮沸。

窦华浓略有些得意,“洛三娘,昨晚我们回馆驿,商量了一下,今儿比试结束之后,琴艺就搁到五天之后如何?”

“五天后。”

窦华浓回去专门了解了一下,《情劫》的琴谱很长,厚厚三本,她为了在顺天府买一套,可花了近二十两银子,光是记熟琴谱就得花工夫与时间,这也是今日琴才女没有现身的缘故。

给窦华浓预备的帐篷里,坐着才女与画才女,两个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擂台。

窦华浓眯眯眼:“你嫌太远?就定在三天后?”她昨晚回过,“琴儿,你记熟这套琴谱需要几天?”琴才女的回答是“两天。我需要一天的时间来熟悉此曲。”

给敌人时间练琴,就是减小了我方队友获胜的把握。

第213章 第123

擂台上,已经摆下了法赛的案,评师团从先前的茶艺夫子换成了法夫子先生,这一场比赛的评师团将会继续评点绘画丹青。

才女与洛俪相对而坐。

窦华浓坐在专门的帐篷里,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擂台。

一声锣响,副山长朗声道:“法赛即将开始,由皇城才女邹雅梅对顺天府洛三娘。比赛规则:由双方各写三道应赛题目,将纸签封入编上序号的信套之中,执骰子后由点数多者抽签,抽到签号,对应相应编号的题目,由二人各自答题。”

再一声锣响,两个婆子分别拿着三张纸,由二人各写题目醢。

才女写的是“《岳阳楼记》、《子虚赋》、《赵太祖碑帖》。”

洛俪想了片刻,写下:“《爱莲说》、《孔雀东南飞》、《长恨歌》。”

六个题目交与评师团当场封装到不同的信套之中,六个大红的信套放在擂台中央的桌案案上缇。

洛俪与才女开始执骰子。

洛俪执了六点,才女执了个二点。

副山长宣布:“请洛三娘抽签”

洛俪抱着签桶一摇,跳出一根。

婆子捡起签,将一字展示给看客们瞧,“请取一号题目。”

副山长拆开信套,从里面取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爱莲说”三字,“写爱莲说法三声锣响之后开始”

素绢自动承担了砚墨的工作。

侍女乙也在帮才女砚墨。

过得一阵,素绢报了声“姑娘,墨好了。”

纸用的是一样的澄心堂纸,墨的是徽墨,笔也是一样的狼毫笔,砚也是一样的墨玉砚台,就连题目也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各个的实力就犹为重要。

素绢乖巧地按照洛俪的风格,将另两张纸剪裁成寻常页大小,洛俪遇到不是满意的字时,就先在一边的稿纸练习两遍,直至满意这才写在那张偌大的大纸上,这样一来她的速度比才女就要慢,但更显出她的谨慎与用心。

才女写到一半,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这《爱莲说》的字数也太多了,往回她习练法,也就是几十个字,可这次得有数百个字,想要将每一个字都写得尽如人意,这很难。

洛俪写了一阵,搁下笔,活动活动手腕,又在稿纸上练了几个字,这才继续写。

才女先写完,看着整张纸上的法,立时有些丧气,抬眸看着对方的小姑娘,心里不由暗暗叹异,这么小的年纪却有极好的耐心,可用认认真真地去做一件事,无论是早前的棋艺,还是后来的茶艺、法,她都表现得很好。

虽然还说宣布结果,她隐隐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她写几十个字可以很好,可这字一多,后面写得越来越不如。

窦华浓大喊道:“这是在比试,怎么可以在稿纸上练字。”

评师团的老夫子道:“你们也可以用稿纸习练,原就备了好几张纸,若是邹姑娘对自己的法不满意,可以重写一份,但只能重写一次。”

才女一听,立马又执了笔,照着早前那一份抄录起来,说到第一份,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满意,第二次抄录时,到了后半部分的法着实比第一份要流畅漂亮得多。她满意地抬眸时,洛俪的《爱莲说》已写完,她拿着纸正用嘴吹着上面的墨汁,写字时她揭起了一层纱帷,那张精致的面容若隐若现地落到世人眼底。

婆子接过两份《爱莲说》交予评师团点评,几个人只议论了片刻,老夫子道:“法比试,洛三娘胜”

窦华浓提着裙子登登登地奔上擂台,“你们分明就是偏袒?儿的法哪里不好了,居然评她一个小姑娘获胜。”

“窦姑娘,过往数次法比试,我们可曾偏袒了?你若真懂法,可以将两份爱莲说展示出来,供世人评点。”

两个婆子各拿一张,每一张都署有各自的名讳,一样的内容,一样的行,这一下高低立见。

才女曾以为自己的法在女子里当属大师级别,可与洛俪清新高洁又不是高贵的风格一比,她的字就显得浮燥,不如洛俪的法沉稳有力。

她输了

可她又不说出输了的话。

合一起有了对比,分开来也有了对比,毕竟这是一样的内容,要从中选出谁优谁劣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但凡是识字的都能辩出优劣。

窦华浓心里明知是洛俪的更好,可嘴上依旧叫嚷着:“儿的字也不差,这一局只能算平局。”

牛志高哈哈大笑,“若是伯仲之间,自可算是平局,可邹姑娘的法太过浮燥,整个法的风格犀厉有余圆润不足,以往几次,还算独具风韵,可是今儿这法着实让人失望。而洛三娘的字,清雅之中不失高贵,雅俗共赏,一遍《爱莲说》让人犹似看到白莲静立,但凭这份风格,就是邹姑娘遥所不及的。再说这字本生,洛三娘的法更为熟练流畅,起笔运笔也更为平顺圆润,再看邹姑娘的法,这篇文中,好几处地方都有断层之感,字写得呆板无趣,要不就是犀厉过头,影响了整个法的美感。邹姑娘的法与洛三娘相比,差距甚大,如此明显的差距,你让我等评成平局,真亏窦姑娘想得出来。”

另一人道:“若是窦姑娘不服气,我们可将两份法送往皇城,张帖于皇城院,可供皇城读人点评,让世人来说说谁优谁劣。”

才女依旧沉默不语。

她技不如人,再强辞夺理,这不是自取其辱。

窦华浓见说不过众人,“丢人现眼,还不滚下去。”她愤愤然地瞪着洛俪,“不休憩,直接进入绘画赛,你的手好像有些力竭了,还能行吗?”

最好累酸她的手,看她还比个屁。

她就不信,这一次还输。

若能胜两次,让画才女与琴才女压洛俪一头,窦华浓也会觉得欣慰高兴。

“不劳窦姑娘操心,我还扛得住。”

窦华浓回到帐篷观席上,厉声道:“画儿,你可不能让我失望,今日我们非得杀杀洛三娘的锐气不可。”

才女道:“窦姑娘,画儿的绘画一直很好,她习练小画仙与洛子丹青多年,取两家之长,避其短,此局定能得胜。”

画才女暗骂才女祸水东引,若是她再输,窦华浓就该发狂了,这个女子手段狠着呢,什么整人的法子都能想到。

梁妈妈捧着洛俪的小手,一面轻捏按摩,一面低声道:“姑娘,她说不休憩直接比试,你怎么就应了。”

“她是故意的,瞧着我有些手酸,可我若争执,她定会吵闹不休,这么多眼睛都看到的,大家都知道如果我手酸之下还能胜过画才女,就没人非议了。”

前世的她,敛去才华的光芒,就怕引来麻烦,今生她索性就活得光芒万丈,让自己的才华张扬地展示在世人面前。

梁妈妈吩咐素绢砚墨。

画才女坐到了早前才女的位置上,懒懒地道:“你手揉够了没有,揉够了就准备拟题目。”

洛俪收回自己被揉着的双手,梁妈妈后退到她身后。

一声锣响,副山长朗声道:“本场比试绘画,规则如下:双方各拟三题,题目细致到具体一物,然后将三题封印到红信套之中,由双方执骰子,点数多则抽签,用相应签号对应相应号的题目。”

她伸了一下手,“请尹姑娘与洛三娘拟题目。”

两个婆子和送了三张纸笺。

画才女写的是:“仕女、牡丹、石榴。”

洛俪写的是:“兰竹、秋菊、莲。”

两人执骰。

副山长宣布道:“洛三娘执出一点,尹秋芳执出三点。尹秋芳抽签”

尹秋芳抱着签筒一摇,侍女乙往上一瞄:三号。

副山长一说“三号”便有婆子递过三号信套,从里头取出一张纸熏,“绘画题目为莲。莲花的莲”她生怕别人听不懂,还刻意重复了一遍。

两人各自铺张宣纸。

画才女想了片刻,提笔浑洒,动作如行云流水。

帐篷内,才女连连夸赞:“窦姑娘,我就说画儿肯定能行,你看现在下笔如神,定能胜过洛三娘。”

洛俪这会儿还看着纸似在深思,待画才女已完成一半,她方才握笔绘起莲花,然,她的动作更为快速,这里一点,那里一勾,又从清水碗里或淘去墨汁洇染,取手投足之间,更是成竹在胸。

评师团里的几个夫子先生,个个引颈观看着洛俪,她不停地变换着笔,从细的到粗的,最后再到不粗不细的,那动作很是熟练,将她笔架上的笔几乎都用了一遍。

画才女蓦然抬眸时,一望过去就被她的动作与熟络给吸引了,这得练多久,才会有如此的熟络,早前还以为她被难住了,莲的题目不是她拟的,就只能是洛俪拟的,哪有人被自己拟定的题目给难住之理。

洛俪绘完,取了中号笔在上方空白处题跋,还写了一首盛唐时代著名诗人的莲花诗,题罢,她停笔,打了个手势。

第214章 斗技1

给敌人时间练琴,就是减小了我方队友获胜的把握。

窦华浓突然觉得,三天时间正好。

那么长的琴谱,她就不信洛俪还有时间去背,她又派人去洛府周围打听,洛俪最擅长的是画,至于琴和茶艺算不得多出彩,倒是有女学的学子说她的茶艺好,再好能好过她?她可是跟宫里的茶艺大师学习过,除非她习得江湖第一茶艺大师香茗和尚的指点,否则,洛俪根本赢不了她。

窦华浓以为洛俪不答应,讥笑道:“你莫不会是连琴谱都没记熟吧?三天后,不能再多了。”

洛俪似有为难,“那就三天后,五局三胜,我还是有把握,就算再不济,我已经胜过一场,面上也算好看些,如果五场全输真是没面子。醢”

窦华浓道:“茶艺这场,你先胜了再说这话。”

洛俪没应,左右手虚空而舞,手指翘成漂亮的兰花指,又用双手挽了几个奇怪的动作。一次如此、两次如此……

素绢唤声“姑娘”缇。

洛俪抬眸,“不碍事,练习一下,昨晚睡到半夜,在梁妈妈面前练习了一回,做得还不够熟练。”

窦华浓见洛俪临时抱佛脚,“洛三娘,这场你输定了。”

若她胜出,洛俪就是她的手下败将,而她窦华浓就是天下第一的茶艺才女,呵呵,这个美名可是洛俪捧给她的,她得了这机会,就会将洛俪狠狠地踩在地下。

痛快太痛快了

她扭头看了眼红泥小炉,“把火给本姑娘看好,这么一会儿,怎的水还没沸。”

“姑娘莫急,这银炭都是极好的,一会儿就沸了。”

洛俪练习了两遍,闭着眼睛养神,努力地回味前世时所学的茶艺,没错,她就是窦华浓意想不到的那个意外,前世因洛瑞的原因,在她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香茗大师云游至顺天府,登门拜访洛瑞,洛瑞便唤了洛俪到客房侍茶,令她沏茶给香茗大师尝。

她沏出之后,香茗大师连呼“暴殄天物”,直说她沏茶的方式不对。之后,香茗大师亲沏茶水,她立在旁边跟着比划学习,香茗见她勤奋肯学,便手把手指点了几遍,第二日再去时,她就照着香茗大师所授的茶艺沏茶。

香茗大师颇是赞赏,离开洛府时,又教了如何沏出佛莲的技巧,她后来练过无数次,终于悟出如何沏出佛莲。

这,也是香茗大师闻名的绝技。

侍女乙喜道:“姑娘,水沸了。”

洛俪这里的水却开始响,俗话说:沸水不响,响水不沸,这是快沸。

窦华浓洗茶具之时,洛俪又开始用双手挽着奇怪的手势,一遍、两遍,评师台上的老夫子牛志高道:“洛三娘使的是香茗大师的出水佛莲之技。”

他一语道破,周围立有人道:“香茗大师是天下第一茶艺大师,听说他喜云游天下,在各地尝香茗。你没瞧错?”

“老夫绝不会错的,十几年前,老夫曾在福州为官,无意间与香茗大师有过一面之缘,那日他坐在福州一座林间,身边跟着两个小和尚,招呼老夫了一盏茶,那手法就与洛三娘一模一样,沏茶之时,壶中能飞出一朵佛莲虚影,这便是出水佛莲的由来。”

铁氏听到那边的议论,心里沉沉地想:自家孙女见过什么人,她最清楚啊,她几时见过香茗大师?又从哪儿学来的这手茶艺绝技?

可那老夫子说得有鼻有眼,分明就是亲眼瞧见过的。

窦华浓此刻闷闷地想:老娘没这么倒霉吧,自以为皇城第一茶艺才女,居然个天下第一茶艺大师的徒弟,这可怎么比?不,肯定是那些老夫子给洛三娘壮势,什么清流文人,狗屁,还不是一个个溜须拍马,只是小丫头,也值当他们这样捧着,明明是临时抱佛脚,还非说是香茗大师的弟子。

洛俪的水也开了,她开始冲洗茶具,动作熟络,优雅得体,神情专注,漂亮的双手搭配得宜,她取了一个小碟,盛出适量的茶叶,又取了一只碗,再注入沸水,一手执茶,一手扑水,又飞扑式洗茶之法,不偏不倚,茶叶端端进入茶壶之中,擂台周围的人瞪大了眼睛。她闻了一下,将茶壶盖子合上,拿着茶壶或高或低的摇了又摇,不知摇了多少次,她突地放下茶壶左手启盖,右手挽花,双手配合得如此舞蹈一般,空间中一内偌大的白雾莲花便升腾出来。

“佛莲出水佛莲”

“这正是香茗大师的绝技。”

洛俪双手合用,在空中虚空一点,一片片小白莲便悠悠而升。

“纤指生莲”

有人惊呼。

空气里,飘过一阵淡淡的茶香。

有爱茶之人阖目陶醉,仿佛已经浅呷一口。

洛俪已合上了茶壶,再次执着茶壶摇晃了两下。

窦华浓坐在对面,瞧看得双眼喷火,她真得了香茗大师的指点,所以,她才会香茗大师的沏茶绝技出水佛莲,可这纤指生莲又是什么个东西?

洛俪起身执起茶壶,有三点一杯之法将茶水注入茶盏之中,不多不少,每一盏都只得七分茶。

侍女乙道:“姑娘,我们的茶得沏出来了,再不沏就要老了。”

“你给老娘闭嘴”窦华浓怒不可遏。

她这是上当了,她不知道洛俪会此技,否则才不要比茶艺,不用说,她也知道自己输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听到窦华浓声音的人,忍不住摇头,这是因为输了,就失了风度。

人可以输场,不能输势,更不能输了风度。

侍女乙轻声提醒道:“姑娘,我们还有三场比试,剩下三场一定能赢。”

窦华浓自我安慰,“就算此场胜了,后面的三场也未必能赢。”

副山长捧着托盘上一排八盏茶水,由婆子小心地奉给评师们,每个人捧着小盏,浅呷一口。

铁氏瞧得不眨眼,孩子气地道:“回家就让俪姐儿给我沏茶。”

铁嬷嬷道:“老夫人,闻起来很香。”

牛志高呷了一口,“茶的香味都出来了,令人回味无穷,意味深长。那个……窦姑娘的茶也献上来罢。”

窦华浓恼瞪一眼,“臭老头,喝死你”

侍女乙瞧着这样不能,闹下去不是给人坏印象,提了茶壶倒了八盏。

副山长继续捧了给评师们点评。

好几个评师就看了一眼,一脸嫌弃,光是瞧水色就知道是沏老了,还喝个屁啊,不喝也罢,何况那应赛的女子已经说了“喝死你”。

众人商议一番,牛志高道:“茶艺比试,洛三娘胜”

围观的群众想: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还以为是一番激烈的争斗,胜得没有任何悬念,但在这之前,根本没人知道洛三娘有绝技。

窦华浓双手负后,强行按捺住怒火:“洛三娘,半个时辰后比法、绘画,你就等着输吧”

洛俪对着评师们微微福身,算是谢过他们的评点。

待她到梅园小憩室时,铁氏已经到了,“俪姐儿,给祖母沏一壶那种茶。”

看上去很好喝,她也要喝。

素绢立时去取了茶叶来,又让女学的婆子搬来红泥小炉等物。

郑小妹、杨玉莲等梅班的学子瞪大眼睛立在两侧观看着,看着洛俪那熟练而优雅的动作,一朵偌大的佛莲飘出,带着一股淡香,随着朵朵小莲飘飞,茶味的香味也浓了几分。

铁氏坐在一边连连叫“香”,“茶叶还可以这样沏,真香,一看就想喝。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见过香茗大师。”

洛俪傻傻一笑,“祖母得问祖父。祖父与香茗大师是好友,那回祖父让我沏茶,香茗大师见我沏得不成样子,就指点了我两日。”

铁嬷嬷自以为是的脑补一番,姑娘从小到大,都是在铁氏眼皮底下长大的,“老太太,莫不是老太爷带姑娘去寒山寺的那几次,有两回姑娘不是在寒山寺里住了两日。”

素绢歪着脑袋,可惜她没跟着啊。

难不成是素纨知道。

素纨的嘴还真紧,这么大的事,硬是没透一个字。

或者,是老太爷不许张扬的?

杨玉莲此刻兴奋不已,“俪妹妹,回头你将此绝技传授给我。呵呵……”

周娥眉道:“香茗大师会出水佛莲之技,纤指生莲莫不是俪妹妹自创?”

洛俪依旧傻笑,“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琢磨琢磨也就会了。”

她说得容易,周围的贵女们心下暗道:人比人气死人,人家随便一琢磨就多出一项绝技,真让人没法活。

杨玉莲道:“好妹妹,得了空,你就教教我呗。”

铁氏道:“此乃香茗大师的成名绝技,俪姐儿若要传授他人,需得问过香茗大师,你虽与他只学了几日,可人家真心教你,便是你师父,你得遵师重技。”

但凡绝技,都是不轻易教给外人的。

杨玉莲立时哑然。

在场的贵女也都知道这道理。

洛俪笑道:“纤指生莲是我自创,我可以教杨姐姐。”

周娥眉忙道:“那……我也要学。”

“好。”洛俪应道。

贵女们对那壶茶水很感兴趣,争着各倒了一盏,小口地浅呷着,许是心理因素的原因,听所有人都说好吃,连自己也觉得很香,更有的舍不得尝多了,就小口的尝,需知这茶就是要慢慢,也至所有人都觉得洛俪沏的茶格外香。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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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连胜四场1

洛俪绘完,取了中号笔在上方空白处题跋,还写了一首盛唐时代著名诗人的莲花诗,题罢,她停笔,打了个手势。

素绢会意,捧了茶水递过来,“姑娘,小心烫。”

她一口含下,鼓在嘴里,揭起面纱,“哧——”的一声喷在画上。

围观的人群立时热闹起来。

“毁了,毁了醢”

然而,当看见洛俪的丫头笑微微地看着画时,所有人都踮着脚往上面看,可还是看不到画。

副山长问道:“洛三娘,可是绘好了。”

“绘好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不浮不燥,亦没有半分的得意之色缇。

副山长揭起画,双手高举,不停地转换着方向,以便擂台周围的观者、评师都能清楚地瞧看到。“洛三娘绘的是《雨莲图》。”

顾名思义,就是雨天的莲,虽是墨莲图,可整个画面却有几种色,有灰色,有浓墨,有淡墨,还有不浓不淡的墨,颜色层次分明,画面感强烈,有远山与古塔、有桥上撑着雨伞的少女、有湖中的扁舟,墨莲清新夺目,整个画面意境深远,将莲的高洁渲染纸上。

画才女沉重得如失了灵魂一般坐回椅子上,顾不得看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

她输了嘴上不说,心里已然认。

江南第一香名门的底蕴,即便她苦练多年,也是她所不及的。她连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都斗不过,自己虽也曾拜过先生专攻绘画,可这些人不过是卖画的秀才、或是擅于临模名家字画的文铺子掌柜,他们的身份又如何与一代大儒洛子相比。

雨中绘画的手法,不是寻常人能学来;画面的层次感,更是她不会的;意境风韵,高洁又不失宁静致远,清新又不失优雅,她学不来,终其一生也赶不上。

画才女的莲,虽是墨莲,与洛俪的一比就显得粗糙,莲的一侧绘了两条鱼,可就算是如此,光是风韵、笔法就被洛俪甩出一大截。

女学子们乐了,立有人大叫:“还以为皇城贵女的画有多厉害,简直丢人,那莲绘得太粗糙,没有一点意境不说,莲的高洁都没了。”

“法不如洛三娘。”

“我们江南的文化底蕴,岂是她们能学的。”

“我们是无才的,可江南乃是人才辈出之地。”

一目了然的成败,其间技艺的悬殊昭然若揭。

副山长道:“绘画比试,洛三娘胜”最后四字她拖长了尾音,女学子们沸腾了,有尖叫的,有大喊的:“我们胜了,我们胜了哈哈……”

欢呼与喜欢声坚持了许久。

洛俪起身,望向窦华浓那边:“窦姑娘,五局三胜则算赢,最后一场的琴艺是不是可以免了?”

洛子教孙女的多是画,跟洛三娘斗画这是必输之局。洛三娘茶艺能胜,是瞒下得香茗大师指点的事,洛三娘的棋艺也只是险胜罢了,算是她的运气好。

琴才女的琴技若是赢了,皇城贵女总有一项胜过洛俪。五场里赢一场,有一样踩在洛三娘头上窦华浓就觉得痛快,只要她败一样,依旧是手下败将。

为什么要取消?比,她要继续比只要有一项赢,她就有一分面子,若是样样都输,回到皇城岂不惹人笑话,也枉费她如此大闹江南,来之前,她可是报着必胜之心。

窦华浓纠结片刻后,“你若在琴艺上自认不如,现在可以服输。”

“不战而输,不是江南贵女的风格,既然你执意要比,我接招。”

汪灵欢跃地拍手,“洛妹妹说得好”眼里蓄着满满的崇敬,就差顶礼膜拜。“到时候,我们一定将她们打得落花流水。”好像得胜的是她自己,她扬了扬头,“窦华浓,你回去可得好好准备,不要再输掉第五场,到时候你这脸面也太难看,此次江南一行,五个人挑战一个人,还被同一个人打败,好惨好惨啊”

若干的贵女跟着起哄:“好惨好惨”

“骄军必败哼洛三娘,你等着”

窦华浓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女学,一路上都琢磨着第五场如何扳回一局,总不能五场皆输,她不服气,最后一场怎么也要赢,且一定要赢。

琴才女说需两日记熟琴谱,再需一日来练琴,三日后再战,就算琴才女战赢洛俪的把握不大,她也会暗中下手,定要洛俪输上一场不可。

因洛俪在五场比试中连胜四场,且茶、、画三项比对方高出许多,一时间“大才女”的名头四处传扬。

*

洛府房。

洛瑞居心临下的看着比他矮胖一头还多的孙女,“你几时与香茗大师学的茶艺?”

洛俪笑,咬着下唇,面有难色。

确实是香茗大师所授的茶道,不是今生而是前世,今生她还没有机会遇到香茗大师,着实解释起来太过麻烦。她不想骗人,尤其不想骗祖父。

洛瑞道:“香茗大师不许你说?”

洛俪依旧是笑,面上的难色更甚。

洛瑞又道:“是七月十五去的那次,八月初一还是九月初一那次?”

他带着洛俪去乡下庄子住的几个月,曾带洛俪去寒山寺住过三回,第一回是七月十五,原是七月十三过去的,与寒山寺的住持下棋悟禅,直到七月十六早上才回的庄子。第二是八月初一,他又带了洛俪去,还让洛俪在寒山寺抄经,又住了两晚。

最近一次是九月初一,这次去只宿了一晚。

去了三次,因洛俪身边有梁妈妈和素纨,他便没多管。只给她布置功课就离开,就连洛瑞也不知道除了这三次,洛俪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到旁人。

洛瑞道:“怎没听寒山寺的法明大师提起?”

如果香茗大师在寒山寺,法明大师定会提及。洛瑞的门生遍及天下,相对的,他的朋友、故知、熟人也有不少,在佛门之中认识的高僧便有好几位。他与法明大师就常在一处奕棋,有时候说佛经、佛禅,有时候说法丹青。

洛俪依旧不答。

洛瑞反倒是急了,“祖父问你,你怎么只笑不答。”

“佛说,不可说,不可说也。”

洛俪这么一句,气得洛瑞失声笑起来,“是香茗大师不让你说的?你不提他传茶艺之事,好歹让我与他见一面。说起来,我已快二十年没见到他了,早年结识,曾结伴云游泰山。有时想起,就跟一场梦似的。香茗大师授你茶艺,你怎在比试时露出来?”

她压根没见到香茗大师,着实是前世时香茗来洛府住过几日。

但这事她不好说,故而只能不开口。

“在孙女心里,既是比试,就很神圣,自当全力以赴。”她顿了片刻,继续道:“窦华浓不屑江南贵女,可她自知与我茶艺上的差距,不是一丁点而是一大截,看她们还张狂说江南无才女。”

洛瑞又问道:“今儿可累了,若是累了,早些回去歇息,三日后还有一场琴技比试。”

洛俪道:“原想取消此赛,可对方不同意。明明已输四场,最后一场就算我输了,也是江南贵女赢。”她看着外头,“窦华浓是觉得五场里赢一场,至少有一人在一技之上胜过也能踩有一下。不战而输,她不甘心,五场里头赢一场也是好的。观此女行事风格,只怕第五场会比前四场更为凶险。”

第一次棋艺,洛俪纯粹就是险胜,第二局、第三局胜得很险,也可以说是她运气好,她第二局时想到了洛廉的棋风,第三局时,则是她看了棋盘半个时辰才冒险走出的一步,她赌棋才女以为她用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旦对方错误判断,必会堵路,吃掉她三子。对方一疏忽,就会让右侧空虚,进而让她得到机会盘活棋局转败为胜。

洛瑞亦想开了,洛俪能在深夜奕棋中想到声东击西之计盘活棋局,也是个沉得住气的,明知棋盘上已经落败,还能沉住气扭转棋局,光是这份心性就令人赞赏。

近来,洛廉看洛俪,“父亲,我瞧俪姐儿是真正的神童只瞧了几回棋,就将儿子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学到手了。”

洛瑞是高兴的,同时又是担忧的。

这几月,他不许洛俪碰棋,就是因奕棋伤神劳力。

上天对人是公平的,给了你这样,就短缺了那样,就如洛俪人聪明,长得又好,偏生思虑成疾恐难长寿。

洛瑞道:“你用心应战,你伯父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谢祖父。”洛俪用清灵的声音问道:“祖父,我今日写的《爱莲说》、绘的《雨莲图》,祖父给点评点评。”

他又没去,但听府里的下人说了,说三姑娘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连战三场,把对方打得灰溜溜,三姑娘在洛家快成英雄。

“近来俪姐儿在画上的长进祖父是瞧见的,《雨莲图》的风格,你是从郑文宾的雨图里感悟来的。”

“上回郑世叔入府,我问过他如何绘画图,他点拨了一番。”

“你学得很好。”

这个孙女,得人点拨之情,十分才艺就能学到八分乃至九分,有天赋,更难得的是肯下苦功夫。

洛瑞原就是爱才惜才之人,对这样的孙女就是疼之入骨。想到洛俪许会早夭,又想世外之人就要到了,越到跟前,他越是不舍,却又不得不让她离去。

---题外话---

第123章顺序有些颠倒,原是存草稿的,结果一死机就上传了,第一个123章是后面的,第二个123章是前面的。

第216章 连胜四场2

夜晚。

房东厢房。

洛廉凝视着面前的夜公瑾:“所以,给皇城四才女弄户籍名帖的事是你做的?”

夜公瑾莞尔一笑,眼里有笑,面上显得僵硬,“先生,窦氏派想羞辱江南贵女,借此打击清流扳回上次一局。现在他们自取其辱,搬了石头……”

洛廉一句“自以为是”,愤愤瞪眼,“俪姐儿原本想借此事拒绝应战,被你一搅和逼得她不得不应战。醢”

洛瑞很生气,认定这背里捣鬼的人是洛廉。

洛廉细想一番,他派人查四才女的底细,动用的是季如风。季如风是夜公瑾的人,他能知道的事,夜公瑾肯定知道,除了他会背后捣鬼,不会有第二个人。

“你怎么做的?缇”

夜公瑾答道:“我让季师傅将户籍帖子藏在窦华浓的侍女朝朝身边,另一个女侍卫扮成朝朝喝醉酒的模样,装后‘酒后吐真言’,让暮暮把窦三公子提前备了户籍帖子的事告诉给窦华浓。”

洛廉轻哼一声。

他倒会借力打力。

恐怕直到现在,窦华浓都不知道户籍帖子的事是被人给利用了,而他们忙活一场,唯一的获益者是夜公瑾。

经窦华浓这么一闹,皇城清流的臣子又该吵翻天了,定会弹劾窦国舅养女不教,目中无人搅乱江南的才女大赛。保皇派哪会甘心,会跟着跳出来弹劾窦国舅,让他们知道是哪四家的贵女。

那四家只得忍下这个哑巴亏,不是女儿也必须是女儿,弄不好还会累及四家贵女的名声。

夜公瑾道:“户部左侍郎薛德义是窦太后的人,他对太后很忠心,被窦国舅弄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嫡长女,恐怕又得闹腾,他的嫡长女自幼体弱,一直娇养在薛老太太身边,听说此女所以体弱,乃是替薛老太太挡过一次灾。薛老太太要是知道窦国舅算计得她嫡长孙女失了名声,肯定会大闹。薛德义乃是孝子,怎会善罢干休,这场戏还有得看。”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成为了薛德义的嫡长女,坏了薛波的名声不说还突然就消失了,保证绘上的头像可是另一个女子的,明明亲生的女儿成了一个假货,换作是谁都会义愤填膺。

洛廉问道:“另三人的身份恐怕没这么简单罢?”

夜公瑾答道:“李秀妍是皇城府尹李东城的女儿,虽是嫡次女,却甚得李东城之心,本是要许给我的瘸子哥哥赵循做侧妃。突然冒出个假李秀妍,这亲事是算真姑娘还是假姑娘的?赵循虽不问政事,但也是个爱面子的。这么一闹,李秀妍的名声毁了,必是要毁婚,李家自会将这笔账算到窦国舅身上。”

大赵虽然不轻视女子,可像窦华浓带着四女大闹江南,这应战的四女若真是贵女名声可是毁得干干净净。

洛俪毕竟只得十岁,可以说成是小孩子,那是外人跑到人家门上来叫嚣,也会被视为大义有担当,但窦华浓一行几人就不是这样。

“尹季生的嫡四女是尹家女儿容貌最美的一个,虽然尹家的女儿不值钱,但这是被太后看中要入宫给我当妃子,这么一闹,我自然要以她大闹江南名声全无,质疑她德行有亏拒绝要她。都被我嫌弃了,谁还会要这么一个女子?尹季生肯定恨死窦国舅,这老头儿可是窦国舅的死对头,指定认为这是窦国舅故意坑他。”

尹季生定会否认画才女不是他女儿,这是窦国舅的安排。

谁会愿意一个未知因素的女儿,自然是自家女儿更亲近,若自己这个女儿又听话又乖巧,那就更好,凭什么去要一个敌人塞到手里的女儿。

尹季生一旦犯了倔脾气,定然会大闹朝堂。

“礼部员外郎邹荣庶长女长得绝色倾城,是窦太后给我物色的妃嫔,我在皇城也曾多次流露出对此女的另眼相看,若我突然质疑邹雅梅的真假,断其富贵路。以邹荣汲汲钻营,一心想得到大富贵的心思,也不会忍下这口气。到时候我再在后头搧搧风,坐在一边瞧热闹。”

洛廉嘴角一抽:他为了解决自己的麻烦,倒是把他侄女给拖下水了。洛俪不想应战,硬是硬着头皮上。

邹荣是窦氏派的人,肯定以为窦国舅这么做是怕他做大,更是借机阻了他的前程富贵,这是不拿他当回事,还不得可劲地闹腾。

夜公瑾继续道:“棋才女倒是个聪明人,拿到了户籍帖子后就趁着窦华浓不备带上细软坐船逃了。”

洛廉道:“此女的智慧心机不弱,以你的性子会放过她?”

夜公瑾笑,“先生说得是,我派季师傅把人给捉回来,现下控制起来,她害得俪妹妹劳心劳神险些犯病,怎能就这么算了。”

一口一个“俪妹妹”,叫得还真亲密。

洛廉冷声道:“你可别打三娘的主意,无论是老太爷还是我,都不会让她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又是这话,为什么过不了多久,他就得提醒一回。

他夜公瑾哪里不好了,风度翩翩,智慧不凡,魅力十足,权势富贵尽有。

夜公瑾眼里的笑意顿敛。

洛廉摆了摆手,“你不高兴我也得说,你多大年纪,三娘才多大?三娘若是入宫,我看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你给连累死,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保得了她?”

瞧不起他

不是说他学得好,怎么关键时候就嫌弃他了。

洛廉懒得理会夜公瑾那不高兴的眼神,“你这次算计三娘,我还没找你算账,你以为我家老太爷猜不到是你捣的鬼,害得为师替你背了黑锅。你且知足吧,别在那儿玩得过太过份。”

让他不要打主意,他就打主意了,洛廉能吃了他?

明着不成,他就来暗的,到时候把洛俪给拐跑。

他们就算不同意,只要她乐意,这事不就成了。

夜公瑾想到这儿,眼里又有了笑,“先生说如何给俪妹妹报仇?”

“那是你自己想整人,与我何干,少打着我洛家的旗号,我不吃你这套。”

洛廉起身,大摇大摆地离了房。

夜公瑾冥思苦想,早知道他就咬死说户籍名帖的事不是他干的,以洛廉的性子,就算他不认,肯定会怀疑到他。到时候洛廉再逼问季如风,季如风许会道出实情,洛廉还是会知晓真相。

只不知,洛俪是否会疑到他身上。

*

窦华浓在骂骂咧咧中回到顺天府馆驿落脚,因气得急,也未问棋才女的事。

三日后的第五场比试,无论如何她都赢,着实五场皆输让她太没有面子。

她该找一个人商量一下,同行四人里头,也就棋才女有些见地。

“来人,把棋儿唤来”

侍女甲令人去传话,过了良久,传话的人回话道:“棋姑娘今晨随你们出去后就未见人。”

窦华浓脑子里一转,倏尔起身,“给我找。”

然,一个时辰后,还是没有找到棋才女的下落。

她该不会是逃了吧?

窦家为了给她们一个体面身份,可是下了大血本,户部左侍郎家的嫡女薛波,这个身份可不低,就算搁到皇城,那也是扳着指头能数上名号的。

琴、、画三人现在有了体面身份,盘算着跟窦华浓入皇城享福,做一个体面的官家贵女。在有心人的挑驳下,几个人都打着主意走一条富贵路,也能像别人那样风风光光地嫁人,再有一笔瞧起来体面的嫁妆。

这可是窦国舅给安排的身份啊

为了不开罪窦国舅,将来她们的嫁妆也不能太难看,不难看就得体面。

琴才女惊问:“棋姑娘不见了?”

才女道:“窦姑娘正四下寻人,今晨出门,我依稀还瞧见过,看她神情蔫蔫的,还以为是奕棋落败心情不好四下走走就回来。”

画才女扫过二人,棋才女一直端着一幅清高模样,很是瞧不起她们,她们也依稀瞧出棋才女还真与她们不同,对方是什么身份底细,虽然被同一个富商买下,彼此都没说过实话,富商直接将她们四人的卖/身契给了窦国舅。

窦国舅得到之后,除了琴才女、画才女二人没碰,召过棋才女与才女伴过几回枕,原因很简单,这二人都不是清白身子,而另两位的琴才女与画才女,窦国舅还没拿定主意如何处置。

在心底下,琴才女与画才女是瞧不起棋才女,觉得她太能装,你再清高,还不是服侍男人了,就说她们二人虽然身世堪怜,可也没她能端架子。

琴才女道:“窦国舅这次对我们有提携、栽培之恩,棋姑娘是正三侍郎的嫡长女,比我们的身份都要尊贵,你说她真是外头散心还是逃跑了?”

她们三人生怕身份太卑微,争着抢夺体面身份,可最好的身份却在最后,被不愿争抢的棋才女得了去。

才女吃吃笑了起来,“她要是傻了才逃跑,堂堂官家贵女不好么,这是多少人做梦都会笑醒的事,何况皇城那边都安顿好了,我们顶替的这几个姑娘,不是只剩半条命的就是貌丑不堪,又或是拿不出手的,否则窦国舅下这大力气作甚?还不是要用到咱们,无论是联姻,又或是嫁入大富大贵之家,这往后,要用到我们的地方还多呢。”

第217章 琴技情劫2

因《情劫》弹奏完整的一遍需时半个时辰,两个人各弹一遍那就是一个时辰,再加上点评等半个时辰,预计辰时三刻开始。

时辰一到,女山长在三声锣后,大声道:“今日是皇城四才女的琴才女李秀妍与顺天府洛三娘比试琴技。为示公允,先宣布一下比试规则。先由二人执骰,谁点数大,谁先抽签,抽到先者,先弹比试曲目《情劫》,抽到后者稍后弹。”

婆子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了一枚骰子。

洛俪与琴才女走近,琴才女谦让一番,洛俪再让,琴才女执了一个三点,洛俪一抛执了四点。由洛俪先抽签,她没摇签桶,而是随意取了一根,另一头写着一个“先”字,琴才女看过签上的字,“洛姑娘,你先”

这,正是她要的醢。

洛俪今儿带来的琴乃是铁氏的陪嫁名琴,唤作“绕梁”,相传古时有四大名琴:号钟、焦尾、绕梁、绿绮。第一把名琴的背后,都有一段传说。

绿绮因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闻名后世,当年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打动卓文君的心,所弹之琴正是绿绮。

焦尾,传说是三国文学大家蔡扈听到邻家传出木头断裂之音,认为此梧桐木是最好的制琴材料,与邻家商议,买下此木制成一把琴,因一头被烧焦,故而名曰焦尾缇。

绕梁,据说其音可绕梁三日久久未歇。

鸿钟,则是以声音浑厚,有一种刺透灵魂之感而闻名。

洛俪手里的琴,正是“绕梁”,是如何得来的,没人知道,但年代久远。但为了与历史上的绕梁区分开来,它的名字唤作“小绕梁”。

铁氏对音律,也只会用笛子吹曲子,且只会三支曲子,旁的不会。而琴技几乎不懂,她出阁之时,娘家父母健在,因夫婿是当时的才子,母亲从自己的陪嫁里将“小绕梁”作为陪嫁相赠于她。洛俪订琴技比试,铁氏令铁嬷嬷从她的嫁妆库房里寻出来,将此琴送给洛俪练手。

洛俪这几日在家,每日只习一个时辰的武功,不是练字画就是习琴,而且习的那部分皆是她练得不熟练处。

《情劫》讲诉的是赵太祖皇帝时期,皇城一代才女玉玲珑的爱情故事,相传她爱上了一个江湖中人,后来却因变故被迫嫁于皇家亲王为妃,然她一生真爱乃是那男子,对自己的丈夫一直冷若冰霜,也至王爷对她冷言冷语,她活到二十八岁突然病逝,撒手人寰,临死之前,只对丈夫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你不是不好,而是我早已无法再爱。”

玉玲珑逝后,亲王反省自身,懊悔不已,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残忍,玉玲珑不会英年早逝,终是难以释怀,最后也出家为僧。只留下一段爱情悲剧,《情劫》也因此而闻名。

洛俪纤指飞舞,为了更好的弹奏,她今天蒙了一张罗帕在脸上,一双漂亮的凤眸时而看着琴弦,时而暗自沉思,从一双男女的初识、相识、相恋、许诺、定情到最后的劳燕纷飞,再一世成劫。

她想到了前世的爱情,初识梁俊时的一见如故,欢喜难自抑;秋千跌落,池宪双手相托,搂接于她,目光相对,情初生。

初识这章,将一个少女初识少年纯真美好弹奏得令人动容。

人群里,上官蓉夫妇侧耳聆听,上官蓉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望着擂台上倾情弹奏的少女,配上绕梁独有的韵律,让人回味无情。

窦华浓只听一章,再审视琴才女的神色,是佩服,是欣赏,更有迷茫。

画才女呢喃道:“洛三娘的琴技不如李妹妹,而琴音神韵远在李妹妹之上,这一局胜负难料。”

她必须胜五场比试尽输一人之手,让她如何甘心?窦华浓此念一闪,用目光在人群里搜索徘徊,不多时看到了伪装成围观者身份的暗卫,她冲着暗卫果决地点头,眸光掠过一股浓浓的杀意。

夜公瑾混在琼林院的学子人群中,耳畔有人低声道:“公子,窦华浓要对洛姑娘下手了。”

“拦住他”

他吐出三字,神色无波,穿过擂台的视线落在了窦华浓的身上,她身上的衣裙来自针工局,首饰来自司宝局,可以这样说,窦华浓从头到脚的每一件东西是内务府制造,她不过是一介臣女,却享受着如同天朝公主般的富贵荣华。

夜公瑾微敛目光,她若敢伤洛俪,他便让她江南之行留下最难忘的回忆。

夜公瑾的护卫潜入人群,寻到一名窦氏暗卫,不等那人回过神,扬手一击,窦氏暗卫昏迷,被护卫伴装成勾肩搭背地模样,“兔子,她们不骂也不打,无趣得紧,对琴音,我们听不懂,走了,走了……”

如此这般,几人接连带走了五名窦氏暗卫。

洛俪弹到了定情章,往事浮上脑海,她对池宪非嫁不可的果决,祖父的劝导:“池宪答话时眸光闪烁,看人时眼神不正,恐非正人君子。他看倾城时,表情虚伪,笑意不到眼底,实非真心啊”然,深陷情的她,视亲人之言仿若未闻,听不进半句的劝告。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倾注地聆听琴曲时,站在台前的一个贵女突然地手臂一场,“啊——”一声尖叫,她对着洛俪射一排银针,洛俪本能的反应,抱着琴纵身一闪,用琴背接下银针。

“有刺客有刺客啊——”

若干贵女的呼救声交织一处。

梁俊、卢淮安等人纵身一闪,直往女刺客方向奔赴而去。

女刺客的周围,人群立时消散,其间一个紫衫妇人已与她交起手来,紫衫妇人手脚麻利,武功招式更是如雷霆之势,不过才三招,便将女刺客反手止住,擂台上,琴曲依旧,虽之前被扰停顿片刻,似乎并未影响到洛俪。

但,唯有洛俪知道,她已经被人惊扰了琴音,心头一刺如针的刺痛,银针被她接在古琴背面,缘何心口疼痛难忍,风波袭卷。忆起当步入房,发现池宪与窦华浓的秘密与真相,痛与悔,如两股难以停歇的洪流,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将风波章节推向了高/潮,那激昂、悲愤、痛楚、懊悔等诸多情绪交融的琴音自她的指尖流泄,回荡在空中,让人觉得心痛难耐。

立得最近的素绢,看着洛俪额上密密的汗珠,轻声道:“姑娘,你受伤了,还是停下来吧,姑娘……”

“我……无碍。”

怎么会无碍,她额上那么的汗水,面容煞白,似承受着巨大的痛楚,激昂的曲调中,琴弦割破了纤指,那丝丝血迹染红了琴弦。

血染琴,琴沾血。

就似她的灵魂与曲谱、古琴融为一体,痛楚的弦音弥漫在空中,久久难消。

琴才女定定地看着面前那个倔强却又不失坚韧的姑娘,从她的额头汗水又移到那滴血的指尖。

素绢跺着脚,“姑娘小婢求你了,你别弹了,求你了”

“就快了,再坚持一会儿,我就弹完了。素绢,你不会懂的。”

“姑娘……”

素绢慌张地望向帐篷。

铁氏扭头看着身侧的铁嬷嬷。

铁嬷嬷面露茫然。

洛俪还在弹琴,此刻进入至死方休,爱能让人至死方休,恨亦如此,不,恨比爱更久长,恨便是至死也能休,来生来世还会继续恨下去,就如现在的她。

她有爱,对家人,对长辈,对她爱着也深爱着她的人。

她的眼里因爱恨交织有了闪烁的泪光,她似看到一个光影中一个美丽妇人的身影,她瞧不见她的面容,她听到一个声音,轻柔如梦似幻“倾城,倾城……”

众人以为琴音将停之时,在《至死方休》之后琴弦却完美一转,化成哀怨浪漫的曲调。

琴才女错愕,转而更是吃惊的望向对面的洛俪。

郑小妹呢喃道:“《情劫》九章,刚才是至死方休,这后面怎么还有?”停凝片刻,倾听之后,惊道:“第十章与第九章衔接得天衣无缝”

奇哉

莫非自玉玲珑之后,还有另一个音律奇才。

也只有这样的奇才方能续出这样美妙的曲子,这种风格与哀怨浪漫,与前面的九章相融一体。

不仅是她们,以上的琴艺夫子、先生们也是相互对望,茫然与意外中,齐齐看向琴台前的洛俪。她的双手早已被琴弦划出了数条口子,琴弦的血迹越来越红,琴弦上还凝了两滴鲜约的血,而她却忍住指尖的剧痛。

她一定要弹完,一定要

前世,她未让第十章《传说》以梁氏之名流传于世,今生要世人知道,她的母亲梁氏替《情劫》续出第十章。

前世,母亲留下的琴谱《情劫》成为她的嫁妆,无意间被池宪看到。他将《传说》琴谱给了池宓,又问她“倾城,你精通琴技,不如传授宓儿琴艺如何?”因他一句话,洛俪用心传授池宓琴技。一次盛宴,池宓借着《传说》扬名皇城,更是获得“琴仙”之名。

母亲倾尽几年的心血,成就的却是池宓的才名。

一曲《传说》令池宓与十五爷赵徴喜结良缘。

赵徵,赵彻的十五皇兄,明和十九年冬离开皇家外出学艺,直至天隆十年方才重返皇家,彼时由赵彻引荐,他与池宓一见如故,以为《传说》是她所谱,大加赞赏,两人花前月下谈论音律,最终缔结良缘。

第218章 命悬一线1

池宓为了赢得赵徵的欢心,时不时请教洛俪关于琴艺、音律方面的知识,甚至还逼洛俪发下毒誓,一生不得道破《传说》背后的真相。她深爱池宪,傻傻地被骗得发下毒誓,若是道破就不得善终。

她发了毒誓,遵守诺言,害她不得善终的却是池家母子。

这,就像是一个讽刺的笑话。

她终未对任何人提起,可是父亲洛康却知晓其间的真相,曾因此事训斥于他,她却有苦难言,反过来跪求洛康不要道破此事。

今生,她要让母亲花几年心血而成的《传说》琴谱名扬天下,更要令《情劫》有一个圆满醢。

人群里,熟谙琴技、琴曲的上官蓉听到此章,吃惊不已,更陶醉在那如诗如画用琴音为笔,为琴韵为魂的弦律之中,上官蓉一生弹奏过无数次《情劫》,第一次听到这一章节。

在悠扬浪漫,空灵婉转的琴曲中,仿佛一对蝴蝶飞舞花间,就似两个相爱的灵魂终于在逝后再度相聚,翩翩起舞,缠缠绵绵,最终消失于天地之间。

洛俪的琴落音,她的双手早已血迹斑驳缇。

绕梁的余音还回荡在空中,令在场的人深深沉陷。

琴才女悠悠问道:“《至死方休》之后那一章是什么?据我所知,这一章琴谱并没有?”

洛俪忍住心头无法控抑的剧痛,她感觉自己的心就似要破碎一般,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这是家母梁氏用数年心血所续曲谱《传说》”

琴才女失魂落魄地起身,吐出一句话:“洛姑娘的琴音意韵悠长,令人佩服”

窦华浓倏然起身,厉声大喝:“李秀妍,你还没弹,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窦姑娘,我是实话实说,洛姑娘的琴韵我难及十之四五,又有梁夫人所续《传说》,更是完美无瑕。”琴才女敬佩地看着洛俪,在明知窦华浓不许她输的情况下,她却坦然而大胆地称赞对手的琴艺,这也是一种勇气。“琴技熟能生巧,而琴韵却是多少人倾尽一生也无法做到的。我认输输得心悦诚服。”

她自认在修炼琴技上颇有天赋,今日瞧见洛俪,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洛俪道:“琴姑娘的琴技,我不能及。”

窦华浓咬牙切齿地道:“李秀妍,你若不弹好琴曲,本姑娘饶不了你。”

琴才女心下纠结,落坐在琴台前,琴谱早已经熟记于心,最日更是反复修练了八遍,每弹一次要半个时辰,其间休息的时间极少,手腕、手指颇是酸痛。不战而败,不是她的风格,就算窦华浓不逼她,她也是弹的。

洛俪小小的年纪,却有一颗剔透的玲珑心窍,吃透了《情劫》的神韵,这普天之下,恐怕再难有人超越其女,而《传说》之名定然会名动天下。

噗——

洛俪终于按不住心头的刺痛,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素绢尖叫一声“姑娘”伸手将她死死地搂住,而洛俪一脸煞白,歪在素绢的怀里已然昏厥。

铁氏失控大唤“俪姐儿”。

上官蓉腾空而起,端端落在擂台,蹲下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是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手,指头上深深浅浅都是被琴弦划伤的口子。

沐子轩上了擂台,诊脉之后,“她劳神过甚引发旧伤,需寻个安静处,我给她施针治疗。”

琴才女的琴音依旧。

洛俪被众人扶离擂台。

第五场已毫无悬念,洛俪赢定了。

然而,熟谙音律的人,很快发现琴才女的琴韵虽与洛俪不同,却是亦有了灵魂一般。

郑小妹压抑下对洛俪的担心,低声道:“琴才女在几日之内对琴谱对熟记到如此地步,令人称赞,琴韵虽不及洛姑娘,却亦有可取之处。”

洛俪胜在琴韵,而一首曲子越是倾情弹奏,所耗心力亦越大。

原本燥动的人群在琴才女的琴音安定下来,她所使之琴,虽不如洛俪的绕梁韵味久长,回味无穷,却自有一种空灵婉转的魅力。两人的琴韵完全不同,勾勒出的意境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如果说洛俪指下描绘的情之四季,初识如春,绚烂美好;相爱如夏,炽烈激荡;风波如秋,悲凉在胸;至死似冬,万物沉寂。最后,洛俪的琴音借《传说》重新复活,是释然,是新生,是静好如水的初春生机,在一片花海中,蝴蝶双双翩然去而结束。

琴才女的琴韵,没有四季变化的激烈,更显温和、静好,就像是一个人在静默地倾诉一段情的起始终落,用一种旁观者的心境在讲。

所以,用真懂音律的人来点评,还真分不出二人的琴谁优谁劣。

端看各人的喜好。

年轻人许是喜欢洛俪的琴更多些,爱恨分明,也能大胆地演绎。

而对于上了年纪的人,反而喜欢琴才女的风格,平和、悠扬。

一曲止,琴才女起身优雅行礼。

她没有信心必胜,就连她现在弹出的琴,也是超常发挥,更是得了洛俪给她的感悟,如果她先弹,肯定必输无疑。

但她可以敬佩对手,却不能不战而败。

窦华浓指着擂台上的评师团,“你们可不要偏袒自己人,本姑娘以为,李秀妍的琴技在洛三娘之上,不说旁的,洛三娘弹此曲中间可是停顿了好几次,虽说是她受伤,可停了就是停了,输了就是输了。在比试琴技过程中,琴音停顿这可是大忌……”

汪灵回道:“洛妹妹是如何停的,是因为有人行刺,真是奇了,好好的,从哪里就冒出一个刺客来,要我说,那肯定就是你派的人,目的就是阻止洛妹妹比试琴技。”

刺客杀一个女童作甚么?

早前行刺洛子的人是窦氏派的。

现在行刺洛俪,定然与窦华浓有关联。

窦华浓眼帘微垂,“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洛三娘恶毒无双,天晓得她开罪了什么人,被人报复原在情理之中。”

评师团八人交头接耳。

洛俪确实在中途停顿三次,虽未弹错音,但就如窦华浓所言,比试琴技时停顿,这可是大忌,因为这会影响到整体音律的美感。

然,琴才女就做得很好,其间从未有停顿。

一个胜在琴技出众,一个胜在琴韵过人,且两人的风格又各不相同。

评师团里头,四个人支持洛俪,又有四人支持琴才女。

副山长朗声道:“琴技赛,皇城琴才女对顺天府洛三娘,二人各有所长,琴才女琴技出众,洛三娘琴韵过人,经过几位评师反复商量,现在宣布:琴才女与洛三娘平局”

人群里的姜禧一直不说话,这会子陡然跳了起来,“为什么是平局?洛三娘最后弹的《传说》,就是连琴才女也弹不出来。”

副山长道:“评师团先生、夫子以为,《传说》很美,也很动听,但不能纳入《情劫》琴曲中点评,否则于琴才女不公平,要撇开《传说》进行点评。”目光投向窦华浓,如果你还说我们江南院、女学的夫子、先生偏袒,就太无理取闹了,“所以,琴才女与洛三娘并列第一。”

窦华浓心下想着:虽不能踩上洛三娘一头,洛三娘已经发病受伤,一瞧就是早夭模样,能不能长大还另说,她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并列第一就并列第一,江南之行又不是一无所获。只是棋才女那日离开后就失了下落,她派人寻了两天,一点音讯都没有。现在,与她随行的六名暗卫,除了女暗卫现身被抓,其他几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窦华浓担心出事,又担心刺客道出是她指使的,虽然暗卫多是死士,可万一说出来,她想离开江南都不成。“那就……并列第一罢。”

姜禧道:“你还不乐意,要说洛姑娘才委屈呢,明明比李秀妍弹得好太多。”

琴才女不说话,姜禧的话很有道理,她在洛俪这个年纪时,根本难及对方一半的琴技,更别说琴韵了。

副山长再次宣布了结果,有人陆续退去。

繁华落幕,城中各大赌坊没想结果会是并列第一,倒是赢了个大满贯,着实早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

洛府,颐和堂。

洛俪送回来的时候,已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沐子轩虽然施针,却依旧没能让她醒转。

“洛三姑娘是消耗心力过甚已伤心脉,学生……实在无能为力。”

铁氏搂住昏睡中的洛俪,“请郎中,把全城所有的郎中都请回来。”她眸中含恨,“若我孙女有个三差两短,我要窦华浓替她抵命”

她的孙女是被窦华浓害成重伤,如果不是窦华浓派人行刺,怎会让全力弹奏的洛俪伤了心脉;如果不是窦华浓挑战江南贵女,洛俪更不会迎战受伤。

沐子轩神情落漠地离了颐和堂。他曾想,若是年幼的他会医术,也许母亲就不会病逝。自己学会了医术,看重的亲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离开,他想救洛俪,却发现自己的医术也救不了她。

上官蓉夫妇静立一侧,洛俪的坚韧与倔强深深地打动了她,“铁妹妹,我倒有一个法子。”

铁氏寻声而望,看到屋子里似曾相识的妇人,她的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比苏氏都还要年轻许多,居然唤她铁妹妹,“你……你是……”

第219章 命悬一线2

上官蓉夫妇静立一侧,洛俪的坚韧与倔强深深地打动了她,“铁妹妹,我倒有一个法子。”

铁氏寻声而望,看到屋子里似曾相识的妇人,她的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比苏氏都还要年轻许多,居然唤她铁妹妹,“你……你是……”

上官蓉笑道:“我是你的蓉姐姐。四十五年前,我们曾一起行走江湖。”

铁氏将洛俪交给铁嬷嬷,一把抓住上官蓉的手,“蓉姐姐,你快救救俪诳,你救救她。”

上官蓉原比铁氏年长,可现下瞧上去如苏氏一般年纪醢。

她应该是六十多岁的人,怎的这么年轻?

上官蓉看着昏厥的洛俪,“要救她,说难也不难,只需一个武功高强,内力真气绵柔又不失浑厚的人将自己的真气输入俪儿的体力,用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即可。若俪儿到了芙蓉岛,我自有法子助她恢复健康。”

铁氏沉吟着:“内力真气绵柔又不失浑厚……”她自小习武,活了六十岁,习了近六十年的武功,她所习武功至阴绵柔,内力也偏绵柔之力,自是最适合的人选缇。

“铁花,将三姑娘带到密室。”她转而看着上官蓉,“还劳蓉姐姐替我护法,待我救下俪儿,你便带她离开中原,只要她平安健康、快乐无忧的活着,我……什么都能答应。”

孙女就是她的命,她不愿看孙女早夭。

洛俪明知比试有险,还是欣然应赛。

她是为洛家,是为整个江南的贵女。

可是,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疼惜孙女的,知晓孙女的身子有病,不能劳神劳心。

宋蜜儿面有不忍,“姑母,万万使不得,许还有别的法子。”

“蜜儿,俪儿是我最疼的孙女,她还这么小,才刚刚十岁,我不能看她就这样离开。”

就算不会有性命之忧,为了洛俪的健康,铁氏也会义无反顾地做这件事。如果有人说:用你的命换洛三娘的命,她不会犹豫半分。

洛俪还未长大,而她已活了六十载,为了救心爱的孙女,她愿意做任何事。

宋蜜儿道:“姑母若将内力真气输给三姑娘,你……也许会……”

内力真气是一个习武之人自幼勤加练习得来的,其真气已经与奇经八脉相融一体,一旦失去,就会一夜苍老,甚至更有甚者会在失去内力后丧命。

“别说了若用我的老命换她活下去,我愿意”

铁嬷嬷突地伸手一点,铁氏立时昏睡过去,她扶住铁氏,一步步将她扶到榻上,“老太太,铁花从记事以来便一直跟在你身边,你若不在,铁花还活得有什么意思。你疼三姑娘,老奴也视她为亲孙女一般疼爱,就让老奴来。老奴的武功是与你一道学的,内力真气也不比你差。”

铁嬷嬷含泪看着昏睡的铁氏,抱起暖榻上的洛俪,径直往后院地下密室走去,那是一间专门用来习武的地下密室。

铁氏醒来的时候,已近黎明。

铁嬷嬷浑身虚弱不堪地坐在榻前,不知坐了多久,似一直在等她醒来。

铁氏忆起自己要做的事,“铁花,三姑娘呢?”

“老太太,三姑娘跟郑岛主走了。”

“郑岛主……”

“上官蓉的夫君。”

上回铁嬷嬷说:郑岛主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四十岁,其实人家的年纪不比洛瑞小,应该是近七十岁的人看上去像四十岁。

上官蓉比铁氏年长三岁,可人家瞧上去不过三十岁模样,美丽、青春而充满了活力,还娇滴滴地唤自己夫君“邪哥哥”,光是一心,铁氏心下就微微打颤。

铁嬷嬷道:“三姑娘喜爱的东西、衣物全都一起送上了船。老太爷说,希望三姑娘年满十四岁后回来,家里会给三姑娘办热闹的及笄礼。”

铁氏看着铁嬷嬷,她怎会如此虚弱?她抓住铁嬷嬷的手,体内已无一丝内力,习武之人,就像是一个容器,里面蓄满了内力真气,而铁嬷嬷没有,就像是一个容器突然被清空,就算是身强力壮的都未必会承住,有些人失尽内力会当场毙命。

铁嬷嬷道:“老奴没事,郑夫人离开时给了老奴两枚九转玉露丸,要不是这东西,老奴只怕早就没命了。”

铁氏一把扛起铁嬷嬷,带她进入密室,点了铁嬷嬷的穴道,将自己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铁嬷嬷的体内。

铁嬷嬷嘴里大喊:“姑娘,不要……”

“我们一生相伴,你于我如同手足姐妹,你把毕生内力真气给了俪儿,我怎能不顾你的性命?我将自己的内力分你一半,我不想过着没你的日子,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在我心里,你和阿瑞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姑娘的心里,她的地位竟是这么高。

她原就是无依无靠的小乞丐,如果不是遇到姑娘,怎会学得一身本事,又怎会有现下安宁的日子。铁嬷嬷心甘情愿将自己一身武功修为给洛俪。

铁嬷嬷全给了洛俪,如果没有及时服下九转玉露丸保命,恐怕当时就毙命了。

铁氏收住了招式,试着运行体内的真气,失了一半,但其他的她可以慢慢再练回来,若是全都没了,就会更加虚弱。

铁嬷嬷有了内力立时就精神恢复,不再像行将朽木的老妪,铁嬷嬷将体内真气运行一遍,拿出九转玉露丸让铁氏吃下一粒,铁氏如生大病似的,面容煞白,九转玉露丸一服下,不多会儿就恢复了生机与体力。

*

窦华浓知惹了大祸,回到馆驿就迅速带人登上回皇城的大船。

码头上,夜公瑾负手远眺。

洛征、梁俊静立在他的身侧。

梁俊带着疑惑地道:“你让卢淮安等人潜入艘船了?”

卢淮安在卢家举族被杀之后,一直在江湖习武,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除掉窦氏为亲人、卢氏全族报仇,他恨极了窦氏,恨到看到窦华浓都想把她撕碎。棋才女落到他们手里,猜到她许是窦国舅的女人,就疯狂的报复,从未想过,棋才女也是迫不得已,将一个娇如春花的少女,几日之间就折腾得丢掉了性命。就算这样,卢淮安还不放过,与季如风建议,“季师傅,棋姬这娘们甚会服侍男人,不如送往边关犒劳有功将士。”

季如风见棋才女仿似没有灵魂的木偶,“先让她好生将养,以后再说罢。”

梁俊知道卢淮安的手段,他恨透了窦氏一派,这种恨几近疯狂,他暗中上了窦华浓的船,卢淮安会做什么,不用多猜也能知道。

洛征四下里寻觅,“怀青呢?我看到出来的,这人跑哪儿去了?”

梁俊的视线处是夜公瑾。

卢淮安就对洛修说了句:“萧怀青,你不想对付自己的灭门仇人?喏,窦国舅的宝贝女儿上了那艘船,就算不要她的命,也要让她尝尝我卢家所受的痛苦。”

洛廉寻了机会,唤了柳姨娘,悄悄将洛修的身世告诉了他,并很直切地告诉他:“这么多年来,我与你娘假扮夫妻,不曾有半分逾矩之举。”

洛修还以为洛廉不喜欢柳姨娘,原来背后另有真相。

柳姨娘见洛修得晓真相,拿出丈夫的画像,又是哭了一场,带着儿子给丈夫烧香祭拜。

洛修的身世,卢淮安与梁俊知道,因为他们这些人围绕在夜公瑾的身边,就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扳倒窦国舅,替自己的亲人报仇。

卢淮安见洛修不接话,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知道窦家人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政敌?我那时已经记事,我躲在暗处,亲眼看到窦国舅的长子窦三思领着锦衣卫冲入卢府,他们来势汹汹,看着年轻美貌的奶奶、姑娘,毫不手软,窦三思那禽/兽,将我只得十三岁的姐姐给凌辱了,我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姐姐尖叫着、痛哭着,就算是死也用眼神告诉我,叫我不要出声……”

洛修不敢去想,心头有恨波袭起,“我和你一道上船。”

窦家能如此对卢家,想来也是用一样的手段对付萧家。

柳氏为什么躲在洛家后院不敢出门,是为了保护他们姐弟。

卢淮安苦笑道:“我们还不能立马为亲人报仇,却能向窦家先讨回一点利息。对船上的女子,你就不能当作是人,要当成玩物,比花楼里最卑微的姑娘还不如。”

在卢淮安的鼓动下,洛修上船,洛径略有些动摇。高飞、娄知文等几个琼林学子亦一道上了船。

船上除窦华浓外,还有三位绝/色才女,琼林学子观了几日的赛事,说对那几位绝/色才女不动心,恐怕没有,不过是动心的多少差别。

卢淮安原想拉梁俊去,梁俊道:“我不去那么脏的女人,有什么好玩的,我……我要留给我娘子。”

卢淮安哈哈大笑。

梁俊发现,他们所有人都对四才女有好感,那是男人骨血里带着的野性与贪婪。美人,又有绝世才华的美人,但凡是男人都想要征服,她们的存在让他们热血沸腾。

琼林院的学子有几个不心动,有的眼里满是爱慕之色,有的虽面上瞧不出,却心心念地想着。

第220章 高人要当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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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高人要当娘2

上官蓉叫嚷道:“谁让你唤蓉姨的,叫声‘娘’来听听。”

娘……

洛俪瞪大眼睛,前世今生,“娘”这个词,她没叫过啊,她亲娘早死,她唤吴氏“母亲”,从来没唤过“娘”,不能这样欺负小孩子的,虽然前世活了二十几岁,可面前这个人比她两世加起来都还要年长啊。

上官蓉弯下腰,用手捏着洛俪粉嫩的小脸,“俪儿乖,叫声‘娘’?”

“可你不是我娘。”

“你弹琴弹到心脉受损,是我们救了你的命,我们对你恩同再造,让你唤声爹、娘怎了?偿”

上官蓉突然觉得多一个小姑娘不错,可以逗她玩,还能解闷。

洛俪拧着眉头,“我祖母唤你蓉姐姐,我唤你娘,这不是乱了辈份?不好。”

上官蓉乐了,“邪哥哥,快瞧,她这小表情好可爱,真可爱乖乖,让娘抱抱。”

这女人是哪来的怪物?

根本就是玩闹性子。

而那个飘逸如仙的男子,居然没有阻止的意思,由着她捏着洛俪一脸苦相的小脸,还任她抱着,任她抚摸、揉挫。

祖母说的世外高人,说的本事无双的人,莫不就是眼前两个人。

抱了人,捏了脸,还像哄婴儿一样给她唱催眠曲,这又是闹的哪般?

洛俪要吃饭,上官蓉非要喂,“你这么小,怎么能自己吃呢,让娘给你喂。”

洛俪直接怒了,跳起来大吼:“蓉姨婆,我十岁了,不是一岁,为什么要你喂?你不要总捏我的脸,捏得很疼的;你那不是抱我,就是揉我,把我当成馒头了一看你就是没带过小孩子的,不许再虐/待我”

她一把夺过饭碗,自己大口地扒拉着饭,“祖母哄我,说蓉姨婆是个美丽温柔,像仙女一样的人物,原来都是骗人的”

上官蓉更怒,指着洛俪大叫:“不许叫我‘婆’,你再敢这么喊,信不信我把你从船上丢下去,别以为你是铁妹妹引荐的,我就不敢拿你怎样。”

明明是这样的辈份啊

洛俪捧着碗,是饿狠了么,这米饭真像,取了一口菜,哇塞,快把舌头香掉了,再取了旁的菜也好吃,“岛主大人,你家的厨子手艺真好,太好了做的饭菜真香。”

郑邪不紧不慢地看着洛俪,脸上含着浅淡的笑,“往后就唤我一声师爹,叫蓉儿一声‘师娘’。”

“我不要当师娘,我就要当她的娘,你也不要当她师爹,而是当她的爹。她今儿敢不叫,就不许她吃饭”上官蓉强行夺了洛俪手里的碗筷。

洛俪看着这个风/情万种又美丽温婉的女人,果然是表面,还真不让她吃饭,她很饿的啊。

“你瞧着吧,什么时候喊他‘爹’,喊我‘娘’,我什么时候让你吃饭,你要不喊也没关系,大不了饿死。回头,我再找一个与你长得像的小姑娘来,在她额上点一个一样的朱砂痣,过上几年也能与你祖母交代。”

祖母没说这女人有让人喊娘的特别癖好。

洛俪抬头看天。

说的神仙人物呢?

为什么感觉自己掉起狼窝了。

她想着:现在回去不可能,她的病还想人家治呢。最坏的局面,就是她不叫,他们也不让她吃饭,她就得挨饿,这是两不讨好的局面。可是喊爹娘,爹好说,唯独这娘,两辈子都没喊过,虽然后来嫁给了池宪,唤池老太太也是“婆母”。在她的心里,无人可以替代“娘”。

洛俪好生纠结。

上官蓉坐在桌前,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我家的肴奴,比大赵皇宫的御厨手艺还好,否则我们夫妇又如何看得上眼。小丫头,我们就是你的爹娘,你认是,不认还得是。你没拿镜子照照自己,没发现你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你就是我生的,被我们寄养在洛家,现在我们接你回家,你还敢不认爹娘,你不认,我就当成是别人家的,反正是个不记生养恩的,索性饿死得了。”

这女人疯了

颠倒黑白啊,她明明是自家爹娘生的,怎么变成他们生的了。她哪里与她长得一模一样,没一点一样,这女人睁眼说瞎话,非说她和她长得一样。

“乖女儿,你唤了爹娘有饭吃,快叫一声来听听。”

洛俪喊不出口。

大不了不喊。

此念一闪,她一转身进了耳房。

“啊呀,你这不认亲爹亲娘的臭丫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居然还真不吃饭了……”

洛俪心里汗滴滴地,她绝对被亲祖母给坑了,没告诉她这所谓神仙般的蓉姐姐原来是个疯子。

外头,传来郑邪的声音:“蓉妹妹,你何必与一个孩子滞气。”

“邪哥哥,我这是啥命啊?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好不容易寻回来了,她居然不认我,我这心好痛好痛啊。”

“蓉妹妹莫恼,待靠了岸,我去抱个奶娃娃给你玩。”

“真的?”

“挑个可爱又漂亮的。”

“不要,奶娃娃好玩是好玩,就是爱哭,还拉屎撒尿,弄脏我的衣裙,我得一天洗三回。我就觉得我们女儿好玩,可她不喊我娘,我不管不管啦,你让她喊我娘。”

洛俪站在窗前,继续看着外头的风景。

郑邪哄了上官蓉良久。

外头总算是安静了。

郑邪进入耳房,立在一边,握住洛俪的双肩,凝重地道:“你没亲娘,就唤她一声‘娘’。”

她没亲娘,就能唤别人娘了?这是什么怪道理。

郑邪继续道:“你师娘她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自己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好,可她一出生就有心疾,虽然后来在神医谷瞧好了,却不能有孩子。这几十年来,她总要抱别人的孩子玩,长时能玩一个时辰,短时就片刻工夫,玩上一阵就不新鲜,嫌那孩子长得丑。但她从来没让任何一个孩子唤她‘娘’,她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郑邪又道:“她看似玩闹,可我觉得这一回她是认真的。你昏睡的时候,一直是她在照顾你,你坐在榻前,傻傻地看着你笑,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喜欢一个孩子。你就满足她这个心愿,喊她一声‘娘’,好不好?”

洛俪没喊过,她如何喊得出口。

她依旧看着外头。

郑邪道:“很多年前,她行走江湖,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像个快乐的百灵鸟,只一眼,我就认定她了。”

那时的上官蓉有二十多岁,却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单纯、活泼,她久居世外芙蓉岛,不沾纤尘,对俗世的一切即好奇又挑惕,她跟在老岛主的身边,如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女。

只一眼,他情根深种,开始猛烈的追求,可老岛主对郑邪却百般挑惕。为了娶到上官蓉,他勤加习武,还是无法让老岛主,是动心动情的上官蓉定要嫁他,老岛主为了让唯一的女儿幸福,这才退让,并且要郑邪保证一生要对上官蓉好,甚至将上官蓉患有心疾,一生不能生养的实情相告。

“几十年来,我们风风雨雨,朝夕相伴,我们夫妻也算是人间的神仙眷侣,可我与她之间,就是缺少一个孩子。后来,为了芙蓉岛后继有人,我先后收回四个弟子,我对他们说:是到外头历炼,说我的命令不许回来。可真实的原因是蓉儿不喜欢,嫌他们不可爱,为了不惹她心烦,我只得将四个弟子送走。”

老岛主不在了,可他是岛主,更是上官蓉的丈夫,他理当护着她、宠着她。

洛俪固执地抿着嘴。

郑邪宠妻如命,为了让妻子自在快乐,什么样的事他都会去做。即便夫妻二人没有孩子,可对方依旧是心里最重的亲人、挚爱。

“我们带你去芙蓉岛,你就是我的弟子。芙蓉岛有最上乘的秘笈、流传千年的宝物,都握在蓉儿手里,有我的弟子也不能习练,你是她看中的人……”

如果上官蓉喜欢她,就会把这些东西传给她,这在天下是多少人梦想得到的宝贝。

洛俪回头,“我不会因为身外之物就背弃我的本心,我只能唤她师娘,而不是娘。”

这孩子怎么就这样倔呢。

郑邪疏了一口气,“她说到做到的,今天你真的没得吃。”

不吃就不吃

一天不吃又饿不死人。

洛俪觉得唤了上官蓉为“娘”,这是对自己亲娘的背叛。

她做不到

她也实在唤不出一声“娘”,她的娘是对着梁氏的画影、灵位唤的。

郑邪离开了。

洛俪坐在暖榻,看着外头八仙桌摆放了几盘点心,抓了几块点心合着茶水下肚,然而,待她第二次去取时,茶水没了,点心也没了。

茶点都是被上官蓉拿走的,她捧在怀里,带着几分挑恤与得意,更有咄咄逼人的眼眸:臭丫头,不喊娘,就不给吃的。

夜里,洛俪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可屋里一点吃的都没有,外头大屋子的华丽绣榻内,郑邪与上官蓉拥被而眠,睡得香甜不已。

这真是要饿死她的节奏。

上官蓉是与她拗上了,非得逼她低头不可。

而洛俪拿定主意不认输。

洛俪决定去一楼的厨房瞧瞧,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楼,从厨柜里取了一盘点心,坐在案板下大口偷吃。

正要吃第三块时,一个恶厉的声音传来:“臭丫头,你不是能耐吗?这就偷吃了?”

洛俪搁下点下,一扭身走了,却被上官蓉拽住了右臂,直接用手指从她的衣袖里抓出点心,一块、两块……直至有八块之多。

上官蓉得意地道:“不认娘,就等着饿死罢。”

第128章 仇敌救她1

洛俪饿得不轻,夜里睡不着,将屋里的几口大箱子打开,这大箱子原就是她的,有两口是她闺阁里的,还有两口瞧着是祖父祖母给她装的东西,里面有四季的衣衫,还有她喜欢的文房四宝,甚至于她最喜欢的首饰、籍,还有铁氏的陪嫁名琴绕梁,亦有祖父洛瑞珍藏的《兰亭序》字帖,亦有她这几年整理的法笔迹、绘画笔迹,装订成厚厚的两本,已出现在她箱子里。

洛俪捧出文房四宝,刚砚好墨,笔筒里突地奔出一只小猴来,正是夜公瑾送她的墨猴。墨猴通常胆小,可现下瞧着丝毫不怕人,跳到砚台旁,伸着舌头贪婪地舔食着墨汁。

“小墨猴,你也来了?是祖父让你来的?我要练字哦,你乖乖的。”

洛俪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寻出自己的木剑来到一楼舱中,将《*剑》挥完第一遍,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子越发轻盈,“我的武功又长进了?以前练完一遍还会出汗,而今一点汗都不出了。哈哈……”她又继续练第二遍,然后学着在梅花桩上的步伐,一边走一边运剑撄。

暗处,郑邪与上官蓉凝视着一楼船舱全神习武的洛俪,练到第三遍,洛俪双腿一软坐在舱内,“好饿快饿死了……”她望向二楼,夫妻俩快速缩回脖子,洛俪起身往厨房奔去,推开门,打开厨柜,“做得真狠,点心没有,熟食全都没有。”她抓了两根黄瓜,用手一擦啃了起来,转身走到灶前,取了打火石点柴禾,“又饿又渴。”

洛俪点着了火。

郑邪与上官蓉两人一路跟随,洛俪的动作虽不如肴奴熟络,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洛俪寻了鸡蛋出来,打碎之后搅匀,加上水,又加了一点盐,寻到猪油,往里加入少许猪油,待水沸之后,将碗搁到锅里蒸上。

上官蓉回到楼上,“我只道俪儿琴棋画无一不精,原来还会做饭。偿”

太不可思义了

洛家是如何教姑娘的,洛俪教得也太好了吧。

洛俪吃罢鸡蛋羹,肚里有了货,又练了几遍剑法武功方回到耳房里练字绘画,练了半个时辰后,她开始看自己的笔迹,一边看一边思索。

待天明之时,洛俪睡得正沉,听见上官蓉在外头叫骂:“哪来的小贼,敢偷家里的鸡蛋,要被我抓住,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郑邪心里暗道:蓉儿这是与洛俪较上劲了。

洛俪吓了一跳,不就是三个鸡蛋,至于这样嘛,要在洛家多少鸡蛋没有。完了,下次想*蛋羹恐怕不行了,那女人不给饭吃,还不给水喝,点心也不让她碰,她总不能活活饿死吧?叫什么都行,她就是叫不出“娘”,就连爹也没叫过,好歹前面加一个字,她还不至于别扭。

洛俪琢磨着怎么给自己弄吃的,看到两岸的风光,还有哗啦的水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她可以钓鱼,对,就是钓鱼。

用晨食时,上官蓉故意提高嗓门:“肴奴的厨艺真好,比御厨还好,这粥真香,夫君啊,多吃一点。这是肴奴做的包子,好吃,比外头的香太多……”

说得洛俪口水直流,她愣愣地告诉自己:闭着眼睛睡觉,睡着了自然不饿。

待洛俪起床后,她寻了自己箱子里的小刀子,到小厨房里转了一圈,上官蓉以为她又要拿食材做吃的,而她却做了个鱼竿,还用丝线做了鱼线,从厨房里寻了面团做鱼饵。洛俪扛着鱼竿坐到一楼的船舱里钓鱼。

上官蓉骂了声“臭丫头”。

郑邪劝道:“蓉儿,算了罢。”

洛俪拿了三个鸡蛋吃,这根本不算事。洛家娇养大的姑娘,能生火做饭很是难得。人家有爹娘,偏上官蓉非要让人家喊她“娘”。

上官蓉恼道:“我就要她喊我娘”她压低嗓门,“她越不是喊我,我偏要她喊,像我这样年轻美貌又有本事的娘哪里去找,能当我上官蓉的女儿是多大的福气。”

可洛俪就是不理她。

这都多久了,她宁可饿死也不喊她娘。

洛俪坐在舱里,像模像样的钓鱼。今生的洛瑞教了她许多本事,这钓鱼算是其中一样,总之就是要有耐性,有耐性能静心,早晚能钓上一条鱼。她不拿上官蓉家的鸡蛋吃,她吃自己钓的鱼。

坐了大半日,还真被洛俪钓上一条巴掌大的小鱼,虽只一条,对洛俪来说这可当一顿了,心情大好,重新放了线,继续坐等鱼儿上钩。

肴奴是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子,长得眉清目秀,就是不会说话,只会呜哇呜哇地比划过不停。洛俪饿得狠了,让肴奴帮她杀了鱼,丢到鱼里熬了一大碗的鱼汤,连汤带鱼的吃下肚,肴奴的厨艺极好,哪怕是熬一碗汤,也是色香味俱全,吃得洛俪心满意足。

洛俪原想再钓一条,可这一整天,就没别的收获,困得不行,先回耳房睡了一觉,醒来时,外头天高月明,重新放饵下料继续钓鱼,钓鱼、习武、练字、读,读罢后,发现有鱼上钩,洛俪心下大喜,用力扯,扯不动,又不敢使力太大,容易把线扯断,只能随着鱼游的方向,然,船在行,鱼也在游,想控制下来很不容易,两个对抗,鱼拼力一摆,洛俪一个不妨。

扑通——

她整个人自船舱掉落运河。

完了,这回玩大发了。

洛俪拼命展开四腿,前世今生她都不会游泳,莫不是天要亡她,没病死,也没中毒死,居然是被水淹死。早知道这样,她又何必别扭充这硬气,命都没了,还如何守护家人。她很后悔,四肢越发扑腾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累了,许是淹死了,她失去了知觉。

郑邪睡得迷糊间,听到一声水响,起身往四下里一寻,发现洛俪不见了,唤醒妻子,两个人在船寻了个遍也不见人影,一楼船舱里摆了张桌子,上面还放着她练过的字与画,笔筒里还跳出一只小墨猴,吱吱叫个不停,那手舞足蹈地样子好像在说“姑娘掉下去了,姑娘掉下去了。”

上官蓉慌了,“怎么就掉下去了?铁妹妹信任我,才把俪儿交托给我们,这人弄丢了,我拿什么赔一个给她。”

早前说得稀松平常,那完全是为了逼洛俪。

洛俪一身才华,岂是外头随便寻来一个小姑娘就能代替的。

“蓉儿,你不是说饿死她,就寻一个和她长得差不多的蒙骗过去。”

“邪哥哥,我那是说气话,这丫头跟个人精似的,小小年纪学得才华横溢,寻常人活一辈子也未必有她一半的才学,岂是寻一个人就能替代的,你快想想法子,先把人找回来。”

夫妻二人令船奴掉转方向,沿着来路往下寻,从二更时往下寻了百里,来回寻了三个来回,也不见洛俪的身影,一日后,郑邪决定到岸上寻人。

*

洛俪落水昏迷,浑身热得难受,肚子里又饿又渴,昏睡中不停地喊着“饿饿,好饿”“水,水,我要喝水。”

在一处官家府邸内,一个贵妇正坐在榻前,她的身侧渐次立着一对儿女,个个穿戴华贵。

“娘啊,她都病两天了,怎么还不醒?”

妇人伸手,往洛俪头上一抚,笑微微地道:“已经好转了。”

婆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汤药,“大/奶奶,药好了,不烫,老奴刚才试过了。”

妇人接过汤碗,旁边的少年道:“娘,让我喂她吃药吧。”

婆子笑着。

妇人道:“你自己还要人服侍,哪就会照顾人了,还是我来。”

小姑娘歪着脑袋,“娘,她是哪家的姑娘?瞧着穿戴应该是富贵人家的,长得又好看,还有眉心的胭脂痣竟是天生的。”

少年扯着妇人的衣袖,“娘,你就让我给她喂药吧,我会照顾她,真的。”

妇人犹豫了片刻,经不住儿子的央求,将药碗递给他,“你慢着些,她身体还虚着呢。”

少年盛了一匙汤药,轻缓而小心地喂到洛俪的唇边,“乖,吃药了。”一匙汤药,一半入嘴,一半从唇角溢下,他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给洛俪擦掉嘴角的棕色药汁,一匙又一匙,到了后半碗,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不能喂太快,要慢慢地喂她吃下,药汁不溢。

他喂完了药,替洛俪拭了嘴角,“乳娘,让厨房熬些瘦肉粥,这个易消化,总吃药把身子都吃虚了。”

小姑娘捂嘴笑了起来,“哥,你什么时候会关心人了?不会是瞧这小姐姐长得好看被迷花眼了。”

少年连声喊“去”,“你胡说什么?”

不过,他们救上来的姑娘长得还真好看,坐在面前,静静的看着她,他就觉得欢喜。他在家里因是嫡长子、嫡长孙,打小就瞧过不少的美人,可这小姑娘长得也太精致、漂亮了一些,只一眼就将他给迷住了。

妇人问道:“阿芸,问过舅老爷么?这附近可有人家丢了女儿?”

婆子道:“回大/奶奶话,奉天府城内还没听说哪户大户人家丢了女儿。”

妇人轻叹一声。

少年倒觉得,最好没人来寻,这样他家就可以一直养着她,他便可以与她一起长大,想到这里,他咧嘴直笑。

第128章 仇敌救她2

少年倒觉得,最好没人来寻,这样他家就可以一直养着她,他便可以与她一起长大,想到这里,他咧嘴直笑。

“长庚,时辰不走了,回屋歇下罢,明儿要给你姥姥贺寿,这可耽搁不得。撄”

“娘,我知道了。”

少年久久的凝视着睡沉的她。

她头烫厉害时,嘴里说着:“我要守护家人”还唤着“祖父祖母”也会用低得谁也听不清的声音说着什么。母亲说,她是病得太厉害了,许是在做恶梦。

兄妹二人退出房间。

妇人叮嘱婆子道:“夜里警醒些,将她服侍好了。”

“是,大/奶奶。”

妇人点了一下头,这才离开房间。

洛俪终于好受了,身子如沐在春日阳光之中,不再难受,嗓子也不再如火烤一般的疼痛,浑身有些酸疼偿。

迷迷糊糊间,一股暖流从嘴里进入,带着久违的饭香、肉香,她贪婪地吞食中,嘴里喊着:“还要吃我要吃。”

婆子笑了,“姑娘慢些吃,锅里还有。”

她迷迷糊糊地应着“哦”。

婆子直喂了两碗,再不敢多喂,双拧了帕子给她擦脸,看她睡熟了,这才回值夜的耳房小榻歇下。

黎明,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洛俪本能地睁开双眼,落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屋子,甚至陌生的气息。她突地坐起身,审视着周围:这是一间内室,西窗下是一张桌案,案上摆着一只花瓶,瓶里插着黄紫相间的秋菊,一侧又摆了盆长得极好的君子兰;屋子正中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大盘水果,有苹果、香蕉、橘子,水果盘周围环绕着两样饯果,三样点心,桌上还搁了一壶茶水,一侧的盘子上倒摆着几只汝瓷茶盏。东边有三幅屏风,屏风微成了一个小房,大户人家会在屏风里放浴桶或恭桶。

洛俪掀开被褥,床前有脚踏,脚踏上摆着一双式样精致的绣花鞋,她穿上绣鞋,低头时,发现自己穿了一件银白色的中衫,她信步而走,在北墙处摆了一张妆台,上面有菱花铜镜,一侧放着妆盒,启开妆盒,她的首饰正整齐地躺在里面,再仰头时,她落水那日的衣衫也搭在一边的木架上。

她挥动着双臂,当是活动筋骨,心头又暗想:人心隔肚皮,谨慎小心些的好,先不要暴露身份,万一遇上坏人,也能应对三分。

洛俪回到床上,不能运剑法,她可以用铁氏教的内功心法打座练功,这一练,她立时发现自己体内有着浑厚的真气,不由得微蹙眉头:她只得一点点,早前是丝丝缕缕的,可现在瞧着却有很多,这是几时有的?是了,她在船上练剑时,就觉得自己连练几遍都不会流汗,也不会有疲惫感,难道是那时就有了内力。

莫非,是上官蓉给她的?

不像

她觉得如果见到上官蓉一定要细细地问一问。

洛俪练了一个时辰,听到耳房婆子起床的声音,立时重新躺回。

婆子进了内室,打起帘子瞧了一眼,伸手轻抚,“大好了”

她一缩手,洛俪的上翘且长的睫羽就似夏蝉的羽翼一般,扑闪了两下,露出两颗黑曜石般的明眸来,婆子怔怔地盯着。

“婆婆,这是哪儿?”

婆子回过神,方知她是与自己说话,“姑娘,这是奉天府玉家。”

“奉天府玉家?”她重复着,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奉天府曾是大赵一统天下前的“赵都”,再往前推,名唤“济宁”,也就是说,这里已经进鲁省地界。“婆婆,我怎会在这里?”

“姑娘,是我家大/奶奶从运河救起了姑娘,你救上来后一直昏睡着,身子滚得跟个火盆似的,是我们家大/奶奶和老奴给你降温,还请了奉天府最好的郎中给你瞧病……”

“是玉家大/奶奶救的我?”

洛俪的语调有三分顺天府口音,又有七分皇城口音,婆子现在已经拿定主意,听这姑娘柔软悦耳的声音,指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只不晓得是如何落水。

“不是玉家大/奶奶,我们大/奶奶是玉家的姑太太,我们大/奶奶带着少爷/姑娘从皇城回娘家给玉老太太贺五十大寿,刚进奉天府运河,发现河面上漂着一个人,令人救上来一瞧,正是姑娘。”

洛俪心下一盘算,玉家姑太太嫁在皇城,她前世时好像有些印象,电光火石间,猛地忆起,承恩候窦国舅的嫡长子窦三思之妻正是奉天府名门玉家的姑娘。这可真有意思,洛子的孙女被窦家的儿媳所救。前世时,洛家的男丁可是被池宪所害,而池宪幕后的主子就是窦国舅父子。

这是不是很讥讽?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立马离开。

可她不能。

洛俪拿定主意,决不能让他们知道真正的身份。

上官蓉与郑邪发现她失踪,肯定会寻来,待那时,她就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江湖中人。

婆子轻声道:“姑娘,老奴替你更衣梳洗?”

“婆婆……我……我想用香汤。”

哎哟,听听这声音,起床后用香汤,这一整天都香喷喷的,可不是就是权臣重臣家娇养的女儿才这样,要真是重臣家的姑娘,指不定大/奶奶这回救下的就是窦家未来的大少奶奶呢。

婆子忙道:“姑娘大病初愈,先歇着,老奴这就让丫头预备香汤。”

“有劳婆婆。”

婆子乐呵呵地出了院子,当即去禀告诉玉氏:“回大/奶奶那个救下的姑娘醒了,说话的声音温婉好听,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娇养的,这会子说要先用香汤。”

玉氏道:“她大病初愈,莫让她出来吹风,以免返病。”

窦长庚似很喜欢这小姑娘,若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许能结成一世良缘。

玉氏也觉得小姑娘虽病着,可一身的气度、容貌骗不了人,定是来头不小的。

婆子回来时带着两个丫头。

婆子在浴桶内注满香汤,寻了一套秋裳出来,“这是玉家表姑娘做的秋裳,穿在身上就试了一下,因压不住紫色再没穿。瞧着与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想着以姑娘的气度定是压得住紫裳就取了来,回头绣坊给姑娘新做一身。”

鲜紫色的裳裙寻常人还真压不住,若因年纪小,这颜色就压不住了,故而鲜紫色多是些妇人做新裳穿。

洛俪道:“给贵府添麻烦了,待我爹娘寻来,定会厚谢玉大/奶奶。”

婆子“啊哟”一声,“我们家奶奶救下姑娘可不是为了报\恩才救的。”

洛俪心下暗道:虽不是心存求报\恩,但人心难料,谁晓得他们会有甚想法。洛家与窦家是死敌、对头,至死方休的仇人,若不是她小心,一早道破身份,说不得就惹出一场麻烦。

原是对头,也别妄想化干戈为玉帛。

前世时,祖父、伯父等人以为保持中立,就不会惹来大祸,可最后还不是被窦氏派与池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婆子想服侍洛俪沐浴,洛俪死活不让,“我在家时也不喜别人服侍我沐浴,婆婆还是出去吧。”

婆子只当她害羞,吃吃笑着出了屏风。

洛俪着好衣衫,坐到菱花镜前,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梳着长发,婆子进来时,见她只着中衣,又“啊哟”了一声,“姑娘啊,你大病初愈,可不能受了风。”

洛俪看着镜子里那张精致得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尤其眉心的胭脂痣红艳如血,亮如珠子。

婆子接了梳子,笑道:“姑娘是哪里人氏。”

洛俪面露难色,“爹娘不让我往外头说。”

她不能说真实身份,但郑邪夫妇的身份也不能对外人多说。

“世外”这个名字带了太多的诱惑,而能拿出九转玉露丸的世外高人,只在传说中存在。

婆子反倒是好奇了,一边给她挽着髽鬏,一面问道:“他们为何不让你对外说?”

洛俪喃喃道:“我爹娘的本事很大,他们不让我说,自有他们的原由,爹娘说外头的坏人多,让我多个心眼。待得我爹娘寻来,你可问他们。”

不让自家孩子说出来,莫不是她的爹娘非寻常人物。

婆子这么一想,越发热络起来,想着自家大\奶奶定是救下了不得的大人物家的女儿,笑眯眯地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娘复姓上官,我爹姓郑,婆婆唤我一声‘郑姑娘’便是。”

洛俪说的是郑邪夫妇俩的姓氏,这算是实话,师爹、师娘,可不就是半个爹娘。

婆子又想:姓上官的名门闺秀,父亲姓郑的。她眼珠子一转,应天府卫王府世子妃貌似就姓上官,卫王府世子单名一个‘镇’字,老天,莫不真是卫王府的嫡孙女,这下可了不得了,卫王府是先帝的弟弟,当年太后能斗败原配王皇后,成为先帝的皇后,卫王爷功劳不少。好几次,还是宠妃的太后险些就被后宫后妃给害死,也是卫王爷出面搭救。

因着这儿,窦太后成为太后之宾,对卫王府多有关照、赏赐,虽然杀了数个先帝的皇子、王爷,却独对这位手下留情。

卫王爷已多年不问政事,一心求仙问道。卫王府由世子爷赵镇打点,而世子爷只忙着做生意赚银子。

第129章 几番试探1

婆子听说卫王世子爷膝下有四子两女,上官世子妃只生了一个嫡女,听说世子爷极宠世子妃,对这唯一的嫡女也是疼爱得紧。窦太后掌权之后,因念着卫王爷当年的恩情,破例封了卫王的嫡出孙女为郡主,赐食邑,享俸禄。

婆子自以为是的一阵脑补,心脏颤颤儿地跳得更欢。

洛俪只看到婆子那双眼睛忽明忽暗,知她在琢磨什么事。只婆子一个劲儿地脑补,居然能把她自己乐得飘飘欲仙,乃至辩不清东西南北。

婆子给洛俪梳好髽鬏,洛俪启开妆盒,从里头取出自己的首饰,抬手将珠钗等物插上,她头上戴的原就不多,因落水中,又失了几件,留下来的只是可数的一对镯子,再一对耳坠,头上也只一对珠花。

婆子当时查看过,耳坠、镯子、珠花,皆是内务府司宝局打造的,这等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拥有,越发觉得洛俪的来头不俗。

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老奴服侍你洗漱,晨食备有青菜羹、瘦肉羹、豆浆,又有包子馒头、蒸饺,姑娘想吃什么?”

洛俪故作意外地道:“早膳都吃这些的?”

早膳……

她说是早膳,这个“膳”字只有皇家人才用啊,看来她果真没猜错。

婆子心头乐得快要跳起来,若是她将这差事办好了,回头窦家肯定有重赏,越发小意殷勤起来,“姑娘想吃什么?”

婆子眸子里的喜色掩也掩不住,可见真拿她当皇家姑娘对待了,误会了也好,这样她的日子不会难过,只待郑邪夫妇寻来,她只管随郑邪夫妇去世外。

洛俪想了片刻,“我在家时,早上都是鲍鱼粥、鱼翅羹又或银耳燕窝、粉米血燕,我娘说青菜羹这样的俗物乃是寻常人家吃的。偿”

她说的这些,着实是皇族国戚们常吃的,若是家中最得宠的儿女,拿这些当家常便饭。

卫王府世子爷最多的就是银子,家里的吃食定然是极好的。

婆子笑了一下,“姑娘且等着,我让两个丫头进来陪你,一会儿就让厨房做了吃的送来。”

婆子到外头叫了两个丫头进来,乐颠颠地道:“这姑娘身份贵重,小心服侍着,我这就去禀大\奶奶。”

洛俪坐在窗前摆弄着瓶里的花儿,两个丫头看到这样一个美人,先是惊诧,很快就镇定下来,立在一边递水递点心,服侍得极是殷勤。

婆子跑到玉氏跟前邀功,将她与洛俪之间的问话细细地给说了一遍,当然还加了一些她的想像之言,说得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大\奶奶,我早前还想许是我多想了,我问她一会儿想吃什么,老奴好去厨房取早食。便说我们大厨房的吃食,她还奇怪,说那是下人们吃的。”

玉氏的女儿立在一侧,瞪大眼睛吃婆子说话,“她认为瘦肉粥是下人吃的?”

婆子又道:“老奴问她,她寻常都吃什么。她说‘家里早膳多是吃鲍鱼粥、鱼翅羹又或是银耳燕窝羹、粉米血燕羹’,啧啧,大\奶奶,她还说了几样,老奴听都没听过。她说‘早膳’,这不是皇家人才会用到的词。”

玉氏点了点头,在运河上救起的小姑娘竟有这般来头,想到自家儿子盯着小姑娘目不转睛,还学起照顾人来,若真是如此,许能促成一段良缘。玉氏看往婆子的眸光多了几分赞许,婆子似得了鼓励,越发兴致勃勃地说起来。

“大\奶奶,她不肯说是哪家的,直说她爹娘交代过,不让她说出来。可又说了她娘复姓上官,爹姓郑,让老奴唤她‘郑姑娘’,老奴思来想去,这偌大的天下,能合上这等身份的,还真不多。”

婆子不提卫王府的事。

玉氏眼睛一闪。

一旁的小姑娘惊叫起来,“娘,她该不是卫王府家的掌珠郡主吧?”

玉氏沉吟道:“卫王爷的嫡孙女着实这般大小,上官世子妃容貌倾城,当年与郑国公府的梁思思并称皇城双美。一个丽似秋菊清雅婀娜,一个美似牡丹雍容高贵,各有其美,细细瞧来……”玉氏蓦然一惊:这姑娘与梁思思倒有几分神似,却有可能是卫王府的姑娘,这又是什么道理。

玉氏将洛俪与上官世子妃进行比对,这一比越发觉得二人更为相似,一样的肌肤赛雪,一样的额头饱满,一样的眉毛漂亮,一样的下颌微翘。

这世间,但凡是美人总有几分相似之处。

她待字闺中时,曾去皇城参加过几次宴会,是见过梁思思与上官世子妃的,这二女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细似她的容貌,还真与上官世子妃有几分相似处,她乃镇世子爷唯一的嫡出女儿,怎的掉到运河上了。”

玉氏等着婆子回答。

婆子直拍脑袋,“大\奶奶,怪老奴糊涂,这一高兴忘了问她是怎么落到河里了。我这就去问。”

连连去追问、套话,只怕惹她反感。

皇族金枝玉叶,成长的环境不同,自小的见地又不见寻常贵女,她定会生疑,到时候好心救了人,说不得反而落个坏名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自来发生的可不少。

玉氏唤住她,“先莫问,你与小厨房说一声,从大嫂那儿讨些上好的食材,问她吃哪样,就令小厨房做,务必把人服侍好了。”

婆子应声而去。

小姑娘嘻嘻笑了起来,“娘,没想能遇上卫王府的掌珠郡主,这敢情好。”

“你先莫往外头说,若是猜错了,且不惹来一场笑话。”

“娘,我知道知道,要是被玉家的表姐妹知道了,还不得一个个往上凑,郡主身子刚好,哪里经得住她们打扰。我不告诉,我就悄悄告诉哥哥。”

这小姑娘乃是玉氏的女儿,名唤长安,虽年纪不大,却已初显几分娇俏容貌。

“长安,叫你哥莫往外说。”

小姑娘福身应是,想着那是位贵客,带着小丫头去了客房。

待她过来的时候,婆子正服侍着洛俪吃银耳燕窝羹,又摆上精致翡翠饺子,取了青菜汁和面将皮擀薄,可成翡翠色的饺皮,洛俪优雅地用筷子夹了一人,小小地咬了一口。

婆子与两丫头立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人长得好看就罢了,连吃个饺子都这么优雅,真是太好看了。

窦长安进了花厅,扫了眼桌上的吃食,比她们母女用的还要精致,笑着唤了声“镇姐姐。”

洛俪眨了一眼,面有诧色,“你是谁?怎知我姓郑?”

刚才婆子不是打听过么,定是婆子去说的。

婆子定是玉氏的耳目,玉氏不好直接问她,却派了个婆子来打听。

窦长安笑道:“我不仅知道姐姐姓镇,还知道你娘是个大美人。”

洛俪想的是上官蓉,那确实是个美人,风情万种,如花似玉,她的表情落在窦长安眼里,那就是自己说中了。

洛俪问道:“妹妹如何称呼?”

“我姓窦,闺名长安。”

窦长安,果然,果然是窦国舅的孙女。

窦国舅的长子窦三思之妻玉氏,膝下育一双儿女,长子窦长庚,女儿窦长安。窦三思后院虽有姬妾无数,却被玉氏给调\教得一个个老老实实,对于服管束又听话的,她就让她们生儿育女,那些个妄图挑战她的,待窦三思玩腻之时,便贱卖出去。窦三思是有庶出子女的,可她们都不敢与玉氏的儿女争抢半分。

洛俪优雅地吃着银耳燕窝羹,对桌上的小菜倒不甚喜欢,虽是照了皇城一带的口味做,她亦一样只动了一两筷子就不碰了,落到婆子眼里:这就是真正的皇家贵女风范。

洛俪连吃了两碗银耳燕窝羹,搁下了碗筷。

婆子笑道:“姑娘,要不再吃一碗。”

“家中有规矩,再好吃的东西,不能动第三次。”

哇,这样的规矩,只有皇家才有,尤其是窦太后与皇帝可不就是这样的。

婆子立时更肯定了。

让丫头取了漱口水来,洛俪接过,浅呷一口漱水吐到盆里,刚漱完口,又端了盆过来给洛俪洗手,另一个丫头捧着托盘,上头放了一排九条帕子,洛俪动作优雅,心里暗道:他们好像误会了,怎的备了这么多的帕子。

八条,这种规矩只有皇家亲王府才有。

而宫中洗手备的帕子是在十条或以上。

寻常富贵人家,也必不能超过八条之数。

若没有前世的记忆,她是不会懂得这些内里的规矩,谁让她前世经常赴宴,又私下留意记在心下。八条,这是王爷、王妃擦手用帕的数量,而她最多只能用八条。

洛俪每沾一下手就换一条,直用了第八条,却不肯动叠好的九条之数。

窦长安看在眼里,眉头跳了又跳,忍不住道:“你真厉害我姑祖母洗手能用十二条帕子,你洗个手能用八条,咦,你为何不用那一条。”

洛俪淡淡地道:“习惯了……”似有些难言之瘾。

婆子暗道:瞧吧,是不是真贵女,这小事上头一试就试出来了,肯定是自小养成的习惯,九条帕子只能亲王和亲王妃可以用,即便是世子爷、世子洗手照规矩来时那也只用八条帕子。

窦长安道:“镇姐姐怎的掉到运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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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几番试探2

窦长安道:“镇姐姐怎的掉到运河里了?”

“我……我钓鱼……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钓鱼落河里?

婆子不信。

窦长安同样不信偿。

二人都在怀疑,是不是什么人算计了她,所以她才掉下去的。

窦长安又问:“你从哪儿掉下运河的?撄”

洛俪道:“我爹和我娘带我出来游河,坐在我家船上,我爹说要钓鱼给我们尝鲜。我爹钓了一会儿,有下人来禀,说有事找他。我就想学钓鱼,我真的钓到鱼了,看到有鱼在咬饵,就用力拉,钓住的肯定是大鱼,我都拉不住,这一拉一扯,就被鱼给拉到河里。也不知道爹娘知不知道我被鱼拉到河里,他们肯定急坏了,一定会来寻我的。”

窦长安歪着脑袋,“镇姐姐家是不是住在应天府。”

她愣怔一下,只一刹,快速垂下脑袋,他们将她误会成谁了,为什么问她是住在应天府的,刚才那婆子刻意摆了九条帕子给她净手这就有问题,就算是皇家,素日没这规矩,只在重大日子时才有这种讲究。难不成当她是皇家的谁了,又住在应天府的,洛俪快速地思忖,立时想到了卫王爷。

卫王爷在窦太后成为先帝皇后之后,几乎就是个闲散亲王,最近十年更是迷上了修仙问道,镇日与丹药为伍。

卫王爷膝下有四个儿子,嫡长子赵镇,立为卫王世子;嫡幼子赵铎,封为德昌候,可惜这个幼子是个短命的,同光二年时病逝。另两个儿子庶出,不得卫王爷之心。卫王爷一生并不倾慕女色,娶一妻二妾,而这妻子,早前做了二十多年的侧妃,直至明和十二年,方被立为正妃。

民间曾有流言,说卫王爷一生挚爱乃是宫里的窦太后,所以他一生才没娶嫡妃,后来也是将侧妻立为正室。

洛俪道:“爹娘不让我与陌生人说。”

窦长安拉着洛俪的手,“镇姐姐,我们算认识了,算不得陌生人,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洛俪重复道:“我答应我娘的,不能说。聚散皆是缘,我被你们所救也是缘,缘来时聚,缘灭时散,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婆子想笑:这话定然是卫王爷说的。卫王爷不是修仙问道么,许是掌珠郡主听得多了,就耳熏目染学会了。卫王爷一个修道之人说话,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

窦长安见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她坐了一阵,挂着要去见玉老太太,告辞离去。

洛俪让丫头寻了几本人物传记的话本来,自己捧着看,不能习字,不能练武,只能自己寻了机会。

明明在运河上,一觉醒来就被人救到奉天府,这是入了鲁省地界,而芙蓉岛位于鲁省的大海深处。

这一日,玉府很热闹,后花院里搭了戏台,声乐齐鸣,恭贺声不断,婆子来了去,去了又来。洛俪并不当一回事,只是打发了丫头到外头去,自己寻了文房四宝,将纸裁成页大小,执笔在纸上画了芙蓉花,在下面写上“玉府”二字,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芙蓉花,却拥有一种独特的韵味reads;。

当天夜里,洛俪将被窝拢成自己睡下的模样,在外头打昏一个小厮,剥下衣衫给自己换上,趁着前来贺寿的人来人往,借着夜色溜出玉府,在奉天府最热闹的街道上,寻了一处酒楼,在的木柱上贴了一张芙蓉花。行得最大的成衣铺,又在人家柱上贴一张。如此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将手头二十多张都贴出去。

洛俪看着手里的十几张,想了片刻,拿了件自己的珠钗从当铺换了银钱,买了可以遮住额上胭脂痣的花钿,她走近一个暗夜里的乞丐,“你……过来。”

乞丐是一个瘸腿男子,瞧不出年纪,“我手里有十六张纸,你帮我贴到四个城门外头去,若你办好了,我就将这支钗子赏你。”

乞丐打量着洛俪,是个面目清秀的小厮,往上瞄了一下,花了朵芙蓉花,又写了“玉府”二字,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洛俪道:“我不会做坏事,不会连累你的,我瞧你倒有几分诚信之分,刚才有人赏你一钱银锞子,说只赏你一文钱,你还去帮他兑换,这才寻你的。”

她可不是随便拉一个乞丐来帮忙,自然是有用意的。

“你真不做坏事?”

洛俪道:“我与家人失散,现下住在玉府,我家人看到上面的芙蓉花,就知是我,而看到玉府,就会来玉府寻我。”

乞丐觉得这小厮显然就是个姑娘,“我信你。我今晚就将芙蓉花分贴到四处城门。”

“多谢”

乞丐还不放心,小心跟在洛俪的身后,将她寻着来路自玉府的偏门走了进去,而她身上的小厮服与玉府小厮几近一样。

洛俪刚进去没多久,便有人拉住她,“小子,去再抱一坛酒来。”

“是。”她抱完酒,原想脱身,不想却被那男子缠住,“玉府的小子也长得这么好看,如果没有眉心的黑痣就更俊了……”

不远处,窦长庚听到“眉心”二字,快速转过身来,此刻,他正与玉家的表兄弟们在一处吃酒闲话。这一转眼,就见那男子正对洛俪动手动脚,洛俪吓得连连后退,不让对方碰到自己的身子。

窦长庚这一瞧:如何了得?这丫头不是在客房么,怎的穿了身小厮服跑出来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洛俪护在身后。

“窦……窦少爷。”男子认得窦长庚,这可窦国舅的嫡长孙,不是他能招惹的,语调立时就变了,“我就是瞧她长得好,想逗逗她,没别的意思。”

窦长庚拉着洛俪道:“你怎出来了?”

洛俪垂着头,她不认得他,但对方却似认得她的,莫不是她昏迷的时候,他见过她。

刚才那男子唤他“窦少爷”,难道是窦国舅的嫡长孙窦长庚。还以为玉氏只带了窦长安来吃寿酒,竟是连窦长庚也来了的。

窦长庚道:“我问你话?”

“外头如此热闹,我想出来瞧瞧,我想……幸许能在这里看到熟人,说不得就带我去见爹娘。”

窦长庚语塞。

洛俪福了福身,“多谢你解围,我这便回去。”她一转身往自己住的小院去。

窦长庚追了过来,问道:“掌珠,你生气了?”

她停下脚步,果然误会了,以为她是卫王爷的嫡孙女掌珠郡主,这会子更是直呼其封号reads;。

洛俪道:“我不叫掌珠,你还是唤镇姑娘罢。”

“你真不是掌珠?”

“这很重要吗?”

窦长庚答不上来,可妹妹窦长安说得信誓旦旦,说他们无意间救下的女子极有可能是卫王爷的嫡孙女掌珠郡主,可她却说不是。

洛俪继续往前走,窦长庚没再追来,这地方不能久待,她得尽快离开,若是让人发现她的价值在掌珠郡主之上,定然是一场风波。

也不知道郑邪夫妇是否会寻来,再不寻来,她就另想法子离开,大病一场,她需要将养身子,又在船上饿了几日,不能义气用事,否则得不偿失。

想到早前与上官蓉赌气,大不了在心头唤“师娘”,嘴上唤“娘”,不,是低声唤一个师字,再高声唤一个娘字,这不就结了,为什么非得死磕,害得自己险些玩掉了小命。

洛俪回到院子,将小厮服藏起来,上床继续睡觉。

*

次日清晨,洛俪用花钿将自己额上的胭脂痣遮上,坐在铜镜前,婆子嘟囔道:“姑娘的珠钗原是一对,另一只呢?”

“不见了。”

她淡淡地答着。

外头,传来窦长安的声音:“镇姐姐起身没?”

婆子往外一望,见是玉氏带着窦长安进来,笑道:“给大\奶奶请安”

玉氏道:“你且忙着,我给镇姑娘挑了几件首饰来,这是玉府绣坊连夜赶制的新裳,你一会儿让镇姑娘换上。我娘听说家里来了贵客,想见见她,既然镇姑娘梳洗好,我就不打扰了。”

昨儿夜里,玉氏就将她救了掌珠郡主的事告诉玉老太太,玉老太太听后大喜,说既然遇上了,怎么也要见见她。

掌珠郡主可是卫王爷的嫡孙女,卫王府的公子、姑娘不少,但这嫡出的可只一个,无论是卫王府还是上官家,都是视若珍宝一般。

洛俪在屋子里道:“窦大\奶奶有心了”

玉氏隔着门道:“不碍事的,镇姑娘用了早膳再随婆子去主院就是。”

“是。窦大\奶奶好走。”

昨晚窦长庚没将实情告诉玉氏?

听对方的语调,还以为她是掌珠郡主啊

洛俪很想离开,可已经给郑邪与上官蓉递了消息,现在离去,万一他们赶来不是落了空。也不知道他们相隔多远。

婆子捧着一套崭新的秋裳进来,用手轻抚,“姑娘,是贡缎做的呢,这头面首饰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洛俪若有所思地望着外头,“每年我生辰,我爹就会送我司宝局制作的首饰,只是我都不甚喜欢,只锁在自己的小库房。”她抬起手腕,看着送来的东珠头面,这玉家似下了大血本,送给她戴的居然是东珠,东珠的耳坠,东珠的钗子,东珠的珠花,“这看似珍珠大小,实为东珠,我怎能承下窦大\奶奶的好东西。”

若非她道破,婆子还以为这只是极的珍珠,哪曾想到这是东珠,光是一枚就价值连城。

第130章 世外仙境1

若非她道破,婆子还以为这只是极的珍珠,哪曾想到这是东珠,光是一枚就价值连城。

婆子道:“以姑娘的身份,这东珠最是相配的。”

洛俪悠悠轻叹,“今儿是第五日了,也不知爹娘会不会寻来奉天府。”

汪汪撄

随着一阵狗吠声,外头传来了一片嘈杂,似有人在追狗,还有人大叫着:“去客院了,快追”

然,窦长庚立在院子外头,看着将要追进去的家丁,厉喝道:“你们好大的狗胆,惊扰了贵客,你们担得起吗?”

“禀表少爷,从我头跑来一条野狗,像疯了一样往里头跑,拦都拦不住。”

正在此时,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俪儿,俪儿,你在哪儿?偿”

洛俪顿时起身,立在院子里,仰天大喊:“爹,我在这儿我在玉府,爹”

奉天府最高的城墙瞭望塔上,郑邪用千里传音之术对着奉天府送话,他的身后立着上官蓉,两个一路沿着运河寻了几百里,每到一处就喊音寻人。

郑邪听到声音,拦腰拥住妻子,腾空而飞。

“爹,我在这里,爹,我在这儿”

不管了,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也只有唤郑邪夫妇为爹娘。

唉,其实是师爹、师娘啊

郑邪习武几十年,听力非凡,依稀听到有人在应话,拥着上官蓉的腰,凭空而行,不似世间凡人,而似神仙一般。

上官蓉近了跟前,发现洛俪唤的是爹,浑身微颤,腾空而下,一把抱住她:“傻孩子,你可吓死我和你爹了。”

“师低如蚊鸣……娘大声,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

洛俪觉得自己想的法子不对。

活人不能死拗,吃苦的还是自己。

上官蓉是个倔脾气,就凭真不给她吃食,要真饿她就瞧出来了,寻常人可干不出这等事。她与上官蓉之间,总得有一个人服软。

“你叫我娘了,你叫我娘了邪哥哥,你听到没有,她终于叫我娘了。乖孩子,娘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啊,俪儿”上官蓉喜极而泣,抱住洛俪又哭又笑,“快,再唤一声。”

她在心里唤了个师字,嘴上又大声唤了个“娘”字,这一唤出,似乎直接唤她“娘”也并不是难的,她的亲娘不在,就认一个养娘又如何,这世间只是多了一个疼她爱她之人。

上官蓉抱住洛俪,更是欢喜了。

“邪哥哥,俪儿唤我娘了”

“蓉儿,我听见了。”郑邪笑容明媚,那飘逸修长的身姿像染了霞光。

上官蓉抱了一会儿洛俪,牵着她进了花厅,“你那日钓鱼落到运河,我和你爹一路寻找,运河两岸方圆五百里都寻遍了,后来,还是你爹说,我们不如沿着运河再往寻,直寻到奉天府来……”

洛俪歪头道:“爹娘没在城门口瞧见我留下的标记reads;。”

“什么标记?”

上官蓉反问。

洛俪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就是这个,我画了芙蓉花,上面写了玉府,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在玉府。想着你们如来奉天府,一定能发现,我还在奉天府最热闹的街上都贴了好多。”

上官蓉将洛俪搂在怀里,愤愤然地瞪着郑邪,“在城门时,我瞧见了这个,我说是你绘的,偏你爹不信,直说我魔症了。他非要跑到城墙上用千里传音喊上是一遍。”

郑邪初当爹,活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喊爹啊,他的心情欢悦度不比上官蓉少,只不曾表露出来。

在婆子等人眼里,这就是一家三口相聚的画面。

婆子还在想:这对如神仙般的璧人夫妇是从天上飞下来的,那这姑娘是何来路?没听说卫王府的镇世子爷有此等厉害的仙术啊?

洛俪撒娇地道:“还是娘最了解我了,那就是我画的、写的。”

上官蓉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洛俪脆脆地道:“娘,我要吃肴奴做的饭,还有他炒的菜,我再不和娘闹了。”

“好,好我现在就带你回船,我让肴奴做饭菜给你吃。”上官蓉扭头换了声:“邪哥哥。”郑邪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揽着女儿,就这样从婆子的眼前腾空而去,婆子嘴里连连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大\奶奶救回来的是世外高人。”

两个丫头到底见识下,此刻跪在地上顶礼膜拜,“神仙,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洛俪到了船上,对上官蓉道:“娘,爹露了这手绝技,怕是引人注意,还是开船罢,我们一家人用了饭,也歇好了,换身衣裳去玉府谢他们。玉家姑太太救了我一命,再送份礼物便是。我箱子里有好些名画,最是难得的。”

“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儿,他们救了你,娘去预备一份礼物。”

郑邪道:“他们救俪儿一命,我们送两粒九转玉露丸,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宝物,不比其他东西都强。”

洛俪却不想给多了,前世时就听人说过世外高人有九转玉露丸,此丸对即将咽气的内伤患者、中毒者有起死回生之效,最是难得,曾有大赵皇宫的御医想配出此药,研开了丸药,却分不出里面用了什么材料,也至这九转玉露丸更是珍贵无比。

洛俪甜甜地道:“爹,送一粒就成,他们救了我一回,有一粒就等同还一命。”

他们救她一命,她亦还之一命。

哈哈——

郑邪大笑。

上官蓉心里乐,洛俪是向着他们啊,更是心疼他们的宝贝,“你爹最不喜欠人恩情,你的命比那些人值钱,就送两粒九转玉露丸,如此便不欠他们。”

于世人,多一粒是宝贝;可对他们,这东西并不算如何珍贵。

只是有些药材,中原根本寻不到,不仅寻不到,只怕大多数的人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娘负责貌美如花,爹负责赚钱养家。”

上官蓉这一刻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这么多年,她盼的不就是这么一个可爱又优秀的女儿,一时间疼到心坎reads;。

*

玉老太太还等着要见卫王府的掌珠郡主,突然窦家的婆子跌跌撞撞地进来,直说洛俪不见了。

“大\奶奶,高人……世外高人,从天而降……把镇姑娘给带走了……”

玉氏轻斥道:“你在说什么呢?”

外头,窦长庚奔了进来,揖手道:“娘,祖父曾说天地之间有世外高人,父亲和我都不信,我今儿可亲眼见着了,真有高人,是郑姑娘的爹娘,他们把郑姑娘带走了。娘,你可记得早前有人在大喊‘俪儿、俪儿’那是郑姑娘的爹在唤她。”

玉老太太道:“玉府在他们眼里,就如履平地?”

世外高人,莫非真是视仙?

他们可以在空中飞来飞去,还可一日行上数千里。

窦长庚点头,“他们的武功造诣高得惊人。”

玉氏不由觉得失望,“他们说走就走了?”

无人应答。

原以为是卫王爷的嫡孙女掌珠却是世外高人的女儿,难怪那姑娘长得太好。

晌午后,奉天府大街上出来了一辆看起来很寻常的大户人家马车,马车内坐着一对璧人般的夫妻,一左一右呵护着中间的女儿,看上去是温馨而甜蜜的一家人。

玉老太太听说玉氏所救的那个小姑娘父母来访,当即令人打开大门相迎。

郑邪丰神俊逸,看上去如四十岁上下模样,一袭长袍飘逸出尘,更显仙风道骨。上官蓉三十岁模样,虽生得娇小,却自有一股别样风华,五官眉眼仿似盛开的芙蓉般娇妍。这样的夫妻,落在世人眼里,真真当得是“神仙眷侣”般的人物。

洛俪换上了一身粉色秋裳,戴上了精心配制的珠花,刚当上娘的上官蓉还极用心地给她梳了个新发式。洛俪眉心的胭脂痣被一个银色花钿所覆盖。

这样的一家三口,走在大街上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依然是幸福温馨的一家。

玉氏的大哥、玉大老爷已闻讯赶来,彼时,郑邪一家三口正坐在老太太的花厅上。

老太太谦逊而恭敬地问道:“不知高人在哪处宝山修行?”

郑邪道:“在下乃芙蓉岛主。这是我夫人,这位是我们的女儿。前几日,小女顽皮在运河钓鱼,不想钓到镇守运河的神龟,玩闹之时,惹恼神龟,被神龟拖下运河。我们夫妇当即寻人,怎耐神龟狡猾得很,竟潜到河底,害得我夫妇在小女失踪之地,寻了上下二千里之遥。多亏贵府的姑太太出手相助,才有幸救回小女一命。”

洛俪心里已是暗涛翻滚:郑邪侠气风骨,也会说这等糊弄人的鬼话。

她是钓鱼,可没钓到神龟,这个故事编得足让人相信:这一家三口乃是真真的神仙人物啊。

洛俪掉落运河,而郑邪夫妇本事过人,为何险些丢了女儿的性命,旁人还不是质疑。反是郑邪这半真半假的话,最让人信服,玉老太太听后一脸崇拜模样,似乎已经认定这一家三口就是神仙。

窦长安惊呼道:“你说钓鱼被拽下去了,我还在想哪来的大鱼,原来你是碰上神龟,天啦多大的神龟才把你拖到河里,还能把你驮到河底,让你爹娘都寻不到……”她满脑子都是奇妙的幻想,想的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趴在神龟背上的画面。

第130章 世外仙境2

她满脑子都是奇妙的幻想,想的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趴在神龟背上的画面。

以为救的是卫王府掌珠郡主,可来头比那位更厉害,竟是世外高人的女儿,一家三口个个长得像仙人。

玉氏轻斥一声:“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郑邪又道:“今日,我夫妇特意登门感谢玉家姑太太搭救小女之恩。送上两枚九转玉露丸以示谢意。”

九转玉露丸,这可是疗伤解毒的圣药,有价无市,就是宫中也只堪堪一枚。

“遇伤重、中毒者,可服食一粒,快至半个时辰,长则两个时辰便可起死回生。”他举止之间自有一种脱俗傲然之气,手中托着一只精致的玉瓶,这玉瓶就似凭空出现的偿。

玉老太太连呼一声:“多谢高人。”

正要接过瓷瓶,已被玉氏抢先一步。

郑邪揖手道:“玉老夫人、玉姑太太,恕不打扰,我们一家就此告辞”

一家三口起身,郑邪夫妇携着洛俪翩然而去,因使出迷踪步,只见幻影重重,眨眼之间,已出了玉府,上了外头的马车。

待玉大老爷到花厅时,已不见了人影。

玉氏启开瓶塞闻嗅了一下。

玉老太太正笑容可鞠地看着她,“沅儿,我不讨两枚,好歹给玉家留一枚。”

玉氏想着宫里也只得一枚,这么好的东西岂是轻易能得到的,“娘……”

“我生养你一场,还讨不得一枚九转玉露丸?你是救了高人的女儿,可这请医问药,还不是玉家去请的。”

世外高人的女儿在府里,可是好吃好住,还用着玉家的好药。

这谢恩的好处,总不能都叫玉氏一个人得了去。

玉大老爷轻呼一声:“高人有九转玉露丸?”

九转玉露丸能起死为生,千金难求,更离奇的是连御医们都研究不出其用料配方,也至此药成为天下治伤解毒的圣药。

玉老太太道:“赠送两枚以谢你妹妹救他女儿一命,可沅儿倒好,竟是一枚也舍不得留玉家。”

这可是圣药、宝贝。

玉大老爷目露贪婪,“妹妹,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得了两枚,分一枚给娘,让她保管着也是好的。”

玉氏自是舍不得,可若不给,这不是惹玉老太太不快。心下纠结不已,经不住玉老太太与玉大老爷的一番索要,到底是分了一枚给玉老太太。

玉老太太捧在手里,宛似捧了救命仙丹一般,小心揣到怀中,想着寻了机会再藏起来。

芙蓉岛岛主一家突然出现奉天府玉家的故事,一时间被玉府下人传了出去,自是省去得了两枚九转玉露丸的事不提,只说是玉家姑太太回娘家为母贺寿,从运河救了芙蓉岛主千金,原是这千金在船上钓戏运河神龟,惹恼神龟,被神龟拖下水。然,下人们一转,就变了味,变成神龟喜欢那长得乖巧喜人的小姑娘,硬是要带小姑娘去水府一游,害得芙蓉岛主夫妇丢了女儿,在运河上寻了大半年,直至几日前才从玉府寻得爱女。

于是,半年后,依旧有玉家姑太太回娘家贺寿途中遇仙一说。

这仙不是指旁人,指的就是芙蓉岛岛主。

对世人来说,那芙蓉岛便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

洛俪看着面前的荒岛,背后冷汗直冒,这怪石嶙峋、险峰峭壁,不见一只走兽,只得一地鸟屎,满地扑腾着海鸟的地方,这是传说中的“人间仙境芙蓉岛”?

骗子天大的骗子

空气里全都是鸟屎的味道与海风里夹带的鱼腥味。

这种鸟窝海岛是仙境,江南之地岂非处处天堂。

世间事物,还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真是被传言给害得不轻,这么个荒岛越瞧越让人胆颤心赛。

洛俪的脸立时沉下来。

上官蓉挺着胸脯,“女儿,怎么样?我们家是不是比外面的世界特别多了?”

是怪特别,外面可没这么个鸟窝海岛。

“娘,我们没来错地方吧?”

一定是错了。

说的美丽如仙境的仙岛呢?

这不是啊

呜呜,她要江南。

上官蓉拉着洛俪的小手,“俪儿,看事不能看表面,我们住的地方真真是一个人间仙境,真的,娘保证不骗你。”

还不骗她啊,她可不信。她想逃跑,一回头,哪里还有肴奴、船奴的身影,就连乘坐的大船也不见踪迹。

三人往海岛深处行去,行得大半个时辰,便看到一处悬崖,但见悬崖对面奇峰险峻,如剑似刀,还有的犹如猴子,又有的如同飞马,各式各样,倒有些看山之意,在奇峰林中中周稀疏生长着椰树、巴蕉或一些杂草等。

郑邪从崖下取出一根铁链,运足内力一抛,端端系住一块峰石,他回眸一笑,“俪儿,爹带你飞过去。”

上官蓉道:“俪儿你这轻功可得好好练练,我像这么大的时候,虽不曾习武,可这轻功却是数一数二的好。就连你爹现在的轻功还是我教的呢。”

洛俪不说话,看到岛上的绿草、绿树,她总觉得里头许另有乾坤。

郑邪抱着洛俪,踩在铁链桥上纵身一跃,只片刻就到了奇峰林。

上官蓉的动作则要优雅漂亮得多,她撤了铁链,原来这悬崖两侧各备了一根铁链,要出去时,则用里头的,从外归来则用外头的那根,只是铁链掩映在悬上的一片荆棘之中,若非自己人,很难寻到。

“俪儿,这内里方圆约有八里大小,全都是奇峰巨石,我们称为奇峰巨石阵,阵中有一百零八种变化,相传是若干年前,诸葛女神谋途经此地布下的,百余年来,从未有人能破此阵。要离开此岛,必先学会破除此阵,否则是走不出去的,而要学会破阵,有天赋者三五年可成,无天赋者就会在此被束一生。”

这话的意思:她得学阵法?

洛俪看着眼前依旧奇峰、巨石,椰子树、巴蕉丛、杂草丛组成的地方,一样的树木,一样的草丛,只有不一样的巨石奇峰,虽偶有空隙,这长的是树草之物,她紧跟在郑邪身后,兜兜转转,也没瞧见半株芙蓉树的影子,正纳闷间,上官蓉旋转着一座奇峰的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奇峰一启,地下出现一条石阶。

三人沿着石阶而下,到了地下,下面纵横交织,全都是石洞、石阶,不注意就能将人转迷糊,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就看到一个白雪水晶般的世界,奇形怪状的天色钟乳,将洞里的世界哄长得如同水晶迷宫一般,在一些钟乳上嵌有夜明珠,夜明珠悠悠地闪出赤白光芒,将整个水晶宫殿照耀得亮若白昼。

上官蓉骄傲地道:“这是芙蓉岛水晶宫,那位水晶女神像乃是上古三皇之一的女娲,此处原是祭台。祭台之下便是习武练功之地,此地非我芙蓉岛主人而不能入,你现在是我们的女儿,可到祭台下习武练功。”

出了水晶宫,自石阶而下,看到一处石门,迈出石门,关合机关,就看到石门外立着一个三丈高的巨石,上刻“禁地”二字,石板小路两侧种满芙蓉树,这里的空气与外头截然不同,空气里带着浓郁的芙蓉花馨香,芙蓉花开得如花如荼,花枝颤颤,九月末时节,这里却是一片花的海洋,有颜色各异的菊/花,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其间更有少数的翡翠菊、蓝玉菊,直瞧得洛俪惊艳不已。

绿菊,自是名。

而这深蓝如海般的蓝菊,她却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

她立时张开双臂,飞一般地扑向花的世界。

上官蓉回眸看着郑邪,自然地偎依在他的怀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完整的女人,她有女儿了,这样的日子就是她想要的。

洛俪很快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海岛深处的悬崖底。整个悬底呈船形,东、西两侧高翘挺拔,路险难行,南北则是千丈高的悬崖峭壁,而中间是平地,宽约百丈余,长约二里。谷中央又呈盆底状,四周皆有呈曲线状的坡度,而中间自有三十余亩大小的平地,四周坡上种满芙蓉花。

三十余亩大小的平地上依然是一处设置巧妙,环境雅致的庄园府邸,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庭中阁楼或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院中小院或芭蕉接雨,苍实冷翠;临水之榭有荷叶满塘,映日接天;静幽房居有梅林静立,梅绽花蕾。置身其间,一年四季楼台闻风赏雨,或观水中锦鲤畅游,好不快活。

这里的房屋小院,除最大的那处院落设有围墙,其余各庭各院皆未建围墙,或石头砌筑,或古木建造,古朴之中不失大气雅致。

直到现在,洛俪才认为这里真有几分“世外”的意味,不同寻常的奇花异草,又静幽美丽的岛中小谷,这里繁花似锦,鸟语花香,更有蝴蝶翩飞,当得“世外仙岛”之称。为早前自己未到目的地,就轻下判断觉得羞愧。

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走近,行罢礼后,呜哇呜哇地与郑邪夫妇比划起来。

上官蓉道:“俪儿,管家说,肴奴与船奴将你的行礼搬回谷了,问你准备住哪处院落。”

洛俪看着谷中几处庭院,那设有围墙的院子,想来郑邪夫妇的寝院,“我住荷榭。”

“说来也巧,临荷塘的院落,名为浣莲榭,是座木屋楼榭,你住倒也合适。今儿也累了,你看着肴奴、船奴二人,让他们帮你拾掇拾掇浣莲榭。”

第131章 世外学艺1

洛俪福身,飞野似地往自己新的住地奔去,荷塘约有一亩大小,浣莲榭有三间木屋,有内室一间,又有一间花厅,另一间小库房,与浣莲榭连成一片的长廊尽头乃是搭建在荷塘之上的八角赏荷亭,八面亭子挂垂着浅蓝色的轻纱,微风拂过,轻纱飞扬。

上官蓉初当“娘”,心情大好,一心想好好表现,给洛俪做新裳,下厨做好吃的,又或是要教洛俪琴棋画,总之,一个优秀的母亲能做的,她都照做了一遍,指点琴技,这个可以,洛俪在琴技上原就差,只是这棋技么,上官蓉下了三盘棋,就输了两局,最后一局,洛俪怕她不悦,故意放水。

说到画,上官蓉自不及洛俪,根本教无可教,立在一边夸赞了几句就觉没趣。

文的她教不成,上官蓉就教武的,第一项就是轻功,“芙蓉岛轻功,乃世间第一,名为行云功,顾名思义乃是让人体身轻如云,比江湖第一世家铁家的轻功更高、更好。”

洛俪自己调整了作息时间,什么时辰起床习武,什么时辰陪郑邪夫妇用晨食,什么时候练字绘画,又什么时候习练琴棋,安排得妥妥当当偿。

上官蓉第一个月还有兴趣当娘,到了第二个月,神情蔫蔫,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洛俪问道:“娘,爹闭关一月了,他什么时候出来?撄”

上官蓉摆了摆手,苦着脸道:“好无趣啊你爹不在,就我们娘俩,吃什么都食之无味。”她望着眼底的美景,“唉,芙蓉岛虽好,可我看了几十年,越看越没兴趣,我想出去玩,外头的天地多大多有趣……”

洛俪愣愣的,说来也怪,自从到了这儿,自己心口刺痛的毛病虽然还在,却没之前厉害了。

洛俪问道:“娘,我离开江南前,身上没多少真气,到了船上,发现身上的内力真气很浑厚,这是何故?”

上官蓉叹道:“你心脉受损,命在旦夕,是我提议用内力真气护你心脉。你祖母二话不说,把一身修为给了你。”

“啊,那我祖母没事吧。”

她的话还没说话呢,这孩子也太急性了些。

“结果,你祖母身边的铁嬷嬷不忍,点了你祖母睡穴,将她自己的内力真气尽数渡给你。多亏有我芙蓉岛的九转玉露丸,否则她当时就毙命了。想来现下已经平安无事。”

祖母待她如此好,她若再不用心,就辜负长辈的一片苦心。

第二个月,上官蓉要带着洛俪一起玩,放纸鸢、荡秋千,一起踢毽,投壶、射箭,能玩的全都玩了一个遍,然,待玩遍之后,上官蓉又叫嚷得无聊,进了禁地水晶宫,要喊郑邪带她到外面去玩。

郑邪没叫出来,上官蓉又发现一件好玩的事,那就是找洛俪拌嘴、吵架。

“臭丫头,你快出来玩练什么字?绘什么画?小娃娃就要玩,不玩光学,这得多累啊,赶紧出来……”

洛俪就被上官蓉拉到外头,两个吵起架来,上官蓉输了,赌气不吃饭,还得洛俪哄她,将她哄高兴了,她才会吃。

洛俪满头是汗:这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上官蓉口才了得,洛俪与她吵,多数时候都是落败而归,上官蓉一得意,就道:“丫头,你输了,今儿由我说了算,我们玩。”

洛俪灰败,心下低喊一声“师”,嘴再再喊一声“娘”,几个月下来,她倒是练得很顺溜了,“娘说玩什么罢?”

喊顺溜后,大多数时候心下已经忘记了喊“师”字。

上官蓉双手负后,“今儿就玩制九转玉露丸,要是你乖乖地学,娘一高兴,就帮你炼一枚淬体排毒丹。”

就这个玩货,她还会制九转玉露丸。

上官蓉笑眯眯地道:“我可不怕你偷学,连御医都寻不到的药材,你就算知道用料也没完。”

她得意不已,拉了上官蓉进了东坡上,里面有一间石屋,进入里面才发现是一间偌大的药房,正中有一个丹炉,上官蓉寻了几十种药出来,“这个焙干,这个是辗末,这个是暴炒……”一一吩咐完毕,“你今儿都弄出来,这些药材每一份都是千金难买的,可别给老娘弄砸了。不知道如何焙干、爆炒,你取了旁边那本医瞧,那上面有讲解,你照做就行。”

洛俪在药室里忙了个昏头转向,虽是照了医说的用,为了练手,寻了普通药材学,就是这样,也弄废了不少的药材,直至最后勉强过关,已经是好几天过去了。

太阳从东边的高峰上升起,再从西边的巨石落下。

待她兴致勃勃地跑去“岛主府”寻上官蓉,上官蓉正哼着小调,泡在一个巨大的玉石浴桶里,那玉石是白玉做的,浴桶飘出翠绿的叶子,洛俪一瞧,提着裙摆走近,“娘,你不是要做药?”

“我让你准备药材都备好了?”

让她做药,上官蓉自己在泡澡。

洛俪直勾勾地盯着上官蓉的脸,这才几天,这女人一下子就年轻了五六岁,早前眼角的细小鱼纹都瞧不见了,现下最多二十五岁,真逆天,几天不见,变年轻了。

芙蓉岛有宝贝

祖母说过,上官蓉的年纪比她还长三岁,她应该是六十多岁的老妪,可她保养得像个二十五岁的青春女郎。

洛俪这些日子看了医,也认得一些药草,将手一伸,一把抓起浴桶里的翠叶子,柔柔软软,那水光滑细腻得很,就跟婴儿的肌肤一般,“你用的是什么汤?”

“驻颜汤”上官蓉没打算瞒她,嘴里继续哼着小调,“丫头,你还小,驻颜汤你用不着。”

洛俪看着手里的叶子,像是藤萝,又不像,椭圆的叶片看似寻常,可捏在手里就能发现它的不俗。

“把叶子给我放回来,回头娘给你做淬体排毒丸,乖啊”

这叶子还是活生生的,肯定是芙蓉岛里的叶子,一看上官蓉那样子,就是拿定主意不告诉她,她肯定能寻到的,洛俪往水里一瞧,将几种叶子的形状暗自记在心头,“娘,我把你用的药材都预备好了,我好累,我得回去睡一觉,哇哇,困死了。”

洛俪回到浣莲榭,立即将几种叶子的形状给绘出来,她一直好奇,上官蓉为何如此年轻,原来是有秘密的。

次晨,上官蓉进药室制作,石门一合,只瞧见药室里炊烟滚滚,药香迷漫。

洛俪习武练字,在谷里转了一个遍,就连肴奴、船奴、管家、花奴住的屋子都没放过,谷中除了有一些外头瞧不见的花,硬是没寻到她在上官蓉浴桶里看到的叶子。

翠叶是活的,定是长在什么地方。她进入岛主府,翻进岛主府的后院,这是一个约有一亩大小后的后花园,不,准备地说,这真是……

毛骨悚然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有专门养着毒蛇的玉石槽子,还有养蜘蛛的、蝎子的,院子里有一个丈许高的蔓藤架,蔓藤上的叶子与她在上官蓉浴桶里见过的有些像,她摘了一片,仔细分辩,可不正是。洛俪似得了鼓励,立时在后花园里四下寻觅,想找出其他相似的叶子,没了,那浴桶里用的数种叶子里,后花园里只得一种,倒是毒蛇玉槽的周围种着叫不出名的花儿。

这里所有的植物与动物之间似乎都是相克共生般地存在,就似那毒蛇,好似很害怕周围的花,却又对那鲜红如红的花朵生出贪婪,几条蛇相互争斗,就为了抢那朵刚开出的红花。

洛俪正瞧得专注,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连忙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一袭翠绿衣裙翩然而动,上官蓉从外头进来,径走走近毒蛇玉槽,动作奇快,从里面抓出一条蛇,麻俐地拿着一根五寸长短的银针,往蛇的肚子一扎,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对着用银针对着瓷瓶,不多时,银针里便有黑黑的汁液,原来那银针中央是空心的,她是用这种方法取蛇胆。

蛇痛苦的扭曲着,上官蓉近乎自言自语,“蛇五,养了你这么些年,用了几滴胆汁怎了,别这小心眼,老娘又没要你的命。”

上官蓉取完蛇胆汁,将蛇槽旁边的红花连掐两朵喂了蛇吃下。

她收好胆汁,又走到另一个玉槽面前,洛俪以为她要抓蜘蛛,可她蹲在地上寻觅起来,拿了一枚透明珠子状的东西,又寻了一个奇怪的巴掌大小盒子,盒子上有个极为细小的孔洞,她拿出一个玉盘,将珠子放在盘中,立时一股怪异的带着冷香的气味飘散开来。

洛俪躲在暗处,瞧得目不转睛,不多会儿寒气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从一个老鼠洞里爬出一只冰蚕,是的,就是冰蚕,它所到之处,立时化为冰霜,一路寻着香味爬近了四方盒子,围着盒子转了一圈,那盒子立时被冻成了冰盒。

上官蓉似笑非笑,立在丈许外静默的关注,冰蚕显然是被那珠子吸引了,它想吃珠子,可又不得进去之法,就在洛俪好奇时,冰蚕居然拼命往那细小的小孔里钻,盒上的小孔只得蚕的十之二成大小,它努力的钻,钻得身上竟生生被刮下一层雪白的蚕皮上来,这一层蚕皮准确的不像是蚕皮,而是它身上的一层细绒,就像是雪一般,很细很细,就如此猫狗身上的皮毛。

第131-132章 〔9000+大更〕

它努力的钻,钻得身上竟生生被刮下一层雪白的蚕皮上来,这一层蚕皮准确的说不像是蚕皮,而是它身上的一层细绒,就像是雪一般,很细很细,就如此猫狗身上的皮毛撄。

蚕为了进去,从最初的三寸长变成二寸、一寸,待孔口刮下一团白绒绒如雪花状的东西时,它已经进入了盒子中。上官蓉走近,将盒子的另一头启了一条缝,那冰蚕像一个被剥了皮的怪虫子,能清楚地看到身上的雪花状暗纹,它蜷抱着珠子如滚动的球般往洞口移去,只是来时能引起周围三尺内的寒冰,去时却只得不到半尺,可见它的关键处都在那被刮下的外衣上。

洛俪用一根竹片将收集到的冰蚕外衣装入另一只瓷瓶。将空玉盘放到藤架下的石桌上,抬手摘取了好些翠叶,突地嘴里一喝:“出来”

洛俪以为她说其他动物,蹲着未动,后襟一凉,被上官蓉给拽了出来,她傻笑道:“娘”。

上官蓉道:“怎寻到这儿了?”

洛俪嘿嘿傻笑,只片刻一脸佩服地道:“上官大美人独步天下,美貌无双,医术更是天下第一……”

“这小嘴学得越来越油滑了,说说,你都瞧见了什么。”

“没瞧见,什么都没瞧见。”

瞧见也会说没瞧见。

芙蓉岛的秘密不少,宝贝更不少。

“臭丫头,这地方可不是你来的,你就不怕被毒死。偿”

“这是娘的后院,是自己家里,我要被毒死了还怎么玩儿。”

上官蓉轻叹一声,蹲下身子道:“这后院的东西都是宝贝,你可不许告诉任何人,岛上的下人不行,你的四位师兄也不行。”

“那爹呢?”

“他除外。”上官蓉道出三个字,“下次别进来了,若不是我要取药材,使了秘法控制他们,你今日进来定会小命难保,出去罢。”

“是。”

洛俪跟着上官蓉出来前,自己也掐了几片藤叶,掐了不算,还从根下扒了两根发出来长到不到五寸长的幼苗。

上官蓉问道:“你想种玉藤?”

“娘,这可是珍稀药材。”

“别折腾了,你种不活。整个岛上,也只此地这方寸之地能种出玉藤。”上官蓉落下一句话,也不理洛俪,径直去了药室。

洛俪不信邪,到底寻了花盆,挑了最好的土将两棵玉藤种在花盆里,早晚精心照料,不到两天,玉藤枯了,瞧得她的心一阵阵揪疼。

洛俪觉得岛上还有秘密,又在岛上转了圈,除了知道玉藤叶在岛主府的后花园里,其他的几样的叶子、几种花硬是连影子都没瞧见,她更觉得定有自己还没有发现之处。

这样的日子,单调而又有规律,她继续过着习武练字绘画的日子,得了闲,弹弹琴,逗逗小墨猴。

芙蓉岛上无冬天,整个冬天岛上凉爽如秋,待梅花凋弊,树上长满了嫩芽,洛俪知道春天来了。

这日,上官蓉从药室出来,递给洛俪一枚圆溜溜散发着药香的药丸,“送你的糖豆子,吃了吧。”

洛俪接过往嘴里一塞,接下来就拉了三天的肚子,拉得人脱了形,拉得浑身冒乌黑色的汗水,拉得她只能泡在上官蓉预备的香汤里。

上官蓉笑得意味深长。

洛俪有气无力,“你是想谋杀亲闺女。”

上官蓉对不对就说洛俪是她生的,洛俪时时与她吵架,吵到现在,也学会上官蓉的腔调。

上官蓉用手凿着她的额头,“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小没良心的,老娘在药室为了这药丸子忙乎了大半月,你还不领情。”

洛俪定定心神,拉了三天肚子,虽然脱了形,可精神一样好,而且浑身清爽舒坦,“娘,我错了还不行么。”

上官蓉冷哼一声。

“蓉儿,我出关了”

一个男音传来,上官蓉丢下洛俪化成离弦的箭,“丫头,自己照顾自己,我找你爹恩爱去。”

见色忘女不,是见色忘徒。

上官蓉说,这一桶香汤一定要泡足四个时辰,这还不得将她的肉皮上泡出一层皱褶来。

郑邪出关,上官蓉与洛俪过上了正常的日子。

上官蓉一门心思都在夫君身上,将她撇在一边,全然没有当娘的觉悟,洛俪该干嘛干嘛,看到二人相拥依偎,躲得远远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练字绘画。

这日,洛俪习完武功,花奴对着她手舞足蹈地比划,洛俪猜了半天,才总算蒙对,“家里来人了?”

花奴连连点头,指着岛主府方向。

“爹娘让我过去。”

花奴再点头。

待洛俪到时,岛主府前院的凉亭里多了一个年轻人,瞧上去二十六七的样子,人长得算清秀耐看,举止恭谨,一袭浅灰色的长袍,头上裹着纶巾。

上官蓉热情地道:“俪儿,快过来,这是你三师兄。”

洛俪一进凉亭,上官蓉紧紧搂住了他,“老三,怎么样,我与你师父的女儿长得漂亮吧?额头和眉毛随了你师父,其他地方像我。”

洛俪汗滴滴地,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上官蓉生的。

郑邪吐了口气,“你师娘与我想出一趟远门办点事,留你师妹一个人在家我们又不放心,老大在外头有官职要务在家,不便唤回来;老二风/流成性,在外头自在惯了,让他回来肯定不成;再有老四,大大咧咧,将俪儿交给他,我和你师娘都不放心。老三,也只有你,行事沉稳心细,能将俪儿托你照顾……”

洛俪听明白了,上官蓉和郑邪是要丢下她,自己出门游山玩水,而且这没有她的份儿,登时跳了起来,对着上官蓉大叫:“好哇你们俩还有没有当爹娘的样子,我是你们的娃,你把我丢给师兄就要出门。”她又调头指着上官蓉大叫:“我还是不是你十月怀胎生的,你是不是嫌我闹腾了?你把我塞回肚子里,现在就塞回去,你揣我到外头玩去……”

郑邪直冒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被叫老三的年轻男子看着大闹的洛俪,现下已经认定她就是师父师娘的亲闺女了,自己离岛十二年,他们连女儿都有了,长得很可爱,可就是这一出口就能吓人一跳。

上官蓉蹲下身子,哄道:“俪儿乖,我和爹出门要办点事。”

洛俪歪着脑袋,“你打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你就是为了玩,让爹陪你游山玩水,连我都不管了,把我撇给三师兄就要离开……”

洛俪决定和上官蓉吵一架。

上官蓉是被闲的啊,这女人似乎活着就是为了玩。

“老娘和你爹要出门,你这臭丫头想怎样吧?”

洛俪就等这句:“你们出门,得带上我啊,谁让我命好,是芙蓉岛主的闺女。”

上官蓉怒道:“想也别想。谁让你好的不挑,偏挑了老娘的心疾,你还是留在岛上静养……”

“不干我就要出门。”

“乖啊,娘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你不会骗小孩子吧?”

“不骗你,真的。”

“上官大美人,你要骗我,再叫你娘,我就跟亲爹姓。”

她本来就跟洛康姓的啊。

这种吵架纯粹就是为了好玩。

上官蓉为了哄洛俪,拿出一只玉瓶,“十瓶九转玉露丸,这下可以同意娘出门了吧?”

“上官大美人的闺女,可不是眼皮子薄的,你是欺负我娘呢,还是欺负我小孩子不懂行规。”

这分明是嫌少,但话说得很得上官蓉的心。

大半年吵吵闹闹下来,洛俪几乎将上官蓉的性子摸了个熟络。

郑邪笑问:“俪儿,你想怎样?”

“香汤里的花儿从哪儿来的?”

郑邪一凝。

上官蓉道:“我若不说,你待如何?”

“我半夜跑去把你们坐的船凿个洞。”

啊呀,这种狠话也能说出来。

洛俪觉得,她跟着上官蓉,那纯粹是被教歪的节奏。

跟上官蓉学的,谁让上官蓉吵不过她,就说要把她的床拆了,还说要把她的浣莲榭给拆了,什么话狠,她就说什么话。

上官蓉道:“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找等娘下次回来,希望你能在谷中找到那种花儿。”她一挥手,“老三,俪儿就交给你了,你只要看着她不饿着、不伤着就行,若能哄她高兴就更好了。”

上官蓉与郑邪走了,带走了船奴、肴奴,谷里就剩老三与洛俪,还有谷中的管家与花奴。

就在洛俪以为自己要下厨时,老三亲自下厨烹饪,其厨艺仅次于肴奴。

洛俪吃着美味的饭菜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郑岛主要把你叫回来了。”

老三,原名林翌,今年二十九岁,未婚娶,江湖人称“林大侠”。

两天后,林翌终于懂得上官蓉说的那句“不饿着、不伤着就行”是什么意思。洛俪当真不让他操心,她每日起居规律,什么时辰起床,什么时辰睡觉,全都照着来,她习武、练字、读、绘画、奕棋、弹琴。

洛俪每过六日,就会有一日疯玩,林翌很快发现,几乎每至月曜日,洛俪就跟疯子一样在谷里乱跳,她还奇怪的围着四面坡上的芙蓉树拍打,她更是在芙蓉盛开的时候,摘回一大堆的芙蓉花,说着要用来酿酒,指挥着花奴、管家忙前忙后。

第132章芙蓉岛记

一月后,酒坛开启,第一坛臭了,第二坛酸了,第三坛倒是像模样,最好的当属第七坛,林翌才知道,洛俪酿酒的时候,九坛酒都用了不同的法子,看起来大同小异。

之后,她摘回更多的芙蓉花,照着第七坛的法子酿造美酒,还令要将所有的酒坛埋在地底下。

洛俪还会进岛主府的房拿看,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

可是今儿,林翌起床未发现洛俪,在谷里寻了个遍,寻了管家与花奴也不见她的踪影。

这么个大活人去哪儿了?

她住的浣莲榭没人,她屋里的几口大箱子全都挂着锁。

“难道是入禁地水晶宫了?”林翌沉吟着,扭头往禁地方向去,这次回来后,他一直还没进去过,心下很是纠结。

洛俪想入禁地水晶宫,可她在禁地外头的石壁上寻了几百个来回,硬是没找到开启的机关,这不是很让人郁闷。

林翌四下里张望,确定花奴和管家都不在,这才在禁地下的第五步石阶下对着上面的脚印,拼命地往东移,一声巨响,石门开启,林翌进入水晶宫。

香汤用的花,莫不是藏在水晶宫里?

洛俪歪着脑袋,知晓了开启机关,她大摇大摆地回到浣莲榭。

林翌为了寻人,出了水晶宫,将外头的奇峰巨石阵都寻了一遍,还是没人,待回到谷中,远远就听到一阵琴音。

他不由快奔几步,站在浣莲榭外头,“小师妹,你……你藏哪儿了?”

洛俪笑而不语:我在南坡芙蓉树上。

“我喊你,你怎么不答,知不知道我寻了你……”

洛俪可怜巴巴,泪盈于睫,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爹娘离开大半年了,他们肯定不要我了……”

林翌心下一软,原有责备的话都化成了一句安慰,“师父师娘怎会不要你,等他们在外头办完了事,自然就回来了。”

当天夜里,洛俪就进了禁地水晶宫,在里面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个人大喊:“小师妹小师妹……”

洛俪应了一声,“三师兄,怎了?”

林翌道:“得用饭了,回家吃饭。”

知晓了机关,洛俪往禁地跑的次数更多了,这一来二去,还真被她找到了另一处密境,在一个暗门后头有一条密道,密道外头直达悬崖,而悬崖外是一个瀑布,水势汹涌,垂下的瀑布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遮幕,里面有一块半亩地大小的地方,长满了花花草草。

瀑布的东边有一道缝隙,阳光穿过缝隙照进花草田里,再往前走,就能看到山溪水潺潺,她沿石径而上,看到一个十几坪大小的幽潭,用手轻潭水,发现与上官蓉用来沐浴的水有得一比,一样的柔和细腻,仿似婴儿的肌肤,早前她还以为是因为加入了奇花异草的缘故,现在才知道,这水也很重要。如果没猜错,这水流到花草田,正好可以滋养那些奇花异草。

而她久寻不着的香汤所用材料就在这里,里面还有用来制作九转玉露丸的材料。

九转玉露丸的配方她是知道的。

难怪皇宫御医们都不知道九转玉露丸的药方,大赵根本就没有这些花草啊。

洛俪心情大好,一路上敲敲打打,拍拍这里,摸摸那里,也不知触动了那儿,嘎嘎一阵声响,出现了一间石屋,里面堆满了尘土,一间石床,有一个架,而架上皆是竹简、羊皮类的籍,用的是篆体文字记叙,是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而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籍的内容有失传的武功秘笈,如行云轻功,又有惊鸿剑谱,又或是她从未听闻过的《百蛊奇谈》,还有神医谷的内门秘传典籍《鬼医药谱》,又有棋谱、琴谱、舞谱等等,其涉及内容之多,令人目不暇接。

洛俪坐在石室里,看罢一册寻路出去。

因她时常进入水晶宫,林翌见的次数多了也不再奇怪。

洛俪偶尔会失踪一日,有时失踪两日,后来的时间更长,能失踪五日,但离开前,她总会提着一个食盒,在里面装满足够几日吃的东西,东西吃完了,她就回来了。只是她要的越来越多,“三师兄,我明天又要进去,我要三天的干粮。”“三师兄,我要五天的干粮。”“三师兄,我要七天的干粮。”

林翌早前还问,到最后也懒得问了,着实这个师妹读习武的自觉性比他都高,什么时候该玩,什么时候该练武,根本不屑他担心。

这次,洛俪在里面待了五天,将石室架上的都瞧了一遍,里面不仅有关于这里的历史记载,还有一些江湖中从未有人知晓的武功秘笈。

洛俪走在水晶宫里,站在祭台前,仰头看着女娲神像。

“小师妹小师妹……”

洛俪回眸时,冰玉般的石阶上,林翌展开双臂而至,“小师妹,师父师娘回来了,我刚才在眺望峰看到大船了。”

“走”

这两年,洛俪长高了许多,十二岁的她,已初现一个少女的轻盈体态。

林翌早早备了食材,开始下厨烹饪预备。

洛俪收拾着岛主府,换上干净的绣帐,换上干净的被褥,甚至连瓶里的插花也都换了个遍。

近午时,郑邪上官蓉夫妇进入谷中。

林翌带着洛俪候在禁地外头的石阶上,看到长高一大截的洛俪,再看到一侧年少了好几岁的林翌,上官蓉尖叫一声:“臭丫头,你动我的宝贝了?”

洛俪连声道:“娘不要冤枉我,我可没动你的宝贝。”

“你还说没有,你看看林翌,明明是三十岁的人,看上去像二十出头。皮肤比回来时可细嫩光滑了许多,你还说没有?”

林翌变年轻了,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没有没有”洛俪扬着头,“我学着娘的样子,在药室做了一些药丸子,我让三师兄给我试药来着,瞧着有点效果。”

上官蓉连连怪叫,“真是讨债鬼啊我后院那些宝贝养了多少年,就被你折腾来练手,啊哟,真是要了老娘的命。”

“娘放心,我有轻重,没用多少,就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上官蓉想着她的宝贝,捧着胸口心疼了大半月。

她恶狠狠地道:“臭丫头,我看你这是闲出来的,老娘给你一个机会,你写一遍《芙蓉岛记》,要画合一,要是做好了,老娘就不计较你浪费我药材的事,否则老娘要你好看。”

洛俪离开洛家已经两年了。

铁氏、洛瑞定然想念头得紧,她让洛俪绘些字画送回去,当是给二老的一点念想。

洛俪道:“上官大美人,你不带这样的啊。”

“滚半个月交稿,文章、法、绘画一起,过不了关,老娘就揍你。”

让她写文章,她生平最讨厌这个。

洛俪捧着,看着《岳阳楼记》、《桃花源记》,从哪儿写一遍《芙蓉岛记》,如果照实写,把岛上的秘密说出去,上官大美人肯定会揍她,可她瞎写也不对,为此,她绞尽了脑汁,在参考无数名作之后,花了三天的工夫憋了一遍《芙蓉岛记》。

上官蓉瞧过之后,批了一顿:“我们芙蓉岛怎会是世外桃源,这怎么也应该是神仙府邸,遥远海上,云蒸霞蔚,紫气升腾,遭遇家变的世家落魄少年进入紫雾之中,迷雾越来越盛,待迷雾消去,但见海上有一座仙岛,岛上芙蓉花开,其间仙娥携着花篮往返其间,一个个倾城绝代,幼者十三四,长者十七八,个个都如花妙龄……”

不是让她写,为什么上官蓉要说。

这纯粹就是骗人啊。

洛俪问道:“娘,你真要这么写。”

“就这么写,就写一个落魄少年因为逃避仇家追杀,出海避难,误入芙蓉岛的所见所闻,仙岛之人乃是未名宗之后。百余年前,大赵一统,未名宗弟子功成身退,相携前往芙蓉岛避世,再不问俗世纷争,他们很热情地邀请少年去岛上作客,少年在岛上住了七日,后离开芙蓉岛回海上,突遇一人,竟识得他,原是故交一个商人,没想她在岛上住七日,外头已然是七年……”

骗子啊

洛俪挠着头皮。她是说不过上官蓉,只能找郑邪。她原有告状的意思,不想郑邪淡淡地道:“照你娘的意思写罢,把文章写漂亮些,回头再配上一幅漂亮的画。”

洛俪问:“爹,为甚这般麻烦。”

郑邪问道:“知你来此多久了?”

洛俪旁的记不得,只知道她上岛时,芙蓉花开,之后上官蓉离去,岛上的芙蓉花又开了一回,“两年多了。”

“是啊,再有几个月便是洛子的寿辰,你也不想他们为你牵绊,你娘的意思,是将你的画送回去,让他们瞧瞧,知道你生活在如仙境般的岛上,定会为你高兴。”

“可这……也不能骗人啊。”

“芙蓉岛不美?”

洛俪看着谷中,很美,无论是景致还是房屋,皆是一等一的。

郑邪又道:“既然很美,就照你娘的意思写。”

修修改改,再圆润粉饰,洛俪还请了林翌帮忙参考,最终定稿,然后她光是练《芙蓉岛记》又用了一月,再绘出相配的丹青又用了一个月,当她最终将两幅满意的《芙蓉岛记》呈递到郑邪与上官蓉面前时。

郑邪颔首。

上官蓉唤了声“乖女儿,不负厚望”便再没多的话了。

又几日后,上官蓉郑邪离去。

洛俪又和过往一般,除了习文练武就是弹琴奕棋,林翌为了陪她下棋,还学会了棋艺。

岁月如梭,在芙蓉花又开的日子,洛俪又酿了几十坛的美酒埋在地下。

林翌的话越来越少了。

洛俪此刻像一只快乐的蝴蝶,飞舞在林间,正指挥着管家与花奴:“花叔,不要摘老的,要采初绽的花,你刚才采的太老了。”

“管叔,摘高处的,高处的花最嫩,酿酒最好。”

“花叔,我记得去年我酿的酒有二十八坛,怎么只挖出八坛。”

花奴呜哇呜哇地比划。

洛俪现在能听懂他们的话了,“我爹带走了二十坛,啊呀,我们忙活一阵,他都不说一声就带走这么多,他这是强盗,是强盗”

洛俪一扭头,看着凉亭里懒懒依柱而坐的林翌,“三师兄,你怎不帮忙,八坛酒啊,花叔一坛、管叔一坛,剩下的都归我们兄妹。”

林翌反问:“有我的份?”

“当然,你可以喝啊,不过得给我留两坛。”

林翌听说能喝,二话不说,直接抱了四坛酒回自己住的屋子。

芙蓉酒开坛之时,满谷酒香。

洛俪坐在桃纹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一个美丽无双的少女,盈盈的肌肤闪耀着醉人的光泽,肌肤赛雪便如她,看来她配的淬体排毒丸还不错,这一次她制了九枚,又制了几十枚九转玉露丸,只要有材料,就不惧制不出来。

洛俪一直想养活奇花异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与土壤和水有着直接的关联。她将眸子移向窗前,她用了山洞里的土,还用了里面采回来的水,花草就活得生机勃勃,而今已经活了一年多,早前直接用那水,后来她发现用谷里的水与洞里水的稀释、调和之后再浇也会生长。有这了发现,她便取水用给自己煮茶烹饪,发现其水质惊人的香,就连人的精神也是一日赛过一日的好。

关于那个神秘的山洞、神奇的水潭,养了半亩地奇花异草之地,洛俪没有任何人。而林翌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话越来越少,一双眼睛总是随着洛俪的身影移动。

“小师妹,有商船经过”

林翌在外头喊了一嗓子。

洛俪丢下手里的钗子,飞野似地奔到外头,两个人立在眺望峰后,一艘偌大的商船正往小岛方向驶来。

林翌道:“我自小在岛上长大,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现有外头的船靠近海岛。”

“他们不会发现这里吧?”

“应该不会。”

就在他们的担忧与期待着,这感觉很奇怪,这几年洛俪与林翌朝夕相处,郑邪与上官蓉根本就在家待不住,长则三个月就会嫌烦,短则半个月,就如上次他们归来,只住了三个月便又离开了。

商船上下来了二十几个人,他们站在沙滩上瞧了许久,分成五队人马,从不同的方位往岛上行来。

洛俪与林翌站的这个地方视野宽阔,外头还有好大一片的高峰巨石从,只是这高峰巨石都被海水所淹没,下面有着一大片的珊瑚丛,船只很难通行,就算步行过来,走了多远就得退回去,这二百丈的峰石林很难通过,若是坚持走到底又会遇到一处悬崖峭壁,谁能想到在这高耸得一毛不长的二百丈峭壁山峰之后会有一个芙蓉遍置的山谷。

这些人似有武功,走到高峰林中,有人大喊道:“不行,走不通了,此次全是高峰巨石,前面那座峭峰连只鸟都没有,更不生一草,没必须再冒险了。”

一行数人只得退回去。

洛俪与林翌又跑到西边峰林后眺望,另一支队伍同样遇到险路,见无鸟又无一草,也放弃继续前行。

师兄妹再回东边峰林后,五支队伍便有两支回去,而另三支队伍不见了踪迹,商船在外头停了一个多月,又有人陆续上岛,却不再从东、西两面探路,而是从南、北方向,只是北面乃是悬崖峭壁,就算爬上去,就要过悬崖到对面,而对面的峰石里更显荒芜。从南边上岛的人,若一直往北行,就能看到一处悬崖,那里是洛俪当年随郑邪夫妇入岛之地。

让洛俪奇怪的是,每次船奴、肴奴不是照路而行,而是从岛上放下一个铁笼机关,他们进入铁笼,铁笼升起被拉入谷中。而船则是停在一个山洞之中,山洞有石壁大门,开启机关就能进入,外人是不知道那处机关的。

洛俪担心地问道:“三师兄,他们不会闯进来吧?”

“峰石大阵是诸葛神谋布下的,至今为止,无人可破阵,就是白城子若被困在阵中也是九死一生。”

一月后,自南边上岛的人还没回去,到夜晚,商船上升起了灯笼,有人站在船桅来回摆摇着灯笼,就似在召唤远去的同伴快快归来。又七日后,商船启程往更远的海域离去。

洛俪微蹙着眉头,“真奇怪,他们好好地到海岛做什么?”

林翌凝眉,他隐隐觉得与洛俪给郑邪的两卷《芙蓉岛记》有关,上面将芙蓉岛说成了仙岛,还以一个世族落魄少年为主角,隐晦地提到芙蓉岛上的美好,说岛上一日,世间一年,这也是外人疯狂寻找的原因。

郑邪与上官蓉又回来了,这次带回了洛家给洛俪的礼物,有几千两银票,更有好几身衣裙。

几日后,上官蓉道:“俪儿,我们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愿意留在芙蓉岛做我们夫妻的传人,还是回中原去?”她的眸光扫过林翌。

林翌沉重地垂下眼帘。

郑邪如常饮茶吃点心。

上官蓉道:“我芙蓉岛的弟子,一旦自请离开,就再无回岛之法。而你三师兄当年是我们夫妻让他入世历练。”

所以,他们夫妻召林翌回岛,不是因为另三个弟子不合适,而他们都已经没了回岛的路。

林翌期盼地看着洛俪:“小师妹,留下罢。”

洛俪想到前世点滴,重生那日,她就在心底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定要守护家人平安。“娘,对不起,我得回去,那里有祖父祖母有我的家人。”

“俪儿,你一旦离开,就不能再来芙蓉岛了,而你离开后,我与你师爹就要闭关修炼,未来十年、二十年,亦或更漫长的时间,芙蓉岛上再无人踏出半步。他日,就算有懊悔回头,想要回头也无机会。”

她不舍洛俪。

这几年,她怕对洛俪生出太深的感情,无法照着岛规行事,所以每住一段时间,就与丈夫外出云游,她说受不住岛上单调的岁月,可上官蓉自幼在此长大,又怎会承不住寂寞与枯燥的生活,她是为了避洛俪。

“娘,我明白了,无论是对是错,这都是俪儿的选择,我要回洛家。”

上官蓉将身转向一边,看着外头的景致,“又至秋菊盛放时,你……收拾一下,后日一早离岛,我已通晓你的家人,让他们于八月初三时在奉天府码头接人。”

明明一早猜到了今日的结局,近了跟前,她还是有太多的不舍。

明明几年前就担心惧对她的感情太深,上官荣远远避开,可还是生出了浓厚的母女之情。

郑邪过去的四十多年,先后收入四个弟子,但,上官蓉对他们的感情都不算深。在他们选择了离岛后,她也曾沉闷过、难受过,却独没有任何一次如洛俪离开时这般的伤心。

上官蓉故作平静地道:“俪儿,芙蓉岛弟子离岛有两种,一种是离开后将不再回来,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是芙蓉岛的弟子。第二种,是奉师命前往中原历练,但在历练过程中,不得做出违背道义之事、不得手染人命,不得卷入江湖恩怨,不得对俗世中人生出情愫……”

她愿意多给洛俪一场机会。

不做违背道义,洛俪想:她要守护家人,她要对付窦家与池宪,要看着前世的仇人受尽痛苦而死,这其间少不得要用上阴谋、阳谋,为了达到目的,她定会出手,哪里还会管何道义,对于仇人,是不需要用上“道义”二字,光这一条她就做不到。

“娘,若是历练时违背岛规会如何?”

“以背叛师门之罪论处,废去一身武功。”

那还不如做第一种选择。

洛俪未曾明言,上官蓉已经知晓她的选择。

洛俪要离开了,这是她的选择,没有人可以留下她。

上官蓉道:“老三,后日一早你陪船奴护送俪儿前往奉天府码头,人一交给洛家就调船回来,往后,你便是芙蓉岛的少岛主,在正式成为少岛主前,你需要闭关修炼提升武功。”

“是,师娘”林翌没有欢喜,更多的是失落。

他多希望小师妹可以留下来,早前还以为小师妹是师父师娘的女儿,后来才知道,她其实也是从外头收来的弟子,这几年师娘并不曾传授师妹什么武功绝学,只是教她行云功,这是世间最好的轻功,而师妹习练了两套剑法,都是最合女儿家修炼的,一套是她以前就会的《*剑》,另一套则是他从未见过的剑术。

---题外话---读友大人,从今日开始改为大章,即一章为6000字,如遇站推荐,会改为二章合一12000。感谢一路走来支持浣水月的朋友们。

第133章 挽留(6000+求月票)

洛俪已是十四岁的少女,因谷中日子静好,吃的又好,后两年她还学会用山洞里的潭水煮茶饮用,加上早晚习武的缘故,身子轻盈。

洛俪回到浣莲榭,看着自己的法笔记、丹青笔记,到底是装入离开的大木箱子里,又挑了郑文宾的几幅字画,她依稀记得郑邪好像喜欢那幅《盛世山河图》,而林翌对那幅清雅悠远的江南图更为偏爱,她将两幅图挑出来撄。

两大箱子的衣物,多已经小了,是她以前穿的,而今也不能再穿。

洛俪拾掇一番,最终只收了两口大箱子,多是她最心爱不能弃下之物。

来时沉重的五口箱子,归去时也只得两口。

她想了又想,从地下挖出了几坛子芙蓉酒,又装了一大坛子的潭水,此去一别,往后再想要潭水只怕就不成了,她知道潭水是宝物,也知道山洞里的土也是宝贝。

次晨习武之后,洛俪将两幅画送给了郑邪与林翌。

郑邪沉默良久,“俪儿,明晨离开,你师娘就不来送你了,她是真心喜欢你的,唉……”他喟叹一声,欲言又止。

洛俪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他们不能阻止。

他们到底是她的师爹、师娘,即便情义再深,到底会面对现实的一天偿。

分离,已近在眼前。

她终究要回家与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这四年,她在岛上过得很快乐,几乎无忧无虑。

洛俪问道:“师爹,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郑邪莞尔一笑,“你出去就会知道,只是关于芙蓉岛的秘密,你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不要再对人言。”

“我明白。”

郑邪犹豫片刻,“你稍等,我有东西给你。”

他进去后不久,捧着一个盒子出来,“这里面是源水石,是你师娘从灵液潭底发现的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是上官蓉在秘洞之中发现的,某日她好奇,潜入水底,看到了这块源水石,后来发现源水石有聚灵液之效,每每外头游玩时就带在身边。

郑邪道:“你细细温养,每三五日能养出一滴如同灵液潭一样的灵露,若所处之地人杰地灵,养出灵露的时间则短,若时间越长则一地灵气越少。”

洛俪想到山洞中的水潭,“那是灵潭?”

郑邪答:“只有灵潭灵土才能养出奇花异草,你带入中原的花草将来会慢慢减少奇异的药效,但在中原也算是异宝。”

又蒙她呢?

让她瞎写一通,上官蓉还非说芙蓉岛是仙境仙岛,罢了,她也懒得理会。

郑邪从腰上拔出一柄软剑,“此剑名为绕指柔,与你所习《惊鸿剑》相辅相承。你可用《惊鸿剑》之力使其坚硬无比,而对方攻击之时又会觉得此剑柔软无比无从下手。这是你师娘赠你的宝剑,这条玉带剑鞘也一并赠送于你。”

“俪儿,存放灵液灵土最好的容器乃是玉。养育灵花灵草,以玉盆为首,你所选用的花盆、酒坛并非最好的,你从花奴那儿领几个玉花盆与一个玉花瓶用。”

洛俪心下感动,“师爹,我离开之后,必不会说芙蓉岛的真实情况。”

“直到现在,你的家人对外从未提你拜师芙蓉岛之事,只说你与世外高人学艺。《芙蓉岛记》是你偶然听一个少年讲叙,并无不妥。你家中祖父祖母铁嬷嬷知晓实情,可他们是万万不会对外透露。”

芙蓉岛的事,知晓之人寥寥可数。

这何偿不是他们对她的保护。

“师爹,我在谷中替你埋下了一百余坛芙蓉美酒,待你与师娘劳累之时,就掘出一坛解乏。”

“一路保重,我与你师娘稍后就闭关修炼。”

别了芙蓉岛。

洛俪带走了需用的奇花异草,翡翠般的绿菊/花、湛蓝色的菊/花,大大小小的玉盆玉瓶尽数被搁放到一口大箱子里,又被移到了船上。

晨曦着,洛俪一袭湖色绣裙,头戴纱帷帽,站在船尾眺望着身后的芙蓉岛。

林翌翘首而立,丰神俊逸,他沉默静立时,神态模样真真像极了郑邪。

“三师兄……”

林翌不语,依旧赏着海面的景致。

洛俪离去,此生便再无回岛的可能,就如其他三个师兄弟一样。

离开易,回转难。

一旦有了自己的抉择,从此就不再是芙蓉岛的弟子。

林翌与洛俪对奕,虽然胜负皆有,可这几年林翌的棋艺长进很大,而洛俪却不知道自己的长进在何处。

她经心照料着自己的奇花异草,就像是送给家人的厚礼,绿菊、蓝菊依旧,只灵花灵草有些微蔫,洛俪取了灵液,直加了少许清水浇灌,不到半个时辰,灵花灵草又恢复了生机。

进入运河就意味离奉天府越来越近。

*

这日黄昏,林翌立在窗前,语调平静地道:“龙影卫统领季惊雷乃是大师兄,江湖中自称无所不知的百晓通是二师兄,恣意自在,大大咧咧,最不喜管束拘谨的逍遥剑杜冲是四师弟。”

洛俪粲然笑道:“大赵第一鸿儒洛子嫡孙女洛三娘是小师妹。”

林翌微怔,转而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师父师娘召他回岛之时,他听天下读人沸沸扬扬的议论,说洛子的嫡孙女洛三娘小小年纪,才华过人,乃是当世无愧的真神童。琴棋画、茶艺五项皆有过人之处。此女更为难得的是极是孝顺,为救祖父,以身挡镖,身中难解奇毒,洛家为保其性命,令其跟一高人学艺而去。

这高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翌的师父师娘。

“难怪一幅《芙蓉岛记》会引来江湖中人的寻觅。”

洛俪若有所思,“三师兄是说他们是因我给祖父的那幅画才去的岛上?”

林翌道:“只怕师妹的《芙蓉岛记》早已名动天下,我道师娘为何待你严厉如此,原来她的用意在此。”

“用意?什么用意?”

林翌笑而不语,不愿答她的话,而是问道:“师妹为何不肯留在岛上?或是告诉师娘,你只是入世历练,十年、十五年,师娘也会等你回去?”

若留下,他与她做一对师父师娘那样的神仙眷侣又当如何快活。

只要她承诺归去,总还有一份念想与期盼。

若是她说出来,无论多少年,他会和师父、师娘一样静静地等着小师妹回岛。

师娘的用意:是借世人对芙蓉岛的寻觅,婉转地告诉洛俪,能到那里很不易,她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芙蓉岛对俗世之人,那就是世外仙境。

多少人为子殒命,为子寻觅,也想寻到传说中的仙境。

洛俪悠悠地道:“我此生就是为守护家人。”

前世愧疚、亏欠了家人颇多,今生只想静默地守护,是赎罪也好,是固执也罢,这是她最初的决定,她不会改变。

“你不能为你自己?”

“唯有我平安活着,才能更好地守护家人。”

原来如此

所以,她不会留在芙蓉岛。

即便那里有她喜欢的东西,她也不会留下。

人可有所求,如他,一生梦想就是做一个师父那样的人,而她与他到底不是同一个世界。

他后来两年的沉默,是因为猜到了她的抉择,他多希望自己不曾猜到,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又如何再自欺欺人。

他突地明白,为什么师父师娘在她到芙蓉岛后不愿长住家中,而是行走于外,大多数是怕与她生出情感,而做出违背岛规之事。

芙蓉岛的规矩,弟子可以外出历练,只不能违反岛规,只是那岛规看似容易,真正做到的却很难,又有些不尽人情。就如林翌,入世历炼八年,多少次险些控制不住动了情愫,每到那时候,他就远离那女子,逃得远远的,直至洛俪的出现,朝夕相处的四载,他才将从前种种情动搁下,没想到,这一次也是无疾而终。

选择了离岛的弟子,终生不得再有回岛的机会。

遥望奉天府城,远在天边,运河上往来穿梭着无数的船只,官船、商船、花船、客船无所不有,木船、乌蓬船、羊皮船、渔船亦有其踪影。

林翌呢喃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师妹可得保重。”他一转身,进入舱内,摇起机关,一排绘有竹叶、松叶二纹,又有三只灯笼上写着大大的“竹、松、舟”的灯笼杆缓缓升起。

码头上,洛征、洛修、铁建树等人已是左右翘盼,就连同来的小厮、丫头个个神色紧张。

“竹松舟,三姑娘是乘竹松舟回来的,快看码头的大船。”

他们七月底就到奉天府了,住在铁家的大船上,每日都在河面搜寻特殊记号的船人,可瞧了几日也没看到。

突然,只听素绢大叫一声:“北边,北边过来了一艘船,那船上挂着竹松舟三个大字。”

众人寻着素绢手指的方向,果然瞧见了一艘船,船算不得多特别,是个两层高的船,然而那一排灯笼在夜里却显得尤其的注目。

洛俪立在船前,船奴抛锚,船缓缓靠在了码头上,刚一靠岸,便有几个翩翩少年站在踏板上,领首的揖手大呼:“船上可是林公子?”

林翌应道:“正是,几位是……”

“在下洛征洛修特意来此接我家三妹。”

洛俪听到久违的声音,似洛征,非洛征,一别四年,洛征已是二十出头的男子,想来已经成家立业。

林翌沉声道:“小师妹,你想好了,下得这艘船再无回头路,芙蓉岛与你所写的《芙蓉岛记》上的仙岛,就算有所不及,却亦相差不远。师父师娘的年岁在你祖父母之上,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不想她离开,想再试一次。

如若他说得这般明显,还不能阻止她下船的脚步,他亦只好认了。

“三师兄,我会想师爹师娘和你。”

林翌失望不已,朗声道:“上船罢,船上有她的几口箱子。”

“三师兄,我屋中的笔桶里养有了一只墨猴,请代我转赠师娘。另外,那屋里有一只锦盒,里面我给师娘配制的药丸,也请转予师娘。

我屋里还有几幅画,是留给师爹、师娘和三师兄的。

你们予我颇多,我能做的只此寥寥,洛俪就此拜别三师兄”

她款款福身,一个标准而优雅的万福礼。

最先上船的是洛征,难掩激动,看着揭起纱帷的少女面容,还依稀有四年前的面容,却早已脱了稚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三妹妹,几个月前祖父祖父就在念叨了。”

“二哥,这几口箱子都是我的物件,紫色箱子内存放着贵重物,抬的时候小心些。”

洛征招呼洛修、铁建树,三个人抬着紫箱子离去。

洛俪亦随着他们下了船,“二哥,那是我三师兄,他还有要紧事不能耽搁,你尽快把箱子抬下来。”

洛征令人将箱子放在码头。

林翌与船奴打了个手势。

船奴冲着洛俪呜哇呜哇地比划着:姑娘保重,姑娘你不能留在岛上么?

洛俪冲船奴比划了几下,大抵是说:船叔保重,但愿他日还能相会。

船奴呜哇了几声,调转船头,收锚而去,看着渐次远去的大船,洛俪眼里有泪。

素绢激动地道:“三姑娘,奴婢随二爷都来好几天,一直在这儿等你呢。”

洛俪道:“把箱子抬上船罢。”

洛征道:“妹妹上船,我们备的是铁家大船,一路还能瞧瞧沿途风光。”

洛俪未接话,携了素绢往大船移去。

洛征令人将洛俪的几口箱子抬到她在船上的房间。

一到船上,洛俪打开一口大箱子,从里头将花草移了出来。

洛征看着翠绿的菊、湛蓝的菊,眼里全都是惊叹之声,“这是什么种?”

“翡翠菊、蓝玉菊,你看他们的颜色,绿如翡翠,绿得干净纯粹,蓝得也像是蓝幽幽的玉,在外头极是少见,便特意各弄了三株,这种名贵菊,很难养的,所以我还装了大半箱子的土上,就是为了种这种花木。”

洛俪从箱子里捧出玉藤、灵草、灵花,全用清一色的玉盆养着。

素绢瞧着那一只只的碧玉花盆,心下暗暗称奇。

洛修问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罢?”

“翡翠菊、蓝玉菊价值几何我不知。但这几盆藤啊、草啊、花啊,一盆的价值在菊的数倍之上,我在外头可是下了苦力才养出这几盆。前三年我都养坏,直到最近一年才悟出些门道来。这花有大用,可别弄坏,否则我哭都找不到地儿。”

几人听洛俪一讲,都不敢碰,生怕弄坏。

洛俪将花草放在大箱子里,取出一只玉壶来,往盆里加了少许的水,“这水是我从师娘那儿讨来的,往后也只能用玉壶里装着的水,这花娇贵得很,外头的井水、泉水浇灌后就会养坏。”

铁建树不屑一顿地道:“就你们女儿家才喜欢奇奇怪怪的花草,这等娇贵,还养着作甚,真是麻烦。”

洛俪笑道:“我在外头镇日无事,不是养着玩么,这是我送给祖母的礼物,祖母和铁嬷嬷肯定喜欢。”她顿了一下,对素绢道:“花草我自己养着,你不要碰。”

素绢蹙着眉头,看着这长得翠绿的玉藤,再看看那些花草,连她动不得,姑娘也太宝贝花草了,“姑娘带回家怕是老太爷要训斥姑娘玩物丧志。”

洛俪怕她记不住,低声道:“这些花草一株得值百金,你说稀不稀罕。”故作神秘地道:“曾有高人来寻我师父,一百金买一株,我师娘还不允,这可是我求着央着好些日子才给我分了这么几株。”

素绢惊呼起来,听说一株值百金,立马早前的不快全没了,“姑娘回头教教奴婢如何养,要是我们多养些出来,可不就赚大钱。”

一株就能买多少个素绢了啊?

一百金一株,天啦,这莫不是仙草。

素绢脑子飞快地转动,“一年多前,老太爷大寿,送回来一幅墨宝《芙蓉岛记》,轰动整个江南,来贺寿的人都夸字好、画好,文章好。还是二\奶奶眼神好,在画里发现了姑娘自己。”

二\奶奶郑小妹,洛征的嫡妻。

洛修张罗着下人备了暮食来。

捧上桌,洛俪吃了两口,立时蹙着眉头,她终于明白,当年上官蓉来到中原,吃上这些东西如同嚼蜡之感,着实很难上咽,她在芙蓉岛四年,那里的菜、那里的水,就连那里的鱼都比外头香。

洛俪绘了两幅《芙蓉岛记》,两幅画里加入了自己,但表情与动作不动,一幅绘的是倒影,一幅则绘的是背影。

“在芙蓉花旁对水照影的那个,人虽低头,可水里有影子啊。我们二\奶奶认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直说那水影绘得跟真的一样。里面的仙女、仙童、庭台楼阁也绘得好,每个人都跟真的似的,真是太漂亮了。”

他们都是洛俪幻想出来的,整幅画中,除了背影发呆的自己是真,另一幅中对水照影的她是真,其他人都是虚幻的,然,画中的亭台楼阁是真,虚虚实实的绘法,岛主府比现实的更美,而她住的乃是浣莲榭,会有荷塘楼阁与莲花,所以她是坐在廊桥垂首照影子,似在沉思,又似在看塘中的锦鲤。

“姑娘写的《芙蓉岛记》传了出去,听说去年铁家还组织了一批江湖中人去海外寻找芙蓉岛,只是听说去了一百多个,回来的时候就剩八个人,在东海一带寻了好几个岛都不是,硬是没寻着呢。”

洛俪心头一沉:铁家会不会派人来问她关于芙蓉岛上的事,到时候她只能说偶遇一个少年,听他讲叙的,反正整个故事的开篇说的也是一个少年偶至芙蓉岛,后离岛在海上漂,被一对游历东海的师徒所救,师父为一女冠,道“名号不过一虚名尔”不肯相告,倒是弟子自称洛三娘,师徒二人结伴出海,数月寻芙蓉岛未果,只得归返等云云。

洛俪道:“素绢,你与我说说家里的事,就说我离开这四年的事。”

离家四年,认真算起来应该是差一个月才四年。

素绢认真地细数起来:“姑娘离开后第二年三月十八,二爷、三爷在同一日迎娶新妇过门。大\奶奶给洛家添了个漂亮的小姑娘,闺名叫逸……”

天隆六年秋天,洛廉唤了几个儿子商议,重新让三个儿子选择未来的路。大爷洛径愿意参加天隆七年春天的科考;二爷则选择了孙承祖志,在家专心学问,只等下届应考,中个进士就回院谋个先生做;三爷洛修知晓身世洛家下人还不知道,决定走科举,如今正在家中苦读。

天隆七年正月,郑小妹给洛征添了一个大胖小子,洛征喜当爹,孩子取名‘逍’。这可急坏了同时进门的杨玉莲。

天隆七年九月,郑小妹又传出了喜讯,就在当天,杨玉莲说自己也怀上了,一时间洛家喜气洋洋。

天隆八年五月末,二\奶奶郑小妹再诞下一个男婴,孩子取名“遥”。同年六月初,杨玉莲诞下一子,取名“通”。

洛径在天隆七年春下场应考,虽未能得中前三甲,却也是二榜第六名的进士,在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带着朱氏、儿女入京,现在朱氏在京城又育有一子,取名“进”。

洛府很大,洛径一家与洛康同住,专将西府三个院子拨给他们使用。洛径提出单独开府,洛康不同意,洛廉与洛瑞也陆续写信到皇城,斥责洛径胡闹。后,洛康经幕僚一点拨,知洛径许是觉得同住不习惯,洛康主动提出设东、西府,在两府之间又建了一道围墙,围墙设有小门,门上挂上一把大锁,两边的要过去,就自去主母那里拿钥匙开门。西府由洛径夫妻自己当家,账目也分开处理,只每月初一,朱氏过东府给吴氏请安,而每逢过节时两府人便齐聚东府,其他时候各过各的日子。

洛径得了自在,没再提搬出去的事,搬出去了,他得张罗院子,虽然在江南时有一个铺子练手,到了皇城,哪样不花钱。

洛俪离开家后,铁氏在铁嬷嬷、宋蜜儿的陪同下回了一趟娘家,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回来时又带了铁家的几个子孙到顺天府,姑娘们入了女学,男丁就读于顺天府的学堂、府学、院。

第134章 变迁

天隆六年秋天,晋陵苏家传来消息,洛倩给苏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苏家长辈很是高兴。

洛俪用罢暮食,上了暖榻休憩。

素绢看着屋里的花,一百金一株,还是没敢碰一下,生怕弄坏了。

从奉天府至顺天府,一路运河风光无限好撄。

洛征、洛修与铁建树几人打打闹闹。

洛俪看着说笑的几人,问素绢道:“铁五公子的事,怎没听你说起。”

素绢咬了咬唇,面露难色。

铁建树满是坦荡地道:“五哥去皇城谋发展,得了朋友引荐,在龙影司谋了差事,与他一道的还有卢淮安,他们俩啊,现在好得穿一条裤子。偿”

龙影司乃是皇帝御前侍卫,以保护皇帝安危为任。

前世时,卢淮安便是皇帝的御前近卫,从七带刀侍卫做到六、五,最后成为皇帝的心腹大臣。

洛俪问道:“梁俊梁大哥呢?”

洛修道:“他还在琼林院读,还念得不错,上届中了举人,在顺天府的名次比较靠近,正发奋苦读,想着下届能考个名次出来。”

洛俪道:“铁五表哥是铁家后生里头,难得有读天赋的,弃文从武,倒真可惜了。”

铁建树道:“三表妹,五哥回咸城参加科考,考官是窦氏派的人,说五哥的文章狗屁不通,气得五哥不念了,索性去皇城谋了个龙影司御前侍卫的差。他到皇城后,第二年参加童试,一考就中了秀才。”

因着这事,铁建章恨透了窦氏奸/贼一派。

素绢笑着,“铁五公子去了皇城,正巧遇上了朱家姑娘也在皇城,还是大\奶奶保的媒,而今朱家姑娘与铁五公子订了亲。”

朱娟与铁建章订亲,两人早就相识,倒也算得一桩良缘。

“娟姐姐去了皇城?莫不是朱世叔在皇城任职?”

“哎哟,我的姑娘,朱山长去皇城,已是天隆五年七月的事了。那时候你在乡下,没人与你提。朱山长去皇城院任山长,当年离开的时候,从琼林院带走了十二位夫子、先生,全都是江南人氏,个个携家带口。

娟姑娘就算到了皇城,也有三两个同龄姑娘说话解闷。却是再没入女学,皇城的牡丹女学门槛太高,得正四以上官宦嫡女才进得去呢。”

“牡丹女学的门槛一直就很高。”

素绢连连摇头,“皇上颁下恩旨,在皇城择了块地方,建了一座很大的菡萏女学,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小家碧玉又或是商户千金、寻常百姓家村姑,皆可通过考试入学。朝廷从顺天府蘅芜女学及扬州、姑苏、杭州女学选拔一批女夫子去皇城执教。

现在,蘅芜女学是真正的朝廷官办女学。山长领正七的俸禄,两名副山长从七,先生、夫子皆可领俸禄例银。四大院的山长,琼林、皇城两大院提为正五官职,南岳、峨眉两大院晋为正六官职,副山长略降两级。其他照着以前的规矩。

姑娘,蘅芜女学现在是江南第一女学堂。皇上从宫中挑了八名礼仪教养嬷嬷来任礼仪先生,又挑了宫中针工局的二位绣女做女红先生,还有还有两位厨艺课女先生,全是从宫御膳房出来的女官姑姑。有烹饪先生,还有点心先生。这些女先生,在外头寻一个都难,蘅芜女学却有好几个。江南的贵女都以进入蘅芜女学为荣。

每年二月、七月时,各地的贵女云集到顺天府,竞争可激烈了。一些小户人家的姑娘、平民姑娘也有应试入学的,现在门槛高,择优录取。

外地贵女十个里头考上三个就不错,顺天府贵女降低门槛,若自幼在蘅芜女学读的亦都能考进去。”

局势在变,人心亦在思变。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与离家前。

听起来似乎没变多少,可太多的事早已经偏离了轨道。

洛俪问道:“晴姑娘、周姑娘、彩衣姑娘现在快毕业了?”

素绢滔滔不绝地道:“姑娘,晴姑娘平日瞧着也是得体聪慧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每到考试的时候就不成,唉,晋级考试时昏过,好不容易升到菊班,本要升梅班的,晋级试又昏了。前年腊月十二申请辞学,只考得菊班蓝本。苏四太太气得不成,为此还生了一场。大太太气她不争气,与苏四太太一商量,挑了个琼林院就读的钱塘学子订了亲事,今年四月就出阁。”

苏晴性子原就要强,第一次参加晋级考试昏厥,原想后来会好,没想一到考试她自己先紧张到不行,原该得上评的成绩,因她一紧张也只能得个中上评或是中下评。

苏晴好奇性子,到底是没考出好成绩来。

苏四太太对苏晴很是失望。

苏氏也觉得苏晴不争气。

姑嫂二人一商量,给苏晴寻了个还算争气的夫婿,订亲之后将苏晴给嫁出去了。

“周姑娘是个会念的,去年冬天参加辞学试,成绩优秀,琴技、棋艺、礼仪得了上上评,、画、术数、账簿、刺绣皆是上评,厨艺这一项烹饪是上、点心是中下最后取中得了中上评。领的是红梅本,家里一说到这事,觉得甚有面子。

周姑娘开的胭脂铺子现下生意好,一月能赚上二三百两银子,手头也不差钱。她与二/奶奶合伙在扬州开了一家胭脂铺子,每季也能分一份例红,听说那边的生意不错。

周姑娘在顺天府颇有才德之名,江南一带来求娶的人家也不少,可我们老太太说她是三老爷的义女,她的亲事得三老爷做主。也不知三老爷是怎么想的,每年给家里送年节礼,总少不得提前给周姑娘送一份生辰礼,却一直不提接她回皇城的事。”

洛俪多少猜到洛康的用意:洛康定是知道梁俊在琼林院读,也知梁俊乃梁家后人,让他们兄妹在一个地方便可时常见面。梁家就剩下他们兄妹,兄妹感情的培养也是极重要的。

周娥眉的琴技,在几年前就比洛俪还好些,几年已过,想来琴技评个上上也在情理之中,但

“铁八姑娘去年八月晋级入梅班,铁五太太说,让她明年五月申请辞学。她在铁家三个姑娘里头学得最好的,现在也是个小才女,与周姑娘走得最近,感情也好。周姑娘一直念着姑娘,还说不晓得姑娘几时能够回来。”

相识的朋友们好。

挂念的家人好。

洛俪因为离别的惆怅被冲淡许多。

“梁妈妈与素纨现在如何了?”

“姑娘离家后第二个月,大太太就找梁妈妈,说你临走时原有交代,说她年轻,让她再寻个知冷知热的人嫁了。大太太帮梁妈妈挑了五个人选,有洛家的管事,有琼林院的夫子,还有顺天府的小吏,个个都是极好的,无论年岁、模样都配得上梁妈妈。梁妈妈想了大半月,最后挑了个琼林院的夫子嫁了,而今呀,育有一男一女,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过得还不错。”

洛俪问道:“她夫家如何?”

“那夫子姓宋,是个举人老爷,早前娶过一妻只留下一个女儿,一直不曾续弦,生怕继室薄待他女儿。宋家大姑娘十六岁出阁,嫁的是顺天府一个寒门学子,宋夫子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给了女儿做嫁妆。

梁妈妈许是看重他的人,嫁过门上头无翁婆,下头无姑子,虽有个弟弟,却是十二年前就分家单过的。虽然家无产业,但梁妈妈出嫁时,老太太赏她脱了奴籍,又另赏一百两银子,大太太也赏了她五十两银子,老太爷说她奶姑娘有功,赏了她二十亩良田为嫁妆。啧啧,她自己置了十八抬嫁妆,又有良田,比小户人家嫁闺女也不差。

天隆七年正月的时候,梁妈妈给宋夫子添了白胖小子,乐得宋夫子见人就发喜蛋。今年三月时,梁妈妈又生了闺女,宋夫子家的日子倒越发过得好了。

梁妈妈的女红好,天隆六年的时候在家里绣了一幅《莲花》,借看姑娘当日在女学毕业时的画作,啧啧,她借了一回,照着那字画描了底图,用了十个月的时间绣出来,一挂出来,就有人出了高价要买,最后还是我们家二/奶奶搁到二爷的肆铺子里售卖,最初喊价一千二百两,后来瞧看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卖出了三千八百两银子。”

历时十个月,绣了一幅《莲花》售出这等好价,也够家里过得殷实了。

“梁妈妈赚了银子,备礼谢了二爷,在城西菜市附近置了个杂货铺子、又在城东再置了个杂货铺子,家里还添买了两个服侍下人。”

梁妈妈是个能过日子的人,而且能干又精明,一手女红手艺更是少见。

洛俪一直就坚信,只要她离开自己身边,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梁妈妈怀她家闺女时,在家闭门不出,绣着小画仙的《西湖春》,还没绣出来,就有慕名而来的贵太太、商人打听,出的价一个比一个好,待挂出来的时候,引得不少人去二爷的铺子瞧见,最后竟买得了六千两银子的高价。

她便在城外又置了一百两亩的良田庄子,在琼林院外头买了块二亩地修了个三进院子,而今,宋府还没建成,说是年节前就能建好,想来年节后就要搬进去。

顺天府的人听说梁妈妈的事后,所有人都说洛府出去的下人,即便是个奶妈妈都是能干有本事的。早前,院还有许多夫子笑话宋夫子说他娶了个奶妈妈为继室,现在没人不羡慕的。蘅芜女学的山长听说梁妈妈刺绣过人,登门聘她去女学做刺绣先生,早前梁妈妈不愿去,经不住宋夫子帮着劝说,梁妈妈就去了。

七月末,梁妈妈就去了蘅芜女学做刺绣先生。早前宫里来的两位刺绣先生瞧不起梁妈妈,一看梁妈妈的手艺,觉得梁妈妈的手艺不比宫里出来的绣娘差,后来瞧着她的绣法有宫中一位掌事女官独创绣技,一问之下,才知道梁妈妈就是那位掌事女官的女儿。如此一来,梁妈妈的绣技更出名。山长就将梁妈妈调到了梅班任刺绣先生,只偶尔给菊班的女学子指点刺绣。”

素绢不无遗憾,“早知道梁妈妈的来头这么大,奴婢就该用心学刺绣。素纨姐姐现在可是洛府第一的刺绣高手,姑娘走后,她一直住在浣莲阁,说要等姑娘回来。她满十六时,大太太说要将她许给护院梁霸为妻,素纨姐姐只说可以先订亲,但得等姑娘回来才肯嫁人。还说将来就算嫁人了,她也要留在姑娘身边。”

洛俪昔日离开,特意与苏氏说那些话,就是不想误了她的前程婚事,前世时,素纨也是在她出阁嫁人后才与梁霸完婚。

梁妈妈今生嫁给宋夫子,早早离开洛府,育下一双儿女,再不会孤苦伶仃,她有了家人、丈夫、儿女,命运定与前世有所不同。现在还因刺绣出色,做了女学的刺绣先生,也算是体面人物。

英雄不问出路,虽曾经是下人、奶妈妈,可她是洛家的下人、洛俪的奶妈妈,这身份自然不同寻常。而今因刺绣闻名顺天府,又成为女学先生,得人敬重,还有谁再会小瞧她。

素绢道:“梁妈妈将祖传的绣法教给素纨姐姐,姑娘这几年不在,素纨姐姐就帮老太太做几件绣活,三/奶奶想让素纨姐姐给她绣一幅山水画被老太太给训了,说素纨姐姐是姑娘的服侍丫头,三房的人被大房的奶奶使唤着算怎么回事,再说素纨姐姐可是先前三太太留给姑娘的丫头,旁人不许使唤。”

杨玉莲倒是想得好,梁妈妈绣一幅彩图价值几千两银子,素纨是梁妈妈教出来的,嫁出府前又将秘技传给了素纨,那素纨的绣活肯定是府里数一的好。若让素纨绣一幅丹青画图来,就算不及梁妈妈的,那也是上千两银子的好东西。

铁氏一发话,就连苏氏想让素纨做私活的念头也给打消了。

素纨只绣些小件,譬如鞋面、绣帕、香囊、荷包,但铁氏给洛俪送去的几身新裳,全都是出自素纨之身,亲自描了花样子,配了最好的丝线,历时三个月,绣了三身秋裳,一个月一身,这针脚、绣工皆是数一数二的好。

素绢低声道:“三/奶奶其实是看到二/奶奶屋里挂的那幅《西湖春》绣图眼馋的。”

洛俪思忖片刻,“莫非那绣图拐了个弯,被二/奶奶给得了去?”

素绢迭声道:“姑娘一猜就中。原是小画仙瞧着绣图绣得好,这才出高价购下,听说小画仙那幅《西湖春》原是要给二/奶奶做嫁妆的,郑大爷却抢先一步从郑太太手里给讨走。小画仙觉得心里愧对二/奶奶,这才花了重金送给二/奶奶当成了生辰礼。

二/奶奶很稀罕那幅《西湖春》着人制成一道挂匾,挂在华藻苑的花厅上,一进华藻苑抬眼就能瞧见。三/奶奶看到眼馋,姑娘想想啊,那可是六千两银子买来的绣图啊,小画仙眼睛都不眨买下就给了二/奶奶。三/奶奶虽是官宦之女,奴婢瞧着她在杨家也不算得宠。二/奶奶出阁的时候,那嫁妆可比三/奶奶都来得丰厚,整整四五万两银子的嫁妆呢。听说三/奶奶还不到三万两。

三/奶奶面上不说,私下暗暗与二/奶奶较劲。二/奶奶传出怀上第二胎时,她立马就去告诉大太太与柳姨娘,说她小日子没来,是不是怀上了?柳姨娘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当即请了郎中上门,这一诊脉还真是怀上了。”

郑小妹前世命运凄苦,即便父母疼爱、兄长呵护,可因嫁到扬州孙家,那一家子从下到上的商人眼光,还嫌郑小妹是个只会琴棋画,却不会嫌钱的臭丫头,硬生生将一个如花美人折腾得郁郁而终,即便小画仙寻了藉由将女儿接过娘家调养,偏才她婆母变着花样地装病,非要郑小妹回娘家侍疾。

今生,郑小妹亦有疼她的父母,却因嫁给同样香名门的洛家,又得嫁洛征,两个夫唱妇随,都是有才学之人,就说谈诗论棋,也能有共同语言。

小画仙疼郑小妹,这在前世是有名的,可前世他却有太多的无奈。

洛俪想到离家前家里的情形,“柳姨娘还住存善居。”

素绢道:“三爷没成亲前就将洛府南边那片三亩地的果林给挖了,长得多好的桃杏,一年摘的桃杏可不少呢,不光是制成饯果,就是酿果子酒也使得。这一移,死了大半,大太太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建了个三进小院子,取名沉香别苑,三爷与三/奶奶成亲后就带着柳姨娘搬过去。大太太说现下几位爷成了亲,府里又添了小少爷,人丁旺了,索性分家不离家,让三爷搬过去住倒也自在。沉香别苑原是交给三/奶奶的,可她……啧啧,不是奴婢说,连柳姨娘一半的能干都不及,账目也记得不大清楚,三爷就以她怀有身孕为由,把打理权给收回去了,交给柳姨娘打理着。

沉香别苑与洛府中间弄了个小门,要进洛府后院倒也简便。三/奶奶而今有子万事足,早前还过府来闲逛,现下却是少出门了。奴婢听说,她怀五少爷吃得太好,补过了头,伤了元气,怕是很难再生。前几日,柳姨娘与大太太聊天,还提起要给三爷纳妾的事。”

洛俪隐隐觉得,许是柳姨娘与杨玉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这些不被外人所道,否则柳姨娘好好的,为甚要提给洛修纳妾的事。

再则,萧家没了,就剩洛修一个男丁,这后嗣繁荣,人丁兴旺更为重要。

在素绢的讲叙着,洛俪将家里的情况都摸了个熟络。

洛径前世是作为琼林院未来的山长培养的,而今生他赴考入仕。

*

从奉天府码头进入运河,往江南方向行驶。一路上,来回船只若干,两岸景致从秋色萧索到江南的生机盎然。

洛征悠悠轻叹:“三妹,进入江南了,再有三日就能抵家。”

洛修挫着手,“二哥,就不能下船玩两日,出门前,祖母叮嘱中秋佳节前赶回去就成,我们……嘿嘿,在扬州玩两天吧。”

铁建树瞥了一眼,“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我能打什么主意?”

“怀青,你真要我说出来?”铁建树咄咄逼人。

洛征捂嘴轻咳,眼珠子四下转动,看着洛俪的方向。

洛修不像洛征,到花楼里坐,就只是为了风花雪月,最多过过嘴瘾,说说荤话,与花楼的姑娘打情骂俏,洛修可是实干者,他宁可到床上也不会与花楼姑娘说那些有的、没的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四年前,窦华浓扰乱顺天府蘅芜女学的才女选拔赛,洛俪带病应战。虽获胜,却以病弱之体离开洛家前往世外休养。

洛修在卢淮安的挑唆下,跟着上了窦华浓回皇城的大船,他们几人是在七日后归来的,彼时一个个全都是熊猫眼,走路打飘,一瞧个个显然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随卢淮安同去的随从、护卫个个如此。

洛征虽然猜到,却只作不知,也从未正面问过洛修关于在船上的事,见众人未曾受伤,想来一路也算是平安无事。自那以后,洛征发现洛修变了,似乎对那种事有了一种着魔的喜爱,大抵也是柳姨娘与苏氏说,想替洛征纳妾的缘故,定是柳姨娘察觉到什么,与其看洛修在外胡来,倒不如纳上两房侍妾,收收他的心,也算是替萧家开枝散叶。

洛修立时回过神,连打哈哈,“出来一趟,怎么也得给家中长辈送份见面礼。”他一扭头,笑盈盈地道:“三妹妹,扬州胭脂水粉、油纸太阳伞,还有仿着真人绘制的锦扇美人,更有漂亮的头面首饰……”

洛征轻斥道:“你自己想去玩,拉着三妹作甚?”

铁建树附和道:“二表哥说得是。”

“这不是到了江南地界,一切还不得我们说了算,就下船去玩玩。”

前世这个时候,江南一带并不安稳,孟知府已经在江南站稳脚跟,各处暗潮汹涌,一些明面是清流,实为保皇派的臣子陆续被刺杀。

第233章 一梦解惑

洛修忙不迭声地道:“三妹妹,在扬州玩两日。”

洛征不会同意,他可以与洛俪说。

此次,洛家雇铁家商号的大船前往奉天府接洛俪,临出门时,铁氏千叮万嘱:“接到俪姐儿就回来,莫在路上耽搁,早日回家,以免家中长辈挂心。”

洛征当时是应了铁氏。祖母的年纪大了,这几年一直念着洛俪,接到人就要尽快还家,也好让祖母早日见到妹妹,一了这几年的挂念之情。

洛俪道:“正因进入江南,更得谨慎行事,三哥若想到扬州一游,待中秋节后,你另与柳姨娘说一声,别说玩两天,便是玩二十天我们亦不拦你。此行二哥与铁八表哥随行,不出事便罢,若是出了意外,他们俩都得替你担责任。醢”

她身上带的紧要东西可不少。

洛俪不想冒险。

洛修多大的人,他已成家立业,且已娶妻生子,不就是玩两天,难道还能惹出祸事缇?

洛修笑意顿凝,想到自己都用央求的语调说话,洛俪还不同意,心下愠怒:“你们不下船,我带铜柱、随从滞留两日。两日后,我们雇船回顺天府。”

洛征恼道:“不行,我们一道出门,自得一道回去。”

洛修来的时候,经过扬州码头,看到船上的花船,心下直痒痒,“烟花三月下扬州”,整个江南的风月女子当属扬州的最有风情,也最是惹人怜爱,他怎能错过?去奉天府时,他悄悄去花楼玩过一宿。

洛征与铁建树知晓此事,只作未见。

没有洛家妹妹同行,洛征就睁只眼、闭只眼,可洛俪同行,身为兄长,自要维护自己在妹妹心目的形象。别说大户人家的兄弟会给自家姐妹面子,但凡懂些规矩的,也不会当着姐妹的面去那种地方。

洛修因着洛俪在,还想着去逛花楼,洛征哪里会应,这会子更是恼恨洛修没个当兄长的样子,好歹妹妹在,就算装,也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哪曾想到,洛修是装都不想装。

洛修见洛俪不给他面子,就连洛征也扫了他的面子,心下大恼,“洛二哥,还请你不要把洛家的规矩套在我身上。”

他与洛家可没有半点关联,为甚要守洛家的规矩。

他原该姓萧的,应是萧家人。

如果萧父在世,他就是候伯府世子,逛个花楼还不是说去就去了。

“你……”洛征气得不轻。

铁建树问道:“三表哥,什么叫‘还请你不要把洛家的规矩套在我身上’?你不就是洛家人么?难道不该遵守洛家的规矩?”

一日姓洛,一日还住在洛府,就要守洛家的规矩。

洛修的身世,洛征的男丁几乎都知道,就连苏氏、郑小妹也都知晓真相。现在洛府还瞒着的人,主子里头也只杨玉莲一人。

杨玉莲一直以为自己是洛家的儿媳妇。

昔日杨耀宗知道实情,不仅他知道,就是杨太太也深晓其间内情。

洛修怒斥:“谁稀罕做洛家人?铜柱是姨娘给我的僮,另几个也是我们小三房分出去后新买的下人,他们跟我走,二哥可还有意见?”

他们母子有什么?早在萧家获罪被灭门之时,已经一无所有。柳姨娘身上穿的、戴的、用的,哪样不是洛家给的。就算柳姨娘身上有些许银钱,不是洛家的就是杨玉莲的嫁妆,洛修说得振振有词,好似那些钱都是他挣来的一般。

洛征连道两声“好”,对铁建树道:“八表弟可是听见的,我与三妹阻不住他下船玩。”

铁建树道:“三表哥,你说那种话着实太让人伤心了”

不稀罕做洛家人,洛家养你们母子,还给你姐备嫁妆,与你备了一份聘礼娶妻生子,现在你日子过好了,得了人的好还要说风凉话,洛家又不曾欠你的,凭什么要纵着你。

一时间,船舱里一片静寂。

洛修反问道:“我已是独撑一府的人,这种小事,我还不能做主?”

洛征原是希望洛修好歹有个兄长样子,洛俪在外学艺数年,而今回来了,哥哥们欢欢喜喜地护送妹妹还家。

洛俪道:“三妹妹,你且回屋小憩。”

兄妹二人交换目光。

洛征对洛修那种口无遮拦的话颇是生气。

洛修弹着袖子并不存在的皱褶,唇角上扬,待洛俪回屋,漫不经心地道:“好了,我心里有数,不就是去花楼玩女人,我还能闹出什么事来?我花银子,人家服侍我,这就是一场买卖。”

铁建树面露不屑,“三表妹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你说你……当着她的面还提去花楼,你把她置于何地?好歹也装装当兄长的样子。”

他又不是洛俪的亲兄长,与洛家连半点了关系都没有,他装好兄长给谁看。

他一心敬重洛俪,好心与她商量,可洛俪却驳了他的面子。

人与人之间的脸面,不都是相互给的。

洛俪不给他面子,他为甚要顾忌洛俪。

反正,他又不是洛家人。

“三姑娘的好兄长,有洛大爷、洛二爷,与我何干?二哥装好兄长就成。”

洛征气急,怒骂一声“不可理喻”扭头就走。

铁建树也觉得洛修闹得不像话,哪有当妹妹面去那种地方的,就说他也去过花楼喝花酒,可顾忌身份,在自家妹妹面前,那是做足了好哥哥的样子。易地而处,如果有其他兄长在铁彩衣面前不顾身份,铁建树也会气恼。

当天夜里二更时分,船抵达扬州码头,铁建树令人将船停靠码头,停了半炷香时间,一是补充食材、饮水,二是再采买了些果子、点心。

洛征拦在甲板上:“怀青,你好歹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份与体面。”

洛修莞尔一笑,“二哥,要么我自己去玩,要么你陪我一道?”

洛征愤然拂袖,“好自为之罢。”

洛修领着铜柱等一行四个人下了铁家大船。

洛俪披着外套,立在船窗前,静默地看着洛征与洛修。

素绢立在后面,轻声道:“姑娘离家后,三爷就跟变了一个人,也不好好读了,就是进入琼林院,也是走了大老爷的门道免试入学。柳姨娘想着他许是成了亲,就能好好读,谁知道还是镇日的玩闹。三/奶奶的嫁妆虽不及二/奶奶,可杨家也是陪了近三万两银子的好东西,他时不时逼着三/奶奶拿银子给他应酬,若是三/奶奶多说几句,他就要发脾气。”

洛修变了。

就如曾经的洛佼,在得晓真相之后,不再有快乐,脸上也没了笑颜,最后为了报/恩,在孝义之间亲手毒杀她的亲娘李妈妈,上演了一出人间悲剧。

洛佼李娇的离开,是为了报/恩,也有逃避亲手杀害李妈妈痛苦的因素,但更多的则是为了给李氏满门报仇。

洛俪觉得,洛修的改变,定与他的身世真相有关。

洛俪因习武之故,听力好,自然也听到洛征是因何故下船。她不由得长长地倒吸一口寒气,“时辰不早,歇下吧。”

想到前世,顺天府洛府男丁的结局:洛瑞因身中慢性夹竹桃粉,郁郁而终;洛廉突发恶疾,瘫痪在床,只怕这瘫也是一种毒;洛径在街上采买时,被受惊的马踏断腿骨成了瘸子;洛征在云游西域至阳关时,埋尸他乡;洛徘因屡考童试不过,被洛康送到军营磨练,然新军训练出了意外,洛徘的右臂被毁,亦落下了残疾;洛康陪吴氏去寺里敬香,途遇匪贼,伤重页亡。

洛修,她曾以为是洛家的子孙,今生再来才知道他与洛家没有半分的关系,原是名门萧家幸存的骨血,得洛家收养,苟延残喘。他后来莫名地离家出走,一去数载,再未回来过。

洛俪知结局,却不晓其间过程与原由。

迷迷糊糊间进入梦乡,她已回到洛府,她立在睦元堂院子里,听到苏氏似刻意抑制,又似尽情发泄的哭声,“我的天,这是怎了啊?我洛家一心向善,为什么会落到如此下场,大老爷瘫了,勤也被马踏断了腿骨……”

这哭音回荡空中,道不出的让人肝肠寸断。

她在梦里,回到了前世的洛府。

洛俪寻声而行,苏氏坐在榻前,对着已然瘫痪在床的洛廉泪流满面,洛廉的眸子闪了又闪,嘴唇蠕动,用尽力气,断继续续地道:“是……是他们。”

苏氏止住哭啼,“大老爷,你说什么?”

“柳……柳氏。”

“柳氏,哪个柳氏?”

“萧……萧柳氏。”洛廉眸子里掠过一道阴狠的杀气。

苏氏不解地道:“勤腿骨被马踏断,你说是萧柳氏做的?”她摇了摇头,“怀青走了,她对我们洛家有怨言,可若不是洛家,他们母子三人早就尸骨无存。依丫头能体面出阁,就连她的嫁妆还是我们洛家预备的。修小子能读识字,是他自己承不住真相打击要离家出走,与我们又有何关系?”

洛廉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神色里难掩心痛,“怀青……在扬州,因女票赌欠下巨资,萧柳氏……寻到他,若要……抵销巨资……就得……毁……掉洛家男丁……”

藏在洛家的细作,给洛瑞下慢性毒药的人,莫非就是柳姨娘?

她怎么敢?

就如苏氏所言,洛家对他们母女有着厚恩。

苏氏摇头:“不,大老爷,你一定弄错了,柳氏怎么会害洛家人。”

洛廉眸光一敛,带着狠绝,“柳氏……母子三人,是你……带回家的,我不怪你,可我……瘫痪,就是她……给我……下的毒。”

苏氏一扭头,“我明日就去姑苏柳家,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害你。”

“她……被窦氏……拿住短处……她为救……儿女……什么事……干不出。”

为救儿女,就可以害了养了他们十几年的洛家。

苏氏恨难发泄:“贱/人,那个贱/人当年柳家怕惹祸上身,不敢收留他们母子,是我看在自幼相识的情分收留她,她竟这般害大老爷,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洛廉面含讥讽,阖上双眸,除了嘴还能说几句话,浑身不能动弹,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静默滑落。

这是前世的伯父洛俪静立榻前,她能看到亲人痛楚时流下的泪,而他们却看不到她。

“太太,信……寄出去了?”

“照你的话寄走了。”

洛廉欲伸手,可浑身乏力,终究化成一声喟叹,“事到如今,她儿子被困扬/州花楼,就算还活着,却也残了、废了……”

苏氏悲啼着,是她害了洛家,是她害了洛廉,如果不是她当年主张收留他们母子三人,怎会有后来的事。

洛俪曾经对柳姨娘有过短暂的怀疑,可听到柳姨娘半夜焚香拜祭亡夫,她听到柳姨娘说的报/恩话,打消念头。

前世的洛修是因承不住身世真相的秘密,自暴自弃离开洛家。听洛廉所言,洛修因在扬州欠下巨额赌资,最后定是被人拿住,为了救儿子,柳姨娘选择了背叛算计洛家。

洛廉微阖着双眸,“我的毒有人能解,等……等季惊雷……”

苏氏面露凝重。

季惊雷,这是明和帝时期龙卫营的统领,此人神龙见尾不见首,在明和帝驾崩之后,他淡出朝野,谁也不知他的下落。

苏氏问道:“大老爷,你认识季大统领?”

洛廉没有答话,“我的瘫毒是柳姨娘那忘恩负义的贱/货所为;父亲的死……也非偶然……你莫去找她对质,如若……你暴露我的底,你就是真正的洛门罪人,我……再不会原谅你……”他说完,苏氏面上难掩意外。

如果真凶是柳姨娘母子,她苏氏便是洛家的大罪人,害了敬重的翁爹、害了疼她一世的丈夫,甚至还害了她自己的儿子。

洛廉不怪她,可她的自责与愧疚却像两柄利剑,无时无刻地不在纠结着她。

洛廉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大老爷,你怪……怪贱妾?”苏氏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是贱妾害了洛家,害了翁爹,更害了你……”

洛廉沉声道:“你莫自责。连我也未瞧出柳氏的心肠歹毒,当年你建议我给她一个名分,我是可以拒绝的。”他吐了两口气,“三弟没了、倾城身亡,至少我们洛家……知道池宪是窦承嗣的人、知道萧柳氏面上恭敬感恩却心存报复。”

升米恩,斗米仇,在柳姨娘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她非但没有感激洛家收留照顾之恩,反而因为苏氏给洛依的嫁妆不如洛倩心存怨恨,又因洛修在知晓身世真相后的离家出走,责怪洛家没待洛修更好。

当年若是洛廉拒绝收留柳姨娘,苏氏就算是提议也没用。

洛家养了柳氏母子十几年,最后却养出了白眼狼。

苏氏低泣着出了内室。

洛廉悠悠轻叹,是在鼓励自己,又似在提醒自己,“窦承嗣、池宪、萧柳氏,你们算计我洛氏如此,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能将尔等踹下云端。”

最后一句,他说得咬牙切齿。

他闭上双眸,嘴里轻柔得如同蚊鸣一般沉吟:“明为文人、琼林山长;暗为……”

暗为什么?他却没有继续说。

洛廉继续道:“先帝,你说不到万不得已,令臣不要暴露……洛家被人连番背叛算计,男丁一个接一个地出事,臣不得不令季惊雷出山……”

洛家不在,大赵天下危矣。

洛俪唤出一声“柳氏……”咬牙切齿地呢喃:“保护家人,除掉细作”

素绢听得一阵呢喃,轻轻推攘着洛俪,“姑娘,姑娘,快醒醒,你做恶梦了”

洛俪启眸,眼里掠过一道寒芒。

素绢身子微颤,“姑娘……”

洛俪这才回过神来,害她洛家的人是柳姨娘,而柳姨娘是被窦氏的人要胁。前世一直不知洛修离家后去了何处,原是被困在扬州花楼,欠下巨资不得自由,说不得这件事就是窦氏刻意谋划。

“我无碍,你回去歇着罢。”

洛俪起床,砚墨习字绘画。

船,在行驶。

运河上,秋风微拂,头顶的明月落在湖波上,碎了一湖的月光,就如她破碎一地的真心实意。

为了她守护的家人,无论是谁敢伤害洛家、背叛洛家,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只是,她如何劝服祖父、伯父放弃柳姨娘那对狼心狗肺,不晓报/恩,却自私到了极限的母女。

曾以为,李妈妈是负心之人。

现在才知道前世悲剧之中,最大的白眼狼是柳姨娘。

是,她是被人逼的,为了救儿子不得不对洛家男丁下手,可若非洛家,他们早已不会活在世上,光是朝廷的悬赏追杀便很难让她们有安身之处。

*

三日后,船靠在了顺天府码头。

早有丁管家带着婆子、下人来接船。

素绢令人将洛俪的几口大箱子抬上马车,“这可是姑娘最紧要的东西,你们都小心些,千万千万小心。”

洛府大门前,几个婆子丫头正在翘首张望,素纨固执地拽着绢帕,紧张得难以自抑。

颐和堂花厅,苏氏、郑小妹、柳姨娘、杨玉莲,又有宋蜜儿母女、周娥眉正坐在花厅两侧,一个个静默等待着离家几年的姑娘归家。

素纹进了花厅,“老太太,三姑娘回来了,人已经进了大门。”

铁氏连声道“好”,一双眼睛望着门口,笑微微地等着,不多会儿,就见素绢素纨等人簇拥着一个湖色秋裳的少女翩然而至,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洛俪的身上。四年未见,三姑娘长成大人了,身量高挑,虽略显清瘦,却自有一种出尘优雅的气质,脚步轻盈,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子雅致,她抬手摘掉头上的纱帷帽,“祖母,俪儿回来了”

洛俪快走几步,在离铁氏几步之遥处,重重跪下,接着就是一个磕头,铁氏连忙扶住她,“傻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祖母好好瞧瞧。不要磕头,你每磕一下,祖母都疼在心头。”

那一双与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凤眸,那一张与当年梁氏有六分相似的面容,这一切都在证实:她的宝贝孙女洛俪回来了。

铁氏瞧了好一阵,这才放开洛俪的手。

洛俪与苏氏见了礼。

与郑小妹、杨玉莲行礼时,彼此还了礼。

铁氏道:“三姑娘风尘仆仆,先让她歇上两日,可不许有人去扰她,否则,我可饶不得她。你们都散了吧。”

太太、奶奶们齐声应是。

洛征带着下人从外头搬进一口大箱子,笑道:“祖母,三妹妹送了你几盆奇花异草。”

铁氏“啊哟”一声,“且先放下,你去接三姑娘,一路辛苦了,先回去歇着。”

“是。”

洛俪让素纨带了素绢回浣莲阁小憩。

铁氏斥退左右,只留了铁嬷嬷在跟前服侍。

几人正说话,外头传来素纹的声音:“老太太,老太爷和大老爷来了。”

洛俪点头。

一些事,她不想瞒着家里人。

“素纹,你就在守在院子外头,旁人来见,就说老太太正与我说体己话,打扰不得,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是,三姑娘。”

洛瑞、洛廉父子进来,两人的眼睛亮了又亮,闪了又闪,洛廉看着长得出尘美丽的侄女,面上含着笑。

洛俪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取出一枚丸子,“祖父,给你吃一枚糖豆子。”

洛瑞哈哈一笑,“你这孩子,祖父又不是小孩子,吃这糖豆子作甚。”他一笑,洛俪亦不管,径直将一枚糖丸塞到他嘴里。

洛瑞一入口,就随着咽喉滑下去,他好奇地道:“这……这是……”

“这东西,比九转玉露丸还要珍贵呢。伯父也吃一枚。”

洛廉接过,看颜色与他以往所见不见,带着一股好闻的药香,带着一股淡淡的浅金色,闪耀着诱人的光芒,往嘴里一塞,寻了个坐儿落座。

洛俪想着昔日铁嬷嬷将一身武功内力尽数给她,并未小气,又给了铁嬷嬷一枚。

铁氏塞到嘴里,还没吞就不见了,心里暗暗称奇,这是什么味儿,只觉得香,还没出来就没了。

铁嬷嬷呵呵笑道:“三姑娘,这等珍贵的东西……”

铁氏道:“你拿她未当外人,她还能拿你当外人?俪姐儿给你,你只管服下就是。”

铁嬷嬷这才塞入嘴里。

洛廉坐了一阵,因忙着其他事,先行离开。

---题外话---

读友亲,我看了最近的评论,尤其是城那边,许多读者严厉反对男主是夜公瑾,浣水月陷入严重的纠结中,不排除换男主的可能……感谢大家的留言,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136章 训斥白眼狼

洛俪望着洛廉的背影:在船上的梦里,伯父有两重身份,明面是琼林院的山长,暗里还有一个身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听他所言,竟能调使季惊雷为之一用,莫非先帝给他留下一件信物,而这东西能令季惊雷都能俯首听令。

颐和堂内,洛俪与祖父母、铁嬷嬷正叙着离别之情。

她转身开了大箱子,从里头捧出两盆秋菊。

“这一盆叫翡翠菊,另一盆唤作蓝玉菊,都是世间少有的名。”她顿了一下,指着箱子里几株少见的花草,“这些更是世间宝物,乃是世外之物,是制九转玉露丸的药材。”

铁嬷嬷一声惊呼。

洛俪又道:“我刚才给你们吃的乃是比九转玉露丸还要珍贵的淬体排毒丸,服下之后,会拉三日肚子,全身会淌出从黑色到棕色再到灰色最后变成白色的汗珠,若有此情形,你们不要怕。三日之后,再吃些清淡的素食,再十日后,多则年轻十岁,轻则年轻五六岁。”

她顿了一下,“我回头将种植这些奇花异草的法子写给祖母和铁嬷嬷,往后就由你们养着,这东西最忌污秽之物,得用玉盆灵土,还得用灵露浇灌。”

铁嬷嬷弯腰看着大箱子里的几盆奇花异草,“难怪御医们研究不出九转玉露丸的配方,原来所用药材乃是世外的奇花异草。当真让人称奇”

铁氏叮嘱道:“这件事,我们几人知晓就成,可莫要传了出去。”

洛俪摇着手里的玉瓶,“我给爹爹留了一枚药丸子,且先放到祖母这儿保管着。若是爹爹回来,祖母给他服上一枚。”

铁氏接过,叮嘱铁嬷嬷小心搁好。

铁嬷嬷问道:“三姑娘在世外休养,真遇到一个遭遇家破人亡的落魄公子?”

若说没有,那如何圆谎偿?

洛俪肯定地点头,“我答应了那位公子,不得与世人透露他的身份,我与师父在海边救他一命,这些奇花异草的种子就是他所赠。”

铁嬷嬷若有所思,“你虽不肯说,只怕会有不少人来追问你此事。”

外头,素纹大声道:“三姑娘,二爷带人送了六坛子百花酒过来。”

“让二爷进来。”

洛俪笑眯眯地招呼下人将百花酒放到花厅。

洛征这会子不肯离开,一双眼睛就盯着六只酒坛子,“妹妹,虽未启坛,闻着就香。”

“今日却喝不成,四日后便是中秋佳节,彼时倒可以取上一坛来。只是这酒珍贵,还是自家人一道尝的好。”

不等她话说完,铁嬷嬷“噗哧”一声放了个响屁,扭头就跑,洛俪给他的药丸子还真是灵验,说了会拉肚子,这就要拉了。

这淬体排毒丸,越是内力深厚之人,发作得越快,这是因为他们消化吸引得更快,第二个发作的是铁氏,之后便是洛瑞。

洛征面露茫然,“莫不是都吃坏了肚子来人,快……”

洛俪道:“二哥莫要惊慌,祖父祖母刚用晨食不久,出恭是常事,你这样一请郎中,没的反而惹来笑话。”

洛廉因拉肚子,向院请了假,待在家里时不时出恭,第一天出的汗又臭又黑,一天洗了两次,就连小衣都被染成了灰扑扑的颜色,捏在手里那还有绸缎的柔软。第二天,不再拉了,白日排的汗是灰色,夜里的汗水已经转为透明。

苏氏不晓缘故,不停地抱怨:“都拉成这样,还不许请郎中,我瞧你就是折腾的。”

洛廉也觉得奇怪,虽然拉了两日,精神没有半分不振,反而更加精神了,浑身清爽舒坦。

洛俪觉得,洛廉拉两日就好,许是因为他的武功最高、内力最浑厚,铁氏与铁嬷嬷都拉了三日,而洛瑞拉的时间最长,直到中秋节还有些拉肚子,身上的黑色汗水就发了两天,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喝水,无论喝进去多少,都能变成黑色的汗水出来,第三天发的是棕色汗水,第四天转为浅灰色,中秋节这日白天,汗水才渐次转为透明。

洛俪私下悄悄给了洛廉两枚九转玉露丸,又给了铁氏三枚九转玉露丸。

铁氏得了后,直当成宝贝,交给铁嬷嬷一道藏到颐和堂的地下密室内的机关暗格里。

铁氏、铁嬷嬷得了洛俪写的如何种植奇花异草的密方,主仆二人在颐和堂研究如何侍弄花草,生恐养坏了,唤了洛俪过去,洛俪手把手地教了一遍,又把一盆几株的花草寻了玉石盆移出来,“这种花草得用玉盆,浇的是灵露,就是我交给你们的那瓶,一滴灵露调一木桶水,又用玉壶装入小心地滴上,每日浇上几滴,以晨暮浇花为宜,若遇雨天,就把它移到空旷下受雨水灌溉。千万不能用屋檐水,那水受过瓦片尘土污秽,用不得的。”

铁嬷嬷听得一咋一愣,“这花儿还真是衿贵,半分污秽都沾不得。”

转而又想,多亏了花草衿贵难侍弄,否则,花草就不值钱。想到这是能制出九转玉露丸来的宝贝,铁嬷嬷也就不抱怨了,着实九转玉露丸这样的稀罕太珍贵,珍贵得千金难求一枚。

铁氏道:“这花草太珍贵,俪姐儿搬几盆去你屋里养着。我和铁嬷嬷都是粗人,真怕养坏了。”

洛俪想了一阵,道:“如此也好,我让素纨素绢搬几盆去我屋里,回头让人做一个花架来。”

*

中秋佳节,举家欢聚,当天夜里,天清月明,正是拜月赏月好时节。

洛府的主子齐人聚华厅。

铁氏与洛俪、周娥眉三人在偏厅里喝茶吃点心。

郑小妹、杨玉莲则围着少爷们打转。

杨玉莲问洛征:“二伯都回来了,我家怀青怎还不回家。”

不得洛修还罢,一提他,洛征就气恼不已。

洛修但凡眼里有洛家、有三妹妹,就不该在接人的时候去逛花楼,他要阻洛修,洛修就说出那般无情之话。

洛征没好气地道:“三弟妹,这能怨着我么?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他非要去扬州游玩。前儿你问我,我可唤了铁八表弟一道说的。”

柳姨娘在一旁道:“二爷是兄长,就该好生劝导着他,怎能任他自顾贪玩。”

洛俪忆起梦里所见,她坚信那不只是梦,而是前世她不知的真相,当即恼道:“柳姨娘还是他亲娘呢,怎不劝导着他?二哥、铁八表哥两个拦在甲板不让他去,就差大打出手了,他还叫嚷着说什么‘请莫拿洛家的规矩往他身上套’又说什么‘他不稀罕做洛家人’,听听,这是什么话?

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还在船上,他就不管不顾地要去花楼逛玩,二哥与铁八表哥劝他,好歹顾忌我的面子,做个兄长样子,他还说‘二哥才是我兄长,与他有何干系’?”

洛俪想到柳姨娘与洛修前世做的事,心下愤恨不已,这会子一恼,一古脑儿地全都倒了出来。

洛修不给她面子,也不顾洛征,分明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亏得她从前,还以为洛修是性情懦弱,现下瞧着,哪是懦弱,分明就是自私得自管自己的人。

铁氏的脸凝了又凝。

柳姨娘脸颊绯红。

洛徊鼓着腮帮子,显然是气得不轻。

杨玉莲这会子呜哇一声大哭起来:“那个没良心的,我给他生儿子,他倒跑到扬州吃花酒逛花楼,大过节的连家都不着了。”

她还带洛修是有事耽搁了,原来是跑到扬州风/流快活去了,这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柳姨娘咬了咬唇,直直地看着洛俪,“三姑娘也是姑娘家,怎么……”

“他都不顾忌兄弟姐妹的情分、颜面,难不成我还要顾他的面子不成?他都声声叫嚷着,说不稀罕做洛家人,还对二哥热潮冷讽,说莫拿洛家的规矩约束他,就像他这样的,难不成我洛家还稀罕他不成?”

洛俪才不屑给柳姨娘颜面,几句话将柳姨娘堵得无从答辩。

洛修声声不稀罕做洛家人,他就算真想做洛家人,洛家也不稀罕。

洛家的子孙就没那等自私自利,将家族名声置于不顾的。

铁氏恼道:“好啊真是好本事,不顾家里待字闺中的妹妹,公然往那种下/贱、脏肮地方跑,还有理了真是气死我了我洛家哪来这种没脸没皮的东西。”

铁氏最气的是,好歹洛家养了柳氏母子十几年,洛依出阁备了嫁妆,洛修成亲也预备了聘礼,最后还建了沉香别苑给他们安顿,可洛修当着洛俪的面往花楼跑,这是丝毫不将他洛家娇贵、体面养大的姑娘当回事,还当着洛俪的面,与洛征争执,说出那等无情无义的话。

柳姨娘再不敢说一个字,心下暗暗气恼洛俪说话不给他们母子留面子。

洛俪道:“祖母,我倒是奇怪了,这三哥怎的声声不拿自己当洛家人?这内里莫非有什么缘由不成?”

杨玉莲哭得呼天抢地。

这会子,听洛俪一问,敛住了哭声,侧耳聆听着铁氏的话。

铁氏不答,着实没法回答。

苏氏原在张罗晚宴,突地听到杨玉莲的哭声,频住呼吸一听,心下立时凉了大半截。

洛俪很生气,“祖母,三哥声声说‘做好兄长的面子情与他无干系’,可外头都知,他可是我洛家的子孙。坏了名声,还不是与我洛家系于一体,有些骨血至亲,为了自保,连亲妹子、亲外甥上门求助,都能袖手旁观。”

柳姨娘心头微惊,洛俪最后一句话可是在说她。

当年萧家被治罪,她原在柳家给长辈贺寿,柳家一听说萧家获了大罪,连她的父亲、大哥都不敢收留她,催促着她早些离开姑苏。

她一个弱女子,身边带着逃过一劫的下人,哪里敢回洛城,自是要在他乡寻求庇护,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到几家交好的世家、姻亲,姻亲没有去告发就算是顾惜她了,而世家有的接济十两银子,大方给接济五十两,可谁也不肯收留。

洛俪继续道:“我洛家可莫再遇到升米恩斗米仇之事,与其用斗米养一个仇人,不如用一斗米换十个怀揣感恩之心的善人。”

柳姨娘的身子微微一抖,“你……洛俪,你这话什么意思?”

洛俪扬了扬头,“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嗜血啃骨的恨意,这种恨很深,深到如果你手里有一把刀子,你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柳姨娘,我倒是奇了怪了,我在山上久养病体,回家还不过几日,又做错了什么事,竟让你深恨如此。”

柳姨娘脱口而出:“三姑娘瞧错了。”

“柳姨娘,你养出了有才干的儿子,是你忍辱负重,教子有方;你儿子长歪、学坏了,怎就变成了我二哥不劝他,变成了我洛家的过错。你这样的看法,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既然她晓得了前世的白眼狼,还以为柳姨娘是个知善恶的,原来也不过是自私之人。

忆起几年前她在深夜偷见的一幕,只怕那时,柳姨娘就知道她在外头,所以故意装出一副很感恩的模样,说出那些感恩之话。

洛俪笑,带着讥讽。

柳姨娘身子一软,顿时跪在地上,“老太太,你给贱妾做主啊,贱妾并没有……”

洛俪睨了一眼,“你儿子去扬州玩,二哥阻过,铁八表哥也阻过,你不问问自己如何教的儿子,凭甚怪我二哥不劝。真是奇了怪了,你儿子声声说自己不是洛家人,你却巴不得要洛家将你儿子培养成材。

柳姨娘,你说你们到底是何想法?一面要借洛家成名上位,一面又想欺着洛家的嫡子嫡孙,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你占全了。”

柳姨娘跪在地上,“三姑娘,三爷不对,你莫与他计较,你也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这等咄咄逼人,传出去……”

“传出去如何?我这天下第三的恶女名声,可不就是恩将仇报的李妈妈给我的?难不成,柳姨娘也想学上几分。我还不妨告诉你,名声这东西,我洛俪还真不在乎。如果洛家上下,没人做恶人,我……做做恶人又何妨?”

她再也容不得这等狼心狗肺之人,现在更是容不下,恨不得立时就将柳姨娘的伪善面具给撕下来,好让所有人都瞧过明白。

柳姨娘泫然而泣,抹着眼泪珠子,“是婢妾的错,是婢妾没教好三爷,他扫了三姑娘的情面,婢妾代他向三姑娘认错。”

洛俪漠然笑道:“当面服软认输,背后捅刀要命,不错,不错,柳姨娘的本事越来越不错。”

“三姑娘冤枉婢妾,婢妾可什么也没做过,这么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聚华厅里,苏氏大喝一声“住嘴”

洛修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虽有忠良之后的名头,可也是个破落户,居然背着她欺负她儿子。

她苏氏的儿子,岂是一个外人可以欺负的。

他们养柳姨娘一场,柳姨娘不分黑白是非还怪洛征。

原来洛征一直被洛修欺着。

洛俪是什么性子,最是个能容人的,连她都瞧不过,定是洛修行事过分。

苏氏进了偏厅:“柳姨娘,带着三奶奶母子回沉香别苑吧,既然你们不当自己是洛家人,往后洛家的家宴、节宴,你们也不必参加了。”

洛征想说,可心里也暗自惊讶,明明是他们几个说的话,怎的洛俪就听见了,那么远的距离,她是如何听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洛俪的武功过人。通常习武之人的耳力都较寻常人更为敏锐。

柳姨娘自不愿离去,用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铁氏。

铁氏这会子想到洛修干的混账事,“回你们的沉香别苑罢。”

周娥眉一直低垂着脑袋,洛俪离家四年,这气势变了,言语之间咄咄逼人,犀厉之气流露,不容半分质疑,更是将柳姨娘逼得退无可退。

洛修还真是蠢笨,洛家这样的门第,人家养他,是看得起他,偏他倒好,居然说出那等无情无义的话。

洛瑞、洛廉父子从外头进来,正巧看到柳姨娘与杨玉莲带着孩子离开,“这是怎了?”

柳姨娘结结巴巴地道:“回老太爷、大老爷,五少爷身子不适,得先回沉香别苑。”

洛俪听到声音,站在聚华厅,莞尔一笑,“祖父、伯父,柳姨娘在撒谎。刚才,因为说到洛修的事,与她起了争执……”

她为什么要给柳姨娘面子,这一次,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先把柳姨娘母子正大光明地逼出洛家,最好柳姨娘带着儿子去姑苏,姑苏柳家不正是她的娘家吗?

洛依所嫁的夫婿柳强不正是柳姨娘的嫡亲侄儿吗,这门亲事,看似洛家人的主意,实则是柳姨娘自己挑选的。

柳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小时候还人见人爱的三姑娘,而今归来,竟是这样的眼不容沙子,抓住洛修的不是不放。

她突地提高嗓门,厉声高呼:“三姑娘,我已代怀青向你赔不是,你还要怎样?”

“他在船上,声声说自己不稀罕做洛家人,这话就像一把刀子捅在我心上。我亲眼目睹他对我二哥用尽冷嘲热讽之话,不顾我一个待字深闺的姑娘,公然去那种地方,可曾想过维护洛家的名声,想过我的难堪。他在外头做了坏事,毁掉的是洛家名声,柳姨娘当然可以这样说得轻松。

柳姨娘可曾想过,如果他毁掉的是姑苏柳家的声誉,你能这样淡定?人,在关键的时候,会维护自己紧要的亲人,我可以理解。但是,对于你这种明知是你儿子不对,却怪我二哥不阻止、不劝导,我无法接受。二哥是我洛家的嫡子嫡孙,就算他真有不是,上有祖父祖母劝导,又有伯父伯娘教导,几时论得上你来说三道四。你有这心思,还是关起门来,好好教教你的亲生儿子。不要把我洛家的仁慈当成是无能、无奈,更不要把他人的善意当成可欺。”

柳姨娘紧握着拳头,胸口气得不轻,如果以长辈的身份来说洛俪,她凭什么?

洛修的改变,是从他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开始的。

以前的洛修还在竭力维护着洛子与洛家的名声,后来,破罐子破摔。

早前是悄悄去花楼寻欢作乐,肆无忌惮,我行我素,柳姨娘私下怎么没劝过,又担心杨玉莲闹腾,不敢让她知道,没想中年佳节,还是因她一句话就触怒了洛俪,吃了一顿排头不说,洛俪更是不依不饶,非说洛修欺负洛征,丝毫不给柳姨娘与洛修面子,将二人狠狠地训斥一通。

柳姨娘用帕子捂着嘴,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是怀青的错,我代他向三姑娘赔不是。”

“你赔礼,找错人了,应该向我二哥赔不是,向我伯父赔不是。”

洛俪想到前世柳姨娘母子所为,心里暗恨不已,养你们一场,最后还算计起洛家人来,无论你是被迫的,还是有别的用意,你完全可以告诉家主实情,让洛廉来应对,而不是在暗中下手。

洛俪以前一直以为给洛瑞下毒的人是细作,那一梦才解开迷团,居然会是柳姨娘。她不仅毒害洛瑞,还下给洛廉下了瘫毒。

洛廉道:“好了,你们回沉香别苑罢”

洛俪离家学艺,回来才几日,洛家人难道团团圆圆地一起过节,岂能被外人给扰了兴致。

杨玉莲见这里说完了,她算是瞧明白了,柳姨娘母子根本就是欺软怕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翁爹,你要给媳妇做主哇。翁爹,怀青去扬州逛花楼吃花酒了,呜呜……临出门时,还哄着我说,与朋友有应酬,从媳妇儿这拿了三千两银子,这可是媳妇所有的积蓄,原想是交友应酬的,没想却是这般使用。”

柳姨娘问道:“你给了三千两银子?”

杨玉莲原不想给的,可洛修拿不到银子就不离开。

洛俪一听便明白:柳姨娘只怕也给了银子,婆媳二人的加起来定也不少。

洛瑞懒得理会柳姨娘母子的事,径直进入聚华厅,脸略微阴沉。

洛俪有容人之量,可今儿言辞咄咄逼人,与以往有些不同。

洛修不稀罕做洛家人,这洛家人可是想当的,就似想做洛家人就能做洛家人,此子乃是白眼狼。

洛廉又道了声:“以后没事,少往这边来。”

又不是他的亲儿子、亲媳妇,他可是半指头都没碰过柳姨娘,现在反倒家里不安生,而洛修那混账知道了身世,不知道发奋图强,反而欺到洛征头上,更当着洛俪的面去逛花楼,这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杨玉莲见洛廉不理会,哭着抱着孩子回了沉香别苑。

柳姨娘则在想洛俪今日突地发作,心里有些忐忑摸不着洛俪的用意。

铁氏令铁嬷嬷去抱了一坛百花酒出来。

第137章 香茗大师

酒坛一开,香味四溢,一家人连带着周娥眉都倒上了酒,洛瑞浅饮一盏,立时精神大振,这酒有一股香味,还有一股花香味,回味无穷,就似置身花海之中,“铁嬷嬷,你不算外人,坐在老太太身边,也吃上几杯。”

“老太爷,这如何使得。”

铁氏道:“老太爷都发话,加个座儿,就坐我身边。”

下人给铁嬷嬷移了凳子来,她挨着铁氏坐下。

洛征一盏饮完,连声叫好,“这百花酒当真不俗,一口饮下就似沐浴春日百花园中,一盏饮下就能解乏提神,好酒,真是好酒撄”

洛俪柔声道:“这是我亲手酿的,用的是秘法,因所用花不同,水不同,酿出的酒亦不同,这酒不仅解乏提神,还能养身。剩下的就留给祖父祖母享用,若得宜,给我爹捎上三五斤去亦让他尝尝鲜。”

郑小妹听他们说酒,也饮了一盏,饮完之后,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喝完后又不好意思偿。

铁氏催着素纹满酒,率先举杯,“今儿过节,一家团聚,皇城那边,老三与勤一家自在一处,我们都一起碰杯团圆酒。小五,允你今日吃几杯。”

洛徊甜甜地笑了,也举着杯子,一碰之后,所有人一饮而下,丫头婆子再给满上。

铁嬷嬷先是侍候着铁氏吃菜,刚布完菜,又忙着给坐在旁边的洛俪布。

一坛酒只能装约莫五六斤模样,洛瑞、洛廉父子早前还用酒盏,喝了三盏后就吵着要换大碗,洛征也叫嚷着要用大碗吃,洛徊也想换,却被长辈一盯,不敢开口,只用小盏一杯接一杯地吃。

喝完了百花酒,洛廉让抱出家中珍藏的女儿红,竟是怎么也吃不出味道,一碗酒只尝了一口就不愿再喝了,“娘,要不再抱一坛百花酒。”

铁嬷嬷恼道:“我就那么几坛子,还是俪姐儿孝敬我们的,不给我还要留着和你爹当药酒喝呢。”

洛廉讨了个没趣,又没了喝酒的兴致,只得吃桌的菜。

一顿饭吃完。

丫头们摆了香案,郑小妹领着洛俪、周娥眉到院子里焚香拜月。

周娥眉只觉那百花酒真香,即便在沐家时,家中的御酒、贡酒不少,可也没今日饮的酒好喝,只怕这是她喝过最好喝也最香的酒,通常男人喝酒喜烈的,女子喜清浅甘冽些的,可今儿这酒,无论男女都觉得好喝。

洛徊因明日要去府学,在僮陪伴先回了自己的院子,曾经洛修住的沉香易名木樨院,做了洛徊的寝院。

周娥眉有些微醉,两颊微红,在冬芷搀扶下回了清芷阁。

郑小妹因为要照顾两个孩子,也早早回了华藻苑。

洛瑞斥退左右,只留了铁嬷嬷在跟前服侍茶水,不紧不慢地道:“俪姐儿,你今儿说话行事太过咄咄逼人。做人得给对方留一线,日后才好见面。”

洛俪答道:“回祖父、伯父,近日我只看到了忘恩负义的小人,纵小人为恶,便是纵自己为恶。”她顿了一下,“世人都说,以小看大,我从柳姨娘责怨二哥,大胆猜测,若有朝一日柳姨娘为了保护她的儿子,是否会伤害洛家人?是否会算计洛家?”

苏氏连忙道:“不可能,我相信柳氏做不出这等事。”

“伯娘。”洛俪唤了一声,“如果真到那一日,伯娘便成了罪人,你自责难恕,人家可未必会有此想法,说不得早已嫉妒成狂,羡慕你丈夫呵护,儿子成器,女儿又觅得好婆家。防人之心不可无,伯父还是小心为妙,对于侄女的预感,几年前你愿意相信,事隔四年,难道就不信了?”

洛廉微怔。

洛瑞若有所思,“俪姐儿的话倒有几分道理。”

苏氏有苦难言,柳氏母子是如何进了洛家大门,这可是她玉成此事的,她当初就是瞧柳氏可怜,又想着那一双儿女乃是忠良之后,她不会这么倒霉,救人、帮人最后救回的却是中山狼。

“歹竹出好笋,亦有好笋出歹竹,他们上一辈许是好的,可现在的修公子……”洛俪又道:“待他从扬州回来,伯父不妨罚他闭门读,好好修身养性。修公子沉迷风月,绝非好事。”

此刻的洛俪,不知道洛修在扬州还真惹出了大祸。

洛廉对洛俪所言上了心,遣了心腹小心盯着沉香别苑不提。

一家人叙了一阵话,近了三更各自散去。

*

洛俪素有五更起床的习惯,因头日饮了百花酒,睡了个好觉,起床练了剑法武功,又令素绢预备了香汤,由素绢服侍着洗了头发。

素纨正忙着给洛俪做新的秋裳、冬衣,鞋袜、小衣、肚兜等也是要做的,做的东西很多。除此之后,素纨还得做浣莲阁的管事大丫头,铁氏又给挑了两个小丫头过来,取名翠丝、翠纱,规矩等还算熟络,是洛康从梁氏陪房下人里头挑出的家生子,十二三岁的模样。

浣莲阁里,东厢房有一间厨房,西厢房新建了两间厢房出来,一间给了两个小丫头做寝房,一间就置成了杂库房。

翠纱立在楼下,朗声禀道:“姑娘,老太爷、大老爷要考究姑娘的功课,请姑娘去房。”

素绢道:“姑娘刚沐浴洗头,这头发还没绞干呢。”

翠纱笑答:“那奴婢告诉执墨,就说姑娘打扮好就去。”

洛俪乐了,“这小丫头倒也机灵。”

“姑娘,这可是三老爷从皇城挑了好的送来的,三太太帮忙给调\养了许多,规矩、才干什么都会,人也机灵。”

若是笨的,三老爷才不会送来。

素纨正在花厅里摆吃食,都是照着洛俪的口味布置的,老太太叮嘱了好几次,说要给三姑娘好好的补补,着实三姑娘长得太清瘦了,瘦得有些让人心疼。

素绢给洛俪绞干头发,又梳了个洛俪喜欢的发式,取了侧莲花状的银色花钿将她额上的胭脂痣给遮住。

洛俪瞧了瞧:“几年没见,梳头的手艺见长啊。”

“姑娘,奴婢这手艺再不长长,哪还能服侍姑娘呢。姑娘不在这几年,奴婢可是跟着周姑娘、素纨姐姐没少学东西呢,白日在外头帮忙,到了夜里就回来陪素纨姐姐同住。”

“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的。回头我从爹爹给的金银锞子里取出些来打赏你们,这几年我没在,辛苦你和素纨了。”

素绢捂嘴笑道:“姑娘说这话就见外了。”

洛俪取了绕指柔腰剑,扣在腰上,又在外头压了锦带,素绢在她的腰间系了一对玉铃铛,行止之间,传出一阵悦耳的声响,宛似仙乐。

洛俪面蒙轻纱,一路上时不时遇到一些小厮下人,或是护院,待入了房,见正房里坐着一个橙黄色的身影,还是个光头的和尚,她立时错愕不小。

洛瑞喊道:“俪姐儿,快过来,你瞧瞧这是谁?”

洛俪微愣,连连福身,“给香茗大师问安”

香茗打量着洛俪,这姑娘长得真好看,不过在出家人眼里皮囊的美丑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更注意的心灵美丑,“洛小施主,老纳见过你。”

“小女在梦里见过香茗大师。”

来人正是名扬天下的香茗大师,他呵呵一笑,“听说你茶艺不俗,今儿就劳小施主给沏一盏茶。”

洛俪回眸,素绢会意,立时叫房的执丹去预备茶具、红泥小炉。

洛廉坐在一边,听洛瑞与香茗说话。

洛俪坐在红泥小炉前,手里摆弄着茶具,亦查看着茶叶,素绢提醒了一声:“姑娘,水沸了。”

洛俪用的是四年前在茶技比试中的手法,但不动的是,她摇了茶壶后,水雾升腾,组成了一内偌大的白芙蓉,待芙蓉花散,立时又化成了十几只翩飞的蝴蝶,直瞧得洛廉暗暗吃惊,蝴蝶翩飞后,一股茶香扑鼻,洛俪捧起茶壶,时高时低地摇了几下,壶嘴里就飘出片片如花似雪的白雾,香味更是诱人欲尝。

洛俪取了六只茶盏,三点一杯,动作较四年前更为熟络优雅,几乎是一气呵成就倒满了六只茶盏,做了个有请的动作,由素绢将茶捧到了三人面前。

香茗大师浅呷一口,微眯双眸,几乎一饮而尽,到了第二盏时又是一饮而尽。

素绢将两只茶盏送回,洛俪再蓄,香茗大师道:“换大茶盏。”

洛俪只得换了大茶盏,倒了七分满奉上。

香茗大师连饮了四盏还要喝。

洛俪便又蓄。

当茶壶里再蓄上第二壶水时,香茗大师只一口就搁到了一边,“洛小施主,瞧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分老纳十滴罢。”

洛俪心头一紧,她刚才加灵露时,自以为做得隐秘,莫不是被他瞧见了,不,应该没有瞧见,完全就是他尝出来的。“小女不知大师在说什么?”

香茗大师抬手,洛廉斥退了左右。

香茗道:“第一壶茶水里,小施主加入了灵露,是也不是?”

他好厉害的嘴,只一口就饮出来了。

“小施主,老纳不白要你的灵露,十金一滴如何?”

洛俪惊呼一声“一滴价值十金?”

她在芙蓉岛时得有多暴殄天物,山洞幽潭水竟是灵露,而且一滴就值十金,她还直接提了两桶进浴桶泡澡,还曾将泡澡水弄去浇山洞的灵草灵茶,也曾在荷花池里直接倒下一整桶的灵露。

那一桶桶的灵露得值多少钱财?

洛俪垂首,“我……我……手里其实剩的也不多,当初师父曾说要我留在谷中,是我执意下山。师父便说,他座下弟子一旦离开再不能回去。我……只带了一瓶这东西,我当时不知是灵露,就是觉得用它煮饭烧汤的挺香。在家吃茶用饭不习惯,少不得往里加上一滴两滴,想着时间长了,许就习惯家里的饭菜。”

香茗扬天痛呼,这可是灵露,她居然用来配茶水、饭汤吃,简直就是浪费啊,而且这灵露很纯净,是他毕生所见最好的灵露。

香茗大师带着恳求地道:“分老纳几滴吧。”

洛俪茫然地点点头,“大师可带了玉瓶?”

“有。”

他立时拿出一只小巧的玉瓶,洛俪掏出怀里一指比姆指大不了多少的玉瓶,“大师啊,我现在就这么一点,我分你一些,钱财之类就太见外了。”

香茗看着洛俪大方地往他小玉瓶里倒了半瓶灵露,接过玉瓶时,闻嗅了几下,立时像狗儿似地在洛俪身上闻了一个遍,一转身又往洛瑞、洛廉身上闻,指着洛廉道:“你家还有灵酒。洛君子,把你家的灵酒拿出二两来,让老纳尝尝味儿。”

洛廉回过神,忆起洛瑞昨日让铁嬷嬷取来的一坛酒,“灵酒?”

“老纳的鼻子自来最好,不瞒你们,我就是闻着这灵酒香味寻来的,瞧在老纳为了一口酒登门拜访,就让老纳尝尝味儿。”

洛廉道:“爹,难道是昨天晚上我们开坛的那酒?”

“一坛,居然有一坛?这一坛得有多少?”

洛廉道:“不多,只得五六斤。”

香茗大师一听,哇哇大叫起来,“五六斤的灵酒就被你们给喝了,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宝贝,这可是能养身祛病,强身健体之效的灵酒,一月吃一口即可,你们居然一口气饮掉五六斤,哇哇……暴殄天物啊,简直是暴珍天物,我寻遍天下,也没寻到用如此灵花灵露酿制的灵酒,你们居然这么吃……”

洛廉看着洛瑞。

如果不是他们父子吃过淬体排毒丸,又饮了百花酒,还真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东西,这会子香茗大师叫嚷不已。此刻,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个宝贝。

洛廉支吾着道:“就这一坛,还是我家侄女向她师父讨的,侄女只是觉得山上的酒香,就带了一坛让我们尝鲜,我们……还真不知道这么宝贝。”

“没了?”香茗大师瞪大眼睛,“老纳不管,你们不给老纳尝美酒,老纳就住在洛家不走,不走了哼,老纳不走了”

洛俪笑盈盈地道:“大师,小女会酿灵酒。”

香茗近乎惊呼:“小施主会酿灵酒?”

“正是,只是灵花、灵泉难寻。”

她要养灵花灵草,少不得要寻灵泉浇花,虽有一块源水灵石,她小心地放在箱子的机关暗格里,三日才生出一滴,照这样下去根本供不应求,若她能寻一处灵气充盈之地,许能收集更多的灵露。

香茗大师道:“现下是秋天,我倒知道一个地方有灵泉,虽无你的灵露好,却也能勉强一用。至于灵花么,老纳修行的梅花寺有一片梅林,正好可以酿酒,只还得等上几月。”

洛俪道:“待梅花寺寒梅初放之时,小女去帮大师酿梅花酒。”

香茗乐得合不拢嘴,“还是小姑娘好说话,你与老纳投缘,这枚冷香膏就送你了,这可是几年前老纳用梅花寺的雪后腊梅制的香膏,清香宜人,送你这小姑娘正好。”

冷香膏,她在芙蓉岛的秘笈里看到过,是采雪后梅蕊制成的香膏子,就她手里这么一盒,就得二十个人采集五天,而制作起来工序更是繁琐,虽只一盒却价值不菲。

洛俪福身道:“听闻大师云游天下,脚步踏遍大赵的每一个角落,大师的鼻子灵验得能闻嗅到天地间所有有灵性之物,不知我们府中可有灵泉?”

前世时,她就听洛瑞说过,说香茗大师的鼻子很厉害,方圆数十里的美酒佳肴都能闻嗅得出来。今日,香茗大师说他是寻着香味而来,洛俪信。

香茗大师用力闻了又闻,“要说灵性之物,你们府里还真有,小施主此次回家,是不是带了灵菊归府。”

“灵菊”洛俪惊呼,难不成是那几盆翡翠菊与蓝玉菊,这名儿是她取的。

“难怪,我依稀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菊香,不知能否让老纳见识见识,老纳不夺你的宝物,只是他日若是养出更多的灵菊,你分老纳一株两株的便使得。”

洛俪又行了一礼,“若是大师能在我家府里寻到灵泉灵水,小女愿以一株灵菊为谢礼。”

“好就这样说定了。”

香茗大师倒也爽快。

洛瑞跟着他出了房,香茗大师在洛府前院、后宅寻了一遍,最后近了颐和堂,“那名菊养在这里罢?”

洛俪道:“正是此处,乃由我祖母亲自照料,我祖母生性喜菊,小女为敬孝道,特意弄了两株回府哄她高兴。”

香茗点了一下头,继续往祠堂方向走去,最后,他进了祠堂,在里面转了又转,看着一株桃树,旁边的草地很湿润,用手画了一个圈,“在此掘井,不足两丈便能掘出水源,此井必出灵泉水。”他围着桃树转了又转,“这株桃树不必移走,以老纳之见,他经地下灵泉滋养,已成灵桃,虽然这灵泉水的水源不多,但用来煮茶足矣。”

洛瑞与洛廉交换眼神。

洛廉离开后,再回来时就当了十个小厮、护院,当即在祠堂桃树旁边挖掘起来。

香茗道:“待此处出水之后,老纳再离开贵府,免得被人说,老纳哄了一个小姑娘的名菊。”

他虽是出家人,却知哪种话该说,哪种话又不该说。

洛俪吩咐道:“请问大师,这掘出的泥土,是否能养名菊?”

“如此好水滋润之土,定能养好名菊。”

洛瑞明了,让人将掘出的水倒到颐和堂后院的小花园里头。

十个护院在祠堂挖了三日,水壤越来越潮湿,到了第四日就更潮了,第五日时已经掘了二丈深,下人来报,说里头果真出了水。

老太爷令人运了石头,将井给箍了一遍,又往下再掘了丈深,方才令护院、小厮等上来。

洛俪谨守承诺,分了一株蓝玉菊给香茗大师,香茗大师捧着蓝玉菊乐呵呵地离去,又相约待梅花寺寒梅盛放时,请洛瑞带了洛俪去梅花寺酿酒。

家里有了灵泉水,老太爷、洛廉立时就迷上了用那水煮茶,又恐被看守祠堂的老夫妇给私取出水量不多的灵泉,还特意叮嘱了一声:“这是给老太爷、大老爷煮茶的水,莫平白糟蹋了。”

颐和堂后院的小花园有了灵土,老太爷准备去杭州梅花寺弄几株梅花种上,再将铁氏、铁嬷嬷侍弄的奇花异草也跟种到后头去。铁嬷嬷提心吊胆地浇了那井里的水,只浇了一株,观察了几日,发现那花草还活得好好的,这才又浇了旁的花草,如此一试验,方知当真能用祠堂桃花井的水浇灌。

洛廉知道铁氏养了奇花异草的事,花高价让铁家大船从西南运了一批成色不算好的玉石来,在颐和园后头砌了几个花坛做偌大的花盆,铁氏与铁嬷嬷将花草移了进去,就连名菊也在颐和园后院的小花园里落了脚、扎了根。

*

八月二十二日,洛修终于从扬州回来了,整个人眼底一片阴影,但凡明眼人一瞧,就知是纵欲过度所为。

杨玉莲在沉香别苑与他大闹了一场。

洛廉下令让洛修在家修身养性,又说“院那边不必去了,反正这几年你是三天打鱼两天晒,就没认真读过。”

苏氏唤了柳姨娘过来,声严色厉地道:“那是你儿子,你再由着他胡闹下去,就真对不住地下亡灵。”

这地下亡灵是谁,苏氏不说,柳姨娘心里却是明白的,正是萧氏一门。

夜里,洛俪不放过沉香别苑,换上深色劲装,蒙上脸奔往别苑,在主院的屋顶停下脚步,刚藏好身,就见空中掠过一条黑影,瞧那背影依然是洛廉。

屋里,柳姨娘摆了香案,逼着洛修在一幅男子画像前忏悔。

“十九年了,为娘忍辱负重,寄人篱下,又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弟,平平便不说了,她已出阁嫁人。可是你呢,怀青,你是萧氏遗脉,是最后的骨血,你怎能如此不自重?”

洛修定定地望着画像,淡淡地道:“我是忠良之后,若是身份暴露,有今日没明天,能得快乐就得快乐。若是突然哪日被告发,就这样死了,岂不遗憾?”

就算是死,也要快活够,不留跃居,他要捞够本地活,方不枉此生。

女人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花楼原就是做这等生意的,外头的良家女他动不得,玩玩花楼娘子又何妨。

这该吃的,多贵也要吃,吃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食物。

这该玩的,就得玩,享受过了,才是美满人生。

该穿的,也得穿在身上,至少也曾风\流倜傥一回。

第138-130章 见招拆招〔12000+求月票〕

“你……”柳姨娘气急,痛苦摇头,“怀青,你怎能这么想?你瞧瞧梁俊,他也是忠良之后,你看人家,文武兼备,在外头与人合伙做生意,在院也是寒窗苦读,你怎么就不与他学学。”

“娘,我不是读的料,就算是习武,这么多年,老太爷就只教了我五禽戏,养父亦只传授我一套鹤拳,他们嘴上说要拿我当洛家人,骨子里可没当我是一家人。洛径、洛征一成家,现下过得多好,可我倒好,一成家就将我分出来单过……”

洛修果然有怨言。

他原就不是洛家人,难道还要洛家人待他胜过待亲子,这不可能。洛家冒此大险将他养大,已经天大的恩情偿。

“闭嘴”柳姨娘拍着桌案,“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要不是洛家,我们母子哪有今日。”

洛修扬起头,“娘,他们根本就是瞧不起我,如果真瞧得起我,就该把洛俪许配给我。”

柳姨娘想要喝斥,可这话却又有几分道理。

洛修道:“娘,我去接三妹妹了,长得可真是勾人,如果孩儿能娶这样的美人过门,孩儿发誓,再不去花楼胡闹……撄”

他居然打上洛俪的主意。

屋顶上,洛廉气得不轻。

洛俪说得没错,升米恩斗米仇,这是养出白眼狼来了。

“怀青啊,你醒醒吧,洛家如此疼爱那丫头,人家怎么可能将她许配给你,你已娶妻生子,就好好与玉莲过日子。”

“那女人有什么好的,她连三妹妹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了,领了个蓝梅本就自恃才高八斗,简直笑死人。她生通儿时又伤了身子,郎中都说她再不能生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养着有什么用?”

洛修这话说得很寡情。

洛廉听到眼里,又气又恼。

杨玉莲配洛修,那也是绰绰有余。

杨耀宗昔日同意这门亲事,是念在洛修的亲爹情面上。

“你近日就乖乖在家修身养性,认真读,这可是大老爷下了令的。待这件事淡了,为娘再想想法子,替你纳两房娇妻美妾,以洛家的地位,想靠上洛家的小户人家大有人在。”

洛家在江南的声名可是如日中天,虽然没权势,但名望在那摆着。

有多少举人老爷想投上这棵大树,只要她与媒婆一说,愿意把女儿许给洛修为妾的定然大有人在。

洛修扬头,“娘,我想要三妹妹。”

那日在船上只瞧了正好,他的整颗心都被撩动了。

洛俪在屋顶更是气得不轻,真想提上一把剑,直接夺了洛修性命才好。

什么个东西,自己已经娶妻生子,还敢来肖想她?

“你别想她了洛家是绝不会同意的,再说她的才华那么高,而且这丫头性子古怪,说话犀厉又有武功,娶这么个人,你可压不住她。”

洛修沉默良久,突地眼睛一亮,“不娶三妹妹也行,那你帮我娶周娥眉为平妻,我要她,她长得美貌,而且我瞧梁俊对她很上心,私下没少替她悄悄预备嫁妆,将来的嫁妆肯定不少。”

梁俊这几年生意做得不小,客栈、当铺、绸缎庄、货船全都有,又在江南置了千亩良田的大庄子。

“周娥眉可没杨玉莲这么好对付,我能寻个藉由夺了杨玉莲掌理家中事务,可周娥眉却是个精明的,虽然性子比洛三娘那臭丫头好,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好了,你就别有的、没的乱想,就听为娘的,过些日子,我替你纳两房娇妾,萧家眼下可就你一根独苗,而你还只得一个嫡长子。怎么也得多多地繁衍子嗣。”

洛修听到这儿,“娘眼里还是孙子重要,全没有我了,要不是我能替你生孙子,是不是你就不对我好?”

“傻孩子,你胡说什么,在为娘眼里,自然是你更重要。”

“真的?”

“真的。”柳姨娘肯定地答着。

洛修心下好不纠结,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说?

可不说,定然是早晚都会知道的。

可现在说了,柳姨娘肯定要骂他。

罢了,慢慢谋划。

柳姨娘继续念叨着:“傻孩子,我们现在要啥没啥,借着想攀附洛家的人不少,挑两个美貌又清白的侍妾不难。要不是为了你这冤家,你当我愿意被洛三姑娘那臭丫头指着鼻子骂?只要你出息了,比什么都强。他日在洛家受过多少委屈,都能讨回来,这不是我们母子不得不依仗这棵大树么?你该忍的时候就得忍”

他们母子一旦翻身,还要打算报复回来

好,真好啊

这些年,柳姨娘隐忍不发,全都在这里等着。

洛家养李妈妈母女,李妈妈恩将仇报,好在李娇还有几分血性,总算没辜负洛家当年的一番义举。

洛家养柳氏母子三人,柳氏却在心里记了一笔账,这账本上满满地写着洛家何时何地某人给了他们母子难堪,想着他日一朝翻身就要报复回来。

洛修不懂事,柳氏看似贤惠温柔也不是一个省事。

洛俪九岁那年,梦回前世,就将家里可能陷害洛家男丁的都想了一个遍,因那年她瞧见柳姨娘拜祭亡父,还以为她存有感恩之心,将她排除之外。如果不是在回家途中再次梦回前世,她不会知道柳姨娘就是一个披着温顺、善良羊皮外衣的狼。

柳姨娘继续道:“有洛家这棵大树,你何愁前程无望?洛家三老爷现在虽不是吏部尚,可老尚已经不管事,全由着他这个吏部左侍郎拿事,三老爷现在无论在皇上还是太后面前,这可都是能说上话的人,他想要替你谋个实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是冷静的,洛家还有更多的好处。

首先借洛家的名声行事,能替洛修纳到两位极体面的侍妾。

再次,洛康在吏部任职,到时候替洛修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干好了,还能得洛康提携。就洛修这模样,干好不成,只要不出差子就是好事。

洛修道:“娘与大太太好好说,让她与养父求个情,只要养父开口,三叔肯定会替我谋一官半职。我可是忠良之后,才华不比别人差。”

“你但凡有梁俊一半用心,为娘就该笑醒了。”柳姨娘一面轻斥,一面愠怒道:“这几个月,就在家好发的修身养性,不许再往外头跑,你上回从我这里拿了一千两银了,又哄了杨氏拿三千两,你拿银子上花楼……”

“娘,你又来了,若杨氏是个贤惠美貌的,我会到外头去寻快\活?”

这哪能怪他,还不得杨玉莲容貌太过普通,性子也不温柔,更不解情意,否则他怎会三番五次地到外头偷\吃。

柳姨娘轻叹一声:“杨耀宗现下在陈州任知州一职,也是正五的官,若是萧家以前的地位,配你是有些委屈。”

萧家以前,萧家满门获罪,早就落魄了,柳姨娘还在想萧家以前,听来真真可笑。

柳姨娘道:“你就在你爹跟前跪一宿自省忏悔,明早我再来瞧你。”

洛修没唤她,老老实实地跪在画像前。

洛俪觉得很奇怪。

柳姨娘回了自己的内室,在婆子丫头服侍下,上床歇下。

洛廉悄无声息地离去。

洛俪正要离开,却见铜柱鬼鬼祟祟地从外头进来,唤了声“三爷”在他身边跪下,“三爷,你与柳姨娘提你在扬州的事没?”

“欠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我哪好开口。”

“可是三爷,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如果三月期满不还上,那些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洛修一身轻松,张开双臂往地上一躺,吓得洛俪赶紧藏起来,过了良久,看着被自己移开的琉璃瓦,只得鸡蛋大小的缝隙,她往里瞧,能看得分明,里头的人哪发现得了这个小洞,索性大着胆子往里瞧。

洛修道:“你怕什么,不是还有三月期限,要八月十六日才到期呢。”

“可是三爷,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还是得想想法子。”

“车到山前自有路,临了跟前,洛家想不管我都不成。洛家可是清贵门第,这笔钱自有他们替我还上。”

铜柱道:“三爷,若是洛家不肯呢?”

“他们不要名声了?”

三爷你可不是真正的洛家人啊,而是名门萧氏后人,人家可以给你几百一千两银子,还帮你成家立业,凭什么帮你还女票赌债务?

洛修面容凝重,着实有可能拒绝替他还债,就算是他也未必愿意养了别人的儿子,给了一笔家业,还替人家的儿子还债吧,说到底,洛家又不欠他的。他呢喃道:“着实不行,洛家房的字画我偷上十几二十幅出来,十万两银子不就凑足了?洛老头的字画、洛三娘的字画在外头可值不少银子。”

洛修敢对洛家不利,洛俪就得想法防备。

杨玉莲虽然不够好,可配洛修那是绰绰有余,偏柳姨娘还嫌杨玉莲,若不是杨耀宗看在洛修亲父的份上,这门亲事未必就能做成。

洛俪心下感慨,杨玉莲前世英年早逝,今生所遇非人,被柳姨娘与洛修拿得死死的,娘家父母又相隔数百里之外,杨耀宗真是看错人了。

必要的时候,她会杀人

此念一亲,洛俪觉得,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前世的柳氏母子害得洛瑞中毒离逝,害洛廉中毒瘫痪,又害得洛径腿断,这一笔账,她可是记得呢。

*

八月二十五,洛俪正在房练字绘画。

执墨欢喜地禀道:“姑娘,有贵客来访。”

老太爷回了颐和堂,近来不仅铁氏对那些花草有兴趣,连老太爷也要侍弄几下,还与铁嬷嬷学了如何照看花草,被移植到颐和堂后院小花园花坛中的花草长势喜人,可洛俪却觉得,似乎那些花草还没她屋里的那几盆的药效好。

不多时,洛征领着两个青年男子翩然而至。

洛俪微怔,一眼认出了梁俊,“梁大哥,你来了?”

梁俊羞涩一笑,只片刻,鼻血横流,立马掏出帕子捂住口鼻。

一侧的少年阴阳怪气地道:“俪妹妹就瞧见了他,没瞧见我么?”

“你……”洛俪歪头,这声音语调酷似夜公瑾,可这模样似乎不大像,看过了英俊不凡的沐子轩,此人的模样虽然也生得英俊,可她着实没印象。

洛征低声提点:“三妹,这是父亲的弟子夜公瑾。”

“他啊……”

他怎么了?

夜公瑾蹙着眉头。

听说洛俪回家,他接到消息就恨不能立马飞到她身边,想看看自己朝思暮想四年多的俪妹妹长成何般模样,这容貌还真是出尘美丽,可她对自己的态度又太令人失望,为了让她对自己有好感,他可是连面具都丢了,以真面目示人,

夜公瑾年岁约二十左右,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金抹额,穿件蓝底银色祥纹袍,束着刻丝攒花长穗宫绦,脚踏蓝底银纹小朝靴。面若深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若秋波。

这等容貌着实与沐子轩有得一比。

沐子轩是名门贵公子,倜傥风\流,举手投足都有别样的风仪。

夜公瑾就像是一片看似沉静的冰湖,底下实则藏着随时可能暴发的火山,自有一种危险却又有诱惑的独有魅力。

沐子轩是轻风,夜公瑾就是暴雨。

洛俪笑了一下,这一笑娇若春花,灿若阳光,连屋子里都瞬间亮了起来。

梁俊捂住鼻子,立时转过身去。

洛俪取了茶壶,替三人倒了茶水,又对素绢、执墨道:“到院子外头待着,我与二爷说几句话。”

二人互望一眼,执墨傻笑,素绢愤愤瞪了一下,一前一后立在院大门外头。

洛俪道:“夜大哥来了,正好有事,我想求你帮忙。”

“俪妹妹有所托,但说无妨。”

夜公瑾心情大好,不枉他千里奔忙前来瞧她。

洛俪悠悠轻叹一声,“不瞒夜大哥,萧修在外头惹下大麻烦了。”

简短一句,吸足了三人的注意力。

洛俪道:“前两日,我潜入沉香别苑的屋顶,守了一整晚,就想瞧瞧柳姨娘是如何教子的,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真真合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干嘛要停啊,这不是吊足他们的胃口,还以为柳姨娘训斥了洛修,原来是纵容去了。

洛俪又继续道:“洛家养了柳氏母子三人近二十年,好吃好喝,原来人家心里记了一本账簿,某年某月某日洛家某某人羞辱了他、讥讽了他……正等着时机成熟,就报复回来呢。”

她此言一出,几人面容各异。

洛俪可不会胡言乱语,定是真的才会如此说。

洛征是怒。

染俊是愤。

夜公瑾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萧家当年是何风光,不说一门刚烈,却也还算正直为人,可这柳氏当真不敢抬举,正打着借洛家的名头,要挑两个身世清白,美貌有才的好人家姑娘做侍妾。还谋划着要借洛家的名声替萧修谋个官来做做。我道这些年萧修为何不肯上进,原来都是被她宠的呢。”

洛征不说话,他自是知道,洛俪其实是向着自家人的,那日洛俪在中秋佳节上拆柳姨娘母子的台,纯粹就是为了保护他,换言之,就是洛俪护短。

洛俪又道:“上次二哥与铁八表哥去奉天府接我,途经扬州,萧修非要去扬州花楼吃花酒。二哥劝不住,拦不住,就差大打出手,也没将他留下,还让他说出‘不稀罕做洛家子孙’的话来,既然不想做洛家子孙,干嘛又要借洛家名头在外行事……”

洛征听得急了,“妹妹还是说正事,你这么拐弯抹角的,听得我心急。”

洛俪点头,“夜大哥,当今太后是九月的生辰。”

夜公瑾道:“九月初十。”

“听闻夜大哥在皇城颇得皇上看重,不如与皇上求求情,请皇上借太后千秋,以替太后积福施恩为名,恩赦明和年间、同光年间获罪的萧家与李迁等人为首的忠良后人无罪,将他们的后人降为平民,允其通过科考可再度入仕的恩典如何?”

洛征呼声“三妹妹”。

洛俪笑得明媚,殷勤地替夜公瑾蓄了茶,“夜大哥以为,我这茶如何?”

“茶香醇冽,回味悠长。”

洛俪继续道:“夜大哥做一件事是做,做两件也是做,不如给郑国公梁家后人一个恩赦,到时候安排个机会,让梁大哥救皇上一命,救命之恩,皇上自当厚赏,就赏梁大哥和周姐姐恢复身份如何?”

夜公瑾一口咽下,连连咳嗽。

这臭丫头什么话都敢说?

换成别人许是大祸,可她却说得云淡风轻,就跟菜市上买白菜一般容易。

梁俊大气都不敢出。

洛俪难道不知道夜公瑾的身份,这般明目张胆地说话。

“我若办成,俪妹妹如何谢我?”

“咱们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岂不是外道?你请皇上宽恕功勋名门、忠良之后为无罪,实不相瞒,其实是保洛家。萧修在扬州欠下了十万两银子的花楼银子和赌资,据我所知,期限为三个月。”

他与她是自家人,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夜公瑾。

洛俪继续道:“以柳氏为保儿子不顾一切的私心,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奇不意。若是皇上恩赦这些人无罪,那么,萧修就是萧家后人,自与洛家再无干联。夜大哥,善良的好人不应该这样被人欺负、利用?”

萧修谋划着洛家替他偿还女票资、赌资,她就先下手为强,将他的谋划给打乱。

柳姨娘想借着洛家的名声、势头替萧修谋一个大好前程,此事一旦说破,柳姨娘的千般谋略也将扑空。

夜公瑾微锁眉头,“梁俊的事好办,可忠良之后的事我得细细想想。”

“俪儿在这儿多谢夜大哥”洛俪悠悠轻叹,“梁大哥一年大似一年,周姐姐也到了说亲之时,因身世之事,二人的亲事亦久久耽搁,长久下去并非是个法子。若我娘在世,哪里轮得上我来操心。”

梁俊的俊脸通红,他竟让洛俪忧心如此。

洛征心中感慨:三妹妹还是三妹妹,还是爱这么操心,操洛家的心,操梁家的心,当年不就是因为她思虑成疾,祖父祖母才将她送走的。

夜公瑾若有所思地道:“我与梁俊同龄,我也没成亲啊”

“夜大哥与梁大哥不可同日而语,你是何身份,以你的丰神俊逸,天人之姿,动动手指头,这要嫁你的人能从江南排到皇城。”

夜公瑾的身份,洛俪早已猜到,只装作糊涂不点破。

以他的身份,注定今生会有无数的女人。

而她是万不愿与他有任何干系。

“可梁大哥不同啊,他虽是举人,还有份家业,这世家贵女瞧不上他,商贾之女又委屈了他,他现在可是梁家的独苗苗,选表嫂的事,自当慎之又慎,若是夜大哥能给梁大哥指一门皇族贵女中贤惠得体、进退得宜又性情温婉的贵女为妻就更好了。”

夜公瑾盯着洛俪,“你这是几件事?”

“不就是在说梁大哥一个人的事,怎成几件事了?你瞧瞧梁大哥,名门之后,相貌堂堂,能文能武,哪里去找这等人才。夜大哥帮他可一点也不亏,这笔买卖定然做得。”

若换成旁的说这等话,他直接拉出去砍了。

她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要宽恕被窦太后治罪的人,这不是与窦太后为敌。

梁俊的事好办,他可以安排,救命之恩,他一高兴赏赐下去,窦太后总得给他一个面子。窦太后这几年老了,不再年轻,更是六旬老妪,对权势的掌控***亦不如当年强烈。

夜公瑾沉默良久。

洛征提着心。

梁俊则是忐忑不已,若是自己的身份昭然,他就承下了皇帝的大恩。

洛俪到底猜到夜公瑾的身份没有?

瞧她那淡然自若的模样,一点都不紧张,反是洛征、梁俊,背心冷汗直冒。

“俪妹妹,我特来瞧你,是不是送我幅墨宝?”

“夜大哥想要什么?”

“不如送我一幅你的画影如何?”

洛俪眸光微敛,他瞧着自己怕眼神很特别,亮若星灿,还有三分宠溺,五分喜欢,两分痴迷,情意深达眼底,唇角微翘,表情更是一脸投入。

他喜欢她?

她可不想嫁他。

她声声唤夜大哥,就是想对方明白,她敬他如兄。

洛俪干笑两声,“夜大哥,说来真巧,梅兰竹菊是我最擅长的,莲花、芙蓉、牡丹也还过去。”

告诉他:她不会绘人物。

他不信。

“《芙蓉岛记》上,你绘了自己,只可惜我得的那幅是俪妹妹背影,我天天对着妹妹的背影瞧,如何解我……”

第139章乳母再嫁

她还在奇怪,原是会了两幅,怎的只有一幅,另一幅被夜公瑾带走了,两幅的画风大同小异,虽以芙蓉花为背景,可里面的仙娥、仙童却各不相同,就是她自己也不大一样。

洛俪大叫一声“啊呀”打断他的话,“那个……绘不好自己,只能绘一个似是而非的背影,或绘一个水中倒影。医者难自医,绘者难自绘,这不是为难我?夜大哥若喜欢美人,我让琼林院擅绘美人图的夫子挑顺天府最美的美人来画,包管夜大哥满意。”

他想要的是她的画影,不是随便什么人的画影。

她到底是年纪太小不懂,还是故作不懂。

洛俪抬头望天,一脸懵懂状,“我得去颐和堂吃药,不打扰三位哥哥叙旧小妹告辞”

洛俪一溜烟跑了,逃得极快,就像后面追杀而至,她得逃命一般。

到了外头,洛俪唤上素绢前往颐和堂。

走到半道,素纨遣了翠纱来递话:“禀姑娘,梁先生来访,正在浣莲阁等候姑娘。”

一别几年,梁妈妈再嫁,生儿育女,长子已有三岁,女儿一周余,家中的日子过得还算踏实,半月前就听闻洛俪回家,只是一直忙着女学的事,总不得空来洛府一见。

梁妈妈静静地望着进来的洛俪,一个恍神,似又见到二十年前的梁氏,心潮起伏间忘了行礼。

“奴婢拜见姑娘”

洛俪笑道:“我这里永远欢迎妈妈,你的事已经听素纨、素绢二人提了,妈妈能过得好,我很欣慰,也替妈妈感到高兴。妈妈且坐,来人给梁先生上茶点。”

梁妈妈道:“刚才素纨说要上茶点,我只坐片刻,一会儿就走,女学那边还有一个班的学子要上刺绣课,我得赶回去。近来为姑娘做了两双绣鞋,绣了一套梅兰竹菊的绣帕,虽是随常物什,倒是我的一片心意。”

久别重逢,再无曾经住在一处时的自在、融洽。

梁妈妈当年同意改嫁,也是听府中下人议论,说三姑娘许会早夭,着实三姑娘太过聪慧,且又太过有本事,自古以为这样的人物都是早夭之命。

洛俪临离开前,替她与素纨都安排好了去处。

对梁妈妈来说,洛家是个伤心地。

她的养母在洛家仙逝,她服侍的梁氏在洛家离逝,就连她奶大的洛俪也因慧极必伤而离去。苏氏给她挑了三个夫婿人选,有洛家管事、江南小吏、院夫子,她没有挑最好的,也没有挑差的,而是选了宋夫子为夫婿。

“妈妈客气了。”洛俪笑着,“我这里的茶可是旁处喝不到的,妈妈不妨吃一盏。”

梁妈妈拘谨地笑着,“姑娘都这么说了,我再坚持就失礼了。”

素纨亲自去小厨房沏了一壶茶来,“前不久,香茗大师来府中拜访,老太爷请他帮忙看泉眼风水,在府中挖出了一处泉眼,每日只出不到两桶模样的泉水,但泉水却是极其甘冽清香。每日供颐和堂一桶,大老爷大太太屋里只取一壶,二爷院里取一壶,到得姑娘与周姑娘屋里,每日只能取半壶煮茶吃,多了却是没有的。老太爷老太太珍视得如何宝贝一般。”

梁妈妈捧着香茶,浅呷一口,果真清冽甘甜,入口柔滑,沏出的茶也格外香甜,“这茶好,泉水更好。”

梁妈妈想到洛俪会的茶技之术,勾唇微笑,对于茶他并不是十分精通,但这茶水口感颇好。

“妈妈得空定要常来浣莲阁坐坐,我还没见过奶弟、奶妹呢,甚是想念,不知道他们长得像不像妈妈,若像妈妈,奶妹长大定是个美人儿,我一直觉得妹妹的眼睛、鼻子生得最好。”

洛俪一席话,立时改变了尴尬静坐。

梁妈妈笑道:“姑娘说笑了,不过你奶弟长得像他爹些,倒是你奶妹与我的五官眉眼倒有六七分相似。”

“奶弟得有三岁了,在家可顽皮淘气?这三四岁的男孩子最是离不得大人的。”

梁妈妈提到自己的儿子,那就是三天三夜说不完的话,说他儿子先学会说话,后再学会走路,急得她早前以为这孩子不会走,而今会满地撒欢了,却是片刻都离不得人。琼林院的夫子园,住了拖家带口的夫子,他硬是能将临近好几家都窜遍门,到了别人家,那小嘴儿甜得哟,见到年纪大的都唤婶婶、伯伯,年轻的就叫姐姐、哥哥,哄得人家时常给他吃的。

对于每一个父母而言,说到自己的孩子,定然都有说不完的话。

洛俪时不时地插上两句,又问上一句,梁妈妈滔滔不绝起来。

梁妈妈是二十九岁上头才生了这儿子,而宋夫子的年纪更大,已经三十三岁了,虽说不是老来子,却是半生操劳得了这么个儿子,也是疼着、宠着,却也不纵着、惯着,该教的教,该管的也管,偶尔也会因孩子顽皮吃上一顿树枝儿,不过是吓吓小孩子。

偏梁妈妈这儿子,也不知随了谁,一见他老爹拿了武器,立时爹爹前、爹爹后叫得那个顺溜甜腻,还拿着小手给宋夫子捏腿,惹得宋夫子下不了狠心教训他。

宋夫子与原配育有一女,那姑娘在得知亲爹娶了后娘也没说什么,宋夫子可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给她做了嫁妆,宋大姑娘嫁的乃是顺天府某县的一个秀才,家里有田有店铺,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小户殷实人家,她的儿子、闺女比梁妈妈所出的一双儿女分别都大上一岁。前些日子回来了一趟,看到梁妈妈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原喊不出一声“母亲”,却也唤出来了。宋大姑娘想着将来把她闺女交给梁妈妈,想学梁妈妈的绝活刺绣,梁妈妈便说这绝活原是从梁家养母那儿学来的,答应了只传梁家与自己嫡亲闺女、未来的宋家儿媳等。

宋大姑娘颇不高兴,又在宋夫子面前直说梁妈妈坏话。

梁妈妈拿各大医馆的医术说事,哪家有名气的医馆没有自己的秘方,那也是绝不会外传的。

宋夫子倒没多说,只是叮嘱宋大姑娘,路途遥远,过好自己的日子,往后无甚大事就不要来顺天府了。

宋大姑娘大闹了一场,只说宋夫子娶了新妇忘了闺女。

宋夫子便说,为了给她置嫁妆,他身上就只剩了五百文钱,就连家里分的祖屋、良田都卖给了族人,他对得住她,问心无愧。

父女争执了几句,宋大姑娘还是不肯走,又说梁妈妈绣了两幅绣图赚了大钱,她现在在婆家日子过得艰难。梁妈妈也不是一个省事的,当即就训她,说那是她自己本事赚来的,不是偷、不是抢,再说家里置了家业,也剩得不多,最后打发了宋大姑娘二两银子作路资,到底是把她娘三个给打发走了。

宋大姑娘走了,宋夫子的侄儿又上了门,也是哭诉家里日子难过,实则是听了外头的传言,觉得宋夫子家发了大财。

梁妈妈懒得应付,又打了一两银子让他回去。

梁妈妈对宋夫子倒是极满意的,宋夫子常说,对父母,他尽过孝心,算是孝子;对兄弟,他亦尽了手足之情,亦是尽了兄弟本分;对女儿,出嫁之时,出了他身上的五百文钱,值钱的都给了闺女,当算是个慈父。所以他无愧于心,往后也不管这乱七八糟的事,只与梁妈妈带着儿女们踏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其他人如何,自是别人的事。

宋夫子不是说说,而是真的这样做了。

宋大姑娘回去后,没住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挑唆又跑来顺天府,这回宋夫子却是连门都不让她进,说她没孝心,回家空着手,还要从娘家拿银钱花,说他只当没养这么个闺女,气得宋大姑娘哭了一场,哭哭啼啼地走了。

宋夫子的侄儿兄弟见他这样对曾经疼若眼珠的姑娘,也不敢抱着打秋风的念头。

“我们现在有两个儿女,儿子的家业得置一份,就算不是丰厚,好歹得有一份。闺女的嫁妆也得预备上,总不能太薄,免得到了婆家受气。”

洛俪笑道:“以妈妈的才干,置份家业还不是三两年的事。”

“我置了一座百亩田庄,在乡下建了一个二进宅院,酷夏时就带着两个孩子过去住上一段时间。在城里开了两处杂货铺,虽然不算大,但好在铺面是自家买下来的,省了租银,又能多赚点儿。

在顺天府琼林院旁买了块地,正在建四进宅邸,年节前就能完工。我再辛苦几年,再置上两个铺子、一个田庄就不折腾这些了,好歹给闺女的嫁妆也有了,只管过些清静日子。”

梁妈妈的计划很美好。

洛俪却道了一句,“妈妈还年轻,走到外头,说你只得二十一岁,相信的人不少于七成。奶妹才一周多,说不得明年又添一个奶弟、奶妹呢。”

梁妈妈噎了。

素纨素绢两个乐了:梁妈妈这表情有些呆萌,显然是没想到她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素纨附和着道:“姑娘说得是,一瞧梁夫子就是个多子多福的,说不得再过几年,儿女好几个,家里人丁多了,定很热闹。”

素绢道:“梁夫子给一个孩子备一处田庄两个铺子,照这种打算,若明年再添一个,就再备一份,梁夫子有这刺绣工夫的手艺在,自是不惧的。”

梁妈妈这才知道,自己被三个小丫头给打趣了,真真是哭笑不得,自打她生了闺女,一直在骨子里就认定,她是不会再生的,听素纨几个不说,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不能再生几个孩子呢?

梁妈妈岔开话,看着洛俪身上衣裙的针脚、绣工,“不错,这是素纨的手艺,越发像个样子了,再过两年就能超过我。”

素纨忙道:“梁夫子就会打趣小婢,我哪敢与您比,你可是针工局掌事女官的闺女,寻常人可比不得。”

梁妈妈坐了一个时辰,因忙着回去给学子上刺绣课,只得告辞离去。

洛俪几人又将梁妈妈刚才被说得一呆的事说笑了一番。

*

夜公瑾与洛征、梁俊叙旧良久,直到晌午时,洛廉从院回来,师生二人又说了一阵话。

夜公瑾提到萧修在扬州欠下巨额女票赌资的事。

洛廉微怔,当即传,派人去扬州细查。

夜公瑾此来江南,就是为了见洛俪,他还没叙相思之情,直接把洛俪给吓跑了,怎么也得把话挑明白了,看着他的俪妹妹长着天人之姿,又狡黠、又聪慧,他是一千个的满意。

次日早晨,洛俪又进房练字,没写几个字,夜公瑾就进了房。

“俪妹妹”

洛俪抬眸望了一眼,“你还在洛府?我还以为昨儿就回去了。”

“我从皇城来江南,千里迢迢,虽说走运河水路快,可这也有八/九日的路程啊。”

他都这么说了,难道就不表示表示。

洛俪继续写字。

夜公瑾立在她的身边,闻嗅着空气独有的冷香气息,沁人心脾,他可是把执墨支到房大门口了,就为了拿定主意表白一番。

“俪妹妹,这几年我可是时时、日日不曾想念妹妹的。”

洛俪昨日逃了,今儿有了应对之策,“我也想念夜大哥。”

“真的?”

好激动,一腔真情原有回报,不是他一厢情愿,竟是两情相悦。

“我不仅想念夜大哥,更想念祖父祖母、伯父伯娘,还有大哥二哥……”

他说的不是这种喜欢,而是男女相思之情。

洛俪继续如数家珍地道:“我想梁大哥,想周姐姐,想我认识又熟悉的人,虽然夜大哥给我的最初印象不算好,但也不是特糟糕的坏蛋,比那个冒犯我的登徒子池什么的稍稍微微地好……好那么一点点。”她用手指掐了一点指头,比划着那好一点点的程度。

还不如梁俊

这也太打击人了。

他千里奔赴,就换来她这样的话。

他希望: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是特殊的、别样的。

夜公瑾想着:她还小,不会相思,我教她便是。“俪妹妹,我说的是相思之情,就是睁着眼睛想,闭着眼睛也想,醒着时想,睡着时也想。”

洛俪轻呼一声,“啊呀,你会说这种话,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不知道如何表白,知道我不懂,故意说这话?”她拍着胸口,“不错不错,虽然肉麻一些,但应该有用。夜大哥,你应该再写上几首情诗、情什么滴。”

她装不懂。

他就来更不懂。

夜公瑾计上心来,“你喜欢情诗、情?”

“我收到过啊,不过,这些人的字写得太难看,与我祖父的法一比,啧啧,难以入目。如此难看的法文字,我可没有看下去的心情。”

他要是写了,她还会嫌弃字丑,许是看都不看就一把丢开了。

“俪妹妹,我帮你办事,你是否给予一份回报。”

“夜大哥,我为什么要给你回报,帮我忙的是当今皇帝,你就是皇帝跟前能说上话的臣子,要回报,我也回报皇帝。”

夜公瑾这边不亮,在另一头看到了希望,“你如何回报皇帝?”

洛俪想了片刻,“我决定算计太后、窦国舅一把,我昨晚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想了一个最直接、干脆的法子。”她一转身,从架上寻了盒颜料出来,里面有无数个纸包,又寻了个调色盒,取出向个颜料包,调了颜料,一边挥笔彩绘,一边道:“至于旁的,只要夜大哥回皇城说服皇帝配合我的计划,定能事半功倍。”

她在纸上勾画的是如花瓣状的东西,上头有半片花瓣,下头是一片完整,一大一小,“夜大哥,你让皇帝在宫中寻一个行事圆滑,敢于胆当,又忠于皇帝的内侍,在其身上纹上这种印记,记住要做得像两片紫色胎记,最好轻易不能让人瞧出是纹上去,要让人知道这就是天生的胎记。

另外,他日来江南宣旨,宣布宽恕柳氏萧修母子无罪且贬为平民,恩赏他们母子重返萧氏故居的宣旨太监最好是太后信得过的人。其实要做这件事,不需刻意,只要将我的《芙蓉岛记》让太后产生兴趣就行,太后有了兴趣,若有太监到顺天府宣旨,必会寻我问话,到得那时,我自有话与太监、太后说。待太监回宫,你就等着太后在宫寻找身有此胎记的内侍。

你再暗中叮嘱内侍,若太后问他话时,适当的时候提提,就说他从小到大最爱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一个牡丹园中灌溉牡丹,常有一个衣着高贵,美丽无双的姐姐与她说话,只一觉醒来,又记不得到底说了什么。只晓得,那个姐姐就是他至亲至重之人,他活着一世,似乎就是为了寻找她。”

夜公瑾被弄得莫名,却显然被洛俪勾起了无尽的兴趣,他抓起昨上的彩图,勾唇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俪妹妹,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我且回京等着你的消息。俪妹妹他日若能嫁我为妻,公瑾定然快慰。”

你快慰了,就该我郁闷。

“夜大哥还是先与梁大哥商量个法子出来,分头行事。”

夜公瑾离开了。

洛俪让素绢去寻梁俊。

梁俊这两日因夜公瑾来了,与院请了事假。

夜公瑾离开就去了会客厅,今日的他又戴上了面具,虽然眉目清秀,却少了几分生动的表情。

梁俊过来时,洛俪拿出一只桃木小瓶,斥退左右,“梁大哥,这里面装的是一枚九转玉露丸,送你随身携带也防不备。”

他要救皇帝,让皇帝有理由恢复他的身份,就算是作戏,也得逼真,所以这亦是冒险之事,有了九转玉露丸,也算是给他的性命增加了一重保障。

梁俊接过,启开瓶塞,用力一吸:“还真是九转玉露丸,妹妹确定要把这么珍贵的宝贝……”两行鼻血又飞流直下,他赶紧转身,用帕子捂好口鼻,小心地收好药丸。

梁俊不敢看洛俪,将身子转向一边。

洛俪道:“奉天府有玉家姑太太遇仙传说,众人只知玉家姑太太救了一个世外小姑娘,却不知道,那小姑娘的父母为谢玉家姑太太救爱女一命,曾以两枚九转玉露丸相赠。这位玉家姑太太乃是窦三思之妻玉氏。”

梁俊问道:“妹妹是说窦家有九转玉露丸。”

“窦大\奶奶得了两枚,是两枚带回窦家,还是给娘家留下一枚就不得而知,但窦家手里肯定是有此药丸的。此药功效对内伤不治、中毒不解命悬一线者有奇效,并非外头传说的死人服下亦能复活。”

窦家有两枚九转玉露丸,是不是说就多了两条性命,就算有人给窦国舅下毒成功,人家有解毒圣药也不会死,又或是行刺成功,就算伤重也能康复。

洛俪微锁眉头,“梁大哥,我得练字绘画,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她提到此事,是想让梁俊知己知彼,那么他对窦国舅行事之时计划将会更为圆满。

梁俊捂着鼻子飞野似地奔了,怎么一见她就流鼻血,太失礼了。

夜公瑾一看到梁俊流着鼻血回会客厅,就知道他又见了洛俪,真没出息,几年前如此,几年后还是这副德性,怎的他见周娥眉就不这样?

夜公瑾一脸嫌弃。

洛廉抬手,示意左右下人退至会客厅门外,“公瑾怎的想起彻查怀青在扬州的事?”

夜公瑾问:“先生这里有结果了?”

洛廉拿出两页纸,要不是夜公瑾让他去查,他还真不知道,洛修这混账在扬州又是女票花楼头牌,还与人豪赌。所赌之物乃是扬州花魁娘子——花落雁,初\夜二万两银子,谁赌赢就免费玩上一宿,由输家付钱。

洛修一见花落雁惊为天人,不甘落败,摇骰子输了却不愿服输,缠着对方非得让把花落雁让给他,对方就提出要三万两银子。在身边下人的怂恿下,洛修同意了,他身上没钱,找了扬州的大赌坊借高利贷,说好借期为三个月。

洛修玩了花落雁一夜不过瘾,又提出得包上几日,虽不是头晚,却一夜也得五千两银子,再次写下借契,与大赌坊又借了五万两银子,一人玩,不如众人玩,他豪情一挥手,给同去的随从僮一人一千两银子,让他们去其他的花楼寻欢作乐,让他们几日后再去花楼寻他。

洛修与花落雁有三夜之情,后头几夜却是花楼中别的姑娘屋里歇下,挥银如土,在扬州玩了几日,硬是把十万两银子连带他自己身上的花得一两不剩,这回顺天府的路资,还是他身边的铜柱余下的银钱。

第140章 皇帝遇险

铜柱因有什么样的主子,也学会玩花娘。只不过,他为了省钱,玩的是扬州的暗门女昌,一来相对大花楼要便宜,二来还管吃管住,住了几日,一千两银子只花了八百两银,而另几人一千两银子就算没花完,却不肯拿出来,只说都花完了。

洛廉忆起那夜见到的情形,若不是洛俪提醒,他怎会想到夜里一探究竟,这一探之下心凉了半截,难怪洛俪瞧不起柳姨娘母子,怕是她早就去探过两回。

正如洛俪所说,柳姨娘教好了儿子,是她教子有方;洛修学歪,则成洛家所害。这都是什么破道理,难不成,洛家替别人养了儿子,还要管这儿子是否成材,便是洛家的子孙也没洛修这般胡闹的。

洛廉飞鸽传让人在扬州查了个底朝天,今晨黎明接到回,失望极了,这件事洛廉没瞒苏氏,当即就给苏氏看了。

苏氏又气又恨,自己当年一时恻隐之心,倒养出条毒蛇来偿。

洛廉叮嘱苏氏先不要发作,心里有数就成,一切还有他。

苏氏心下逾发愧疚,觉得如若因这事洛家声誉有损,全都是他给害的,如果当年不是她出主意,洛廉怎会给柳氏一个侍妾名分,又怎会给毫无相干的萧氏儿女一个洛家庶长女、庶子的身份撄。

夜公瑾看罢,问道:“先生有何打算?”

洛廉微阖双眸,“我有杀人之心”

夜公瑾笑,“此事不必先生操心,已经有人私下寻了我,让我处理此事。”

“谁?”

这人为什么找夜公瑾,显然不是杀人的事,若要杀人只需做得隐秘就是。

夜公瑾道:“俪妹妹,昨儿她就找我说了此事,说是柳氏母子算计洛家,如果朝廷一日不赦萧氏后人的大罪,洛家就得因此受到连累、受人威胁,求我恕了明和、同光年间获罪的功勋名门后人与一干幸存的忠良之后。”

洛廉想到的事,洛俪已经先付诸于行动。“这孩子真是胡闹。”

“先生,俪妹妹建议我借太后千秋以给太后积福为名颁下恩旨,赦名门、忠良之后无罪不大可能,但萧青麟、李迁后人之罪可恕,这件事先生就不必过问了。且我也想知道,俪妹妹那葫芦里到底买了什么药?”

他几年前可是见识过洛俪的谋略,看似没她的影子,可当年他借着窦华浓的事,是窦国舅顾头不顾尾,闹得整个窦氏派一团糟,忙于收拾内部乱子,而他之后两年可真是轻闲了少少哇。

当天午后,夜公瑾离开顺天府,直到离开后,才经铁建树之手转给洛俪一口大箱子,里头是十几套四季新裳,式样别致,式式新颖。

洛俪看着一箱子用宫绸贡缎制成的新裳,微蹙着眉头。

这等好布料的衣裙,不像是洛康的手笔。

到更像是……

夜公瑾的。

素纨倒是兴奋不已,“姑娘,是三老爷送来的,这针工真好,是针工局绣娘的手艺吧?”

洛俪又不能说是夜公瑾给的,男女不得私相受授。

素纨手抚着衣料,“姑娘,我可以借这些衣裳研究么?我想学学这上面的手法针工与花样子。”

洛俪道:“你想瞧,只管取用就是。”她顿了一下,“只是这事别告诉周姑娘,我怕她多想。”

“姑娘,周姑娘不是这种小心眼的人,过去几年姑娘不在,三老爷年年都给周姑娘添首饰、衣裙,虽是义女,便是待她如亲女儿也不差。”

洛俪点了一下头,令素纨将东西收好,去了清芷阁找周娥眉说话。

周娥眉正独自奕棋,左手与右手下,一手执白,一手执黑,玩得不亦乐乎。

“周姐姐,你怎不找我下棋?”

“你可是大忙人,我可不敢耽搁你。”

“我瞧周姐姐比我更为勤奋,二更天还在弹琴,一大早又起来下棋。”

周娥眉让冬芷奉了茶点。

她看着外头,“三妹妹还记得当年我们说过的事么?”

“哪一件?”

“我说,我要去咸城参加女儿节才艺赛。”她顿了一下,脸上挂着回味,满是笑容,“我为了自主婚姻,妹妹为了守护家人。”

一声守护家人,让洛俪忆起夜公瑾的表白,虽然她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可谁晓得他日呢,若他一旨赐下,届时她不嫁也得嫁,便是祖父祖母到那时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来。

周娥眉继续道:“从女学毕业之后,我一直潜心练习才艺,最初以为自己的琴技过人,在四年前看到有人与琴才女斗技,方知自己那点琴技,当真没有可取之处。思来相去,也只有潜心习练琴棋画,我虽不及妹妹才华,可想着只要自己全力以赴,用心应对,总还有获胜希望。以妹妹之才,定能夺得咸城女儿节才艺赛魁首,赢得自主婚姻之权,你真不参加咸城才艺大赛?”

洛俪问道:“周姐姐是准备明春去应赛?”

“现在还不成。”周娥眉继续奕棋,“虽然我的才学在江南算是好的,可咸城女儿节才艺赛吸引了无数女子参加,而参赛者无论身份高低,出身贵贱,一视同仁。每年到了二月末,全国各地的才女纷涌而至,江南的清倌花魁、蜀省的才女、皇城的贵女,什么样的人都有。我现在还真没把握夺得魁首,也许得等到我十六或是十七岁时才能参加。”

咸城女儿节才艺赛,经过百年的变迁,吸引了大赵全天下的女子参赛,但凡有些才艺的,都会慕名前往,有的求自由,有的求良缘,还有的是为了求一个美名。

洛俪歪着脑袋,自己去试试又无妨,主要是能赢得自主婚姻之权,那可是从赵兴祖皇帝时期就下的恩旨,后来的大赵皇帝也遵循了这个规矩,不就是每年产生一个能自主婚姻的才女,他们不屑过问。

若自己拿到自主婚姻之权,就算是当今太后、皇帝也不能违背赵兴祖皇帝留下的旨意,不能强迫她嫁入宫中,而自己一旦拒绝夜公瑾的情意,也不会累及家人。

洛俪越想越觉得这事好。

周娥眉笑容温婉,看着与她有五分相似却更加出色的面容,“妹妹心动了?”

洛俪若有所思,“让我想想。”

“你可别想得太久,咸城女儿节大赛每年提前一月报名,对除咸城以外异地籍的选手更为严苛,历届五强可以挑战于你。而你却不得挑战她们,一旦她们下了战,你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应战。

若是咸城籍女子名列前五,却不用接受历届五强挑战,虽说是每年三月三绝赛,实则通常提前半月报名。

若是每州公认的大才女,拿到督学署引荐印但不必参加初赛,而是直接进入复赛资格;若能拿到每省督学府引荐信证其才华,则可直接进入绝赛。妹妹领到的乃是朝廷颁发的金梅,这比督学署的引荐信还管用,可直入绝赛。

每届绝赛人选因各省才女来的人数多少不定,多时有二十多人,最少时亦有十几人,层层选拔,又有琴棋画、诗词歌舞八组,每组之中挑出最优者一人,再进行下一场的最终赛,由评师团根据各人的才学进行评。

评师团点评之后,会当场请人评点其才艺作的价值,谁的价值最高,得分最高。最后综合其价值与评师团评分相合决出魁首一人,并列出前几强名单。

外人只知,魁首者能自主婚姻,却不晓得能位列五强的女子多是觅到良缘的。”

周娥眉说话时的语调轻缓有度,很是悦耳动听。

洛俪呵呵一笑,压低嗓门:“近来得空,姐姐不如寻我练练棋技,只每日不能太久,最多下两局。”

周娥眉微微移眸,“我可没打算以棋技参赛,奕棋只是为了磨练心性,我要参赛的依旧是琴技。”

她最以为傲的便是琴技,自然要以琴技入赛。

洛俪连连点头,“几年前,姐姐的琴技就在我之上。”

“可我的琴韵不如你。”

周娥眉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信心了,但在洛俪与琴才女对决之时,她又看到了希望。

琴才女的琴技很高,与洛俪相对,最后打了个平手。

虽然她心里明白,琴才女在应战时的琴韵有大半来自于洛俪琴音中的点拨,可见多听听还是有好处的。

“妹妹若真想帮我,就每日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着实妹妹的琴韵是我不足之处,我的琴技自认不输人,若再提高琴曲韵味又多了三分胜算。”

周娥眉可不想找虐,找洛俪下棋,虽然对外,只说洛俪当年是中毒颇深,不得不离家休养,可实则她听梁俊说过,说洛俪是思虑成疾不得已离家。

小小年纪,怎就得了这样的病。思虑成疾,许是劳心过度,又许是忧思过甚,而奕棋也最是个劳心劳神的活,并不如外头瞧起来那么的轻松自在。

洛俪呵呵笑道:“我若应赛,以画参赛,我的画不分家,这到底是还是画?”

“一人报两组,画融一体。”周娥眉悠悠叹道:“我娘与姨母当年是同时报了歌舞两组,一人弹琴引歌,一人翩翩起舞,最终夺得魁首。”

洛俪附到周娥眉耳畔,“我参加明年的女儿节才艺赛,只是,我报的画组,不会有人拿歌舞来挑战我罢?”

“会。”

“这几种根本不是一回事,如何评判。”

“只有评师团的人来评判,你且放心,这些人都是从江南、咸城、大兴府三地请来的名士鸿儒,为示公允,不敢有私。”

洛俪没瞧过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前世时有人提到,就连皇城贵女也有奔赴千里之遥,只为赢取魁首的人物。

“如此,我再思量思量。”

“可别太久,在进入冬月前,你就得给个实话,这里面注意的事项还多着呢,我再细细告诉你。”

周娥眉是沐紫薇时,就心心念着参加女儿节的才艺赛,所以在咸忠候府时就将大赛的规则打听了个仔仔细细、倒背如流,有那些禁忌,有哪些规矩了然在胸。

*

梁俊按照约定好的计划入京。

九月初九重阳节,皇帝要出宫去报国寺替太后祈福,在报国寺附近安排了刺客,到时候他只需要出去奋力护驾,一切就水到渠成。

可是,说好了辰时一刻从宫中出发,巳时二刻左右抵到报国寺,看看日头,现在已经是午时一刻,怎的还没有人来,早前报国寺内外还有僧人来回走动,这会子都安静下来了。

梁俊心下觉得不安,四下里一打听,却听到一个惊天大消息:“皇上今儿不来报国寺了,听说今辰刚出皇宫,在宫门外遇刺客袭击。”

“皇上如何了?”

“听说皇上打道回宫了,情形如何,没人知道。”

梁俊策马扬鞭赶回皇城,在季师傅安排的小院里落脚,直到午后,季师傅回来他才打听到消息,“季师傅,听说皇上遇刺了”

“定是窦国舅干的,近来皇上与太后关系相处融洽,他这是害怕了。”季如风提到这事就恼。

梁俊道:“季师傅,皇上可是无碍。”

“皇上中了毒箭,已昏迷不醒。杨丞相要太后拿出九转玉露丸,可太后却说早在数年前为救中毒的卫王爷就已经用了。”

梁俊的手落到怀中,“季师傅,我有九转玉露丸,你带我入宫。”

这东西可是救命宝贝,便是皇宫早年也仅存两枚,一枚被御医们研究报废,一枚被太后赏了卫王爷。

若不是今日皇帝中毒,世人还不知那一枚早就没了。

杨丞相在养性殿急得团团打转,满殿的太医个个胆心慎微,不敢出大气。

季如风面露迟疑。

梁俊从怀里掏出一只桃木瓶,启开瓶塞以证事实。“这是我行走江湖时无意间得来的,一直随身携带。”

九转玉露丸带在身,就等同为自己加了一条性命。

“我带你入宫救皇上。”

*

奉恩候府。

窦华浓提着裙摆,领着几名丫头站在窦大\奶奶玉氏的寝院内,围着玉氏打转,玉氏坐,她也坐;玉氏行,她也行。总之,就是要玉氏拿出九转玉露丸。

“大嫂,皇上遇刺中毒了,你把九转玉露丸给我呗,我入宫救皇上,到时候我救驾有功,也许皇上就会同意娶我为后。大嫂,我做了皇后,对长庚、长安有利无害,你就把九转玉露丸给我。”

玉氏早就拿定主意,这东西她得留着,为自己、为自己的一双儿女留着,窦国舅在朝在野的仇家数不胜数,天晓得什么时候就对付到她们母子头上。

窦华浓磨了一下半,玉氏一直不开口。

她想到了母亲刘氏,去刘氏跟前告了玉氏一状:“娘啊,不过就是枚药丸子,大嫂就是不给我。女儿拿到有大用,太后姑母一直说,如果我能让皇上自愿求娶,我就能做皇后,可是皇上连正眼都不瞧女儿一眼。现在皇上中毒,如果我拿着九转玉露丸去求皇上的命,他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杨丞相家的杨玉梅不就是因为救过皇上,得他高看,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就连说话,他也是轻言细语的。

娘,你和大嫂说说,让她把药丸给我呗。女儿要做皇后,可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娘,为了哥哥,父亲得罪了那么多人,如果我做了皇后,就能保住窦家,娘家……”

刘氏觉得窦华浓的话颇有些道理,反复一思量,皇上中毒,他们出手解毒救命,就算朝堂斗得再厉害,总得给承恩候府几分薄面。

刘氏唤了窦三思,将他给训了一顿,又说窦华浓一片真心:真心为了窦家,真心爱慕皇帝,真心要给兄长侄儿谋个平安前程,身为家人就当支持。

窦三思被刘氏给训了,回到寝院逼玉氏拿出药丸。

玉氏自是不肯,窦三思大发了一通脾气,玉氏迫于威严,这才不甘不愿地拿出来。

未时三刻,窦华浓盛妆入宫,携着一群侍女小婢,前呼后拥地行到御花园,正遇两个内侍太监打扮的人跌跌撞撞,神色慌张地奔过来。

“你找死”一声喝斥,其中一名小太监撞到了窦华浓身上。

两人连连赔礼。

窦华浓此刻正急着去拜见太后,想向她说自己手头有九转玉露丸的事。

凤仪宫,太后神色舒缓,跟前的总管太监正与她禀报:“一个叫梁俊的少年自称有九转玉露丸,午时三刻给皇上服下,这会子皇上已经苏醒,太医院的医正已请过脉,将养两日便能康复……”

宫娥一路快奔,“启禀太后,窦姑娘求见,说她带了九转玉露丸给皇上解毒。”

九转玉露丸

皇上用不着了,可不代表太后用不着。

宫里就该备上这么一丸。

太后立时神色飞扬,“宣她进来。”

窦华浓见罢了礼,说明了来意。

太后道:“真是九转玉露丸?拿来给哀家瞧瞧。”

窦华浓往怀里一掏,她明明记得搁到怀里的,莫不是放错了地儿,再往左袖里寻,又往右袖里寻了一遍,浑身上下都寻了个遍,香囊寻了两个,钱袋子都捏了个遍,依旧没有那药瓶子的踪迹。

太后还等着她献上来,自己给留下。

窦华浓旁边的侍女低声道:“姑娘,许是在御花园撞你的那个内侍。”

窦华浓努力地回忆,出家门前,她还特意放到怀里,这可是她能通往皇后之位的钥匙,怎么就丢了,现在没了这宝贝,她如何去救皇帝,如何让他承下这救命之恩。

“姑母,是御花园我们遇到的内侍,是他,肯定是他偷了我的九转玉露丸。”

大总管道:“窦姑娘,若不是你今儿入宫,便是太后娘娘也不知道窦家有此圣药,这宫里的内侍又怎会知道。你再想想,是不是将此药搁到旁处了?”

这话也有道理。

玉氏得了此宝物,知道的人不多,这还是玉氏的宝贝闺女长安说漏了嘴,窦国舅等人才知道有这样东西。

如此圣药只不能传出去,若被太后知道,肯定要逼窦家献出来,故而窦国舅父子下了令,不许人传出窦家有九转玉露丸的事。

既被窦国舅刻意瞒着,窦太后不知道,宫里旁人又如何知道。

大总管以为窦华浓是得了消息,知道皇帝身上的毒已解,“窦姑娘,皇上那边还等着呢,你会不会搁失了手……”

窦华浓道:“没有,我明明揣在身上的,为什么没了?除了御花园那个内侍撞了我一下,也没旁人,一定是他盗走我的九转玉露丸……”

“我的窦姑娘啊,皇上还等着救命呢,你怎么就找不到药丸了,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

她的弄丢了啊

窦华浓眼睛一闪,“禀姑母,我这里的丢了,可是我大嫂娘家玉府之中还有一枚。”

太后与大总管使了个眼色。

大总管会意:“老奴这便派人去着办。”

皇家都没有的东西,玉家却有,这必须献上来啊。

窦华浓心下气恼不已,苦笑了一下,“姑母,把刚才撞我的内侍抓起来……”

窦太后觉得这事很怪,作非是窦府有细作,一早窥到秘密,问道:“你是几时拿到药丸的?”

“离家之前啊,这药丸一直是我大嫂收着,我今儿缠了她一上午,她都不肯给,还是母亲唤了大哥过去训了一顿,大哥当着我的面,逼着大嫂拿出来的,我一拿到药丸就入宫了。”

时间很快

这消息能传这么快?

窦太后心下疑云顿起,若窦华浓所言属实,这动作未必太快了些,想了片刻,又觉得撞窦华浓的内侍不可能知道窦华浓身上有九转玉露丸。“玉家是从何处得来九转玉露丸?”

窦华浓答:“哪里是玉家得来的,明明是我大嫂几年前回奉天府给玉老太太拜寿,在运河救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来头不小,乃是芙蓉岛岛主之女。为谢我大嫂救她女儿一命,芙蓉岛主馈赠了两枚九转玉露丸作为谢礼。我大嫂心软,经不住玉老太太索要,就留了一枚给玉家,只带一枚回窦府。”

窦太后听到“芙蓉岛”几字,眼眸亮若星子。

窦华浓又道:“这件事,大嫂还瞒着家里人,一日我突然心血来潮,就故意逗长安侄女,她却说她见过真正的仙人,还与小仙女做了朋友,我只当她胡说,一问之下,才知九转玉露丸的事。”

小女孩儿家都有爱炫耀的因子,这窦长安也不例外,总爱将“我以前见过一个小仙女,长得真真好看,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她更好看的了,我们还做了朋友。”

第141-142章 公布身份

窦太后一听“遇仙”二字,追问起原由。

窦华浓害怕窦太后追究她弄丢药丸的事,自是知无不言,添油加醋地将四年前秋天,玉氏遇仙的前前后后给讲了一遍,自然少不得说芙蓉仙岛岛主之女,随父母到人间游历。走到运河,那小仙女顽皮,用了钓鱼竿游弄运河的镇河神龟。神龟一怒,将小仙女拖下水,还带着小仙女游水府,害得她的父母四下寻人……

她近乎如同倒豆子,将她知道的全都尽数讲出。

大总管分派了人手去奉天府玉家索取九转玉露丸,回来时,正听窦华浓眉飞凤舞地讲玉氏遇仙的故事。

太后问道:“那位仙人既没留宝山仙府名号,你怎知是芙蓉仙岛?”

窦华浓道:“我这样问长安,她说待他们一家三口腾云离去之后,奉天府城内城外发现了绘有芙蓉花又写有‘玉府’二字的纸笺。她亲眼看到那小仙女双手挽了个花儿,手上就跟雪花一样飘出上百张纸笺,当时还不明白,她纸笺是什么用的,后来才知道是小仙女联络父母所用。我原不信,长安后来还拿了一张纸笺给我瞧,上面确实绘有芙蓉花、也写有玉府二字。瞧上去亦有些日子,并不是伪造的。偿”

那芙蓉花便是芙蓉岛的证明。

而“玉府”二字,则是小仙女告诉父母,她现寄身玉府。

大总管高长春道:“说到这事,两年前,洛子的孙女洛三娘曾写了一遍《芙蓉岛记》,上面就写了一个落魄贵公子在东海误入芙蓉仙岛的故事,在岛上住了七日,人间已是七年。”

窦太后年纪大了,越发怕死,如果她也能成仙,与天生同寿,岂不自在快活。

窦华浓道:“那上面说的芙蓉仙岛,便是我大嫂遇到的仙人,一家三口真正是天人之姿,男子丰神俊逸,气度不凡,女子容貌娇妍若芙蓉,就连那小仙女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我家长庚初见的时候,守着人家就不眨眼,看着小仙女就能不吃不睡,真真那个好看……”

天上神仙只有凡人不同。

窦太后抬了抬手,“好了,宫里没什么事,你且回去罢,哀家得小睡一会儿。”

世间真有仙岛

她可是派人去东海寻了一回,同去百余人,回来只得十几人,其他的人都没了。

听说江湖中亦有人去寻芙蓉仙岛,也是无功而返。

窦太后问大总管:“高长春,你以为华浓说的事有几分真?”

“太后,江南不有一个知晓芙蓉仙岛的人么,何不召她一问。”

“不成,她也是听那落魄贵公子所言,若是你能去趟江南就好了,许能私下亲口问问。哀家若召她入宫相问,这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再说那地方,有是没有还另说呢。

*

养性殿。

皇帝还有三分虚弱,一个小太监进了大殿,小心翼翼地递过一只瓶子。

皇帝接过,闻了一下,递给心腹太医。

太医查验一番,“启禀皇上,确实是九转玉露丸。”

皇帝接过,让心腹太监小心收好,转身看着一边静立的梁俊,“梁俊,你今次救驾,朕会好好地赏你。”

原是想演一出戏,没想还成真了。

梁俊将窦家有九转玉露丸的事及时禀报,这才让他得了一枚九转玉露丸收藏。

以窦华浓一心想讨好他,一心想做皇后的性子,这等救驾之功,她怎么可能错过,在梁俊禀报之后,皇帝就算到窦华浓肯定会带着九转玉露丸入宫,甚至将她可能藏药的地方都猜到了,早早派了心腹暗卫扮着的太监去御花园守着,只等窦华浓一到就盗药丸。

这得手得好不顺遂。

窦家没了圣药,他却多了一条保命法子,就像多年与窦国舅斗法,他又胜了一次般地心情大悦。

对于太后说早前那枚给了卫王爷解毒,皇帝将信将疑。

“启禀皇上,保护皇上乃是草民份内之事。”

梁俊朗声答道。

皇帝睨了一眼,“来人,扶朕去凤仪宫,朕要面见太后。”

*

凤仪宫,

皇帝说明日是太后千秋大寿,为给太后积福,当重赏对天下社稷有大功的江南洛子,其子洛廉也该赏赏,谁让他教育人,替大赵培养了不少人才。末了,又道明自己这么做,就是要天下仕子承皇家的情,承太后的情。

太后想了一阵,与其让皇帝厚赏洛家拉拢他们,倒不如自己厚赏,“皇上说得不错,洛子才学过人,得是厚赏。不如就封洛子一个一等文穆候,赐其妻为一诰命夫人。琼林院山长洛廉,虽官至五,这些年兢兢业业,就封个三等伯。”

有了封赏,她就有名目派身边的心腹内侍去江南传旨,到时候借机再寻了洛三娘到一边问话,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对洛家,太后一直心存好感。

洛子是先帝的先生,而洛廉也是皇帝的先生。

皇帝能拜洛家人为先生,说明他确实有些本事。

皇帝又舒了口气,“既是给母后积福,不如再恩几位功勋名门、忠良之后无罪,将其贬为平民,可令其重返祖籍故居。比如洛城名门萧文化的后人,又比如铁齿铜牙的李迁后人。”

太后亦得到消息,皇帝身边的锦衣卫里头,有个叫卢淮安的,身份就很有问题,只是这小子行事还算得体,他也没点破,此刻听说卢淮安不在此列,又不是翻案重审,她也懒得计较,不就是落破门第的幸存者,她要杀人,就这几个蚂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皇帝他日要成大事,少不得要重用梁俊、卢淮安、高飞等这些或功勋门阀,或忠良之后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给窦氏派埋也一个隐患。

她是窦太后,不是寻常妇人,虽然看到了苗头,但因一个承诺,她不地自毁大局。

太后一门心思盘算让自己的人去江南传旨,她可是想万寿无疆,天地同寿,这等小事也没往心里去,自也应了。

皇帝以为当为嘉奖郑国公后人梁俊救驾有功,在赦免其罪之后,不如将郑国公的爵位赐给梁俊,这次他拿出的圣药是九转玉露丸,必须重赏。相较于窦家,有了圣药还藏着掖着不拿出来,这次是无情应对皇帝。下次是不是也这样冷漠看着太后受罪。

太后不说应,也没说不应。

皇帝道:“母后,郑国公梁氏一门已经没人了,就梁俊一个年轻少年,还能成什么气候,朕如此做只是想嘉奖他救驾之功,并无他意,还请母后恩允。”

太后道:“郑国公乃是一等国公,就赐为二等郑国候。”

“多谢母后。”

太后道:“既是厚赏洛家,哀家着内务总管为洛子之妻、洛廉之妻赐两套风冠霞帔,洛子之妻年岁已大,就不必入京谢恩了。宣旨太监,我瞧高长春是个机警得力的,就让他去一趟江南。”

皇帝心下暗道:今儿这事也太顺了,顺得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要赦萧家后人无罪,赦李家后人无罪,赦梁家后人无罪还要封梁俊以爵位,太后都没异义,只是让梁俊承了二等郑国候的爵位,虽是二等,这也是正二的爵位。

洛俪似猜到太后要派她身边得力的内侍去江南,这一点上,皇帝心下暗惊,他这边可是做好了,他很期待洛俪那边又如何应对。

翌日,太后千秋,皇帝颁下恩旨,先嘉奖洛子教育人有功,再赏梁俊救驾有功,将早前的郑国公府赐予梁俊为府邸。郑国公府早已荒芜一片,着实当年府里死了太多的人,后来也不好赏给旁人。

皇帝又下旨恩赦萧文化后人、李迁后人无罪,将两家后人降为平民,责其即日返回祖籍故居,又令其族人不得为难。只是这份旨意,并没有宣布所有的内容,只是借着太后千秋宴提了这么一句话。

倒是洛子被封了文穆候,其子洛廉也被封了个二等嘉义伯,连着这对父子的妻子也成为朝廷命妇。

九月十一,高长春携着圣旨,领着浩浩荡荡的颁旨队伍入江南。

颁旨的太监未到,洛廉便已经得了消息。

夜公瑾让他别插手,难不成就是为了给洛家弄封赏。

洛俪和夜公瑾到底在玩什么?

夜公瑾为何听洛俪的话,比听他的话还灵验。

*

铁氏是九月二十六的寿辰。

因洛瑞听到洛廉的禀报,决定今年给铁氏大办寿宴,一来是图个喜庆,二来是告诉江南仕子,他的宝贝孙女在外休养终于平安归来,至于三来么,当然是因为洛家感激皇恩浩荡,若接到圣旨,这感谢皇家就得提到首位。

洛家设宴,自来都是几喜临门,这次也不例外。

着实是苏氏怕极了办宴会。

没有办法,谁让洛有的亲友太多,每一次办宴,都弄得人山人海的阵仗。

九月二十二,洛俪正在房绘画,就听执丹兴致勃勃地道:“启禀姑娘,宫里有封赏,老太爷让全家去会客厅接旨。”

洛俪整整衣裙,赶到会客厅时,苏氏、郑小妹、洛瑞父子等全都到了,就连洛征、洛徊也从院、学堂赶回。

一家人齐聚之后,高长春取出一份圣旨,朗声宣读,大约是太后与皇帝赏洛家教育人有功,替天朝培养了一大批的人才,功不可没,今赐封洛子为一等“文穆候”,其妻铁氏为一诰命夫人;其长子洛廉,德义双全,才华过人,收养萧文化、李迁之后人,其义行令人感佩,赐封为二等“嘉义伯”,封其妻为三诰命淑人。

读到萧文化、李迁后人几字时,高长春凝了一下,虽然这事皇帝禀了太后,可没说这两家的后人被洛家收养啊,罢了,这件事太后也没在意,他又何必多事。

高长春宣完第一份圣旨,“萧文化、李迁后人出来接一份朝廷邸报。”

恩赦旨意,就这样些,还不够资格,不过是皇帝太后的一句话罢了。

洛廉揖手道:“公公有所不知,李迁后人乃是一个幼女,四年前外出学艺,至今未归。不过萧文化的儿媳、孙儿却在我府中。”

“请他们出来罢”

柳氏乍闻萧家后人已赦无罪,心中想着,会不会恢复萧家的伯爵之位,吩咐杨玉莲、洛修好生更衣,一路急奔洛府会客厅。

“九月中浣邸报:赦罪令。太后慈德,广纳福缘,今皇上念及洛城罪臣萧文化虽有大罪,稚子无辜,赦其后人无罪。萧青麟之妻柳氏、其女萧依、其子萧修降为平民,即日起柳氏、萧修回归洛城祖籍故居,责其族人不得为难,给予照顾。又有前朝御史李迁,为官清廉,虽犯有大罪,赐其幼女李娇无罪,即日起降为平民。”

柳氏抬眸,看着一身华服的宣旨太监,这连圣旨都不是,就是一份朝廷新印出来的邸报,而他们的赦罪令,在邸报之上只占了半张页大小的地方,倒是“赦罪令”三字异常醒目,上面用蝇头小字印着几句话,这话的意思是,不会再让朝廷捉拿萧文化、李迁的后人,但他们再不官家子弟,而是平民百姓。亦可重返祖籍故居,与萧氏族人共同生活,还让其族人莫要欺辱他们。

苏氏令丁管家去备酒宴。

高长春看着会客厅的男男女女,“谁是洛三娘?”

洛俪抬眸,“回公公,正是小女。”

高长春招了招手,示意洛俪近了跟前,正要说话,却见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连连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

洛徊走近柳氏母子,揖手道:“恭喜萧太太、恭喜萧公子,现在身世昭然,可无罪回乡,可喜可贺这几年,萧公子不稀罕做洛家人,而今可不就恢复真实身份。颁旨公公连九月中浣的邸报都送来了,相信不日,洛城官府也能收到这份邸报,虽是罪臣之后,却再不用躲闪生活。”

洛徊狠狠地踩上几脚。

不稀罕他们洛家的名头,现在可不就顺意了,还妄想毁了洛家的声誉,只怕用不了多久,萧文化后人被赦无罪的消息连整个天下都知道。

杨玉莲失魂落魄,她嫁的丈夫不是洛家公子么,原来是个破落户家的儿子,圣旨赦了其事,可是半分赏赐也无,还得回归祖籍故居。

洛城

那虽是古城,又如何比得顺天府繁华热闹。

杨玉莲恶狠狠地看着柳姨娘,目光停落在洛修身上:“骗子,你们这个骗子你居然一无所有,还嫌我不贤配不上你。”

苏氏轻声道:“萧太太,而今总算苦尽甘来,邸报上写着即日回返祖籍故土,这可不能拖延,否则便是抗旨不遵,赶紧回去拾掇拾掇。”

洛修还打着主意,让洛家帮他还外头的高债。

这赦罪圣旨一下,他还如何打着洛家的名号。

只怕不需一个时辰,外头所有人都会知道洛家收留忠良之后的事,只会更加赞赏洛家大义,若他咄咄逼人,定会被人凿脊梁骨。

洛家封赏圣旨,金灿灿,黄帛黑字、朱印鉴,而萧家的赦罪令,就占了邸报方寸之地,一尊一卑,落眼分明。

洛瑞不紧不慢地道:“洛廉,让周夫子挑个黄道吉日,择日开祠堂,请洛家庄的族老过府做个见证。将洛依、洛修、洛佼三人从洛家嫡系上除名,洛家嫡系的公子、姑娘得重排序齿。倩丫头能回顺天府罢?”

太后、皇帝有了恩赦,既然萧柳氏母子不稀罕做洛家人,就早早除名,让他们认祖归宗,洛家当年收养他们原就没有施恩求报的念头,现下除名恢复本来身份,于洛家是件喜事,于柳氏母子却未必。

柳氏近来正与萧修相看美妾,一旦让世人知晓萧修与洛家并无干系,这早前有意的三家只怕也会变卦。

人家愿意让女儿嫁给萧修为妾,看的可不是萧修这个人,根本就是洛家的门第与美名。

洛征道:“回祖父,几日前就给苏家去了信,请妹妹回顺天府给祖母贺寿。”

“好,皇城三房、勤那边可写家了?”

“三叔还没回信。大嫂想回来,拖着三个孩子着实不便。”

洛瑞没再说多余的话。

铁氏的目光都被太后赏赐的诰命服吸引了。

洛瑞、铁氏夫妇年纪大了,不便出门。

可洛廉、苏氏得了封赏,照理要入京谢恩,必是要走一趟的。

因铁氏的寿辰在即,也只得贺完铁氏的寿辰再动身。

杨玉莲满脸悲怆。

柳氏全无喜色,她还想仗着洛家这棵大树过些安稳日子,这下好了,一纸圣旨,全乱了。

洛城萧家镇,当年唯恐被牵连,一夜之间就与嫡系萧家断了关系,声称他们是旁支。

萧家当年获罪,罪及满门,但萧家镇的族人却未受到牵连。

如今归去,那些人还真愿意管他们?

族人,嫡支这脉就他们母子,哪还有什么族人。

柳氏将眸光一移,落到杨玉莲身上,“儿媳,洛城也是大地方,不比顺天府差。”

柳氏讨好。

杨玉莲觉得恶心。

这会子,她也回过神来,现在讨好她,原是有求于她,若她真跟着柳氏母子去,他日还不知如何被拿捏,邸报写的是即日启程回洛城祖籍故居,只说了柳氏母子,没说她杨玉莲啊。

她才不要去那么个穷破地方。

他们母子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饭吃还另说呢。

“你当我是无知稚童?洛城能与顺天府比?顺天府是仅次于皇城的繁华地,我这是什么命,怎地嫁了这么个窝囊废?没本事便罢,还是一无所有的破落户,祖上不连累后人就是好的,还说什么是官宦之后,罪臣之后还真是官宦之后。我呸自己穿衣吃饭还成问题呢?

洛城萧家算个什么东西?我祖父……不,师祖三十六贤士门生里头,可没这么个洛城萧家,八竿子打不着,洛家还真好,就养了你们母子三人二十年。我还道怎的师伯从来不进你屋里,原来你们就是挂名夫妻,师伯根本就是在替不相干的人养妻子儿女。”

洛修现在是萧修,见杨玉莲絮叨,当即大怒,厉声道:“杨氏,你再说一句。”

“萧怀青,你打啊?我爹好歹是正五的陈州知州,我哥还是举人老爷呢,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个秀才,连洛府管家都比你的功名高、比你体面,丁管家人家还是举人老爷呢。

你打啊,你打死我,你打杀官宦嫡女,我让我爹把你抓起来下大狱。

这日子我不过了我要和离,我不要嫁你这种废物男人。

不事无成,还会败老娘的嫁妆。我要和离这日子没法过了。”

以前,杨玉莲不闹,大半的原因是因为洛子与洛家,在她心里,洛子是一个值得敬重的长者,她多少得给洛家面子。

可现在发现自己所嫁的夫婿,根本和洛家没有一点血脉关系,而且还在外头逛花楼、玩花娘,她凭什么还要护着他,还要给他留脸面。

上回洛俪就说得对,洛家又不欠他们,相反,是他们欠了洛家。

二十年前,获下大罪的人不少,哪家不是抄家灭门,家产充公,就凭柳氏那娘家,时不时还想从她手里弄点好处走,就连萧依都是一副眼皮子薄的主,还嫌她的嫁妆不如郑小妹的丰厚,想她萧依当初出阁也不过几千两银子。

我呸,就这几千两银子的嫁妆还是人家洛家给的。

萧依好意思拿洛家的东西。萧依嫁去姑苏,逢年过节,也没见对人家洛家长辈有什么孝敬。端午节送了一百斤煮好的粽子来,柳姨娘还见人就夸萧依有孝心,可知萧依每次回顺天府,拿走洛家多少好东西。后来被洛家一个婆子瞧不过去,拿萧依拿了洛家多少东西说话,柳姨娘才没继续念叨。

铁氏常说“嫁出门的姑娘,只要她们过得好,有没有孝敬又有什么打紧。”可萧依还能不给的,拿走的比她回来的还要丰厚不知道多少倍。

用萧依的话说,“洛家看似清贵,实则富裕,就连邻里也常得干果、海货,我这个外嫁女自然拿得。”

好意思说她是洛家外嫁女,现在露馅了吧

杨玉莲哭闹着不愿拾掇东西,坐在屋子里破口大骂,“老娘不去洛城,老娘有陪嫁铺子、田庄,还有个陪嫁院子,就算洛家住不成,我自回陪嫁院子里住。”

她将自己的陪房、丫头婆子唤到一处,若是柳氏母子敢打她,她也不会客气。

杨玉莲怒火燃烧,想到自己被父亲给骗了嫁了这么个破落户。

萧修听着耳畔的哭闹,他不是不在乎依仗洛家,为何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又觉惊慌无措。

柳氏对萧修道:“我去大太太那边瞧瞧。”

第142章情分断

且说高长春斥退左右,要私下问洛俪几句话。

高长春问道:“洛三姑娘,《芙蓉岛记》你所遇的那少年……”

“那少年不肯说名讳,不过我记得他的模样,若是公公要他的画影,小女可以绘出来。”

洛俪对外头的素绢道了声:“准备文房四宝,砚好墨送进来。”

洛俪故作神秘地低声道:“芙蓉仙岛出现在东海尽头,乃与当今太后娘娘有莫大的关联。”她左瞧右看一番,又对外头道:“准备香案”

高长春吊得胃口十足,“洛三姑娘,此话怎讲。”

洛俪指了指虚名,打了一个噤声的话,“我先用香案供了圣旨,借到帝王瑞气,我们俩躲到香案底下说话,这可事关天庭往事。”

高长春不知所谓,见她煞有介事的焚香,叩拜,然后率先躲到香案底下,“帝王瑞气借出来了。”

高长春哭笑不得,蹲着身子爬入香案,两人相对坐。

洛俪呢喃道:“芙蓉仙岛出现东海,乃是因当今太后娘娘。这个故事,是那少年告诉我的,原话我记不得了,太过深奥,是我下山之时,我师父细诉之后让我记牢,说今年不出十月前,必有太后所遣使者来问我,我只需如实禀报。”

高长春原是半疑半信,这会子又信了一分。

洛俪答应了夜公瑾,说要帮皇帝一把。

她只是凭着前世的些许记忆,判断出太后信举鬼神之说,尤其相信自己就是转世下凡的花仙。

洛俪继续道:“上界,花神仙郡有十二主事花神,又尤以牡丹花神为尊,掌管人间四季节令十二月花事。天庭青丘仙国国君九天狐王求娶花神仙郡之主牡丹花神为妻。牡丹花神离任之前,从牡丹殿选出三位花仙子到凡间历练:魏紫、葛巾、玉板,欲从中择出最优者接任牡丹花神一职。

现玉板仙子已第一个重返天庭;而葛巾,遭到玉板算计,对人间男子动了凡心,过起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自在日子,浑然忘却自己的使命;而一早最得现任牡丹花神看重的魏紫仙子,便是宫中的太后娘娘。”

高长春惊愕不已,他可是服侍太后娘娘几十年,太后常说她经常做梦,梦到自己是一株魏紫,莫非这不是梦,根本就是她在上界的生活。

只是关于太后娘娘曾梦到自己是一株魏紫的秘密,也只高长春知晓,他是太后的心腹大总管,太后信得过他。连皇帝都不知道的事,可见真有些由来。

高长春等了片刻,洛俪不说,他追问道:“然后呢?”

洛俪轻叹一声,“魏紫仙子在天庭之时,有位好友正是花神郡芙蓉仙岛的芙蓉花神。芙蓉花神见玉板仙子重返天庭,近来正得宠于牡丹花神,心下着急,曾先后两次试着梦入太后,告诫她早返天庭,不曾想,人间冤气冲天,冤雾缭绕,冲闯芙蓉花神身上的仙气、瑞气,她是上界神仙,若沾了人间冤气、纤尘,就要被天庭治私下凡尘的大罪,连试了两回都不得法。

最后,芙蓉花神只得布下仙阵,现身东海,只愿遇一有缘人能将此事转告太后。可那少年似与窦家有仇,死活不肯去亲见太后,只将此事告诉云游之中得遇我们师徒二人。

芙蓉花神说:玉板仙子的转世,太后娘娘认得,且是太后宿敌。她现在正在天庭四下运作,拉拢花神郡的人脉,对花神郡之主的位置志在必得。

芙蓉花神还说,让太后了断人间恩怨,在离逝之间一定要消除人间冤气,否则她一旦在人间的肉身仙逝,飞升之路被挡,入不得南天门,灵魂无法重返魏紫仙花本体,就只能再入轮回。若魏紫仙子入轮回,哪还有什么机会。芙蓉花神担心若玉板仙子达成所愿,太后娘娘再难重列仙班。”

难怪太后有此等福瑞,原是天庭下界历练的花仙子。

为了让高长春坚信此事,洛俪早就想好了。

洛俪又道:“我且绘幅画影,乃是那求仙少年的。他与我们师徒讲完此事,又摇船去寻芙蓉仙岛,太后瞧着人的模样,许能知道他是哪家少年。”她又凝了一下,“我师父让我另与太后亲一封,叮嘱她定要谨慎。我师父修道多年,不得飞升之法,若是太后飞升上界做了牡丹花神,不求别的,她就随便赏我师父一枚仙丹就行。”

高长春心下暗暗称奇。

洛俪握着笔,早在数日前就练习过这少年的画影,绘的是一张鹅蛋脸,少年很是秀气,三分婴儿肥,七分秀丽清俊,纯粹就是一张大众脸,有了像梁俊,又有点像卢淮安,甚至又像是沐了轩,看着但凡长得好的,都与他有点像,可又不能完全套到一个人身上。

这,就是洛俪要的效果。

她很快绘好了,将画影递给高长春,又拿着笔写了两页纸的信,装到信套里,小心封好,请高长春务必要亲自呈给太后。

高长春捧着画影,只觉画上的少年似曾相识,他就算不认得这少年,肯定认识少年的父亲,到底曾是哪位大臣的儿子呢?他冥思苦想,越是要想出来,越不得法,着实这二十年,窦氏杀掉的人太多,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

窦氏杀掉了人家的家人,人家得了消息不肯告诉太后原也在情理之中,许又想飞升做神仙,所以不愿违逆了芙蓉花神所托,告诉给了洛俪师徒,请洛俪代为转告。

高长春在顺天府歇了一晚,次日一早乘船归去,他急着回去向太后禀报这天大的消息,想着这原是上界秘史,也难怪那小丫头要焚香借了帝王瑞气,也免泄露天机,回宫后,他也得寻个法子借瑞气来挡挡。

高长春想了几日,就想到了皇家宗庙。

于是入宫后,让太后去宗庙才肯细说。

太后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自是随他去了宗庙。

高长春细细讲完,太后越发觉得自己不是凡人,她是天庭的花仙,还有可能成为尊贵的牡丹花神。

高长春拿出洛俪给的信,太后拆开一阅,上面内容不多,只得几句话:

“太后娘娘:

金安见字如晤。另有一事不便告诉知公公,只得写信密叙,天庭三位花仙入凡历练之时,魏紫仙子身边的仙童甘霖亦一并转世人间。若识此人,寻一身上有一片半花瓣纹身的内侍即可。主仆于人间相会,相扶相携,人间冤气散尽日,魏紫重返天庭时”

洛俪凭着前世的记忆,知道窦太后年岁高时,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她就是一株美丽无双的牡丹——魏紫,小时候梦过几回,后来入宫为妃,又做过几回梦,过了五旬之后又梦过几回。尤其年迈后的窦太后,更是认定自己是上界下凡的神仙。

窦太后很喜欢牡丹,她所住宫殿周围种满了牡丹,这种喜欢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却没人留意,她的宫殿唯一不种的牡丹是魏紫,其实魏紫只有一株,被她养在自己的寝殿,用的是最好的翡翠玉盆,必要她亲自照料。窦太后觉得,她就是那株牡丹。

窦太后瞧罢之后,当即烧了密信,“玉板仙子乃我宿敌。”这个人是谁,可是要阻了她的睡,人间她斗胜了,难道到上界她还要败给那贱人,窦太后蹙眉苦笑,嫁给明和帝时,与她斗的嫔妃太多,有的没两个来回就被她斗败了,手下败将太多,一时不知是哪位。

她看着那画影,“长春,你有没有觉得这少年面善得很。”

“启禀太后,这人着实面善,可奴婢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哪家罪臣的儿子。”

高长春自恃记忆力非凡,一路上反复瞧了好几遍,越看越面熟,就是不知道是谁家的。

窦太后得晓“真相”后,生活又有了乐趣,过了两日,方让高长春给她在宫中寻一个身上有花瓣纹的内侍,那语调就是定要寻到,不寻到绝不干休。

于是乎,在通过一月余的寻寻觅觅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被寻了出来,他胸口有一片半的花瓣纹胎记。

窦太后微眯着双眼,“知道自己是谁么?”

太监想了片刻,答道:“在这里,奴婢是个内侍宫人。”

窦太后问道:“不在这里,那旁处又是何种身份。”

太监答道:“奴婢在梦里是个仙童。”

仙童?

那不是她做梦梦见自己是株牡丹一样。

窦太后不流于颜色,继续问道:“说来听听。”

太监自己先笑了,“回太后,奴婢从小到大就睡一些奇怪的梦,在梦里,奴婢身处在一个偌大的牡丹园里,园子中央建了一座很漂亮的宫殿,每日我都在浇灌牡丹,总有一个戴着牡丹花的漂亮仙娥与我说话,有时候我做得好,她就赏我一枚仙果吃。”他落音之后,怪异地打量着太后,只一眼,就不敢看了。

就这一眼,勾起了窦太后的兴趣,“怎么不看了?”

“启禀太后,太后的眉眼与我梦里的仙娥姐姐有些相似……”他一落音,吓得立时跪在地上,“请太后恕罪,奴婢逾矩了。”

窦太后起身,居心临下的看着地上趴着内侍,“甘霖,起来罢哀家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可现在我们主仆有难了。”

此人寻来前,高长春就把人家祖宗八辈察了一个底朝天,此人在内务府花木局任职,是里头一个专门养花弄草的内侍宫人,平日话不多,兢兢业业,据内务府的人所说,是个老实勤快人。

太监深深一拜,“奴婢谢太后赐名。”

窦太后瞧了一眼,“唉,别说是你,便是哀家都记不得天庭的事了,也只在梦里能梦到曾经的些许片断。甘霖啊,我就是你梦里的那个戴着牡丹花的仙娥,而你是我身边的仙童,专给牡丹浇水……”

皇上这是给他找的什么差事,怎的窦太后说的话,他一句听不懂。

窦太后见他一脸茫然,“好了,时间长了你自然就明白,往后留在哀家身边服侍,我们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这是几万年的情分啊。”

甘霖更昏了,太后神叨叨的到底在说什么。

直到一个月后,甘霖才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原由,原来《芙蓉岛记》上面所说的故事是真的,别人信不信,甘霖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是坚信不疑,还认定芙蓉花神乃是她的挚交好友,是唯一一个会真心帮她、向着她的人。

所以,太后在继喜欢牡丹花后,令人弄了一批珍稀的芙蓉花入宫,在凤仪宫、御花园都种上,至于她的宿敌玉板,成为她最讨厌的花,不许宫里种植玉板,“全给哀家拔了晒干当柴烧。”

如此,窦太后还不罢休,让她的新任心腹甘霖去宫外寻了一个道士进来,这道士乃是世外高人,专门给窦太后解疑释惑。

皇帝听说窦太后近来的怪异之后,满头黑线。

洛俪那丫头到底与窦太后说了什么,把一个喜爱权势的窦太后弄得如同换了一个人,要不是他确认没换人,连他都要怀疑窦太后被鬼附身了。

窦太后要寻高人,皇帝就给她安排一个,反正她跟前的甘霖也是他的人。

窦太后变了,窦国舅郁闷了,猜不明白,那样一个高高在手,誓要将权势握到底的人,怎么就变了一个人呢,再这样下去,他窦氏派还不得完蛋。

保皇派的人乐了,太后势弱,就代表皇帝势强。

皇帝依旧时不时地想:“俪妹妹到底如何与太后说的呢?”

身边的季如风道:“禀皇上,无论她怎么说,现下的局面于你最为有利。”

皇帝点头。

太后身边不是针难***,他安排的人现在成功插进去了,且还得到了窦太后的信任与重用。

皇城的局势发生了转变,而洛家也在好转中。

*

睦元堂。

秋芹禀报之后,柳氏进入花厅。

苏氏正悠闲、优雅地用茶点。

宫中宣旨太监来访,自有洛廉、洛征陪着用宴,又有姜权、汪知府坐陪。

苏氏搁下茶盏,“萧太太怎来了?”

“苏姐姐如今真是风光体面,正三诰命淑人、建义伯夫人,还得了太后赏赐的诰命服。”

柳氏难掩羡色。

如果不是洛廉告诉她真相,她是不是还要被柳氏所蒙蔽?

当年,萧家遇上灾祸,连姑苏柳家都避而远之,是她动了恻隐之心,给了柳氏母子一个容身之所,好吃好住好穿地养着。二十年来,花了洛家多少银钱米粮,可柳氏却想借着机会要治他们一回。

升米恩,斗米仇,这话一点都不假。

柳氏在苏氏的面上瞧不出半分的喜怒,“苏姐姐是个好命的,当年,江南四大香名门:顺天洛、扬州郑、姑苏柳、钱塘苏,四家姐妹偶有相遇。洛家的庆姐姐远嫁鲁省,而苏姐姐亦嫁入洛家为嫡长媳,可我……”

柳氏瞧不上郑文宾,又岂知二十多年后再回头,两人命运已是云泥之别。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她亲娘早逝,虽有一个兄长,却胆小怕事。后娘待她不好,从她记事起,她就学会了替自己谋划打算。

原以为,择膏梁可一世富贵。

成亲不到三年,萧家就引来如此横祸,也亏得当年她运气好,带着女儿萧依回江南给娘家祖父贺六十大寿,就在她贺寿准备回洛城时,走到半道就听人说萧家获罪,被灭满门的消息害得她不敢再行,寻了个客栈落脚,打发陪嫁婆子与随从打听虚实。

不打听则罢,一打听险些没吓出一身冷汗。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实实的消息。

她立马调头重回姑苏,谁知继母已得了消息,直说她是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覆水难收,不能因她一人之故连累整个柳家获罪。

柳氏兄长想收留,却抵不住大嫂生怕受到牵连,寻死觅活一番,还以如果他收留柳氏,她就要上吊寻短,吓得柳氏兄长不敢收留,给了二十两银子,让柳氏去住客栈。

苏氏道:“可你,原是要由家中长辈做主许配给扬州郑文宾,是你瞧不上他,执意非顺天府游学的洛城萧青麟不嫁。”她含着浅笑,这样的笑带着讥讽,“柳妹妹,今日我们就要分开,你回洛城之后,想来你、我二人再难相见,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当年你瞧不上郑文宾,瞧上萧青麟是因为他是萧家嫡长子,有希望袭爵做世子,过门就能做有级的世子夫人罢?”

而今再回头,郑文宾名满天下,儿女个个都算争气。

再看柳氏,一心谋划荣华富贵,反倒是个福薄的,所嫁夫婿早亡地下,她却不敢替萧青麟收尸,只能躲得远远地苟且偷生。

柳氏吐了口气,“我不屑看你为洛廉心动,也不屑再嫁郑文宾。你明知洛子打算让他做琼林院的山长,一个院的山长我怎么看得上,再怎么努力,前程有限。”

洛廉最多是个做山长的命。

郑文宾考到举人功名后,从未参加过会试,他根本就没有入仕为官的打算,反而想做其父郑甫那样的风\流名士。

这样的两个男子,怎会是她柳氏的选择。

她要嫁的、要选的自然是最优秀的。

只是天算不人算,她是如愿以偿了,命运却与她开玩笑,让她年纪轻轻做了节妇,拖着一双儿女艰难度日。

苏氏笑。在洛家,她一个活了几十岁的人,竟不如洛俪那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得透彻。她以为,柳氏看是萧青麟,是因两情相悦,是因情难自禁,没想到,这真正的原因而是萧青麟能带给柳氏更大的富贵荣华。

苏氏道:“手帕之交的三人,你、我、佑娘,佑娘远嫁,这么多年,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而你,却落到如此田步。反倒是我,苦尽甘来,虽然廉哥哥没给我大富大贵,但我的三个儿女却成器、懂事、知上进。”

佑娘乃是洛家嫡姑娘洛庆,嫁往鲁省名门孔家的那位姑太太。

苏氏想到自己一生,虽然不曾大富大贵,可洛廉后宅只她一妻,三个儿女个个争气又懂事,可不比多少人都省心。

柳氏的女儿萧依,嫁的是柳氏娘家大哥家的嫡次子,日子不好不坏,以前觉得是个好的,而今考到举人这儿,连考了两回会试,都落榜了。

柳氏的儿子萧修,这是养废了,沉迷花楼,更是听不进任何的劝告。

柳氏在苏氏的对面坐下,“真是命运难料啊,早前我瞧不上的,反给你赢来了诰命之尊。就算是佑娘,在鲁省孔家也过得比我如意。”

“其实人是争不过命运的,我记得那年我及笄,带着你、佑娘去寒山寺烧香,我们三人的姻缘签,佑娘抽的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当时我们就打趣,说她定是要远嫁的。而我抽中的‘对面相识已相遇’,会寻一个相识之人为夫婿,当时我回到家中,反反复复地想,我这个对面相识又相遇之人是谁呢?而你,则是‘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却偏生不信,定要替自己谋一段良缘。”

求一份真情的,终得真情;求一份良缘的,亦得良缘;想求泼天富贵荣华的,是曾享受过,却只是昙花一现。

恍然回首,她们三人有人已经走了许久,翻过了山,跨过了河,而还有的人依旧静立原处,只看到别人远行的背影。

苏氏道:“柳妹妹不会是专来与我叙事旧的吧?”

“苏姐姐,你再帮我一次,帮我一次……你给皇城的洛三老爷写一封信,求他在洛城给我们怀青谋一个知县之职,以他现在的位高权重,要谋不小的七官职自在话下。”

知县还是小小的官职?

苏氏提高嗓门大笑起来。

“当年,你回姑苏柳家,他们不肯收留你,我便做主将你安顿到乡下庄子,可是后来如何?就连你嫡亲的大哥大嫂都说,原是给了你嫁妆,现在因萧家大罪被官府给收没了,他们再不会养你。

是我,是我收留了你们母子三人,一收留就是二十年,就连萧依出阁,我也备了五千两银子的嫁妆。后来,萧修婚娶,我又备了五千两银子的聘礼,洛家三叔也不曾亏待他们,该添的妆,该添的聘礼一样不少。

我三叔待你们这不相干的外人,比你嫡亲的兄嫂、父亲还做得有情有义。可你是怎么谋划的?柳如月,你想依仗洛家的这棵大树为你们自己谋利,更在外头损坏洛家的名声。有了好处,你们就想从洛家分一份,却又处处不稀罕做洛家人,这样的心思,让我觉得恶心”

拿了人家的好处,却嫌人家的好处不够好。

柳氏便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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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赶柳氏

柳氏面容一沉,身子一软,跪在地上道:“苏姐姐,我求你,你就再帮帮我,就最后一回……”

“得了吧,你的最后一回我早已不信。萧依出阁,你对我说最后一回,求我拿银子给她备嫁妆,不求照了佑娘的礼数走,要我照了五官员家的庶长女预备。五千两银子,你当我洛家的银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撄。

之后,你大哥要谋官职,你便以廉哥哥侍妾的身份求我,要我帮你大哥谋一个知县之职,黔省太苦不想去,还要留在江南一带,我为你写信央求三叔,给他谋了一个秦省的县丞,你大哥还嫌官职低,地方穷。难不成,我洛家还当真成了你们兄妹的姻亲不成?”

柳氏的野心太大,求一回又一顺,一面要利用洛家,一面还要说洛家的风凉话,甚至在私下谋划着一朝翻身、得了机会,就要报复洛家。

柳氏嫉妒苏氏,这种嫉妒就像缠绕在心头的上毒蛇,时不时出来作崇一回。

苏氏不如她,没有她年轻时的美貌,也没有她年轻时的聪慧,可苏氏的命就是比她好,嫁的丈夫一心一意,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却也受人敬得,苏氏的三个儿女,个个娶的妻子好、结的良缘也好。

苏氏听洛征说了。柳氏在心头给洛家人记了一笔账,在夜里时还与萧修说,先忍一忍,待将来出息了,再找洛家报复回来。

苏氏险些没给气得呕血,这就是她拉拔了近二十年的姐妹,养着养着,还养出仇人来了。

柳氏泪盈于睫。

苏氏厌烦地道:“你哭给谁看,事过二十年,你以为我还吃你这一套。就算整个顺天府知道我与你的关系,旁人不会说我是非,只会说你得寸进尺不要脸偿。

在你们母子三人身上二十年花下的银钱不下二万两银子,我就是扶一百个贫困百姓,他们还念我一声好,可你却在心头给我记了一笔待你们不好的账。

既然是这样,就算我有银钱,我撒了外头的乞丐也不会给你。有皇上旨意在,你还是带着萧修赶紧拾掇,趁离开罢。”

柳氏忙道:“当年,你说沉香别苑是给我们母子的,院子的房契呢?”

苏氏哈哈大笑。

苏嬷嬷也觉得讥讽,更替苏氏不值。

“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将别苑租出去一年还有几百两银子的进账。我是给你们住,前提是住到你们身份昭然于世之时,一旦公布身份,你婆家可以依仗族人,娘家可依仗姑苏柳家,你两家的亲人不依仗,依仗我这个没有一点亲戚关系的人作甚?”

原就是不相干的人,她不过是念着幼时结识、两家的父亲又是好友的情分才帮衬她。

听柳氏说的这些话,苏氏的心沉到谷底。

相识几十年,竟被一个看似简单的人给糊弄了,还险些惹上大麻烦。

苏氏摆了摆手,“苏嬷嬷,送萧太太出去,派人盯着沉香别苑,他们一离开,就换上大锁,再请了砖匠把中央的门给砌上,让丁管家写个租契,问问有没有人租下沉香别苑。”

苏嬷嬷笑道:“大太太,这地段好着呢,虽离城有二里路,可旁边是琼林院,三里外是蘅芜女学,无论是公子读,还是姑娘入学,都方便着。”

江南有些名望的人家,都愿意花大力气培养儿女。

就像这蘅芜女学,必是江南贵女的首选。

柳氏不想走,苏嬷嬷唤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来,强行将她拽出睦元堂。

身后,苏氏高声道:“不许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再入洛府,萧修不成,萧依柳强往后也不必再入洛府”

柳氏大声道:“苏姐姐,你再帮我一次,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苏嬷嬷冷声道:“你们败坏洛家名声还不够么?早些离开吧,如果不愿离开江南,去姑苏投奔你兄嫂女儿去。”

柳氏自小门进入沉香别苑,抬头就看到顺天府知府衙门的官差。

“萧柳氏,皇上下了旨,令你们母子即日离开顺天府回洛城祖籍,这是官府替你们开办的临时户籍文,到了洛城府衙,自有官员替你更换新的户籍名帖。皇命不可违,天黑之前你们必须离开顺天府地界”

晌午用饭时,洛征委婉地向汪知府提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说,洛家一片好心收留罪臣之后,最后养出了忘恩负义的人,萧修母子这几年在外头败坏洛家的名声。

这还了得

汪知府当即就让官兵去了沉香别苑,盯着柳氏母子离开顺天府。

周围村庄的百姓围在外头看。

“早前还以为是洛家公子,原来是个假的,是洛家收养的罪臣之后,听说那罪臣与洛家没有半点关系,不是洛老先生的学生,更不是洛家的亲戚。”

“我听说,一养他们母子就养了二十年。”

“那姑娘借着庶长女的名头,嫁妆得有一万两银子,当初可有三十二抬嫁妆呢,还有陪嫁庄子、店铺什么的,这也是洛家出的钱。还有这个假洛公子娶妻,聘礼也是洛家出的。”

“洛家可真正是仁义之家。”

“啊呀,我就说洛家的公子姑娘都是争气成器的,哪来这么个混世魔王,镇日就知道逛花楼吃花酒,把洛家的名声都给毁了。原来根本就不是洛家人。”

“洛家对子孙教得多严格,哪有这种不识体统规矩,有辱斯文的。”

百姓们围在周围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

下人们收拾了几十口箱子,一口又一口地抬出来。

萧修的心里空落落的,洛家不替他还债,那他就早早地逃离江南,回洛城也好,到时候就来个抵死不认账,扬州大赌坊的人找不着他,说不得就赖掉了。

杨玉莲唤了陪嫁婆子来拉自己的箱子,因萧修偷过她的首饰和值钱的字画,她的贵重东西都锁在陪嫁院子里头,那是一处三进小院子,虽然不大,落脚暂住还是够了。

杨玉莲上马车前,“通儿呢?”

“奶奶,小少爷被太太给抱走了。”

杨玉莲四下里一扫,他们走在最后,而柳氏母子已不知走多远了,当即大喊一声:“快追”

马车太慢。

她跳下马车,跌跌撞撞像个疯子似地冲到前头,“柳氏,把通儿还给我你不是要替他纳妾?别说两个,就是二十个我也不拦,通儿是我的命根子,你把通儿还给我……”

杨玉莲扑倒在车夫旁边,车夫怕她摔下去,不敢赶得太快,她一溜烟进了马车,正瞧见柳氏抱着孩子,萧修沉默不语地坐在旁边。到了现在,这对母女还不能接受现状,不明白昨日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命运就翻转了。

杨玉莲扑向柳氏,抱住孩子就不撒手。

柳氏亦抱着,更不愿撒手,拿着孩子,就能拿住杨玉莲。

杨玉莲现在瞧不起她们母子是个破落户,若真离了杨玉莲,就他们母子身上那点银子根本就不够花。

孩子被两个抢来抢去,许是疼了,又许是看到祖母与母亲可怕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

杨玉莲一阵心疼,松了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柳氏勾唇,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把你在顺天府的嫁妆全部转卖,到洛城再另置好的。”

“萧柳氏,你还要不要脸?拿了儿媳妇的嫁妆挥霍,而你不要脸又窝囊的儿子拿着我的首饰、嫁妆去逛花楼,你们萧家就是个破落户”

杨玉莲瞧不起这对母子,若不是他们行事过分,怎会被洛家赶出来。

洛家没赶上,但朝廷的一纸诋报,将他们打回了原形。

萧修声声说不稀罕做洛家人,现在可不就遂愿了。

他是萧家人,回洛城萧家镇当他的萧家人去。往后是好是坏,再与洛家没有半分干系。

柳氏搂紧了怀里的孩子,“你不照我的话做,这辈子就别见你儿子。”

杨玉莲生通儿时伤了身子,郎中说她往后再难有孩子,这也是她疯狂争抢儿子的原因。

若是照了柳氏的话做,到了洛城,她的嫁妆肯定保不住。

如若不照柳氏的话做,看柳氏的狠绝,是真的不会将儿子给她。

杨玉莲绝望地看着外头,心潮起伏,突地嘴唇微扬,苦笑连连,是失望,是鄙夷,是不甘,“你们当自己是谁?失去了洛府这根大树,你们以为自己还能为所欲为。萧怀青,你不是不屑做洛家子孙么,就凭你这种贱\货,你也配?洛家的下人都比你干净有才华,还学人玩什么风\流倜傥,你玩出来的不过下作手段。”

萧修心事重重,一是担心十万两巨额欠款的事,这利滚利算下来,几个月可又不止十万两了。二是担心未来的路,他嘴上说不稀罕做洛家人,那是因为他知道,他不是洛家人,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骄傲,即便萧家落魄,他是愿意认祖归宗的。

真到了这一天,他无措,无不知应对。

失去了洛家的庇护,他不知道未来的路如何走。

以前有吃有喝,还有人庇护,就算惹了事,洛家自有人出面给他料理,就是洛征就数次替他收拾烂摊子。

现在,他不是洛家人了。

又加上这几年他开罪洛征的次数不少,洛征凭什么再帮他?

柳氏去请苏氏,想给他谋一官半职,若是当了官,到时候弄些银钱,许就过了难关,可官职没谋上,还被苏氏断了情分。

苏氏一早就知道他们母子的事,却忍到了今日,道破了实情,说了真话,苏氏与柳氏之间的情分也淡了。

柳氏淡淡地道:“凭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把孩子跟你,你是怀青明媒正娶的妻子,嫁鸡随鸡,你必须随他回洛城,否则,免谈”

“让老娘嫁这么个废物,文不成、武不就,就会败花银子,若是你们早前待我真心,就算再苦再累,我也认了,可这几年,你们母子是怎么对我的?他明明去花楼鬼混,你却欺我、瞒我,说他去与朋友应酬。而他呢,将家中明媒正娶的妻子与外头的花娘相比,说我不够温柔,不如他们善解风情。花娘好,你怎么不娶花娘做娘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萧家,又是何门庭,又配娶什么样的女人?”

杨玉莲跳下马车。

柳氏打起帘子,故意在孩子屁股上掐了一把,孩子哇哇大哭,冲着李玉莲哭得小脸通红。

杨玉莲只觉自己的心尽皆滴血,傻傻地看着顺天府知府衙门的官兵监护着柳氏母子前往码头。

柳氏的下人租了艘船,他们要坐船到徐州,再从徐州雇马车,再行上七八日就能抵达洛城。

杨玉莲的陪嫁婆子唤道:“姑娘,他们把小少爷抢走了,现在怎么办?”

“去洛家。我爹说过,若我遇到难事,可以求助洛世伯。”

杨玉莲失魂落魄,几个时辰里,仿佛失了生机。

洛廉听说杨玉莲求见,在睦元堂花厅见了她。

杨妈妈在一边道:“姑娘的东西已搬到陪嫁院子里,小少爷被萧太太给抢走,萧太太要胁姑娘将顺天府所有的嫁妆全部变卖成现银,要姑娘在洛城另置一份。不瞒洛大老爷,自从姑娘嫁给姑爷,三天两头的争执、吵架,最初姑娘还忍忍,后来着实忍不下去,就跟着一起吵。

姑娘昔日嫁进门,嫁妆洛府是没沾一文钱的,整整三万两银子的嫁妆被萧太太弄去,又被姑爷或偷出去转卖,又或是逼着姑娘给他银子。这一翻折腾,字画没了,值钱的首饰也没了,就剩下陪嫁田庄、店铺和一处小院。若是再连这些都卖了,以姑爷的性子,只怕还不得全折腾光了。”

嫁妆原是多的,可这几年折腾下来,所剩的也不多。

苏氏问道:“现下还剩多少?”

杨妈妈迟疑一阵,“陪嫁田庄也被姑爷偷出地契给卖了,就剩一个一百二十亩的田庄,再有一处茶叶铺子、一个豆腐铺子,再有一处三进宅子,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两银子。”

苏氏叹了声“冤孽啊”。

当初杨耀宗执意要将杨玉莲许给洛修,一是觉得洛修许能有出息,二是为了兑践诺言。虽然萧青麟不在了,可他们二人说好结儿女亲家的事不能作废。

杨玉莲痴痴傻傻地看着地上,问洛廉道:“世伯,从一开始,我爹是不是就知道他不是洛家的子孙,是洛城萧家的后人。”

洛廉并不打算瞒她,“你爹与萧青麟乃是同窗。萧青麟并不算你师祖的弟子,但他与你爹的关系不错,听你爹说,当年他们同窗共读,常在一处喝酒吃饭,一次酒后,两人还约定要做儿女亲家。虽然萧家出事了,但你爹觉得不能失信于往生之人。”

杨玉莲猜到了,只没想到,这是因为杨耀宗当年的一句酒后戏言,杨耀宗便将她许给了萧修为妻。

萧修若是肯上进的,就算眼下苦些,她亦能接受。

可萧修,背着她逛花楼,大把大把的银子砸在上面。

苏氏轻声道:“玉莲啊,你有什么打算?”

“世伯母,我还能有打算吗?嫁了个那样的男人,早前原瞧着还不错,可后来越来越过分,我无论怎么,他们亦总是嫌弃我,早前说我不能生孩子,他才到外头快活;后来我有了通儿,又说我不能碰,理是要去花楼;到了如今,又说我不能生……说到底,还是他们给自己寻的藉口。”

萧修早前对柳氏说:他是罪臣之后,有今日没明白,他要洒脱痛快地活够本。所以,他他贪玩贪吃,什么都要好的。而今他身份昭然,不用再担心生命之险,从今往后就得以平民身份活下去,他就能改了性子?

世上有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苏氏不信萧修改好。

过去几年,柳氏劝过,就是苏氏也劝过,私底下洛径、洛征也都劝过,可对萧修根本没有用,他还是我行我素地行事。

洛廉道:“我与你爹修一封。现在,萧修的身世大白天下,世伯着实不便插手你们的家世。你拿着我的信去陈州找你爹,你爹还是疼你的,你遇上难处,他不会不管,你就照实把发现的事告诉你父母,他们会替你做主。”

杨玉莲道了声:“多谢世伯。”

洛廉写了信。

杨玉莲依旧不说话,今儿闹得晌午饭都没吃,她着实没胃口。

洛廉道:“我挑两个会武功的,护送你去陈州。”

“世伯,我跟铁家的镖师去陈州,铁家在江南、豫省一带都有生意,这样也是安全的。”

柳氏母子离开了。

杨玉莲在洛家这里讨了主意,次日一早跟着铁家镖师前往陈州,嫁妆的事亦没处理,留了陪房管事们帮忙盯着。

*

周娥眉与洛俪去瞧郑小妹时,郑小妹又是一阵感慨。

柳氏以前瞧着不管事,护儿子护得没边。

郑小妹嫁到洛家,苏氏面上严厉,对儿媳却最是宽容的,也不甚刁难,只要他们自己把日子过好,洛家的嫡系的男丁不纳妾,这也是郑小妹日子过得滋润的缘故。

郑小妹道:“萧怀青以前不这样的,后来突然就变了。”

周娥眉半垂着脑袋,吃着丫头沏的茶水,自打府里掘出泉眼,这沏茶的水也越来越好喝。

周娥眉饮茶,小啜一口。

洛俪的动作更为流畅自然,虽是浅呷,却更像在茶。

郑小妹问道:“周妹妹,你呢?几时回皇城梁家?”

她为什么要回梁家?

难不成所有人都瞧出她喜欢梁俊?

不对,不对,她用的是回。

周娥眉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看着郑小妹,又望向洛俪。

郑小妹继续不紧不慢地道:“我听宣旨公公的随从说,梁公子的身世公诸于众,因他救驾有功,让他袭了梁家的爵位,只是降了一级,可那也是郑国候,也算是名门望族。周妹妹往后就该唤梁妹妹了”

周娥眉自认很淡定,也能沉得住气,此刻大叫一声:“二嫂嫂,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郑小妹一脸无辜。

莫非周娥眉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洛俪错愕不已,“我离家四年,我……以为家里人与她说过。”

周娥眉反问:“说什么?谁与我说?”

洛俪将她按坐下,“周姐姐,真没人告诉你身世?梁大哥、长辈都没人与你说过?”

她的心不淡定了。

一边的陶妈妈福身道:“禀三姑娘,我们姑娘还不知道。”

郑小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对不住,我以为周妹妹知道了。”

洛俪柔声道:“周姐姐,你别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其实严格说来,你是我舅家表姐,是梁家嫡系四房的嫡姑娘。”

周娥眉惊道:“梁大哥呢,他……”她风中凌乱,在心里默默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是梁家后人,而她也是梁家后人,这不是说,他们应该是兄妹。

洛俪悠悠轻叹:“我娘有四个哥哥,除了三房是庶出,另三个舅舅与我娘是一母同胞。大舅袭得郑国公的爵位,在我外公仙逝之后,照着梁家的规矩,几房人分了家。最小的四舅舅因自幼体弱,分家后回了梁家祖籍故居的大兴府梁府长住。也就是那时候,他去咸城瞧女儿节才艺赛,对四舅母小周氏一见倾心。

咸城周举人家有一对孪生女儿,自幼生得美貌如花,颇得周举人喜爱,延请名师传授才艺,姐姐大周氏,擅长琴技,性子沉稳温婉;妹妹小周氏,擅长舞蹈,活泼灵动,行事洒脱干练。

当年姐妹二人一举夺魁后,引来无数名门公子登门求娶,大周氏选了咸忠候世子为夫,小周氏则相中了我四舅梁思安。姐妹二人同日出阁,同觅良缘,一时在咸城引为佳话。

然而,大周氏婚后一年产下一子,便是咸忠候世子嫡长子沐子轩。小周后成亲后,竟是五家不见有孕。我外祖母心焦不已,逼着四舅纳妾,四舅不肯,万般无奈后,就过继了大舅郑国公的嫡三子梁俊为嗣子。

过继不久,四舅母就传出音讯,经老郎中一诊脉,说腹中乃是一对双生子,喜得四舅合不拢嘴。可是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窦氏奸党突袭郑国公府,说得到举报,说梁家与匈奴通敌。通敌文没搜到,却从梁家房搜到两本账簿,那上面所记,乃是贪墨罪证。窦太后闻听后下令抄灭梁家,就连在外为官的二舅、三舅也未能幸免于难。

唯有四舅,一日深夜得到神秘人登门告诫,让他携了妻儿赶紧逃命。四舅疑有人开玩笑,却又不知消息真伪,只得让四舅母与梁大哥先离开大兴府,躲在脱了奴籍的老仆家中等候消息,不想,却传来官兵闯入大兴府,四舅被官兵残忍杀害梁府的噩耗……”

第144章 寿宴

周娥眉心头暗潮汹涌,在洛俪详尽的讲叙之中,她方才知道,沐紫薇其实不是咸忠候沐家的姑娘,而是小周氏与梁家的骨血,而她重生在自己的孪生妹妹身上。

梁俊是她的兄长撄。

梁俊对她的好,一直都是为了呵护她。

她被洛家娇养,是因为她的姑母梁之故。

与她长得有五分相似的洛俪,其实是姑母的女儿。

一连串的讯息涌入脑海,周娥眉木讷地起身,忘了告辞,拖着沉重的步履往清芷阁移去。

身后,郑小妹连声道:“周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梁公子这几年一直都说要为你赚嫁妆,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阁,让你像当年的先头三婶娘那样风光。所以我想,你现在也渐次大了,应该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梁公子也不容易,他一个人肩负着梁家的血海深仇,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风风雨雨……”

那样好的梁大哥,是她的亲哥哥。

周娥眉的眼泪脱眶而出。

耳畔又回忆起这几年相处的快乐时光偿。

“梁大哥,我要入女学了,听说江南贵女以单字闺名为贵,你帮我想一个名字罢。”

“我叫梁俊,你叫周俏,乳字叫娥眉,好不好?”

她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原来是因为他们是兄妹,是血脉至亲的亲人。

沐紫薇居然也是梁家人,这是她不曾想到的,她重生在自己的孪生妹妹身上,注定了终究要做梁家的姑娘。

他其实暗示过她,他说:“娥眉,待你出阁,我许你丰厚嫁妆,让旁人再不能小瞧你。”

他说的是丰厚嫁妆,而她却曲解成“十里红妆”。

嫁妆,只有娘家人才给。

而十里红妆是聘礼,这是婆家所给。

不一样的。

她居然没往深处想过。

洛俪并没有追来,还阻止了想去宽慰的郑小妹,“二嫂,让她静静,她会接受的。”

前世,她一直为梁俊的那句“视若妹妹”而神伤,如果梁俊道破自己的身世,她会坦然的接受,也不会因负气之下接受池宪,最终造就一场悲剧。

想到悲剧,洛俪觉得有些事还是当与周娥眉说过明白。

第二日,洛俪没去清芷阁。

第三日一早,苏氏备下了祭祀用的祭,今儿请了洛家庄的族老们来,洛瑞要与他们宣布一件要紧事,早前的柳姨娘母子、洛佼正式从洛家嫡系族谱中除命,洛家庄的族谱里也得勾去他们的名讳,嫡系公子、姑娘得重新排序齿。

洛倩因参加铁氏的寿宴,从晋陵赶回来,却没有带两个儿子回来,由她婆母看着,洛倩在婆家与婆母的关系处得不错,一开口就是夸苏太太贤惠慈爱,听得苏氏很高兴,认为她自己给洛倩寻了一门好亲事。

洛家庄族里的太太、奶奶们直夸苏氏会识人,能拿儿媳当女儿带的人家可不多,偏就被她选中了。

洛家公子、奶奶、姑娘、少小爷们一律被带到了祠堂,这种活动身为义女的周娥眉是不参加的,只待在她的清芷阁里看弹琴,又或是做做女红。

祭祀活动完毕,洛瑞与洛家族老宣布三人从洛家族谱除名,洛廉取了一笔邸报给族老们传看,以证几人的身份,而萧修也因为皇上有旨,责令他离开江南回返祖籍故居,所以他们已经回洛城了。

办完祭祀活动,重新记录序齿,洛倩是嫡长女洛家大姑娘,洛俪依旧是三姑娘,洛仪成了四姑娘,原因是在洛倩后头,苏氏曾生过一个姑娘洛伊,长到近三岁染病夭折。而外头的人,早已习惯叫洛俪为“洛三娘”所以改了反而不好。

公子那边洛径、洛征的序齿未变,洛徘是三爷、洛徊是四爷,洛律是五爷。

走之辈的少爷这辈,洛径所出的是大少爷洛逊、大姑娘洛逸、二少爷洛逍、三少爷洛进、四少爷洛遥。到了这辈,皇城三房的行字辈少爷暨洛徘兄弟的儿女们算是出了洛家嫡系这脉,要单独记录序齿,

洛径、洛征兄弟二人因是嫡系一脉,不能纳妾。

洛徘兄弟长大,却不用遵守这规矩。

洛家庄的族老、体面太太姑娘们在洛府用了午宴,苏氏又让丁管家备了好些干货、海货等物,让他们带回去吃,有几位年迈出族老、太太因要参加铁氏的寿宴就暂时不回乡下了。

洛俪因生得好看,被族里的太太们拉住不撒手,姑娘们更是围着洛俪,她们看着她的目光,就如同族老们看着洛瑞,是又敬畏又羡慕,言辞之间更捧了三分。

“啧啧,还是嫡系老嫂子会生孙女,瞧瞧人家这孙女,跟个小仙女似的,再看看我的孙女,真是没法比了。”

洛俪羞涩地垂眸,“三祖母说笑了,我小时候还没妹妹好看呢,长着长着就长好了。”

那小姑娘信以为真,当即道:“我将来有姐姐这么大,肯定也能变好看。”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

直说到下午未时二刻,这才各自散去。

洛俪更是累了个半死,这作陪的事真不是人干的,但想着萧依萧修姐弟不再挂在洛家嫡系名下,别说陪客一次,就是三次她也乐意。

*

洛俪回浣莲阁时,周娥眉像个没事人,俏生生地立在浣莲阁外头,笑盈盈地望着她。

“周姐姐,我原想过去看你,想着这些事,还得靠你自己,所以……才没过去扰你。”

她避开周娥眉,就是想周娥眉自己多想。

周娥眉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女,现在有表妹,还有一个兄长,可是我赚了哦,哥哥待我很好,每年正月末都给我送一份生辰礼,而且每次的礼物都不薄。他还帮我赚嫁妆,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哥哥。”

没了一个心仪之人,却多了一个亲人。

喜欢的人若结不成良缘,终究会淡去。

可亲人却是一辈子的,苦难不会放弃,坎坷不能放弃。

洛俪带周娥眉进了花厅,拉她坐在旁边,“周姐姐若还有什么事,可以问我哦,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娥眉问道:“我娘是因为产后悲痛难耐跟着爹爹去的。我大姨母是因为病逝去的。姑母是怎么没的?”

洛俪早已经释然,“我娘是吞金自尽……”

细细地将窦家姑娘向洛康逼婚,又有窦氏派说梁氏是罪臣之妹,理应问罪,最后,梁氏选择了以死成全,临终前替洛康挑了吴氏为续弦。

洛俪觉得有必要给周娥眉敲响警钟,前世的她是周娥眉,不知道周娥眉会不会重复自己的路,负气之下嫁给池宪,她心头一紧,道:“其实最近二十年来,窦氏派与保皇派、清流一直斗得很厉害。周姐姐,大概是四年多前吧,窦国舅就让她的妻家外甥池宪到顺天府做细作,哄得我二哥还将池宪领进了洛府,我第一次见那人,目光闪烁,眼神不正,看到我又古古怪怪的,当场就给骂了一顿。

后来,伯父寻了院的夫子们打听,又暗里查了一遍,才知道池宪的亲娘与窦国舅的夫人是堂姐妹。可这件事,直到现在,皇城那边知道的人除了池、窦两家,外人就没知道的。你说他要是进了琼林院得闹出多大的麻烦。

池宪的爹是个举人,谋到了知县的实职,不到三年就晋为知府。

窦国舅利用别人不知道池宪与窦家的关系,想让他到江南当细作,甚至秘密下了命令,让他去引诱清流、保皇派的贵女,好暗中帮衬窦家……”

洛俪在洛家完全是当儿子养的。

对于一些隐密之事她会知道,周娥眉一点也不好奇。

“周姐姐他日去了皇城,万事得长个心眼,千万不能被人给利用了。”

“我才不会呢,窦家是梁家的仇人,与窦家牵扯的人,我都会离得远远的。”

前世的沐紫薇嫁的是窦国舅的嫡长孙窦长庚,却又与当今皇帝赵彻产生情愫。赵彻迎娶的皇后是沐紫蔷,这其间是是非非难以言说。

周娥眉当底会重复自己前世的命运,还是会重复沐紫薇的路?

洛俪迷茫不已。

但她,肯定不能重复前世的路。

“姐姐,命运就像打不倒翁,如果你够强,就能打倒它;否则,就被它打倒。”

周娥眉笑,她如何不明白洛俪的言下之意。

洛俪道:“萧怀青、梁大哥、夜大哥、卢淮安、唐大满……这么多的人,有人奋发图强,顶天立地,就像梁大哥;还有人就此沉\沦,一蹶不振,荒唐可笑,就如萧怀青;还有人在复仇的路上渐行渐远,甚至一点点变得麻木不仁,就如卢淮安;也有的始终如一,以一颗平常心面对人生,就如二哥;又有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好比夜大哥……

男子们尚且有千般不同,何况是我们女子。我只望姐姐初心不改,永远都能明白自己想要的什么,求取的又是什么?”

两个一个玲珑心思,一样才华横溢,一样温婉高贵的少女,缓缓地诉说着心思。

洛俪道:“我的初心是守护平安,是让自己一点点就得强大,唯我强大,才可以守护我看重又珍惜的亲人:祖父祖母、父亲、伯父伯娘、大哥二哥还有梁大哥和姐姐。我疼他们,念他们,也想护着他们。”

周娥眉心下感动,拥住洛俪,“你是我一生的好姐妹。”

沐紫薇时,她的姐姐是沐紫蔷,可这几年她心中的好姐妹一直都是洛俪。

洛俪问周娥眉:“姐姐没学武功?”

“跟着彩衣妹妹学过一些拳腿工夫,使得不好,权作强身用。”

“姐姐应该学学,除了强身,还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周娥眉笑着问道:“昨晚,我听陶嬷嬷说,我哥哥现在袭了郑国候爵位,皇上赐了府邸,义父拨了下人去梁家帮忙,待那边拾掇好就要住进去。明儿是祖母的生辰,待生辰一过,伯父、伯娘要入宫谢恩,而我因身份改变,要回梁家。哥哥后院没个打理府邸、主持中馈的,也不成样子,我得回去。”

她是梁家女儿,就得担起属于她的那份责任,总不能把所有的担子压在梁俊一个人身上。

她顿了片刻,“妹妹,你随我一道入京,可好?”

洛俪前世时,是在与池宪订亲之后,回皇城待嫁。

今生她还没及笄。

“好妹妹,陪我一道嘛,到时候去郑国候府小住些日子,就当是陪我。”

洛俪想出去走走,就当是散散心。

“好妹妹,就一道去嘛,去嘛?”这是周娥眉第一次撒娇,声音很好听。

洛俪微微点头,“我回头得与祖父祖母说一声。明儿是祖母寿辰,十月是祖母寿辰,我怕祖父不高兴,说我陪祖母过寿不陪他。”

“我帮妹妹与祖父祖母求情。”

两人商量好,待明日寿宴过了再提。

*

九月二十六日,洛府上下起了大早,说是寿宴,其实上午便有客人陆续来访,三三两两,多是太太奶奶,亦有带了姑娘来玩的。

宋蜜儿带了铁家的三姐妹来帮忙。

洛俪与周娥眉也坐在一边,与几个姑娘们闲聊起来。

众人寒喧后,少不得好奇,自然有人问洛俪那篇《芙蓉岛记》的事。

洛俪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道:“那上面的内容,是我凭着那少年所叙所写。两年前,我跟着师父去东海访友,在沙滩上遇到一个小船被浪头打翻,人被冲到沙滩昏迷不醒的少年,听他与我们讲的故事。师父救醒他后,将少年带到东海一个寺庙里静养了大半月,有一天,他醒来就向师父告辞,说他家中亲人全无,对红尘已无眷恋,正好有出海商船听说他的故事,愿意同他一道去寻芙蓉仙岛。”

铁彩衣听得津津有味,对她来说,这就是真人真事,“表姐,他后来寻着芙蓉仙岛了?”

洛俪摇头,“我与师父在东海附近的寺庙里滞留了一月,后来就离开东海,没再遇到他,也不知道寻没寻到。我瞧那少年,似拿定主意非要寻到那里不可。”

汪灵问洛俪,“妹妹为什么在两幅《芙蓉岛记》绘上自己,一幅绘的是背影,一幅则是临水照影。”

洛俪笑,“绘背影,是我向往那个地方,可我找不到。”

语调里带着伤感,她再也回不去了,在她做出了抉择时,芙蓉谷就与她再无干联。

“临水照影,则是因为那地方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不是我世俗女子能去的,我只能无聊得照自己的影子,幻想一下自己到了那里。”

一时间,姑娘们乐了起来,只觉得洛俪说话还挺逗趣。

太太、奶奶们则在说柳氏与萧修的事。

苏氏看开了,也是坦然大方地说,柳氏与她算是手帕之交,萧家落难,柳家将她拒之门外,当时她瞧着可怜,就收留了他们母子三人……

她说得中肯,没有点评柳氏母子任何不是之处,这样更易引得太太们的好感。

太太们闲聊一阵,话题就兜到洛三娘身上,多是打听洛三娘许了人家没有。

铁氏道:“早年中毒,送到外头休养,一离开就是四年,这孩子又最是乖巧,我得多留她几年。想着若能招婿上门就更好,免得她嫁到婆家受委屈。”

立有太太轻呼一声,“瞧老夫人说的,这么个德才兼备的媳妇哪里去找,谁家舍得让她委屈啊。”

铁氏自是听出她们的意思,坚持道:“过三年再说,她老子前一阵写了信来,催她去皇城玩,我压着没让去,我还没瞧够,他就来挖我的孙女去,他想得倒美。”

铁氏看着洛俪,一脸知足的笑容。

洛俪在各家姑娘们中间一坐,那也是极打眼的。

有太太留意到周娥眉,“那位是周姑娘吧,听说是洛三老爷的义女,不知许了人家没?”

这些人的心思转得真快。

苏氏道:“俏儿原是郑国公梁家的后人,她哥哥梁俊现在皇上面前也是得力倚重的臣子,前儿听来我家宣旨的公公说,梁俊袭了郑国候的爵位,待皇城府邸拾掇好,就要接她去皇城。”

梁俊都出仕为官了,想来梁家的罪是揭过这篇。

苏氏又道:“俏儿的亲事,自有她义父与她嫡亲哥哥做主,虽是住在我们家,却不是我们能做得主的。”

顺天府妇的寿宴通常在中午,而男子寿宴则在晚上,这是为了让妇人们吃完寿宴早些回府。

众人说着话,秋芹来禀:“大太太,姑苏柳二\奶奶来给老太太贺寿。”

去年也来过,九月铁氏寿辰来了,十月老太爷的寿辰也来了。临走的时候,苏氏还给预备了不少干货、海货带上,其间不乏绸缎衣料。

旁边立有熟知内情的郑大\奶奶道:“是洛城萧文化的嫡长孙女,唤作萧依。往年来时,世家太太们都是瞧过的,来时没甚东西,走时大包小包地带上不少东西。”

太太们立时脑补:这敢情是来打秋风的。

与洛家没有半点关系,出阁的时候,洛家当成庶长女给嫁出门去,没有个回馈、孝敬,还好意思拿人家的东西。

白眼狼

萧依带着个六岁孩子进来,远远就见聚华厅周围热闹不凡。

她步步行来,发现府里一如既往的热闹,径直往聚华厅而去,铁彩衣姐妹三个却拦在门口。

铁家五姑娘铁彩屏问道:“这位是萧姑奶奶吧,前儿我姑祖母府里开了祠堂,已经将你与萧怀青从族谱除名了,你们原就不是洛家人,早该认祖归宗了。”

萧依含着浅笑,“我到底是在洛府长大的,洛家养我一场,洛家长辈宛如我亲生长辈一样。”

铁彩凤挑了挑眉,“对我姑祖母真有孝心,你体面的寿礼呢?去年你来贺寿,送了一只粉色的寿桃,离开的时候,得了六匹绸缎、又有一大箱子的干货、饯果,就连茶叶、点心都没少拿,哪样拿出来不比你的寿桃值钱。”

“看几位铁家表妹说得,这千里送鸿毛礼轻人意重。”

铁彩屏、铁彩凤、铁彩衣三姐妹,私下里斗得不成,都是争强好胜的,可在外人面前,那是一致对外,三姐妹昨儿夜里就想好了要给萧依来个下马威,着实铁彩衣听铁建树说,说萧修真不是个东西,得了人的好,还嫌人家对他不是最好的,洛家又不欠他,凭什么要捧着他。

铁彩屏从路边摘了片茶叶,“我以为这叶儿比花好看,今儿就送萧姑奶奶,你此次带上一片叶儿回姑苏就成,可别再拿我姑祖母家的东西。”

“她装什么装?去年姑祖父大寿,苏伯娘想着九月才给了东西,不给她预备,她居然不走,住了五天,直到拿到了东西才离开。既然千里送鸿毛礼轻人意重,回去的时候可别再拿洛家的东西。我们就送朵花儿、鸟毛什么滴,反正心意重要。”

萧依翘望四下,没想此次归来,情况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刚开始嫁到柳家,她不愿回来,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正经娘家,可后来回来发现每次都能得不少东西,连她自己都喜欢上回来一趟,久而久之,就将拿东西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在私心里还真拿自己当洛家姑娘。

洛倩起身,唤了声“萧姐姐”,笑着道:“表妹们玩笑也开过了,今儿你们可是主人,不得当成客人,快帮三妹妹招呼姑娘们去,再让我发现你们三个偷懒,回头可不许入酒宴吃寿酒。”

铁家三姐妹说笑一阵,各自散去。

铁彩屏直骂:“装模作样,最讨厌了”

铁彩凤直接瞪眼睛。

洛倩领着萧依,与众人介绍道:“这是早前在我们洛府长大的萧依姑娘,而今认祖归宗了。”

“洛大姑奶奶坐着说话罢,你若站着,我们几个都不舒坦了。”

也没人正经搭理萧依。

着实众人都是会看脸色的,想着铁家三姑娘出面斥责,许是有原由。

萧家人走得突然,要不是邸报传来,恐怕没人知道洛家养大了罪臣、忠良之后的事。

好竹出歹笋

用在萧修身上,这就是真理。

往年来时,萧依还能与顺天府三五位说得上话的奶奶们聊一会儿,今儿来时,除了洛倩搭上一两句话,其他人也懒得理会她,她自是讨了个没趣。

萧依在人群里搜索了一遍,“怎没瞧见杨玉莲?”

郑小妹接过话道:“萧家领旨回洛城。杨玉莲来府里找过翁爹,翁爹说萧家人要认祖归宗,已经算不得洛府的人,他不好过问萧家之事,后来就没再上门了,不晓得去了何处。”

算算时日,杨玉莲已经走了几日,已经在半道上了。

第145章 打秋风

柳氏以为拿住孩子,就能拿住杨玉莲。

萧依来顺天府,一方面有试探洛家态度的意思,若是洛家还和以前一样给她东西,她往后还这样过来。若是洛家态度已改,就瞧瞧杨玉莲的意思,最好鼓动杨玉莲把嫁妆给变卖了,若是能交给她来帮忙处理,幸许她还能从中赚点钱。

萧修是个混的,她心里知道,可再混也是她弟弟。

晌午宴后,太太、奶奶们陆续告辞。

洛家乡下本家的太太、奶奶留下了好几位。

苏氏让秋芹去告诉萧依:“萧姑奶奶,我们大太太说今儿留宿的客人多,客院都住满了,不能留客了,只能劳你去客栈将息一晚。偿”

萧依望向沉香别苑,“那边不是有别苑么?”

“那处别苑已经赁给一位从晋陵来的官宦太太,她是特意租下给三个儿女用的,姑娘们要考蘅芜女学,两位公子要入琼林院,只等里面拾掇好就搬进去。”

萧依气急,不是说洛家清贵,对事不对人,这次回来怎的就不睬她了,不让她住在洛府,还打发她去外头,她来的时候可没备多余的银钱,这上上下下得有好几个人呢,住一晚就得花几两银子,还不说晚这一顿饭。

萧依不肯走。

苏嬷嬷从一边过来,“哟,洛家养了二十年,赔了多少银子财物进去,这是要赖上洛家么?赖也没用,谁让她自己个投生成罪臣之后呢。要不,萧姑奶奶与洛家清算清算,算你们二十年在洛家的饭钱、住宿钱、新裳钱,再算算你们姐弟的嫁妆、聘礼钱,要不萧姑奶奶都一并还上。”

苏氏听着苏嬷嬷这话不中听,喝斥一声:“苏嬷嬷”

萧依见苏氏出了睦元堂,唤声“母亲”,眼盈于眶,这模样倒与柳氏是十足相似。

以前,苏氏看到这样的她们会心软,可知晓了实情,只觉得恶心。

语调淡漠地道:“萧依,你认祖归宗了,邸报都写着你的大名呢。洛家也改了族谱,没你的名讳了。”

假的就是假的,好也罢,坏也罢,都会成空。真的就是真的,就算再残忍,也得面对。

苏氏含着浅笑,“萧依,洛家二十年来从不曾薄待你们母子三人,我们施恩于你们,从未求过回报。往后不要再来洛府了,你只权当是萧家的女儿,贺寿就去洛城,那里有你的母亲。

洛家嫡系一房,因为你们母子险些被人指责说违背祖训,即便是挂名的,我这个做世交姨母的也尽了心。在你们母子走投无路之时,连你嫡亲舅舅都不收留,是我免让你们颠沛流离,升米恩,斗米仇,你们感恩也好,心中仇恨也罢,眼不见心不烦,但若有人想在背里算计洛家,我洛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走吧从今往后,你守好本分,与你丈夫儿女好生度日,忘了洛府,忘了这里的一切。”

萧依垂着头,出门一趟,怎么也要把路资赚出来,咬咬下唇,“苏姨母,可不可以再给我些不要的绸缎、海货、干货、茶叶?”

苏氏心下微惊,只想她若有骨气就不当说出来,一旦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要瞧不起,“早前的李妈妈,我们好吃好喝养她一场,最后却在外头败坏了三姑娘的名声。后来你的母亲、哥哥也是如此,不念我们二十年如一日的给他们好吃好穿,却在心里暗暗忌恨洛府。

没有了,再不会给你任何东西。就算有多余的,我们会赠送邻里、洛氏族人,又或是帮扶一些危急百姓。你有嫁妆铺子、田庄,日子过得比那些没田耕种,比没营生过活的贫困百姓强太多。既是好脚好手,又有生利生益的营生,好生打理罢。

爹有、娘有,不能伸手;哥有、嫂有不抵自有。何况洛家并不是你正经的娘家,你也是上过女学,还是领到菊班毕业证的人,怎不知这个道理。就算是亲生爹娘也没有管你一辈子的事,往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

萧依还是不愿离去。

去年十月回来,苏氏也说不给东西,她多住了几日,最后又是两大箱子,那可得值好几十两银子,够家里吃用好些日子。

她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苏氏训完了,许不是会给她东西。

骨气这东西是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她早就没了,她还想巴着洛家,好替丈夫谋个小吏做做,丈夫考过秀才就没动静了,屡考举人不中,着实江南之地,会读的仕子太多。

苏氏弯腰,从路边掐了朵花,“这个送你吧。”

“苏姨母……”萧依吃惊不小,这只是一朵花,还是一朵蒲公英的黄色小花。

苏氏笑道:“千里送鸿毛,我借小花送你。”她顿了一下,“看来你在女学学的主持中馈课都白上了。”

主持中馈,是教姑娘们要礼上往来,别人送了你什么,下次你只能回同等或更珍贵的,不能太轻,否则就失礼,更是得罪了人。

“过往几年,我是懒得与你计较,到了今日,萧依,虽然你也算忠良之后,你行事很让人失望。”

萧依拉长了脸蛋,这是羞辱她。

她满怀信心,小意殷勤,赔着不是,苏氏居然这般羞辱。

苏氏对苏嬷嬷道:“若她还不肯离开,就让婆子送她走,告诉门婆子,从即刻起,姑苏萧依不得再入我洛家大门。”她愤然转身。

身后,萧依狂呼大喊:“为什么?做错事的是我娘、我弟弟,你为什么连我也不待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苏氏与苏嬷嬷交换了眼神。

女客院里,洛家的太太、奶奶们听到萧依的争执声,出来张望。

苏嬷嬷道:“萧姑奶奶,原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既然你问了,老奴就告诉你。人与人交往是相互的,你去年送了只寿桃,只需一斤面粉就能做成,却从洛家换回了那么多好东西。

主持中馈,这是一项学问,更是妇人当学的礼仪礼节。你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懂,已经是对主人家的冒犯,换成其他人,早已因你的失礼,将你打出门去。

你送薄礼是人意重,太太赠你一朵小花,你却受不得。萧姑奶奶,洛家不欠你,也不会一再地忍受你的失礼无礼,不要把别人的容忍当成好欺,更不要将他人的宽容当成傻子。

就你这种不晓人情事故,一味小家子气,怎配得洛家往来皆名士,相交皆清贵的门第,要老奴说,像你这种就是小人行径,我们洛家是最不屑与小人为伍的。”

说到激奋处,苏嬷嬷对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打手式,两人架住萧依就往外走。

洛家族里的太太奶奶们早已经骂了起来:“不要脸的东西,没脸没皮地想打秋风,破落门第这种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

“还说上过几年女学,全读狗肚子里。”

更有一位太太对女儿现身说教,“听到没有,主持中馈是项学问,更是女子当修的礼仪礼节,你要是跟她学,将来出阁了,别给老娘回娘家,老娘辛苦供你上女学,可不是让你做失礼之人。我们洛家乃至香门第,往来皆名士,交往尽清贵……”

萧依脸面全失,被两个婆子直接送到大门外,身后跟着她回娘家带来的婆子丫头,也一并被洛家请出了府门。

柳强奔了过来,抓住萧依的衣襟就是一记耳光,“贱\妇,你到底在洛府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人把你赶出来?”末了,柳强还踹了一脚也示发泄。

她能给家里拿回东西,柳强就说她贤惠,而今,拿不回去了,便说她是无用之人。

萧依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当年,她要订亲,柳氏执意要将她许给大舅家的二表兄。

苏氏阻拦过,说柳家大房的四位爷,在读上头无甚天赋,为人处事上也不及旁人,着实是柳家大房与柳氏生母早逝,被后来的继母给养废了。反是柳家二房,这位老爷如今是闽省一位同知,高中进士,二房的公子姑娘也比大房的要出息得多。

苏氏想着:那是柳氏的女儿,劝人的话说过就了,没必要为此事闹不快。

柳氏一心想着亲上加亲,坚持要把萧依许给娘家侄儿,还说萧依的嫁妆不丰,许到别人家许会被瞧不起,若嫁回娘家侄儿,婆母是舅母,翁爹是嫡亲舅舅,定会护萧依几分。

柳强破口大骂,“我爹还指望洛家提携,你把这门亲戚开罪得干干净净的,你是不是想祸害柳家?”

萧依自不承认自己失礼之事,哭道:“你怪我作甚?我还不是被亲娘、弟弟给连累的,是他们把人得罪狠了,我这不是向大太太求好,让她帮你在衙门谋个差事。”

柳强的怒色立时软下,笑道:“洛家正在气头上,我刚才打骂你就是做做样子,好表妹,你莫怪我……”

萧依心下苦笑,这就是亲娘给她挑的夫婿,待字闺中时,她也有骨气的姑娘,这才几年,就为了生活,硬是将骨气给熬没了。

柳强道:“听说洛三娘回来了,瞧见没,而今长多高了?”

萧依莫名紧张,他这是打什么主意,洛三娘出门,这身边跟着会武功的丫头,还有机灵的婆子。

柳强微微一笑,“我今儿在男宾席,洛家这回可光耀门楣了,洛子封了一等文穆候,你养父亦封了个三等建义伯,老夫人、大太太全都是诰命,这可是江南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他拉着萧依,温柔流露,“我听说她在洛家是说得上话,洛家老夫人、老候爷最宠她,若是她在老候爷说上一句,撒上一个娇,老候爷一声令下,无论是洛廉还是洛康,不都听她的。”

萧依待字闺中时,与洛俪的关系就不好,大抵是洛俪三岁时就与她不亲近,她以前还哄着洛俪,想让她帮忙在铁氏面前说好话,想多弄点嫁妆,洛俪回头就把原话告诉了铁氏,害得她出了大丑,被苏氏、柳氏叫过去痛斥了一顿。再遇时,洛俪一脸无辜状,她可不相信洛俪,总觉得她人小鬼大。

洛子多厉害的人,他养大的孙女,绝非省油的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萧依凭着直觉,是宁招惹苏氏,也不去沾洛俪的边儿。

柳强恼道:“我与你说话呢,你哄哄洛三娘,让她帮我一把,爷要是在衙门谋了差事,你就是官奶奶,有甚不好,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体面。”

萧依想到洛俪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就胆寒,任柳强说了一大通,不吱声,也不搭腔,柳强生气,直骂萧依是木头不开窍,寻了一处较便宜的客栈住下,柳强还在幻想着他做官的梦。

萧依心里五味陈杂,苏氏主仆那番话说得很重,她是没脸再去洛家了,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明知道实情,还跑到洛家去遭人笑话。

夜里,萧依反复思量着苏氏的话,觉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她若去恨洛家,去惹事,还真没这必要,以洛家现在的名望、地位,她去招惹就是作死。

次日一早,柳强让萧依去找洛俪。

萧依不肯,在顺天府置买一些便宜的土仪,一两银子买了一大堆,当成是回了趟娘家给妯娌之间的礼物,之后携着下人雇船回姑苏。

在路上,她一次次反复思量,洛家对她付出颇多,可她的回馈极少,她一直觉得洛家不需要自己的回馈,久而久之,连该守的本份都忘了。她对柳家是极好的,柳家给她的东西少,她却给她们多,一是想赢得她们的敬重,二是想证明自己娘家是可依仗的。

以前,她是洛子的孙女,在柳家媳妇里头,她是头一份的体面。

这次回去,还不晓得她们如何说。

她不敢去想未来的事。

但已经预料到会受到的挤兑、嘲讽。

萧修可以说不在乎做洛家子孙,可她萧依是需要这个虚名,脱去了那层外衣,她还有什么体面的,洛子孙女好过罪臣之后百倍。

苏氏说,假的成不了真的,而真的再残酷都必须面对。

上船那一刻,萧依就暗暗发誓,再不来顺天府,也再不登洛家大门,只是她的誓言到底是无用的,在不久之后,她还是迫于现实的残酷,不得不登洛家大门求助。

*

铁氏寿宴后第四天,洛廉夫妇携着周娥眉、洛俪启程前往皇城。

铁氏一脸不快,“一个一个都走了,不陪我这老太婆。”

她以为自己不喜热闹,其实不是这样,她其实喜欢看自己的儿孙们承欢膝下。

洛俪嬉笑道:“我瞧祖母身子康健,不如随我们去皇城住几日?”

铁氏忙道:“不去皇城虽好,我一把老骨头就不折腾了。只是俪姐儿,莫在皇城住久了,玩几日就回来。”

洛瑞更是不出门了,他的年纪越发了,明年就满七十的人,因着服了洛俪的淬体解毒丸,倒似年轻了十岁,瞧上去六十模样,人也精神了许多。

“祖母,我已经与五舅母说好了,让铁家姐妹们过府陪你解闷,实在不成,把漪兰阁拾掇出来,让铁家姐妹先住些日子。”

“三姐妹小麻雀似的,为点小事能吵得我头昏,不来也罢,我还是过几日清静日子。”

铁氏千叮万嘱一番:“早去早回,祖母在府里等着你呢。”

“是。”

洛俪辞别铁氏,乘马车抵达码头,又从码头乘船走运河抵达应天府,再从应天府改乘马车,走上两天就能到皇城,这是行程最快的走法。

一路上,周娥眉,不,从现在开始她已经易名梁娥眉,就连顺天府的太太奶奶们都知道,其实洛康收养的这个义女,乃是原配结发的娘家侄女。

洛家收养了那么多的忠良之后,谁不说她们有情有义。

可有情义,有时候就像农夫与蛇的故事一般。

一路上,赏尽湖光山色。

*

皇宫。

梁俊因救驾有功,得了皇帝赏识,在御前行走,时不时皇帝就把他揪出来问上几句话。

梁俊也因此成为后起之秀,人长得好,做人又有担当,再加上皇帝将郑国公府还给他,没多少日子,就将郑国候府给拾掇出来,就连下人也一早预备好了。

皇帝发现今儿的梁俊一直乐呵呵的,他在批阅奏章,他穿着一袭御前侍卫袍在那儿傻乐。皇帝一急,抓了个点心一把掷过来,端端落在梁俊身上,他吓了一跳,揖手道:“皇上。”

“梁俊,你在傻乐什么?”

梁俊笑,“回皇上,我妹妹娥眉和俪妹妹入京了,我在算着行程,这会子想来已到应天府码头……”

皇帝跳了起来,纵身一闪,抓住梁俊的衣襟:“你这小子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居然现在才告诉朕。”

“皇上,我也是今晨才接到府中下人送来的家,是我妹妹写的信,说她什么都知道了,入皇城后会一直陪着我,还说家里有她,我只管在外打拼。皇上,微臣也有家了,有家人了,有两个妹妹……”

“你说谁是你妹妹?娥眉就算了,她是姓梁的,可俪妹妹怎么是你叫的,朕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再让朕听到你叫俪妹妹,朕就割了你的舌头,叫你一辈子都说不成话。”

莫名其妙的霸道

怎么就成他喊的。

皇帝坐在龙案前:俪妹妹来皇城了,他好久都没瞧见了啊?

太后近来变得好古怪,不过似乎不怎么管朝政了,这于他是好事。

梁俊揖手,“禀皇上,我妹妹要回家了,微臣能否请两日假,微臣想回家收拾一下。”

不会是借着名目,去讨好他的俪妹妹吧?

门都没有,这种讨好人的差事应该是他做的。

皇帝怒道:“梁俊,朕瞧得起你才提拔你,胆敢值防时给朕开小差,朕饶不了你来人,让梁护卫围着养性殿跑十圈,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歇着。”

梁俊跑完十圈,累了个半死,以前没觉养性殿大,这会可是第一次领会到这宫殿到底有多大。

他不回家,也不晓得府里的管事会不会去接娥眉。

皇帝越来越过分了,一阵阵地发神经。

还说他傻乐,皇帝一脸发\春模样,不比他好多少。

*

洛廉一行刚抵达应天府码头,洛徘骑着马,带着管事随从一行已经到了。

洛俪望了一眼,着实洛徘与洛徊长得很相似,不同的是洛徊比他更白,更高挑些、洛徘更壮实,眉眼一样,脸盆子比洛徊要宽,唯一的不同处,是他们二人的嘴唇,洛徘的唇更薄,洛徊的嘴型长得似洛康。

洛俪忆起前世的吴氏,吴氏是标准的樱\桃小嘴。

洛徘的嘴巴长得像他外公,吴氏的父亲就是这种薄唇。

梁娥眉对洛俪低声道:“妹妹,这是三弟,与四弟一比,还是分得出来的,可我以前住在皇城,偏生分不出他们俩谁是谁。”

“许是四弟去了江南,方长变了,你没觉得四弟容貌更清秀些,三弟更显粗旷,但五官眉眼除了嘴巴不同,其他地方都一样。”

“嘴型不同……”梁娥眉这才细细地瞧着洛徘瞧。

洛徘翻身下马,揖手问道:“请问……”

苏氏先一步唤道:“洛徘,就你那模样,长得跟洛徊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伯娘一眼就瞧出来了。”

洛徘四下里寻觅,像在寻找什么人。

他左看右望,再细细地打量着从大船上下来的人,有下人抬着大箱子,其间亦有服侍丫头,船首甲板上,立着两个戴纱帷帽的少女,看不到五官,身上的衣裙还算精致,个头儿一般高矮,就连举止都有几分相似处,瞧着像是姐妹。

苏氏问:“洛徘,你是找洛徊吧。他在顺天府念呢,就算回来,也得腊月,放上一月假,路上耽搁二十日,倒不如不回来。”

洛徘连忙道:“回伯娘,听说三姐姐此次随你们来了……”他说得结结巴巴。

苏氏一回头,看着浑然不知还在一处说话的姐妹,“俪儿、俏儿,三爷寻你们。”

梁娥眉大声道:“三弟,等箱子下去了我们再下船。”

洛徘定定地看着粉裳的梁娥眉:莫非这穿粉裳的是他姐姐。

他还是当年给洛瑞贺六十大寿时回江南瞧过一回,几乎已经没甚印象了。

这些日子,洛仪天天挂着“我姐姐”三个字,就连她在菡萏女学的同窗都知道,洛仪那个十岁时就一人对五人,还场场获胜,琴棋画、茶技绝顶的姐姐洛三娘要来了。一些好奇的小姑娘,还想去洛府瞧瞧洛仪眼里那个非常了不得,像是神人下凡一般的姐姐。

皇城亦有人时不时向洛康打听他嫡长女洛三娘的事,言辞之间颇是敬重、羡慕,洛康一提到洛俪,那就是“父有此女,父复何求”之感。

十几口箱子从大船上抬下来,统络放到两辆敞篷马车上,码放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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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遇琴王

洛廉骑马。

洛徘紧跟在洛廉身后。

苏氏招呼着:“俪儿、俏儿,你们俩快下船。坐了几日船,还没说够悄悄话?”

两姑娘从上船一直说到现在,比亲姐妹还亲,因年纪相仿又是表姐妹,情感极好。两人的容貌有五分相似。梁娥眉是倾城之姿,洛俪便有倾国之容。两人的嘴巴、下颌、鼻子、脸形都长得像梁家人。洛俪唯有眉眼长得像洛家人,其实是长得像铁氏。

在铁氏眼里“要说几个孙儿孙女,就俪姐长得像我,瞧瞧她的凤眼,多像啦活脱脱就是我年轻时的模样。我年轻时也是江湖闻名的大美人。”铁氏长的是标准的凤眼,这让她颇是骄傲。她的几个儿女里头,唯有洛康在眉眼上随了她,洛康几个儿女里洛俪这点随父偿。

洛俪走近,柔声道:“伯娘,我跟义姐坐一辆马车罢,劳你先行。”

苏氏轻啐一声,“得,你们继续说悄悄话。”唤了翠纱、冬芨两人,苏氏上了马车撄。

她一片好心等人,人家倒不自在了。

她年纪大了,聊天说话都不能与这些小姑娘说到一处。

马车上,洛俪与梁娥眉相对而坐,身侧各坐了素纨、冬芷二人。

梁娥眉不紧不慢地道:“我们今儿靠岸得早,到二更时正好在小镇客栈落脚。待明晨五更赶路,大抵明晚二更时分就能抵达皇城。”

她上回与洛徊去江南,走的是也是这条道,护送他们姐弟的是铁家镖局的人,因着两家是亲戚,一路上颇是关照。带队的镖头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爱说话,一路上还与梁娥眉介绍一番,若是从皇城到应天府坐船,应该怎么走,何时起身,到哪里落脚过夜,都是有讲究的。

冬芷满是倾慕地道:“姑娘懂得可真多。”

梁娥眉道:“我没三妹妹懂得多。”

洛俪的才学是洛子教的,梁娥眉不敢与她比。

人的才华若有比对之人,就能分出高下。

两人看着窗外,梁娥眉是想着如何与梁俊相处,梁家没了,就剩下她与哥哥,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洛俪则沉陷在前世点滴记忆中,前程往事恍然如梦。

因急着赶路,洛廉下令不要入应天府城,直接前往皇城。从码头切入官道,需行五六里路。皇城的各种需用物资:如粮食、布帛、茶叶等,是先运至应天府码头,再由码头转达皇城。

洛徘原跟着洛廉走在前头,莫名在想与自家姐姐亲近,故意落后,跟在洛俪的马车旁。

马车里,传出两个姑娘悦耳好听的声音,声音有几分相似,猛一听还以为是一个人,然而,一个声音清冷婉转如林间夜莺;一个声音甜美之中微带一分沙哑,灵动如百灵。

夜莺,有与生俱来哀伤的声音。

而百灵,则是快乐的乐师。

素纨不解地问道:“朝廷为甚不把运河直接建到皇城。”

梁娥眉茫色道:“妹妹,是不是皇城不适合建码头?”

“非也”洛俪顿了片刻,就这个问题,洛徘也不知道答案,心下好奇得紧,只听洛俪缓声道:“赵元祖皇帝一统天下,有野史说他随女神谋飞升成仙,此事不足考证。但赵太祖皇帝登基后,先是疏通运河,将天下三十多省贯穿其中可直达皇城,姐姐若是瞧《大赵本纪》之赵太祖篇就能知道,可见那时候的运河可直达皇城。

到了赵玄祖皇帝时期,玄祖皇帝独宠宁贵妃,引来宁史之乱,当时的叛贼从北方之地起兵,借运河之势直往皇城,慌乱之中,玄祖皇帝只得携宁贵妃慌离。

后,赵肃祖皇帝经过八年平叛,终于手刃叛贼,可因运河带来的战乱令他不安,他下旨改制皇城运河,其实也不是真的改,而是让皇城运河无法再行船,他鼓励百姓在皇城运河两岸开垦稻田,久而久之,运河变窄,再不能通行船只,亦只能作废。”

素纨沉吟道:“为避战祸,将运河两岸改为稻田,若是运河直达皇城能省不少时间。”

“万事有利便有弊,就皇城运河而言,总体说利大于弊,然,从应天府转运货物至皇城,这段三百多里的路上,靠着运送货物养活的百姓、商家、镖局便有数千人。所以,这样来说,也不算坏事。”

大赵皇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锦绳,受了一次战乱之苦,就觉得皇城不当有运河。

皇城运河一带的良田增加了少说近万亩,而靠着从应天府到皇城这一段三百里路做转运生意的百姓、镖局亦有数千人,这些人有了生意就能赚钱,也算是有一门营生手段。

洛俪揭起马车窗帘一角,往外望去,应天府码头里船来船往,真真是政通人和,八方通衢。

“应天府的热闹,从来往船只瞧来,不在顺天府之下。”

梁娥眉望着应天府城,“可我总觉得城内未必有顺天府繁华。”

“应天府码头只是货物中转之地,所以码头热闹。而城里的百姓远不如城外人多,自不如顺天府热闹。”

洛俪说得轻浅,依在车壁上微阖双眸。

几人以为她要小憩,俱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洛俪启眸,问道:“姐姐这会心情如何?”

“我明儿就能见着哥哥,自是好的。”

梁俊过去几年,一直是梁娥眉心下暗暗喜欢的人,可一朝得晓真相,成为她唯一的亲人,有亲人的感觉好。四年多的时光里,她一直寄人篱下,虽然洛家待她很好,而她又置了胭脂铺子,生意不错,每月都有进项,自己手头有钱,就多了一份安全感。但,想到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现在,梁俊补上她心里缺失的一角,梁娥眉只觉自己的人生也是完整的。

洛俪道:“不如姐姐弹首曲子给我听听,你不是说琴韵不如我,我点拨点拨你,许你的琴韵从四分就涨到五分。”

“你可真会说,想听我弹琴直说,非说点拨我。”

梁娥眉令冬芷递过古琴,轻弄琴弦。

洛俪呢喃道:“我祖母送了我一把好琴,我记得母亲陪嫁里头也有一把上好的名琴,回头我与爹爹说说,请他开了库房寻来,名琴配美人就赠与姐姐罢。”

铁氏给洛俪的琴乃是千古名琴绕梁。

当年洛俪在琴技比试中一拿出来,一听那琴音,所有人都猜出来,只不大肯定,毕竟绕梁只是传说中存在的四大名琴之儿,就如曾经的焦尾一样,后来都失传了,再出的可能性不大。

铁氏生恐这名头太大,特意在绕梁上加了一个“小”,也伪装成仿制绕梁的名琴。

洛徘心里暗暗一怔:姐姐出手还真大手,梁氏嫁妆里头的名琴,定是价值不菲,她一句话就要送出去。

吴氏娘家的母亲、兄弟媳妇一直就眼馋梁氏的嫁妆,曾几次给吴氏出主意,让她从洛康手里讨过来打理。着实她们听说,当年梁氏出阁,郑国公府像是预感到全家难保,将大半个梁家的产业都陪嫁给梁氏。

吴、梁两家都是地道的皇城人氏,梁家名下可有不少百年老店,就是田庄都是打理了一百多年的,通常这些好东西都是家族留给掌家的儿子,可梁家却逆行此事,将最好的给了梁氏。

吴氏娘家的人想着既然梁氏没了,就该由继室吴氏继续打理。

吴氏曾有一度也动过心,先后提过两回,一次是洛俪去江南后第二年,他生下了一对双生子,觉得要给自己的儿子挣份家业。

刚说完,洛康就恼了,“是我养不起你,还是你缺吃少穿,你要打思思嫁妆的主意?那是俪姐儿的,你想都不要想。成亲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动思思嫁妆的主意,更不要把手伸到那上面,否则,别怪我薄情不留情面。”

洛康想做什么,意思是:如果吴氏做得太过份,他不在意休了吴氏。

吴氏安份了几年,直至娘家人在几年后又提了此事,直说看到洛康手底下一个心腹幕僚,原就是个吃不饱饭的穷酸秀才,三十二岁都娶不上媳妇,结果跟了洛康后,帮着洛康打理梁氏的嫁妆,在皇城买了体面的三进宅子不说,还娶了个二八妙龄的漂亮姑娘为媳妇,家里还置了田庄、店铺。直说那幕僚不晓得私下里吃了多少银钱,让吴氏将梁氏的嫁妆要过来,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便宜自家人。如果吴氏嫌东西太多管理不过来,吴氏娘家的弟弟不是读不成,可以让他帮忙打理。

吴氏觉得有道理,两个人温存时,与洛康吹枕边风,洛康正忙着办事,听她一说,当即掀开被子就走人。

吴氏委屈得哭了一夜。

不是说,女人在枕边给男人吹的风,男人都言听计从,可到了她这儿,那些话就像一把刀子,能把办了一半事的洛康直接给气跑。

之后,吴氏再不敢提这事。

她觉得对洛康,根本不能当他是寻常男人,其他男人受用的招,在他那儿施展不开。

洛徘心里知晓梁家嫁妆丰厚的事,早前原没甚想法,经不住外祖家的表兄弟们,时不时就提这事,每次说到时,那纯粹就是一副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洛仪更简单,听吴家表姐妹一说,眨巴着大眼睛,道:“那是我姐姐的,我爹说是给我姐姐的,我姐姐对我可好了,年年给我送礼物,一套值三千两银子的首饰给我做了十岁的生辰礼。开口讨要多没骨气”

一脸不屑的模样,仿佛她什么都有,唯独不差的就是钱。

此刻,梁娥眉见洛俪说那话,不悦地恼道:“你不好好听琴,又在那儿胡说,我就不弹了。”

洛俪嘟囔道:“我是觉得姐姐就差一把上好的名琴。”

她有一把名琴就够了,要那么多作甚?就如她常想:手头的钱够用就行,是一回事。

“弹,你怎能不弹呢,哪有弹一半的琴音。”

“也不知你这么懒与谁学的。”

“素纨,听到梁姑娘的评价没,说你家姑娘我懒,整个江南谁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三恶女,还真没人知道我是懒女,赶紧的,给我宣扬宣扬。”

早前不知道,出了顺天府地界,还真有人议论说“洛子一心做学问,德高望重,听说他孙女是个出名的恶女,能把庶妹推下荷花池淹个半死,气得洛子将她关到祠堂抄了一月的祖训。”

彼时,翠纱、素纨两人气得不成,要上去找那多嘴的船娘争辩,却被洛俪淡淡地一句“当成趣事听就不恼了。”

梁娥眉当时心下惊叹:若换成自己,未必如此淡定,倒是洛俪就跟听别人的趣事一般。

洛俪喜欢拿她“第三恶女”之名来自嘲,还说得很是高兴。

梁娥眉恼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可当真不弹。”

“瞧瞧,明明是你犯懒,非说我懒。来,来,让妹妹弹,今儿我心情大好,弹《传说》如何?这可是我娘、你姑母所谱名曲,这么好的曲子,居然没流传开,暴殄天物。”

怎没流传开,当年洛俪弹奏之后,整个江南的贵女就没有不喜欢的。

蘅芜女学的琴艺课先生最爱教女学子们弹的就是此曲。

《传说》是蘅芜女学的学子们必学的曲目,有琴曲,有笛曲还有箫曲。

梁娥眉连翻白眼,一路过来,当属洛俪的话最多,以前她也没发现洛俪有话唠的潜力。

洛俪接过琴,用手指一挑,琴音倾泄而出,用琴为笔,以音律为画,在她的指尖,一曲灵动又不失浪漫温馨、悠扬感人的曲调缓缓流泄。

梁娥眉是个很好的听者,当她听到美妙的琴音时,她会压低呼吸声,全神贯注地聆听,这支《传说》她也曾练过很多遍,论琴技,洛俪不及她;可洛俪的琴韵却是她拍马也追不上的。

白皙如雪的手指如盈然翩飞而舞的蝴蝶,轻轻拢着,慢慢捻动,近乎透明的指尖流泻出哀切、孤涩的瑟音,漫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理不清的爱恨,剪不断的情缘,纵横交织,如一生孽缘,似一世情虐。

洛俪似看到当年梁氏与洛康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情感历程,最后梁氏在权势争斗之中,毅然选择了断自己的性命,用这样别样的方式来呵护她的丈夫与女儿。

许是因此,洛康对梁氏一生难忘,也一生心痛,曾经多快乐、甜蜜,两人的结局就有多残忍、痛楚。

前方不远处,有两个骑马的男子:一人着玄衣长袍,头发高挽,裹着同样玄色的纶巾,背后负着一个锦缎包裹,里面包着长长方方的东西,似里面装着一个长形盒子;另一人衣着蓝袍,着江湖中人的束袖长袍打扮,左手握着一柄宝剑。因相隔太远,瞧不清二人的五官容貌。

“主子”

玄衣男子抬手示意他莫要说话,他的眸光在山野寻觅个遍,最终锁定在官道上徐徐行来的一队人马:他们一行有二十多人,有人骑马,有人乘车。前面是一辆皇城富贵人家的马车,后面又跟了一辆同样是富贵人家太太姑娘们乘用的马车。

这样的马车通常做得精致,外头车檐上会垂下流苏,四角翘檐多是悬挂铃铛,或拳头大小的铜铃,或声音悦耳的银铃,而车帘也制作考究,多是请府中最好的绣娘绣制,会在车帘上绣上各家各府的姓氏名称。有图腾的勋贵名门甚至不绣姓氏只绣本家的图腾,但凡是皇城、应天府的人,一瞧就知道他们是哪家的。

琴音在继续,声声婉转、缥缈,就如不似人间的曲目。

玄衣男子听得入迷。

琴音在温馨幸福得如同梦幻般的尾音里停下。

洛俪笑望着对面的梁娥眉。

梁娥眉道:“妹妹不如就以琴技参赛。”

“这不是姐姐最拿手的。”

“你琴技长进颇大,尤其这首《传说》,不瞒妹妹,就这支曲子,我自叹不如。”

洛俪乐了,却不是真的乐,而是觉得梁娥眉这话说得有趣,“素纨、冬芷,你们听见没,姐姐居然自认琴技不如我了。”她乐完之后,“姐姐不是糊弄我吧?”

梁娥眉睨了一下,“瞧你那得意模样,我只说就此曲琴技我不如你,你定是私下不知弹了多少回。”

前世的她,因这曲子是梁氏所谱,多有偏爱,弹得最多,也是她手把手教了第一琴才女之称的池宓。

池宓会弹此曲,令十五王爷赵徵对她一音钟情,可见此曲的魅力不小。

洛俪问道:“要不姐姐也弹一支。”

梁娥眉接过琴,“我弹《传说》你替我点评点评。”

“姐姐请”

曲子飘出,却是与前一次弹时完全不同的琴韵风格,洛俪弹时,是缥缈、是浪漫,是温馨、是美好,可梁娥眉弹时,却无法消除的忧伤,是如诉如歌的吟诵。

马车近了,玄衣男子看着领首的马车,这上面坐着的是苏氏,马车帘子上没有绣姓氏,只绣了翻开的籍图腾,灰色的帘底绣着蓝白相间的籍,籍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楹联“喜有两眼明,多交益友;恨无十年暇,尽读其”

蓝袍男子欲问,却见玄衣男子正凝神听琴,只得住了话,玄衣男子见车队走近,静静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琴曲终,蓝袍男子则好奇地问道:“主子,我们好些年不回来,皇城之中几时出现一个以籍为图腾的权贵名门?”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洛家。”

蓝袍少年一脸茫然,“莫非是窦氏的门生、亲戚?最近几年崛起的人物?”

玄袍男子回眸一望,“我说的是江南洛子的洛家,洛家幼子洛康在朝为官。图腾我也是第一次见,但那句对联我却知道,乃是洛子年轻时候勉励自己多读、潜心学问的楹联。别家用这样的图腾与楹联不妥,唯有洛家这样的香大家,用上更显底蕴。”

江南顺天府洛家在洛子之前是无名之辈,经不住人家祖坟冒了清烟,出了一个被天下读人捧得极高的“洛子”。

蓝袍男子沉吟道:“原是他家的,难怪琴技不俗。属下以为,虽弹的同一首曲子,可这前后的差别,韵味也相差太多。”

“这是两人弹奏同一支曲子,自然不同。洛家当真底蕴十足,家中养出两位如此琴技的姑娘。”

蓝袍男子正待问,看着跟随马车骑马而行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少年,马车里定然坐的是女眷。

玄衣男子道:“听闻扬州小画仙的爱女郑小妹嫁入洛家嫡次孙为妇。洛子的嫡孙女洛三娘更是江南出名的女神童,十岁之时,以中毒之身应战五位才女,唯琴技与皇城李秀妍并列第一,其他四项皆以出色成绩获胜,琴棋画、茶技上的造诣堪绝。”

十岁之身应战五人,五场就赢了四场,最后一场也只与李秀妍打了个平手。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即便是现下,亦有不少人谈论。

在人人夸赞洛三娘才华之时,她的恶女之名一直相伴,但瑕不掩瑜,赏其才华者居多。

蓝袍男子面露激动,“主子,我们要不跟上去,许能结识呢。”

玄衣男子神色淡然,但眼底的好奇与探究瞒不了人。

主仆二人静默跟在洛家车队后头,行得一程,玄衣男子似有不甘,纵马奔到传出琴音的马车右侧,引得在左侧行驶的洛徘半恼半怒地盯视过来。

“妹妹以为,我刚才弹得如何?”

一个清冷温婉的女音传出来。

洛俪想了片刻,“抛开琴技不说,单说琴韵。姐姐眼中的《传说》是什么样的?”

“自是美丽、温馨,甜蜜浪漫的爱情,没有其他爱情曲谱之中的波折,演绎的是爱情之中的各种美好。”

梁娥眉落音,静静地等着洛俪答话。

洛俪凝重地道:“十个人弹《传说》,会弹出十种不同的韵味;十个人听同一个人弹《传说》,亦会有十种不同的看法。既是姐姐问到,我亦说说我的看法。我以为:《传说》是女子对爱情中所有的幻想与美好,还有一份战胜困难的勇气,更有女子如菖蒲般坚韧的决心。”

这是一个抑扬顿挫,却又灵动委婉的声音,就像百灵鸟般的悦耳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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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被指婚吓跑

梁娥眉沉吟道:“难怪我弹出的曲子不如妹妹的轻快灵动。”她又悠悠道:“妹妹常说:要以曲感人,首先得让己入曲,琴若笔,曲如画,端看各人拿着这笔绘出怎样的画卷。”

洛俪是两世为人,琴韵优胜,又何曾不是占了这个便宜,“姐姐的琴韵自有特别之处,姐姐可曾一次性弹完过《情劫》?”

“未曾一次弹完过,九章之中亦是分章习练。撄”

洛俪道:“不妨进行全篇习练,虽说弹一遍要半个时辰,也只有在弹全篇时才可真正领悟。祖父常说,读要深入灵魂,其实是说读与其浅读倒不如不读,而一旦读了,就得读到的精髓。想来习练琴技也是如此,只弹其音就似浅读,领悟琴曲就得深达曲谱灵魂,也只有能振撼灵魂的曲子,才能称之为好曲。”

“这一路过来,与妹妹畅谈琴曲数次,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数,这一路畅谈远胜我闭门习练琴技数年。”

洛俪心里暗道:若非她两世为人,恐怕也难及梁娥眉的琴技。

“以姐姐的年纪、阅历,能有今日的琴技已属难得。”

梁娥眉道:“这要瞧与谁比对,若与妹妹比,我自是比不得的。妹妹以为,我与琴妃相比,琴技如何?”

洛俪惊道:“琴妃是谁?偿”

她离开几年,天下还出现了一位琴妃?

莫不是当今皇帝的宠妃?

素纨接过话道:“禀姑娘,琴妃就是当年在蘅芜女学与你斗琴的李四姑娘李秀妍。”

洛俪语调里带着笑意,“姐姐,这琴才女如何变成琴妃的?”

梁娥眉捂嘴轻咳一声,冬芷倒了半盏茶水递给她,“姑娘饮口茶润润喉咙。”

梁娥眉悠悠道:“说起来,这是一段佳话。我朝十五王爷,数年前云游天下,他别的不喜欢却独爱收集民间各种曲谱,对音律造诣甚高,故而得了个雅号叫‘琴王’。”

不是秦省之秦,也不是多情之‘情’,而是琴棋画的琴。可见琴王爷对音律痴迷到如何地步。

马车外,主仆二人突地听到有人提到“琴王”,都竖起了耳朵,就连洛徘也忘了两个跟着马车而行的男子。

梁娥眉的声音很好听,虽然与洛俪的声音很像,但语调、风格却又完全不同,多听二女的声音几次,很快就能分辩出来,“当年妹妹与李四姑娘在江南斗琴赛后,李四娘在皇城名声大盛,连宫中的太后也略有耳闻,曾几番召她入宫弹琴解闷。

大约三年前,被宫人们一提,太后突然想到了琴王爷,就道‘先帝第十五子既十五王爷也爱琴,不如哀家为你们赐婚’。”

洛俪道:“一句话,就赐婚了?”

“可不是一句话,是嫡妃还是侧妃就不知道,反正李四娘是琴王爷未过门的人。若是琴王爷回皇城,这第一件事就是迎娶李四娘过门。”

洛俪似被吓住,压低嗓门道:“太后不会宣我入宫吧?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可不要被人一句话就给赐婚,这对我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梁娥眉笑道:“妹妹都近皇城了,现在才知道害怕?”

“乱点鸳鸯谱的事,最是当权者爱玩的伎俩,我不是怕,是很怕,怕极了,不行我不能去皇城。回头,我与伯父伯娘说说,就说我是为了陪你解闷才将你送到顺天府。”洛俪捧着胸口,“我要被人这么赐婚,还不得犯了旧疾丢掉半条小命,我这小命衿贵着呢。”

她只想着去皇城瞧瞧,可没想到有这一岔,听梁娥眉一说,她不敢去了。

前世时,她没今生的名气大,直到与池宪订亲,这才入皇城,后来太后听说洛子有个才德兼备的孙女洛三娘,也曾问了几句,知道她订亲还不无遗憾,她怎么觉得,若自己不曾订亲,太后这是要赐婚的节奏。

梁娥眉见她当了真,“你不会真调头回江南?”

“我就是这么想的。”

“妹妹啊,你可别想一出是一出。”

“姐姐自是不懂的,你说就太后指的那些男子,会有什么好的,不是不晓五谷生长的,就是个大草包,要不就是一肚子坏水,像我这样灰扑扑得亦白亦黑,纯真可爱的小灰兔,那指定是送到狼嘴了,不成不成皇城去不得我不要去皇城,待到了前方客栈,我就与伯父道明一切,你们入皇城吧。”

梁娥眉颇有些无奈。

素纨若有所思,道:“以姑娘的名气、才貌,若被人瞧见,指定是件麻烦。”

翠纱怯怯地道:“可是小婢……已经两年没瞧见我爹娘兄弟了,眼瞧着就进皇城,却连亲人的面……”

洛俪笑得甜美:“翠纱,你先服侍着伯娘,待伯父回江南,你再跟着一道。素纨你呢?”

“我是姑娘的大丫头,自是姑娘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素纨你若想瞧皇城的亲人,也一并去。”

“这怎么使得,总不能让姑娘独自一人回江南。”

“使得,使得,祖父常说我与佛家有缘,佛祖会保佑我的。”

梁娥眉啐骂道:“素纨,你别理她,我瞧她这会子犯了疯病。”

“对,姐姐说我犯了疯病,这藉口真真好,我就告诉伯父,说我现在疯病犯了,要疯回江南去。”洛俪落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有着奇异地魔力,引得玄衣男子也不由笑了起来。

素纨怒喝一声:“谁在外头笑?”

她揭起车窗布帘一角,她瞧过去,马背上的玄衣男子亦望了过来,目光相对,皆是微微一怔,素纨意外的是这男子气度不凡,又有几分飘逸脱尘气息。而男子却看到了梁娥眉的正面,是一个绝/色美丽的少女,瞧上去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就如他早前所猜,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梁娥眉与他的目光一对,脸颊微红,快速移开了视线。

洛俪原对不相干的人和事少了好奇心,这会子见坐在对面的梁娥眉娇羞如花,亦扭头透过窗户一望,她这一刹的回眸,立时惊住了车外的两位陌生少年。

早有瞧到一个***,而这回眸的少女其姿容更在那位之上。

只一刹,洛俪回过头去,看着梁娥眉那张越来越胭红的脸,“姐姐,你脸好红啊快成红苹果了。”

“我……我热的。”梁娥眉结结巴巴地答道。

洛俪忙道:“冬芷,你家姑娘热,快把车帘子打起半截。”她望着车顶,“这可是十月,是初冬啊,我的好姐姐,这冬天发热,许是染风寒了,到了前面小镇,定要请个郎中给你诊诊脉。”

梁娥眉垂着头,连脑袋都不敢抬,而素纨还打着帘子看外头,直至洛俪用手轻扯一下,低声道:“将窗帘放下去。”

外头,传来玄衣男子的声音,“请问,你们是哪家的老爷?”

玄衣男子已打马奔往前方。

洛廉回眸,回礼道:“顺天府洛家。”

玄衣男子揖手道:“在下赵徵,有幸结识洛老爷,幸会幸会”

梁娥眉心头微颤,“妹妹,刚才我们还在议论琴王爷呢,居然就遇上了,这……”

难怪世人常说:莫在背后议论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

洛俪不以为然,“我们没说他坏话,就事论事,说的都是实情,担心作甚?”她凝了一下,似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是回家成亲的”

他是回皇城成亲的

她在这儿慌乱个甚?

只片刻,梁娥眉就淡定下来了。

她在遇到急事时,竟比不得洛俪的淡然洒脱,她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赵徽问道:“洛老爷可是琼林院的山长洛廉。”

“正是鄙人”洛廉打量着赵徵,“不知阁下可是十五王爷。”

“正是在下”

洛廉一早就发现他们跟着,早前远在他们前头,硬是站在路上不走,他还以为对方在等什么,直到他们的车队先完,却又跟在后头行了一程,最后索性跟着洛俪、梁娥眉坐的马车。

少年爱美人,何况洛廉自认这两个姑娘的确不俗,无论是才华还是容貌都是极好的。

洛廉抱拳:“幸会幸会”

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

赵徵问道:“此次洛山长入京,所为何事?”

洛廉答道:“前不久,皇恩浩荡,太后与皇上对洛家封爵赐赏,此次入京,我夫妻二人只为谢恩。”

两人一问一答,认识了,还一路闲聊了起来。

洛徘策马跟上洛廉,听洛廉与赵徵畅谈。

梁娥眉恼怒地看着洛俪。

“姐姐别自恼”

她是自恼?

她分明是恼洛俪,这臭丫头有时候坏死了,居然说她脸红,这不知道的会如何看她呀。

洛俪呵呵一笑,没心没肺地依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早前没想到赐婚一事,现在她是说什么也不能入皇城了,就算要去,也只能悄悄地,她必须参加明年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由别人掌握着姻缘,这感觉太糟糕了。

近晌午时分,洛廉大声道:“在前方林子里小憩半个时辰,众人用些吃食再赶路。”

太太、丫头下了马车,婆子丫头忙着摆上点心干粮,又有婆子移了个红泥小炉下来,令腿脚快的小子打了溪水烧水煮茶。

梁娥眉与洛俪各戴了一张纱帷帽。

林间,铺了两块地毯。太太姑娘围坐一处,洛廉与赵徵、洛徘又围坐一处,其他的下人各了干粮,各自立在不远处吃着。

洛俪吃了会干粮,让素纨给她拾掇一个包袱,“选一身江湖女儿的衣裙,就是你上回新给我做的那身,另给我拾掇一些银票。”

素纨担心洛俪被人给赐婚,老太爷都说要由姑娘做主,万一被太后赐婚,姑娘连哭的地儿都找不到。

洛俪走近洛廉,唤声“伯父”,柔柔笑道:“伯父,我……我就送你们到此吧,我现在就得改道回江南。”

苏氏惊呼一声,“什么?俪姐儿,你不是开玩笑吧?这……这都进顺天府了,明儿就能到皇城。”

洛俪垂着头,“伯父,你跟我来,我……我与你说几句话。”

洛廉随她走到十丈外,站在林间,洛俪低声道:“伯父,我真不能去皇城,我害怕,你说太后皇上最喜欢乱点鸳鸯谱,万一他们一句话把我的终身就给定了,别说我哭死,祖父肯定会郁闷得生病。我想了又想,这皇城我还真不能去。”

她压低嗓门,用近乎蚊鸣地声音道:“我至少不能明着进皇城,只能悄悄地回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伯父,我……先回顺天府转转,回头我骑马去找你们。要不,你把如何去洛府告诉我,我夜里回去。”

“你莫不是打算一个人走?”

“伯父英明。”

洛廉气得无语,洛俪的担心何偿没有道理。

太后很偏护窦家,万一那老太婆心血来潮,说让洛、窦联姻,别说洛子,便是他都能气得发狂。虽然洛俪说的一个可能,但是很怕万一,所以防范于未然是上上之策。

“你独身一人,伯父如何放心?”

“伯父,我的武功虽不及伯父,但自保还是有余。伯父,在家里时,我可看到你深夜到沉香别苑打探柳氏母子的虚实……”

洛廉自认谨慎,怎被她知道了,“你当时也在?”

“比伯父先到别苑屋顶,刚到不多会儿,就见伯父去了,我就躲在暗处,可惜伯父离开得太早,不知道萧怀青与他僮铜柱说话,我这才知道萧怀青在扬州欠十万两银子女票资之事。如果我不赶他们母子离开,萧怀青就要伯父替他还账,而且听他话的意思,好像拿着洛家的什么把柄……”

洛俪一席话,洛廉心头却是惊涛骇浪。

萧怀青拿着洛家的把柄,若是他不帮忙还债,就要以此为胁。

他心头暗自思量,萧怀青拿住的到底是什么把柄?

“伯父……”洛俪连唤三声,洛廉方回过神来。

洛廉道:“你先收拾一个包袱,我把马给你。”

“伯父,我……我好像不会骑马。”

好像……

明明是不会。

洛俪傻笑。

洛廉道:“你要走到皇城?”

“我的意思是……伯父这会儿得空,先教我骑马,我学学不就会了。”

洛廉立时大叫,指着洛俪怒斥道:“你当骑马一学就会,万一有个危险,重则丢命,轻则受伤,岂是你说的这么容易。”

洛俪弱弱地道:“好罢,我走路或是雇车坐船。”

洛廉这一嗓子吼得,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洛俪福了福身,像个没事人,回到车里,换了一身干练江湖女儿装:上身束袖秋裳,下头是一条石榴裙。身上背了一个包袱,脸上蒙了一张面纱,额上贴着银白色的钿片,那是一枚椭圆形的钿片,恰恰遮住眉心的胭脂痣。

苏氏倏尔起身,“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真让俪姐儿一个人回江南?”

洛廉道:“不去也好,就让她先回去。”

素纨此刻也换一身小户人家侍女的打扮,上头是束衣秋裳,下头是一条藏青色的绸裤,脚上踏着一双藏青底绣着蝴蝶纹的绣鞋,背上负了一个袱,模样儿俏生生地。

洛俪一脸歉意地道:“伯娘,我跟你们来,其实就是想在陪陪梁姐姐和伯娘,怕你们在路上闷得慌,这一路我都在说笑、弹琴就是替你们解闷的。”

苏氏心头一软,多贴心的孩子,丝毫不怀疑洛俪这话的真假,“我说,这都快近皇城了,怎么就不去了,你爹要知道你到顺天府了又回家,他还不得伤心。”

洛俪道:“我爹这些年一直不提接我回皇城,定有他的思量,所以……我不能贸然入城。”她福了福身,“素纨,你跟大太太去吧,待大太太回江南你就再回去。”

“小婢是姑娘的侍女,姑娘去哪儿,小婢就去哪儿。”

洛俪扬了扬头,“把我路上用的银钱都备足了。”

“姑娘,二千两银子,应该够了吧。”素纨低声地问。

洛俪点了点头,她挥了挥手,“伯父,我的那口大箱子,你给我收好了,回江南时,帮我带回去。”

洛徘紧张一揖,“三姐姐,你……你真要回江南。”

“比珍珠还真。三弟啊,乖乖的,回头你与爹说一声,就说我先回江南了,等我及笄之后,若得空再去皇城瞧他,我现在想祖父祖母了,想得都想哭了,得尽快回去。”

梁娥眉见她真要走,扯住洛俪的左臂,“你真担心啊,早知道我就不说琴妃的事。”

“你提醒得对,我一路都沉浸在玩乐之中,把这顶顶重要的大事给忘了。姐姐,你一路保重。”她压低嗓门,“回头与梁大哥说一声,小心有人给你指婚,让他在皇上跟前给你顶住了,最好先别让太后知道你的事,若被太后惦记上,你可就惨了。”

别人都希望太后指望,可她们俩都是有主见了,这会子心里怕怕的,尤其是洛俪直接吓得不敢入皇城。

洛俪挥了挥手,“伯父、伯娘慢走翠纱,跟大太太回皇城,瞧过你爹娘记得和大太太回江南。”

“素纨姐姐,一路上记得照顾好姑娘。”

“行了,你家姑娘我好歹也跟着师父走过江湖,你们别担心。素纨,我们走”

在洛家一行二十多人的注目下,洛俪洒脱地挥挥手臂,带着素纨,主仆二人各挎一个包袱翩然而去。

素纨走了一截,放小跑跟上洛俪。

“姑娘啊,你怎么不与大老爷要一辆马车,我们走路,许天黑也到不了码头。”

“我们为甚急着回江南,我们要边走边玩。素纨,你不想玩吗?先问问附近哪里有寺庙,我们寻个寺庙安身。”

啊——

素纨止住脚步。

回过神,洛俪已行至十丈外,她一路小跑跟上洛俪。

只听有人大喊一声:“三姑娘”

回首时,梁霸坐在车夫旁边,咧嘴傻笑,“大老爷不放心,新雇了一辆马车给三姑娘用,让小的一路将三姑娘主仆送到码头。”

素纨感动得泪光闪闪,她走了一截,连姑娘的脚程都赶不上,还在心下盘算,今儿许是天黑也走不到顺天府码头。

洛俪打起车帘,一眼看到自己那只大箱子,她说保管好,洛廉以为她想要这只箱子,罢了罢了,她真的想轻装上路,提醒洛廉这口大箱子,现在还多了一口箱子。

梁娥眉上了苏氏的马车。

洛廉让洛徘从附近小镇上新雇了一辆马车,又让梁霸护送洛俪主仆,这才放心带着众人启程前往京城。

苏氏轻啐一声,“三姑娘怎突然说不去皇城了。”

梁娥眉便将她偶然说到琴妃的事说了。

苏氏苦笑道:“被太后赐婚,这是多大的福份,我道那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原来还怕这个,吓得不敢入皇城。”

梁娥眉笑着,她可不敢说洛俪已经决定参加明年咸城女儿节才艺赛的事,身为女儿家,又有几个能自主姻缘,她想自主,洛俪更想自主。

洛俪明年参加,梁娥眉对自己的琴技还没有把握,她想再苦练一年,待后年定是要参加的。

车夫听说到了顺天府码头就付车资,在官道上跑得很快,原计划二更能到,结果酉时一刻就到了码头,洛俪还好,颠得素纨把胆汁都吐出来了,梁霸瞧得心疼不已。

到了码头,梁霸付了车资,打发车夫回去,在码头揽活很容易,这也是车夫愿意跑这一趟的原因。

洛俪并没有上船,而是再雇了一辆马车,带了梁霸、素纨去了顺天府城外古塔寺。

古塔寺相传是北齐时所建,曾经是北齐的皇家寺庙,香火鼎盛,到了如今,虽不是皇家寺庙,却是顺天府最大的古寺,每月初一、十五,香客云集。

洛俪让梁霸将箱子搬到香客房,寻了个支客僧,问道:“方丈大师在何处?”

“回女施主,大师正在禅房悟佛。”

“你将拜帖呈与方丈,他看后自会明了。”

支客僧面露迟疑,但觉这女子气质不凡,念了声“阿弥陀佛”。

过得半炷香,一个小和尚过来,“禀女施主,方丈请女施主移驾寺中后山女香客房。”

小和尚的后面跟着两个武僧,手里握着棍子。

洛俪点头含笑,“有劳小师傅,小女此行就只带了一口大箱子,还请二位武师傅帮忙抬过去。”

---题外话---亲爱的们,你是想看大章一章6000字,还是喜欢看小章一章1000、2000或3000字的,敬请留言哦,我以前都是用大章的,但众口难调,就想问问大家的意思进行规范字数上传。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意见哦,谢谢。

第148章 菊露(6000+)

早前住的香客房,没有围墙,是一间又一间的香客房,而后山女香客房却是单独的院子,里面摆设一应俱全,一瞧就是供身份尊贵的女香客所用,有正厅,有寝室,甚至还有茅厕恭房。

安顿好后,就有专门的小和尚送来斋饭,进了屋,小和尚不紧不慢地道:“女施主,我们寺里每日辰时用晨斋,酉时一刻用晚斋,晌午提供斋包。小院里有单独的小厨房,可让下人自行烧茶水……”

“有劳小师傅跑一趟了。”

小和尚行了佛礼告退。

梁霸不好进入洛俪的香客房,立在外头道:“这出家人也是看人下菜的?”

“不是。”洛俪笑着,“我递了拜帖,说我是江南洛家的洛三娘,特慕名来听大师讲禅。”

素纨不相信。

洛俪也知她不信,“能让自己住得更好些,为甚要与普通香客住一处,没瞧早前那香客房周围吵吵闹闹的,哪有这里清静自在。梁霸,你回房歇下,我们要在此处住上几日。”

素纨道:“姑娘住几日再回江南。”

洛俪道:“这才出来几天,你就想家了不成?”

素纨不说话,着实离开皇城时小,也没甚印象,而且梁妈妈在她的感情世界里亦师亦母,而洛俪就像她则亦主亦妹。

“素纨,给梁霸送一份斋饭过去,我们吃了饭,洗漱一番睡个好觉,明儿再给寺里添一笔香火钱。”

古塔寺的香客房,床上没挂帐子,是用木板制的通铺,即便是贵宾香客房,那也是设的通铺,可供三四人一起睡,只根据人数不多,备了不同数量的被褥偿。

素纨睡到半夜,突地坐了起来,看着床侧的洛俪,道:“姑娘,大师会不会把你在这儿的事传出去?要是登徒子知道,会不会打姑娘主意?”

“快睡吧,你当出家人口风不紧么,大师不会说的。”

次晨,洛俪带了素纨去斋饭用晨斋,清汤米粥、馒头、包子又一样腌制萝卜丝,今儿洛俪故意用特意的颜料,将自己的脸抹成了小麦色,在眼睛周围抹了些别的,将眼睛也弄小了,鼻梁周围还画了一些雀斑,原是十分的容貌,就变成了五分,现下更是连素纨的容貌都不及。依旧在额头贴了银钿,这样能遮住胭脂痣。

素纨乍一看时,凝了一下,“姑娘,我要不要也弄丑?”

“你舍得,梁霸瞧了还不得难忍,你这样就很好。”

洛俪回到香客院,取了一本佛经,翻看了几页,道:“素纨,你和梁霸闲着也闲着,一人抄一本佛经罢reads;”

“姑娘。”素纨颇是意外。

梁霸一头冷汗,他宁可去抄一百挑水,也不愿抄佛经一本。

洛俪笑眯眯地道:“抄吧你告诉梁霸,他什么时候抄完,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古塔寺,这可是由他决定,而不是由我决定的。”

梁霸在外头,立时大叫:“姑娘,你罚小的干别的,要不帮寺里抄一百挑水,要不帮寺里劈柴,你可千万别让小的抄什么佛经,小的宁愿干活。”

洛俪道:“好,既如此,就由素纨说了算,什么抄完一本佛经,什么时候离开。梁霸就帮寺挑水劈柴。”

梁霸得了令,乐呵呵地离去。

洛俪莞尔一笑,“素纨,瞧见了吧,以后梁霸欺负你,就就罚他写字,比罚他跪挫衣板还管用。”

素纨知她故意打趣,娇呼一声“姑娘,小婢不理你了。”

“不理好,那就不理罢。”

住持方丈请洛俪去听禅,洛俪闭目聆听。

之后,住持方丈令小和尚备了笔墨,要请洛俪留下墨宝。

洛俪猜到有此节,前世之时,池宪高中状元,曾在婚后与她到顺天府游玩,也曾在古塔寺住了两日,那时,住持方丈听说寺中来了个状元,且是洛门弟子,特意请池宪留下墨宝。池宪一时苦无对联,她便随口应了一句:“净土莲花,一花一佛一世界;牟尼珠献,三摩三藐三菩提。”

后,这副对联成为古塔寺大门上的对联,而世人只知是池宪所写,却不知字是他的字,联却是她的。

前世的她,甘愿为他、为池宓作嫁衣裳,今生却不愿再干这样的事,她要张扬,她要让世人记住自己的才华,何况今生的她,比前世更为用心刻苦,早已超越前世的才华,她虽然站在前世才华的肩上,却也成就了今生的她。

洛俪握笔,龙飞凤舞地题下佛门对联。

落笔时,住持方丈面含笑意。

洛俪福身道:“大师,对联还请不要在年节前挂出去。另外,还请大师保密,莫将小女在此清修之事告诉他人。”

住持方丈道:“贫僧会如小施主所愿。”

这就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住持方丈令小和尚收了对联。

“小施主来了,尝尝我古塔寺的铁观音,这是古塔寺后山种栽的铁观音,是从南方普济寺运来的。”

“让小女替大师沏壶茶。”

有小和尚搬了红泥小炉进来,里面烧着银炭,这些大寺庙,通常都有大香客供奉,从来不缺银子,广接八方信众,这素日收的香火钱也不少。

洛俪洗茶具,洗茶,沏茶,一整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之后便是香茗大师的“出水佛莲,”再是“纤指点莲”,佛莲很大,点莲细小,全由白气蒸雾所形成,看在眼里竟有一种出奇的美感,两个小和尚看得目瞪口呆。

“茶,自是茶的味道更为上乘,这种出莲现图之技,不过是玩耍耳,茶的味道沏得好,才是真的好。若能沏好茶,又能让茶之人耳目一新,引起茶的兴趣,自然就是一桩雅事。”

洛俪斟了一盏茶,让素纨双手奉给住持方丈。

他浅呷一口,“茶很香,味道比以前更为甘美reads;。”

洛俪亦捧了一盏,轻呷一口,“寺中的灵泉不错。”

上回,香茗大师就说他的修行寺庙——杭州梅花寺种有一片梅花,而这梅花用灵泉养育,已成灵梅,所谓灵梅,就是比普通梅花更有灵性、亦有了药用价值。

洛俪又呢喃道:“茶更好,乃是养身灵茶,长期饮用可强身健体,去掉体内浊气。”她摇头晃脑,面露憾色,“可惜了如此好茶,若能制成茶露,效果定然更加。”

住持方丈先是微怔,后又转为惊喜,“茶露……”

“就是凝炼出茶中精华,换言之,就像是熬药,把药里的精华熬到水里,数十种药汇聚成一碗汤汁,却有治病之效。茶露似酒却又非酒,乃是茶中精华,只是制作茶露工序繁复,若制成茶露,每日只需小呷一口,就能达到喝上五壶的效果。”

住持方丈越发激动,双肩微有颤栗,“小施主会制茶露?”

“在山上学艺之时,瞧我师父做过。”

骗人

明明是她从上看过。

芙蓉谷里,漫山遍里的芙蓉花,所以她学会了酿芙蓉酒。

又有许多菊/花,便想用菊制茶,茶没制成,眼瞧着就坏了,她就改制成菊露,不想最后还成功了,第一次做时不够好,后来却是极好的。

想来制茶露,与制菊露差不多。

“先是摘取含露的茶叶嫩芽……”洛俪的声音很好听,不紧不慢,细细地将制作茶露的法子讲给住持方丈听。

住持方丈听完,也大致明白如何制作。

“原来如此可惜现下是秋天,没有茶树嫩芽。”

“不碍事,若他年春天小女再来,亲自替大师制几坛茶露。上回杭州的香茗大师邀我严冬时节去梅花寺游玩赏梅。”

别的不知道,住持方丈却知,梅花寺早前不叫梅花寺,是因为香茗五十年前在寺中种了一片梅林,故而被江南人称为“梅花寺”,后来香茗大师名扬天下,成为第一茶艺高手,那寺庙便正式易名“梅花寺”。

“香茗师弟可不像会邀人赏梅的,莫非是想请小施主去制梅花露。”

洛俪笑了两声。

这老和尚一猜就中。

住持大师心里暗道:香茗一生,虽是出家人,嗜茶成瘾,尤其偏爱好茶。若知世间有茶露、梅花露,怎不想尝上几口。

住持大师见洛俪默认,眼睛一亮,道:“我寺中后山还有一片菊田,原是用来制菊茶供女香客们饮用,现下天气虽转冷,还有不少鲜菊,不知道小施主可能帮忙制成菊露。”

洛俪当即笑道:“制菊露我最拿手了,连我师父都说好。只是,所需的工具、物什大师可得预备齐全。”

“好说好说到了冬天,弟子闲着无事,就让他们明儿一早下田采菊,其他的用具,贫僧让其他弟子来预备。”

因为洛俪要帮古塔寺制菊露,素纨与梁霸得打下手,再有寺中二十多个僧人也一并帮忙,洛俪架着大锅开始了她忙碌的制菊露大业。

那么多的菊\花,制成菊露后,只得两坛子,皆是二斤一坛,而被制取菊中精华之菊,被她制成了菊饼,还能当成点心吃reads;。

住持方丈取了一小盏,饮了一口,一股菊香扑鼻,入口之后甘冽香甜,只是微微的甜,却能温暖人的五腑内脏,“这就是茶露?”

“也可以制成菊/花酒,使用法子与这不同,佛家寺庙不能饮酒的,茶露最好。菊沫可制成点心吃,能祛火明目。大师,我瞧这菊沫甚好,送我几斤,让我带回家做菊饼吃。”

住持方丈让弟子包了几斤菊沫给洛俪。

洛俪瞧了眼菊露,“大师再送我半斤菊露,我好孝敬家中长辈。”

住持方丈让弟子在一边学习,亲眼看到洛俪制作菊露,想来制作茶露也这差不多,着实他听洛俪说过,似乎与这工序一样,寺中僧人学得此技,他日寺中就多了一样名,定会因此而闻名。

住持方丈又让弟子取了一个装半斤的瓶子来,装了半斤菊露送给洛俪。

洛俪道:“菊露可埋地下,时间越外,菊香越浓,似茶非茶,似酒却无酒味,又能如酒越陈越香。”

这里正说话,就听到空中有人大叫:“圆观师兄,你寺中有好茶,师弟特来讨上一盏。”

这声音……

没错,洛俪可以肯定,正是香茗大师,果然空中人影一晃,一个着灰色僧袍的老者扑向坛子,素绢以为要抢,抱在怀里连连闪身,不想那人却扑向一只坛子,抱在怀里大饮一口,吧唧吧唧嘴巴,“菊露,这是菊露,真香,存上几年就更香。”

此刻住持方丈已经抱了另一坛刚封好的,赶紧递给心腹弟子,“快送我禅房去,给我收好”

香茗大师为了茶,痴迷到可以舍命的地步,饮了一口,再浅尝一口,“圆观师兄,这坛就归我了。”

“你……我二十亩菊田,就只制了两坛,你一来就要分一半?”

“别小气嘛”香茗眯着眼睛,一脸陶醉,突地一启双眸,立时乐了,“洛家小姑娘,你不在江南待着,怎么来顺天府了?你祖父舍得让你出门了。”

洛俪心头冒汗,她都改变妆容成这样,他也能认出来。

香茗大师道:“我只道你会酿百花醉,还会制茶露,不错味道甚合老纳口味。”

洛俪福身问道:“大师的梅花开了?”

“快了,快了,我近来四下寻找新东西,一到顺天府码头就闻到香味了,寻呀寻,发现是从这里飘出去的,此行不虚,得了大半坛子菊露,可以回杭州了。”

来时突然,去时洒脱。

香茗大师盖好菊露坛子,翩然而去,空中传来他的声音:“年节之后,邀圆观师兄到我梅花寺尝梅茶,别来晚了晚了可没得喝。”

住持大师心疼他的菊露,小姑娘都不好意思多要,那么多的菊露就被香茗给抱走了,他可真不客气,是了,他从不客气,在天下各家的寺庙里,见到什么合意的,定是要尝尝,尤其是茶叶。

一边的和尚道:“师父莫气,到时候你老带上弟子,弟子从梅花寺弄两坛花露,不,弄三坛回来。”

住持大师哭笑不得。

众人各自散去。

素纨看着自己才抄半本的佛经,这已经过了五天啊,今天一定要用心抄,抄完了,姑娘就可以离开寺庙了reads;。梁霸爱吃肉,这吃了几天的素食,吃得人都没精神了,洛俪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去外头吃顿好的,可他舍不得吃独食,悄悄买了卤食回来,洛俪不吃,倒便宜了素纨与梁霸。

第七日一早,洛俪让梁霸雇了一辆马车,主仆二人拾掇一番,将大箱子移到马车上,乘马车前往皇城。

*

且说那日,洛俪半道上折道“回江南”。

洛廉遣梁霸护送,苏氏埋怨洛廉不多派几人,洛廉只不解释。

洛俪知道他去夜探柳氏母子,而他却不知当时洛俪在旁,他自恃武功高强,以他的武功修为,不可能发现不了,若不是洛俪掩息太好,就是武功不在他之下。

这样的洛俪,就算行走江湖也能保护好自己。

夜里,一行人在顺天府一个小镇客栈下榻,次日五更未到所有人起来整理行礼,而此时,早已不见赵徵主仆的身影。

苏氏呢喃道:“莫不是嫌我们人多,不愿与我们同行。”

待得次日酉时,官道上出现一行人,领首者依然是铁建章、卢淮安、梁俊与夜公瑾四人,远远儿地,夜公瑾唤了声“俪妹妹,我来接你了。”

梁娥眉汗滴滴的。

苏氏冷着脸。

看来洛俪不来是对的,瞧瞧这些狼,不安好心,而洛俪直接被吓得“回江南”。

洛廉淡淡地道:“俪姐儿回江南了。”

夜公瑾似被雷霹了,立时那脸色甚是精彩,“几时回江南的?”

苏氏道:“都到了顺天府青坡县,她却道:此行是为了给我与俏儿解闷才一路相随,现在她得回去陪老太爷、老太太,怎么也留不住,带着丫头、随从调头就回了江南。”

梁俊愣愣的。

铁建章与卢淮安则看着夜公瑾,他一门心思,热情高涨,没想人却先回去了,这不是扫他的面子。

梁娥眉打起车帘,唤了声“哥”。

梁俊下马,兄妹相对,彼此都是笑意,他压低嗓门:“俪妹妹真回去了?”

梁娥眉低声道:“真回去了。说义父家里没让她回皇城,她就不要去了,义父有此意定有他的考量。”

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失望。

洛廉怒道:“老夫怎么教了你们这几个弟子,接到老夫不高兴?”

卢淮安揖手笑道:“我们就是来接先生的,怎会不高兴,先生能来,是我们做学生之福。”冲铁建章眨眨眼睛,铁建章跟着附和了几句。

洛廉朗声大喝一声:“赶路,再有一个时辰就进皇城了。”

夜公瑾闷闷不乐,听说洛俪要来,他高兴了好几日,夜里都在想着给他的俪妹妹一些什么好东西,可她倒好,都到顺天府青坡县了,只剩一日脚程,硬是调头回江南了。

她到底有没有喜欢他?

他可是一直念着她,从她才十岁就牵肠挂肚,那几年她学艺在外,他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

与夜公瑾一样失望的,是洛家的四姑娘洛仪,知道今儿洛俪要来,下学后就往家跑,遣了丫头去二门处,“看到我姐姐回来,赶紧告诉我reads;。”

终于听到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来禀,“四姑娘,三姑娘来了大老爷一行人进大门了。”

洛仪飞野似地跑到二门上,看到一个粉衣少女面戴纱帷帽,身后跟着两个服侍丫头,她奔了过去,站在几步之外,甜甜地唤着:“姐姐姐姐,我可想你了,你终于来了。”

梁娥眉揭起轻纱,笑盈盈地道:“仪妹妹几年没见,长得好高啊。”

这不是她姐姐?

洛仪伸着脖子往后头瞧,“义姐,我姐姐呢,信里不是说她也来的,都上船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自己的长姐。

长姐是女神童,她就像一个传说般存在。

父亲一直以长姐为傲,而祖父极是疼爱长姐。

冬芷垂首道:“四姑娘,三姑娘是上了船,到了顺天府青坡县,说一路相随是为了陪大太太和我家姑娘说话解闷,执意要回江南,说她想老太爷老太太了。”

洛仪一听,小嘴一扁,呜哇一声哭着跑了。

她的脸面丢大了,她可是在女学里与同窗说,她姐姐要入京了,所有的同窗都羡慕极了,还说要到她家瞧她那位名满天下的女神童姐姐,她可如何与人家说啊,呜呜,姐姐没来啊

晚饭时,洛仪说身子不适,没参加洛康给兄嫂举办的揭风宴,夜公瑾也以公务繁忙为藉口早早回宫,倒是梁俊、卢淮安、铁建章三人留下来凑趣,毕竟他们都是洛廉的弟子,先生来了,身为弟子自当相陪。

用罢宴,各人散去。

房中,洛康问到洛俪的事。

洛廉将洛俪的担心说了,洛康哭笑不得,无奈摇头,“不来是对的,仪儿那丫头,这才几日,就将三娘要来的事说得整个菡萏女学都知晓。太后若知晓,必心生好奇,近来太后变得很古怪,前儿还说,要让保皇、窦氏两派的人握手言和,最好的法子就是联姻。要将窦国舅的女儿窦华浓赐嫁给郑国候梁俊。”

没等梁俊开口,窦华浓哭闹着入宫,直说她已有心上人,非那人不嫁,若太后赐婚,她索性寻一根白绫吊死算了。

窦太后被气得不轻,直接将窦华浓赶了出去,又召窦夫人训骂一通。

洛康道:“近来太后性子变得很古怪,崇信道士,又宠一个叫甘霖的内侍。镇日的要修身养性,还说什么结善缘解冤气,要化干戈为玉帛,尤其喜欢给人赐婚,还专爱将保皇派家的公子姑娘与窦氏派的公子姑娘凑成对。短短一月,已经下了十道赐婚圣旨,各家敢怒不敢言,不光窦国舅被她闹得头大,就是杨丞相也是有苦难言。”

“清流这边……没什么事罢?”

“我们原就中立,不树敌,只为朝廷办差,太后不曾上心。”

洛廉扬着头,上回洛俪说要送夜公瑾一个大礼,针对的目标就是太后,莫不是与洛俪的事有关联,洛俪快到皇城,突然说不来,莫不是猜到什么。他轻拍着洛康的肩膀,“三弟生了个好女儿,俪姐儿很贴心懂事。”他压低嗓门,低到唯有洛康一人能听见:“她会来皇城,只不敢走明路,或许哪天夜里突然就出现了。”

“大哥……”

不要说这么恐怖。

只有鬼怪才夜里出现,而他的女儿要夜里造访。

第149章 夜归

洛廉又道:“我递了谢恩呈表,只等礼部回复消息,便入宫叩皇恩。”

皇帝封赐受封之人需入宫谢恩。

虽是谢恩,还会献上一些土仪、宝贝等物,以示对皇家的看重。

洛廉此次入京,带了几件洛瑞的笔墨丹青作为礼物,再有一些顺天府的土仪特产。

洛康想着近来皇帝似乎有些不同,还时常问到他家的一些事,“皇上对我们家的恩赏是否太厚了些。撄”

“三弟,皇恩浩荡,我们拒绝不得。”

皇帝厚赏洛家,一是因为洛廉是他的先生,二许是因为洛俪。洛俪的父亲在朝为官,现在官拜正三,只差半步就能做到从一尚之职。皇帝赏了洛瑞一等文穆候,封洛廉三等嘉义伯,这爵位都是赏给本人的偿。

大赵赐爵亦有三种:一种是独赏给一人;一种是世袭罔替,第一代是几等爵位,代代相传后,父传子,子传孙,不降爵;还有一种是世袭爵位,这种是降级袭爵,父是一等,子袭时就降为二等,以此类推。

郑国公这个爵位,原就是世袭罔替的,且是世袭了八代的爵位,是在大赵朝第一代赵元祖皇帝时就有,而今到了梁俊这里,降为候爵封为郑国候。

洛廉入京,皇城院的朱山长在家设宴款待洛廉夫妇,世交老友相聚又是一场热闹,同到朱山长参加酒宴的,还有皇城院当年同朱山长一道来的江南籍夫子先生。

洛仪因为洛俪没来皇城,觉得丢了颜面,在家装病不去女学。吴氏说道了半天,她还是不肯去,看她蔫蔫的,用手一探,额头发烫,装病装得真生了病。吴氏懒得训她,着家中下人请来郎中,拘着洛仪在家吃药养病。

洛仪的几个同窗贵女,见她几日未去,以为洛仪赖在家里陪长姐,一问才知生病了,私下里议论了一番,说洛仪许是没了面子给闹的。

洛仪先装病三日,后生病三日,病好之后,吴氏不放心,恐她返了病气,束她在家休养。生病的女学子,就算进了女学,也会要求回家休养,恐她给其他同窗过了病气reads;。

洛仪身边服侍的丫头,再不敢提洛俪的名字,着实洛仪忌讳得紧,时不时望着屋顶自言自语,“姐姐明明都到顺天府青坡县了,一日路程就能回家,为甚不来了?”

为什么不来?

爹在这里,哥哥在这里,她在这里,就算梁氏没了,她洛仪的母亲,不也是姐姐的母亲么,为什么不回家?

洛仪想不明白,这样沉沉地想着,压在心头,越发难解,只沉得这个姐姐让她看不透,也理解不了。

她躺在床上想不明白,坐在桌前想不明白,立在窗前继续想,想着想着,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外头大叫:“白萼,有飞人”

丫头正在给她铺张,往外头一望,“姑娘,你刚病过一场,许是眼花了,烫了脚就上床歇息吧。”

“你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看到飞人了,嗖的一下就……”洛仪顿了一下,那飞人好像落到父亲的房了,不会是刺客吧?可是没听到声响,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把斗篷给我披上。”

“姑娘,二更天了。”

“你是姑娘,还是我是姑娘,快点。”

洛仪转身取来斗篷,往身上一披,提着裙子下了阁楼。

白萼担心出了事,支着灯笼跟在后头,主仆二人身后又跟了两个三等丫头,两人手里各撑了一只灯笼。

洛俪落在洛府房的院子里,如花瓣飘落地上的细微声响。

烛光映出三个人的身影:洛廉高大魁梧的身影,那宽厚的双肩,似能支撑起天地;洛径不及其父高大,背影显沉稳而踏实,给人一种安心感;洛康显得清瘦,身高与洛廉一样,就连背影都让人觉得有些疲惫。

数年前,洛康带着吴氏母子回江南给洛瑞贺寿,那时候的她才得五岁,对洛康的印象就是严厉,不爱言谈。

他,只是不知道给自己年幼的女儿说什么话。

但与洛廉父子说话时,他滔滔不绝,在分析政局时也有独到而尖锐的认识。

她定定心神,调好呼吸,声音不高不低地走近门口,“伯父、父亲、大哥,俪儿回来了”

洛径道了句“我的天”转身打开了房的大门,月色下,洛俪披着一件短斗篷,笑意盈盈地立在门外,“大哥,梁霸、素纨到了西侧门,劳你把他们接进来。先将他们安顿好,就安顿到……大哥的西府院子里,那口大箱子你就带到我爹房来。”

洛径回头看洛廉,洛廉冲他点点头,洛康神情恍惚,讷讷地看着从门外进来的少女,她的脸上蒙着面纱,抬手之间,洛俪摘下了面纱,又轻柔地抠下额上的银色花钿,眉心那一枚殷红的胭脂痣,如同桃花瓣,又似一滴鲜艳欲滴的血。

“不孝女洛俪给父亲请安”

“你……你……”

洛康立时泪眼朦胧,这是他与梁思思的女儿,也是梁思思留在世间唯一的骨血,他担心吴氏薄待,又担心自己无法面对那张长得像极了亡妻面容的女儿,在铁氏提出要照顾她时,他同意了。

离开时,她还是一个抱在怀里软软的小女孩,而今已然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眉心那出生就有的胭脂痣,正静默证实着她的身份。

洛廉轻声道:“三弟,地上凉,让俪姐儿先起来罢。”

洛康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快速转身抹掉眼泪reads;。

洛俪与梁思思相似的容颜,在他面对之时,往事斑驳而过,容颜苍白,泪光闪烁,一幕幕俪影飘飞,衣香出尘的光影滑过幽深眼底。那些尘封的旧事如此清晰,如此刻骨铭心,而今,仙侣璧人天人永隔,他的爱妻梁氏早已化为白骨红颜,生死两相隔,让他不能不心痛,不得不面对失去挚爱的痛楚。

洛俪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枚药丸,“父亲,这糖药丸甚好,你服下吧。”

洛康接过,迟疑地看着药丸。

洛廉笑道:“我也吃过一枚,吃下后,就变得比你还年轻了。”

洛康含泪笑着,往嘴里一塞。

外头,传来洛仪的声音:“大哥,我看到刺客飞进房了你快进去保护我爹……”

洛径轻斥道:“胡说,哪有什么刺客,我刚从房出来,是我爹与三叔在讨论学问。天色晚了,四妹妹还是回屋早些歇下,听说你这次病了一次,明儿是要去女学的。”

洛仪鼓着小嘴,心里暗道:白萼说她瞧错了,现在连洛径也斥她,家里就没人相信她的话。如果说话的是她姐姐,是不是他们就不这样看了?

她佯装转身往阁楼去,见洛径走远,心里琢磨着如何进房一探究竟,她没看花眼,她揉眼睛了,的确看到一个漂亮的影子从府外飞进来,然后飞到了父亲的房,为什么大哥说没有人?

她歪着脑袋,更加确定自己没瞧错。

洛仪回了阁楼,不褪斗篷,坐在贵妃椅上发呆,她必须再去瞧瞧才放心,只是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

洛康服下药丸,洛廉才低声道:“你吃下的乃是比九转玉露丸还好的东西,叫淬体排毒丸,吃下之后,根据各人习武和体质不同,能排出污浊,三弟也是自幼习过武功的,我瞧一个时辰就能发作。先是拉肚子,再是出汗,这几日你多喝水,直到汗水从黑变灰、变棕,最后变成透明时,体内的污浊就排完了……”

洛廉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与洛康经说了一遍。

洛康问道:“这东西还有么?”

洛俪笑道:“父亲,我下山统共就只得了五枚,祖父祖母铁嬷嬷与伯父、你各吃了一枚,哪里还有。不过家里还有九转玉露丸。”

她看了看洛廉,那模样就是在说,给了伯父了。

洛廉道:“有两枚,给我了,此次入京,身上亦带了一枚,既然如此,就送一枚给三弟。”

他往怀里一探,摸着小瓶来,将药递给洛康。

洛康闻了又闻,嗅了又嗅,终是转身去了房后头,许了个机关暗格,小心地藏匿起来。

洛廉打量着洛俪,“你刚才若不说话,我与洛径都没察觉你入了院子。你习练的是什么武功?”

“上山四载,除了习练一套剑法,就是一套专适合女儿家习练的内功心法,其他武功乃是祖母和铁嬷嬷所授。之所以我瞧着不易被查察,许是因为当年离家,铁嬷嬷把一生内力真气都输给我的缘故。我现在拥有近六十年的内力真气,日日习练,若武功还不长进,岂不要气坏祖母?”

洛廉笑道:“待回江南,我们伯侄好好比划比划,也好让我领教领教你的武功。”

洛俪吃吃笑了起来。

洛康将九转玉露丸收好,这可是宝贝,听说太后为了得到此药丸,派人去奉天府,逼着玉家交出此物,玉家是交了,心头肯定埋怨得紧reads;。他还听梁俊说,皇帝派人将窦家的那枚也给盗走了。

皇帝、太后处各有一枚。

洛康从后头出来,与洛廉并排坐到案前,而洛俪则坐到茶案旁,洛康还在打量着洛俪,每多看一眼,就觉得多痛一分。如果梁氏还在,看到女儿长得这般好,指不定如何高兴,到底是他无能,累得她被人说道、欺负,还要她牺牲自己来保护他的气节。

他要保护女儿

不会让她受伤。

外头,洛径带着两个小厮,都是西府那边的人,现在梁霸、素纨都安顿好了,就如洛俪所言,住在西府客院里。

洛俪闪身藏起,待小厮将大箱子搁下离去,确定屋里只有自己人,她才缓缓出来,取了钥匙打开大箱子。

“父亲,这是百花酒,又叫百花酿、百花醉,虽只二斤,却是稀罕之物,其价值当以滴来售卖。”

洛俪落音。

洛廉正容道:“俪姐儿说的不错,上回香茗大师曾出十金一滴的天价,父亲只推说家里再没了。我亦只饮过一回,往后三弟困乏之时,可以饮上一小口解乏。”

洛径舔着舌头,“三叔,要不打开,也让我尝一口,味。”

一滴十金的百花酿,肯定不止是好喝。

洛康道:“取三只小盏来。”

洛径应答一声,熟门熟路地取了酒盏,只一口酒的那种,倒了三盏,立时香味四溢,除洛俪外,三人各执一盏。

洛廉闻了又闻,“俪姐儿,你祖父那儿还藏有多少?”

“这东西喝一口就少一口,又不会涨出来。不过这次滞留顺天府,我在古塔寺帮圆观大师制了四斤菊露,二十亩的菊田只得四斤,我分了半斤给祖父尝新,又得了几斤制菊露的菊渣,路上时,将制菊饼的法子告诉了素绢,明儿借西府小厨房做些菊饼吃。”

洛径问道:“二十亩菊田只制出四斤菊露?”

这东西得多珍贵。

洛俪道:“菊露也好,百花酿也罢,都是养身佳,可以延年益寿,比人参、鹿茸、燕窝还好。要不我分二两菊露给父亲,这东西埋在地上,藏的时间越久越香,若是父亲在一坛十斤的酒里加上两滴菊露,就能变成菊酒。”

洛径来了兴趣,不知真伪,当场就道:“我认识一个朋友,家里就是酿酒的,前儿从他家买了一批同盛金烧酒,我抱一坛来,我再让大\奶奶吩咐小厨房做几个下酒菜。”

洛廉觉得今儿心情好,吃几杯也无妨,“多做些素菜”

洛径道了声“知道了”,又匆匆离了房。

他一出来,躲在暗处的洛俪就瞧见了,早前抬着个箱子进去,这会儿又急匆匆地出来,大哥、伯父、父亲三人到底在做什么?

洛康又寻了个小瓶子出来,洛俪从菊露里倒出了四之一成,重新将坛子封死搁好。

洛廉道:“俪姐儿,回了江南,你分伯父二两。”

到了洛瑞和铁氏手里,哪还有他的份,铁氏很抠,除了对洛瑞与洛俪大方些,对其他人都把得严。

“好reads;。”洛俪应得爽快,“待杭州梅花寺的梅花开了,我要帮香茗大师制梅花酿和梅露,到时候亦能弄些回去,古寺之中的菊、梅,因僧人潜心养植,多了一股子灵气,比外头的东西更好,香味更纯正。”

洛径回来时,抱了一大坛的酒,身后又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丫头,近了房,他打量了一下立在门外的僮,“都机警些,我与大老爷、三老爷谈事,莫让人靠近。”又对身后的丫头道:“你们俩把食盒放下,一会儿大\奶奶备了其他的下酒菜,你送到门口即可,我自来取。”

“是。”

他进了房,洛康倒了三滴菊露进去,只片刻,一股异香扑鼻而至。

“若菊露存放十年以上,一滴即可。”

洛径啧啧称奇。

几人三两下摆好了桌子,又将下酒菜、碗筷、酒壶、酒杯等摆上。

洛俪自取了一个漂亮的玉葫芦出来,只有半个拳头大小,拔开塞子,小抿一口,引得三个齐刷刷地看着她,“百花酿,我带在身上解乏用的,你们刚才不是饮过了,我可喝不来这种烈酒,你们吃罢,其实我忘了说,加百花酿会更香,另外,爹在吃药,别沾荤腥,等过了这几日再吃荤腥,酒可以喝。”

她站起身,往酒坛里加了几滴百花酿,“你们尝尝,现在的滋味肯定不同。”

三人各倒了酒,细细一,果真不俗。

洛俪将素菜移到洛康面前。

洛康自是不语,举着筷子吃起来。

房外头的洛仪吸着鼻子拼命的闻嗅,像花一样香的酒,伯父大哥与爹爹三个人躲在房饮美酒,吃好菜,真是太过分了

洛康道:“勤,明儿帮我买上三十坛同盛烧金,我瞧这样喝着不错,先弄上三十坛埋到地下,想吃的时候挖一坛起来。”

洛俪觉得这样坐在一处真好,“伯父和爹爹可莫吃醉了,身子要紧,尤其是爹爹,正吃着药,最忌吃醉,待汗珠变明,你吃醉我也不拦着,但这几日不成。不如,爹爹明儿请假,就说病了。”

洛康笑。

女儿关心他啊,她就和思思一样,都是贴心的女子。

洛仪又不敢进房,在外头转了一圈,本想回阁楼,却又不甘心,就藏在房外的花丛里,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洛径抱着个酒坛出来,洛廉跟在后面带了两分醉酒。

洛廉道:“痛快,这酒好,好”

洛径笑道:“剩下的几斤就归我了。”

洛廉摆了摆手,“去罢,我回屋睡觉。”

洛径对房的两个僮道:“扶大老爷回去,别让他摔着了。”

僮应声。

房里,洛康细细地看着洛俪,他已经跑了两趟厕所了,拉出的东西奇臭无比。

“俪儿,给你娘上炷香罢。”

他拉着洛俪的手,进了小佛堂,香案前供着梁氏的画影,这是一袭浅黄衣袍的美丽女子,站在海棠树下,眉眼含笑,眼似善语,唇角含情,画上的女子头发根根细腻,可见绘画者对她有极深的感情,而这画亦非一朝一夕所成,她的双手握放在胸前,仪态万千,贵气逼人。

洛俪前世今生对母亲的印象都不深,看着画上的人,一种油然而生的熟络感充斥心头,无论是前世的她还是今生的她,鼻子、嘴巴、下巴都长得像梁氏,而她的额头、眉眼却像极了洛康,她似乎融合了一对天侣璧人的所有优点而生reads;。

洛俪意外地发现母亲的脖子亦有一枚胭脂痣,“爹,娘也有胭脂痣?”

“听说你外婆也是有的,她出生时有,而到了你这儿,胭脂痣就长到了眉心。”

洛俪执香而跪,三跪九拜后,将香***香案。

洛康在一边呢喃道:“思思,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她和你一样聪明又贴心,长得像你又像我,美丽端庄……”

看到了吗,女儿长大了。

我不曾见证她成长的足迹,她便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愧对爱女,亦一样愧对梁氏。

洛康的眼泪不由自己的滑落,却不愿让女儿瞧见,总是转过身去拭泪。

“爹,娘若在天有灵,也希望你能平安快乐,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娘,为了身边爱着我们,我们也在乎的人。”

“对,你说得真好。”

洛康将洛俪揽在怀里,他这冰冷了十几年的心,这一刻似又活过来了,为他的女儿,看着洛俪,他似乎觉得梁氏并没有死,她还在,她给他留下了他们的女儿。

洛仪在僮离开后,怀揣猎奇之心,悄悄进了房,一进来就见房的八仙桌上一片狼藉,屋子里全都是一股酒香。

她将脑袋往小佛堂方向一探,立时持到父亲拥着一个女子,只片刻,怒火乱窜,她破口大骂:“臭女人,你给滚出来不要脸……”

正要再骂,嘴巴却被人一把捂住,捂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少女,她惊异地盯着少女眉心的胭脂痣,洛徊去江南后,曾在家里提过一件窘事,便是他将洛俪眉收的胭脂痣当成了贴上去的花钿,直接一把揪得洛俪眉心瘀紫,为此还惹来铁氏的一场训斥,而洛俪更是顶着被揪紫的额头生活了好几日。

所以,她知道姐姐眉心有一个漂亮的胭脂痣。

耳畔,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别吵,我是你长姐,父亲只是一时激动,把我当成小孩子抱了一下。”

洛仪转着眼珠子,正瞧见父亲转身抹眼泪。

在她心里,洛康一直是个严肃又不苟言笑的人,对洛徘严格,对她也很少宠溺,对她那个顽皮的弟弟,一气之下直接打屁股,所以,洛仪很畏惧洛康。没想到父亲见到久别的姐姐居然会哭,还哭得双眼红肿。

洛俪忆起前世的洛仪,其实是个极好哄的孩子,“不许叫”

洛仪点头。

洛俪放开手,“四妹妹长得真漂亮,像母亲呢,将来定是个大美人。”

洛仪心里暗道:虽然自己长得不差,可与这长姐一比,立时高低立见。

洛仪低声道:“姐姐为什么要骗人?说你回江南了?”

洛康恼道:“怎么和你长姐说话的?”

洛仪害怕地移开视线,不敢看洛康的脸。

洛俪笑道:“爹,不要紧的。”她顿了片刻,“妹妹一定生气了,姐姐向你道歉,要不姐姐教你茶技,就当是向你赔礼。”

第246章 倾城嫁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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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倾城嫁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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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倾城嫁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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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倾城嫁妆4

“梁大哥知道了,不就等于皇帝知道,谨慎些总是好的,我就怕出了岔子。都到了顺天府,不来看看我爹和大哥也说不过去,前儿我爹把我娘的嫁妆簿子送来,让我过过目,我和素纨摘录整理了一下,唤姐姐过来就是商议的。”

梁娥眉不由吃吃笑了起来,“那是义母的嫁妆,你唤来商议个甚?”

“你少与我打哈哈,我说正经的呢。”洛俪搁下笔,转身取了几个簿子来,“我娘当年的嫁妆着实丰厚,名下田庄有五处,其中有三处大田庄全是一千亩良田以上的,皇城石堡县有一座三千亩的大田庄,是连成片的良田,里面用的庄头原是梁家世代忠仆沈长禄,仅沈长禄的子孙就高达近百人,此人有子六人,子再生孙,男丁十九人,闺女十五人,又有重孙九个,是个大家族。他的儿子、儿媳、孙儿孙媳个个都是有本事,或擅侍弄果树,或擅侍弄蔬菜,又或是擅于养鸡鸭、养鱼……无论是养家禽家畜,还是种庄嫁,有他这一大家上,抵上多少好的……醢”

洛俪以为:当年大舅舅梁思远与外婆冯氏,许是猜到梁家会有大劫,方将梁家祖传的几个大田庄都给了梁。

与其被朝廷收没,陪嫁给梁氏不算便宜外人,好歹能给女儿撑撑面子,照着规矩,除是诛连六族的大罪,否则不会罪及嫁出门的女儿。

让洛俪猜到梁家当年用意的原因,是因洛康送来的嫁妆簿子里有“镇恶剑”。这原是一把名剑,相传是大周名将所佩宝剑,虽经数百年岁月流转,拔开宝剑,寒气袭人,剑身隐有划纹,剑柄往上一寸处,镌刻有篆体“镇恶”二字,剑柄上纹有麒麟图纹,古朴生动,又不失厚重细致,整把宝剑锋利无比,吹发可断。

镇恶剑,由太祖皇帝时期一位龙卫营统领当成宝贝献予赵太祖皇帝。赵太祖皇帝见此剑不俗,赏赐给第一代郑国公梁宗勤,以此嘉奖梁宗勤对大赵一统天下中做出的贡献。之后,梁家将此剑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到了梁思远这辈,原是由他保管,却作为梁氏的嫁妆之物陪嫁进了洛家。

前世的她一心沉陷情爱幻想之中,从未认真瞧过梁氏的嫁妆簿子。她带着富可倾城的嫁妆成为池宪的妻子,最后在池宪眼里,也不过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她从未认真细瞧过自己的嫁妆,着实里面的种太多、名目太细,寻常贵女丰厚者有三十多页,而她的嫁妆却有一百多页。在那一百多页里又有五千余件物件,大到名家字画,小到官窖瓷瓶摆件,就算这样的她,也未得的打动池宪的心,未让池老太太对她高看,在他们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地道的蠢货缇。

让洛俪留意到“镇恶剑”的原因,是她记得,这把剑在前世时出现过,它成为窦国舅的长孙窦长庚身上佩戴的宝剑。

洛俪突地忆起,在她嫁给池宪之后,梁俊入京,在池府不远处买下了一个宅子落脚,他曾问她“镇恶剑为何在窦长庚身上。”

第250章 倾城嫁妆5

而洛俪当时的回答是一句淡漠的“我怎知道,许是窦国舅疼爱嫡长孙,设法收罗了来。”

现在回想,定是梁俊知道这宝剑是梁氏的嫁妆,也成了她的嫁妆,所以生了怀疑,以为是她将宝剑送给了窦国舅,她不曾送过,就定然是池宪背着她赠给了窦家,又知她原对打理店铺嫁妆之时不上心,这才任意挥霍她的嫁妆,处理她的嫁妆醢。

两日前,洛俪看到嫁妆簿子里的“镇恶剑”,洛俪特意问了洛康,这才知道镇恶剑的历史,发现这事显得怪异。

梁家为什么把祖传的宝物给了梁氏做嫁妆?

她怀疑:这其实是当时的梁家当家人预感到梁家会有大劫,所以,不惜倾半个梁家之力,给唯一的嫡女梁氏预备了丰厚的嫁妆,更将梁家的传家宝陪嫁给梁氏,许梁家一早就有别的用意,只是他们也不曾想到,梁氏会选择自尽来保全她的丈夫、女儿,这也打乱了梁家人的计划。

梁氏的陪嫁名琴——籁音,在前世时因为池宓要学琴技,直说遗憾没有一把好琴,洛俪二话不说就送给了池宓。

池宓得了如此名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嫂嫂”抱着琴离去,有了名琴不说,还让池宪下令,“倾城,你将自己的毕生琴技传授给宓儿吧,她若能寻个好婆家,对你我二人也有助益。”

可笑缇

真真是可笑

池宓得了名琴,还得了梁氏花尽数年心血谱写的《传说》,更是大言不惭地对外说,此曲乃是她花了半年所成,也因一曲《传说》,让她与琴王产生情愫,最后得偿所愿地嫁给琴王为妃。

为了让她的嫁妆好看些,池宪又找她说话,要她将石堡县的那处三千亩田庄给她,又说了好些甜言蜜语,哄得她一口应允。

成亲后,池宓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鼻孔朝上,对她更是诸多的看不起。

走过前世,有了今生,她才明白,看不起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让人改变看法;而看重你的人,就算你做错了事,也可以大度包容。

那时的她,很傻为了哄池宪高兴,愿意为他做一切,甚至将自己堆放嫁妆库房的钥匙交付,“若夫君需要我库房里的东西,尽管取用。”

一句“尽管取用”,几近嘲讽,在池宪眼里,她虽有才华,却是一朵温室的娇花,愚蠢得无法理喻。

梁俊在前世是默默守护她的人,如果梁俊选择告诉她身世之谜,一定不会一错再错,所以今生,她坦然地告诉李娇真相,也可以用平常心告诉梁娥眉真相。

在前世,她一直想不明白的真相,却没人告诉她。

前世的悲剧,一半是她自己造成,还有一半则是身边人将她保护太好,他们不愿看到她受伤害,最后她却是受伤最重,也伤了那些以爱之名义保护她的人。

有一些伤害,是成长的道路上必须承认的,就如她,经过了前世的苦难,才有了今生的努力与奋斗。

第251章 倾城嫁妆6

有一些伤害,是成长的道路上必须承认的,就如她,经过了前世的苦难,才有了今生的努力与奋斗。

洛俪继续道:“我问我爹的意思,他同意并支持我的做法。我想把石堡县这处三千亩的田庄还给梁家,这是梁家的祖传根基,姐姐为了梁家的将来,也必须接手。”她抿嘴一笑,揶揄道:“小心未来的梁家侄儿、侄孙将来在背里骂你,说你和梁大哥就是败家子,把梁家祖宗的家业都败给外人了。”

梁娥眉哭笑不得,也只有洛俪到了现下还有心情打趣。

皇城物价贵,一亩良田就得十几两银子,这三千亩就是几万两银子。

换作旁人家,不知道看得多么宝贵,可在洛俪眼里,就似没什么打紧的。

“皇城南三里外有一个乔家庄,里面有一千一百多亩的良田,地段也好,当年专门供奉着郑国公上下吃用的粮食、菜蔬等。这处庄子也是梁家祖上传下的家业,从赵太祖时期到现在有一百多年历史,这一处也当重回梁家。”

皇城的田价,是根据离皇城远近的距离而定:离皇城五里内,上等良田得三十两银子、中等田二十两一亩,下等田则是十五两银子一亩,就连荒坡也得十两银子一亩;离皇城六至十里,在六里的价格上又降了二三成;离皇城十一里至二十里间,则是在五里以内的价格上降半;超过二十里则只得四成的价格醢。

后来的新贵们想在皇城置下如洛俪手里的大片良田是极难的。像洛俪说的这处乔家庄,那就是一等一上等良田庄子,虽然其间夹杂了二三百亩中等田,这也是极难寻的成片好田庄。

素纨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时不时给二人蓄上茶水。

白芷看到洛俪主仆,心下极为好奇,她一直以为洛俪已经回江南了,来的时候,梁娥眉叮嘱她不可泄露此消息。

白芷,早前原唤冬芷,随梁娥眉回了梁家后,易名为白芷。

新名字是照着梁家的规矩来取的,听梁家的老仆说,梁家规矩重,大丫头的名字,管事的名字称呼都是有讲究的。

梁氏嫁妆里头还有七家店铺,全都在皇城,这些店铺有布庄、酒楼、药铺、杂货铺子、当铺、钱庄,首饰铺全都是有百余年历史的老字号,也都是梁家的祖传铺子,生意是极好的缇。

洛俪道:“近日,我不便出门,但整理出来的两处良田庄子又七家百年老店定要还给梁家。另外,我整理了一下这七家老店的近十五年来的账目,不说全给梁家,怎么也得给上五成盈利。这里是账簿,姐姐先拿回去,你再将两处田庄上的庄头、下人都再理理,店铺上的管事等也了晓一番,回头我再整理整理,将这些人的身契一并还给你。

我不便出面,让素纨与梁霸及我父亲的管事代为出面去郑国候府交接。梁大哥那边你如何解释,端看你的,千万莫提是我的意思,你私下告诉梁大哥,原是我娘当年的遗愿。对外只说是我娘担心我的嫁妆太厚,减了我的福份,所以留下遗愿要赠送一部分给你们。”

第252章 撒泼1

梁娥眉道:“哥哥也是聪明人,我这么说他未必肯信。”梁俊为人正直厚道,不会平白无故接受这么大一笔财物。

“梁大哥不信,你便说梁家的祖传宝剑镇恶剑也做了娘的嫁妆……”

梁娥眉微怔,就算家中女儿太得宠,也没有将自家祖传之物作嫁妆的道理,传祖宝物通常代表的是一个大家族的运道,你将自家运道都送出去了,这不是败家是什么醢?

梁娥眉心下暗道:莫非当年父辈们这么做,其实是在替梁家保存一份根基,以便他日后人归来,能重振梁家门楣。

如此一想,梁娥眉心下激荡不已。换成旁人,得了这么好的东西,指定是不还的。“妹妹都整理好了,我还瞧什么?老店的盈利就算了,这些年义父打理得也甚是辛苦。”

“姐姐莫推辞了。”她四下里瞧了一下,压低嗓门道:“不瞒你说,七家百年老店一年的盈利就得十几万两银子,十五年可不就二百万两银子,且我还不敢细查账目。

七家的管事个个纳有美妾,人人在外头置有田产店铺,家家都有下人服侍,在外头也被人称为老爷。好在,我手头握有他们一家卖/身契,姐姐知晓此事就行,接手之后,你是换人,又或是拿了他们把家业收没回梁家,全凭你和梁大哥做主。

我爹手底下有位姓茅的幕僚,听我爹说这个人做生意是个好手,这些年将我娘的陪嫁铺子管理不错,除了原属梁家的百年老店,其他的肆、文房、首饰铺子、胭脂铺子,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三十多家,这每年的盈利不比七家百年老店的差。”

梁家只得梁氏一个嫡女,梁老夫人几乎将自己的嫁妆尽数给了唯一的女儿,因上任郑国公梁思远预感到梁家有危,索性将自家名下最好的田庄、店铺陪给梁氏,这也有疼爱之意,也有保全一点百年世家的根基之意,只要梁家有后人在,梁家就有重新崛起的时候,只要有了生存的根基,梁家便又能站立起来缇。

洛俪抿着嘴,饮了两口茶,继续道:“籁音原是外婆的嫁妆,过些日子,我让我爹寻出来,正好转赠给姐姐。“

“不行,这是祖母的嫁妆,祖母给了义母,照着规矩,这当是妹妹的,我不能要。”

姥姥传母亲,母亲再传嫡亲的闺女,一份嫁妆,如果有两个女儿,就由两女平分,这分派人自然是母亲;如果有三个女儿,也由三女分配;若只是一个,就由她一人全得。当然,这要母亲的意思,有时候会分出一部分留给儿子,也有的时候因女儿多,分成同份显得薄,少不得再添一些进去。

“名剑配英雄,名琴配美人,何况姐姐又一心要在琴艺上有所作为,许是你承袭了梁家女子的琴艺才华,我与爹爹打听过,外婆年轻时候的琴技就是出名的好,到了我娘这里,更以琴技闻名皇城,而今姐姐的琴艺定能超越我娘。若是娘在世,也定会赞同我将籁音送给姐姐的,毕竟,你是梁家人,是我娘看重的亲人。”

第253章 撒泼2

洛俪前世就对钱财、珍宝之类的东西不看重,她所看重的是感情,是爱情,更是夫妻间能守候一生的真情。

今生她看重的是亲情,想守护亲人的平安。

直到现在,她都没想过自己姻缘之事,她说要参加女儿节才艺赛,也仅仅是为了自主婚姻,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不嫁,为什么要在嫁人去应对那些尔虞我诈,要将自己一颗真心交给一个难猜真伪的人,还要为他操劳,为他忍让,她今生才不会做这等傻子。

“我听说,梁家嫡支被灭族,旁支还有人,这些人若是重情有义的,认成亲戚也无妨,可若是不知好歹、眉眼高低的,不认也罢。”

梁娥眉原想推辞,可想到洛俪所言,这是长辈们一早给梁家留下的根基。虽然梁俊自己争气,在江南置了一份产业,但梁俊挣下的不到十万两的家业,与洛俪拿出来的东西,当真没法比,百年老店的声誉就不是新店可比拟的,顾客们瞧的就是那铁字招牌,光一家老店就能抵过梁俊在江南的产业。

洛俪舒了一口气,“我爹请报国寺高僧选了个吉日,十月三十是个好日子,会登门转赠产业一事,这九处的庄头、管事亦会随他登门,姐姐可以在他们里头挑些可靠得用的入府做管事、下人、丫头,比那些外头来的倒是可靠得多,到底是梁家世代用着的家生子。”

她顿了一下,悠悠道:“当年大舅和外婆有此安排,将梁家最好的下人都给保存了下来,何曾不是为了他日梁家的重新崛起。”她又道:“姐姐可得郑重些,毕竟这是梁家的大事,你回去将此事与梁大哥说说,十月三十日预备好人手接手此事。”

梁娥眉原还愁着要到外头采买一部分下人。

梁俊对她说:“妹妹莫急,听说每年年节前会有一批抄没家业的犯官、罪臣家下人在菜市口贱卖,到时候拿了银子置一些好的。”

别人家好的,哪有自家的可靠醢。

这下子,这些问题全都解决了,梁家田庄、店铺自要用忠心可靠的人,像这种世代为仆的家生子更是可靠。

洛俪这里交代好。

梁娥眉回郑国候府查了几日帐簿,正如洛俪所说,账簿根本不能细查,一查就能发现一些小问题,看似小问题,仔细一想就成大问题了。

梁娥眉想着,当时候她正可以借这些小问题来压压各处的管事,让他们收敛便罢,若不收敛,正好杀杀锐气,着实不知好歹的,或是寻了错处送官严办,或是打上一顿贱卖出去都使得。

下人的下人,那也主家的下人。

下人的家业,那也是主家的家业缇。

所以,只要他们态度好,她亦只作不知。

但他们若是以为主家好欺负,她梁娥眉也不是省油的灯。

十月三十日这天,一大早,素纨、梁霸就代表洛俪跟着洛康去了郑国候府,洛康又请了皇城院的朱山长、吏部尚、洛廉、户部右侍郎、皇城府尹等五人做见证人,登门交七家百年老店、两处大良田庄子及这九处的下人尽数按“梁氏遗愿”转赠郑国候家主梁俊。

第254章 撒泼3

梁俊因得了消息,今日特意请了假在家处理事务。

上午交接完产业,中午郑国候办了酒宴款待,各家管事及下人正式回到梁家,成为郑国候的家仆,当场一起移交的还有一百万两银子,洛康给的理由是“梁家人丁凋蔽,正是需要重建之时,梁家府邸修缮、梁俊官场打点并他日娶妻,梁俏梁娥眉的名要置备嫁妆也需要银子,故再赠一百万两银票”。

当日下午未时,关于洛康的举动,立时就像在一湖死水的皇城砸起了冲天巨浪,何况皇城这地方原就暗潮汹涌。

清流派人大赞:“洛家人清贵,不贪权势,不爱钱财,七家百年老店,两处上千亩的良田庄,再有一百万两银票,啧啧,好大的手笔。”

保皇派杨丞相来回踱步,“早就听闻洛康的原配梁氏,当年嫁妆丰厚,没想一甩手就是这么多好东西。醢”

丫的,这也太有钱了。

光那一笔一百万两的银票,就能让人眼冒星星啊。

*

吴氏原不晓此事,正坐在家里教小儿子洛律,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弄了条死蛇,将两个小丫头吓得快傻掉了,被管事婆子告到吴氏跟前。

“太太,吴家老太太、吴大太太、吴三太太来了。”

吴氏厉声道:“再吓人,看你爹回来不揍你屁股。缇”

洛律僵着脖子,姥姥、大舅母、三舅来了,娘肯定不再骂他,只等吴氏说句话就开溜。

吴氏道:“带五爷下去吧”

洛律的奶娘牵上他的手,轻声道:“五爷,再过两年你就要上学堂,可不能再胡闹。”又不敢说重,人家上有父母,哪里轮得她这个做下人的教导。

吴老太太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进了洛府主院花厅,拉长着脸,“女婿给郑国候赠了两座大良田庄子,有一处还是皇城南郊三里地儿的乔家庄……”

吴氏闷闷地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先头死女人梁氏的嫁妆,三老爷不许我插手此事,我要一说,他又得不痛快。”

想到上回那事,她是原准备吹耳边风的,结果洛康一听,直接从她床上拂袖而去,之后好几天都不进他屋子,直接睡在房,这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吴大太太道:“大姑姐啊,七家百年老店,光是拿一家出来,这都是只赚不赔的。”

吴三太太又道:“还不止呢,外头都传遍了,说大姐夫赠了梁俊兄妹一百万两银票,让他们修缮府邸,准备他日的聘礼、嫁妆。”

一百万两……

丫的,这出手太阔绰了。

五官员的嫡女出阁,有三万两银子的嫁妆那就是极体面的,可洛康一出手就一百万两,这是多少富贵人家积攒几代人才能攒下的财富,可洛康眉头不拧,眼睛不眨就给了。

吴氏听到这数目,吓了一跳。

她虽知梁氏的陪嫁铺子赚钱,却没想到会如此赚钱。

这么大一笔钱,得嫁多少个嫡出贵女了。

吴老太太啐骂道:“你这没心眼的,我几年前就让你把梁氏的嫁妆铺子接手过来,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让他拿着钱便宜外人了。”

第255章 撒泼4

吴老太太啐骂道:“你这没心眼的,我几年前就让你把梁氏的嫁妆铺子接手过来,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让他拿着钱便宜外人了。”

吴氏死鸭子嘴硬地道:“娘,那些东西原是梁氏,人家愿意给梁家人,我能有什么法子?”

吴老太太用手指点头吴氏,厉声道:“你这没良心,梁家还与洛家有什么关系,梁氏死了,梁家的长辈一个都不在,梁氏的东西可不就是你的……”

“娘……”吴氏轻呼一声,“你别再说了,那是梁氏的嫁妆,老爷在我过门前就说过,叫我别打梁氏嫁妆的主意,那些嫁妆是要留给三姑娘的,我要打了主意,老爷能为这事休了我。”

“哎哟,你还怕他休你,你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他倒是休来给老娘瞧瞧,真当我们吴家是好欺负的不成。梁氏的娘家是娘家,吴家就不是了?他能给梁家一百万两银票,就不能再给我吴家一笔钱财,我也不望多的,更不要田庄店铺,就给我们一百万两银子好了……”

一样都是岳家,怎能厚此薄彼,自是要一视同仁醢。

巨财惹人眼馋。

吴家一得到消息,小心肝是颤了又颤。

前些年,吴氏的父亲吴大人仙逝,这吴老太太突然翻身做主人,能说话做事了,没少在吴氏耳边吹风,吴家的事她想管,就连洛府的事也想问一问、管一管。

吴老太太越说越生气,这会子也顾不得体面,为了让自己生的两个儿子过得更好,让她的后人衣食无忧,她今天算是豁出去了。

“吴软软,老娘再问一次,你与洛廉要不要银子?几时要到?几时送到吴家?”

吴氏觉得脸面都丢尽了,她好歹也要面子的,当年她正要及笄,先是祖母仙逝,她得守一年的孙孝;好不容易出了孝,正说要议亲,吴老太太刚给瞧了三户人家要选,祖父又仙逝,她又得守孝。如此一耽搁,待她出孝时,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虽有提亲的,不是继室就是侍妾,且提的两家继室,一个儿子比她小三岁,另一个侍妾一大堆缇。

吴氏待字闺中时,与梁氏交好,二人年幼时结识,算是手帕之交,她曾到梁氏面前哭诉,说吴老太太要将她嫁一个侍妾一大堆的男人为继室,她不愿意,吴老太太便说要将她许给一个商贾人家,原因是那家提出给二万两银子的彩礼。

吴老太爷彼时还在世,又是清流中人,自是不许,说他就是饿死也不会卖女儿嫁入商贾人家。

最后,那侍妾一大堆的男子听说吴氏容貌美妍,竟令媒婆递话,说他也愿意给二万两银子彩礼,若不是梁氏留下遗给她,她还真就被吴老太太给嫁给那五沧州知州做继室,镇日面对那一大群的侍妾、继子女、庶子女头疼,哪有现下的轻松、平安日子过。

所以,吴氏对梁氏一直心怀感激。

可因梁氏过逝十几年,洛康还念念不忘又心有怨恨。想到洛康对梁家人的大手笔,就觉得梁氏死了那么多年,到底阴魂不散,到现在还要来闹她。

第256章 撒泼5(五更)

这种感情是矛盾的,即有感恩,又有怨恨,感恩的时候,觉得梁氏就是救她于水火的活菩萨;怨恨的时候,又怪梁氏夺占了洛康的心,却不陪他走完人生。

生活,就是一个大染缸。

你进入什么样的染缸,就被染成什么样的颜色。

像萧依,在娘家时也是有气节、骨气的人,嫁到柳家,到底被磨得没了血性。

又如吴氏,她老娘就是一个势利人物,可她老爹吴老太爷却是个正直正派人,而吴氏早前有些性子是随了吴老太太的,嫁入洛家,不愁吃穿,也没后宅乱七八糟的烦心事,骨子里是骄傲的,让她去求洛康,再看洛康给她甩脸子,训她没规矩,她还真没这脸面。

吴氏是很维护自己在洛康心目中的印象醢。

就算她比不得梁氏,但也不能太差吧。

“娘,那原就是梁氏的嫁妆,又由夫君管着,我是个继室,怎好意思去插手先头原配的东西。你说得出,我可做不到,你不要脸面,我还要脸面呢,没的我一闹,连洛徘、洛仪兄妹四个的脸面都没了。”

吴老太太一听,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嚎啕大哭:“你这个死丫头,你不孝啊只顾着自己吃香喝辣,把你两个弟弟的死活都不管了,你大弟弟现在做着个从七县丞的官,你三弟弟更差,就是个末吏啊

当年你出阁,我跟你爹可是把大半个吴家都给做嫁妆,你老娘、弟弟吃不饱、穿不暖,你就不管了?

啊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吴氏没想吴老太太为了讨银子,居然坐地上撒泼,立时拧着眉头缇。

头一遭啊

为了银子,连他正五官家太太的身份也不要了。

好歹她爹在世时,那也是正五的礼部员外郎,算是个光鲜体面人物。

“娘,你这话可真能说,梁家给梁氏陪嫁了大半个梁家的嫁妆,这话别人信,毕竟这回夫君拿出来的东西,由不得他人不信。可你说给我陪了大半个嫁妆,我可不信,当年我出阁,爹说要置备三万两银子的嫁妆,你硬是不许,说那是给两个弟弟的……”

吴氏话没说完,吴三太太轻啐一声:“大姑姐,你怎能这么说,你没有体面嫁妆,能在洛家过得这么好。”

吴氏苦笑,“离皇城六十里外冯家庄上一百亩的田庄,再有一百八十里地沧州地界盐坪县城的五家铺子,多体面的嫁妆啊?还是爹走了门道,另给我换了一处十里外大庙镇的一百亩田庄,结果被娘知道,非说他藏了私房银子,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是爹逼着娘,使了皇城的五家铺子出来,可就这五家,也只得一家在皇城,另外四家还在二三十里外的县城里头。

我的嫁妆体面,娘也不嫌渗人,寒人的心。我现在手头是在皇城南郊、北郊有两处田庄,可这田庄是我嫁妆么?这是我夫君赚了银子自己置下的,这是三房公中的家业,将来是要留给洛徘兄弟几个的。再有皇城的几家铺子,那也不是我的嫁妆,也是我夫君新置的,花了高价从官府、别人手里头买来的。

第257章 撒泼6(六更)

这是我夫君赚了银子自己置下的,这是三房公中的家业,将来是要留给洛徘兄弟几个的。乐—文再有皇城的几家铺子,那也不是我的嫁妆,也是我夫君新置的,花了高价从官府、别人手里头买来的。

爹为官清廉,是没攒下什么东西。可留给两个弟弟的东西,好歹比我的嫁妆强吧?娘是商贾人家的女儿,当年嫁了我爹那个大才子,家里可是陪了三万两银子的嫁妆,你陪给我的,有二万两吗?没有在你心里,我这个女儿就是赔钱货,就你的两个宝贝儿子才是好的。”

吴老太太年轻时可是重男轻女得厉害,虽然吴氏是吴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可吴老太太更看重自己的儿子,事事都偏着两个儿子。

吴氏原还顾忌体面,这会子她也撕破脸面,她不开口,吴氏还真当是好话的。让她给洛康讨一百万两银子,吴老太太还真开得了口,就算把她吴氏宰了论斤卖,也卖不出这价儿来。

吴老太太怔了片刻,这死丫头不帮忙说话,她如何从洛康那里讨银子来。“好罢,我不要一百万两,这十万、二十万可是有的吧?”

吴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娘,不是我说你,就你说得出这种话,吴家是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不是吃不上饭、穿不暖衣的,你与我叫穷也没用,你就算把我所有的嫁妆都拿走,连二万两的价值都没有。”

吴老太太呜哇呜哇大哭起来,哭声震天,传出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醢。

洛俪正在西府练字,听到哭声,停下笔来。

朱氏正在院子里给洛进喂粳米粥,“吴家老太太是个爱闹腾的,每个月都会上门,时不时给叔娘出一些***/主意,我就遇到过两回,亏得叔娘是个有主见的,若非如此,这一家子还有得闹。”

洛俪笑了一下。

朱氏道:“三妹妹,你让三叔这般去梁家,此事早就传遍整个皇城。”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这件事知道的会赞洛康大义,不知道就说“傻缺”缇。

洛俪与洛康提出这么做时,洛康颇为赞同,洛康身上有文人的清高,且他潜意识里也想这么做。正如他所言,梁氏的嫁妆最终要留给洛俪,他是没有处理权的,所以洛俪开口,他赞赏并支持,更以有一个不贪权势、不爱钱财的女儿感到骄傲。

朱氏道:“梁俊兄妹得了这么大一笔家财,你就不怕别人对他们使坏?”

洛俪继续练字,思绪已飘至很远。

梁俊、梁娥眉得了那么些好东西,肯定有人说,他们就像一块肥肉。有儿子的人家,会想着迎娶梁娥眉为妻;有女儿的人家会想着把女儿嫁进郑国候府,其用意是在肥肉上咬一口。

洛俪原是想给梁家兄妹助长势力,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兄妹的背后有洛家帮扶。

梁娥眉前世的灵魂是沐紫薇,在洛俪前世的记忆里,她嫁的是窦长庚。

洛俪的前世占用的是梁娥眉的肉身,嫁的是池宪。

那么今生,梁娥眉的良人是谁?

梁娥眉现在的婚事不急,且她也是个有主见的,又决定要在后年参加咸城女儿节才艺赛。

第258章 忆初识1(一更)

梁俊的年纪不小了,今年已是双十年华,男子在这个年纪成亲,在富贵人家算是极晚的。从重创中走出来的梁家,必须得寻一个坚强、能干的女子为妇,寻常人万万不成。与其这般久决不下,倒不如仔细寻思,也好给梁俊寻一个能干的妻子。

洛俪这里琢磨梁俊兄妹的亲事,洛府主院宣德堂,吴老太太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吼。

洛康兄弟离了郑国候府,与同来做见证的人道了谢,刚进二门就听到一阵嚎哭声。

洛廉喝问道:“宣德堂出了什么事?”

二门上的婆子讪讪低头,吴家老太太在那边撒泼,赖着不走,非要吴氏跟洛康讨一笔银钱。

洛康道:“你照实说,大老爷不是外人。”

门婆子答道:“吴家听说三老爷馈赠梁家一笔财产银钱的事,正在宣德堂闹着。”

洛廉微凝,这是三房的家事,他不好过问,面上露出几分同情之色,“三弟,好好处理,我去西府瞧瞧进哥儿。”

哪里是瞧进哥儿,许是洛廉找洛俪说今儿在梁府的事醢。

洛康二话不说,阴沉着脸往宣德堂去。

宣德堂是个三进寝院,一进院门是前花园,抬头就能看到一座凉亭,再进一道门,是前院,里面住着婆子下人、随从等,前院设有小厨房、杂库房等,前院东边有个角门,从角门可入后院,后院呈四合院布局,里面很大。

吴氏与洛康住在这里,洛律因为年纪小与他们夫妇同住,东厢房有四间、西厢房也有四间,就如正房四间一般,东厢房设有小房,另三间则设成洛康的个人小库房,里面装的都是梁氏的嫁妆,自从东西放在这儿,洛康几乎就没打开过。

西厢房有两间是五爷洛律与乳母的房间,另两间则放着吴氏的嫁妆,说是嫁妆其实是吴氏的个人小库房。

正房花厅上,吴老太太正坐在地上哭闹,又哭又说,支吾不清,洛康听了好一阵,大致明白了原由。“都是岳家,吴家姑娘比梁氏有本事,给洛家生了三个儿子,凭甚厚此薄彼,给梁家一百万两银子,怎么也得给我吴家二十万两。”

洛康捂嘴轻咳,大踏步进了前院,立有管事婆子扯开嗓门:“老爷回来了缇”

“回来了家里够热闹啊。”洛康带着讥讽,衣袂飘飘,闷头自边角门进入后院,昂首阔胸。

吴氏觉得丢人,低声道:“娘,你快起来,让他瞧见你撒泼,你当吴家的面子好看。”

洛康进入后院,吴老太太吓得立马起来,拍拍尘土,装模作样地扮大方优雅,捧着茶盏扮成饮茶,心里将外头的下人骂了个半死:一个个作死啊让她被女婿瞧见这模样,真是丢脸了。

洛康对着吴老太太揖了揖手,“岳母大人近来可好?有些日子没见了。”

吴老太太干笑着。

吴氏怕洛康,眼睛此刻不敢正眼瞧洛康。

吴老太太也怕洛康,着实洛康在吏部任职,关系着她两个儿子的前程,就是她儿子的实缺差事,都是洛康给安排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上回吴氏还偷偷告诉她:“娘,我夫君说阿辙在任上干得不错,不出意外就能升为从六的同知。”

第259章 忆初识2

从七的县丞直接升为从六的知州衙门同知,这可是连升两级呢。

秋天官员考评,吴氏的大弟得了上评,照着规矩只能晋一级,这要晋两级还得依仗着洛康。吴老太太因出身商贾人家,最会权衡利弊,在这当口她着实不敢招惹洛康,而且洛康在吴老太爷过世,就不大瞧得起他们吴家。

倒不是洛康瞧不起,着实吴老太太说话做事最爱用商人的眼光,就像是卖东西衡量轻重、价值贵贱一般醢。

吴大太太目瞪口呆,刚才哭天喊地的不知是谁,这才多久,洛康一出现,吴老太太立时来了个惊人大转变。

吴老太太笑盈盈地道:“听说吏部尚向皇上递了辞仕折子,他一辞仕,女婿就是吏部尚了。”

洛康答道:“皇上一日没准折子,就做不得数。”

吴三太太很狗腿地道:“大姐夫,我听人说,皇上只是不忍寒了老臣的心,所以才压住尚大人的请辞折子不准,事不过三,照着以往的规矩,这回肯定会恩允的。”

她哪里懂晓这些,还不都是听外头的人这般议论。

洛康坐在吴氏身边,吴氏就怕他提吴老太太刚才哭闹的事,她与洛康做了十几年夫妻,一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低了一头,连大声说话都不成缇。

吴老太太道:“女婿啊,阿辙的事还得劳你多费费心。”

“大舅弟那儿我与杨丞相提过此事,他离家也有几年了,该往皇城一带更近些,正巧应天府的同知升任户部员外郎一职,我昨儿让吏部下发调任官文。大舅弟在豫省,年节前就能接到调令,今年年节许能回皇城过节,年节一过,正好去应天府任职。”

吴大太太立时乐得见眉不见眼,就差将洛康给供奉起来。

吴氏忙道:“娘,我就与你说大弟的事夫君一直记在心里呢,你非不听,还要闹腾上这么一回。”

明明不是为这事,吴氏一说,好像吴老太太有多紧张儿子的前途。

吴三太太这会子见好事没他们的份,“大姐夫,今天娘带我们上门,是为了……”

吴老太太轻咳一声,冲吴三太太挤挤眼睛。

洛康只作没瞧见。

他搁下茶盏,不紧不慢地道:“我原配结发早逝,当年她的嫁妆有多丰厚,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梁家就剩下梁俊兄妹俩,当年她活着时,还曾与我说,若我有能耐时,还望我多帮扶着梁家一些。梁俊这孩子自己争气,救过驾,又在皇上跟前当差,我是帮不上的。我这个做姑丈的,能帮他的就是将梁氏的嫁妆馈赠一些给他们兄妹,只盼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些。

今儿外头都说我给了他们兄妹一百万两银子,这银子其实就是那七家百年老店十几年的盈利,我洛家又不差这些银子,没必要去贪了一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孤儿兄妹的钱财,没的让人小瞧了去,所以索性就一并给他们了。

第260章 忆初识3(三更)

田庄、店铺,原一早就是梁家的,就连银钱也是梁家的,我不过将人家的东西还回去,反倒成了我的名,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那是一百万两银子啊,你说得可真轻松,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醢。

吴老太太犯嘀咕,“大女婿啊你家日子过得宽松,我们吴家……”

“吴老太太,日子宽松还是紧巴,还不都是过出来的,这些年我帮衬吴家的还少?大舅弟、三舅弟只要肯踏实为官、认真办差,比那些没门道的人可强太多,就说这回,大舅弟在任上一努力,一考评得了上评,我这不是立马就给他谋到实缺。一个从七县丞,到应天府这样的大地方做从六同知,若换旁人,花上二十、三十万白花花的银子也不一定办成。”

应天府离皇城近,应天府又是大城,里面住的权贵名门也多,这可是个极好的实缺。同知一缺,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谋到。

吴老太太听说长子升官了,又要回家过年,哪里还敢提什么钱的事,脸上笑眯眯的。

吴氏觉得自己在娘家人面前特有面子,早前被闹的气恼立时不见,脸上也有了喜气儿。

洛康继续道:“窦国舅也盯着这实缺,想给奉恩候夫人娘家的侄儿谋划,被我压下举荐帖子,先放了调令,再将帖子递给杨丞相瞧。这件事,我也是冒了风险的,回头若被窦国舅知道,少不得连我也要吃挂落缇。

到于三舅弟那儿,岳母还得多说说他,虽然做的是皇城所属县的主簿,好歹也上心些,只要干出了成绩,我好帮忙说项说项,回头像大舅弟那样给谋个县丞,去地方磨练上几年,不愁不能出人头地。

秋天时,我原有心给他谋县丞,被窦国舅、杨丞相的人盯得太紧,直说我以公谋私,压得我不敢打这主意。这件事,我与软软提过,想来你们也听她说了,谋了实职就好好干,别在县城学人收受贿赂,吃一顿饭、两顿饭可以,商人把自家的庶女送给他当外室,他还真收了……”

吴三太太瞪大眼睛,眼里全都是意外:没良心的在外头养外室?他瞧上她的陪嫁丫头,她大方地开脸给他,一怀上身孕就抬了侍妾,还让那丫头一道去了县城照顾,他居然还养外室。

吴老太太面色慌张,这件事最先知道的是洛康,实在是窦国舅一派的人给拱出来的。

这种几派狗咬狗的事,屡见不鲜,你揭我的短,我揭你的短,洛康总体来说没大过,也会替自己事做一些职务之便的小事,就像他给吴氏的两个谋实缺。

洛康继续道:“收了商贾庶女就罢,他怎么把人家商贾的美貌小妾也给睡了,岳母,你自己说说,我是他大姐夫,连我都觉没得面子,这和强抢民女有何差别。窦氏的人就说他行不端,我如何能晋官位?他若行事得体,今秋就能再晋一级。”

可吴三老爷行事不像话,收了商贾的庶女为妾,怎么还去勾搭人家的小妾,这种话外头传得很难听。

第261章 忆初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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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忆初识5(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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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忆初识6(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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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赠琴(12000+嫌字数多者勿点)

她笑,“我信得过你。し”

后来回想,那一天的她怎会突然变得欢喜起来,又怎会亲自将他送到二门,以往她也曾相送,却不是送到二门,只将他送离宣德堂大门外,如若那天,他肯多想些,是否她就能打消轻生的念头,而他也不会痛苦如斯。

籁音是一根红线,将他与她牵在一处。

而籁音的第一位主人,大周的升平公主与丈夫程长龄之间有着波澜壮阔,从相识相知相爱再到分离,再次相遇相爱,又到被继子挑驳误会丛生,最后已近年迈的他们,解开了过往种种误会,携手归隐。

他们夫妻,相爱之花正盛,她却突然而终醢。

梁氏离逝后,她生前喜爱的琴、摆放的花瓶、用过的妆台、使过的铜镜……尽数被他下令收入库房,只为他不想见物思人,忧思难抑。几把大锁,锁住的是她生前的旧物、嫁妆,还有他内心不愿触碰的伤痛。

若非爱女洛俪的归来,他还不愿面对她的离去。他会觉得她还在洛俪说“爹,娘一直都在,她就在天上,夜空里最亮的星星就是娘的眼睛,她一直在看着我们,希望爹能平安快乐,希望我能健康顺遂。”

洛康将琴搁好,又瞧了那柄宝剑,看到剑柄上刻着的“镇恶”二字,他还真没细瞧过妻子的嫁妆,若非洛俪瞧到簿子上有这么件东西,他都不知道梁家的传家宝竟然在他府里,在他那个尘封的库房之中铺满了尘土缇。

洛康将库房的大门锁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携着执出了宣德堂。

*

洛俪静静地看着案前的琴、剑。

琴心剑胆,赵氏的琴、老郑国公的剑,那又是一段爱情佳话。

老郑国公夫人赵氏,并非官宦贵女,亦是商贾之女,而是明和帝的堂姐,乃一位亲王之女。这位亲王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年轻时爱行走江湖,结识了徽省首富家唯一的嫡女,在她嫁给人人都觉得不可能高攀的皇族出名的“侠义王”时,其父为示慷慨,也为了替两个庶子铺好路,更大出血,将家中最好的东西都给义王妃做了嫁妆。富贾嫡女的嫁妆是最实在的,许多富贵人家瞧不见的东西,此女全都有。

义王妃与义王一生只育了赵氏一个女儿,虽然义王还有三个庶出儿女,但义女最为看重、疼爱的还是老郑国公夫人赵氏。当年赵氏下嫁梁家老郑国公为妻,带的也倾国嫁妆,一时名动天下。

只是,梁家大祸之时,这位虽有亲王郡主身份的赵氏,竟在梁家获罪前两月逝世,如果她能多活几年,梁家许能避开大祸。对于赵氏这位堂姐,明和帝多有敬重之意,相传在宁史之乱时,义王是唯一一个变卖家财支持兄长赵肃祖皇帝平叛的亲王,因着这儿,明和帝与赵氏的姐弟感情一直还算不错。

据说“绕梁”是一位叫华元的人献给楚庄王的礼物,其制作年代不详。楚庄王自从得到“绕梁”以后,整天弹琴作乐,陶醉在琴乐之中。

有一次,楚庄王竟然连续七天不上朝,把国家大事都抛在脑后。王妃樊姬异常焦虑,规劝楚庄王说:“君王,您过于沉沦在音乐中了过去,夏桀酷爱妺喜之瑟,而招致杀身之祸;纣王误听靡靡之音,而失去了江山社稷。现在,君王如此喜爱‘绕梁’之琴,七日不临朝,难道也愿意丧失国家和性命?”楚庄王闻言陷入了沉思。他无法抗拒“绕梁”的诱惑,只得忍痛割爱,命人用铁如意去捶琴,琴身碎为数段。从此,万人羡慕的名琴“绕梁”绝响了。

洛俪手里的绕梁,古朴中带着一股浓烈厚重的历史气息,她隐隐听铁氏提过,说是在一个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古墓里寻得,在铁氏祖父那辈得到的,到了铁氏这里就做了她的嫁妆。

洛瑞则研究过此琴,说“此琴乃真绕梁,对外只说是有赝”。

赝值得不了什么钱,说是真的,定会引来一场麻烦。

毕竟历史中记载的绕梁是被楚庄王给毁掉的,许是当时有人易换了此琴,否则此琴也不会完好出土,还在春秋战国贵族的古墓里被保存得极好,可见墓主人身前亦是极为喜爱的。

铁家得到此琴,觉得是赔葬,就放在铁家佛堂里香火供奉,先是用果香火供奉了三十多年,后来又装入盒中供奉,直至认为上面的晦气全消,这才给铁氏做了嫁妆。

洛俪用指头轻拨籁音琴弦。

琴有数种式样,如籁音便是连珠式古琴。琴身造形饱满,有盛唐琴之“圆”,又有大周时琴之音透为佳的特色。琴师试弹,称此琴音韵沉厚清越,音透而动人心弦,却是传世名琴。

而洛俪的“绕梁”,更有春秋战国时琴的形状,音色自是极好,颇有余音绕梁之感,只是没有传说中“绕梁三日”,但能绕梁数十息。

洛俪手抚“籁音”,一曲《传说》款款流泄,音落时,一个少女拊掌而拍,不是梁娥眉还是谁?

朱氏笑道:“不愧是梁叔娘的陪嫁名琴,这音色通透又不是沉厚清越,当今天下除了三妹的‘绕梁’便是此琴了。”

洛俪笑道:“祖母给我的是‘小绕梁’,虽不是历史上的绕梁,但音色不亚于籁音。”她指了指琴,“义姐来了,不妨再奏一曲。”

梁娥眉坐在琴台前,看着这漂亮的琴,这就是当年大周昇平公主与名相程长龄用过的名琴,与这琴一道的,还有流传后世的《沉浮》,琴弦一拨,一曲波澜壮阔的《沉浮》当即流泄指尖,令人如痴如醉。

相传这支《沉浮》的作者是北周开国之初的第三任左丞相程子龄,亦有人说是他夫人昇平公主。程夫人原是北周昇平公主,是南宫皇族里最富才华的女子,她一生命运坎坷。北周建国之初,正值妙龄的昇平公主爱上了北周建国以来第一届新科状元程子龄。然,周太祖皇帝南宫兴为拉拢前朝贵族,将她许配给萧氏为妇。婚后不到半载,丈夫战死沙场。又三载后,驸马之弟求娶她为续弦,被昇平公主所拒,她自请进入道观清修。

若干年后,程子龄的原配结发早逝,二人再续前缘,彼时北周天下一统,由太后做主,将昇平公主下嫁程子龄。程子龄的嫡长子程遗玉,因生母郁郁早亡迁怒昇平公主,一心想替亡母报仇雪恨,暗使手段,令程子龄与昇平公主二人间误会重重。后程子龄父子因助三皇子夺帝,获下大罪,被牵入谋逆大案。

昇平公主跪求太后,却只得保住程子龄与她所生的幼子二人性命。直至程遗玉临终前,程子龄方才明白自己误会昇平公主颇多,消除误会之时,二人已是残暮老人,昇平公主为保程子龄父子性命,自请贬为庶人,从此隐居山野。

夕阳西下,夫妻二人相携欣赏看晚景。

《沉浮》写的是程子龄一生的宦海浮沉,从他位于丞相,到因牵入谋逆案被贬庶人成为山野普通老翁,他的一生留下了名诗三十首,是对后世影响极深的诗人之一,是北周最出名的政治家、文学家、诗人。

多情如程子龄,他一生写给原配结发的妻子有五首,而写昇平公主的却只得一首,野史之中,却道他最爱的是昇平公主,最愧疚的却是他的结发原配。

无论程子龄对原配妻子有多少愧疚不安,也因程遗玉对他的连累,对昇平公主的算计而消亡。

程子龄意气风发,却见心爱的昇平公主被周太祖皇帝许配前朝贵族为妻,难忍悲伤。

错过,是一种遗憾,并非世人都有再续良缘的机会。

程子龄与昇平公主之间的爱情故事,是那个时代的缩影;程子龄一生宦海沉浮、人生沉浮,更有北周开元盛世的繁华。

一支《沉浮》写尽一世聚散离合,欢喜悲愁;一首《沉浮》更道尽一代名相的悲苦人生。

这首曲子弹完,需用时近一个时辰。

洛俪微阖双眸,她虽记熟琴谱,却无法像梁娥眉这般熟练弹奏,在琴技上,她不如梁娥眉多矣,虽说琴技可以练,可她只想在画上获胜,琴也罢,棋也好,都是只作为消遣,亦会是附庸风雅时的玩闹。

夕阳西下,洛仪一下学就往家跑,为了尽快完成功课,她在课堂就写功课了,只是为了回家能跟着姐姐更好地学习茶艺,刚入二门,就听到一阵优美的琴音,吩咐身后的侍女道:“你把我的袋送回阁楼,把点心食盒送到宣德堂,让杜妈妈明儿给我做鲜花酥。”

她蹦蹦跳跳,近了西府主院华穆苑,小心地四下望望,确定无人,这才自角门进入后院。

院子里,朱氏、洛俪正坐在贵妃椅上闭目聆听琴曲。

梁娥眉正在倾情弹奏。

洛仪走近洛俪,轻拽了一下,“姐姐,我来了。”

洛俪与素纨打了个手势,素纨很快搬了个红泥小炉和一套茶具来,外带着一盅茶叶。

洛仪皱了皱眉头,她每日练习洗茶具、烧沸水、洗茶、沏茶的同作,可她最想学的“出水佛莲”、“纤指生莲”还没学呢。

洛俪给了她一个“赶快练习”的动作。

洛仪将所有的不满压回肚子,坐在茶艺小案面前,一面看着茶水,一面看着自己面前的茶具发呆。

洛仪照着洛俪教的法子洗茶具,洗茶,再是沏茶,因为练习了好几日,动作也从早前生涩变得熟练,只是她还是洗不茶,更不会像洛俪那样擅长飞水洗茶之技,洛俪只让她照着寻常人洗茶的法子来,先倒两分水,过片刻再将水滤掉,之后再加水沏茶。

洛俪因洛仪到来,除了听琴,还看着洛仪的动作,对她洗茶的动作与时间低声进行了纠正。

洛仪又照做了一遍,洛俪鼓励了两句。

每日洛仪练习茶艺,能浪费不少的茶叶,早前两回洛俪还给她一等好茶,而今也只用二等的,泡完了赏给西府的下人们喝,当然,这都是洛俪尝后尝下去的。

一曲止,梁娥眉的双手都弹累了,有几个指头更被琴弦划出了口子,还有的打出了血泡,一个时辰不间断的弹奏,这不是寻常人能忍下来的。

“妹妹,如何?”

洛俪微微点头,“以姐姐的年纪,能领悟到此,已属难得,就算是皇城琴妃也未必有你这等琴韵。”她顿了一下,笑道:“姐姐使籁音正好,今儿就将籁音带回郑国候府。”

梁娥眉很喜欢籁音,这也是她控抑不住就想弹一曲的缘故,有历史、有故事的名琴就更为难得,这可是程长龄与昇平公主爱情见证的名琴。

“妹妹将如此名琴相赠,我……怎能受用。”

“你只管收下,我已有一把名琴,没必要再占一把,送给姐姐正合用。”洛俪让素纨抱出一个剑盒,“名剑镇恶当回梁家,姐姐一并带回交给梁大哥罢。这可是梁家的祖传宝剑,得好生保管,可别弄丢了。”

“有劳妹妹挂心,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洛仪正沏茶,名剑籁音她可是听人说过的,是琴艺课先生说的,说这是一把难得一见的传世名琴,价值不菲,没想它居然在自家姐姐手里,而姐姐还送给了梁娥眉。

讨厌死梁娥眉了

近来动不动就往洛府跑,还哄着姐姐,让爹爹与田庄、店铺送给了梁家,更送了一百万两银票,女学里的同窗都问她这事,可她又不能说姐姐在家里,只说是洛康的意思。

洛仪忍了又忍,突地大声道:“梁娥眉,这么宝贵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收。”她鼻子里哼哼直响,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梁娥眉想着已经收了,她又着实喜欢籁音,“四妹妹,你不是学茶艺么,怎的一心二用,再不用心学,你这茶艺就很难长进了。”

“我茶艺不长进,你的茶艺就好了?”

洛俪唤了声“仪儿”。

洛仪见梁娥眉把自家的宝贝拿走了,心里极不高兴,“姐姐,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姐姐和爹爹给了她多少好东西,她还往我们家跑。”

没脸没皮,来她们家就是来讨好东西的吧?

“仪儿,不得无礼,有些东西原就是梁家的,还回去才是君子所为。”

“明明是大娘的嫁妆,为什么要还回去?”

洛俪不要,将来给她也行啊,为什么要给梁娥眉。

洛仪看梁娥眉是越来越不顺眼,就会哄她姐姐的好东西。

梁娥眉懒得与一个小孩子计较,说实在的,知道身世之后,她还真觉得自己与洛仪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看是洛康洛俪的面子上疼她两分,她与洛俪才是有血脉关系的表姐妹。

“仪儿,你好好学茶道,你学好了,姐姐送你一套香茗大师的茶具。”

梁娥眉知洛仪不喜她,塞上一把柴,撩上一团火:“她是个小笨蛋,连素纨都比她学得好,她学多少天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也就是三妹妹有这耐心,换成是我,早不教了。”

洛仪立时跳了起来,指着梁娥眉哇哇大叫:“你就是聪明的,有本事,你使出香茗大师的出水佛莲,使出我姐姐的纤指生莲。”

梁娥眉吩咐白芷收好名琴、名琴。

白芷用绸缎将两样东西包裹好。

梁娥眉走近茶案,冷喝一声:“小笨蛋,我说你笨,你还不信。”

洛俪就不明白了,梁娥眉不这样说话,怎的对洛仪这么说,这不是刺激洛仪?

梁娥眉坐到茶案前,将茶壶里的茶水倒到一个大铜壶里,睨了一眼洛仪:“简直浪费你姐姐的好茶叶,瞧瞧你沏的什么茶,洗茶的时候给洗过火了,你怎么不再洗一阵,索性把茶味全洗没了。”

洛仪瞪着眼睛,一副咬牙切齿状,义姐什么滴最讨厌,她宁可爹爹没认这么个义姐,反正这是爹爹与先头大娘认的义女,她以后都不会叫梁娥眉“义姐”。

梁娥眉厉声道:“洛仪,瞧仔细了,我没与你姐姐学过,这几日瞧过几回,我都瞧会了。”她动作流畅,还学会了飞水洗茶之技,洛仪瞧得心头怒火乱窜:“你骗人,你这动作分明是我姐才会的。”

“上回我来时,你姐可是手把手教你,我就看了一遍,回家又练了几回,这不就回了。你仔细瞧,我要沏茶了”

梁娥眉将火候掌控得很好,在茶壶里注入水,合上盖子,提着茶壶摇了几摇,启开茶盖,纤指飞舞,白雾升腾间,一朵佛莲化成,这佛莲虽然没有洛俪的漂亮,可一眼也认得出来是莲花,她再用双手快速点点,立时佛莲化成了四朵小莲花,小莲花也不及洛俪的漂亮,但人家做得像模像样。

洛仪立在一边,气得双腮发红,两腮鼓鼓的。

“大嫂、三妹妹,尝尝我沏的茶。”

洛俪与朱氏接过,各自浅呷一口,朱氏道:“这茶味清香扑鼻,甚好。”

洛俪笑而不语。

梁娥眉问道:“三妹妹,如何?”

“确有茶韵茶味,我教四妹,反是姐姐站在一旁学会了。四妹妹,你用心学,一套香茗大师用过的紫砂茶具哦……”

梁娥眉嘻嘻笑道:“送那小笨蛋作甚,不如送我吧,香茗大师用过的茶具,这价值可不菲。你瞧我,学得多好,比小笨蛋学得像那么一回事,你那般教她,她连沏壶茶都沏不好,就没这天赋。”

洛仪指着梁娥眉,支支吾吾地“你……”了三声。

洛俪道:“仪儿,我让你先学沏出茶味,如何让沏出的茶更香,就是想你从基础开始练习,我让你练习绘莲,你瞧见虚空双手起舞,实则那是用手指为笔,以白雾为纸,绘出来的莲花,就连最初那朵极大的佛莲,也是配合双手绘出来的……”

洛仪恶狠狠地看着梁娥眉,“休想抢我的茶具。”

“不是我抢,是你得了也白瞎好茶具,倒不如便宜了我。”

洛仪就差冲她喊“滚”,她一把推开梁娥眉,自己坐在锦杌上,开始认真地练习,不知是被刺激的,又或是心有不甘,手上的动作快了一些,也急燥了一下,末了,也学着梁娥眉的样儿虚空一点。

梁娥眉哈哈大笑,“小笨蛋,这是佛莲,我瞧是秋天被虫咬的枯叶儿。哈哈,笑死我了,你不照你姐教的脚踏实地练习,这都什么东西,我们使出来就漂亮,你这使出来就是个四不象。”

洛仪看看朱氏,朱氏似有笑意,再看看洛俪,洛俪微微轻叹了一声,这样的表情落在洛仪眼里,就带了几分责备,洛仪看着空中渐次消散的白雾,不像莲,就像是被虫咬的枯叶儿,为什么啊?她已经很努力了,突地呜哇一声,捂嘴痛哭着自边角门跑了。

“四妹妹”身后,传来洛俪的声音。

朱氏道:“梁妹妹,你也真是的,非得逗她作甚?她就是个小孩子。”

梁娥眉不以为然地道,“她虽在学基础,根本就没用心,完全就是应付心态,不明白三妹妹让她反复练习是为了打基础,就她这心态,根本就学不好茶技。”

朱氏深以为然,学什么,贵在用心二字。。

朱氏道:“三妹妹,我这几日在旁瞧着,昨晚也练习了几回,虽不如梁妹妹做得好,似乎也还不错,三妹妹再指点指点我。”

洛俪颔首。

朱氏坐在茶案前,照着洛俪教的要诀,依葫芦画瓢做了一遍,她亦能画出佛莲,大致轮廓还是像的,然后也会双手轻点,右手能画两朵,左手笨拙些,能画出一朵来,佛莲之后,纤指生莲一下就是三朵,也都画像了。

洛俪道:“这下好了,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个不拜师的,倒是学了个像模像样,我用心教的,竟是连样子都没学会。”

洛仪人不是不聪明,而是不愿足踏实地地学习。

朱氏道:“四妹妹年纪小,并非正经会画莲花,她若当真入心,早就学会了。”

想洛俪像洛仪这般大小时,早已经名动江南,那法丹青已经练成一绝。

人,真不可比对,一比对就没法看了。

朱氏以为:洛仪不成器,性子不够沉稳,全都是吴氏教出来的。吴氏有三个儿子,她的心思全都在三位爷上,很少顾及到洛仪。吴氏时不时还与身边人说吴老太太喜欢儿子,不喜她,其实吴氏又何曾不是第二个吴老太太。

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第265章 点破

洛康道了句“不用”,心头空落落的,女儿回皇城,生怕被乱点鸳鸯谱,连面都不敢露,还得偷偷摸摸的,他们父女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洛径以为他要出后院门。

不想洛康又折了回来,“俪儿说,她搁了一些画在你这儿。”

洛径笑了两声,“是一套梅兰竹菊。”

“还有莲花图。”洛康补了一句醢。

洛径笑得讪讪。

洛康心里暗骂:臭小子,贪人字画贪习惯了,念头都打他身上,那是他宝贝女儿给他留下做念想的。“勤啊,你妹妹临离开时,可是说了有多少幅的,你别想糊弄三叔,三叔还没老糊涂。”

洛径哭笑不得,他就是觉得这是三妹绘的,且瞧着都是三妹得意之作,想截下一两幅,洛康一说,他还真留不下,笑了笑,道:“叔父送我一两幅呗缇”

洛康不语,待洛径拿出一个盒子来,洛康往里一瞧,有六幅之多,抱起盒子就走。

洛径在后面大喊,“叔父,你送我一幅呗。”

“俪儿在这里住着,我就不信你没留上两幅,年轻人太贪心可不成,容易变贪官,有一幅就当知足,不应求多。”

洛径无奈。

他不就是想多讨一幅,洛康就能借此说话,还与贪官扯上关系。

洛康出了华穆苑,回到房,将女儿留下的字画一幅幅地展开,一幅幅地着,怎么也瞧不够,瞧了良久,进了小佛堂,对着梁氏的画影絮絮叨叨起来:“思思啊,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又漂亮又有才华,很像你,也像我……”手里拿着一幅画,“你瞧,这是她绘的梅花,是不是傲骨铮铮,梅骨清丽?不愧是我们的女儿,有你的骄傲贵气,又有我的才情……”

洛康在妻子画影前连连夸赞,如果旁人听见,只怕要酸掉大牙,他一幅又一幅地评鉴一番,只说优点,缺憾之处他全瞧不见。

他在小佛堂里说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心里更空落了,洛俪说一早,不是指明天一早,而是指今天,是尽快离开的意思。

洛康还想私下问问女儿“你需要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总之,就是女儿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支个梯子让人去摘,还没问呢,她就走了。

出得皇城的马车上,洛俪掏出一个荷包,里面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大的是一万两,小的亦有五十两,细数了一番,竟有十万又五百五十两银票。

素纨咋了咋舌:这三老爷待姑娘还真是大方,给个荷包就这么多,据她的观察,皇城洛府的日子过得也以节俭为主,并没有多奢华。

“姑娘,我们要在顺天府滞留一日么?”

洛俪道:“在顺天府城内先住一日,待铁家大船一到,先上船等大老爷一行。”

梁霸寻的马车和车夫是洛径介绍的,洛径与这家车行东家相熟,因相熟,车夫也是口风紧的,只当洛俪主仆三人是洛家的亲友,雇车的银钱一文不少,路上两日还管吃喝,到了顺天府码头,要揽活也容易。

*

皇宫,养性殿。

皇帝正在批阅奏章,看了一半,就觉得乏了。

副总管道:“皇上若是累了,不妨早些歇下。”

“高昌,你与朕说说近来皇城发生的新鲜事。”

困了,还不能睡,他得把奏章看完,小事都由六部与丞相处理了,剩下的这些都是极重要、紧要的事,需要他亲自瞧看。

他还没有亲政,太后提过两回,窦国舅跳出来说“皇帝年幼,对政务不熟,还得太后把关才可。”

他年幼个屁,他都弱冠之年了,偏窦承嗣这奸/贼非说他年幼。

为了证明自己有处理朝政的能力,他一定要看完今日的奏章。

高昌是太后身边大总管高长春的干儿子,高长春给他取了个“高昌”的名。

高昌笑了一下,捧过一盏茶,“说到皇城的新鲜事,听说数日前,倒发生了那么一桩。说是吏部洛侍郎带着两处大田庄、七家百年老店去郑国候府,将这些东西赠予郑国候梁家,另还赠送了纹银一百万两。”

皇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七家百年老店,这可是活字招牌,这样的老店做生意是只赚不赔的,洛康还真舍得?”

“舍得他还真舍得,眼睛都不眨就送给了梁俊。当时见证的有皇城院的山长、户部右侍郎、皇城府尹、琼林院山长等人。当日上午的事,下午就传得整个皇城上下皆知。

百姓们都在议论,说洛大人高风亮节,不贪钱财,不慕荣华。

还有人说,谁要娶了洛大人的嫡长女,可真是赚大发了。听说老郑国候之女梁氏嫁给洛大人时是真正的十里红妆,陪奁能排十里,而陪嫁的田庄、店铺不计其数,处处都是赚钱的,可与皇家嫡公主的嫁妆相比。”

皇帝听高昌提及洛俪,立时精神百倍,“有人打洛三娘的主意?”

“哎哟,皇上,这一家有女百家求,洛三娘嫁妆丰厚还有才华,虽然名声难听了一点,可这不影响名门大户求娶啊。”

名声难听……

江南第一恶女?

这名头,还不是当年李琴儿给闹出来的。

名声都毁了,还有人前赴后继地想娶。

这算不算瑕不掩瑜。

虽有一点恶名,但大体却是好的。

高昌又道:“听说已经有不少大臣有意求娶洛三娘,可洛子发了话,娶他孙女就不能朝三暮思,不能纳妾,不能逛花楼,连通房都不能,必须一心一意对他孙女,许多大臣一听,打消念头的就去了大半。不过还有的想,不能纳妾,那就养外室吧,只要不被发现就成……”

“这不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好

只是洛子还真是,干嘛说那样的话。

皇帝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高昌,你说朕求娶洛三娘如何?”

“皇上……”高昌吃惊不小,“洛子可说了,谁娶他孙女就唯洛三娘一人。”

皇上你能成吗?

别说其他,就是你的后宫,从十五岁时开始,就有好几位司帐、司床、司寝、司被存在,这虽不是正经的嫔妃,可与大户人家的通房就是一个意思,不过因身在皇家,换了一个说法而已,她们的存在,就是陪皇帝睡/觉,将年轻的皇帝的侍候舒服。

一的四妃之后空悬,就连后位还没人选。

皇帝想亲政,就必须纳妃娶后,这是拉拢朝臣,巩固自己的权力最好的法子,也是历代帝王最常用的拢权之术。

皇帝道:“近来太后又与人赐婚了?”

高昌笑。

皇帝道:“她又给谁赐婚?”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一头是窦氏派臣子,另一头是保皇派,要不就是两家是仇敌,要来一桩“化干戈为玉帛”非将两家世仇儿女给凑成对。一位刚烈的武将之女,当天就要剃发去当姑子,说什么也不肯嫁给害死她祖父的仇人幼子。

高昌笑微微地道:“太后相中郑国候,夸他年少有为,要将窦家姑娘许配给郑国候为妻。”

皇帝拧起眉头,若说旁人,可梁俊知道窦华浓的底细,当年窦华浓下江南搅乱四大才女选拔赛,大败回皇城,上船的时候,可有萧修、卢淮安等人相随,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听说窦华浓回皇城就大病了一场,这病得很蹊跷。

窦华浓就是个残花败柳,他依稀听卢淮安说“主子,窦华浓那女人是个不守闺训的,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

也就是说,在被卢淮安碰之前,窦华浓已经被人给碰了。

皇帝想到梁俊是他的人,如果梁俊的亲事真被人给糊乱给定了,这不是给他添堵。

高昌道:“窦姑娘不从,在太后跟前哭闹了一场,气得太后说,再不管她的婚事,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窦华浓一双眼睛就盯着年轻英俊的皇帝,看着皇帝还未大婚,越发觉得后位就是给她留着的,对她想做皇后一事,窦家上下就没人不知道的,太后也知道,可太后偏要乱点鸳鸯谱。

皇帝又问道:“高翁可是陪伴过朕父皇的人,近来居然被个半路杀出的甘霖抢了宠。高昌啊,这甘霖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前都没听过此人,怎么突然就把高翁挤一边了,要说用人,朕觉得还是高翁好……”

他一脸担忧。

高长春父子都是太后的人,他要说实话太怪,一副很担心甘霖抢了高长春大总管之职的模样。

“甘霖就是个卑鄙小人”

终有一日,会落到他们父子手里,最近高长春连连失势,而太后对甘霖的信任,远超过高长春,这让高长春很有危机感,在暗里下手整甘霖,竟被他查出了真相,太后对此很气恼,将高长春叫过去训斥了一顿,敲打之后,更是流露出“你再给老娘使坏,老娘就换人做这大总管。”

以前的太后,哪里会说这等话。

可现在,甘霖虽没做大总管,那风光体面完全不次于高长春,甚至有内侍太监已经敬称他一声“甘大总管”,而甘霖不纠正,对此还很受用。

皇帝坐在龙案前,指头敲击着龙案,暗自琢磨着洛康将一大批财产赠送给梁俊的事,他不是声声说梁氏的嫁妆是给爱女洛俪的,怎么回头就送给梁家了呢?

不对啊

以洛康的为人,不会不问洛俪,不问洛子就自作主张。

皇帝突地眼睛一亮,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传梁俊”

“皇上,已是三更二刻了”

“他不是朕的御前侍卫,给朕叫进来。”

梁俊正在外头与几个侍卫说话,这得值到天亮上早朝,换防的人才会来,而他才能回去睡觉。

梁俊进入大殿,揖手行礼。

皇帝摆了摆手。

高昌会意,退至殿门外。

皇帝歪着脑袋,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梁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皇上……”梁俊一脸茫然,正视着皇帝的眼睛,如果不正视,就会被他以为自己心虚,“微臣从不曾隐瞒皇上。”

“洛康赠了一大笔财产给你,有这事吧?”

梁俊点头。

这件事整个皇朝皆知,连文武都知道,他也否认不了。

皇帝道:“洛康为朝堂办差,事事总要请示太后与朕,再问杨丞相、吏部尚,上至百官任命,下至七知县的调令,他就没瞒过人。这一次怎的这么大有主张,将那么大一笔财产就送给你了?”

转赠家产,这虽是私事,以他对洛康的了晓,肯定会事先问洛俪与洛子。

洛康行事谨慎,那是谁也不得罪的人,正因为如此,皇帝怀疑这件事不是洛康做的主,许是洛子的意见,可梁氏留下的嫁妆,洛子凭什么对自己儿媳的东西指手画脚,再以皇帝多年对洛子的认知,他肯定洛子不会干这种事。

洛子被皇帝排除掉。

还剩下一个人——洛俪。

梁氏的嫁妆是要留给洛俪的,在这件事上,她有绝对的发言权,若在其他的名门世家,许是不会问女儿,可洛俪在洛家的地位如同儿郎,洛子看重,连洛廉也看重,试想如果洛康也看重这个女儿,并且愿意听女儿的意见,那么支持洛康这么做的人就是洛俪。

所以,最后皇帝一致认为,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可到底是什么,他依稀猜到,却要寻梁俊来证实。

梁俊答道:“是我姑母的临终遗言,姑母叮嘱姑丈让帮扶梁家二三。”

梁家的祖传宝剑在姑母的嫁妆之中,这许是当年梁家为了保存一部分根基不得已而为之。梁娥眉也与梁俊解释了一番,只说是长辈们的安排,事关振兴梁家门楣,而他们兄妹是万万推辞不得,两大田庄、七家百年老店皆是梁家的祖传家业。

皇帝冷哼一声,“这等混话,哄哄别人还行,你用来哄朕,真当朕是三岁小孩?梁氏莫非是神人,能算到你梁俊救驾,还能算到你们兄妹能被赦免无罪,而你还能袭得郑国候爵位?”

如果他没有走在阳光下,洛康就算想赠送一批财产,梁俊也不敢接手,接了这笔财产,只会惹人眼馋的,算计、陷害也会接崇而至。只有梁俊恢复了爵位,有的身份,拥有足够保护自己与这份家业的本事,才不会被人算计。梁俊成了皇帝跟前的近臣、红人,别人要动他,也得考虑一二。

梁俊是皇帝的御前四佩剑侍卫,整日与皇帝一处的,能与皇帝说上话,救过皇上的命又得皇上信任,别人要对付他,不看僧面看佛面。

皇帝要胁道:“朕不管你是真不知实情还是假不知实情,给你一日时间,将此事给朕查实,朕要知道,是谁给洛康出的主意,让他把如此大一笔财产赠送于你。”

梁俊心下着恼,“皇上怀疑是别人的意思?”

“朕是觉着,这件事是洛三娘干的。”

“不可能,微臣的姑丈说过,这是姑母的遗愿……”

皇帝笑微微地看着梁俊,带着讥讽,就如他所说,梁氏还真神仙不成?她能算到梁俊会得皇帝宠信,能算到梁家后人能走在阳光下,不会被官府以“罪臣之后”悬赏捉拿。

梁氏就算猜到了有朝一日皇家许会给梁氏昭雪,可那得什么时候去。历史上被杀的功勋名门比比皆是,而大部分的人死后不曾昭雪,虽有死后哀荣,可那时多少人早已断子绝孙,连个承继香火之人。

君臣对视,梁俊不敢正视太久,只一刹就移开了视线。皇帝说的极有道理。如果真不是姑母临终叮嘱,这件事只会另有隐情,就像皇帝说的,最有可能干这事的就是洛俪。

梁氏的陪嫁名琴籁音,乃是冯氏的陪嫁之物,母传女,这才是正经,按理是不该被梁娥眉所得,可梁娥眉得到了这把名琴,梁娥眉说“这是姑母留给我的,姑母对姑丈说,我与妹妹二人,若谁在琴技上更有天赋,也更喜欢钻研琴技,就将名琴留给谁。”

梁俊信了,因为他从来不怀疑梁娥眉会骗他。

现在听皇帝一说,他觉得自己不知道该谁信的。

皇帝摆了摆手,“宫门开时,你就回家弄个明白,只得一日时间。”

梁俊揖手应“是”。

*

天微明。

文武百官站在玄武门外,排队接受监门卫的检查,逐一进入宫门,低声说着话,结伴往议政殿去。

梁俊出得宫门,在卫马营牵出自己的骏马,策马扬鞭往郑国候赶。

梁娥眉知梁俊昨晚值夜,提前一天就安排厨娘给梁俊做了补养身子的羹汤、食物。

清晨,兄妹俩相对坐。

梁俊斥退左右。

白芷要留下服侍,也被他一句“都下去罢,爷有事与姑娘说。”

梁娥眉笑道:“哥哥这么凝重,要说什么?”

梁俊板着脸,一脸严肃:“不许嬉皮笑脸”

梁娥眉何曾见他这样过,立时敛住笑意,“哥……”

梁俊道:“我有事问你,弄不清这事,皇帝可饶不得我。”

这么严重。

梁娥眉道:“哥,你说。”

梁俊道:“将两处大田庄与七家百年老店送回梁家,出这主意的人是不是俪妹妹?”

洛俪已经离开皇城了,算算时间,已是四日前的事,现在已经坐上回江南的大船。

梁娥眉垂首,只不作声,她原就不会骗人,答应帮洛俪撒谎,也是因为觉得洛俪说的话有道理。

梁俊定定地看着她:还真是他的好妹妹,两个人合伙骗他一个人,而他信以为真,根本就没想到梁娥眉会与洛俪一道骗他。

梁娥眉道:“哥哥,我觉得妹妹说的话有道理。义父把义母的嫁妆簿子给妹妹了,妹妹查看了一遍,在里面发现了梁家的传家宝剑,妹妹还说,那两大田庄、七家百年老店是梁家祖上传下来的,无论多宠女儿,也不会将一个大家族的祖传之物当嫁妆。

妹妹猜,当时伯父等人许是猜到梁家会有大劫,万般无奈之下,才将大田庄与百年老店给姑母做了嫁妆,也是希望若有朝一日梁家后人能逃过一劫,以此当成梁家的基业。

哥,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着实是俪妹妹的小嘴太能说了,由不得我不答应……”

她帮着洛俪骗人,还让洛俪一个担责任?

梁俊很生气,“你是不是一早就瞧上姑母的名琴?俪妹妹是不是说,如果你帮她瞒着我,就把名琴给你?”

梁娥眉只觉胸口闷痛,“在哥哥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那你为何要跟俪妹妹一起骗我?”

“我骗你?我是觉得俪妹妹说的话就是事实。哥哥,你自己想想,当家伯父及爹爹他们为什么拿梁家的最好的田庄、百年老店陪嫁给姑母,这不是太奇怪了?不仅俪妹妹觉得他们是为了保住梁家的基业,就连义父也觉得正是这样。

你觉得我不恼,早前俪妹妹哄着我,信誓旦旦地说,给我们一百万两银子,这是百年老店的一半,可近来我一查账目,十五年来,七家百年老店统共才赚八十万两银子,哪里就有一百万两,只怕义父还倒贴了二十万两进去。

你以为我不生气?可后来一想,这是俪妹妹一片心意,她是对我们兄妹有情有义,难道我还能拒绝?就算我拒绝,以俪妹妹的性子,到时候她兜上一圈还是会这么做的?”

梁娥眉噼哩啪啦说完,气哼哼地坐在一侧。

梁俊见她生气,想哄他,却更气自己。

皇帝一下子就想明白的事,可他居然认为那就是姑母的安排。

原来不是姑母的意思,根本就是洛俪的意思。

姑母的嫁妆是要留给洛俪的,洛康是代洛俪来处理此事。

梁俊又问:“是俪妹妹写信要姑丈这么做?”

梁娥眉气呼呼地道:“俪妹妹听说太后近来喜欢给人保媒赐婚,吓得不敢明着来皇城。”

不明着来,那就是暗里来的。

梁俊立时恍然大悟,明白皇帝让他来查的意思,不是查梁家得来的这笔家财背后的真相,根本就是查洛俪是不是入皇城了。

他真笨

与皇帝一比,他就是渣渣,根本不如人家的睿智。

“俪妹妹几时入的皇城?现在何处?”

梁娥眉道:“俪妹妹是嘉义伯入皇城后第七日进的洛府,就是洛三太太母子也被瞒着,洛仪妹妹能知晓,也是偶然撞到俪妹妹。俪妹妹为了封她的口,还将茶艺都传授给洛仪妹妹。

第266章 梁俊对策(二章合一)

俪妹妹赶在嘉义伯夫妇离京前的头一天出的皇城,她与嘉义伯约好在顺天府码头碰面,一道跟着铁家大船回江南。。这会子,已在运河行了一日的船,再有一日就能进入江南地界。”

梁俊恼道:“你知道她入京,还不告诉我,我怎么还得见见她吧?”

梁娥眉道:“这怎么能怨我?要怪也怪哥哥自己,一见到俪妹妹就流鼻血,我也说让你们见见面的,可俪妹妹说还是别了,你到时候流上几大碗鼻血,怕是三个月都补不回来。”

被嫌弃了

梁俊很没有面子,他平日也是健康的,为甚一见到她就会激动得流鼻血醢。

时隔四年,他以为不会再如此,结果一见她还是控制不住。

梁娥眉莞尔一笑,“哥哥,俪妹妹说,叫我们兄妹俩要小心,担心有人算计我们的亲事,哥哥也不小了,什么时候娶一个贤惠能干的嫂嫂回来。”

梁俊大喝一声:“给我闭嘴缇”

梁娥眉扁了扁嘴,“若是家中长辈在,以哥哥的年纪,许是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你一个待字闺中的贵女,操心兄长的婚事,你也不嫌害臊?”

“若是俪妹妹说,是不是你就听?”

梁俊恼道:“我心里有数。”

“梁家就剩哥哥与我,我不关心你,谁来关心?哥哥,这些日子登门提亲的人家可不少,就连洛大嫂嫂也问起来呢,说是有人托她问你的意思。”

朱氏能认识什么特别好的?她是洛径的妻子,是皇城院朱山长的女儿,倒是她妹子许给了铁建章。

铁建章在龙影怀谋到差事后,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六侍卫。

大赵设有锦衣卫,将历朝历代的六卫结合到代表了帝王权力中心的锦衣卫。锦衣卫分东卫、西卫,除了皇城治安,还兼作皇家眼线。

早前两卫的指挥使,皆是帝王心腹侍卫担任。自窦太后掌权之后,东卫指挥使是杨丞相的女婿,而西卫指挥使则是窦国舅嫡长子窦三思。

两派的人斗得凶,这两卫的人也暗潮汹涌,杨丞相拿下的窦氏贪墨官员、罪行累累官员,就是东卫抓住把柄的。同样的,西卫拿住的犯罪保皇派臣子,将人拉下马来的幕后元凶也是西卫。

这两派的人,以互拆对方的台为乐,并且一直暗中较量,互不相让。

你有女婿任东卫指挥使;我有儿子做西卫指挥使,彼此的势力相当,却又将朝堂搅得风云突变。

保皇派、窦氏派各掌一卫。

清流的人却是兵部尚,手握天下兵马,这一部分的人却一直不参与党派争斗,否则这天下还真被窦国舅搅得风雨飘摇。

梁娥眉嘟囔道:“上回,我与俪妹妹私下说到哥哥的亲事,俪妹妹说,定西大将军的女儿马茹不错。”

梁俊立时跳了起来,“你们俩还真是闲的,马茹就是男人婆,你让我娶他,直接拿把刀把我给杀了,那女人能有三分女人样也不错?镇日在定西大将军府作威作福,把马大将军的侍妾、庶出儿女压得死死的。”

梁娥眉道:“俪妹妹说,马茹姐姐根本就不凶,还不是因为她亲娘去得早,她又是长姐,底下还有一个幼弟。大姨娘若真是好的,也不会从一个贵妾直接成了一府主母。马茹再不强些,父亲不在家,祖母不管事,继室野心勃勃,侍妾好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一个比一个难缠,还不得被他们生拆活吞了去。

哥哥,我原也没往心里去,那天俪妹妹提到她时,我这才留意了。数日前我特意到铺子查看生意,遇到了马茹姐姐,没像外头说的那样,人家也长得如花似玉,貌清目秀,哪里是凶神恶煞,也是一个娇滴滴的贵女。

我一个人看了不算,后来我约了马姐姐去报国寺,把洛伯娘也带上了,伯娘就与马姐姐说了几句话,后来告诉我‘你哥若真娶此女,倒是福气。’我问伯娘缘故,伯娘道‘这女子行事磊落,做人坦荡,属于人不犯我,我不欺人的性子。这种性子,倒配得上阿俊。’

哥哥,你听听,连伯娘都说好,你当我是胡说的。

如果你见着俪妹妹不流鼻血,我倒是愿意替你说项,可我虽把你们凑一块,你还不得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流鼻血,就你那鼻血,哪经得住春流到秋,冬流到夏……”

梁娥眉说得一本正经。

梁俊气得不轻。

这到底是劝他呢,还是在损他。

娶洛俪?他是很喜欢洛俪,可他从未想过要娶她。

为何不想娶,是因为皇帝镇日对他说“俪妹妹是朕的”在他们几个相熟人的眼里,洛俪就是被皇帝盯上的人啊,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皇帝抢女人,所以他还是拿洛俪当妹妹、当亲人一般呵护就好。

梁俊想着,皇帝前儿还说:“阿俊,你又欠了朕一个人情,太后要替你赐婚,被朕给挡回去了。”

早前太后说要将窦华浓赐嫁给他,不等他去婉拒,那丫头自己先入宫哭闹,气得太后直说再不管她的婚事。

过几日,太后又瞧中窦氏娘家一个兄弟的女儿,是窦太后一个庶弟的嫡女,说是才貌双全,配给梁俊正好,这是直接被皇帝挡住的,皇帝道:“母后,梁俊已经议亲了,人家只等合了八字,就正式文定。”

“原来有人了啊,不错的孩子。”

窦太后不无遗憾。

梁娥眉蹙眉道:“哥哥的亲事还是早些订下来的好,与其拖着被别人做主,倒不如自己先订一个满意的。”

梁俊恼道:“你说我,那你呢?”

兄妹二人,一个到了待娶时,一个已到待嫁日。

梁娥眉道:“我正在练琴技,等我练好了,我就去咸城参加才艺赛,到时候争一个自主姻缘岂不自在?”

“不等妹妹争回来,只怕就被太后给订了,我瞧着不如你时常去宫里转转,旁处也不去,就到皇上身边走走。”

“哥哥要我入宫?”

“我怎会让你入宫,我让你去皇上身边打转,那是知道皇上对你没兴趣。皇上现在一门心思就盯着俪妹妹呢,还怕别人抢他的,时不时就说‘俪妹妹是朕的’。”

皇帝爱说“俪妹妹是朕的”,不仅在梁俊、卢淮安、高飞等人面前说,还有认识洛俪的人跟前说。他这么说,就是为了打消几个少年对洛俪的心思。

皇帝的心里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他的青梅佳人杨玉梅,另一个是洛俪。

梁俊见过杨玉梅,真真是一个大美人。

洛俪虽无杨玉梅的风情,却独有一种韵味。

杨玉梅如同一株娇兰,诱人呵护。

洛俪就似一株秋菊,有一种历经风霜之美,迎傲严寒。

娇兰、秋菊各有其美,辩不出哪种更美,只是完全不同的风姿。

梁娥眉眨巴着眼睛:洛俪避之若虎,以为没人打她主意,原来还有一只最大的老虎。

“皇上什么时候见过俪妹妹?”

“皇上许是听别人说俪妹妹好,要不你与俪妹妹信往来时,提点提点?”

梁娥眉心下摇头:俪妹妹走的时候,还与她约好,不要说提洛俪明年要去咸城参加才艺赛的事,反正洛俪手里有金梅,亦不需顺天府督学署开办文契,直接拿着金梅就成。可她梁娥眉,是想正大光明地去参加,而且是抱着必赢的决心。

洛俪多警觉的人,弄不好她早就猜到了这只大老虎的心思,所以才刻意避着、躲着。

“我去皇上面前转……”

这不是引诱,不会被人议论。

她可不想入宫,更不想与皇帝牵扯上什么。

梁俊道:“皇上虽年轻,朝夕相处这么久,行事倒有几分君子作风。你不用惧他,去宫里转转,让外头的人以为,皇上似乎看中你了,只要有这么一个讯息传出,太后必不会将你指给别人,就是外头那些打你主意的也会有所收敛。”

就算是窦家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和皇帝抢人。

梁娥眉立时明白梁俊的意思,点头道:“法子是个好法子,要不……哥哥与皇上说说,我到他跟前转两回。”

兄妹俩一琢磨,这事定下来。

冬月中浣,宫中、皇城便有各种传言:

“听说御前侍卫、郑国候的妹妹被皇上相中了。”

“我听说皇上大婚后,就会纳她入宫。”

“我听说是许了四妃之一的淑妃之位。”

“我怎么听说,好像皇上要娶她做皇后。”

总之,一句话:皇帝看上了梁俊的妹妹梁俏,至于是后还是妃,这一切难料。

反正人家进了一趟宫,皇帝赏了宫裙,赏的头面首饰,连胭脂水粉都赏了好些,这不是瞧上是什么意思?

窦华浓听到后,在阁楼内大发了一顿脾气,摔坏了一屋的摆件,“贱/人,那就是个贱/人,皇帝表哥又没召见她,她厚着脸皮说要给她哥哥送汤,跑到御花园去引/诱不要脸就她这样没爹没娘没长辈的破落户,还敢肖想后位,最多做个妃子。”

一个个的都想抢夺她的后位。

她稍有不慎,就凑到皇帝跟前。

“姑娘莫恼,你多尊贵的身份,她算什么呀?姑娘你才是未来的皇后,她还不得受你管束,你让她站着,她就得老老实实站着。”

可是,她有做皇后之意,皇帝没有娶她之心。

好几年了,她的心思如此明显,皇帝一直装没瞧见。

窦华浓很生气。

只片刻,她大笑起来:“丞相府里那一位,只怕又该好几日睡不着了吧?她不是最得皇上疼爱么?现在又出现一个同样得皇上心的,不知道又要哭湿几条绢帕?”

侍女哑然。

窦华浓说的,乃是保皇派之首杨丞相的女儿——杨玉梅,这个女子美则美矣,那真真是个水做的,悲春伤秋,弱不胜风,但凡是男人瞧见,就想捧在胸口疼着的。

杨玉梅亦是窦华浓的死对头,当然,窦华浓也是杨玉梅的死对头,两人碰到一处,窦华浓是恶女,那就是个受人保护的,从小到大,窦华浓没少吃杨玉梅的挂落,她在杨玉梅那儿更是吃了暗亏无数。

“一个一个全都不省心了,为了入宫,连脸皮子都不顾了,哼,不要脸的东西。”

窦华浓骂了一阵。

几个侍女轮流开解,只将窦华浓说得天上有,地上无,这才让她消了心头的怒火。

“姑娘,说不得是梁俏故意为之,知道姑娘不肯嫁他哥哥,所以想出个法子来报复姑娘,要抢了姑娘的意中人……”

窦华浓深以为然。

一定是这样

*

洛俪回到了顺天府洛家,与祖父祖母一处,又是一番天伦之乐,没几日就过回以前的日子:习武练剑、习字绘画,日子充实。

只是,又有什么似乎和以前不同。

洛府南边的沉香别苑里,近来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的琴音,千篇一律不变的弹奏着《凤求凰》。

洛俪坐在阁楼,此的琴技造诣很高,每一次琴韵风格转变,该低的时候低,该高的时候高,该拉长音绝对是拉长了音调,就连那琴也是名琴——春雷。

春雷相传是盛唐时期制琴世家雷威所制,此琴制工精美,“声沉以雄,韵和以冲”,这是后世对此琴琴音的评论。

洛俪到郑小妹住的院子里,与郑小妹打听隔壁的新邻居。

“早前原是赁给晋陵来的章太太,大约一个月前,章太太搬到秦家庄了,说在那边另租了个院子。沉香别苑就转给了一位贵公子,他们家也没有别人,只得主仆二人,就连厨娘、下人也是从秦家庄请来的。”

来历不明的贵公子

天天隔着一道围墙弹《凤求凰》。

洛俪怎的觉得这心塞得紧。

郑小妹觉得这事,许与洛俪有关,早前也有人谈,自从数日前洛俪随洛廉回家,当天夜里就弹《凤求凰》了,接下来几日,早晚必弹此曲,其他时候也会有琴音飘出,但《凤求凰》这曲子弹的次数太高了些。

“你二哥说,此人琴艺造诣不俗,他听着甚好”

洛俪很是肯定地道:“琴艺确实不俗只是他这样早晚弹奏此曲,似乎不大妥当,沉香别苑离华藻苑如此近,莫不是他暗慕二嫂嫂,相思而不得,只能借琴音传递情意……”

郑小妹立时大叫起来,“你……”

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与她可干。

就算要表白、喜欢,那人也不是她,最有可能就是冲着洛俪来的。

偏洛俪说话,颠倒黑白,非要扯到她身上。

洛俪嘻嘻一笑,“还是让二哥过府谈谈,他镇日如此,没的误了我们洛家女眷的名声。此人以琴传音,若倾诉之人是二嫂,就太过轻浮;若倾诉之人是我……我怎么觉得心塞得紧,虽说琴技确实高超,还是觉得不妥,太不妥了。若真的思慕,就该照着名门世家的规矩,正经上门求娶。而不是学什么司马相如,难道还想着我洛家姑娘学卓文君?”

郑小妹算是听明白了,洛俪打趣她一场,绕了一道弯,原来后面的话才是关键。

“若他遣媒人上门,长辈就能答应?”

“自是不会答应的。”

郑小妹知道隔壁新来的是谁,洛俪还未归家时,洛征就到隔壁拜访过,他还与人对饮当歌,吃了个酩酊大醉地归来,更是对他人赞不绝口,说此人是当世真豪杰、真君子,真才子。

洛俪沉声道:“别说祖父不应,伯父也不会同意。”

“那你呢?”

“父亲叮嘱我,在姻缘之事上,定要听祖父意见,他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他们真心疼我,自会疼我,设身处地为我思量。”

隔壁的多情人,只怕这次,一腔真情错付。

他有心学司马相如,却遇到一个不会学卓文君的女子。

洛俪更为冷静,她明白什么是自己该做的。

郑小妹以为,若促成这段良缘,定会传为一段佳话,问道:“三妹为何不应?”

“不是我不应,是祖父不会应。”她顿了片刻,正容道:“二嫂帮着邻居问话,想来知晓他的身份。”

郑小妹并未否认。

洛俪继续道:“二嫂可曾知道,皇城太后已替此人与皇城府尹家的嫡女李秀妍赐婚。以我的骄傲,二嫂以为我是自甘堕落与人为妾还是委曲求全为一段所谓的爱情与人共侍一夫?”

郑小妹立时哑然。

她还真不知道太后给琴王指婚一事,而对象是当年随窦华浓来搅乱四大才女大赛的琴才女。

洛俪无奈苦笑,“二嫂让二哥将我的话带到罢我不想自己的下半生,是在与人争宠斗爱中度过,我没那心思,更无那兴致,有此精力面对那等事,倒不如一生不嫁。”

她说完自己要说的话,福身而去。

郑小妹心下忐忑,洛俪是骄傲的,如果是自己,就算对方有十分倾心,也定是不愿甘为侍妾,更不会与人共侍一夫。

洛俪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去做这样的事。

拒绝,是她必然的选择。

洛征从院归来时,郑小妹将洛俪的话细诉了一遍。

洛征沉吟道:“他与李秀妍订亲之事,我还真没听说,要真知此事,定不会答应帮他说情。既是如此,这件事就此作罢。”

若是父祖知道,他在暗里帮赵徵说情,只怕洛廉第一个就饶不得他。

当天夜里,洛征去了沉香别苑,去时还带了一坛美酒。

琴王与他相对而坐。

琴王的长随令厨娘预备一桌酒席。

二人如相识已久的故知,吃酒谈天,从文章学问说到法丹青,再说琴技、棋艺,待说得差不多,洛征感慨道:“赵兄所托,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琴王想到上次与洛征说好的事,“洛兄家中的长辈不同意?”

洛征无奈摇头,提了洛家知晓琴王与皇城府尹之女李秀妍订亲之事,洛俪是洛家的掌上明珠,是万没有许人为妾的道理,且数年前,洛瑞就曾说过,要娶他的孙女洛三娘,此人不得纳妾、不设通房,更不得留恋花楼勾/栏之地,娶了洛三娘,一生就唯她一妻,不能再有别的女人。

洛瑞还说过,他是准备让孙女招婿的。

琴王听罢,轻叹道:“太后赐婚之事,我并不晓实情。”

洛征笑道:“皇城府尹家的李姑娘,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当年与我三妹斗琴,在五场比试之中,是唯一能与我三妹斗成平局的人。”

琴王道:“虽是平局,在我看来,李姑娘依然输了。”

“当年比试,琼林院、蘅芜女学的不少先生也在,可是亲口评定为平局。”

“琴技赛时,洛三娘身中剧毒,乃是带病应战。早前连战四场,劳心劳神,此其一不公平处;其后,比琴技时,洛三娘忙着应对前场比试,李姑娘却可以全心练习琴技,在琴技的熟练程度之上,自然比洛三娘更为熟练;其三,当日比试洛三娘先弹,李姑娘在后,以我之见,李姑娘当日弹琴仅有琴韵琴味也来自于听过洛三娘琴音之后产生的感悟。

综此三点,那场琴技赛,对洛三娘有太多不公平处。若再来一场,李姑娘未必会是洛三娘的对手。李姑娘称为琴才女,要我说,在行事磊落、性高洁上,却已输洛三娘一筹。”

洛征哈哈大笑。

琴王所说的三点,也是当年他们认同的。而在比赛之时,还有刺客作梗,赛后洛俪吐血昏迷,这桩桩件件都是瞒不了人的。

琴王道:“洛兄,待我回京,我定与太后言明:徵亦有意中人。今生,徽非洛三娘不娶”他长身一揖,“还劳洛兄安排,让我与洛三娘见上一面。”

他拿定主意,定要求娶洛三娘。

洛征挠着头皮,满是无奈,“家规祖训森严,要被家父知道我替你们安排见面,他肯定会剥了我的皮。”

“还请洛兄玉成。”琴王又是一拜。

洛三娘素有才名,容貌俏丽不俗,琴王见过一次更情重一分。他还想见几次,想着上次许是表现不好,所以洛三娘才对他不假言辞,也没个好脸色。

这一生,他自认应对女子颇有一套经验。这些贵女们,或是情诗、或是琴曲,再不就送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总有一样会打动她们的心。

第267章 求人

苏氏扫过洛征夫妇,面容肃冷。し

郑小妹的脸通红,他们差点就害了洛俪,难怪洛俪至今也不理她。

洛征迭声道:“琴王不是那种人……”

“伪君子比比皆是,这可比真小人还难缠。”苏氏又道:“此事是朱太太告诉我的,我又讲给了俪姐儿和娥眉听,我说这些是为甚?就是要她们心下警醒,对男子心存警惕,莫被男子三言两语的话给哄骗去。但凡男子,就该敢作敢为,更应照着规矩行事,看上了谁,正经遣媒人上门提亲,他不使人提亲,却让你们做说客,你们俩就不想想其间的原因?”

若是洛俪对琴王生情,被琴王得手,洛俪定会生不如死,光是世俗的眼光就能要了她的命醢。

洛征心下一阵后怕。

苏氏摇了摇头,“俪姐儿的婚事,你们夫妻不许插手,即便那人才高八斗,高中状元,也不许暗里插手,否则,别说老候爷容不得,你们爹也会要你们的命。”

老候爷花了多年心血,这教养大的宝贝姑娘,竟被洛征夫妇胳膊肘往外拐,洛征还想助了琴王抱得美人归缇。

若是铁氏知道了,肯定要指着洛征鼻子大骂。

苏氏颇是赞同洛俪看法,更觉洛俪行事沉稳得体。

女儿家的名节重于性命,多少大家族因姑娘失了名节,那可是宁可毒杀也不会放过。

郑小妹应道:“媳妇错了,娘教训得是。”

洛征想到琴王以前干过那等事,心脏颤了又颤。

苏氏道:“琴王绝非你们表面瞧来的那般正人君子,他是有些才华,可你们宁可与有德之人为友,亦不能与光有才而无德之人为朋友。交朋结友,亦得看人啊。”

夫妻二人双双应“是”。

洛征知惹恼洛俪,从外头寻了极好的松烟墨、寻了极难得一见的澄心堂纸,最后还弄了一套名家制作的毫毛,洛俪想着他已知错,便没再怪他,兄妹二人和好如初。

*

这日,洛俪在浣莲阁绘画,只听到府门外传来一阵哭求哀嚎声。

她停下画笔,寻声望向大门外。

因她武功修为不错,虽隔得远,却也能听到声音,是萧依的声音:

“伯爷、养父,我求求您您再帮帮怀青,帮帮他吧”

上门求见的萧依,衣着半新的茧绸衣裳,脸上全是泪痕,哪里还有以往上门走亲戚时的光鲜。

失去了洛家这棵大树做娘家,以前虽不是真娘家,好歹她还挂了个“洛家姑娘”的名头,这些年,她一直很享受这个身份,她的心境与萧修萧怀青有些相似,一面不屑,一面又享受着洛家带来的一切好处。

丁管家道:“萧姑奶奶,你有亲娘,又哪来的养父?当年洛家收留你们母子三人,原是权宜之计,所谓养父养母,是没有亲娘亲爹,更无亲人长辈才被人家收养之人,你莫再唤我们伯爷养父。他早就言明,你们现在是无罪之身,可以回归祖籍故土生活,与洛家也再无关系。洛家不求你们报/恩,你们也莫再给洛家惹是生非,更莫再想着要损毁洛家名声。

萧姑奶奶,你回去罢天寒地冻的,我们大夫人发了话,再不许萧家人登门,你们的好与坏,再与洛家无干。洛家给你们好吃好喝,当成主子般养了二十年,你再给洛家添乱,就是太没良心了。”

萧依哭道:“丁管家,我真的是没法子了啊。”

“洛家并不欠你们,何况你是有婆家的人,婆家又是你的亲娘舅家,你最该去求的是他们。”

萧依摇头,泪流满面,“如果柳家能帮上怀青与我母亲,我又何苦再求上洛家。”

洛廉从院归来,一近家门就看到萧依跪在府门外央求痛哭,他双手负后,佯装无事地往府门去,萧依见到他,疯了一般,大喊一声“养父”就奔了过来。

洛廉道:“我怎不知有你这样的养女?你姓萧,不姓洛,当年收留你们的是大夫人,而非我之意,你即有生母亲娘在世,大夫人也当不得你的养母,你生母这些年一直陪在你们身边,莫乱认亲戚。”

他何曾不心寒。

洛家一片善心好吃好喝娇养的母子,却像一条毒蛇。

柳氏有一门好盘算,利用洛家替她儿子谋个好前程、纳两房好侍妾。

萧修何曾没有,居然想利用洛家得到好生活,又想让洛家帮他还女票资、赌债。

他们一面利用洛家带来的好事,一面又自嘘不屑与洛家有干系。既然不屑如此,就断个干净。

萧依哭诉道:“养父,你养育我与怀青一场,难道你对我们就如此无情?”

洛廉扬头,“我养你们母子三人二十年,给你备嫁妆,给他备聘礼,且不说二十年的吃穿用度花销几何,但凡顺天府贵门公子、姑娘该有的,你们都有了,你上女学数年,萧怀青读数年,至于你们争不争气,就算是亲爹娘都不能保证,何况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之人。

你现在指责我无情?我待你们问心无愧,若你说无情,那就无情罢且由你们说去,你们已与洛家再无干系,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就算是嫡亲儿女,做父母的还未必管他一生一世,何况你这寄居在洛家二十年的外人。”

他调头便走。

萧依扑了过来,抱住洛廉的双腿,“伯爷不愿认我们,可我不能不认您。”

洛廉淡淡地道:“你也不想认我,只是遇到了难处想要我帮忙,方厚颜上门认亲,只是原不是亲戚,又何来一认?若真是亲戚,不需认也是亲戚。”

萧依是临时抱佛脚。

过往几年,她对洛家并没有多好,心里更多的是向着柳家,但凡她心里真当洛家是娘家,就不会时时来打秋风。

洛廉不想与萧依纠缠,可这女子像个疯子,抱住他的腿不撒手。

萧依泪眼朦胧,“以你老的身份地位,若你想帮怀青,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哦,且说来听听,萧怀青到底怎了?”

“他……他……”

萧依虽想过无数回,可现在看着周围的议论的人群,她还是说不出口。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苍白的声音传来,“洛世伯,还是让我来说吧。”人群里,走出一个瘦如竹竿的妇人,瞧上去竟似三十岁似的,那熟悉的五官却在静默的彰显着,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杨玉莲。

杨玉莲被两个丫头搀扶着,她近了跟前,指着萧依厉骂道:“萧家人忘恩负义,无情无义妾身原是萧怀青的结发原配,萧怀青今年八月初,哄我说要做茶叶生意,我想着他肯上进,就拿了三千两银子给他。

谁曾知道,他居然跑到扬州去逛花楼要买人家花魁的初\夜,还与人赌骰子,谁赢了,花魁归谁,而输者就付女票资二万两,他原也赌了,却在惊见花魁美貌之时不肯罢手,心心念着,又出了三万两银子让对方让与他,他哪来的银子,只得与扬州地头蛇借了高利贷,之后,尝到花魁滋味,又想再包几日,又再借五万两银子,前前后后加起来,整十万两。

今年九月,太后皇上恩旨,赐萧文化、李迁后人无罪,上了邸报赦其大罪,并勒令萧怀青与柳氏母子回返祖籍故居。他们临走之时,强行带走我的儿子通儿,逼我将扬州的嫁妆转卖,回洛城另置产业。我知道,一旦转卖到了洛城,就得任由他们拿捏,想我杨氏,父亲是陈州知州,嫁予萧怀青,那也是三万多两银子的嫁妆,可如今,只剩不到一万两的田庄、店铺与一座小宅院。

陪嫁的字画,被萧怀青偷出去当了;陪嫁的首饰,也被他拿出去当了。柳氏还不许我对外人说,怕我影响她儿子的名声……”

得了人的好,还不让说道。

柳氏更以她不贤之名,要接掌她的嫁妆。

说是接掌,还不是由着他们母子折腾嫁妆。

萧依大喝一声:“杨玉莲,你也是大家闺秀,怎能声声唤‘柳氏’,那是你婆母。”

“婆母,二十多日前的确是我婆母,如今再无干系,我与萧怀青和离了。柳氏母子狠辣无比,离开顺天府回洛府,途经扬州,被扬州的地头蛇得晓,抓了他们,逼其还债……”

原来,柳氏母子并没能顺遂回到洛城,走到半道就被扬州的地头蛇给抓住,一番折辱不说,就连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去抵了债,最后有个牙婆瞧中了萧怀青的儿子萧通,又听说才一岁多,将将开始学说话,灵机一动,愿出一百两银子买下萧通。

寻常这么大的男孩,最多就是二十两了不得。

而愿出高价的,定然都买回去有大用。

扬州地头蛇自是二话不说,立时就应了那牙婆的事。

柳氏自是不肯,她还想拿那孩子要胁杨玉莲,可扬州的地头蛇根本就不会管她,直接将萧通给卖掉了。

杨玉莲以为柳氏母子回了洛城,前往陈州求助父兄,他大哥杨玉松陪他前往洛城,想将杨玉莲的儿子带回杨家养育,一则又想瞧瞧萧怀青的态度,若他发奋图强愿意改好,杨家也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兄妹二人风尘仆仆赶到洛城,在萧氏一族里打听了一番,才知萧怀青母子根本没回洛城。

杨玉莲只得照他们母子行走路线再回江南,一路打听,有一天,一个牙婆带着几个下人去一个大户人家走过街上,正巧被杨玉莲瞧见,她追上那丫头,一打听才知柳氏母子在扬州出了大事。柳氏与萧怀青都卖/身抵债给了扬州地头蛇,更别说随身值钱的东西与身边服侍的下人。

杨玉莲听说扬州地头蛇拿了她儿子给萧怀青抵债,当即去寻人,可打听了一圈,也没寻到儿子,最后还是一个心善的婆子悄悄告诉她,“你儿子早就被转卖远乡了,听说是一个商贾家的太太,婚后九年,接连生了四个女儿,第五胎不能再生儿子,为了保住嫡妻位,他谎称自己在回娘家给父亲贺寿时生了一对龙凤胎,现在这一双小儿女正养在娘家。

这太太娘家是江南人士,近一个多月四处物色一岁多的男童,出了高价,纹银三百两,一要眉眼长得好,二要与她长得相似。这不,正巧瞧见你儿子,就被她给买下了。买下当日,就乘船回了婆家。”

杨玉莲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险些没栽倒在地。

她许再不能生,只能有通儿一个孩子,还被拿去抵债,现在这孩子更是不知下落。

婆子道:“人家买去是做嫡子,虽是商贾人家,定不会薄待了他。这位奶奶,你莫念了,遇人不淑,他日改嫁个好的,要多少孩子不能生?”

杨玉莲问道:“那妇人是哪里人?娘家何处?”

婆子道:“奶奶,我瞧你也是个可怜人,这才将实情相告。只是那妇人的娘家、婆家我真不知,只听隔壁牙婆说那妇人是从晋陵经过的商贾太太,这种事多是怕走漏了消息,这才故意隐瞒,就算是牙婆想查,也查无可查。”

每一行都有自己规矩,早前人家不说身份,就是怕走漏消息。

牙婆是为了赚钱,人家则是为了寻个男孩为子。

杨玉莲悲怆地看着面前的萧依,“你们萧家行事狠毒,我在扬州府衙便与萧怀青和离了,从此之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我恨不能饮尽萧家人的血,啃食你们的骨。

萧依,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现在求上洛家,是想让洛家出面替你弟弟还女票资么?你不是他亲胞姐,把你的嫁妆卖了,把你所有值钱的东西卖抵债去啊”

她满腹的怨恨无法发泄,看到萧依,看到与萧怀青相似的眉眼,她的恨意立时直往上窜。

萧依放开洛廉,从地上站起,恶狠狠地道:“杨玉莲,你这恶妇,你杨家明明有机会帮怀青,可你却见死不救、落井下石,仗着杨家的官威强行与他和离,你这无情无义的女人,谁娶了你谁倒霉?”

杨玉莲反问道:“一个罪臣后人,被贬平民却连平民都不如,连躲风避雨的茅屋也不曾有一间,又不晓寒窗苦读,就凭他那样的废物,难道要我陪他一辈子?我三万多两银子的嫁妆,被他折腾得还剩十之三成都不到。就算是这样,柳氏母子还不放过我,拿着通儿逼我转卖嫁妆,好给你萧家置家业,可是他们……却连累我的通儿,害我们母子各奔西东。通儿是我的命根子,我好恨,我恨透了他们”

这样的痛与恨,几近要摧毁她的理智。

杨玉莲想到自己可爱的儿子,而今天涯海角,亦不知人在何处,今生今世,许是再也见不着了,即便想尽了法子,她甚至在扬州花了大价钱,想打听到萧通的下落,可那个买走萧通做儿子的商贾太太,虽是江南人,却是途经扬州买走孩子的。

杨玉莲甚至还去了晋陵一趟,求洛倩的婆家苏家帮忙打听,可打听了一圈,也没听说有哪家的姑娘许的是他乡商人,更没有接连生五个女儿的。

最后,苏家老太太认为:“杨姑奶奶,那富贾太太自称是晋陵人,以我之见,她定不是晋陵的,许是其他地方的人,生怕被人知晓根底,这才谎称晋陵。”

不提娘家姓氏,亦不提婆家姓氏,说她嫁的是晋地富贾,只怕这晋省的婆家也不是真实的。做这种事,买个儿子回去冒充亲生儿子,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怎么可能让人知道她的真实来路。

牙婆、牙行都不知道底细,更不知她婆家何处、娘家何处,就是这样,天大地大,她哪里寻回自己的儿子。

杨玉莲怨过父亲,怨他识人不明,将自己许配给那样一个男人为妻,最后连她唯一的儿子也给连累了。

杨耀宗听说萧怀青不争气,在外头乱来的事,也连连轻叹,“早前我想着,他在洛家长大,许是个好的。”

“父亲,洛家好吃好住好穿地养他,教他的可是柳氏,柳氏那等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他有亲娘在,洛家凭什么越过柳氏去教他。”

柳氏早前挂的是洛家大房老爷侍妾的名分,身份昭告天下之时,洛家与柳氏母子再无关联,洛家又凭什么去过问萧怀青的事。

萧依没想杨玉莲对柳母子恨得如此深,原想借杨家之势,现下看来是万万不成了,她一转身继续跪在洛廉脚下,“伯爷,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娘,救救怀青……”

上次离开顺天府,她曾在心下发誓不再来的。

可她真的没法子了。

她求婆家,求婆母、求夫君,求婆家的大伯小叔子,他们没一个人理她。

婆母还讥笑起来:“以为如月傍上洛家真做了侍妾,原来人家嫌她是拖油瓶,也就是个挂名的。这下好了,不仅没保住这门亲戚,还得了人家的大恩,不还便罢,这再求人帮忙,就会被世人斥骂得寸进尺。”

他们也是姑嫂,可婆母压根就不想帮枊氏,仿佛柳氏的好坏、生死与他们没有关点干系。

萧依求婆家人无用,这才想到来顺天府求洛家人。

洛廉冷声问道:“萧氏,你要我如何帮他?”

萧依立时化悲为喜:“伯爷愿意帮我娘和弟弟了?”

洛廉睨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一,我洛家不会仗势欺人,违反江湖规矩,扬州赌坊的事不会插手;二,十万两银子的高利贷,转眼已有几月,照着这行的规矩,现下得几十万两银子,我洛家不会去给一个德行亏欠的人还债。”

早前的萧怀青,声声说不屑做洛家子孙,可柳氏呢,却想借着这身份,为自己谋利,而萧怀青更是在外头破坏洛家的名声。

一面不屑,一面又享受着洛家带来的声誉与好处。

这样的人,真真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乘,以为自己多有气节。

洛廉最是瞧不起这样的人。

萧怀青的今天,何曾不是柳氏给宠出来的,因为他与苏氏知晓真情,在萧怀青的管教好不便插手,一直是柳氏自己在教儿子。

萧依心下微沉,转而道:“请伯爷与扬州官府写封信,让官府出面封了扬州大发赌坊。”

杨玉莲听得好笑,“萧姑奶奶,你以为封了扬州大发赌坊就不用还债,你想得可真轻巧。”

萧依恼喝:“杨玉莲,你有没有心?就算我娘和弟弟待你不好,却也不坏。”

杨玉莲笑,笑得张狂,“他们待我不坏,连累我儿子被卖,害我母子不得相聚,这还算不坏?”

她恨不得生吞柳氏,恨不得活剥萧修。

她也怨过父亲杨耀宗,因为对亡者的应诺,白白牺牲她的一生。

萧依道:“已经这样了,你恨他们又有何用,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你们也是夫妻一场。”

“萧姑奶奶真会说话,想来柳强骂你打你,甚至当着你的面与陪嫁丫头亲热,占了你与她的床,你也是甘之如饴的,毕竟,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恨他嘛。”杨玉莲一言出,带着无尽的讥讽、嘲弄。

萧依被人凿中痛处,身子微颤,自打他们母子身份昭然,又失了洛家这个依仗,她在婆家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以前她但凡得了好处,少不得孝敬婆母,也赠些给嫂嫂、弟妹,现在她们立马变脸,甚至还笑她是个没娘家的,就连她的嫁妆,也是别人瞧她可怜赏赐给她的,她虽是萧家姑娘,实则不过是个丫头命。

柳强听了她们的挑驳,也越发看不上她,说她是破落户。

以前,柳氏坚持要将她嫁入柳家,就是觉得舅舅、舅母会待她好,必不会让她受委屈,舅舅是待她不错,可舅舅在外做官,不在家里,还不是由着舅母等人作贱她。而今,连庶出的弟媳女都敢在她面前说风凉话。

洛廉轻叹一声,“我会派人去扬州,看看那边的情形,在能力范围之内,不违道义,不违江湖规矩,替他们母子说几句好话,让他们在扬州少受些罪。”

萧依连连磕头:“多谢伯爷,多谢伯爷”

第268章 女儿香

杨玉莲在两名侍女搀扶下进步府门,萧依随势跟了上去,刚近门口,立时就有一个婆子拿着棍子挡了过来:“萧姑奶奶,我们伯爷说了,会与扬州那边的朋友递话,让柳氏母子少受些罪,你先回家等消息吧。”

“伯爷只说让他们少受罪,能不能将我娘和弟弟救出来?”

婆子道:“要救人,你再另想法子罢。”

萧依是真的想不到法子,急得火急火燎,能求上的也只洛家。

“门婆婆,你就让我进去吧,我跟三姑娘问声安。醢”

婆子打量着萧依,“三姑娘近来正在练字绘画,可没这等闲工夫见你,快走,别让老婆子难做。”

萧依还往里冲,被婆子用棍子拦住了去路,棍子横挡在她的小腹处。

素绢扭头道:“萧姑奶奶,昔日你也曾就读蘅芜女学,想来同窗朋友也有几个,怎不求助别人。我们家老候爷、伯爷都是做学问、做先生的,九月又新得了封赏,行事更不敢大意,你要体谅,若是亲厚的亲戚求上门,有违公道正义也不会应允的。缇”

萧依被素绢这么一说,突地忆起,她当年读蘅芜女学着实认识好几个贵女,第一位便是杭州镇江候府的萧祺,她是江南大都都督姜权的嫡长女,嫁的夫婿是皇族镇江候,日子过得富裕,又是皇族女眷。

再有的几位也被她想起来,只是这地位、夫君官职都比不过镇江候。

萧依想着走了姜祺的门路,搭上江南大都督府姜家,这件事许还有转圜。

杨玉莲跟着素绢进了浣莲阁。

洛俪正抱着个汤婆子坐在花厅上,手里另拿了一本翻瞧着。

“俪妹妹……”

杨玉莲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上回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因为萧怀青的事被气得先回了沉香别苑,百感交织间,泪盈于眶,她眼睛一眨,两行清泪便滑落下来。

洛俪唤了声“杨姐姐”扶她在旁边坐下,又让翠纱沏了茶水,“我们家新掘出一口泉眼,泉水甘甜可口,姐姐尝尝。”

杨玉连“唉”了一声,捧着茶盏,想到自己的遭遇,心头百味陈杂。

洛俪问道:“姐姐可有什么打算?”

“通儿没了,我真想一死了之,现在闹成这样,还有什么活的念头……”

不过两月未见,杨玉莲瘦得脱了形,原是不到二十的人,瞧上去竟有三十来岁,面容憔悴,眼角亦有浅浅的皱纹。

洛俪道:“姐姐还年轻,应该坚强些,以姐姐身世本事,寻个好的再过日子,你瞧我身边的梁妈妈,这嫁人之后,有夫有子又有个女儿,现在还做了蘅芜女学的女红先生,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她如何与梁妈妈比,梁妈妈是能生的,她被老郎中诊断过,说她生通儿时伤了根本,怕是再难有子女,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根本无法在婆家立足。

她原想,有了通儿,她这辈子也就知足了,谁曾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乱子。

杨玉莲泪眼朦胧,“我没希望了,所有的希望都没了,呜呜……我还活着作甚,生不如死。”

身边的侍女忙道:“姑奶奶莫要悲伤,日子总会好起来。”

“有什么好起来?就算混账胡闹,爹爹还不许我和离,要不是大弟向着我,在扬州帮我办了和离,爹爹还让我过下去。爹爹留了话,若我与萧怀青和离,就再别娘家,我有嫁妆维持生计,不愁没地儿住,也不愁会饿着冻着,只别回去连累了侄女、庶妹们的闺誉名声……”

杨耀宗说这些话,有气愤之言,也有维护杨家声誉的意思。

杨太太知杨玉莲姻缘不顺,在家里也时不时想起来就哭,可这又有什么用,亲事是早前杨耀宗做主定的,她又不敢怪杨耀宗。杨耀宗早前以为洛家教出来的孩子是好的,哪知道萧怀青是柳氏教\养大的,人家洛家不会逾矩去教萧家的孩子。

洛俪轻声道:“杨姐姐身子有亏欠,我略有耳闻,我配了一些药酒,对调理身子极有疗效。上回,姜世伯家的姜老太太有好些年的迎风落泪毛病,又有风寒腿,饮了我的药酒,听说迎风落泪的病症已痊愈,又从我伯娘那儿买了几斤回去继续喝,就连姜世伯、姜世伯母也都饮着,听说效果还不错。若是杨姐姐需要,我令人送你五斤,每日饮上五钱,待饮上一月,先请个老郎中给瞧瞧。”

杨玉莲听洛俪慢悠悠一说:难道她这不育的病还能治好?

洛俪眨了眨眼睛,“素纨,取一坛五斤的药酒来。”

素纨不动。

姑娘还真是大方,那等好东西,说送就送。

大夫人当初送给姜家,也只送了两斤,这还是世交,后来姜太太再分,那也是照了十两黄金的价儿,一文不少地付了真金白银。大夫人身边的苏嬷嬷,那可真真的称足了斤两,多给了一两这都是人情。

素绢一脸不畅快。

杨玉莲只瞧得意外。

翠纱忙道:“杨姑奶奶,别怪两个姐姐不动,着实是我们姑娘做的药酒太尊贵,上回姜太太上门分几斤,大夫人只收了个成本价,一斤价值十两黄金。”

杨玉莲惊讶不已,如果换成自己,也舍不得一下子给这么多,别说五斤,就是半斤也舍不得,这哪是药酒,分明就是金子啊。

想到许能治她的病,她笑道:“要不妹妹送我一斤,剩下四斤就当是我买的,只是眼下,你也知道,我手头着实没有值钱的东西。”

洛俪又催促了一声,“素纨,你还站着作甚,快去抱一坛来。”

素纨抬眸,“姑娘,你上回送了二爷两坛,这地下就只剩两坛了,小婢还想着,待你及笄,到时候用来待客,一人就送五钱喝,那也是极体面的事……”

“我让你去,你就去,还啰嗦作甚?”

素纨应了一声,带了翠丝走到院子里,取了锄头小心地刨土,不多会儿,就从地上抱出一只坛子来,里头还真只有两坛,坛子都不大。

洛俪道:“姐姐先吃着吧,想来五斤饮完,身子也大安了,旁的我帮不上什么忙,也只有送你几斤药酒了。只是,这药酒虽好,姐姐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是是”杨玉莲迭声应答,她满腹的怨气,一是因为她不育只得一个孩子,却偏偏受了边累弄丢了,知道她许还能生,她又看到了希望,她既然敢顶着杨耀宗不让她回杨家的压力,执意和离,也是想将来另找一个人再过日子。

就算再嫁,总得能生孩子。

不能生,她就看不到幸福的希望。

素纨道:“姑娘,我瞧杨姑奶奶的身子,三斤就能痊愈,送三斤就好了。”

杨玉莲知道这药酒的价值,也不好多要,忙道:“俪妹妹,我就要三斤,等到有钱了,一定付给妹妹。”

“姐姐这般见外作甚,我说了是送的,就只是送的。”洛俪懒得与素纨纠缠,“就送三斤吧。”

素绢跑得极快,很快就从小厨房里寻了个二斤的坛子,将坛子一倒满,小心地将坛口封好,又重新埋到地下。

杨玉莲得了药酒,也不好说回去的事。

她在顺天府还有些嫁妆,只要打点好了,她的日子倒不愁过不好。

洛俪道:“姐姐是不是恨极了萧怀青?”

“恨,自然是恨的,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要他命是不成,只怕扬州大赌坊的人也不应,不过我听说,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对付萧怀青这样的人,若是仇人要买他的耳朵、眼睛,又或是要他的腿、胳膊,道上会与人方便,只要你付了钱,就能卖。或你自己割取,又或是请大赌坊的人代劳。像这种欠下巨债的,为了让他们多讨银钱,讨人怜悯,少不得弄残弄瞎,送到城门、菜市场做乞丐。”

素纨与素绢一听,心下发紧,姑娘与杨玉莲说这事,是让杨玉莲却找萧怀青报复。

做乞丐讨银钱,健全人又身强力壮的,也讨不到钱。最好的法子就是变得伤残了,或是瞎子,或是手脚不便,这样往城门口一赶,趴在那儿,但凡手头有些余钱的,瞧着可怜,赏上一枚两枚铜钱。

洛俪吃吃笑了起来,“杨姐姐被我的话吓住了?”

杨玉莲摇头:“道上还有这规矩?”

洛俪道:“一早便有这规矩,何况卖了还能赚回几个钱来。不卖,他们照着规矩也是要打贱了做乞丐才好讨银子。”

杨玉莲脸上带了畅快的笑,欠了欠身,“多谢妹妹的药酒,若我的病能痊愈,改日再登门厚谢妹妹。”

杨玉莲出门时,一脸轻松。有仇的报仇,有恨的报恨,既然是这样,她再去一趟扬州,亲手报了心中痛与恨,她与萧怀青之间,这段过往与仇怨就算是了了。

只是,洛俪怎么好像也恨萧怀青,莫不是萧怀青什么时候开罪过她。

洛俪从上次回来时,就很看不起萧怀青,一定是恨萧怀青坏了洛家的名声。

素纨问洛俪:“姑娘为什么要将道上的规矩告诉杨姑奶奶?”

“杨姐姐心里有恨,不让她发泄出来,早晚性命难保,我给她三斤药酒是治病,但这心病一定要治。”当然,她是恨柳氏母子,又不能亲手出面,所以想借杨玉莲的人亲手毁了柳氏母子,让他们再无机会威胁到洛家。

她,其实是在防柳氏母子。

柳氏母子前世毁掉了洛家男丁,可见背后是有人的,如果发现这对母子没有利用价值,是不是就没危险了。

“杨姐姐命运多折,遇人不淑,我对她有怜惜,有疼爱,更有心痛。可是对萧怀青,我也是不屑,甚至厌恶的,如果能让杨姐姐化解心结心病,让她去发泄一通何偿不是好事。”

这是她说的实话。

她对杨玉莲着实有几分感情。

可对萧怀青母子,是仇恨多过好感,而她更不可能对前世忘恩负义的仇人有好感。

柳氏与萧怀青落到今日地步,原就是咎由自取。

萧怀青居然在得见她之后,还心存娶她之念,洛俪光是一心就觉得恶心,萧怀青居然因为洛家没将洛俪许配他,认为洛家瞧不起他。

萧怀青哪来的底气让人瞧得起?

一个破落门第、罪臣之后,自己不肯上进,还一门心思要活够本,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自己不愿吃苦,只想享福。

以往安宁、富足的日子,是洛家给的。

洛家能给,既然就以收回来,更能看他们自生自灭。

*

腊月十二日,乃是女学辞学试、晋级试的日子,这一天,洛俪收到了从杭州梅花寺转来的信,是香茗大师给她的,说梅花寺后面的梅林快要开了,邀她去赏梅。

洛瑞决定带着洛俪一道去杭州,随道从香茗大师那儿讨几株珍梅花来种。

因洛俪要出门,铁氏不放心,将素缱、素绻给她,说是以后,这两个会武功的丫头都跟着她。

洛俪这次依旧决定带着素纨去。

素绢的小嘴快翘上了天,是不快,上回洛俪出门去皇城,带的就是素纨,现在又带素纨,一百个不乐意。

洛俪招了招手,在素绢耳边说了一句,素绢立时眉开眼笑:“姑娘说真的?”

洛俪肯定地点头,“只是你先要保密,若要被我知道你告诉了旁人,到时候我就不带你去瞧热闹了。这次我带素纨去赏梅花,定会早早回来的,你瞧,这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过年节了,路上就得耽搁四天呢,最多只住十二天注得回来。”

素绢消了心事,手脚麻利地帮素纨给洛俪拾掇了几身冬裳。

洛俪带素纨去杭州,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素纨精通女红,刺绣极好是其次,素纨在学习制作菊露上也是一点就会,而素绢丫头因性子活泼,在女红上缺乏一股子灵透。

洛俪与洛瑞抵达杭州梅花寺时,应天府古塔寺的圆观大师已经到了,与他一道的,还有他座前的一个小沙弥,十三四岁模样,光溜溜的脑袋,相貌则是出奇的清秀俊俏,瞧得素缱姐妹心下暗暗称奇,着实小沙弥长得太好,要不是光着脑袋,定会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而非出家人。

歇了一日,梅花林里盛放的梅花更多了,起了大早,香茗大师招呼了二十几个寺中弟子采摘梅花,照着洛俪所说交给素纨。

洛俪则与素纨一道在寺中制梅花酿与梅花露。

香茗大师想学制作之法,带着两个精通厨艺的弟子立在一边瞧看,想记住每一个步骤。

洛俪道:“梅露,照的是菊露的法子。”

梅花寺后头得有二百亩大小的梅林,这么大的地儿,也只做了四坛梅露,且这坛子很小,一坛只得二斤模样,刚制好,就被洛瑞与圆观大师各抢了一小坛。

圆观大师还骂香茗大师:“你抢我一坛菊露,至少二斤,瞧瞧你小气的模样,这一小坛也最多一斤。”

香茗大师道:“师兄若嫌少,就留下吧。”

他傻了才留下,不远千里,坐了数日船来杭州,就是冲着梅露、梅花酿来的,他一个出家人,不好讨梅花酿,带一坛梅露回去也是好的。

洛俪教香茗大师制梅露、梅花酿,香茗大师教洛俪制作冷香膏、冷香丸。

*

这日晨斋时,香茗大师对洛俪说了一声“今晚三更,梅林凉亭一见。”

洛俪心下错愕,睡到夜里,悄悄避开素缱素绻进入梅林。

冷月下,香茗大师手里拿了两把锄头,他笑着问道:“小丫头,你以为老纳这梅林如何?”

“梅林之中,有六成是灵梅,剩下四成是后来移栽,皆是名梅花。”

“这可是老纳几十年云游天下,从各地收集来的梅树,自然非同寻常,而后山这一处泉潭也是灵潭。”

香茗大师颇是自傲,这片梅林几乎倾尽了他一生的心血。

洛俪微蹙眉头:“大师这是要……”

香茗大师道:“这片梅林中还有好东西,于旁人无用,对你这小丫头却是极难得的。”

“还请大师明言。”

“不说多的,你带了锄头,随我去挖就是,你挖到了那物,自然就明白了。”

洛俪应声,跟着香茗大师来到一株古梅树下,香茗用锄画了一个范围出来,指了指地,让洛俪动手。

两人在梅树下不知掘了多久,眼瞧着东方出现了鱼肚白,突地地下一股异香扑鼻,洛俪惊讶不已,定睛细瞧时,竟掘到了女儿家佩戴的玉饰等物,她拾起首饰,用手擦了又擦,“这是香玉?”

“原不是香玉,只是天长地久染上了主人身体的香气,从寻常白玉变成香玉。”

“大师,莫非下面藏有女儿香。”

“孺子可教”

“我还以为是传说,世间真有女儿香?”

女儿香,据说是古时富贵人家娇养的女儿在未出阁时便已殒落,不用棺材,直接将人的尸身深埋于一人杰地灵之地。天长地久,集天地灵气,尸身腐烂后凝化女儿香。这女儿香制成的香料可与龙涎香相匹美。不仅是难得的香料,还能护肤养颜,更能解奇毒,最是天下难求之物。

古时也有的人家先用最残忍的法子,特意寻来美丽娇俏的小女孩来养,娇养到十三四岁时,就将其活埋于地下,并将埋尸之地密告后人,令其千百年后到那地挖掘,而掘出的女儿香就能卖出天价。

相传在盛唐之时,曾有一个制香世家就闹出如此丑闻,他家在掘出两块女儿香后发了迹,后来在其鼎盛之时,就学其先祖,将几十名家中娇养的女孩活埋,其中一个女孩与当时一人名门贵公子相恋。贵公子为给意中人报仇,将此事给闹了出来。

洛俪继续往下挖,不多会儿,异香越发浓烈,只听香茗大师大喝一声“且慢”纵身跳下深坑,用手扒土,又扒出一只玉镯子来,也是带有香气的,只不见尸骨,那骨头早已经腐朽与泥土融合一体,用手捏,就似泥土一般化为虚无。

香茗大师扒了许久,从地上抓了一块沾有泥土的东西,呈不规则形状,微软,肉粉色,他用手拭去外头的泥土,对着东方,就能看到一个半透明的东西,大小约有巴掌大,厚约二寸,晨风拂过,异香扑鼻,这是最纯净的少女体香,依稀还有古梅馨香。

“这就是女儿香?”

香茗大师道:“是我香家一处密藏女儿香之地。”

“香茗不是大师的法号?”

“老子姓香。”香茗大师冒出这一句话,洛俪惊骇不已。

据她在野史中看到的一个故事,莫非……

“莫非大师是盛唐制香世家香家的后人?”

“要不然老纳怎会在此地落脚?着实是先祖缺德事做多了,到了老纳这辈就只能出家当和尚,好给香家恕罪。这处梅林是香家埋娇女的一处埋尸地,香家后人,鼻子都特别灵,这也是老纳为何能在相隔百里之外,闻嗅到异香的缘故。老纳瞧着与你有缘,这块女儿香就送你了,那从土里挖出的香玉吊坠与香玉镯子也一并送你。”

洛俪想到野史中记载,说盛唐制香世家的香家将娇养的姑娘活埋,就为了给后人留下女儿香,虽是活埋,相信埋下之前就做过一些处理,到底是什么手法,却无人知晓。香家闹出丑闻之后,当时的盛唐皇帝,下令抄没香家,取消其上供皇家香料的资格,而香家嫡系一脉更是被斩杀。

洛俪以为,香家的秘密再无人知道。

没想到香茗大师居然会是盛唐香家的后人。

“大师,这不会是盛唐时候埋下的吧?”

“你当这女儿香得来容易,那时埋下的最快也得三百年后才能化成女儿香,至于现在发现的这处,是我自己研究了祖上留下的竹简秘笈推算出来。乃千年前的香家埋香处,与现在的地名不同,寻起来颇是费事,亏得我鼻子灵敏,方才寻到此地。”

在这梅林之中,埋下的可不止一块女儿香,还有好些。这里的梅花能长得如此好,开得如此娇妍,若没有这些女儿香,仅有灵泉,也不能将世俗的梅花养成灵梅。

香茗大师回想祖上的残忍制造女儿之法,心有余悸。

盛唐时的香氏乃是一个大家族,而今还有的人多是旁支、旁系。就算是他,也非香家嫡系,不过是有幸得到香家留下的竹简,看了上面的记载,又进行了一番推算,知晓此地是埋香之处。

第269章 香丸

洛俪抓了把泥土,土中有女儿香的气息,“大师,是不是这土便是种梅花最好的土壤?”

这泥土芬芳,带着一股淡雅的女儿香,其间更有一股淡淡的梅香,两香交融,让人觉得泥土不俗。

“确实如此。”

“大师能种我几株灵梅否?”

“瞧见老梅的枝干没?上面挂着坛着的地方就是靠接的小梅树,我可以分你几株,若你挖梅移植,未必能种活。能种灵梅的土壤,你也可以尽情挖取,只是你得把这坑给老纳再填平,就算为了取土,也不能留下这么大一个坑。醢”

此行不虚,她竟然得了一块传说中的女儿香。

有了这个,她就能制出独一无二的香膏来。

香茗大师在洛俪制梅露时,制了两小瓶冷香膏,又将冷香膏制成了一枚枚麻雀蛋大小的冷香丸,冷香丸里面是从冷香膏再次凝炼的香丸,外头裹了一层纯白的蜡丸皮子,握在心里晶莹剔透,透过半透明的薄蜡外壳,能依稀看到里面的香膏,在薄蜡壳用针扎上三五个小孔,香气自小孔里散发出来缇。

香丸在大赵并不算稀罕物什,有富贵人家的女儿喜带香囊,将一些香花香沫装在香囊里佩戴,身上就会有一股香气;有些底蕴的人家,则是制成香丸,有兰香丸、桃香丸、莲香丸……种繁多,根据各自的喜好,制成不同的香丸。将香丸装入香球,如同项链一般挂在脖子上,压在衣襟下,又或是直接揣挂在怀中,还有的是藏在衣袖内。更有张扬高调的,为展示自家底蕴,会让姑娘挂在腰间。

香球的式样也是多种多样,最好的当属翡翠与羊脂白玉,只是这东西易碎;其次是赤金香球,再是银质、铜质香球,制作工艺差些的,香球上只得两个小孔,制作精良的,则是雕刻成镂空状,或花鸟图案,或龙凤呈祥,又或是人物造形,各种各样,越是细腻,其香球越是珍贵。

一枚香丸的好坏,除了从香气的纯净度评定,还要看一枚香丸耐用时间,一等香丸可用半年,二等使用时间为一至三个月,三等香丸通常只能戴三天到半月时间。

洛俪制完梅露,将制作工序、法子细细地写出来交给香茗大师,一边制作,一边解说几句,除了烘烤梅花是她亲自动手,炸梅露则是由素纨代为完成,当地红中带着浅粉的梅露从大容器的小竹筒里滴下来时,几个人都激动了,光是尝上一滴,便觉回味悠长。

洛俪帮着帮了几坛子梅花酿,为此还特意让香茗大师去寻了百年酒窖的窖泥封坛、发酝,香茗大师自己私藏了五六斤的千年窖泥,黄黑色的干土散发出一股酒香,经久不灭,洛俪向香茗大师讨了一斤留用。

制作完成后,香茗大师对洛俪大同小异的三种法子有些疑惑。

洛俪道:“梅花酿虽照了百花酿的法子,可还不够好,我适当进行了调整,贴红纸的,照的是百花酿的制法;贴黄纸的是我改良后的第二种制法;贴蓝纸的是改良后的第三种制法。大师,年节之后天气转暖,可开坛尝,我不知哪种法子制作出的梅花酿更好。”

洛瑞道:“我们回去时,各带一坛,待天气转暖,我先开坛尝,到时候自能分辩哪种更好,待得明年腊月,我孙女再帮大师做梅花酿。”

他若来了,不是又要带走几坛?

香茗大师看着这不多的梅花酿,心里跟滴血似的。

洛瑞这是瞧上他的梅花酿。

洛瑞不说多话,直接让素缱素绻下手三种制法各抱一坛。

梅花寺的僧人不干,两个丫头与僧人过起招来。

洛瑞轻叹道:“出家人,怎能误人家大姑娘名节,还不住手,被人瞧见,这像什么?”

两个僧人一听,刚一住手,就被两丫头一个闪身各抱了一坛梅花酿在怀,而洛瑞又抢了另一坛。

各得了东西,又多住了一日,次日一早,圆观大师领着弟子告辞。

洛俪跟随洛瑞乘船回顺天府。

船上,洛瑞吸了吸鼻头,“俪姐儿,你身上带子什么?”

洛俪笑盈盈地拿出一只香球,纯银的,里头有一枚冷香丸,又露出手腕上那只白里带粉的镯子。

洛瑞惊呼一声“香玉镯”他快速抓住洛俪的手腕,闻了又闻,面容渐次转肃,“这是女儿香浸染千年的香玉镯,你从哪里得来的?”

女儿香浸染的香玉镯,洛瑞竟是一嗅就辩出来了。

洛俪还以为,他只是认为是单纯的香玉制成的镯子。

“祖父,是香茗大师送我的。”

洛瑞放开洛俪的人手,“是死人血骨、精气滋养之物,着实晦气,这东西虽好,还是送佛堂让你祖母帮你供养一些日子。”

死人之物,放在佛堂供奉一些日子,去了晦气方可佩戴。

“香茗大师与圆观大师给这香玉坠、香玉镯开过光。”

洛瑞呢喃道:“将活人深埋,千年后取其精血、气魄化成的女儿香……”

法子太过残忍。

他顿了片刻,“女儿香确实是世间第一香。”

关于香家制作女儿香的事,早在盛唐的典籍上有所记载,但到底用了何种秘法因方子隐隐秘,除了香氏后人无人知晓。

盛唐香家,是天下最好的制香世家,鼎盛之时,香家不仅是供应宫中香料、脂粉的皇商,家族中更有不少子弟在朝中为官。

洛瑞不得不承认这女儿香确实能与龙涎香相比美的上等香料,也难怪当年的香家会如此疯狂。

千里之堤溃于蚁下,因为香家的美貌养女与世族贵公子的恋情,而这养女被香家用秘法活埋制造女儿香,引得深陷热恋的贵公子告御状,也要替恋人讨回公道。最终,曝露出香家用娇养的姑娘制造女儿香之事。

洛俪瞧瞧周围,压低嗓门道:“祖父,香茗大师还送了我一块女儿香,有了女儿香,孙女就能配出淬体排毒汤,虽然效果不如药丸,却也相差不远,可以给二哥、二嫂饮上两碗,想来两碗的效果怎么能也抵一枚药丸。”

洛瑞惊道:“这女儿香还能排毒?”

“不仅排毒,还能解难缠之毒,更能制成香。回头我分一半给祖父,祖父交给祖母小心珍藏。”

此香原有大用,洛瑞看过典籍,自是知道此物的珍贵。否则,盛唐时的香家也不会凭着祖上的两块女儿香就能崛起振兴,一度成为盛唐的大世族。

洛瑞问道:“你得了多少?”

洛俪比划了半块巴掌大小,“厚二寸。”

“只怕用不了多久罢?”

“就这样存放不成,我得重新炼制,如此存放的时间会更久。”洛俪顿了一下,“家里没炉\鼎,否则,我就可以炼制了。”

洛瑞道:“这个无妨,我与三清观的观主有些交情,他的丹炉颇多,我去借一个小的回来给你用。”

“谢祖父。”

洛瑞还真给洛俪借了一个丹炉回来,有抱大一个,里面能注大半桶水,有了丹炉,洛俪去了颐和堂一间屋子里,开始了炼制女儿香,除了女儿香,她还将自己的冷香膏、冷香丸重新炼制成香丸,外头并未加蜡布,炼制成麻雀蛋大小一枚,装到特意的香球里,挂在小衣上,身上就能散发出悠悠腊梅与女儿香融合的清香来。

“往后,这就是我特意的香味。”

洛俪用买来的菊\香型雪花膏、玫瑰香型的雪花膏等制成不同的香丸,铁氏喜欢桂花的,就制成桂花香丸给她;郑小妹喜欢兰花的,就送兰花香丸;朱氏喜欢的菊花香丸,梁娥眉喜欢的玫瑰香丸;又制了几枚栀子香丸。

待洛俪重炼好女儿香,将其中一块交给洛瑞保管,为恐被误成香胰子,洛俪还在上面刻了“女儿香”三个字,而她自己得了两块,从小的那块上切下一姆指大一条,剩下的尽数收藏在浣莲阁的暗格内,打开暗格,发现里的源水石下的玉盆已生出不少灵露,她小心地将灵露倒入玉瓶,将女儿香与它放到一块,就当是互为滋养。

年节时,洛府张灯结彩。

大年初一至初三,顺天府有不出门在家过年节的习俗,过了初三就要走亲戚、访朋友,互道新年好,互相拜年窜门。

洛瑞与洛廉的门生不少,初四至十四这几日,日日都有好拨客人上门造访。

洛俪是待字闺中的女儿,而三房的亲戚多在皇城,她也不用去别人家拜年,只陪在铁氏身边,铁氏镇日乐呵呵的,亦不见烦忧。

转眼过了正月十五,洛俪给梁娥眉写了信,请铁家镖局送了她自制的一盒玫瑰香丸,还打趣道:“此丸一枚十金,想再要,就将你的玫瑰园给我采一月的玫瑰,我要制玫瑰露、玫瑰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制玫瑰露?我决定在二月初六出门预备……”

这是洛俪与梁娥眉约好的暗语,如果她在信中提到了什么日子,就表示她要去咸城了,而问梁娥眉要不要一道制玫瑰露,则是问她,会不会去咸城瞧热闹。

二月初八时,梁娥眉回了信,对她做的玫瑰香丸大为赞赏,朱氏的菊\花香丸、给吴氏母女的栀子香丸全都是极好的。

“俪妹妹好生厉害,我拿了香丸去皇城的胭脂铺子,管事的大声夸赞,说这是顶极的香丸,便是宫里娘娘们使的也不比这差,我很喜欢。如果妹妹能帮我再制一批玫瑰香丸,姐姐感激不尽……”

梁娥眉又道:“我预备二月二十日动身,待我到时,想来你已经预备好了,直接看你如何制玫瑰露。”

洛仪收到了香丸,当即就挂在腰上。到女学读,不仅她身上香喷喷的,就连学室里也是一股幽香,就连女红先生的妆容夫子还问她,这香丸子从哪儿来的?洛仪很是得意,“是我姐姐闲来无事做的。”

我姐姐不仅是才女,也是制香高手呢。

现在得了我姐姐的香丸子,外头买的香丸,洛仪都不大看得上了,要不就是味太淡,要不就是太刺鼻,哪像她身上的栀子花,做得味道适中又不突兀,怎么闻都很舒服。

然而,洛仪还没得意两日,她腰上的香球就被人偷了,是在何处被偷的,她不知道,反正是女学里掉的,她吵着要先生帮忙查,结果不了了之。

最后,吴氏重新给她买了一个更好的香球,又叮嘱她,莫再套在腰上,要系在小衣上的系带上,这样别人就偷不走了。

洛仪依旧不听,“有了好东西,就要让人瞧着,眼馋死那些眼皮子浅的,我就套在腰上,我倒要瞧瞧,谁还能偷我的香球。”

结果,只过了两天,洛仪的香球又丢了。

这回,吴氏却不给她第三枚,原因很简单,她觉得香丸很珍贵,香味持久不说,而且戴上一天,整个身人都是清清爽爽,幽香长在的。

洛仪从吴氏这讨不到第三枚,还被吴氏训骂“败家”,“我让你挂里头小衣上戴着,你偏不听,非要挂外头显摆,这下好了,没了吧。我上回可说过,在香丸子香味散尽前,别指望我给你第三枚,吴嬷嬷都在外头打听了,你姐姐做这香丸子可是费了大力气,制起来麻烦着呢,你却不当回事,当是家里有几枚,就使劲折腾……”

吴氏数落了洛仪一通,就是不再给她。

洛仪哭了一场,回女学时,跑到副山长那儿去告状,说女学有学子手脚不干净,专偷她的香丸子。

副山长顾忌女学名声,拒绝搜查学子的身,宽慰了几句就算了结了。

朱氏收到香丸子,特意写信感谢,还说她是很喜欢的,就连朱娟也甚是喜欢,朱娟讨去了两枚,现在朱氏手头也只剩二枚。

*

洛俪近来先是哄铁氏高兴,再是说动洛瑞外出游玩。

洛瑞反是好奇了:“祖父老了,不想出门。”

年轻时候,他也曾云游天下,也曾欣赏大好河山,那时候一出门短则三五月,长则一两年,家里都由着铁氏打理,更由铁氏敬孝母亲。年老了,再不想出门,就想在家中陪陪老妻,教养教养儿孙。

“祖父就当是陪我呗。”

“陪你?”洛瑞想到洛俪近来太过热情,“你想作甚?”

洛俪嘻嘻一笑,“祖父,我说了,你可不许训我。”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想参加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争一个婚姻自主。去年秋天跟伯娘一起入京,因梁姐姐说太后喜欢随意给人指婚,吓得孙女都不敢入皇城。如果我参加才艺赛,就能搏一个姻缘自主之权,便是太后与皇上也不能给我指婚逼我。”

她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不让家里人为难,也不让自己的命运掌控在别人手里。

虽然有洛瑞的许诺,孙女可以自己挑女婿,可太后皇上未必认,如果能夺得头魁,洛俪就能真正的掌控自己的姻缘。

“祖父,我与祖母说过,祖母并未反对,还夸我,说我这点随她,她年轻时候,最讨厌所谓的父母命、媒妁言,所以才会离家出走,终于遇上了祖父。”

铁氏年轻时可不是因这离家出走,分明是想到外头去游山玩水,顺道过一把当侠女的瘾。否则她怎会多管闲不管得洛瑞头上,两个人不吵不相识,最后还互生情愫。

洛瑞道:“你若真想去,让你二哥请一月假,陪你走一趟咸城,把你祖母给的素缱素绻也带上,一路好有个照应。”

咸城女儿节自来是大赵的盛会,每逢此时节,各地的才女云集一地,争夺魁首,有求名者,一旦夺魁,就能名动一时;有求姻缘的,夺得魁首,名门世族的公子会纷纷登门求娶,就是小户女儿也能觅到一个如意夫婿;亦有求财的,夺得魁首便有三千两银子的赏红。

三千两,对于小户人家来说,完全可以当成一笔丰厚的嫁妆。

洛征一听领了这样的差事,就差蹦跳起来了。

郑小妹却不安了,谁不知道咸城女儿节有多少热闹,天下各地的美女、才女都奔往那里,这光是瞧美女就能把人瞧花眼。

郑小妹不放心,窜掇了她娘家兄长郑洵也去,美其名曰:代表江南名门给洛俪鼓劲。

洛俪彼时正咬着大苹果:“我去参赛,还要带鼓劲的人?”

郑小妹笑道:“妹妹出门在外,多个人一道,也多个解闷的不是?你是深闺女儿,不好跑外头,你二哥虽说不错,有时候思虑不全,不如我大哥心思细腻。”

明明是郑小妹怕洛征看上旁人,所以这才郑洵跟着。

洛征跟着大舅兄在一块儿,总不能做出过分的事。

苏氏不放心,特意去周夫子家,请周夫子给瞧看了最近的吉日,定在二月初儿启程,一行有二十多人,洛征带了长随、护卫,洛俪带了素绢、素缱素绻与翠丝,翠纱而上回出过一趟门,这次不能再去了,得留下和素纨一道打理浣莲阁。

铁氏不放心,让铁嬷嬷跟着一道去,还叮嘱了一大通话:

“三姑娘小孩子心性,她若是冲动,花儿,你替我劝上两句。”

“花儿啊,我孙女就跟你孙女的,你该训的时候只管训。”

“我让你跟去,就是保她平安。你说这丫头,长得太像我,模样普通些也成,偏长得那样,让人不省心啊。”

总之一句话,铁嬷嬷跟着就是为了保护洛俪、再约束着她,更得确保她的平安。

铁氏给铁嬷嬷派了外差,铁嬷嬷自是欢喜接受,一来可以近身保护洛俪,二来她也想见识一番,回家后好讲给铁氏听。

铁氏年轻时候也是个爱热闹的,只后来嫁了人、做了娘,才慢慢变了性子。

铁嬷嬷从不怀疑铁氏说洛俪长得像她的话,着实洛俪那眉眼真的像铁氏,只是鼻子、小嘴随了梁家人的相貌,人家会长,把爹娘的优点全长一张脸上了。

铁嬷嬷还是几十年前跟着铁氏去瞧过几回。

铁家庄就建在咸城境内,想看女儿也容易得很。

当时铁氏还将女儿节才艺赛说得一文不值,哪里是铁氏不屑,根本是她不能参加,才艺赛名目众多,唯独没有比武功这一项,铁氏觉得这才艺赛很不公平,应该设“武赛”。

*

二月初七一早,洛征兄妹一登船,整个顺天府都知道:“洛三娘去咸城参加才艺赛了那边已经报名了,听说是洛山长请了同窗帮忙报的名。”

洛家门生遍天下,一出江南就更加体现出来,走到哪儿都有洛家的门生,还有一些官员前来拜访,争着说要作东。

洛俪汗滴滴的,上回出江南也没这么抢眼。

朝廷原是正月十六朝廷开印,皇帝下旨,准了吏部尚辞仕还乡的折子。洛康晋为吏部尚,全权打理吏部诸多事务。洛康举荐一个清流大臣接任了左侍郎一职,太后皇帝应允,唯窦国舅与杨丞相不高兴,他们一早就盯着左侍郎一职,想将自己的人塞进去,最后还是皇帝拍板,坚持重用洛康举荐的人。

消息传出,吏部尚的嫡长女要去参加才艺赛,途经此地,还不得赶紧巴结,这不比公主出行逊色啊,况且洛三娘之名,早在当年窦华浓带四才女挑战之时就有了名头。

一出门,洛俪就想着报名的事,催着洛征先给她报名参赛,洛征只得让郑洵带了长随先后一步,拿了洛俪的金梅帖前往咸城报名。

这样的后果时,洛俪人还未到,整个咸里都传翻天了:

“此届的热门人物是顺天府洛三娘”

“她来了,其他才女还不得乖乖让路。”

“这回有热闹瞧了。”

一些参赛的女子向才艺会一打听,得知消息属实,一时间无数才女退却了,主要是这才艺赛一个女子一生只得有一次机会参加,如果是败了,连再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咸城女儿节才艺商会由官府、赞助的商家、府学先生、当地名士成立了专门负责此项活动的商会。会员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会在大赛开启之时担任评师,琴、棋、、画、歌、舞、诗词、女红等八个组,从每个组里挑出优胜者一名,拿到各州府举荐帖的才女再一处进行角逐,从中挑出三名优胜者,与这八人进行最后的绝赛。

有州府举荐帖者,不用参加初赛,直接进入复赛,而有名气的才女,如洛俪这样的,连复赛都免了,直接与八组才女进行绝赛角逐。

第270章 评书段子

才艺商会偌大的院子里,聚齐了好几位才女,而她们全是来自秦淮一带的花楼娘子,年纪长的已有十九岁,年幼的不过十四五岁,每个人面露凝重表情。小说し

粉衣女子道:“姐妹们,你们倒是说话?今年你们还参不参赛了,为了夺魁,我们自小习练一项才艺。”

紫衣女子道:“还比什么呀?五年前,洛三娘只得九岁,一人战五位当世才女,琴棋画、茶道,样样拔了头筹。如果不是她当时身中剧毒,我瞧琴妃未必就能与她打了平手。

又过了五年,她的才华只高不低,生于顺天府洛氏那样的圣贤门第,得洛子亲自教导,我们如何与她比?”

洛家能引领天下读人之首,那是有底蕴,这样的大家培养出的姑娘,岂是他人能比拟的,着实是一听就先怯了三分场醢。

人家是第一香名门的嫡女,身份尊贵自不肖说,更难得一身才华,她们若与洛三娘对上,那是必输之局。

蓝衣女子道:“我们一生只得一次参赛资格,只能胜,不能败,我已决定退赛。明知对方是能与男子才学相比的大才女,我可不敢应战。”

明知必败,还能这仅有一次的参赛资格去与人比拼,这当真是自不量力缇。

橙衣女子颔首道:“姐姐说得不错,我陪姐姐办理退赛手续。住不了才艺商会的贵宾房,我们到外头住客栈,且先看看情势,说不得还能长长见识。”

洛俪因为是热门参赛才女,被才艺商会安排进单独的小院,因这里不能住男子,铁嬷嬷、素绢、翠丝、素缱、素绻一并住了进来,而洛征、郑洵则去寻了咸忠候府,走了沐子轩的门道,住到了咸忠候府。

咸城每年二月,客栈人满为患,有来猎\艳的名门公子,亦有一些想碰良缘的才子秀才。形形色色,林林总总,有陪自家妹子参赛的兄弟,就如洛征这样的,他纯粹就是奉了洛瑞之命而来;还有带着自家女儿应赛的父亲,只是千里而来,一听说此次洛三娘参赛,也只能观望,不敢参赛。

洛征以为:“祖父宠三妹,宠得没边。祖父一生不追名逐利,不求仕途前程,性高洁,专心学问,偏在三妹的事上,他就是一味纵着、宠着。”

洛征与郑小妹如此说时,郑小妹低声道:“莫让祖父和父亲知晓,回头又得说你多事。”

她在郑家时,父母也最宠她,虽不及洛俪,想来也差得不多。

都是各家娇养、得宠的女儿,想来长辈们的心思是一样的。

郑小妹道:“待我们有了女儿,征二哥一定要做个严父。”

洛征惊道:“为何要做严父,儿子才严管,女儿就要娇养?”

“你这不是说祖父宠三妹,待你有女儿,你可一定要做严父,我就做慈母。”

洛征无语。

难道是他吃洛俪的醋?

想想洛俪,祖父宠得太过了,居然由着她参加咸城的才艺赛。

洛征幻想着自己有女儿,他可舍不得打骂,“凭甚你做慈母,我若有女儿,我也能做慈父。”他才不要打骂闺女,就说洛廉,也没见他训斥过洛倩。再有洛瑞,以前没听说他训姑母洛庆。洛家嫡系的女儿,个个都是娇养大的。

到了他这儿,他自然也是娇养。

郑小妹吃吃笑了。

*

洛俪下榻才艺商会的牡丹苑。

牡丹苑是一个雅致的小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各有两间厢房,就连小厨房也有。

屋子里,有摆件、花木,亦有屏风、案、琴台,几乎是一应俱全,与家中的东西相比虽有不及之处,却亦相差不远,布设高贵之中不失雅致。

铁嬷嬷与素绢将她的东西拾掇好,该置入衣橱的一律放到衣橱,该将首饰摆到妆台的,都放到妆台。

洛俪对素绢道:“你一会儿出去打听打听,此届优胜都有些谁?”

翠丝忙道:“姑娘,让小婢跟素绢姐姐一道去罢,正好去长长见识。”

素绢一人多无趣,多一个人也多分热闹,“姑娘,让小婢带上翠丝吧。”

洛俪应了。

铁嬷嬷备了笔墨,洛俪立在案前习字绘画,她现在会的可多了,除了梅兰竹菊、莲花,还会绘牡丹、蔷薇、松柏,甚至还学会了绘人物图案、山水房舍等,但凡见过的,她都能绘出来。

素绢带着翠丝在外头转了一圈,照着往年的规矩,现在八组的赛场,也该进行比试了,可她在四下一转,一点新奇都没有,冷冷清清,八赛区各坐了一组评师,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吃茶,而擂台下,围着的看客,大眼瞪小眼。

翠丝不解地问道:“不是说很热闹的,歌赛区怎么没才女?”

素绢附和道:“今天是初赛第一日,应该很热烈,怎么评师们在聊天?”

旁边立有围观群众道:“二位姑娘一定就是陪贵女来应试的吧?”

二人连连点头。

围观群众不无气愤地道:“江南传说一代大儒洛子,什么都好,却有一个缺点。”

素绢信以为真,连问道:“洛子有什么缺点?”

另一个读人模样的人哀叹:“宠孙女啊?”

早前读人还不信这传言,可现在信了。

瞧瞧洛子他老人家把孙女宠成什么样了,大家闺秀不做,偏出来搅咸城的才艺赛之局。

才艺商会的人不敢拒绝啊,人家是按照规矩来参赛的。

只是,后果没瞧到。所有参赛的才女们一听说洛三娘来了,报了名的自请退出比赛,没报名的不敢报名。也至年年这个时节最热闹的擂台与赛场,百年里第一次如此冷清,寥寥无人,但见观者,不见赛者。

“听说洛三娘孝顺,替他挡了毒箭,送到外头休养四年。而今归来,越发宠得没边。洛三娘还真是,好好待在江南做她的贵女,非跑来参加什么咸城才艺赛,你瞧瞧,她一来,吓得天下与咸城的才女都不敢报名了。”

没热闹瞧,观者心下不满。

洛子那样一个圣贤大儒,居然宠孙女,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大家闺秀的规矩不是更该严谨才对,可他老人家居然落下这么个诟病。

“我还等着到赌坊下注赚点银子花花,你瞧瞧,这参赛的都没几人,还比个屁啊。”

所有才女都被自家姑娘给吓住了?

姑娘参赛,是为了争一个婚姻自主之权,这事她是听铁嬷嬷说的,可不是为了搅局,更不是好玩。

“咸城才艺赛规矩,异地籍才女得接受往届前几名才女挑战,而异地籍才女却不能挑战她们,若到最后,敢于挑战洛三娘的才女,不是都是极具实力的。”

立有人大叫起来,“对,对今年也不一样就没得热闹瞧。”

“洛三娘不会唱歌,让歌唱得好的去挑战。”

“洛三娘好像也不会跳舞,以舞挑战啊”

擂台上,几名评师聊罢了,与司仪交换了一个眼色。

司仪大声道:“棋赛还有没有应赛才女?没有应赛才女,只得明日再来了,明日辰时开始,半个时辰后再无人应赛便宣告一日赛事结束。”

评师们招呼了彼此,有老者捧着茶壶,喝朋唤友往其他赛区去,刚走到半道,就发现对面也过来几个评师,一问之下,方知遭遇了冷场。

这是自咸城有女儿节才艺赛以来,年年举办,有史一百多余,第一次遭遇冷场。

“洛三娘就这么厉害,她一来吓得咱们咸城的姑娘不敢参赛了?”

“不仅是咸城姑娘不来,异地籍的才女报名的也撤了,且再等等吧,许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异籍才女来参赛,好歹添添喜庆。”

不知死活……

明知人家是送死找虐来的,还让人家来。

而此刻,梁娥眉带着白芷等丫头随从正风尘仆仆地往咸城赶,眼瞧着就看到咸城了,里面一定热闹得紧。

一入咸城,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以她前世沐紫薇的记忆,这个时节,街上没几个行人,几乎所有人都挤到赛场瞧热闹了,哪里会是眼下这模样。

茶肆里,人满为患。

酒楼里,喧声动天。

路边上,卖艺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梁娥眉很怀疑自己走错地儿了,“这真的是咸城?”

白芷道:“姑娘,是不是太热闹了,你瞧街上的人,比皇城过年节时还多啊,真热闹。”

是热闹得太诡异。

又走了一程,只见一个茶肆里传来说人的声音:“要说洛三娘,才华横溢,琴棋画、茶技皆绝,唯一的不好,是这脾气不大好,时不时做些恶事。据江南人所讲,她因为嫉恨养妹比她可爱,将人一把推下荷花池。”

下面,坐了不少的人。

这说人为了争取生意,多赚几个赏钱,近来的咸城流行洛三娘的段子故事。

“苟先生,洛三娘把她养妹推下荷花池,洛子也不管吗?”

有人大声询问。

说人道:“洛子宠孙女,那是宠到天了,因这孙女自小是神童,相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学什么都快,她学一个月,抵旁人刻苦学一年,方才十岁,就学得洛子一身的画才学,琴技、棋技便是无数男儿都自叹不如。因着这儿,洛子爱其聪慧,惜重其才华,所以才纵着、宠着。

洛家的老夫人、夫人、奶奶们,因着洛子宠孙女,不敢说她半个不字。她把养妹推下荷花池,老夫人还说那孤女行事不妥,你好好的招惹三姑娘作甚,三姑娘的心思是用来做学问的,不是用来与你斗气的……

听听,这都叫什么话?”

洛家宠孙女,因洛俪参加咸城才艺赛,更是成为一个传闻,还有了各式各样的桥段子,说的都是洛三娘幼时的种种轶事,这些事有道听途来的,也有真的,真真假假混在一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又有人高声问:“近来无数参赛才女退出比赛,这与洛三娘有关?”

“洛三娘才华有,可性子霸道,若是瞧谁碍眼,少不得要出手伤人,谁傻了才这个时候与她作对。洛子教出的孙女,才学能是寻常的?十岁时带着中毒身子应战皇城以窦国舅之女窦华浓为首的五大才女,都叫她轻松获胜,这可相隔四载,她现在的才华到了如何地步,无人能晓。

不过,洛三娘的字画价值而今与扬州小画仙的同价,小画仙的画一幅三千至六千两不等,洛三娘的字画也是这个价儿,且想求她一画,还得提前相约,走了门道,这才能求来。

一字千金,用此形容,一点不为过。

洛三娘两年前的《芙蓉岛记》,那文章、法、丹青,江南文人瞧过的,就没说不好的,里面的仙娥神态逼真,各不相同,人家是有真才华的。”

洛子宠洛三娘,不就是因为这孙女才华过人,怜才重才,虽然洛三娘行事霸道、刁蛮些,但不掩其才华。

有人道:“洛三娘是有绝世之才,可这脾气性格也太差了些。”

梁娥眉听着外头的声音,气哼哼地道:“胡说八道”

白芷道:“他们又没瞧过洛三姑娘,就在那儿乱说,洛三姑娘可没推人下荷花池,外头非得将这事诬到她身上。”

梁娥眉忆起洛俪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还认为有点恶女名声也不错。

洛俪已经知道赛事冷场的事。

照着往年的进度,二月十八日开始是初赛,初赛时间约有十日,二十二八日则是复赛,确定出绝赛选手名单,三月初三这日就是绝赛,所有优胜者角逐魁首。

梁娥眉住进了洛俪下榻的牡丹苑,本想宽慰一番。

洛俪睨着眼问道:“这就是姐姐说的热闹非凡,有趣得紧的才艺赛?来了大半月,一点热闹没瞧见,除了外头说我的评段子,就没别的了。”

到底是才艺赛,还是洛三娘的评赛?

外头茶肆、酒楼里的说先生,个个都在说洛三娘的故事段子。

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风头堪比一绝。

四面八方赶来的才女还真怪,不是来参赛么,居然不报名了,可个个也不走,就像在等着什么趣事发生一样。

外头,传来素绢的声音:“姑娘姑娘”

她与翠丝气喘吁吁地进来。

素绢道:“姑娘,今儿报名参赛的统共……统共只得二十四人,棋艺只得一人报名,直接晋入绝赛,新鲜出炉的八位才女……听说还有个在花楼里做伴舞的姑娘进入其间。”

洛俪心平气和,她原就是为了拿魁首,只是这也太简单了一些。

每年咸城的各大赌坊,可就靠才艺赛大赚一笔了,现在各大赌坊都在下注,赌的不是胜负,而是赌什么人会有胆子来挑战洛三娘。

才艺商会的人已经在暗中运作,纷纷前往历届前五强家中拜访,无论是嫁人的还是没嫁人的,希望他们站出来挑战洛俪。

他们要拿出当年洛俪为替江南贵女出头,有勇气全力“抗敌”的勇气,虽然这次洛俪是来参赛,可她的到来直接让才艺赛冷场,这让他们很生气。其实是他们想从中赚上一笔,多几个人挑战,让洛三娘多绘几幅参赛字画这也能赚回一点银子,着实洛三娘的字画太值钱了。

素绢道:“今日有去年、前年的三位五强才女出来,报名参加挑战赛,要挑战姑娘。”

才艺商会见此届冷场,积极说服往届才女挑战洛三娘,好歹得把这场大戏给挑起来,各大赌坊能赚点钱,就连才艺商会的各大小商家今年的生意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洛俪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且让她们来。”

落音之后,她像个没事人,继续习她的字,绘她的画。

*

三月初二,咸城除历届五强才女外,选出的八人应赛者要进行再一次角逐,咸城传闻,挑战洛三娘的才女里头,有七年前、已嫁作贵妇的王奶奶,光挑战者比应赛者人数更多,居然高达二十五人。

参赛者比挑战者还多,这又是咸城才艺赛有史以来的第二怪现象。

沉寂许久的各大赌坊,近来生意红火,不是赌胜负,而是赌挑战者能坚持多久。

为了让挑战者有更多的时间与洛俪对抗,才艺商会决定在三月初二这天只选出两个最强的选手直接与洛三娘对赛。

三月初三一大早,梁娥眉给洛俪打扮了一番,洛俪穿了一袭素服,面蒙轻纱,在铁嬷嬷、素缱素绻的簇拥下进入咸城中心最大的赛场。

赛场中央有一个擂台,上面铺着红地毯,擂台周围划分成八片区域,前面摆有桌案,这是给贵宾们安排的座位,早早便有贵宾坐在那儿。

举目望去,只见赶往赛场的路上,络绎不绝的全是去卖货物和看热闹的人群,有轻衫贵气的公子,有戴着纱帷的少女,有满脸烟火色的过客,更有轻车挑担的小贩,还有满挑鲜果菜蔬的村民,那担里除了带来出/售的货物,一边箩筐里还会偶尔露出一个小脑袋,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南来北往的行客。

擂台上坐了一排九人的评师团,每个人面前摆有果点、摆有茶盏。

司仪一声高呼:“有请顺天府应赛才女洛俪”

洛俪,洛三娘的闺名,以前所有人只知江南洛三娘,不知其名,今儿才知晓大名。

在东南区之间留下的小道尽头,洛俪翩然而行,举止高雅,面蒙轻纱,动作不疾不徐,踩着优雅的步履,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毛;如缎长发只以一条湖色丝带松松束着,尤显袅袅风致;眉心的金箔花钿散发出淡淡的芒色,宛如这闲淡的笑、惊世的美、逼人的眼。

东南小道两侧的人瞪大眼睛,看着这少女在自家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而入,空中掠过一股淡淡的馨香,似梅非梅,沁人心脾,清新舒坦。

洛俪上了擂台,在擂台东有专给参赛才女随从站立的位置,只得不到三坪,却安了两排条凳。梁娥眉背着名琴,与铁嬷嬷坐在第一排的条凳上,又有素绢在铁嬷嬷身边落座,素缱素绻、翠丝与白芷则挤在第二排条凳上。

铁嬷嬷背上背着一卷白布。

素绢手里提着两个盒子,两个盒子绑在一处。

素缱提了一只木桶,里面满满一桶的墨汁。

素绻抱着一个圆桶,用布遮着,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些便是洛俪昨日花了一日时间预备好的参赛材料,有人看着她的打扮,依然是一袭舞裳,莫非是要跳舞的。

司仪大声道:“有请扬州应赛才女李鸣蝉。”

东南人行通道上,脂粉香气覆郁,一个着红衣的少女面蒙红纱,身后跟着九名着同一款多,梳着同一发式,着粉色舞衣,一行十人,浓妆艳抹,竟有道不出的气势。

司仪朗声道:“经过半个多月的角逐,来自扬州怡红楼的才女李鸣蝉在众多才女中脱颖而出,成为本届八组中的优胜者。”

这是没有角逐的赛事。

往届之时,想要崭露头角,必要经过一番竞争,今年只要报名的,都能扬些名气出去。

梁娥眉低声道:“她能脱颖而出,实在是运气好,着实参赛的几乎都是报着自杀式心态。原本,李鸣蝉是陪她服侍的姑娘,扬州怡红楼的头牌清倌人关燕燕应赛。因妹妹参赛,关燕燕退出后,李鸣蝉跪求关燕燕,请求让她应赛,关燕燕便将给自己伴舞的艺伎借给她。

我瞧见李鸣蝉的舞姿,是下过苦工夫的,身姿柔弱,除了模样不如关燕燕貌美,舞技上未必就比关燕燕差。估计关燕燕也没想到此女真的会以舞技获胜。”

李鸣蝉上了擂台,她身后九位粉衣女子便逐一坐在她身后的条凳上。

洛俪问道:“还有一个是谁?”

“这个……”梁娥眉顿了片刻,“另一位是咸城名门王家的庶女,唤作王幼萍,以棋技为长。我担心,她到时候会要求妹妹与她对奕,毕竟妹妹这些年主修画,在琴棋等技艺上早已生疏。”

自以为主修棋艺,可以挑战洛俪,无论输赢都可以扬名。

一个庶女,居然有此等勇气参赛,让人敬佩。

第271章 舞傲山河

司仪看向李鸣蝉。

李鸣蝉朗声道:“小女的参赛曲目是《惊鸿舞》,我已经准备好了。”

司仪又看向洛俪。

洛俪道:“这位姑娘最擅长的是舞,今日洛三娘所绘之画,名为《舞傲山河》以脚绘画,以手题字。”

一音落,擂台周围议论纷纷醢。

洛俪道:“我需要预备一下,也得寻个地更一身衣裳。”

商会预备了一顶帐篷,是用来给参赛才女更衣之地。

洛俪与梁娥眉点了一下头,“劳姐姐今日代劳弹奏一首曲子,不拘什么都好。缇”

洛俪进入帐篷,换了一双鞋,这鞋是她令人特制的,前头加了狐皮,毛绒绒的,式样还算好看,从素色衣裙换成了宽裤长袖衣。

再出来时,她与司仪交换了一个眼色。

铁嬷嬷已然在一侧摆了两个大足盆,两盆皆是清水。

锣鼓一响。

司仪朗声道:“天隆十年咸城女儿才艺赛绝赛第一场,扬州李鸣蝉对顺天府洛俪开始”

梁娥眉早已坐在琴台,纤指一动,一曲美妙的《惊鸿曲》款款流泄,另一侧的李鸣蝉微诧,她原是请了扬州另一家花楼的姑娘代为奏曲,可那姑娘尚未开始,梁娥眉已然开始。

洛俪手抱一卷白绡,纵身一抛,白绫化成一道白练,款款而展,她一个纵身,左脚在墨桶之内轻点,沾上墨汁右脚则整只脚落在墨汁桶中,她突地快速而奔,白绫立时化成一条长长的黑线,洛俪几个漂亮的旋转,白绫上又是几处线条,看似杂乱,洛俪款款舞动,身姿曼妙而起。长袖冲天张扬,轻逸若云。

突地,她足尖点地,翻身一跃,半空中的影姿流畅而绰约,蝶飞花粉,燕舞碧空。结伴袖如春水粼粼而动,清眸妩媚,嫣然一笑百姓生,婆娑成舞浮华笑。仿若惊鸿照影,又似鸿雁翻飞,更似九天仙女卓然出尘,裙裾飞旋,百回千转,流光水月。

“舞傲江山”,原是以舞为画,且是用她的双脚所绘,这份别致,如此才华,是世间多少女子所不及。

洛俪再回到墨桶附近,右脚落入桶里,左脚却站在清水盆中涤了两下,似要涤去墨汁,再度舞回时,早前的墨团、深浅不线的线条就出现了奇异的效果,群山巍峨,江河奔涌,右脚绘的是山,左脚绘出的是河,颜色有深有浅,竟出现了层次之感。

周围无数双的眼睛,忘了瞧李鸣蝉,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洛俪,待她第三次回来时,她双脚一蹬,脱去了绣鞋,只着被染黑的绸袜,再次沾了墨汁,在她长袖冲天的飞舞中,她的双脚则在群山之上绘出了山峰,在小河之畔绘出了茅屋、水牛,甚至是牧童……

哑然,安静,落针可闻,就连远处围观的百姓们、读人都频住了呼吸,有舞蹈之美,却能呈现出一幅山河画卷,普天之下,也唯有洛三娘

她确实有才

也难怪令天下斗技才女退避三舍。

洛俪唤了声“素缱素绻”

二女齐飞,从两头将白绫抬起,洛俪一个飞身,指尖弹出一样东西,击在白绫之上,立时化成了一轮火红的东阳。

啊——

现场的人又是一声惊呼。

洛俪再次回到墨桶前,执起大号毛笔,沾了又沾,飞洒之下,写下“舞傲山河”四个大字,之后又一侧题字署名,无论是还是画,都堪称一绝,这样气势恢弘的山河图,若非亲见,谁又能说,这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洛俪落笔,琴声依旧。

她沉默片刻,携了素绢进入帐篷换回素衣,有素绢服侍,弄脏的衣裳、鞋袜都已经换下,就连脚也洗完。

远处的人们,伸着脖子看画。

近处的人,则一边看画,一边赏李鸣蝉的《惊鸿舞》,舞是好舞,可与洛俪的舞画相比,着实不够看,这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不用说也知道,李鸣蝉输了。

或者说是洛俪赢了,她将舞、、画融为一体,谁说洛三娘只会琴棋画与茶道,人家的舞也是一绝。

李鸣蝉故作淡定,将《惊鸿舞》跳完,不卑不亢地回到擂台,等候着最后的评定结果。

洛俪端坐在李鸣蝉的对面。

李鸣蝉福身道:“洛三姑娘画一绝,姑娘更会将舞蹈融合到画之中,一幅《舞傲山河》令人佩服。”

洛俪不冷不热地问道:“姑娘就没从我的舞蹈里瞧出什么?”

李鸣蝉身后的粉衣姑娘小声议论起来:

“洛三娘的舞,瞧着有些眼熟。”

“我也觉得眼熟。”

李鸣蝉想了片刻,脑子里一片清明,惊道:“是《惊鸿舞》?”

洛俪道:“李姑娘跳的是惊鸿舞的上卷,我跳的乃是下卷。只因我要以脚绘画,其间做了一些改变,可下卷该有的盈袖冲天、舞步凌波、惊鸿一瞥一个没少。”

李鸣蝉身后的姑娘们面容激动,谁要是学会了惊鸿舞,定会成为天下第一舞。

洛俪抿了抿嘴,“姑娘勇气可嘉,明知会败,却依旧能以一颗平常心应赛,若是得空,姑娘可以来寻我,我愿意以《惊鸿舞》下卷相授。”

李鸣蝉身子一软,双膝跪在地上,朗声道:“鸣蝉愿拜洛姑娘为师。”

台下的百姓看着这一幕,这又是什么状况,李鸣蝉居然跪在地上还要拜师,立有近处的开始解说起来,原来早前洛俪所舞,不是乱舞,而是失传的《惊鸿舞》下卷,以前的惊鸿舞多是只跳上卷,大部分的人不知道,他们见过的惊鸿舞其实不全,而下卷早已失传。

“罢了,不过是半卷舞谱而已,不值得行此大礼。我留着也无用,倒不是传授于你。惊鸿舞全了,世上便能看到完整的《惊鸿舞》又何曾不是一种享受。”

洛俪微微颔首。

李鸣蝉垂道:“不知姑娘从何时觅得下卷《惊鸿舞》?”

“这还用觅吗?盛唐野史、正史中,皆有记叙永兴皇后擅长《惊鸿舞》,更有些相关的记载,琢磨琢磨不就修补全了。”

梁娥眉此刻在后排上跳了起来,大着声儿叫道:“你琢磨琢磨就给修补全了?”

洛俪低声道:“我娘能谱《传说》,我修补下卷《惊鸿舞谱》这两相比较,我这也不算什么本事吧?”

大才

洛三娘果有大才。

人家能修补史记中的《惊鸿舞》,这岂是寻常人可比。

梁娥眉扯着嗓门:“不算什么本事?你是不是故意的?自我朝永兴皇后之后,虽有不少人跳《惊鸿舞》,可真正跳全、跳对的却一个没有,就连永兴皇后的女儿长秀公主也没能学全。下卷的动作太难,不仅要求筋骨柔软,还要身子轻盈,只两点难住了多少人?”

难道要她说,她是从芙蓉谷瞧来的舞谱,上面确实有几个高难动作的图解,她也是学得一知半解,当时就只是觉得《惊鸿舞》与她的《惊鸿剑》有些相似,而据她的理解,永兴沐皇后肯定会武功,舞蹈分明就是《惊鸿剑法》改编的。惊鸿剑有十八式,而惊鸿舞有九式高难度动作,舞谱将这九个高难动作融合贯通,便有一种惊鸿之感。

铁嬷嬷也在一边附和道:“姑娘啊,这么好的传世舞谱,你怎能传给一个花楼姑娘。”

不是她瞧不起兴,着实要教也教一个好些的。

洛俪淡淡一笑,“无妨”

李鸣蝉此刻从地上起来,坐在洛俪的对面,笑得不卑不亢,她除了容貌没有关燕燕漂亮,在舞技上可不比她差,甚至她觉得自己更有舞蹈天赋,可楼里的妈妈就觉得关燕燕好,如果自己学全《惊鸿舞》许就能离开花楼。

若她学会全套舞蹈,这也是一项本事。

人群里,王幼萍好不紧张,这一场分明就是洛俪赢了,她与李鸣蝉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那幅白绫上的画卷,引得评师们在跟前赞不绝口,她虽不甚懂,却也知道定是一幅难得一见的好画。气势磅礴,层次感分明,一轮红日照着人心里热血澎湃,止不住心跳加速,引得会画的人都站在跟前,有画的,有法的,无论是字还是画,都是个中佼佼者。

“六妹啊,你还是别比了。洛三娘那一幅《舞傲山河》,集舞蹈、法、丹青于一体,光那画的气势、风格就无人能及。”

高低立现,洛三娘是什么来头,那是天下第一香名门洛家的嫡女,洛子亲授,洛门倾力培养,光这些,足可以压倒多少女子。

“你就算上去,也是个输,倒不如讨好洛三娘。”

“洛三娘的父亲是吏部尚,伯父、父亲、大哥、三哥的前程可都得人家一句话的事。”

洛康做了吏部尚,这不是秘密,但凡是官员们都知道。

洛康也是个有本事的,能得太后倚重,还能看入皇帝青眼,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更重要的是,洛康行事公允,当然,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也会替“自己人”开一些后门,但皆无伤大雅,他所举之人也确实是有上任的能力。

就如洛康举的吴家两个舅弟,大舅弟有些本事,能办些事;三舅弟着实有些不成器。所在两个舅弟的官职高低就拉开了。

三舅弟没本事,他总不能硬给他一个高位,这不是赏识,就变成辜负朝廷,更是祸害百姓。

“我听洛三娘的脾气可不大好,家里又宠得紧,你得罪了她,可不大好。”

“她这会子高兴,如此珍贵的《惊鸿舞》下卷舞谱说送人就送人了,你要是得罪了她,到时候她与洛尚说了我们王家的坏话,得多坏事。”

王幼萍低垂着头,她原是抱着一试的态度,没想还真冒出头了。

洛三娘傲然坐在擂台,那一身气度、风华,就如白雪世界里的梅花,而旁人都是她的陪衬。

不远处,传来两个贵女的声音,“天啦,她的才华也太高了,幸好退出来。”

“遇上这么强的人,我们去了就是垫底。”

“听说还有二十五个挑战者。”

“不知死活的,光人家这幅《舞傲山河》还怎么比啊?恐怕能与她比的就扬州小画仙,小画仙是男子,又不参加这种才艺赛。”

有人庆幸,幸好没与洛俪比试,要真比试,人家才华太高,就显得她们太低,就像现在,同样是《惊鸿舞》,一个像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泥,这差别也太大了,也太打击人了。

擂台上,才艺商会的人将洛俪绘的《舞傲山河》移到了擂台一侧,这是一个长约近两丈,宽约五尺的白绫,中间有拼接过的痕接,这是洛俪让素绢将两匹白绫接到一处,还有的人时不时望上一眼,一脸激动。

洛三娘的字画啊,这么大一卷,得值多少银子。

已经有人在衡量价格了。

绘在白绫上的,装裱好了,经年不朽,比纸更好啊。

看着今年参赛的人少,可得了这么个一件宝贝,也不算太亏。

司仪大声:“天隆十年咸城女儿节才节赛绝赛第一场,扬州李鸣蝉对顺天府洛俪,洛俪胜下一场,咸城王幼萍对顺天府洛俪。”

王幼萍在王家兄弟姐妹的注目中,缓缓上了擂台,她的身后没有一个人,她期待地看着不远处,希望家人有人站在这边,而他们不是看天,就是在低声说话,丝毫没看到她期待的眼神。

司仪道:“王幼萍,你是以棋参赛,我才艺商会有数位会员是棋技高手,你可与其中三人对奕,根据你输赢棋子评出等级。顺天府洛三娘的应赛画《舞傲山河》已评为上上成绩。”

王幼萍低着头,“我……可不可以与洛姑娘对奕,三局两胜定输赢。”

洛俪神色淡淡。

梁娥眉就猜到会有此节,面有恼容,“大赛不是有自己的规则,以棋对画,这就照着才艺商会的评师、先生们对奕,根据各人棋技高低评出等级。”

洛俪也不生气,问道:“王姑娘可自幼习练《盛唐玲珑棋谱》?”

王幼萍听过此棋谱的名字,此棋谱乃是一个号玲珑道长的人所写,可王家并不曾有珍藏,她木讷摇头。

洛俪又问:“可曾瞧过《春秋战国棋谱》里面有孟尝君与弟子对奕十二残局,有西施与吴王对奕棋残局等一百零八种棋局破解之法?”

王幼萍又木纳摇头。

“这些棋谱你没习练过,那《张良棋谱》可曾研究过?”

王幼萍的信心被打击得全无。

洛俪平静如初,“《大周名将棋谱》呢?”

“《神谋棋谱》呢?”

洛俪一连问出了十几种大多数或看过,或闻所未闻的棋谱来,而王幼萍除了《大周名将棋谱》、《棋谱初入门》看过、背过,其他的或知道名字,或从未听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摇头。

最后,洛俪淡淡地道:“王姑娘下不过我,若你不信,我可肯定,在二十子内必能胜你,你信还是不信?”

王幼萍还是摇头。

洛俪笑道:“你既不信,就先对奕一局,若你二十子内输棋于我,就不必再下了。”

王幼萍点头。

司仪宣布开始。

懂棋的人立时一古脑儿汇聚到棋盘周围瞧看,又有人在旁边摆了一个大棋盘,将棋局情况展示给百姓们瞧。

洛俪不想久缠,一开局就在布局,待得十七子时,棋局已成,王幼萍蹙着眉头,果然二十子内就输了,几欲悲啼。

洛俪淡淡地道:“王姑娘勇气可嘉,明儿一早到才艺商会找我,记得带一本空白棋谱来,我将《盛唐玲珑棋谱》背给你,这套棋谱一套三册,记得把空白棋谱带齐全了。”

王幼萍呆愣愣地望着洛俪,与人家如何比,对方就是天上的仙子,而她就是地上的凡人。“洛姑娘……你……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你是少有几人里,明知是败却有勇气参赛的人,勇气可嘉,我所赠棋谱正好是你需要的。你若熟读《盛唐玲珑棋谱》再练三两年,必成棋技高手,就算与男子中的棋手对奕,也有几分胜算。棋技非我所长,我最擅长的是画,习棋也不过消遣。”

这不是我擅长的,所以你不必与我比棋技。

人家最不擅长的,就能打败于她。

王幼萍福身道:“多谢姑娘相赠,明早我定登门拜访。”

洛俪点了点头。

司仪走近,“洛三姑娘,是下午应赛还是继续,还有二十五位往届八强才女挑战姑娘。”

洛俪扫了一眼。

铁嬷嬷声若洪钟,“要挑战我们姑娘,就得有个彩头,奴婢这儿有一只我家老夫人的香玉吊坠,此香玉气味芬芳,后由我家老夫人赏给三姑娘做了首饰。

挑战者得拿出一件此物一半价值的物件,若是我家姑娘胜了,那东西就归我家姑娘。若我家姑娘输了,这只价值不菲的香玉镯子就归她所有。

若是大家不信,可由才艺商会检验这只镯子的价值。”

当她家姑娘没事,要去应对那些挑战者。

司仪接过香玉吊坠,立时传给后面的评师团查验,一时间惊声连连,着这香玉吊坠自带一股幽幽馨香,而质地不俗,成色上乘,触手生温,在手里暖了之后,香味更甚。

几位懂行情的瞧了又瞧,看了又看。

司仪回来时,朗声道:“此香玉吊坠价值一万两黄金,乃是极好的养颜驻颜极,可有人拿出其半价物件挑战洛三娘。”

全场一片寂静。

洛俪心里暗道:光是姆指盖大小的香玉吊坠就值一万两黄金,若是那件香玉镯子,岂不是更值钱了,那镯子可以切碎,制成数个吊坠,可这样毁掉又可惜,香玉镯子还被她搁在家中暗格里滋养。

今日出门前,她算到会有挑战者,也懒得陪她们打擂台,就与铁嬷嬷交代了此事,只说这香玉吊坠是铁老夫人赏赐之物,铁家也是江湖世族,有一百余年的历史,有这样的好东西也不会引人怀疑。

才艺商会的会长走上擂台,他可瞧过这东西,着实是一件珍,带着女儿香的香玉吊坠,定是江湖第一山庄铁家之物,也只有这种百年大家族才会有如此宝贝。

一万两黄金若能买来,绝对物有所值,这件吊坠本身不值钱,可因带有浓烈的女儿香,便知此事是用女儿香滋养千年而生,女儿香可以养颜、排毒,这玉坠子自有些同等效果。

挑战洛俪,着实没有半分把握。

二十五位挑战者,此刻个个胆怯。

丫的谁这么败家,明知是败还去挑战?洛三娘若是寻常女子,挑战也就挑战了,可她背后是洛家,她祖父、伯父、父亲没一个能惹。

要真挑战,输了就得折五千两黄金,这可是五千两黄金啊,嫁妆也没这么多,不敢啊。

才艺商会会长高声道:“各位挑战的才女,你们真的就不挑战了么?这可是一枚香玉吊坠,此坠自带香味,很是不俗,你们就不想要吗?”

如此宝贝作为赌注,一旦胜了,就得到了稀有宝贝。

洛征坐在人群中,“我怎么觉得,这商会会长好像看上三妹的香玉吊坠了?”

“定是好东西,否则不会让他动了心,你瞧他看着的眼神,双眸放光。”

才艺商会会长还真是瞧中这宝贝了,他原就是商人,也时常外出,江湖中各种下药的阴损手段都有,得了此物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

司仪朗声道:“有人挑战洛三娘吗?”

问了一遍,没人答。

全场鸦然无声。

观者有期盼,有等待,就想看着有不怕死的跳出来比试。

只是这香玉坠子就那么一点大,居然是个宝贝,甚至有人幻想着换成一万两黄金,只能想想,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

他又问了一声,“有人挑战洛三娘吗?”

还是没人答。

早前还有人想挑战,就算输了还有赠,无论是舞谱还是棋谱,这都是宝贝。

现在一听说那香玉坠价值万两黄金,竟无人敢应战。

才艺商会会长摇了摇头,“金奶奶、毛姑娘、黄姑娘,你们不挑战了吗?”

一个叫毛姑娘的女子朗声道:“会长,才华悬殊太大,实在不敢挑战,请见谅”这女子原是想挑战的,可现在不敢啊,这么多双的眼睛瞧着。

副会长道:“宣布结果吧”

第272章 沐氏诅咒

台上有人不耐烦了,“别再问了,没人挑战,洛三娘的才华在那摆着,快宣布吧。”

说这话的乃是咸城一个大赌坊的东家。

这会赚翻了,那些挑战的才女居然都没露脸的机会就认怂了,无论买谁坚持多久,全都赔了,只有庄家一人赢,他现在是巴不得早些宣布结果。

他一起哄,有几人跟着起哄,围观百姓随之也跟着起哄。

会长一脸憾色醢。

司仪朗声道:“天隆十年女儿节才艺赛,顺天府洛俪夺得魁首”

音落,一阵鞭炮声响。

副会长低声道:“你想要洛三娘的香玉吊坠,连我都瞧出来了,你再一个劲儿地喊,也没人敢挑战。缇”

“咸城这些才女,一个个就没点骨气。”

“不是她们没骨气,是实力悬殊太大,这挑战就是找死,还得自赔五千两黄金,就算是大世族,也没有这样赔钱的吧。”

会长这才明白关键,如果他拿出五千两黄金,可能支持一人,也不能支持二十五人吧,万一总输,他就是倾家荡产也不够赔。

“现在,由咸城副会长给魁首颁发女儿节丹凤璎珞项圈,颁发赏红三千两银子。”

还有礼。

洛俪显然不知这事,就算前世,也没听说有礼赠送的。

梁娥眉一脸意外:“得中魁首,还有这种彩头吗?我怎么第一次听说。”

会长惊问:“这东西从哪来的?”

司仪一片茫然,“不是商会预备的。”

副会长是个中年人,已经笑呵呵地带着一侍女上擂台,揭开红绸,托盘是一个制工精美的丹凤项圈,美则美矣,还很贵气,且又不失精致,上头有用红宝石嵌的牡丹,有用赤金雕刻的凤凰,这等工艺一瞧就非凡物。

洛俪接过了礼,谢过副会长。

在锣鼓声与鞭炮声中,百姓们渐次退去,而洛俪面含浅笑:咸城女儿节魁首,好像很容易就得到,一点悬念都没有,真不好玩。

洛征、郑洵等人护着洛俪回到才艺会馆的牡丹苑。

一同跟回来的还有李鸣蝉,身上的舞衣未脱,不远不近,不急不慢地跟回来了。

洛俪质问梁娥眉:“姐姐说的热闹有趣又好玩呢?真没劲”

梁娥眉的嘴里,将咸城女儿节才艺赛夸得热闹非凡,精彩无限,待她来时,没瞧见热闹,也没看到精彩,就连应赛也没几个。

梁娥眉也没想到啊,“哈哈,这是妹妹的实力太高,高得其他人都不敢参赛。只是妹妹,你怎没告诉我,你原来还会舞蹈?”

“会跳几支舞而已,虽然没练过,但我自幼习剑法武功,学起来也不难,在舞蹈上我无甚天赋。我的天赋在画上,告诉姐姐这个作甚?”

低调呢?

她学不会低调,根本就是张扬高调嘛。

李鸣蝉静立在侧,垂着脑袋,看着梁娥眉与洛俪说话,心里只想着,也不知道洛三娘会的都是什么舞蹈,她能把下卷补齐,可见是个极有天赋的人。

洛三娘是当世天才,也难怪洛子会宠她如斯地步,即便性子霸道刁蛮些这又算得什么,至少洛三娘再如何霸道与窦华浓相比,依旧有云泥之别。

洛俪轻叹一声,“李鸣蝉……”

“小女在”

李鸣蝉恭敬地应答。

洛俪道:“我换身衣裳,一会儿就将下卷的舞蹈给你,我只演示两遍,你可瞧仔细了。”

“是。”

她怕洛俪不教,又怕洛俪要教,自己却苦无机会接近,毕竟二人的身份悬殊在那儿摆着。

洛俪不多时换了身舞衣上裳,下身穿的是白色女裤,在梁娥眉的琴音之中,她挥动双臂,从头到尾地跳了一遍完整的《惊鸿舞》,李鸣蝉目不转睛地瞧着,这一瞧,才发现真正的《惊鸿舞》与怡红楼里跳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尤其是下卷,动作很美,盈袖冲天,而人竟似要飞天而去……

洛俪跳完一遍,让李鸣蝉再跳。

李鸣蝉纠正了自己上卷进的几处错误,下卷进里的几个新动作跳得停停顿顿,着实一下子记不住那么多。

洛俪又指点纠正了一下,最后再示范了一遍下卷的舞蹈。

指点完毕,李鸣蝉又跳了一遍,半日的工夫就算过去了。

晌午时,洛俪留了李鸣蝉与她同桌用饭,李鸣蝉见她没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心下感激不已。

临分别时,洛俪道:“李鸣蝉,鸣蝉之名与你不符,不如改过名字。”

李鸣蝉道:“还请姑娘赐名。”

“你擅长舞技,不如就取个与舞相关的名字。”

梁娥眉道:“李蝶舞如蝴蝶飞舞,这个名字正合她的气质。”

“多谢姑娘赐名。”

李鸣蝉谢过洛俪,出了牡丹苑,脸上的满足与笑意越发灿烂。

关燕燕不参赛,她参赛了,就算没有美丽的容貌,要是她是唯一一个学全了《惊鸿舞》的人,待回到江南,他李蝶舞之名定会传遍扬州、传遍江南,曾被无数人人墨客描绘过的《惊鸿舞》,定会吸引无数的公子、才子。

她不可以骄傲,她要更刻苦,才不负学得如此优美的舞蹈。

*

咸城,王府。

王幼萍一回家,受到了全家上下的热情招呼。

从小到大,她都是躲在角落里如同隐身人一般的生活。生平第一次被家里人关注,虽然她最初参赛,姐妹们为此打趣、笑话,可她现下在家里完全是另一种存在。

嫡母端坐上方,“听说洛三娘邀你明早去牡丹苑抄录棋谱?”

“是。”王幼萍低着脑袋,她自认才华不俗,可今儿才知,与别人一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王夫人轻咳嗽一声,“明儿把你三姐姐也带上吧,让她结识结识洛三娘。”

王三姑娘带着喜色。

王幼萍面有难色,洛三娘只说了让她去录棋谱,并没有说其他,若是带了王三姑娘,人家会不会不高兴。“母亲,幼萍听人说洛三娘性子骄傲,行事自来我行我素,不管人言,女儿怕惹恼她,恐怕……”

咸城才女个个避着洛三娘,全不敢招惹。

咸城贵女,但凡家里有人为官的,谁不去捧着洛三娘。

“正是你不擅应酬,又不懂与贵女相处,我才让你嫡姐跟着,洛家是什么门第?你别把人给我得罪了。洛三娘的父亲可是吏部尚,乃清流之首,就是太后皇上也颇是看重,他可掌握着你父兄的前程仕途,有你嫡姐相陪,我就能松一口气。”

王幼萍不愿意,又不敢拒绝。她甚至想好,为了自己与姨娘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好些,要讨好洛三娘。这还没去呢,就被嫡母给盯上了。

咸城关于洛三娘的各种传言满天飞,好的、坏的皆有,坏的都说她行事恣意,我行我素,好的则是赞她有真才实学,以前还有少部分说洛三娘的才华是洛家和顺天府的人捧出来的,然今日之后,再不会有人如此质疑。

光是她说的那些棋谱,便是有名的棋手也未必瞧过。

当天夜里,王幼萍回到自己的院子,二姨娘已经早早来了,也她叮嘱去见洛三娘时莫要失礼,又说了好些注意的话,甚至还带了她收藏的首饰出来,让她明日出门时戴上。

*

咸城最大最热闹的客栈里。

关燕燕笑看着一袭舞衣的李蝶舞,热情地拉着她的手,“鸣蝉,好妹妹,你真是不负我所望,虽然输了,却看入了洛三娘的眼,还传你《惊鸿舞》的下卷舞谱,真是可喜可贺,往后的第一舞当属妹妹了。”

“关姐姐……”李蝶舞怯怯地缩了一下脖子。

关燕燕温柔地道:“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

“关姐姐待我自是好的。”

关燕燕轻声道:“你把《惊鸿舞》的下卷舞谱传给我罢,我拿了积蓄替你赎身,你不是一直挂念北方的亲人么,到时候我还可以赠你五十两银子,让你还家与他们相聚。”

“姐姐可是说真的?”李蝶舞回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以关燕燕的性子,肯定要她传授下卷舞谱,如果她拒绝,关燕燕讨不到就会来硬的,说不得到时候连楼里的妈妈也会一道来逼她,“姐姐若学会了,我也能从良,万没有再抛头露面的,只是姑娘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她从关燕燕的眼里,分明瞧见了一丝寒光,那是杀气。

她七岁进入扬州怡红楼,妈妈说她习武的年纪大了,只拿她当服侍丫头,小时候镇日在花楼后院洗衣做饭。冬天时,一双小手满手生疮,后来她还是偷偷习舞,得空就跳,甚至在半夜里起来跳,就为了少做些粗活。

可,她的努力没人瞧见,妈妈还嫌她长得太丑,更无心培养她。

直到十二岁那年,她在半夜里练了一阵舞,太喜欢楼里新做的那批舞衣,就悄悄溜到衣库里,穿了一袭红舞衣,扮成楼中头牌姐姐的样子翩翩起舞,被一个舞师瞧见,说她有些天赋,又劝说妈妈,这才给了她机会。将她从后院调到一个头牌姑娘的身边服侍,得空时也能去舞院习练舞蹈。

四年下来,她学过不少舞,偶尔舞伎不足,会让她穿上舞衣应急。

关燕燕道:“好妹妹,只要姐姐能做到,你且说来听听。”

“姐姐,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小户人家丫头的身份。我……我不想让家人知道我被转卖到扬州花楼。”

关燕燕心头的石头落地,原来她是要嫁人的,想嫁清白好人家,必不敢再跳舞,必不敢让人知道她是从花楼出去的,这样也好,免得她为了成为除洛三娘之外会跳《惊鸿舞》的人,要对她下杀手。

李蝶舞面露为难色之色,“姐姐,只怕回家,也会被人说三道四,我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四月就满十六,定是要寻夫婿找婆家,着实不敢让人知道我过往之事。”

关燕燕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定找人给你办得妥妥的。”

“多谢姐姐。”

李蝶舞还真没藏私,在咸城客栈里就将下卷传授给了关燕燕,只是有一个高难度的“惊鸿一瞥”她没传授,就是上卷之中错误的动作也未能纠正。

她不会告诉关燕燕,若真能离开扬州,她也回不了家。家里太穷,她想让母亲和弟弟妹妹过好日子,就得继续卖艺。无论去哪儿,只要她练好此舞,就不愁找不到赚钱的营生。

主仆二人各有盘算,李蝶舞是离开江南另找出路,最好能离母亲更近些。

关燕燕则是想成江南第一舞伎,让自己名满江南,也许明年才艺赛,她可以借着此舞一举夺魁。

*

当天黄昏,洛征见了铁嬷嬷。

铁嬷嬷再回牡丹苑时,道:“二爷的意思,才艺赛已结束,姑娘且与他们一道,先住在咸忠候府,如此也便捷些。这几日,姑娘在咸城闷坏了,明儿给王姑娘录完棋谱,可以去街上逛逛。”

梁娥眉很是兴奋,“去咸忠候府住?好啊白芷,我们快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去咸忠候府。”

她是沐紫薇时,可是在咸忠候府住了八年。

她已经几年没见到沐子轩。

当年洛俪离开,之后夜公瑾离开顺天府,最后连沐子轩也离开了琼林院。

卢淮安、铁建章、高飞等人随夜公瑾去了皇城,几人亦在朝廷谋到了实缺,或在锦衣卫供职,或在龙影司当差。

苏恺、柳毅等人则是参加科考入仕为官。

现在的琼林院,洛俪还熟识的学子不多,唐大满、钟澹、娄知文等,只是下届几人定是要下场应考的,十年寒窗,他们等的就是一飞冲天的机会,而通过科考入仕,也是他们唯一的也最实用的入仕之路。

洛俪离开前才艺商会前,叮嘱了门上,“明儿王幼萍姑娘会来寻我抄录棋谱,请她到咸忠候府寻我,我在那边等她。”

王家下人却是早早就看到洛俪一行搬进咸忠候府。

夜色降临时,世子夫人设了酒宴,男子们坐一处,女眷们又坐一处,在洛俪摘下面纱时,沐家的女眷们还是吃了一惊,虽然知道那面纱上是一张美丽的脸,只不曾想到会美成这般,只是眉眼之中却怪异地有一种熟络感。

然,在梁娥眉摘下纱帷帽时,所有人再度意外,着实她的容貌,与沐府的沐紫薇颇是相似,虽然沐紫薇仙逝多年,可梁娥眉就像是又一个沐紫薇。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忧。

酒宴之后,沐老夫人忆起了沐紫蔷、沐紫薇这对孪生孙女,没想到还未长大,就遇了危险。这一辈里,沐家嫡系就没女儿,三个嫡女全遇害了,就连庶女也都没了,虽然后来姨娘们也有生出女儿的,活不过半岁就会夭折。

因着此,咸城百姓说沐家是被诅咒了,否则怎么一门全出男丁,连个女儿都没有,生了女儿也活不久。

估摸着男客那边的酒宴结束,沐老夫人请了世子与沐子轩过来说话。

扫过儿子,沐老夫人神色凝重,“今日我瞧见了洛三娘与郑国候之妹梁姑娘,洛三娘与梁姑娘有五分相似,而梁姑娘却与我们家的沐紫薇五官眉眼颇是相似,看到梁姑娘,就让我想到薇儿……”

咸忠候世子望向沐子轩。

沐子轩揖手道:“启禀祖母,梁姑娘的生母乃是我亲姨母、我亲娘的孪生妹妹——小周氏。”

沐老夫人道:“这么说,梁姑娘是你的姨家表妹。你们俩自当更亲近些才是,瞧着这姑娘也是知达理的,闲话之间,听说是在洛家长大的,直至她哥哥梁俊救驾有功,他们兄妹赦免其罪。梁俊被皇上赐封郑国候,之后她回了梁家。我瞧她规矩、礼仪样样不差,与正经世家大族长大的不逊色半分。再有那个洛三娘,才华过人,言行举止都是极得体的,半点不瞧外头传的那般不识规矩。”

沐老夫人一生看人无数,洛三娘是否是真霸道、真刁蛮,一眼就能瞧出来。

洛三娘有傲气,亦有才华,礼仪举止半点不差。

传言,不可尽信。

只有自己亲眼,自己判断才是真。

沐子轩又道:“禀祖父,洛三姑娘养在深闺,外头流传的传言原不可信。当年洛家养女掉入荷花池一事,孙儿便在现场,绝非洛三姑娘所推。那时洛家大姑娘及笄,她正在女宾那边参加及笄宴。而我们一干男宾,则是参加洛二爷订亲之喜。

洛家养女掉落荷花池,原是受她亲娘挑唆,想嫁给闽省都督杨平安之子,诱着杨平安下水救人,被人利用,落水之时,穿的是与洛三姑娘一样的衣裙,就连发式也是梳成一样的……”

大户人家后宅阴私,哪家没有,想来洛三姑娘是受了养妹连累,否则怎会穿成与洛三姑娘一样的打扮,只怕养妹想谋亲事,而杨家也下了一番苦工夫,定是知道洛三姑娘在家中得宠,又是吏部洛康之女,打定主意要谋洛三姑娘为妻。

就说现下,这官宦人家想求娶洛三娘的人就不在少数。

一来洛三娘亲娘梁氏留下的嫁妆丰厚,二来洛三娘的父亲是吏部尚,三来洛三娘才华不俗。这么多的好处,即便真有些性子刁钻不容人,也是娶得的。

沐老夫人道:“洛三姑娘被人传成恶女,洛家人就不曾过问?”

沐子轩答道:“洛家老夫人原是气不过,要一查到底,只是此事被洛三姑娘给拦了,她说世间无完人,恶女之名倒不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需为俗名烦恼。自来名动天下者,誉满天下,诽满天下,就如她祖父洛子,文人、读人敬重有加,可亦有不少人在谩骂抵毁于他。洛子如此,何况她这个小女子,没有恶女这污名,就会有旁的污名,与其如此,倒不如这恶女之名来得好。”

咸忠候世子道:“没想这洛三姑娘,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凡。”

沐子轩道:“她是真正的神童,聪慧过人,许多见地就连洛家的男子也不及,这也是洛子拿她当男儿教\养之故。当年,洛家长辈们都觉得她太过聪慧,恐不长寿,这才送离洛家,让她在外静养。但离家之前,洛子将毕身所学倾囊相授,而洛三姑娘更是日日整理笔记,离家之时带了一箱子的笔记为伴,这也是她虽离家三年,在法丹青上更直逼小画仙之故。”

沐老夫人道:“如此说来,此女自制力极强?”

“是。她除了聪慧,还肯刻苦勤奋,每日五更起床学习,除了其间吃饭时间,再是午憩半个时辰,直至夜里三更一刻,她方才歇下。她有今日成就,与她长年累月的刻苦用心分不开,即便是到了外头,没人管着,她也能始终如一地刻苦学习,这也是洛家上下疼她、重她的缘故。”

自制力强,这样的人,通常都是意志坚强之人。

他们一旦认准了目标,就会坚持不懈,就会努力达成。

“这样的女子,还真是不比男儿差。”沐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瞧着沐子轩,“你喜欢洛三娘?”

“没,没有。”沐子轩神色有些慌张。

沐老夫人却不大相信。

沐子轩的年纪也不小了,要他一直不提亲事,甚至还主动提出不袭沐家爵位,请家中长辈将爵位传给继母所出的沐子辕。

世子道:“我儿若是喜欢,为父愿亲往顺天府为你提亲。”

“父亲,儿子听洛学舟说,洛三娘之所以参加咸城才艺赛,就是想替自己争取一个婚姻自主之权。她在洛家原早就讨下婚姻自主之权,这个良人不仅要长辈满意,且还要她看得入眼。然,她这次还来能赛,则是为了防备宫中贵人赐婚,夺得魁首便是他们也不能妨碍。”

这样有主见的女子,又有才华,娶来之后定能光耀门楣,只是太过优秀,不仅容貌姝丽到世间罕见,就是才华也是极为少有的。为了立于世间,她任由他人抵毁名声,行事磊落、淡然却又大度。

此次进入最后绝赛的两位才女,都得了她的馈赠礼物,就凭这点,但凡有些阅历的人,会看人懂人的人,都不会以为她是一个心胸狭隘之辈。洛俪的所为,根本就是心胸宽阔,无论是《惊鸿舞》亦或是《玲珑棋谱》这两样都是宝贝,可遇而不可求。

世子道:“明日,洛三娘要传棋谱予王家姑娘,她若同意,你也备上几本空棋谱去抄录一套。”

第273章 玲珑棋谱

世子抬手道:“《盛唐玲珑棋谱》相传乃是大周皇宫所藏孤本,我不管她是如何得来,但你定要抄录一套,这可是宝贝,这套棋谱融合了兵法阵术,绝非普通的棋谱那般简单。m乐文移动”

“是。”

《盛唐玲珑棋谱》是失传的孤本,她却牢记于心,也难怪她的棋技如此高超,她声声说,她最擅长只是画,旁的不擅,如果这样还算不擅,别人又如何说。

沐老夫人道:“梁姑娘是你表妹,子轩,如果我们家为你求娶此女如何?”

“祖母,我视她若妹,怎能为妻?往后休要再提此事,孙儿告退。醢”

洛三娘很好却是求娶不得,着实太有主见,恐寻常男子难以驯服。

梁姑娘正好,偏沐子轩无心。

沐老夫人歪着脑袋,“梁姑娘与薇儿长得一般模样,薇儿与蔷儿虽有几分相似,却不如她们这般相似。缇”

十几年前,大周氏是在乡下庄子上产下那对孪生姐妹,待她知道的时候,她已生了,又不能移动,恐吹风落下病根。沐老夫人派了婆子过去服侍,直至大周氏坐满月子,方才回到咸城沐家,彼时两个女婴瞧着一般大小,又有庄子的下人作证,说大周氏当日确实产下一对孪生女。

孪生姐妹有长得一般模样的,也有只长得几分相似的,甚至还有的容貌不相似。

今日的梁娥眉,没与蔷儿一样,而是与薇儿长得一模一样。

怎不让她生疑。

沐老夫人待咸忠候回来,又提了一回梁娥眉与沐紫薇生得一样的事。

咸忠候化成一声长叹。

沐老夫人道:“到了此辈,我族之中原该再出现一位皇后,没想嫡系一脉连个姑娘都没有。”

最优秀的沐紫蔷、沐紫薇,甚至于李氏所出的两岁幼女都没了。

沐老夫人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沐家的秘密走漏了出去,否则接二连三夭折的都是姑娘。”

咸忠候道:“你别再想了。”

老妻怀疑的,他何曾没有疑惑。

咸城女儿节如何来的?是因为沐家祖上出了一个永兴沐皇后,襄助明君,创下大赵永兴盛世,后来又陆续再出了两位皇后,不是有高才就是高德,令他们沐氏一门荣耀无双。正因为此,即便窦太后灭掉无数忠臣良士、功勋名门,却对他们沐氏开一面,不预追究,这何曾不是沐家祖上保佑。

自来外戚当政者,就没有一个好下场。

沐家为了自保,但凡家中出现一位皇后,沐氏一族入朝为官的男子就不得担任正五以上的官职,更不得在皇城、应天府一带为官,而是在地方为官,这才避免沐家没有出现外戚当政的情形。

沐家自认未有仇敌,是谁将沐家的女儿一个接一个地陷害身亡,将先祖留下的口耳相授的密训就此中断。

咸忠候为了预言成真,甚至从他的弟弟那儿过继了一个孙女过来,这也算是千挑万选的人物,不想没到半年,这姑娘暴毙而亡,死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他们怀疑是中毒,可郎中硬是查不出原由。

咸忠候厉声道:“我沐家的姑娘不能白死,我一定会查出是谁背后使坏,害我沐家姑娘一个个夭折。”

他紧握着拳头,眸光似要穿透暗夜,可查了数年,除了一些毫无头绪的线索,也没个定论,只猜到确实有一双暗中的大手在促成这一切。那人似乎不许沐家有姑娘出生,在害了嫡女之后,又害了庶女,就连过继来的姑娘也没放过。

*

梁娥眉今晚很兴奋。

她坐在熟悉的阁楼里,这是沐紫薇的阁楼,虽然逝去多年,因为沐家嫡系没有姑娘,府里的三处阁楼一处空置着。传说中,这三个阁楼曾住过三位皇后,她们无一例外都是沐家嫡系的女儿,她们贤惠,美貌如花,她们性情温婉大方,她们是沐家竭力培养的贵女。

梁娥眉让白芷、素绢远远跟在后头,自己拉着洛俪的手,低声道:“和我前世记忆里一模一样,就连一花一木都一样。

我姐姐住的是永兴阁,名为永兴,指的永兴皇后,那是百年前永兴皇后住的阁楼,她就是在那座阁楼住了十几年,直至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永兴帝为妻。

我住的是顺宜阁,这是顺宜皇后住的阁楼,她是沐家出生的第二位大赵皇后。

还有一处是端敬阁,是端敬皇后住的阁楼。

沐家先祖给沐家留下了预言,说‘赵家天子,沐家后。’曾说沐家会先后出现四位皇后,还留下预言,说第一位皇后当嫁天生一对紫眸的盛世之君,若皇家有此皇子,当配此人。后来,大赵皇家一位贵妃真生了这么一位皇子,母以子为贵,也因为这紫眸皇子是她所出,便被皇帝封为皇后,只可惜这皇后没当足五年病逝了……”

洛俪惊道:“如果预言是真,说沐家还会出现一位皇后,你说沐家嫡系无姑娘,会不会是因为这个预言?”

梁娥眉以前还真没想这问题。

如果洛俪的话属实,沐家嫡系姑娘的死就是有人暗中所为,只是前世的沐紫薇并不是真正的沐家女,可旁人不知道,只当她是,这也是促成她殒命的原因。

洛俪问道:“你是如何知晓预言的?”

梁娥眉回想着:

她还是沐紫薇,大抵五六岁时,一时顽皮与姐姐沐紫蔷躲到沐家嫡系的祠堂里,两人刚藏好,就见沐老夫人与咸忠候入祠堂祭拜,两个人斥退左右,沐老夫人看门,咸忠候在那儿絮叨起来,而咸忠候说的其中一段话,就是说沐家留下的预言里,有三位皇后已经应验,而第四位已经降生沐家。

“祖先保佑,待我沐家出现第四位皇后之后,沐家功德圆满,不用再隐忍、忌讳……”

咸忠候烧香祭拜,沐老夫人在旁作揖,“祖先,请告诉媳妇,我们家中三位嫡出姑娘,谁是未来的皇后?”

然,篆烟缭绕,无人应答。

梁娥眉低声道:“我与姐姐藏在里头,吓到祖父祖母的话吓得不轻,后来,瞧着他们出去,这才悄悄离了祠堂。自那以后,姐姐的话就更少了,只潜心听从教\养嬷嬷的话用心学礼仪、规矩,就是旁处也更为努力……”

天,不遂人愿。

也许是沐紫蔷觉得,她是长女,她应该担起宿命,应该成为沐家的第四位皇后,就似曾经的永兴、顺宜、端敬三位一样,沐家或许会有第四座阁楼,会以她所嫁帝王封号为名,从此沐家子嗣后人都记得她。

“那时,蔷儿与我私下说,预言里的第四位皇后肯定是她,叫我不要和她争。她还说,如果她做了皇后,就求了皇帝封我做郡主,她要像为公主挑驸马那样给我挑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赐我为夫。”

想到两个小姑娘说这话,洛俪就乐。

前世的沐紫薇,虽有一个身为皇后的长姐,还不是被窦太后许给了窦长庚,沐紫薇曾想逃避宿命,在庵堂里养了一年的病,而沐紫蔷做了一年的皇后,也没将沐紫薇的婚事给推脱。

沐紫薇甚至为了抗拒嫁给窦长庚,参加了咸城才艺赛,却功败垂成。最后经不住窦家的几次催娶,沐紫薇只得嫁给窦长庚为妻。

虽然那时,沐紫蔷确实向天隆帝求情,封了沐紫薇一个“弄琴郡主”,有了身份又如何,还不是身不由己地下嫁窦长庚。

梁娥眉满眸悲怆,“只是好景不长,她就遇刺了,她还是一个孩子,那刺客残忍无比,居然用剑在她身上刺了好几个洞。我甚至在想,到底是什么人,会有如此大的仇恨,竟要她死得如此痛苦……”

对一个孩子,哪来的仇恨?

洛俪只觉这事怪异无比。

“你说皇家的人会不会知道这个预言?”

“听说先祖托梦告诉第一代咸忠候,后来口耳相传嫡系家主,我与紫蔷是无意间听来的。至于皇家是否有此预言,我还真不知道。”

洛俪凭着直觉判断:沐家嫡系姑娘的惨死、遇刺,定是与沐家口耳相传的秘录有关。否则沐家别的女儿无事,为甚偏偏是嫡系姑娘一个接一个的惨死。

姐妹二人说了一阵话,并肩进入顺宜阁歇下。

次日一早,洛征、沐子轩、郑洵三人在晨食后进入了顺宜阁,三人手里各捧了几本空白的棋谱,所谓空白琴棋,就是制成棋盘模样,若要记录棋谱,就在相映的纵横交叉线上画圈,为实圈代表黑子,为空心圈代表白子。

王幼萍是辰时一刻到的顺宜阁,与她同来的还有王家三姑娘,被人领到顺宜阁时,姐妹二人发现有三个风度翩翩的男子,而院子里头摆了几张桌案,其间一张是空着的。

素绢道:“王姑娘,请入座吧,因要记录三册棋谱,今儿可不能晚了,上面可有不少内容,我家姑娘会在棋盘上摆上棋局,你们照着记录。”

王三姑娘还想与洛俪套交情,这么一瞧,只怕另三位贵公子也是记录棋谱的,一位是咸忠候府的大公子沐子轩,另两位却不认得。

素绢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三姑娘的兄长洛二公子;这位是小画仙嫡长子郑大公子;这位是咸忠候嫡长孙沐大公子。”

三人齐齐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王三姑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说不出口,在看到沐子轩时,双眼放光,这位沐大公子不是游学在外,就是学艺在山,即便在家,也少与咸城名门公子来往,只知他是琼林十二杰之一,相貌不俗,才华颇高,精通医术。

王三姑娘瞧着瞧着,自己一脸绯红。

洛征与郑洵二人交换眸光,似有所思,只片刻,洛征先催促道:“三妹妹,快给我说棋谱。”

洛俪跟前的棋盘竖立,选用的黑白棋子带有磁性,能吸在铁制棋盘上,她沉声道:“玲珑棋盘第一局,潜龙出海。”素绢捧着黑白棋子,只见洛俪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动作熟络又快捷地落定。

洛征大叫一声“慢慢你落得太快了,第十一子是如何走的,再给我看一遍。”

洛俪将棋子抠回,重新慢走,并不说话,在众人看清之后,她继续走后面的,大约半炷香后,棋盘上黑白子分明,“这是潜龙出海的棋局。你们记好步骤,先下哪子,后落哪子,这都是有讲究的,待你们记录完,我演示第二局,龙啸九天。”

郑洵歪着脑袋,“玲珑道长的玲珑棋局,这名取得可真怪,都是以龙命名的?”

洛俪道:“玲珑棋局共有三册,换句话说,是三卷,上卷名为龙局,中卷名为虎局,下卷则为鼠局。”她顿了一下,“龙局,犹似阳光,亦如阳谋,是正大光明的厮杀。”她扫过几日,沐子轩听得很认真,就连王幼萍也是眸光熠熠。

“虎局,则是半阳谋半阴谋,以狼虎之势吞食对方的棋子,夺得优势,棋风更为犀厉,杀气必露,有猛虎攻击之势。”

“鼠局,则以阴谋为主,落子则开始布局,棋风诡异多变,棋路变幻莫测,故而被玲珑道人归入下卷棋谱之中。”

洛俪又道:“在若干棋谱之中,我最喜欢的也是这部《盛唐玲珑棋谱》,我能看懂龙局,而虎局却只能参详一半,我看到的棋谱,可没有先落哪子,后落哪子,就连这整个棋局步步落子,都是我琢磨数年才悟出来。你们今日想记完三卷棋谱,可别再让我放慢速度,否则,我不是给你们棋谱,而是给你解棋。

别人数年感悟,岂能尽数相传,就算是授业恩师也未必如此,所以第一局便罢,这第二局我只管摆棋谱,而不会告诉你们在这残局之前,黑白双方是先下哪子,后落哪子,你们现在只管记录,要领悟端看各人。

我若告诉了你们每一步的走法,你们就领悟不到其间精髓,就算有十部最好的棋谱,也如同于无。”

洛征问郑洵:“这棋谱都不标先后顺序的?这让人怎么看?”

郑洵摇头。

洛俪这会子抓了一把黑子叭叭落子,铺设开来,再一只手抓了白子,也是叭叭落子,最后添补了几枚,“记录罢待你们有机会,自己感悟哪子先,哪子后,你们若要破了残局,转败为胜,那就算你们本事。”

王幼萍忙着记录棋谱,棋盘纵横交错,稍不注意就会记错。

王三姑娘立在旁边,伸着手指,嘴里啐骂道:“是上面一格,你记错了笨笨这等绝世棋谱你也能记错,还是我来记录。”

王幼萍蹙紧眉头,握着笔,淡淡地道:“三姐想记,反正今儿带的空棋谱多的是,你取了笔自己记就行。”

“你回头把第一局借我抄。”

“你空着就是。”

洛俪摆棋谱,梁娥眉坐在贵妃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这玲珑道长真厉害,居然摆下这等残局,这一局如何破,这分明就是必死之局。”

洛俪微微一笑,“要破局自得费一番心神。”

“你会?”

洛俪点头。

前世时,池宪不知从何处搜罗了一套棋谱,他带回来的时候,棋谱装在一个包袱里,内里又有一个古朴的盒子,池宪的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一回家只说了句“倾城,我受伤了,快给我包扎伤口。”说完就昏了过去。

洛俪给他包扎伤口后,打开他带回包袱,看了几页,心下称奇,知是孤本棋谱,当即寻了空白棋谱来,连夜抄录了一份,要抄完倒不费事,费神的是她要研究棋谱却不易,好在她抄录了一套,是后照原样放回,池宪也不知她抄录之事。

池宪不在家时,她一得闲就看棋谱,反复研究,几年下来还真被她瞧出一些门道。

她说自己只会看龙卷,这是骗人的。

她其实将三卷的内容都研究出来,甚至还想到了破局之法。

这也是她棋技长进迅猛的缘故。

看通了此棋谱,今生再看别的棋谱,就更为容易,她几乎一瞧就通。

后来这套棋谱被池宪献给了皇帝,讨得皇帝的欢心,还厚赏了他。

洛俪曾追问“你哪来的《盛唐玲珑棋谱》?”

池宪却不肯说实话,只说“爷自有来处。”而她不再追问,其实她就该想到,池宪不愿告诉她,不是因为怕她担心,而是防她知晓太多。

一个半时辰后,洛俪摆完了龙卷棋谱。

“大家也累了,先歇息一会儿。”

素绢沏了茶水,给每张桌上摆了果点。

洛征则在翻自己记录的棋谱。

郑洵在回味。

沐子轩瞧得最用心,似乎被最后一盘残局吸引了,在纸上比划指点,仿佛怎么也破不了局。

王三姑娘抬眸,深情一望,又垂下脸去,低声嗫嚅道:“原来他喜欢下棋?”转而又道:“六妹妹,你教我下棋吧。”

王幼萍道:“以前我还以为自己棋艺不错,今日才明白天外有天,与洛三娘一比,就我这点棋艺都不够看。”

到底有没有就能瞧出来啊。

这些棋谱,洛三娘可是琢磨好几年的,而他们今日才得见。

休憩半炷香后,洛俪继续摆棋谱。

其间休息了一阵。

所有人或翻看自己的棋谱,或是看着棋谱冥思苦想。

洛俪茗。

沐子轩令沐家下人新沏了好茶。

洛俪勾唇,笑容浅淡,“沐大哥,谢谢你几年前给的药方。”

那年她九岁,因为倒春寒病了一场,吃的药方便是沐子轩给开的。

沐子轩早已不记得她九岁时的事,他只记得洛俪落下心疾,自己进入洛府诊过几回脉。“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于他不需挂齿,可于她却是救命之恩。

他们这般近,却又相隔如此远。

似什么要破冰而出,他看着她的眸光多了一些情丝,只是她许是不懂的。

见到了世间最好的女子,其他女子定是无法入他之眼。

又一个半时辰,洛俪摆完了虎卷棋谱。

中间又歇息一阵。

几人这次是坐在一处用饭,王三姑娘一脸娇羞。

梁娥眉大咧咧地道:“吃啊,今日属于特殊情况,大家都不要拘谨,吃完了饭,妹妹继续布棋局。”

她举着筷子,也不怪什么男女有别,大快朵颐地吃菜用饭。

洛俪也没客气,虽然吃得小口,却用得极快。

王幼萍都挂着最后一卷棋谱。

王三姑娘总在一边叽叽喳喳,还让丫头帮她数格子,结果能记对三成的棋谱就算她运气好,被她记得乱七八糟。

王幼萍也有错处,可到后头就有了经验,洛俪摆完每盘残局,就会给他们时间抄录、检查。

梁娥眉道:“我在一边也瞧得甚是有趣,龙卷的只记了一半,不过虎卷的记全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棋谱真是太妙了,妙啊”

午膳用罢,又休息了一阵,三个男子挤在一处小声讨论上面的残局,有说这里落子破局,有说那里落子破局的,总之讨论得很是激烈。

洛俪因为有午憩的习惯,正在阁楼里小睡,铁嬷嬷在一边给她按摩着:“姑娘近来累坏了。”

她累,她哪里累了?

洛俪笑着,“嬷嬷回暖榻歇会儿吧?”

“老奴睡不着,回头老夫人瞧见姑娘瘦了,连老奴都得挨训。”

洛俪醒来时,楼下却莫名地多了几张桌案。

沐子轩不好意思地揖手,指着青衫男子道:“洛三姑娘,这位是青云棋社的社长,央求了家父一上午,想进来瞧瞧《玲珑棋谱》。”又指了另一位黑袍男子,“这是才艺商会的副会长平先生,擅长棋艺,是咸城的数一数二的棋手。”再指着一位灰袍人道:“这是咸城知府家的大公子鲁胜。”

洛俪下楼前被铁嬷嬷戴上了面纱,她微微颔首,“现在是下卷,即鼠卷棋局,我现在开始摆子。”

她啪啪地往棋盘上摆下黑子,最后是白子,许是有一子的位置错了,她又移了一下,打了个已摆好的手势。

平先生看着棋局,“这黑子分明落败,这死定了,如何获胜?啧啧,世间怎会有如此怪异的棋局?”

洛俪听罢,往棋盘上啪啪落了五黑五白。

第274章 醉时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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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污遭事

铁彩凤骂道:“你好个屁上回礼仪课,就得了个中上之评,还好意思说好,我这得上评的都没好呢。。しw0。”

铁彩衣不紧不慢地道:“你们也没争了,我觉得,三表姐说让我们姐妹里一人做赞者,这肯定是指我。”

两个姐姐一脸鄙夷。

铁彩衣道:“肯定是说我,让我去当赞者。”

“你除了吃、除了玩,你会什么?你的礼仪规矩学得最差,那一日得有多少人参加及笄宴,你要是出了差错,丢的是我们铁家的脸面。醢”

三姐妹继续争执谁做赞者的事。

*

洛俪醉后醒来,铁氏言明,不许她再沾酒缇。

洛俪与郑小妹去了梁娥眉的乡下玫瑰园,离开的时候,还从家里带了两桶灵泉去,要在那边制玫瑰露、玫瑰酿,洛俪指挥着素纨,又有郑小妹主仆搭手,忙乎了九天,带了二斤玫瑰露,又有五十斤玫瑰酿归来。

一回洛府,玫瑰酿就被老候爷接管了。

刚近府门,老候爷便负后立在大门口,瞧那模样,竟似已等了不下半个时辰,似乎就在等她们姑嫂归来。

“咳,来人,把玫瑰酿搬到颐和堂,交给老夫人,让老夫人好生保管。”

郑小妹不敢说一个字,看着姑嫂二人忙乎数日的成绩,这酒要埋在土地捂上半年才能启坛,若是埋几年的味道更好。

老候爷一声令下,僮、小厮把酒坛搬得一坛不剩。

老候爷美其名曰:“俪姐儿,鉴于你上回喝醉睡了三天,就不给你留酒了,这是你祖母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至于玫瑰露,就留给你们姑嫂。”

郑小妹多少觉得安慰。

洛俪待洛瑞领着人离开,拉着郑小妹道:“二嫂,我说什么,如果全带回来,肯定保不住,还是我聪明,回头你二十斤,我二十斤,我们把剩下的给分了。”

“恐夜长梦多,我一会儿就让你二哥去乡下把酒拉回来。”

洛俪拍了拍手,“素绢还没回来呢。”她一扭头,对翠纱道:“去看看素绢到哪儿了,告诉她莫走正门,要走偏门,莫被老候爷抓住了,回头赏你们一人一斤玫瑰酿。”

翠纱一听,乐得立马调头去等素绢。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老候爷堵着她们搜酒,她们可没全放在马车上。

二十斤酒,素绢是搁在大箱子里头的,全是十斤一坛的大坛子,用一块红绸一遮,可以谎称是“回门婆婆,这是我们三姑娘的衣物,东西太多,合不上箱盖,只能用红击遮住。”

门婆婆揭了一角,往里一探,还真是衣物。不是说与二\奶奶去乡下住几日,怎的带这么衣裳。

素绢带着人一路进了浣莲阁。

人刚进院门,洛俪就下令关门,素缱素绻被她派到老夫人身边帮忙搬酒,院子里都是她的人,无论大丫头、小丫头,一人先放了一斤玫瑰酒,剩下的统络埋到院子里。

刚藏好酒,素缱姐妹俩归来,立在院子外头大喊:“开门翠丝你这臭丫头,大白日你们关着门作甚?”

翠丝今儿值守,撒开小腿开了门,冲着二人甜美一笑,“姑娘得了一斤玫瑰露,让我们姐妹各备一只小瓷瓶,人人都能分六滴。”

素绻答了句:“给我姐,我不要。”

素缱不支声,她想的是:莫非这东西稀罕不成,否则关着门作甚?

“这东西很难得?”

翠丝答道:“自是难得的,一坛五斤的同盛烧酒值多少钱?”

“上等好酒,一坛五斤的得二两五钱银子。”

她扬了扬头,“如果在五斤的里头加两滴玫瑰露,就两滴,这一坛酒就能卖出十金呢,你说宝贝不宝贝?”

钱啊

金子

素绻一转微就往自己的房间里钻,“姑娘,我有六滴玫瑰露,我有六滴啊。”

素缱道:“妹妹刚才说你不要?”

“开玩笑的,怎么能不要呢,这可是宝贝。”

翠丝道:“这东西还真是宝贝,我要存着带回皇城,到时候调成玫瑰酒再卖掉,就能给我哥娶一个漂亮能干的媳妇。”

“皇城的俏媳妇要三十金一个?”

翠丝睨了一眼,“那有这么贵,三十两银子就能娶个好的,不是还要预备新房,准备聘礼么?我就一个哥哥,到时候要办得风光。”

素纨给每人分了六滴,是真的拿了根象牙筷,一滴又一滴地数着,多一滴都没有。

一股玫瑰花香扑鼻,几个丫头闻得满脸喜色。

*

洛府上下都在忙着洛俪及笄宴的事。

皇城那边,洛康回了家,说已向皇帝请假一月,会在四月二十八日抵家,这次带了些东西孝敬父母,赠送家人,让洛征届时到码头接货接人,他依旧坐的是铁家大轮船。

洛康要回乡探亲,给嫡长女办及笄礼,没两日就传出去了,顺天府名门贵族们也是各寻门道,想见一见今年现任吏部尚大人,此人关系他们往后的仕途前程,是必须要巴结的。

洛俪及笄礼,顺天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早早开始琢磨着要送什么礼物。

而此时,杨玉莲登门拜访了。

几月不见,她的气色很好。

见到洛俪,不无遗憾地道:“俪妹妹,我原想找萧怀青报仇,只可惜晚到了一步。”

“此话怎讲?”

杨玉莲沉默片刻。

她是想要折磨萧怀青,可到扬州时,在城外遇到了一对乞丐,妇人瘸腿,而男子却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眼睛被缝起来了,深深陷了下去,可见里面并无眼球。

那一刻,杨玉莲愣在城门口。

她要报仇,她要伤萧怀青,为何这一切,她却什么都不想了。

瘸腿妇人柳氏,见到杨玉莲,只作不相识,对着过往的行人,嘴里不停地喊着:“行行好吧,赏个钱”

曾经多少仇恨,在杨玉莲瞧见萧怀青的现状时,她竟然不恨了,甚至有些同情他、可怜他,萧怀青母子落到如此地步,她还有什么好怨、好恨的?终归是各人有各命。

她下了马车,立在萧怀青的面前。

柳氏紧张不已,生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萧怀青的事。

萧怀青嘴里呜哇作声,却是说不出话,张嘴之时,杨玉莲瞧见了半截舌头,只片刻,她最后的那点恨也没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爱萧怀青了,却也不恨他了。

他是乞丐,她还是官家嫡女,虽然和离了,却不缺衣少食。

“行行好吧,大爷,赏枚铜钱,我们母子已三天没吃饭了,行行好吧。”

杨玉莲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锞子,纵手一抛,落到萧怀青面前的破碗,萧怀青快速地寻声扑了过来,嘴里呜呜作响,似在说“有钱了有钱了”

柳氏似不认识杨玉莲,没有愧意,没有懊悔,表悔麻木得似不相识,杨玉莲不知道他们母子经历了什么,想来都是些痛苦不堪的回忆。

杨玉莲立在一边,“萧怀青,你声声不想做洛家人,这就是你要的下场么?你想活过痛快赚个本,就算有朝一日被发现是罪臣之后,死了也无所憾。既然是这等想法,柳姨当初为何要投靠洛家,享受了洛家给的荣崇,却想要算计……”

柳氏只得片刻的微征。

她们没有回头路。

落到大赌坊东家的手里,她也想过要死,却抛不下儿子。

萧怀青被他们伤得体无完肤,他们说瞎了双眼、割了嘴,才会更像个乞丐,也才能引起贵人们的善心,这样讨的银钱就会多。

柳氏等过、盼过,在过着恶梦般的生活时,她天天想的都是洛家能出面救他们,曾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洛家救他们母子,就是让他们回去当下人也愿意;第二个月时,她又想,若是洛家救他们,她愿意去做最低贱的事,哪怕给苏氏跪下来舔足;第三个月,她知道洛家不会管他们,她开始恨洛家,如果洛家救他们,她便要毁掉洛家;第四个月,她什么幻想都没有了。

萧依来扬州几回,一直为搭救她们母子奔波。

萧依说,她求过洛廉,可洛廉只答应让他们少受些罪,因为借的高利贷,现在利滚利已不是十万两银子,而是几十万两银子。

萧依也曾去求过姜祺,希望姜祺能求了镇江候说情,可姜祺并不曾理会她。

萧依来扬州看过柳氏母子,萧怀青眼瞎瞧不起,柳氏又装作不认识她。

他们母子被毁了,萧怀青一辈子出不了头,他没眼睛、没舌头,虽有笔,却是写也写不全了。

洛俪听罢,问道:“只要杨姐姐能打开心结,什么都好,你的药酒吃完了吧?”

“吃完了。”杨玉莲说得轻松,“前些日子请郎中瞧过,说我的身子已康复了。”她垂着头,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前些日子,我与族伯娘写了一封信,族伯娘回信,说要替我保媒寻一个夫婿。”

她放下了

儿子已经丢了,可她的人生路还长,不能再纠结在过往,她连对萧怀青母子的恨都能放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另一个人家里过得好好的,那位商贾太太定不会薄待她,因为是她千辛万苦在连生了五个闺女后,才盼来的儿子。

至少通儿跟着商贾太太,比跟着萧怀青好。

跟着她,早晚会知道有那么一个不成器的爹。

杨玉莲道:“今日我过府,就是想问问洛世伯母的意见,族伯娘说,她为我物色的男子是我族伯的门生,今年二十八岁,是礼部七笔帖式。

原配留下了两个女儿的,大的六岁,小的四岁,应天府青坡县人氏,家里有几十亩良田,兄弟三人,他是长兄的,家里的母亲不是亲娘,是他亲娘的妹子做的续弦。父母一早就说好,他们跟他二弟、三弟度日,而他不分家里的良田,每年只给二十两银子回家孝敬父母即可,旁的都不用管。

他在京城有一处二进的小宅子,虽然小些,一家人倒也够住,他自己比较争气,人还算可靠老实。”

洛俪轻声道:“杨姐姐先莫急,过几日我爹爹就回来了,他在皇城认识的人多,许是知晓些的,回头我再与你打听打听。我倒觉得,与其去皇城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倒不如在江南,你在蘅芜女学读过,这里认识的朋友也多,而且我伯父、伯娘的为人你也知道,最是重情重义的,不问旁的,只凭两家的交情,可不就是半个娘家。”

杨玉莲嫁错一回人,不能再行错了,第二次再嫁如果不好,她也没有再和离的,否则就会被人说道。她顶着杨耀宗不允和离,硬是和离,连娘家都回不去,只怕姐妹们也不屑与她为伍。

杨玉莲说的族伯娘,其实是杨丞相的夫人。

如果杨丞相当真可靠,就该多多帮衬杨耀宗。

可关键时候,真帮上杨耀宗的却是洛家人,就连杨耀宗的陈州知州一职也是洛康给谋的,递了拟调官员名单上报皇帝。杨丞相似乎忘了他有那么一个族弟。

杨玉莲讪讪笑道:“既然俪妹妹都如此说,我便听你的再等等。俪妹妹是忙人,我不打扰了。我前儿从街上给妹妹挑了一对玉镯子,算不得多贵重的,多少是点心意,我是个不祥人,妹妹及笄宴那日就不来道贺,还请妹妹原谅则个。”

她和离过一回,这样的身份不能参加贵女及笄宴,对于规矩重的人家,也是忌讳这样的女子参宴。

洛俪笑道:“杨姐姐客气了。”她唤了素绢,“我妆盒里有个银质香球,你去取来。”她顿了片刻,“杨姐姐先莫离开,这银质香球有宁静安神之效,是个药香丸,还是去年我去杭州,香茗大师送我的,统共得了两枚,且送给杨姐姐一枚,对你身子许有好处。”

杨玉莲接过银香球,镂空的缠枝花纹,里面能依稀看到一枚蜡丸子,一股淡淡的金银花香气扑鼻而来,“是金银花味儿的,我喜欢这味道。”

“姐姐贴着小衣戴着,能滋养身子,还能安神。”

香茗大师送的东西,指定是好的,“曾经说要教姐姐茶道,彩衣妹妹学会了,我叮嘱她,到时候让她教给姐姐。”

那已经是几年前说过的话了,杨玉莲都已经忘了,更不去想了。

杨玉莲福了福身,“谢过俪妹妹的药香丸,我去睦元堂瞧瞧洛伯娘。”

她携着两个丫头,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姑苏柳家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具体什么我说不上来。”

姑苏柳家……

那是柳氏的娘家。

柳氏不在顺天府,与洛家也扯不上干系。

杨玉莲苦笑道:“我上回在茶点铺子上,遇到了姜礼的娘子谢氏,她提了那么一嘴,说姑苏柳家全都是不要脸面的。我要细问,她却不肯说了,只说姜家大姑奶奶前些日子回了顺天府,带着三个孩子一道回娘家,哭着说不回杭州。”

洛俪道:“姜大都督的妹婿便是姑苏知州,姑苏发生什么事,他家定是知道的。”

杨玉莲不好多说,着实这些事太脏人耳朵。

洛俪望着杨玉莲的背影,姑苏柳家到底出了什么事?瞧杨玉莲的样子却是知晓的,看她一脸忌讳,欲言又止的为难样,不由得让洛俪多想了些。

洛俪唤了素绢来,叮嘱道:“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姑苏柳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事是否与萧大姑奶奶有关。”

素绢道:“姑娘,不相干的外人罢了,管她作甚?”

素纨催促道:“姑娘让你去,你只尽去就是。”

素绢努了努小嘴,调头出了门。

大半日后,素绢从外头回来。

“姑娘,你莫打听了,免得脏了耳朵。”

“脏的是人心,哪有脏耳朵的理,说罢。”

素绢露出与杨玉莲如出一辙的表情。

素纨催促了一声,素绢才不甘不愿地道:“上回萧姑奶奶求上门,想来见姑娘,被小婢给阻上,我就随口一嘴,说她也是在女学念过的,难道就不认识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不如去求她们……”

萧依听闻之后,确实有了想法,第一个被她想到的就是姜祺。

虽然当初,她借的是洛家庶长女的名分,姜祺瞧不起她,却也没给她难堪过。

萧依当日便乘船去了杭州,到镇江候府求见,可姜祺二话不说,直接道了句“萧依是谁?倒是听说过洛依这名,只是不是洛家姑娘,那其他什么依的,本夫人不认识。”

萧依不甘心,镇日在镇江候府打转,盯了三天,终于发现了镇江候的出门规律,这日她打扮得体,专在他必经的青石小路上堵着。

“民妇求见镇江候,请看在相识情分上,帮帮苦命的民女”

镇江候听到这侬语软声,顿时身子就酥了半个,打起轿帘一望,却是个如花似玉的贵妇人,只一眼就觉得眼熟,“本候在哪里见过你?”

“候爷忘了,民妇与候夫人曾同时就读顺天府蘅芜女学,做了四年的同窗……”

镇江候一想,还真想起萧依是谁,不正是当年洛府的那个庶长女,眉眼也是见过几回的,只是那时,姜祺许配于他,而萧依许配给了姑苏柳家。

“原来是你。”他下了轿子,一把扶起萧依,大手还捏了捏她的手,“依妹妹能来找本候,本候很高兴,前方有本候置的一处别苑……”

萧依身子瑟缩,“民妇蒲柳之姿,不敢污了候爷眼睛。”她停了片刻,咬了咬下唇,“民妇婆家乃是姑苏柳氏嫡系一脉,家中的大嫂、弟妹、妹子个个姿容皆在民妇之上。”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

镇江候道:“哦,你来见本候必有所求,说吧,什么事?”这倒是个上道的,他压低嗓门:“你能替本候引荐这几位美人?”

“能,只要候爷帮民妇救出母亲和弟弟,民妇发誓将姑苏柳家的美人献给候你享用。”

“那可是在姑苏地界上。”

“候爷去那边行事岂不更方便,没人怀疑,夫人也不会知晓。”

镇江候深以为然,觉得萧依真是个妙人儿,要将她的嫂子、弟妹、姑子献给自己,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他现在玩的就是偷,且不容易负责任,家中的姜祺可是个强势的人,就连他也不肯认,着实姜祺的父亲是江南大都督,而他要受姜权保护。

洛俪问道:“萧依真做了?”

素绢道:“我是从二\奶奶身边的婆子那儿打听到的,说是萧依自己与镇江候没什么,可她将镇江候带到了姑苏,又凭三寸不烂之舌哄着嫂子、弟妹、柳家的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去寺庙进香,却暗里下\药,将她们全部迷倒,最后……”

她不说了,洛俪却明白,定是被镇江候得手了。

素绢咬了咬唇,“原只一回,柳家的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姐不敢说。可是柳家两位姑娘,一个已经及笄,另一个才十三岁,知是镇江候,一门心思要嫁进镇江候府做姨娘。

再后来,萧依做了一回,又设法骗了姑苏嫡系二房、三房、四房的奶奶们出门,至于法子却是各不相同,短短一月间,全都被镇江候得了手……”

偏事不凑巧,某日姑苏知州夫人何太太出门,她身边的婆子隐约瞧到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长得酷似镇江候,婆子一提醒,何太太打起轿帘细瞧,“这就是镇江候。”

“太太,他到了姑苏,怎不拜会我们家老爷,说起来,你也是镇江候夫人的亲姑母。”

就算是皇亲,可这也是亲戚,到了姑苏怎么也得见上一面吧。

何太太遣了两个精干的护院跟着镇江候。

镇江候刚偷吃了一回,正得意,想赶回别苑睡觉,他的别苑里又藏了柳家的两个庶女,这两姑娘就认定镇江候,觉得与其嫁个半老头子为妾,或是嫁入贫寒人家为妻,还不如跟个年轻英俊又有权势的镇江候为妾,两个护院夜里摸了进去,才发现镇江候正与两个少女厮缠,听她们说话,得知是姑苏柳家嫡系大房的姑娘,已经被镇江候偷偷给养成了外室。

两人一回去,立马与何太太禀报。

第276章 洛康返乡

何太太见自家侄女气昏,哪里肯放过柳家奶奶,抓住她又骂又打,动静太大,惊到了隔壁邻里。镇江候与姑苏柳家奶奶有染之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姑苏,就连镇江候与柳家姑娘的事也被挖出来。

一时间,姑苏柳家名声扫地。

姜祺岂会罢休,镇江候不说,就抓了镇江候的长随逼问,这一问之下,才发现镇江候将姑苏柳家嫡系的奶奶除萧依以外,全都染了个遍,招惹了妇人,她们不敢赖上镇江候,可那两个姑娘,镇日哭着闹着要做他的妾,否则就要寻死觅活。

镇江候知姜祺知晓所有事,便发下话“柳家两个姑娘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有一个可能怀上身子了,就给他们俩一个良妾身边,后宅是三个妾还是五个妾,又有什么区别,而你才是唯一的妻。”

姜祺再度被气昏醢。

何家也因此乱成了一团。

何太太领着儿子直接冲到姑苏柳家,让一些嘴麻俐儿的婆子对着柳家大门大骂,将柳家的丑事全给揭了出来。

柳家的男子才知道自家的媳妇给他们戴了绿帽子,除了萧依没有,全都有份,尤其是庶子媳妇,都对镇江候生情了,还想抛夫弃子跟镇江候作妾,所以服侍镇江候时,那是格外用心缇。

所有奶奶想到被辱之事,而最后只萧依没事,猜到是萧依捣的鬼。

柳家大开祠堂,在将所有嫡室奶奶降为侍妾,奶奶们不甘罢休,哭诉自己的遭遇,众口铄金,一口咬定是萧依给害的。

萧依仰天大笑:“我害的?哈哈……你们自己不小心,怎与我有干,若是你们谨慎些,又如何被人得手,我没害你们。”

“如果不是你,为何我们都出了事,唯你一人没事。”

“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与镇江候夫人是手帕之交,他就算要毁人,也不会毁我……”

萧依抵死不认。

她知道:这件事认了,她就是恶妇,柳家再无容她之处。

就算是打死、骂死、被人喷死,这种事她也不能认。

这些所谓的嫂子、弟妹,她有洛家为依仗时,个个讨好她,而今她没了娘家,个个又来排挤她、嘲讽她,她为什么要受这委屈,她自要给她们一点厉害瞧,她若下地狱受苦,也要给这些落井下石一些痛苦。

洛俪问道:“后来……”

素绢答道:“镇江候闹着要纳两位柳姑娘过门为良妾,姜大姑奶奶不肯,他索性将柳家休弃的庶子奶奶给弄到身边,直接让她做了贵妾,还赠了一个称号叫媚姨娘。姜大姑奶奶被气得带着三个孩子回娘家。”

称号“媚”,也亏得镇江候想得出来。

镇江候是摆明与姜祺作对,姨娘们的称呼,要排是按进门先后排名,如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等;或是按姓氏称呼:张姨娘、李姨娘、王姨娘。称一个被柳家休弃的庶子奶奶叫“媚姨娘”,如皇帝给嫔妃赏赐封号,这不是告诉所有人,镇江候最宠的是媚姨娘。

洛俪微阖着双眸,“柳家人招惹上姜家,这回有得瞧。”

无论是姜权还是姜太太,全都是省油的灯,挖墙角挖到他家姑娘身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翠纱恼道:“姜大姑奶奶回娘家,不是把家让给了别人,怎么也得守住自己的家。”

姜祺带着孩子回到顺天府,杭州镇江候府就由着镇江候与新任媚姨娘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过日子,就连柳家两位庶姑娘也被正大光明地抬入镇江候府做了良妾。换成大部分的嫡母,老娘有儿有女,就是死赖在府里也不让一群贱\人讨了好,任是贵妾还是良妾,不都是妾,得都给嫡母晨昏定省,想收拾你的法子有无数种,总有一天落到我手里,到那时,先把你治个半死不活。

洛俪道:“换成寻常人,此举最不可取。可这是江南大都督姜家,姜大姑奶奶此举就很有效,她将事闹大,以姜大都督夫妇的性子,必要护自己女儿。”

姜家人窝里斗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张扬出去,一旦遇到外敌,就会抱团对敌。这样的大世族有不少,也唯有这样的大世族才能走得更远。

上回洛征合着琴王想为她配对,这也是洛俪气恼的原因,怎能因为外人就出卖自家妹妹,不应该是一致对外的。苏氏将洛征夫妇痛训一顿,后来这事被洛廉知晓,将洛征唤到房也给痛骂了一顿,洛征痛定思痛,也晓得自己错在何处。

镇江候以为自己是男人,很洒脱,用不了多久就会灰溜溜地去给姜祺认错,姜权要收拾他,那法子多的事,首先就会封了镇江候在杭州、江南的生意铺子,最赚钱的布庄、当铺、钱庄、赌坊,这背后若没有姜权的权势的支撑,镇江候何来顺风顺水。这么多的铺子,关一日就得损失不少银钱。

等镇江候示弱时,为了表示决心,定会拿现下得宠的媚姨娘开刀,牺牲一个姨娘,换回与姜家的和好如初。

男人看你好时,什么都好;看你不好时,你就是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洛俪完全是副等着瞧热闹的心态。

她自认对萧依颇是了晓,只不曾想到萧依居然会将柳家的年轻奶奶、姑娘们打包献给镇江候玩乐。虽然萧依不认,但不代表她就没有嫌疑。柳家奶奶被集体降为侍妾,或是娘家上门闹腾的直接休弃,这在姑苏城已经传来笑话,因着姜祺回娘家,现在世交几家都知道镇江候干的混账事。

顺天府有头面的太太、奶奶、姑娘,立时警觉起来:镇江候就是个混\蛋避而远之的好,与他纠缠上准没好果子吃。

萧依原想讨好镇江候,借他的势力救出母亲与弟弟,可人没救出,还惹得姜祺大怒,派了她的心腹婆子去扬州。

这一打听,知道萧怀青被剜双目,割去舌头,镇日在扬州城门口乞讨,就连柳氏也被打断了左腿,作衣衫褴褛状行乞于城门口。

柳氏明明辩出了姜祺的陪房婆子,只作不识,柳氏的左右脸颊上,各有一条狰狞的伤痕,初见之下还有有点吓人,但五官之中不难瞧出曾经的清秀美丽。

婆子立在一边瞧了许久,啐了几口,“柳如月,你可真是本事,为了报复柳家对你们见死不救,挑唆你女儿,利用柳家奶奶、姑娘引\诱镇江候,不过啊,你柳家现下可真是声名狼藉,一门子暗女昌,你女儿也不是好东西。”

柳氏只作未听见,仿佛萧依也好,柳家也好,再与她无干系。

她对着入城、出城的行人,见人道一声:“大爷,赏点钱吧,三天没吃饭了。”

“太太,赏个钱吧……”

婆子心下觉得好奇,想想姜祺的吩咐,进了城中,寻到大赌坊,一问里头的管事。

大赌坊的人听说她是镇江候夫人身边的婆子,态度谦恭,问什么答什么。

“嬷嬷问西城门的乞丐母子?”他一边吃茶,一边像聊天似地道:“那柳氏刚来时倒有几分姿色,扬州城里有几个花楼常客,最喜的就是这种良家贵\妇,可她倒好,抵死不从,其间有两位就爱这个味,花了三千两银子包了三晚。那把年纪,还能卖这好价儿,可不大容易。”

婆子心下一惊:难怪柳氏在城门口一副木头人状的模样,竟遭遇了此事,早前柳氏也算是清白香门第的姑娘,又嫁到洛城萧家为妇,只是运气不好,靠山山倒,靠水水跑。而柳氏最不该的,就是开罪了洛家。

洛家是不屑报复她,只需要袖手旁观,拿她当不相干的陌生人,就能让柳氏生不如死。

洛家引领天下读人,而洛家的老夫人铁氏可是江湖中人,这江南的黑道如大赌坊、花楼,都与江湖中人扯得上关系,你将铁家老姑太太都给开罪了,这还有好日子过。

“那儿子叫萧怀青,没被客人毁掉前,那也是个容貌清秀的,有人就好男风,也给送去侍候着,他借了我赌坊四十多万两银子,就算是论斤卖,也卖不回多少,可能讨回多少算多少,不然这赌坊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他服侍客人犯了人家的忌讳,把人给咬伤了,客人一恼之下割了他的舌头。最后,他又瞧了不该瞧的人,另一客人便将的双眼给剜了。我自是替萧怀青出头,两位客人前后多付了一千六百两银子让他将养,我可是赏了他六两银子治伤的。”

管事不无遗憾。

“柳氏不愿服侍人,宁可去做乞丐,自己在脸上划了两刀,既是如此,就不做花娘,当个乞丐婆子就成。她一天讨不了几个钱,交不上银钱,就没得地儿住,也没得饭吃,这也是这行的规矩。”

像这种因犯到赌坊手里,是需要还债的,这些人最是无情无义,有时候逼着赌徒卖妻儿抵债,他们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只认钱。

柳氏母子一日交不了五两银子,没地睡,亦没饭吃,不过若是当场讨到包子馒头类的食物,他们就先吃了,可每日讨来的银钱,全都给赌坊出来巡视的打手给搜走了,一文不剩。

婆子了解到情况,心下暗道:柳氏母子低贱如脏泥,夫人何等高贵,再为难他们,没的弄脏了自己的手。在夫人眼里,他们现在连蝼蚁都算不上。

在扬州城转了一圈,婆子自西城门而出,将手里的两个包子丢了过去。

柳氏见是包子,立时扑了过来,一把抓起,笑着走近萧怀青,“怀青,我们有包子吃了,刚才有个大户人家的婆子赏的,我擦擦泥巴给你吃。”

婆子瞧着现在的柳氏,哪里还有当年在洛家的体面,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转而又想萧依,一个连娘都没有的人,还在那儿蹦跶惹事,既然萧依不安分,也该出手收拾她,这种贱\人,日子就不能过得太好,必须将她踩下去,否则她就是惹是生非的。

*

四月二十六日午后,洛征前往码头接洛康,一道去的还有铁建树、洛徊。

洛康见到次子,看着比洛徘白净更清瘦的模样,洛徊先前行礼唤了声“父亲”泪花花直闪。

洛康道:“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不许哭”

洛徊将眼泪生生咽回眼眶,酸了鼻子,硬了心肠。

寒喧几句,洛征带人将箱子搬上马车。

洛康上了马车,随道将洛徊拉了上去,父子俩一路聊着家里的事,洛徊只是将洛俪的事给说了一遍,当是新鲜事,也权作趣事,“姐姐要及笄,祖父祖母有意让她回皇城,可又担心宫里贵人赐婚,方同意姐姐去咸城参加才艺赛。”

洛徊又道:“姐姐绘的《春染山河》、《秋拥山河》,秋图被小画仙花一万两银子买走了,春还挂在琼林院励志楼,我觉得春山河更好看,可小画仙说那颜色太多,他更喜欢秋山河。我问祖父,祖父说各有特色,春山河颜色略多,但气势更好;秋山河有一种宁静幽远之感,气势却差了一截。”

洛康又忆起上回见洛俪的情形,淡淡地问道:“你是想回皇城还是继续留在顺天府念?”

洛徊可不想只做纨绔,“伯父帮我办了顺天府的户籍名帖,我三月过了童试,爹,我现在有功名在身,是秀才了。虽然名次不在前五,还算靠前。”

洛康看着次子,“不是前五,莫非是第六?”

小时候的洛徊,镇日的上树掏鸡窝,上房抓老鼠,他就没闲下来的时候,洛徘能在学堂认真读,他就想方设法地如何整夫子,原想着是个不成器的,那年正要送梁娥眉到江南,便连他一道打包,免得有孕的吴氏又被他气得胸口疼。

谁能想到,几年过去,孪生兄弟俩,最先考中秀才功名的会是洛徊。

洛徘在皇城学堂里读,成绩还不错,也属于拔尖的,今春也下场应考,却没中秀才,只有考中秀才方能入读府学,在府学念上几年方能应考大赵四大院。洛徘是要考皇城院的,而洛徊现在有模有样名门少年的模样颇让洛康满意。

洛徊笑得憨态可鞠,“回父亲,正是第六。”

洛康微微点头,“读要用心。世人只看到你姐姐的才学,却没瞧到她的努力,每日五更起床,三更一刻才歇,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就是在练字绘画。可见,所谓的天赋其实是勤奋。”

洛徊答道:“长姐说世间无天才,全是靠勤奋换来的。”他脸上笑着,“祖父很关心我的学问,每个沐休日都会唤我去房考校,我若答不上,他就会打我手板。”

洛康道:“你祖父教育子孙很有经验,你瞧瞧伯父、我、你大哥二哥和你姐姐,哪个不成器,你要多听他的教诲,不懂就要请教。”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几年没见,很快就消除了生疏感,打开了话匣,拉起了家常。

洛徊又问道:“爹,娘可好?哥哥可好?弟弟妹妹们都好?”

“好,都好着呢,你娘打理府邸,要教你妹妹,还要管洛律,镇日忙得不成。洛律比你小时候还要淘气,你小时候只是爱捉弄夫子、同窗,可他从两岁多开始就会捉弄府里的婆子、丫头,我出门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抓了一只癞蛤蟆,把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吓得往河里跳。你娘捉了他,正罚他顶水盆子。

你妹妹在菡萏女学读,年节前,你姐姐给你娘和她做了几枚香丸子,我瞧着是极好的,可她倒好都弄丢两个香球,你娘气得不成,直说那东西珍贵,近来又缠着你娘想再讨一个香球,你娘死活不给,她求我跟前,我一个大男管他们母女间的小事作甚,没的笑话。

你哥还在学堂读,闲暇时跟着护院长学了些武功,早年瞧着他是个能读的,而今大了,似乎不是那么回事,考秀才都连考了两年了,都没能过考,着实不成,我想把他弄到军营里磨练磨练,洛家子孙不能养出一事无成的纨绔,做不了官可以做学问,做不了学问就可以经商,若连经商也不成,就去军营磨练磨练,不能被养废了。”

洛徊想到洛徘没中秀才,而他中了,且名次靠前,心里欢喜,又听着父亲说要送洛徘去军中,心里有些难受,小时候,母亲吴氏对不对就拿他和洛徘比,说洛徘沉稳懂事,说他就是个冤孽,骂起来的时候,吴氏恨不得直接把他给吞了;疼起来的时候,那是极疼,恨不得将他捧在心口。

洛徊垂首道:“弟弟明年就要启蒙了,若还顽皮,不如送到顺天府来,我帮爹娘管着些。”

洛康心下波浪起,次子真是长大了,知道替父母分忧,还晓得管着弟弟,点了点头,“且再看看,若是到了八岁还不收敛,定是要送回江南。要说读学习,还得顺天府好,各世家名门就没皇城那般的混世纨绔,瞧着就喜欢。”

再回家乡,洛康透过车帘看着外头,什么都是新奇的,码头和十几年前离开时一样,他从一个明和年间的状元。十七年中,从一个庶吉士做到了从一的吏部尚,其间有艰难,有辛酸,可更多的还是衣锦荣归的荣耀感。

洛徊的眼里有几个人如同神灵般的存在:一是祖父,洛子就像他心里的孔孟,他敬重、仰慕;二是长姐洛俪,长姐就像一个仙子,机灵古怪又有些小霸道、小刁钻;三是他的父亲,父亲是一个严谨的人,话不多,但他小时候就是怕父亲,怕他的眼睛,也至见到长姐时,最先怕的就是长姐的眼睛。

*

洛府大门前,铁嬷嬷张望了一阵,对一边的素纹道:“二爷、四爷出去有一阵了,怎的还不见人。”

不多会儿,听到得得的马蹄声,一骑骏马奔驰在洛府门前的青石路上,近了跟前依然是护院梁霸,他大声道:“铁嬷嬷,三老爷接着了,再有会儿就到了,这会已经到了琼林院附近。”

素纹转身快步去颐和堂禀报:“禀老夫人、大夫人,二爷四爷接着三老爷了,人已经到琼林院。”

洛府就与琼林院毗邻。

洛府选址并没有建在顺天府城,而是离顺天府城还有三里远的路程,要采买东西还算便捷,但离城有段距离,意味着洛府很静幽,适合家中子孙安心读。

郑小妹坐在苏氏身旁。

洛俪则慵懒地半歪在铁氏身上,铁氏很是享受这种被孙女依靠的感觉,问道:“昨儿没睡好?”

“爹回来了,我高兴得睡不着。”

“瞧这孩子,这么点事也能高兴得这样,回头我让铁嬷嬷取两斤百花酿给你,你若是睡不着,抿上两口就能睡个好觉。”

“祖母真好。”洛俪撒娇着往铁氏怀里扎,脑袋触到铁氏的笑感,铁氏呵呵笑了起来,身子又扭又缩,颇有喜感。

苏氏与郑小妹早已见惯不惯,看着祖孙闹腾着。

铁氏笑着时,见郑小妹的手不经意地往腹部摸了一下,“孙儿媳妇莫不是又怀上了?”

苏氏定定地看着郑小妹。

郑小妹羞涩地垂眸,“若能生个像妹妹这样的姑娘就好了,都生两个小子了,二爷也说想要个闺女。”

铁氏道:“生儿子有什么用,不是上学就是考功名,像老三那样的,几年都瞧不见人,上回抵家,还是老候爷六十大寿,这一恍又有好几年了。还是生女儿好,留在家里陪在爹娘身边,一天都能瞧见,还能解闷说话,多贴心……”

苏氏心里道:老太太以前还说生女儿最是亏本,连她都觉得如此,想当初她女儿洛倩嫁人,苏氏悔得那个肠子青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闺女嫁那么远。“我是不想生女儿了,生女儿早前是好,又乖巧又懂事,可是要出阁了,就像往我心上捅刀子一样难受。”

铁氏笑道:“成,你不生女儿,赶明儿再给我添个小孙子,到时候与我小重孙一起养,多乐呵。”

苏氏被铁氏给打趣了,“婆母,哪里话,儿媳……多大年纪了,哪里还能……”真是丢死人了,她也是五个孙儿孙女的人了,说那等话真是羞死人。

第277章 奴大欺主

郑小妹摸着肚子,“还不到三月,就先没说,我觉得和怀逍儿、遥儿时不一样,这胎肯定是个姑娘。我娘让人每日给寒山寺的菩萨供奉花果,听说这样生出来的姑娘就会又漂亮又聪明。”

苏氏问道:“有这说法?”

洛俪道:“这好像是皇城、应天府一带的习俗。”

郑小妹徐徐道:“我也不信的,可看到三妹妹,不由得不信,我是早前听梁夫子说的,说三妹妹还没怀上时,叔娘就天天在报国寺供了花果,后来怀上了三妹妹也没间断,直至三妹妹出生满百日才停掉花果。梁夫子说,这种事就得心诚。”

她这模样,落在洛俪眼里,郑小妹就是认定肚子里怀的是女儿。自己感觉和早前两胎不一样,那是早前没有好酒、好露、灵泉喝,现在用灵泉沏茶养生,洛府之中的上至老候爷下至郑小妹的两个儿子,哪个不是精神抖擞醢。

苏氏乐道:“这胎准是姑娘,我回头给孩子做几身小衣服,就选粉色、玫红、额黄的,小姑娘最好打扮,穿上鲜色衣裳,养眼又白嫩……”

因话题扯到了未出世的小姑娘身上,铁氏与苏氏你一句我一言地发表看法,铁氏夸夸其谈:“要说打扮小姑娘,就属我最有经验。俪姐儿是我带大的,她小时候打扮得跟观音菩萨座下的仙童似的,我带出门去,没有不夸的。孙儿媳妇生了姑娘,到时候我帮你打扮,一定可爱又乖巧,人见人喜……”

苏氏暗道:老夫人又自夸上了,是她打扮的么,那是梁妈妈给打扮的,梁妈妈女红一流,最会打扮孩子。洛俪小时候的衣裳、首饰,全都是梁妈妈给张罗的,每次领到铁氏跟前,铁氏瞧着喜欢缇。

别说铁氏,苏氏也瞧着好,甚至还照着洛俪的打扮要给洛倩扮上,洛倩穿了两回去女学,回来就躲屋里哭。

苏氏问她“你被欺负了?”

洛倩就恼道:“娘别再把我扮成小姑娘,我都大了,那是五六岁小姑娘的穿戴,我都十岁大姑娘了。”

苏氏只是瞧着洛俪那样穿好看,完全忘了自家女儿比洛俪大五岁的事实。

后来,铁氏还拿这事取笑过苏氏两回,说她“你这当娘的,连自己姑娘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你当得可真好。”

苏氏那时候觉得对不住洛倩,所以特意与梁妈妈打听,像洛倩那么大的姑娘应该如何打扮,每遇宴会什么,她就让身边的嬷嬷先向请教梁妈妈,梁妈妈在这方面还真是厉害,竟从未出过差池。

素纹进了花厅,“禀老夫人、大夫人,三老爷回来了已经过二门了。”

一屋子的女眷皆坐端了身子,铁氏扮出端庄慈母状。

苏氏也摆出长嫂的仪态。

郑小妹与洛俪则是齐齐起身,一个站在铁氏身边,一个立在苏氏身后。

洛康进了花厅,抬眼看到铁氏,提袍一跪,“不孝子拜见母亲母亲近来可好?”泪光闪了又闪,似刻意忍了回去。

铁氏道:“老三啊,老娘生你有什么用,一出门就几年不见回来,要不是我写信唤你回来,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丢下老爹老娘、抛下一双幼儿幼女就不管了……”

铁氏埋怨一通。

洛康跪在地上一脸愧疚。

洛俪轻声道:“祖母,爹膝盖不好,你让他起来吧,回头跪疼了,你又要心疼。”

铁氏望着铁嬷嬷,铁嬷嬷代替铁氏说道:“三老爷快起来一路风尘仆仆,定是辛苦了,你还没着家,老夫人就令厨娘给你预备你爱吃的菜式,宣德堂那边已经拾掇好了,服侍的婆子、小厮都已挑好,一切都是三老爷当年在家时的模样……”

洛俪福了福身,“祖母,我带爹爹去宣德堂。”

“好去吧瞧瞧,还是心疼她爹,见着她爹,就不理我这老太婆了。”铁氏酸溜溜地,她盼着洛康不假,可又想着洛俪在家住不了多久就要跟着洛康去皇城,心里很是不舍。

洛康道:“俪儿就不必去了,让丫头领路就成,你陪着祖母。”

苏氏笑道:“三弟还当真不成,母亲是在说笑呢。俪姐儿,你陪你爹去吧。”

洛康哭笑不得,离家太久,他都听不出母亲是真难过还是假难过了。

洛俪领着洛康,出了颐和堂,看到颐和堂往东后方的祠堂,在祠堂的东前方又是大房的睦元堂。

洛府很大,分前府后宅,后宅是寝院、花园,前府则有两座客院,有大厨房、杂库房、房,还有一处会客厅,更有护卫院;后宅是主子们住的寝院:老候爷夫妇的颐和堂、洛廉夫妇的睦元堂、洛康早年住的宣德堂;有三座阁楼:漪兰、浣莲、清芷;又有洛家公子住的华藻苑、华穆苑,华樨苑,后宅设有库房、珍宝房等。

睦元堂在东,颐和堂居中,而宣德堂位于西边,洛俪带着素绢,洛康跟在后头,洛俪望着洛康笑,“爹,家一寄出去,祖母就天天念叨,想看看你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可看到你,又突然想起,你回来便要接我去皇城,心里又不痛快了。不过现在好了,二嫂嫂有了身子,直说肚子里是个小姑娘,祖母就喜欢姑娘,说姑娘好打扮,穿上鲜色衣裙,再戴上绒花珠花,漂亮得很。”

洛康道:“俪儿小时候就很可爱,就是头发太稀,你娘总抱怨说我们头发都不少,怎的你的头发又黄又少,还愁以后大了还这样可如何是好……”

看到洛俪,洛康又想到梁氏。

洛俪凝了片刻,“娘要是看到我现在的头发,想来也不会担心了。”

“你的头发随你娘,又长女黑。”

父女俩说着话儿进了宣德堂。

洛俪还是七八岁时进来过一次,后来再没进来,这里留了洛康的乳母柴婆婆与洛康的乳弟在这里看守。素日里柴婆婆只打扫一下庭院,而柴三毛则负责养护洛家后花园的花木,白日做花匠,府里就回宣德堂陪老娘、妻儿。

宣德堂是二进的院子,进了大门是前院,过了边角门才是后院。

柴婆婆独自一人住在后院,她的儿子媳妇与孙儿们则住在前院。

因前两日得到消息,听说洛康要归家,柴婆婆早早就与新派来的小厮、丫头一起,把后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的摆件都照着洛康当年在家时的模样摆放,丁点都不许出错。

柴婆婆听说洛康回家,就一直站在院门口张望,她的身后站着柴阿毛夫妇与两个孙儿,柴阿毛刚十六就成亲了,他的两个儿子大的已经二十出头,小的也有十七八岁,只因她一个寡妇,儿子又是花匠,两个孙儿至今也没能娶上媳妇。

洛康的长随小子执正领着几个小厮护院抬了几口大箱子过来,唤了声“老爷”,“给府里的箱子照着老爷贴的纸条都送到颐和堂和睦元堂了,这是老爷的随身物什。”

“抬进我屋里。”

洛康近了院门口,柴婆婆唤声:“三老爷,你总算回来了,这些年,我天天盼,月月盼,就盼你能再回来啊你上回给老候爷过寿,这一去就是近十年,可想死老奴了。”

对柴婆婆,洛康是有些感情的,毕竟是他的乳娘,而今再看,比铁氏瞧上去苍老了不少,两鬓都有白发,“乳娘老了……”

“我怎不老呢,阿毛家的两个小子,大的今年就二十一了,小的都十八了,唉,阿毛小时候读不成,给你做僮,今日认识十个字,明日就只认得六个,忘得比记得还快,也怪老奴没这福气啊,享不了儿孙福,还得替他们担心。”

洛康能干,所以柴婆婆一家在洛府也没人受欺负,可家里饿不着冷不着,整个顺天府都知道洛家日子过得节俭,下人们的月例也不多。柴婆婆领着管事婆子的月例,柴阿毛则领着花匠的份例,柴阿毛的媳妇只领的大丫头的例,两个儿子柴大宝、柴二宝文不成、武不就,只得在丁管家那儿打个下手,跑个腿,虽然识字,却是洛府下人里头下等之姿。

柴婆婆要跪,被洛康一把止住,“乳娘别见外了,一大把年纪,没跪坏了膝盖多的都去了。”他扫了眼柴阿毛夫妇。

柴阿毛一脸憨厚状,脸上挂着老实的笑容,胆颤心惊,低垂着脑袋,自卑得似要低到尘埃里。

阿毛婶眉目清秀,脸上挂着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柴婆婆一见儿子儿媳这般模样,气不打一处上来,“见了三老爷,除了跪着,连安都不请?三老爷莫与他们一般见识,阿毛从小就有胆小的毛病,她媳妇人前还有个机灵样,这会子听说三老爷在朝廷当了大官,吓得不敢说话了。”

柴婆婆看到洛康身边的姑娘,“这是三姑娘吧?一个府住着,三姑娘忙着做学问,还是八/九岁时来过宣德堂,莫不是姑娘还在为那只瓶儿的事难受,你不是让人送了一对瓶儿摆上么?定是被吓住了,后来几年都不能宣德堂,躲得远远的。”

洛俪哪里会为打碎瓶儿的事难受,着实心头不舒服,她就在宣德堂看了一遍,一只花瓶就落下来打碎了,后来她拾了瓷瓶瞧过,上面似有破碎的旧痕,似被人拼凑回去的,好巧不巧,她只是突然想起了爹娘,想到宣德堂寻些爹娘的身影,明明离那瓶儿远远的,怎么瓶子就掉下来。

柴婆婆还扯着嗓子大叫:“啊哟,三姑娘啊,这可是三老爷最喜欢的花瓶,你怎么就给打碎了。”

梁妈妈当时还在,争辩道:“姑娘离了五六步远呢,怎就是姑娘打碎的。”

两个人争执了起来。

洛俪蹲下身子拾起瓷瓶碎片,见上面是旧痕,立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下很是不快,她显然是被别人诬陷,别看柴婆婆的儿子媳妇瞧着老实,以她的判断,这两人真不是老实人,还有柴婆婆也不会省油的灯。

丁管家行事沉稳,这府里的下人说不多,也真不多,各房各院各处有多少人,都是有定例的,说不少也不少,但凡性子沉稳,办事得力的,前府会得丁管家与洛廉赏识,后宅则有苏氏高看。多少小子、丫头进来又出去了,进来时是半大的孩子,出去时都是该婚配之龄,或在外头谋了管事,或在庄子上当了庄头,又或去了码头做个掌事的,为甚这柴婆婆只做了宣德堂的管事婆子,说是管事婆子,其实就是一看家护院的,负责打扫宣德堂。

柴阿毛比洛康晚三日出生,人是老实,也只有一点养花的本事。

洛俪对柴婆婆这人还真没好感,忆起几年前她算计自己打碎花瓶,她回头就挑了浣莲阁一对花瓶补上,她是懒得与柴婆婆一般计较。

洛俪原作不提,偏柴婆婆借着那花瓶说事,她淡淡地道:“当年那花瓶可不是我打碎的,我离花瓶五六步远,而且当时我可拾了碎片瞧,上面的裂痕都是有些日子的旧痕。”

柴婆婆忙道:“三姑娘打坏了花瓶不是又赔了一对送来,老奴又没说甚?三老爷啊,你可得管管三姑娘,这小姑娘家还是安静和顺些的好……”

素绢立在一侧,顿时就不乐意了:“当年花瓶的事,小婢也是听梁妈妈与素纨姐姐说过的,当时姑娘还捡了块碎片回去,新裂的和旧破的能一样吗?碎裂口上都发黄了,新摔的瓶子破口可是白鲜的,姑娘只是想念三老爷,却不得见,跑到宣德堂来作念想,可你这婆子,不知几时打碎的花瓶,非要赖到三姑娘头上,这样的地方,三姑娘还敢来吗?”

她不就是奶过三老爷几年,三老爷五岁一启蒙,可是遣走了奶嬷嬷,另派了细心大丫头来服侍。待得大丫头十七岁,三老爷也十岁了,大丫头再配出去嫁人。三老爷身边就留了僮长随服侍,挑的僮长随都是心细会识字的,比三老爷小两岁,素日跟着一起读识字。

洛康听素绢一说,心下亦猜到几分,虽说有几分感情,可你一个下人婆子,什么不好做,自己不知几时弄碎的瓷瓶,还赖到主家姑娘身上,也难怪洛俪再不来宣德堂。

洛俪一人说,洛康未必全信,连素绢都气不过说出来,洛康心头就不大乐意了,早前原是要把柴婆婆一家送到乡下庄子的,是柴婆婆哭着说舍不得宣德堂,洛康后来便向铁氏求了情,铁氏想着洛康去了皇城,宣德堂要留下婆子打扫,就将她们一家给留了下来。

洛康神色一凝,喝道:“阿毛,到底怎么回事?”

柴阿毛打小老实,现在见到洛康,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当即身子一颤。

柴婆婆道:“那花瓶就是三姑娘打碎的,三老爷还真得管管,小姑娘家家,怎的能颠倒黑白……”

洛康只冷冷地瞪着柴阿毛。

柴阿毛一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小宝……打碎的”

“柴阿毛”柴婆婆高呼。

洛康将视线转盯着柴婆婆,这眼神威严十足,毕竟是做官做久的,柴婆婆的身子颤了又颤,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继续说”洛康喝道。

这等气势,柴阿毛哪里见过,嘴唇打着颤,“那几年,大宝、小宝小,有时候……大人看不住……溜到后院打碎……几件……花瓶……娘她想了法子……拼起来,里面抹了黄泥,若是有人来……就说是……她打烂的。可……三姑娘来……来……来了一次后,就……再不来了。”

素绢冷哼道:“姑娘就来了一次,就诬是她打碎的花瓶,往后谁还敢再来。”

洛康径直自边角门处进了后院,步入花厅,左右一扫看着一只半人高的花瓶摆件,用手指一凿,花瓶立时化成了七八块碎片,只剩下着地的一截,这还用说,肯定是早前就打碎了,后来被粘起来做样子的,只等有人进来,就诬到人家身上。

难怪他五岁时,洛瑞便拿定主意,不许柴婆婆留在他身边,这德性还真不敢恭维。

洛康厉声道:“来人,从即刻起,柴婆婆一家不许再入后院。执,你现在兼着宣德堂管事一职。”他眼里难忍怒色,看着乖巧的女儿,心头掠过一丝愧疚,还真是翻天了,诬人欺人都欺到他女儿头上。

洛俪道:“爹爹莫恼,小心急坏身子。”

“你不生气?”

“都过去好几年的事了,当时我是生气,可后来就不气了,惹不得,我躲着就是。大不了不进宣德堂,反正爹爹又不在里头,来是不来又有什么紧要的。”

可她小时候,是为了寻找爹爹的影子,是想爹了才进去的,反是被个下人给诬陷打碎了花瓶,这怎不让人气恼。

洛康道:“当年我高中在外为官,你祖母就说要柴婆子一家去乡下庄子,她求到我跟前,我就应下了,没想她是这种人。”

他的女儿,连个下人都能诬陷。

早前洛俪主仆说不是她打碎的花瓶,可柴阿毛自己招认真相,洛康心里的不满又重了两分。

洛俪吐了口气,“阿毛叔是个老实人,阿毛婶也不多事,他两个儿子一个奸滑过头,一个又老实过头,都是前院丁管家手底下跑腿的,大宝人老实,车赶得不错,听说小宝就爱做些投机倒把的事,不大安分。

爹爹,我们家也不差那几个钱,柴婆婆到底奶你一场,要不我们就出点钱,给他们一家在乡下置个二十亩中等田,再建一座砖瓦房,放了柴婆婆一家的身契,他们自己度日去罢。

这些年,爹爹不在家,我冷眼瞧着,进入洛府的丫头、小子不少,跟着主子学习磨练一番,都有些作为。丫头们后来做了管事娘子的不在少数,就算没这份独撑一面的本事,其中还有嫁了管事为妻的。可柴家两小子,至今没觅上媳妇,与他们本人有些关联。

伯娘在后宅,行事公道,贤惠得体;丁管家做事沉稳公正,府里下人交口称赞。我瞧阿毛叔将花草侍弄得还成,听说他最喜欢就是侍弄庄嫁,爹爹高中前,他原就在乡下庄子种庄稼的,是被柴婆婆硬带入洛府侍弄花草。”

洛康指着一边的座儿,“俪儿,你很像你娘,一样的善良宽厚。他们算计了你,你不生气,反而厚待他们。”

看着洛俪,他就像看到妻子重生,相似的容貌,一样的善良。

洛俪自认不是良善人,只是柴婆婆虽然算计了她,她不喜对方,但也没犯下大过,不过是孙子打碎了花瓶,又害怕担下责任,更怕被主家罚了银钱,所以才诬到洛俪身上。

柴婆婆做的这些事,不过是一些小聪明、小手段,还没触到洛俪的底线,像柳氏母子那样的,洛俪才真的容不得。

既然昔日洛家在不相干的柳氏母子身上都花银几万两,何不花上几百两银子给他们一家置些田地房屋,他们有了生活的依靠,又从了良籍,自是愿意离开的。

“柴婆婆好歹奶养爹爹一场,何不宽厚些。她一个妇人养着个儿子原比别人艰难,阿毛叔又是个老实人,什么都得靠柴婆婆给他做主、谋划,何不帮她给阿毛叔置份家业,阿毛叔有了自己的土地,就会将心思用侍弄庄嫁,好生度日上。

柴大宝会驾马车,爹再花上二十辆银子买一头水牛,给买一辆乡下人用的牛车,他农闲就跑跑牛车,或是载人,或是载货,多少也能赚几个贴补家用的银钱。只要柴婆婆一家过得安稳了,爹爹也就安心。”

洛康若有所思,沉重地点头。

对这些事,他原不是很懂,但听洛俪说得头头是道,又真心替柴婆婆一家谋划思量,心下也是叹服的。

洛俪又道:“听说乡下娶一个媳妇花不了多少银子,到时候爹爹再另赏柴大宝兄弟一人十两银子的娶妻钱,这件事是算了结。”

洛康回家的日子不长,当即对执道:“你去前府把丁管家唤来,我有事找他商量。”

执出得后院,正瞧见柴婆婆与柴阿毛夫妇立在小角门一侧,满脸诚惶诚恐,小心翼翼,执笑道:“柴婆婆、阿毛叔,你们一家可真是好福气,你们诬陷三姑娘摔碎了花瓶,三姑娘不记恨,还替你们求情。三老爷要赏你们脱奴籍从良,还要给你们置份家业……”

第278章 恩赏(加更6000+)

执想着他老爹老娘也是洛家的家生子,与柴阿毛也算自小就相识的,索性卖个人情给他们,将三姑娘与三老爷之间说的话重复了一遍。し

柴婆婆不敢相信地道:“执小哥讲的是真的?”

执道:“婆婆瞧我是那种说谎的人?我当时就在旁边,可是三姑娘替你们说情,三老爷正要唤丁管家来,许就是替你家置中田、买屋子的事,便是你家大宝将来还可以赶个牛车做点小生意,你们可不是有大福气了……”

下人是奴,脱了奴籍就是平民百姓,若有了自己的田地房屋,这就是庄户人家,可不比什么都好。

柴阿毛作了个揖,对着后院方向就跪了下来,“三姑娘是好人,三老爷更是大好人啊大好人啊……”他原是老实人,说不来更多其他的话醢。

丁管家来得很快,进入宣德堂后院,与洛康说了一阵话,洛康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就置中等田二十亩,若有现成的房屋最好买下,但既然要置,就给置好的,最好是江南庄户人家的那种体面瓦木房,这种房子久住。”

洛俪笑道:“爹爹,丁大叔可是出名的精明能干,你请他出面去办的,他定会办得妥妥的。”

洛康见被女儿笑了,有些讪讪地道:“就劳丁兄了。缇”

“洛三弟客气了,我这就去一趟城中最大的牙行。”

丁管家出来时,柴婆婆一家还在旁边站着,他瞧了又瞧,“你家的运气不错,得主子恩赏,快去干活吧,三老爷需要服侍,自会让人传话,别误了正事。”

柴阿毛迭声说“是”,扯了一下他女人,转身就去后花园侍弄花木去了。

丁管家去了趟顺天府城,一个时辰后回来,不仅将柴婆婆一家的身契给换成了户籍文,还拿了一纸地契,“顺天府金陵县章家镇杏花村章家离府城有一百八十多里路,离章家镇大约四里路,离金陵县有三十多里,这户人家的大儿子做生意,听说现在发大财了,变卖了家业,要在顺天府另置好的,好方便他家小儿子在府城读。这次卖掉的统共是八十多亩田庄,良田四十多亩,中等田四十多亩,我瞧了他们家划的那片,将四十多亩的分了一半,置了二十二亩。

家里的院子有两处,原是计划给两个儿子一人一座宅院,现在卖的是小儿子那处宅院,带院墙,里头有正房四间,东西厢房又各有三间,后头有一个养猪养鸡鸭的地儿。

大牙行听说是买主是洛府,也没要高价,十二两银子一亩,统共是二百四十四两银子,那处房屋院子牙行的牙师去瞧过,是木瓦房的,风水也不错,要价八十两,这价儿是贵些,不过听说屋里的家具、农具、厨具都给留下了,都是庄户人最合用的,若是新置光这一块就得二十两银子,对方只折了十两银子。

章家有水牛、也有牛车,都是自家早前用惯的,这次也折了银子,算作十二两,今儿统共花了三百三十六两银子,又赏了大牙行牙师五两,给衙门办文的差人五两,统共是三百四十六两银子,剩下的都在这儿了,请三老爷过目。”

洛康没想丁管家速度这么快,心下想着:若是洛府的管事也这等麻溜,得省多少事,不过丁管家这行事风格,倒也他的心腹幕僚卫先生有些相似,都是雷厉风行的事,要办什么事,一旦决定,马上就动手。

“丁兄客气了,你办事,我放心。回头还得劳你派一个识路的将他们一家带去金陵县章家镇。”

“洛三弟,你这边没事,我先回前府了。”

“辛苦了。”

丁管家揖手离去。

洛康让执唤了柴婆婆、柴阿毛夫妇进来。

柴阿毛的两个儿子:柴大宝、柴小宝已经得了消息,着实是这好事一下子就传出去了,两人兴奋不已,想着要离开洛家,回自己的家,自家的田,自家的房屋,自家的牛车,再不用被人使唤来去。

洛康简要说了几句,最后道:“事儿是丁管家出面办的,在金陵县章家镇杏花村,有二十二亩田,都是早前的主家养了好些年的好田地。屋子是早前主家给他小儿子建的,还未住过人,是极好的木瓦房,正房四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又各三间,屋子后头有个后院,里头可以养猪养鸡鸭,还有大水牛和牛车,家里的家具、农具、厨具等使用物件,一应俱全……”

柴阿毛浑身颤栗,有紧张,有欢喜。

柴阿毛妻垂着头,依旧不敢说一个字,生怕说错了,回头又被柴婆婆劈头盖脸地训斥。

角门外头的柴大宝、柴小宝立在两侧。

柴大宝垂着头,微弯着腰,一脸恭谨。

柴小宝一双贼精的眼睛四处转悠着,不停地打量着周遭,他依稀看到宣德堂外头有人影走过,不由得挺了挺胸,早前那些俊俏丫头还瞧不上他,他还看不上她们呢。他是平头百姓了,她们还是奴婢一个,哼,等他一回家,过几日就求一个水灵漂亮的姑娘为妻。

洛康介绍了一下,道:“今儿你们一家就拾掇拾掇,现下是四月了,地上的庄稼人家没算银子,早些回去侍候好庄嫁,这可是你们一家一年的嚼用。大宝、小宝年纪大了,乳娘奶本官一场,本官就给他俩另一人给十两银子,算是他们娶妻成亲的花用。”

他将契约等递给了执。

执道:“阿毛叔,你瞧仔细了,这是你们一家的户籍文,顺天府衙门开具的,到了杏花村,找到村长,把文给他瞧。

这是你家的房契,上头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在杏花村东头,左边是谁家,右边是谁家,周围成哪里,都细细写着。

另外一份是二十二亩水稻田,是连成一片的,中间只弄了能走的细田埂,现在这时节,秧苗已经下田了。”

柴阿毛接过三张纸,拿着的手颤得更厉害了,眼眶里全是都泪花花,活了一辈子,终于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业了。

三份文契还没拿热,柴婆婆大喝一声:“搁你那里怎成,还是放我这儿,我给你们收着。大宝、小宝娶亲的银子也放我这儿,待他们娶亲的时候,该拿出来的,我自会拿出来。”

柴婆婆就只柴阿毛一个儿子,柴阿毛对放在哪儿没有一点想法。

柴阿毛妻道:“娘,现在田地正长着秧苗,得早点回去看着,阿毛和大宝都是会侍弄庄嫁的……”

柴婆婆指着鼻子就大骂:“没良心的货,三姑娘后日及笄,拿到了东西转身就不认人了?府里到时候忙得紧,怎么也得帮衬帮衬。”

素绢睨了一眼:你老要帮忙,我们还不放心呢?

谁需要你帮忙呢,府里的下人不够,铁家、郑家那边都会过来帮衬,你一个老婆子毛脚毛爪的,还是别添乱了。

洛俪道:“地里的庄稼也重要听丁管家说,前头的主家可是大半月前就进了顺天府,地里好像没人打理。”

柴婆婆一听这情形,心下紧张了,“田里没人打理,不会长成杂草吧?”

她想回去,终于有家了,何况听执一说是极好的,归心似箭啊。可又不好直接走人,害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左右为难,真心纠结万分。

洛俪道:“柴婆婆先回家瞧瞧我一个小姑娘过及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还是你们一家的生计重要。”

柴婆婆笑了。

洛康道:“俪儿说得是,那二十二亩稻田可是你们一家的嚼用,江南乃是鱼米之乡,自来种下去就有收成。本官听说西北一带今年自年节之后就颗粒未下,今年的粮食……”他说了一半,似回过神来,粮食要涨价的事他现在还不能说。他是吏部尚,不是平头百姓,他说的话有时候就代表了朝廷的意见。

柴婆婆拉着儿子儿媳又给洛康磕了几个头,一家三口出了后院,开始紧张地拾掇东西,什么被褥、枕头、茶叶、白糖、红糖、瓜子……乱七八糟,俱无大小,在前院忙得一榻糊涂。

柴婆婆手抚着屋里好看的瓷瓶。

柴阿毛妻迟疑道:“娘,要不就带回去。”

“庄户人家,再好看的瓶摆着给谁看,三老爷待我们不薄,又置家业,连大宝、小宝娶亲的银子都预备了,再拿洛家的东西就是忘恩负义。”柴婆婆吐了口气,“只带自己的细软、衣裳和一些被褥等自己的物件,屋里的摆件别动,这是洛家的。三姑娘后日及笄,我们帮不上忙,也不能给人添乱。”

柴大宝到外头雇马车。

柴小宝走路生风,昂首挺胸,看谁都是一副同情别人的模样,惹得一群小厮、丫头在背里暗骂。

柴婆婆去了铁氏院子里,给她磕了几个头,当是拜别洛家。

铁氏待她走后才回过神,“这是怎么闹的,老三一声不吭就给柴婆子一家放了卖/身契,还置了份家业?”

铁嬷嬷道:“三老爷哪管这等琐事,定是三姑娘的意思。”

铁氏不说话了。

她自己的孙女自己了解,表面上瞧着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可说话也是有份量的。

“三姑娘的性子随我,我也这样,不办便罢,一旦决定就得办成。得了,得了,那是三老爷的乳娘,早前柴家人的卖/身契原就是三老爷收着的,估计三老爷是交给三姑娘了,脱了奴籍也好,我瞧着那柴婆子就不顺眼。”

洛徊听说时,天色已经暗了。

三姐姐这是唱的哪出,放人从良原就是大恩典,居然还给置了份家业,虽说是庄户人家,可也是几百两银子啊。

第二日洛徊从学堂回来,在洛俪嘀嘀咕咕起来:“姐姐手头宽松?”

“怎了?”

洛徊将手一伸,“听说姐姐给爹出的主意,放了柴婆子一家从良籍,还花了几百两银子给置了份家业,那可是几百两啊……”

洛俪神色淡色,“柴婆子好歹奶养爹一场,与其将他一家总养在府里,还得付月例,倒不如打发了出去。”

柴婆子一家有些本事也成,偏生都没有甚本事,留下尴尬,又派不上大用处,谋不到好差使。这样两相困缚,不如彼此痛快,眼不见心不烦。

洛康一直放着柴婆子住在洛府,不就是念着旧情,现在既能成全洛康的仁厚,又顺了柴家人的心意,是两好之事。

洛俪想着洛家在柳氏母子身上花的大笔银钱,她还真没将几百两银子放在眼里,至少柴婆婆虽然有小心眼,但总体来说不算什么坏人,而且离开时,全家人眼里的感激,就差将洛康当菩萨给供起来了。

有了一份家业,柴阿毛与柴大宝都不是懒人,柴婆婆也是个会过日子的,到了杏花村自是会把日子过好。

“姐姐,我最近都穷死了,你给我点银钱花花呗,祖父拨给我的那处铺子,一月就赚几两银子。姐姐,你说同样是铺子,二哥的肆茶寥一年赚多少啊,可我一年加起来还没人家一天赚的多。”

洛徊在洛俪跟前叫穷。

洛俪道:“你就不能上些心,好好打理铺子,经营得当,也有银子的。”她唤了素纨,“给四爷取二百两银票。”

不敢取多了,怕将洛徊给养废了。

洛俪轻叹一声,“你嘴儿甜些,哄着二哥帮你出些主意,再将管理铺子的人选好,挑那种会做生意的……”

洛徊道:“二哥说了,我那杂货铺子就差名家题写匾额,若是挂上去,出了名儿,自然就不愁生意。”

“那你找祖父,祖父的字现下最值钱。”

洛徊摇头晃脑,“要不姐姐给题一块匾,回头我找人做出去,再在匾上刻‘洛三娘’三字,这得多吃香。”

“滚——”

洛俪暴粗,提着笔继续写纸。

洛徊道:“要不,我先付你二百两银子的润笔费,二哥说,找人题匾一定要付钱,这样能图个彩头,意即财源滚滚。”

拿着她给的钱,再还给她,让她给题匾,这都叫什么事儿?

洛徊打趣道:“姐姐莫恼,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洛俪还真不想管。“我的字真管用?”

“自是管用的,整个江南,除了祖父的字,就没人比你的字更好使,偏姐姐跟着祖父学,就是练费的纸都化成灰灰,外头一字难求。”

洛俪在咸城以舞起画,现下的名头比以前更胜一筹。

洛三娘的墨宝,外头可不多见。

“你的铺子是什么招牌?”

洛徊扬了扬头,“吉祥杂货铺,怎么样,这名够好听吧?满大街的张记、李记,瞧着一点新意都没有,我取的名。二哥的肆名更绝,有间肆,有一间肆,这名多特别啊……”

洛俪一脸鄙夷,“吉祥,真够随便的,就不能用心些,不如我替你取一个。”

“叫什么?”

“万家福杂货铺”

“万家福?”洛徊歪着头,“三个字的名儿,很少见,比我取的好,就改作这名。明儿是沐休日,又正值姐姐及笄,可喜可贺。”

不是说杂货铺的是,怎么又扯到她及笄的事上。

洛俪让素纨另取了字,握着笔,刷刷一写,“万家福”用的是行,“杂货铺”三个字又是隶,一个招牌两种字体,亦有不同的法风格,将纸一递,“可满意?”

“满意,满意姐姐在一边给署下‘洛三娘’三字呗。”

洛俪署了名儿,加了年月日,转手递给洛徊。

洛徊捧在手里,换个招牌,挂上洛俪的法,幸许这生意就好起来了,回头就让洛征寻一个可靠的木匠铺子给新做一个招牌挂上去。

至于手里这个,他就装裱起来,再挂到店子里。

*

洛俪及笄乃是洛家大事。

洛府头一日开始布设,聚华厅周围焕然一新,窗明几净,漆亮金彩,处处锦绣,摆鲜花、挂彩绸,铺红毯,插时新花卉。

洛俪今儿是主角,姑娘贵宾由铁家姐妹招呼,年轻奶奶则由郑小妹与她娘家大嫂招呼,太太们又有苏氏、铁氏招呼着。

宋蜜儿这几年在顺天府住着,也学会了贵妇太太奶奶之间的应酬话,游刃有余。

铁家三姐妹为了给洛俪当赞者,在铁家别苑里头斗,铁彩凤给铁彩屏下拉肚子的药,结果被铁建树给揪了出来。三姐妹被铁氏唤到颐和堂敲打一番,最后赞者一职由铁彩衣担任。

铁彩屏没拉肚子了,看着铁彩凤就似仇人一般,明明恨得牙痒,还要装着姐妹友好,甜甜地唤着“五姐”,铁彩凤也甜美亲热的唤着“六妹妹”。

铁彩衣在一旁看着,只觉浑身不自在,前几日就差提着剑大打出手,今儿盛装参加及笄礼,二人就跟没事似的,嘴上像抹了蜜糖,眼里却似淬了毒。

铁彩衣躲得远远地,应付了几句,寻了机会溜到洛俪的浣莲阁。

洛俪正与知府家的姑娘汪灵在一处说话。

汪灵已经许了人家,许的是皇城官宦世家,原是去年秋天就该过门的,可婆家祖母去年秋天没了,未婚夫要守一年的祖孝。

汪灵低声问道:“外头都在传,说俪妹妹及笄礼后,就要跟洛世叔去皇城。”

洛俪垂着眸,笑而不答。

汪灵说的外头,肯定是指蘅芜女学,铁家姐妹就在那儿读,铁彩凤比洛俪还要长一岁,去年夏天回铁家办的及笄礼,原都已经领了红菊本,却不愿回第一山庄,直说山庄一点不好玩,还是顺天府热闹。

铁彩屏也准备考红菊本,说是今年六月初六就要申请辞学,她的年纪比洛俪小几个月,依稀记得铁彩屏就是六月的生辰,六月哪日她不大清楚。

铁家姐妹出身江湖世家,没有香门第、当朝名门世族的种种规矩,就如铁氏当年,十七岁的大姑娘没订亲,还在外头做“侠女”。铁家姑娘出阁的时间都不会太早,最早的也是满了十六岁出阁,晚些的二十出头才出嫁。

以前的铁家,姑娘们嫁的多是江湖门派、世家的弟子、公子。而今的铁家,到了现下有改变门风的意思。

铁家三姐妹的身份就显得有些尴尬,门第好的,人家瞧不上江湖世家的姑娘,说他们没规矩;门第低些的,铁家又瞧不上。苏氏热心的张罗过铁彩凤、铁彩屏姐妹的婚事,介绍的有小户人家出身的学子,或是寒门才子,可这两丫头直接说“我们要学姑祖母,自己挑夫婿,表伯娘就不要替我们张罗了。”

苏氏一片热心撞在石头上,气得向宋蜜儿絮叨了几回。

宋蜜儿宽慰了两回,写信回铁家庄告诉老庄主。

老庄主夫人直将两姑娘的娘给骂了一顿,直说既是苏氏看好的,对方早晚会出人头地。

洛家人都是会瞧人的,就算是寒门才子,定是有本事的,眼下艰难些,将来也能打拼出前程。偏这两个姑娘眼皮子浅,只看到现下,看不到往后。

二人的娘只垂头不语,想赔不是,可她们也是江湖中人,觉得自己女儿的话原没有说错。

汪灵急道:“妹妹倒是说话,是不是真的?”

洛俪微微点头,“我爹请了一月的假,一是探望祖父祖母,二是接我回皇城。我在祖父母身边长大,他要接我走,总得与他们打招呼。”

还真是啊

只片刻,汪灵立时想到自己,她今年秋天许就要嫁去皇城了,虽然皇城那边也认识几人,可哪有认识洛俪来得光鲜。

洛俪的规矩那是极好的,在女学时,夫子、先生就常挂在嘴边,作为女学教育的正面人物,也是蘅芜女学的骄傲,而今洛俪的名气越大,女学的先生、夫子们就提得越多。

尤其是梁夫子,动不动就道:“你们以为世上真有神童、天才?那是在你们瞧不见的地方,人家付出比你们多出十倍、二十倍乃至百倍的艰辛,就说洛三娘,早前我是她的奶妈妈,小小年纪,五更未到就起床学习,要到夜里三更一刻才上床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全都在学习。

哪像你们这些姑娘,就会贪玩,夫子、先生布置的课业也不用心完成,天天聚在一处,羡慕那个有才,这个有德,与其羡慕别人,还不如自己用心。洛三娘是有才华,那也是人家付出艰辛和努力才换来的,你们若是个个如她刻苦,全都成名满天下的有德才女。”

汪灵在女学念了几年,能将梁夫子说的话倒背如流。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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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及笄礼

其他夫子也没少提,“练这么一会儿字就停下了,瞧瞧你写的这字,这是字?这是鬼画符还是鸡爪乱抓?你们要有洛三娘习字的坚韧,人家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外,全都在练习,哪天不练七八个时辰,她的好字也是练出来的,我不望你们一天八个时辰练字,一天四个时辰好么?”

彼时,汪灵举手,朗声问道:“先生,刺绣课的梁夫子说,她希望我们一天四个时辰练刺绣;昨儿礼仪课的夫子也说,希望我们一天四个时辰练礼仪。都让我们一天四个时辰,那我们不用睡觉了?”

法先生气得不轻,“你们谁做到一天除上学、吃饭、睡觉外,在家学习用了四个时辰的?”

没有吧?居然没一个人做到,她们学说什么。

法先生鄙夷地扫过面前的女弟子,“一个个就嘴儿伶俐,不肯吃苦,也不愿努力,真是丢了我们蘅芜女学的脸面。皇上与朝廷给了我们女学配了最好的夫子、先生,教礼仪规矩的,那可是宫里的老嬷嬷,女红刺绣等也是宫里出来的女官,瞧瞧你们,一个个就会混吃混喝地度日子,有谁像洛三娘那样,把先生教的东西当成学问来做?醢”

汪灵再度举手,反驳道:“我爹说了,洛三娘才华好,不是因为女学多好,而是因为她有个像洛子那样的祖父,是洛子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之故……”

法先生哪见过样的弟子,动不动就与她对着来,抠她的字眼,还振振有词,惹得其他女学子窃窃私语,忍俊不住,“汪灵,明日把你母亲唤到夫子园、我的房间谈话。”

“先生不带这样的,说不过我,就让我娘来谈话。缇”

汪灵在女学里属于特别跳脱的人,她最爱干的事,就是顶撞夫子,对他们的话表示质疑。所以,汪灵领到红菊本辞学那天,教她的夫子们集体高兴,终于将这个多嘴多舌的贵女送走了,其他的贵女好管多了。

汪灵在父母面前一个样儿,在同龄面前又是一个样,在女学里又是另一个模样儿。

铁彩衣往洛俪身边一坐,歪头打量着已经打扮好的洛俪,“表姐今儿可真好看。”

“姐姐今儿回来没?”

“倩表姐没回来,我听表伯娘说,好似又怀上了,婆家不让她出门。”

洛俪吐了口气。

铁彩衣道:“倩表姐没回来,不是还有我们么?我陪表姐。”

洛俪浅笑嫣然,“今儿请的司仪是谁?”

“姜太太,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她带着镇江候府的姑娘已经到了,小姑娘长得很可爱,有六七岁模样。”铁彩衣顿了一下,“姑苏知州何家的双胞胎姐妹也来了。”

汪灵挑着眉头,“他家的姑娘早及笄了啊?我记得比我还大一岁,当时我娘还以我的名义捎了两份及笄礼过去。”

旁的不清楚,单送及笄礼的事,汪灵记忆犹新。

姑苏到顺天府不算远,可因是世交,主子不能亲往,就遣了管事婆子去送礼。

铁彩衣低声道:“原是姐妹俩都要出阁的,真是倒霉得很,姐姐何安定的未婚夫在订亲第二个月坐船去应天府,船毁人亡给淹死了。

何宁订亲第二个月,婆母突然得了急病没了。

姑苏那边,说这姐妹二人不大吉祥。”

汪灵八卦心起,“我想去女学,娘还不许我去,在家闷死了,在女学里听到好多有趣的事。铁衣妹妹是听谁说的?”

铁彩衣道:“我是听五姐说的,五姐是听菊班的学子讲的。五姐虽然拿到了红菊本,却时不时跑到女学里去听课,夫子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交学费就成。有两个菊班学子觉得无趣,见到姜家大公子的女儿姜彤,小姑娘在读兰班,人小好哄,被她们俩一哄什么都说。”

姜家人的口风太紧,可小孩子好哄,偏有几个恶搞的学子专哄了人家小孩子套人家的话。

“姜彤说她姑祖母为一对双胞胎女儿都愁死了,何安第一次订亲的未婚夫没了后,就订了第二个,听说是奉天府人氏,不到三个月,那人骑马从马背摔下来,被马蹄踩碎了肝脾,没两日就死了。

何宁原有婚约,不知婆家怎么听说她们姐妹二人的命格硬,只说她姐姐都克死两个未婚夫了,吵嚷着要退亲,硬是在母亲孝期里头就给退了。姑苏那边的人家都知道这事,没人敢求娶,何太太只想在远些的地儿给寻婆家。”

汪灵似听到天大有趣的事,“远些的地儿,姑苏离顺天府可不算远,女学里天南地北的人多,彩衣妹妹都知道的事,别人能不知道?肯定早传出去了,谁会娶命硬克夫的贵女?指定是嫌命太长了。”

汪灵是天生的毒舌,说话半点不饶人。

此刻的话语,完全就是信了那传言。

比她还长一岁,她是因为婆家守孝延了婚期。

何安何宁姐妹原来是个克夫命,被人嫌弃没人求娶。

铁彩衣低声道:“汪姐姐可莫是我说的,否则,我肯定被五姐姐骂死。何太太一双如花女儿,多好的人啊,到现在都寻不上好人家,真真是可惜了。”

洛俪闪着眸子,“我倒觉得何安挺好的,人端庄,行事也得体,其实若有人娶了她,还真算是福气。”她托着下颌,还以为那对姐妹早出阁,如今还待字闺中呢,“我表哥、郑国候还没订亲呢。”

铁彩衣道:“表姐可千万别与长辈提,哪有女儿家替人说媒的。”

“我只说我表哥没订亲,又没说别的?你怎么就扯到说媒上?表哥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年轻有为,武功好,又考过了秀才,现在还在读,准备考举人,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我还真没见过有几个像他这样努力的。

太后就夸过我表哥,还想把窦家嫡幼女许配给他,不过被皇帝给拦回去了。

杨丞相也喜欢我表哥,还试探过要把女儿嫁给他呢,我表哥是我伯父的门生,一听说派系不对,吓得寻了个小解的借口逃走了……”

汪灵垂着首:洛三娘这话什么意思呢?不会是说我和她表哥合适吧,还把她表哥夸了一番,能被窦太后与杨丞相都看中的人,指定是差不了。

她爹是清流,郑国候也是清流,派系可是一样的,而且洛俪口里的表哥她也是认得的,叫作梁俊,见过几回,没说上话,但人长得很英俊,也很精神。

她以前喜欢过沐子轩,也暗示过两回,那人就没搭理她。

她现在觉得梁俊不错,至少比她娘给自己订的亲事好。

汪灵想私下问洛俪,可铁彩衣坐在屋里不走,她又开不了口。

“彩衣妹妹,你不去外头?今天你可是赞者。”

铁彩衣摇头,想到铁彩凤、铁彩屏两个假模假样扮好姐妹的样子,她心里就想吐血,正常一点也行,为什么非要假扮,扮一扮就行,就还扮得那么夸张,不知道还当她们是一个娘生的,天晓那就是堂姐妹。

铁彩衣心里揣着另一件事,她想告诉洛俪,所以也不想走,“汪姐姐不出去瞧热闹?”

汪灵冷声道:“俪妹妹要去皇城了,我就乐意多陪她。外头那几个,我又不熟,干吗要陪不熟的人说话。”

铁彩凤不熟吗?

她们两个可是朋友,在女学时还一处说笑玩闹。

素纹进了浣莲阁,立在花厅门福身道:“姑娘,吉时到,要去聚华厅开始仪式。”

洛俪起身,铁彩衣紧跟其后。

汪灵心里暗骂铁彩衣不懂眼色,岂知铁彩衣也骂着一样的话。

今儿的及笄礼司仪请的是姜太太,赞者是铁彩衣,司仪的诵词、赞者的赞赋都是一早就寻人写好的,文辞优美。

洛俪披着长发进来,向尊位的铁氏行礼跪拜,以谢祖母养育之恩。两侧坐着的太太奶奶与姑娘们有好奇的,有惊艳的,有审视的,有探究的,表情各异,却同时被洛俪绝丽的容貌吃惊,着实这容貌长得太漂亮了,而妆容适当,多一分太浓,浅一分太淡,最引人注意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美,标准的凤眼,与铁氏很像,却眸光明亮如星子,一闪一闪,一转一流波皆有一股特有的韵味与风情。

姜太太捧着一篇诵词,朗声而读,洛俪跪在蒲团上,待她诵完,则由铁氏将洛俪的头发挽起,簪发,以示自家姑娘从今日起长大成人,是个大姑娘。

铁氏挽发簪发之后,便是赞者铁彩衣念诵赞赋。

铁彩衣有模有样,立在铁氏身边,用带着两分稚嫩的声音朗读起来,这赞赋是铁建树给写的,都是夸赞之词,其间也有说女儿家如何做一个贤妇等的话,但这些话也只寥寥几句带过。

赞者读完赞词,则由洛俪的两个大丫头:素纨、素绢二人各捧一个托盘,向观礼的太太、奶奶讨取贺礼,这是顺天府传下来的习俗,姑娘及笄这日,讨的礼物越多,预示着将来的福气越厚,给了礼物,观者还得赞上一两句,以示这家的姑娘极好。

洛子父子门生极多,再因为洛康的归来,整个江南一带的官太太们都云集在洛府,聚华厅里全都是人,排了好几排的坐儿。丫头们走一圈,托盘内全是珠光闪耀的首饰,珍贵的有东珠钗子、南珠步摇,有宝石的项链、缂丝赤金的镯子、玛瑙的头钗、珊瑚的簪子……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到,

这里正纳及笄福,素纹禀道:“老夫人,老候爷、三老爷与伯爷、大都督过来了说三姑娘今儿大喜,过来给三姑娘送份祝福”

洛瑞走在前头,笑声朗朗,江南所有人都知道他已是古稀之龄的老者,可今日见到,精神极佳,说话声音也好听,分明就是一个慈祥的长者,“我家孙女今日及笄,有劳各位太太、奶奶观礼哈哈……”他心情似很不错,走近洛俪,立有执墨捧过一只盒子。

里面是一本《兰亭序》

有人瞧见,唏嘘不已,而对洛俪早不熟悉,当年她离家,这字帖就在她的箱子里,显然是洛瑞刻意放进去的。

“我家俪姐儿长成大姑娘了,祖父心甚喜,将此孤本《兰亭序》送给你做及笄礼物,祖父希望俪姐儿不骄不躁,在法丹青上走得更远、更稳,亦祝俪姐儿平安快乐”

洛俪跪下一拜,“孙女磕谢祖父赏赐”她举起双手,接过洛瑞捧来的盒子。

她原是不想收的,可已拒绝过两回,现在洛瑞再拿出来,就算她不要,也要私下还与洛瑞,长者赐,不得辞。

洛廉与姜权道:“姜贤弟先请俪姐儿也是你瞧着长大的,与你自家姑娘没甚差别。”

姜权走到中央,笑呵呵地道:“世侄女今日及笄,世伯很高兴,听闻世侄女棋艺非凡,特将这一套玉棋相送。人生如棋局局新,世侄女的画幅幅称绝,世伯祝世侄女顺遂安康。”

洛俪跪下一拜,“谢世伯”依旧举起双手接过姜权馈赠的玉棋。接过之时,她看了一下玉棋盒子,双眸一闪,“世伯,这是盛唐玲珑道长的黑白玉棋?”

玲珑道长的黑白玉棋,黑子由墨玉制成,白子枚枚都是羊脂白玉,价值不菲,更因其源自玲珑道长之手,流传后世。

洛俪知晓此棋,前世时,曾成为窦国舅的心爱之物,窦国舅更是珍藏有加。

姜权大笑,“世兄、贤弟刚才没辩出,倒被世侄女认出来了。如此好棋当配得世侄女才是。”

姜太太身边,姜禧嘟着小嘴,“娘,当年我出阁,想要这副玉棋,爹爹却不舍,而今倒好,拿出来送给洛三娘。”

难不成,世交侄女还比不得自家亲生女儿。

姜太太低斥道:“你出阁时,你师祖公送了两幅字画添妆,你洛世伯也添了一幅价值不菲的头面,你洛世叔知你不弹琴,习练琵琶曲,花了重金请蜀中制器名家唐鹏为你制作‘明珠’”

姜禧道:“那把乌不溜丢的琵琶还是名器?”

姜太太抬手就打了一下,“没见识的,那是你洛世叔花了重金请唐鹏大师制的名器,你居然说乌不溜丢?难道你得了后,就没弹过琵琶,不知道音色、质地都是万中挑一的。”

姜禧怔了片刻,立时呼天抢地:“娘啊,我丢人丢大发了,我把那琵琶送给小姑子,我道那丫头,玉笛、古琴全没挑,怎就选了那么个模样不出奇的,原来是名器啊不行,我回家就讨回来,这可是名器……”

镇江候家的小姑娘,此刻尖着嗓子,直羞着姜禧:“三姨母真丢人,拿着名器当凡物。”

姜禧捂了她的嘴,“你再敢给我叫嚷,我就让丫头送你回家。”

姜太太睨了一眼,“早前我没瞧出来,还是昨儿你爹到洛家,几兄弟相聚,你洛世叔才说出来的。不光是你的琵琶,你姐姐的玉笛——明月,也是你洛世叔请唐鹏给做的。”

小姑娘一听,立时捂着小嘴。

姜禧乐了,“小雪,快告诉姨母,你娘是不是把明月给送人了。”还骂她不识金镶玉,也不止她一个人啊。

小姑娘低着头,她只当是寻常的,上回偷偷从姜祺的屋子里拿出来了,她现在搁哪儿了,小姑娘想不起,努力地想,只记得自己拿出来的事,后来随手丢到哪儿怎么也忆不起。

她年纪虽小,可一听外祖母说那也是名器,立时就觉得那件宝贝。

姜太太道:“你洛世叔这人重情重义,这次他长女及笄,万不能失礼。你爹昨儿回去,念叨了一晚上,说这些年要不是你洛世叔在京转圜,哪有我们姜家的安宁和乐。你爹只得他与你姑母兄妹俩,连个兄弟都没有,可不就与亲兄弟一样,瞧瞧你师祖、世伯,在你们兄妹的婚事上,人家可是照着亲祖父、亲叔伯的例来添的礼。你在这儿叫嚷礼厚,没的让人瞧了笑话,回头你爹和你祖母听见了,少不得又要训你。

你这孩子,也不想想,你洛世叔给添的妆,能是凡物,居然当成普通琵琶给人了,将来留给你家霜儿也成,这名器难求,有几家贵女能得上这种好东西的?”

姜禧为了引起姜太太的注意力,此刻抓住镇江候的女儿赵雪,嘴里逼问道:“小雪,把你娘的明月弄出来,姨母与你换?”

“拿明珠换明月?”

“你想得美,我用一支玉笛与你换。”

赵雪摇着脑袋,她若再小些,就被哄了去。

她可听人说了,大舅家的姜彤就是个傻的。在女学里被那些喜欢玩闹的女学子哄得说了家里的秘密,害得大舅母被姜家老祖宗与姜太太给骂得不轻。姜大\奶奶将女儿教了几回,最后的结果是姜彤看到比她年纪大的女学子与自己说话,吓得调头就跑,躲到学室里不敢出来,生怕说错了话,回家又被长辈训斥。

对姜彤来说,女学里那些比她年纪大的学子就是猛虎恶狼,一个个坏得很。

赵雪奶声奶气地道:“姨母的玉笛又不是名器,我从娘那儿得来的是名器,你用十支换我一个,我也不换。”

姜太太将赵雪搂到怀里,嘴里笑道:“瞧瞧我这乖外孙女,多聪明,你姨母就想哄你的宝贝,你别听她的,回头哄了你,你还要帮她说好话。”

姜禧嘟嘟囔囔一阵,她嫁的秦省都督余家嫡长子,而今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居长,儿子刚三月余,这次回娘家,是因为听说姜祺那边遇上麻烦事了,从大兴府到江南不算太远,就回娘家瞧瞧,两个孩子都没带回来。

姜禧的女儿乳字霜儿,而今不到两岁,正是活泼可爱之时。

姜禧咬了咬唇,“上回,不是说你从洛家分了几斤药酒,洛伯娘收了你十两金子一斤?”

姜太太用手凿了一下姜禧,“你怎么没学到我的一半聪明。”

难道不是这样的?

姜太太摇了摇头:笨丫头啊那等珍贵的药酒,如果不这样说,求娶的人多了,洛家哪有这么多,只有这样说,旁人才不好讨要。

就凭他们两家的交情,人家怎么可能收钱,只是对外头的说辞,也只有姜禧这样的居然信以为真。

姜禧立时心下一沉,“那我今儿来,不是给俪妹妹的礼太薄了?回头祖母不会骂我眼皮浅吧?”

姜太太懒得理会她,她出门时可是问她“你有珍贵的贺礼没?没有说一声,我帮你备。”她当时说是有的,还好今儿来的人多,也没人注意到她送的是什么,否则多丢人啊。

洛廉送给洛俪的是一套籍,只听到周围在议论,好似什么珍藏,价值不菲。

这会子是洛康给爱女赐及笄礼:“我儿端庄善良,秀外慧中,知你喜爱茶道,就送你一套香茗大师的玉石茶具。祝我儿幸福安康”

洛俪举手接过,“谢父亲”

洛俪将所收的礼物尽数交给了素纨,她又递给了素缱素绻姐妹。

洛瑞笑道:“打扰太太、奶奶们了,老夫这就带着三位老爷离开,还请大家莫要拘谨。”他抬手做了一人动作,姜权、洛廉等人跟着退去。

姜禧低声道:“娘,我发现爹和师祖的背影很像,爹不会就是师祖的儿子吧?”

姜太太抬手就拧了一把,这臭丫头,都当娘的人了,怎么口无遮拦,想起一句是一句。姜家老夫人与洛子的母亲王氏一样,都是年轻守寡。后来得识铁氏,两人一见如故。姜老夫人欣赏铁氏的个性坦荡、率直、敢于担当,铁氏赞赏姜老夫人的贤惠性情好,二人结成了异姓姐妹。

姜老夫人当年到洛家窜门,王氏觉得姜家老夫人与自己年轻时候一样坚强,多有看顾,两人投缘,王氏便收了姜老夫人当义女,姜老夫人才会如此护洛家。

没有洛家,就没有姜权现在的荣华与才干。

洛瑞是姜权的先生,在拜师以前,也得亲切地唤洛瑞一声“姨父”,后来拜了师,这才改口唤“先生”。

姜权自幼丧父,是拿洛子当父亲一样看待的。

姜太太道:“你敢把这话搁你爹跟前说,看他不打死你,没大没小,胡说八道。”她颇是无语,若非余太太是她表姐,她都不知道姜禧这是什么脑子,都嫁人当娘的人,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姜禧道:“我这不是低声说的。”

第280章 欢聚(12000+)

续上章:姜禧……在想些什么。

洛俪的及笄仪式结束。

苏氏朗声道:“太太奶奶、姑娘们可以一处尝尝茶,吃吃点心,今儿府里待客的茶,是香茗大师亲手制作的铁观音,点心里头有应天府古塔寺讨来的菊花饼,亦是极好的。午宴用的酒是我们府里自制的药酒,有养颜驻颜之效。因是药酒,每人限量,一人五钱。二十年的女儿红管够”

太太奶奶附和了几句,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处闲聊,还有的出了聚华厅,在外头的凉亭、帐篷里说话,今儿的洛府后花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如诗似画,而贵妇贵女们更是往来穿梭,原有想着仪式结束就离开的,听说晌午备了驻颜药酒,更听外头说,姜家老夫人便是喝了这酒,眼疾好了、风寒腿也痊愈了,这下子更没人离开。

一斤药酒十金,这还是成本价,吃上五钱,便能将本钱尝回来,这只小部分的想法,而江南各地赶来的官太太、贵女们,则是想见识这十金钱斤的药酒是什么样儿的醢。

洛俪这会子被汪灵等人包围着,挤在一处说着话儿。

不知是谁提了个开头,说到咸城女儿节才艺赛的事。

“听说洛姐姐一去咸城,吓得天下才女退避三尺,不敢与洛姐姐比赛才华,往届人海如潮,热闹非凡的赛事,突然就没几个人了。缇”

洛俪抿着嘴笑,学着当初洛倩及笄时的样子。

果然,汪灵接过话道:“那些人根本比不过洛妹妹,站出来比了更丢人”

“我表哥就去咸城瞧过,说洛姐姐会跳真正的《惊鸿舞》,还将舞谱传人了扬州一个叫李鸣蝉的才女。”

扬州知府的女儿道:“我听说有个叫关燕燕的就会跳《惊鸿舞》?”

“我表哥去瞧了,说她跳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惊鸿舞》许是偷学洛姐姐的,跳出来都没洛姐姐好看。”

洛俪努力扮得端庄有礼,想到洛倩当年坐在贵女中间,一张脸都笑得僵硬了,她是深有感触。前世的她,及笄礼是在皇城办的,虽有热闹,可来的贵女一个不认识,就连窦华浓、杨玉梅也到了。那日的情形,简直可以说很糟糕来形容,着实是窦华浓拿她与池宪私订终身的进行讽刺,气得她几度绷不住就要发作起来,忍得几尽疯狂,虽然没发作出来,可后来还是有人传“洛三娘性子不好”类似的传言。

洛俪看着何安,“安姐姐的妆容好别致,身上的香膏味儿也好闻。”

一句话岔开,贵女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女容来,从哪家的胭脂铺子的胭脂好用,到哪家的雪花膏气味好,又说到眉毛应该怎样画才好看。

蘅芜女学开设有礼仪课程,除了女子的礼仪,还有仪容,指的女子妆容,从衣饰打扮到首饰搭配再到如何化妆都有详细的讲解,听说这课程,便是皇城的菡萏女学也没有,这也是当初孟德龄来到顺天府,被贵女取笑的原因。

洛俪笑道:“我前阵子迷上做香丸,曾与二嫂嫂去乡下,采了好些桃花、槐花、杏花、海棠、梨花做香丸子,味道还不错,回头姐妹若喜欢,一人挑一枚,装到香球里头戴着比香囊雅致,也比香囊好闻。”

另一个贵女叫嚷了起来,她是钱塘某位知县家的女儿,尖着嗓子道:“原来洛姐姐真会做香丸子。”

“你这怎么说话的?洛妹妹都说是自己做的,还会骗我们不成。”

贵女笑了一下,道:“我有个堂姐,在皇城菡萏女学读,她写信说,洛世叔的小女儿洛四娘身上带了一种好闻的香丸子,戴一个被人偷一次,连丢了两次,再不敢戴了。说那香丸子与宫里娘娘用的差不多呢,气味清香,不淡不浓,最是好闻的……”

戴一次被偷一次

这偷儿专偷人香丸子?

贵女信誓旦旦地道:“真的菡萏女学开设了制香课,不是必学的,愿意学制作胭脂水粉的学子就可以在开课的时候去学。制香课的女先生就曾追着洛四娘问,问她身上的香丸子是哪来的,早前以为是宫里娘娘赏的,一问才知道是洛姐姐制的呢。”

洛俪心下沉沉,她没想这样啊,只是觉得她们来,自己也示好,送个小礼物,被这贵女一说,倒显得她刻意了。

姜禧现在嫁人了,当属“奶奶”圈的。

这会子见几个年轻奶奶围在姑娘们那一圈里,正津津有味的讨论什么香丸子,这一听是洛俪自己做的,她记得洛俪还会制药酒。

“俪妹妹,快把你的香丸子拿出来。你制的香丸子,我可得多抢几枚,药酒就是精贵物,料想香丸子也一样。”

洛俪道:“禧姐姐,那东西难置得很,十来斤桃花只做得一枚,而且桃花味的香丸子,成亲的人不能用。”

其中有懂晓的贵女道:“桃花有化血去瘀之效。”

汪灵早已经等不及了,催道:“妹妹拿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何宁嚷道:“还有我我想多讨一枚。”

还好她做的时候就捏得小,外头裹的蜡丸大。

洛俪唤了素绢,让她回去取来。

太太装作不感兴趣。

年轻奶奶们听说有香丸子,都围了过来。

待丫头抱着盒子,启开盒盖时,里面一层层放的全是香丸子,每一层都放了个纸条,写着“桃花香丸”、“杏花香丸”、“槐花香丸”、“梨花香丸”,又或是蔷薇香丸等。

洛俪道:“姑娘奶奶们先一人挑一枚,若是再有剩下的,有需要的可以多取一枚。”

主人发了话,也没人异义。

每人各挑了一枚,放在鼻尖闻了又闻,嗅了又嗅,奶奶们都像约好的,没一个挑桃花香丸,但姑娘们多喜欢那香味,淡淡的,很是好闻。

因里头的量小,一人一枚,最后还剩下了十几枚。

不等丫头搁下,姜禧冲了过去,一把抱过盒子:“剩下的全都归我了。”

赵雪正和两个同龄的小姑娘玩,是听了一个侍茶的丫头说:“三位姑娘怎还在外头看花?聚华厅里,这会子正领着香丸子呢,这可是我们家三姑娘亲手做的,外头花重金也买不着。”

赵雪一听,心下好奇,带着两小姑娘回来。

何宁道:“禧表姐,里面还有十几枚呢,你再匀我几枚,你又用不得桃花香丸,把桃花味的给我。”

姜禧启开盒子,“桃花的还剩三枚,都拿去罢。”

汪灵一瞧,伸手就抢,一把抓了两枚,一副打了胜仗的得意模样。

何宁只得了一枚,自是不甘心,“禧表姐,匀我几枚。”

“你自己手脚慢,被汪灵抢了去,与我何干,这里面都我的……”

赵雪提着裙子站在姜禧跟前,仰头看着姜禧,“三姨母,你真丢脸,主人家的东西,你抱着人家盒子就不撒手。”

“小姑娘家家懂什么,这都是好东西,俪妹妹说了,每人取一枚,若有剩下的,有需要者再分,我是最需要的,我喜欢这些香丸子,就全都归我的。”

赵雪将小手一伸,“我们几个也是姑娘,我们还没领呢,快放下来,给我们挑几枚。”

另两个小姑娘道:“就是我们在外头看花,刚听丫头说了才知道香丸子的事,你不能把我们的也给贪了去。”

“我贪你们的,就你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香的臭的,没的白瞎了好东西。”

赵雪指着姜禧,见理说不通,只能耍狠的,“三姨母,你再抱着盒子不放,我就告诉外祖母去,说你失礼。快把盒子放下来,就你最需要,旁人都不需要,太太那边也有人想要的,怎么你就霸占了去。”

姜禧看着洛俪。

洛俪笑微微地道:“小雪说得是,禧姐姐,小雪她们还没挑呢。”

姜禧打开盒子,赵雪人小动作快,双手齐下,立时就抓了四枚在手里,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另两个小丫头反应快,也学她的样下手抢,只是她们还没抢何宁、汪灵就开始抢了,另几个贵女觉得有趣也跟着下手。

待姜禧想合盒子时,里面已经空了,气得她跳了起来,“你们这些姑娘,越来越没个样子,都是读女学的,太失礼了居然抢别人的东西。”

何宁歪着脑袋,抓着手里的香丸子,一枚一枚地闻嗅着,“只有抓到手里的东西才是归自己的,禧表姐抢得,我们为甚不能抢。”

就连六岁的赵雪都知道下手抢,一抢就抢了四枚。

知县家的姑娘、同知家的千金,相比姜家、汪家姑娘奶奶要胆小许多,着实不敢失礼。

姜禧丢下盒子,追着何宁道:“你抢了四枚,快还回几枚来,臭丫头,你胆儿不小,居然敢抢我的东西,快还回来……”

何宁转身就跑。

姜禧见何宁跑了,要向汪灵讨,汪灵更为灵活,一转身就往太太那边跑过来,还献宝似地给汪太太闻自己新得的香丸子:“禧姐姐太厉害了,把盒子都抢了去,她抢我也抢,这是我抢来的。娘,你快闻,真的很香,是俪妹妹自己做的香丸子,所有年轻奶奶、姑娘都得了的。”

汪太太笑道:“这些东西,也只你们这个姑娘喜欢,留着自己用吧。”

姜禧追了过来,指着汪灵道:“汪叔母,灵妹妹太过分了,哄着我要拿桃花香味的,把其他的也给抢了,她今儿抢了好几枚,桃花香味的我不要,好歹把另几枚还我,我可抢了半晌,就只得了一枚。”

汪太太道:“灵儿,给你禧姐姐。”

汪灵不愿意。

汪太太的话她又不能拒绝。

谁让姜禧的爹官职高,不甘不愿地掏出几枚香丸子来,旁边一个太太瞧见,随手拈了一枚,放在鼻尖闻了又闻,“香味真好,闻着怪舒服的。”这样子是不打算还了。

汪灵将桃花香味的挑出来,将剩下的三枚给了姜禧。

姜禧得了香丸子,一回头又去找何宁。

这是她表妹,何宁可没打算还的,“你得你的,我得我的,都进我包里了,你再让人掏出来,这是何道理?”

姜禧咬了咬唇,“小没良心的,我让你取,反被你累得给其他贵女抢了,这会子倒说此等话。”她去追赵雪。

赵雪一见她就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大叫:“外祖母,三姨母要抢我得的香丸子,外祖母救命”

姜禧追了半晌,没得着。

一时间,其他贵女觉得这样好玩,故意要抢别人的香丸子,整个后花园里闹得嘻嘻哈哈。

姜太太轻叹道:“想当年,我们也是如花之龄,看看这些孩子,才发现自己老了。”

汪太太道:“我们是老了,可是我怎觉得洛嫂嫂近来越发年轻了。”

苏氏笑了笑。

她年轻了?莫不是上回洛俪说给他们熬的驻颜排毒汤有效,拉了两天肚子,还出了灰色的汗珠,她自己也觉得浑身是劲。

“还不是那样,我都做祖母的人,哪还能年轻,你们可别取笑我。”

晌午时,洛家的酒席备得很体面,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最先上的是一人五钱的养颜药酒,香味扑鼻,饮下后,浑身通泰,暖融融的。养颜药酒后,有二十年的女儿供大家饮,太太奶奶们也就是象征性地倒了一点小饮,喝了养颜药酒,再吃这女儿红就觉得难喝了。

未时一刻,午宴结束,太太奶奶们陆续告辞离去。

到得未时三刻时,除了几家世交、姻亲,几乎都已经走干净了。

然,姜太太、何太太却没有离开。

姜禧闹腾了一场,早早带了赵雪回大都督府。

洛俪曾有些懒懒地依在铁氏怀里。

铁氏笑呵呵地半搂着她,一脸宠溺。

何太太正在说一双女儿的婚事,“也不知道是谁,在外头乱传安儿、宁儿姐妹俩的事,好好的贵女,硬是被说成克夫命。洛大嫂嫂,你说我这都是啥命呀,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尤其我家安儿,规矩礼仪、才干处处都不落人后,被那谣言给毁了。”

姜太太轻声宽慰道:“妹妹也莫急,总会挑上好的。”

“姑苏那边不成了,我想在顺天府挑挑看,再耽搁下去就十八了,给官府交罚银,我可没这脸面。”

大赵朝廷有规定,女儿养到十七岁必须出阁,不出阁就要处罚银,虽然一个人交得不多,一年只得二百纹钱,可各家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苏氏道:“妹妹可瞧得起琼林院那些有才干的寒门学子?”

何太太凝了一下,她真拉不下面子,心头转桓了一番,“听说郑国候梁俊是个好的,今年有二十了吧,在皇城订没订亲?”

姜太太想了一阵,这才忆起谁是梁俊,“我真把他给忘了,这后生文武兼备,听说连太后、皇上都是看重的。”

何太太道:“梁俊是洛大哥的门生,若是洛大嫂嫂来保这桩媒,许就成了,我家安儿看着话不多,也撑得起门庭,这些年是当成世族宗妇培养的。若将宁儿许他,我也不放心,宁儿这孩子心思单纯,不如安心处事得体、行事沉稳。宁儿的婚事,我是想许个寒门学子,可安儿更适合做名门宗妇。”

如果不了解,定会以为何太太胡说。

可洛俪却深切地知道,何太太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洛倩及笄之时,她第一次见何安,就知道这女子不简单,她沉得住气,话不多,但一口唾沫一口钉,是极有份量的,举止也让人挑不出错来。明明是双生姐妹,模样不同,性子更是不同,一个沉静,一个活泼跳脱。

苏氏道:“没在一处,只能写信去问问。”

洛俪坐直身子,徐徐答道:“伯娘,上回我听梁姐姐提过,她说杨丞相看中了表哥,想把他家女儿许过去,表哥一听,想到那是保皇派的人,寻了个藉口躲开了。”

何太太想:杨丞相看中的人,那可是一只老狐狸,如此说来她的眼光还真不错,立时来了十二分的兴致。

苏氏道:“俏儿可有提过,梁俊亲事的事?”

洛俪道:“皇上打趣过,说将定西大将军马家嫡长女许配他。表哥说那女子不合适,受不得她的性子,我倒是听梁姐姐说过,好像梁姐姐有一次在皇城老店里遇到了马姑娘,对马姑娘的印象不错,梁姐姐有意让马姑娘做她大嫂,离开江南的时候,还说回去再劝劝表哥,看他乐不乐意。”

姜太太道:“哪有姑娘家插手兄长亲事的理儿,我瞧这事,指定还没成。洛大嫂嫂就帮忙转圜一番,梁俊二十,安儿十七,这可是正好么,她这个年纪,我们家祺儿、禧儿都当娘了。”

这一句话,更让何太太忧心不已。

“安儿居长,她的亲事得定下来才能说宁儿的,这次来顺天府,她是不肯来的,是我好说歹说才哄了她,她也怕被人议论说笑,反是宁儿是个心宽的,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苏氏道:“回头就让学舟给梁俊写封信,先问问他的意思,若是能成,这也是一桩极好的良缘。”

何太太笑道:“有劳洛大嫂嫂了。”她面露感激,“从顺天府到皇城,若走铁家镖局传信,半个多月就能回消息,我且等到那边回了信儿再回姑苏。”

她此次回顺天府,原就是为了两个女儿的亲事来的。

若亲事定下来,她也算了结一桩大事。

素绢站在凉亭外头,“禀姑娘,郑国候、梁姑娘从皇城给姑娘挑礼物来了。二爷已令人将箱子送入浣莲阁。”

洛俪福了福身,“祖母、伯娘,我先去瞧瞧,许里头有梁姐姐的家,若是表哥订亲,她肯定要提的,若不曾订亲自就不提了。”

何太太乐道:“这感情好,若真是如此,倒不必写信去问,直接请洛大嫂嫂保媒就成。”

洛俪回到浣莲阁,送回的是一只箱子,不算太大,里头装了两个锦盒子,盒子上头就如洛俪所想的那样,搁了一封家,洛俪拆开家,能瞧出梁娥眉字里行间流露的喜庆。

先是道贺洛俪及笄,说紫盒是梁俊给她的及笄礼物,而大红盒子则是她备的及笄礼物,又说想送的东西太多,最后兄妹俩一合计,各送各的,梁俊从司宝局定制了一套头面首饰,梁娥眉则是送了一套西域颜料与一套名家制作的白玉狼毫笔。

最后,梁娥眉道:“哥哥终于决定订亲了。四月十八遣了媒人上门,请的是吴姨去的,马家老夫人代马姑娘应了,马家生怕返悔,拦着吴姨不让走,当即请了算命先生、大师上门合八字,一合就称是天作之合,当日便换了庚帖。我给妹妹写信后,就要预备两家小定之礼,哥哥的亲事订了,我也放心了……”

洛俪看罢了眼,想着凉亭里还有人等着音讯,让素纨处理礼物,自己去回话。

她将信递给了苏氏,苏氏一瞧,颇是遗憾地道:“就差了几日,四月十八请了皇城三太太带着媒人去提的亲,马家老夫人做的主,当天就给订下来了。”她恐何太太不信,将信递给了何太太瞧。

何太太一瞧,当即骂道:“这马家的女儿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哪有人家登门求娶,缠着保媒不让走的,还马上请算命先生、大师上门合八字,一合下就换庚帖,约定小定之期……这……”

简直闻所未闻。

何太太就瞧上了梁俊,结果被人截足先登了。

这一切都是命

怎就差那么一点呢,如果她早些想起来多好,这亲事指定就是她女儿的。

洛俪努力地想着前世的何安嫁的是什么人?又用心地想何宁的归宿……

前世的她,此时正一心迷恋着池宪,就是家里人的都不过问,更别人世交各家的事,她只是依稀记得,素纨曾与她说过,说何安嫁的是皇城世家崔氏,世家子是个纨绔,并没有太大的毛病,镇日无所事实,亲娘早逝,继母故意将他养废。是由他亲祖父选的这门亲事,说何安是照着宗妇培养长大,可堪重任。

崔老太爷认识洛瑞,曾写信与洛瑞,问江南贵女可有大方端庄,行事得体,可堪宗妇重任的,请他代为举荐。那时,洛俪已经嫁出洛家,而何安的年纪原比她长两岁,就更长了。

续上章:崔老太爷认识洛瑞……就更长了。

第281章 中蛊

洛康没有接话,捧着这两枚药丸子,有欢喜,亦有繁复情绪在心,“早些歇下。樂文小说|”

洛康收好瓷瓶离了房间。

房门半掩,素纨待洛康离去,复又回了房间。

洛俪立在窗前,铺了笔墨,垂眸习字练完,一边摆了个火盆。

姑娘的动作、习惯与洛子很像,洛子练完字,将废纸掷入盆中烧为灰烬,除了留下来的字画,从无败笔醢。

素纨、素纹、素缱、素绻都是大丫头,翠纱、翠丝是跑腿小丫头。

现在几个丫头挤在一个下等客房里,素纨不愿待那边,便在洛俪跟前侍候着。

素纹在下等客房坐了一阵,就听翠纱翠丝在那儿拌嘴,两个人都想抢靠近窗户地方睡,不过就是个大通铺,也值得他们吵成这样缇。

另一边,传出铁彩凤的怒吼声:“呸呸你们晌午就给本姑娘送这种难吃的点心,本姑娘是第一山庄铁家的大房的嫡出姑娘,你们敢这样对我,信不信我把你们赶出铁家大船。”

素纹低声道:“铁五姑娘胃口好,上船的时候,两个服侍丫头预备了不少的点心、零食,从前儿到今上午,把好几天的干粮全吃完了,闲得没事,要找护船人比试武功,打不过人家还打,打完了就回客房吃东西,吃完了又去打。

今儿晌午让船上给她送吃的,又闲点心太难吃,让两个丫头去厨房做吃的,也挑了一堆的毛病,非逼着两个丫头把做的几盘子吃完,还说‘下次再做难吃的给我,你们俩就吃完。’”

铁彩凤了不得,她们家姑娘不知道比她尊贵多少,人家也没像她那样折腾人。

铁彩凤有时候恼了,会拧人、掐人,训斥、骂上一顿还是轻的。

可这些丫头,都是铁家的家生子,有父母家人在铁家船运、当铺等生意里跑腿、当管事的,自不敢惹她。

洛俪道:“你告诉铁五姑娘,往后一日三餐,她来我这里吃。”

“是,姑娘。”

这里刚传了话,铁彩凤就过来了,进门就笑,“表妹,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我的果点被两个馋嘴丫头给吃光了,饿得我今儿前心贴后背。”

后头的两丫头,大眼瞪小眼:五姑娘,你不带这样的,明明是你自己吃光的,却赖在我们头上,瞧瞧你长得珠圆玉润,一瞧就是吃得多啊。

洛俪指了指八仙桌:“凤表姐吃罢”

“凤表姐,凤表姐,这个好听,比你唤我铁五表姐好听多了,以后就这么唤我。”她抓了点心、饼饵往嘴里塞,“水,水,快给我倒水,我今天饿惨了。”

洛俪蹙了蹙眉,铁彩凤吃相这么难看?她几下就把点心给吃光了。

铁彩凤傻笑一声,“俪表姐还有没有吃的,我还是好饿。”

素纨道:“我去取些果子。”

不多会儿,素纨提了一篮子果子,上面闪着水光,一瞧就是刚洗过的,铁彩凤狼吞虎咽地啃着,动作粗俗,就似好几天没吃饭。

洛俪问道:“凤表姐在顺天府也这样吃东西?”

“不是”她微怔,“也真是奇怪了,我自从上船睡了一觉后,醒来就特别饿,不吃饱就不成,不吃饱我就想打人、骂人,可一吃饱,我就觉得心情极好,呵呵,我没想到一上船,我这么能吃,所以备的点心水果、卤食全被吃光了。”

洛俪搁下笔,一个转身,抓住铁彩凤的手腕,上头有一道青色的线,“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铁彩凤啃着苹果,“是上船之后冒出来的。”她一答完,“啊,是青线,我不会中毒了吧,呜呜,我一定中毒了,完了完了,我一定是中毒。”

服侍铁彩凤的两人丫头奔了过来,一脸惊慌,若是主子中毒,她们也没法交代,虽然今儿铁彩凤因饿了发脾气,可她样一点不怨她,铁彩凤是中毒了。

洛俪坐在铁彩凤对面,她在芙蓉岛看过一些奇闻轶事的籍,其中有一本《百蛊奇谈》的,上面介绍了一百多种蛊虫,像铁彩凤这种状况,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中蛊了,“凤表姐中蛊了,中的是饿蛊。”

“饿蛊,这是什么蛊?”

“一种苗疆奇蛊,是一种奇怪的小虫子。它被置入人体内,会不停散发一种毒素,刺激人的饿觉,提醒你,你饿了,饿得受不了。可一旦吃得过多,你又会呕吐,将吃下的东西给吐出来,看似吃得多,中得此蛊的人不出两月就会骨瘦如柴。”

铁彩凤不再吃苹果,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我是什么时候中蛊的?”

两个服侍丫头努力地回想着。

洛俪等着她们忆起些什么。

侍女甲道:“小婢想起来,上船的时候,有一个从船上下来的斗篷人碰了姑娘一下,当时姑娘还气得大骂。”

那人似乎是刻意撞了铁彩凤一下。

铁彩凤当时很生气,冲着他就骂:“你找死走路没长眼睛?”

他人凝了一下,突地调头回来。

铁彩凤只看到一张煞白的面容,不由得后退数步,“你……你想干什么,想打人吗?本姑娘可是第一山庄铁家的嫡女,我是会武功的。”

他却勾唇露出一抹笑意,突地抢先上了船,道了句:“上等五号房”

“客官,这房间已经被人定了,你要再住,也得预订明日的铁家大船,这船上的客房全都是昨日之前就定出去的,人家连船资都付了。”

那人很是张狂,“我与他谈,要不他去下等房睡通铺,要么将上等五号房给我。”

上等五号房那边就过来了一个贵公子,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抬箱子的、提着食盒的,还有两个貌美的丫头。

斗篷人道:“把客房让给我,五片金叶子就是你的。”

贵公子原有质疑,可看着制作精美的金叶子颇是心动,这十之二成的叶子就足够从顺天府坐到应天府,何况人家付了五片金叶子,他接过起金叶子,“下船,明日乘船回应天府。”

铁彩凤忆起那人,当即跳了起来,“是他,一定是他走,我们找他算账去。”

洛俪、洛廉、铁彩凤订的是上等一号、二号、三号房间,而铁彩凤住的正是一号最边上的房间。船共有三层,一层设有五间上等房,自是比不得真正的客栈房间,一间也就十五六坪大小,里面有一张木榻,又有一张榻,八仙桌、案,几件东西一摆,里面满当当、挤挨挨。虽说挤,但因摆设得当,房间显得很是得体。

二层是中等客房,也有五个房间,但房里设的是上下铺,一个房间有六个床位,按床位收费。

三层是下等客房,里头全是通铺,一个通铺上可以睡六至十二个人不等,可以按人算钱,也可以按包房算钱。

上等客房统络是照着包房算的,从顺天府抵达应天府需船资一间二十两;而中等客房有两种收费方法:按床位计,一个床位三两银子,一个包间是十八两银子;下等客房包间一间十五两银子,按人算则是一人一两银子;又有货舱,一人一个座位,船资二百纹。

五号客房外头,铁彩凤正立在那儿:“妖人,给本姑娘滚出来,你使坏都害到本姑娘身上了,知不知道本姑娘是谁?本姑娘是第一山庄铁家嫡姑娘,你敢算计本姑娘,我叫人把你丢下河去。”

无人作声。

铁彩凤走近门,用脚踹着,直将门踹得震响:“妖人,滚出来你居然敢给本姑娘下蛊,我要杀了你你滚出来”

屋子里,坐着一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面容苍白无血,嘴唇发黑,正闭眸逼毒,被外头的铁彩凤一吵,立时气息乱窜,“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浑身剧痛无比,他歪坐榻上,满脸痛楚,哪来的刁女?他命休矣

铁彩凤在外头叫嚷一阵,见无人开门,“妖人,我知道你一定在里头,快给我滚出来,再不滚出来,我可要撞门而入。”她拼足全力,洛俪以为她真要撞门,铁彩凤却打了个手势,对她的两个侍女道:“撞门”

两侍女一望,嘴里发出一阵嘶喊。

啊——砰——

双双撞入五号客房。

此刻,四号客房里出来一对年轻夫妻,正一脸好奇立在长廊上张望,这长廊外头有栏杆,以防客人掉落水里,河风吹拂着衣袂。

铁彩凤气冲冲地抓住面容苍白的男子,“给姑娘我装死,你以为我会饶了你,快帮我解蛊,否则我将你大御八块。”

洛俪蒙上轻纱,带着素纹移了过来,门大开着,里面榻上的男子歪倒在床上,面色苍白无血,就似死人一般,眼睛微阖,嘴角有黑血溢出。“凤表姐,应该不是他?”

“从我出门到上船,就只有他撞过我,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洛俪走近,探了一下他的气息,“他中剧毒了,原本在运功逼毒,被凤表姐一闹,走火入魔,逼毒失败,命悬一线。”

铁彩凤现下认定是五号客房的人给她下蛊,非要找人算账不可。

侍女乙叫道:“姑娘,你闯祸了,如果他死了,万一他师门寻上山庄,老庄主肯定会罚你。铁家有祖训,无论是在外历练,还是在外云游的弟子,不得滥杀无辜,姑娘……”

洛俪厉喝道:“你们现在出去快出去”

人命关天,还是救人要紧。

铁彩凤听说要死人,她是想杀人,可她从小到大还杀过兔子、老鼠,还真没杀过人啊,她就是做得凶狠。

主仆三人退出客房。

洛俪扶起陌生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取出两枚药丸,“素纹,倒一杯清水来。”

她捏开男子的嘴唇,将两枚药丸塞至嘴中,又与他喂了水。

洛俪道:“素纹,你先留在这里照顾他,若是他醒来再回去。”

“是,姑娘。”

洛俪出房门时,铁彩凤怯怯地道:“俪表妹,他没死吧?他死了,谁给解蛊,呜呜,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命是保住了。”洛俪道出,“凤表姐的蛊中得莫名,这可是江湖中不常见的蛊。你再仔细想想,手腕上的青线几时出现的?”

侍女甲道:“出家门到码头,除了五号房的黑衣人,就没人撞过我们姑娘……”

洛俪回到二号房,继续提笔练字。

素纨坐在五号客房里做女红,绣的是洛俪用来绑头发的丝绦,就像她现在头上绑的那种湖色银线波浪边丝绦一样,上面绣了点点白色花瓣,很是别致,这次绣的是黄色线绦,头绣了雪花纹,边上用银线描边。

洛俪练了一会儿字,将废纸丢入火盆,又习练了一阵画儿,一个时辰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五号房里,男子悠悠地醒转,睁眼时,就见桌前坐着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手里拿了个巴掌大的小人,正瞧得笑呵呵的,时不时传出低低的笑声。

男子坐起身,轻咳一声。

素纹抬头,“咦,大侠醒了?你看上去好多了,脸色也不再苍白了,嘴唇也红了。”

他的毒,莫非已经解了?

男子此念一闪,试着运气,果然是解了。

这怎么可能,这种毒除了神医谷,无人可解。

“是……是你救的我?”

素纹摇头:“我哪有这种本事,是我们家姑娘救的。你既然醒了,我就得回去给姑娘复命。”她站起身,将针线活放到一边。

她家姑娘,是哪一个?他下船之后又再次上船,是他因为几日前毒发,应该在进江南后的第一个码头下船。他要从那里再转往神医谷,可没等他下船,就毒发昏迷过去。他身边无人,一觉醒来时,发现已经过了三天。这船直达顺天府,中间不曾停歇,他只能到了顺天府后再乘船回去。

黑衣男子一脸疑惑:莫非那姑娘就是神医谷的人,否则如何解了他身上难缠的剧毒?

他试着运了一遍内力,除了略有些体弱,旁的并无不妥,他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饼子,一口咬下,却已是一股霉味。将饼子吐了出来,他不知自己这次昏迷又是几日。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素纹道:“大侠,我们姑娘让我给你送些吃的来。”

“请进”

素纹推门而入,捧着托盘,将一大碗肉羹搁下,又有三个大馒头,另有两样小菜,一盘腌萝卜丝,一盘烧鸡蛋。

“这是新熬的肉羹,你用一些,姑娘说,对于今日凤姑娘的失礼向你道歉。其实凤表姑娘也是被吓住了,在顺天府都好好的,上船不久就被人下了蛊,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是被谁下的。旁的蛊还好说,偏偏是饿蛊,光听这名字都古怪得很。凤姑娘上船前,就与大侠相撞过,所以她们主仆才会以为是你下的毒,加上大侠又穿着黑斗篷,显得很神秘……”

素纹一边摆着饭菜,一边不紧不慢地念叨着。

男子问道:“你家姑娘精通医术?”

素纹道:“不知道着实我们姑娘会的太多,有时候突然露出一手,家里人都见怪不怪了。我们姑娘琴棋画无一不通,后来家里人偶然知道她茶艺精绝,再后来又发现姑娘会酿酒,还会做花露。大侠问我,姑娘会不会医术,我真不知道。”

“你不是她的侍女?”

既是服侍姑娘的侍女,怎会对自家姑娘擅长什么一无所知。

“我是她侍女,可我是前几日才被老夫人拨到姑娘身边服侍的,真不清楚。早前的素绢姐姐年纪大了要嫁人,老夫人说我年纪还小,让我服侍姑娘正合适。”

就算不一起长大的,也不该一问三不知。

从老夫人身边来的,自是家生子。

“姑娘是你家的,家里人不知道她会什么?”

“姑娘小时候中过剧毒,被家里送到山上休养,听说还拜过师学过艺。后来毒好了,人也健康归来,她对外头的几年支字不提,家里人才不知道她在外头都学了什么,姑娘不说,家里人也不问。想着那几年她定是过得极苦的,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原来也是有一段故事的。

瞧着这丫头的打扮,她家的姑娘定是大家闺秀,难不成她中剧毒时,被送去的地方正是神医谷?

男子心下一阵激荡,他要寻神医谷,寻了数月未果,着实神医谷太过隐秘,到过那里的人为数不多。他从别人那儿打听到,说神医谷位于顺天府与江南交界的一个深山山谷之中,方慕名寻觅前往。

素纹将饭菜摆好,道:“大侠先用饭,我们姑娘说,她救你一场,别让你被饿死。半个时辰后,我会来收碗筷,这些东西是船上借来的,不还回去可要扣银子。”

男子坐在桌前,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出得客房,看着两岸风光,不由得心旷神怡,此次还以为就此殒命,不想又活过来,不被剧毒纠缠的感觉真好,他闭着眼睛,正吸着空气,只听到一个女子恶狠狠的声音:“又是你这个装死鬼你害我被表叔骂,就是你给我下蛊的,快把我蛊毒解了”

男子回眸:漂亮的发际线,线条柔和的鹅蛋脸,剑眉、不大不小的双眼,鼻子修直,下巴圆润,瞧上去十八\九岁模样,皮肤带着浅浅的麦色,唇红得鲜艳。

铁彩凤看到一张俊美妖孽的脸庞,一颗心怦怦乱跳,脸颊一片粉红。“我表妹说,你不像是下蛊之人,我相信你不是坏人,可我中蛊毒了,我不解蛊毒会死。”

这态度,立时来了个大转变。

男子移眸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与一个少女并肩而行,少女蒙着面纱,话语不多,经过上四号房时,屋子里突然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作揖唤道:“可是吏部洛大人?”

洛康疑惑地看着来人,约莫二十多岁,着实不记得此人是谁。

男子自我介绍起来,“大人不记在下,我是顺天府金陵县的董守德,是天隆三年的进士,曾在翰林院做过庶吉士。三年前的四月,家父仙逝,我回乡丁忧,如今孝期已满,正准备回皇城求个实缺。”

洛康想了片刻,“本官想起来了,天隆三年的二榜第十四名进士,很好的成绩。”

他能记得此人,是因此人是顺天府人氏,对于每届考得好又同属江南籍的,他总会刻意记下。

“谢洛大人赞赏”董守德抱拳道:“这位贵女是……”

洛康道:“这是我嫡长女洛三娘。”

董守德忙道:“洛三娘名满天下,在下内子仰慕已久,常以今生无法结识洛三娘为憾。”

董守德是何需人也,洛俪前世对此人毫无印象,前世是她自己在铁家镖局护送下回的皇城,今生则是洛康到江南接他回去。

洛俪一见此人模样,心下很是不喜,“董大人当年不曾在琼林院读罢?”

董守德答道:“不曾,在下于峨眉院读。”转而,他大声唤道:“娘子,是吏部洛大人与洛三娘,你很仰慕洛三娘的,快出来呀娘子”

一个美貌妇人出了客房,款款福礼,屋子里还有三个孩子,最大的约有七八岁,最小的有三四岁,一男两女,男子最长。

董太太用带着怪调的顺天府话道:“妾身拜见洛大人见过洛三姑娘”

顺天府话说得不大标准,反有些像蜀省话,听到人耳里阴阳怪气。

董守德道:“洛大人,洛三姑娘猜得没错,在下是在蜀省的峨眉院就读,我母亲原是蜀省人氏,而我舅父在峨眉院做夫子。十四岁时寄住在舅家,十八岁时娶舅家表妹为妻,二十一岁时得中进士……”

就差将他家祖宗八辈的事都给通报一番了。

洛俪却在心下暗暗地琢磨: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只怕是一早就有人打听到洛康的行程,所以这才出现一个“同乡”,而这同乡还不是琼林院的学子。

董太太用不标准的顺天话道:“洛三姑娘是天下第一才女,听说今岁参加咸城女儿节才艺赛,令天下才女自请退避,姑娘之才当真亘古至今从未有过。”

洛俪汗滴滴的,不卑不亢地道:“董大人、董太太,二位请便吧,小女与家父想赏看风景的,改日得闲再聊不迟。”

董守德凝了一下。

第282章 救人

铁彩凤仿佛吃了火药,大叫着:“表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别人,说我中蛊毒了,为什么?”

洛俪淡淡地道:“凤表姐早前的声音大,上层船舱的住客没一个不知道,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坦坦荡荡。因我知晓,提醒一下别人有所防备,避免不必要的伤害,若是旁人遇到这种状况,也是会提醒的。”

铁彩凤闹得就差人尽皆知,现在再遮掩又有什么用。

侍女乙过来,“姑娘,你不是想喝肉粥,已经盛上了,你怎么不喝。”

“不喝不喝,想到这怪蛊要把我撑死,我就不敢吃。”铁彩凤叫嚷着进了一号客房醢。

她很怕死,怕被饿死,也怕被撑死,一吃到食物香味,她会控制不住自己。

侍女紧随其后:“姑娘,你还是吃点吧。”

洛俪望着铁彩凤的背影,“爹爹今晚屋里留梁霸在身边值夜。缇”

洛康道:“俪儿还是担心有人混入船上?”

“来人意图不明,我们小心一些也好。”

洛康深以为然,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防备一些更好些。

“俪儿让素缱姐妹陪伴身边,她们是你祖母赏的,有她们在,为父也能放心些。”

父女二人缓缓走到长廊尽头,穿过那道栏杆小门,立在了甲板上。

男子近了跟前,揖手行礼:“纪玄均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洛俪定睛看着面前的少年,长得很是英俊,有种男生女相之感,那一张脸半点没有江湖中人的气息。

洛康一手负后,并不说话,而是看着周围的风景。

洛俪道:“你怎会中如此深的毒?”

纪玄均道:“在下被仇人算计中毒,幸姑娘妙手得解。”

洛俪苦笑不得,“我不通医术。”

她见他毒发,性命垂危,正巧手里有九转玉露丸就喂了他两粒,有试药效的意思,也有救人之意,就算不能完全解毒,至少对方的命能保住。看到此刻的纪玄均,洛俪地知道两粒当一粒效果还是不错的。

纪玄均以为她是怕人知道源自神医谷,所以不愿被人打扰,连忙道:“是,姑娘不通医术。”

洛俪听着这话有些怪,想要争辩什么,又暗自忍下,走到洛康的身边:“爹爹,你到过很多地方么?”

“当年我离开江南入京赴考,之后遇上了你娘,成亲之后就在皇城翰林院做庶吉士。再后来,我去了沧州做知县,三年期满,考评上上,连升几级晋为知州,又三年后再次被评上上等,之后被调往皇城做了吏部员外郎。

天隆三年时,因黄河泛滥,却过西北一带赈灾,顺带巡视西北官场吏治。在西北逗留了八个月方才返回皇城,之后就晋为吏部左侍郎……”

洛俪俏皮笑道:“爹爹,当官的人都这样说话,你这番说起来,倒与刚才那位董大人有几分相似。”

洛康一凝,当即勾唇一笑。

洛俪再不管一旁的纪玄均,只当没这么个人,也没将救人一世放在眼里。

纪玄均知洛俪似乎并没有要他报/恩之意,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纠结,她救了他一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这姑娘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站了一阵,转身回了五号客房。

洛康见四下无人,方问道:“你可有法子解凤丫头的饿蛊?”

洛俪道:“没见过,只在上看到过。爹爹,你不会以为我懂医术吧?我真的不懂,只是看过一些杂,上面有些记载。”

“我就是随口一问。”

洛俪半是撒娇的偎依在洛康怀里。

洛康轻斥道:“及笄的大姑娘了,还会撒娇?”

“在爹爹眼里,俪儿就算活得八十岁,那也是爹爹的孩子。”她笑着偎依得更紧了,“小时候,爹爹都没怎么抱我,以后要补起来,快,爹爹再抱抱。”

“不像话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洛康顿了片刻,望着远处的风景,“俪儿,你在外那几年是如何过来的?”

“爹爹,快别问了,说起那四年,无趣得紧,我在一个山谷里,管家是哑巴、厨娘是哑巴,所有的仆人全都是哑巴。每日只有三师兄陪我,师父、师娘半个影子都看不到。

还好我离家的时候,祖父给我装了一大箱子的,我每日五更起床学习,夜里三更就歇下。

不过三师兄很厉害,他会做很好吃很好吃的饭菜,比我们家厨子的手艺还好。每到沐休日,我就像个疯子一样漫山遍野地跑啊跑啊,可我怎么也跑不出山谷,周围全都是大阵,方圆好大一片山林全都是阵,有林阵、百花阵、草丛阵、怪石阵、山峰阵……总之要出阵很难,运气不好就会遇到毒虫毒蚁,师父不传我布阵、破阵之法。

师父说,俗家弟子是不许学阵法的。我想大抵是怕我学会了破阵法,扰了谷中的安宁。师父还说,他答应我去谷中,就是为了给我养病,他不教我武功,不教任何东西,但是谷里的我可以看,最隐密的不能看。

然后有一天,师娘心血来潮,说她要制药丸,让我给她准备药,还写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炒药、切药、泡药……我用了半个月时间才预备好,跑去找找师娘时,师娘一个人泡在浴桶里看话本子直乐,气得我直跳。

我觉得好难过,想和她吵架,结果师娘说了一句‘丫头,我做药是给你用的。’我立时就没脾气了。后来,师娘制药,我就在一边瞧,瞧着瞧着就学会制药丸了……”

纪玄均是习武之人,虽然隔得远,可是那对父女的声音还是徐徐传来。

神医谷好像不是她说的那样。

她莫非不是神医谷的弟子,可若不是,她是如何替自己解毒的。

洛康又问:“你师父师娘在你离开时没说什么话?”

“师娘说,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是留下做亲传弟子还是回家。如果选择后者,永世不得再返谷中,且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她和师父的名讳。

我上船之后,师兄又重提了一次这话,说我在下船之前还有再选一次的机会,我说我想家,我想见到祖父祖母、伯父、父亲。师兄轻叹了一声,很是失望,之后乘船而去。

师父师娘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在我选择离开之后,我就答应不再提门派之事,着实门派之中只得师父师娘和师兄三人,而那些哑巴仆人则是被责令永世不得离谷之人。

谷里的人遍种百花,一年四季美如阳春,谷中亦种果蔬,亦有鱼塘,里面的东西比外头不知美味多少倍。师兄说,是因为谷里的泉水好。”

“这便是你为何不懂医术的缘故?”

洛俪到世外原就是调养身体,不曾学习医术,也不曾接受郑邪夫妇的任何传授技艺、武功,但是,她学会了惊鸿剑、行云功,还学会了制药丸了。

两种武功是她在水晶宫秘室里学来的,上面有剑谱,也有详细地讲解如何修习武功。

她想着制药丸的技艺,上官蓉虽没有明着说要教她,但上官蓉制药时并没有避着洛俪,甚至是当着洛俪的面制作,甚至还将其间各种制药工序都倾囊相授,光是岛上那些籍,就不是外头能有的。她看了,也学会了,虽说上官蓉没有明着教,其实用心授予她制药技艺。

“师门相信养身比治病更重要,与其有病才治,不如率先防治。”

洛俪入师门四年,上至师父师娘,下至谷里养的猫狗,从未发现有人生过病,连感冒都没有,就连她去了以后也是如此。师兄说,他拜入师门二十多年,就从未见过师父师娘生病,就连他都快不知道病是什么东西。

“偶尔闲谈时,师兄对神医谷颇是不屑。可我不是亲传弟子,谷中秘笈根本触及不到,更不能传授于我。”

即便她内心感激上官蓉夫妇,但在人前还是不能提及,也不能承认自己学了制药术、武功,反而是低调地言行。

洛康没想到外头还有那样的地方。“你可曾后悔自己的选择?”

“不后悔因为师娘的要求太过严苛,几乎不近人情。若我选择留下,便一生不得与亲人相认。除了师父师娘与师兄三人,其他人都是陌生人,我哪里做得到,所以无论是师娘问我还是师兄问我,我都不曾动摇过。”

即便芙蓉岛真是人间仙境,她也不后悔。

此生,她以守护家人平安为任,如果抛下了自己的责任,就算真成了神仙,活了百岁又有什么用。

洛康又问道:“世间竟有如此怪异之地。”

“师父师娘相信,天地之间自有缘法,他们从来不会强迫于人,缘来缘散,比世人看得更通透。我要离开,他们不会强留,只是问了两遍就果决放手。而我下山之后,不得自报师门,更不得道出他们的名讳,就当自己从来不曾去过哪里。”

正因为如此,洛康才觉得怪。

洛康又问:“芙蓉岛记是你亲下听人所讲?”

那分明是郑邪与上官蓉二人杜撰出来的世界。

可洛俪承诺不说的。

“有我身体好转后不久,师父与师娘吵架,师父一气之下带上我说要去云游,在东海之畔遇到一个少年,是听他讲的,他讲完之后,继续寻找芙蓉岛,而我就将故事记录下来。”

洛康面露迷茫:“宫中太后坚信天地之间有神仙,近来很是宠信一个叫甘霖的内侍与一个叫太虚的道人,还在宫中建了太虚宫。”

太虚,洛俪在芙蓉岛的上看到关于此人的记载,算起来此人应该活了几百岁,不知是同道号之人,还是真的是中记载的那位太虚上人。

洛俪自然不会告诉洛康,说这件事与她有关。

洛康一时间颇有感触,至于是哪里触到了他,洛俪不知道,“为父累了,先睡一觉。”

洛俪道了声“恭送父亲”,她信步走入长廊,一扭头发现五号房里的纪玄均正坐在八仙桌前,洛俪道了句:“纪大侠以为偷听别人父女谈话很有意思?”

她知道

洛俪勾唇,不辩原由的笑了一下,“你们自恃为侠,常做这种偷听别人的事?”

纪玄均一时间无地自容,想解释什么,却无从说起,即便他们父女谈话的时间不高,可离他最近,而他又是习武之人,要倾听到并不算难。

纪玄均抛去偷听一事,而是问道:“姑娘并非神医谷弟子?”

“不是。我虽拜了师门,却未曾在里面学得任何东西,但师门调养好我的身子,便是我的恩人,对师门之事,我无可奉告。”

纪玄均揖手道:“敢问姑娘是如何救得在下。”

她不是神医谷弟子,又如何救他一命,他昏迷醒来,身上的毒就奇迹般的全解了,当时给他下毒之人可说过“此毒非神医谷而不能解。”

洛俪低声道:“你运气好。本姑娘随师父云游之时,遇到自称到过芙蓉岛的少年身上带了一枚圣药——九转玉露丸”

九转玉露丸相传这是治愈内伤、可解百毒的圣药,更有起死回生之效,万金难求,就连宫中也收藏不多。

“你……你把九转玉露丸给我吃了?”纪玄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就是好奇,那破药真有那么神奇,所以就试试看喽。没想喂你吃下后,你就活蹦乱跳。早知道此药如此好,我就该为自己留着,罢了罢了,没了圣药,我可以再顾惜性命些。你不要觉得是我救了你,我压根就不相信那药有如此效果,只是拿你验证传言。”

他可不信

她说这些话,就是让他不必想着欠她人情,更不必想着她救他一命之事。

江湖、世人谁不知道九转玉露丸可遇不可求,多少人出万金也未必求得回来,而她却拿出来给他不相干的路人服下。

难怪,他一服下毒就解了。

不是她精通医术,而是她手里的圣药救了他的命。

纪玄均看着洛俪,他相信自己吃下的是九转玉露丸,可总觉她很神秘。他有一种感觉,她告诉自己父亲的话,真假掺半,让人辩不清哪些是真,又有哪些是假。

“姑娘,在下知道铁姑娘的蛊是谁下的?”

“谁?”

她救他一命,他告诉她一个真相,说起来还是他赚了,无论如何,他欠了她一命。

纪玄均道:“顺天府码头,我下船想追一个老妪。我怀疑她经过易容,身姿轻盈,不像老者,反而像一个少女,身上有铃铛作响之音。不等我追上,她已跳上去南方闽省的船,一上船就给船家抛了一锭五两银元宝的赏钱。”

五两银子的赏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洛俪沉吟道:“她在应天府上的船,又从顺天府转船前往闽省,为何会在中途给人下毒?”

“苗女性子无拘无束,敢爱敢恨,有时候厌恨一个人不问原因,看不顺眼就给人下蛊的并不少见。”

爱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

恨一个人,同样无理由。

爱恨一线牵,由爱可以生恨,因仇也可以生爱。

纪玄均道:“姑娘若是想寻出她给铁姑娘解蛊,在下愿往闽省寻得此人。”

“身中饿蛊,百日之内不能解蛊,不是撑死便是饿死。到了皇城,我会有法子为她解蛊。”

她到底是会医术还是不会?

她的语调分明会解蛊。

她现在不解蛊,许是还需什么东西,又或遇到什么难题?总之解蛊的条件还不成熟。

纪玄均想帮忙,显然洛俪不需要,他第一次有种无力感,面前的女子面蒙轻纱,透过轻纱能看到她精致的五官,她长得很美,他也曾见过无数的美人,但像面前这般美丽的女子,平生第一次见。她的美,在于气质,在于风华,在于每一个举手投足的高雅,他愿意臣服在她的脚下。

“在下……愿追随姑娘……”

洛俪抬眸,“若你想报/恩,大可不必我说了,我就是想知道药丸是不是像传说中的管用,你就当自己运气好,我希望下船之后,你一定忘掉之前的事,忘掉得越彻底越好。”

他就这么无用?竟被她瞧不起?

她不让他跟着,他还非要跟着不可。

他纪玄均一生,绝不欠人的人情,况且他知道她是洛三娘,而同船的还有洛康。

天下早有传言,说洛家收留过几位忠良之后:萧文化的后人、李迁的后人、梁思远的后人,这些人不是功勋名门之后就是忠良之后。

他是不是可以相信洛康?

纪玄均想到此处,心下略为纠结起来,想他习武十几载,等的不就是今日。眸子里掠过一道果决的光芒,他抬步走近三号房,抬手敲了两下。

“谁?”

“洛大人,是我,五号客房的纪玄均,有事求见。”

“进来。”

执打开房门。

纪玄均打量着一样摆设的房间,洛康正坐在案前看,他双膝一屈,重跪在地,“洛世叔”

洛康吓了一跳,“你……这是……”

一声洛世叔,就似他认识自己,可洛康并不认得这少年。

洛康与执打了个手势,执退出客房,立在外头,能听到四号客房里传来的孩子哭闹声,似两个小姐妹起了争执,姐姐被妹妹给推倒了,姐姐哭得很是伤心。

洛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到他姓纪,近二十年被灭门、被杀头的功勋门阀有一家,保皇派里有一个姓纪的朝臣,窦氏派里也有一个姓纪的,这到底是哪家的纪,洛康一时摸不清楚。

纪玄均跪在地下,视线平稳,神态落落大方又不失谦恭,“不瞒世叔,晚辈是皇城世族名门平国公纪衍的嫡长孙。当年窦国舅领着锦衣卫包围纪家,查抄全族,纪家忠仆用自己的孙儿与我易换,方保我一条性命。后来我随着忠仆一家被官府贱卖至福州,是忠仆一家凑了银子,替我赎身,又寻了我祖父生前的江湖好友相助,带我离开福州在外习武。

我师父一心希望我能替纪家昭雪,为全族冤死亡魂诛杀奸\臣。去年秋天,侄儿初入皇城,想在中秋节时行刺窦承嗣,不曾想,窦贼身边武功高强者众多,终是失败。今年三月,侄儿又二度行刺,被窦贼所养的江湖恶人算计中毒。”

洛康不会凭他三言两语就相信纪玄均的话。

朝中争斗如此激烈,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他身系的不仅洛氏一门的荣辱,还有更多清流臣子的前程仕途。

“平国公世子纪立果是你什么人?你又用什么证明自己是纪衍的后人?”

纪玄均从脖子摘下一块玉佩,“这是纪家的祖传血玉。纪立果正是家父,当年窦贼领着锦衣卫冲入家门时,我娘不愿受辱,撞柱身亡。”

平国公纪衍祖上并非开国功勋,而是先祖有一人位列丞相,曾辅佐大赵第四位皇帝永兴帝,后此人做了第五位皇帝、当时的太子师,是为平昌帝,他登基之后,封自己的恩师为平国公,又立其嫡女为后。

永兴帝在世时,曾留下遗言,让一文一武两位重臣在百年之后入帝陵安葬,并令画师绘得这二人画像享皇家宗庙香火。这是有史以来,一个帝王对臣子最高的封赏。

这文臣便是当时的纪丞相,而这武将乃是护国大将军、当时的宁国公府家主夜炜。平昌帝登基后重赏有功之大臣,纪丞相得封平国公,而宁国公夜家则有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原本开国时赵元祖皇帝赏了夜家“世袭罔替五代”的恩旨,因夜炜之功,再得袭五代爵位。

纪家在永兴、平昌二帝时期,乃是天下文臣之首;而夜家则是武将之首。这两大家族一文一武,到了赵玄祖皇帝时期,赵玄祖独宠宁贵妃,但大赵的功勋名门皆无损伤。

洛康握着血玉,这是一枚圆月形的玉,中间镂空雕记得着一只祥云腾飞中的仙鹤,这个图案洛康并不陌生,他第一次入京赴考时并未得中,那时候的平国公纪家用的就是这样的图案,仙鹤代表着长寿与福瑞,常与松柏为伴,多得文臣喜爱。

洛康将血玉还与纪玄均,“时隔十几年,还以为纪家已无后人,若你祖父在天有灵,应当安慰。你且起来”

纪玄均抱拳起身,“此次中毒,晚辈险些毙命,多亏洛姑娘出手相救。”

第283章 吓唬

纪玄均道:“刺杀奸\贼,为亲人报仇”

“莽夫”洛康摇了摇头,“窦氏所害的人又岂止纪氏一家,郑国候梁俊、龙影司的卢淮安,哪个不曾身负血海深仇?你这般几番行刺,就能替你家人报仇,若是惨死窦氏剑下,命丧黄泉,你纪家岂不是断了香火。乐-文-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是大不孝……”

洛康的意思:是要他成家立业生儿子?

纪玄均垂首而立。

洛康扫了他一眼,“你若再这般莽撞行事,别说你见过我,也别与我说什么是旧识。醢”

报仇雪恨,就要去刺杀别人,这真真就是鲁莽行为。

洛康最不喜的,就是这样的做法。

梁俊就做得很好,知道仇人活在朝堂,时不时还能见着,仇人也知他存在,可这又能如何,仇人不能对付他,他也不会对付仇人,但彼此都在寻找机会。窦国舅想除掉的人太多,不可能全力以赴对付一个梁俊,但梁俊却可以一双眼睛紧盯着窦国舅缇。

“请世叔指点晚辈。”

洛康道:“你以洛家护卫的身份先入京,入京之后,我介绍你与郑国候结识。”

“梁俊会帮我?”

洛康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窦国舅视梁俊、卢淮安为敌,他们就是你的朋友。多几个朋友,总好过多几个敌人,彼此之间亦能相互扶持。”

“晚辈听世叔的。”

“往后还是唤一声‘洛大人’,卢淮安也是如此称呼的。”

梁俊不算,梁俊是梁思思的侄儿,一直唤他“姑丈”,他也拿梁俊当亲侄女看待。

大船,在行驶中。

洛康与纪玄均说了一阵话,纪玄均出了房间,径直往四号客房走去,早在门前,叩响了董守德的房间。

董守德被三个孩子吵得火冒三丈。

他入京,原就不带孩子去,可董太太不答应,留在家里不好么?老太太自会帮忙照顾,可老太太最疼小儿子,对这个自小离家的大儿子情薄得很,董太太又担心老太太偏心眼薄待了自己的孩子。

董守德打开房门:乳娘正在哄着最小的姑娘,另一个丫头把大些的姑娘拉到一边说话,最长的公子则蹙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董太太面无表情,似乎早已对孩子间的吵闹没有半分影响。

纪玄均揖手道:“打扰董大人了,在下刚才瞧见三号房的长随出来瞧了好几次,似面有不快,许是打扰到三号房的客人……”

董守德也觉得不好,隔壁是洛康,他还想巴结上呢,结果自家的孩子哭闹得人好不心烦,扭头对董太太道:“你就不能哄着春芳,老是哭,这不是打扰到旁的客人休息?”

董太太轻啐道:“难不成,要他们三个去下等房?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姑娘,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董守德颇是无语。

纪玄均道:“这位大人,在下就是一个江湖浪子,我与你换一个房间,隔得远些,也许住在隔壁的大人能安宁些。”

董守德拖家带口,因随行的有小孩子,一路上总是哭闹,但凡喜静的人都能被吵得脑袋大。

董守德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道:“换换现在就换”

纪玄均揖手:“在下东西不多,被褥和包袱立马就抱过来。”

被褥是船上的,一旦抵达码头,就会有专人换上干净的,房间也会清扫干净。纪玄均可不想用他家的被褥等物,要用自己用过了几日的。

纪玄均换到了四号客房,看着榻上斑斑尿痕,眉头皱得不轻,索性揭了床布再转入五号客房,把他用的床布也换了过去。

董家人因行李多,服侍的下人也带了好几个,有乳娘、丫头、长随、管家,听说包了一间下等房,婆子下人的从通铺上了拉了一道帘子,就当是两家使。

董太太换了个客房,心头还挺高兴,见纪玄均把被褥、床布都一道换了,心下有些不快,转而又想,四号房住了几日,屋里都有一股怪味,五房号的气味倒是好闻多了。

铁彩凤在一号房里睡觉,此刻已经醒转,正无聊地望着屋顶发呆。

侍女看四号房与五号房换了房间,立时跑进屋,“姑娘你不是不喜一号房?虽是边上风大,夜里吹风声吵得人睡不着,刚才小婢瞧见怪大侠与董家人换到四号房,要不……你与怪大侠说说,我们换四号房。”

铁彩凤坐起身,想到这几日夜里,运河上的风吹得那个响,鬼哭狼嚎似的,吵得人直想骂爹骂娘,却不得不忍着。虽说洛康是文人,可她瞧着就怕,让她提出与洛俪换房间,她又不愿意,想着洛俪那娇滴滴的模样,肯定也受不了夜里的风声。她要是硬换了,入了京,五哥肯定不高兴,会骂她不懂事。她还等着五哥将来罩着她,还想与洛俪在皇城逛街玩耍呢。

铁彩凤扭扭昵昵,声音压得极低,江南那些贵女都是这样说话的,她心里想着,自己这淑女一定装得很好,“大侠……那个……我想与你换个房间。”

纪玄均一进四号客房,就闻到里头一股怪味,要不是他为了就近保护洛康,他才不会换房间,他面露难色:“我……我想挨着洛大人,就在不久前,洛大人雇我做洛府的护卫,让我贴身保护他的安危,所以我必须挨着他的房间。”

铁彩凤先是意外,再是趾高气扬,丫丫的,说了半天,大侠变下人了,洛家的下人那也是下人,自己是姑娘,凭什么要央求他,应该直接下命令,“现在……我……铁姑娘要求你,必须与我换房间。”

纪玄均微锁眉头:她脸变得也太快了

说好是央求,怎么就这个样子?

什么时候江湖世家的姑娘也学得世俗中人一样,喜欢看人下菜?

铁彩凤唤着两个侍女的名字,“把我的东西搬进四号客房。洛家护卫,我命令你马上搬到一号客房去,敢不听我命令,我让表叔把你赶走,哼哼……”

这声音很大

董守德正饮着茶,听铁彩凤一吼,方知道那江湖中人被洛康请去当护卫了,发生得未免太快了些。

不多会儿,就听到纪玄均又在搬东西,负着他的负袱,抱着他用的被褥、床单,嘴里嘀嘀咕咕:“仗势欺人,看人下菜,一听说我受雇洛家当护卫,就端主子的架式……”

铁彩凤怒喝道:“你小子有意见?做下人的就要听主子的命令,你连主子的命令都不听,还叽叽歪歪,信不信我给表叔说,让他把你赶走,洛府的护卫想做的人多着呢。”

纪玄均不说话,抱着东西进了一号房。

铁彩凤摆了摆手,对两名侍女道:“把客房都给我拾掇好了,我去甲板上赏赏风景。”她才懒得看一团乱的客房,等收拾好了,她就往床上一躺,将前几晚没睡好的觉全都给补回来。

两侍女一见四号房就闻嗅到一股怪味,两个互望,又不敢说,只得打开窗房透透气,侍女甲拿着薰香炉了点上,想去去屋里的怪味。

洛康从屋里出来时,发现纪玄均搬到一号客房,他闺女住的是二号客房,这不合规矩啊,男女有别,得避嫌,让执去通禀一声,就说他与洛俪换客房。

洛俪在绘画,当即就调换了一下客房,她又移到三号客房去,因是父女俩,床上被褥、床布等也都没换,反是素纹嫌暖榻上的被褥是执睡过的,给换到二号客房。

这样一折腾,大船上的五个客房都进行了重新调整。

洛俪继续习练时,就听到隔壁四号房传来铁彩凤那锣鼓嗓子一样的声音:“这房里什么味儿?什么味儿啊?怎么像是臭哄哄的尿味,还有汗臭味,那一家子怎么用的房间,弄得这么臭?“

“不行,本姑娘不换房了,我还是住一号房”

铁彩凤叫嚷着要换回来,正往一号房去,就见洛康立在走廊,面有恼意,厉声斥道:“凤丫头,你闹够了没有?因为你要换房,我们都换了一个遍,你现在又要换回去?让所有人都迁就你。”

铁彩凤低声道:“我……我又没让表叔和表妹换房间?”

洛康道:“俪儿隔壁住着一个陌生男子,你觉得妥当?”

铁彩凤看了看洛俪的房间,“表叔,我……我现在是病人,我中蛊了,很可怜的,也许……我会死的……”

她哪里像要死的样子,尽在这儿瞎折腾,这些天都听到她的声音。

执似笑非笑,“凤姑娘只管折腾,回头折腾得三姑娘想不出为你解蛊的法子,你真只能等死。”

执服侍着洛康,这几日先是董家的小孩子哭闹,吵得人头昏,再就是铁彩凤闹腾,一样让人心烦。

铁彩凤立时问道:“俪表妹有解蛊的法子,我不用死了?哈哈……”

执问:“凤姑娘还换房间不?”

“不换,不换,四号客房挺好的,很好”

洛康调头回了房间。

铁彩凤一转身往三号客房去。

素纹着实烦她得紧,“凤姑娘,我们姑娘一直都在琢磨给你解蛊的法子,她需要安静,你若把她吵昏,到时候想不出来可糟糕了。”

铁彩凤安安静静地回四号房客,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大侠受雇洛家,做洛家护卫,怎的这般突然?给自己下蛊的人什么来历,是否就在船上?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大侠给她下的蛊,他自身性命难保,是什么人给他下的毒?早前看上去中毒很深,那么快就被俪表妹给解毒了。

俪表妹会解毒,还会解蛊,莫不是在外头的那几年学的医术?

哇哇——

五号客房里传出一个小姑娘的大哭声。

铁彩凤捂住耳朵,真是吵死人了,下回一定要给家里说,不要做带小孩人家的生意,不,是不让他们到上等客房来,她耳朵都快被吵聋了。

忍,再忍……

铁彩凤努力地与自己做斗争。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冲出房门,噔噔直奔五号房,如打雷似地大力敲打着房门:“里面的臭丫头听着,你再敢哭,本姑娘就把你丢到运河上去。我表妹正想救我的法子,你这一哭,她想不出解蛊法子,我就得死了。本姑娘要死了,先把爱哭的臭丫头丢河喂大鱼,到时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三四岁的小姑娘哭得正伤心,听到外头一个凶巴巴的女音,立时忘了哭,吓得泪得汪汪。

乳娘低声道:“姑娘莫哭了,隔壁那位女客可凶了,你哭她会把你丢河里喂鱼,听说这在河里的鱼可大可大了,那嘴里就像门那么大,一口就把你吞下去了……”

铁彩凤的威风、暴露,彻度吓得董家小姑娘不敢哭,她故意将脚步走震天动地的响。

董太太微皱着眉头:“夫君,这姑娘是什么人?我瞧着洛大人与洛三娘气度高贵,怎的与这么粗俗的人做亲戚。”

董守德道:“洛子的妻子铁氏,出自江湖第一世家铁家,这是洛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江湖女子哪有讲名门规矩,我们惹不起只管躲着便是。”

*

每日早晚饭点上,一至四号客房的人都去洛康的屋子里用饭。

饭菜是洛康从顺天府带回的厨娘做的。

厨娘与洛家一个家生子成亲不久,这次到皇城,是要做厨房管事的,早前的厨房管事年纪大了,上回随洛康回了顺天府,安置到庄子上养老。洛康吃惯了江南菜式,家里是一定要备个会做地道江南菜的厨娘。

厨娘与翠丝等人住在同一个下等客房。

随从、护院等男子又同住另一个下等客房。

洛康、洛俪、铁彩凤坐一张桌子,素纹素纨、执、梁霸、纪玄均五个人又坐了一张八仙桌,将二号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铁彩凤很想吃,又怕被撑死,为了不把自己撑死,她强抑着要吃的***,让自己的侍女喂她吃。“俪表妹,你想到给我解蛊的法子没有?”

“我正在努力地回忆,回忆上回看到师父遇到一个中饿蛊的人是如何解蛊的,已经想到一些,只是抓蛊的针法还有琢磨琢磨。若没有不打扰我,我想抵达皇城,我一定能想到。”

“好如果五号客房的小丫头再哭,我就过去吓唬吓唬她。”

铁彩凤一听到哭声就跑过去吼一嗓子,吓得董守德的两个女儿不敢哭,只得小声的抽泣落泪。

洛康等人正用饭,五号客房那里又传哭声。

依旧是那个小姑娘的声音,正哇哇哭诉着:“我不要吃干粮,我不吃冷馒头,我要吃肉,我要吃热米饭……”

哇啦啦地哭得好不伤心。

铁彩凤立马调头就跑,对着那边就大吼,“臭丫头不听话是吧?本姑娘早就受不住了,哭了多少天,白天哭,夜里哭,哭得我蛊毒都要发作了,我要死了,我先把丢河里喂大鱼……”

哭声又奇异地收住了。

铁彩凤不肯罢手,还在人家门外大吼,“臭丫头,真不像话你爹娘都吃的东西,就你不能吃,不听爹娘话,是要被大鱼吃的”

洛俪抿着嘴儿,“凤表姐这性子还真是特别看着凶,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对她不了解的人。”

素纹道:“姑娘还别说,董家的两个姑娘就怕凤姑娘,凤姑娘一吼,大气都不敢出。今晨,董家小姑娘在长廊看到凤姑娘,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浑身吓得发抖。她乳娘一瞧立马护着她入房,小婢见小姑娘一进屋就往桌子底下躲。”

素纨笑道:“以后董家人吓唬小孩子:船上那个凶姑娘来了,要把你丢河里喂大鱼。这一句保准管用”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素纨,回头与厨娘说一声,暮食时,荤菜多做一份,米饭也多做五个人的量,到时候你给五号客房的人送去。”

纪玄均不由望了过来,只能看到洛俪的背影。

素纨应了声“是”。

早前洛俪害怕船上出事,这两日下来,并无异样。

到黄昏时,又到了二号客房饭菜飘香时,素纨提了个食盒站在五号客房外头,“董太太,我是洛三姑娘的侍女,奉我家姑娘之命,给你家送饭菜来。”

侍女打开房门,“姐姐请进”

素纨笑道:“这是我们家厨娘做的江南菜,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们先吃用着,半个时辰后,我再来取碗筷,碗快都是从船上厨房借来的。”

董太太笑道:“怎么好意思,还劳洛三姑娘挂念着,这几日,几个孩子吵着洛大人、洛三姑娘了。”

素纨道:“谁家小孩子不吵,知事就好了。小婢告辞。”

一家人坐了七日船,除了干粮就是水果,虽然船上有小厨房可以用,可里面的东西贵得要死,用了炭火、柴禾都要算银子的。听说光是煮碗面下来的火候钱,能当岸上客栈里吃六七碗面条的价儿。

董太太一打听,谁吃得起,吓得也不敢去小厨房做吃的。

每日船上照例要送三茶壶的开水,早晚另有半桶热水。

洛家三姑娘、铁家凤姑娘每晚都要沐浴,那可是两三桶的热水,听说这也是花银子买,一桶热水就得不少钱。

素纨从食盒里摆出四样荤菜,有糖醋鱼、糖醋排骨、红烧五花肉、素炒猪头肉,肉香一飘,连带着董守德都控制不住地直咽口水,每份的份量较足。

董太太唤了一儿两女坐下,大女儿能自己吃,小女儿虽有三四岁还由乳娘喂,董太太尝了一下,“现在五月中浣,船上的肉可不经放,这等新鲜的肉只怕得不少银子。”

董守德喃喃道:“洛家什么门第,人家才不缺银子,像洛大人这样的一大员,更不缺银子。别说一顿饭几十两银子,就是几千两银子人家也吃得起。”

“说起来最穷的,还是像我们这样的。”

官职不高,要晋升就得打点,想讨个实缺更得打点,自己的积蓄全用在跑关系了。

董守德大口吃着饭菜。

大公子更是狼吞虎咽,看着那一大钵的米饭,越发觉得馋了。

大姑娘在那儿低头扒着米饭、吃着肉。

小姑娘也难得的乖巧,由着乳娘喂她,时不时指一下自己要吃的菜。

董太太又道:“洛家的厨娘手艺真不错,在船上做的菜都这么好吃。”

董守德道:“娘子等着,我一定会用心,将来也给你挣个诰命。”

董太太笑着,妻以夫为贵,若是丈夫出息了,她也有脸面。

董守德又道:“娘子,外头都说洛三娘恶毒,我怎瞧着不像。”

董太太道:“姓铁的凤姑娘是真恶,说不得是因为凤姑娘常与她一处,在外头干了坏事,不知道的以为是她。”

铁彩凤一听到小孩哭,就去拍五号客房的门,骂骂咧咧,连蒙带吓,惹得董家小姑娘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往桌子底下藏。大姑娘虽好些,也吓得不轻,三个孩子里也只最大的长子不变,该读时读,该写字时写字。

“世间张冠李戴之事不少,许真是这样。”

小姑娘见桌上的菜剩得不对,心里着急,觉得她还没吃饱,张臂一揽,将装红烧肉的碗往跟前一抱,用劲太大,碗直接滑到胳膊上,她再用胳膊再抱。

砰啷——

大碗摔到了地上。

小姑娘见她爱吃的肉没了,哇哇又要哭,乳娘却小声提点:“凤姑娘就住隔壁,快莫哭,她会抓了你丢大河喂鱼。”

小姑娘立时没了哭声,嘴里叫嚷着:“肉,肉……”

大些的姑娘恼道:“见着好吃的,就往你跟前扒拉,难怪祖母不喜你,说家里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你怎总是一副没吃过肉的样子。还有好些呢,被你一扒摔地上没了吧……”

乳娘道:“肉还干净着呢,我拾起来,用开水洗洗就能吃。”

董太太可不想吃掉在地上的肉,“要吃你们吃。”顿了片刻,厉声道:“五姑娘不许吃,否则我就揍你,哪有官家姑娘吃地上掉的肉。”

小姑娘抹着泪,嘴里道:“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红烧肉……”

“吃,吃你就知道吃,到了顺天府,我们去城里住一宿,到时候让你们吃个够。”

因数日不曾吃过新鲜饭菜,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除了被打落在地的那碗,其他的盘子里就只剩一点油汤水。

第284章 好人做不得(12000+)

素纨半个时辰后去收碗筷,发现少了一个碗,勾唇笑了一下:这家人还真是,已经说过是从船上小厨房借来的碗筷,还少了一个,这赔价可不低呢。

铁家大船上备有护船人,路上有保障,可船资比其他的要略高一些。江南人出远门,都喜欢坐铁家商行的船。

素纨回去时,念叨了一番,说董家那边少了一个碗的事。

素纹问道:“少了一个碗,董太太就没说话?”

素纨道:“我收碗的时候,董太太只赞了句‘不愧是洛家厨娘,厨艺真好。’又说了句‘代我谢谢你家三姑娘。’醢”

“没了?”

“就这两句,没了。”

素纹一脸不快,“我瞧这人不怎么样,好歹给句解释,或是假模假样地说‘这是你们从船上小厨房借来的,这赔钱算我们的。’我们姑娘又不会真要她赔,至少心里舒服些。得了人的好,少了一个碗提都不提,虽然碗不值几个钱,可这碗比岸上的可要贵得多。缇”

洛俪这几日一直在一个空簿子上写着什么,有时候能写一个多时辰,有时候却是半晌也不见动笔,甚至半夜时突然醒来,点了灯又继续写,想不起来时,她就不写,想起来时就会写不少。

因纪玄均做了洛家的护卫,近来与执同住一个房间,而梁霸白日在下等客房,夜里就回洛康的房间。

一路上,除了铁彩凤中蛊,又有董家小姑娘哭嚷闹腾,旁的还算平安无事。

次日一早,素纨素纹二人依旧从小厨房取来粥点小菜,上等客房的人又围坐了两桌用房。

董家小姑娘看到素纨、素纹几人捧着托盘逐一进了府,远远瞧到上面冒着热气的包子,哇哇哭嚷着“我要吃肉包子我要吃肉包子”

洛俪瞧着他们三位主子桌的包子还算多,道:“素纨,用油纸包一盘子过去罢。”

洛康淡淡地道了句:“别送了再送过去,回头人吃坏了肚子,赖上你,多的都去了。”

洛俪见他的话似没说话。

梁霸道:“姑娘听老爷的罢。”他瞧了瞧外头,压低嗓门道:“这是小纪无意间听到的。”

执道:“姑娘,小的也听到的。昨儿夜里,我睡醒了,听到外头的风大,心里怕,就拉小纪陪我一道去甲板的恭房。经过五号客房的时候,正听见董大人与董太太说‘不知明日洛三姑娘会不会给我们送吃的?’”

那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睡熟了。

两人想着夜深,老爷、姑娘睡意浅,不能吵醒了,所以出去时轻脚轻声地行,一听到这声音,两人就停了下来。

屋里,传来董太太的声音:“夫君,哪有天天给我们送吃食的理儿?”

“我瞧洛大人的意思,是不想与我结交。我虽是顺天府人氏,自幼在蜀省长大,且这清流人最爱分一个亲疏远近,我又自报说在峨眉院就读,他说不得拿我当窦氏派或保皇派的人看待。”

“夫君当时就该说是琼林院的学子,岂不省了麻烦。”

“这种事能瞒得了人,你别忘了洛家大房的建义伯是琼林院山长,回头他还是与自家兄长一打听,定会查学子卷宗,这一查就得露馅。”

董太太悠悠轻叹,虽说她爹在峨眉院做先生,也没认识几个做大官的,否则父亲给写几封信,何愁谋不上好差事。

“夫君刚才说洛三姑娘送吃食,这又如何说?”

“若明儿再送,我想使个法子,若是孩子们吃坏了肚子,洛家人总不好不管。到时候洛大人会以为是他女儿使坏,洛三娘在外头素来有恶女之名,为了替她遮丑,少不得要我们夫妇保密。那时候,不用我求个实缺,为了封住我们夫妻的口,他也会主动替我安排一个实缺……”

屋里传来一个“啵——”的声音,董太太搂住了董德守的脖子,“夫君真厉害,连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到。”

“我也是今儿刚想到的。”

当那个丫头送来吃食之时,董德守就想到了此事,不花一两银子,只需下一包药,让三个孩子上吐下泄一番,到时候就咬定说因吃食不多,他们夫妻没沾,就让给三个孩子吃了。

届时,洛康就算怀疑,也不得不入套。

“为什么暮食时不使手段?”

“第一顿闹出事,岂不惹人怀疑?何况当时,我也真饿了,并没想到此事,直到洛家侍女来收碗筷,我才突然想到的。”

董太太道:“若是明日他们不送吃的,我就引得小五哭闹,瞧着洛三娘是个心软的,听到孩子哭闹,许会送些吃的来……”

不入局,也定要他们入局。

屋子里传出一阵异响。

执气得直想冲进去打人。

纪玄均想着:这对夫妻真是狼心狗肺,洛三娘心善,心疼他家几个娘子好几日没沾油荤,他们居然想对自己孩子下手。寻常人,谁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这分明就是心狠手辣。

执说完,铁彩凤气得站立起来,被洛俪强行拉坐下,“凤表姐一点就着的性子得改改。”

“难怪表叔不想理他们,好几次想套近乎,不是被小纪挡了就是被梁霸挡了,原来这么可恶。明着套近乎不成,就要下暗招儿,可恶,太可恶了”

为了谋到一个实缺,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可不是阴险恶毒的。

“好了凤表姐,我心里有数,你先吃饭吧,你现在中蛊,不能动怒。”

旁人有了打算,如果她再好心送过去,岂不就着了别人的圈套。

好人还真是做不得。

她不过是瞧着那两个小姑娘可怜,董家夫妇又节俭,一上船就吃干粮,一屋子那么多人主子、下人,全挤在里面。小孩子哪待得住,想出去玩,这是在船上,总不能为了他们几个小孩子就停下来。大船不达应天府是不会停下来的。

梁霸道:“一号、二号房无碍,凤姑娘的房间也没事,素缱姐妹今儿一日看好三姑娘的屋子,莫让小孩子钻下去,最好把桌上的吃食都收起来,万一被小孩子偷吃了去,反要诬到三姑娘身上。”

素纹不放心,当即起身进了三号房,将里头的吃食都收了起来,若是有她们在屋里陪着姑娘,自有法子将小姑娘赶出去。

洛俪小声道:“凤表姐莫说漏了嘴,只当不知道。若是小姑娘还哭闹,你跟以前一样吓唬几句。”

就像现在

铁彩凤明了,听着耳畔哇哇哭着要吃包子的声音,她提着裙子:“臭丫头,又扰人清静了,信不信现在我就把你抛河里喂大鱼”

这一嗓子恶狠狠的声音传出,哭声没了。

铁彩凤继续道:“真是倒了大霉,怎与你们同船,一路上都快被吵死了。”

董太太想:你也是姑娘,将来也会有孩子,小孩子不都这样。有本事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不生孩子,孤孤单单一个人,自然没孩子吵闹。

夫妻二人有些奇怪等了一早上,没人送吃的。

董德守急得不轻。

董太太也着急,洛三娘不上当,他们的美好计划没法实施。

董太太挑唆着小女儿,“小五,你想吃好的,三号客房里很多,你一会儿瞧门开着,自己跑过去,小嘴甜些,唤声‘洛姐姐,我好饿’说不得就有好吃的了。”

董大公子微拧眉头,“娘,这样不好。”这几日夜里,他们兄妹三个挤大床,爹娘就抱着躺在暖榻上,乳娘、丫头就在大床下面打地铺,其他同行的下人则坐的是座位船,因为这样最省钱。

“去,你懂个什么,不是我们身上的干粮你妹妹都不吃,你瞧她都饿瘦了……”

再不吃洛三娘的东西,计划就没法实施,要谋个好实缺,那得花钱,不是几千两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小姑娘听母亲一挑唆,越发觉得那个蒙着面纱的贵女那儿有好东西吃,一转身出了门,正要过去,就见立在长廊上的丫头轻咳一声,铁彩凤纵身一闪跳出了房门,小姑娘立时倒退两步,迈着小腿回了五号房,一进去就藏在桌子底下。

董太太“啊呀”一声,“我说小五,你躲桌子底下做什么?”

乳娘道:“太太,奴婢以为,定是凤姑娘又在走廊上,否则五姑娘不会怕成这样。”

铁彩凤听了董家的事后,她今儿就拿定主意了,自己就坐在长廊,她倒要瞧瞧,那小姑娘还能越过她跑进俪表妹的屋里吃点心。

任是董太太再如何夸张地形容:

“洛三姑娘屋里有好吃的点心,绿豆糕、红枣糕,还有你最爱吃的板栗酥,你闻,多香啊。”

“洛三姑娘很喜欢你的,你嘴儿甜些,什么好吃的没有。”

任是董太太说破了天,小姑娘出去两回,一看到铁彩凤移了根锦杌坐在长廊上,吓得再不敢出去。

董太太见小女儿不成事,立时转而游说大女儿。

大女儿道:“娘,我是官家姑娘,跑到别人屋里讨点心,我可做不出来。你还是让妹妹去吧,她年纪小,别人不会说的。”

一扭头,拿着绣箍绣她的小帕子,花不成花,纹不成纹,只瞧见一团五颜六色,硬是看不出她绣的是什么。

董太太吐了口气,啐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丢人不丢人。”

任董太太软的、硬的、吓唬的全使出,小女儿就是躲在桌子底下不动,最后抱着双膝还睡沉了,气得董太太没脾气。

未时一刻,听到一阵摇铃声。

这是船入码头,要靠岸的传讯声。

大船上,有人大喊:“铁家商船——吉祥九号要靠岸了各位客官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下下舱的客人先下船、之后是下等舱客人、中等舱客人,最后是上等舱客人。”

这是一早就定下的规矩,上等舱客人最后走,是因为他们是贵人,行李也多,免得被冲撞了。

船摇晃了几下,停稳后又是一阵摇铃声。

董家小姑娘又出来了一回,见铁彩凤还坐在长廊的,觉得自己像在做恶梦,睡着前她在,睡醒一觉,铁彩凤还在,藏在乳娘怀里,将脑袋扎得死死的,不敢去瞧铁彩凤。

执、翠丝、翠纱等人已经出了船,在外头寻洛家派来的下人,瞧来看去,洛有下人没寻着,执发现了吴家大老爷派来的管家,让翠丝飞野似地回来传话。

翠丝道:“禀老爷大舅老爷派人来接船了,说请老爷和姑娘去府上暂住几日,解了乏再回皇城。”

铁彩凤跳了起来,大嚷道:“表叔,我还等着解蛊呢,皇城的药多齐全啊,你瞧我的小脸,现在多瘦,再天天饿得前心贴后背,我肯定要生大病。表叔,我求你了……”

洛康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表叔,别停了”

翠丝刚禀完,就见翠纱又回来了。

翠纱福了福身,“禀老爷,古塔寺的僧人奉圆观大师之令,想请姑娘去古塔寺住几日。”

洛俪低声对洛康道:“现在是五月,铁观音发嫩芽,圆观大师曾说要请我过去帮忙做茶露。爹,这可是好东西,到时候做成了,你有口福了。”

洛康问:“茶露和花露一样?”

“这怎么一样,花露可以调酒、制香丸、调香膏。茶露怎么说呢?比花露要好,茶露是茶中精华,每日饮一滴茶露,等同饮一滴灵露,在一壶水里点上一滴,有茶的馨香,有茶的味道,有淡淡的绿。”

洛康若有所思,这么好的东西,他还没尝过。

他试探似地问道:“俪儿想去?”

洛俪连连点头。

洛康呵呵一笑,“圆观大师种了不少名菊,你讨上几株回家种着。”

“谢爹爹”

洛康道:“大舅老爷一片诚心,将箱子等东西归拢一下,除了换洗衣衫、随身物外,其他的货箱去铁家商号租一个铁柜子存着。”

洛俪似有些担心,她的东西里头,贵重的可不少。

洛康宽慰道:“执晓得轻重,会照了贵的租用,那么多箱子,搬来搬去也麻烦。铁家商号的存物柜、存物库,最是保险的。”

洛俪道:“梁霸可以领着翠纱等人先回府,若是……”她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不去古塔寺了。”

她着实不敢冒险,源水石可遇不可求,若是丢了,她就没了。还有箱子里头的香丸子、药丸子,更有玲珑玉棋、兰亭序,哪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洛俪道:“素纨,你去告诉古塔寺的小师父,就说我表姐被人下蛊,我们得尽快回皇城给她解蛊,耽搁不得,若改日有时间,我定会到应天府拜访圆观大师,还请他海涵。另外,你再低声告诉小师父,就说制作茶露与菊露差不多,先用菊露的法子制作。”

素纨领命。

铁彩凤高兴了,“还是俪表妹对我好,知道我中蛊已深,到了生死攸关之时……”

洛俪哭笑不得,“哪有凤表姐说的严重,你中的饿蛊,百日内得解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铁彩凤挽着她的胳膊:表妹待她好,她也真心待表妹。眼睛一扫,发现董家小姑娘正在乳娘怀里好奇的打量。她一个眼神过去,董家小姑娘立时在乳娘怀里装鹌鹑,连头都不敢抬。

“俪表妹,那小姑娘挺容易吓唬的。”

“还不是被你的阵仗吓坏了。”

铁彩凤是江湖中人,就连朝中不少大臣都畏惧三分。

再说董德守,只是个七八小吏,守孝期满,前路茫茫,可不得夹紧尾巴做人,只是他近来做的事、说的话,着实被骄傲的洛康瞧不上。

吴大老爷那边,洛康给了同样的理由“铁家表姑娘中了毒,得赶回皇城给寻郎中给她解毒,不敢耽搁。”

吴大老爷得了下人禀报,觉得不去码头见见大姐夫不成样子,回头吴氏不高兴,说他得了好差忘了大姐夫,换了官袍,一路快奔地出了城,直往码头赶。

待吴大老爷到时,执几人已寻到皇城洛家派来的马车,也雇了相熟车行的货运马车,小厮、长随等正小心翼翼地搬放箱子。

吴大老爷远远瞧见洛家马车,揖手高呼:“弟拜见姐夫”长身行礼,很是恭敬。

吴大老爷许是在地方任职的原因,瞧上去显得比洛康还要苍老几分,其实是正常的,主要去年洛康吃过洛俪给的淬体排毒丸,体内毒素排解完,人又调养了一番,故而显得年轻。

洛康道:“铁家表侄女中了毒,怕误了她性命,得尽快回皇城。郎中解不了,我还能请两位御医给她瞧瞧。一道离的顺天府,她没个长辈在,我再不关照些,岂不枉为表叔。”

吴大老爷不无遗憾地道:“姐夫啊,我们兄弟好些年没在一处饮酒了。上次你回江南,弟弟不知道,还是姐姐写信来才听说,就想着你回来,无能如何也要尽尽地之谊……”

董守德一家人最后下船。

董太太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大女儿,正低声说着什么。

小女儿抱在乳娘怀里。

后头又跟了管家、婆子,几名小厮、长随抬着几口大箱子。

丫头则背负着两个偌大无比的包袱,路走得摇摇晃晃,似承不住重量。

吴大老爷与洛康站在马车旁说话。

洛康唤道:“俪儿、凤儿,你们出来见见大舅父。”

铁彩凤不愿下马车,什么大舅父,隔得老远了。

洛俪跳下马车,裣衽行礼,“三娘拜见大舅父给大舅父问安”

吴大老爷看着面蒙轻纱的少女,笑容灿烂,拍拍脑袋,“瞧瞧我这性子,前些日子三娘及笄,我怎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原想请姐夫去我家小住两日,一听下人说不去了,我立马就赶过来,居然忘了给外甥女备份礼物。”他满脸不好意思,往自己的衣袖里一搜,抓了两张银票出来,“来,来,见面礼没有,自己拿着银票,回了皇城,买些你们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还有钱啊

铁彩凤灵机一动,喜上心头,学着洛俪的样:“凤儿给吴大舅问安”

吴大老爷只顾着爽快了,忘了还有一个。

洛俪道:“大舅父见外了,顺天府与皇城相隔不远,他日少不得常见面。”

“拿着拿着,这是大舅父的心意,不收就是瞧不起大舅父。”

这吴大老爷长得富态,眉眼还算清秀,挺着个大肚子,脸儿圆圆的,就算是扮凶装肃也无法让人生畏的,一说话就带了三分喜色,眉眼倒与吴氏很相像,许是吴氏人瘦,而吴大老爷胖的缘故,显得姐弟二人不大像。

“三娘谢过大舅父。”洛俪见是两张银票,各面值勤一百两,许是时常带在身上应酬吃酒等用的。

洛俪取了一张递给铁彩凤。

铁彩凤笑着行礼:“谢吴大舅”

吴大老爷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他扫了眼队伍,“姐夫,马车可够?我让吴家的马车、护院送你们一程。”

董德守奔了过来,恭谨一拜:“学生拜见洛先生”

学生,洛康的门生?

吴大老爷一脸疑惑。

洛康恼道:“董德守,你是峨眉院的学子,几时成本官学生了?本官怎不知道?”

吴大老爷一听,原来这是个套近乎的,指着董德守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呀,说话行事就是轻率,这学生、先生的话且是乱说的。你是峨眉院的学子,怎与我姐夫扯上关系了?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故意拦住董德守,一副要与他分辩的模样。

这小子一瞧就是溜须拍马之辈,姐夫如果被他缠上,定会烦得头昏。

洛康道:“岳母和弟妹出门也是要用马车的,你且回家,待下次得空总有相聚时,我们回皇城了,若非凤儿中毒耽搁不得,我还真要去吴家住两日。”

“是姐夫,到了皇城让洛徘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吴大老爷挥着衣袖,继续纠缠着董德守,“你怎么能乱认先生?真轻率”

一看就是个不省事的,他把人拦住,就等同给姐夫解危,姐夫一直待他不错,这种小忙他还是会做的。

“好,你回去罢。”

吴大老爷还不肯走,站在路口上,挥着衣袖,高喊着:“姐夫一路平安”董德守想过去,依旧被他给拦住,董德守眼瞧着洛康跃上马背,带着一行二三十人回返皇城,急得不成。

吴大老爷拦他不说,吴家的长随也跟着堵了过来,把他的去路给拦住。

第285章 隐瞒身份

“二十多年前,马老夫人有意让马大将军迎娶大姨娘为妻,马大将军瞧中了香门第的乔氏,坚持娶乔氏为原配嫡妻。之后,大姨娘视乔氏为敌,认为是乔氏抢走了她的嫡妻之位,她被迫成为贵妾。

马太太乔氏病逝后,马老夫人、大姨娘都想被马大将军扶为正室,可这么多年,马大将军镇守西北并未回京。他在西北还有一位五姨娘,这位五姨娘姓乔,是早前马太太的奶妹,在西北已育有两子。大姨娘更因此深恨乔氏,觉得乔氏自己身子不成了,却安排了这么一个女人在大将军身边。”

梁娥眉笑道:“我听人说过,马姑娘与马府大姨娘关系不好,马姑娘能夺得马府打理权,是因为四年前,她发现大姨娘借着打理,中饱私囊,私下将马太太的嫁妆给抵卖了,这件事一度在皇城闹得很大。最后马姑娘请了两位舅舅出面主持公道,方逼得马老夫人将打理权交给马姑娘,马老夫人更是拿了自己的嫁妆赔上,乔家两位老爷这才罢休。”

铁彩凤好奇地问道:“听你们说话,好像马老夫人挺维护大姨娘,大姨娘的亏空她还给填补上。”

洛俪与梁娥眉异口同声地道:“马老夫人是大姨娘的亲姨母。醢”

梁娥眉落音,面露诧色,“这事妹妹也知道?”

洛俪粲然一笑,“年年都有回江南的家仆,少不得问些皇城趣事,自然知道。”

梁娥眉回以一笑,虽是深闺女儿却能晓天下事,这样的女子能成大事缇。

洛俪悠悠问道:“马姑娘有位同母弟弟名叫马莘。”

“是这个名儿,比她小了七岁,如今十一。听说小时候中过毒,一直体弱不堪,路走急了就出虚汗。”

小孩子中毒,怕是被后宅女人给害的。

马府大姨娘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可见不是个心善的,她自己也有儿女,怎就能对嫡室的儿子下这种狠手,若不是几年前的马茹机警,发现得快,恐怕马莘就没命了。

洛俪亦只得一想,轻声道:“姐姐回头与表哥说说,待马姑娘过门后,表哥说几句好的,比如索性拿出五万两银子给她。就与她说:知马家不易,钱是给马莘置家业的。与马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争家业了,莫白耗马莘的心力。你拿了钱置田庄、店铺,先帮他打量着,待他大了,寻个贤惠贵女成家,也能过得好好的……”

铁彩凤听到这儿,咋了咋嘴:俪表妹可真阔气,五万两银子送去给妻弟置家业,这可得当二三官员嫡长女的嫁妆了。就算铁家产业遍布天下,也没这般豪气。

梁娥眉面露疑色,“妹妹不妨说明白些。”

她有时候反应不过来啊。

梁娥眉自认,她还是很用心地学习,可与洛俪一比,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洛俪勾唇笑道:“姐姐只往深里想,马姑娘这些年在外头传出与父亲侍妾庶长子等人争斗的名声,又重罚大姨娘等诸多事,哪一件的背后不是她在拼足全力保护体弱的幼弟。姐姐,身为女子,要被逼到何处地步,才会不顾名声也要护全幼弟平安。可见马姑娘在马家,最看重之人必是马莘。

既然她看重,表哥何不成全她一片慈姐之心,做个大度呵护幼弟的大姐夫。人与人相处,定是相互的,表哥为她弟弟设想,他日她也能为姐姐所想。哥哥一生看重的亲人不多,而马姑娘也是如此,这样两个明明重情,却命中注定少有真情血脉的亲人,互相取暖,方能携手人生。”

梁娥眉面露愧色,她从未想过此事,只盼哥哥幸福,亦希望马茹能真心对待哥哥。呢喃道:“与妹妹一比,我甚是惭愧。”

洛俪的手覆上梁娥眉的手,“姐姐才是真心为表哥操心之人,近来忙着表哥亲事这些事自是想不到,姐姐帮着大事要紧,这些琐碎之事,我寻了机会与表哥细说。”

*

皇城洛府,洛徘兄妹二人一个在大门外踱步,一个在二门外徘徊。

洛仪时不时伸着脖子看大门。

若是人到了,门上的人定会禀报高喊。

白蕊道:“四姑娘,你回流霜阁等罢。”

“不要姐姐好不容易来皇城,我就要在这里等。”

洛仪念着洛俪那里的好东西。

她想要香丸子,快半年了,吴氏与朱氏身上佩的香丸子还散着香味,吴氏又骂了洛仪两回“真会败家,这么好的香丸子被你糟践了两丸,真是枉费了你姐姐的一片苦心。”

洛仪早就后悔系在腰上了。

她当时想着丢过一次,第二次定不会再丢,哪里想到还有人偷啊,更没想到吴氏说到做到,说了上一枚香味未消,是不会给她下一枚,若弄丢了也是不给的,她缠了吴氏许久,吴氏硬是不给。

洛仪亦缠过朱氏,朱氏还笑道:“四妹不是喜欢栀子花的,我这可是菊香型,你不喜欢的。”

朱氏统共只得六枚,有三枚分给她妹妹朱娟,哪里还有多的,自己都宝贝得什么似的。

洛仪知梁娥眉有,但那是玫瑰香丸子,她不喜欢那味儿。想到梁娥眉总打趣她,更张不了口与梁娥眉讨。

“来了三爷,老爷回来了,听,路口有马蹄声和车轮声。”

一个小厮兴奋地大叫着。

洛仪几步冲到大门前,立在旁边瞧,寻着光亮,能看到夜色中过来的骏马,走在最前头的是几个年轻人,正有说有笑,洛康夹杂在其间,静默地听他们说话。

近了大门,洛徘迎了过来,行礼请安。

洛仪问道:“爹,姐姐呢?”

“在后头马车上。”洛廉对几个年轻人道:“入府用顿便饭,改日得空再邀你们入府用宴。”

铁建章想着洛廉与洛俪风尘仆仆,“表叔,我们不打扰了,下次再来讨顿便饭吃。”

“驾——”一声高呼,夜色中的巷子深处奔出几个人影来,铁建章几人寻声望去。

铁建章一怔。

梁俊心下一沉:他怎又出宫了,上回没接着人,使他们几个撒气。

卢淮安面含浅笑:皇帝这是陷到洛师妹身上了,洛师妹两进皇城,他就来接了两次,看来即便是帝王,动了真心也都是普通人。

夜公瑾一边跑,一边嘴里喊着:“俪妹妹俪妹妹……”

梁娥眉只听这声音,便已辩出来人身份,身子微微一颤,僵硬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洛俪打起帘子,“夜大哥,你不在皇帝身边当差,怎的来我家了?”

洛康听洛俪一喊,风中凌乱。

洛徘是见过皇帝的,这来的人可不就是他么,可姐姐为什么喊他“夜大哥”听语气是一早相熟的。

洛徘正发呆,铁建章跃下马背,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姐不知道皇上的身份,你可千万别傻傻的点破,否则你小子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皇帝想在洛俪面前瞒着身份,他们可不会像傻子一样去凿破谎言,万一洛俪一恼不理皇帝,以皇帝那性子,还不是轮番折腾他们几个御前近侍。

龙影司是皇帝的近身侍卫,又分明卫和暗卫,梁俊等人担的是明卫,季如风等人则是暗卫。

洛徘问道:“他为什么要骗我姐?”

“我哪儿知道。”铁建章说完,补了一句,“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提,否则就犯了他的大忌。”

洛徘点头,姐姐回家,皇帝还跑来接人,瞧姐姐的样子,二人分明就是相熟的。

夜公瑾跟在洛俪身边,笑得跟朵花似的,那一脸的阳光、纯真模样,“俪妹妹回皇城,我怎能不迎接?都怪那两个长随,我原说要早来的,非被他们磨着,皇上都同意我请假,就他们事多耽搁了我的时间,要不然,我在城门口就接着妹妹了。我刚才去南城门了,没瞧着人,一问城门卫,才说看到洛家马车入城了,我一路追赶,就追到洛府外头了。”

纪玄均见铁建章几个人表情怪异,一个比一个不自然,心下纳闷:莫非这人有什么来头?

洛徘招呼着下人开了侧门。

洛俪等人则是从大门前下的马车。

夜公瑾借着灯光,一双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洛俪瞧。

卢淮安伸手拍在纪玄均肩上,将他拉过来,低声道:“小纪,惹窦国舅,得罪杨丞相都不算事,只千万莫惹此人、我们几个都是敬着、让着、忍着,惹了他,我们别说昭冤雪耻,连报仇都不成。”

纪玄均心下一转,比窦、杨二人还厉害的人,“莫非他是……皇……”

“嘘千万别说,你要是在师妹面前点破他的身份,他明天一早就下必死令杀你,师妹就是他的逆鳞,他可是心心念着呢,也就这事上他还像个正常人。”

皇帝想如一个寻常贵公子一样去追求淑女,他们就得装聋作哑。

洛俪能否发现真相,那便是她的事。

纪玄均揖手道:“多谢卢世兄提点。”

“你我都无兄弟,改日我们义结金兰,他日也可互相扶持。”

梁娥眉听到夜公瑾的声音,心里暗骂:装什么大尾巴狼,就会要胁她哥哥,还不许告诉妹妹。突然间,梁娥眉心下愧意渐生,觉得他们兄妹对不住洛俪,这么大的事还不能说。

夜公瑾紧跟在洛俪身后,手里拿着马鞭,两个长随亦跟在左右垂首而行,高昌穿的是护卫服,此刻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洛俪。

“听说四月底,妹妹办了及笄宴,而今也是大姑娘了。”

洛俪声音很好听,不高不低,不软不硬,甜美中带着悦耳,“劳夜大哥挂念,是祖母请了高僧挑的吉日办的,来了不少的世交亲友,办得很热闹。”

“俪妹妹真是好本事,你现在可是名扬天下的第一才女,听说俪妹妹到咸城参加才艺赛,令天下才女敬重退让。”

夜公瑾的语调里有好奇,更多的是欢喜与赞赏。

才艺赛的奖,那个漂亮的璎珞项圈可是他精心预备的。

洛俪轻叹一声,“我真不想去,可我要和爹爹团聚,就必得走这一步。”她顿了片刻,拉着夜公瑾的衣袖问道:“太后她老人家还有与赐婚的习惯?”

这一句话问出来,后面的人惊住了一大片,每个人的表情各异。

夜公瑾道:“咸城才艺赛夺得魁首有婚姻自主之权,这是皇家流转近百年的习俗,妹妹名声这么大,太后早就知道,必不会替你赐婚。”

莫再把她给吓跑。

何况祖先的旨意在那儿,咸城那边也传了近百年的习俗,是不能改的,一年才出一个婚姻自主的女子,一百年也才一百个,何况这大部分的女子出身贫贱,与皇家也扯上不上干系。

洛俪拍着胸口,“这就好想来魁首这个名头还管用。”

高昌心里暗道:各家贵女被太后指婚,这是多大的荣耀,可这位贵女倒好,避如猛虎。

洛仪奔了过来,拉着洛俪的手,指着夜公瑾道:“你这人,脸皮真厚,干嘛缠着我姐姐。”

这丫头是谁啊?

洛徘一瞧夜公瑾沉下来的脸,立时拉住洛仪道:“夜公子请便,我和四妹要去厨房瞧瞧饭菜做好了没。”

洛仪被哥哥强行抱住,气得嘴里大叫:“三哥,你放开我要和姐姐说话,你放开”任她手舞足蹈,张牙舞爪,洛徘就是不放,直将洛仪带远了。

一行人进了会客厅。

众人按宾主入场,铁建章等人原计划看他们到家就回去,改日再登门,夜公瑾一到,他们也不敢提离开的事。

洛俪进了会客厅,见都是熟识之人,这才摘了面纱。

夜公瑾就跟着魔一般,直愣愣地看着洛俪。

洛俪往额头上摸一下,又往脸颊摸了两下,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夜大哥,我脸上可还有脏东西?”

他是因为脏东西瞧直眼?

卢淮安是不敢瞧,夜公瑾时不时就在他们面前说“我的俪妹妹”,梁俊唤了几声“俪妹妹”被他连打带削地狠虐了几回,现在不这么唤了,改喊“表妹”。

铁建章则是“三表妹”。

卢淮安为了更显亲近些,唤“师妹”。

夜公瑾讪讪一笑,“没,就是脸上有个眼睫毛,已经掉了。”

洛俪坐直身子。

铁彩凤傻笑两声,“俪表妹,他刚才就是……”话没说完,立即被铁建章捂了嘴巴,“妹妹,你坐了几日车,你嫂嫂还在家等着呢,我们先回铁家罢。”

姑奶奶,你别在这儿装聪明,能说皇帝瞧表妹瞧直眼,你驳了他面子,你哥要倒大霉,明天肯定被他拽到练功室当人肉木桩练拳腿。

他是皇帝,他们又不敢真打,最多是防,不能攻,只能被他猛揍。

想想梁俊,以前因为喊了几声“俪妹妹”,就被他变态地当了多久人肉木桩,打得鼻青脸肿,好几次梁俊因忍不住与他对打,结果这皇帝像疯了一下,下手之狠,居然把梁俊揍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就差把他的骨头给打断。

梁俊现在再不敢喊“俪妹妹”,改唤“表妹”。

皇帝说了“俪妹妹是朕唤的,你再敢喊,朕就揍到你不敢喊为止。”他警告过两回,梁俊不改口,他只能用武力解决,让梁俊牢牢地记住他的规矩。

他拿梁俊打了三个月练手,梁俊还真改口了,不改口不行,再不改口就会被皇帝揍死。

皇帝很满意,却让卢淮安等几人胆颤心惊。皇帝不许他们对洛俪有想法,这是真的上了心。可是皇帝上心的女人可不止洛俪一个,还有杨丞相府的杨玉梅。

皇帝唤她“梅儿妹妹”,提起来的时候,那表情不比喊“俪妹妹”差半分。

在皇帝的心里,他的青梅他不弃,他的真爱洛俪也不会弃,这两个女子是完全可以和平共处的。

青梅于他,是他胸口上的朱砂痣,是掌中宝;洛俪于她,是他床前的白月光,是他的怀中拱璧。掌中也好,怀中也罢,都是他不能放弃的人。

铁建章可不想被揍,赔了个笑脸,硬扯着铁彩凤,“妹妹,我们先回家。”

铁彩凤道:“我不能走俪表妹还要给我解蛊呢,我中这么古怪的蛊,再不解,我不是撑死就是被饿死。”

铁建章道:“你嫂嫂在家等急了,我们不回去,她连暮食都不用。你饿我没干系,你饿了她肚子里的小侄儿就不对了。”

为了把妹妹哄回家,他什么也不管了,什么怀孕不满三月不能说的忌讳,也不能管,想哄回家再说,否则,铁彩凤肯定给他捅漏子。

铁彩凤惊呼一声,“嫂嫂有喜了”

铁建章拉了铁彩凤,又借了洛家的马车,将铁彩凤的箱子带回铁府。

洛俪打了个哈欠,“夜大哥、表哥、卢大哥,我今儿乏了,得回去歇下,你们别见外,改日得了空,我请你们喝好酒,我酿的好酒。”

洛廉一回头,没见到洛徘,连洛仪也没看着。

唤了个婆子来,“带姑娘去寝院歇下。”

“老爷,夫人拾掇了阁楼,你又让人拾掇了那处无名二进院子,这……”

“无名二进院子”

洛俪福身行礼,与几人告辞离去。

夜公瑾目送着洛俪,直到她的身影淹没在夜色中方才收回来,多看一眼就乱一次心,俪妹妹还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小时候就长得好,而今更是了不得。

洛俪走到半途,素纹、翠丝二人撑着灯笼寻来,“姑娘,东西已经抬到院子里了,素纨姐姐说,后院住姑娘与四个大丫头。翠丝、翠纱与婆子、小厨房的厨娘和夫人预备的粗使小丫头住外院。”

“照素纨的意思办吧,大丫头一人一个房间。外院若是房间够多,也可一人一间,让素纨与外院的管事婆子商量,素纨做后院的管事。”

无名二进小院,一进院门是前院,院子里种有花木园艺,边角门设在西边,是个椭圆形的垂花门,比门高的墙上又设有翘檐,上面爬满绿萝与牵牛花,因正值五月,长得翠绿。边角圆门是两扇的,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喜鹊登梅图案,是正反两面刻纹,刻的皆一样,木门很厚实,里面设有门闩。

在灯笼照映下,洛俪进了后院。

素纨正带着素缱素绻三个人整理行李,对于洛俪紧要的东西,二人却不敢动,只是上素缱素绻姐妹给抬到内室。

内院正房四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亦有三间。

洛俪指了一下,“东边第一间、第二间留着,剩下的厢房你们一人挑一间。若是那两间摆着床榻,也莫先急,今儿将就一宿,明儿再慢慢收拾。

素纹,与小厨房的人说一声,给我烧点热水,我要泡澡。晚饭做得清淡些,若大厨房有,取现在的也使得。”

洛俪用罢粥点,练了会儿字,沐浴就寝。

一觉醒来时,外头月至中天,因已至月圆时,明月皎洁,如轮如盘。

她忆起自己的内室设有机关暗室,抬眸时,看到墙上的铜形葵花,中间是辟邪的阴阳图,阴阳图周围是十二片花瓣,每片花瓣刻有一个生肖动物,形态各异。

船上时,洛康给她瞧见的图纸便是这机关,十二生肖与阴阳机关联合起来就是打开暗室的钥匙,她频住呼吸,确定值夜的素纹已经歇下,这才按了一下鸡、龙、虎三片花瓣,再转动突出的阴阳图,一声低沉的轰响,地下出现一个石阶,是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她抱起一个大箱子,拾阶而下,一下完石阶,洞门自然关合,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行了约有丈余,又看到一道石门,石壁上有一个侧莲花纹阴阳图,花之中央是阴阳图,两侧各有四片莲花,左侧四片花瓣上刻着“春、夏、秋、冬”字样,右侧花瓣则是“兰、莲、菊、梅”,洛俪按了下春、兰、冬、梅四片花瓣后,再一转阴阳图,石门开启,里头是一张约有二十坪大小的四方形暗室。

她抱着箱子进入暗室,在四方墙壁瞧了一下,又看了莲花纹佛像图、雪花纹观音图,无论是桃花还是雪花,都是六瓣的,每一瓣或刻“一、二、三……六”,又或刻着“平、安、静、宁、吉、祥”六字。

她知道若按对了,里面又有石壁暗格,而且图纸上还讲解更换密钥的法子。也不知道爹爹从何处寻来这般厉害的机关大师,这师关设制得巧妙无比,照图纸所说,若是按错门钥,就会有机关设置的铜铃摇响,从而惊动主人。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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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文章如包子

洛俪照着密钥按了莲花纹佛像图,又按了二三六数字,一声轻响,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石架模样,上面可存籍,可放宝剑,还能安置琴棋等物。

洛俪将箱子放下,从里面捧着自己用玉瓶养置的源水石,先取出盘子大小的玉盆放到架上,再将源水石放置中央,将瓶里的灵露一起倒了进去,又将女儿香放入,她放的是最底层的石架,这里最接地气,若此处灵气充盈,灵露会生得更多。

她的《兰亭序》带着盒子摆进去;她的玉棋、洛廉送她的珍藏籍……一件又一件,最后还有她从芙蓉岛带回的《绕指柔》软剑等。

放好了东西,洛俪出了暗室,立在石门外,照着图纸所示修改密钥以梅春、兰冬四字成叉之状为密钥。

她再回到房间,又同样修改了葵花机关的密钥,选的是鼠狗龙鸡四个为密钥醢。

洛俪将自己的几口大箱子打开,又挑了几样紧要物件,陆续搬移到暗室里存放好,她的香丸子、她的花露、她的芙蓉酿,还有她的丹炉……

丹炉与芙蓉酿没放入雪花观音暗壁之中,而是直接摆放在暗室。

洛俪在暗室里练习了一遍《惊鸿剑》,又将内力真气运了一个大周天,饮了一口芙蓉酿,浑身舒坦不少,心里暗道:以后清晨醒来,不用到外头习舞,就在暗室习练,这暗室设计巧妙,似通往小院后头的花园底下,四周空气流通,能听到外头人说话的声音,可里头的声音却传不出去,暗室顶上设计了七星气孔缇。

花园里,素缱姐妹正在习武练剑。

素绻道:“姐姐,姑娘十几年前来,每日五更起床,便是沐休日也未睡过懒觉,今儿倒是了奇,已经五更三刻,还未见起身。”

十几年的习惯,怎么到皇城就改了。

姑娘以前,无论夜里睡得早晚,一到五更必然起床,根本不需值夜丫头提醒的。

素缱道:“许是姑娘这几日太累,多睡一会儿也是有的。”

洛俪在暗室里再练了一遍《惊鸿剑》,以前这剑法她只在铁氏与铁嬷嬷跟前练过,铁嬷嬷当时很意外,学着洛俪的样模仿着学了几招,可这惊鸿剑是有心法口诀相配合,方能使出最好的效果,但这心法口诀乃是芙蓉岛密术,不得外传。

估摸着快到六更天,洛俪出了密室,坐在榻上调整内息。

素纹进来时,见洛俪盘坐榻上,轻声问道:“姑娘,今晨是吃大厨房的晨食,还是让小厨房的厨娘做?”

“粥点从大厨房取,小菜让厨娘做,做两样江南菜,再两样皇城菜。”

素纹应声,到小角门上与翠丝递了话。

翠丝甜甜地应答一声,飞野似地传话给小厨娘。

主子新到,都是大家挣表现之时,尤其听说这位三姑娘对身边最是大方,就连厨娘与前院的婆子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

婆子叉着腰,看着外院的丫头、厨娘等,扯着嗓子道:“翠丝、翠纱是跑腿传话的,闲时负责清扫院落,修剪花木;厨娘只负责小厨房;翠绵、翠缠两个轮流看守院门,一个负责双日子,一个负责单子,不值日时,另一个人就要负责清洗姑娘的衣物、被褥等,若遇姑娘出门,就要去管家那儿安排车轿……”

外院婆子让厨娘在内的五个粗使丫头站成一排训话。

内院里边,素纨已经与素纹、素缱、素绻几个分工:素纨是管事大丫头负责掌管姑娘的衣物首饰等,再负责给另三个大丫头分派任务。素缱姐妹主要负责姑娘的安全,但从现在开始,她们姐妹与素纹一道轮流值夜,不值夜的另两人要负责清扫内院,擦拭桌椅、花瓶等摆件,但凡值日时,还要打点姑娘的一日三餐,姑娘要出门亦是通晓前院的管事婆子。

洛俪在江南时,早前身边只两个下人,如今一下子涨到了十个服侍下人。

前院、后院的活一分派完,各人便先分开忙碌。

洛俪见饭点还有一阵,出了房门,除素纹与值日的大丫头,另两人就要跟在她身边服侍。

厨娘正在小厨房里忙碌,一见姑娘领着两个大丫头出门,嘴里嘟囔道:“不是让小的备小菜,怎么就出去了?”

翠丝道:“问过素缱姐姐,说姑娘到后花园转转,一会儿就回来。素纹姐姐这会儿正在收拾房间、预备笔墨,姑娘用过晨食就要习字练画,读做学问……”

厨娘松了口气。

洛俪到后花园时,正瞧见洛康带着洛徊、洛律兄弟练五禽戏。

洛康将五禽动作演练得惟妙惟肖,臂膀更是铿镪有力。

洛徘跟着洛康亦做得像模像样,轻松自如,额上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洛律方才四岁余,举止颇有些搞笑,学不像,却学着父兄踢腿比划,好几次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洛康一盯,立马无声爬起来,继续跟着他们比划。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四下转动,当看到洛俪时,一双眼睛似不会眨了。

洛俪进了跟前,“女儿给爹爹问安。”

洛康道:“路上辛苦,怎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五更就醒了,在内室调了内息。”洛俪笑望着洛律,目光一对视,洛律立在那儿不动,仰头望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前几日就听洛仪念叨“五弟,姐姐要来了。”

洛律道:“你不是一直在家。”他以为是洛仪。

洛仪骂他“小笨蛋”,“我是四姐,我说的是三姐,其实是我们的长姐,我以后都唤长姐。”

这个也是他姐姐?

为甚以前没见过。

洛律心目中的“姐姐”,是洛仪的代名词,可现在又多出一个来,他就有些迷糊。

洛俪看着洛徘,“爹,我在江南时,找伯父准备了一些江南、皇城、应天府、奉天府等地童试考试的试题,我整理了出来,我想借着这机会给三弟补习。五月二十八是今岁皇城童试的开考时间,争取此次能中秀才。”

洛康依旧练着《五禽戏》额上亦出了汗珠,“你的学问本事,爹是信得过的,只是阿徘……”小时候瞧着是个读的料,如今瞧来,似乎并不是这样。洛徊在江南都考过了乡试拿到秀才功名,可洛徘连考了两年都没过。

大赵其他各地的童试都是在九、十月,唯有皇城安排在五月下浣、六月初,这是各私塾、学堂即将一学期结束时的时间,这是为了与其他地方的秀才试错过。国子监每年会派人去各地巡视童试,从永兴帝年间就改作五月下浣、六月初进行,皇城童试也是各地童试里最严格的,因为国子监、皇子院、皇城督学署全都会派人监考,而每年过试的人数都是定了的,不多不少,只得一百二十人。

应天府、奉天府、顺天府每届为一百人,其他各地的过童试的名额,各省首府为八十人,各州多则七十人,少则五十人不等,宁可少录,也不能录上无才德之人。

乡试统络在八月中秋前后;会试是四年一次,偶尔会设有恩科考试,统一安排在三月。童试由各州府主持,每年一次;乡试由各省主持,每三年一次。

洛俪道:“若是三弟不愿让我补习,这事作罢就是。”

开什么玩笑?自家姐姐的才学是祖父亲授,祖父那是什么才华,得他点拨顺利考上进士的不少啊。

洛徘道:“长姐,我愿意愿意晨食后我就去学堂向先生请假,说留在家中补习预备五月二十八的皇城童试。”

洛康道:“俪儿,辛苦你了。”

“爹爹说什么呢?三弟是我弟弟,我在家无甚大事,给他补习一下也是应当的,何况伯父收集了那么多的试题,我又预备了各地案首的文章,他多看些,定有进益。”

姐姐不仅收集各地童试试题,还备了案首文章、答案。

洛徘不由欢跃起来。

洛康道:“阿徘,这次你姐姐给你补习,如果你还考不过秀才,一到八月就去军中磨练吧。”

“爹,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三弟?我瞧三弟好着呢,只是早前少人指点。”

洛康与洛徘谈过,也说了今岁再考不过秀才就将他送走,他今年才十三岁,多少童试考生胡须都白了,与他们一比,他就是个孩子。只因洛家是香名门,洛廉、洛康、洛径、洛征包括他的弟弟洛徊都是十三岁前就考上秀才功名,到了他这儿,他算是晚的,不免被洛康认为:此子不是读的料。

洛俪想到给洛徘补习,是因前世洛康将一对孪生子送到了军营,洛徘在一次训练时负伤,残了右臂,虽是洛康嫡长子,皇城贵女都不愿嫁他。文不成、武不就,又残一条手臂,能有什么前途?洛俪回想前世,恐怕洛徘右臂伤残与池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洛徊却是个纨绔,在军营里与几个皇城贵族镇日混在一处,不学无术,伤透了洛康与吴氏的心。

前世的洛俪极看不起吴氏生的儿女,只嘴上不说,心里却在冷笑,就是她对洛仪也只是面子情,但她对洛子、铁氏、洛廉等人感情极强。

洛俪无法忘却,前世池宪说洛徘训练时与人练习对打,误伤右臂筋骨时那种讥讽、嘲笑之意,就算她对洛徘无甚感情,可也是她弟弟,当时她又气又恼。池宪却轻飘飘地道:“右臂损了,不是有左臂,换只手写字呗。”

可换只手,就得从头再来,这是何等艰难。

洛徘的确用左手习字,也用左手吃饭,从生疏到熟练,可因他落了残疾,却受不得世人异样的目光。

如果洛徘不入军营,是不是就不会残臂,就不会有后来的碌碌无为?

洛俪想努力一次,不仅是她的努力,也是洛徘的努力,只要洛徘今岁通过童试,洛康就不会送他去军营磨练。

洛康道:“把小纪唤来,让他与阿徘作伴。”

洛俪怔了片刻。

纪玄均么?

那就是个江湖中人。

洛康道:“连卢淮安去年都考过了个秀才功名,说如此才不枉香名门之后,你就给小纪补习补习,统共就这半个月,就算不能过试,让他下场历练一下也好,有了目标,他自己在家以后也能学着。”

纪玄均本是剑客,游走江湖,洛康这是想到故人?呸,据洛俪知晓,洛康与纪家没甚交情,与卢家还算相识,所以洛康当年才会在知晓卢家出事,壮着胆子派了家里的护院去卢家周围救人,没想还真遇到卢淮安的乳娘带着卢淮安从小门逃出来,正巧被他派出的护院给带走,如果再晚半分,窦国舅带的锦衣卫就给抓住了。

洛俪道:“爹想让小纪与参加童试?”

“从江南回皇城,一路上我与他谈过,那孩子虽自幼习武,也是读识字的。他师父与他祖父有交情,还特意花钱替他请了先生,每日早晚习惯,其他时候就读,七岁启的蒙,十三岁辞了先生,之后是他领着他读。他现在差的就是一个指点之人。”

纪玄均的师父是江湖中人,他请的先生能有多好,最多就是请一个秀才指点一下。

洛俪不便拒绝,“每日辰时开始,未时四刻结束,晌午吃饭半个时辰。中间每学半个时辰,可以稍作休息。”

没反对,就是同意纪玄均来洛府读。

洛徘忙道:“弟记住了,辰时以前就过去……”

洛俪转身离去。

洛徘问洛康,“爹,我去姐姐寝院读?”

男女有别,何况还带了一个纪玄均。

“俪儿,从今儿起,房借给你用”洛康又补充了一句:“不许接近小佛堂。”

洛徘咧嘴笑。

洛俪瞧了眼洛律。

洛徘指手在洛律头上弹了一下,洛律疼得跳了起来,口里哇哇大叫。

洛徘道:“难怪仪儿说你傻,见了长姐人都不知道喊。”

洛律呢喃道:“她也是我姐姐?”

洛徘无奈摇头。回头得给娘好好说,哪有洛律这样的,他不是挺倒捣蛋、顽皮,关键时候怎就如此失礼。

五月十五日,洛俪在洛府房开始给洛徘、小纪二人补习功课,与他们分析江南童试的试题,还分享了各州府几届案首的文章,之后又从中挑了两个试题,让二人回家后做功课,次日她要点评、修改。

“阿徘、小纪,你们俩听好了,今晚回去做不好,明儿可是要罚的,都给我用心些。应试最忌抄袭他人文章,但你们可以仿写手上的文章。”

一模一样的抄、背诵,那是傻子,更是自毁前程。

所以洛俪希望他们能仿,天下文章一大抄,读得多了,写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洛俪想的让他们先练习考题,待近了跟前时,她再把前世此届皇城的考题拿出来给他们练习,到时候只说是她给出的,当然其间可以夹杂一些其他的题目。

她对天隆十年皇城童试的考题熟悉,是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在皇城,而洛徘在这次应考时,一个头两个大,着实考题太过刁钻,原计划皇城考录最少八十人,最多一百二十人,可最后的结果是只得五十人过了秀才试,成为有史以来,皇城童试暴发的最大冷门。

出题的国子监上下官员被窦氏、保皇两派轮番弹劾,说他们出题刁钻,最后还是太后出面,说了句“国子监云集的是不亚于翰林院学士学问的夫子、官员,若真是刁钻,怎的还有五十过人试。这只是说明他们才华高,而应试者多是无才之人”

窦舅男首先不说话了,对于太后时不时在朝堂吵闹不时出来说话,他是早就习惯了。

他要再争辩,太后肯定要说“是为你的嫡幼子、长孙、庶子不平了,有本事做好学问,还怕考不中秀才。”

他不说了,杨丞相难道要承认自己一派的子弟才学太低,只是一打听,貌似此届过考的寒门学子占了七成之多,令富家子弟一时颜面尽失。

洛徘次日将功课交上去,洛俪看罢,“第一篇,言辞华丽,内容空洞。三弟以前就是这样写文章的?”

洛徘觉得他可是憋了一夜,这才写出来的,结果姐姐就评价了这么一句。

洛俪翻找了一遍,“你把爹和二哥当年下场应考童试的文章多看几遍,你着实写不了,就照着他们的风格仿写一篇给我交上来。今儿上午,先不练习别的,就练习八股文。”她取出洛康年轻时候的童试文章,又寻出洛征的,这二人当年都是顺天府童试的案试,别人要连考三场,他二人只考了前两场,因成绩不俗,第三场没考就定为案首了。

实力在那儿摆着,你有学问没学问拉出来一溜就知。

洛徘似不服气,洛俪指着上面的华词丽句,“让你论治理河道,你给我写风景做什么,督学署与国子监的夫子不知道河道风景?你再给我胡乱应付,我可生气了重写写不来,先坐在那儿想,河道应该怎么治理?”

“应试,你自己都没认真对待,又如何让别人郑重看你的文章?”

洛俪一点不客气,言辞犀厉,将洛徘批了一通,又给了几篇文章,“瞧瞧这些人的文章,对你有好处,你写不来,给我读熟也行。”

洛徘回到案前,先是看文章,再由长随僮给他研墨。

洛俪看了纪玄均的文章,又是批了一通,“你是读人,这是读人的文章?怎么瞧着是种田的农夫在谈论如何治理河道,你以农夫的角度看问题是不错,可你得把他的话转换成你的意见进行阐述。不能用白话,必须改为面言语。重写,改掉上面的言辞,就这样的文章,考官一瞧,会以文笔太差不过关。”

纪玄均垂着头,回到案上,翻看了几篇样文,想了一阵,认真修改起来。

洛俪点评完之后,提笔习字绘画,素纹大声不出地立在一边。

纪玄均还好,洛徘蹙着眉头,不知如何写。

洛俪低头看着自己笔下的字,“阿徘,仿写爹的文章、再仿写二哥的文章。”

洛徘不明白,依旧苦着头。

洛俪道:“阿徘,知道我为什么推崇爹与二哥的文章?”

他茫然摇头。

洛俪恼极,“你读了这么多年,文章差不说,连洛家子弟的文章风格都没弄懂?”

一吼完,看到洛徘那黑压压委屈的脸。

洛俪所有的怒意全无。

她悠悠长叹一声,“自来各地督学署与考官性情不同,有人喜欢华词丽语,还有人喜欢朴实无华,而爹与二哥的文章,有一个共同处,那就是风格中庸,言辞优美之外,内容充实,让人看后回味悠长。这种风格的文章,无论遇到的阅卷考官无论喜欢华词丽语,还是喜欢朴实无华的,都会毫无芥蒂地喜欢他们的文章。这也是爹当年,为何能从童试获得案首,在乡试夺得解元,又能在会试得到头名,成为一时传奇之故。

你的文章虽然华丽,内容空洞,就这就像在做包子,只是外头好看,里头都没馅,这算包子吗?所以,你必须给你的包子加入馅,先不说馅的味道好不好,今儿你就从加馅开始学,自己做不来的馅,就仿照别人的馅做,做的多了,味道自然就好了……”

两名僮眨巴眼睛,尤其是执,因洛康下令,他也在房服侍,“做文章如同做包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词。

“都说做人不能像银子,银子可以让人人喜欢,人却不能。文章也是一样,但爹和二哥能做到让所有考官交口称赞,这就是本事。三弟啊,爹的才华,你要学会,路还很长,现在开始不能放松。”

纪玄均一听,立时把抄录的洛康、洛征二人的文章取出来反复细读,初读觉得不显,多读两遍味道就出来了,他们叔侄二人的文章耐人回味,越有越有意思,洛征的文章里词汇优美,风雅有趣;洛康的文章,在文辞优美中多了份风/流韵味,而用词用语更为恰当,同样的意思,你换一个词,味道就变了,风格致远,诱人读。如果不是洛俪评点,他还真读不出来。

洛徘亦拿着父亲、堂兄的文章读。

第287章 应考之心

洛徘不去学堂了,派了自家的长随僮与夫子请的假,不过三天,整个学堂的同窗都知道“洛徘的长姐入京了,正在给洛徘补习功课,要让他下场考试。”

立有成绩优秀的同窗不屑一顿,“夫子见他是洛大人的儿子,时不时吹捧几句,要我说,他的文章除了华词丽句堆砌而成,根本就没看头。”

“听说他长姐是洛子教导养大,才华颇高。”

“才华再好也是女子,在女子里头比是好的,与我们男子一比就什么也不是。”

才华这东西,也要看与谁,与什么样儿的人比醢。

洛俪每日指点完,就布置功课,再他们读优秀文章,评点文章的优胜之处,将文章的优点一一点出来,哪里是他们需要学习的,而他们各自的缺点在何处。

洛徘早前没回过神,几日之后,就发现自己的长进颇大。

纪玄均更是住在洛府,与洛徘同吃同住,每日辰时未到就先到房,直到酉时之后又才回寝院缇。

消息传出去后,有几位官员向洛康打听此事真伪,洛康把嫡长子交给嫡长女指点学问,真是天大的奇闻,莫非嫡长女的学识真的能指点出贡生、学子来。

洛康神色淡然道:“三娘得我父倾囊相授,她有这份心代我教养老三,我何乐而不为。昨日回去后,我瞧了一下小儿的文章,比以前长进颇大,倒像那么回事了。”

户部左侍郎与洛康皆属清流一派,揖手道:“洛大人,下官家里的嫡长子今年十五,此次也要下场参加童试,你看能不能让小儿也去洛家读几日?”

洛康有些怀疑。

户部左侍郎韩修德一脸恭敬,以洛康自来行事谨慎的性子,如果不是对洛三娘的才华有极高的评价,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由着洛徘请假不去,而是在家跟着长姐闭门读,还谢绝与朋友来回。洛三娘是信得过的,既然洛三娘要闭门教弟读,他也把儿子送去,若是能考过秀才,也算是一件美名。

他对儿子要求不如洛家那么高,十四以前必须过秀才,否则就不是读的料,他的儿子十八岁考过秀才就行。

韩修德揖手道:“洛大人,下官是认真的,小儿性子还算沉稳,必会用心苦读,定不会扰了洛徘做学问。”

洛康想着男女有别,洛家房还有个纪玄均呢,虽然他给纪玄均弄了个户籍文,名字未改,说是南方人氏,现下纪玄均与卢淮安结义成异性兄弟,担心被人识破。转而又想到卢淮安的身份,窦国舅怀疑,可也没有证据,而卢淮安被当成龙影司掌司季如风带回来的孤儿,所以在处理纪玄均的户籍上,洛康请了季如风去办,也是季如风在外收养的徒弟。

又一个户部员外郎想到自家儿子,十九岁的大人了,媳妇都娶了,从十四岁下场考秀才,年年考,年年都没考过,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跟着行礼请求道:“洛大人,我家长子读尚没什么长进,还请大人恩允,让他去洛家做几日学问。”

大不了,就是不长进。

那么多年都考了,今年再不过也没什么。

若是过了,那也算是意外之喜。

洛康道:“此事重大,我得回去与小女商量一下。”

韩修德连连作揖,恳求道:“若小儿能过童试,韩家感激不尽,为让他学问长进,下官这几年可费了不少心思。”

散衙的时候,洛康正巧遇到了杨丞相。

杨丞相问道:“听说你家长女近来带着洛徘闭门苦读?”

洛康道:“小女有担起长姐之责的心,本官也得成全,况且本官相信小女的才学担得洛徘的先生。”

杨丞相想起洛三娘的才名,虽然脾气坏了点,总的来说还不错。典型示范想洛康为人处事的性子,他能这般放心,定有把握。

洛子教导、倾囊相授带大的孙女,虽是女子,想来与男子的才学相差不远。

洛家人才辈出,嫡系子孙个个争气,就是洛家一族人里头的进士、举人也不少。

“洛三娘的才学在女子里极好的,若放在男子之中……”

洛康一脸骄傲,“说到小女才华,法、丹青仅次小画仙与家父。会写文章的人,不一定会指点文章、点评文章,可小女得家父亲传,在指点一事上比我都强上几分,洛徘今岁考童试有顺利过试的希望。”

杨丞相滴溜溜转着眼睛:洛康对洛三娘的才华评点甚高

是了,他可是瞧过皇帝收藏的《芙蓉岛记》,文章写,字好,丹青也好,这又过了几年,定然是更好。

洛子所授,必无虚名。

杨丞相揖手,“洛大人,本官有个不情之请。”

“杨丞相不妨说来听听。”

“不瞒大人,本官的儿子玉积亦在家苦读,眼瞧着要考童试了,能不能请洛三娘代为指点一二。”

洛康面露难色,“代我回家问问小女,明日就回杨丞相。”

“多谢洛大人。”

杨丞相又想:洛三娘有恶名在外,而他的两个嫡子,大的、小的全都养成了纨绔。听闻洛三娘生得绝/色,而杨玉积也生得风/流倜傥,这少男少女一处,说不得就……

洛子的嫡孙女,才华独步天下,娶进家门,将来孙儿教养就不成问题。

做学问什么滴,都是其次,重要的是给嫡幼子娶一个好娘子。

*

洛康回府后,进了房。

彼时天色还早,纪玄均、洛徘各坐在案前,一个在看文章,一个在写文章。

洛俪一脸悠闲,左手捧着一本,右手提着笔,正在冥思苦想:丫的,又想起来了,这个蛊是如何解的,早知道会有今日,应该在芙蓉岛将《百蛊奇谈》、《鬼医毒谱》全都抄一遍,她抄了百毒方,却忘了抄《百蛊奇谈》,她当时不相信那上写的,只以为是一个笑谈,直至铁彩凤中蛊,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世间真有饿蛊这种东西,那其他的蛊是不是也是存在的。

“这个蚀心蛊的破解之法是……”

据上所记,这里面的破解法都是最简单直接而且有效,并且属芙蓉岛一脉特有。

捉出蚀心蛊用银针扎哪几处穴道,好像是有十六处,她现在只记得一半。

洛俪挠了挠头皮,想不起来了,跳过这里,翻看一页继续写其他的蛊的症状、解法。

洛康进去,立在洛徘的身后,看洛徘写的文章,已经写了一页,第二页写了两行字,他难掩浅笑,似有赞赏,洛徘一口呵成,挫了挫手。

洛康道:“阿徘近来的进益不少,不错,做的文章比以前有内容了。”

“爹……”洛徘听到声音,望了过来,看着父亲那欣慰赞赏的目光,笑道:“爹回来了?”

“今儿回来得早,特意过来瞧瞧。”他取了文章,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除了有些地方文辞略欠修饰,总体还是不错,再努力一下,定能通过童试。”

洛徘笑得羞涩,垂着头:“这几日长姐很是辛苦,我有长进都是长姐功劳。”

洛俪正握着笔写字,啐道:“少给我脸上贴金,我的要求可不止考个秀才,不要求你考案首,怎么也要给我考个前几名的成绩。”

洛徘像模像样地揖手,道:“学生一定努力”

洛俪道:“这还差不多,若非我是女子,我都想下场去考试了”

洛徘答道:“不如姐姐就下场应试罢?”

“可女子不能应考……”如果能考,她一定去,她也想知道自己的才华与男子相比,是平平,上乘还是下等,女子里的才女,一些有才华的男子都是瞧不中的,如果她通过应考获得名次,这定能证明自己。

洛康哪里知道,洛俪这会子已经动心。

洛俪起身行礼。

洛康坐下,与小纪、洛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忙自己的,“今儿杨丞相听人说你在家给洛徘指点学问,想让他家的杨五公子来我们府读,接受一番指点,你看……”

“杨五……不会是杨玉积吧?”

洛俪可是记得这小子的,前世的杨玉积看上了皇城花楼的头牌,而这头牌是个性子骄傲,非正妻不成,杨玉积闹死闹活非娶不可,吵得杨丞相夫妇一个头两个大,所以杨丞相一怒之下将杨玉积赶出杨府。

杨玉积依旧与头牌走到一起,这头牌听说原是自由身,二人结为夫妇去了乡下生活,自她前世殒命,杨玉积再未出现在皇城。

杨丞相虽有权势,可他两个儿子都被养成纨绔,一个醉心女/色,不务正业;另一个太过痴情,为红颜所误;杨丞相能依仗的就是杨玉兰的夫婿、东卫指挥使。

“你听说过他?”洛康反倒意外了。

洛俪淡淡地道:“听过一些,听说此子不爱读。”她停了片刻,“杨丞相明知此子不爱读,还送来让我指点什么?他不是多此一举?”

既是如此,就说不成,明日回话就行。

洛康又道:“户部左侍郎韩修德,员外郎戴高二人之子也想来读几天,这二人都是琼林院的学子,亦皆是江南人氏,你看……”

“只要是真心做学问的,送来就是,只是得照我的规矩来。”

洛康笑,“明日我回了话,他们就会过来。”

洛俪并未说旁的。

洛康道:“十九日,为父想在府里给你补过一个生辰宴,没有外人,就自家人在家里一起坐坐。”

“三弟正是紧要时间,可不能耽搁,既是生辰宴已过的,不如再往后延,延到六月罢。”

“也好。”

洛康立在旁边,不再说话,取了一本坐在一边看,眼睛却暗自打量着女儿、儿子。

洛俪看着洛徘的文章,面上露出两分赞许,唤了洛徘过来,“除了用辞还欠谨慎外,现在是言之有物,长进很大。我用素笔画出的地方尚需修改,你再想想,这几处用什么话来形容你要表达的意思,第一处太过肯定,这里应该说得柔和些;第二处又太柔和,应该用肯定的语调;第三处则过于圆滑,将这段话说得有些轻飘。有时候语调不同,会影响全篇文章的效果。

阿徘,不要怪我太过严谨,我今日不严谨,考场之上却没有人指点你的,你要以应试的心态来对待自己写的每一次功课、第一篇文章;而你又要在应试之时,像在家完成功课一样的淡然、轻松。前者是修习文字功底,后者则是修心,讲的是淡然处之。”

洛徘接过,应声“是”,恭谨地捧着文章回到案前。

洛康看着洛俪的眼神,有疼爱,有惊异,这些话,便是他活一辈子也未必会说出来,可洛俪说了,她点评文章时看得很认真,也很严谨,的确像个好先生。

而洛康不知道,洛子就是这样严谨地教洛俪,洛俪也是跟洛子学来的。

洛康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房,一进宣德堂就将洛徘夸了一阵,又说洛俪做得很好,“无论是教的,还是学的,近来都很辛苦,夫人让厨娘给他们姐弟送些好吃的去,得好好补养。”

洛康又道:“我今儿又看了洛徘的文章,长进很大。这才几日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虽与我的文章差上些,但这个年纪有此等见地、功底,已属不易。”

吴氏听丈夫夸洛徘文章有长进,比夸她还欢喜。

夫妻俩人正欢喜,就听洛仪扯着嗓门:“娘太可恶那个执,镇日守在房门口,我要进去见长姐,他拦着我不许,长姐回来几日了,我还没她好好说话儿呢。”

吴氏这会子哪还管洛仪,出来斥道:“你长姐正督促你哥做学问,你去吵闹作甚?还有几天你哥就要参加童试了,岂能耽误。”

洛仪努了努嘴。

吴氏神色俱厉,“在你哥考完童试前,你不许去打扰,否则,我可不饶你。”

洛仪气鼓鼓地看着吴氏,“我哥,我哥……你一天到晚不是我哥就是我弟,我就是路边捡来的。”

洛康在屋里轻咳一声。

洛仪面露慌张,“娘,爹回来了?”

她可不敢招惹洛康。

洛仪小心翼翼地进了偏厅,福身行礼。

洛康道:“你哥正在苦读,不许去打扰,你若不听,我定会收拾你。”

有婆子进了后院,“老爷,夜公子求见人已到会客厅。”

洛康立了起来,“我就来”又对吴氏道:“几个孩子读辛苦,让厨娘做些好的送去。尤其是仪儿,你哥正苦读,不许打扰”

洛仪像个木块,半晌才道:“我找大嫂玩去。”

她定是外头捡来的。爹现下眼里只有洛徘,母亲从她懂事起,一双眼睛就看着她的哥哥弟弟们,对她的事,只要不饿着、不冻着就算万事大吉,从不问她在女学如何,也不问她在女学的功课如何,就是她说什么、做什么、吃什么也少有问及。

洛仪心里落漠。

同样是女儿,长姐洛俪受祖父母疼爱。

她这样的,还不如没娘呢。

如果当年她也去江南,由祖母养大,说不得也受尽宠爱。

可她却是畏惧祖父祖母的,着实祖母好似对她不大喜欢,祖母只喜欢在她跟前长大的几个哥哥姐姐,与他们的感情最深。祖母最喜欢的就是洛俪,着实洛俪不到两岁就在养在祖母跟前,真正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因为洛俪的眉眼长得像祖母,祖母见人就说“俪姐儿随我,长得像我,性子也像。”

洛仪想到自己受的冷落,姐姐来了,她感觉得到姐姐是真心疼她的,她要与姐姐亲厚些,偏爹娘还不许她去打扰,心里沉闷不已。

*

洛康到前府会客厅。

夜公瑾正负手立在大殿上,仰头看着厅上的字画。

“微臣拜……”不等他跪拜行礼,夜公瑾已经转过身来,小心地指着周围,反而揖手:“晚辈拜见洛三叔”

“你……”洛康支吾着。

夜公瑾是君,他是臣,这反过来行礼所为哪般。

夜公瑾身侧立着卢淮安、高俊二人。

卢淮安道:“洛三叔,把师妹叫出来吧,我们几个可是特意来瞧她的。”

洛康迟疑。

夜公瑾道:“听说俪妹妹近来做起先生了,给洛徘、小纪指点学问。”说真的,他不大相信,俪妹妹的字画好,可不能代表文章也好,学问也好。

洛康道:“她就是瞧洛徘学问太差,想教他几日。我亦想好了,此次洛徘再过不了童试,就让他去军营磨砺。”

得寻一条出路,文试不成,就走武将之路。洛徘幼时脑子好用,大了资质反而显得平常,他也不想让孩子读死。

洛康与长随道:“请三姑娘过来一趟。”

洛俪听执转告后,带上素缱、素纹来到会客厅。

她福身与几人行礼问安。

洛俪虽然心下有些厌烦,却按捺住性子,一来那人不是她能开罪的。他想瞒着她,她就装成不晓得的模样,今儿如何能争取一下,也许她能以女子之身下场应考。

洛康不放心,静坐在一边,颇有替女儿保驾之意。

夜公瑾道:“听说俪妹妹当起先生了。”

她又不真的是先生,不过在家里督促弟弟读。

前世时,她性子太过冷漠,只将祖父祖母与伯父伯娘放在心上,其他人还真没打上眼,对自己的父亲疏远,对异母出生的弟弟妹妹更是不大搭理。

可外人算计洛家时,可是拿他们都当成洛家人。

洛家兴,则家族旺。

她的命运有时候与整个洛家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所以,她主动担负起长姐的责任,挤出时间督促洛徘读。

洛俪道:“我还想参加科考呢,可是朝廷有规定,女子不得应试,我就想知道,我与男子放到一处,我的才学居于何种水平,是中等、上等还是下等?”

夜公瑾、卢淮安几人面容一沉。

她想参加科考,就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才学。

“我来皇城时,请伯父收罗了江南、应天府、皇城几地历届的童试题目,案首的文章,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感觉我的文章不比案首的文章差。祖父说过,会写文章的人,未必会评点文章,而会评点文章分辩高低优劣者,却多是会写文章的人。会点评者会修、会改,会知道怎样的文章才能获胜。而我——洛俪,正巧就属于祖父说的第二种人。”洛俪拉着夜公瑾的衣袖,娇声道:“夜大哥,你不是皇上跟前的宠臣,你与他求求情,让他下道恩旨,容我也去下场考试呗”

梁俊有些着急,表妹这是什么想法啊,她还嫌闹得不够,居然想参加科考。

洛康喝斥一声:“俪儿,不许胡闹。”

“爹,我真的觉得自己能轻松过童试,我已经认真瞧过各地历届童试考题,我肯定能过。”洛俪拽着夜公瑾,继续撒娇道:“夜大哥,你最好了,你替我跟皇上求一道恩旨,我不白让皇帝下旨的,我把能解一切毒雾的香玉吊坠献给他,这可是价值万金的宝贝,我祖母留给我的。如果皇帝有这个,就不怕毒烟、迷烟……就算是中了轻微之毒,也能得解……”

她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这是一枚漂亮的肉粉色吊坠,式样不老,也不算精致,只是比较光滑,一取出来,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散开去。

她早就决定献出香玉吊坠,不为别的,只是她猜测自己保不住。在咸城才艺赛上,有多少人见过这香玉吊坠,而咸城才艺商会的会长更是对此垂涎欲滴。与其如此,倒不如舍出去。若太后知道她身上有这么一件宝贝,肯定会派人来索要。总要送人,倒不如送给皇帝。

夜公瑾接过,闻嗅一下,一股淡淡的馨香,似梅香,又似女儿体香,很是好闻,闻着闻着,他就觉得这香味与洛俪身上的味道很相似,“俪妹妹真要把价值万金的香玉吊坠献给皇上?”

“皇上不好当,不是被人下毒,就是被人刺杀,刺杀有龙影司护驾,可防毒却防不胜防。这香玉吊坠很好用的,我与素纨做过试验,让素纨点毒烟,毒烟会绕着香玉吊坠周围。夜大哥不信,拿回去可以再试一下,这当真是宝贝。”

俪妹妹对他真好

第288章 恶补

“俪妹妹,我回去与皇上说说,但不敢保证皇上一定会同意。”

他现在是夜公瑾,不是皇帝,自然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洛俪恶狠狠地道:“他不同意,你就把宝贝给我送回来”

都到他手里,这怎么能还回去。

他知道这东西宝贝,不想还回去了,而且他觉得这东西沾上了俪妹妹身上的味道,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多好醢。

洛俪勾唇又笑,“夜大哥可是皇上跟前的近臣,你说的话都不管用,就没人管用了,这样好了,我不为难夜大哥,你让皇上给我安排一个男子身份,就以洛家弟子的身份参加童试,我秋天还想参加乡试,明年春天再参加会试……”

这是考没完没了

哪有女儿像她这样着迷的缇。

洛康心里直滴汗:父亲这是把他女儿完全当儿子了,女儿居然想应试,还要一路考下去还了得。最好第一次考秀才就不过,她知难而退,就不会再考了。

他一点底也没有,实在不知道洛俪的才学到了何种地步。

洛子亲授弟子,这再差也有几成。

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何学问水平,洛康同样想知道。

夜公瑾问道:“你不是得了国子监发的金梅,你的才华在女子里头是一等一的好。”

“可我想知道与男子放一起,我学问到底如何?男子寒窗苦读十载,不是要在考场一较高低?我一定要下场应考,我想知道自己寒窗苦读,是否拥有男子里头比较优秀的学问。”

夜公瑾心头纠结,“俪妹妹一定要下场?”

“当然。”

他让国子监出些刁钻古怪的题,最好是从来不曾遇到过的,而这难度么,要上升到历届最高。到时候把她给难住,她答不上来,自然就不会硬着头皮去考了。

夜公瑾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完美,这样一来,他的俪妹妹不会生气,而且也圆了梦,到时候神鬼不知。

“俪妹妹,我们约法三章如何?”

皇帝这是要应了?

完了,这下乱套了,自古以来,可没有女子下场应考的。

“夜大哥请讲”

“童试若是你过不了,往后不得再提此事。”

他到时候就下令,今年的皇城童试只给五十个过试名额。

“夜大哥可不能把我化名成某某的事泄露出去。”

“我自会给俪妹妹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自会替你保密。”

洛俪想到自己能和男子一样,搂住夜公瑾的脸,“叭叽”亲了一口,乐得蹦了起来,“夜大哥真好哈哈……我终于下场考试了,哈哈……”

洛康冷汗直冒:女儿,你知道自己亲的是谁吗?还当人家是天子近臣,这就是天子啊。

洛俪福了福身,“夜大哥,我要回去读。”提着裙子,像一股风似地走了。

夜公瑾抚着被亲的脸颊:俪妹妹亲他了,这是不是代表俪妹妹很喜欢他,还给了他一件辟毒宝物。他双眼发直,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倩影,再看看手里的吊坠,上头还隐有熟悉的香味。

夜公瑾在洛府吃了一盏茶,领着梁俊、卢淮安出来。

卢淮安道:“主子真要同意师妹参加科考?”

夜公瑾低声道:“她都这样求我了,又是送宝贝,又是送香/吻,朕要不答应,岂不是扫她的兴。”

只要俪妹妹高兴,他让她下场试试又何妨。

何况,俪妹妹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才学本事放在男子里头是何水平?

俪妹妹又不是真的冲着入仕为官去的。

梁俊沉吟道:“我觉得表妹能考个案首。”

卢淮安瞪了一眼,哪有这么容易的,皇城的童试有多难,全天下最难的啊,而且国子监那些做学问的夫子、国子监祭酒,几乎全都是清流派大臣,他们只做学问,也一直禀承着公平公正,所以很严苛。

夜公瑾心里早有盘算,到时候他把试题提升到历届最难程度,再将通过的人选名额给降低……心里乐啊。忙,他是帮了,可洛俪过不过得了,就得看她的本事。

丈许宽的青石小巷里,拐角过来一辆青壁油纸马车,轻纱飞舞,车帘上绣着“铁府”二字,马车旁一个少年端坐其上。

卢淮安大唤一声:“铁兄”

“淮安”铁建章策马奔近,揖手道:“你们这是从洛府出来?”

卢淮安道:“我们刚去瞧了师妹。”

夜公瑾微抬着下颌,淡淡地打量着铁建章与马车。

梁俊抱拳道:“铁兄这是……”

“表妹递话来,让我们找一个医术好的医女,她再给配药,让医女照着她的话给我妹妹扎穴逼蛊。寻来觅去,请了太医院章医正的女儿章姑娘帮忙。”

皇城大,宫中就有医女,而这位章姑娘正是在宫中任医女,二十出头,至今未嫁,虽是医女,亦是宫女,说是章医正的女儿,其实是章医正收的义女,两人都姓章,又得章医正传授一些医术。

梁俊揖手道:“铁兄,二十日是我大喜日子,记得早些到府上吃喜酒。”

“好说好说”

寒喧几句,各自散去。

夜公瑾问道:“皇城之内,怎会有苗疆的蛊毒出现?”

明和帝时期,曾有一度皇城蛊毒横行,为了彻底除掉蛊毒,曾派心腹大将前往苗疆,将擅玩蛊毒的几族给灭了。

而蛊毒之技,最擅长者为苗疆蛊毒门的圣女。圣女灭,则蛊毒无。明和十年后,皇城一带的蛊毒销声匿迹,可现下,铁建章的妹妹铁彩凤中了饿蛊,这可是苗疆奇蛊之一。

卢淮安道:“主子,可要彻查?”

“不可让蛊毒复燃。”

肃祖皇帝平叛之后,连宫中都出现了蛊毒。

明和帝的亲娘便是死于奇蛊,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蛊毒,先灭蛊毒发源地苗疆蛊毒门,再是将苗疆洗血了一番。最近几十年,蛊毒一直没有出现,可现在突然出现,夜公瑾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洛俪正从房出来,就听翠丝来禀:“姑娘,凤姑娘来了,带了一位医女,要请姑娘给解蛊。”

洛俪不懂针法穴位,只是配了《百毒奇谈》上面所说的诱蛊虫的药物,说是药物,其实就是灵露配上一点灵草灵药的汁液,蛊虫多是有灵性之物,闻到这气味就会被诱出来。

铁彩凤被素纹安置到洛俪后院的偏厅里,净了外裳,只着一件肚兜。

洛俪道:“有劳章姑娘我一会儿说穴道,你按穴下针。我会将药汁放在妹妹鼻尖,妹妹要大口地吸,能吸多少就吸多少,这种药汁对蛊虫有巨大地吸引力,他感受到药汁香味后就会自鼻孔爬出来。”

洛俪拿出一只瓷瓶,取了一个玉碗,将瓷瓶中的药汁倒入玉碗,让小红捧到铁彩凤的鼻下,铁彩凤吸了几口:“这药汁味道真好闻。”

这可是用灵露与灵药炼成的,就是人也能喝的,否则就这样糟踏,洛俪还不得心疼死。

洛俪念着穴道名,章姑娘举针落下,她说得快,章姑娘就下得快,不到片刻,就插下十几根银针。

铁彩凤的额头上出现一条青线,在快速地蠕动,洛俪又指了几处穴位,让章姑娘堵住蛊虫的退路,青线快速地往鼻子方向移动。

“凤表姐,继续吸,它已闻到药香,很快就会出来。”

铁彩凤紧张不已,又吸了一口,突然一道青线一闪,说时迟,那时快,洛俪用纸盖上玉碗,那细如发丝的青线落在纸上,所有人侧目看着蛊虫,约有三寸长短,遍体皆青。

小红大叫着:“姑娘的额头又有青线。”

洛俪指了几处穴位上的银针,“快取掉。”

她将纸一收,将包有蛊虫的纸裹了起来,继续让铁彩凤吸食,又过得一会儿,在青线初冒时,洛俪又将另一张纸盖在玉碗上,这次是两条一寸余长的蛊虫,也是头发丝粗细,将两条小的裹在纸上,章姑娘拆去刚才的几处穴位银针。

等了一阵,确定再无蛊虫出来,洛俪方将玉碗里的药液倒回玉瓶,取了清水,将玉碗里的水汗一涮倒入窗台前的一盆梅花树下。

“素纹,取火盆来。”

洛俪确定三条蛊虫被捉出来,将纸与蛊虫一并丢入火盆,传出吱吱如蚊鸣般高低的声音后,空气里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铁彩凤看着自己的手腕,青线已消,“真的解蛊了。”

章姑娘拾掇着自己的银针,她心下错愕不已:今儿算是学了一招,可是那药汁才是关键,只不知道药汁是如何配出来的。她闻到了药香味,却不知道是什么药材配制,想问又不能问,身边医女,她自认自己的医术不凡,为什么辩不出药材名。

章姑娘微蹙着眉头,自认医术好,竟有辩不出药材配方的药汁。

洛俪道:“凤表姐今儿要在洛府住下么?”

“我解了蛊就得回去。”

她现在觉得很饿,不怕被撑死了,如果在洛府,她怎么好意思大口地吃饭,还是回家好,回家更自在些。

洛俪点头道:“三弟准备参加童试,我要督促他学习。近来,三弟正在闭门用功,在童结束前,就不能陪凤表姐说话了。”

“行行我知道了,近来不找俪表妹玩了,免得误了你给三表弟指点功课。”

铁彩凤带着章姑娘离去。

章姑娘一步两回头,欲言又止,到底是忍住没问。

*

次日,吏部韩修德之子韩兴邦、戴高之子戴超各带了一名僮,奉父命到洛府房读。

尤其是韩兴邦,想到父亲对洛三娘的评价,但又自己都是成家立业要做父亲的人,着实不愿跟个女子读,尤其还是比他还年纪小的读。

戴超看到一个比自己还年长的纪玄均,心里越发平衡了。

洛俪拿了一套近三年应天府童试的题目,其中又有三位案首的文章、答题,“我让素纹先读一下题目,再读一下答题,你们几个轮流把文章、答题都各抄一遍。因你们有四人,所以我准备拿出一份顺天府于天隆五年的童试题与案首答题。”

素纹手先读了题目,再用好吃的江南声音读起文章,声音抑扬顿挫。

韩兴邦早有轻视之心,这会见洛俪身边的侍女都识文断字,而且读得很是激昂,心下一震,打足精神听着。

素纹读完之后,洛俪便开始点评这篇文章的优胜之处,言辞颇是中肯,将第一套题目与答题交给了韩兴邦,“待几套题目、答题都读完,而我又评点完,你们就可以抄录,要一边抄录,一边细读几遍文章,之后我会出今日的文章题目,还会在午后给你们留回家后的功课,必须认真完成。

阿徘,尤其是你,虽然父亲夸赞你进益大,绝不可生出骄傲之心。骄傲对做学问的人最是要不得,更应谦虚谨慎。”

洛徘站起身,揖手道:“长姐,我记下了。”

洛俪微微点头。

戴超看着面前的少女,眉心贴了银钿,长得很是美丽,这样的女子做女先生,要是不用心,岂不被人笑话。他一定要学好,得她高看几眼,他才不是废物,肯定比得过韩兴邦。

素纹开始读第二套童试题目,读完之后,便开始朗声读着文章。

韩兴邦先是意外洛俪的容貌,再想到自己已经娶妻,这会子看到这个叫素纹的侍女,瞧着也是学问不错的样子,心旌摇荡,不由得直直盯着素纹瞧。

洛俪转身与素缱说了声:“去我屋里找素纨,取两张布面具来。”

“是。”

洛俪评点第二篇文章时,素缱取来了面具,她往脸上一套,露出圆润的下颌与额头,眼睛周围至嘴上都被布面具遮住了,而素纹也戴上了面具,这样只得中间的面具,不影响说话喝茶,做得很是漂亮,一个是银灰色,一个浅粉色,上头绣了树叶、花瓣状的图案。

几篇文章都评完之后,洛俪站起身:“从今日开始,我会与你们一道做学问,你们写文章,我也写文章,我给你们点评,你们也要为我点评。”

夜公瑾答应帮她弄身份名帖,如此一来,她就可以下场应考。

既然她决定下场,只要用心读、学习写文章。

天下文章一大抄,不能原模原样地照搬,但可以仿写。

洛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小纪。

小纪回以一笑,面上有几分莫名。

“现在,你们开始抄录四篇文章和答题,每人必须抄齐四卷题目的答题,这关系着你们稍后的功课。”

一人得了一份,抄完一份,就与另一人交换。

素缱给洛俪摆好笔墨,洛俪握着笔在那儿习字绘画。

韩兴邦与戴超略有好奇,见小纪与洛徘瞪着他们,只得收住性子恭恭敬敬地抄录文章题目。

晌午,几个男子在房的小憩室里用午食,还在一处讨论了文章学问上的事。

午后,他们要完成今日的功课、写文章。

未时二刻,洛俪让素纹先读了自己写的文章。

韩兴邦瞪着眼珠子,没法活了啊,一个女子居然写的比男子还好,再看看自己的文章,更没法看了,他都后悔交上去了。

素纹道:“你们现在给三姑娘点评,说说这文章的优缺。”素纹顿了一下:“纪公子,你先说”

纪玄均哪会评点,但照着好里说就对了,“洛先生的文章言辞优美,风格……风格清丽……”

素纹将目光移向韩兴邦,韩兴邦连叫:“好文章好文章我只知道比我好,听上去很悦耳,声音温婉如清泉,就跟听仙泉……”

他可不会评,反正比他写的好。

素纹恼怒地盯着他,让他评文章,谁让说她的声音,她自己的声音如何,她比谁都明白。这些个纨绔,她虽是丫头也知道,姑娘的文章比他们写得好。

素纹又看着戴超。

戴超道:“洛先生的文章比我好太多。”

洛俪很失望,还指望着共同进步,相互勉励,结果他们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就连纪玄均也是应付之言。

洛徘揖手道:“长姐的文章,言之有物,这篇文章名为《论官田制》,详尽阐述官田制对百姓的益处,写出私田制的处处劣势,有了比对,更显得官田制的好来。所以洛徘以为,很有说服力,的确是篇好文章。”

洛俪问道:“文辞如何?风格怎样?”

洛徘道:“文笔流畅,用辞得体,颇有父亲文章的风格,然后用语活泼,又有二哥的文风。”

只说优点,缺点一个没提。

为此,洛俪很是不满。

洛俪恼道:“我以后再不用你们,我让大哥与父亲点评,你们就会说好。待父兄点评后,我再琢磨琢磨。”

她与素纹使了个眼色,“素缱正闲着,让她把这文章抄上两遍,一会儿分别送到老爷和大爷那儿,请他们给我写评语。”

素缱苦着脸:“姑娘,你让小婢劈柴、挑水都行,你别让我去抄……”

“正因为你的字不好,才让你好好练练,时间还长,这文章不长你去抄两遍。”

素缱一脸苦大仇深状。

这四人太可恶了,如果他们好好说话,姑娘就不会生气,姑娘不生气就不会让他抄文章送到老爷、大爷处点评。这真是找虐

五月十九日快散学时,洛俪给几人布置比寻常多一倍的功课量。

“明日,我要去郑国候吃喜酒,你们不用来洛家房,不过功课还得完成。”

韩兴邦、戴超两人才上一天,但这一天抄了几篇文章回家学习,又写了一篇文章。洛俪分析他们各自文章的缺点,说是中肯,又不失说到点子上。虽然二人都知道自己的缺陷,可如何提高、纠正一直不懂,经洛俪提点,才寻到提高文章水平的门路。

这就像明明知道错处,却不知如何改错的孩子。

洛俪是把改错的法子告诉了他们。

散学时,二人兴致颇高。

回到家时,韩修德、戴高都询问情况,两子对洛三娘的评价很高。

戴超道:“爹,洛三娘是有真才实学,为了给洛徘补习,将江南各州府、应天府、奉天府、皇城往届的童试试题都搜罗齐了,还有各届各地案首的答题、文章,与我们说文章的优胜之处,说得很细,这与我们在学堂里能学到的完全不同……”

说得越是详细,就提高得越快。

戴高沉吟道:“江南早有传言,洛老先生是拿洛三娘当儿子养大,又亲自教导,她的学问是作不得假的。”

可惜是个女子。

若是男子,洛家又多一个能撑门庭的人物。

他将自家儿子送去给洛三娘指点,这一步路是走对了。

戴超又道:“爹,洛三娘长得很好看,我在皇城这么多年,就没瞧过比她更……”

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戴高踹了两脚,“臭小子,让你去洛家府是读的,你把这心给我摆正了”

“我……就是随便说说。”

那样才华高绝的女子,哪是他能奢望的,他就是多看几眼而已。

韩兴邦面对父亲的追问,“洛三娘说要与我们一起做文章,爹,这女子太厉害了,写的文章把我们几个都听愣了,一点不像女子写的,很大气,我真不敢和她的文章比。她还非让我们几个给点评,结果所有人都赞了,她还恼了让侍女挑了送到她父亲、大哥那里,请他们帮忙点评,这认真模样,比我们还像要下场应考的。”

他真是怀疑洛三娘要下场赶考,可自来没有女子应考的。

他当时有用心地听素纹读,那文章真的很不错,文笔自是好的,难道是内容也好,如果文章真如做包子。这包子的卖相好,内里也实在,是个抢手货。

韩修德点头赞赏,“洛老先生的孙女,做学问自是严谨的。”

洛子做学问很严谨,就连洛康也承袭到这点。

洛子教养大的孙女,自有洛子的风格。

韩兴邦又道:“洛三娘身边的侍女个个了不得,读识字,也通文墨,长得还好看……”

韩修德立时就拉长了脸。

你小子是去读的,不是看美人的,夸完了洛家的姑娘,又念人家的侍女。

他真恨不得把儿子拉出去揍一顿。

韩兴邦嘻嘻一笑,“爹,如果我过了童试,你去洛家求娶叫素纹的侍女吧,我娶回来当贵妾。”

第289章 抢婚

洛康一片好心,让他儿子去洛府房读,这臭小子居然看上人家闺女的丫头,这都叫什么事。换成是寻常人家,他都可以去说,可那是洛三娘的丫头,韩修德不能说,说出去肯定被人瞧不起。

“洛三娘说她明儿要去郑国候府吃喜酒,给我们布置好多功课,让我们再把今日抄的文章、题目都吃透了,自行学习。”

洛俪给其弟补习,人家早有预备,江南各州府、应天府、皇城的童试题目收集起来,光这一点,除了洛家,旁人还真做不到。洛廉是琼林院的山长,他有这身份,江南各州府的督学署得给几分面子。应天府、皇城这一块,朱山长原是洛子门生,一句话,人家就能帮忙收集,朱山长的嫡长女还是洛家的嫡长媳呢。

洛家占据的天时、地利,就那些资料,是多少人很难收集到的。韩修德越发觉得将儿子送去洛家读是做对了。

韩修德道:“明儿就在家做功课、读,再敢给我乱出心思,老子饶不了你,你多大年纪了,再考不上秀才,可就废了。醢”

洛康对其长子此次过童试很有信心,说明洛三娘不仅有才华,人家给弟弟恶补也是有备而来。

*

五月十九日二更,洛俪带着素缱素绻提前去了郑国候府缇。

梁家已是焕然一新,窗明柱亮,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处处锦绣。挂灯笼,贴喜字,十步一灯笼,五步一对时鲜花盆。府中下人三五成列,有条不紊地忙着,鱼贯穿梭。

洛俪与梁娥眉走走停停。

梁娥眉道:“都是沈婆婆帮忙打点的,正如妹妹早前所说,他们一家个个都是能干的,去年年节前,哥哥又置了几处田庄、店铺,用的就是沈婆婆的儿子、孙子,个个都是得力的,全能独挡一面。”

这些人都是梁家留在梁氏那儿保存实力的。

洛俪心下坦荡。

她来皇城,想要报复池宪,可一直都没机会遇见,她与他就像两个很难交织的平行线。

梁娥眉道:“今儿是催妆日,未时,哥哥在龙影司的朋友就去了马家催妆。”

皇城的婚礼习俗,二十日的吉日,通常十七、十八都是姑娘的添妆日,深闺姑娘的手帕之交、表姐妹会在这一日去添妆祝福。

十九日则是催妆日,男方新郎的朋友、兄弟会结伴去新娘的绣楼外催妆,吵吵嚷嚷,就是催着姑娘赶紧上妆着嫁衣,好早日嫁到婆家。这时候如果娘家人嫌吵,就要给催妆的公子们给红包,如果给了红包还不走,就得加重份量,直至让他们离开为止。

“聘礼都抬过去了?”

“五月十八一早抬去的,六十六抬聘礼,照了马姑娘的意思,照着寻常抬数走,既不厚也不薄,该有的都有。给马姑娘送了一份聘礼单子,又与马老夫人送了一份。”

洛俪忆起前世的马茹嫁到杨丞相府杨玉稹为妻,曾险些出了大事,原因是马茹在新婚前一日招了大姨娘的算计,中药昏迷,大姨娘便想来一招李代桃僵,好让她的女儿马茵替长姐代嫁,被马茹的胞弟马莘得晓,连夜求到杨丞相跟前。

杨丞相得晓之后,在次日迎亲之时,要先看人,一揭盖头,发现不是马家嫡长女,而是马家的三姑娘马茵,当即痛斥马老夫人,又扬言要退亲,逼得马老夫人把马茹寻了出来,泼了水,人醒过来,匆匆打扮一下出门。

可是,后来洛俪听说,因为这一闹,马茹的聘礼、嫁妆居然莫名少了十二抬,全都是最贵重的那部分,因着这,出嫁后的马茹利用杨家势力打压大姨娘,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让马大将军扶了小乔氏为嫡妻,彻底绝了大姨娘与马老夫人的念想。

今世的马茹比前世嫁得更好,前世是继室都惹得大姨娘嫉妒不已,一心要替她的亲生女儿谋划,想着过门做了嫡妻,生米煮了熟饭,一切已成定局。

难说马府的大姨娘不会再动同样的心思。

为母则强,有时候为了给自己的儿女谋前程,多少母亲不顾一切,义无反顾,即便是杀人放火也能干出来。

梁家家业大,百年老店、上千亩的大田庄,哪样不惹人心动。

洛俪道:“明儿还是小心些。”

梁娥眉道:“各处管事得力,丫头小厮们都已经调/教好了,应付得来。”

洛俪勾唇一笑:但愿明日太太平平的才好。

姐妹说了一阵话,洛俪住进了梁家后院,反复思量,终究有些不放心,唤了素缱进来,道:“你去定西大将军府马家,暗中护着马茹,我担心会出事。”

素缱不说话。

洛俪继续道:“你先暗中盯着,保她不受伤害,切莫打草惊蛇,其他的事,我自有应策,必要的时候我会让素绻去找你。”

“是。”

素缱当夜令命而去。

*

定西大将军府。

马茹坐在闺阁里,外头都是少年们的嬉笑声。

“马姑娘,快上妆打扮郑国候府正缺一位当家主母……”

“打扮漂亮些把梁候爷哄高兴”

少年们说不了几句,话语里带了轻佻,甚至有了些荤味。

不远处,大姨娘紧拽着绣帕,身侧跟着庶女马茵。

马茹的名声明明这般差,可最后还是有人指名求娶。

郑国候梁俊,年轻英俊只不说,更重要的是文武兼备,又是皇帝跟前的宠臣,因他救过皇帝,皇帝很信任他。

梁家的家业大,有一百万两银钱,有七家百家老店,更有田庄无数。听说梁俊又是会打理的,在江南求学时,就挣下了一笔不小的家业。要貌有貌,有才有才,有钱还有钱,要权势亦有了权势,这样的金龟婿就被马茹得到了。

马茵一脸妒忌。

大姨娘拉着她的手,“先让她得意。”她可是一早就谋划好的,只等给马茹当头棒喝,金龟婿会是她的女儿,好良缘也归她的女儿。

“娘,新娘子三更天就得起床沐浴。”

上妆、打扮就得一个时辰,梳的发式更是繁复不已,光那新娘发式就得好长工夫才能梳好,而且还得用最好的梳妆师。然后是着嫁衣,这新娘的服饰,从头到外全都是崭新的,层层叠叠,件数可不少。

梁家选的吉日是巳时一刻进门,而马家这边出嫁吉时辰正,在外头转一圈,就得进梁家大门。

少转更好

大姨娘对身边的丫头道:“去,告诉二爷,她可是郑国候夫人的弟弟,多拿些封红,装五两一个,先把这些催妆的公子打发了再说。”

他们不走,他们的戏如何开唱。

大姨娘微眯着眼睛:乔丽君,你的嫁妆是我女儿的,你的女婿也是我的。你抢了属于我的嫡妻名分,我便让你的女儿生不如死,等我的女儿嫁入郑国候府,我会一步步抢回自己的正室妻位。

马茵瞧得眼里几近滴血,“娘,郑国候备的聘礼可真丰厚。”

“我们的嫁妆也不少,九十抬呢。”

乔氏的嫁妆都赔进去了,但陪送的对象是她胡氏的女儿。

她低低地道:“茵儿,莫急,这些都是你的。待你顺遂进了梁家大门,娘就想法除掉他们姐弟。往后梁家成了你的,你可别忘了帮衬你哥哥。”

梁家那么大的家业,只要哄好了梁俊,什么都能手到擒来。

“娘,我知道的,等我做了主,定会好好孝顺你,让你穿金戴银。女儿再求求梁候爷,让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封娘做诰命夫人。”

大姨娘笑盈盈地覆上马茵的小手,“娘不白疼你一场。你莫着急,娘都安排好了。”

马茵问道:“娘,我还是有些担心。”

“别怕。”她宽慰着。

不到半炷香,二公子马苍带着两个长随出现在马茹的阁楼外头,揖手道:“各位公子辛苦了,我家备了封红,多谢各位上门催妆。”

卢淮安笑道:“少了我们可是不走的。”

洛徘跟着附和:“最少也得十两银子,谁不知道梁家富贵,你们这儿出了,回头梁大哥就补给你们家。”

纪玄均亦大叫着:“十两十两”

另几人跟着附的起来,叫嚷着“十两”。

马苍觉得几人的话不错,今儿最多不过一百多两银子,他日回来的可是数万、数十万两,何必计较这个钱,他们不走,姨娘妹子的计划难以实施。

如此一想,他拿着封红,一人发了两个。

有人瞧了一下,“祝马大姑娘与梁候爷百头偕老”

“早生贵子”

附和声声,祝福声声,十几个年轻人方才离了定西大将军府。

马苍往月洞门方向望了一眼,调头离去。

*

马茹的乳娘捧着羹汤,这是今晚熬的莲子羹,通常这一晚都吃莲子羹,意即承福多子的意兆。

刚出大厨房,转角处立时出现一个精干的黑影,带着酒气撞了过来,乳娘躲闪不及,她往左,对方也往左;她往右,对方也往右。数次之后,乳娘大怒,然而就在此时,那人的手却用极快的速度探入汤钵之中,手指一点,指甲上的药粉融入汤中。

“哪来的酒疯子,半夜三更的乱撞个甚。”

乳娘啐骂了两句,捧着羹汤上了马茹的阁楼。

马茹正坐在菱花镜前,神色忐忑难安。

“姑娘,小婢听说梁家人口简单,没有翁爹、婆母,过门就是你做主,郑国候府那么大,你着实舍不得七爷,到时候将他接过去同住。”

“梁家是没有长辈,可我听人说,洛家还回去的老仆可不少,这些人对梁家规矩熟络,《梁氏祖训》就是厚厚一本。”

“姑娘,梁家家大业大,你往后手指缝里省一点,就足够七爷吃喝了。”

马茹粲然苦笑。

再家大业大,那些家业是梁家祖传的,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她未嫁过去,便有梁家仆妇过来,说要教她规矩,又送了她一本厚厚的《梁氏祖训》,仆妇神色中颇有些瞧不起她,直说她能嫁郑国候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

正因为梁家有一群老仆,想要压住他们只怕不易。

乳娘进了屋,“姑娘,我瞧着熬的莲子羹,你先吃两碗,早些就寝,三更二刻就要起来沐浴,四更就得上妆梳头……”

几个时辰后就得出门,再进梁家门。

皇城拜花堂原多是在黄昏,但因梁家长辈多是惨死,所以镇国寺的高僧给选的拜花堂吉日定在正午,说这时候阳气最盛,能压住邪崇,这也是家有惨死长辈者都会选择的吉日,也算是一种习俗。

乳娘盛了羹,马茹一下又一下地吃着,“乳娘,阿莘那边都安排好了。”

“姑娘,有你乳弟在,你就放心吧,他会照顾好七爷。”

乔氏死得早,她就这么个弟弟,以前一味忍让,险些看马莘被毒妇给害死。那一刻起,她心下发誓,今生今世为了弟弟,为了她自己,她一定要坚强地活下来。她学会了算计,学会了陷害,学会了旁人会的或是不会的手段,只为了能护得幼弟的平安。

她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自己想要过得好,就得掌握大权,尤其是理家之权。

马老夫人不拿他们姐弟当孙儿孙女看,他们自己看重自己。

大姨娘一心想除掉他们这对眼中钉,她偏要活得好好的,压在她头上,让她气难平,意难消。

父亲靠不住,她就让自己成为幼弟的依仗。

素缱听到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正待分辩,只见马茹突地将手中的羹碗一丢,扒在桌上人事不醒。

侍女道:“乔妈妈,这是怎么了?”

乳娘推攘着马茹。

素缱心里暗道:羹汤被下了药,看这样子,马姑娘是中药了。姑娘生怕出事,让她过来,又叮嘱保马姑娘不受伤害就行,还让好莫要打草惊蛇。

心头一周圜,她静心看着里面发生的事。

一条黑影近了阁楼,一个倒挂金勾,用细小的竹筒凿穿窗纱,从竹筒里吹进迷烟,连吹三次,屋里的乳娘、两名侍女陆续倒地。

黑影纵身一跃,对着外头学了声蛙叫。

阁楼的院门被破门而入。

两个粗使丫头大喝:“什么人?”

大姨娘胡氏与二公子马苍带着十几个婆子、护院,手里拿着棍棒立在院子里。

“姑娘姑……”高挑丫头要报信,马苍将手中的大刀一挥,“喊啊你且喊喊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黑影晃了晃双肩,“马二爷,你早前答应我的……”

大姨娘眯了眯眼,毁掉马茹,就没人再压她,对付她,马茹嫁好了,就是他们母子最大的威胁,“人,送给你了,是生是死都与我们无干,我只要她再别出现在皇城。”

黑影笑道:“谢了”他一转身上了阁楼,扛起马茹从院门口大摇大摆地离去。

素缱下了屋顶,一路小心尾随着黑影。

大姨娘进了阁楼,令人用水泼影乔妈妈与两个侍女。

三人被绑在贵妃椅上,难以动弹。

乔妈妈不停地挣扎。

两个侍女嘴里塞了布团。

大姨娘扬了扬下颌,“乔妈妈,看看这铃铛,你可还认得。”

“福儿你把我福儿怎么了?”

“你大儿子可是为了救马茹姐弟没的,他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了,你真忍心看福儿也枉死?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明日起做三姑娘的陪房婆子,而她们俩是三姑娘的陪嫁丫头,只要你们做好明日的事,或是赏你们自由良民身,或是继续留在郑国候府都可以。”

李代桃僵

乔妈妈道:“你把大姑娘怎么了?你怎么可以如此狠毒,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大姑娘……”

“你应还是不应?实话告诉你,大姑娘这会儿已不在皇城。谁让她抛头露面招惹了采花贼,人家可是觊觎她的美色很久了,既然是个多情人,妾身就成全了他。”

恶毒

大姑娘是嫡女,一个侍妾就敢陷害算计。

大姨娘有什么不敢做的,当年的乔氏,不就是被她步步为营陷害没的。

乔氏一心想扶自己的陪嫁小乔氏,可小乔氏一达成如愿,做了定西大将军的第五房侍妾,还不是放下马茹马莘姐弟俩不闻不问,一心在边城与大将军过起了双栖双飞的温馨日子,还替大将军生了两个儿子。

乔氏,你一心谋划打算,最后还不得看走了眼。

在马府后宅里头,没一个女人是简单,即便是与你自幼一起长大的侍婢,也不过是利用你谋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罢了。

马苍道:“乔妈妈,我劝你还是聪明些,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明日陪三妹妹进梁家,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他一落音,“你孙儿的性命可捏在你手里,你应还是不应?说话罢”

乔妈妈垂着眼眸,大姑娘已经被带着皇城,现在生死未明,胡大姨娘到底是忍不住了。

大姨娘道:“不应是吗,把福儿带来先斩去左手,再斩去左脚,不到一岁的孩子,要失了手脚,这一辈子可都毁了……”

她一声令下,立有丫头抱出一个孩子。

大姨娘使了个眼色,一个婆子掏出短刀,将刀子对着福儿的小胳膊,只那么一压,鲜血淋漓,福儿痛得哇哇大哭。

乔妈妈忆起早逝的儿子,想到难产而去的儿媳,一颗心纠结得生不如死,“停停……”眼泪夺眶而出,人世间最难的抉择莫过于此,她闭上眼睛,“我答应你们。只是……老奴求求你们放过大姑娘,别伤了她大姨娘和二爷就是想要梁候爷这个女婿,我劝大姑娘让给三姑娘。”

“让?”大姨娘哈哈大笑,“就像当年乔丽君抢我良缘一样,若她回来,你让她以不洁之身去梁府做妾室吧,我要让茵儿一辈子踩着她就如我这一生被乔丽君压住。”

她与乔丽君的恩怨,一言难尽,她对乔丽君的恨不死难灭。

她要让自己的女儿从乔丽君女儿身上讨回来。

她要一辈子看马茹生不如死

“大姨娘,你们已经胜了,难道就不能放过大姑娘,你们当年害得七爷小小年纪中毒,丢了半条命,七爷十一岁了,还没有正常八岁的孩子个头大,你们……放过他们姐弟吧。”

大姨娘笑。

马苍厉声对侍女道:“你们两个的爹娘都在我和姨娘手里,明儿乖乖地跟着三姑娘去郑国候府,否则,我会要了你们爹娘的命”

乔妈妈都应了,她也不能拒绝。

为了亲人的性命,她们不敢赌。

*

素缱跟了一程,随黑影进入一个不知名的城南破败院子,瞧着里面,早年也是大户人家,因院子里死的人太多,也至朝廷查抄之后,虽由官府拍卖,普通人家买不起,商贾之人却嫌晦气,而后来的官员也觉得是凶煞之地,久而久之,无人买下,便成了荒芜、杂草丛生之地。

黑影将马茹放在一个小榻上,点了油灯,一脸阴邪地看着马茹清秀的面孔,“马茹,今晚我们就做夫妻罢”

素缱纵身一闪,一柄寒光闪烁的厉器已落在那人脖颈上。

“女侠饶命,女侠……”他缓缓扭着脖颈,正常情况往后一闪就能躲过厉器,不想他一闪,那厉器却吃入肌肤,来不及吃疼,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素缱连退两步,“我没想杀你,可我自幼修习的武功与常人不动,你躲闪的方向正是我推进的方向,如果不是你想反抗,我也不会要了你的命。”

她没有愧疚

要怪就怪这黑衣人自不量力。

素缱取出一枚药丸,一股香气飘散,“这是我家姑娘炼制的祛毒丸,姑娘说对迷/药、迷烟有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放在马茹的鼻尖,过了一阵,马茹悠悠启开双眸,见是个劲装少女,微微一惊,目光触及处,全都是陌生,空气里有一股血腥味儿。

素缱道:“我是洛家三姑娘的贴身侍女,三姑娘担心你会出事,让我今晚保护你的安全。将你带走的贼人已经被我失手杀了,你快起来,我们寻了东西挖个坑把他埋了。我得把你带去给三姑娘”

她像在说一件无干紧要的事。

第290章 李代桃僵(6000+)

马茹反复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乔妈妈送来的羹汤有问题,但肯定不是乔妈妈下药,定是被其他人给利用。

素缱又道:“马府大姨娘和二公子买通此人,他给你和你的乳娘、两个侍女下了迷/药,又把你交给这黑衣人带走,想用马府的三姑娘代替你嫁到郑国候府……”

她的话原就不多,又是第一次失手杀人,她需要用说话来化解心头的沉闷与惊恐。

素缱又道:“我会带你去见三姑娘,我们三姑娘很厉害,她定有法子帮你。”她说得不紧不慢,就像在陈述事实。

马茹心头怒火冲天,这样的恨意,让她懊悔几番对胡大姨娘母子心慈手软,她的心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果不是洛三娘派了丫头来保护她,她真不敢想像最后会如何醢。

她若失去名节,会成为马家的弃子,她前路堪忧,就连马莘也会失去最后的庇佑。

马府现在定然落到大姨娘和二公子手里,她唯有求助郑国候帮忙,否则,你明日出现时别人诬她已失名节。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她必须离开这里,也必须尽快出现在梁俊面前。

素缱埋好人,带着马茹自郑国候府偏门而入缇。

梁家的门婆认识素缱姐妹,着实这姐妹长得清秀,又是一对孪生姐妹,且是洛俪的贴身侍女,想忘也忘不了,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总会吸引人的目光,也会让人议论一阵子。

洛俪正在阁楼里小憩,听素绻禀报立时披衣起床。

洛俪令人去禀梁娥眉,又派人去禀报梁俊,“就说有大事商议,请候爷勿必到捧珠阁一趟。”

捧珠阁是梁娥眉的寝院。

洛俪到时,梁娥眉已经起身,不多时,梁俊赶到,他因明日成亲,皇帝特恩允了他五日的婚期,从十九日一直到二十四日,直至陪马茹三朝回门后才回皇帝跟前当差。

素缱将今晚在马府所见所闻细细地讲了一遍,不提自己杀人之事,只说她把那人赶走了,打斗时刺了那黑衣人一剑,身上的血点就是那黑衣人的。

马茹很平静,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哭啼,更没有央求梁俊做主。

梁俊问道:“阿茹,你有何打算?”

洛俪不作声,静静地等待着。

这是马家的事,于她,就是不相干的地方。

马茹道:“候爷,我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她凝了片刻,“这么多年,我与胡姨娘母子争斗,自认为很了解,可今晚还是中了他们的招儿。我早前一直在想,胡姨娘给我预备的嫁妆太丰厚了,几乎将我母亲的嫁妆全都赔进来。”

四年前,她曾私下将乔氏的嫁妆侵占变卖成银子,后来是马茹写信到应天府,请乔家舅舅出面主持公道,才逼得她不得不退让,不得不将马府打理权交给马茹。

这四年来,马茹时时与胡姨娘斗,与马苍斗,与马茵斗,她见招拆招,防无可防,借着舅家势力更是让胡姨娘几乎退无可退。

马老太太的心是偏着的,她偏着胡姨娘母子,眼里更因乔氏之故,忌恨马茹姐弟。

定西大将军已经好几年不曾回过皇城。

在边城,他一心与五姨娘小乔氏过起了日子,还将小乔氏所出的两个儿子当成嫡子般培养。

他对真正的嫡子马莘很失望,着实是马莘的身子太弱,可弱也是因为马莘中毒被陷害。

马茹在马家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父亲,年轻时爱过乔氏。可后来,情分淡了,乔氏死了,他眼里就没有马茹姐弟。

梁娥眉道:“我们梁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马姑娘何况为了一些嫁妆让自己委屈。”

马茹摇头,“嫁妆是我母亲留下的,就算我捐给外头的穷人、乞丐,我也不会便宜了仇人。胡大姨娘母子是害死我母亲,害我弟弟的仇人,一个是我父亲的侍妾,一个是我父亲的儿子,我却不能主动害人……”

这次是他们自己落到她手里。

她若再不反击,岂不被人伤得体无完肤。

梁俊道:“阿茹,你继续说。”

这个女子将是他的妻子,他们夫妻同体,没什么可隐瞒的。

马茹愿意把马府的恩怨坦承在他面前,他愿意试着去理解。

洛俪为了防止梁俊瞧见自己时流鼻血,特意戴了面具,这一戴上梁俊真没流鼻血,也许是因为马茹的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又或是戴面具真的有效。

“他们今晚一闹,我反而安心了。若是现在找上门去,到时候她还能再在聘礼、嫁妆上动手脚。所以,我觉得将计就计最好,我明日在梁府扮上新娘妆,而马茵必会代替我入府,待所有的嫁妆入府,候爷只需在拜花堂时揭穿真相……”

胡大姨娘你想害我,我便让你们母女明日身败名裂。

一个在花堂上被人识破诡计,这比过府休弃还耻辱,因为这是赤果果抢姐夫为夫婿,更有进门被休的嫌疑。

马茹说完,起身一拜,“请候爷护我弟弟我猜想,为了事先不被候爷发现真相,胡大姨娘一定会要胁乳娘与两个陪嫁丫头,而最好的法子,就是抓住乳娘的孙子福儿,又或是抓了陪嫁丫头的爹娘,她们都是马家和我娘留下的家生子,在马家有亲人。”

梁俊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安排,你今晚在捧珠阁里歇着。”他将视线移向洛俪,只一眼,看到洛俪眼睛的那刻,心头一震,他快速将脸扭向一边,起身道:“妹妹着人从外头成衣坊买一身新嫁衣,再挑些上等头面首饰给你嫂子,回头我从内务府司宝局给你做好的。”

洛俪道:“表哥,姐姐哪有我的首饰多,不如让素绻走一趟,我让素纨收拾几套体面的来。”

梁娥眉笑了起来,“妹妹这是小瞧我呢,皇上还赏赐了两套……”

话没说完,她立时忆起,皇帝瞧上的人是洛俪,虽然洛俪不知道夜公瑾就是皇帝,如果坏了皇帝的事,以他的性子肯定会找梁俊的麻烦。

梁娥眉改口道:“是哥哥在内务府把我定制了几套头面首饰,全都是极好的,我明儿给马姑娘打扮上……”

洛俪眯了眯眼,似没听见。

梁俊的鼻血已经不可控抑的流泄而下。

洛俪道:“真不要我的头面首饰?”

梁娥眉道:“你要送过来,仪儿又该不平了,认为我把你的东西抢走,会在心里骂我是强盗。”

“她就是小孩子心性,你与她计较个甚。”洛俪笑了笑,“我有些不放心,去瞧瞧表哥那边安排救人。”

她想与梁俊谈一次。

梁娥眉见洛俪出了院门,斥退左右,只留了白芷在侧,低声道:“马姑娘,妹妹被宫里那位瞧上了,他还学人扮贵公子,妹妹到现在都不知他的身份。下次若是你见到,千万别点破,否则哥哥就该吃苦头。早前哥哥就想告诉俪妹妹,被他拧到练功室挨揍,揍得鼻青脸肿,在床上躺了三日才下来。直揍到哥哥许诺保密,他方才罢手,俪妹妹有时候精明,唯独这事糊涂着,听我哥哥说,前几日拉着夜公子,说请夜公子与皇帝求情,她要下场考秀才,那位居然还同意了。”

马茹微惊:皇帝看上洛俪了。

哪有女子参加科考的,这可真是大怪事,偏皇帝就应了。

梁娥眉又道:“这件事,只皇帝身边亲近之人知晓,窦华浓、杨玉梅都不知道。俪妹妹多单纯的人啊,若被窦华浓知道,这女子狠毒,听人说曾把一个要入宫的贵女直接给毁了……”

马茹道:“妹妹,我知道分寸。”

梁娥眉将洛俪把梁家家业还回来的事细细地说了,说外人只当是姑母的意思,其实这一切都是洛俪的意思。

那么大一笔产业,说还就还了。

洛俪还真有奇怪,难怪她就不知道什么是钱财?

洛俪追出捧珠阁,喊了声“梁大哥”,前世今生,她已经习惯这样称呼她,她快走几步,轻声道:“你先安排救人之事,我就在这里等你,有几句话我不说不快。”

梁俊离开片刻,安排了心腹护院入马府救人,再回来时,洛俪坐在凉亭里,身上披着斗篷,夜风轻拂,她衣袂飘动。

“表妹。”

洛俪点了一下头,“梁大哥,马姑娘也不容易,上回我与姐姐说,让她转告你,让你在成亲后给马姑娘五万两银子,就当是送给马莘的家业……”

“娥眉已经说了。”

“梁大哥不会怪我多事吧?”

“你是为了我们好。”

洛俪是拿他当亲人,才会替他操心。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高兴。

洛俪又道:“成亲后,你寻个机会与马姑娘好好长谈一次,马莘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马莘于马姑娘,就像姐姐于梁大哥,梁大哥不妨视他为亲弟,与马姑娘提议,接他接到郑国候府长住。

我今晚与姐姐闲聊,听姐姐说,马莘那孩子今岁十一可个头还不及正常八岁孩子大。若是信得过,我替他配药调养,还望梁大哥说服马姑娘,且对这事保密。”

但愿,以梁家人之心,换马茹对梁娥眉的真心。

一个是兄长,一个是长姐,梁俊想护妹妹娥眉,马茹亦要护自己的胞弟马莘,护幼之心相同。

洛俪能想到的,她都道出来。

她忆起梁娥眉与梁家下人的担忧,担心马茹对掌家权太过执著,将来嫁过来,会打梁家祖业的主意,而这祖业是不允过门的妇人插手的,梁氏祖训上说了,祖业必须由家主打理。若真如此,梁娥眉与梁俊兄妹二人都是按部就班,严守祖训之人,一旦与马茹发生矛盾、冲突,只怕梁家的日子就无法安宁。

梁俊不解地问道:“表妹,你为何要对马茹这般好?”

他娶马茹,不是因为感情,是因为他肩负的责任,他必须让梁氏的香火传继下去,必须得有儿子、有孙子,不能让梁氏一脉断了根。

“许是懂她的不易,心疼她的坎坷,哪个女子不愿享受单纯、快乐的生活,可她却被无情的马老夫人,精于算计的胡大姨娘,以及一心想取而代之的庶弟庶妹们伤得遍体鳞伤。

梁大哥,她是你的妻,盼你能重她、疼她、敬她。我亦知道梁家人丁凋零,过上几年,梁大哥必是要纳妾收房中人,要为梁家开枝散叶,只是希望你能待她如一。你可以与她表态,就说你若添妾,必要得她首肯同意,也必会在她育下嫡长子之后才会有此心思。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猜忌,什么事说开了就好。”

前世的她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池宪声声说不会纳妾,却背叛了她,与窦华浓有了首尾,而最后她是被声声说爱她、视她为唯一的丈夫所背叛。

如果一切从来,她宁可那男子三妻四妾,至少这样,她不会爱得太投入,也不会伤得逾伤。

从爱到恨,只有一步之遥。

而她对池宪,那是刻骨的仇恨。

她恨他的欺骗,恨他的利用,恨他为了爬上高位,不惜算计她,不惜害她的亲人。

“坦诚相待,不离不弃,互不欺瞒,永不怀疑”

这是她向往的爱情。

梁俊捂住鼻子,随手捊了一把桃树叶,快速往鼻孔里塞,听到最后这句,让他心潮汹涌,亦让鼻血横流,她的声音、她的话语于他有着一种别样的魔力,让他无法闪躲。

“坦诚相待,不离不弃,互不欺瞒,永不怀疑。”梁俊沉吟着。

这何偿不是他的渴望,他的所求,如果他娶的人是洛俪,那该多好。可他不能,只因有一个人也相中了她,而那人的权势地位不是他能挑战的。

洛俪的声音和应在风里,“夜深了,梁大哥,我先告辞明日还要起早,你早些歇下。”

他歇不了

他还要等派出去的人把马茹的两个丫头、乳娘的亲人给救回来,不能看她们被捏在胡大姨娘母子的手里。

“我能对马茹做到坦诚相待,但后者三样,端看她能否值得我这样待她。”

这是梁俊的选择,洛俪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梁大哥成亲后与她长谈一次也是好的。”

毕竟是要做夫妻的人。

*

次晨,洛俪五更天起床,盘腿打座,调养内息,然后饮下两口芙蓉酿,又饮下一小口灵露。没有灵泉的日子,灵露有些供不应求,但身子似乎比以前更好了。

她练了一会儿字画,换成左手习练,左手显得有些笨拙,写出的字比素缱的字好看不了多少,但她习得很认真。

洛三娘的法,太多人相识,她必须用左手下场考试,只是左手的字还与以前一样不堪入目。

她静默地,全神贯注地,右手亦执起了笔,右手放慢了速度,似在等待左手,但左手一停,右手的速度就自然加快,这就是熟与不熟之间的差距,但因这差距在,因有两手的对比法,左手的字一直在提高,几乎每过半个时辰就有所提升,这种速度是惊人的。

这些日子,洛三娘一直在背诵《百蛊奇谈》的内容,还有十几种蛊的解法不大想得起来,但她发现一个现象,蛊在大脑,则方法有八成相似;蛊在胸膛,又有八成相似。照着这规律,她很快就能整理出来,勉强将《百蛊奇谈》给默认齐全,就算有些是推测出来的,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想起。

梁娥眉一早与府中婆子、管事忙碌开来,朱氏今儿上门帮衬,最多也就帮忙招待参加婚宴的太太、奶奶,洛俪听到外头的嘈杂声,让素绻取了妆盒,往脸上抹了些黑膏,变成小麦色,将额上的银钿用水浸了,换成金钿,这样一来,脸上更显得黑,她又刻意抹黑耳朵、脖颈,让自己的容貌变得平常些。

人一黑,容色自然就降低了。

俗语说:一白遮三丑,这话可是有道理的。

麦色的肌肤,配上素色的衣裙,怎么看都显得更黑,可穿在洛俪的身上,依旧有一股难言的韵致。

男客那边,洛康今日请了假,洛径亦来帮忙,另有铁建章带着铁彩凤上门帮衬,倒也是热热闹闹。

梁娥眉立在后宅垂花门招呼来吃喜酒的太太、奶奶,一见到洛俪,打趣道:“你昨晚挖煤了,一晚不见,黑成这样?”

“挖了一宿,只得了几块炭头,你说我这是何苦来哉。”

洛俪随着梁娥眉的话说下去。

朱氏呵呵一笑。

洛俪这分明是故意把自己的脸与脖子涂黑,就连双手也涂了一层,如果不是他们知晓实情,还不得真怀疑她就是这种小麦色的人。

洛俪四下张望,“母亲没来?”

朱氏道:“我家三个皮猴都给叔娘看着呢。”

府里还有一个洛律,这下子还真忙不过来。

知梁俊成亲,拜堂吉时定在正午,这吃喜酒的便早早上门,通常定在正午的喜酒,酒宴就设在午宴,一直喝到黄昏、再吃到第二天早上;而定在黄昏拜堂的,酒宴设在日暮时分,一拜完堂就开宴,可以吃到第二日清晨。

太太、奶奶、姑娘们被招呼进后宅大厅上入座。

梁府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小心地摆上果点、茶水。

一个干练的中年婆子指挥着,有条不紊。

有太太觉得,梁家虽然只剩一对兄妹,就瞧今儿这架式,就知梁家底蕴还在,规矩也在。

门外,锣鼓喧天,有人说笑着出门,梁俊骑在骏马背上去马府迎接新娘。

马府早就等着了,听说梁候爷到,胡大姨娘热情地招呼着新娘,拉着马茵的手,“姑娘啊,你是有福的,能得嫁梁候爷这样的少年才俊……”

全皇城的人,谁不知道早前太后也夸过梁俊,还要把窦华浓许配给他,可窦华浓死活不乐意,窦华浓对皇帝的心思不是一日两日了,好些年了;杨丞相也瞧中过,但杨家的那位林黛玉似的杨玉梅是皇帝的青梅竹马,人家可是声声唤着“彻哥哥”呢。

杨丞相提过将他的嫡出侄女说给梁俊,但梁俊吓得落荒而逃,着实派系不同,他没这想法。

马茵低声道:“姨娘,我不会忘了你和二哥的好。”

这话母女俩明了。

定西大将军不在府里,马茵要给大厅上的马老夫人磕头哭嫁。

哭嫁,也是皇城的习俗,女儿出嫁这日定要哭上几声,以示对父母亲人的不舍。

马老夫人微蹙着眉头,扫了下周围,“阿莘呢。”

胡大姨娘道:“昨晚又说不舒服,今日没出门。”

马老夫人打量着马茵,她记得马茵没这么矮小,再垂眸看地上,地上的嫁衣裙子也拖了一截,怎么瞧着似有些不大合身,这嫁衣是马茹绣了几年的,绣得很漂亮。

她上上下下一打量,立时就发现了不妥,“你……你不是……”

胡大姨娘生怕她道破,轻呼一声:“母亲”打断马老夫人的话,“快接受姑娘的跪拜,这也是你孙女,是你最疼爱的孙女。”

这话耐人寻味,莫非真不是马茹,而是马茵。

马老夫人浑身一颤,一把抓住胡大姨娘,“你……做什么了?”

马茵跪下,哭得呜呜咽咽,痛不绝生状,心里却乐难自抑,过了今日,她就是郑国候夫人,荣崇一生。马茹再也出不了头,昨晚就被人带走了,早就不贞不洁,别说郑国候不会要她,就是好些的人家也不会要她,她只配嫁一个会武功的痞子、偷儿。

胡大姨娘低声道:“母亲,你更希望谁嫁去梁家?”

马老夫人不喜欢马茹,只因她是乔丽君的女儿,谁让马茹容貌五官长得七分随了乔丽君。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嫁去梁家的是马茵,这是她最喜欢的孙女。

马老夫人问:“灾星呢?”

“母亲,早离开皇城了,给寻了个年轻英俊会武功的后生,人家不要嫁妆,还有一项本事营生,她吃不了亏。”

偷儿,可不是一项营生本事,还是能翻墙入府,飞檐走壁的偷儿。

喜娘大喊声:“吉时到,新娘上花轿”

胡大姨娘挥了挥手,提高嗓门提醒道:“阿苍,快送亲”

越快入洞\房越好,生米煮成熟饭,便再能更改,以免夜长梦多。

第291章 教弟

花轿动,吹吹打打好不风光,走过了城南,听到了街道上围观百姓的议论声:

“定西大将军马家的嫡长女出嫁了。”

“马大姑娘外头的名声可不大好。”

“虽说不好,这不被郑国候看上了,主动求娶,四月十八说的媒,五月二十就完婚。”

这分明是怕人家返悔,所以办得急醢。

“嫁妆怪厚的,你瞧,还有四人抬一抬的。”

马茵想着:这嫁妆可都是乔丽君的,乔丽君的两个兄弟还巴巴地添了十几抬,现下都便宜她。马茹回不来,她这是替姐而嫁,英俊的夫婿归他,好婆家归他,就连所有的好处都被她占全了。

就算坐在花轿里,她还是晕乎乎的,一颗心怦怦乱跳缇。

如果不是胡大姨娘打着主意,才不会把梁家的六十六抬聘礼原封不动的抬回去,更不会预备得如此丰厚,她将是今岁城中嫁妆最丰厚的贵女。

行到半道,迎面听到了迎亲的喜乐声。

马苍揖手:“见过梁候爷。”

梁俊道:“马二公子,把大姑娘交给本候,送亲的人可以回去了。”

马苍走近花轿,低声道:“妹妹,小心些,在入洞房前千万不能被人识破,若入了洞房,更能坐实夫妻名分。”

马茵低低地道:“我省得。”

都坐上花轿了,还让她退让,这不可能。

梁俊一挥手,骑着骏马,带着众人往回走,转了一圈,道:“马大姑娘,不如让嫁妆先入府,我带着花轿、乐队在城里多转一圈,也好让全城人都知道,我梁俊今日成亲了”

马茵不敢说话,着实梁俊是见过马茹的,她怕暴露了身份。

马茵的侍女代为答道:“候爷是一家之主,夫人自是听候爷的。”

还没拜堂,就成夫人了?

连这片刻的时间也等不得了?

梁俊对管事说了意思,管事领着抬嫁妆自侧门而入,直接将嫁妆从侧门抬到新房,那是梁房最大的主院,无论是放主院的前院还是后院,都可以放进去,而后院里更整理出两间库房来堆放嫁妆。

梁俊带着马茵穿到一半,就听到一阵鞭炮声。

乔妈妈觉得奇怪。

另两个大丫头只不作声。

马茵的侍女道:“听这鞭炮声也是喜炮,莫非今儿还有其他人成亲。”

马茵见此刻梁俊坐在马背,并未留意到后头,低声接过话道:“但凡黄道吉日,总有人成亲,尤其是这种好日子,皇城这么大一天不知道有好几桩呢。”

侍女深以为然。

梁俊转了一圈,估摸着嫁妆都入府了,这才往郑国候府大门而去,还未近郑国候府,就见有人奔了过来,“候爷,新娘子都进门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梁俊错愕地道:“我后头的才是新娘子,进门的新娘子从哪儿来的?”

“那个新娘子身边的喜娘声称,她护送的就是马大姑娘,难不成还有两个?”

两个?

马茵心头一沉,花轿在行走。

梁俊大声:“走快些,我要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俊进了大门,直往花堂奔去,那里果然站着一个新娘,头上顶着盖头,两侧观礼的宾客正在议论纷纷。

“真有两个新娘?”他似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对面立面的大红倩影,“你是谁?”

那女子声音温婉如泉:“小女是与梁候爷订亲之人——定西大将军府马大姑娘”

马茵听说出现了两个新娘,早已经按捺不住,自己不顾一切地从花轿上走下来,在心腹丫头的搀扶下,厉声道:“你是马大姑娘,那我是谁?你就是个假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梁候爷,你看看我旁边的人,我的乳娘、丫头,你可都是认得的”

梁俊摇了摇头,“你们的声音差不多,你们揭了盖头让我瞧一眼,我见过马大姑娘几次,自是认得她的。”

马茹等的就是这句话,顶着盖头,只等马茵揭了她再揭。

马茵不敢揭。

她抢了嫡姐的良缘,又有人跑出来抢她的。

她紧捏着衣袖。

卢淮安大叫:“梁俊,不如两个都娶了吧,来一个并妻”

不等梁俊开口,两个女音异口同声“不行”

马茵想到马茹被寻偷贼带走,这里的新娘定然不是马茹,而她也不是马茹,这样说起来,大家都差不多,这假新娘总没她的嫁妆多,马茹没了,梁俊总不能不成亲,自己无论哪方面都比那假的好。

拿定主意,马茵壮着胆子,也顾不得吉不吉利,一把扯下盖头。

卢淮安惊叫起来,指着马茵:“这是谁啊?这是谁啊?这不是马大姑娘,这个是假的,她一定是真的。”

马茵满是委屈:“我姐姐跟人私奔了,我祖母与姨娘没法,这才想到让我出嫁的法子。梁候爷,妾身对你一片仰慕,心存敬爱,请你体谅……”

花堂之下,表白感情,还说马大姑娘跟人私奔?

马茹依旧站立不动。

梁俊道:“不可能,阿茹不是这种人,她不会这样做,我相信她”

马茹有些感动,虽只几面之缘,可梁俊却能信她,是了,他们昨晚才见过,梁俊是站在她这边的,否则不会为她保弟弟、救出乔妈妈的孙儿、救出两个丫头的爹娘,还巧妙地将人藏在郑国候府。

马茵道:“梁候爷,你信妾,妾没有骗你。这个女人就是个骗子,她不是马家姑娘……”

梁俊走近马茹,问道:“你是阿茹吗?”

“正是妾身。”

“能与我看看你的脸么?”

马茹轻缓地将盖头揭起一角,露自己精致的妆容与五官。

梁俊欢喜地抱住马茹,“你真是阿茹,真是我的阿茹……”

洛俪立在人群:梁大哥还真会演戏这模样就跟真的一样,旁边看的还以为两人早已有情。

马茵尖叫一声“不可能”痛苦摇头,不敢相信在花堂上居然遇上了马茹,“你明明……被……”

“被什么?”马茹咄咄逼视着马茵,“被你与胡大姨娘下了迷/药后关入柴房?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母女正谋划着,待你成功嫁给梁候爷就将我贱卖他乡。”她转身问梁俊,“阿俊,自己选,是娶她还是娶我?”

梁俊道:“我郑国候府岂能容得谋害嫡姐,夺人良缘的恶毒女?定西大将军府的马大姑娘马茹才是我梁俊要求娶之人。”

“阿俊……”马茹为他的配合感到心慰,有这样的男子护着她,她又何惧之有,未来的路,不会再辛苦,也不再孤寂,就为了今日他的上道、他的帮衬,她愿意倾尽一切为他。

梁俊大喝一声:“来人,将你这个不知羞耻,恨嫁到想混水摸鱼要嫁姐夫的恶毒女子关起来今日本候大婚,不想沾血腥,归宁之日再去马府问明原因、讨回公道。”

乔妈妈看马茹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这里,又喜又悲,只见一个姑娘走近:“你孙儿福儿已被救入郑国候府,稍后会有人带你去瞧他。”

这传话的是素缱。

她又走到另两个丫头身边,“你们的爹娘亲人已入郑国候府,平安无事,稍后能见面。”

两个丫头原本僵硬的表情立时露出了喜色。

素缱与她们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立在洛俪的身后。

马茵咆哮着,大叫着:“马茹你这个灾星,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扫把星,我昨晚就该杀了你……”

半炷香,她沐浴在幸福之中;半炷香,她被人从云端推下了泥沼。

她还没骂完,有婆子塞了块抹布,马茵再也骂不出口,这抹布有股子怪味,吐之不出,被呛得几近呕吐。

喜娘先是微愣,四下里一看,只她一个喜娘,朗声道:“新郎、新娘站好了,要拜堂。”

乔妈妈快速给马茹垂下盖头,“大吉大利新郎新娘见面喜,百老偕老。”扯了个吉祥话出来,有些不圆溜,了胜于无。

梁俊拜的长辈乃是洛康,因梁思远兄弟被赦无罪,故拜了梁思远与梁四老爷两房夫妇的牌位,一个是梁俊的亲生父母,一个是过继父母,拜完之后,新娘送入洞\房,梁俊便要陪客喝酒。

龙影司那边有卢淮安等几个相熟的人帮忙顶着,又有洛径帮忙招呼。

洛俪在喜宴坐了一阵,许多太太、奶奶想套近乎,更有的直接说要求字画,洛俪道:“今日只吃喜酒,不说其他。”

就算是洛子当年,即便是他的门生,也不是一求就有。洛子说过,越是不容易求到的才越珍贵,所以洛俪的字画在外头的并不多。

洛俪见梁娥眉应付自如,借了去恭房的藉口立马开溜。

梁娥眉寻了一阵,没瞧见人,只得应付着年轻奶奶与姑娘。

朱氏虽能应付,可与年纪大些的官太太根本说不到一块。

酒宴正午开席,吃到未时二刻,女宾酒宴例渐次散去,只是男宾那边只走了不到三成的人,这三成人还多是有急事需要办理。

洛俪在未时四刻时辞别梁娥眉回到洛府,人累得不轻,沐浴之后小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暗。

*

郑国候梁俊与定西大将军府马大姑娘成亲,冒出庶妹算计嫡姐,意欲抢夺良缘的丑闻,一时间在吃喜酒宾客的口耳相叙下,成为一件笑柄。

早前对马茹有偏见的人,听说这事之后,不免有些同情于她,姨娘、庶妹联手算计,还打算在事成之后将其贱卖,天下奇闻。

因洛康的授意,一时间弹劾马家教女无方的折子如雪花一般落到皇帝的案头。

洛俪彼时正坐在岁寒馆内用左手练字。

自打吃完喜酒后,每次点评文章、做考题、写文章,其他时候她就在练字,除了右手练,左手也练,左手的字还是有些差,她必须在下场考试前练得更好些。

素纨进来添了茶水,“姑娘何必这么辛苦?”

洛俪小声道:“夜大哥答应帮我弄一个皇城户籍文,到时候我就能下场应考。”

得,她还是不说了。

她一脸“你别告诉别人”的凝重样。

素绻进入岁寒馆后院,四下里一扫,抬头就西屋小房窗前站着的洛俪,“姑娘,小婢刚才去瞧过了,素纹在那边盯着,四个人还算老实,都在认认真真地抄案首的文章和考题。”

洛俪道:“等他们几个抄完,做完考题就得一个多时辰,以后这个时候是我练字的时候。他们若自己不自觉,我盯着也没用。”

素缱笑道:“姑娘要这样想才轻松呢。”

她们姐妹最讨厌韩兴邦与戴超,两个人的眼神古怪,韩兴邦总爱瞧素纹,而戴超又爱看洛俪,害得两人戴了面具还避不开。

未时,洛俪坐在房,与几人一样写文章。

房外,传来低沉的说话声,一个是洛康的声音,另一个听得不大分明。

洛康道:“杨丞相,请”

率先进来的是一个近五十岁的男子,两鬓各有一缕白发,双目熠熠有神,进来时就算坐在夫子席戴着布面具的洛俪,而她的对面摆了四张案,案前各坐了一个人,都在认真答卷。

洛康进来后,身后跟了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好奇地瞪大眼睛,直直望向那个戴面具的少女,她穿了一件束袖湖裳,下身配了一条深蓝色的渐变色裙子,腰身下是浅蓝,蓝、深蓝,蓝色裙摆上绣了不规则的千醉芙蓉,错落有致,她落下笔,看了看手中的文章,递给一旁的侍女。

侍女一脸苦相,拿了文章坐到一边的案上抄录起来。

第一个交卷的是纪玄均。

洛俪接过,细细地看了起来,之后拿了素笔,勾点了几处,与他打了个手势,“记得遮住避讳词字,策与皇上名讳谐音,记得缺笔。现在的文辞比以前好许多,注意用语太过犀厉,若遇上温润的考官,就会将你的答卷搁放一边。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可朝中几派争斗,你必须学会避嫌,更得改掉你的犀厉,你可以严厉,但没必要犀厉。”

纪玄均揖手一拜,“谢先生指正。”拿着考卷回去,照着洛俪所言重新修改,改好之后又反复再读,直至满意,方才另寻了纸抄录一遍。

杨丞相立在纪玄均身后,看罢了文章:“不错,立意很新,行文沉稳。”

这样的文章,拔不了头筹,却也不落不了榜。

第二个交卷的是韩兴邦。

这数日下来,从早前的不屑一顿,到如今的敬重有加,他将洛俪评点过的文章带回去,韩修德很是认可洛俪,甚至还颇为赞赏,“让你跟洛三娘读真是明智之举,此次过试有望。”少有地鼓励了儿子几句。

洛俪看了之后,写了评语,将不妥之处指正出来,依旧让韩兴邦修改。

第三个交卷的是洛徘,他吹了吹墨汁,拿给洛俪瞧,洛俪低声道:“你忘了署名,你已经犯第三次了,如果下场应考时你再忘署名,你可知道后果,我说过,答卷之时,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名字写上,我不希望再有下次。”她拿着素笔,从头到尾瞧了一遍,“不错,近来长进很大,记得用词避讳,太后名讳、皇上名讳一样的字、同音的字全都需要避讳,我将这些字勾了出来,下次注意。”她执笔在旁边写了评语,“这次小问题没有,却是立意、立题上有问题,参照今日抄录的文章再看看你与别人之间的差距。我与你说过,不会写可以仿写,写得多了,自然就会了。题目不变,再写一篇,明日交给我。”

洛徘抱拳一揖,拿着试卷坐到原来的地方,看着自己的文章,又将早前抄录的翻出来看,近来别的不学,全做的是历届童试考题,做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杨丞相看着洛徘的文章,“也没洛三娘说的那般糟糕,除了立意略有些模糊,文笔、内容还是不错的。”

洛徘答道:“长姐要求做学问必须严谨,我的立意确实不如别人立意明朗,我只要把长姐勾画的那些字词用语修改一番,这篇文章就能变得明朗起来。”

杨丞相似有不信。

洛徘这些日子下来,也知道洛俪说的重写,其实就是大修,而她越是勾画得多,越是小修,如果勾画少了,这文章的问题就大了。

洛徘看了看别人的文章,拿素笔在自己的文章上修改起来,一句又一句地改,然后又通读了两遍,发现没有大问题,这才继续抄录。

杨丞相就在四人身后,看了一个遍,瞧出了些门道,那就是这四人的文章都不错,文风中庸,用词严谨,然后四个人的文风又各有不同,洛徘的用词华丽又不失厚重凝实;纪玄均的文章略显尖锐,是尖锐而不是犀厉;韩兴邦的文章更有内涵,风格洒脱干练;而戴超的字写得最是公正有力,言词活泼中不失严谨。

洛康看着洛徘的认真模样,再看看他修改后的文章,再细读,果然有了几分味道,没想这十余天下来,洛徘长进迅猛。

四个都将自己的文章修改好了。

洛徘捧着修改好的走近。

洛俪看了一眼,立时抓了竹片。

洛徘巴巴地伸出左手,洛俪啪啪啪地打了十下:“自己说错处。”

“我忘署名了”

“这次的文章给你评上等”她沾了墨,像挽花似地给挽了一下,还真是一朵花,花的中央是“上评”二字。

洛徘挨了打,却乐得见眉不见眼,“谢长姐谢长姐”

“下次再忘署名,就打二十下,事不过三,重要的事我只说三遍。”

洛徘捧着文章坐回原来的地方。

杨丞相又移到洛徘身边,将他刚才的文章再看了一遍,“啊呀奇才啊这样的文章,童试中评为案首也不为过,早前立意不成,这一翻修改,竟变得如此优秀……”

洛徘眼睛透亮。

这位可是当朝丞相,连他都夸这文章好,那定就是好的。比他在学堂得了先生的夸赞还要欢喜、鼓舞。

洛康答道:“小儿只是初学,本官这些年疏于教导,哪有丞相大人说的这般好,好在长女学识不错,能督促指点。”

丞相?

另三个齐刷刷地望着杨丞相,他们还在讷闷,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儿,原来是保皇派之首的杨耀国。

洛俪淡然地道:“此乃做读做学问之外,二位大人不得高声喧哗,若是吵到他们,本姑娘可要请你们出去了。”

杨玉积来了许久,洛俪没有起身,就坐在夫子位置上,不拜他父亲这个当朝丞相,也不对她的父亲行礼问安。“臭丫头,你督促几个人学习,真当自己是夫子了。”

洛俪道:“公子没看到院门贴的纸,‘苦读诗,谢绝访客’,如果看到,贸然而入的是你们,即便有一位访客是我父亲,那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来打扰。”

杨丞相哈哈大笑起来,“洛三娘做学问的严谨颇似洛子,难怪有此高才,今日我们贸然而入,是我们不对,老夫不说话,不打扰你们苦读。”

瞧瞧这四人的文章,个个做得不错。

杨丞相觉得,他们以前不是这样。

洛俪坐在夫子席上,朗声道:“拿笔记录今日功课。”

素纹取了一张纸,朗声诵了起来,这功课题目是参赛童试设置的,童试有三场。

四个提笔记录。

素纹念完,朗声道:“规矩大家都知道了,今晚回去完成,明日早上交功课。”她将手里的题目单递给了纪玄均,他瞧过对比了一下,没有落下,又递给下一人,以此类推,四个都比对完了,最后又递给素纹。

洛俪喊了声:“今日散了吧。”

韩兴邦将自己今日抄录的文章与自己修改后的文章卷好。

戴超眉眼含笑,听丞相对他们几个的评价,这很高啊,这次童试过试希望极大。

纪玄均与洛徘结伴随而行,两个各夹了几本,又夹着文章题目等。

执、素缱收拾了一番,洛俪起身,像个小夫子般不紧不慢地带着自己的侍女出来,出了房收拾出来的学室,福了福身,“爹爹不是说房借给我了,有什么事不能等他们散去再说?”

洛康笑问:“俪儿,你还真像个夫子。”

“爹爹,我这几日就是个夫子,你没见他们几个对我恭敬得很。”

洛俪又对杨丞相福了福身,“洛三娘拜见丞相”

第293章 女扮男装

女儿香在太医院珍藏的医里有记载,盛唐制香世家的香家,曾有制造女儿香的秘法,不过后来被人闹了出来,盛唐皇帝认为此法太过残暴不仁,下令抄灭香家,而女儿香就此失传。

不过民间一直有传言,说香家曾娇养了一批女儿,长到十四五岁时令秘法药材泡浴,再择一人杰地灵之地,将她们灌了秘药深埋地下,经过百千年时间流转,她的骨血就能化成女儿香。

但这只是传说,而史记载的香家制女儿香之事又不像是假。

皇帝好不容易得了俪妹妹送的东西,他就是要戴在人人都瞧得见的地方,原来这东西就如洛俪说的那样贴身戴着才好。

皇帝觉得丢了脸面,啐骂道:“司宝局的混账,没告诉朕玉不能这样戴,还把朕的一角给削了。醢”

梁俊暗想:当时表妹说过的,是你自己不听,以为是随口话。

价值万金的辟毒玉,这能是寻常之物?

铁氏出身江湖第一世家,给她陪嫁的东西能是寻常的缇?

“削了?”章医正痛心疾首,“皇上,玉粉能解奇毒,只一点就效用非凡。”

那一角,正是香玉钻孔、系丝线的地方。皇帝瞧着玉面正好可以做戒指,哪里知道这东西珍贵着呢,虽然洛俪说价值万金,可他总有些不信,现在明白其药用价值,心里懊悔不已。

“要被朕查出,谁贪了朕的玉角,朕砍了他脑袋。”

待皇帝令人查时,那被切下的一角早不知所去,就算真被人得了,司宝局的人也不认,只说以为是残玉沫,没当回事给丢了。

司宝局的掌司听说那一角也是好东西,自己暗里查访,可查来查去还是没个结果。

皇帝让司宝局的重新做成了挂坠,在周围嵌了赤金边挂在脖子上,因少了一角,他心情很郁闷,认为是有人欺他不懂,占了他的便宜。皇帝决定找司宝局的麻烦,得让所有人知道:他的东西,就算是个边角料,也不能随便动,就给他当成宝贝收藏、供奉好了。

皇帝对身边的副总管高昌说了一句,“司宝局敢贪朕的宝贝,你寻机会敲打敲打,让他们长长记性。”

高昌最喜欢干这事,何况这是皇帝的意思,他一敲打,司宝局上下就得孝敬他,这不是给他发财的机会。

高昌心下直乐。

皇帝一挥手,高昌立时去办皇差。

皇帝扬着头,养性殿的宫人都在外头,大殿就他与梁俊两人,暗处还有龙影司的暗卫,但这些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冒出来,“阿俊,你说俪妹妹会不会应试?”

还是希望她别去,一个小姑娘干嘛学男子科考。

梁俊揖手,回道:“回皇上,以表妹的性子,她肯定会去。”

皇帝道:“把国子监祭酒传来。皇城童试的试题也该定下。”

按照历届规矩,皇城一带的童试可是国子监出的。

他早前下令,一定要加深难度,越难越好,至于原因,皇帝道:“皇城乃是天子脚下,不要读了几本就应考童试,还以为秀才很好考。这么多年,为何皇城的秀才考中举人的不多?高中进士的也不多?是童试的题太简单为何皇城举人考中进士的不如江南举人多?还是皇城的乡试题目太简单。”

这是皇帝的看法,他都如此说了,国子监定童试题目的官员不敢不慎重,挖空心思要提高童试难度。

“待到翰林、国子监汇合我朝饱学之士共同出题的会试时,皇城读人傻眼了。所以,以朕之见,从此届开始,童试、乡试的题目一定要难,必须是饱读诗者才能答出来。不难,当这秀才遍地开花。童试乡试的题目难,高中进士、同进士的人就多,皇城读人多有面子。”

多好的理由

俪妹妹你到时候考不过,就乖乖在家习字绘画,不会想着做学问的事了。

皇帝觉得自己这手段高,高到很公平,高得明路上,还让人挑不出错。

梁俊、卢淮安等人在御前护卫,猜到皇帝下令提高童试难度可能是因为洛俪,但不敢说,谁点破谁找死。

铁建章看着皇帝一副小人嘴脸,心里很鄙夷:你老这么玩,就为了阻止表妹应考?铁建章揖手问道:“启禀皇上,如此一来,她肯定过不了?”

“谁说她过不了?她乃高才,一定能过。”

铁建章是认为洛俪过试的希望很大。

皇帝一心想把洛俪阻在门外,嘴上不承认这是因为洛俪才加深难度,还赞她高才能过。

而此刻,洛俪带着梁俊给的盒子回了岁寒馆内院,启开盒子,里头有户籍文,打开看时,上面写着“兹有皇城京南县百家洼人氏梁励,出生于同光元年四月二十六日,父为梁原康,母为卿良姒,系家中嫡长……”

洛俪拿着户籍文,爹娘姓名编得真拽:梁原康,梁父原是洛康;卿良姒,谐音亲娘逝。这玩的是文字游戏。家中嫡长,她可不是爹娘最长的女儿,这也符实。

内有一份户籍帖子,这是一份用于报名参加督学署考试的专用帖,也是出门在外必须备用的身份帖子,童叟无欺,上面写了她的身份来历,父母是谁,生于何年。

洛俪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将素缱姐妹审视了一下,“明儿,你们姐妹扮成男装,拿着帖子去给我报名参加皇城乡试。”

素纹在一边道:“姑娘,自从你与我们四姐妹说你要参加科考。小婢就特意私下找大爷打听了一番,只说是帮素纨姐姐的远亲打听。童试要先去户籍所在地考,先是县里考第一场,再到皇城府学考第二场、第三场。姑娘的户籍上写的是京南县,你就得回京南县考第一场。”

洛俪挠了挠头皮,“素缱素绻明儿扮成兄弟,拿着帖子去报名,如果真去京南县,你们也得赶紧,不能误了本姑娘科考。”

素绻姐妹将洛俪的事当成天大的事来做,“小婢也打听了,小婢听说,府学童试时要搜身;小婢还听说,乡试时要脱衣服……”

几个人齐刷刷地看着洛俪。

“会试时也要脱得只剩一件小衣、裤/头,考官、御林军还要在你身上捏捏、摸摸,看你有没有在衣兜里缝布袋,藏纸条,可严格了就连吃的馒头、饼子,恐人将纸条藏在馒头里,也会扳开细瞧,若一旦发现,当场取消应考资格。”

话本子上全都是骗人的

谁说《女驸马》她跟谁急,一路考上状元的女子怎么蒙混过去的,搜身脱衣服,不是为了验男女,是防舞弊、夹带小纸条。这一脱光,还不得立时露馅,除非这应考的是个孩童。

洛俪满头黑线,她就不信找不到办法,她可不会作弊,她只要一个公平的机会。

素纨巴巴地问:“姑娘,你还考吗?”

“考,为什么不考?到了那一步再说。先给我报名,素缱扮成男子,骑快马去京南县,京南县离皇城不到四十里路,一日就可往返,你即刻上路,就说你我家公子现在皇城上学,到了三月二十八定会回京南县参加第一场童试。”

百家洼是一个贫民区,在一个偌大的山洼洼里,两侧的山比较大,山里的百姓多是吃不饱、穿不暖类型。有避北边战乱的,有因黄河泛滥逃灾而来,有孤儿孤女,亦有无依无靠的妇人。那一片山洼洼里住了五百多户人家,什么姓氏都有,时常还有其他外来逃难百姓加入其间,有时候来不及换户籍文也是有的。

所以,京南县百家洼是一个不好管理的死角,着实那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安排一个新身份也最容易。

三月二十六日暮食时,洛俪陪洛康夫妇在宣德堂用饭。

洛仪亦在。

洛俪道:“三弟后日要考试了,明日不补习,你自己看,我想去娘留下的陪嫁庄子走走,随便找找看,庄子上有没有最好的山泉水。”

江南洛府就有一眼灵泉,那眼泉水出水不多,但贵在泉水很甘甜,长期饮用此泉能延年益寿。

洛仪叫嚷道:“长姐去庄子上,我也去。”

吴氏轻斥一声,“你去作甚?女学还没放假,六月初九是晋级试,你能晋入冬班了。”

菡萏女学与蘅芜女学有些类似,但又有些不同,承袭了蘅芜女学的教学模式,有春班、夏班、秋班、冬班,对应蘅芜的兰班、莲班、菊班、梅班。春天是万物初生之时,所以是女子启蒙学习的班级;然后晋入夏班,开始正式学习女德、女容、女红等;之后是秋班、冬班,若能从冬班毕业,就是很优秀的女学子。

洛仪道:“我的茶艺一等一的好,比冬班学子更好些。”

洛徘面容严肃,洛仪还真是大言不惭,在长姐面前自夸茶艺好,“你的茶艺就是个花架子,沏出的茶能喝么?长姐说你多少次,让你把茶沏好,你不学基础,却妄想学出水佛莲、纤指点莲,学得四不像。大嫂教会了铁表嫂,铁表嫂沏出的茶又好看又香。”

铁表嫂,指的洛大\奶奶的胞妹朱娟。

朱娟许配给铁建章,二人已经完婚,现下又有了身孕,正在家里养胎。

洛仪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指着洛徘道:“三哥惯会长他人志气,我的茶艺怎就不好了?连先生都说好,女学里想学我茶艺的多了去,哼,我才不教他们呢,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就你?只怕教会了别人,个个都是青出于蓝,到时候你的脸面可挂不住。”

洛俪不插话,由着洛徘与洛仪姐弟两个争辩。

洛徘不紧不慢,声音徐徐,近来因为学习好,得了洛康夸赞,对读更是充满信心,就连性子都变得比以往更为活泼,活也多了。那日杨丞相说他的文章能得案首,他越发觉得此届童试,自己过试在望。故而说话也有了底气,眼睛也变得明亮有神,再加上洛俪每日在房沏的茶水,也会倒他们几个吃上两盏,整个人都精神百倍。

洛徘道:“你今年十一了,明年还有一年时间,你再考不上冬班,明年就该申请辞学试。我们洛家的姑娘,大姐姐拿着红梅本,长姐拿的是独一无二的金梅本,你要是拿秋本回家,你还意思到外头说你是洛家嫡女?”

洛仪像炸了毛,执起手中的筷子飞向洛徘,“都怪你如果长姐给我补习几日,我肯定能考上冬班。长姐为了你能考上秀才,近来天天给你指点学问……”

吴氏厉喝一道:“仪儿,不许再闹你哥后日就要下场考试,得保持好心情。”

“三哥要考试,我六月初九还要考试呢。”

皇城菡萏女学是朝廷新办的女学,里头的夫子、先生都是女子,有宫里的礼仪教引嬷嬷,亦有针工局出去的女红先生,还有御膳坊的厨娘先生,年纪大了,送到女学里任先生,有的嫁人,有的依旧独身一人,买一两个孩子当义子、义女,也算是老来有靠。

菡萏女学比顺天府的蘅芜女学的夏季晋级考试晚三天,但都是在酷暑之前应考,一考完就放酷暑假,要等到八月初一再开课。

洛徘瞪了一眼,懒得理会洛仪。

这可是吃饭

吴氏心下微恼。

洛仪重新让丫头取了副筷子,握在手里,准备随时用来当武器。

洛康沉声道:“谁再闹腾我吃不好饭,就给我滚出去”

洛律扮着乖宝宝,一双眼睛流转在洛仪与洛徘身上。

洛徘固执地道:“娘还是管管妹妹,她又不像长姐,长姐一幅字画值不少钱,她又这等性子,女容、女德也该认真读读,女红也得赶紧学,再这样下去,哪家贵公子愿意娶她?”

洛仪立时又炸毛,执起筷子就要飞,却看到洛康犀厉的目光,吓得不敢,直咬牙切齿地盯着洛徘,“你还说我,你先考上秀才再说。”

“妹妹可得考上冬班才行。”

洛徘这次对自己信心满满,杨丞相可不轻意说“当评案首”的话,他就算不是案首,这名次定然也是靠近的。

洛仪冷哼一声,决定不再理洛徘。

洛徘摆着嫡长子的谱儿,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子大气。

吴氏瞧着长子的变化,乐在心头,因连考两年童试不过,这孩子的话都越发少了,而今又像变回曾经的样子。

洛俪道:“早年,我读蘅芜女学时,细瞧过那边的试题。不晓得菡萏女学这边又是怎么个规矩,若是妹妹能想法子弄几套近两年的试题,我许能给妹妹补习。”

吴氏还盼长子出息,哪有心思管洛仪,女儿家念得再好,又不能出仕为官,还不是嫁到别人家里。女儿教养好了,嫁到别人家,也是婆家的光鲜。教养不好,不过是祸害一家子人罢了,反而与娘家没有多大关联。

在吴氏的心里,还是儿子更重要。

儿子出息了,能给她挣来诰命。

虽然,她已经是诰命,这是丈夫挣来的,但她指望着三个儿子个个出息,若能超越洛康的成就,自就更好了。

吴氏不想洛俪将心思用在洛仪身后,道:“待阿徘参加过第一场童试,先歇一日,你继续督促他学习。仪儿聪明,今年一定能考上冬班,洛家姑娘就没一个弱的。”

洛仪洋洋自得:还是娘好,知道她聪明。

她根本没瞧出吴氏是偏心眼。

洛俪却听出吴氏到底更看重儿子些,毕竟洛徘是嫡长子,将来是要支撑三房门户的,她也不希望儿子太弱。

洛俪笑了一下。

一顿饭后,一家人各自散去。

洛俪坐在内室里,忆起前世的此届皇城童试,是有史以来最难的,第一场还好,第二场、第三场出现的题目就只能用“刁钻”来形容。第一场是皇城各县学出题,县学挑了优胜者,盖上县学的过试章,让学子们再入皇城参加府学考试。

次日一早,洛俪带上素纨、素缱姐妹等人去了京南县庄子上,实则扮成了男子,带着素缱扮成的僮去县学参加第一场考试。

夜里,洛俪还在练习用左手写字。

“左手的字与素缱的字有得一比,虽然近来有所进益,还是太差了。”

素纨道:“姑娘,应试时用的是朝廷规定的官方体,就算姑娘的字比寻常人好些,也不会被人瞧出来。”

大赵一统天下后,就规定行与隶为朝廷统一使用的字体,无论是科考、奏疏、官文,全用的是这两种字体。在科考时,如果使用其他字体,考官有权当成废卷处理。

洛俪拍了拍脑袋,“素纨,还是你厉害,反是我着相了。”

有规定官体字,她还担心个屁,只是在风格上稍稍隐藏芒锋,再暗敛一些,不会被人瞧出来,瞧不出来自然就不怕被识破身份。

童试第一场又称县试,本县知县主持,又有县教谕及本县一些有名望的举人、小吏担任考官。洛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直扮成男儿模样,眉心的胭脂痣硬是被她涂成黑痣,脸也涂成小麦色,在鼻子两侧还加了几个雀斑,特意通过化妆术将眼睛化小。

素缱站在县学考场外,看着京南县衙的官差给一个个的学子搜身,因是夏天,大家穿的都不多,象征地拍了拍,或是轻拽着学子的衣袍抖一抖就将人放过去了。

洛俪进考场,每人发了一个试题卷,上面清楚地列举着八股文、诗赋、策论三项的标准,通常情况下,县试要考四、五场不等,但皇城县试自有不同,是把所有考题汇集到一处,考题时间为辰正始。只要你答完规定的题目,亦可提前交卷。

洛俪进去后,瞧着题目都是自己练习过的,提笔一气呵成,不到一个时辰,答完卷就出来。

县教谕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摇头轻叹,“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轻狂,不到一个时辰就交卷了”一看卷子上的字,写得很好,虽然用的是隶,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字,心下大喜,再看她的答题,当即题笔用红笔写了个“上上”之评。

县试这里,先是按等级进行评比,上上评的放在一边,上评的又放一边,至于中上、中中、中下等级及其以下的,通常就不再瞧看了。最后再在上上评、上评里挑出最满意的答卷定为县试通过。

京南县此届考秀才的有一百八十多人,而身为第一个交卷的梁励,因交得早,一眼就被县教谕大人给记住了,以至后面看别人的答题,不是文笔太差就是字写得不好,瞧来看去,就这梁励是个人物。

县教谕又查了一下梁励的根底,听说是在皇城读,家是京南县百家洼的,那可是一个穷人堆,这是穷人堆里要飞出一个人物?

在大周时期,参加县试,需有同考者五人互结,并且有本县廪生作保,才能参加考试,试期亦多在二月,考四到五场,内容有八股文、诗赋、策论等,考试合格后才可应府试。

到了大赵,县试统一进行改制,由学子自行报名参加户籍所属县的县试,报名时需持官府开具的“户籍帖”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而学子要开具户籍帖,就必须手持户籍文与就读学堂有名望的夫子,或是当地保长、镇长等人联名作保的保,方能到当地县衙办理可以报名参赛的户籍帖。给所有学子发放一样的题卷,照着题卷要求完成考试,时间从大周时的三天考四、场缩短到一天考一场,将以前三天的考题放在一天完成。。

各属地县衙需得核实县试学子各人身份,也防有人代考、替考,所以到府试、院试会更为严格,除了拿到县试通过的官文外,还得在官文注明此人在某县的身份。

洛俪因手握户籍文、户籍帖,也免去了再次请保人中保的麻烦,直接报名,而知县、县教谕多是不会再去核查,一看上头写的家庭地址、父母名讳就会通过。

洛俪考完。

素纨找了庄子上的庄头娘子,“今岁,我有个远亲表弟参加了本县童试,听说三日后要张红榜公告第一场过试学子名单,还劳婶婶帮我留意远亲表弟是否过试,若是他过了,请婶婶派人到皇城城南吏部尚府洛家通禀一声,少不得他的喜银。”

有报喜银子赏,这种事,谁都乐意跑腿。

第294章 刁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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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拒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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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战书

洛俪道:“开学时,我想让素纨、素纹也参加菡萏女学的考试。”

素纨、素纹一听,齐声唤道:“姑娘”

她们是丫头啊。

丫头怎么能去菡萏女学考试读。

洛俪笑道:“四姑娘这样的都能得中上评,你们肯定是上上评与上评,我有信心你们能直接考入冬班。你们是丫头,要干活,打扫房间、洗衣、刺绣又或是种植花木,一日之中得闲一两个时辰,你们就乐得笑醒,就是这样,你们都能学得比四姑娘好。醢”

洛仪忘了哭,气哼哼地道:“长姐是拿丫头们来羞辱我?”

“丫头?在我眼里,素纨素纹就与姐妹差不多,除了个身份,她们哪里差了,我瞧着倒比那些正经的姑娘还好几分。素纨的女红顶呱呱,刺绣、厨艺、茶艺都是极好的,还有素纹会读识字,还会绘画、下棋,这几样也是不错的,妹妹敢不敢打赌?你比不过她们?”

洛仪反驳道:“素纨有三样评上上,若是琴棋画是中下,那也是没用的,这几样得是中上才算合格,长姐也是读过女学的,你当考入冬班真的简单。缇”

洛俪道:“你还不服气?”

“我就是不服气,你分明是拿丫头来讥讽我。”

“妹妹选个日子,与素纨素纹比试一下女学的八项课目,我是她们俩的主子,我就不参与点评。你可邀请女学的先生来当评师,或是请大嫂嫂,又或是请几个有本事的,但必须保持公正之心。”

“比就比,我还不信,我堂堂洛家四姑娘,还比不过两个丫头。”

洛俪道:“好你选期请评师。”

洛仪扬了扬头,女学的茶艺先生可是一直想结识长姐,还有琴棋画上的先生也有此意,“我明儿就去请夫子,到时候若是她们俩输了,长姐可得给我补习,否则我可不依的。”

“无论输赢,我都给你补习,但你必须听我的。”

“长姐赢了,我就听你的,一天学四个时辰。若是输了,我可不听你的。”

洛俪道:“你请三人,我请三人。”

“我应了。”

姐妹二人说定。

素纨、素纹两受宠若惊。

洛仪领着丫头白萼、白蕊离去。

洛俪道:“赢了四姑娘,酷暑时我给你们补习,七月底递入学申请,到时候直接报冬班入学试。”

素纹惊呼一声“姑娘”,真让她们俩去上女学。

洛俪道:“让素纨嫁人,她迟迟不答应,既然不嫁人,就去女学上学,也只得冬班能学到一些东西,主持中馈,打理府邸,查看账目,全是实实在在的技艺。你们俩学了,将来也能帮衬我,就算不留在我身边,将来许了人,也是有大用的。这次是你们俩去,待你们拿着红冬本回来,就换素缱姐妹去。”

素缱苦大仇深,就差大哭了,迭声道:“姑娘,你行行好,别让我去读,我是个习武粗人,哪里会做文章?求求你了,别让我去。我瞧妹妹会读,你让她去……”

素绻也怕啊,只没素缱这么抗拒,尤其是近一个月,洛俪总让素缱抄文章,抄得素缱做梦都是抄文章,时常在梦里给吓醒。她的字现在能见人,可也仅限能勉强见人。

素绻觉得去女学读,一直是贵女们的事,但自家姑娘说了,其实也挺好,所以她虽不喜欢,却也不反对,毕竟哪个姑娘不希望能去女学读,这就像一个少女的梦。

“姑娘啊,我和妹妹去读,谁来保护你的安危,我们可是你是的贴身女护卫,我不能离开啊……”

素绻知道姐姐怕读,这会子连连点头。

洛俪道:“等素纨、素纹两个拿到红冬本最快也得半年呢,到时候是什么情况还难说。素绻回头先练习着,女学里头可不考武功。”

翠丝在角门外唤了声:“姑娘你的信从江南寄来的。”

素纹转身接过信,双手递给洛俪。

洛俪一看笔迹,当即拍了一下胸口,“瞧我这记性,曾经答应过杨姐姐,替他打听那位小吏的事,我给忘了。”

她的事也不少。

洛俪看着信,杨玉莲说她在江南久等不到洛俪的回信,心里忐忑,前不久杨夫人又写信提及此事,她着实不知如何回话,特意写信来问洛俪。

夜里,洛俪去了房。

洛康近来收回房,正在里面看。

洛俪提到杨玉莲的事。

洛康闻后道:“这个人我知道,说不得多好,也不是很坏,只是行事呆板固执,做官不错,若要选夫,不是合宜的人选。听说他的妻子就是积劳成疾过世的,他在外头忙着应酬、差事,数日不着家是常有的事。”

一个小吏而已,能有多少事办,如果不是他性子自私,就是在暗里替杨丞相办差。

杨玉莲是杨丞相的族侄女不假,可杨玉莲也是个可怜人,先前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如果这次再遇人不淑,命也太苦了些。

“爹爹在皇城认识的人多,你替杨姐姐介绍一个,她怪不容易的,又在洛家住了几年,看她现在的这样,我这心里怪难受。”

洛康轻叹一声,“我一个大男人,就算认识,只知能力强弱、为官本事高低等,在旁处又如何说得上。你提的这个男子,正巧我知晓得多些。”他顿了片刻,“韩修德夫妇在皇城的时间长,他为人圆滑,定是知晓合宜的人选,让韩太太出面作媒,说一个相宜的。”

洛康摇了摇头,“玉莲到皇城寻夫婿,反不如在顺天府托你伯娘给介绍一个。你伯娘挑选夫婿可是一等一的好。”

苏氏选夫婿的眼光好,这在顺天府是公认的,着实她给自己娘家的侄女苏晴寻了个学子,虽说家里普通一些,但这个夫婿却是个有本事的,在琼林院也略有名气。再有苏氏给洛倩挑的苏恺,此人上届高中二榜第九名进士,有学识、有才干,还懂得心疼妻子,走了仕途,疼得了家人,这样的夫婿谁不说好。

苏氏帮着世交家的侄女、娘家、洛氏族里的姑娘寻了好几个,个个都是好的。

洛俪给韩兴邦补习,韩修德心存感激。

韩兴邦的学问大进,近来正在家里闭门读,准备考皇城院。

洛俪次晨就将给杨玉莲的信送了出去,又说已托吏部韩世叔帮忙物色人选,让她静候消息。

这一个六月,似乎有些不同,先是杨玉莲的事,再是有人给洛俪送了一份挑战。

洛俪看着精致的挑战,眼里掠过一丝莫名。

打开看时,跃入眼帘的却是署名处的“李秀妍”三个字,电光火石间,她忆起此女是何人,是现任户部右侍郎李东城之女,几年前被太后赐嫁给琴王赵徴的女子。

素纹轻呼“是琴妃?”

素缱姐妹偶尔地到外头去,听的消息比旁人要多。

素绻道:“什么琴妃,琴王至今也没答应娶她,说身为深闺女子,居然不远千里大闹江南,女德有亏,闺誉有损,他万万不敢要。”

素纨道:“琴王不要她了?”

素缱接过话道:“琴王坚决不娶她,听说今年二月,琴王跪在凤仪宫外,请求太后收回成命,说李秀妍闺誉有损、女德有亏,虽琴技非凡,却非天下最好的,他万万不能娶她,他要娶的乃是真正的才女。”

太后金口玉言,她赐的婚,除了一个窦华浓敢反对,旁人如何敢,而这琴王应是第一人,他不问世事,也从不参与争权夺势,太后又不能严惩、更不能杀他。明和帝的十几个儿子,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多,再杀就真没了。

洛俪将手中的挑战递给素纨等人瞧。

素纹鄙夷道:“姑娘擅长画,可琴妃却要挑战姑娘琴技,这一个月,姑娘又潜心给三爷补习,已经一个月没碰琴了。”

不仅一月没碰琴,更是一月没碰棋,突然冒出一个要与她比试琴技的女子,洛俪还不能拒绝,因为上面写着“如若洛三娘怕输,就当认输服软。”这是要逼她必须应战。

素纨道:“此女卑鄙,无论是她赢还是输,必然都会名扬天下。”

这是想踩着洛俪扬名天下。

就如当年的江南一行,成就了一个洛三娘,同时也让皇城五才女之名传遍天下。

洛俪摆了摆手,“她想战便战,还不许我拒绝。日子是六月十五,镇国寺外庙会戏台上。”她停了一会儿,“素纨,让外院婆子安排马车,我要去郑国候府一趟。”

素纨灵机一动,“姑娘的意思……是想请梁姑娘应战。”

“梁姐姐正想试试自己的琴技如何,这不是现在的人选,我干嘛要舍近求远。”

*

郑国候府,捧珠阁。

梁娥眉让白芷奉了井里湃过的西瓜。

洛俪将挑战给梁娥眉看。

梁娥眉一瞧,连连叫嚷道:“很明显嘛,李秀妍是想借妹妹名扬天下,野心不小嘛,懂得借妹妹这股东风成名。”

无论成败输赢,成就的都是李秀妍的琴技。

输了,她不丢脸,输在天下第一才女面前,还挺有面子。

赢了,那就压了洛俪一头,成为天下第一琴技才女,可不更体面。

无论成败,于李秀妍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事。

洛俪慢吞吞地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近一个月连琴棋都没碰过,如何应战?若是做文章,这水准进益很多。姐姐可是一直没停止练琴,不如代我应战。”

虽然离六月十五还有几日,一日不练手生,一个月不练可得好几天才熟练得了。

当年的李秀妍琴技确实不凡,这一点洛俪是承认的。

李秀妍一直在练琴技,而洛俪却一直在攻画,所以以琴技应战李秀妍肯定不行。

梁娥眉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洛俪没想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你真答应了?”

梁娥眉歪着脑袋,“为什么不应。我来皇城这么久,世人只知李秀妍,还不知我梁俏,我必须应战,不是李秀妍知道踩人,我梁俏也会踩。回头我把她踩得死死,姐姐帮妹妹报仇,六月十五正好去欺负李秀妍。”

她真想知道自己的琴技如何?

如果她能胜李秀妍,明年三月的咸城才艺赛,她就多几胜算,也多了几分信心。

洛俪笑道:“回头,我帮姐姐找找感觉。”

梁娥眉搂着洛俪,“我就知道妹妹会帮我的。”

两姐妹说了一阵话儿。

梁娥眉让白芷取了琴来,洛俪弹了一曲《传说》,太久没弹,手指有些生疏,就连琴韵也大打折扣,听得梁娥眉连连蹙眉,“妹妹这琴技当真不成。”

“你当我哄你,这不是求助姐姐。”

梁娥眉还真愿意帮忙。

她最讨的就是踩着别人上位的人。

李秀妍挑战洛俪,莫非是因为年节前琴王的那句话“她的琴技并非最好”,世人皆知,当年在江南,李秀妍与洛俪斗琴,最后打了个平手。

籁音有着完美的音质,到了梁娥眉的手里更是传出如天籁般的琴音,曲调柔柔缓、空灵,琴技熟络,可见梁娥眉一直在苦加练习,琴韵好,琴技更好,听得洛俪如痴如醉,一曲终了,洛俪拊掌而拍。

梁娥眉道:“这曲《传说》,宫中太后很喜欢,时常令宫中乐伎演奏,还能配上笛声,琴笛同奏时,真真好听,是皇城贵族聚会、宴请时最受人欢迎的曲子。”

洛俪静静聆听。

梁娥眉道:“妹妹入京月余,还没参加过一次皇城聚会?”

“这有什么好参加的?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么回事,姐姐知道,我不喜这些应酬。”

两世为人,洛俪就不喜这种宴会,但前世因为心系池宪,为了他,即便不喜也硬着头皮参加,还转圜其间。

原来,一个人不喜另一个人,任你做得再多也不能打动对方。如果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无论你有多少缺点,他亦也能接纳。

“前些日子,可以说你督促幼弟苦读,谢绝来访。可现下,洛三弟考过秀才,八月初一开学时,或去府学、或在家读,要等到明年三月才能参加皇城院的考试。”

梁娥眉希望洛俪能出来走走,总在家里习字练画也不是个事儿,她与马茹参加宴会时,一些年轻奶奶、姑娘还打听洛俪的事。

梁娥眉道:“听说奉恩候府荷花池的名荷花开了,六月十四办赏荷宴,与皇城各府下了帖子。郑国候府也收到了帖子,想来洛府也有。”

洛俪淡淡地道:“没空去,大热的天,往人多的地方跑个甚?到处一股子汗味,闻得人难受。”

梁娥眉吸着鼻子闻洛俪,“你用的什么香?”

“香茗大师送我的梅香丸。”

梁娥眉很是羡慕,早就听闻洛俪与香茗有缘,香茗大师授其茶艺不说,还另赠冷香膏,洛俪用这冷香膏调制成喜欢的梅香丸,这种香丸只她独有,也唯她在用。

洛俪送了梁娥眉六枚玫瑰香丸,香味亦是极好的,是花了银子从外头买了三瓶最好的玫瑰香型的雪花膏,通过丹炉炼制只制出了六枚香丸,即便是最好的玫瑰雪花膏,里头的杂质不少,很费用一翻事。

梁娥眉用手臂推了推洛俪,“好妹妹,去罢嫂嫂说我们梁家初回皇城贵人圈,最不能推辞,劝我也跟着去,我不大喜欢,可不喜欢就能不去?”

她也不喜参加这种宴会,多是不相熟的人。

马茹劝着梁娥眉,说是为了梁俊也是要参加这种应酬。即便窦国舅是梁家的大仇人,在梁国舅没倒台前,面子情还是要给的。马茹说参加这种宴会,是为了认识更多的皇城贵妇,他们姑嫂是一定要进入贵妇圈,为梁俊重回皇城站稳脚跟。

总之,马茹说了一大堆的道理,将原本不想参加梁娥眉也不得不赞同她的观点。

梁娥眉道:“妹妹没有这诸多顾忌,莫让外头说你清高,我听说,前些日子皇城贵女听说你回皇城,不少人给你下了帖子,你一个也没去。”

洛俪有疼她的祖父,呵护她的父亲,更有疼她的堂兄,就算她任性为之,旁人也只能背后议论,当着她的面却要给上几分薄面。这不是给洛俪面子,是给整个洛家,现在的洛俪是大才女,旁人亦得给洛俪三分薄面。

洛俪淡淡地道:“有人给我下过帖子?我怎不知?”

素缱信誓旦旦地道:“梁姑娘误会我们姑娘,我们姑娘一份帖子都没收到。”

“一份都没收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娥眉去参加宴会时,可有不少贵女提这事,还私下说洛三娘性子清高,不屑与她们为伍。这些贵女有吃味的,亦有不甘的。其间不乏有与洛俪结交而为任的,着实洛三娘的名头太响亮,若成了朋友,讨上一两幅字画也好。

素纹垂首道:“姑娘,奴婢知晓此事,有一回正好到二门办差,看到有人送了帖子来,被夫人身边的婆子拿走了。婆子说,姑娘正督促三爷做学问,打扰不得。四姑娘要上女学,偶尔请一两假可以,可若请假太多,女学的先生该不高兴了,夫人只派婆子、丫头去回话,说姑娘近来正忙,着实走不开。”

一次是忙,两次是忙,三次、四次,十几位皇城贵女下的帖子都没去,自会被人说道。这其间有保皇派的、窦氏派的贵女,也有清流贵女。

洛俪想到是奉恩候窦家的帖子,心下不快,“我来皇城,参加的第一次宴会居然是窦家的,我可不愿意,我宁可把这天大的面了给乞丐,也不想给窦家。”

窦家是她的仇人

前世是,今生也是。

她不想与窦家有任何的牵连。

梁娥眉吃吃笑道:“妹妹就这么讨厌窦家?”

“岂止讨厌,是仇恨好不好?大/奸/臣一个,还自认为自己权势滔天,不可一世……”

前世的她,从来不会在人前评价保皇派、窦氏派的人,可今生她为什么不说,她要过得更为恣意自在些,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讨厌的就是讨厌,要爱恨分明,敢爱更敢恨。

洛俪对素纹道:“一会儿回去,你去趟宣德堂,把近来各家请我赴宴的帖子都取回来,今儿是六月十二,明儿还有一日。回去你就整理名单,明儿我要回请这些贵女到洛府茶,要特意说明,是香茗大师亲手制的雪梅茶,更有梅饼可。”

梁娥眉立时激动道:“还有我呢?你居然还有这等好东西,明儿我可一定要过去尝尝。”

“成,成姐姐若是有朋友,我另给你补两份空份帖子,你可以带上她们一道入府。”洛俪笑着,“素缱你跑得快,先回去告诉素纨,把漪兰阁拾掇出来。备一间贵女们的小憩室,再备一间丫头们吃茶点的小花厅,将花厅拾掇好。再禀告夫人,明儿近午送两盆冰到漪兰阁。告诉四姑娘,问她明儿有没有要宴请的二三位最好的朋友,如果有,给她三份帖子,请她朋友一道过府茶。”

洛俪瞧阁楼无名,就写了个“漪兰阁”匾额给挂人,又给自己的寝院取名“岁寒馆”。

早前,洛俪入住岁寒馆,吴氏心头有些不快,着实这处小院是二进的,房间多,布局与宣德堂有得一比。她是想留着给洛徘将来成亲做新房用的,结果洛康都没与她商量,直接就给洛俪了。

女儿家当成阁楼住过,就算将来洛俪出嫁,岁寒馆照着规矩也做不得家中男丁的寝院,男女有别,大户人家对姑娘、男子住过的寝院也是有规定的。男子的寝院可以改制成姨娘、庶女的寝院,但嫡女住的寝院是万万不能改成男子的寝院,这就是规矩。

素纹道:“姑娘,太过繁琐的事素缱记不住,还是让小婢先回府。小婢与素纨姐姐、外院婆子商量商量。”

姑娘决定要设宴回请几位贵女,素缱性子大咧,很能办好。

洛俪道:“也罢,你先乘马车回去,今儿天热,莫晒中暑了。”

梁娥眉对素绻道:“好素绻,你跟素纹回去给我取两份请帖吧,我还真有两个初认识的朋友呢。”

素绻望着洛俪:我们姑娘当你是好姐妹,你也不能指使我呢,我是姑娘的丫头,我只听我们姑娘的。

第298章 伪君子拦路(2更)

银灰袍少年心下吃惊不少,“你……你知道我?”

洛三娘一直未露脸,却知道他的身份,这实在太诡异了。

另一人扬了扬下颌,“洛三娘,你可知道我是谁?”

“兵部顾侍郎嫡长子,其生母乃窦国舅之庶、长、女。”说到“庶长女”三字,洛俪语含讥讽,刻意拉长了音调,“顾公子亲姥姥乃死在窦夫人之手,而这位顾夫人却认仇为母,孝敬有加……”

顾夫人的亲娘是个爬上窦国舅床榻的美貌丫头,产下顾夫人后,被奉恩候夫人刘氏下令杖毙。后,顾夫人被窦夫人养在膝前,二十年前顾夫人出阁,照着庶长女的例预备嫁妆。若不是顾夫人对窦国舅夫妇极其孝顺,又如何做得正三兵部右侍郎顾英的嫡妻醢。

顾公子面容巨变,一字一顿蓄满恨意:“洛三娘”似要咆哮发作。

顾公子,单名一个“勇”字。

洛俪继续道:“三位公子今儿拦路为难弱女子,如此张狂、霸道的行径,窦国舅知道吗?缇”

她的语调带着几分犀厉,没有恼怒之意,反而说得抑扬顿挫。

洛三娘乃是洛子的嫡孙女,因指点杨丞相嫡幼子杨玉积,得杨丞相高看,因着这儿,保皇派的人礼敬三分。

窦国舅曾告诫子孙,让他的孙儿、外孙、庶子莫去招惹洛三娘。此女对洛家来说非同寻常,弄不好,就是洛家的逆鳞,招惹了她,就怕助长了保皇派的势力。清流不偏不倚,保持中立正合窦氏派的意。

窦长庚拉住顾公子的手,“表弟……”冲他摇了摇头,“我们兄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顾勇根本不明白窦长庚的意思,看着被打得不轻的池宪,吼道:“池宪,你这个蠢货为什么不还手,你……”

池宪朗声道:“这位公子,堂堂七尺男儿,何必去一个小女子计较。”

当他是君子,就算是,那也是伪君子。

池宪装不认识顾勇。

可顾勇一语喊出他的名字,却道明二人原就是认识的。

洛俪心下觉得好笑,只不知这三人又在玩什么把戏,喝问道:“请几位公子让路”

顾勇道:“你们打了人就想走,我凭什么让路?”

“顾公子不让道,这是想拦路?”

“你若下马车让我们一瞧,我们就让路。”

“既然请不开拦路石,就把拦路石踹开素缱、素绻,给姑娘我涨涨脸”

两女交换眼神,纵身跳出马车,一个舞剑,一个舞刀,冲着三人就奔了过去。

梁霸全神贯注地护着洛俪。

洛俪推开车窗,静默地看着外头的打斗场面:

池宪表情茫然中带着些许兴奋,双眸熠熠地看着与二侍女交手的窦长庚、顾勇二人,眸子里掠过一股杀气,以移形换影之速,闪到窦长庚身边,欲帮窦长庚对付素缱,只听“沙沙”声响,一排银光闪烁的银针扑面而至。

池宪一个闪身,以为躲过第一排银针,第一排银针突至,来不及往后闪身,却身背后落入不同的位置,一股彻骨的剧痛袭来。他一声轻呼,木讷回身,看着揭起车帘,对着他使出暗器的洛俪,是她衣袖上的机关。

她一按开关,银光闪烁前,一把银针回转,这是带着透明雪丝的针,能放能收,洛俪一个兰花指捏住漂亮的银针,看着上面有鲜血的痕迹,美丽的五官上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池宪,我早就想着有朝一日,你我相遇会将如此,我会慢慢地报仇,让你一点点尝到失败、痛苦,而今日只是开始。这针浸泡过毒物,是我亲手刨制,就算是神医谷传人问世,也未必能解此毒。

素绻的招式看似缓慢,却以缓制快,以柔制刚。窦长庚轻缓如舞,卷起强大的掌风来去自如,矫若惊龙,动若脱兔,直制素绻双臂两腿,素绻总能不紧不慢巧到好处的将窦长庚的拳腿招式给接住。突被牵制,窦长庚如寒冰般冷冽的眸子却闪过一丝凝重,转念间,身形已起,衣袍在空中飘飞,看似行云流水,实藏雷霆万钧,动脱进退间,已与素绻过了十余招。

素缱的拳腿有力,出拳出腿带着不亚于男儿的力道,顾勇只接了不到二十抬,渐落下风,他三岁习武,在同龄人中,若他在皇城之内不敢称第一,就无人敢称第二,可今日竟打不过一妙龄少女。他银齿一咬,拼力出击,一拳一脚犹如打在棉花上,除了徒费精力,竟没讨到半分好处。

池宪本想帮忙,此刻中了洛俪的暗器,“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池公子想以多欺少,我只是出手阻止而已,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下次,可莫再学人拦人马车,尤其是名门贵女的马车,并不是所有姑娘都如我这般好说话。”

她好学说话?

没说两句,直接令丫头揍他一顿。

顾勇只是气不过想扳回一局,这会子被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丫头给困住,窦长庚、顾勇自认武功不俗,可与这丫头一比,似乎略差一畴。

池宪道:“是在下开罪姑娘,姑娘何必为难两个打抱不平的人?”

还装不认识

前世的池宪就一直在装也窦国舅不熟,暗里却把梁氏陪嫁的名剑镇恶送给了窦家,只怕在她不知晓的时候,送了窦家不少好处。

陷入情的她,信极了他,任他欺瞒,像个傻子一样。

若非临死前撞破真相,是不是还会继续瞒她下去。

然,就在此刻,六尺小巷的尽头传来了马匹的声音,是梁俊带着长随回家,朗声喝道:“怎么回事?”

一声吆喝,窦长庚分神,素绻的剑架在他的脖颈。视线相对,窦长庚气恼,素绻咄咄逼人。

素缱抬头一踹,顾勇不妨,扑倒在地,正要爬起,素缱的刀已经离他的胸口不到二寸,“给姑奶奶动一下,姑奶奶不在乎捅你一刀。”

梁俊策马而至,扫过打斗的现场,“出了什么事?”

梁霸揖手道:“梁候爷,这三位公子拦在路中央,不许我们过去,姑娘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让道,他们不让,两边动手了”

梁俊扫过三人:窦长庚与顾勇他是认识,着实这二位,一个是窦国舅的嫡长孙,另一个是兵部顾侍郎的嫡长子,是当朝权贵子弟。只这池宪,他听说过此人,无甚好感,是听梁娥眉说的,说此人就是个登徒子,曾盯着洛俪看得不眨眼,把洛俪给瞧得气恼不已。

梁俊是先未识人,便先厌上此人。

“窦大公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站在路中央挡他人的道就不对了。素缱素绻,天色不早了,赶紧护送你家姑娘回洛府。”

素绻应了一声,放开窦长庚。

素缱不服输,又在顾勇身上踹了一脚,厉声道:“就是你们窜唆着那个叫池宪池清正的登徒子来拦车,再有下次,本姑娘就揍得你们的娘都认不出来”她恶狠狠地比划了一个揍人的动作。

池宪摇晃着身子,鼻血不流,可一对眼睛却已瘀青,身上的衣袍更是狼狈不堪。

梁俊扭头看着池宪,“你叫池宪?”

池宪不知何意,揖手道:“不知梁候爷有何指教?”他顿了一下,忙道:“今日在下拦洛三姑娘的车,乃……乃是情不自禁,被洛家丫头打了之后,这二位贵公子瞧看不过,这……才出手相助。”

梁俊一闻,当他不知道池宪的根底么,扬头大笑,“池宪,你与他们不相识?”

这几年,池宪几乎没有在明里与窦家有任何来往。

窦长庚道:“我们不认识他”

一句不认识,在洛俪的意料之内。

谋划、布局,自然不会是池宪一个人,肯定有依仗、靠山。

梁俊越发觉得讥讽,“池宪,字清正,生母刘氏,与奉恩候夫人刘氏乃是堂姐妹。你们现在惹出了事,又说互不相识,哈哈……有趣有趣只不知池母与奉恩候夫人相遇之时,是不是也互不相识?”

他的话一出口,池宪目光闪烁。

窦长庚面容更是难看非常。

池宪揖手道:“梁候爷此话而言,辽阳刘氏怎会与咸城刘氏有关联,若说天下刘氏本一家,想来一千年前应该是一个老祖宗。”

他们居然说不相识,还不承认此事,这又何道理,如果不是他们早就知道,恐怕还真以为二人不相识。

梁俊仔细想想,池母刘氏还真没在奉恩候的盛宴之中出现过,就连池宪似乎刻意在人前避讳,也在避免让人知道他与窦国舅一家的关系。而池宪的母亲守寡,一直大门不出。其妹池宓更是从未出现在奉恩候府的各种聚会、酒宴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头没有什么谋划,连梁俊自己都不行。

梁俊一扭头,“为了撇清关系,连祖宗都不认了。下次,在下若见到奉恩候夫人,一定要问问,是她不认祖宗还是池门刘氏不认自家祖宗,一个连祖宗都不认的人,当真薄情寡义”

洛俪接过话道:“我道这二人怎的五官有几分相似,原来是一个老祖宗的外孙子嗣。只不知,池、窦两家所虑为何,连自家亲戚都不认了?”

池宪与窦长庚两个面容肃冷。

窦国舅原看池宪人够聪明,是准备利用池宪打入清流派中,不想到计划才刚开始,就被对方给识破了。今日之事一定会传出去,到时候清流的人肯定会知道池宪是窦国舅的妻妹外甥。

失策

早知此事曝露人前,今儿他就该远远避着,就看当成看戏不插手。

只是,他忘了,他们一早就为了这事打赌。

也没想到,洛俪会认出窦长庚、顾勇二人。

更没想到,他们会在这小巷子里遇到梁俊,梁俊还当成玩笑点破他们的关系。

一切,都毁了。

窦长庚从未见过洛三娘,他不知道洛三娘为何认得他?

他现在是懊悔不已

没想到对方认得他,再想开脱已经不能。

顾勇自不知窦长庚的心事,只是意外于梁俊所说的事,“表兄,池清正与外祖母真沾亲?”

窦长庚答道:“我也不知,回家问问祖母。”

梁俊哈哈大笑,“自家亲戚都不认识,你们不是一道的么?刚才瞧你们俩的样子,显然是替池宪出头,现在怎么反而不认了。”

“谁不认了?我们与他真不熟,就是远远瞧见他立在路中央心生好奇,多瞧了一阵……”

素缱笑道:“窦公子颠倒黑白之能天下第一。就在一个时辰前,你们两也曾站在数丈开外,看着这位姓池的来拦我家马车,可惜当时我家姑娘并不在马车内,而姓池的却拦了我妹妹的马车。

你们不认识,却陪着姓池的在日头底下等了几个时辰,这不是很奇怪?现在却声声说不相干、不认识,谁又信?你们两家的关系被人点破,还说不认识,这分明就是有鬼。”

都怪顾勇,这小子不跳出来,就不会被人认出。

窦长庚实在不知道好好的局,怎么就毁了。

还被人道破窦、池两家的关系。

他们是打过赌,那是暗里的赌局,可这明面上是要池宪牺牲美/色,引/诱到洛三娘。

洛俪朗声道:“回府”她顿了片刻,“表哥,就此道别。”

“表妹,我护送你回洛府。”

梁俊带着自己的长随,跟在洛俪的马车后头。

梁俊想着:池母与窦家的关系,皇帝都知道,可池宪、窦长庚皆不承认,这件事还当真是古怪得紧。

池宪、窦长庚、顾勇三人尴尬地立在六尺巷中。

待梁俊一行人走远,暗处的长随方才现身。

窦长庚扬手就是两记狠重的耳光,打的是顾勇。

顾勇手抚脸颊,“表兄,关我什么事?坏掉计划的人是池宪。”

“若不是你冲动,怎会坏了计划?”

这是窦三思布的局,想助池宪打入清流,当年池宪去江南应考琼林院,谁能想到江南的清流对异地籍学子如此排外。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池宪,更有人在池宪应考之前,动他下了黑手打了一顿,丢到河里。在考试之前,池宪就病倒了。

池宪后来回到皇城,池母求了奉恩候夫人刘氏,刘氏求情后,窦三思方才应允,让池宪考皇城院。

池宪是考进去了,也一路考过了举人试,可窦、池两家约好,对两家的关系一定要对外保密,必要的时候,池宪就是一枚可以打入清流、保皇两派最好的暗棋。

窦长庚恼道:“池宪的身份,瞧样子早被梁俊知晓,他知道,皇上就知道,就算我们再瞒也是瞒不住的……”

这一步好棋,已经被毁了。

可是对方是几时知道真相的,这才让窦长庚气恼。

池宪赔着笑,揖手道:“世孙,在下……可以去引/诱杨玉梅。”

“她?”窦长庚冷笑,“她的心可系在皇帝身上,还能瞧得起别人?”

他顿了片刻,又道:“你去引\诱杨玉梅,那就是第二个章公子。”

还着讥讽与玩笑,杨丞相之女岂是能轻易引\诱的。

杨玉梅的一颗心,全在当今皇帝身上。

皇帝那性子,最是眼里不容沙子的。

杨玉梅可是窦华浓的情敌。

窦华浓强势。

杨玉梅柔弱得人见人怜。

两个不一样的女子,都对当今皇帝情有独钟。

即便一个是为了皇后的至尊之位、至荣身份;而另一个是真的情之所系。可她们暗里没少争斗,有时候还把彼此的父兄也牵扯进来。

窦华浓、杨玉梅是从小时候就斗到现在,这一斗就是十年来,谁也不服谁,就像窦国舅不服杨丞相一样,这是死敌,解也解不开。

池宪道:“世孙,在下听说郑国候有一个美丽的妹妹,我可以引/诱……”

顾勇冷笑道:“得了吧梁俏那臭丫头与洛三娘比亲姐妹感情还好,今日我们拦了洛三娘的马车,用不了两日,梁俏肯定知道。再说,梁俏是皇上看中的人,你去引/诱她,要被皇上知道,你的仕途可就全毁了。”

皇城院六君子之一,狗屁六君子,不就是模样生得好些,哪里有他顾勇像个男人,居然要出卖色相去引/诱名门贵女。

池宪今日失败,还被洛三娘下令给揍了一顿。

窦长庚道:“罢了回窦家后,我会与父亲禀报,且听听父亲是怎么说的。”

他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离去,六尺巷石板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音。

池宪抚着脸,揉着额,浑身僵硬。

一侧的小厮柔声唤了声“公子”。

池宪咬牙切齿,“洛三娘,我与你没完你不嫁我,我偏逼你嫁不可。”

小厮道:“公子,小的听说洛三娘在咸城才艺赛夺魁,乃有自主婚姻之权,上至太后皇上,下至家中长辈都不得为难于她。”

“若是她***本公子,你说她……是嫁还是不嫁?”

小厮心下微颤:“公子。”

“好了,先回家罢。”

来日方长,较量的机会还多着,他就不信自己斗不过一个柔弱女子。

洛家虽然将洛三娘保护得好,可这也意味着洛三娘心思单纯,就是一株温室里长大的花。

池宪笑得阴险。

*

洛俪回府,梁俊去见了洛康。

洛康正与妻儿在宣德堂用暮食,留了梁俊一道用饭。

梁俊细细地将池宪两度拦洛俪的马车,最后洛俪客气请他让路不成,素缱姐妹与池宪、窦长庚、顾勇三人大打出手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洛徘惊道:“池宪的母亲与奉恩候夫人是堂姐妹?”

梁俊点头道:“这件事,龙影司一早就查探清楚了。可奇怪的是,明面上,窦池两家一直没有往来,而今日,池宪与窦长庚都一口否认他们相识,顾勇却是认识池宪的,真是奇怪。”

洛康道:“窦家所图非小”

洛徘甚觉怪异,他对池宪的印象不错,或者说,对于皇城院六君子的几位才子印象都不错,没想到池宪居然是窦家姻亲。

洛康想了一阵,道:“池宪拦俪儿的马车,窦长庚、顾勇当成稀奇瞧……”

一旁的吴氏道:“老爷,妾身以为,若是三姑娘今儿接了池宪的诗,只怕不用两日,这件事就会通过窦长庚、顾勇的口传出去,会抵毁三姑娘的名节。否则,他们在日头底下等几个时辰,还装不认识,这事如何解释。”

可见窦家人使的暗招有多厉害,到时候毁了三姑娘的名节,就得逼三姑娘嫁给池宪,而窦家却坐收利益。。

“不公开窦、池两家的关系,是想利用池宪来赢得我们清流的信任,窦家确实好谋划。”

对于皇城的事,他多有耳闻,前不久还有一位清流千金哭喊着非嫁这位池君子不可,所谓的君子,不过是伪君子、实小人。

池宪所谋,定是想引/诱洛俪,好利用洛俪的单纯,助池宪混入清流,之后么,洛康一想就明白窦氏的意思,显然是想清流为窦氏派所用,好深沉地谋划。

洛康问道:“夫人,近来窦氏派官员可与府中下帖宴请女眷。”

“有的。六月十四,窦家有个赏荷宴。”

“从即刻,我们家不许任何家眷参加窦氏派的宴请。”

窦家摆明是想利用池宪的英俊外貌来算计洛俪。

妙龄少女,又有几个能抵挡住英俊有才、家世不错的才子追求。

“窈窕淑女,君子爱逑”,池宪乃是皇城院的六君子之一,只这君子是个“伪君子”,但能晓其真实面目者少之又少。

他洛康的女儿,岂容他人肖想、利用。

吴氏答道:“妾身记住了,妾身会告诉仪儿,让她近日离窦氏派的贵女远些。”

丈夫叮嘱,吴氏小意应承。

洛康这么吩咐,定有他的原因。洛康不说,吴氏不问,只照着他的话去做。

梁俊道:“姑丈,侄儿回去后,也与夫人、妹妹叮嘱一下,免得她们中人算计。”

寒喧几句,梁俊带着长随回府,当即就将意思与马茹说了。

马茹早前还劝梁娥眉去,可梁俊直接说不许她们姑嫂参加窦氏派官员家的任何宴请。

马茹没问原因,让陪嫁丫头去与梁娥眉传话。

梁娥眉凝了片刻,“近期都不参加窦氏派官员的任何宴请?”

“是,这是候爷的意思”

梁娥眉正不想去,“我知道了。”

是什么让梁俊下了这样的令?

第299章 小宴

次日五更,洛俪在密室习武练功,素纨去了前院小厨房准备做菊/花酥饼、梅花酥饼,因早前的菊渣、梅渣不多,只能调制上新采来的蔷薇、玫瑰花瓣一起用,做了一炉又一炉的酥饼,一股异香从岁寒馆飘出,诱人垂涎。

未到辰时,梁娥眉带着两位贵女就到了。

由门上的翠纱给引到了漪兰阁。

梁娥眉笑道:“你们家三姑娘呢?”

素纹带着翠丝又流霜阁的白萼在漪兰阁服侍,“三姑娘正在挑最好的清泉水,说好茶得配好水,选好茶水就过来。醢”

洛仪今儿难得起了大早,打扮一新,领着白蕊进入漪兰阁,看到梁娥眉来得比她还早,“哟,我道是谁呢?这是一大早就惦记上我姐姐一壶十金的好茶了?”

梁娥眉故作听不懂洛仪的讥讽,应道:“香茗大师做的红梅傲雪,我只闻其名,还没尝过呢,可不得早些过来。”

洛仪翻了个白眼,“素纹,长姐什么时候过来?我还没晨食呢。缇”

梁娥眉示意两个同伴先坐下。

翠丝则领了三人的丫头去西厢房拾掇的花厅里吃茶,里头已经摆了果点、瓜籽等物。

素纹坐到红泥小炉前,优雅自如地沏了壶铁观音,让翠丝提着铁观音去西厢房给丫头们吃。

梁娥眉道:“道我是馋的,仪儿比我还馋,为了吃俪妹妹的好茶好饼,连晨食都不用了。你这空着肚子,是准备吃多少?”

洛仪一恼,“养颜嫩肤的红梅傲雪,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要你管。”

洛仪的跑腿丫头急匆匆进来,“四姑娘,你请的客人到了。”

“哪一个?”

“欧姑娘和她的姐姐。”

“啥?”洛仪惊呼一声,“不是写着让她带一名丫头前来,怎么把她姐姐也带来了?”原是高兴的脸,立时沉了下来。

洛仪在那儿扳指头,算着对方这一顿吃掉家里多少银子。

梁娥眉与另两位贵女看着洛仪那认真的模样直想笑。

洛仪带着白蕊去二门上接她的客人,只片刻,她就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素缱拧着一大桶泉水进来。

洛俪在岁寒馆打扮,这次没把脸抹黑,而是改变了眉型,将眼睛画小,没点雀斑,而是将发际线变丑,这一变丑,容貌立时大打折扣,只是有几分姿色,却无太过扎眼的姿色。

素纨不解地道:“姑娘,小婢就不懂了,别人打扮,恨不得越美越好,可你总是把自己变丑。”

世间的女子,恨不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世间的男子,恨不得天下最美的女人就是自己的。

唯有洛俪,一直在掩饰自己的容貌。

“太美的人容易招来嫉恨,现在这样子就很好,不丑,却也不算太出挑。”

现在的容貌不及梁娥眉,别人瞧见反而容易亲近几分。

她富有才华,再有出挑的容貌,着实容易与树敌。

眉心的银钿还在,头饰也选用得体。

自古红颜薄命,古话是有一定的道理。被称为红颜的女子,不是她们命薄,而是或为情殇,或死于算计,有美无才者多是沦为玩物。

洛俪到漪兰阁时,里面少女笑声朗朗。

阁院门口的丫头朗声通禀:“三姑娘到”

洛俪一袭浅粉色的夏裳,面似美玉犹娇,眼似秋水还清,唇不点而丹,眉不画而枝翠,丽若春花,发髻珠翠辉辉,眉额银钿灼灼,蛾眉颦笑欲言却静,莲步乍移止行。翩若惊鸿,婉若舞凤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

花厅上坐着的贵女们齐齐起身,见洛俪站在她们中间并无特别出色的姿容,也不算丑陋,不过是妙龄少女该有的如花似玉,只是她的肌肤赛雪,白净得没有任何瑕疵。

洛俪笑道:“前些日子,各位贵女下帖请我,我在家督促幼弟苦读,着实参加不得,还请各位贵女体谅,莫怪我失礼”

立有贵女笑道:“洛三姑娘多礼了。”

洛俪与众人微笑点头,“今日来我们洛府小聚,还请各位贵女切莫多礼客气,就如在自个儿家中般随意。今日相聚,也不得什么大宴,只是去年腊月我得了香茗大师所赠的红梅傲雪茶,请各位贵女过府尝。”

洛仪此刻一派名门淑女模样,衣着打扮也是吴氏早早替她挑好的,头上的首饰件件精致名贵,“我长姐的红梅傲雪最是金贵,是香茗大师用秘法刨制的,有养颜扶肤之效,一壶香茗价值十金。配此茶的秋菊酥饼、冬梅酥饼所用菊馅、梅馅也是香茗大师用秘法制作,与红梅傲雪一起尝,养颜之效更好”

洛仪身边的四位贵女面露喜色,有三人是她请来的,另一位则是吴氏娘家的吴沛玲,吴沛玲比洛仪还小一岁,这会子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一壶十金……”

洛仪得意地道:“香茗大师乃是当今天下第一茶道大师,除了茶艺绝顶,还是制茶大师、酿酒大师。”

洛俪抬了抬手,“各位贵女都入座吧,若是人来齐了,我便让素纹沏茶、奉梅菊酥饼。”

素纹拿着簿子,瞧了一下,道:“姑娘,都到齐了。”

洛俪道:“饮红梅傲雪前,大家先吃用清水漱口,一会儿更能出这茶的香味来。”

音落时,素绻领着翠丝、翠纱及几名小丫头进来,给众贵女各奉了一浅温热的白开水,贵女们围着成一个大半圆的圈,花厅门口敞着,各人漱水。

火泥小炉内放了上等银炭,陶罐壶内盛的是两滴灵露的泉水,水沸之后,素纨启开一只汝瓷茶罐。罐里有银灿灿纸的,这是洛俪从香茗大师那儿学来的保存茶叶法子,有这种特制的纸包装茶叶,能更易存放。启罐之时,一股茶叶扑鼻,周围的贵女齐刷刷看着素纨。

素纨因学会洛俪的茶技,飞水洗茶,动作优美,洗过的茶立时在烟雾中幻化成红梅傲雪之景,那梅花在飞扑之中朵朵绽发,犹似独绽枝头。

一时间,所有贵女瞪大眼睛瞧着。

洛仪扯着嗓子:“这是什么手法?又是香茗大师的茶道么?红梅傲雪,原是这样来的?”

美景虽只刹那,却诱得数位贵女目瞪口呆,更有的激动不已。

素纨洗茶之后,初绽梅花一串串落在茶壶内,她提起大茶壶,将水注入中号青花瓷壶内,之后提起茶壶摇了两扔,揭开茶壶时,白气升腾,双手并用,“出水佛莲”摇曳而起,在清晨的微风里,似还摇了一摇,竟有一种清灵活泼之态。随着素纨的手法,“纤指点莲”化成六朵白色莲花,莲花或含苞,或半朵,或盛放,姿态各异。

吴沛玲拍着巴掌:“好漂亮,好香的茶表姐,这丫头的茶技比你还厉害”

洛仪身边的三位贵女,久久看着素纨的手,只见她提着茶壶又摇了摇。

素纹带着翠纱、翠丝从外头进来,两个丫头各提了一个食盒,启开盒盖,道:“这是今儿一大早,姑娘令素纨姐姐与岁寒馆厨娘一道做的菊酥饼、梅酥饼,东西虽好,却不能多吃,吃多了不易克化。”

洛仪嘟着小嘴,扭头对洛俪道:“长姐,我要学红梅傲雪”

洛俪微微一笑,“这可不是茶道,而是因为这茶的缘故,这茶必须用飞水洗茶,要用妹妹的洗茶法,香味就跑了。”

素纨又摇了一下青瓷壶,启开壶盖,一股梅香扑鼻,给人如临严寒的气息,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凉爽起来。

素纨唤了声:“素纹,这壶茶好了”

素纹接过茶壶,三点一盏地给贵女满添茶,每人都倒了七分茶。

洛俪笑微微地道:“各位贵女,除了在座的梁姐姐、四妹妹,其他几位还是初次见面,还请各位贵女自我介绍一番,往后彼此就算熟络了。”

梁娥眉对身边的贵女道:“胥姐姐,你先来。”

郁姑娘有一张漂亮的满月脸,眉角有一枚黑痣,眼睛很亮,“家父国子监祭酒郁大人,我是家中嫡次女,女儿里头行四,闺名亦菡同光元年正月的生辰。”

梁娥眉右侧的少女接着道:“家父翰林院侍讲林学士,我是家中长女,闺名单一个敏字,同光二年三月的生辰。”

又一位贵女道:“家父大理寺卿杜大人,我是家中嫡长女,闺名海珠,同光元年四月的生辰。”

贵女们逐一介绍起自己,一个接一个地自我介绍,家中都是清流,有礼部左侍郎家的女儿,还有兵部尚家的女儿,亦有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再有太医院正的姑娘,最后就临到了洛仪请来的朋友。

吴沛玲最是尴尬,着实与这些贵女相比,她的父亲官位最低,她灵机一动,“我姓吴,洛府主母是我亲姑母,闺名沛玲,八月生,今年十岁。”

洛俪暗想:这姑娘还知道避重就轻,笑意还算得体。

吴仪看着自己的两个朋友。

“家父是皇城府尹梅大人,我是家中嫡次女,闺名暗影,是洛仪在女学的同窗与朋友,今年十一岁,冬月的生辰。”这姑娘长得比洛仪略为高挑,

梅府尹是继李东城之后赴任的,李东城现下去了户部任职。

洛仪点了点头,道:“长姐,这是我在女学最好最好的朋友,梅大人还是京南县知县时,我与她就相识了,后来梅世叔做同知,再升成知府,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梅暗影含着浅笑,礼仪得体,也优雅地点点头。

另一个姑娘道:“我爹是工部员外郎欧大人,我是家中嫡次女,兄弟姐妹里行五,今年十二岁,是八月的生辰,闺名秋月,秋天的秋,明月当空的月。”她笑了一下,用手推了推旁边的姑娘。

这姑娘垂着首,被她一推,从茶盏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我……我叫春……春兰,是……”

不等她说完,欧秋月道:“这是我姐姐欧春兰,她是春天出生的。”

洛仪快人快嘴地道:“她们的亲娘是一对姐妹,欧春兰的娘是原配,自幼体弱,就娶了欧秋月的娘做平妻,入欧府打理后宅、主持中馈,她们都是嫡女。”

梁娥眉等几个贵女互望一眼。

怎能有这种事?

看欧春兰与欧秋月姐妹的样子,只怕欧春兰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一脸谦卑、谨慎状,行事更是胆小怕事,再看欧秋月自信、得体得多,一看就是扬眉吐气的样儿。

这一会儿,素纨又沏了一壶茶,她取了两个小号茶壶,将茶水注入小号茶壶,对一边的素缱、素绻道:“素缱,你给西府大/奶奶送一壶茶过去,再各送一份菊酥饼与梅酥饼。”她又转而让素绻给吴氏送一壶过去。

洛俪抬手,“贵女们,可以茶吃点心了。”

一声落,自己率先捧起一盏,与众人点头,先浅呷了一口。

梁娥眉啜了一下,“香真香,饮红梅傲雪,吃梅酥,真是一件雅事。”

洛仪大口地饮茶,没两口就喝完了,伸着手道:“白萼给我蓄茶。”

白萼提着茶给她蓄上,她也不怕烫,一口又喝完,再将手一伸。

洛仪大咧咧地道:“养颜嫩肤的,我一定要多喝点。今晨还没用晨食呢,昨晚知道姐姐要设宴,我就喝了一小碗粥,留着肚子吃好的。”

她的话一落,惹得梅暗影笑道:“你还真留着肚子了?”

“这可是好东西,又这么香这么好喝,自然要多喝一些。”旁人一盏没饮完,洛仪已经喝了三盏了,洛俪哭笑不得。

梁娥眉对自己的两个朋友道:“你们可别客气,再客气,就被洛四姑娘一个人喝了。”

洛仪道:“我最多喝一壶,怎么就喝两壶了,素纨那儿不是还有一壶。”

洛俪笑了一下,“再取只中号青瓷壶来,沏上一壶,瞧瞧小馋猫的样儿。”

洛仪望着白萼:“听到没,这壶归我一个人了,我爱怎么喝怎么喝。”

翠纱提着茶壶,是不是给快饮完的贵女们蓄上。

会茶的茶,不会的只觉得香,因瞧洛仪喝得多,几个年纪小的姑娘也跟着学,尤其是吴沛玲,她是一盏又一盏地让翠纱给添茶。

翠纱又不好发作,只能垂首蓄上。

喝了一阵,梁娥眉道:“这么干座着也不是法子,不如玩击鼓传花的游戏。”

洛仪叫嚷道:“我最喜欢玩游戏了白蕊,去,把我屋里的小丫头叫两个来,蒙了眼睛击鼓传花,花落到谁身上,或讲个笑话,或说件趣事,又或是吟诗赋词都成,再不成表现一项才艺。”

洛俪让素纨给侍女花厅的丫头送了一大盘梅菊酥饼去,一人只得一枚,算是给她们尝尝鲜,又给她们一人一盏红梅傲雪茶,也只一盏,喝完继续饮铁观音,侍女小花厅里备了果点、瓜籽、花生等干果类,亦提供酸梅汤,各家小姐的侍女也都在里面闲聊、玩闹,有的相熟,有些不大熟。

素纹与他们玩在一处,陪她们说话,将各家的情况倒是摸了熟络。

吴氏那边得了一壶茶,一份酥饼,悠然地茶吃点心,吩咐吴嬷嬷给漪兰阁送了一两盆冰来,两盆都放在花厅里。

素纨瞧不过,取了个小盆,分了一小盆到丫头的花厅里。

洛俪看着面前热闹的场面:娶妻娶贤,嫁夫嫁心。这一屋子的深闺女儿,也不晓得他日又有几个是真正幸福的,看着欧家的姐妹俩,瞧着二人的年纪悬殊不大,原配嫡妻的女儿养得还不及平妻的女儿活泼,眉宇之间隐着忧伤、拘谨,因面露的欣喜被欧秋月瞧见,立时就沉了下去。

贵女们快速地传着绸缎扎成花束,刚接洛俪的手里,鼓声停了。

洛俪笑道:“四妹妹的丫头是不是故意,一半人都还没手,已经第三回传我手里了。”

洛仪也觉得郁闷,她还想表现自己的茶道呢,可就是传不到她手里,“要不姐姐把你跟前的梅酥饼给我,我帮姐姐表演节目。”

洛俪猜到她的心思,着实这丫头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成,你来吧”

洛仪当即让白萼取了梅酥饼过来,“就爱吃这味儿,香香的。白萼,把长姐送我的那套香茗大师赠送的紫砂茶具取来,我给大家表演茶道”

紫砂茶具制作不易,在大赵也只有有底蕴的人家才有这么一套两套,而洛仪很为自己得来的一套茶具沾沾自喜。

洛俪心下汗滴滴的:早前有素纨的茶道当先,你那一手真不够看

洛仪可不管,在她看来自己的茶道就是女学最好的。

素纨立时将一边的水桶移到一边。

洛仪恼道:“素纨,你为什么要换桶?”

“姑娘,山泉水可是今儿天不亮,让梁霸去二十多里的城外取来的,统共才三桶,一桶要给老爷、大爷留着泡茶。这里就剩一桶了,是专门用来泡红梅傲雪的。”

四姑娘的茶道实在不够看啊,花架子不错,可泡出的茶很难喝,偏四姑娘觉得自己的茶道非凡,这不是浪费山泉。

素纨指了指另半桶水,“这是府上古中井打来的,也挺不错,四姑娘用这个。”

洛仪鄙夷地扫了一下:“我不与你计较。”

素纨提了开水,将两只青瓷壶蓄满了水。

洛仪坐在红泥小炉前,取了铁观音茶罐,用的是比较传统洗茶方法,然后注水,摇壶,再揭盖,用手将白雾拢成莲花。

欧秋月很捧场的拍巴掌,惹得梅暗影也拍了几下,二人一拍,欧春兰、吴沛玲也跟着起哄附和,旁边的贵女一瞧,到底是洛家四姑娘还是给个面子也跟着拍。洛仪越发得意,过得片刻,问道:“哪位姐妹要饮铁观音?”

梁娥眉很给面子的道:“给我一小杯换换口味。”

白萼递过。

梁娥眉搁在面前,却犹豫要不要喝,她可是听洛府人说过,洛仪的茶道只能看不能喝,能将铁观音沏成苦茶,这分明就是火候水温没控制好,以前洛俪教她数数,明显是后来洛仪给忘得干干净净,照着她自己的法子来沏。

欧秋月道:“洛仪在我们女学,茶道可是上上等的好,我一定要尝尝。”

她要捧场,梅暗影不能不喝,谁让她是洛仪最最要好的朋友,不能拆了朋友的台,所以她也要喝。

原就只配了四只杯子,洛仪又问:“还有哪位姐妹喝?”

欧春兰抬了抬手。

欧秋月浅呷一口,眉头皱了一团,这是茶?怎么像喝药,还是因为饮了红梅傲雪,所以这种茶喝不入口了,真是太……太难喝了

欧春兰瞧到她的表情,调匀了呼吸,以一种赴死心境,眉不皱,眼不眨,浅呷一口,“洛四姑娘的茶沏得真香。”

洛仪扬了扬下颌,难掩得意,“这可是长姐教我的茶道,长姐得香茗大师真传。”

“别别”梁娥眉当即反驳,“我怎么记得,这是西府大/奶奶教你的,我与大/奶奶学艺不精,你别记到三姑娘头上。”

洛仪挑着眉头:我说是姐姐教的,你一口否认是嘛意思?整个女学都知道这一手是我姐教的

梅暗影捧着茶盏,先是浅呷,再浅饮一口,“仪儿,你的茶道不错,今儿这茶好像不是你最高水平,稍稍的沏老了一点。”

稍稍老了点儿?一点?

梁娥眉觉得这梅暗影真是太会说话了,既不让人觉得巴结,还点出洛仪的问题。

洛仪尴尬地笑了一下,“确实不是我的最高水平,我有些紧张了,我再沏一壶,人人有份。”

梁娥眉端起茶盏,小饮一口,“噗哧——”一口喷出,用帕子捂着嘴儿,“暗影妹妹,这是稍稍老了?快赶上泡了一个时辰的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煮茶,我说洛四妹妹,你还是别沏了”

洛仪倏地一下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梁娥眉。

梁娥眉忙道:“沏老了一点点,就一点点,你刚才太紧张了嘛。”

还沏什么?纯粹就是浪费好茶。

洛仪瞪了一眼:算你还识相,你敢拆我的台,我可不饶你。

洛仪要表现她的最高茶艺,洛俪不能夺了她的面子。

于是乎,她坐在红泥小炉前,重新再沏,这一次比上回做得更认真,洗茶的时候还在数数,沏的时候也在数数,待完成之后,洛俪只是一闻茶味,就知道这次沏的不错。

洛仪热情地要每个人都尝一盏,还配齐了白瓷茶盏,一人一盏。

第300章 难分高低

洛俪尝了一口,点了点头,算是给洛仪赞赏。

梁娥眉道:“这次是你的最高水平,不错,不错我终于知道你在女学的茶艺为何能评上上,定是发挥了最高水平。”

“那是考试,我要傻了才不认真沏。”

洛仪的尾巴立时就翘起来了。寻常沏茶,就是为了展露那一手“出手佛莲”的技艺,其茶水真没用心砌。每遇考试时,她方才照着洛俪说的数数法认真沏泡,出来的茶自来能得上上评。

洛俪是认真,可其他贵女一喝,真没喝出香来,着实与红梅傲雪一比,这茶要多难喝有多难喝。洛仪是主家姑娘,又不好直说,有的还违心赞了一句,“洛四姑娘的茶艺真好醢”

梁娥眉对击鼓的小丫头道:“继续击鼓传花”

姑娘们玩了一个时辰的击鼓传花,都累了,茶点也吃饱了。

红梅傲雪茶壶里的水蓄过六回后,亦没再蓄水,而是作费茶处理,之后便由素纨给众人沏了碧螺春,这又是另一种清香,只是珠玉在前,贵女对这茶倒没有什么兴致缇。

丫头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各人依旧坐在案前说话。

郁亦菡问道:“明儿是奉恩候夫人办的赏荷宴,姐妹们明儿有去的么?”

梁娥眉淡淡地道:“我是不去的,后日我有大事,明日得在家休息。”

洛仪连连点头,“我也不去我姐姐接了琴妃的斗琴帖子,十五我就跟姐姐去瞧热闹。”

洛俪惊道:“你瞧我的热闹?”

洛仪立时笑道:“长姐这么厉害,肯定能打败李秀妍,她以为自己会弹琴就了不得,长姐的琴技才是最厉害的。几年前长姐中毒都能与她打成平手,如今长姐身子安康,肯定能赢她。”

洛俪汗滴滴的,这真是不知者无畏,她哪里厉害了?已很久没碰琴,居然说出定能赢过琴妃李秀妍的话。

贵女们本来有些困乏,这会子听说这件事,立时来了精神,这么大的事,她们居然不知道,这又是一件热闹啊。

想当初,窦华浓去江南闹腾,五人挑战洛三娘一人,竟被洛三娘给打败了。这件事可是让江南籍贵女最为乐道,直到现在还有人说。

洛三娘与李秀妍再斗琴技

大热闹了

林敏立时来了兴趣,“李秀妍挑战洛三姑娘?这是几时的事?”

洛仪道:“长姐昨日收到挑战,李秀妍可猖狂了,还说长姐若不应战就是自愧不及,更是认输。”

欧秋月道:“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去年冬天,琴王殿下回京,跪在太后的凤仪宫,说李秀妍千里奔赴去江南与人斗艺,此乃不守闺训,更是德行有亏,还说她的琴技并非天下最好,配不上他。请太后收回成命。”

论出身,李秀妍配不上琴王。

李秀妍早前是什么身份,别人不知道,皇帝、梁俊包括洛俪全都知晓,原是奉天府花楼的当红名妓。虽说是清倌,到底出身染了污浊,这种身份的女子,要么嫁入寒门为妻,要么一生沦为男子玩物。

吴沛玲道:“这种人最讨厌不就是会弹琴,还找人挑战俪表姐,到时候好好的杀杀她的锐气,看她还张狂。”

谁不知道李秀妍是窦氏派臣子的女儿?

而这里的贵女都是清流的,自然跟着父兄站边,认为那就是敌人。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我已经与梁姐姐商议过了,十五日定会应战。不过,她想挑战我,还得看她有没有这本事?”

洛俪想着梁娥眉对战李秀妍,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昨晚她熟悉琴技,也仅仅是熟悉,许是因她习武,又或是因她长年饮灵露,练了大半个时辰,好像效果还不错,只要再熟练几日,定能回到以前的水准。

只是时间不等人,想在十五之日熟练琴技,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洛俪只能梁娥眉应战,对梁娥眉来说,她更需要知道自己的琴技是不是最好的,如果是,明年三月咸城才艺赛,她便多了几分把握。

晌午,贵女们吃食偏要清淡,大家用的不多。

用完午食,洛府备了西瓜,贵女们不谈才艺,聊的都是一些趣闻轶事,最后郁亦菡说到洛俪那篇《芙蓉岛记》。洛俪也懒得再讲,由素纹代劳,将洛俪以前讲的故事重复了一遍,说的也是师父师娘拌了嘴,师父带她云游,偶遇一个落魄名门少年,听少年讲自己的奇遇,又将芙蓉岛记上的内容给说了一遍,仿若亲闻一般。

未时二刻,天气虽还炎热,贵女们陆续告辞回家。

最后,漪兰阁只剩下梁娥眉、洛俪二人,就连洛仪也乏了,早早回流霜阁歇下。

洛俪问道:“我没与她们说实话,姐姐不怪我吧?”

“妹妹不说实话,是担心走漏了消息。明日没有宴会,妹妹还是在家装装样子,练练琴艺,而我一直没有放松习练,反而不会有人生疑。”梁娥眉拉着洛俪的手,神情凝重,“妹妹,我们姐妹之间即便不问原因,也不会心存怀疑。”

洛俪没与贵女们说实话,是担心走漏消息,若是传到窦氏派,说不得他们就会有对策。

李秀妍一心想嫁给琴王赵徵为妻,琴王却明言拒绝李秀妍。

李秀妍的年纪已有二十出头,原本当初给的户籍帖上,出生日期是照着真正的李秀妍预备的,而她名动天下,又是“窦国舅”给安排的身份,令得李东城不得不忍气吞声,而真正的李秀妍只得易名“李秀娟”。

李秀娟早前与人议说的那门亲事更是因此作罢,最后硬生生从嫡次女变成了庶女,更是委屈哭啼地嫁了个应天府世族嫡系的庶长子为妻。

梁娥眉在皇城见过李秀妍两次,一次是在贵女及笄上,另一次是在赏桃宴,皇城有适龄女儿,或是有婚配公子的人家,总爱借着茶宴、赏花宴这样的事来替儿女谋划一段良缘,而这样的宴会上贵女、公子云集,虽分隔两处,却不失为相看佳婿、佳妇的好机会。

李秀妍因被太后指婚给琴王,贵女们私下唤她“琴妃”,她更是长袖善舞,行走在皇城贵女圈,与窦华浓、才女邹雅梅一道狼狈为奸。

梁娥眉问道:“妹妹还记才女么?”

“邹雅梅礼部员外郎邹荣庶长女”

“才女邹雅梅早在四年前就嫁人了,许的是窦氏派刑部右侍郎来有福为继室,来有福五十出头,却认了窦国舅为义父。”

窦国舅是做祖父的人,比来有福大不了几岁,这种事也只有唯利是图的奸\臣才能干出来。

“来有福得窦国舅保媒娶到才女为继室。现下邹雅梅已育有两女,听说颇得来有福看重疼爱,自打娶了她,将满后宅的五房侍妾弃之不顾,大家都说这邹雅梅倒是个有本事的。

五年前的翰林院陪读学士尹季生,说从江南归来的画才女尹秋芳并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嫡四女一直在皇城,从未离开过,而是将状纸告到了太后与皇帝跟前。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尹学士弹劾窦国舅为非作歹,为了对付清流不择一切手段,居然将花楼、小妾、扬州瘦马这样的女子颠倒黑白说成是皇城贵女。

而非说是他嫡四女的画才女就是个扬州瘦马,还寻到了人证物证,最后画才女被盛怒之下的窦国舅拔剑刺杀。”

四个人被莫名多出一女的臣了,唯有翰林院学士尹季生是清流人,因着这事,他好好的嫡四女声名受污,最后许了个寒门知县配人,远嫁蜀省。

尹季生原是对嫡四女抱有厚望,希望她能得嫁皇帝,却被窦国舅给毁了,不服气的他,更是将此事闹得惊动整个皇城,也因此引得保皇派、清流围攻弹劾窦国舅,直指窦氏派以天朝贱籍冒充贵女,简直就是混肴他人血统。

梁娥眉悠悠道:“棋才女薛波,被人指出是个假的,真正的薛姑娘并未离开皇城,且棋才女在江南之时,她还出席过几次宴会。奇怪的是,当年窦华浓回返皇城,唯有棋才女不见踪迹,有人说,是薛家不甘受辱,提前下人除掉冒充薛家姑娘的棋才女。还有人说,是窦华浓气恼棋才女败于你之手,被她气恼灭口。”

无论棋才女失踪的真相是什么,损的都是窦氏派的名声。

画才女被窦国舅杀于太后、皇帝所在宫中,连中数剑,死得凄凉惨烈。她也算是一代才女,却被人当成物件献于窦国舅,成为窦家利用的一枚棋子。

“棋才女失踪,画才女被窦国舅诛杀宫中。李秀妍成了户部侍郎李东城的女儿,窦国舅为息事宁人,升了李东城的官,将他从皇城府尹升为正三的户部右侍郎,后,李秀妍得了太后喜欢,被赐婚琴王。”

随窦华浓前往江南的四位才女,失踪的失踪,死的死,剩下的嫁了个老头儿为续弦,以才女早前的身份,也只能为妾,能嫁一个正三官员为嫡妻倒也是她的命数,还能被酷吏来有福捧在手心疼着,不得不说亦是她的本事。

洛俪当年最欣赏的便是琴才女,然,命运多折,就算后来成了李东城的女儿,这其间被利用的成分居多,后来许给琴王,也是李东城看到了她的“价值”。

洛俪静默地听梁娥眉讲诉。

良久,梁娥眉问道:“听说昨日妹妹回府途中,得遇窦长庚、顾勇、池宪等人拦道?”

“说来也怪,池宪与窦家原是姨表亲,居然说不认识。窦长庚还说什么路见不平的话来,可顾勇与池宪分明就是认识的。”

梁娥眉昨日就听梁俊说了,梁俊讲完此事,就下令不许马茹与梁娥眉近期参加任何窦氏派臣子家的宴请,就算是贵太太、贵女的聚会也不行,全部回拒。

“窦国舅要隐瞒,显然是所图非小,妹妹他日还得小心些。”

洛俪抬眸,“姐姐也当小心才是。”

梁娥眉笑道:“我先回家,你有事使人递个话。”

“姐姐走好,妹妹不送。”

洛俪让素纹将梁娥眉送到二门,看她上了马车,方才回转。

洛俪今儿与贵女们玩闹了一日,有些乏了,回到岁寒馆,沐浴更衣之后,继续习字绘画。

睡之前,她弹了一半个时辰的琴,从最初的生疏到最后的熟络。

夜深人静,洛俪睡不着,打开机关进入暗室,在暗室中打坐练功,又在暗室里习练画,练得累了,扒在暗室中央的石床上小睡一觉。暗室比外头要凉爽,夜里还得盖薄被。四个大丫头已经发现暗室的事,可谁都没有道破,甚至连私下也没议论,全当成是她们各自的秘密,就算到了五更天,洛俪不起来,也没人去催,因为她们知道,洛俪没出来不是没醒,而是在暗室练功。

次日,外院管事婆子在外头买菜回来,就听说整个皇城都在传,说户部李东城之女李秀妍下了挑战,要与洛俪对决琴技。

洛俪用晨食时,岁寒馆的管事平婆子到了内院禀报。

“姑娘,整个皇城都传遍了,还有人说如果此次姑娘输了,就要滚出皇城回江南,不得再来皇城。又有人说,琴王相中的人其实是姑娘,所以才闹着要与李秀妍解除婚约。李府的下人传出话,说李秀妍都跪着求琴王,说她愿意让出嫡妻之位,退一步甘为侧妃,可琴王还是不同意;最后,李秀妍只求为贵妾,琴王依旧拒绝了。”

李秀妍凭什么以为昔日太后一句话,将她许给琴王,定的就是嫡妻之位。这辈之中的皇族很少,以琴王的才德容貌,完全可以娶一个出身更高的贵女。

李秀妍是什么出身,旁人不知道,皇帝与卢淮安等人心知肚明。

就凭李秀妍的出身,就是给她一个琴王府贵妾都是抬举。

嫡妃也好,侧妃也罢,都不是李秀妍可以肖想的。

“琴王坦言,他已有意中人,这人才华横溢,犹似天上云,而李秀妍在他面前不过是浪得虚名。所以李秀妍认定这人是姑娘,这才下了战斗琴技。

外头还有人说,本来李秀妍可以在姑娘入皇城时就下战,听说姑娘在家督促幼弟苦读,这才延后了一月。”

洛俪问左右四位大丫头,“你们怎么看?”

素纹道:“说得李秀妍有多好?也只有哄哄外头的百姓。”她顿了片刻,“几年前,姑娘体弱中毒,她没占到上风。几年后她就能胜姑娘?明知姑娘要督促三爷读应试,她若在一个月下战约在六月十五日,姑娘有了准备,她岂不是必输之事。现在跳出来说,她有多少通情达理,还是说她有多仁慈。”

平婆子觉得素纹这话有理,早前听到,她还真以为李秀妍不错。

真要不错,先下战帖,一个月后再比啊,给人一个准备的时间,明知道洛俪没准备,而她一直在预备,居然下了那样一份战帖,真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素缱嗓门是四人里最大的,大叫道:“对素纹说得对说得她好像做得多好?简直胡说八道,为了一个琴王,跑来挑战姑娘。琴王不愿意娶她,与我们姑娘有何干系?天下有才华的女子又不是只得姑娘一个,她怎么乱猜测?要奴婢说,梁姑娘的才华不比李秀妍差。”

平婆子垂首道:“镇国寺山门外头的庙会上,戏台都已装点好,听人说李秀妍请了皇城院的琴艺先生、宫中的琴师为评师,更邀皇城数万百姓围观决赛。今儿皇城各大赌坊已经开始下注,赌姑娘与李秀妍谁胜谁负,赌姑娘胜是五赔一,李秀妍胜也是五赔一,各大赌坊的生意好得不成,一大早就有许多前往下注的人。”

赌坊这回,只怕要稳赚了。

洛俪抬手,“素纨,取二两银子赏平婆子。”

“是。”

平婆子得了打赏,欢喜地退出去。

洛俪微阖着双眸:前世里,她依稀记得皇城几大赌坊里有两个大赌坊是窦三思开的,窦三思因是西卫指挥使,仗着西卫锦衣卫的势力,没人在皇城干些缺德事,如果让皇帝大把下注,这一场定能让窦三思亏折得厉害。

洛俪突地勾唇一笑,“素缱,你骑马去一趟郑国候府,或是去趟铁府也行,无论是梁爷还是铁五爷在家,你把人请过来,我有大事与他们商量,需要他们帮忙。”

素缱应声是。

铁建章、梁俊,不可能两人都在殿前当值,如果再不成还有卢淮安。

半个时辰后,素缱在外头道:“姑娘,梁爷今儿当值,铁五爷来了。”

本来是梁俊今儿休息,因梁娥眉与他说了洛俪的计划,他特意与铁建章调换了一下。

“请他到外院花厅喝茶,我马上出来。”

洛俪简单整理一下衣衫。

岁寒馆外院花厅,翠丝奉了茶点,小心翼翼地立在一侧。

洛俪进来,行罢了礼,抬手打了一下退下的手势,由素缱姐妹侍立花厅两侧。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铁五表哥,听说今儿皇城各大赌坊的生意火爆,正在赌我与李秀妍谁胜谁负。”

“无论你们谁胜谁负,这于皇城各大赌坊都是稳赚不赔的的买卖。”

“铁家名下也有赌坊,铁五表哥,如果……我并没有与李秀妍对决,这结果会如何?”

铁建章眼睛一闪,他对这行的生意可是门儿清。“你不与李秀妍斗……”他蓦地忆起昨晚梁俊寻上门,说要与他调换一日,还说十五要去镇国寺陪妹妹看庙会,梁娥眉的琴技好,他们都知道,“你想让梁姑娘代你应战李秀妍?”

“她想挑战,我就必须应战,要与我对,先让她赢了梁姐姐。如果她连梁姐姐都斗不过,我为什么要和她对。我只是问,如果梁姐姐胜了,赌坊那边会如何?”

铁建章沉吟道:“通常这种赌局,设有几种赔率,若你不应战,最后又真是梁姑娘胜,庄头就会通吃,赚一个钵满盆满。若有人剑走偏锋,买其他人挑战李秀妍且获胜,照着赌场的规矩,这属于偏门、冷门,赔率会很高。”

“多高?”

“最少一赔五。”

洛俪勾唇笑道:“一赔五,倒也做得。铁五表哥以为,梁姐姐与李秀妍相比,琴技如何?”

“我又不懂琴,如何知道她们的琴艺如何?”

洛俪沉吟片刻,“明日斗技,以李秀妍的性子,今日必然在李府抓紧练习,我若到外头聆听,就能确定她们二人谁优谁劣。”

铁建章笑道:“着人预备马车,我陪表妹到李府外头转转。”

事不宜迟,二人一个骑马,一个坐在马车里,同梁霸赶着马车在李东城家的外头转了一圈,李府内传出了悠扬的琴声,听这琴韵,确比几年前更有神韵,反复弹奏的乃是《情劫》中由梁思思续出的末章《传说》。

如此熟练的琴技,这般激扬的琴韵,除了李秀妍不会有第二个人,相隔几年,琴韵有了,琴技更胜一筹。

铁建章问道:“表妹以为如何?”

“与梁姐姐相比,确实难分伯仲,梁姐姐想胜她,就必须在琴韵上更胜一筹。”

梁娥眉这几年很努力,李秀妍到底多活几年,又多了一些人生阅历,两个同样很努力练琴的女子,这次要碰到一块,谁胜谁负,洛俪无法决断。

两个人的琴技差不多。

铁建章又护送洛俪回家,隔着马车问道:“表妹不会突然想起赌坊下注的事。”

“我无意间得知,窦三思在皇城开了两家最大的赌坊,听说窦府的花销有大部分就是从这里来的。”

铁建章低呼一声:“表妹这消息属实?”

“表哥何不让人彻查一下。”

“哪两家”

马车行进,洛俪低声道出那两家赌坊的名字。

铁建章唇角含笑,皇帝最喜欢在背后拆窦家的台,如果让他知道这两家赌坊是窦三思的,他会乐意去趁火打劫,让皇帝花钱下注,让皇帝拿钱,以他对皇帝的了晓:皇帝不会掏一两银子。皇帝喜欢空手套白狼。

*

六月十五,洛俪起了大早。

今日,她要带素缱素绻姐妹出门,还会还上跑腿的翠丝翠纱二人。

第301章 庙会斗琴

洛俪启开盒子,里头是一把色彩明丽,呈凤嗉式的七弦琴,原红漆,木头隐有丝丝缕缕的香味,隐有金丝可见,又有“桐楠合精”字样,乃是千年难遇的梧桐木与金丝楠木巧妙拼合而成。背面龙池上方刻行“长相思”,池下刻篆“长相思,永相忆”六字,左侧刻“唐鹏制于同光三年三月”。

唐鹏乃是本朝的一位乐器大师,以制乐器而闻名,然,要求他制琴却不是易事,少于千金提都不能提,而他每两年只做一把乐器,所制乐器必为名。

梧桐、楠木融合制琴,这样绝妙的构思也只有唐鹏大师能够想到。

同光三年三月,那时的洛俪还不足两岁。

洛徘垂首道:“爹爹说,弹奏《情劫》,祖母送的‘小绕梁’并不合适,音色远不如‘长相思’音色动人。醢”

“这是爹爹借我一用的?”

洛徘摇头,“爹爹说,这把琴他已珍藏多年,原是要送给大娘的,与大娘成亲之后就托了唐鹏大师造此琴。可惜唐鹏大师将琴送来之时,大娘已不在了……”

洛康是不愿面对这把琴的,当年看到这琴时他只有无尽的感慨,那时的他已经迎娶吴氏为继室,还是奉梁氏遗愿在梁氏热孝时成的亲缇。

梁氏有多喜欢一代才女玉玲珑所谱的《情劫》,洛康知晓,他知道妻子精通音律,这才想到要送妻子一件别样的礼物。只是琴成之时,佳人已亡,心间的悲凉也唯他知晓。

用两木融合而制,唐鹏为了寻得最合适的制琴古木,定然是花费了一番工夫。

洛俪想的是:唐鹏与洛康之间到底是何关系,为甚唐鹏会为洛康制作名器,她依稀听人提及,姜权的两个嫡女,姜祺的玉笛、姜禧的琵琶,全都出自唐鹏之手。制一把已是难得,而制三件更是匪夷所思。

唐鹏两年只出一件名,这三件就得倾尽他六年的心血。

洛俪想着这是父亲的心意,没送给梁氏,却送给了她,心下激荡,有悲伤,有嗟叹。

有门上的婆子来报:“禀三姑娘,梁姑娘与梁候爷已在大门外等候了。”

洛俪呼了声“走罢”

素纹对素绻道:“服侍好姑娘”

洛徘今日也要同去,长姐与李秀妍斗琴,李秀妍还逼着长姐不去不可,更是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

镇国寺外的庙会。

因今日是十五,庙会很热闹,而庙会的戏台周围装饰一番,更有人在周围拉了围帐、搭了帐篷,可以分区观看,而围帐两处入口更有人收门票。

“一两银子,入场有茶水;二两银子一人,提供果点。”围帐门口的人吆喝着,“一人五十纹,只能站立围观。”

洛俪刚过入口处,立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可是洛三娘?”

洛俪答道:“正是。”

“我家姑娘特意替洛三娘的随从家眷预备了东边帐篷。可免票进入”

洛俪并没有进,问道:“付银进入,这是谁的主意?李秀妍自辱献艺,本姑娘可没这爱好。”

那小厮揖手道:“这不是我们姑娘的本意,可是今儿租了庙会这么大的地方,总得付场地费,这戏台也是从戏班子租来的,也要付租金……”

“告诉李秀妍,要么取消收钱,要么取消对决。既然连一点子钱都出不起,还充什么胖子,可别让我瞧不起她。”

洛俪不进去,就立在那儿。

两个小厮互相对望。

洛俪提高嗓门,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李秀妍在此收取入门银子,她是视我为卖艺者吗?若是欺人,今日洛三娘拒绝应战而非认输就李秀妍这等行事作风,我洛三娘还看不入眼,既是挑战,付不起场地费,就别在那儿装?三弟,我们走”

她不说多话,蒙着面纱的脸露出几分不快,蓦地转身,装出即将离开之态。

走了不到十步,李秀妍带着几名丫头翩然而至,立在不远处唤道:“洛三娘”

洛俪停下了脚步,“李姑娘,不是要全皇城百姓做见证吗?为何要收银子?你是卖艺的?还是羞辱我是卖艺的?”

李秀妍面露难色,“洛三娘误会了,这绝非我的意思,着实是家母……”

“要么让她取消要么继续收钱她要买茶水我没意见,但是来看决赛收人银子,我不同意。”

李秀妍唤过身边的大丫头,低声与她说了几句。

不多会儿,那大丫头回来,笑道:“姑娘,夫人说,这二两银子收的原就是茶水点心钱,备的上等的碧螺春、铁观音,点心也是从皇城六福来定制的,二两银子一个人也只是成本钱。我们夫人还说,若是洛家人要吃茶水、点心,只收半价。”

这李太太还真是见缝插针,莫不是商人出身。

洛三娘与李秀妍比琴技,她居然卖起茶点。

洛俪脱口而出,“不用我家丫头自带了酸梅汤与果点,把你摆的东西都收走,外头的东西还是少吃的妙,谁晓得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大丫头“你……”了一下,不敢与洛俪计较,万一洛俪一走,今儿不是亏大发了,忍了又忍。

李秀妍道:“洛姑娘,请”

洛俪率先进入围帐,在东边的帐篷里坐下。

李家的丫头将帐篷里两张桌子上的茶点尽数收走,立有翠丝、翠纱提着食盒,拧着一大茶壶放到桌上。

洛徘、洛仪等洛家人坐了一桌,另一桌坐了梁娥眉、梁俊兄弟,梁娥眉又让白芷到外头候着,“若见到郁姑娘、林姑娘几人行领回来。”

前儿散的时候,她们就说今日要来观战,今日几位贵女齐齐聚到报国寺庙会外头的戏台,有瞧热闹的,有给洛俪鼓劲的,亦有想赏洛三娘琴曲的。

梁俊主动起身,移去与洛徘一桌。

不多时,卢淮安、纪玄均几人陆续到了,自觉与梁俊坐了一桌。

姑娘们在梁娥眉那一桌,饮着自家的酸梅汤,吃着从洛府带来的点心,再有配好的瓜籽,坐在帐篷倒还自在。

辰时一到,几顶帐篷坐满了人,后面还有站着围观的百姓,更有人爬在周围的树上瞧热闹。

一行由皇城院琴艺先生、宫中琴师组成的评师团一共六人上了戏台,逐一在中央评师位置上落座,立有李家的丫头上去奉茶水。

一个中年男子起身道:“在下是皇城院的琴艺先生钟阳,今日由我与另三位皇城院的琴艺先生、宫中乐坊的两位琴师共同组成评师团。现在有请守擂者洛三娘,挑战者李元娘上台”

洛俪站起身来,勾唇道:“钟先生,李元娘下战,我就一定要应战?”

立时,周围全都是轰然议论之音。

李秀妍面容一沉,“洛三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要挑战我就证明你的实力。李姑娘若能赢了郑国候府梁姑娘,我可以与你一战,若你不能胜过她,很抱歉,我没兴趣恃强凌弱。”

她的琴技比李秀妍更高?

周围又是嗡嗡议论,发蜜蜂,似感叹,更多的人还是瞧热闹。

洛俪信心满满,一句“没兴趣恃强凌弱”,骄傲的,目中无人的,那一丝浅笑也显得格外刺眼。

梁娥眉面蒙轻纱,随之起身,“洛三娘是名动天下、当之无愧的真才女。李姑娘要直接挑战她,确实说不过去,不过小女今日倒愿意与你切磋琴技。”

李秀妍没想会是这样

她为了逼洛俪迎战,故意在战写了那种“不应战请认输”的话,就是为了激洛俪。

洛俪来了,却也给她出了一个难题。

让她先与梁娥眉对决。

无论她是输是赢,这赢的都会是梁娥眉。

她想踩洛俪,借机扬名,而梁娥眉何偿又不是如此?

梁娥眉身边的白芷大叫起来,“李姑娘,你不会怕输给我们姑娘吧”

李秀妍倒吸一口寒气。

钟阳朗声道:“李姑娘,你应不应梁姑娘的挑战?”

拒绝,就是怕输。

这不是李秀妍的语调。

她还真不知道梁娥眉的琴技如何。

洛俪微微一笑,“李姑娘,应还是不应?今日我可以更公平、公正的法子哦?不分先后,同时弹琴,一坐在台东,一个在台西,各弹各的,若是有人错音、琴韵欠缺,立时一见高低。”

顺天府当年斗琴,李秀妍就占了大便宜,若非洛俪弹奏在前,她肯定要输在琴韵上,最后,江南的评师们还是给予了公正的裁决。

素缱大声道:“李姑娘,要不现在就认输吧?认输认输”

立时,卢淮安、洛徘几人跟着起哄,“李秀妍认输李秀妍认输”

这样的比赛规矩打乱了李秀妍的计划。

她早就打听好了,洛俪已经一个月没怎么碰琴,就算是练琴,也是近日才开始的。

钟阳抬了抬手。

李秀妍朗声道:“我应下梁姑娘的挑战,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梁娥眉道:“说来听听”

“由我来选对战曲目。”

洛俪提出同时弹奏,是避免当年在江南琴技对决的不公。

那一场比赛,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打了平手,洛俪当时体弱,且是先弹。琴才女李秀妍后弹亦占了优势,若非洛俪在前在听琴曲时,她未必会弹出三分琴韵。

梁娥眉答得干脆,“我同意”

高手对决,为了显示高超的琴技,定会挑选最难的曲目。

李秀妍道:“应赛曲目为玉玲珑所创《情劫》。”她顿了一下,笑得暧/昧,“包括梁夫人续的第十章《传说》。”

梁娥眉与洛俪二人最熟悉的便是《传说》,对这琴曲,她们姐妹皆有极深的感情,这是她们共同的亲人所谱。

洛俪低声问道:“姐姐用我的‘长相思’罢?”

“不,我已经习惯用自己的琴。”

梁娥眉提着裙子上了戏台,她有信心,就算不会赢,也不会输。

白芷紧随其后。

洛俪让素绻跟上戏台,“保护梁姑娘。”

素绻点头。

李秀妍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由侍女服侍着饮了几口茶水,白芨提了个小巧的茶壶上去,给梁娥眉倒了一盏酸梅汤,梁娥眉润了润喉咙。

戏台正对着的中央帐篷,窦长庚久久地盯着梁娥眉,轻薄的面纱将她的五官轮廓映得隐隐绰绰,好熟悉的眉眼,就似在哪里瞧过。

到底是哪里呢?

窦长庚认真地回想着,莫非以前见过郑国候之妹梁俏?

还是没有答案,油然而生的容貌太熟悉了,就像是刻入灵魂深处的人,他脑海里忆起数年前在奉天府遇到的“小仙女”。他立时再次审视,虽瞧得不真切,侧面确实与小仙女有几分相似。

难道,上苍知道他娶不到小仙女,就送一个与小仙女相似的女子来?

窦长庚一想,心不由激动起来。

钟阳移到戏台中央,身后是一个拿着锣的小子,“此轮琴技决战的规矩,各坐一边,同时弹奏《情劫》,比琴技,比琴韵,由优胜者与洛三娘再行比试。”

“我数三二一,锣响之后即马上开始。”

钟阳比划着指头,声音很高,“三、二、一”

当——

与此同时,琴音流泄,一样的曲子,一样的音调,一样的名琴,梁娥眉用的是梁氏留下的名琴“籁音”,此琴音色纯净,有天籁之音之说。

李秀妍手中亦是名琴,唤作“春雷”,如春天响雷般震撼人心。

这一支《情劫》需时半个时辰,梁娥眉今日饮下的酸梅杯中被洛俪加了一滴灵露,现在这杯子被盖住,自是喝不成,她微闭着双眸,弹得如痴如醉。第一章几乎是同步弹奏,到了第二章之间拉开了距离,梁娥眉在前面约有片刻,总是她弹远两个音后,李秀妍才会跟过来,有了前后,就有了比对,李秀妍的琴音就似梁娥眉的回音一般。

洛俪阖眸聆听,梁娥眉是有备而来,故意拉开速度,像这种时候,弹在前面的人会扰乱后者的心绪,可李秀妍的琴音未乱分豪。

两个人一样的熟练的琴技,却有截然不同的琴韵,这是两个女子对爱情诠释的不同,到了第三章,依然分不出二人谁高谁低。

梁娥眉听过李秀妍的琴,李秀妍不知梁娥眉,进入第四章时,李秀妍除了意外还是意外,她自认自己的琴技能与洛三娘一比高低,没想今日出现的梁娥眉却是个中高手,心下更是感叹不已。

第五章,梁娥眉与李秀妍之间的速度距离更远了,几乎是梁娥眉弹完一句话的音,李秀妍方才开始。

两人的琴韵风格越发明显,梁娥眉是婉约又不失明丽,李秀妍的琴韵则是悲凉又纠结,依旧辩不出谁高谁低。

李秀妍心里暗道:几年前与洛三娘辩不出高低,今日莫非与梁娥眉亦辩不出高低?如此一想,心下险些走神凌乱,待她快速回神,琴音有片刻的中断,只是太短,除了熟谙琴音者,寻常人几乎听不出破绽。

梁娥眉闭着眼,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

李秀妍的心微有凌乱。

在评师团面对的帐篷里,坐的是当今琴王赵徵,听着辩不出高低的两女,他暗自惊叹梁娥眉琴技、琴韵的不俗。

正中帐篷里的另一张桌上坐的是窦长庚、顾勇等人,亦有窦华浓、来夫人邹雅梅,又有李秀妍的“嫡母”李夫人。

窦华浓微蹙眉头。

李夫人道:“窦姑娘,我怎觉得姓梁的似乎与我家秀妍悬殊不大啊?”

窦长庚道:“不是悬殊不大,而是两人不分伯仲,一样熟练的琴技,不一样的琴韵,各有各的妙。”

分不出高低?

洛三娘肯定会拒绝与李秀妍斗琴。

若洛三娘不斗,李秀妍就输了,必须同意琴王提出的“解除婚约”,这可是他们二人早前说好的。这么好的亲事,李夫人绝不赞同退亲,就算琴王嫌弃李秀妍的身世不够好,能捞一个侧妃也不错。他日李家也是皇亲国戚,还能帮李夫人所出的儿女一把。

不知不觉间,已进第九章“至死方休”,梁娥眉与李秀妍之间的速度差距更大了,二人各弹各的,互不影响,就像一个人唱歌,唱完了两句,另一个才开始唱。

戏台上的六位琴技评师,或摇头晃脑,用手轻扬合拍,又或是一脸沉醉,依旧分不出伯仲。

李夫人对琴音不是很懂,问道:“窦公子,现在呢,能辩出谁胜谁负?”

窦长庚摇头。

真是见鬼了反正他是辩不出谁优谁劣,两个人的琴韵风格不同,琴技却是一样的熟练,两人用的都是名琴,籁音、春雷,谁好谁劣,难分伯仲。

籁音,是大周立国之初,见证过程长龄与升平公主爱情的名琴,与有史以来最长的琴曲《沉浮》一道流传后世。

春雷,则是本朝乐器大师唐鹏亲手制造的一把名器,相传是唐鹏一生之中最出名的名器。

一个有天籁之音;一个有春天响雷之效。

琴是名琴,人是美人,还是两个姿容不俗的美人。

无论是琴音还是美人的风姿,都一样难分高低。

戏台上,很是诡异。

进入末章《传说》,婉约的梁娥眉指下的音律似在倾诉,似在描绘,那是一幅优美的春日美景,在百花盛开的春景中,一对蝴蝶翩翩起舞。

李秀妍的意境带了一股哀怨、忧伤,让原该浪漫美丽的画面增添了几分不谐,却又有着该死的魔力,让人有爱恨之间徘徊,似乎她还没有从前九章的情感中回过神。

窦长庚轻叹一声,梁娥眉是梁氏的侄女,对梁氏所续的《传说》肯定有更深的了悟,只怕这一章就要分出胜负,然而,李秀妍很快调整好心境,琴韵风格一转,又有了一种和谐美丽的画卷。

梁娥眉的双臂已酸,十手几近麻木,但是她不能停下,她一定要一口气弹完,是洛俪告诉她,只有一气呵成地弹完,才能真正出《情劫》的妙处。

她必须坚持下去,哪怕酸了、麻木了,她也要坚弹到最后,她也要将最美的曲章弹完,她最爱《传说》,这是她姑母所谱。

郁亦菡微锁着眉头,“听不出高低,从头到尾,无论是梁姑娘还是李姑娘,都没错一个音,两人的琴技一样熟练,两人的琴韵各有不同。”

林敏深有所感,“就像是春兰、秋菊放到一起,让人评哪种花更美,这根本不好评。只是有人喜欢春兰之娇,又有人喜欢秋菊婀娜,这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美。”

洛仪巴巴儿地望着洛俪,“长姐,你觉得呢?”

“戏台上的六位评师,皆是琴技中的高手,我们听不出的瑕疵,他们却能听出来。”洛俪顿了片刻,一个翩翩贵公子接过话道:“洛三姑娘,你是听出她二人的不足之处罢?”

南帐篷里的众人齐刷刷望向玄衣蟠龙袍的贵公子,能着这等锦袍的皆是皇亲国戚。有人在心下暗暗猜测他的身份,容貌似春兰秋月,风度似秋菊傲霜,真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郁亦菡与林敏二人各望一眼,面带羞涩地移开视线。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琴王殿下不妨说来听听。”

他就是传说中的皇族才子琴王?

周围有认出他身份的贵女,不由得同时望着琴王

琴王在洛徘等人的桌子上落下,语调不高地道:“初听之下,梁、李二人的琴技、琴韵难分高低,可在本王瞧来,胜负已明。”

洛俪微笑。

李秀妍却被琴王的身影所牵绊,这是她一心等待的男人,更是她一心想嫁的男人,她一控痴情相付,而他却弃如敝履,他说“你配不上我”,他似乎知道她的真正出身,她不怪他,所以她自请为侧妃,而他还是一句“你根本配不上我”,她又自请为侍妾。他勾唇一笑,带着讥讽,眼里根本没有她的影子。

这一刻,他走向了洛俪。

在他心里的女子,一定是洛俪

一定是她

李秀妍恨不得撕碎了洛俪。

她的心乱了,不再是为成败,而为了她心爱的男人。

琴王继续道:“李姑娘在第四章时,有一个不必要的停顿,有一段失了琴韵,她的心乱了,被梁姑娘的琴音所扰失了分寸,虽然后来调整过来,但这就是一个明显的瑕疵。

李姑娘在进入末章《传说》之时,这一章与前九章的风格完全不同,而她却弹出与传说不和谐的琴音,这是第二个瑕疵。

第302章 赌注(6000+)

综合两处,李姑娘明显已呈败势。且,本王要说句公道话,李姑娘早有挑战之心,在听到洛三姑娘入皇城之前就已经在反复苦练,而梁姑娘是近来才开始习练,所以,如此一比,李姑娘无论是琴技还是琴韵,不及梁姑娘”

琴王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当——

这是心碎的声音

她的琴弦,断了醢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李秀妍。

六位评师中,有遗憾的,有惋惜的,唯一没有同情和怜悯。

他们只当他是户部侍郎李东城之女,谁会知晓,她得来一段良缘有多不易缇。

洛俪很怀疑琴王是故意的。

一个在弹琴之时,能被他人琴音所扰;而另一人,却不被外界扰扰。这样的两位琴师,明显是后者更为高超,一个优秀的琴师,是不会被成败所扰,不会被外界分心。

李秀妍却因为琴王说的“李姑娘无论是琴技还是琴韵,不及梁姑娘”而扰了心神,失了分寸,断了琴弦。

她,败了

李秀妍有气恼,有愤怒,看着手中断弦的琴,听着耳畔依旧不受任何干扰的琴音,眸子里喷射出滚滚烈焰。

她怎么可以输?

她不知道皇城之中,有一个女子的琴技在不动声色间已然超越了她。

郑国候之妹梁俏,相传在江南洛府长大,得洛家培养,那样的香名门,那样的家门底蕴,不是任何一个家族、世家可以比拟代替的。她与洛俪一样,都长在一个好门第,拥有一个好出身,即便她李秀妍努力近二十年,还是比不过她们,还是输她们一筹。

有些人要成名,要拥有一段良缘,需要付出太多太多。

而梁俏与洛俪却可以轻易拥有。

梁娥眉还在倾注地弹奏,直弹到最后一个音,优雅地抬手,籁音美妙的音色在空中盘/桓,回/荡……

琴王抬手,第一个鼓掌,面上带着赞赏,更笑得温和,一双俊眸直直地落在梁娥眉的身上。

洛俪拊掌其后。

洛仪跟着拼命鼓掌。

掌声如雷似潮,戏台下,都是一阵阵的高呼声

梁娥眉起身,落落大方,优雅自如地微微福身,然后微抬下颌。

窦华浓近乎疯狂,陡然起身,“李秀妍,你怎么可以输?你不想嫁给琴王,你居然输给了梁俏?”

李秀妍木讷如泥塑:她可以输给洛俪,却输给了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所有的不甘,让她愤愤地望向洛俪:“洛三娘,我输给了梁俏,但并不是输给了你。”

梁娥眉道:“洛三妹妹的琴技、琴韵在我之上,你输给我,自然也输给了她。”

李秀妍绝不会认输

她拿定了主意,琴王不是看中了洛俪么?她偏不要他们称心如意,她的唇角掠过一抹笑,“我与洛三娘琴技高低如何,须得比过才能一比高下。”

洛仪大叫,跺着脚嚷道:“你说话不算话一早说过,如果你赢了梁姑娘,我长姐就和你比。你胜不了梁姑娘,自然也胜不了我长姐。”

李秀妍扫着戏台下的众人,带着讥讽,“据我所知,洛三娘已有一个月没碰琴,闭门在家,一心督促幼弟苦读诗,你根本没有把握赢我,这才请梁俏出面与我对决。梁俏的琴技,我确实略输一筹,可我却未必会输给洛三娘。”

她果然是故意的

“明知道洛三娘一个月没碰琴,还选在这个时候挑战,分明就是想踩人扬名。”

“太卑鄙了”

“她原就是窦氏派的人,怎会是好的?”

“卑鄙奸诈趁虚而入”

百姓们骂骂咧咧,尤其是一些读人,听李秀妍自己说出这番话,就知道此女所图非小,心机不纯。

梁娥眉道:“愿赌服输我自认琴技不如洛三娘。”

李秀妍笑得嘲讽,“你们姐妹情深,对你们来说,谁第一谁第二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对我,谁第二,谁第三至关重要,我今日一定要挑战洛三娘,她不应战,便是认输洛三娘,你接不接受我的挑战?不挑战就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服软认输”

卢淮安早已经站起身来,厉声道:“李秀妍,你好生狂妄”

李秀妍傲然而立,借此来掩饰此刻内心的不安与卑微,她要做一枚有用的棋子,否则当年画才女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梁俊恼道:“着实猖狂”

“贱/人”卢淮安怒骂一声。

李秀妍咄咄逼人地看着洛俪。

梁娥眉转身走近评师席,与几个评师说了句什么。

此刻,一声锣响,凌乱的现场立时安静了下来。

皇城院的钟阳步上戏台正中,“洛三娘,李秀妍不服,要继续挑战于你,你接不接受?”

梁娥眉冲洛俪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洛俪怎会服软,虽然她的琴技还没熟练过来,可这并不代表无法接受挑战,几年前的她不会不战而输,几年后的她又怎会服软认输,而且李秀妍是故意要折辱于她。

洛俪起身,“我……可以接她的挑战,但是因她的失礼与羞辱,我要定一个赌注。”

钟阳看着评师团,其他几人也有几分恼,对李秀妍说“磕头认输”觉得这是因输了后的恼羞成怒,难道只许你赢,就不许别人赢,这是哪里的规矩,输了就要羞辱他人,这真不是一个大琴师所为。

钟阳道:“评师团接受你说的赌注,但前提是,必须对双方合理。”

洛俪走出帐篷,沿着戏台上铺有红毯的石阶而上,“我的赌注是:今日我与李秀妍对决琴技,我与她之间,无论谁输,从此之后,输的那个人一生不得再碰任何乐器,若是做不到,又或是被人发现私下碰了乐器,就当众挑断手筋”

这个赌注,大了

男子之间的决斗,可以赌性命。

而洛三娘出口的赌注,是输者一生不得再碰乐器。

不弹琴了,可以吹笛,不吹笛还有琵琶,可洛俪说的不碰乐器,若李秀妍输了,这征罚不可谓不大。

李秀妍咬了咬唇瓣,琴王酷爱音律,若是让洛俪终身不碰乐器,琴王又怎会喜欢她。“我赌”

洛俪向评师团六人行了个万福礼,“请各位先生、琴师制定这轮的比试题目,我……洛三娘相信你们”

李秀妍亦行了一礼,“高手对决,就要选世间最难最好的曲子。”

宫中的一位三十岁青年琴师起身,朗声道:“李秀妍、洛三娘,介于你二人下了赌注,那么这轮比赛的规则、题目,由我们评师团来出,我们力求最到公平、公正,就如你刚才所言,洛三娘因在家督促幼弟苦读,一月未碰琴,而你却是反复弹奏琴曲,所以,比试琴曲,于你二人来说——不公平”

周围轰的一声,所有人议论纷纷。

窦华浓起身大叫,“什么叫比赛琴曲不公平?你们是怕洛三娘输吧?云中歌,你给我听好了,你敢徇私袒护,我让太后姑母赐死你”

云中歌,是宫中乐坊最著名的乐师。

他淡淡一扫,与另几个评师商议起来。

钟阳让人写了一份“决战承诺”,上面清楚地写着,对决的双方,无论是谁输了,必须按照约定,终身不得再碰任何乐器。

李秀妍看着承诺,心里五味陈杂。

洛三娘输了,终身不碰乐器,可她最擅长的是画,而非琴技。

若她输了,一生不碰乐器,于她生不如死。

李秀妍高声道:“我要她签下,一旦输了,终身除不得碰乐器,更不得习字绘画”

立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跎牛粪,直落李秀妍的胸口。

李秀妍四下一寻,竟不知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里到底是谁用牛粪抛她。

钟阳厉声道:“李秀妍,你不要咄咄逼人,如果你加大赌注,那么,洛三娘就可以要求你拿出同等的宝贝。”

洛俪没想李秀妍得寸进尺,粲然一笑,“李姑娘若要加大赌注,但是你又有什么可以与我的画相比的赌注?你一人的性命?在我眼里,你的性命当真不值钱。”

洛俪是在点醒她:当年,若不是我布局,你们能摆脱玩物的命运?你原就是从奉天府花楼出来的伎人,居然在这里大放厥词。

果然,有一种人,是不能轻饶,更不能帮,她就像农夫救下的毒蛇,你救了她,她却会害你的性命。

“我一幅画最低三千两,最高价值三万两,你又有什么能与我值同等价值的宝贝?你必须拿出同等的赌注,否则,就不能称为公平的赌局。”

人家可以答应,从此不以画传世,可是你呢?你有什么可以加大这场赌局?

李秀妍她除了琴技,没了,再也没了。

她的琴技根本无法与洛三娘的画技艺相比,最多能与洛三娘的琴技相比。

窦华浓大喊道:“李秀妍,你赌一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足可以与洛三娘的画之技相比了吧?”

皇城院的读人一听,这叫什么话?

“古有一字千金之说,洛三娘的画犹似之价,她的画乃是价值连城之物,区区一百万两,如何能比”

“最少要一千万两”

“洛三娘乃是江南小洛子,得洛子倾囊相授,孔孟学问能卖钱吗?不能窦家这是羞辱我们读人”

“对对姓李的与窦家就是一丘之貉,他们是借羞辱洛三娘来羞辱我们读人的孔孟圣人。”

洛子,可是天下读人心目中活着的圣人。

他们羞辱洛三娘,就是羞辱他们。

一时间,所有的学子、文人立时炸开了锅。

洛徘愤然道:“李秀妍越来越过分”

“一个贱/人,若不是窦国舅在后头支持,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卢淮安想到当年之事,眼里掠过一丝阴狠。

居然要洛三娘输了,一生不得再习字练画,这是要人的命。

她自己生事,还要逼人家接招,这娘的是什么规矩。

这女人怎么还有脸面活着,还扮得一身骄傲,果然是什么货跟什么人,与窦华浓还真是一路货色。

郁亦菡等几人也觉得李秀妍太过分了。

林敏更是气得不轻。

洛仪干脆在那儿破口大骂:“她除了会弹琴就没别的,还想与长姐赌画,太过分了”

人群里,夜公瑾正与铁建章、季如风等人立在一处。

铁建章道:“李秀妍还真过分”

“一个下贱玩意儿”夜公瑾愤愤地骂了一句。

季如风轻叹道:“也不知这一局是怎么个比法?洛三娘有一个月没碰琴,而李秀妍一直都在习练。”

夜公瑾微微拧眉,“查查李东城有没有触犯《大赵典律》?连我的女人都敢欺负,以为老子是软柿子。”

皇上啊,洛三娘可没嫁给你,怎么就变成你的女人了?

铁建章是见惯不怪。

夜公瑾怒了,李东城要吃苦头。

李秀妍是什么身份来历,他们比谁都清楚,在他们眼里,李秀妍敢如此猖狂,还不是因窦国舅,因李东城的原因。

李秀妍的侍女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李秀妍还真拿不出可以与洛俪同等价值的画技艺,道:“好我向洛三娘道歉,若洛三娘输了,与习字绘画做学问无干,我与她只比琴技。若是我输了,我终身不碰琴,但可以习练其他的乐器;若是洛三娘输了,终身不碰任何乐器。”

这是退一步了?

可这个赌注就不合理。

你不用弹琴,还能吹笛、弹琵琶,这乐器多了去,只是不弹琴而已。

凭什么要别人再不碰任何乐器?

又有人跟着叫嚷:“这不公平不公平啊这娘们咋回事,怎么尽说些不公平的事?”

李秀妍看着周围,她总不能拿李氏满门的性命去赌洛三娘的画吧,谁让人家的才艺太多,所以也只能这么个赌注。

钟阳与几位评师商议了起来。

最后,钟阳问道:“洛三娘,你同意这个赌注么?我们会让比赛趋于合理、公平化?李秀妍最精通的是琴技,而你最精通的是画,所以她输了终身不再碰琴,你输了则是终身不碰乐器?”

洛俪想了一阵,对李秀妍来说,改练其他乐器便是从头再来,李秀妍年纪不小了,真实年纪应该在二十二三岁,而自己才十五,她有两世记忆,比她的阅历见识更为丰富。

洛俪道:“这个赌注,我接了”

洛仪大叫:“长姐,你为什么要接?这不公平,凭什么她输了,只不碰琴,长姐却不碰任何乐器。”

她不碰乐器,还有旁的消遣,何况她是准备在画上更有所发展。

钟阳是皇城院的琴艺先生,而朱山长是清流派的人,所以洛俪相信此人会秉持合理、公平的原则。

又一阵锣响

议论的人们停了下来,全场一片肃静。

钟阳大声道:“现,洛三娘与李秀妍达成共识,两人继续比试琴技,但,洛三娘若输了,一生不得再碰任何乐器;李秀妍输了,一生不得再碰琴。二人可有异义,如果没有异义就签定这份承诺,若是有人不照约,无论是江湖人、官府中人,便挑断其手筋以示惩罚”

承诺由专人抄录后,一式两份,一人签一份。

李秀妍看罢,勾唇一笑,握着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洛俪亦签了名讳。

钟阳看过两份承诺,交给评师团保存,“双方比试琴技,若是胜了,胜的一方可取回承诺自行处理,而另一份,将会存于我皇城院。评师团六位评师经过商议后,为示此次斗技赛的合理、公平,提出了两套方案。”

钟阳接过一位宫廷琴师递来的纸,朗声道:“鉴于洛三娘有一月未碰琴,而李秀妍却习练多年,所以为示公允,第一套方案,是二人选择一件不是琴的乐器演奏。”

洛俪有些狐疑,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秀妍的脸则是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她最擅长的就是琴,除了琴,虽然会吹笛,可那实在算不得好。

洛俪前世今生最精通的乐器就是琴,但除琴以外,还会弹琵琶、吹笛、吹埙,笛子等,所以她的笛也吹得不错,在芙蓉岛时就常吹埙,次数比弹琴还多。

李秀妍对洛俪不了解,着实这女子会的太多,她有些胆怯,问道:“钟先生,第二套比试方案是什么?”

云中歌站起身,“我等商议之后,一至以为,一个真正的乐器演奏大师,不仅会弹琴,还会使用其他的乐器,所以,提出了第一套方案。

我等又以为,一个真正的琴技大师,除了会弹琴,还会谱曲。就如梁夫人,她的琴技当年独步天下,一曲《传说》更是声动古今。所以第二套方案,就是我们评师团六人各出一题目,由二位各自抽签,抽中什么就现场即兴弹奏一曲。”

李秀妍的脸更白了

谱曲,这是谁出的主意。

她只会弹,可不会谱,这是怎样的人才能谱曲,弹得好不等于会谱啊。

还有第一种,乐器演奏在师,就当什么乐器都会。

真正的琴技大师得会谱曲……

这都是什么话?她闻所未闻。

钟阳问道:“洛三娘,你对这两套方案可有异义?”

洛俪垂首,福了一下,“各位先生、琴师,小女以为这法子很公平。”

她觉得公平?

莫非她还擅长别的,只是从未在人前流露出来。

梁娥眉此刻笑眼微微。

洛仪拉着她的衣袖,“好姐姐,你快说说,我长姐是不是会用其他的乐器,她到底会用其他什么乐器?”

梁娥眉笑而不语,“妹妹的本事,我还是了晓一些的。姑母会谱曲,身为姑母的女儿,怎会没有这等本事,何况妹妹才华原在姑母之上。”

梁俊扭头,“若是表妹不会呢?”

梁娥眉反驳道:“我相信她”

洛俪是在梁氏留下的笔记里发现了《传说》,而以洛康对梁氏的痴情,梁氏当年的随笔、小札都会尽数保留下来,对洛康来说,可以承袭梁氏所有手笔小札的人非洛俪莫属。

梁娥眉得了沈婆婆送的一些东西,这里面有一部分是梁家珍藏的籍,还有一些梁氏在闺阁时的随笔,梁氏喜欢在自己看过的里写一些注解、小释。沈婆婆还与梁娥眉透露了一个讯息:姑太太当年常说,这谱曲也是要讲/法子的。

梁娥眉赌,她赌洛俪会谱曲,只是洛俪没这么多的心思,她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画上。

李秀妍听到两个方案,完全就是傻眼状态。现在说不比,已经不可能了,她签了承诺,必须硬着头皮比下去。

评师团的人是她请来的,最后却要站在“合理、公平”的角度出了这么两个怪题。

李秀妍故作淡定,“洛三娘,除琴以外,你还精通什么乐器?”

“琴技在诸多乐器里算是最好的,不过其他的只能算略懂。”

“略懂……”李秀妍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拿不定这略懂到底是什么程度,“你的舞技如何?”

“略懂啊”

洛俪的话落音,台下一片哄笑。

洛三娘的舞技略懂,那可是一舞惊天下,世间再难寻到第二个好不好。

她的略懂,分明就是精通。

尤其是洛家帐篷里的人,一个个笑得乐不可支。

李秀妍越发觉得自己掉到了一场谋划里,扭头看着评师团六人。

钟阳朗声道:“琴师算什么?你们要么证明自己是乐器演奏大师,要么是能谱曲的琴技大师,选一个”

李秀妍想着:洛三娘就是个妖孽她说自己的舞技略懂,可明明在咸城才艺赛就名动天下,甚至连失传的《惊鸿舞》也会。

李秀妍微闭双眸,她在用力地想,第一套方案不能选,一旦选了,她必败无疑,她又不能问洛三娘,你会不会谱曲。

《传说》是梁夫人谱的。

李秀妍道:“我选第二套方案——谱曲。”

钟阳问:“洛三娘,你呢?”

“我想选弹琵琶、管弦乐器。”

一个选谱曲,一个选奏乐,这如何好比?一定要同样的。

洛俪为难地道:“管弦乐器不成,那我选鼓、瑟?”

她一脸萌态,眼神无辜。

又问道:“鼓瑟也不行啊,你们与我说一样乐器,让我奏一曲就成。”

戏台上的评师们神色丰富,尤其是宫中的两位乐师,那是一脸激动表情啊,原来洛三娘不止是琴技,人家旁的也会玩啊。

略通……

第303章 长相思

夜公瑾问道:“俪妹妹会玩所有乐器?”

这不成乐器大师了?

怎么可能都会玩呢。

洛仪这会子乐了,“梁姐姐,我长姐所有乐器都会玩啊?哈哈……我最讨厌弹琴了,琴弦总是划破我的指头,我要换一样学,反正考音律时,可以申请换其他乐器考试,带弦的我都不喜欢”

洛徘沉吟道:“我一直觉得乐器之中,唯埙音最美,回头定要请教长姐,学学吹埙醢”

李秀妍这会儿见洛俪还追着钟阳说,她要选一样乐器,什么样的都成,就是不能谱曲,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声道:“本姑娘就选第二样谱曲,我是不会改了。”

洛俪苦着脸。

六位评师商议起来,一个选用其他乐器奏一曲,另一个选了谱曲,这不好比缇。

最后,钟阳起身,“我们商量之后,决定掷骰由点数多者,选择是奏曲还是谱曲。”

不多会儿,有小厮捧上了一只白瓷盘子,又一枚骰子。

钟阳问道:“二位姑娘,谁先请?”

李秀妍道:“当仁不让,我先来。”

早就猜到会有可能会掷骰,着实当年江南一比之后,就有掷骰,李秀妍在家里没少练习,她接过骰子,往盘里一掷,出了个六点,她勾唇一笑,“洛三姑娘若掷不出六点,就得由我来定比赛题目。”

洛俪接过骰子,随意一抛,出了个三点。

钟阳朗声道:“由李秀妍选题。”

“我选谱曲。”

钟阳道:“洛三娘,运气不如人,你可还有异义?”

洛俪不快地摇头,“愿赌服输。”

钟阳道:“由六位评师各出一即兴题目,之后依旧掷骰选题,骰子有一至六点,题目有一至六号题,与之相对应。若有人抽一号,则由一号先即兴弹曲,与此类推,谁的号小,谁先弹。”

立有小子备了纸笺、笔墨上台,又备了六只信套,信套上分别写着一、二……六。

钟阳回到坐位,沉默片刻,写了一个纸笺,塞到剩下的信套里。

六个人写了什么题目,无人知道,所以这只能凭运气。

李秀妍道:“这次,洛三娘先掷骰选题。”

洛俪接了小厮捧来的骰子。

钟阳大喊一声:“洛三娘掷三点,选三号题。”

李秀妍想着再掷过六点,这样就能选到六号,她笑了又笑,一把掷下,夏日的轻风拂过,就在骰子快落下为六点时,风吹动,骰子摇晃一下,变成二点。

怎么是二点?

就比三点少一点。

“李秀妍掷二点,对应二号题。”

立时有评师将两个标有数字的信套递过来。

钟阳拆开二号信套,看着上面的字,一瞧就知是宫里乐师写的,朗声道:“二号题,以牡丹为主,即兴谱弹一支《牡丹曲》。”

牡丹曲……

听说宫中太后甚喜牡丹,曾要求宫中乐师谱此曲,可谱了大半年,曲调无数,没一首让太后满意。

宫中乐师都颇是棘手的曲目,居然被乐师写出来了。

太后曾言道:“汉有《幽兰曲》,可惜已经失传,今各位乐师若能谱出《牡丹曲》,哀家定有厚赏。”

李秀妍皱着眉头,她随窦华浓入宫数次,曾听宫中乐师弹过几支《牡丹曲》只是都不曾定稿,所以也只是琢磨谱曲的阶段,不过她能借鉴过来,想到她能胜的把握,脸上有了笑容。

钟阳朗声道:“三号题目长相思,以男女真情为题。”

李秀妍一听洛俪的题目,笑得更高兴了。

窦华浓这会子很兴奋:“秀妍脸上有笑,肯定有必胜的把握,她谱《牡丹曲》,怎么可能败呢?她们去宫里给太后请安时,可是听过几支牡丹曲。”

李秀妍不用弹出一模一样的,将那几支融合一下就可以成曲,宫里乐师乃是云集了天下最好的乐师,比外头的不知强了几何。

梁娥眉问道:“妹妹今儿带来的琴,名叫‘长相思’?”

洛徘道:“长相思是父亲送给长姐的琴。”

他没提,长相思原是洛康准备送给梁氏的礼物,可惜琴到手之时,佳人已然离逝。

人虽不在,留琴思人。

这一张未被送出的名琴,亦成为洛康心里的痛。

李秀妍挑战洛俪,惊动整个皇城,洛康又如何不晓此事,他深深地明白,以洛俪的性子不会不战而输,定然会果断迎战。他没有评价此事的对错,只是在几番纠结后,取出了“长相思”,让洛徘将此琴转给洛俪。

为何没有亲手交托?一则他要参朝议政,每日未到五更就得起床,用过晨食就要等着入宫,而这时洛俪还没起床。

二来,洛康依旧有些难以面前洛俪,而且是捧出“长相思”之后,对梁氏的追思让他难在承受,即便梁氏仙逝十余年,可每每忆及,他还是难以释怀。

他无法原谅自己,在最艰难的时候,不能将梁氏保护好,为她遮蔽风雨。

钟阳宣布完毕,问道:“李秀妍,准备好了吗?”

李秀妍点了点头。

一声锣响,李秀妍纤手一动。

洛俪闭目,调整自己的思绪,长相思,是琴之名,亦是今日比试她的题目。

耳畔,是李秀妍的琴音,算不得好,却也不算坏。

宫里的两位乐师,听了片刻,云中歌道:“这是雪乐师今年三月谱的第七支《牡丹曲》。”声音不高,其他先生、琴师、乐师已经听到耳里。

拿别人的曲子当成自己的,你可以仿,但不能照着那曲子来弹。

又片刻,雪乐师道:“这是云乐师上个月作的第五支《牡丹曲》。”

你的一段,他的一段,这算是拼凑?

谱曲者不同,意境不同,十个人谱《牡丹曲》就会有十种不同的《牡丹曲》;十个弹《牡丹曲》,就会有十种不同风格的《牡丹曲》;十个人听同样的《牡丹曲》,亦有十种不同的《牡丹曲》。

李秀妍将两位宫中乐师的《牡丹曲》连接起来,又加入自己的曲调,最终在一片牡丹花海落下余音。

静寂

云、雪二人相视一笑。

窦华浓等人大叫起来:“好秀妍,你谱得真好,可与宫中乐师相比。”

完全是抄袭别人的啊

这还叫好?

钟阳走到戏台中央,“洛三娘,你预备好了。”

“好了。”洛俪手里拿着一只玉葫芦,饮了两口芙蓉酿,塞上葫芦塞,将玉葫芦收好,端坐身子,动情沉吟:“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注:白居易《长相思》

全场哑然

这词曲好美

洛俪一拨琴弦,音色别致,有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魔力,她任思绪飞扬,忆及前世,整理梁氏遗物,发现琴谱《传说》,亦发现了几首《长相思》的诗词。她只需随性而弹,无关乎好坏,无关乎成败,只是想替父母的爱情弹一支《长相思》。

她不再凝视琴弦,而是平视前方,似要穿过这无数的人影,陌生的、相识的,就似看到了若干年前,皇城桃杏林中,踏春的洛康与梁思思在郊外闻琴相识,落花纷飞,初识如梦……

一见倾心的洛康被才貌双全的梁思思所心系、折服,一心求得功名,好得配出身功勋名门的她。

“长相思,在梁园。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她甜美婉转又不失动人的女音缓缓飘出,和着她的琴音,令场中静默,无数双眼睛汇聚在洛俪的身上,有一脸痴迷的学子,有面露狂热的名门贵公子,亦有沉陷在琴音、美词中的评师。

梁娥眉轻声道:“仪儿,我就说你长姐能谱曲,不仅能谱曲,连词都配出来了。”

郁亦菡神思恍惚,有意外,有吃惊,“不愧是名动天下的洛三娘,无人替代,就算是谱曲,今日定能谱出像《传说》一样的名曲,这曲子很好听,风格与《情劫》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曲调……”

李秀妍面容煞白,大声道:“她……她是不是一早就会此曲?”

云中歌倏然起身,厉声道:“李秀妍,你再才扰人思绪,我等就只好请你下去。”

你弹的时候,别人静静等候。

可别人谱曲,你怎么能打扰。

这行,着实让人无法恭维。

谱曲依如作文章,总是不能扰人思路。

李秀妍微咬着下唇:洛三娘怎么能谱出这样的曲子,还有相宜的词赋。

这,就是大赵第一香名门洛家的底蕴?

无论她李秀妍如何比,都难及洛三娘的项背。

洛三娘,竟然得了一个“小洛子”的称号,是皇城院的学子所赠,从今往后,她岂不是天下最有才华的女子。

她不甘心

她想将洛三娘踩在脚底。

洛三娘什么都会,她到底是怎么长成的?

“日***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凄婉哀伤的曲调,伴着那扣动人心的词赋,李秀妍忆起自己几年如一日在皇城静候未婚夫琴王归来,可他却瞧她不起,更不愿娶她为妻。

她的一腕真情,真如“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这一句,正中她的苦楚,她一时间泪流满面。

人群里,只听一个贵女突地呜咽痛哭,嘴里唤着“表哥,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呀?”

这一首词,这一段曲,勾起无数人的心事,那些年少过往的真情,还有深埋心里的情感,竟似被诱得爆发出来,场中听曲者,有悲伤的,有失态痛哭的。

卢淮安四下里一扫,流泪者不在少数,梁娥眉在哭,郁亦菡、林敏俱在流泪。洛仪情窦未开,只是觉得这曲子好听。她一脸好奇地看着周围或哭,或伤心的姑娘们,时不时眨着眼睛,想问什么,见她们听得痴迷,终是咽下。

弹琴的洛俪,此间已是泪流满面,曲调急转,风雨急急,一对璧人即将分离,似看到一个美人徘徊月下,孤影望月,黯然神伤,而男子浑然不知分离近在眼前。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

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数载闻余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在她悠悠的轻吟声音里,众人似看到美人殒落,唯留男子独自追忆、思念,从此只能与她的画影相伴,相思之路不穷不灭,余生亦只以相思相慰平生。在一轮孤寂、冷漠的明月中沿着美人走过的路,做着美人生前仰望夜空的动作……

“香亦竟不来,人亦竟不来。

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洛俪重复了最两句,琴音一转,余音缭缭,泪湿面纱,双眼红肿。

她收回似要看透天地之密的明眸,目光看着手下的琴弦,她弹起此琴时,就像着魔一般,由着心意而起,而脑海里忆起的都是父母的爱情,以及父亲对母亲无法忘记,更不能间断的情思。

爱,是无人可以替代。

就如梁思思对洛康,即便天下美人无数,无人能替代梁思思在洛康心目中的唯一地位。

洛俪用哽咽着的声音道:“小女的《长相思》弹完了”

而世人,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然,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皇城院的学子们疯狂的拍着巴掌。

窦华浓冲出帐篷,立在戏台下,“你作弊,这首曲子是不是你娘谱的?”

“不是。”洛俪肯定地回答,“弹奏前的词赋,是我母亲所写。而我弹奏后的三首《长相思》乃是家父为母亲所作。是在前些日子时,我整理母亲遗物无意间发现的诗词手稿,今日正好抽到《长相思》的题目,就想用父母的诗词给自己增添一份谱好此曲的信心。

如果让我弹第二遍,我却是弹不出来了,因我现在,除了记得这四首长相思的诗词,旁的什么都想不起,我只能沉陷在父母爱情的悲伤之中。”

李秀妍摇了摇头,“不可能既然这是你今日即兴所作,为什么会弹出如此优美的曲子?我不信,我不信……”

洛仪此刻亦出了帐篷,不大的人,对着李秀妍道:“我长姐常说,弹琴讲究心境,就算不照着曲谱弹也没什么,只要自己能随意就好。长姐刚回来第二天,我还听到长姐在月夜弹了一首很好听的曲子,可我问长姐是什么曲子,长姐说没有名字,就是想弹了,随意弹了一段。我长姐弹琴,最喜欢随便弹了……”

雪乐师站起身道:“在下可以确认,这首《长相思》我等闻所未闻,应是洛三娘临时弹奏而出。”

钟阳亦起身,“我钟阳以自己的人格保证,这是一曲从未闻听过的曲子。”

云中歌摇头,一脸遗憾地道:“可惜刚才没记录,一旦记录下来,这就是又一首《传说》。”

洛俪福了福身,“小女随性而弹,如果能与家母的《传说》相提并论,弹过了,便罢了,我也想不起那都是什么调,什么曲?”

前世的她,束于池府后宅,无聊的时候,很少照着琴谱弹曲,多是随意而弹,目的就当是用琴音来倾诉心事,所以即兴谱曲其实是她最善长的。

李秀妍不可相信的问:“《长相思》真是你临时起意弹的?”

洛俪轻声答道:“我早前会玩数种乐器,此事不假,真的不算精通,而能与我的琴技一比的是吹埙,至于笛箫、鼓瑟所会的曲目不多。我最喜欢随意弹琴,没有固定的琴曲,将自己的快乐、悲伤、忧愁、辛酸等都化成曲子倾诉于天地,所以今日即兴谱曲,是我平素在家里最喜欢做的事。

当年江南比试,我是反复熟记琴谱,然后连夜练习。其实我最厌恶的就是背琴谱,弹琴于我,不是取乐他人,而是取乐自己,更是排解心事。”

“我喜欢弹琴,琴之于我,就像是笔,而琴音就是我笔下绘出的美景。所以,我很少照着别人的琴谱去弹,即便有人听到我家的琴音,除了母亲的《传说》,便是我随意弹奏。”

李秀妍不无相信地摇头,“也就是说,无论我是选除琴以外的乐器,还是谱曲,今日我都是必输的?”

“是,你是必输的。就算你最终要与我比试《情劫》、《沉浮》也是必输的,虽然我不喜强记硬背琴谱,可我一旦记住,就不会再忘,从小到大,有人传说洛家洛三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然不尽属实,却也相差不远。”

李秀妍听完,突地悲怆大笑,“天地之间,既有我李秀妍,为何还有你洛三娘,这一次我是真的输了,可我输的心悦诚服。我弹的是别人的琴谱,天天去感悟琴曲中的奥妙,就为了让自己的琴韵更好、琴技更高。”

“我练着别人的琴曲时,你却在恣意随性悠然地弹着自己的曲子。于我琴曲是一种束缚,是一项技益。而于你,琴,只是修身养性,只是为了让你倾诉心事的工具……

我输了我输了

难怪有人劝我,说洛三娘的琴技是我李秀妍一世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我输在起步,输在出身,亦输在心境、气度、修养……”

她为了追求爱情,迷失了方向,甘愿被他人所利用。

李秀妍立在戏台中央,突地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她正欲割下青丝,洛俪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李秀妍道:“洛三娘,愿赌服输,我输了,我愿意兑践承诺我此生不会再碰琴”

洛俪取过她手里的短剑,递给了身侧的素绻,福身问钟阳道:“钟先生,能否将两份承诺交予小女。”

钟阳递过两份承诺。

洛俪接过,“我从没有要李姑娘兑践承诺的意思,立下承诺,是为了让你安心应赛。”她立时将两份承诺化成了碎片,纵手一抛,如同空中的雪花。

李秀妍面有感动。

洛俪道:“承诺虽立,但我是胜者,我现在宣布取消早前的约定。李秀妍,你可以继续弹琴”她又看着六位评师:“六位先生、琴师没有异议吧?”

钟阳与几个一商量,“洛三娘是胜者,以你说话为准,你不计较,我们诸位自没有计较的必要。”

洛俪不计较,评师们自不地追究。

但若洛俪坚持,定要李秀妍兑践诺言,他们就照着签下的承诺着办。

“多谢。”洛俪点了点头,对评师们道谢。

李秀妍结结巴巴,“谢……谢谢……”

洛俪蓦然转身,“各自保重今日辛苦各种先生、琴师了洛三娘告辞”

洒脱的她,动作优雅,回身迈下戏台石阶,身后的素绻将琴收回琴盒,捧着琴跟随而来。

洛俪故作平静地道:“时辰不早,回家罢”

洛仪连忙道:“走走回家了,回家了……”

李秀妍呆立在戏台:她都做了什么,为了一段情,迷失了本性。

琴王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的。

她在当年去江南回返途中,早已失清白。

可她还要自欺欺人,扮清高,装高贵。

她原就是一个卑贱的女子。

她已经扮得太久,她不想再演下去,更不想继续成为他人利用的棋子。

只是,要她放下,又谈何容易?

李秀妍问道:“琴王殿下,你告诉我,从始至今,你有没有丁点的喜欢我,就一丁点……”

“没有本王对你有过怜惜,从未有过喜欢。本王说过,本王心有所属,这人的琴技在你之上。”

李秀妍失魂落魄地追问:“是谁?洛三娘还是梁俏?”

琴王想大声地说出那个女子的名字,是的,他不想再这样,他要明媒正娶,今日更证实了他的眼光,他觉得自己一生,就是为她而活,就是为了来赴一场华丽的相约,“是……”

夜公瑾从人群里奔了过来,大喊道:“我知道”他冲琴王挤了挤眼睛,“琴王殿下的意中人乃是梁俏”

琴王面露错愕。

他喜欢的是洛三娘。

第304章 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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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大醉

洛康看着桌上的字,洛俪表现得太好,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她,时常有家传来,听父兄说洛俪一月又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三四岁的小孩子,却乖巧懂事得像个小大人,那时,洛康的心很痛。

若是梁思思在,他们的女儿又怎会少了父母疼爱。

“那四首《长相思》,你从哪里发现的。”

“在娘的随笔小轧里,娘写了弹琴应当琴随意动,不应该一味习练他人的琴曲,而是让琴成为一种排遣烦恼、忧愁的工具。”

所以,她一直是这样做的醢。

“你娘的随笔小轧……”

梁氏在世时,会时不时写写画画。他不是小气的男子,亦给她留下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好几次他有些好奇,想要一瞧,梁氏俏皮地将小札藏在背后,“不给瞧。”他便装成要抢的模样,她就会远远地躲开。

他从来没想过细瞧她写的小札,就算有玩闹,也只是为了逗梁氏缇。

他也有自己的秘密,比如说,背着梁氏被几个好友拉去逛花楼,却不敢让花娘靠他太近,生怕沾上了脂粉气息,惹她追问。

梁氏也有她的秘密,他写过三首《长相思》,可洛俪今日弹奏之前的那首《长相思》又是从何而来,缘何被梁氏收录在小札之中。

“梁妈妈一直收着,后来梁妈妈带我去江南,娘留下的随笔小轧便装了几本进去了。梁妈妈说父亲太过伤心,可毁了又觉可惜,后来我会识字,她就交给我了。以前虽然瞧过,可外出学艺时我仔细翻看小轧,才真正领悟到娘的意思。

里面有娘最爱看的,上写有注释,更有娘谱《传说》时的心得。

我是从娘的随笔小札里看到《传说》的,后来爹爹与娘的陪嫁簿子给我,我瞧看簿子后,发现了有一箱子,便写信与爹爹讨了回来。爹爹还记得,天隆四年时,你从皇城捎回来的那口箱子,里面便是娘的随笔小札。我出外学艺,祖父又令梁妈妈将箱子给我带上船。

在外几年,我就是凭着娘留下的随笔小札,与祖父教我的知识走过来的。

祖父教了我做人的道理,亦教我习字绘画,分辩善恶是非。琴技是我从娘的随笔小札内学得,又得女学先生指点;茶艺得益于香茗大师;棋技一半是祖父一半是娘的小札……”

梁思思的琴技一绝,洛俪凭借着梁思思留下的小札,再有女学里琴技先生的指点,便有了今日的造诣。

洛康思潮翻滚,思思不在了,而女儿却这般的出色,拥有梁思思的才华美貌,又有他的才思敏捷。

这是他们的女儿……

那一张融合了他与梁思思的容貌,让他倍感骄傲、欣慰。

“那一首《长相思》,能再与爹诵一遍么。”

洛俪声音很好听,尤其是诵读之时,“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洛康沉吟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神色黯然,难掩悲凉伤痛,落漠回身,一步步往房移去。

洛俪唤了声“爹”

洛康不曾回头,“我去房。”

他的脚步,沉重如灌了铅水。

他的背影,孤寂而落漠。

洛康进了前府房,“阿徘,你回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

洛徘应声,带着自己未练完的字离去。

洛康启开小佛堂的机关,摇摇晃晃地望着墙上的画影,十几年前了,他们的女儿也变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可是事实与真相却是那样的无情。

“思思,你怨我吗?是不是怪我到底护不住你,逼得你不得不殒命而去?如果,当年娶你的是他,你是否会舍得抛下他?我以为近三年的夫妻情分,三年的朝夕相处,你终究是爱我的。

‘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这是你在想他‘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你恨他,何曾不是爱极了他。

思思,在你心里,那个让你思悠悠、恨悠悠的人,终究还是他。你为他谱下《传说》,也为他写下《长相思》。

我的相思为你,你的相思为他,无论我如何努力,还是留不住你离开的脚步。

倾城,倾注真心于连城,你给女儿的乳字,也是因为他吧?”

迷茫,痛楚,交织一起。

洛康泪眼朦胧。

在他对梁氏无尽的相思之中,有谁知道,他心底的痛与怨。

他怨她的薄情,又何曾不是恨她对另一个的深情。

世人都说,他与梁氏夫妻情深,可有谁知道,他们之间也有一桩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娶她为妻,只因他爱慕于她,心疼于她。

“你为她等候,她为你疯狂,你们才是真正的璧人,我是那个多余的,如果不是我执意求娶,如果不是我许诺定会护你周全,你的母亲、大哥如何肯把你许配于我。”

梁思思,不仅是他的妻,而他亦是她的知己,他心疼她,守护她,可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走进过她的心里。

她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特别的女子,可自成亲以来,他却感觉到她对自己刻意的疏离,刻意的回避。

他曾以为,她身为贵女,性情使然,直至今日她从女儿的误会里,方才明白,那一个人一直都在梁思思的心里,无人可以跨越。

这一夜,洛康在房宿下,他让执备了几样凉菜,对月独酌,未到三更便已醉得昏迷不醒。

洛俪送了一碗芙蓉酿,一有借酒解酒之意,又有以防他醒后头疼头昏。

洛俪让素缱姐妹扶起洛康,喂他喂了一碗芙蓉酿,这一碗里她又加了一滴灵露,希望能替洛康养身。

“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洛康沉吟着这句,“思思,是我害了你,是我无能,护不了你,我没用……”

洛俪心头一酸,喂完芙蓉酿,对执道:“天气热,记得给老爷擦擦身。明儿五更若是未醒,就去吏部找韩侍郎帮忙请假。”

“是,三姑娘。”

洛俪看着小佛堂,梁氏的画影如初,梁上脸上露出浅淡的微笑,眸子里染上了一层忧郁,眉眼里与梁娥眉有几分相似,不同处是她们二人的眉眼,梁娥眉是杏眸,梁氏却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梁氏的风情,犹在梁娥眉之在。

就算是洛俪也难及她五分。

洛俪静静焚香祭拜,跪在蒲团前,低声呢喃道:“娘,女儿今日是不是冒失了?你与爹爹的诗词原已尘封近二十载,却因女儿曝露人前,爹是因为我自作主张生气了。

我当时只想如娘的随笔小札上记载的那样,弦随意动,手随心转,以琴为笔,让手弄弦,用琴音描绘出自己心中的美景。

娘,女儿错了吗?所以爹爹很生气,要借酒浇愁?也许我真的错了,忘了继母的心思,只想到爹娘曾经的恩爱,然这恩爱,是爹的痛,是继母的痛。逝者亦已,而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我今日此举是在爹和继母的心上捅了刀子……”

她不紧不慢地与画诉说着心事。

夜,已深。

洛俪出了房,合上小佛堂的门。

洛康为什么要生气呢?

他不能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她是他的女儿,他们是家人,他为什么不直接训她,哪怕是骂上两句也好,这样她的心会好受许多。

洛俪回到岁寒馆,取出长相思,用手调了一下弦音,弦随意动,手随心转,以琴为笔,用琴音描绘出心中的美景,将满腹的心事倾诉琴弦……

洛府的后门小巷里,正围坐地上吃茶点的人突地精神一振,“洛三娘弹琴了,快记快记现在有人出了高价要买洛三娘的琴谱。”

盈盈灯笼光下,几人捧着空白的琴谱,随着洛俪的琴音飞快地划动着,记录着,这动作竟是出奇的快。

另一人举着灯笼,看着另两个同伴快速地画下琴谱符号,一脸陶醉,直至墙内的琴音转弱,隐约间似听到一个女子的轻叹声,突地琴音再度升起,亦化成明朗、释然。

最终在缥缈、轻快中结束。

两人记完,“老大,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洛三娘今日在斗琴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喜欢以琴音来舒缓心事,这一首曲子的名字么……不如就叫作《心有千千结》。”

“不行,这名字太普通了,得取个能振动人心的,最好老大再给修补修补,到时候肯定能卖个好价儿。”

“唉,我们兄弟三个做了多少年的乐师,戏班子是混不下去了,再不寻点别的门道,就没法活了。”

怡香楼听说教乐坊得了《长相思》,怕被教乐坊抢了生意,这才放出消息,原出高价求购洛三娘的琴曲,底价三百两银子,若是名曲,愿出更高的价儿。

叫老大的道:“我们也没怎么谱曲,要这修饰一番还是会的,今儿有明月,叫作《明月心》如何?我们不是认识一个写戏的张生,再让他给补上诗词,到时候就买个好价,几百两银子到手,不比我们在戏班子里当乐师强。”

另两人连连附和。

三个人又坐了一阵,确定围墙里的人已经歇下,这才结伴离去,当夜两人修改曲目,另一人去找会写戏的张生补诗词。

洛俪弹罢了琴,又练了一会儿字,方在凉榻歇下,天气太过炎热,室外蛙声三三两两,蝉声错错叠叠。蛙蝉之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屋内宁静得有些压抑,一如山雨欲来。青花瓷瓶里荷花清香随风飘浮于空气,幽意暗生。岁寒馆虽是四面有屋,却有穿堂风吹过,这不得不说岁寒馆建造独特,可即便如此,洛俪还是热得无法入睡,索性开了机关,进入暗室。

值夜的素缱好奇地听到了声响,只片刻,翻了一个身继续入睡。

洛俪到了暗室,在暗室中央的石床上躺下,头顶是七星布局孔洞,能看到外头的朗朗明月,她强迫自己闭阖上双眸,梁氏的随笔、小札已经看完了,而她的画小札在芙蓉岛几年看得近乎能倒背如流。

家里实在太热了

她得去京北县莲花庄避暑。

虽然离皇城有五六十里路,她想去那里瞧瞧。

前世的她,虽知道那么一个庄子,却一直没有去过。

未出阁前,是不知道;出阁后,忙于打理后宅,更没时间去。

她隐隐觉得,那处庄子上定有好东西,比如冬暖夏凉的山泉,真真是奇特无比,这就像是有些人家掘的深井,冬天从井里打上的水带着暖意,而夏天,井水冰凉透骨。

她到时候可以把源水石带上,说不得那里灵气充盈,能多生出一些灵露来。

她的灵露已所剩无几,这是用来调养身子的,不能没有。

次晨洛俪醒来时,听到了素缱姐妹在花园里练武的说话声儿。

饮了一杯用灵露调过的泉水后方才离开暗室。

洛俪沐浴之后在后花园练了两套五禽戏。

洛徘已经习惯五更起床,在洛俪来之前,也是贪睡的,后来见到了洛俪的刻苦用功,再不敢有半分懈怠,五更起床练五禽戏半个时辰,再半个时辰的法,之后用晨食,继续读习字,现在即便洛俪不盯着他,他也会照着自己的计划。

正待离开后花园时,洛仪顶着一对黑眼眶出现,一看到洛俪飞奔着近了跟前:“长姐。”

洛俪打着五禽戏,“这个时辰正凉快,你怎不多睡一会儿?”

“我昨晚太兴奋,一晚上都想着我什么时候变得和长姐一样厉害,我要学埙。琴弦总是割破娇嫩的指头,还是学埙安全,不会让我流血受伤……”

洛徘一听洛仪的话,顿时回头一望:“娇嫩的指头,你就你的指头衿贵,旁人的指头都是铁打的。”

洛家的姑娘虽是娇养,可长姐都没洛仪那般娇贵,还“娇嫩的指头”,寻个旁的藉口也行,非说琴弦割破她的指头。洛徘听得浑身不自在。

“三哥,你不和我作对,你不舒服是不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的话怎这么多?我们姑娘家说话,你一个公子插什么嘴,没规矩。”

洛仪振振有词。

最讨厌洛徘了以前多好的名门公子,怎么现在越来越话多,听着就心烦。

洛俪又道:“四妹妹,你继续说。”

洛仪兴头高了,“音律,我就学埙;我还要学下棋,长姐是棋艺高手,你一定不能藏私,都教我;法、绘画,我也要学,跟着长姐,一个半月时间,等八月初一开学时,这四样我肯定样样能评上上。

女红这块嘛,我跟着素纨学,她的刺绣好;厨艺嘛,我也跟素纨学,听说那梅菊饼就是她做的,我也学。这两样到时候再评上上。

哈哈……我昨晚想了一晚上,八月初一开学试,我肯定能顺利进入冬班。”

素缱觉得好奇:这四姑娘有这么大恒心么?想了一晚上,就想这些,还顶着黑眼眶,瞧模样怕是一晚上没睡。

翠红来了后花园,福了福身:“姑娘,晨食备好了素纨姐姐已经晾着粥点。”她看到洛仪,问道:“四姑娘,你不是要与素纨姐姐、素纹姐姐比才艺,还请了女学先生来做评师……”

洛仪大喝一声“臭丫头”,气恼地道:“一点都不可爱,哪壶不开,你专提哪壶。”

“那日不是四姑娘自己说要请评师来比的吗?”

洛仪挥了挥:“回岁寒馆去,用馒头把你的嘴巴塞住。”

她倒是想啊,也兴致勃勃去请女先生来做评师,结果一说完,就被礼仪课的先生给训了。

“洛仪,你是堂堂名门贵女,你长姐说你的才学不如她身边的丫头,就是为了勉励你,可你倒好,不知上进,还做出荒唐要与两个丫头比试,你若是输了,让我们女学的先生脸面往哪儿搁。”

先生没请到,还被先生训了一顿。

洛仪只得领着白萼白蕊两个大丫头灰溜溜地回来,一回来就听说洛俪接到了李秀妍,自然她与素纨两人比试的事就被搁下了。

她最讨厌谁提及这事。

洛俪就没提。

翠红这臭丫头居然还问她,这是等着瞧她的笑话。

洛仪不愿提比试的事,定是这事行不通,洛俪也就不问,着实洛仪这小姑娘根本就装不住话,有什么事噼哩啪啦就说出来。

洛俪挥着手臂四肢,拿了素缱的木剑,运着**剑的招式,迈的是梅花桩上走的八卦步伐,“昨儿梁姐姐与我说,想到乡下避暑,三弟与四妹妹去不去?”

洛仪笑道:“长姐在乡下教我吹埙?”

洛俪低应一声。

洛徘道:“我要预备考府学、皇城院的事,正好到乡下闭门苦读,不知长姐准备去哪儿?”

“京北县莲花庄,我们家在那儿有一处六百亩的庄子,庄子上有一处山泉,冬暖夏凉,更重要的是现下这时节,莲花庄上瓜果蔬果全有,更有二十亩的莲花盛开,美不胜收”

洛仪跳了起来,大叫着:“我要去我要去长姐,能不能把梅暗影也带上,他家在皇城的庄子都好小,最大的还不到二百亩,最小的才四五十亩,寻不到凉快的庄子。”

“好,我允了。只是乡下比不得城里,日子艰苦,你可得有准备,别回头住上两天,你就叫苦。”

洛仪摆了摆手,“长姐,我要做你这样的事,不吃苦哪能行呢。”

洛俪姐弟三人决定去乡下避暑,晨食后,洛俪告诉了吴氏。

吴氏心疼洛徘,对洛仪还真是放养,但又不能看洛仪在外头惹事,“仪儿就不去了,留在家里学学主持中馈……”

“娘为什么不让我去?我最怕热天了,长姐都答应教我吹埙、棋艺、法绘画,你却要拦我……”洛仪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

吴氏道:“莲花庄我听说过,离京北县约有三里路,买什么倒也方便。只是庄子上的有太久没人去,每年也只年关前后,老爷会派人去庄子上收租子、把粮食运回来,又或是庄头将收益送来,庄子上可艰苦着呢。”

洛仪去作甚?

洛徘去乡下是为了闭门苦读做学问,这秋天要开考乡试,说不得能下场磨练一番,不一定非得过试,至少去试试也好。

洛仪若去了,只怕一天扰得洛徘不能安心读。

“长姐、哥哥都不惧,就我不能吃苦?我要去”洛仪吵嚷着。

吴氏道:“你长姐是个能吃苦的,你哥皮燥肉厚又是个男儿,他自不怕吃苦。仪儿,你就别跟去了,听说庄子可没多少空院子给你们住。你长姐去了,是要住一个院子的。你哥再住一个小院,哪还有你住的地方。还有啊,庄子上全都是村夫村姑,几天都不洗一次澡,你闻得惯他们身上的汗臭味?你受得了几天不洗澡?”

洛仪像是听到了最恐怖的事。

洛仪一到夏天,一天洗三遍,要让她几天不洗澡,还不如杀了她。她光是想想就难受,再听吴氏说乡下村夫村姑几天不洗,到了酷夏,半天不洗就一股汗味,这一天不洗得多臭。

她不要去乡下,更不要与乡下的人说话。

是听人说过一些地方大旱,对她来说原是遥远的事,可现在才知道这是很近的,乡下连洗澡的水都没有。

洛俪垂首看着地上:吴氏怎么不让洛仪去呢?还故意夸张地说没地住,不能洗澡,乡下水土,哪里会少几桶洗澡的水。莲花庄上空气好,水好,吃的也好,前世她没去,却是听池宓与她炫耀过的。

只是这炫耀是她把莲花庄的庄子送给池宓做陪嫁庄子之后。

那时候,她心里暗想:以为是仁义慈和,原来到了别人手里,反到她跟前炫耀了。她的陪嫁庄子不少,比如梁家的两处大田庄,大大小加起来有八处,池宓最先看中的就是莲花庄,可见庄子上必有奇怪之处,这也是洛俪决定去一探究竟的原因。

前世时,池宓嫁给琴王赵徵,后来赵徵得封地益州,被封益王,因离开皇城,池宓处理了一批嫁庄,唯独莲花庄她却没有转卖,可见这是不同的。

吴氏对执画道:“回去给三爷拾掇拾掇,换洗的衣衫,在家用惯的绣帐、被褥、凉席都从家里来,得住一个多月,把东西预备齐全了。还有三爷素日读的,要用的文房四宝也都备齐了。”

第306章 替身

洛徘道:“母亲,不用带这些,莲花庄离京北到不到三里,缺了文房四宝去县城买就是。。しw0。”

吴氏轻叹一声,“那多些银钱,回头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带在身上,需要什么就从县城买,得用心读,争取八月考上皇城院。”

府学也好,但吴氏还是觉得皇城院更好些。

洛俪与吴氏闲聊几句,告辞回到岁寒馆。

素纹心下不解,“姑娘,夫人不让四姑娘跟去莲花庄,还将庄子上说得那么可怕,她到底什么意思?醢”

“夫人是怕四姑娘去了莲花庄影响三爷读,她更看重嫡长子。”

洛俪是能去的,洛俪可是三爷的半个先生,指点指点三爷,比三爷自己读要强许多。

吴氏自己都嫌吴仪吵闹,怎么可能同意让吴仪跟着去莲花庄。吴氏近来很享受各家官家太太的奉承话,人人都羡慕她,说她第一胎所生的两个孪生儿子有出息,小小年纪都是有功名的秀才了,一个在顺天府的童试考了第六名,另一个在皇城童试考了第六名,可不值得炫耀缇。

而这些,是吴仪给不了她的。

她不靠女儿生活,年老了,指望的也是儿子,所以吴氏乐意洛徘去乡下避暑,却坚决不会让洛仪去。为了打消洛仪的念头,违背真心说一番可怕的话,硬生生吓得洛仪不敢去。

吴氏与前院的总管事通了气,令他派人去莲花庄递话,将三姑娘、三爷住的屋子、院子拾掇出来。

洛俪给梁娥眉写了一封信,遣了素绻带着翠丝去郑国候府送信。

素绻、翠丝穿过青石板小巷,兜转之间行得中途,翠丝突地唤了声“素绻姐姐”,素绻寻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远处,一个纨绔贵公子带着一群小厮、护院正堵住一位贵女的去路。

“梁俏,本公子又不会吃了你,就是让你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瞧上两眼,你又不会少了二两肉。”

说话的是窦长庚,此刻正一脸纨绔相,骑在马背上盯着马车上的梁娥眉逼人摘下面纱。

梁娥眉就不明白了,这小子吃错了什么药,非追着让摘面纱不可。

早前是池宪堵洛俪的马车,现在改换成窦长庚。

梁娥眉冷哼一声:“前几日,就是在这里,我妹妹洛三娘给你们的教训你就忘了?”

窦长庚不会忘记,当梁娥眉坐在台上,那漂亮而熟悉的侧面,便是他做鬼也不会忘记,他的小仙女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可他是世俗中的男子,娶不到心中的小仙女,就娶一个与她相似的人。

“本公子今儿带了十八个护院同行,你是自己摘,还是本公子亲自动手摘下你的面纱。”

梁娥眉看看敌我悬殊,自己有六个护院,还有两个大丫头,更有随行的婆子,赶马车的车夫,可与窦长庚一比,还是差了太多,这里离郑国候府远,离洛府更远,弄出太大的动静,反于自己的闺誉不好。“我能信你?”

“我说了就瞧瞧你摘了面纱的样子,你若摘了给我瞧一眼,我自放你离开。”

梁娥眉纠结了片刻,人长来本就是给人看的。

不远处,素绻唤了声:“梁姑娘”从马车里纵身一踩,运出铁家的飞燕轻功,端端落在梁娥眉的马车旁,“你没事吧?”

“没事,我好好的,想去洛府瞧瞧妹妹,刚出来就遇上窦公子。”

窦长庚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素绻,“本公子可没干坏事,就是想瞧瞧梁姑娘摘下面纱的样子。”

素绻冷厉着声儿,“敢对梁姑娘无理,小婢也不是好欺负的。”

梁娥眉还真不想与人动手,令白芷结了车帘,自己走出马车,“窦公子,君子一言,四马难追。”

“我瞧过之后,自会让开道。”

梁娥眉手臂微抬,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纱,她是一个注重仪容的贵女,每次出门或是会客,必会精心打扮,这让她的五官显得精致而漂亮。

窦长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脸颊,只道侧面像,从正面看也很像,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一样的一颌,若是眉眼再稍稍画一下,就与小仙女更像了,梁娥眉居然长得像他的小仙女,他的小仙女叫丽儿、莉儿,又或是立儿,总之就是这么个听起来很寻常的名字。

梁娥眉要戴回面纱,窦长庚急呼一声:“等等”他抬起手,遮住梁娥的额头眉眼,只看下面,越瞧越像,再一点点地往上移,越是在记忆里比对,越发觉得二人像。

窦长庚呢喃如梦,“像真像”他道:“下次在你眉心点梅妆。”

梁娥眉厉声道:“窦公子,你别太过分”

窦长庚蹙着眉头,“我就是觉得你若点了梅妆,再把眉毛画一下,不要柳叶眉,你试着绘一字眉,这样会更漂亮。”

一字眉,他依稀记得小仙女就是那样软萌可爱的眉毛,百看不厌,还有她眉心长的胭脂痣,状似水滴,怎么看都漂亮,可惜,她终究不属于俗世红尘,她与他之间相隔着完全不同的世界。

母亲说“小仙女不属于你的,放下罢。”

好几年了,他总会在梦里见到他的小仙女。

她昏睡在榻,睡得沉稳,那一刻,他想将她拉下凡尘。

梁娥眉戴回面纱,“你可以让开了吧?”

窦长庚一抬手,同来的长随让开中间的道儿,他目送着梁娥眉往洛府方向而去。

“大少爷……”

“走,回家”

“走喽”小厮讨好地问道:“大少爷瞧上梁姑娘了?”

“是个美人吧?”

“是。”

“描了眉毛,点了梅妆会更漂亮。”

梁娥眉与小仙女有六分酷似,若是装扮上,在眉心点上胭脂痣,再将眉毛修描一番,就会从六分变成变成八分甚至九分相似。娶不到小仙女,娶一个相似的女人相伴一生也不错,梁娥眉并不让他讨厌。

报国寺庙会戏台上,他看着侧身而坐的梁娥眉,只两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惊愕地发现,梁娥眉与他的小仙女像。

洛俪也有几分像小仙女,但侧面不是特别像,洛俪的下颌翘且微尖,而梁娥眉的下颌微翘,却圆润漂亮,像极了几年前他见到的小仙女侧面,那时的小仙女还是半大的孩子,下颌带着一两分的婴儿肥。

洛俪太瘦,下颌太瘦,不够圆润。

梁娥眉正好,是他喜欢的那种漂亮。

窦华浓不是正烦恼梁娥眉占了她心上的人。

李秀妍更是与窦华浓昨儿就在谋划,如何毁掉梁娥眉。

若是成了他的女人,那些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窦华浓是他的小姑母,总得给他几分薄面,对他的女人也会开一面。

至于李秀妍,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那不过是枚棋子,但还算聪明,知道讨好窦华浓。有了窦华浓护着她,就算她不嫁琴王,李东城夫妇也不会为难她。

素绻上了梁娥眉的马车,将洛俪给的信给她。

梁娥眉蹙了蹙眉:“你家姑娘还是要去莲花庄?”

“姑娘说既是避暑,自要寻个凉快的去处,我们家夫人已经同意了。”

“京北县莲花庄,离皇城得有六七十里路……”

梁娥眉嫌远。

这要有个急事,一时半会儿都赶不回城。

素绻为难地道:“若是梁姑娘不愿去,小婢回禀我们姑娘。”

梁娥眉轻叹一声,“我是想请她去梁家庄子,既然妹妹主意已定,我也不好为难。我是去不得的,离皇城太远,万一有个什么,往回赶也来不及。所以……还请素绻转告妹妹,我真的不能陪她去了。”

梁娥眉与素绻说了一会儿话,没去洛府,直接调头回了郑国候府。

素绻轻叹了一声,两个姑娘素日是极好的,今儿也不知怎了,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还倔,谁也不肯去对方的庄子,只想去自家的庄子上避暑。

素绻如实禀报给洛俪。

洛俪道:“梁姑娘是嫌远?”

素绻点头。

梁娥眉还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不能尽快赶回皇城。

“我是觉得离城近且热又吵。罢了,不去就罢了,我们自己去,我原是想着与她好好住一段时间。”

洛俪名声太盛,她想寻个安静处消暑。

听到素绻说窦长庚拦梁娥眉的路,非要梁娥眉摘下面纱,瞧了梁娥眉几眼之后,又说“点梅妆、描眉”的事,洛俪忆起几年前在运河被玉氏所救的事。

她醒来时听窦长安提过,说她自救上来,窦长庚就守在她的床前,瞧着她看得眼都不眨。那时的她,眉上有胭脂痣,五官眉眼还带着两分婴儿肥,后来抽条,长得越发清瘦,就连下颌也变尖了,从曾经的鹅蛋脸变成了鹅蛋脸与瓜子脸之间的脸型,瓜子脸似的下巴,可额头又像是鹅蛋脸般的饱满。

乍一瞧怪,细一瞧漂亮。

她心下暗道:莫不是窦长庚把梁娥眉当成了当年的自己?

不对啊,奉天府玉家一直有玉家姑太太遇仙传说,直说玉家姑太太回娘家贺寿,从运河救了一个仙家小姑娘的事,却对仙家夫妇赠送玉家两枚九转玉露丸的事支字不提,甚至还有人说这种事只有积有大福的人家才能遇到。

玉家许有大福。

可窦家,这三十多年杀的人、害的命还少么?

曾经的功勋名门一朝被灭,看似窦太后下的令,实有窦国舅父子的影子,而之后几派党争,多少正义忠良被窦氏所杀所害。这些年,窦国舅父子的野心膨胀,曾数次窜掇窦太后学盛唐武媚登基为帝,窦太后曾有此心思,最终因清流派与保皇派反对得厉害,不敢妄行。

与其说,窦家想让窦太后为帝,不如说窦承嗣想做皇帝。

窦长庚要看梁娥眉真容,洛俪的心不由揪紧几分。

回头,她得与梁俊递个话,让他防着窦长庚在太后面前谏言。

素绻以为洛俪是因为梁娥眉不愿去京北县莲花庄避暑而不快,笑道:“若是姑娘嫌闷,不如请几位世家亲友家的姑娘同去,铁姑娘、郁姑娘、林姑娘……”

洛仪原是要去,因吴氏的反对打消了此念。

洛俪吴氏教/养子女的法子不敢苟同,洛仪现在的性子,又何曾没有吴氏的功能。

“铁姑娘是个爱热闹的,她连铁家都不愿回,会愿意跟我们去乡下?再有郁姑娘、林姑娘,一早答应梁姑娘,要陪梁姑娘去三里外的庄子住些日子,我把人叫走,梁姑娘岂不枯燥无聊,那二位可是梁姑娘的好友。”

洛俪原想带同伴,却发现自己在皇城并没有特别交好的,蓦然之间,还真想到了一位,前不久来府里小聚的姑娘里头,有位大理寺卿杜峰的嫡长女,这姑娘的命运与洛俪有些相似,她不到两岁亲娘病逝,后杜大人娶了她亲娘手帕之交的舅家表妹为继室,后母对杜海珠不算好,也不算坏。

她忆起杜海珠,是因为前世时,杜海珠曾与她暗示过池宪这人不简单,那时她已是池宪之妻,彼时洛康陪吴氏敬香途中被贼匪所害,她沉陷在失父的悲痛之中,并未细想杜海珠说的那番暗示的话。

杜海珠那日离开时,又与她道了句“我们女子,虽说笨些的好,可这太痴却非好事,你对自己的枕边人就这么信任。”

她答:“清正是我夫君。”

杜海珠悠悠轻叹,“但愿你是个有福的。阿俪,为自己多留三分心。”

前世一生中,能给她善意提醒的人不多。

杜峰在大理寺为官,许是查到了什么,而她却没有细想。今生细细回想,那时有人给过她明里、暗里的提醒、警示,是她不愿去怀疑,愿意装傻充愣,那时便是身边的素纨、素纹都说“姑娘,杜家姑奶奶的话似话里有话。”

无论杜海珠的提醒是因为杜峰的意思,还是杜海珠本人的意思,那也是她前世之时,在皇城之中,少有向她释放善意的人。

“我一会儿写封信给大理寺卿杜府的杜大姑娘,你再跑一趟,就说我要去京北县庄子避暑,问她要不要同去?”

杜峰的继室生了两子一女,长子与洛徘同龄,次子与洛仪同岁,女儿是最小的,今年方八岁。家里还有三个庶出子女,又一个庶子比长子小半岁,两个庶女一个十二,一个九岁。

素绻带着翠丝过去时,杜海珠听说那处庄子凉快,又想这是难得有人与她交好,且这人是洛三娘,当即就回话“我得禀过父母”,派了大丫头去问杜太太。

杜太太一听大姑娘要跟着洛三娘去乡下庄子避暑,立时想到自家的长子,也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可愁死她了。以前她还与吴氏一起愁,可吴氏因着嫡长女愿意督促儿子用功,洛徘没多久就考过了童试,名次靠前,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你问问洛三娘身边的大丫头,是她自己带人去,还是有家里其他人?”

大丫头道:“大姑娘问过了,说是洛三娘要带着洛三爷一道去,洛三爷要在庄子上用功苦读,准备考八月初的府学与皇城院。”

考得好,就进皇城院。

考不好,人家还能进府学。

这两处都是好去处,府学必须得秀才功名才能进,而皇城院虽说没设门槛,实则七成以上都是过了童试的人才往里考。

杜太太轻声道:“你与大姑娘好好说,若能把大爷一道带上,正好让他与洛三爷作伴一道读。”

洛三娘要督促、辅导幼弟,随带着指点指点自家嫡长子。

杨丞相夫人改口,说他儿子考上秀才与洛三娘无干,可许多知晓内情的都知道,这可是欠了洛府天大的人情。吏部左侍郎韩修德一提到洛三娘就赞不绝口,只说此女乃高材,又有吏部的戴员外郎,也是赞赏有加,这两家的儿子此次能过秀才,皆是托了洛三娘的福。

杜海珠一听杜太太令丫头带回的话,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到底是后娘,就没想过她的难堪,人家请她去避暑,还让她带着弟弟去。

素绻笑了笑,“杜姑娘,出门前,我们姑娘便说了,若是杜姑娘想带上杜大爷,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正好让他与我们家三爷作伴。杜姑娘与我们姑娘同岁,杜大爷又与我们家三爷同岁,可不是有缘的么?杜大人与我们家老爷原有同届同窗之谊,不是外人处,切莫见外。”

杜海珠面露感激。

杜峰是去年秋天接到吏部调任文方至皇城赴任大理寺卿一职,曾在黔省任知州一职,破过几桩奇案,又得洛康举荐。杜太太娘家蜀省,在皇城虽临时置了份家业,也只是两个小店铺,一处五十亩的小田庄。

皇城这地方,想置份大的可不容易,首先是店铺,生意好、地段好的你置不了,再说是田庄,上百亩的算中型,上了八百亩才算是大型田庄。就是上百亩的也不容易,她让几大牙行留意了一个多月,才置下这么处连成片的五十亩田庄。

田庄离皇城不远,在城南郊外四里多的地方,因是夏天,庄头每隔一日会向杜府送些时鲜菜蔬,就这么个庄子勉强够杜府上下众人嚼用,若说去避暑,皇城多热,那里就有多热。

对于像杜家这种初入皇城的外来户,杜太太很乐意家里的姑娘、公子与在皇城站稳脚跟的人家来往,尤其是洛康,他与杜峰的关系不错,二人是同届同窗,性格投缘,洛康向朝廷举荐的杜峰,否则杜家一家人很难离开黔州那穷乡僻壤之地。

洛俪与杜海珠约定了去乡下避暑的日子。

吴氏遣了婆子去给洛徘收拾行李。

杜太太也遣了心腹婆子给长子杜海琛拾掇。

*

洛俪在岁寒馆习字。

翠丝立在外头禀道:“姑娘,梁候爷求见请你去房。”

洛俪正想见梁俊,他既来了,万没有不见的道理,看看衣着还算得体,净手洗脸,带着素缱素绻二人就去了房。

房正屋中间的花厅上,梁俊、铁建章与夜公瑾正坐在两侧,洛徘正像个当家公子那般彬彬有礼地招待着客人。

洛俪福身行礼,“见过夜大哥、表哥、铁五表哥”

在人前,她唤梁俊“表哥”,人后依旧唤着“梁大哥”。

夜公瑾笑道:“俪妹妹一支《长相思》名动皇城,现下皇城谁人不知俪妹妹的名头。”

洛俪面容未改,“我根本不想与人斗技,实属被迫无奈。”

她真不想斗,让梁娥眉去,结果还是无法避免。

六人评师团出的两套比赛方案,这其间定是有梁娥眉的主意,梁娥眉知道她若弹曲斗琴技,定是比不过李秀妍,所以才说换一种乐器,又或是以即兴弹奏。

铁建章不无遗憾地道:“李秀妍咄咄逼人,表妹怎能放过她?更不该撕毁承诺。若有承诺在,她必须应践诺言,终生不得再碰琴,表妹太过心善。”

李秀妍在戏台上如此张狂,就该让她终生不碰琴。

洛俪答道:“铁五表哥,我们清流与人为善,不会咄咄逼人。我若逼她遵照承诺,与她、与窦氏奸/党又有何分别?再则,诚信二字,守信者,即便没有一纸文也会遵照;不守信者,就算写上十份也是一张废纸。”

她不是李秀妍

她也不屑做出小人嘴脸。

她可以恶,恶要恶到明处,也可以坏到明处。

“李秀妍若当真有骨气,有诚信,就算我毁了承诺,也该拿出态度,表明自己终生不再碰琴,可她没这么做,毫无气节,更无诚信。她在众多皇城人心里的名声更为降到更低。我让皇城人看到清流人的宽容大度,也让皇城人、天下人看看她与奸/党的言而无信。”

李秀妍不仅代表她自己,更代表着窦氏奸/党。

她也是在试探李秀妍。

洛俪道:“与我交手,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便有退路。可有一、有二,不会有三,若再有第三次,我绝不会对李秀妍心慈手软。”

夜公瑾笑微微地道:“若她有第三次,俪妹妹会如何?”

“我亲自动手断其手筋?”

第307章 他的试探

梁俊道:“表妹还不知道,李秀妍的父亲李东城犯有贪墨大案,侵吞国库银两,过不了今日,就是窦国舅也不能保他。”

“国之蛀虫理应严惩这也算是给窦国舅一派一个颜色”

洛俪说得云淡风轻。

李东城的下场与前世差不多,前世时也做过户部右侍郎一职,因挪用国库银钱,被官员告发。后,又有地方官员揭发,说他借着巡查各省各府的帐簿,收受贿赂等事。

无论是哪朝哪代,朝廷最恨的就是这贪墨官员,而将手伸到国库,这种事更不能容忍,便是窦太后也不会保他醢。

洛俪将窦长庚拦梁娥眉的马车,又逼梁娥眉揭下面纱一瞧的事说了。

梁俊握着拳头,“和池宪一样的登徒子哼欺人太甚”

洛俪道:“表哥,我担心窦长庚对姐姐会有什么想法?好好的,他带着那么多的长随、护院拦路,非逼姐姐揭面纱做什么?梁、窦两家是不死不休的世仇,当年梁家灭门,带着锦衣卫包围郑国公府的是窦长庚的父亲窦三思。我担心,窦长庚对姐姐动了心……缇”

夜公瑾心头微震。

铁建章道:“太后这半年来,最喜欢把两家有仇怨的男女指成夫妻,这种事她可没少干,这皇城结下多少怨偶,又有多少对有名无实的夫妻,皇上与我们可都知道。”

说到“皇上”二字,他望向夜公瑾。

有他在,卢淮安几人说话行事都要小心几分。

梁俊抱拳道:“多谢表妹相告”

洛俪吐了口气,“眼下之事,还是先与姐姐暂订一门亲事的好,也免被太后乱点鸳鸯谱。”

前世的梁娥眉是沐紫薇,最后所嫁之人便是窦长庚。

即便今生沐紫薇的灵魂成为梁娥眉,难道也逃不脱这宿世纠缠。

沐紫薇嫁给窦长庚后,并不见幸福,婚后多年,一直与窦长庚做着有名无实的夫妻,自然更不谈生儿育女。窦长庚的后宅姬妾,一个接一个的生儿育女,也许是沐紫薇不愿与窦长庚生,又或许他们二人因天隆帝。

无论真相如何,洛俪不希望梁娥眉再与窦长庚纠缠到一处。

洛俪沉了一下,道:“姐姐一直想自主姻缘,明年三月的咸城才艺赛,她是一定会参加的,我相信以姐姐的才华,定能夺得魁首。但在这之前,为防止太后乱点鸳鸯,当务之急表哥还是尽快给姐姐暂订一人堵了太后的嘴。”

铁建章笑道:“暂定一人啊”想了片刻,“琴王的意中人不是梁姑娘么?这不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可这是琴王

订了亲,万一梁娥眉觉得不喜欢,这不糟糕了。若她真的在才艺赛夺魁,是可以提出解除婚约的。因着才艺赛的规矩是百年前就有的,就算是太后赐婚,也可以在她夺魁之后解除婚约,且不会被人看成是蔑视太后,更不会被视为抗旨不遵,这就是咸城女儿节才艺赛夺魁最大的好处。

梁俊还真不想把梁娥眉许给琴王,皇族男子多是三妻四妾,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来得轻松。

洛俪又道:“池宪与窦长庚两家的事有些奇怪,明明是姻亲,却在人前死口否认,大胆地猜测,若窦氏有所图谋,定会以池宪是皇城院六君子之一的身份打入保皇派、清流,这么优秀的一枚伪君子为棋子,定然是有大用。

保皇派之首的杨丞相有女杨玉梅,视若掌上明珠,而众所皆知,杨玉梅是当今皇上的青梅竹马,更是皇上心尖尖的人……”

夜公瑾听得新鲜,“等等”

他心尖尖上的人是杨玉梅?不是两个人,怎么变成一个了。

说是杨玉梅也没错,洛俪与杨玉梅在他心头的份量是一样的。

洛俪不解,“夜大哥有不同的意见?”

他当然有意见

他的心上人有两个,应该加上洛三娘。

夜公瑾很是气恼,“你听人说皇上喜欢杨玉梅?”

谁在外头坏他名声?被他查出来,他一定大卸八块。

洛俪反问道:“夜大哥,每年杨玉梅生辰之时,皇上都会送一份厚礼,而杨玉梅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入宫拜见皇上,还会亲手煲汤给皇上吃。杨玉梅哪是拜皇上,快赶上信众拜菩萨。”

报国寺的庙会,一月只得两次:初一、十五。

这不就与杨玉梅入宫拜皇上一样。

洛俪完全就是看好戏的心态:夜公瑾啊,几年了,你还玩什么微服私访?

你不直言身份,本姑娘装不知道,这样正好,大家都轻松。

“男有心,女有意,这么明显,还用别人说?全皇城、全朝的文武百官不都知道?就连杨玉梅入宫,宫人们可有不少私下唤‘杨娘娘’,大家都说,皇上将来的皇后不是她,这四妃之一定然有她。”

四妃之一,定有杨玉梅,这确实说中夜公瑾的心事。这么多年,他未娶,杨玉梅未嫁,他就是这么打算的,也是如此告诉杨玉梅。

“玉梅,你好好将养,待你身子好了,我就娶你入宫。”

十五岁的他,这样告诉杨玉梅。

那时候杨玉梅中毒不久,身子虚弱得吹风都倒。

他希望她能活下去,时不时开解她、宽慰她,也因为他与杨玉梅青梅竹马,是世人公认的男才女貌。

杨丞相认定皇帝是他的女婿,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帮衬、襄助,甚至于壮大自己的势力,就为了与窦国舅抗衡。

夜公瑾道:“杨姑娘是个好女子,当年上元宫宴,若不是她饮下有毒的酒,当今皇上不死也会元气大伤。那一年,杨姑娘才十一岁,从那以为,她的身子就毁了,虽因众位御医解毒及时保住了一条命,却终年要与汤药为伴。”

谁不盼有个健康的身份,可杨玉梅为了他,能将自己的命豁出去。

她是他见过,此生除母妃以后,待他最为真心的人。

他喜欢洛俪,亦欣赏爱惜,可洛俪的真心远不及杨玉梅。

十五岁时,他告诉杨玉梅,待她养好身子,他会风光迎娶她入宫。从那一天开始,他便视杨玉梅为自己的女人。

洛俪若有所思地道:“当今皇上一定会给她一个名分的?”

夜公瑾点了点头,“我听皇上说过,是准备赐她一份殊荣,在他娶……”他险些道出洛俪的名讳,转而又道:“在他娶皇后当日,一并迎娶杨姑娘为妃,让杨姑娘做淑妃。”

洛俪轻斥道:“皇帝还真会想好事,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大霉才嫁给他做皇后,后、妃同娶,还真是天下奇闻。”

嫁给他,倒八辈子大霉?

梁俊与铁建章、洛徘紧张不已,尤其是洛徘连连咳嗽。

洛俪一回首,“三弟上火啦?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让执画给你沏一盏菊/花茶败败火。”

长姐啊,你这样口无遮拦真的好吗?

你声声唤着的夜公子就是当今皇帝啊。

夜公瑾正要怒,可看到洛俪的脸,半点火气也没了,“俪妹妹,皇上好像没这么差?”

“除了出身血统高贵些,没那么好。二十几岁了还没主政,被窦太后、窦国舅兄妹压得死死的,能有什么出息?一定是个精神不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小老头。肯定不如夜大哥看着年轻有为”

贬皇帝,抬夜公瑾。

夜公瑾心里五味陈杂,这是贬他还是夸他呢?

“俪妹妹不想做皇后?”

“做皇后有什么好?关在后/宫里头,想回家看看亲人都不成。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一脸同情状,“天下最难做的官是皇帝,最难做的女人就是皇后。她要替皇帝照顾大小姬妾,今日收拾一下越矩的嫔妃,明日防备想害她儿女的深宫娘娘,太累了我光是一想,就替未来的皇后难过……”

夜公瑾的脸立时拉了下来。

听她的意思,根本就没想过做皇后。

突地,夜公瑾笑道:“俪妹妹不做皇后,做贵妃如何?”

“妻不做去给当妾?”她一脸讥讽,“本姑娘坚决不与皇帝扯上半点关系。”

不为后,不为妃

这就是她的信仰。

“那是贵妃”

“贵妃是天下第一妾,那也是妾。”

“那你做皇后好了。”夜公瑾一语落定。

洛俪指着夜公瑾,花容失色,“你把我卖给皇帝了?”

她喜欢他么?她喜欢的是夜公瑾,而不是皇帝。

她对夜公瑾的喜欢,仅仅限于兄妹情,还未到男女之情的地步。

可他是夜公瑾,更是皇帝。

“夜公瑾,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就连我祖父、父亲都说要我自行挑选良人,你莫非还能越过我的祖父、父亲不成?一会儿皇后,一会儿贵妃,你当自己还能做皇帝的主?”

我就是能做皇帝的主,我不就是皇帝

夜公瑾看着气恼的洛俪,很想道破,可一旦道破,这丫头还真有可能再不理他。

夜公瑾蹙着眉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他不能唯我一人,这样的男子不要也罢。等不到我要的人,我宁可孤独一生。没有退一步而求次之,没有委曲求全,我要痛痛快快地活”

洛俪说完,整个人愣了一下,自言自语地道:“不是在说姐姐的事,还说池宪、窦长庚的事,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话风不对,扯得太远。

洛俪立时陪了一个笑脸,“夜大哥,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请你保密,不要告诉皇上。”她压低嗓门,“皇帝就是个傻缺我献上去的香玉,多此一举做什么戒指,笨得要死,不知道如何用,不晓得问御医?”



皇帝给洛俪的印象是这个。

夜公瑾的眉头又是一蹙,想到这事,他就能气得不轻,该死的司宝局,居然敢黑了他的玉角,那磨成粉服下能解百毒。

洛俪又道:“表哥和铁五表哥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不用告诉皇帝,我在背后说他坏话。”

夜公瑾冷哼道:“你都说了,还怕他知道?不怕他把你砍了。”

“砍啊他要真傻就砍,我洛三娘现在的名头这么大,旷世才女因在家里与朋友兄长闲聊,居然被皇帝砍了。这传出去,说洛三娘在家骂皇帝是笨蛋而死,这是皇帝承认自己是笨蛋?还是说我的几位兄长口无遮拦,为了讨好皇帝,把自家妹子给卖了?”

铁建章回过味儿,敢情这是表妹挖了一个大坑,如果皇帝计较、知道,就是他们几个说的,洛徘肯定不会说。洛徘就是个秀才,连见到皇帝的资格都没有。可他与梁俊可是御前侍卫,朝夕与皇帝相处,如果皇帝知道,肯定是他们三个说的。

梁俊捂着鼻子,自洛俪一进来,他就侧身站立,尽量不去瞧洛俪,可这会子,鼻血还是流出来了,好在他来时就备了草纸,往鼻孔里一塞,嗡声嗡气地道:“表妹,你就提醒我们小心窦长庚刚才你说池宪是窦家的最有利用价值的一枚棋子,说他与杨丞相府的杨姑娘没戏,还有呢?”

洛俪如梦初醒,说的池宪,怎么扯了一大圈,过得片刻,方继续道:“杨姑娘是皇帝认定要娶的娘娘。池宪不会招惹,保皇派中,最有利用价值的贵女与他扯不上,就无法发挥他更大的作用。那么,清流”

她微抬着下颌,语调不紧不慢,“清流派之首乃是洛家,我祖父不问世事,一心只做学问;我伯父是琼林院的山长,也不插手朝政;我父亲是当朝吏部尚,位高权重,又是清流的领袖人物之一。所以,池宪想诱我上勾,用我来联姻潜伏清流,好暗中运作,借清流之力为窦氏所用。”

洛徘道:“但长姐猜到他的目的?”

“这只是猜,如果池宪与窦家真有此意,他们不一定会想到我们会猜到。接下来,他们肯定还有其他动作。一旦有了动作,就证明他们有野心。”洛俪带着讥讽,勾唇一笑:“窦家想把池宪当成最有价值的棋子,只怕要失望了。”

上次六尺巷相遇,她可打出了两枚毒针,这毒针原就是她一早替池宪预备的,想着前世池宪的谋划,如果今生也是如此,池宪肯定会出现在她面前,只要她出现,她不会心慈手软。

前世,她让他不育。

今生,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此。

那毒是她亲自配的,买了外头的三包“绝子散”,再用丹炉精炼而成,最后亦只取了两滴药汁,用银针泡了足足几日,虽只用了半滴,却比两包的药效还甚,恐他人配出解药,她加了一些提升药效的两味灵草。

因是灵草汁提升药效,药力被人体吸收时,会加速速度,寻常的绝子散需有个过程,通常一月之后中毒者才会反应过来,又有半年时间的解毒期,但这药,如果三日之内不解,就算发觉也难以化解。

三日的时间,寻常人根本发觉不了自己中毒,除非是久浸声色、夜夜合/欢之人。据她所知,池宪在成亲前还算洁身自爱,这也是前世,祖父、父亲并未查出此人不妥之处,但祖父却从池宪的眼神与举动瞧出此人不是良人,亦不是女子可托付终身之人。

铁建章问道:“表妹要去乡下庄子避暑?”

洛俪答道:“明日一早就去。我与三弟,还有大理寺卿杜世叔家的杜姑娘姐弟。”

梁俊听梁娥眉说了,“京北县庄子太远了些。”

“不远,又怎么能让敌人上勾?我会带着素缱姐妹同去,母亲也会挑最好的随从同往。”

莲花庄,那里似乎有什么秘密。

她一定要去瞧瞧。

梁氏的陪嫁庄子,她会在得空时一处一处地去转。

她总觉得庄子上藏有秘密。前世时,池宓不愿告诉她,池宪也在刻意瞒着她,今生她自己寻找答案。

夜公瑾在洛家坐了一阵,吃了两盏茶告辞而去。

洛俪立在房院门前,看着他们三人离去,走了一截,夜公瑾回身,洛俪还俏生生地立在院门口,冲他挥着衣袖。

这一幅画面,直至若干年后,依旧会时常出现在夜公瑾脑海里,令他回味了一生。

洛徘心绪繁复,他认识皇帝,夜公瑾明明就是皇帝,可长姐似乎并不知道,就连两位表哥也刻意隐瞒。

执画在整理房。

素缱两姐妹坐在房的小憩间吃瓜。

终于,洛徘鼓足了勇气,决定不做出卖长姐的小人,“长姐,夜公瑾其实是……”在即将脱口而出时,他却又迟疑了。

洛俪轻声问道:“皇帝么?”

洛徘错愕地道:“长姐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一直以为洛俪不知道,可洛俪一语道破,分明就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五年前,他去琼林院读,那时我就知道。他喜欢装天子近臣,我便装不知真相,各得其乐。”

他骗她,她何曾不是在骗他。

“长姐还说不愿嫁皇帝……”

“这是真话。如果连真话都不可以讲,做人岂不太累,喜欢什么,我会讲;讨厌什么,我也会讲。人,要活得真诚,尤其对自己真诚。”

他的长姐如此聪明,怎么会猜不出夜公瑾的身份,竟是他多虑了。

不过,长姐能知真相,洛徘觉得很欢喜。

洛俪明知夜公瑾是皇帝,依旧拒绝成为皇帝的女人,不做皇后,更不愿做皇妃。

*

翌日一早,树叶儿、小草叶上噙着晶莹露珠,晨风中一摇即落,滴落泥土转瞬即逝,然,那如烟花将逝前的光芒,却刺花人眼。

杜海珠带着随行的两名大丫头出来,婆子已经将她们主仆三人的行李搬上了马车,二门处,大姨娘与二爷杜海玮立在路口,见到杜海珠就笑。

“大姑娘这是要出门?”

废话所有人不都知道?

大姨娘笑容可掬,“大姑娘,大爷一人是带,不如把二爷也给带上吧,二爷念了五六年岁,若能得洛三娘指点,说不得明年就能考上秀才。”

杜海琛瞥了一眼,一撩衣袍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杜太太心头大不快,大姨娘仗着跟杜峰的时间最长,带着庶子堵在二门上算什么回事?如果她不在,是不是逼着杜海珠把二爷杜海玮也给带上?

哪家的嫡母会高兴看到,庶子比嫡长子的本事还高、才华还好,这些庶子姨娘得了势,还不得欺在嫡母、嫡子身上去。

杜太太厉声道:“大姨娘,大姑娘与洛三娘是闺中好友,大爷是与洛三公子作伴一起读,你当是游山玩水,让二爷跟着作甚?没的打扰洛三公子与大爷静心读。”

大姨娘赔着小心,“太太,二爷年纪大了,不会吵到洛三公子与大爷读的,他……定会服侍好大爷的。”

“家里没僮小厮,要他服侍个甚,传出去我们杜家还能有脸面。海珠,快上马车,莫让洛三娘等久了,有什么事就遣人回来说一声。”

杜海珠福了福身。

不远处,立着杜家的两个庶女,个个面露羡慕。

一个粉裙庶女走近,福身央求道:“母亲,你就让二哥跟着大哥……”

“住嘴洛三娘与洛三公子邀请的是大姑娘与大爷,是不是全家都跟着一道去,你们不知分寸做得出来,我还没这脸面。”

小孩子们交好,彼此邀对方去乡下玩耍、避暑,一个个的跟去作甚,人多了,公子们能安心读?

大姨娘心里暗道:洛三娘邀请的只有大姑娘。太太知道后,就让大姑娘带大爷去与洛三公子作伴读,嫡长子去得,为何庶子就去不得,还不是私心作崇。

婆子喝了一声:“起行”

马车轧轧,直接从偏门驶离而去。

大姨娘直勾勾地看着离去的马车,心潮起伏:太太还是防着他们母子,二爷自思聪慧,学什么都比大爷要快,早前老爷还偏着二爷两分。太太似防贼一般,时不时提醒老爷“嫡庶有别”,而今老爷没以前那样喜欢二爷。

这次如果大爷比二爷先一步过了童试,得到秀才功名,只怕老爷更喜欢大爷,或许眼里再没他们母子。

杜太太瞪了一眼,“天儿热了,都回去歇着罢”

杜二姑娘望着嫡母的背影,红唇微咬,心里暗恨嫡母私心重。

大爷跟了去,若让二爷跟去也不算什么,可她就是不许。

杜海玮心下落漠,“姨娘、妹妹,我就说不成的,东西都收好了也不让我去。”看似无奈,却暗藏怨恨。

第308章 秘密1

洛俪看着执画,“你跟着三爷有些年了,我瞧你读也是用功的,这次随三爷来乡下苦读,你也用心些。待过了年,我得空考考你,若你过童试有望,三爷自会在老爷面前替你求求情,赏你脱了奴籍,明年五六月你就能参加皇城的童试。”

执画一听,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碰碰就是两个响头,“小的谢三姑娘”

“你谢我作甚?你要谢,就谢三爷。”洛俪吃着饭,似在家常般的轻松,“上回三弟要参加童试,就提了一回赏你自由身的事。”

洛徘暗道:我几时提了?长姐说得好像我真要放了这小子一样,就执画这性子,要过童试才怪。不过,长姐好好地提顺天府洛家的事作甚?她是什么意思?

洛徘不吱声,执画以为真是洛徘有意提携自己,眸光闪闪,就差哭出声来,一脸感激涕零模样醢。

洛俪道:“我在一旁观察了一番,不是你没读天赋,着实你偷懒,全没执的沉稳用功。你但凡多用些心在学问上头,保不准一努力就考中秀才。洛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一旦脱了奴籍,会给你三次机会,若是三次过不了童试,是要回府继续当下人,或去铺子上做掌柜,或是账房先生。你不拿出拼劲,你当秀才功名是天上掉下来的?”

执画原很讨厌沙和平,是怕这小子抢了自己的差事,这会子知自己要考秀才,也不讨厌,三爷身边总要有人服侍的,自己如果真中了秀才,只怕不会再服侍人。与其这样,倒不如用心教教沙和平,等他脱了奴籍,三爷身边少不得要有僮长随服侍。

“小的往后都听三爷和姑娘的缇”

“你若过了童试,三爷就算是你的先生,他的面上也有光,庄子上凉爽,正宜读,莫再偷懒。”

“是,小的记住了。”

执画少有的老实,想着前程有望,只要他用心读,也可以考秀才、举人,甚至还能入仕,心头就如吃了一枚定心丸。

沙和平手脚麻俐,见洛徘用罢饭,立时取了漱口水来。他是先顶执画的缺,先做几年陪读僮,将来也能考秀才。

洛徘瞧了一眼,“你这小子还挺会服侍人。”

你老可管着小的前程,小的不服侍你,学问上头你少说几句,我不就考不上秀才。

沙和平笑眯眯地答道:“这是小的该尽的本份。”

洛俪搁下碗筷,翠丝一闪身捧过漱口水:“姑娘,漱口。”

素缱瞪圆眼睛:我们是大丫头,翠丝抢我们的活儿,这在府里可是犯忌的,哪些丫头干什么时候活儿,那可是有规矩的。

洛俪并没有接翠丝的递来的漱口水。

素纨接过,轻斥道:“翠丝,你今儿逾矩了,再有下次是要领罚的。”

翠丝刚才说话,没人斥责,她一时得意就给忘了,同时她也想到一件顶重要的事,三姑娘有才华,如果能指点一下她大哥,她大哥就能考过童试,这也是她献殷勤的原因。

翠丝垂着头,不敢接话。

洛俪道:“我瞧莲花庄周围不识字的姑娘挺多,素绻、翠丝明日召集一下,将八至十三岁不识字的姑娘召集起来,由素绻、翠丝任先生,教她们读识字,就从常用的术数、三字经开始,教她们会写自己的名字,写家,看个信什么的。素纨得空时,偶尔指点她们针线女红。

素缱,从今日起,你贴身服侍我一人。前些日子我瞧她在房做得不错,从明儿开始,我督促三爷读、奕棋,再教些音律方面的知识。

琴棋画,自来不分家。音律可以陶治情操;棋艺,内藏学问,更有大智慧,这也得学;画上,我亦可教导一二。”

杜海珠问道:“洛妹妹,那我做什么?”

洛俪道:“杜姐姐是来避暑的,那几个都是丫头,既然来了,就给她们找些事做。”

杜海珠心下不安,“好妹妹,让我做些什么吧?我这闲着什么也不做,心里难受得很。”

“杜姐姐领着素绻、翠丝,给庄子上的姑娘们当女先生,免费教她们读识字,这教学的地点选在何处,又从哪里开始教起,都是要有人拿主意的。”

杜海珠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两人大丫头,“好,我一会儿就与素绻在园子周围走走,选好地方。”

洛俪又对杜海琛道:“杜贤弟,我三弟那儿有各地州府考童试的试题、案首的文章,你借来抄录。近期,我会与三弟讲历届皇城府学的试题、优秀学子的文章。之后,会是琼林院、皇城院历届招录学子的试题、优秀学子的文章,你可在一旁听听。”

杜海琛起身抱拳,“海琛多谢洛世姐指点。”

“杜世叔与我爹有同窗之谊,算不得指点,就当是长姐督促弟弟读。八月初一开学,你不妨也去府学、院应试,许能考上一处。”

洛徘听说洛俪又要指点,他最喜欢与洛俪一道读识字了,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挫了又挫,嘴上挂着笑意。

洛俪扫了执画与沙和平一眼,“你们俩到时候就在一边听着,尤其是执画,将三爷整理的童试文章、试题该看的看,该抄录的抄录。三爷和我还不在乎那一点子笔墨钱,但凡你考上秀才,也能告慰你爹娘老子。”

执画应答一声“是”。

洛俪掏出帕儿,拭了拭嘴,“和平,告诉你祖父,回头帮衬着杜姑娘与素绻翠丝一些,莫让周围不知好歹的人冲撞了她们。东边那处闲着院子拾掇出来,明儿一早就当成三爷、杜大爷读的房,等闲人每日寅时至酉时一刻之间,不许任何人到那边打扰,有人来访可着素缱、执画与杜大爷的僮通禀,至于房与我的规矩,回头你问执画,他会细细告诉你。”

沙和平应声“是”。

洛俪又道:“休沐日,不用去房读,你们或睡懒觉,或在庄子周围玩耍,我自不管你们。只一点,不许在外头恃强凌弱,谦谦君子,做人行事更当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能讲道理的就讲道理,实在遇上那些不讲道理的,揍他一顿也未偿不可,但揍人前得自己站足道理。”

洛徘又应了声“是”。

洛俪道:“都散了吧,今儿坐了半日车,大家都累了,好好歇歇,明儿一早该读的读,该办差的办差。素纨明儿带了沙丫头、厨娘留在主院,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沙丫头去办。”

众人各自散去。

沙金一家今儿乐得个个跟吃了蜜糖似的,长孙跟着洛家三爷做陪读僮,孙女又去了洛俪身边当跑腿丫头,要是自家长孙能读还能得赏自由身去考秀才,这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办起差也是十二分的卖力。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沙金的二儿子沙二平,与他的闺女沙平丫。

沙二平媳妇嘟嘟囔囔,“要我说,爹娘就是偏心眼,偏着大房的几个,全捞到了好差事,我们家也有姑娘,也有小子……”

沙二平喝斥道:“你就不能学学大嫂,非要在这儿说三道四,三和才八岁,他会服侍人么?还有桃花,一个六岁丫头就会嘴馋讨吃的,她能去跑腿办差。”

沙平丫翻了个白眼,“二哥家的三和、桃花是不成,可我家杏花呢?十一岁了,比大哥家的兰花还大一岁,怎不见爹娘在三姑娘面前说好话?跟着一群乡下丫头长大,将来有甚出息,我可听说了,服侍过姑娘的丫头,不是嫁秀才、就是嫁举人,全都许的是好婆家,最后还能得笔体面嫁妆。要我说,爹娘就偏大哥大嫂,就大哥的儿子闺女是好的,我们两兄妹的孩子就是根草。”

沙平丫的男人是庄子上一个惯会做木工活的,姓田,人称田木匠,也是洛家的奴婢,话儿不多,就因长得好,被沙平丫看上,选了他做女婿。

外头,沙金家的扯着嗓子,四下里寻了个遍,没见着二儿子与女儿女婿,“人都死哪去了,主子来庄子上,是多大的福分,不给我警醒着些,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沙金家的望前院的另一处院子寻来,近了跟前,见堂屋上坐着人,立时火气不打一处涌上来,“大平一家子忙得前脚不沾后脚,和平要进房侍候,这会子找人布置房,你们一个个就躲清闲了是要把老娘给累死吗?老娘和阿金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儿孙,好不容易得了姑娘高看,要提携和平去做陪读僮,又让兰花去跟前服侍,你们一个个就给我懒起来了……”

沙平丫一动不动,继续嗑着瓜籽,“娘可真是偏心啦,就知道荐大房的小子丫头去,怎不想想我家杏花,她不比兰花差,怎的就让她到姑娘跟前服侍。”

“你家杏花好吃懒做,就是我这当姥姥的都使唤不动,她还能服侍人?”沙金家的一手叉腰,也懒得管沙平丫,只问沙二平,“你家两孩子还小,和平、兰花去了主子跟前服侍,将来有了机会,他们还不能帮着三和兄妹两个,正布置房呢。你大嫂要打扫,你大哥和你爹都去移案椅子了,要布置成学室,和平明儿开始就要在那儿陪读做学问,还不给老娘跑快些。和平将来考了秀才、举人,还能不认你们这二叔二婶?”

沙二平觉得这话在理,起身后一溜烟就往后院去了。

沙二平妻子听了这话,早前心头的不快也没了。

唯有沙平丫依旧不动,见着沙二平夫妇都去了,更懒得动,“娘就是偏心两个哥哥,闺女在你眼里就是不成,外孙女就更不成了。”

“老娘懒得理你你要不成,我当初生下你就该把你丢水桶里溺死,免得你早晚都气我一场。你既不想帮忙,就回你家去,莫在这园子里待着,回头挨我的眼。”

田木匠笑道:“娘,我去帮忙,我去”他一扭头也走了。

沙家人动作麻溜儿,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房拾掇得像模像样,就连案、椅凳,甚至于架都搬了一个来,尤其是沙金与沙大平,想着沙和平将来会有大出息,更是精神百倍。

洛徘听说房布置好了,睡了午觉醒来,就带了沙和平、执画去了房。

杜海琛见洛徘如此,也不敢偷懒,将自己的整理了一下,带上长随僮也去了房读。

洛徘给了他一大撂考童试的文章、题目,杜海琛就照着洛徘编号的顺序瞧看、整理。

执画借了几份,像模像样坐在自己的案上看着、抄录着,那模样还真像要考秀才。

沙和平帮洛徘磨完墨,也捧了一本坐着看。

洛俪睡醒后,在主院里习字绘画,练了一会儿字画,在主院的花园里瞧看了一阵,将里面长的花花草草都揪下来往此里嚼。

素纨坐在花厅门口,眼前放了一个熏炉,正做着女红。

素缱面露好奇,“妹妹,你说姑娘是不是饿了?怎么见草见花都揪下来吃?”

素绻知道不是饿了,姑娘这么做定有用意,只是她猜不出来。

洛俪尝遍了主院花坛里种的花草,全都是有灵气的,无论是花瓣还是草叶,都有一股子清香味儿,是制作花露的最好材料。

主院设计、摆设得体,东厢房的库房门上挂着一把生满了青锈的铜锁,透过窗棂,能看到库房里堆满的尘土。

洛俪道:“素缱,把铜锁给我劈了”

“是。”

素缱扒出大刀,三两下一挥,铜锁被劈下。

洛俪推开库房门,一股尘土卷起,她捂了捂嘴,“素绻,你带了翠丝把库房里的尘土去去,我一会儿进去瞧瞧。”

过得大半个时辰,洛俪进入库房时,发现货架上摆放着漂亮的青花瓷瓶,大的有半人高,小的亦有半尺高,件件皆是精。有一整套的白瓷茶具,或白瓷底带牡丹纹、或白瓷底带锦鲤纹,皆是官窖产的上等汝瓷、成瓷佳,又有整套专用的碗盘之物,都是全套的。

如果没猜错,这些都是当年梁老夫人在酷夏、严寒来此居住使用的,后因人走了,便搁到这库房。

梁老夫人原是皇族的嫡出郡主,出身高贵,像这些瓷器,一瞧就非凡,说不得是她外祖母当年的嫁妆。

沙金一家原是本分人,主子十几年未来,里头的东西未动分毫,本本分分地守着庄子,当着庄头。这里的瓷具,任何一套拿出去,都是值上百两银子。

一边有一排紫檀木衣橱,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衣橱上挂着大锁。这一排紫檀衣橱竟有四组衣橱之多。

素缱将大锁劈掉,一衣橱放的全是床上用,外头裹了已经褪色的绸缎,打开包裹的绸缎,或漂亮的帐纱、帐缎,或是锦衾被褥,更有与其相配的华贵枕头,带着一股子历尽沧桑的俗世尘土扑面而来。

另一个衣橱里,上头放了两只锦盒。下头清一色全是夏、冬两季的换洗衣衫、鞋袜,都是洗净了叠放整齐,瞧着衣裳的颜色,不是深紫便是藏青、鸵色、棕色,花式细腻,这些衣物应是当年梁老夫人来庄子上穿戴之物。

洛俪抱过一只锦盒,上面并未挂锁,一启开里头竟是满满的头面首饰,每一层一整套,一只锦盒竟有三套,全都是价值不菲之物。

洛俪打开锦盒,里面虽不是整套的首饰,却是件件精,做工细腻,或掐丝的赤金钗子,或缂丝的五彩宝石簪子,一盒下来,其价值不在二万两银子以下。

难怪……

前世池宓到了这庄子,回去后没说多的,她定然是发现了这些东西,将她们全占为己有。

梁家将最好的都给了梁氏做嫁妆,包括这个庄子,这是梁老夫人将自己的嫁妆传给了梁氏。只是郑国公府遭难来得太突然,也至梁家人没来及拾掇这些便已经落没、丢命。

梁氏因遭遇巨变,没有心思打理。

洛俪打开另两衣橱,一橱依旧是被褥等物,但颜色却比早前的衣橱要雅致,或浅绿绣兰草被面,或浅蓝绣兰草的帐子,亦都是两整套的。

另一张衣橱里装的是一衣橱的夏、冬两季衣裳,上头也放了两个锦盒。

洛俪启开一个,这是个放有两套头面的首饰锦盒,一套是南珠的,另一套则是蓝宝石的;另一只锦盒里的首饰并未成套,也是件件式样不俗,其间还有几盒胭脂水粉,更有一盒雪花膏,看着首饰的饰样与颜色,虽然素净些,却别致灵动,这应是梁氏当年的首饰。

梁老夫人没了,梁氏也不在了,可她们留下的首饰、盖过的被褥却在静默地倾诉着,她们曾经在这里住过。

洛俪逾加明白,当池宓发现这些贵重的首饰时,为何不曾吐露一字,东西她已经拿走,为什么不提这庄子的特别之处,这里的花草特别,是缘于这里的土与水都好。

洛俪道:“素绻,你使人去趟县城,多买几把铜锁回来,大号、小号,门上挂的,柜上、箱上用的都买些,多买些也无妨。”

素绻应声退去。

洛俪的目光落在一边的几口大箱子上,上面亦挂着铜锁,是小号的锁。

她一个眼神,素缱拿着宝刀将铜锁劈开,洛俪打开一口箱子,这箱子里放的是一箱子的鞋袜,以夏天、冬天的为主,从式样与颜色上可以瞧出,不像是梁老夫人的,因为其间更有一些男子的冬靴、夏天的撒鞋。

再打开一口箱子,里面是男子的衣物,或紫色、蓝色,绣的是蟒蛇,这是当朝国公的服饰。

洛俪用手轻翻着,一件又一件,看着上面精致的绣工,华丽的服饰,曾经的梁家有多富贵实难想像,蟒袍上绣着金丝银蛇,蟒更是绣得威风凛冽,气势不凡。

“素纨,你进来瞧瞧。”

素纨应声,看着洛俪手里的蟒袍,“姑娘,这绣工不俗,莫不是梁夫子养母的手艺,这手法寻常人可绣不出来。”

“你不就喜欢这些?”

素纨手抚着蟒袍,看着上面细密的针脚有激动,有欣赏,“梁女官的女红真好,难怪梁夫子常说小婢的女红没法看。”

素纨看着,一点点将锦袍抖开,只听“叮”的一声,她低头时,从地上拾起一块铜牌。

洛俪接过铜牌,正面上方是一只虎头,下方刻着一个“梁”字,翻转过来,背面是一个篆体的“令”字,周围刻有海浪纹饰。

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洛俪想了片刻,总觉得这事古怪得很。

将令牌藏在怀里,她继续将箱子里寻了一个遍,素纨捧着那身蟒纹锦袍坐到花厅门前继续研究绣工手法。

洛俪寻遍了箱子,最后在另一套中衣里找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的是“梁氏后人收”字样,字体龙飞凤舞,不失流畅洒脱。

电光火石间,洛俪似触及到什么天大的秘密,浑身不由一颤,这才是庄子最大的秘密?

前世的她,糊涂如斯,到底被人利用到了何种地步,又都干了什么蠢事,不仅误了洛家男丁,更害了梁家。

她将信小心揣入怀中,今生这些东西没有落到池家人手里,而是被她发现。

这处庄子应该是梁家人来得最多的庄子,正因如此,才会在这儿留下了梁老夫人、梁氏、郑国公的衣物、鞋袜,人已早逝,可物什还在,似乎在静默地倾诉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洛俪将一口口箱子翻过,其间还有一箱子珠宝,珍珠衫、一盒价值不菲的珍珠、东珠项链、南珠,又有翡翠镯子、羊脂白玉的观音……更有一件寒铁打造的铠甲,上面镀银,拿到手里沉甸甸。

件件精,丝毫不逊色于宫中珍宝,落到洛俪的眼里更是吃惊不小,就连一旁的素纨、素缱都张大嘴巴。

在洛俪启开箱子时,一道珠光从箱子飞出,那一种从未见过的华贵气息而来。

梁家居然将这么大一箱子的宝贝藏在这里,而庄头只当是主家留下的旧衣物裳等物。

近二十年来,沙金一家居然真的坚守对主家的承诺,从不曾动主院内院之中的一件一物。这是沙金重诺还是主家的信任?

最后翻到的箱子里,启开之时,里面竟是一箱的乐器,有琴、瑟、笛、箫、埙、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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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管家是举人

洛俪不晓自己此举在杜家引起的风波。

这会子,她已经将要带的物什、行李都搬上了马车。

寅时一刻出皇城北城门,待得巳时二刻抵达京北县,又行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莲花庄。

花莲庄依山傍水,穿过官道,再往京北县南边前行三里,一片莲塘与河沟相连。这个时节,莲花盛开,白的、粉的、紫的,碧叶莲莲,别有一番风景。谷苗长势极好,一片翠绿,其间传出鸭叫声、鸟语声,还有树上的蝉鸣声。

山脚下,建有一个村庄,其间隐见绿树石墙,松柏掩映,莲香扑鼻醢。

过了荷塘与小路间的石桥,路两侧的林间隐见几人,却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几个男女恭候在侧,“在下沙金恭迎三姑娘,恭迎三爷”

洛徘打起车帘,瞧了一眼道:“你是莲花庄的庄头。”

沙金揖手答道:“回三爷,正是小的。缇”

洛徘道:“今次我随长姐来此避暑,给你添麻烦了。你在前带路今儿天热,其他人先回去,待晚些时间凉快些,再来拜见不迟。”

沙金应了声“是”,对一边的女人道:“让庄子上的仆妇准备午饭。”

一行五辆马车进入林间,林间依稀建有农舍,或结几间茅屋,又或建一座四合小院,又或是一座体面的砖瓦房。莲花庄少有看到这样贵重的马车,小孩子便闻声奔出来,站在林间、树下瞧热闹。

马车自大门而入,停驻在大门与二门之间的丈许宽石板巷上。

这处庄园是严格按照大户人家府邸进行建造,分前院与后院,前院有两处院子,两处院子皆设有了围墙,这个时候,两处院子有炊烟升腾。

洛俪还真没想到莲花庄会是眼下的布局,这分明就是一座体面的府邸,而景致更与江南园林有几分相似。

前世时,池宓池宪更是对她隐瞒了此处的建造。

仅仅是因为建告让他们不提这里的细节,还是这里有更大的好处,才使得他们兄妹得了而不吐一个字?

庄头沙金过来,恭谨小心地低垂着头,“这处园子是夫人娘家梁老夫人的陪嫁庄子。梁老夫人在世时,每年酷夏、严寒都会来此暂住,年年如此,从未耽搁。后来夫人仙逝,主子们倒不来了,只得每年的年关前后会有大管事来取粮食、鸡蛋等收益。”

洛俪道:“我外祖母常来,想来也是缘何此处建造雅致舒适之故。”

她的外祖母原是皇族郡主,是义王唯一的嫡出子女,也是肃祖皇帝下旨赐封有封号、有封地的嫡出郡主之一。

沙金面带几分拘谨,“回三姑娘话,过去十几年因没人来住,小的……小的曾一度将后院租出去过,住的都有从皇城来的贵客,赚了钱也是与大管事交账,大管家说打理有方,只收了六成,剩下四成由着小的养家。”

洛俪问道:“那么现下呢?”

“今年夏天未到,早早就有人前来租,前几日听大管事递话来,说姑娘和公子要来,就退了租子,有五月中浣来此的,算是白做了一月并未收租子,但吃用庄子上的蔬菜瓜果可是另算了钱的。”

“从现在开始,这处庄子由我掌管,大管事那儿,我会让大丫头去说。不必再租给别人。你们没银子,只管禀报,我自与你们贴补,万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过去十几年,他们一家小心翼翼,着实是没主子出头,如今听说梁氏的女儿长大了,而且才华横溢,名扬天下,更是洛子一手教/养,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欢喜的,一提起来就觉得有脸面。

素纨问道:“沙庄头,主院从未租出去过吧?”

沙金答道:“曾有人想租主院,可这各家主院历来没有借人、更没有租人的道理。十几年来从不曾租过,只是遣了我大儿子、大媳住在主院厢房。接到姑娘要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搬出来了。”

洛俪点了点头,“素纨,赏沙庄头二十两银子,以赏他尽心尽力打理此庄。但凡是跟着我洛三娘的人,我是不会亏待他的。”

素纨应声,立时取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出来,赏给了沙金。

那些租住的贵客虽会打赏,可至多是一串钱、一枚银锞子,可从未有人一打赏就是二十两银子,这乡下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能攒二两银子就是好年景。

一进来就可见到一座园林似建筑,

整个园子既有三分乡土气息,又有大家族的园林布局,远远近近,错落而致地建着阁楼、庭院,正中是一间气势不凡的会客厅,会客厅后头是一座二进主院。东、西两侧又各建了两座庭院,庭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再各建三两间厢房;又或是一座灵秀不俗的阁楼,四角飞檐,上头挂着硕大的铜铃,微风拂过,传出铿铿声响。

莲花庄,居然是一座雅致的园林庄院。

一行人进了月洞门,洛俪看着眼前的美景,洛徘的意外不在洛俪之下,咋了咋舌。

洛俪道:“阿徘,你与杜贤弟各挑一处东边的院子。”

杜海珠忙道:“俪妹妹,就让我弟弟与洛三爷同住一院,这里凉快,正合他们一处读,我弟弟自来贪玩,若有洛三弟盯着定能勤奋三分。”

洛俪没有勉强,“既是如此,我就不坚持了。洛徘,先去挑选你们住的院子,一会儿收拾好了到主院用午饭。素纨,把我的行李搬到阁楼去。”

素纨垂首道:“姑娘,你还是住主院吧。”

杜海珠心下纠结,自己是与洛俪同住,还是另择一处院子,心下转桓一番,还是客随主便。

洛俪点了一下头,“也好,我正要去主院瞧瞧。杜姐姐住西边哪处院子?”

“我……我就住那处庭院好了,周围有树,定很凉快。”

各人自带了下人去自己的寝院安顿。

主院是个两进的寝院,分前院、后院,前院未建正屋,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前院设有小厨房、库房、下人住的寝房等。正中是一道漂亮的绿幕墙,墙上爬满了蔓藤,碧翠欲滴,洛俪有一种感觉,这些蔓藤有灵气,换句话说,是有灵性,她快步走近,摘了一片绿叶,放嘴里一嚼,果然带有一股淡淡的灵草气息。虽然,这气息不够强烈,但此地能养出这样的蔓藤草来,可见真真是处人杰地灵之地。

绿幕墙中间,有一道椭圆形的门洞,门洞里头也是椭圆状的长廊,那是用葡萄藤、蔷薇藤搭成的绿色长廊,走在长廊上,可见两侧各有一个弯月形的花坛,花坛内植有海棠、桃、杏、梨、李、梅等花木,树下又植有花卉,花坛周围种的是草坪,草坪上摆有石桌、石凳。

内院有正房四间,东、厢各建有三间厢房。

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垂首立在一侧,介绍道:“这里的布局、建造,皆是当年郑国公府老夫人亲自设计的。十七年前,夫人与梁老夫人每至酷夏、严冬时节就会来此消暑避寒,主屋东边是凉房,西边则是暖房,而正中一间是花厅,东、西两边设有小耳房,是给值夜的下人预备的。

东厢房有一间库房,里面还存有当年梁老夫人、夫人的旧物。

西厢房亦有一间库房,却是用来存放下人们的物件,里头还有几口大箱子。只是当年随老夫人、夫人服侍的下人或是过逝,或是流落他乡,再没人见过了……”

素纨带着素绻去给洛俪收拾寝房。

翠丝与素缱静立在花厅上,听沙庄头的儿媳沙大嫂子介绍这里的情况。

洛俪问道:“沙大嫂子,见过我外祖母?”

“见过的奴婢那时候还小,约莫十一二岁,一转眼,连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洛俪审视着这处庭院,蔓藤有灵气,这里的葡萄、蔷薇定也不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可真清新。”

“不仅是姑娘觉得好,我们庄子上常租客有一位还是太医院的章医正。”

“章医正……”

“是。他们家每年夏冬都会有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媳、孙女来这里住上几月,喜欢我们庄子上的鱼,菜蔬瓜果。因姑娘要来,只好将他们一家请走了。不过,小的听说章家在南山那边置了一处庄子,可惜只不到三十亩,建了一座三进宅子,五月刚修好,本想冬天时用上,这会儿倒是提前用上了。”

太医院章医正,洛俪没见过章医正其人,却是见过章医正认的义女章医女,针法不错。

沙大嫂子继续道:“老夫人与章医正喜欢我们庄子上的花木,前几日离开的时候讨了主院的两株葡萄、两株蔷薇,就是绿幕墙上的蔓藤也讨了六株去……”

章老夫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觉得这好,定然是发现这庄子上的东西有着某种药用价值。

洛俪就像在闲聊一般,“沙大嫂子,她们还讨了什么?”

“就是这院子里的花儿,月季、玫瑰、菊、兰草……只要这里有的,或两株、四株多多少少都讨了些。今儿一早,章家庄园的一个婆子领着两个小厮来我们家,与我婆母讨庄子里的泉水,一下子拉了六桶去,说是从我这里移植去的花木,许是天热竟似要死了,章老夫人很心疼这些花,想拉水回去浇灌,看能不能救活。”

翠丝控制不住,“哪有夏天移植花木的,小婢听府上的花木师傅说,这多是冬天移植,来年翻春正好养活。”

夏天移植花木,这可是犯忌的事。

天气炎热,花木就不易活了。

洛俪沉吟道:“沙大嫂子,我很喜欢这园子里的花木,以后不要把花木送人。我在江南时与香茗大师学制香丸子,我瞧莲花庄园子里正巧用来制这样。”

沙大嫂子笑道:“姑娘可真是雅人。”

“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洛俪笑着。

沙大嫂子自见着洛俪,脸上一直含着笑,看着洛俪她不由一阵恍惚,似又见到十几年前的梁氏。

沙大嫂子六岁时,被梁家买来安置在这庄子上当差,因人小什么也不会,就认了沙庄头家的做干娘。后来年纪大了,人长得水灵清秀,行事灵活通透,经主家恩允,嫁给了沙庄头的大儿子沙大平为妇。她与丈夫也算是青梅竹马,夫妻感情不错。

沙大嫂子已经忘了自己的本家姓氏,只得梁氏赏了个名儿唤作蔓娘,蔓便是藤蔓的蔓。而今二十七八岁,膝下有两儿一女。因她自小学的规矩不错,今儿被沙庄头派来服侍洛俪。

洛俪道:“若再有人讨要,便说我还嫌园中得用的花木太少,巴不得多种些才好,偏外头的花草我又嫌没这园中的清香好闻。

主院的绿幕墙,绿萝藤有股淡淡的幽香,能制玉藤香膏。主园中的葡萄藤,到了秋天葡萄成熟,还能制葡萄美酒;而园中的蔷薇花也能制出蔷薇香型的香膏。

这些香膏最是皇城年轻奶奶、贵女姑娘们喜欢的东西,我要用来送亲戚家的奶奶、姑娘、世交各家的女眷,比外头买的更得用,更是一番心意。”

洛俪的声音,轻轻柔柔,听得沙大嫂子眉头眼笑,她自小记事起就认得梁氏,而今见到洛俪,是真心欢喜高兴。

沙大嫂子笑道:“姑娘,说来也怪,从奴婢记事起,父亲曾先后租给一些皇城来的贵客消暑避寒,他们走的时候也会讨上一些蔷薇、兰草之类的,可第二年来时,只说早前几日还好,用不了半月就枯死了,有的连讨了三回也都没了,后来索性不再讨要。就是我们庄子上种的莲藕,姑娘过来时,花儿开得又美,莲蓬也开始结了,偏被他们移植之后,就是种不活。”

这庄子的水土都有一股灵气,就连植物也长成如此,移到外头是长不活的。就如当初洛俪想将芙蓉岛密洞里的奇花异草种活,不知道死了多少幼苗,后头才慢慢悟出了经验,非得用那里的土和水不可。

“树挪死,人挪活,那些花儿草儿是在这里生长惯的,移植的时间不对,不易活;种植的法子不对,也不易活。再送给人,也是浪费好好的花草,倒不如好生种在这里,好让我做了香膏子送人。”

沙大嫂子连连应是。

洛俪道:“三爷初来庄子,一来避暑,二来是用了用心读。沙家可有十多岁的小童?若是有会读识字又聪明的,送来与三爷做个陪读僮,他日若是读上头有长进,我便赏他一个良籍出身,也能考个功名或是入仕为官……”

沙大嫂子愣了一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正要磕头,洛俪忙道:“千万别再磕你们一家都是早有跟过我外祖母,又跟过我母亲的人,到我这里也是家生子了。洛家待下人恩厚,就说江南洛府,管事的子孙里头考中秀才的不少,去院当先生夫子的举人也有不少。若你沙家子孙里头真有几个争气的,既是你们的骄傲,也是我这主子的脸面。”

翠丝轻声道:“沙大嫂子,快起来姑娘可是一等一的大才女,你家小子跟三爷读,再得姑娘点拨一二,说不得过两年就是个秀才呢。”

洛俪两世为人,自知笼络人心的手段,“沙大嫂子家的丫头多大了?”

“回姑娘,今年十岁了。”

“这丫头还伶俐吧?会不会读识字?”

沙大嫂子道:“庄户人家,男孩子上三四年私塾,小丫头谁花这钱去读。”

洛俪轻啐道:“丫头怎了?我也是女儿家,我祖父可是拿我当儿郎教养的,可见只要培养好了,丫头也不比小子差。我这次带的丫头不多,把你姑娘送来,让素纨几个瞧瞧,若是得用,是个能调/教的,回皇城时,我就留在身边做个跑腿丫头。

我家素纨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吧?教她女红的先生可是蘅芜女学数一数二的刺绣夫子,这茶艺是一等一的好,女红不比宫中针工局的女官差,再且素纨跟在我身边,也是读识字,才学、见识都是外头少有的好。”

沙大嫂子乐得见眉不见眼,双膝一软,又要跪。

洛俪告诫道:“不许再跪了,我这里见了礼就算,不兴跪来跪去的,你不嫌累,我瞧着还累呢。

沙大嫂子连声应“是”。

洛俪道:“把你家小子一会儿送到三爷那边,就说是我的意思,需跑腿时,让他跑跑腿,得闲时跟着三爷读识字。你家丫头明儿一早交给素纨。”

晌午时,洛徘、杜海珠姐弟在主院的外院花厅上用饭。

洛俪提了让沙庄头家的小子先跟着洛徘读的事。

洛徘亦没多说话,反是执画有些不高兴了。

那个叫沙和平的小子,长得虎头虎脑,皮肤黝黑,个头不如他高,但比他壮实,哪里像是个读的人,穿了一身崭新的茧绸夏衣,谨小慎微地立在一边。

执画想给洛徘蓄茶,反被他抢了,嘴巴甜得很:“三爷,喝茶”

洛俪慢悠悠地道:“在顺天府洛家,丁管家是正经的举人老爷,丁管家的大儿子在外做知县,府里管事下人里头,有不少人的儿子是秀才,其间也不乏有子孙做了举人,得我们洛家举荐在院做夫子、先生的。

我瞧着沙家人还算踏实可靠,人家祖孙服侍我们洛家主子一场,求的不就是一家平安,子孙有出息。若沙和平是个读的料,三弟得空时指点他一二。若当真不是个读的料,也是他无这读的天赋。”

杜海琛听得眼睛瞪得像铜铃,试探似地问道:“洛家的管家是举人?”

就算是丞相府,管家最多就是秀才,可洛家的管家居然是举人老爷。

洛徘更正道:“那是顺天府洛家,我听父亲提过,管家姓丁,原是清白人家的读人,因仰慕我祖父才学,一路寻到顺天府,在洛府谋了个差事。不想管家一做就是几十年,后来他两个儿子便在琼林院读,大儿子是天隆元年的恩科进士,早前做过三年县丞,后来在任上干得不错就晋了知县,眼下已是同知。”

管家的儿子居然是同知大人,这可是六官,这洛家也太体面了。

翠丝颇是骄傲地道:“在顺天府洛家,底下的管事、婆子,家里没出一个秀才的子孙,都不好意思在外头说在洛家当差。或有子孙做举人夫子,或是考上进士、同进士的,那才是真真儿的光耀门楣呢。”她扬了扬头,“我大舅家的二表哥就是举人老爷,在琼林院当夫子,娶的二表嫂是顺天府一个老秀才家的姑娘,可风光了。我爹娘这辈子就指望我大哥能混出个人样,将来也考个秀才、举人。”

洛俪道:“在我们洛家,只要真有读天赋的后生,都会赏一个自由身,让其脱了奴籍从良。后生若不好好读,连考三年不中秀才,就会被视为无读天赋再入奴籍,重回洛家本本分分地做人做事。”

翠丝提到顺天府洛家,就觉得扬眉吐气,“在洛府,无论是小子丫头,哪个不会读识字,这丫头里头,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不在少数,就像早前服侍姑娘的素绢姐姐,那可是洛府丫头里头出名的才女,字写得好,还会吟诗作对,绘丹青。后来被由老夫人做主赏了自由身,配给一个在顺天府学堂任夫子的秀才做娘子。”

洛俪面露愕然,“素绢配的是秀才?不是许给她表哥了?”

素纨轻声答道:“姑娘,素绢以前嘴上唤的表哥就是这秀才,因着会读,被大老爷赏了自由身,第二年就考上秀才。参加过一回乡试,没过试,又回学堂做夫子。”

洛俪轻叹一声,素绢服侍她几年,脱了奴籍做良民,嫁的又是秀才,算是较好的归宿。她的目光在素纨身上打了个转儿,素纨笑道:“姑娘,小婢说过了,小婢会一直陪着姑娘。”

“你呀……”洛俪没再说话。

一侧的杜家丫头立在旁边,心思转了又转,做洛府的丫头能脱奴籍得自由不说,还能做秀才娘子。若是丈夫肯用功,将来就是举人老爷,甚至还能做官太太。自己怎么没这好命去洛家当丫头。

秀才有功名,做个私塾坐馆先生,或是去学堂做夫子都是使得的,得些束脩也能贴补家用,做洛家的下人是有奔头的。

---题外话---

月初了,鞠躬求月票五四青年节快乐好怀念小时候过六一儿童节的时候,那可真是自己的一天,就算做错了事,妈妈都不打不骂……

第310章 秘密2

里面的乐器,或放在琴盒之中,或摆放在大箱子里,所有的乐器都有一个共同处,上面都有乐器大师“唐鹏”的名讳。

难道……

认识唐鹏的不是洛康,而是梁家人与唐鹏是故交好友?

可是唐鹏为什么会将这么多的乐器送给梁家人?

箱子里还有一个未做完的女红,这像是用来装笛子的绣套,浅蓝底面兰草图案,上头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针醢。

兰草是梁氏最喜欢的花木,箱子应该是梁氏的,梁氏从哪儿收集到这么多的乐器,且件件出自乐器制作大师唐鹏之手?

相传这位乐器制作大师不仅擅长制作各种乐器,还是一位出色的乐师,才华横溢,仪表不凡,曾是无数江湖女子心目中的情郎。只是洛俪听人说过,唐鹏一生并未娶妻,前半生以制作乐器而乐,后半生却突然沉寂于天下,也不曾再有人拥有他亲手制作的乐器。

洛俪记得洛康送她的“长相思”便是唐鹏所制,用梧桐木与金丝楠木取其精木而制,巧妙地将两种木头互嵌互融,也令长相思的音色更为迷人缇。

洛俪忆起洛徘说过,说他想学埙,将箱中的埙取出,这是一个看上去甚至有些丑的陶埙,黑黄色的,周围绘了黑色的兰草、蝴蝶,而埙的一侧有黑色的两字“相知”。洛俪又看了其他的乐器,最后惊异地发现,它们的名字居然是《情劫》十章每一章的名字:初识、相知、相爱、许诺、风云起……至死方休,最后还有一个名叫“传说”的琴。

传说,不是母亲与洛康结为夫妻后谱的,怎会出现在二十年前就存在的一把琴上?

洛俪定定地看着箱子里的乐器,她忆起自己作出《长相思》后,洛康追问梁氏所作的《长相思》是在哪里发现的,当时洛康失魂落魄地离去,当天夜里,她就听说洛康在房喝得酩酊大醉。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洛康并不曾云游天下,他年少时在江南读,之后入京赴考,娶梁氏为妻。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梁氏仙逝后至某县任知县,得吏部清流官员暨上任尚大人提携步步高升。

据洛俪所知,洛康一生并未去过瓜洲,梁氏这首《长相思》并不是写给洛康的,反而像是在期盼远去的人早日归来,也至她“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梁氏心中最爱的男子并不是她的父亲洛康

洛俪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这把黑不溜丢的埙居然名叫“相知”。

洛俪闭阖上双眸,先是想梁氏与洛康,然后又在猜测唐鹏其人,唐鹏一生未娶,莫非与梁氏有莫大的关联?

前世的池宪池宓兄妹,发现了这处庄子上藏下的宝贝,有梁老夫人、梁氏的首饰,更有郑国公梁思远留下的令牌与他给后人的信,还有这一箱子唐鹏制造的乐器,不得不说是一笔额外得来的财富。

难怪池宓会走完她名下八处陪嫁庄子,从梁家祖传的两大田庄,到梁老夫人的陪嫁、梁氏陪嫁庄子变成她的庄子。因为池宓发现了这里的秘密,她想碰碰运气,所以又去了其他的田庄,说是散心,实为寻宝。

光是这里寻到的宝贝,就足让池家过上好日子。池宓尝到了甜头,想瞧瞧其他的庄子会不会也会有意外的惊喜。

池宓与池宪担心她知道真相,所以,池宓迫不及待地表露出自己嫁妆薄,怕被婆家小瞧,想要这处田庄的急切心思,于是她连着田庄与这里的庄头一并转给了池宓。看似池宓为未来担忧,这何曾没有怕张扬出真相的意思,沙金一家成了池宓的奴婢,不敢不听她的吩咐。

外头,传来了素绻的声音:“姑娘,你要的铜锁买回来了,门上用的三把、衣柜上用的六把,箱子上用的小锁有十把。”

“给我罢”

莲花庄上的秘密是主院的库房。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珍贵的,有外祖母的遗物,亦有郑国公梁思远的遗物,更有梁氏当年的遗物,这里的东西尘封在库房内,静默地等待着它们主人的来临。

前世的她,沉于情爱之中,一心想做贤妻良母,忽视了太多重要的东西。今生的她抛下情爱,见识到完全不同的世界与人生,亦看清了许多的真相。

洛俪将梁老夫人的两个衣橱锁上,又锁了几口大箱子,最后将梁氏用过的被上衣橱也给锁上,她翻看着梁氏留下的首饰、衣物,“这是我娘以前穿的衣物,不知道合不合我穿?”洛俪将里头的夏裳夏裙取了出来,又将一只零散首饰盒取出,一并交给素缱姐妹,“多年未穿,许得洗晒之后才能穿。”

素缱问:“姑娘要穿夫人的夏裳?”

梁氏留下的新裳着实很漂亮,难得的那种精致与风格,即便再过若干年,也不过世,无论是颜色还是式样,都另有一种风情。

洛俪有些明白,当年的洛康为何对梁氏一见倾心,只怕一早就知道梁氏有意中人,可他还是执意迎娶为妻。

洛俪道:“我一会儿试试大小,若大小合适,正合我穿。”

然而,洛俪试了一下,梁氏的衣裙她穿在身上太肥,可见梁氏的少女时期不像她这么瘦,洛俪轻抚着漂亮的夏裳,“娘这些夏裳可真漂亮,又雅致又特别。”

素纨道:“姑娘若喜欢,小婢给你照着这花色做上几身?”

洛俪看着这漂亮的浅蓝底绿兰草纹的夏裳,上面还绣有诗词,她不知道当年的梁氏穿上时会是如何的雅致风\流。梁氏十四岁时,就以其清丽无双闻名整个皇城,乃是皇城出名的美人,更有皇城第一才女之名,她的琴技,才学是有目共睹的。

蓦然之间,洛俪突地忆起,池宓一曲《传说》打动琴王,当日所穿的就是这样一身衣裙,原来,那时候就有端倪。

池宓说“嫂嫂,这是我自己设计的衣裙,式样颜色还好?”这明明就是梁氏的新裳,无论从颜色还是式样,尽皆绝好,再加上精致的刺绣女工,丝毫不比针工局的差。

当天夜里,洛俪坐在灯下,给梁俊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了自己在莲花庄发现梁老夫人、梁氏、郑国公生前衣裳鞋袜等遗物之事,问梁俊要不要来莲花庄将长辈遗物带回皇城处理。

洛俪给洛康写了一封信,说莲花庄的种种好处,这里的水好,风景好,虽离皇城远,可真真比皇城要凉快,依山傍水,又说这十几年来,每年夏冬都会有皇城贵人来此租上一个小院避暑、避寒等等,又说她督促洛徘用心读,好让洛徘顺利考进府学或皇城的种种打算。

次日一早,除了梁霸与杜家一位大公子的长随车夫留下,另几辆马车都要回皇城,洛俪想让人把家带回去。

洛俪发现了秘密,夜里睡不着,不是热的,而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她起床唤了素绻到外头散步,主仆二人在后院里转了一圈。

素绻道:“姑娘,我听沙大嫂子说,庄子上有一处山泉,冒出的泉水冬暖夏凉,这泉水是从后头的石缝里流出来的,沙家上下就是取泉水沏茶做饭,我瞧着不比顺天府洛家的那口灵泉差。”

洛俪走到了山脚下,这里种了一些果树,有桃、杏、樱桃、梨、苹果等,那处山泉是一洼约有二分地大小的潭水。中间有一块巨石,将一潭化成两潭,泉眼在巨大山石缝里流出,只得手指大小的缝,流到一口约有四人合围的井里,再漫过井水流到下方的两处幽潭。

素绻问道:“姑娘要不要沐浴,男左女右,这是沙大嫂子告诉小婢的,说女子在右潭沐浴,男子则在左潭,上头那口井不能动,那井里的水是用来吃用。”

洛俪走到泉井边,用手沾了水,放在唇边细细地,这泉水比顺天府洛家的灵泉还有灵性,依旧比不得芙蓉岛的灵液。她将手放到石缝里,沾水再尝,石缝里的水比井里的有灵气,而井里的水比浴潭的有灵性。

“素绻,你回去把我箱子里那只蓝漆盒子取来。”

“姑娘……”

“去吧,这在庄子上,我不会离开,就在这儿等你,你取一套你自己的衣裙,再带一套我的衣裙来。”

姑娘是要沐浴。

素绻应声而去。

不多会儿,素绻背了两个包袱过来,大些的包袱里有一个盒子。

洛俪道:“你先沐浴,我替你瞧着。”

“姑娘,你先”

“又不是什么大事,听话”

素绻这才褪下衣裙,下了右潭准备沐浴。

洛俪以出盒子里的源水石,将石头放在石缝处,又从盒子里取出两只玉瓶,在夏日的月光下,只见源水石闪出悠悠的光亮,原是几日出一滴灵液的地方,只片刻就凝出了一滴,洛俪将玉瓶接在源水石出水的下斜石尖处,这里就像一个水嘴,最初是一滴,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滴,这源水石莫非能吸天地灵气,很快凝聚得更快。

洛俪对那边的素绻道:“你慢慢洗,别急,我们的时间多着呢。”

“是,姑娘”

不到一刻钟,洛俪就将一只半斤重的玉瓶接满了,心下大喜,又换了一只玉瓶,只是灵液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一刻钟也不见凝一滴,洛俪将源水石放到井沿,一半的源水石浸在水里,速度又快了起来,待凝到半瓶时,速度又慢了下来许久也不见凝上一滴,洛俪将源水石放到左潭里,不多时又开始凝聚灵液,滴了约莫十来滴再没动静了。最后担心井与左潭一点没有,在井里滴了三滴,在左潭又滴了一滴。

她将玉瓶塞好,将源水石放回盒子里。

有了这些灵液,能用上好一阵子。

洛俪没凝右潭,她要在右潭沐浴。

主仆二人泡了个澡,又在浴潭周围习武练剑,两人难得的好精神,虽然一夜未睡,竟似不知疲惫,回到主院时,已是五更三刻。

素纨与素缱都未问。

翠丝带着兰花去井边打水回来,翠丝如同说新鲜事一般,“姑娘,南山后头的章家下人又来我们庄子打泉水了,说章老太太只吃得惯我们家的泉水。”

兰花垂着首,一双眼睛好奇地打理着洛俪。

翠丝道:“姑娘,兰花说,章家从我们这里移走的花木眼瞧着要死了,浇了我们庄子上的水又活过来。”

洛俪道:“他们来我们庄子运水,就为了养花?”

兰花连连点头。

洛俪道:“兰花,往后你家里这样唤你,到了我这里,就叫翠兰。”

兰花连连谢过赐名之恩。

翠兰,她觉得这名儿比兰花想听多了,乡下的姑娘多是花,桃花、杏花、梅花、菜花……各种花儿,她终于与别人的名儿有了差别。

洛俪在煮茶的水桶里加了一滴灵液,用过晨食去了房,自己习字绘画,督促洛徘、杜海琛用心读。洛俪用的是以前教洛徘在童试前的苦读模式,现在开启考入皇城院的刻苦模式,依旧是题海战术,作往届琼林、皇城院的题型、文章,还抄录他人的优秀文章,并进行一番点评。

讲完之后,洛徘、杜海琛、执画抄录、苦读,再写功课。

他们写的时候,洛俪也在写,写罢之后修改一番,让素缱抄上两份,自己写的那份另外放起来。

杜海珠与素绻、翠丝等人在沙大嫂子的帮忙下,在别苑外头的林间搭了个简易的凉亭,在里面设成教莲花庄八至十三岁小姑娘的学堂,因为沙家人的宣扬,第一天来的姑娘就有八个,虽说是八至十三岁,因是酷夏,家里没什么事,附近的小姑娘几乎都来了。

素绻给每个人发了毛笔、纸墨等,开始教她们认各自的名字,让她们拿着树枝在地上学写名字,但写得差不多,再将破碗翻转,用碗剁作砚,磨墨后在纸上写,写好之后素绻鼓励了几句,“各位姑娘今儿的字写得不错,尤其是年纪最小的沙桃花,名字写得最工整。现在我们开始学三字经,今儿先学六个字,你们学会之后在地上用树枝写,之后先写在纸上,回家后就照着纸上的字在地上画。”

沙桃花是沙庄头二儿子的姑娘,她是闲着没事,又羡慕堂兄堂姐跟了公子姑娘跟前当差,听祖母念叨,说她要是有本事,总有一日也能去主子跟前当差赚月例,将来还能嫁个好婆家。所以学的时候特别认真。

素绻教她们认自己的名字,读三字经。

杜海珠教她们术数,先是五以内的加减法,一些年纪大的姑娘一点即会,又升为十以内的加减法,年纪小的就反应慢些。

上午散学的时候,素绻道:“今天下午,会有其他的姐姐给你们上课,学的是女红,这位姐姐很厉害的,她的师傅是早前宫中针工局的女官女儿、是江南蘅芜女学的刺绣夫子。梁夫子在江南绣了几幅出名的绣图,一幅卖了三千八百两银子,另一幅更是卖了六千两银子……”

略大些的姑娘瞪大眼睛,这么多银子,如果她们能学会,不是能自己挣嫁妆。

素绻笑道:“你们想让自己的女红也有人买,就要用心学,梁夫子的绣图能卖得这么好,这也是用心练出来的。”

“素绻姐姐,我也不望一幅绣图买几千两银子,能买几两我就心满意足了。”

“卖几两还不容易,下午的素纨姐姐,随便绣一块帕子,在外头也能买几两银子。”素绻含着笑,“下午未时一刻开始学女红,你们来时,要将自己的针线活带来,素纨姐姐会给你们指点。”

杜海珠道:“把你们今儿写的字带回家,笔、墨等物得留下,明日学习时,会再给大家分发笔墨纸等物,没有砚台的姑娘,回家后寻个破碗,用碗剁做砚。”

能免费读识字,还能学女红刺绣,且还有笔墨纸用,第二天一早,来的姑娘更多了,其间还有好几个一瞧不是十三岁的姑娘。

杜海珠带着两个丫头,依旧照人头把笔墨发了下去。

素绻先教了昨日的六个字,继续教了今日学的六个字,然后就让所有姑娘蹲在地上练字,对新来的姑娘教她们写名字,是手把手握着笔写她们的名字。

让所有人分发笔墨纸写了新字后,杜海珠继续将术数,从加减到教到日常生活中用得最多的,比如上街卖鸡蛋,又卖了几块绣帕,应该多少钱,让姑娘们自己计算。

休沐日时,无论是房还是凉亭女堂都不授课,而是各自休息。

洛俪依旧起了大早,在井水旁边与素缱姐妹习武练剑,莲花庄很凉爽,没有闷热感,又有山风吹过,很是舒坦。

翠兰得空时,也跟着素绻读识字,学得很认真,每日揣着纸在怀里,时不时拿出来照着字在地上练习。

就像清晨,主院的主子丫头都起得早,各忙各的,翠兰便蹲在地上写字。

素绻道:“好几日没瞧见章家的人来拉水了。”

翠兰轻声道:“素绻姐姐,我听说章家头几日拉的水还管用,后来也不管用了,从我们园子里移去的花木全都枯萎了,可我们这里的花木都长得好好的,一移到外头就死。我娘说,人挪活,花挪死,花也讲究个水土不符哩”

素缱打趣道:“啊哟,翠兰,你这小嘴越来越会说了。”

翠兰不好意思地笑着。

自打跟着姑娘,她说话也不如以前那般随意,也学会了说文绉绉的话。

素缱道:“上回你爹送来的鱼不错,回头让你爹多送几条来。”

翠兰应了声“是”,提着裙子飞野似地跑去告诉沙大平。

翠兰刚走,就听沙大嫂子气恼地从二门处进来,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哼当自己是谁呢?有钱了不起,主家是洛府,那可是清贵门第,没见过他家的银子,非要租我们的院子避暑不可,都说了主家的公子姑娘在,还非要租不可,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素绻问道:“沙大嫂子,这是怎了?”

沙大嫂子见洛俪几个在花园里,行礼问安,“禀姑娘,昨儿午后来了一行人,说是皇城来的,要租我们一处庭院避暑。我翁爹说,今年不成了,主家的姑娘带着公子正住在庄子上读,可对方却说要租主院,也不用太久,就租上一月,过了这酷暑就离开。翁爹说实在不行,主院是不会租的,主家姑娘正住在里头呢……”

昨晚以为打发走了,结果今儿一大早,那人又上门了,还说租一月付十两银子,沙金只推说不行。对方又涨到二十两,这会子又涨到一百两,非说她家姑娘听说莲花庄凉爽,就想在这里住一月消暑。

沙金依旧不同意,管事便回去了。

可不曾想,不多会儿就来了一个姑娘,非要租主院一月不可,这回又给涨到了二百两银子。

沙金便说“你出多少银子都不租。”

一个非租不可,一个直说不能租。

两相争执不下,就吵了起来。

沙大嫂子道:“都说了我们主家公子姑娘在这里避暑,却非租不可,真是没法说。那姑娘非不信主家公子姑娘在,说这庄子十几年都没一个主子出现,定是我翁爹租给了旁人,还说旁人无论出多少,她都只管多出一倍儿的价来。”

洛俪微蹙眉头:“姑娘是皇城哪家的?”

非租这里的主院不可,这是什么道理?

她是近日才发现主院库房的秘密,难不成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不对,除非这个人是冲着主院库房的财宝来的。

她是信得过自己身边的丫头,她们不会说出去,对方又是如何知道这秘密的。

沙大嫂子想了片刻,“说与窦国舅家是姻亲,姓池。”

池宓洛俪的脑海里掠过这个名字,池宓为什么非要租主院?沙金已说过十几年来,虽然租过阁楼、院落给皇城贵人们消暑避寒,却从未将主院租给外头。

主院是庄子主人所住。若把主子住的地儿给租出去,这是大不敬。

沙金是个踏实人,又是从梁家出来的,这个忌讳他懂,这也是沙金这十几年来,即便主子不再来庄子上避暑,却一直严守本分,不将主院租出去的原因。

洛俪从袖子里掏出面纱,“素绻,我们去瞧瞧”

第311章 强租

翠兰刚出去不久,又一阵风似地跑回来,“姑娘,姑娘庄子上来客人了,自称是姑娘的表姐,姓梁。”

洛俪轻呼一声:“梁姑娘来了”

虽然猜到梁俊收到家后,许会前来一探究竟,但没想梁娥眉来得这么快,与上次姐妹分离还不到十日。

池宓正带着池家管事、护院、丫头等堵在莲花庄大门上,缠着沙金要租住里头的主院。

不远处的小径上,行来两辆马车,马车旁边跟了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池宓凝了又凝,指着那一行人,厉声问道:“好你个沙金,你说不能租,那些人来作甚?醢”

这个沙金最是难缠,前世时她来这里游玩,先是说庭院已经租给皇城的贵人,后来她强势闯入后,发现主院是空的,强行入住主院,可沙金竟说什么那是梁老夫人与梁氏留下的陪嫁庄子,除了洛三娘谁也不能住主院。

池宓一恼之下,下令杖责,还是他的女人通情理,跪地求情,又哀求告饶,更是态度谦恭地请她入住主院。

进入主院后,她就发现那间库房,上面挂着锁,库房里的物件铺着厚厚的尘土,她当即大怒,而沙金家的女人却说“当年梁老夫人下令,那库房除了主子可开,任何人不得进入,里面存放的都是些旧物。缇”

十几年没人进去,池宓心下好奇,令身边的丫头强行砸了门锁,进入里面后,又将里头的锁都给砸了,她发现了库房里的一箱财宝,心下大喜。那一箱子东西件件精,价值不菲,全被她占为己有。

只是,许是沙金听说了这事,当天夜里发了疯病,沙家上下四下寻找却突然失踪,却有人在五里外的河边发现了沙金留下的一双鞋。

听说那晚与沙金一起失踪的,还有他的长孙沙和平。

沙家人哭得死去活来,池宓怕传出消息,更不想洛家与洛三娘知晓她得了一箱财宝的事,原本那财宝要么是梁氏后人所得,如果不给梁氏后人,就该给洛三娘。而洛三娘眼里对钱财就没印象,自然不会在乎。池宓怕洛家人出来争抢,好言哄劝,抬了沙金的大儿子沙大平做庄头,又许诺种种好处,这才让沙家人答应保密。

梁俊骑在马背,打量着池宓,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沙金望向梁俊:这少年的眉眼好生熟悉。

片刻后,沙金快奔几步,迎上梁俊重重一拜,“沙金拜见郑国候”

“你认得我?”梁俊有些好奇。

沙金仰望一眼,情绪激动,“候爷与当年的郑国公五官肖似。二十年前,郑国公常陪老夫人、嫡姑娘来庄子上消暑避寒,小的见过郑国公。”

梁俊若有所思,这算是梁家的忠仆,“据本候所知,这处庄子乃是我祖母留下的陪嫁庄子,后来给了我姑母,而今是我表妹洛三娘的庄子。”

沙金笑着,做了一个请入内的动作,“三姑娘带着三爷在浣莲别苑避暑读,候爷快请”十几年没见主家露面,先是姑娘来,而今连郑国公的儿子也出现了,沙金见故主子的后人,心下难掩激动。

梁俊点了一下头,跳下马背,将缰绳递给身后的长随小厮。

后面的马车车帘一动,梁娥眉跳下马车,山风拂过,衣袂飘飞,池宓呆愣愣地看着梁娥眉:嫂嫂,又见面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与大哥会毒杀嫂嫂,而嫂嫂更在临死前算计了池家一把,所有灾难都是从嫂嫂临终前的布局开始,面前这个叫梁俊的男子将是池家的灭顶之灾,亦是她一切痛苦的起源。

池宓看着梁俊,眸子里掠过浓浓的恨意。

梁娥眉淡漠地扫过池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洛家的庄子上闹事?”

池宓看着梁娥眉陌生的眼神:还未成为嫂嫂的洛三娘并不认得我。

她是庆幸,是欢喜,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地。

只要她没有前世的记忆,自己就可以主宰一切。

没人知道她是重生而来,也没人知道她会知道许多事,只是一切都与前世不同。前世这个时候,哥哥池宪已经与洛三娘订亲,可今生,池宪没去琼林院读,而是在皇城院。洛三娘不仅有“江南第一恶女”的名头,同时也是天下第一大才女,而前世的洛三娘没有这么响亮的名声。

更让池宓气恼的是,当她在琴王必经的茶楼上弹奏《传说》时,没引来琴王的侧目,只是换来一个学子淡淡地道:“将梁夫人的《传说》弹得不错。”

《传说》是她谱的曲子,可今生却是洛康之妻梁氏所谱,就在她志得意满想大展才华,一倾天下之时,“洛三娘”早在数年前便已才满天下。而《传说》更在五年前就已成为闺阁贵女们最喜欢的名曲。

沙金道:“回表姑娘的话,这姑娘自称姓池,是窦国舅家的姻亲,也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说莲花庄有避暑庭院出租。昨儿黄昏来过一趟,老奴已经说了,我们不租庭院,他们非不信,吵着定要租不可。”

池宓听得有些糊涂,这处庄子原就是洛三娘的,可怎么沙金唤洛三娘叫“表姑娘”,她也不管了,为了池家的崛起,为了自己能嫁给琴王,她必须握住这难得的机会,笑着道:“洛三姑娘,我想租庄子上的主院避暑,你开个价儿。”

只要她进入庄子的主院,财宝是她的,里头名贵的瓷器是她的,甚至于那些梁氏留下尚未穿过的新裳也是她的。

前世的她,就是因为穿着那种风/雅别致的衣裙,一下子就吸引了琴王。

梁娥眉审视池宓:“哪家的避暑庄子主院会租出去,姑娘也太能异想天开。”

她根本不知道过去数年,沙金将这庄子除主院以处的庭院租出去过。

池宓道:“这处庄子在洛夫人梁氏逝后一直在酷夏严冬时节出租。怎到了我这儿就不行?我又不是不付银子,只管开价,本姑娘付得起。”

梁娥眉很不喜欢池宓的语气,当她银子多,她又是否知道,梁、洛两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在别人眼里一百万两银子的浩浩之数,可在洛家人眼里也不过尔尔。

与她们说银子,还真是可笑。

见池宓的神态、模样有一种张狂,还有一种上位者的骄傲,偏生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梁娥眉冷声道:“这不是我的庄子,我做不得主,怕是姑娘弄错了。”

就算能做主,她也不会租给这样的女子,闲着、空着都成。

池宓恼道:“姑娘少哄我,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不就是近来名动皇城的洛三娘?”

瞧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面前的女子就是前世的洛氏,是她哥哥娶回家的嫂嫂。

她嫉妒过洛氏,羡慕过洛氏,可又在背后讥笑过洛氏,自以为出生天下第一香名门洛家,不过也是个蠢货。被人利用、算计,她哥哥从未喜欢过她,可她却自以为是地以为池宪最爱的是她,为了池家什么都可以付出。

洛俪刚近大门,就听人提到“洛三娘”三字,不由脱口而出,问道:“谁找我?”

一袭湖色衣裙翩然若蝶。

洛俪携着素缱姐妹立在大门口,唇角含笑。

梁娥眉唤声“妹妹”快速奔了过来,“妹妹,这位池姑娘好生奇怪,见着我直说我是妹妹,还说我便是化成灰也认得。”

说梁娥眉是她?

梁娥眉现在的容貌,可不是就是前世的她。

前世为何没有现在的自己,洛俪不得而知。

可是,池宓突然现身,非要租庄子上的主院避暑不可,又将梁娥眉认成自己,莫非……

池宓重生了?

此念掠过,洛俪按下疑惑,故作奇怪地打量着池宓。

现在的洛俪,因住在乡下,并没有刻意化丑,只是遮住了眉眼的胭脂痣,依旧贴了一片银钿,俏生生与梁娥眉立在一处,竟将梁娥眉比下去一截。

池宓指着洛俪:“你……你是洛三娘?”

洛俪微抬着下颌,“难道还有人冒充我不成?”

洛三娘……

洛俪

她前世的嫂嫂,怎的换了一个人。

梁娥眉才是她的嫂嫂,可怎么成了梁家姑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与前世一样,唯独是洛三娘换了人,唯独应该是洛三娘的梁娥眉成了郑国候的妹妹。

那么,莲花庄内主院藏着的财宝与秘密,会不会被人发现?

梁娥眉显然不认得她。

池宓立时紧张不已,这次前来她可是冲着主院那批财宝去的,得了那批财宝,不仅池家的日子能过后,自己也能扭转命运。她可知道那主院库房除了一箱子价值连城的财宝,还有一箱子唐鹏制作的十件乐器,以纯净、清灵的金玉笛“初识”为始,又以一张名为“传说”的琴为终,件件都是精,件件声音不俗。

前世时,这一箱子的名器最终成为池宓的嫁妆,也因着这一箱名器,琴王对她另眼相看,认为她来头不俗,造诣不俗。

洛俪问道:“这位姑娘,以前别苑是有出租的先例,可那是主家不用的情况下,只是主院乃一地风水所在、更是福瑞之气汇聚之地,万没有出租的道理。主院曾是我外祖母、亡母住过之地,若是租出去,是对长辈不敬,还请姑娘谅解。

若是姑娘在此无理取闹,我洛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虽然你是窦国舅家的姻亲,可窦国舅也不能纵容姻亲强租别人的院子,你说是不是?”

最后几字带着无尽的威严,似笑非笑,眼神犀厉。

池宓,你重生了,如此真好,我正好与你们池家清算一番前世之账。

前世之时,你们想要的便自可取之、用之,可我如此退让,换来的却是你们的无情无义,更是一杯毒药枉送性命。

池宓心下一惊:这个洛三娘怎与前世不同?人不同,性子不同,就连模样也不一样,真是见鬼了,她以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这一次她定会比前世更为出采,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发现一切都乱了。

她能才惊天下的名曲《传说》早已出名,而真正的作者更被世人所晓。

她以为非自己莫属的男人琴王,依旧未娶,可他似乎已有意中人,而这人不再是自己。

池宓想到前世,洛俪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只是她不知道,那个能对她极好的女子到底是洛三娘,还是面前的梁娥眉,罢了,她只能试试看。她扬了扬下颌,“我是真心来此避暑,只租一月,姑娘开个价吧五百两如何?”

洛俪勾唇一笑,“姑娘真是有趣区区五百两就想租我家主院,这个价儿也只租大门外头的凉亭。”

她的话一落,沙家人立时笑了起来。

沙金家的笑得尤其大声,“池姑娘,你当五百两了不起,哼在我们洛家眼里,可没打上眼。”

沙二嫂道:“是啊真是自不理力,谁不知道洛家乃是一等一的清贵门第,砸银子都砸到洛家门上了,就算是窦国舅也得给洛家两分薄面,她比窦国舅还要得意不成。”

窦国舅……

池宓心下一沉,她哪里敢也窦国舅叫板,就算是,也是后来嫁给琴王之后,她是亲王妃,凭甚要给窦国舅、窦夫人面子,所以窦夫人说话得意时,她少不得反驳两句。因着这儿,惹恼了池老太太,更让池宪颇是恼怒,骂她是“无知愚蠢”那时,她就笑道:“我无知,能比你后宅的洛氏更无知,她被你利用得干干净净,居然还死心踏地待你。”

可最后,池宓才知道自己错了。

待池家如此好的洛氏,居然在临死前算计了池家一把,也因着这儿,池宪败得一榻糊涂,更被五马分尸,而执行命令的人正是梁俊与一个叫卢淮安的酷吏。

池老太太虽是一介妇人,被处以凌迟极刑。

梁俊最后查洛氏的嫁妆,更是将池家一族追债追得倾家荡产,个个沦为奴婢,而池宓因其嫁妆里有洛氏之物,亦同样被咄咄逼人的梁俊、卢淮安追讨。最后,那十件名器的事也曝露出来,也证实了池宓《传说》的真正主人是梁氏,名器的真正主人也是梁氏。

在证据凿凿中,她成了琴王府的笑柄,她成了偷人名曲的贼,更成为琴王府后宅姬妾竞相挤兑取笑的对象。而那时,因为娘家的落魄,因为真相的曝露,琴王以她德行有亏,不配打理后宅、主持中馈,后来据上的侧妃踩在她头上,折辱了她,羞辱她的儿女……

成亦洛氏,败亦洛氏。

洛氏用自己的死,激怒了梁俊这个像狼一样嗜血可怕的男人,她不会忘记,前世临终前,当琴王提到此人时,神色里带着惧容。梁俊无畏无惧,行事高调张扬,可他背后是天隆帝,天隆帝对他宠爱有加、信任有加。

再见前世的人,池宓心绪繁复,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梁俊会因为洛氏之死,像个疯子一样报复池家,甚至不放过她与她的儿女。他就像一个恶魔,虽然现在的梁俊身上没有那股嗜血魔气,她还是觉得可怕。

现在,她知道了答案。

前世的洛氏就是面前的梁姑娘。

此时,她还未嫁,还有着少女的单纯、美好。

前世的洛氏其实是梁俊的亲妹妹,也是梁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妹妹的惨死,直接激怒了他,将他心底的仇恨完全给激出来,所以他疯狂,他要报复,他要让伤过他妹妹的人用百倍的代价来赎罪。最后连池氏族人都不放过,让族人们日夜谩骂、仇恨着池宪母子,甚至发誓不替池宪母子收尸,看他们的尸骨被野狗啃食。

池宓在仇恨、畏惧之间,不敢去看梁俊。

她看梁俊的畏惧、闪躲眼神,没有逃过洛俪的眼睛。

洛俪心下暗道:池宓怎会如此害怕梁大哥?莫不是梁大哥在前世做了什么事,否则如何解释池宓的惧意。

洛俪朗声道:“我再说一遍,主院乃我外祖母、亡母所住之地,恕不外租,更不外借,哪怕此人出价千万两银子,我亦同样拒绝。”

有围观的村民议论着。

更有妇人道:“有钱了不起那是洛姑娘长辈住过的主院,非租人家的主院,就是在羞辱人家的孝心诚意”

“不要脸人家不租,还非要租不可。”

“一看就是不懂孝道。”

洛俪拉着梁娥眉的手:“姐姐,让我瞧瞧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

“好啦快别取笑我我这不是来寻找散心。”

姐妹二人手拉着手。

洛俪对素绻道:“着人帮梁姑娘搬行李,西边的阁楼还空着,拾掇一下,姐姐正好入住。”洛俪笑容甜美,眼神无辜透澈。

池宓看着二女的背影,今生的洛三娘不是前世那个,她前世的嫂嫂应该是郑国候的妹妹。

难怪梁俊在前世会变成疯子,完全是为了给他的妹妹报仇。

池宓摇了摇头,不甘心地道:“洛姑娘,我在京北县没地儿可去,能否让我在此借宿两日。”

池宓看着洛俪身边的素绻,前世可没见过这个大丫头,很是陌生。她再看白芷,瞧着面熟,好像是前世洛氏的陪嫁丫头之一,但不是大丫头。

莫非,梁姑娘就是前世的洛氏。

她被自己的认知吓了一跳。

自她一月前醒来,先是被池母认为中了邪,还请了道婆到家中给她驱邪。

之后,池宓再不敢说胡话,生怕被家人当成怪物。

然而,家里发生的事,有八成都是一样的,只池宪就读的院不同,池宪前世是琼林十二杰,而今生去皇城六君子之一,虽皆有才名,却有天壤之别。

白芷打量着池宓:“池姑娘,你刚才不还说自己有的是钱,三里外就是县城,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也有七八家,难不成连这住客栈的钱都没有了?”

“我……”池宓眼珠子一转,“城里太热,这里很凉快。”

素绻勾唇,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嫌热啊,庄子上的百姓家里也挺凉快的。沙大嫂,要不你与哪家商量一下,收留这姑娘住两日,不用一月付五百两住宿钱,一日交十两好了,反正她银子多,就多收一点。”

池宓惊呼一声,“我也是堂堂官家嫡女,凭甚要住贱民家里,要住就要住这山庄上的主院。”

她前世好歹也是琴王妃,虽然后来失宠,可身份在那儿摆着。

素绻摇了摇头。

沙金家的道:“我瞧这姑娘是个疯子主院再好又不是她家的,这是洛家的,她与洛家不沾亲不带故,凭甚就要住人家的主院。世人都说客随主便,她还不是客人呢就这么张狂,要住进去了,还不得鸠占鹊巢。”

沙平丫的闺女近来正跟着读识字,前两日还得了杜姑娘、素绻的夸赞,不平的心,寻到了些许安慰。这会子嘎嘎大笑起来,“要我说,什么皇城来的池姑娘,肯定是个疯子哪有这样非住人家主院的,租不着就不走,见主家在,又要借宿主院……若主院住的是男子,她肯定还住,索性来个自荐枕席……”

“我瞧也是这种送上门的女子可不少。”

几个乡下妇人路着沙平丫说了起来,越说越难听,气得池宓面容煞白,“你们……这些贱民你们居然敢羞辱本妃。”

“本肥,她肥吗?瘦得没有二两肉,还说本肥,是得下老本催肥……”

妇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池宓拿定主意,赖在这里不走。

“沙金,本姑娘告诉你,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走,我一定要住主院。”

沙金家的挥了挥手,“山庄来了贵人,还不把疯子赶走哪家的姑娘疯了不关在家里,还出来丢人现眼作甚?”

池宓想到前世,沙金家的可是捧着自己、巴结着,小意奉承,“沙金家的,信不信本姑娘下令打杀你?”

“哟,我说池姑娘,我家主子是洛家姑娘,可不是你,什么时候你也有权打杀别人家的奴婢。”

这姑娘就是个疯子胡言乱语,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沙金家的懒得理会,扭着肥腰进了大门,对门口的小子道:“盯紧了,莫让疯子进去冲撞了主子。”

这两个小子,一个是沙家的孙儿,另一个是长工家的小子,偶尔搭个手跑个腿什么的。

第312章 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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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摧毁

任岁月如何流转,卢淮安永远不会忘记逼得胞姐自尽的恶人们,而领头的正是窦三思,其间不乏窦氏派的奸/贼,年轻最小的只得十四五岁,最大的有四十多岁。

卢淮安依稀记得,其间一人的眉眼便与池宪有几分相似。

这个人应该是池宪的父亲。

池父逼死他胞姐,他就用同样的手段去报复其女儿。

卢淮安想到这里,不由兴奋万分,唇角溢出两分阴狠的笑,“今晚是我在殿前值守,今儿你替我吧,我有点私事要办。醢”

梁俊道:“我今儿刚从京北县回来……”

“这不是还有半日,你一会儿回屋睡觉,夜里正好当值,拜托了”卢淮安不说多话,大踏步出了郑国候府。

梁俊望着卢淮安的背影,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缇。

心腹下人沈正初问道:“候爷怎与卢大人提及池姑娘的事?”

沈正初一家是梁家留给他们兄弟的忠仆。

“我想不明白,多告诉一人,许能有人告诉我答案。池宓缠着表妹,是为了扬名。她是怎么知道那蓝漆箱子早前装的是乐器,里头还有一把琴?这件事就是表妹与我们也是知道不久。”

寻不到答案,让他如何安心

窦长庚算计梁娥眉,虽然被他拖延了一年,可谁晓得还有没有别的事。

他不会同意梁娥眉嫁给窦长庚,而梁娥眉也将这段亲事视为耻辱,偏偏窦长庚仗着有太后赐婚,时不时跑到郑国候府转上一圈,他不愿看仇人之子进门,却不得不按捺性子,暂时认下这个“妹婿”。

沈正初道:“以卢大人视奸/党为仇的性子,他一定不会放过池宓。”

奸/党虽坏,可坏的是男人,这其间大部分的女人还是无辜。

卢淮安嫉恶如仇,只为痛快报复,不问原因,不问对错,只要被他认定是奸/党一派,那都不是无辜的,不是罪大恶极,满手血腥。

梁俊道:“你怪我利用淮安?”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觉得那些女子……”

她们无辜么?

梁家、卢家等忠臣良将的女眷、后人又何曾不是无辜的,可灭家大祸来临时,就算是死,她们有多少人死得毫无尊严。

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窦家与其党羽作恶多端,现在不过是风水轮流转。

梁俊看着卢淮安离开的方向,“当年我梁家没有妙龄姑娘?姐姐们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八岁,姑母只一个,却在两年前已经出阁,若是窦三思领锦衣卫抄家灭门,你以为梁家的妙龄姑娘还有谁能躲得折辱大劫?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良善之辈,但若有人算计到表妹与妹妹身上,我绝不会心慈手软。池宓她在利用和算计表妹,我不能坐视不理。

你猜得没错,我就是在利用卢淮安,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池宓,这又与我何干?这是她自找的。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心存算计表妹的心思。”

他的亲人不多,也只两个妹妹,虽唤的是表妹,与他嫡亲妹妹并无二样。

姑母是自尽离逝,在梁家覆灭之后,她原已痛不欲生,是窦氏一派的咄咄相逼、言辞羞辱,最终压垮了姑母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选择了自尽那条路。

池宓无辜,在这世道,又有多少无辜之人。

年幼的他不无辜?刚出生的梁娥眉不无辜?

梁俊硬起了心肠,“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洛俪、梁娥眉就是他的逆鳞,一触必死。

*

卢府。

卢淮安边走边松开衣襟,夺了丫头手里的锦扇,快速扇风:“二弟呢?”

“回大人,二公子在寝院读。”

卢淮安穿过二门,望了眼西边寝院,一进来就见纪玄均正坐在花厅上拿着一本瞧,“二弟呀,你原也武功高强,这是打算弃武从文了。”

“八月就要开乡试了。”

“明年三月还有春闱。”

纪玄均文绉绉地沉吟道:“大哥所言甚是。”

卢淮安一恼,扬手就用手里的锦扇敲他的头,“甚是?自打你跟洛师妹读了一个多月,说话咬文嚼字,你……累是不累啊?想你纪家,当年也是高门望族,满门儿郎也是武能提刀跨马,文能入朝为官,你怎就变呆子了?”

真是气死他了

认了个义弟,应该像他这样快意恩他才是,明明是游侠、是粗人却做起文章来。

自来弃文从武者不少,这弃武从文的却是少之又少,纪玄均居然做起了文人、苦读苦攻,怎不叫卢淮安啧啧称奇。

卢淮安不知道的是:纪玄均弃武从文,一心想入仕途,只因他想配得上心中的那个女子。她出身香名门,祖父、叔伯及其父亲都是文人名士,而他也是因她才寒窗苦读。

卢淮安摇了摇扇子:“洛师妹在京北县莲花庄督促洛三师弟读,你要不要去?”

纪玄均将一搁,“我可以去?”

好像很久没见到洛俪了。

这些日子怪想的,可他不能流露出来。卢淮安警告过他,说洛俪是被皇帝瞧上的人,虽然卢淮安以为“皇上这条追妻路漫长,洛师妹多精的人啊,想追到手很难,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两人相爱,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难的。天下寻常百姓家,大多都是一夫一妻,也只有富贵人家才会娶妻之后再纳妾。

卢淮安瞪了一眼,“你若想去自然能去。带一个长随僮上,一炷香后在大门外出发,把你的东西拾掇好,轻车简行,加快行程一个时辰就能到。”

六七十里,跑快些一个时辰足矣。

然,未时一刻,一行七八人抵达京北县时,卢淮安却寻了个客栈住下。

纪玄均心觉怪异,想问又止住了话,“大哥,莫非此地离莲花庄尚远?”

卢淮安一把抓住纪玄均的衣襟,低声道:“二弟,你没碰过女人?”

纪玄均不答,面色微红。

卢淮安伸手拍拍脸颊,“要不要大哥给你安排通房丫头服侍。”

纪玄均连连摇头,“男女之事,当情之所致……”

“当我没问,继续做你的和尚,别碍着大哥我快活。你自己去莲花庄,大哥不陪你。若有人问,就说是寻洛徘一道避暑、做学问的同窗。”

洛徘那么小的年纪,他可不小。

纪玄均觉得他的话怪异。

卢淮安不是陪他来京北县读的?怎么到了京北县就不走了?

纪玄均话到嘴边又咽下,带了同行的僮,赶着马车与人打听莲花庄。

“莲花庄在那边,近来在我们县名气可大了。”

被打听的是一个中年农夫,一提到莲花庄就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莲花庄来了个洛三娘,是洛子的嫡孙女,才华了得,在山脚下的赏莲亭办了免费女学,附近的小姑娘除了休沐日,几乎日日去,能读识字,还教如何售卖家禽、鸡蛋,如何算账收钱,也教刺绣厨艺。我家隔壁黄大娘的小闺女去学了几日,会写自己名字,还会背三字经,可了不得。”

会读识字的闺女,就凭这一点,将来说婆家也是一个优势。

洛三娘走到哪儿,就如一盏灯,能照亮哪儿。

问明方向,纪玄均赶着马车前往莲花庄,行了不到二里路,转过一道弯,瞧见一片荷塘,据县城中的老汉所讲,看到荷塘便不远了。此时未到黄昏,褪热之后,山风阵阵,一入山湾里面越走越宽,视野更为开阔,直往山脚下而下,过了荷塘就能看到一片树林,林间依稀可见人家、村庄。

一个年轻女子正静立林间,与二十多个姑娘讲授着如何烹饪做饭,正说着如何制作点心,讲的绿豆糕和红枣糕。

众人看到过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个年轻锦袍公子,姑娘们齐刷刷扭过头来。

纪玄均抬头看着大门,望着那龙飞凤舞的行——悠然别苑,字的风格一如既往的好,那墨宝笔迹依然是洛俪所写。

他揖了揖手,站在大门外高喊:“洛三爷洛徘住这儿吗?在下纪玄均,乃是洛三爷的同窗。”

沙二和一脸蒙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纪玄均:“找三爷的?你等着,我让人去禀报。”

年纪虽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纪玄均揖手道:“有劳了。”

凉亭里的姑娘齐刷刷望了过来。

“杏花,庄子上又来了一位贵公子,长得甚是好看。”

“是从皇城来的吧?”

“一看就是读人。”

厨娘正在讲如何做点头,因纪玄均的造访,姑娘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大门里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小纪,是你啊快进来”

洛徘听说纪玄均来了,特意跑出来迎接,当初几个人一起读,他最欣赏的就是纪玄均,读刻苦,还不耻下问,不像杨玉积总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长姐客气几句,真以为考上秀才就是他自己的功劳。

纪玄均喊了声“洛贤弟”,“听我大哥说你在这里读,想着与洛贤弟做同窗时,何等快哉,我便寻过来,还盼洛贤弟莫弃,容我在你家庄子上避暑读,在下不胜感激。”

“好说好说只我住的院子还剩一间厢房,得劳你与僮一起挤挤。”

“不碍事多谢洛贤弟慷慨收留。”

林间的姑娘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着传说中的洛三爷将他的同窗领进大门,读人都是十年寒窗,近来连常见的洛和平都看不到影子。只听洛二和很是得意地道:“我哥现在要陪三爷读,早不比从前,在房呢,没工夫与你们说话。”

村子里有两个同龄的小子,想找洛和平玩,被洛二和给说走了,又有两个以前暗恋洛和平的姑娘,越发觉得她们的眼光不错,全村子里这么多小子,就她们看中的那个能读。

不多时,洛俪就听翠丝来禀,说纪公子寻到悠然别苑读的事。

彼时,洛俪正在与素绻姐妹两个下棋,她执白子,姐妹二人执黑子,素缱苦着脸,仰着头看到身侧的素绻,“妹妹,这下哪儿,下哪儿?”

素绻指了一处地方,素缱落定一子,“下棋也累,我怎么也学不会,还是妹妹来下。”

洛俪问道:“三爷可安排好了?”

“已住到青松院,三爷做的主,让纪公子的僮与杜家僮挤一屋,纪公子单独住一屋。三爷说,暮食就不过念慈堂与姑娘共用了,他要留在青松院陪纪公子、杜公子,还说往后都在那边用饭。”

洛俪答了句“甚好”又落下一子。

素缱埋怨下棋太费心神,打死也不想下,硬是把素绻按坐在椅子上,让素绻陪洛俪下棋。

洛俪道:“赏莲亭今儿下午的厨艺课也该结束了,唤厨娘回来备晨食。”

早上,洛俪说想吃鱼。

翠兰就让她爹摇着小木船,撒了一下去,捞了二十多斤的鲜鱼上来,又让厨娘做了红烧鱼、水煮鱼片吃。主子们有,客人们有,就是别苑里头的下人也都有得吃。

厨娘的厨艺好,南北风味全会做,吃得沙家一家人也是乐呵呵的,直夸她的厨艺好。

近来,沙平丫突然对吃食感了兴趣,时常给厨娘打下手帮忙,未时二刻就与沙大嫂子一道在小厨房里预备食材,或是摘菜,或是洗菜、切菜,全都预备好了,只等厨娘回来下锅就炒。

黄昏,彩霞满天。

到了夜里二更变了天,两声破天响雷后,下起倾盆大雨。

雨转小后,蛙声三三两两,蝉声错错叠叠。蛙蝉之响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屋内宁静得有些压抑,山风吹拂着门的珠帘,亦摇动着门上的铃铛,传出一串珠玉落盘,像极梦里铃乐的声音。青花瓷瓶里,几枝荷花清香随风飘浮于空气,幽意暗生。绿幕墙上,刚接受了雨水浇灌的藤萝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因悠然别苑依山傍水,这里并不热,坐静后反觉凉爽。

然,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池宓原在客栈熟睡,迷迷糊糊间,却感觉自己被鬼压床,待有知觉时,浑身麻木无力,就似被定住了一般,她被人剥得不着一丝,而身上亦同样覆着一个不着一丝的年轻男子,正起起伏伏在她身上忙碌着,粗鲁而用力地啃咬着她的脖颈……

池宓嘤\咛一声,想要挣扎着把他推开,不想双手却抬不起来,清泪两行,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在京北县客栈之中就被人夺去了清白,而该死的她居然还会发出声声诱人的声音,待她恢复理智,恨不得咬舌自尽的好。

她止不住哭啼,身心似被人撕裂一般,浑身又痛又酸,因有上世的记忆,不需细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被玷污了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池宓泪眼朦胧中看到了一张如地狱恶魔般的鬼脸,惨叫一声,几近昏厥,这是一张戴着恐怖面具的脸,男子扯了一件黑衣外袍裹住自己的身子,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老大,好了没?我们几个兄弟还排着队呢,妞长得不错,我们几个可有福了。”

这声音呆板而无情。

池宓浑身一颤,想咬舌自尽,偏生浑身没有任何的力气,就是抬起手臂的力道都没有。

男子打开房门,“别闹出人命。”他又问道:“那个漂亮丫头呢?”

“在那边呢,不过有一个丫头倒是挺上道,正缠着二哥。”回话的男子笑得诡异。

“既如此,就留给老二罢,我去瞧瞧那漂亮丫头。”

借着雷电的光芒,池宓看见这次进来的是两个男子,脸上戴着面具,眸光森林,仿若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求你们,求你们……”

“你若识相,就与你的丫头学,落到我们兄弟手里,想活命,就得识相。”男子勾起池宓的下颌,狠声道:“谁让你是窦国舅的亲戚,当年窦国舅在我们京北县可杀了我们不少亲人,就拿你替他恕罪吧,哈哈……”这男子声音未落,他已狠狠地扑向了池宓。

刚离开的男子来到漂亮丫头的房间,漂亮丫头浑身打着颤儿,“我……我内急,我想茅厕。”

男子指了一下外头,“往左,会看到一个边角门,那里有茅厕。”

这个声音很冷。

漂亮丫头抖抖索索地出了门,果见有个边角小门,往小门里一走看到了后院的门,现在不逃更待何时,明明在京北县的客栈,被人掳入不知名的小院之中,姑娘就在隔壁,听到那边的声音,依然是被人给糟蹋了。同来的大丫头也被糟蹋了,正在另一间房里哭得撕心裂肺,央求着那个要了她的男人别丢下她。

“大侠,我愿意跟你心甘情愿的……”

眼下,只得求了这男子护着自己。

女子当从一而终,若是被几人碰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漂亮丫头佯装进了茅厕,确定无法留意自己,这才往后门跑,后门似用铁链上了锁,她扯了又扯,拉开一道缝隙,正好可以蹲下身子钻出去,出得小院后门,就看到外头一片漆黑,定定心神,跌跌撞撞地逃走。

天空,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她回望那座无名的小院,像没头的苍蝇快跑。终于看到了人家与光亮,似已出了县城,站在路口一望,她记得随池宓去莲花庄的路。

在这里,她不认得旁人,也就只认得洛三娘。

那个奇女子,也许愿意帮她们。

她不想死

池宓也不能死。

否则,她也活不成了。

池宓在这里遇到这么大的劫难,以后哪还有将来。

待她穿过荷塘,进入林间村庄时,雨住了,地很滑,她几乎走几步摔一跤,浑身狼狈不堪,终于近了大门,重重地击打门:“有人吗?有人吗?”

没几下,门开了。

打门的是一个眉眼清秀的男子,浑身带着一股子贵气,身上还有几分酒气,“你是谁?”

“公子,奴婢今儿白日来过之里,是皇城池姑娘的侍女,我们池姑娘被一伙强盗给劫持了,求求公子与洛三娘递过话,请她救救我们姑娘。”

男子望了眼夜色中的念慈堂方向,“这个时辰,我师妹已歇下了我是因为今儿送弟弟来这里读,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被雷声吵得睡不着,在外头散散酒气。”男子恭敬有礼地道:“你先进来吧,我让长随童儿领你去客房,天儿晚了,男女有别,我着实不好去打扰我师妹。”

“那……公子遣个人去通禀洛三姑娘。”

男子道:“本公子都不知来龙去脉,所为何事,如何好去寻师妹。再说我是男子,师妹是女儿家,哪里深夜帮人的道理,若是姑娘信得本公子,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他带着漂亮丫头进了房。

他这几日住着房的西厢房,又吩咐僮打了清水,取了个大盆,甚至还去借了一身翠丝穿的衣裙来。

漂亮丫头看着干净的换洗衣衫,心下略为平静了一些,合上门打理自己的衣裙。

房正房里,纪玄均正一脸不解地打量着卢淮安。

“大哥兜这么大一圈子所为何事?”

派人对池宓下手,迷晕了池宓的护院、家丁,将她与两个丫头带入借来的小院里为非作歹,还毁掉了池宓与另一个丫头的清白,却独将那个相貌漂亮的丫头给放了。

卢淮安道:“今儿阿俊对我说,池宓到莲花庄强行租借主院,从十两银子的月租涨到了五百两,又说池宓后来自称没地可去,要借宿主院……

阿俊说,他们是到了这里后才知道梁家长辈留下了两盒子名贵首饰。可池宓却在阿俊离开时,指着一只蓝漆箱子说,她要买里面的琴。

这蓝漆箱子早前里头装了几件乐器,其中一件正是琴。后因要装郑国公的遗物,师妹就将这蓝漆箱子给腾了出来,她是怎么知道蓝漆箱子早前装琴的?

主院的库房里头有什么东西,就连师妹与阿俊也是近来才知道,就是庄头一家也不知晓。二弟你说说,这事能不古怪?

洛家对你我皆有大恩,我们是恩仇必报,有恩的定会报/恩,有仇的也会报仇。这分明是有人想算计师妹,既被我知晓,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我留下漂亮丫头,就是要她替我查出,池宓是如何知道这庄子上藏有一笔珠宝的事。”

纪玄均沉默了。

第315章 布局-上

第208布局

洛俪正与素缱说话,突地放下了脚步,四下张望着。

素缱问道:“姑娘,怎了?”

“我好像听到了人的脚步声,现下已是三更天,别苑里还有人没睡?”

“早睡了,不过东偏门上来了人,是纪公子的结义大哥卢大人与一个长随。醢”

洛俪沉吟道:“卢大哥这么晚才来,莫不是皇城出了事。”

“姑娘,怎会出事呢,那边一定好好的。姑娘,我给你撑着灯笼,我们去山泉沐浴。”

素缱很是兴奋,絮絮叨叨地在前头领路,洛俪放慢了脚步,寻着声响寻了过来,这低沉的脚步证实着来人的武功极高缇。

纪玄均不敢跟得太近,生怕惊扰到洛俪。

来人是谁?

洛俪心头猜疑着,继续跟着素缱近了山泉潭,“男左女右,巨石右边的潭水是女子的浴池。”

“姑娘先洗”

“你先洗,我帮你瞧着人,你洗完了再来换我。”

素缱似浑然不觉,难道她的武功早在素缱之上,她能觉察到的事,素缱却未觉察到,洛俪在地上拾了一根树枝,一闪身寻声而至,嗖——,纪玄均还在聆听,背后传来一阵声响,本来的回身一躲。

月光下,一个只着中衫的少女手舞树枝,动作奇快地袭来,就在树枝快要刺入胸口时,洛俪错愕地唤了声:“小纪”

“在下打扰了。”

“半夜三更的,你跟在我们后面作甚?”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保护姑娘。”

洛俪不信,冷冷地道:“别再跟着我们,再有下次,我可要当你是登徒子。”

纪玄均今日到时,洛俪不在,他只是太久没看到她,想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人。

洛俪道:“你大哥半夜三更从别苑东边小门进来,溜到大门上将一个小丫头放进来,还让你的僮去借翠丝的衣裳。”

一切都没逃过她的眼睛。

纪玄均心下微怔,她还是这等犀厉,一双眼睛似能洞悉所有的秘密。“大哥只是路过此地,求助的丫头是池姑娘身边的侍女。”

“池宓……”对这女子,她可没有半分好感,前世的自己待他们真心一片,可背后池宓却笑她是个傻子。只是她没防枕边人而已,若是起了防备之心,又怎会泥淖深陷。

池宓聪明,且让她自聪明去。

她只需要置身事外,由着他们闹腾。

洛俪笑了一声,“你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谋划?”

“没……”

实在不想让那些事脏了她的耳朵。

卢淮安是恩仇必报,而且为了报仇有时候可以不择手段,在他眼里只有好人、坏人、不相干的人三种。

好人,便是洛家、铁家,洛家救过卢淮安,还将他送到铁家学武,所以铁家也是好人;坏人,从窦国舅父子上升到整个窦氏派,这些人为非作歹,杀了不少的忠良,更灭了不少的名门大族,而卢家便是其一。

不相干的人,于他没有恩,但没有仇怨,就如杨丞相一党。

卢淮安因为洛家的关系,一直觉得自己是清流,所以清流的人都是自己人,而像纪玄均这样的名门幸存者则是他的亲人。

纪玄均答得很干脆,揖手道:“在下告辞,先生小心。”

“小心谁?小心你大哥?你大哥行事向来有分寸。他既唤我一声师妹,就视我为妹妹,这一点我信得过。你与你大哥递句话:明儿让他来见我,我有事与你和他说。”

纪玄均应答一声“是”,调头往青松院方向行去,近了青松院又有些不放心,转身走向房,刚近房,就见僮从里头出来,唤了声“二爷”。

“大爷在客房歇下了?”

僮埋着头,大爷还真是,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些的丫头,人家刚沐完澡,他就故作酒醉半哄半硬地把人给拖榻上去了。

别苑的主人可是洛三姑娘,他还声声唤着“师妹”呢,万一让洛三姑娘给知道了,定又是一场风波。

外头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哪有别人家作客干这种混账事的。

纪玄均道:“回青松院歇下。”

僮借着月色,走在别苑里很凉爽,尤其是雨后正是好眠时。

纪玄均因自幼习武,耳力过人,人虽没进院,却已经能清楚地听到里头的声音,有女子的轻泣之声,又有卢淮安的安慰声:“好妹子,我喜欢你,你今晚站在月里,虽然衣裙又乱又脏,可依旧像个精灵,一下子就撞到我心里了……”

卢淮安的声音起起伏伏,虽是细微的起伏,还是能被纪玄均分辩出来。男人女人间的那些事,他虽未做过,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可以行刺,他可以杀人,但却不愿像卢淮安这样复仇,边一个身份卑微的丫头都给算计上。

今晚,池宓遭遇了什么,卢淮安不用猜也都知道,定是被卢淮安给毁了,卢淮安毁掉奸\党女眷的法子素来简单、粗暴,就是几个相好的人一起玩,玩过之后,也只当成一件闹剧,谁也不会去提。即便他们一场玩闹毁掉的是一个女子的一生,可与他心中所想:奸\党害了我卢家满门,那简直小之又小的小事。

卢淮安用他自己的方式报复并痛快着,他敬重的、看重的,他可以捧着,如洛俪,在卢淮安心里是妹妹。

纪玄均立在外头,长长地轻叹一声,看着夜空的明月,他们这些活下来的后人,有孤独,有无助,有彷徨,可应该有良知,有准则,只是他的准则完全与卢淮安不同,不能因为报仇而弄脏了自己的心、弄脏自己的身。

不知过了多久,卢淮安在那漂亮丫头的身边睡着了,睡着前嘴里呢喃地道:“如果你恨我,桌案上有剑,你杀了我罢好妹子,我喜欢你,我会给你名分,抬你过门……”

漂亮丫头泪流满面,杀他,天若一亮,她就是杀人犯,即便是别人家的丫头,要她知道这个要了她的男人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御前四带刀侍卫,人长得英俊,考过秀才,武功高强,用一句简要的话来形容:文武兼备,前途无量。

卢淮安醒来时,是被洛徘、杜海琛、纪玄均等三人进来的读声吵醒的,他们三人进了东厢房的学室,洛徘与杜海琛似在背诵一遍文章,声音很大,经玄均似在背。

卢淮安一转身,正与漂亮丫头那小鹿般惊慌的眸子对视上,“你怎么在我床上?”他一落音,看看丫头,再看看自己,猛地弹坐了起来,“姑娘,我没为难你吧?天啦,我真混账,我怎么能轻薄姑娘呢,我混账,真是混账到头”卢淮安正打着脸颊。

漂亮丫头拉住他的手,先是怕声音太大,吵到外头几个读的公子,又怕被人发现他们在一张床上,低低地道:“不,是……是我愿意的。”

“你愿意?你愿意嫁给我吗?”卢淮安傻傻地问。

漂亮丫头肯定地点头。

卢淮安伤感地道:“我虽是御前正四带刀侍卫,可许多贵女还瞧我不上,唉,难得姑娘愿意嫁我,我卢淮安也能过有家有妻儿女眷的日子了,呵呵,这样真好你既心中有我,就是我的人,我会待你好的,回头我就挑个黄道吉日把你抬过门……”

漂亮丫头垂首,虽然这人昨晚醉了强要了她,可也不算坏,至少晓得负责任,还要抬她过门。这女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图嫁个好男人,而面前这人,年纪二十出头的模样,人长得好,又有才华,她还有什么可挑的?昨晚的事后,她早就想通了,往后就认定这个男人,跟着他,照顾他,给他生儿育女,好好地把日子过起来。

卢淮安又问:“你当真愿意嫁给我?”

漂亮丫头再次点头。

卢淮安一把搂住她,在她脸上亲着,“你真好我一定派媒婆到你家提亲,你是这附近哪家的姑娘?若是富贵人家的姑娘,我娶你为嫡妻,到时候我再与皇上求求情,封你做四诰命?”

他完全把昨晚的事给忘了。

居然不知道她说过,她们皇城池家姑娘身边的丫头。

卢淮安又问:“你是小户人家的姑娘?这也没关系,我依旧娶你。”

漂亮丫头只觉得心头悲凉,这是天意弄人么?原来她也有机会为妻,就因为出身太低。

卢淮安轻声道:“好妹子,你告诉我,你是哪家的?我不会负你的,你告诉了我,我才有主意,我在皇城城南置有府邸,家里只得一个结义兄弟,他在我师妹的庄子上避暑读,我昨日就是送弟弟来这里,想着弟弟将来有出息,一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我还没娶亲,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前些日子看着我的同僚兄弟一个个娶妻成亲,可让我羡慕得紧,我也想成亲……”

漂亮丫头结结巴马地道:“大人,我……我不是什么人家的姑娘,是皇城池家姑娘身边的侍女。”

“侍女?”卢淮安难掩失望,“你这么好,怎么会是侍女呢,我瞧着不比皇城好些正经富贵人家的姑娘差。”

容貌是不差的,清秀水灵,如花似玉。

漂亮丫头垂头,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题外话---

鞠躬求月票亲爱的读友大人,如果你手里还有月票请投过来哦感谢亲们一路走来的支持与厚爱,浣水月会用心码字的哦。第207章昨天上午点更新的,又抽了,居然没有同步到城,比较郁闷……

第316章 布局-下

漂亮丫头垂头,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卢淮安轻声宽慰道:“就算是侍女,我也要你,回头你先问问主家,愿不愿意让你赎身?若是愿意,我就备了银子,将你赎出来,往后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

漂亮丫头道:“我……配不上大人。”

“我会纳你过门做贵妾,会一辈子对你好,等你过门,无论将来嫡母是谁,我都会护着你。我家里置了份家业,到时候挑出一两家店铺给你打理,你手头有了银子,就不怕嫡母为难你。”

漂亮丫头心下感动不已,他居然想得这么长远,可见心里是有他的醢。

外头,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大哥,洛三姑娘说,让我们兄弟过去一趟,她有事和我们商量。”

卢淮安又亲了一口,“你在屋里乖乖的,莫出去,万一被外头的人瞧见,我怕误了你的名节,在这儿等我回来。洛三姑娘是我师妹,就跟我嫡亲妹妹差不多,你不要多想,我现在心里只你一个。”

漂亮丫头涌起一股幸福感,连连点头,看他整好衣袍,这么一看,又再英俊了两分,竟是怎么也挪不开眼缇。

姑娘又如何?昨儿夜里不知道被多少贼人给碰了,对方恨极了窦国舅,要拿窦家亲戚家的姑娘雪恨报仇。

她误打误撞,遇到个年轻有为的公子,还是御前红人,家中更是没个女人,若是自己过去了,使些手段,拢住他的心,不愁正妻位置不是她的,若是再生一个儿子,这就更好了。

卢淮安整好衣袍出门,“我洗把脸就去。”

纪玄均道:“隔壁屋里可以洗漱。”

卢淮安洗脸后,又倒了正房桌上的凉茶,饮了一大碗,这才与纪玄均不紧不慢地往念慈堂方向去。

洛俪正在主院外院花厅上吃饭,同桌的还有两个大丫头,三个人各占一方,洛俪问:“卢大哥和小纪还没用晨食吧?”

卢淮安一屁股坐下,“没啦。”

素绻添了两副碗筷。

卢淮安、纪玄均落座,捧着粥碗大大方方地吃用。

纪玄均不敢瞧洛俪,只是小心地瞟上一眼:女儿家吃饭还真跟猫儿似的,嘴巴小,吃得又小口,他们吃一口,就当她吃上五六口的。

用过了晨食,素绻收了碗筷,洛俪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道:“卢大哥这么大人了,你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卢淮安早就听梁俊叨叨,说他表妹什么都好,就是个爱操心的命,操心梁家兄妹,操心洛家人,只要她能想到的,全都能操上一遍心,卢淮安觉得很羡慕,他怎么就没人操心呢。这不,还真操上心了。

卢淮安有些激动,只是面上不显,“师妹,我能有什么打算,不就是过一日算一日。”

洛俪瞪了一眼,“卢大哥与我表哥年纪差不多,表哥都娶亲成家了,卢家可就剩下你一根独苗苗,你还不成亲要拖到什么时候?卢家还得你支撑门庭,你总得有几个儿子,连我表哥都晓得,梁家就他一个人,他要多多地生儿子。

卢大哥,我们相识多年,卢、洛两家又是世交,我爹爹自来忙着朝廷的差事,别说卢大哥、小纪几个,就是家里的事他都顾不上,你还是多些打算的好。这早晚得成亲,不如先挑个合宜的订下。

卢大哥,太后老人家最爱乱点鸳鸯谱,你可别娶一个窦氏派的贵女,到时候有得你哭的时候……”

这就是有妹妹的好处,可以叨叨他,还提醒他身上的责任。

卢淮安心头的感觉有欢喜,有沉重,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洛俪在操心他的事,说明她心里是有自己的,至少拿他与梁俊是一样的。

洛俪忆起前世,卢淮安是天隆帝的御前侍卫。而那时,梁俊并非天隆帝的御前侍卫,梁俊与卢淮安都在铁家学艺,两人自幼相识,有师兄弟的情分,又有手足兄弟之义,感情一直不错。

在她前世命绝前的两年,卢淮安从御前侍卫兼任刑部员外郎,在烤打人犯上颇有一道经验,尤其对窦氏派的人更是残忍地比,落到他手上,就没有他套不出的话,得不到的答案,所以很得天隆帝信任。

卢淮安在她离逝之时,已经做到了刑部左侍郎一职,文武百官,畏惧者有之,辱骂者有之,可他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仗着天隆帝的信任更是公然与窦国舅作对。窦国舅几次派人刺杀,都被他逃过一劫,有一次更是身负重伤,气得天隆帝将窦国舅当朝痛斥了一场。

洛俪絮叨一阵,示意素缱姐妹站在外头,这才从袖里掏出一个荷包,“卢大哥,这是三万两银票,我知道皇城什么都贵,要置一份像样的家业也不容易,你且与你们兄弟二人置些店铺、田庄什么的。

卢大哥虽在宫里当差,可这俸禄一个人够花,要在外头多应酬几回同僚只怕是不够的,置了店铺赚了银子,也能贴补着过去,而且多少也是份家业。”

卢淮安摆摆手,“真是笑话,我一个七尺男儿怎能要师妹的东西。”

“我一个深闺姑娘,拿着银子也花不出去,若是不相干的外人,你当我管啊?还不是因你是我师兄,是我卢大哥,你们把日子过好了,我心里也痛快,你快拿着,两个人推来推去,外头人瞧见,你当好看?你不置家业,也得给小纪置上一份,你们虽是兄弟,这娶妻成亲后总要分家单过,他也得有家有业地过日子。俗话说,亲兄弟还得明算账,现在未成亲,怎么样都好说,将来还是说明白的好,免得误了兄弟情分。”

卢淮安推辞不过,收下了荷包。

难怪有人说,洛三娘出手阔绰,三万两银票,对他卢淮安来说不算小数目,眼睛都不眨就给了。

洛俪又叮嘱道:“这是给你们置份家业的,可别把钱乱花了,让皇城的几大牙行打听打听,若有合适的铺面就置下来,或是自己开铺子,或是赁出去,都是一笔进项。

我看卢大哥还是早些娶个妻子把日子过起来,看看你这样,浑身一股汗臭味,也不知道把自己拾掇干净些……”

洛俪用鼻了闻了一下,有些嫌弃地道:“把自己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自以为是人过的,真没法让人说。半夜回家,也没人问你吃没吃饭,饿没饿,你还是快点寻个人过日子……”

卢淮安咧嘴傻乐。

洛俪气极道:“怎的来京北县了?昨儿是休沐日,你今儿不当差?”

“今儿是老铁当差。”

洛俪点了一下头,“办完差就回去,小纪留在这儿陪阿徘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卢淮安揖手道:“师妹,你忙着,我拾掇一下就回皇城。”

洛俪又道:“记得置份家业,把小纪将来成家的宅子也给置下,先用不着就赁出去,转眼到秋闱、春闱,到时候肯定好租。”

“知道了知道了……”卢淮安重复着,带着纪玄均告辞出来,一转手就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他,“三万两银票,是我带回去让阿俊帮你置份家业,还是你自己着手。”

“大……大哥给我留一千两,旁的大哥瞧着办,给我置一万两的就成。”

“我有家业,虽然比不得阿俊,但手头也是富余的,都置成你的东西。若没旁的事,我先回皇城。”

卢淮安取了一千两银票给纪玄均。

兄弟俩一前一后回到房,纪玄均回到学室读,卢淮安进了西厢房的客房,漂亮丫头还坐在桌前,只喝了一盏凉茶,见他进来,欢喜地起身。卢淮安从袖子里取了两个包子,“师妹不知道你在这儿的事,我也没好说,刚才用饭,我偷偷给你藏了两个包子,你赶紧吃了,一会儿我想个法子带你出去。”

漂亮丫头心下更欢喜了,人有才华,还知道疼人,这女子嫁男人,不就是想求个知冷知热的,接过包子,笑微微地咬了一口。

“这包子好吃吧?”

“好吃。”

卢淮安有手替她擦着嘴角,“以后没人的时候,叫我卢哥哥,人前才喊卢护卫、卢大人,可莫叫错了。我一会儿先出去,你穿的是我师妹身边丫头的衣服,你就装成是她丫头出去,我在房外头等你,我一会儿带你去县城置几身衣服,再给你添些首饰,女儿家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可是我的女人,我就爱看我女人穿戴体面漂亮。”

漂亮丫头听他说要置新衣裙,还有漂亮首饰戴,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我以后都听卢哥哥的。”

“乖,一路上我们再商量商量怎么个长久在一起的法子。”

卢淮安说了几句好话,哄得丫头喜难自禁,自己装模作样地出了房门,站在学室门口,看着里头的公子僮,提高嗓门道:“二弟,你在这里好好读,我一会儿就回皇城了。八月初一,府学、院要开学,记得提前两日回去,大哥替你先报名考试。”

这话儿,早前不就说好的?

纪玄均起身道:“大哥,我记住了。”

卢淮安道:“我回皇城了,有事派人递个话来。”

“是。”

卢淮安与其他二人笑道:“洛三弟、杜贤弟也好好读,争取考上府学、院,往后与我二弟还是同窗,多好啊”

洛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拿他当傻子,他屋里藏了个女人,就是执画、沙和平两个都知道了,只不过他们装不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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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沾花-上

洛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拿他当傻子,他屋里藏了个女人,就是执画、沙和平两个都知道了,只不过他们装不知道罢了。:3wし

卢淮安挥了挥手,装模作样地出了房。

过了一阵,漂亮丫头拾掇好了,用外衫子裹成包袱,又将其他的脏衣装起来,这才故作淡然地出门,她一出来,对面学室里的人齐刷刷望了过来。

洛徘只作不知,面上淡然。

纪玄均装得很平静醢。

杜海琛面露讶色,显然不知道对面客房里还有个姑娘,而且这姑娘一瞧就脸生,显然不是别苑里的丫头。

这姑娘背着包袱,转身一溜烟出了房,刚到外头就被卢淮安一把捏住小手,“怎么换上自己的衣裳了?”

“卢哥哥不是说那是借别人的,总得还回去。缇”

“你从东边小门出去,站在外头等我,我唤了二弟的僮去还衣裙。”

漂亮丫头望了眼东边小门,门是半掩的,将包袱递给卢淮安,提着裙子就往那边跑,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裙因昨晚用浴汤洗的,上面还有泥浆浊印。

卢淮安稍后出来,见四下无人,一把抱住漂亮丫头,“你知道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卢哥哥,我叫秋枝。”

“秋芝……不错,名字还挺好听,秋天的秋,芝兰玉树的芝,以后我叫你芝芝。”

是枝枝叶叶的枝,她叫秋枝,另一个大丫头叫秋叶,可卢淮安说的这个“芝”字,似乎更好听,漂亮丫头虚荣心起,不加纠正。

卢淮安拥着她的腰肢,“我扶你上马,我们骑马回县城,这个时辰还早,庄户人家不是下地干活,就是趁凉在家睡觉。”

两人共乘一马,大摇大摆地回城,到了城里,卢淮安带来的下属五人皆立在客栈门口,看他带着个漂亮丫头回来,也不问话,而是揖手唤了声“大人”。

卢淮安道:“你们看要不买什么东西带回皇城?半个时辰后在这里集中回皇城。张虎、李豹,你们帮我打听一下,皇城来的池姑娘住在哪家客栈,打听实在了再来禀我。”他又指着自己身边的秋芝道:“这是我的相好,将来是要进我卢家门的,你们就唤声小嫂子吧。”

五个人面面相窥,这不是玩的,难不成还要弄回家,齐声喊着“见过小嫂子。”

秋枝越发欢喜了,羞涩地垂着头。

卢淮安道:“都散了吧,半个时辰后记得回来。”

他带着秋枝回来,一路上又问了些,秋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就想哄卢淮安高兴,把自己知道的跟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一个遍。

卢淮安带着秋枝去了到城最好的成衣铺子,给秋枝挑了一身八两银子的夏裳,又买了一身十两银子的,再到胭脂铺子添买了胭脂水粉,在首饰铺子买了几样首饰,统共花了近百两银子。

秋枝的虚荣心再度得到满足,一身八两银子的夏裳,这可是她近一年的积蓄了,卢淮安心里有她,才舍得在她身上花银子。

卢淮安道:“身上这衣裙脏了,换身体面的回去见你家姑娘。”

秋枝要换新裳,卢淮安瞧着心痒,扑倒秋枝在床上缠\绵了一阵,直说昨晚醉了,什么味都没尝到,使了浑身解数,将秋枝逗得欲生欲死,两个人又缠了一阵,卢淮安心满意足,这才放过秋枝。

另几人回来,听到房里的动静,各自抿嘴一笑。

卢淮安道:“你回头试探一下,若是我给你赎身,他们要多少银子,我可不想与你分开,得长长久久做正经夫妻才好。”

末了,卢淮安又给了秋枝二十两银票,“小心收着,遇上难事就与我递个话来。对了,昨晚你说你家姑娘遇上贼人了,太平盛世,哪来什么贼人。我昨儿送我二弟来这里避暑读,我瞧一路上挺太平的。”

秋枝一面穿戴着新衣裙,一面道:“卢哥哥不信我,真的昨天夜里真遇上贼人了,我……我就是从那小宅子后门逃出去的。”

门外,传来卢淮安同来的护卫声道:“卢大人,我们打听好了,皇城来的池姑娘住在县城东头的李记客栈。”

卢淮安道:“芝芝,我送你过去。”

李豹结了住宿钱,几个人跟着卢淮安出了客栈,各骑一匹骏马。

李记客栈一如既往的安静。

池宓躺在床上,像个破布玩偶一般,脖子上深深浅浅全是桑葚印痕,泪珠儿从今晨开始就没断过。

一边的秋叶也是呆愣愣地,时不时望着一个地方发呆,明明昨晚被劫走了,可今晨醒来,又回到了客栈。她和姑娘被人放在同一张床上,姑娘的身上全是伤痕,她的身上也有,只不过没姑娘的多。

主子在哭。

丫头在发呆。

池家同来的管事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刚要进来,听秋叶咆哮着大吼:“走姑娘想一个人静静。”

秋叶呢喃道:“姑娘,这都是被窦家给累的,谁知道窦家在京北县杀过人,惹得人家上门寻仇。姑娘,往后可怎么办?奴婢也被……被……”

主仆二人一个命。

池宓想死,可现在身上又痛又酸,一点力气都没有。

秋叶也怕她寻短,若是她死了,秋叶回皇城也只得死路一条。

“秋枝呢?”

“昨晚出事的时候,她就在我隔壁,后来又听人说有姑娘逃了,奴婢在想,那逃走的会不会是她。”

管事刚离开客房,正坐在大厅,他亦猜到出大事了,昨儿他们几个人都中了药,一觉睡到天凉,待他反应过来时,姑娘的客房们紧闭,还听到里头的哭泣声,是主仆都在痛哭。

秋枝在卢淮安等人护送下进了客栈,身上穿的是体面人家正经姑娘才穿的衣裙,头上还戴了新首饰,福了福身,道:“刘管事,这是我寻来帮忙的卢大人,他正巧送弟弟到京北县避暑读,路上遇见的。姑娘在哪儿?”

刘管事道:“在客房。”

池宓原说今日就去见洛俪,现下出了事,也没心情求见,正一心想求死。

秋枝背着包袱,含情脉脉地望了眼卢淮安:“卢大人,我上楼瞧瞧我家姑娘,一会儿就下来。”

卢淮安道:“再不赶路,日头就大了,我们要紧着赶回皇城。既然芝芝姑娘说这里闹匪贼,还是趁早赶路的好,有我们同行,想来那些蟊贼也不敢闹事。”

“多谢大人。”秋枝道了一声,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客房,站在门外道:“姑娘,小婢去向洛三娘求助了,遇见从皇城过来的卢大人,他说可以让我们与他们一起回皇城,姑娘……”

秋叶抹了把泪,“秋枝,进来。”

秋枝看着屋里的主仆二人,一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一个双眼红肿,忆起昨夜的惊险,她不由暗叹:还是自己机警溜得快,否则就被贼人给糟蹋了。她那一逃,竟还遇着良缘了,卢淮安是真心待她好。母亲常说,男人心里有没有你,就看他在你身上舍不舍得花钱,卢淮安今儿可花了不少钱,对她还嘘寒问暖,温柔体贴。

秋枝低着头,生怕被她们瞧出脸上的得意。

池宓被毁了,秋叶也没逃过。

唯有她,是跟了自己喜欢的男人。

“姑娘,我们回皇城吧,这地方太危险了还是皇城安全,小婢昨晚去莲花庄求助……”

池宓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下扑了过来,抓着秋枝怒骂:“贱婢你是不是把我遇贼被劫的事都说了,是不是啊?”

一个官宦嫡女,遇上匪贼了,又一夜未归,说没出事,谁相信啊,何况昨晚她经历了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她被人糟蹋了,一个接一个,那简直就是她的恶梦,她想死不能。

昨晚那一夜,就如前世那一夜,如出辙,都是她的恶梦。

秋枝“小婢……”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她根本没见着洛三娘,一去就遇到了卢淮安,“小婢没说,只说有贼人劫了秋叶,姑娘心里害怕,就让我去求助洛三娘,让她帮忙把秋叶寻回来。”

秋枝拿定主意,坐在榻前,“姑娘,小婢没提你的事,真的,我可以发誓,如果姑娘不信,可以当面去问洛三娘。”

秋叶被劫,与她无干。

她一直都在客栈

只要远离这里,就没人知道她被劫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被凌\辱的事。

池宓心头一亮,放弃了求死的念头,她得活下去。只是早前梦想嫁给琴王,只怕是不成了,她现在这样的身子,如何敢再奢望嫁给琴王。

秋叶愤愤地瞪着秋枝,说她被劫,不是说她被毁了,这样的她回到皇城,肯定是要被指开姑娘身边的,弄不好还会被下令杖毙。

秋枝继续道:“姑娘,今儿来的卢大人就是洛三娘的师兄,在御前当差,昨儿正好送他二弟来京北县莲花庄避暑读。

姑娘,卢大人是好人,热心又善良,一听说秋叶被人劫了,就让他的手下在城里四下寻人,没想到,寻来寻去,秋叶自己回来了。

姑娘,我们回皇城吧,有卢大人等人同行,一定会太太平平的。御前四带刀侍卫,皇上跟前的红人呢,肯定武功高强,没有蟊贼再出现,姑娘……”

池宓听到“四带刀侍卫”几字,问道:“你说是谁?”

“姑娘,卢大人啊”

秋枝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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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沾花-下

秋枝重复着。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首发

池宓想的是:御前带刀侍卫卢淮安,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这人手够毒,心够狠,又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着实有些本事,前世连池宪都畏惧三分,而她也很怕,此人与梁俊是好友。两人都是皇帝倚重的人,不同的是,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行事作风。

后来,卢淮安不到三十岁就做到了刑部尚一职,可是皇城之中位高权贵之人。

卢淮安,这可是后起之秀,是少年才俊,秋枝出去求助,竟是遇见他了,她不嫁琴王,是不是可以换一个人嫁,听说这卢淮安虽然坏,对自己的女人极好,尤其是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那是真心的好。

只是池宓忆起,直至前世自己离逝,卢淮安后院有姬妾无数,真正有身份的只得三人,这三位女人皆是贵妾,个个都是身份尊贵,有皇帝所赐的女官、有来自望门的嫡女,还有一位据说是某香名门出来的侍女。她们皆替他生育有儿女,得他倚重,有的打理后宅,有的打理卢家产业,还有的善于应酬时常转圜在皇城贵妇圈,卢淮安虽无嫡妻,可三个女人在外头传出的名声居然是“亲如姐妹”醢。

传说,这三个女人都对卢淮安痴心不悔,都愿跟他,最后卢淮安不知道娶谁纳谁,只得给了她们一样的位分,准备择最优秀者为嫡妻,结果这一择就是多年,他的儿女几乎全都是这三个女人所生,各人又分管数量不等的良妾,外头都称东宜人、南宜人、西宜人。皇后沐紫蔷封了这三位女人为正五的宜人,颁了封赏金碟。

卢淮安视这三个女人如嫡妻般敬重、爱护,对其他的女人,那是可有可无。他的良妾有十几位,有的是官员所献的美人,有的是自请跟他的女人,可真让他上心的只得那三位宜人贵妾。

池宓道:“秋叶,你帮我更衣。秋枝,你去告诉卢大人,我们一会儿就同他们回皇城。缇”

秋枝应声“是”,来到客栈大厅,恭谨地与卢淮安转告了池宓的意思。

卢淮安道:“转告池姑娘,不急”

刘管事听说一会儿要走,亦回去收拾东西,再查看一下马车。

张虎不快地道:“卢大人没说错,果真是贱\货,就是想被男人上的。”

卢淮安捧着茶盏,脸上带着讥讽,“我瞧女人几时错过,窦氏派的女眷,就跟她们父兄一样,贪生怕死,个个都是奸\诈小人。”

如果池宓要死要活,他还高看两眼,可现下瞧来,除了躲在屋子里哭上一场,别的什么都没做。

李豹坏坏一笑,“到底是娇养大的,玩起来还不错,回头我使了法子,引得她投怀送抱。”

“你……”张虎不屑一顿,“就凭你这尖嘴猴腮的样,她瞧得上才怪。”

“怎就瞧不了,昨儿夜里,那个叫秋叶的,不还哭着求着说只服侍我一个……”

秋叶不愿服侍其他男子,原也不是不想自己更为不堪。

但几个人知道卢淮安的喜好,他就喜欢碰窦氏派的女眷,什么姑娘、奶奶,只要有了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当然,卢淮安每次不是单独行动,会带上他的“好兄弟”们一起干,往往做了坏事,还不被人知道。

刘管事从马房里出来,几人立时不再小声说话。

张虎提高嗓门道:“大人,得尽快赶路,我们几个今晚可都要当值的。”

“我出皇城前,阿俊和老铁都知道我来京北县送二弟避暑读,到换岗之时,不见我归去,他们会安排人手替我们顶上。”

李豹大笑。

跟着卢淮安经常有乐子玩,还能捞上一笔,就似这次,他们不仅劫色还劫财,池宓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给顺干净了。

“纪二爷这次秋闱肯定高中,上回考的是童试第三名,卢大人到时候可就风光了。”

卢淮安哈哈大笑,“若我二弟高中,少不得跟弟兄们到我家庆贺吃酒。”

刘管事走近柜以,“掌柜的,结账”

李记客栈的掌柜是个老头儿,噼哩啪啦打着算盘珠子,“五两又三百二十四纹钱,就付五两又三百二十纹钱。”

刘管事想了片刻,转身上了二楼,立在客房门前道:“姑娘,要结账了”

池宓随口喝道:“秋叶,付账。”

“姑娘……”秋叶垂首,“小婢身上已经没钱了,就是……值钱的首饰也没有。”她一扭头,发现秋枝头上还插着两支陌生的发钗,耳坠子也是新的,就连身上的粉色夏裳也慢崭新的,俏生生的让人生妒。

秋枝只片刻,就明白了秋叶的意思。“姑娘,小婢这头上的钗子是洛三娘家丫头戴的,见我昨晚出去浑身又脏又乱,就……”

池宓淡淡地道:“把你头上的钗子摘下来抵房钱,回了皇城,我自另赏你。”

你赏的能比这个?

这可是卢哥哥花了高价买的,样式又好,实打实的足银。

秋枝心里暗骂,却又不能不照做,福身应了声“是”,转身下了楼,摘下首饰道:“掌柜的,昨晚我家侍女遇上盗贼了,身上值钱的银钱首饰都丢了,你瞧这支钗子能值多少钱?”

掌柜接过钗子,瞧了又瞧,“就这么一支钗子怕是不够抵房一,不如再加一样……”

秋枝愠怒,这钗子上面嵌着珊瑚珠子呢,怎就不值钱了,光那颗珊瑚珠子也值几两银子,何况还有银钗子,别说五两,就是十两也够了,还是卢哥哥提醒她“你现在是丫头,不好太张扬,就置银的,将来赎了身,再穿金戴玉。”

卢淮安大声道:“女儿家的首饰能值几个钱,掌柜的,我替他们结账。”他翩然起身,走到柜前,掏了两枚银元宝出来,往柜上一拍,“够了吧?”他压低嗓门,低斥道:“你什么意思?我前头给你买的,你后头就拿来低债,你是不是懊悔了?”

秋枝心里大喊冤枉,她也舍不得,这可卢淮安给买的,能跟外头的一样,要她也没法,她总不能不能结账。

卢淮安恼怒地瞪了秋枝一眼,似生气了,一转身又坐回大厅上。

李豹嘟囔道:“我说大人,那丫头似乎不喜欢你,首饰可是你给买的,以你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不成,你非看上一个丫头……你真心待她,可人家倒好,转手拿了你的首饰去付房钱。全然不把你的心意当回事呢。”

这话落到秋枝耳里,她越发觉得有人在心上捅了一刀。

她原就身份卑微,好不容易被个身份贵重的男人瞧上,还是真心待她,她却逼得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抵账,他要心里好受才怪,心里愧疚难喻。

秋枝身上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可她不敢拿出来,自来管账的就是秋叶,她要拿出来,秋叶肯定要追问她从哪儿来的。她可以说身上的衣裳是洛三娘赏的,首饰也是洛三娘赏的,可这钱一下子赏二十两,未免也太多了。

秋枝低垂着头,觉得对不住卢淮安,闷闷不乐地回了客房。

池宓已经打扮好了,挽了个时新的发式,脸上扑了粉儿,就连脖子上的红青印痕都被一件高领夏裳给遮住了,露在外头的两枚印痕上扑了粉,不细瞧也看不出来。

秋叶恼道:“秋枝,你沉着脸给谁看,不就是用你的钗儿抵账,那位卢大人不是帮忙把房钱付了……”

卢大人是帮他们付了,又不是瞧他们的面子,那是因为他不许她把新买的首饰抵出去。秋枝还不知道如何与他解释呢,生怕他真恼了自己,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如果不理她,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事儿,都怪秋叶

总爱在姑娘面前说她坏话。

秋枝笑道:“姑娘,卢大人还不是瞧在姑娘的面子上给付的账,小婢一个丫头哪里有那么大的脸面。”

池宓淡淡地道:“许是知道我与窦家有亲,想让我在窦姑丈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秋枝不语。

池宓对着镜子瞧了一阵,对自己的妆容很满意,已经这样了,如果能勾上卢淮安,许能成就一段良缘,嫁不了琴王,退一步嫁卢淮安也不错,这要是未来的当朝重臣,她可得把人抓牢了。

琴王有什么好,除了前世给她一个嫡妻位,后来几年连对妻子的敬重都没有,更别说怜惜疼爱,还真不如嫁给卢淮安,虽然这人在外头凶狠,对自己的女人还真不错,尤其是对他的三位宜人贵妾,虽说是贵妾,因他没有妻室,就如同妻室一般。

秋叶取了纱帷帽,给池宓一戴上,瞧不出憔悴模样,更看不出身上的印痕。

池宓柔柔地道:“秋枝,扶着我。”

秋叶背了包袱,跟在二人后头。

池宓柔柔袅袅地下了楼梯,近了卢淮安跟前,柔声福身:“见过卢大人昨晚我家丫头到外头买点心,竟被小贼劫走了,幸得卢大人搭手帮忙,才护她平安归来。”

另几人互望一眼,立时就明白了,这是要遮丑呢,官家千金失了清白,又不想死,只能把这事诬到丫头身上,还说得与她没一点关系。秋叶外出买点心遇了匪贼,她在客栈里没出门,与她没关系。

如果不是他们知晓所有经过,还真信了这么回事,着实池宓表现得太过冷静、平静、正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第320章 同行-上(3000+)

如果不是他们知晓所有经过,还真信了这么回事,着实池宓表现得太过冷静、平静、正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几人心里暗道:果真是贱\货,这一觉醒了,就跟没事一般。

池宓能如此淡然,着实是前世时遭遇过那样一出,刚发生的时候,她也寻死觅活了一回,而今是再次发生,反而没有寻死的勇气。

卢淮安揖手道:“池姑娘多礼了,这也是你家丫头机敏,想求到莲花庄,赶巧本官正在庄子上,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可惜待天亮后我派手底下的人去查,才知姑娘的丫头秋叶已经回来了,秋叶姑娘没受伤吧?”

秋叶连连答道:“没……没受伤,他们只是劫财,把奴婢身上值我的首饰、银钱全都给抢了,今儿若不是卢大人,我们主仆连结账的房钱都没有。醢”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在心上,先上马车罢”

池宓摇摇曳曳一立身,突地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倒下来,卢淮安一伸手原是要扶,池宓整个人歪落到他怀里。

这一幕,太过特别,卢淮安欲推不是,被张虎李豹等个瞧见,真真就是一幕投怀送抱,几个人心里逾发鄙夷,不要脸,大白日的这就开始了缇。

秋枝立在旁边,看池宓居然借机靠到卢淮安怀里,气得险些没跳起来,眼里喷着怒火,却不得不死死压抑着:都被那么多贼人给碰了,居然还想勾\引她的卢哥哥,不要脸,什么姑娘,就是个下贱货\色。

卢淮安道:“秋芝,还不扶着你家姑娘,她许是昨夜被秋叶姑娘遇贼的事吓着了,站不稳呢。”

“卢哥哥……”池宓娇声一唤,眼里噙着泪,“昨儿秋叶一宿未归,我担心得一宿未睡,我们人生地不熟,就只认得洛三娘,秋枝自靠奋勇说要去请洛三娘想法子,偏这丫头一去不回,我又担心一宿,刚才头昏,幸得卢哥哥扶住,不然我就摔倒了……”

你摔倒?怎么不摔死

秋枝僵硬着身子,扶着池宓的手上又重了两分,池宓低呼一声,她的胳膊上可有伤,全是瘀青,正疼着呢,稍重一分都会觉得疼。

秋枝立时松开了手,“姑娘,快上马车吧,还得赶回皇城呢,这京北县的小贼也太多了。”

卢淮安道:“池姑娘多礼了都是皇城人,遇上难处帮衬一把也是应当的。”

池宓被秋枝扶上了马车。

卢淮安带着自己的人骑着骏马,马背上的他,因着一袭锦袍华服,逾发显得英俊不凡,只瞧得池宓心满意足,她依稀记得,前世卢淮安的良妾里头,有一位宠妾便是他从一个贼匪窝里救出来的,得他高看收入房中,也是宠爱有加,可见他若真的喜欢一个女人,不会计较名节。

这么一想,她的心又松了两分。

刘管事带着随从紧跟在后。

一行人刚出了县城大门,就见有人大喊:“大哥大哥”

卢淮安抬眸望去,却是纪玄均带着个僮赶着马车候在路边林荫下,“大哥,这是庄子上产的瓜果。洛贤弟说你来了一趟,带回皇城吃洛贤弟令厨娘备了路上吃的凉茶、点心,大哥带在路上吃。”

马车里,池宓挑起马车小窗上的车帘一角,看到树荫下有一个气度不凡,如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既有男子的阳刚,又有读人的儒雅,她自认池宪容貌不俗,可此人竟不比池宪输上半分。

秋叶好奇地问道:“秋枝,那人是……”

“是卢……大人义结金兰的弟弟纪二爷,听说今岁童试,在皇城一带考了个第三名,才华是一等一的好。卢大人最疼他弟弟,正盼着他今秋能在秋闱考个好名次来,是一力栽培着,他将来定是个有大前程的。”

池宓沉吟中搜索前世的记忆,“此人可是唤作纪玄均?”

秋枝道:“姑娘真是厉害,正是这名儿。”

纪玄均……

此人将来也是个非凡人物,前世时拜了洛康为师,童试、乡试不显,在几年后的会试时,可是一举夺得会元,大殿之上,又被太后、皇帝夸其风采不俗,当场点为状元,之后只做了半年庶吉士就破例领旨巡视,查出十几位贪官,从此名声大振,被洛康引入吏部为官。

在前世池宓病逝前,纪玄均依然是继洛康之后的得力干臣。

池宪一心想除洛家男丁而取而代之,不曾想此人却是池宪仕途上最大的障碍,此人看似文质彬彬,却武功高强,不在卢淮安之下。文能襄助皇帝治理天下,武能剿除地方匪患,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池宓前世未见过纪玄均,却听人提过此人,在他高中状元之时,各派权贵都想招为女婿,而最后他却娶了洛氏族中的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女子为妻,只知是江南洛氏女,究其名讳不详,许是纪玄均此人太出息、能干,反而显得他的妻子太过平庸。

纪玄均才貌双全,更得卫王府掌珠郡主青睐。

即便纪玄均已然成亲,掌珠郡主还愿意嫁他为并妻。

只纪玄均谢绝卫王府好意,说他有一妻足矣。

直至池宓殒命,掌珠郡主也没嫁人,听说她一直在等纪玄均回心转意。

秋叶双眸熠熠,但凡纪玄均揭起马车,里头竟是满满的一车瓜果,“大哥带回皇城吃用,就我与僮两人,也用不着马车,大哥带回家,有时候许能用得上。”

卢淮安道:“家里又没个女人打理,我出门早已习惯骑马,什么车轿反倒不自在,你把马车留下,偶尔出门访友倒也方便。司棋,把二爷给我侍候好了。”

卢淮安骑马近了池宓的马车,立在外头揖手问道:“池姑娘,在下与你商量个事。”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当如是。

池宓的小脸一红,这一幕落到秋枝眼里异常扎眼。

“卢哥哥有什么事,请讲。”

卢哥哥,叫得可真好听。

秋枝心里气得牙痒,这是她喊的

不要脸,池宓自己先唤上了。

她唤卢淮安叫“卢哥哥”,是对方先提出来的,这种不要脸的,不问人家认不认,倒先声声唤着“卢哥哥”。

“世交贤弟送了几筐子瓜果,昨儿在庄子上吃着,着实好的,许是贤弟以为我喜欢吃,就给送了,能不能借池姑娘的马车装几筐瓜果?”

池宓柔声答道:“卢哥哥好生见外。秋叶,你下马车与刘管事说一声,几筐瓜果就搁他马车上。”

这次虽然没有拿到财宝,可认识了卢淮安,若卢淮安能纳自己过门,就算没前世的大富大贵,定然也不会差得太多。

池宓再想到自己若嫁给卢淮安,纪玄均这个未来重臣便是自己的小叔子,也许,因着他们兄弟,池家就能避开前世的命运。

张虎李豹几人帮着把瓜果移上后头的马车。

几筐子下来,将马车压得沉甸甸的,这就意味着,刘管事等人不能坐马车,而是得跟着马车走,酷暑炎热,他们要一路走入皇城,不中暑才怪。

刘管事揖手问道:“姑娘,马车上都放瓜果了,我们……”

池宓冷冷地道:“你们不是长有两条腿?不能走回皇城。”

秋枝跟着附和道:“卢大人可是一片热心,又帮着寻回秋叶,不就借用了一下马车。刘管事这样一说,回头卢大人听见,怕是心里不痛快,我瞧他对姑娘的印象挺好。”

最后一句,正中池宓下怀,她可是一直在卢淮安面前留好印象,怎能被刘管事给破坏了。

刘管事满头大汗,这酷夏的日头,说出来就出来,再过得不多时,肯定就热得厉害,就是坐在树荫底下都热,还让他们走路回皇城。

池宓懒得理会,直接下令随卢淮安等人赶路。

卢淮安几人骑马,速度较快,护着池宓主仆的马车,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入城之后,卢淮安似有意为之,揖手“商量”:“池姑娘,不知你家住在何处?在下想先将几筐瓜果送回卢府,稍后就亲自护送姑娘回池府。”

秋枝心下雀跃,她正不知道卢府在哪儿,就想瞧瞧地方,若是他日寻卢淮安也便捷些。

池宓柔声问道:“卢哥哥家住在哪儿?”

“城南富贵巷。”

那可是达官贵人云集之地。

卢淮安未说多话,领着人进了富贵巷,青石路面两侧全是两丈高的围墙,墙上建有瓦檐,墙上涂白,上头有孩童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亦有骂人的话,甚至还有“此处禁止小便”等字样。走在皇城的民居,这样的字眼常见。

马车摇摇晃晃,不多时在一处门口有碗口大的松柏大树前停下,大门上挂着铁笔银勾的“卢府”二字,大门内有一道门墙,墙上写着“诗礼传家”四个大字。大门两旁各立有一只石狮,母狮脚踏幼狮,雄狮脚踩绣球,与寻常所见的狮子有些不同,这两只狮子威风凛冽,呲牙咧嘴,颇有些狰狞吓人。

卢淮安刚到,立有一个门丁迎了过来:“大爷回来了?”

“后头马车有从京北县带加来的瓜果,先搬下来,给几位同僚护卫每人送半筐,让他们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李豹笑道:“大人,我就不要了,我现在是一人饱,全家皆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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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成三千字一更了,本周每日三更,日更九千余字。读友大人,看在月月这么辛苦更文的份上,冲杯咖啡吧祝大家阅文快乐,快乐阅文

第321章 同行-下

李豹笑道:“大人,我就不要了,我现在是一人饱,全家皆饱。”

池宓坐在马车上打量着卢府,这一带的宅子价值不菲,瞧着也是座体面大宅子。里头出来了两个婆子,又有七八个小厮,竟不见一个丫头。

卢淮安走近马车,“池姑娘要不要去府上坐坐?”

池宓柔声道:“都到卢哥哥府上,不如进去吃盏茶。”

卢淮安吩咐了婆子招呼池宓主仆,他自己与几个同行的护卫说了几句,率先进了大门醢。

秋枝扶着池宓,一路走走瞧瞧,进来时才发现这府邸极大,倒不似寻常的宅院,过来之时,但见婆子、小厮往返行走,竟没瞧见年轻的丫头,秋枝不由好奇。

池宓却先沉不住气,问道:“婆婆,府里没丫头服侍?”

“不瞒姑娘,我们家主子就两个,一个是大爷,一个是二爷。大爷不喜欢跟前有年轻丫头服侍,二爷则是要读,大爷恐他误了前程,只安排了僮在跟前服侍。厨房、绣房上有丫头,都是做厨娘、绣娘的。缇”

秋枝问道:“府里就没个妇人打理后宅?”

“有啊”婆子答着,“由英嬷嬷打理着,英嬷嬷是我们大爷的乳娘,全家都死绝了,与我们大爷相依为命。大爷出息后,英嬷嬷就代为打理着。近来,英嬷嬷寻了媒婆,正给我们大爷寻门亲事,可大爷就是不乐意,直说不急。

唉,哪有不急的呢,英嬷嬷为这事头发都快愁白了,本想给大爷安排两个通房,可大爷直说女人麻烦,动不动就哭。他最烦女人哭闹,安排两个就赶走两个。这样闹了三回,英嬷嬷只得依了他……”

秋枝垂着头:卢哥哥说他家里没主事的女人,连通房丫头都没一个,原来还是真的。这么好的男人都给自己遇上了,可得握紧了。此刻一闪,又想着池宓似对卢淮安动了心,还声声唤关“卢哥哥”,她心下不由恼意顿生。

婆子将主仆三人迎到一处雅致院落里,又有小厮奉了茶水,“姑娘可莫见怪,着实大爷不让丫头在跟前晃,所以家里招待客人时都是婆子小厮。”

池宓亦觉得好,就算是池宪,十五岁后,屋里就有两个通房,前世的他,在去江南时打发了通房,明面上没有,可乡下庄子上可都养着呢,只是瞒着洛氏。

秋枝心下一转,捧着肚子道:“婆婆,不知哪有恭房。”

“屋里只得厨房、绣房那边有女子专用的恭房,旁边虽有几处,都是男子用的,你出门往左拐,能看到一处院落,那是绣房,去那里借用。”

秋枝福身跑了出来。

池宓与秋叶继续打听府里的事。

秋枝走了一截,看到一座主院,心里想着:卢哥哥是家里的家主,肯定住在那儿。径直行去,还未近,正巧看到卢淮安从里头出来,他微微一笑,一把将秋枝扯住,两人进了院子,他低声道:“你现在可是池家的奴婢,小心被你家姑娘瞧见?”

“我一心挂着卢哥哥,在京北县客栈,我……我也是被逼得没法,我没想拿你送我的首饰去抵房钱。”

“自儿个心里明白就好,下次再把我送的东西送人、抵债或是旁的,我可不会饶你。你让我在手下面前怎么做人,所有人都瞧得出来我喜欢你,你去把我送的东西拿去作贱……”

是谁与他说过,说女人要失心,先得***,之后你再待她好几分,说几句好听的,她就什么都信。

卢淮安这几年下来,对哄女人很有经验。

他拉着秋枝的手往内院行去。

“卢哥哥,我错了还不成,我向你赔礼,我保证下次再不干这种混账事。”

“哼,你知晓就好。到我屋里坐坐,我让小厮切了西瓜,你吃几片瓜与点心垫垫肚子。”

秋枝进入内院,外头瞧着寻常,到了里头才发现另有乾坤,竟是比池家老太太住的地儿还要气派几倍,摆的全都是漂亮的瓷瓶,用的亦是银嵌玉的小茶碗,家具全是整套的紫檀木,屋子里似熏了香,香喷喷的,很是好闻。

她一双眼睛四下里一扫,越瞧越喜欢。

卢淮安笑了一下,唤了一个小厮过来,“去把我枕头底下的布包取来。”

小厮愣了一下,不愿挪身。

卢淮安又催了一遍。

小厮道:“大爷,那可是卢家祖上传来的宝贝。”

“让你去就去”

小厮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不多时捧了个蓝由小包过来,卢淮安一层层打开,里面一只绿得晶莹剔透,成色十足的翡翠镯子,他若有所思地道:“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本来想送给芝芝,就当是我们俩的订情信物,可你现在是丫头身份,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过了门,这镯子就给你。先让我试试,你戴上合不合手。”

卢淮安抓着秋枝的小手,往镯子里一套,“你真瘦,连祖传镯子都撑不起来,回去可得把自己养胖些,胖些的姑娘瞧着富态,我乳母就喜欢富态的姑娘,说这样才有福气。”

秋枝的目光看着翡翠镯子,“芝芝,我也不瞒你,我们卢家祖上是武将世家,我父亲乃是定北大将军。十几年前,窦国舅派奸\人藏了几封密信到我父亲的房,诬陷我父亲图谋不轨,卢家也因此满门获罪。”

他相信她,所以把这么大的事都告诉她。

秋枝感动得泪眼花花,“卢哥哥,我发誓,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

不过一夜一天,秋枝的一颗心便不由自己的沦陷了,尤其是进了卢府,发现里成很大,而卢淮安屋里的摆设比池家不知富贵几倍。

原来,卢家也是高门大户。

“芝芝,你是我的女人,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千万莫别奸人利用了去,说实话,当你说要我帮池姑娘时,我真不乐意,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窦家的亲戚,是我灭门仇人的亲戚,我不想管。可我为了你,硬是护送她回皇城,你要明白我的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卢哥哥是因为我,才帮她结房钱,还一路护送我们回皇城。”

卢淮安道:“我讨厌她唤我卢哥哥,我只希望你一人这么唤了。”

唯有真真假假的话,才能更让人相信。

秋枝就信足了卢淮安。

秋枝偎依在他怀里,“我也讨厌呢,她以为自己是谁?都被小贼劫走一宿,还好意思唤你叫‘卢哥哥’。”

卢淮安取下她手腕上的玉镯,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金嵌玉观音的平安符来,“这是我回皇城,认祖归宗后从镇国寺里求来的,请大师开过光,你带着身上保平安,也当是我们俩的订情信物。”

“卢哥哥……”秋枝将他搂得更紧了,为了这个男人,她就是死也愿意。

卢淮安亲吻着她一下,“下次你来,装庄重些,我乳母待我一向很好。为了我,连她的亲儿子都被窦家人给杀了,所以,你要敬重她,看到她的时候,一定要端庄、淑德,否则,我怕她不同意你进门。”

男人真心,才会为你考量,先是为你舍得花钱,再是为你以后打算。

秋枝忆起亲娘的话,越发抱得更紧了。

“我以后都听卢哥哥的。”

卢淮安轻声道:“别把我们的订情信物弄丢了,否则,你就是把我弄丢了。”

“不会,我一定把玉观音保护得好好的,看着它,就像看到卢哥哥。”

“回去后,先不让人知道我与你的事,我怕池家不放你赎身。池家是窦国舅的姻亲,不可能不知道,窦国舅杀我卢氏满门,你处处多个心眼,别什么都告诉别人,你寻了机会,试探一下你家姑娘,看她放不放你赎身。如果她露了口风,无论多少银子,我都赎你出来。”

秋枝连连应承着,两个人亲热了一会儿,卢淮安才让秋枝出去。

秋枝小心地把脖子上的玉观音藏好,就像藏起她所有的女儿心思,一路回到早前的院子里。

英嬷嬷听说卢淮安从外头回来,带回了一个姑娘,兴高采烈地跑到客院来瞧,一进门就乐呵呵,笑声不断,“听门上的小子说,是大爷带回来的姑娘,在我们府里吃盏茶,我特意过来瞧瞧。”

英嬷嬷两鬓有几根银丝,皮肤很白,只是皱纹略显得多,瞧上去有四十出头的模样,人很矫健,入得花厅:“这位姑娘是哪家的贵女啊?”

池宓进来时,就听婆子说,英嬷嬷天天盼着卢淮安早日娶妻成家,许是以为卢淮安开窍了,所以误以为卢淮安对她有意。

池宓咬了咬下唇。

英嬷嬷笑呵呵地,将池宓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姑娘今年多大了?父亲兄弟都是做什么的?”

池宓有些莫名。

一路上,秋叶可是瞧出池宓的心思,刚遭到大难,很快调整好心情,对卢淮安有意,“我们老爷早前是徽省的知州,前几年仙逝了;我们公子是皇城院六君子之一池公子……”

英嬷嬷一面听着,一面满意地点头。

秋叶似得了鼓励,又道:“我们池家与窦国舅窦家是姻亲,我们家太太与奉恩候夫人是堂姐妹……”

说到“姻亲”,英嬷嬷的脸冷了一下,再说是堂姐妹,英嬷嬷的脸拉得更长了,只片刻陡然起身,“是窦氏派的人?门上的婆子做什么的,窦家可是我们卢家的大仇人,怎么把仇人的亲戚放进来了?来人把她们给我撵出去,莫让她冲撞了卢家的列祖列宗……”

英嬷嬷翻脸比翻还快,早前热情又温和,这顷刻之间立时变脸,见无人应承,自己在院门口抄了扫帚,抬手就要来赶人。

池宓哪见过这种事,吓得立时不知如何应对。

秋枝忙道:“请嬷嬷息怒我们姑娘是无辜的,虽然池家太太与奉恩候夫人是堂姐妹,已经好些年不来往。”

第322章 好友云集/下

洛俪能让洛徘做主的,通常不插手,人是她请来的,洛徘还是会给她几分薄面。

洛徘与几人一商量,他与纪玄均住青松院,杜海琛、马莘搬到房住,杜海琛住正房,马莘住西厢房,东厢房依旧是他们几人的学室、房。

几个人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拾掇,次日洛俪过去时,已经都整理好了。

洛俪检查了各人的功课,又拿了一些题型出来,让各人抄录细答,规定了一篇文章,让他们完成,之后又是点评,检查各人的答案,修改文章等等。

素纹来了后,每两日去赏莲亭给附近的姑娘们上一堂女红课醢。

杜海珠除了沐休日,几乎天天去赏莲亭给姑娘们上识字课、术数课等,转眼到了乞巧节,杜海珠收到家里的信,催她回皇城过节,她要带着家中的妹妹们参加乞巧祝福。

杜太太没提杜海琛回家的事,杜海琛来这儿后,给家里写过两封信,大致是说在京北县的悠然别苑读长进颇大,还刻意提了皇城童试的第三名秀才纪玄均也在这里读,才学是一等一的好,人也很好之类的。

杜太太心里大喜,生恐打扰杜海琛的学业,只让杜海珠带着两个丫头回去缇。

杜海珠七月初六一早随着杜家派来的马车回城,洛俪让庄头搬了些时鲜的瓜果上马车,又给洛府家里带了几筐子。

七月初九早上离去不到一个时辰,梁娥眉带着郁亦菡、林敏乘着马车就来了,随郁、林二人一起来的,还有她们的领着一个僮的兄弟,郁三爷郁亦彬,林敏的弟弟林睿。

洛俪只得令素绻在近午时分,估摸着听竹院那边正在用午饭,将郁、林两家的公子送过去,交给洛徘安顿。

郁、林两家早前原不知晓,是听了杜太太在七月初八那日在一次聚会上夸赞,直说他儿子去了洛三娘生母留下的陪嫁庄子避暑读,“我们老爷直夸,说我家海琛的法有三分洛子之风,一瞧就用了心,就连文章也比以前做得好……”

以前,有人瞧不起杜太太的儿子杜海琛,说那孩子不是读的料,杜太太得了机会,把自家长子夸上了天,从字写得好,夸到文章有长进,还说童试第三名的纪玄均也在那边读,而郑国候夫人马氏的弟弟也都去了,一个个都有了长进。

有门道的太太一听,去了好几个,不在乎再多一个吧。

于是乎,郁太太对次女郁亦菡下了令,让她走梁娥眉的门道,把他三哥送去京北县避暑庄子读。

梁娥眉应了郁家,回头林敏那边也听说了,也为她弟弟求情,索性一道去了梁娥眉口说的“早前妹妹说那庄子冬暖夏凉,我还不信,走了一趟,还真是如此,那里依山傍水,甚是凉快。”

洛俪让沙庄头的女婿田木匠在泉潭那边建了两个木屋,因地制宜地建造,外头瞧着像凉亭,实则里头是二十多坪的屋子,周围设了木椅、放衣服的木架,甚至还有屏风等,便是白日也能去那边沐浴。屋子里又将泉潭设成了几个小泉潭,彼此之间的泉水相通,有的可以泡澡,有的用来冲凉,十分便捷。

吏部韩、戴二人听说此事时,已近中元节。中元节一过,韩、戴两家的公子也递信说要来,被洛俪一口给回绝了,说庄子上的客房住满了,着实再也住不下人。

洛俪已经拿定了主意,东边两处院子用来住男客,西边两处院子则要安顿女客。

梁娥眉因要赶回皇城预备法事,还要给亲人烧中元节冥纸,早早带了下人回皇城。她一走,林敏也说要回皇城。

郁亦菡反倒留了下来,继续给附近的姑娘上课,早前教了三字经,一个人一个方法,郁亦菡则是以儿歌形式,一口气教会所有姑娘,然后又教给她们识字的方法,再是教百家姓,又教如何写家,将最常用的字都教给大家。

早前只得二十几个姑娘,后来附近一些七八岁的小子也跟着来学读识字,郁亦菡都照着法子,每日发笔墨,抄录了字,认全之后拿回家练习,甚至还让每人抄录如何写的格式、方法等等。

七月十八,洛仪与大\奶奶朱氏来了,朱氏还将三个孩子领了来。

洛俪将西边的院子拨给朱氏母子住。

阁楼的东厢房给了洛仪住。

洛仪叫嚷着:“长姐,我要住阁楼,我不要住厢房。”

“给我闭嘴,阁楼里还有梁家姐姐的箱子,你往后就住厢房。再不听话,我不给你补习,看你还如何通过开学试。”

洛仪立时哑然。

她来了之后,才知道吴氏坑她,这里凉快又好玩,哪里是洗不成澡,那木澡屋比家里的大、比家里的还好,还是新建的,洗一天都可以,泡在水里,连她都不想起来。

庄子上的水好喝,清甜可口,沏茶做饭比家里的还香。

庄子上不热,一觉睡到大天亮,睡醒了还不想起床,天天被素缱凶巴巴的揪起来练五禽戏。

洛仪一来,就被洛俪下令拘在家里学琴棋画,音律,洛仪选了箫,早前吹得不成样子,被洛俪纠正几回,没几日就会吹两支曲子,后来又会吹三支、四支。

法更是被洛俪将洛仪拧到房,与几个公子一道练字绘画,别人抄录,她就练字;别人写文章,洛仪就绘画,硬是将不大好的法练出两分风骨来,又将兰草、牡丹、蔷薇、藤萝都挨个绘了一遍。

棋艺,洛仪是与素纹、素绻对着下的,与素纹还能偶尔赢一次,与素绻奕棋,是下一回输一回,洛仪更被素缱取笑,直说她笨。

朱氏的三个儿女,长子洛逊亦跟着另几人一道读,法也学得像模像样,小些的儿女就像玩儿似的跟着郁亦菡一起学认字,半个月下来,学认不少字。

休沐日时,众人聚在林间,吃着瓜果,吃着烤鱼,谈天说地,说些风花雪月之事,家长里短,竟别有一番趣味。

洛俪将食物烤得不是焦了,就是咸了,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纪玄均、洛徘几人明知难吃,拿到手里硬着头皮吃。

郁亦菡哈哈大笑:“无所不能的洛三娘,厨艺原来是这样子的,哈哈……总算像人了,我心理平衡多了。”

这是烤鱼,这分明就是鱼炭。

洛俪不以为然,她前世的厨艺虽然不好,汤还是煲得不错。

也许,真的不怎么样。

她以为的不错,是自我感觉,汤到底如何,她已经记不得大清楚,反正每次煲出来的汤她是没喝,前世都给了池宪与池老太太。

池老太太待她刻薄,如果难喝,池老太太是万不会碰的。

洛仪反驳道:“郁姐姐,我长姐烤的东西有那么难吃?你没见我三哥、小纪哥哥几个吃得一个不剩。”

洛俪算是他们的先生,先生给烤的,就是抹了毒药,恐怕也得硬着头皮吃。

洛仪故意打击郁亦菡,“要我说,我们几个里头,就数郁姐姐烤的东西难吃。盘子里剩得最多的就是你烤的。我长姐烤的最好吃,吃得最干净。”

谁让洛俪一烤出来就说:“喜欢我吃的,就吃干净,我再给你们烤。”

尤其是纪玄均,立马奔过来,一把全抓在手里,也不管是焦的还是生的,是咸的还是淡的,直往嘴里吃。其他几人想要,他还不给,嘴里直嚷着:“好吃好吃”

引得洛徘以为洛仪烤的最好吃,结果第二次抢了一支,一口咬下,险些没吐出来,嚼在嘴里全都是一股炭末味,抬眸一瞧纪玄均,他吃得津津有味,洛徘硬生生强行将食物吞咽下肚。

素纹的烧烤手艺最好,其次是朱氏。洛俪姐妹俩的烧烤在一个起点,不同处在于,一个总烤焦,一个总没烤熟;一个拿来咸不当钱地使劲放,一个总是忘了放咸与佐料。最后,大盘子上剩得最多的是洛仪烤的。

郁亦菡大叫着:“仪儿,你烤的,快吃完”

“哥,你帮我吃两支吧。”

“你都没烤熟,吃了闹肚子,放回炉里再烤。”

气得洛仪跺着脚大骂:“长姐都烤成炭了,你还不是闭着眼睛吃下去,我的颜色绿得最好看,你就帮我吃两支。”

“我早吃饱了,吃不下……”

休沐日,总是过得最快乐。

在林间捕蝉,在荷塘捞鱼,在庄子后头的山上采果子,在雨后采木耳、蘑菇,又或在山林里捕野兔子、寻野鸡蛋,往往早上出门,近黄昏才归。在山野之中,或是一场水果大宴、再来一回烤鱼宴,出门之时不带食物,自能在山野之间寻到,一镇日人人都洋着笑脸,或追逐、打闹、笑骂,个个无忧无虑,就连朱氏也玩得不想回皇城。

洛仪近来很是得意,“我当素纹的棋艺有多好,昨天下了三盘棋,我赢了两盘。”

素纹不吱声,埋头继续忙碌着,将茄片穿在竹签上,又将红薯片穿上,穿好之后,就放在红泥炉上烤。

青春年少,岁月无忧,这也是大家后来若干年,最盼望的寒暑时节。洛俪会领着他们去悠然别苑避暑、避寒,也至没多久,整个皇城都知道洛三娘的生母梁氏留下一个专用来避暑寒的庄子,那里一年四季如春。

---题外话---

章节顺序混乱,亲们看时比较费劲,调整好几次了,还是不对。第211章上在昨天更的里头。

第323章 大误会/上

整个皇城都知道洛三娘的生母梁氏留下一个专用来避暑寒的庄子,那里一年四季如春。

眼瞅着近了八月初一,七月二十九一大早,众人就开始将行李搬上马车,准备着回城事宜。

洛俪在给祖父祖母的家里,神采飞扬地描述自己在悠然别苑的快乐生活,这里有什么样的花木,又制了什么样的香膏子,曾有一个休沐日,她带着朱氏、郁亦菡、洛仪等丫头们制香膏子,用的是丹炉,在那繁复的工序下,最后制出的蔷薇花香膏、莲花香膏都带着一股特别的香气。

随洛俪家寄走的,还有她在别苑里新绘的莲花图、悠然南山图,这大抵是她最得意的画作,回城时,身上也有两幅画,绘的是葡萄仕女图,以郁亦菡为原型,被洛仪知道后,吵着要洛俪绘她,洛俪便又绘了幅蔷薇仕女图,这方才满足了洛仪的小小虚荣心。

回城之时,一行人浩浩荡荡醢。

洛俪这次回家除了自制的香膏,还有一箱子的乐器。

清晨走得早,巳时二刻抵达皇城,引得南城门的百姓驻足关望,着这行人不是姑娘就是少年公子,笑声朗朗,还有少年在谈论学问文章。

又至秋闱时,有不少的学子走行在大街小巷,尤其是城门口,更有不少学子缇。

“这是谁家的马车,好多的儿郎?”

“听说是洛三娘从避暑庄子回来了。”

“一个姑娘带着这么多儿郎?”

“那些儿郎全是洛家世交家的公子,随洛三公子去避暑庄子读。今年五月,得洛三娘指点才学的五位公子,个个考中秀才,这次指点的也有不少。”

城门口,各家得到消息,遣了管事小厮去接人。

杜海琛未见马车,就见家里来人接。

跳下马车,立在洛俪马车旁,揖手行礼道:“洛世姐,我要回家了。”

“回家再整理一下笔记。”

“是。”

“保重”

之后是纪玄均家里来接他,他亦跟着家中的管事离去,与洛俪辞别。

郁、林两家的公子亦是如此,不多会儿的功夫,去的去,便各自散了。

郁亦菡笑道:“洛三娘,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好,届时我定扫阶恭候。”

“别,你太隆重,我反不好意思登门了。”

夜里,她将这些东西放入密室。

空中,传来了一阵古仆浑厚的埙乐声。

这是洛徘新学会的曲子,也学会了用埙吹奏曲子。

另一则,有洛仪和应着洛徘的埙曲。

素纨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坐在灯前做着女红,神态专注。

素纹托着下颌,正坐在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奕。

素缱正在追拍着蚊子,双手时不时“啪”一声。

素绻在值夜的耳房里盘腿打坐。

洛俪取了“长相思”,往琴台前一放,一首随意自在的曲子自指尖流泄。

洛府后门外,只听一个男子大喝一声:“把灯挑亮,干活了,快快”

“老大啊,能不能让我们睡一觉,你说洛三娘去了乡下,我们也去乡下,住在月老庙一住就是近一月,一路直回皇城,兄弟还没缓过劲儿……”

“少给老子废话,分银子的时候,怎没见你说少分一份,快给我记曲谱,你们敢记漏了,我饶不了你们。”

他们紧追在洛俪的步伐,她去哪儿,他们去哪儿,就为了多记几首曲谱,第一首《明月曲》配上诗词后,得了五百两银子,给了张生二十两,每人还能分一百多两。

洛俪去了乡下,他们又记了五首曲子,修饰圆润之后,又请张生作诗词,分开卖给了皇城的几大花楼,又得了将近二千两银子。

因得了《明月曲》的艺伎,现在与《长相思》的官乐坊名伎齐名,一个索性取了花名“明月”,一个就叫了“相思”,现下都是皇城数一数二的人物。

因着这儿,其他的姑娘更是愿意出高价求购洛三娘的曲子。

有了钱,几人买了小宅,置了家业,虽房子不算大,但足够一家人住,现在有的年近四十总算娶了一房娇妻,刚尝到了甜头,为了记录到更多的曲子,他们可不分白天黑夜的蹲守,只要洛三娘一弹曲子就给记录下来,这可都是银子。你寻常作一首曲子,谁来听,可这是洛三娘,是洛子嫡孙女的曲谱,这就是宝贝。

余音袅袅,心涌微澜,似女儿家难以捕捉的心事。

洛俪收了琴。

她对着外头道:“素绻,把素纨叫来。”

素纨进入内室,“姑娘唤小婢?”

洛俪道:“你有心事?”

眼睛瞥见处,素纨看似在做针线,却是半晌也不曾动一下,直看着地上静静地发呆。

“没……”

素纨答得心事沉沉。

“素纨,若在我面前你都不能畅所欲言,你又与谁说真心话。”

她们是自幼一处长大的主仆,看似主仆,便是姐妹之情也不过分。

前世时,素纨一直在尽心服侍、照顾她。

今生她希望素纨能得善终。

“姑娘”素纨轻唤一声,眼里蓄着泪,“小婢做错了什么?大哥大嫂背着我,不说一声,就让我与梁霸退亲。梁霸求了老爷,投了郑国候府。听说如今进了龙影司做侍卫。姑娘,他怎么不说一声就不要小婢了,我想不明白,自与他订亲以来,我本本分分,从未做出半分逾矩之事……”

洛俪心下微惊,想到前些日子听朱氏提及,说有媒人上门,向洛康求素纨为贵妾。还说虽是贵妾,实为平妻,进门后就能打理府邸。

朱氏没提这求亲的人是谁。

洛俪道:“是不是有什么向你求亲了?”

素纨面露茫色,“小婢从乡下回来后,一直在岁寒馆,哪儿都没去,就是上街采买过一回丝线,可买完丝线就回来了。”

她自来安分守己,从不逾矩半分。

洛俪道:“你别多想,我明日使人打听打听。”

前世素纨嫁给梁霸,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可还过得不错。

素纨今岁亦不小了,她原比洛俪长四岁,已快双十年华,寻常的丫头早些的十五岁就配人,最晚的也是十八岁。朝廷有明文规定,女子到了十七岁必须嫁人,否则一过十七就要向官府缴纳罚银。

朝廷虽规定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嫁人,可乡野贫困人家,姑娘十二三岁嫁人的亦不在少数,只大户人家是定要等到姑娘及笄之后才会嫁人。

次日,洛俪正想着如何打听原因。

吴嬷嬷过来禀道:“三姑娘,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待洛俪到时,宣德堂花厅一侧静候着一对男女,男子做管事打扮,女的是个二十五六的妇人,一脸恭谨。

二人见到洛俪,齐齐跪拜,“见过三姑娘。”

洛俪打量着男子,眉眼里与素纨有几分熟悉,“你是素纨的什么人?”

“回三姑娘,我是素纨的兄长梁满仓,皇城北六里祝家庄的庄头,这是我女人。”

洛俪点了一下头,算是认识了。

梁满仓家的赔着笑脸,“听说姑娘回城,我们夫妻特意登门,接素纨回家待嫁。”

“昨晚我听素纨说,你们做主让她与梁霸退亲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满仓家的“啊哟”一声,“姑娘啊,媒人都上门求亲,说的是御前四侍卫卢大人。人家说过门虽是贵妾,可主持中馈、打理后宅。卢大人说了,他不会娶嫡妻,会纳几房贵妾,到时候端看哪位贵妾贤惠能干,就扶了谁做嫡妻。

素纨模样不差,跟着姑娘这些年,读识字样样不落人后。以她的本事,只要生下一儿半女,将来就是正经的官太太,不比跟了梁霸强啊?”

他们可是真心为素纨作想,爹娘早过世了,虽然那时候素纨还小。可他们当兄嫂的也是真心为素纨好。

洛俪恼道:“你们虽是素纨的兄嫂,可素纨是我的丫头,你们要将她配人,怎么也得与我说。怎的这一声不吭,一来就要带人走,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

早前,是我做主将素纨许给梁霸,你们不与我说一声,就私自将婚约给解除了,这就是你们的行事作风?”

但凡有规矩的,就办不成这事。

虽说是与人为妾,妾就是妾,哪有正妻来得体面。

素纨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解除婚约。

梁霸许是受了刺激,才会去求洛康放了自由,跟着梁俊去做侍卫。梁霸是做不成有阶的侍卫,最多就是当值的小侍卫,这种侍卫若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对方一句话就能要他的命。

素纨与梁霸好好的亲事,就这样没了。

素纨自己想不明白原由,洛俪也是一头雾水。

她是素纨的主子,她当主子的不知道,反是外人比她与素纨还清楚。

梁满仓家的跪在地上,“这……我们以为卢大人早已与姑娘说过……”

“我住在乡下庄子,几时见过卢大人?又如何得知?”

素纨到底是洛俪的丫头,卖/身契还在洛俪手头拽着呢,不与姑娘打招呼,就行先了事,这在哪儿都说不过去。

“我倒不晓得,我身边大丫头的事,几时可由你们做主。你们是她的兄长不差,可这些年,你们几时真正关心过素纨?但凡真为她想,就该细细与她说明白,让她自己选择做主。素纨都不晓的时候,你们就悄悄把她与梁霸的婚事给退了,可知她是否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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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有点混乱,不知道哪里不对,正在调整中……

第324章 大误会/下

“素纨都不晓的时候,你们就悄悄把她与梁霸的婚事给退了,可知她是否愿意?”

洛俪很生气,怒斥了梁满仓夫妇几句,扭头就走。

这件事,恐怕也有吴氏的份儿。

吴氏插手这事作甚?

素纨两世跟她,她希望素纨能照着自己的心意而活,不是被人做主,当年她给素纨订亲,是因为素纨与梁霸无论脾气秉性还算合适醢。

虽然在旁人家继母插手原配嫁妆,甚至害死原配儿女的不少,可洛康在成亲前就与吴氏说明,不许她插手梁氏的嫁妆,可这回的事透着古怪。

吴氏有两分忌惮洛俪,不是因为她是梁氏的女儿,而是她指望洛俪在学问上指点洛徘,她可有三个儿子,洛徘好了,这往后还有一个洛律呢。洛仪这次回来都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依旧单纯活泼,却比以前有了一股子沉静韵味。

吴氏自认不会教儿女,可洛俪愿意管弟弟妹妹,她也省心许多缇。

吴氏恼怒,“你们俩与我说,这事三姑娘知道,可三姑娘根本就不晓此事,你们可真是坑苦我了。这么大的事,们这么做让人怎么看我?”

梁满仓两口子直说洛俪知道,吴氏才让吴嬷嬷去唤的人。

洛俪显然误会,以为吴氏在里头插手此事。

她简直是冤死了,回头传出去,说她这个继母,插手继女身边大丫头的婚事,这可让人怎么看她。

洛康那边,也是她说洛俪知晓,洛康以为是洛俪同意了,这才放梁霸跟梁俊去。

这下子可好,全都乱成一团。

吴嬷嬷啐道:“太太被你们害苦了,三姑娘气得不轻呢。你们也真是,都没与三姑娘细细说过,怎就说三姑娘知道?”

其他小丫头倒无事,可这素纨是与三姑娘一道长大的,当年素纨与梁霸订亲,中间保媒的是大太太苏氏,又有老夫人铁氏从中说项,这才订下来的。这么一桩亲事,稀里糊涂给解除婚约,这岂止是得罪了三姑娘一人,这不是把铁氏、苏氏都给一道开罪了。

吴氏气哼哼地坐在贵妃椅上,只不说话,闹出这等大的误会,洛徘回头知道,又会埋怨她,“与长姐一道长大的大丫头,娘怎插手她的婚事,她与长姐的情分是不同的。”当时吴氏还说,“是素纨兄嫂说,与你长姐递过话。”

这哪里是递话

根本不知道。

对吴氏而言,她可是很看重这个嫡长子。

想到洛徘心情不快,这不马上要考试了,正紧要关头,考试前一定要保持一个好心情。

吴嬷嬷福身道:“太太,老奴这就去与三姑娘解释一下,这一下闹出这么大误会,还不知三姑娘如何想呢。”

洛俪是多骄傲的性子,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连装也不会装,直接扭头走人。

吴氏这继母还真不敢训她,着实继女的名头太大,原就是她没弄明白事情,若真训了,回头洛康还得说她不对。

吴嬷嬷追到岁寒馆时,洛俪正坐在内院花厅吃茶,两侧立着四个大丫头。

吴嬷嬷进了花厅,连连赔不是,“瞧这事闹的。满仓两口子以为卢大人与姑娘递过话,卢大人许又以为她们请示过姑娘的意思,哪里晓得姑娘根本不知道这事,偏满仓家的声声说一早姑娘就知道了。

听卢大人说,虽是贵妾,过门后就主持中馈、打理府邸,将来不娶嫡妻,会纳几房贵妾,要从贵妾里头挑个好的扶为嫡妻。满仓两口子才觉得这是良配,私里与梁霸退了亲事……”

素纨此刻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又气又怒,“他们与梁霸退亲,也不需问过我的意思?”

“许是以为姑娘知道,又与你提过。”

结果洛俪不知,素纨也不知。

素纨又道:“他们与梁霸退亲,梁霸就不问问我,竟就同意了?”

吴嬷嬷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素纨痛苦摇头,“这么多年,我一直认定了他,他就这样同意退亲?在他眼里,我就是那种攀附富贵的人?”

眼泪,扑簌簌地翻滚而下。

素纨的心痛得一窒。

为什么不问她的意思?为什么不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

他疑她,所以不找她对质。只求了老爷讨回卖/身契,就跟了梁候爷去。

这便是自幼相熟,青梅竹马的缘分?

素纨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无法控抑,只片刻已泪流满面。

曾经她说放下不姑娘,想看姑娘嫁人后再与梁霸完婚。

他亦说:我等你。

原来他说放手就放手。

在他心里,她到底又有多少份量。

洛俪问道:“吴嬷嬷,这事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了母亲,你代我向母亲赔个不是。”

“三姑娘哪里话,说明白就好。”

吴嬷嬷离了岁寒馆,依稀听到素纨的痛诉声:“一个一个也不问我,就将我的亲事给订了,一个退亲,一个订亲……”

退了梁霸的亲事,又不问她,就将她许配给卢淮安。

这让她情何以堪?

洛俪轻声问道:“与梁霸的亲事已退了,你且与我说说实话,是不是当真不想嫁给卢大人。若是不想,我自替你回了那头。若你还念着梁霸,我派素绻去寻他,让你们面对面的把话说清楚了。”

“小婢要见梁霸……”

见面了,总能问明白。

洛俪与素绻使了个眼色。

素绻领命而去。

素缱破口骂道:“梁霸那小子也是个混的,他怎能不问素纨姐姐?人都没问,就由着梁满仓两口子退亲、订亲,这不是胡闹?”

梁霸离开洛府后,暂住在郑国候府。

素绻进去找了梁娥眉。

梁娥眉听罢之后,很是意外地道:“还有这事,我带你去见嫂嫂。”

马茹听后,只觉得头都大了,“梁霸不是说素纨变心,瞧上了卢淮安,看人家长得比他好,文武兼备,自认配不上素纨,自愿退亲么?”

这中间的当事人都不知道。

素纨的主子洛俪更不知情。

马茹道:“素绻姑娘且回去,待梁霸一回来,我让候爷亲自带他去向表姑娘处赔罪。”

素绻福身告退。

梁霸是未时一刻到的岁寒馆。

彼时,梁俊也一道过来。

洛俪没说多话,请了梁俊去凉亭城吃茶,留了素纨与梁霸两个人在岁寒馆外院客厅说话。

静默,长久的静默。

梁霸木讷,他一直以为是素纨变心,都不愿再见,今儿才知道里头有误会。

素纨含着泪,“我们自小相识,当年姑娘随梁夫子去江南,我们也是一道同往,青梅竹马的情分,你想也不想、问也不问,认定我是爱富贵攀高枝,宁嫁权贵为妾,也不做你梁霸妻的女子?”

若是旁人,他还能争一争。

可卢淮安他见过,也认识,曾在琼林院读过两年,还是洛廉门生,文武兼备,身份贵重,岂是他这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下人可比。

所以,梁霸愿意放手。

他甚至带着赌气,想要替自己挣个前程出来,他求了洛康,说了自己想一展抱负的想法。洛康听闻后,当时寻了他的卖/身契出来,赏还给他,让他去找梁俊。

而梁俊自是知道梁霸也算是梁氏陪嫁里的老人,对他很是放心,荐他去了龙影司做侍卫,虽不是御前的,但能在议政殿值守,这也算是一种体面与荣光。

素纨问道:“你怎不说话?”

梁霸最初听说要退亲,很是气愤,可后来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将自己与卢淮安一比对,越发觉得自己不如他。

素纨虽不是他的妻子,可也是自小相熟,自己配不上她,自有配得上她的人。

“素纨,我知你对我真心,可我是个没大出息的,家无产业,人无才华,有的就是一身蛮劲,一点子武功。以前还觉得自己的功夫不错,到了龙影司才知道,比我武功好的比比皆是,我在其间连武功平平都算不上。素纨,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嫁给卢大人罢?我在宫里遇见过他,他是真心要纳你。虽是贵妾,但会备下体面的聘礼……”

啪——

素纨的巴掌打断了梁霸后面的话,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刀子,捅得她痛不可支,他劝她嫁给卢淮安。

那人再好又如何,她不想与人为妾。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是姑娘讲给她许多的事。

姑娘说:宁为贫家妻,不做富人妾。

卢淮安有权有势又有钱,那又如何,他不是她想嫁的那个人,她更不想与人为妾,亦不想与一群女人争抢一个丈夫。

从她记事起,她看到的洛家主子,都是一夫一妻,都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而后宅那些阴私,姑娘知晓,她素纨也懂。

素纨含泪,问道:“梁霸,我再问你一句,你……还愿不愿娶我?”

梁霸动摇了,曾经娶她的心多坚决,现在不娶的心便有多坚决。

他不语,但眼神的动摇却落到素纨的眼中。

他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曾经温柔含笑的眼不见了。

“我……配不上你,我现在不仅跟着梁候爷做事,也跟着卢大人……”

“哈哈……”素纨悲怆地笑了,“我懂了,我都懂了。”

他不敢得罪卢淮安,那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卢淮安是御前红人,卢淮安一句话,就能让梁霸升官,也能让梁霸获罪。

她蓦地转身,仰望着外头,“梁霸,我们之间结束了,你既不愿娶我,自有愿意真心相待之人,就当我们从来不曾相识过。”

“素纨……”

梁霸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痛,可这一刻痛了,痛彻心扉。

第325章 害人/上

梁霸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痛,可这一刻痛了,痛彻心扉。

他伤了素纨,素纨又何曾没有伤他。

数年前,他们就该结为夫妻,可素纨非要等姑娘出阁后才肯嫁他。

他那时候多想早日娶她到身边。

但现在,他已经进了龙影司,做了议政殿侍卫。他不会再回头娶一个丫头,何况这丫头还是他上司之一的卢淮安看中的醢。

他想一展报负,他想干出一番事,那时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一个小小的素纨已经不能困住他的心,他的心里除了女人还有梦想,还有男人的野心。

素纨道:“有人说,做不成夫妻可以做朋友,又或是做兄妹,可我素纨没那么洒脱,做不成夫妻,就从此成为陌路。我们间没有缘分,你放开了我,我也会忘记你。梁霸,我祝你步步高升缇”

蓦地,转身。

她走得果决,穿过小角门,只传来铃铛清脆的声音。

梁霸来到后花园,正见梁俊捂着鼻子与洛俪说话,无论多久,梁俊见到洛俪依旧会无法控抑地流鼻血。

洛俪看着梁霸的脸,没有喜色,只有阴沉。

梁俊抱歉地道:“表妹,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想到……”

“表哥,这不怪你,该负最大责任的人是梁霸。”洛俪逼视着梁霸,“你如何与素纨说的?”

梁霸低垂着脑袋,“在下配不上素纨姑娘。”

一声配不上,说好听是婉拒,不好听就是不能回头。

前世他们是夫妻,那一世已经太累了?

如果素纨不想要梁霸,洛俪不想再挽留。

她就从未想过要池宪,渣男而已,没了更好。

洛俪起身,“表哥,我回去瞧瞧素纨。”

岁寒馆的后院里,素纨扒在床上呜呜大哭。

她想过挽回,可梁霸变心了,他才是那个真正变心的。

素缱立在院子里,正破口大骂:“梁霸那个王八蛋素纨姐姐瞧得上他,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不知好歹……”“素纨姐姐,我揍那小子一顿,给你出气。”

素绻与素纹两个拉着素缱。

素缱非要出去揍人。

洛俪轻斥道:“素缱,你还没闹够,回房间扎马步”

她立在素纨的门外,“素纨,明日是八月初一,你拿到户籍帖子与素纹去菡萏女学应试。娶妻娶贤,嫁人嫁心。女子一生,要么嫁你最喜欢的那个,要么就嫁最喜欢你的那个,前者太累,后者能被人捧着、哄着、疼着、宠着。不要委屈自己,找不到最喜欢你的人,宁可不要嫁人……”

前世的她嫁了自己以为最爱的人,结果被算计得丢了性命。

今生的她若是再选择,定会选择后者。

不是她自私,而是她已经无法再毫无顾忌地去爱一个人。她太冷静,冷静得不再有心跳加速的感觉。无论是对夜公瑾,亦或是其他什么男子,她就像一个置身于事外的旁观者,看着别人上演着各种爱情故事。

梁满仓两夫妻被吴嬷嬷训骂了一顿,遣回祝家庄。

洛俪唤了洛仪过来,考校一番洛仪、素纨、素纹三人的功课,当场指点了一番,女学那边早已报了名,只得明日辰时准备到校参加考试。

素纨垂首道:“姑娘,我都快二十的人了,考过了试,就回来服侍,着实没脸去女学读。”

“你是为自己读,还是为了别人的议论读?”

素纨不答。

洛俪继续道:“若是为了别人的议论,你为何请求我婉拒卢大人的求亲?如果是为你自己,你更应该善待自己。本事是你自己的,才干也是你自己的,我曾说过,女学的冬班能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素纨,为了你自己,去上一年学,到时候考一个红冬本。”

素纨抬眸,定定地看着洛俪。

她只是丫头。

女学是多少官宦贵女的梦想。

朝廷有明文规定,或顺天府的蘅芜女学、或皇城的菡萏女学,但凡能考进去,就是你的本事,不以出身而论,无论我是官宦贵女,还是商贾千金,又或是小家碧玉,只要出身清白,皆可通过考试入学。

洛仪道:“长姐,我听梅暗影说,从今年八月开始,菡萏女学也改成了四季花的毕业本,春班兰花,夏班莲花,秋班菊\花,冬班梅花,兰、莲本由皇城督学署制作,菊本由省督学署制,梅本则由国子监定制。蘅芜女学与菡萏女学的只有两本梅本,一种是蓝本,一种是红本。”

这是与蘅芜女学统一了。

顺天府因有琼林院,蘅芜女学里面的管理、教学模式亦比皇城女学要正规得多。因菡萏女学乃朝廷官办女学,一时间成为皇城最好的女学,各家贵女都以能考入菡萏女学、蘅芜女学为荣。

洛俪笑道:“明儿考试,你可考好些,进了冬梅班,到时候领一个红本回来,好让母亲也因你多笑两次。”

洛仪垂着头,“我现在的箫奏得不错,母亲也说好听。”

“继续练。”洛俪鼓励了洛仪两句,继续对素纨道:“我们活着,先是自己活好了,再能顾忌身边重要的人。素纨,不要在乎人言,就说是我,在外头也有恶女之名,只要自己无愧于心,无憾于己,又有什么紧要的。”

女学里头,恐怕没有她这等近年双十年华的女学子。

虽然姑娘恩典,让她脱了奴籍,又恢复了自由身,可素纨心下还是自卑。

因洛俪的再三鼓励,素纨考菡萏女学的时定了下来。

*

八月初一,素纨、素纹、洛仪参加考试。

因两位大丫头应试,洛府上下的丫头立时给炸开锅一样。素纨、素纹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脱了奴籍成为良民,且还得到了洛俪的举荐、支持参加女学考试。

菡萏女学可不收丫头当学子,就这么简单。

接下来,所有人听说老爷身边的僮执、三爷身边的僮执画脱了奴籍,可以回家人身边读。私塾与读费用由他们家人承担,会有三次机会,如果考过秀才,就真的风光。

八月初三,是梁家人在镇国寺大办法事的日子。

八月初二一早,洛俪带上素缱姐妹、翠丝、翠纱启程去镇国寺。

素纨嘟着小嘴:“姑娘,你带上小婢。”

洛俪道:“昨儿你们刚考了一天试,留在家里歇息。初三要出结果,你们得去女学看榜。若是考中了,跟着四姑娘一道去女学上梅班,彼此也有个照应。”

素缱性子大咧,但素绻已经练出来了,完全可以独挡一面。

这也是洛俪愿意放了素纨素纨的原因,前世的时候,这两个丫头过得也不好,因她被池老太太刁难、训斥,连她们都受了不少委屈。

今生,她只希望她们都能过得更自在快乐些。

“我给你们俩留了三百两银子,过试要付学费,可别吝啬,我与外院婆子打了招呼,虽说我不在,可你们俩依旧是我身边的大丫头,将来出嫁也是从我身边离开,素纨还是内院管事丫头,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素纨虽有兄嫂,那两个人就靠不住,素纨离家得早,对兄嫂感情淡薄。

素纹是铁氏送给洛俪的,也没有亲人。在她心里,洛俪就是最亲的人,虽然年纪比洛俪还小些,洛俪还是希望她能多读些,哪怕是去女学上一年学也好。

八月初一,女学只考一天。

府学连考三天,所有学子都在里面吃住。

八月初五,皇城院开考收录一批成绩优异的学子。

待洛徘从府学考完试回家,就听说洛俪去了镇国寺,参加梁家人做的法事。

*

洛俪与梁娥眉住在女香客房,寺里已经安置妥当,只得八月初三一到吉时就开始做法事,每天会有十八个僧人念经,念上一个时辰后,会换上第二批僧人继续念,这样的念文要持续整整四十九天。

大户人家做足四十九天法事的称为**事,亦有念上一场经,或念三天、七天的,这种都称为小法事。

梁俊出了大价钱,直接给了五万两银子做这场盛大的法事,就连镇国寺的香客房亦被他包了三处,男客一处,女客一处,还有一处贵宾房。

素绻在外头转了一圈,低声道:“姑娘,你让小婢留意客人,小婢瞧见池姑娘了。”

“池姑娘……”洛俪立时忆起池宓。

池宓在京北县城遭遇的一切,她后来是猜到的。

前世的卢淮安爱干什么事,她略有耳闻,那时的卢淮安仗着是天子近臣,没少欺辱窦氏派的贵女。他毁了多少,洛俪不知,但后来曾有窦氏派的臣子弹劾,说卢淮安毁了她女儿的清白,卢淮安便说“这种事,能是本官毁的,你回去问问你女儿是不是她自愿的,要本官负责,一骑轿子送我府上,我让她做良妾。”

卢淮安原就是随口说,可那官员还真把女儿给送过去。

卢淮安也不在乎,大不了后宅多个女人而已,根本没当一回事。

素纨不愿嫁卢淮安,洛俪是支持的。就算素纨同意了,她也不一定答应,着实她知道卢淮安这人说不好,要说他无情无义,对兄弟却是极讲情义,要说他有情义,他眼里就没拿女人当一回事。对他来说女人只有两种:生儿育女和玩物。他后院只有三个女人值得敬重,便是后来成为他儿女的三位贵妾。

另一种女人,养在后院就是他的宠物。他高兴了,去逗逗。他不高兴了,几个月都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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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害人/下

对他来说女人只有两种:生儿育女和玩物。他后院只有三个女人值得敬重,便是后来成为他儿女的三位贵妾。

另一种女人,养在后院就是他的宠物。他高兴了,去逗逗。他不高兴了,几个月都不见一面。

梁娥眉低声道:“叫池宓的?”

洛俪点头,“还有两个池姑娘不成?”

梁娥眉笑道:“我听说过她,她看上卢大哥。正与他哥哥、母亲大闹,非卢大哥不嫁,好几次跑到卢府大门外头去堵卢大哥,这行径与窦华浓有得一比。醢”

洛俪将嘴一抿。

池宓与窦华浓有得一比,前世的池宓因不知命运反而内敛单纯一些,今生的池宓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早前打着财宝的主意,后来念头打消了,反与卢淮安纠缠上。

素绻低声道:“姑娘,池姑娘不是一个人来寺里,身边还有一个男子,瞧着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缇”

“池宪”梁娥眉一语道破。

这是梁家办的**事,池宪兄妹来寺里作甚?

洛俪道:“小心盯着他们。”

记忆中掠过当年在顺天府洛家,她从秋千上落下,被池宪所救,那一抱她认定了他,他向洛家求娶。

从来不曾去留意一个男子的眸光与视线,今生得洛瑞指点,近乎倾囊相授,除了才华了得,还学会了如何去分辩人心。

池宪兄妹有寺中,必有所图。

无论是算计她,还是算计梁娥眉,小心应付方为上策。

素绻补充道:“池姑娘身边的丫头行色古怪。”

洛俪问道:“卢淮安卢大人可来了?”

“回姑娘,正与梁候爷在一处说话,听说特意请了两日假。”

卢淮安来了,池宓的一举一动就有他掌控。

“姑娘,奉恩候府的世孙、窦华浓都来了。”

窦长庚与梁娥眉订了亲,他是未来的女婿,梁家办这么大的法事,他理应要过来上香,若是想得人夸奖,甚至还得在寺里住几日。

窦华浓可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她来作甚?

洛俪与梁娥眉说了一阵话,取了一本看,之后又坐在案前抄写经,这次来寺里得住满头七。

夜里,洛俪睡不着,主仆皆着干练的夜行衣,领着素绻在寺里乱转。

在后山没转多久,就闻到一阵男女喘\息声。

素绻问:“姑娘,可要瞧瞧。”

主仆交换眼神,寻声而去,这声音是从后山竹林深处传来的,在积满竹叶的林间,其间又夹杂着几片其他的树叶,月光下,一对白花花的人影交叠在一处。

“芝芝,池家人几时放你?”

这是卢淮安的声音。

素绻面露讶色:这个混小子,一面求娶素纨,一面在佛门之地干这种事。

秋枝带着恨意地道:“卢哥哥,我娘和弟弟都赎出去了。池家老太太好像反应过来,前儿唤我过去敲打一番,言辞之间,说我是给姑娘选定的陪嫁丫头,叫我别打着赎身另去的主意。”

“我们不是不给赎身银子,买你娘时只花了三两,我们赎出来可是三十两,还有你弟弟,是你娘在池家生的,也给了五十两银子才放人。”

他不在乎花几十两银子,总得把秋枝赎出来。

卢淮安也算到池家不会轻易放人。

秋枝因这事恼上池家,觉得池家人可恶。你们要赚银子,我们给,可你们得了钱还不放手就不对。

秋枝骂道:“她想让我陪池宓嫁人,给她未来的夫君当小。”

池宓残花败柳,能嫁什么好人,哪里比得她的卢哥哥。

卢淮安对她有情,为了她,将她母亲、弟弟都给赎了出去,只等把她赎出去,就给她一个侍妾名分过正经日子。秋枝试探了几回,都没个结果,最后再试探,池宓回过味,近来因为她与池老太太闹腾,冲着她与秋叶两个发脾气。

卢淮安怒道:“你是我的,你居然给别人当小?”

“卢哥哥,我不会背叛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池家挑明了,不会让我赎身脱奴籍,他们就是要拿着我、折磨我,卢哥哥……”

“别难过,我们慢慢想法子。”卢淮安抱紧了秋枝。

秋枝低低的哭声传来,是无助,更是气恼。

夜风轻拂,四下静寂无声。

洛俪准备离去,只听秋枝话题一转,“卢哥哥,今儿我偷听到池宪兄妹说话,池宪似要算计洛三姑娘。”

“他们怎么说的?”

卢淮安一急,手上的力道大了些。

秋枝只嚷着“疼”,卢淮安放开了手,轻柔地吻着她的脖颈。

“池宪说,让姑娘帮他忙,只要毁了洛三姑娘的名节,他就能娶洛三姑娘为妻。之后,他会帮助姑娘成为卢哥哥的嫡妻。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进去的时候,他们就不说了。”

洛俪听到这儿,不由勾唇一笑,他们还是不放手么?池宪,你再敢算计我,我可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她扯了一下素绻,主仆二人快速离了竹林。

素绻道:“姑娘,他们要算计你。”

“我们小心些。”

水来土囤,兵来将挡,见招拆招。

洛俪不会再心慈手软,重生而来,其间又间隔几年,爱已无,恨犹在,这口怨气堵在心头,越积越多,这般也好,了断了仇怨,他日就太太平平地过自己的日子。

主仆二人兜转一圈,到了池宓住的香客房,俯在屋顶,能清楚地看到房里的池宓与窦华浓。

窦华浓似有恼意,“你不是说要替我教训洛三娘,我可是来瞧热闹了,这都住两天了,什么热闹也没瞧着,你是不是耍我?”

她最讨厌别人戏\弄她,便是太后面前,她也敢顶撞的,一个区区池宓算什么。

池宓迭声道:“表姐,着实是洛三娘身边的人盯得太紧,而且那对孪生姐妹武功极高,恐怕也龙影卫相比也不差。”

“办事不力,反说别人太强,表妹这话可真新鲜。”

她们没有机会对自己下手,自己是不是给她们一个机会。

给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

她摸到了对方的动机,对方在明,而她在暗。

这一次,她们还当自己是傻子,一个个欺她、骗她,现在是她出手之时,希望她们承得住,也希望她送的热闹能让她们觉得够看。

*

八月初三是梁家**事的头日,第一天有四十九个僧人颂经超渡,法事大殿上摆着一排排的梁家人名字。从梁思远到梁佶,密密麻麻的黑色灵牌,是一个个已经殒亡的生命,他们或年轻,或才华横溢,或单纯活泼,皆死在窦氏的刀剑之下。

梁俊兄妹一身缟素,跪在大殿上,手持法器。

洛俪紧随其后,亦是一身素白衣裙,脸上故意抹了黑膏,黑白映衬下,显得她的肌肤更为黑黝。

大殿两侧,有围观的百姓,亦有前来吊唁的世交,员唁者多是在腰上系一条白绫,又或在袖上套一个黑色的布条。

窦长庚作为未来的梁家女婿,亦跪在第二排,一侧目见着洛俪与卢淮安,不由得勾唇笑了。

洛俪权作未见。

卢淮安视其不存在。

马茹跪在梁俊身边,梁俊低声道:“你身子弱,受不住一定要说。”

“夫君,我省得。”马茹的声音柔柔的,很是好听。

卢淮安对身边的洛俪道:“师妹,你为什么拒绝我的提亲。”

窦长庚一听,当即道:“这么丑的丫头还有人要?”

洛俪不语。

卢淮安那话着实容易令人误会,旁人一定以为是卢淮安求娶洛俪。

洛俪低声道:“是我拒绝?我是替素纨拒绝,她不想嫁人,又因误会与梁霸解除婚约,若是她跟了你,岂不是坐实梁霸早前说她攀附富贵的事,你总不能让我逼着她嫁给你吧?”

卢淮安低声道:“她过了门,虽是贵妾,可也是要替我打理府邸、主持中馈的,将来她若是能证明自己贤惠能干,又育下儿女,我自会扶她为妻房。”

“你倒说得好听你不是说纳几房贵妾,要从中挑个好的,难道你要让自己的儿女一个个全顶着庶出子女的名头?”

“你当我愿意,我这不是没法子。总不能娶几房妻子?”

是没有几妻,但可以有一大堆的侍妾。

洛俪不再说话,“素纨是不成了,她不愿跟你。”

素纨说:宁可寒门妻,不做富门妾。

洛俪是欣赏的,认为素纨倒有几分骨气。

洛俪道:“下次你瞧上了谁,先问问本人,别像这次因为误会生生害了一段良缘。梁霸与素纨都订亲好几年,因为这一场误会,是生生被拆散了……”

窦长庚跪得难受,侧着耳朵听洛俪与卢淮安说话,听了许久,才明白是卢淮安看中了洛俪身边的大丫头,好像叫素纨的,结果人家不乐意嫁给卢淮安为贵妾。

稀罕啊一个丫头而已,还能挑三拣四,真真是天下奇闻。

卢淮安武功好,文才还不错,更重要的是他是天子近臣,只要他说一声,多少官员会把自己的女儿双手奉上,可他却要纳一个丫头去打理府邸。

“我听二弟说,素纹姑娘也不错。”

洛俪瞪大了眼睛。

卢淮安道:“回头我问问她,若她愿意,我就纳她过门。”

洛俪不语。

---题外话---

该文有些章节比较混乱,浣水月一直比较迷糊,不知道造成章节凌乱的原因,就说昨日的第四更,不知道怎么就跑到8号更的章节后面去了,直接插到9号前面,呜呜……

第327章 丑事/上(3更)

洛俪不语。

素纹在前世没有嫁人,她一直觉得愧对。

若素纹选择跟卢淮安,便是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路是人走的,也是她自己选的,只是卢淮安画了一个大饼,这个饼是过门就能打理后宅,而证明了才干还有扶为嫡妻的希望。

卢淮安问:“师妹不说话,是应还是不应?”

“你问素纹本人去,别跟上回一样,本人都不知道,背里生出一大堆的误会。醢”

“若她应了,师妹就放人?”

“什么放人不放人?只要她应,我就放人。”

素纹早就脱了奴籍,是自由身,她又不能逼良成奴缇。

因是法事第一天,近亲一定要跪一整天,直跪到凌晨夜里才能罢休,而马氏因有身孕在身,梁俊早早让她回香房歇息。

入夜时分,洛康来了,在灵前上了三炷香,问了几句告辞离去。

洛俪跪在一侧,父女俩目光相遇,彼此无声交流。

洛俪就似窥透了洛康心底的秘密。

洛康又似看出了洛俪的什么秘密。

洛俪歪着脑袋,想了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法事进行到第三天,只是早晚过去跪拜,其他时候可留丫头下人蹲在那儿不停地烧纸钱。

素绻告诉洛俪:“姑娘,池家的下人在我们香客房外头转悠了三天了。”

“明天留下空隙,我倒想瞧瞧,他们想玩什么。”

早上,洛俪去法事大殿按照惯例烧纸敬香,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退回香客房,因一路有人,素缱姐妹也各领了差事去忙,刚回香客房就闻到一股异香。

这是……

洛俪不待反应过来,一头栽倒在地。

不到片刻,双腿蜷缩不得舒展,却被人装到了一口大箱子里,箱子快速地移动着,在一个僻静的屋子里停了下来,洛俪继续装睡。

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池宓,她在箱子上敲了两下,对身边的婆子道:“打开。”

婆子见里面是个女子,立时吓了一跳。

池宓道:“怕什么,把她扶到榻上去,出了事,自我与哥哥顶着。若让哥哥娶到洛三娘,前途无量,我们兄姐自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只需添油加醋地将今日所见之事说出去,让整个皇城都知道。”

婆子站着未动,“姑娘,这一方可是洛三娘,早前许诺的一百两银子,这也太少了。”

洛三娘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神童、天才般的人物,而她要毁洛三娘的名节,一旦被查到,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她冒如此大的风险,这银钱自然得高些。

“你要多少?”

婆子比划了三根指头。

池宓惊呼一声,“三百两?”

“不,是三千两。”婆子带着讥讽,“谁不知道洛三娘的生母梁夫人嫁妆倾城,娶了她,那可是娶了一个财神爷。洛三娘画一绝,外头一幅画几千两银子还不一定求得到呢。三千两可是最低数目。”

池宓心下纠结,这婆子嘴巧,在皇城有巧嘴媒婆一说,在皇城认识的达官贵人也不少,这也是她寻上对方的缘故,“只要事办成,我自少不得你的好处,帮我把人扶到榻上。”

洛俪依旧不动,装成中药模样。

池宓将她扶到榻上,“你可退下了,记得两刻钟后,将寺里的太太、姑娘、公子都吸引过来,能叫多少人就叫多少人,来的人越多越好……”

婆子道:“口说无凭,姑娘先付一千两银子罢。”

“我还能少了你的?”

“不给钱,我可不办事。”

婆子咄咄逼人。

池宓心下暗恨,心疼地摘下一只赤金镯子,“这算是订金,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婆子接过,用牙咬了一下,确定是真金,方转身退出屋子。

池宓抬手,正要剥洛俪的衣物,洛俪一个翻身抬手,猛击后颈,池宓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洛俪诡异一笑,将池宓剥了个精光,又掏出脂粉,将池宓照着自己的妆容打扮了一番,见旁边备有迷情香,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撒入香粉内,刚点燃香,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纵身一闪自窗外离去。

巧嘴婆子在寺里转了一圈,“世风日下,现在的公子姑娘真是不像话,居然在后山的小木屋子里幽会,唉……”

立有好事的公子眼睛一亮,“哪家的公子姑娘?”

这几个公子里头,正有一人是窦长庚,未来的妻兄家办法事,他肯定是要来的。

巧嘴婆子道:“老婆子哪知,瞧着是大户人家的嫡女。”

窦长庚道:“真的在后山小木屋?”

“老婆子亲眼得见。”

窦长庚唤了几个人,往后山小木屋寻去,里头传来靡靡之音,几人面面相窥。

巧嘴婆子见人就说,诱得几家太太、奶奶闻来,其间有马氏、朱氏,还有几家的太太,亦有几个姑娘在其间。

窦长庚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公子在里头幽会。”

卢淮安立时四下寻觅,这一瞧,发现不见了洛俪,她该不会中招了吧,她怎么不避着些。完了,完了,这回要出大乱子了,宫里那位怕是要雷霆震怒。

秋叶突地惊呼一声:“咦,好像没见洛三姑娘,不会是她吧?”

素缱当即怒道:“我们姑娘陪梁姑娘去了,怎不说你家姑娘?没见着人就说是别人,这叫什么道理?”

所有的太太都在寻自家姑娘,看到姑娘在,大松了一口气。

众人议论纷纷,依旧有人觉得里头的人不是洛俪就是池宓。

巧嘴婆子道:“现在年轻人,真是不像话……”

朱氏看着周围或质疑,或试探的目光,“把门打开”

她相信洛俪,素缱姐妹是会武功的,只瞧见素缱,没看到素绻,也许洛俪与素绻在一处。

窦长庚心下好奇,“开开门,爷倒想知道,里头的人到底是谁。”

立时有好事的公子飞起一脚,木门大开,里头榻上白花花地躺着四个人,两男两女,此刻正是一团荼蘼,人影叠叠,有太太轻呼一声,快速捂住自家女儿的眼睛。

不远处,洛俪与素绻翩然而至,“不在前面看做法事,怎么到这里来了?”

巧嘴婆子一见洛俪,张大嘴巴,她明明瞧见姑娘在榻上,怎么出来了?她在外面没事,里面的又是谁?

男人们伸着脖子往里探,有人大叫一声:“是顾勇”

窦长庚快速四下搜索,这小子不是爱睡懒觉,怎在这里?

有人大喊一声:“是皇城院的池宪,天啦,他……他幽会的是窦华浓”

洛俪立在人群,瞧不见里头,但想来一定很精神。

池宪与窦华浓……

她微微含笑,本来没想过的,偏偏今天窦华浓就来了,如果说池宪兄妹的计划里没有窦华浓的影子,连洛俪都不相信。

窦长庚一惊,正要往里冲,只听到一声尖叫。池宓回过神来,看到身边的顾勇,“顾勇,你……你……”开始嚎啕大哭,她要算计的是池宪与洛三娘,怎么变成了自己与顾勇。

另一边,池宪正与窦华浓交叠到一起。

窦华浓似被尖叫声刺激得回过神来,低头之时,看到池宪那地方,突地扯过衣服,“池清正,你这个天阉残废,连迷情香都对你无用,哈哈……你自己是天阉都不知道,居然还敢来算计本姑娘你是不是找死?”

窦华浓跳了起来,用衣服遮住敏感处,抬腿就狠踹过去,正中池宪胯下,池宪惨叫一声,捂住痛处,他怎会是天阉,他不是,他不是。

他眸光闪烁,一回头,发现门外黑压压一大群人,个个都望了进来。

窦华浓一闪身,藏在门后整着衣衫,淡定与熟练得就如同练习了千百回,嘴里骂骂咧咧:“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本姑娘与池清正是清白的,这小子就是个天阉,就算是绝世大美人对他也起不了作用,本姑娘还是清白姑娘呢。”

池宓想嫁的是卢淮安,被人打包与顾勇凑对儿,这会子抱住顾勇哭得哀切。

嫁不了卢淮安,又被人闯见这种事,她也只能跟顾勇了,况且顾勇也算是名门公子。她有过一回放手,这次再放开卢淮安竟是出奇的快,很更快想通。

男人不就那么回事,她还得活下去。

“顾表哥,你不能不管我,呜呜,我现在可是你的人,我的清白身子都给了你……”

两人身上有血,已辩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突地,正在整理衣裙的窦华浓飞扑过来,一把扯开池宓,整个身子压上顾勇。

顾勇吓了一跳,唤声“小姨母”

“顾郎,我好喜欢你,快给我”

洛俪平静地看着里头发生的一切。

窦华浓压住顾勇,不管不顾,就要强行欢\好,窦长庚立时冲了进来,大喊:“来人,快把顾公子带下去。”

姨母与外甥……

简直就是爆炸性大消息

还有没有人伦天理?

池宓疯了一般,扑向顾勇,“他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顾勇挣脱了窦长庚,翻身扑倒池宓,两人在地上又忙活了起来。

窦华浓恶狠狠地看着窦长庚,“长庚,你抢我的顾郎,我就让你来代替……”

这话说得阴森、怖人。

他们是姑侄

窦长庚浑身一颤,调头就扎入人群,让自己显得更为渺小。

第328章 丑事/下(1更)

窦长庚浑身一颤,调头就扎入人群,让自己显得更为渺小。乐—文

窦华浓衣衫不整地追了出来,抓住一个男人,拼命地撕扯着他的衣裳,这男人竟未挣扎,由着她抓扯,不多时就被窦华浓在外头给压下了,男人先是觉得耻辱,只片刻开始配合起窦华浓。刚有了一点感觉,屋子里冲出池宪,他扑了过来,一把拧起窦华浓,“敢骂爷是天阉,爷就让你瞧瞧什么是真男人。”

窦华浓一声惨叫,被池宪狠狠地要了。

那被窦华浓欺辱的男子,这会子又气又恼,再看周围的人,傻愣愣地坐在一边,一副被人凌辱的落魄状:“天啊我不活了,我被窦国舅之女凌辱失了清白……”

洛俪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看他刚才的样子,明明很乐意,后面还很配合醢。

世间不乏爱慕荣华富贵之人,窦华浓再不堪,也是窦国舅的嫡幼女,娶了她,就得到了前程、荣华,那男子瞧着像是皇城院的学子,定是想到这点才会配合窦华浓。

前世的池宪对她没有好感,亦无爱恋之心,最后还不是为了前程,为了窦氏赢得清流的支持,算计利用她,一次次地与她说着蜜语甜言,撒下弥天大谎,只为她的真心。

她付出了真心,他却是假意缇。

今生就让池宪与窦华浓凑成一对。

看着在草坪地上厮缠的二人,不是她上,便是他下,战况激烈,场面更是无法描述。

梁俊、梁娥眉兄妹赶来时,公子、小厮们正目光熠熠地盯着两对男女火热纠缠。洛俪云淡风轻,眼神清明得像不到周岁的孩子,无辜里透出茫然,似不知道那几人在作甚。

梁娥眉一手捂眼,一手来拉洛俪:“妹妹啊,快走你没见太太奶奶们都躲远远的?”

“不会出人命吧?”

“别人出人命,与你无干,快走”

洛俪还傻乎乎地立在中央瞧,似没回过神来,许是被这场面给怔住了。

男人们能瞧,女子不能啊。

只片刻,洛俪就与一同逃窜的太太奶奶的队伍走在一起。

有太太破口大骂:“伤风败俗,什么皇城院六君子,就是个斯文败类,居然拉着妹妹与人……”

“一早听人说窦华浓耐不住寂寞,好几次爬皇上的龙床,被皇上赶出来。”

“还有这等事?”

“我还听说,她当年去江南,船上就藏了好几个英俊男子供她玩乐。一近应天府码头,下令把人给推运河淹死,手段毒辣。”

当年混入窦华浓船上的是卢淮安带着的萧修等人,这几人着实个个长得英俊,毕竟他们爹娘个个不俗,男俊女美,生出的儿子又怎会是差的。可事后,被人传出去,说成是窦华浓在船上藏了英俊男子玩乐,不仅她玩得疯狂放纵,就连同去的几位姑娘也人人有份,个个都得英俊美男陪伴。

可一到应天府码头,上面下来的只有窦华浓与几个姑娘,并不见年轻男子的身影,于是乎,几个喝醉酒的船工猜测,那些人是被窦华浓给下令杀了,否则一路上几天,明明都在的,突然就不见了。

洛俪被梁娥眉带回香客房。

梁娥眉拍着胸口,“太羞人了他们还有没有羞耻心?”

光天化日,池宪带着他妹妹与人幽会,还成双成对地在那木屋子里做这种事。

洛俪淡淡地道:“要有也不会做那事。”

梁娥眉道:“早前找不到妹妹,我都担心死了,若是你在寺里出了事,我们可如何向姑丈姑母交代。”

洛俪是姑母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原是为了给梁家长辈敬一份孝心,又遇上了这种事。

梁娥眉道:“妹妹今儿就别出门了。我在隔壁抄经,你在屋歇一会儿。”

待她一离开,素缱控抑不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洛俪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如何把顾勇弄进去的?”

素缱低声道:“小婢在寺里寻了一圈,发现他鬼鬼祟祟跟踪姑娘,出手将他打昏,之后照着姑娘的吩咐,把他丢进那间小木屋。”

她本在四处寻顾勇,没有发现顾勇跟踪洛俪。

顾勇跟踪到的地方正是木屋不远处,素缱打昏后,直接丢尽小木屋,反省了不少事。

洛俪夸了一句:“这次干得不错。”

她目光转向素绻。

素绻低声道:“小婢寻到窦华浓倒没怎么费事,她与顾勇一道跟踪姑娘。小婢见姐姐打昏顾勇,索性打昏她。”

照洛俪的计划,如果顾勇、窦华浓不现身,素缱姐妹也会去寻二人,偏这二人跟着洛俪,也省去她们四下寻人的麻烦。

素绻道:“小婢看到他们迷/昏姑娘,当时好紧张。姑娘无碍吧?”

素缱哇哇大叫:“他们迷\昏了姑娘……”

洛俪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隔壁的梁娥眉,主仆二人压低了嗓门。

素缱压低嗓门,“这么大的事,你怎不早说?敢给姑娘下药,直接给他们灌一碗毒药,让他们迷个够。”

全都是居心叵测。

池宪想打姑娘的主意,枉想借着洛家的势力往上爬。

素绻低声道:“小婢看着池家的下人将装着姑娘的大箱子抬进了小木屋,窦华浓一直跟在那大箱子后头,颇是得意,一副要看姑娘笑话的样子……”

素缱想到看她们姑娘的笑话不成,反是他们出了笑话。

他们原想害姑娘,还怪姑娘不给下手的机会。

姑娘只好将计就计,故意落单,给他们下手之机。

素绻道:“小婢见姑娘从小木屋出来,窦华浓正在大喊,就被小婢就打昏了拖进去。小婢将窦华浓的贴身丫头打昏后藏在花丛中,她没发现我。她的武功不错,但奴婢比她的武功更好。”

窦华浓出门,身边有暗藏的女侍卫,被素绻给发现了,先收拾了女侍卫,再去收拾窦华浓。素绻再动手时,发现顾勇已经被素缱给丢进小木屋。

素绻轻声道:“姑娘,木屋内似下了药?”

“是迷\情香,不过又加了一包燃\情散,效果更好”

两种催\情香一道用,池宪中了绝子散的人都有反应,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素缱想不明白,既然姑娘中了药,为什么那么快就醒过来,“姑娘能解迷\药?”

洛俪从怀里掏出一个香球,里面装的一枚香丸,“忘了我给你们的避毒丸,这种香丸可避毒烟、迷\药,最初会有片刻昏迷,很快就会醒过来。我若不是真昏,也不能瞒过他们的耳目,最初对我下药的人,武功可不俗。”

避毒丸是洛俪自己制作的,用了些女儿香进去,效果很好,有避毒之效,还有解毒烟、迷烟等。

他们能给洛俪下药,洛俪也能给他们下药,且药效更猛,能让他们不解不休地闹上一个多时辰,直至解了药效,方才会罢手。她的燃\情散,早已燃烧,待烧掉他们的迷\情香,没人知道自己动了手脚,只会被当成是他们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想着窦华浓的劲爆,为了解药效,半分理智全无,要强自己的外甥儿,还要胁的自己侄儿,“你抢了我的顾郎,我就要你。”到时候传出去将成为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世人会对窦家更加不屑。

院门外,窦长庚带着两个小厮过来。

“洛三娘,你给我出来”

梁娥眉领着白芷率先出了香客房,站在院门口,看着外头的窦长庚,“你想作甚?”

“娥眉,这不管你的事。”

“那是我表妹,你说管不管我的事?”

窦长庚尴尬地道:“你唤她出来,我有事问她。”

洛俪慢吞吞像蜗牛似地移到院子里,立在梁娥眉身边,梁娥眉只当是她被吓坏了。

窦长庚一瞧到她黑不溜丢的脸就觉得生气,“是不是你捣的鬼?”

梁娥眉大恼:“窦长庚,你什么意思?关我表妹什么事?她一直跟我在一起,之后去斋堂帮僧人做斋包,我的丫头、我都可以作证,你怎能乱说?”

窦长庚早前不明白,看到池宪、窦华浓的样子,尤其窦华浓的疯狂,分明就是中\药了,“我可没乱说,我小姑母与池公子想算计的人……”

他一语脱口,立时回过味。

梁娥眉厉声道:“你一早就知道他们要害我表妹却不加阻挠,现在他们自食恶果,你反诬赖我表妹害人。窦长庚,我还以为你与他们不一样,原来你是恶人先告状

我表妹若出事,你是不是就偷着乐。现在是你小姑母、表弟出了事,你就怪到我表妹头上,这管我表妹什么事。她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一大早还去斋堂帮忙做包子,你凭什么赖她?”

梁娥眉抛下淑女模样,这会子不管不顾地与窦长庚吵起来。

洛俪垂头装鸵鸟。在梁娥眉大显彪悍的时候,她不会开口说话。

白芷跟着附和:“真是太过分了窦公子可是我们姑娘未来的夫婿,帮着池家人来欺负我们表姑娘。他们出了事,就来诬陷人。表姑娘从今儿起床后,就一直与我们在一起,直至听到外头出了事,才先出了斋堂,之后我与姑娘也跟出来了……”

她们也是从洛家出来的,自是帮着自家人。

第329章 护妹/上(2更)

她们也是从洛家出来的,自是帮着自家人。

窦长庚第一个怀疑的是洛三娘。没有原因,就是凭着他的感觉,因为他们要算计的人是洛三娘,可洛三娘没事,另外几个合谋的人一个不少全出事。

若他不在这里,他们可会算计梁娥眉?窦华浓再荒唐,还不至给自己的亲侄儿戴绿帽子。他们将目光锁定洛三娘,是拿洛三娘当眼中钉,窦华浓也是为了看洛三娘出丑。

白芨恼道:“窦公子也太伤人心,你家的亲戚是亲戚,我们梁家的亲戚就不是亲戚。”

梁娥眉一恼,泪光闪闪,“你走你当着我的面就要诬陷我表妹,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就要欺负人?枉我看错了人,认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你跟他们一个样儿,就会欺软怕硬,有本事去教训你丢人的姑母,教训伪君子池宪……醢”

她一说完,将洛俪护在身后,“我可告诉你,再敢欺负我表妹,我与你没完。”

窦长庚就是想问问,结果洛俪在那儿一脸无辜又纯真的模样,瞧得梁娥眉觉得这世道真是太黑暗。她清纯得像白雪的表妹,被人冤成了害人的凶手,而那几人还在谋划害洛俪。

梁娥眉的想法很简单:这件事肯定不是洛俪干的。许是宫里那位,他想护一个人,怎能护不住。他手里可有龙影司,一声令下,遣几个暗卫护着洛俪也不是不可能缇。

夜公瑾不是说洛俪是他的,他身为男人就该护着自己的女人。

窦长庚凭什么把夜公瑾做的事,诬到她表妹身上。

梁娥眉就说洛俪一直与她在一走,哪怕中间离开了大半个时辰,她也只作不知。

窦长庚听梁娥眉主仆信誓旦旦地说洛俪与她们一直在斋堂做斋包,这是梁家人因做法事,施粥、施包子,所以每日一早都会施出上千个包子,更会施几锅粥,附近的乞丐这几日都被吸引过来了。

素缱大怒:“看你还是名门公子,有你这么冤人的?我们一大早起来,忙得脚不沾地,又是熬粥,又是施包子,谁稀罕管你们家的破事,寻上门来说我们姑娘害人,你哪只眼睛瞧见了?那几个狗男\女混到一块,关我们姑娘什么事?你这是诬陷,是诋毁,我们姑娘骄傲尊贵,才不屑做这等事。”

窦长庚脸上有些难看,微微发红。

难不成真是他错怪人了。

可他怎就有一种感觉,这件事与洛俪有关。

洛俪立在那儿,也不解释,梁娥眉主仆与素缱的话证实她与这件事无关。

梁娥眉怒道:“你还是回皇城罢,不让你替我爹娘上香了,你今儿冤我表妹,我不知道你明天会不会跑来冤枉我。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不打听清楚就随便冤枉人,我表妹在斋堂做包子的事,可是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的。”

窦长庚被梁娥眉骂了。

梁娥眉恼了他,捡了根棍子,凶悍地要去打他,吓得窦长庚领着小厮掉头就跑,梁娥眉还不甘心,站在不远处骂窦长庚。

洛俪在一旁立着,拊掌而拍:“姐姐,你莫不是对他动心了,那棍子怎么没打下去?”

“还说风凉话?”梁娥眉拉住洛俪的手,将她拽进房屋,大喊一声,“都站在外头”她定定地打量着洛俪,低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被姓窦的收买了,和他一样。”

梁娥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是我妹妹,我自是要护你,你不能与我说实话?”

洛俪想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承认还是不承认,这是个问题。

“我中了迷\药,被他们装到一个木箱子里,过一会儿待我醒来,却在树下花丛中。”

她不承认是自己打昏池宓出来的,反而说成是被人救了。

谁救了,她不知道,因为她昏了。

梁娥眉暗道:莫非真是夜公瑾派的暗卫保护妹妹?

也只能这样解释,否则谁会这么大的本事,人鬼不知就把人给救下来。

洛俪支字不提自己让素缱姐妹去敲昏人的事,说得简单干练,又扯了个谎,“那屋里好像下了药,应该是他们自己下的。”

“他们自作自受,果然是奸\党,一个个就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让他们尝尝苦头也不错。你下次可小心了”

梁娥眉想着此事的凶险,如果洛俪被人算计,名声尽毁,往后也没脸见人,担心地道:“你明儿一早还是回皇城,若你出了事,我可有什么面目见姑丈。”

“姐姐……”

“别说了,寺里有我和哥哥,头七之后,哥哥就要回宫当值,只留我与嫂嫂、府里的管事婆子在这儿。你明儿就回,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念经是僧人们的事,烧纸钱又有婆子丫头轮值,每人烧两个时辰,一天就能好几拨人,十二个时辰都是不断地烧着,用不着妹妹帮忙,你的安全重要。

若是大伯、二伯、三伯和我爹知道妹妹的孝心,他们也会心领的。如果你出了事,可让我们如何安心,让已逝的亲人地下有灵如何安心。”

她是订亲的事,窦长庚再混账,也不会由着窦家人来算计自己的未婚妻。

可窦长庚却明知窦华浓等人算计洛俪而初手旁观。

梁娥眉害怕,如果真出了事,她会一生难安,毕竟洛俪是为了给舅家尽一份孝心遇到不顺的,尽几日孝心与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相比,后者更为重要,这也是她要洛俪回家的原因。

“姐姐,我想过完头七之后……”

“长辈们都过世多少年了,这是我和哥哥主张补办的法事。妹妹回去罢,听话,明儿一早就回去。”

梁娥眉不仅说了,还给洛康写了一封信,说了报国寺里的事。晌午派人送走信,黄昏时分,洛康到了报国寺,是专来接洛俪伯。

他一看信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窦、池两家的人野心不小,算计到洛俪身上。

洛康亲自来接,洛俪只得跟他回城。

梁俊亦从梁娥眉那儿听说了,“窦长庚到底是窦氏派的人,他自是向着自己人,先让表妹回去,妹妹这几日也要当心些。”

梁娥眉生了窦长庚两天气。

窦长庚过来找她,她也不搭理,两天过后,想着他到底是自己的未婚夫,就算自己无心嫁他,瞧在他给梁家长辈尽孝的份上,也没再与他计较。

窦华浓、池宪等人在报国寺的丑闻像一股风似地传扬开。市井百姓传得更离谱,最后说成了窦华浓同战二男,一个是池宪,另一个是她的外甥,说她饥不择食,一时间,窦华浓的名声沉到了谷底。

池宓因与顾勇闹出绯闻,池老太太思量再三,直接派媒上去了顾府商议。顾太太是窦国舅的庶长女,当即表态:“勾\诱我儿子干出如此丑事,要进顾家门,就做贵妾。”

池老太太自是知晓池宓在京北县被人玷污之事,着实有些事想瞒也瞒不住,名声坏了,若不索性嫁给顾勇,根本没有退路。池老太太给池宓备了几抬嫁妆,也没陪嫁铺子,更别说陪嫁庄子,统共也不过二千两银子的陪奁和首饰,一骑轿子将池宓送入顾府。

池宓还没开始自己谋划好的光明坦途,却落得个与人为妾的下场。

不甘、痛苦,纠结而至。

前世她好歹还是琴王嫡妃,虽然后来失宠失势,可也曾一度风光过。

池老太太将女儿的事处置好,想着池宪若能娶窦华浓也好,虽然她听说过窦华浓在外的名声不好,可这是窦国舅的嫡幼女,再怎么不好,娘家权势强硬,将来也能提携池宪。

池老太太派了媒人上门求亲,窦华浓一心想做皇后,生怕窦夫人一时心软真应了,一听说媒人上门,就拿了根绳子要上吊。

贴身大丫头风风火火地跑到奉恩候夫人大刘氏屋里禀报:“夫人,姑娘上吊了说她不活了,原是底下一个长得也她眉眼相似的丫头干出丢脸事,非要诬到她身上,不让那丫头去池家为妾,还让她嫁,她不如死了干净。”

大刘氏喝问:“带坏主子名声的丫头呢?”

窦华浓虽然胡闹,但能想到此计,也是孺子可教。

“姑娘已经关进柴房了。”

“媒人上门了,给她打扮一下,让她跟媒人去池府为妾,原该是打杀了的,看在池家人还愿意要她,把人送过去吧。”

池老太太小刘氏听说媒人带着一辆轿子上门,待轿上下来一个与窦华浓眉眼个似的丫头,立时就明白,窦家就算是到了现在也不肯把女儿许过来,直接用一个小丫头搪塞了事。她有过墙计,人家有楼梯,见招拆招。

小刘氏想着往后依仗窦家的事多,也只能认下这事,对外只说是池宪疯魔了,太喜欢窦华浓,将一个与她长得相似的丫头给碰了,只好将这丫头纳为良妾。

亲眼见过那日的人都不信,可这是别人家的事,议论一阵就罢了。

市井之中,一个生居然画出了春\图,上面的女主角就是窦华浓,男主是池宪与顾勇,这一下子,原本刚淡下去的事又成了话题,甚至还加窦华浓欲求不满要扑自己亲侄儿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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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护妹/上(3更)

当窦华浓的谣言满天时,洛俪正在家里苦读诗,练写文章,还请洛径与洛康给自己点评、修改。

素纨、素纹、洛仪三人顺利考入梅班。

报名入学后,三人被划分在梅三班,这是今年考试过关的新班。

这日散学后,素纨洛仪回来,洛俪却未见到素纹。

素纨回来就入了内院,与洛俪低声道:“素纹原是回来的,行到府门前,遇到了卢大人,说要与素纹去附近的茶肆说几句话。醢”

洛俪道:“她去了?”

“是。让小婢回来与姑娘说一声。”

洛俪问道:“素纨,就算你现在是自由身,我们依旧是好姐妹,你遇上难处不要闷在心里,要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法子。我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缇”

“姑娘……”素纨动情轻唤。

她没了婚约,就跟失了一个主心骨似的,现在进了女学读,虽然年纪是学子里头最大的,就如姑娘所说,她是为自己而活。即便有贵女瞧不起人,可这又有什么紧要的,各人学各人的。

素纹就有些动摇,曾私下与素纨道:“素纨姐姐,我不想读了,我们曾是侍女,而那些贵女瞧不起我们……”

素纨道:“你想好了。”

“我再想想。”

素纨是真的想学些东西,姑娘对她很好,她不想辜负姑娘一片苦心,姑娘说得对,“你能拿到红梅本,对后来的侍女来说,那就是一个希望,一个传奇。贵女们能做到的,侍女也能做到。素纨,我相信你”

她不想成传奇,只想为自己而活,无怨无悔,无愧于心。

素纨道:“姑娘,你能帮我绘一幅梅兰竹菊图吗?”

洛俪含着笑。

素纨道:“小婢……”

“素纨,你不是小婢,你是良民,在我面前以后自称我就好。”

“姑娘,小婢习惯了。”

“称我……”

“是,我……我想绣一幅梅兰竹菊。”

“行,后日给你。”

素纨的刺绣好,她想学当年的梁妈妈以自己的一技之长挣些银子,她虽然不嫁梁霸了,但总有一日还是会嫁人的,也得有一笔自己的嫁妆,这样就能风光嫁人。

她的兄嫂虽在,素纨真没指望上多少。

当年她娘过世,也与素纨留下话,“一切还得靠自己,自己有才是真的有,自己好才是真的好。”

这也是当年素纨随洛俪去江南后,很少想家,也从不提回家的原因。

二更天,素纹方从外头回来,身上带着一股酒香味,脸颊酡红。

彼时,洛俪坐在花厅看,素纨在一边练习术数算盘。

素缱笑着道:“素纹回来了?”

素纹垂首,唤了声“姑娘”将脑袋埋得更低,“姑娘,我……我有事想与你商量?”

素缱道:“哦,说秘密,不让我们听,那我们回房了。”

素纹低低地道:“素纨姐姐请留下。”

素缱面有微怒,拉了素绻回房间。

姑娘听得,素纨也听得,就她们姐妹不能听。

素纹立在花厅中央,“姑娘,卢大人找我说话了,他说……他愿意聘我为卢府贵妾,他还说,他已经拿定主意不娶嫡妻,但为了多育子嗣,肯定要纳几房侍妾,若是贵妾里头有人贤惠能干很出色的,他就扶为正室。

他说……若我过门,就可以帮助他打理府邸、主持中馈。小婢想了许久,觉得这事……还是该与姑娘与素纨姐姐商议一下。”

素纨面露两分讥讽,“我这辈子,宁入寒门为妻,也不愿给富贵人家当妾。”

男人的承诺,最是不可信的。

她不会相信这些,梁霸以前说的好话还少么,最后先说她要攀高枝,后来得了自由身,在宫里谋到侍卫的差事,反而瞧不起她这丫头出身的。

梁霸瞧不起她,她“你不爱我,我便休”,洒脱地抛下梁霸。

大家互不往来,前儿在女学外头遇见了梁霸与几个宫里的侍卫,素纨装成不曾相识的样子,反是素纹与梁霸打招呼。

那几个同行的侍卫还道:“梁侍卫,你认识那几位贵女。”

彼时,梁霸苦笑。

素纨只静默如陌路人般地站在素纹身边。

素纹福了一下身,跟着洛仪上了马车。

此刻,素纹苦笑道:“我知素纨姐姐性子高洁,可我就是个孤女,能有人给我一份承诺,又信得过我这些微本事,愿意纳我为贵妾,将偌大的后宅将我打理,我还有什么可推拒的?”

素纨想着素纹,到洛俪身边才服侍多久,在洛府学了一身本事,现在一得自由就想飞出去了,心下多少有些瞧不起,“你既然都想好嫁给卢大人,还与姑娘商议什么?难道姑娘待你不不够好,带着你在身边读识字,还教你本事。你当自己是梁妈妈,好歹梁妈妈陪了姑娘十年,又奶了姑娘一场,还等着姑娘给你备一份体面嫁妆不成?”

“素纨”洛俪轻呼一声,“人各有志,这是素纹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她。”

素纨起身,“我就是见不得她这模样。”

一转身,调头回了房间。

素纹也觉得自己年纪不大,当初铁氏让她来服侍姑娘,原就有顶替素纨的意思,没想素纨未嫁,反是她要先离开了,“若是姑娘不同意,奴婢都听姑娘的。”

“不,你既然愿意嫁给卢大人,我成全你,会令人给你备二百两银子的嫁妆。素纹,与人为妾不容易,也许嫁过去了,会发现日子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

“姑娘,奴婢觉得卢大人是真心的,他说了自己会纳几房贵妾,也说了他的想法,所以奴婢不后悔。”

为妾不诱人,诱人的是卢淮安许诺过门就给她掌理府邸之权。

洛俪轻声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

“我明儿就去女学辞学。虽只读了几日,是姑娘圆了奴婢的一个梦。奴婢感激姑娘,这些日子在姑娘身边学得了很多东西,奴婢终身受益匪浅。”

“素纹,你要好好过日子,平安、健康地过下去……”

前世的素纹在她离逝时一直未嫁,这一直令她觉得遗憾,没能给素纹找一个依靠。今生让她早早出阁,算是了结一桩心事。素纨与梁霸的婚事不成了,素纨的年纪不小了,不知几时才能觅得良缘。

素纨与梁霸,前世时是不错,可那时他们二人成亲,有不少人说梁霸配不上素纨。今生的素纨才华更为傲人,技艺更为精湛,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大截。

真正生有异心的却是梁霸,他得自由了,又做了宫里的侍卫,就觉得自己最差也能觅一个小家碧玉为妻,干好了,还能觅一个小吏嫡女为妻。

男人都是有野心的,即便是梁霸,他的娶妻标准也在变。

素纹福身道谢,“卢大人明儿会使媒人上门提亲,姑娘是深闺贵女,不好掺合此事。奴婢与卢大人商量一下,奴婢是从老夫人跟前长大的,所以让媒人去西府找大\奶奶提亲。姑娘若是觉得此事不妥,还请指点奴婢。”

“你想得很周全,我一会儿让外院管事婆子陪你去西府,你就在西府待嫁罢,待定了日子,我令人将二百两银票送去,你需要什么自己采买。”

“谢姑娘”

素纹磕了三个头。

洛俪唤了外院的管事婆子简要说了两句。

管事婆子一听素纹有少年才俊求娶,虽许的是贵妾,可过门就打理府邸,面露错愕。早前姑娘身边的素绢,听闻嫁了个秀才做娘子,她就当是个好的,没想素纹嫁的是御前红人、天子近臣,这可真是了不得。

素纹收拾了一只大箱子,带着箱子随管事婆子去了西府朱氏那边。

次日消息传出,洛府的丫头们一个个心思活跃开来。

洛俪在外院小丫头里挑了翠纱进内院顶了素纹做大丫头,易名素纱。

翠丝错失升为大丫头的机会,好些天闷闷不乐。

素纨知她心思,只道了一句:“妹妹以为我还能留多久?认真当差,姑娘总是知道的,这时候给主子摆脸,才真真是个傻的。我若是姑娘,也提素纱,她行事沉稳得体,女红也比你好了。”

素纨说这话第二天便与洛俪建议,从梁氏的陪房下人里头挑几个八至十二岁的小姑娘进岁寒馆学女红,而她会得空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丫头只从梁氏陪房下人的女儿里头挑,这又让许多府中下人断了希望,洛俪笑道:“三弟四弟也渐次大了,绣房上也需要添些好绣娘,府里的你也帮忙给培养两三个,先调过来你教教,若无天赋就返回去。”

翠丝、翠红、翠绿、翠兰、素纱都跟着素纨学女红,素缱坐不住,素绻倒学得勉强能看得过目。没几日,外院管事婆子就挑了十几个丫头,有梁氏陪嫁庄子上的,亦有铺子上的,另有吴氏送过来的四个小丫头。吴氏上了心,这四个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认为有学女红的天赋方才送来。

素纨让他们各人领了布与针线,挑了一个休沐日,将他们聚在一处考究,从中挑出四个有学针线天赋的丫头,统共八个小丫头,一道调到岁寒馆外院学女红,偶尔跑跑腿,或是帮忙做些杂事。

落选的丫头们一个个哭得眼睛通红,着实她们来,都奔着能进岁寒馆内院服侍姑娘去的,尤其听说先头两个大丫头都许了好婆家,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哪个不眼馋。

第331章 侍女为妾/上(1更)

八月初十,素纹乘着一骑轿子,嫁入卢府为贵妾。

洛俪派素绻给送了二百两银子。

洛康另赏了一百两。

朱氏亦照例赏了一百两。

得了四百两银子,素纹给自己置备了十二抬陪奁嫁妆,风光体面地嫁入卢府醢。

素纨对素纹的选择依旧不理解,认为素纹不忠,自己服侍洛俪的时间最短,离开时还好意思要洛俪的赏赐。加上早前,洛俪说送她们去女学读,是希望将来她们能帮衬上自己,所以素纨的心里,还是想着他日继续留在洛俪身边,或帮她打理嫁妆,又或是做洛俪身边的管事娘子。

三朝回门,素纹先去的亦是西府朱氏处。在朱氏那儿坐了一阵,过来给洛俪磕了个头,洛俪与她寒喧几句就让她回朱氏那儿用饭。

素纨因着素纹甘做人侍妾不忿了好些日子,她每日跟着洛仪去上女学,回来后不是在府里绣梅兰竹菊图,便是在岁寒馆指点八个小丫头绣女红缇。

吴氏挑的四个丫头只得三个有天赋,其中一个因是吴嬷嬷的外甥女被弄了过来,倒是素纨挑的四个小丫头,个个都有股子灵透劲儿,一点即通,加上早前就有根底,没几日进展迅猛,还能绣一些简单的丝帕、荷包,甚至个个都能做出漂亮的鞋面。

*

洛徘近来心情大好,他连中应考府学、皇城院,两边都顺利考入,一番权衡后,他决定去皇城院就读。

杜海珠过来时,带了不少的谢礼,原是她大弟杜海琛考入府学,照着常规进府学需得秀才功名的人,这次能凭才学考入也算是证明了杜海琛能读好。

郑国候府的马莘据杜海珠所说,也考入了府学,与杜海琛做了同窗。这二人在府学里算是年纪最小的,马氏在报国寺做法事,许是一时还不知道。

纪玄均在几人里头,成绩最好,考中皇城院,其名次在此次应考学子里头是比较靠前的,据说考的是第五名。卢淮安又是得意了一阵,在同僚面前夸他有个会读的兄弟。当然,暗地里也不得不说洛三娘继承了洛家人独有的特色:会教育人。

吏部韩、戴二位大人听说时,颇有些懊悔没及时将儿子送到避暑庄子让洛三娘给指点、督促读。虽然两家的儿子是秀才,可这次参加考试,没一个考中皇城院,但二人应是秀才,只是稍稍一考,走走过场,就能进府学就读。

杨丞相的嫡幼子杨玉积,进入府学读,也未考入皇城院,听说其应考成绩比杜海琛还落后近百名。

*

中秋佳节一过,八月十六乡试开考。

乡试要连考三场,统共九日,每三日一场,每一场答完题,得等第二场的考题,以此类推,所有进入考场的学子在这九日内不得离开,必须答完三场方能交卷退离。

洛俪准备参加乡试,让她犯愁的是,听说乡试时不是童试拉着衣裳抖一抖就算过试,需要宽衣检查。

就在她与素缱姐妹商量着用什么法子蒙混过关时,夜公瑾造访洛府。

同夜公瑾一道来的,还有铁建章、卢淮安二人。

卢淮安刚纳了贵妾,春风满面,面上带着几分喜色。

梁俊虽已回宫中当值,亦是宫中、家里两头忙碌,好不容易得闲,还得去报国寺查看法事进展情况。

夜公瑾浅呷一口清茶,悠悠问道:“俪妹妹打算继续考乡试?”

“夜大哥,我正有此意,我想在看看自己在乡试中的才学如何?”

童试夺了个案首,纯粹是那一次的题目太过刁钻,前世时轰动皇城,就连洛康也一时兴趣照着原题进行答题、写文章,而当时洛俪就在旁边,故而印象深刻。

至于此次乡试的题目却是中规中矩的,是什么题,洛俪早已忘记。明春会试、殿试的题目她还记忆犹新,在不晓题目的情况下,她想下场应试。

夜公瑾突地心起探玩之心,“我听说乡试入考场要验身,要防学子携带作弊纸条。”

洛俪与几个大丫头正担心这个,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出点子怎么蒙混过关。洛俪一脸黑线,她一个深闺女儿,总不能真的脱光给人验身,那还不得成天下奇闻,“我想过了,到时候备一根棍子,直接把验身的官兵给敲昏,然后我一口气跑出来,假装已经检查过了……”

铁建章、卢淮安二人哭笑不得。

她当验身的人是傻子,不知道被谁打的?还一口气混到已检查过的队伍里。

洛俪看着夜公瑾那哭笑不得的表情,“打不成吗?那就下药,把他们都迷倒,到时候一乱,我就混到已检查的人群里,到时候嘴儿甜些,唤几声仁兄、大哥,让我插个队,总之我是想好了,我一定要应考。女子为什么就不能考试,就是谁定的规矩?”

这是自有科考制度以来,只有男子能参与,与女子无关。

夜公瑾轻咳一声,“男子参加科考,是为了入仕为官。俪妹妹若过了乡试,是不是明春的会试也要参加?”

洛俪眨着眼睛,“我没想过入仕为官的事,我就想知道我的才学到达什么地步,要是我真的才学能与男子中的佼佼者有得一比,我可怎么办啊?这么优秀,如此才高八斗,纵观天下,这世间男子竟未一个与我比肩者。夜大哥,我估计,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我就不要想嫁人了。”

她优秀?

着实很扎眼。

洛子把一个孙女当男子教,教得不比男子的才学差,这可怎么办?要是洛子知道当年他一心想把孙女教成卫夫人的法大师,结果却出来这么一个优秀到比男子还厉害的女子,估计又该懊悔了。

夜公瑾几人听得汗滴滴的,她在才艺赛夺魁得到自主姻缘之权,而今还参加男子的科考。夜公瑾微微一笑,“俪妹妹若是能考中状元,我在皇上跟前求求情,破例封你个官做,如何?”

皇后之官,后\宫之中最高的女官,这也是官啊到时候你高中女状元,定能传来佳话,而皇帝再来一个当场求娶,多高调啊,她说没人与他才华比肩,他觉得自己这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洛俪歪着脑袋,看着夜公瑾双眸之中的两分算计,他的说“官”肯定不是好事,可到底是什么官,总之枪打出头鸟,她需要慎之又慎。

考吧,你就使劲地考,到时候考的成绩越好,名气就越大,到最后越发不能收场,朕出来帮你收拾烂摊子,顺道把你也一道给收了。

洛俪继续道:“为了避免朝廷处以罚银,我先考个功名,到时候就说我功名在身,可不交罚银。否则,我得多丢人啊,人人都知道洛家有女大龄而未嫁,被官府罚钱了……”

夜公瑾问道:“你参加科举,就为了避免被罚钱?”

“不是钱的事,主要是觉得丢面子。”洛俪很是坦承,“听说秀才如果是种地的,不用养税赋,倘若是举人,家里不用交税的地就更多了。我娘留下多少田庄子啊,这一年交的税也不少,我若是举人,也不用交了,到时候能多赚不少钱……”

她眼里明明就不知道钱是嘛东西。

她不是还给卢淮安三万两银子,让卢淮安兄弟俩去置家业,感动得卢淮安只说“我师妹拿我当亲兄长”。

夜公瑾看来:俪妹妹这是银子多得不知道怎么花,她不买脂粉,她自己做,嫌外头的不如她自己做的好;她不买首饰,长辈留下的首饰件件精,洛康从她五岁时到现在,年年生辰都给她送首饰,所以她最不缺的便是首饰;她亦不差衣裙,她身边的素纨,其刺绣针钱工夫堪比针工局女官,穿的也不比宫里出来的差。

她的钱怎么花?也只能给她认为看重的人花,还让人家帮她花。

夜公瑾觉得自己缺银子,此刻灵机一动,“俪妹妹,你不想被验身,要不你给我点银子,我买通国子监祭酒郁大人,让他帮你打点打点关系,到时候你就能顺利进去考试。”

洛俪心里暗骂:果然有昏君的潜质,公然收受贿赂。

夜公瑾以为她不愿意,“也不收你多的,就收三万两银子如何?或者你再多给些,你夜大哥现在老大不小,可没什么家业,你接济接济我,让我也置份家业……”

铁建章扭头看卢淮安。

皇帝讨钱,这是吃醋了洛俪给了卢淮安三万两,所以他也要三万两。洛俪给钱,是因为觉得她与卢淮安就是兄妹情分,哥哥家业不成样子,而她有的是钱,所以帮衬一把。

洛俪立马回过味,知道是因为卢淮安那儿的三万两之故,当即大恼:“夜大哥,你一个世家公子,有祖上留下的家业,瞧你每次出门的样子,肯定比我表哥还有钱。卢大哥不一样啊,他们卢家的东西,全被朝廷收没了,宅子都是自己买的,我瞧他们兄弟过日子不易,这才给钱的。

你这么有钱,怎么能和他比?要不,你与皇帝求求情,夸夸卢大哥,就说他办差得力,或者说说他的好处,让皇帝把卢家的祖业赏还一部分。”

卢淮安一直想,但不敢说,说出来就是自讨没趣。此刻听洛俪大咧咧地说出来,心头好生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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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侍女为妾/下(2更)

卢淮安一直想,但不敢说,说出来就是自讨没趣。此刻听洛俪大咧咧地说出来,心头好生感动。

洛俪三言两语就把话扯远了。

夜公瑾要胁似地问道:“乡试入场要验身,你真不想考了?”

“考,肯定要去应考的,我不是准备了棍子和蒙\汗\药,到时候双管齐下,保管乡试考试到时候肯定被我闹得很热闹,又热闹又好玩,还能让我进去考试。夜大哥,你说这多有意思啊”

夜公瑾就想逗逗她,却被她反过给逗了醢。

她要是大闹考场,万一被查出是女子,这下就乐了。要再被人知道,她的户籍文、名帖全是他给弄的,他肯定被文武百官大骂“昏君”。

夜公瑾心道:就不能顺着朕说两句,也给朕一点银子花花,让朕心里痛快些。朕待你最好,你谁的心都操,就是把朕丢一边不管,他心里咯应,尤其看卢淮安不顺眼。

洛俪仰头望天,“后天就要应考了,我得练习一下用棍子敲人、下\药的本事,一定要干得熟练麻溜,还不能被人抓住,这种技术活以前没干过,如果有师父指点一下就好了。”她眼睛透亮,立时就盯住了铁建章,“铁五表哥,你是江湖中人,这种事肯定没少干,要不你传授我两招,教我如何把人撂倒还抓不住?缇”

夜公瑾到届时考场的混乱,当即道:“俪妹妹,罢了,我花点银子给你打点打点关系,让你顺利进入考场,只是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

让洛俪给他钱,这是行不通了。

夜公瑾想到卢淮安拿洛俪给他钱花就得瑟的样子就不快。

洛俪想了一阵,“夜大哥的主子是皇帝,要不我去趟杨丞相府,拿到我的药酒给杨玉梅喝,让她尽快调理好身子,好让皇帝早日娶回皇宫做娘娘。皇帝有了女人,就不会再有事没事找你们几个的麻烦。夜大哥不用被皇帝抓去出气桶,我表哥、铁五表哥、卢大哥也都轻松了,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错吧?”

这臭丫头

为什么不说她嫁,偏扯什么杨玉梅,那一个是一定会嫁他的。

洛俪面露得意,“夜大哥,寒门学子如果有三万两,肯定回家做富足翁,谁还这么糟蹋银子,我近来穷得很,没钱了,花光了”

给卢淮安就有,到了他就花光了。

在她心里,自己还不如卢淮安。

夜公瑾心时越想越恼,他待她最好,她惹了事,他帮她。

她要参加蘅芜女学的辞学试,他给她预备有史以来最漂亮的金梅。

她要在咸城女儿节参加才艺赛,他甚至还预备了别样的礼物。

可她呢,小气得连银子都不给。

卢淮安几个肯定在心里笑翻天,说他做那么多,居然不被她当回事。

洛俪又道:“我准备卖几幅字画换点银子花花,要是夜大哥觉得字画能抵银子,就给你两幅。你既然要贿赂考官,不如一并将明春会试都给安排好,本姑娘才华独步天下,惊才绝艳,是万万不会舞弊作假,这一点你可以保证。只是,夜大哥给皇帝建议建议,这题目一定要像上回童试中的府试一样有趣,那题出得够水准,最能发挥我的最高才学……”

有水准

难倒一大片,勉力通过五十人,她还夸好。

没见朝堂上,窦氏派、保皇派的因这事还打起口水仗。夸的是杨丞相,说此届童试出题官很有水平,主要是杨丞相的嫡幼子杨玉积顺利过试了。恼的是窦国舅,恨不得把这出题的官员拉出来砍头。什么破题目,论妇德,就连他都以为是妇人德,后来才听人说,妇德是一个侠士的名字。

妇德,明明是一个七尺男儿,居然取了这个名。

简直就是误人视听,十个听了,就会有九个以为是指妇人美德。

那是他为了难住她,故意让出的刁钻题,竟被她如鱼得水似地考了个案首。

想到这事,夜公瑾又高兴又心塞,俪妹妹实在是被洛子给教歪了。如果是男子,肯定是洛家子孙里最有才华的一个。

“我最喜欢读野史传记,就给出了一个《论妇德》……”

夜公瑾不想多坐,即便出宫时想的时如果能陪她一起用午食就更好,她却总提他心塞的事,“俪妹妹不是要卖字画,拿出来吧,定比银子好使。”

洛俪对素绻道:“去我屋里把我在庄子上绘的两幅画取来。”她顿一下,笑道:“我统共就绘了四幅,两幅送回江南给我祖父鉴赏,我祖父回信,就只一句话‘大师还差半步,孙女还未成功。’多有意思的一句话,画大师还差半步,我瞧了半天,也不知道差了哪半步,只能更加刻苦地练习。”

夜公瑾接了画,并未打开瞧见,想到卢淮安得了洛俪三万两银子花的事,气得牙痒痒地道:“卢淮安,你不是要纳几房贵妾,另几房,我请皇上赐给你吧,就赐八房如何?”

卢淮安身子一抖,这是吃醋了,因为他得了三万两银子,洛俪只给了他两幅画,他要拿自己下手了。“夜公子开玩笑,在下哪里能照顾过来这么多侍妾,若真要赐,就赐一房,最好是贤惠能干的……”

洛俪记得,前世卢淮安的后宅之中,几位出名贵妾里头有一位就是皇后沐紫蔷所赐的女官,后来又有一个官宦人家的嫡女相中卢淮安,即便为妾也要嫁他,这二位倒是贤惠能干,皆能独当一面。

夜公瑾冷哼一声,双手负后,大踏步出了会客厅。

铁建章捧着两幅画,紧追在后。

卢淮安大叫道:“夜公子,属下哪里做错,求你别与皇上谏言,八个着实太多了,就赏属下一个……”

素绻微蹙着眉头,看他们走远,低声道:“姑娘,这夜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看卢大人的意思,好像他在皇帝面前说话极有分量。”

夜公瑾就是皇帝,能没有分量。

多大的人,居然因为一笔钱吃醋。

洛俪知道原因,却故意不理他。

他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要去哄。

他说要打点关系,她要不领情也不好。

让她不必验身就参加考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洛俪道:“与皇帝好得像一个人,你说他的话管不管用。”

“天子宠臣”素绻一语道破。

*

隔日,洛俪在岁寒馆做试题,这些都是历届乡试的题目,她一直坚信,只要多做,自然就会了。

素缱禀道:“姑娘,卢府的洛姨娘来了。”

素纹因为自幼在洛府长大,原是五六岁时被铁氏从牙婆手里买来的,早就忘了本家姓氏,洛俪赏赐自由身时,身份名帖上写的是“洛素纹”。洛,就成了她的姓氏。卢府上下敬称一声“洛姨娘”。

“不见就算我近来正忙着做学问,天塌了也不见。”

素缱正要去回话,洛俪抬手止住:“让她进来。”

以素纹的性子,若不是真有事,是不会贸然来见她的。

素纹穿着一袭漂亮的锦袍,挽起了发,依然是富贵人家的奶奶模样,眉梢含愁,进了花厅请安行礼,洛俪赏了座。

洛俪继续抄录试题,抬眼一扫,“你遇上难事了?”

素纹垂眸看着地上,心绪繁复,当初她要嫁卢淮安,素纨就反对,还因此恼上她的。她过门才几日,卢淮安就带回一个女人,还说“这是陶芸,是皇上赏赐的美人。洛姨娘,从今儿开始,她和你一样,都是卢府的贵妾,我会交给她两家铺子打理。”

素纹觉得心酸,想着自己的选择不会错,可陶芸进门了,所住的寝院不比她住的院子差。陶芸是皇帝所赐,来头比她更大更好。据说陶芸曾是御房里的侍墨女官,娘家是徽省的商贾,在做生意上头很有一套。

昨晚,素纹一宿未睡。

今晨让身边的丫头去打听,回来的结果是:陶芸的娘家背景不小,陶家的生意也做得大,卢淮安将两家在皇城的店铺交给她,若她能证明自己的才干,之后会交给她更多的店铺打理,还有可能扶为正室。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伤了。

卢淮安对她说的话,他又照着原样说给了陶芸。

素纹咬了咬唇,“皇上给卢大人赏了一个美人入府为贵妾,一来就得了两家店铺打理……”

洛俪淡淡地道:“在你们成亲之前,你不是知道这事么?他与你说过,他不会娶妻,但会纳几房贵妾,要从中挑出最贤惠能干的一个扶为正室。”

早知道的事,现在见有新人过门,素纹受不住了,觉得有人危及到她的利益。

素纹粲然苦笑,“是啊,我早就该知道的,可这心里难受,才几日他就领新人进门,我早前还以为他待我是不同的。”

洛俪继续抄录着,语调里带着讥诮:“你当初拿定主意时,应瞧出我是反对的,素纨是最为反对的。卢大人挑你,是瞧着你的才干。他挑别人,自然也能因贤惠能干。现下只你与陶芸,将来也许还会有官宦人家的嫡女,甚至出身更好的女子进门。她们的才干、出身、来头,都不会比你差。你以为自己是最好的,岂知人外有人,世间又何曾真有最好,只有更好。”

第333章 中举1(3更)

“你以为自己是最好的,岂知人外有人,世间又何曾真有最好,只有更好。”

素纹不甘心,原想让洛俪去劝卢淮安。

她自然也听卢淮安说了,说洛俪私下给了他三万两银票的事。

若是给钱的事在素纹嫁过去之后,她一定会认为这是洛俪在帮自己,可那是在庄子上的事。

卢淮安待洛俪是不同的,他拿洛俪当妹妹,视为亲人,若说纪玄均是他的结义弟弟,洛俪在他心里的地位不比纪玄均差半分醢。

素纹想让洛俪在卢淮安面前说说自己的好,或是先与她生个儿子,若有长子傍身,她在卢府后宅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陶芸入府时,虽只一人,但很会笼络人心的样子,一瞧就是个厉害的。

洛俪想到前世点滴,那时候的她从未发现洛家与卢淮安之间的关系,也许从未摆在明面上。池宪与窦家可以暗里联盟,为什么卢淮安和洛家的关系不会是暗里的缇。

卢淮安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前世时成为天子近臣,成为皇帝手里的一把厉剑,便是窦国舅也要忌惮两分。

可见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卢淮安前世对后宅妇人的管理,采用的是皇帝对群臣的平衡之术,他也用了平衡之术,纳了三位贵妾,还有一位,也是来头最大的,是一大员的嫡长女,这个女子不仅相貌清秀端庄,行事大气,进退得宜。在随父回城述职时,对卢淮安一见钟情,最后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卢淮安为妾。

这一位才是卢淮安三位贵妾里头最有才干,最贤惠的一个,她能轻松自如地应付在皇城贵妇圈,游刃有余,甚至在卢淮安与窦国舅较量争斗之中,也起到了极大的帮扶作用。

素纹不甘落败,不甘被人分了一杯羹。

陶芸又何曾不是如此。

未来的那一位,也更是如此。

三个女人的争斗才刚刚开始。卢淮安一面不许贵妾们拿彼此孩子下手,一面又在暗中推波助澜,用三个成为他贵妾的女人来平衡府里的势力,最终得益的也只有他。

在这一点上,卢淮安的手段无法让人叹服。

洛俪是唯一一个在此事上瞧不起卢淮安的人,他将权衡之术无情地运用在三个女人身上,他给她们权力,给她们***,却让她们身陷其间。他让她们生儿育女,却让她们为他、为儿女战斗厮杀。

洛俪轻声道:“素纹,你别怪我心狠。卢大人唤我一声师妹,也仅是拿我当妹妹,就算是嫡亲妹妹,又有谁去过问兄长后宅之事。”

素纹来找她,自是想让她替素纹说好话。

素纹曾经是她的侍女,以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成为卢淮安的妻室。

卢淮安这个人不能以常人度之,他有主见,有自己的立场,有时候有情有义,有时候下手无情狠辣。

身为卢淮安的女人,除了得聪明,还得能干贤惠,但又不能太过聪明,否则他也容不下。他能容忍的是有些小聪明,却无关大雅、不失体面的女人。

洛俪道:“我真的帮不上你的忙,我只能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卢大人有自己的底限,在底限范围之内犯下的错,在他眼里都是小过小错。

记住我今日对你的告诫,不要对其他贵妾的孩子下手,也不要去伤别人的孩子、胎儿,你让别人生孩子,别人才能让你顺遂地生下自己的孩子。想来有了儿女,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即便卢大人给你的是贵妾名分,可他给了你一个妻室应有的尊重。

他尊重你,你亦尊重他吧。与其爱他多一些,不如爱自己更多一些,面对难事,你要冷静、理智。

陶芸是个聪明人,孩子同样是她的底限,为了她的娘家,她不会去触及卢大人最忌讳的事。

卢家人丁单薄,每一个孩子对卢大人来说都很重要,无论男女,他都疼爱。

你与其在这失落,不如想想往后的路应该怎样走?”

素纹面有失望之色,只片刻就释然了。她凭什么来求姑娘?上次商量她要嫁卢淮安的事,为了防止姑娘说出拒绝的事,她甚至迫不及待地表明了自己的选择,她是怕失去这个机会。

卢淮安年轻有为,相貌、才干、学识样样不差,多少妙龄少女嫁个七老八十的人为妾,她嫁的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配的人,所以,她想抓住这机会。

“你打理后宅,就是你占有先机,只要你将卢府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别人又能说你什么?”洛俪落音,带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好自为之”。

素纹坐了一阵,告辞离去,又到朱氏那儿坐了一阵。

朱氏也感慨一番,虽然知道卢淮安还会有别的女人,只是这么快就又有一个进门,她还是没有想到。

素纹回到卢家,心境已经平复。她打理后宅,陶芸手头有两个店铺,大家各有所忙,接下来的日子,卢淮安倒是雨露均霑,没有特别偏宠谁,也没有冷落谁,素纹与陶芸也算是平分秋色。

陶芸出了宫,第一件事就是与娘家取得联系。

陶家听说女儿被皇帝嫁赐给一个天子宠臣为贵妾,立时乐上了天,说要给陶芸补嫁妆,陶芸找素纹商议,说要办一场盛宴。

素纹是选了吉日第一个进门的,虽然有十二抬嫁妆,要面对徽省富贾的陶家,这就不够看,素纹心里暗暗生气一场,生了气,次日又去了洛府走动。

只是,卢家两位贵妾姨娘暗中斗气、斗法,这都是后话。

陶芸亦知道素纹的来头,还知道素纹是洛府出来的,文武兼备,有些武功,不高,但能自保。还会读识字。吟诗作对,琴技、棋艺都通,而且还考中了菡萏女学的梅班。因卢淮安求亲,辞学嫁人等等,甚至知道素纹是个孤女,自幼在洛府长大,她拿洛府当自己的娘家。

陶芸对洛府有些畏惧,着实这洛家名头太大,她更知道皇帝的意中人就是洛三娘,甚至有些担心洛三娘当真嫁给皇帝,那就是未来的皇后,所以对素纹多有包容,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不敢得罪未来的皇后娘娘。不仅不能得罪,还得拉拢素纹,两人要有“姐妹情深”的样子。

中秋节后,洛俪又扮成了“梁励”,带着扮成男装的僮素缱去参加乡试,按照梁俊告诉她的法子,直接去找了此届乡试的主考官国子监祭酒郁大人。

郁大人将梁励上上下下打理一番,很是激动,这可是皇帝看中“有状元之才”的后生,热情地问道:“梁公子可有婚配?现在皇城读,住在哪里?”

一副很赏识,很喜欢的模样。

洛俪揖手道:“因在下自幼身子单薄,故贵人指点,说来寻大人,不必……不必排队等候……”

皇帝安排的人,也是与郁祭酒说“梁励才华好,就是幼年时家里太苦,落下了病根,不易久站,若这排队等候检查,只怕不等他候到,人就昏了。”意思很明白,就是由郁祭酒给她象征性的“检查”一下,带她进入考场就行。

郁祭酒想着此人才高八斗,一瞧就是君子模样,也不会夹带,这皇帝看中的才子,他还跑去搜身,这就是不信皇帝的眼光,所以也不用检查,直接领着洛俪就进了考场,还特意给安排了一个通风好、光线好的小间。

洛俪谢过郁祭酒,又主动将自己带着的斗篷、食盒交给官兵检查,她备了一只葫芦的水,里头加了些灵露,官兵闻了又闻。

洛俪道:“在下自幼体弱,这是得一个游方道人说的偏方配的药材,都是山野乡间能采到的草药。”

检查的官兵细闻,这汤汁确实有一股子淡淡的药味,复将塞子塞上。照例将洛俪带来的点心挑几个抽查、掰成两半,确认里头没有纸条,方放行通过。

八月十七日未时一刻,一声锣响,此届乡试正式开考,由考官大声公布试题,各考生提着笔记录下试题,未来的三日就要在此答题。

试题可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却要用三日给人答题,就是为了让大家写出最好的文章与答案。

洛俪记下试题,盘腿坐在小隔间里调息打座,她根本就没想这么快答,怎么也得睡一觉,待到明日再答题,且得法与文章都要最好。

乡试的恭房建成一排的小格间,外头立有四名官兵,被下令任何考生不得与其他考生说话。这也方便了洛俪,她是女子,进独自一人的小格间最是便捷。

洛俪连吃了七天的点心、干粮,若不是备了一葫芦的“药”,她都抗不住了。第七天晌午公布了第三场的试题,洛俪熬到了第八天上午辰时才交卷,法极好,文章美妙,她先打草稿,再将答案抄录到试卷上,确定没有瑕疵,这才捧着试卷交给了主考官郁祭酒。

郁祭酒捊着胡须,“梁励,交卷了?”

洛俪揖手道:“小子体弱,有些抗不住了,从家里带来的药也吃完了,今日答完题就得提前出去。”

郁祭酒点着头,将试卷放在桌案上,看着上面的字,越瞧越顺眼,“你的法别有风格,有三分洛子之风,却又自成一派,孺子可教”

第334章 中举2

郁祭酒点着头,将试卷放在桌案上,看着上面的字,越瞧越顺眼,“你的法别有风格,有三分洛子之风,却又自成一派,孺子可教”

“大人谬赞”洛俪又是一揖。

郁祭酒道:“你先出去罢。”

洛俪回小隔间,取了斗篷、提上食盒,穿过大大小小的考间,快到大门时,抬头就看到一个相熟的面孔——纪玄均。他亦瞧见了她,即便洛俪化了妆,脸上涂黑,可那眉眼五官未变。纪玄均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洛俪女扮男装参加乡试。

纪玄均眨着眼睛,半晌回不过味醢。

纪玄均没回过神,瞧得他斜对面的洛徘也走神,洛徘一瞧那出去的考生,这不是他长姐,长姐参加乡试……

洛徘也觉顿时不好了

洛俪佯装平静,站在大门后头,对看门的官兵揖手行礼缇。

官兵打量一下,“你多大了?十五还是十六?瞧你单薄的,居然还能在里头待这么多天,题都答完了。”

“谢兵大哥关心,小子的题答得还不错。”

“所有先交卷的都说不错,上届就有几个交白卷,出来时还说不错。”

洛俪笑。

官兵开了大门上的小门,洛俪带着斗篷、食盒率先离去。

大门外,早有素缱姐妹备了马车等着,素缱一袭僮打扮,在外头东张西望,一见洛俪便迎了过来:“今儿一大早,小婢就来了。姑娘,素纱在家已经备了香汤,我们快回去。对外,我们说姑娘去了庄子上巡视。”

洛俪交了卷,洛徘将自己的初稿修改一番,誊录到答卷时,一录完也交了卷。

待他出来时,正瞧见纪玄均也出来了。

纪玄均道:“你长姐怎么在里头?”

洛徘道:“她肯定过了童试,否则怎会在里头考乡试。”他顿了片刻,“八月十六一早,我就听说她去了乡下庄子。”

什么去乡下庄子,这分明就是托辞。

上次他参加童试,考三场,每到考试的时候,长姐就去乡下庄子,现在看来,她是参加童试了。

这么大的事,他居然现在才知道,要不是他们被安排在离大门近的考场,他还不知道长姐也参加考试了。

洛徘一回家就问洛俪。

沙和平道:“姑娘从乡下回来了,人都晒黑了,这会子许回岁寒馆。”

什么晒黑了,分明就是脸上抹了黑膏。

洛徘早前不明白,可在乡下的时候,有时候洛俪突然就变黑了,过几日又变白了,这显然就是抹了东西。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洛徘觉得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沐浴之后换了身衣裳跑到岁寒馆求见。

外院的管事婆子道:“三爷,三姑娘刚从乡下回来,说是累了,这会子已歇下,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洛俪并没有歇下,而是在密室里练功,整整八天没活动筋骨,她将剑法武功又走了几遍,在考试小间里天天调内息,内息倒是增进了,手脚却变笨拙,多练几遍,浑身气穴通畅,洛俪饮了一滴灵液,再抿两口芙蓉酿。

洛徘没见着洛俪,待见到洛康时,拉着他进了房,神秘地道:“爹,出大事了长姐扮成男子参加乡试。这一次,我和小纪被安排在离大门处的贡试小间,她出来时,我们俩都瞧见了。”

洛康淡淡地应了声“哦”。

洛徘惊道:“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参加科举?爹啊,她要是考不上还好,若是考上了,这可是欺君大罪。”

洛康道:“没这么严重,你姐就是想知道自己若与男子比会如何?”

洛徘问道:“姐用的是什么名字,上次童试,过试五十人,没一个叫洛俪的啊。”

“好了,阿徘,为父心里有数,你姐心里也有数。”

“爹,长姐许会犯下欺君大罪……”

“不会,给她户籍名帖的人是夜公瑾。”

夜公瑾不就是当今皇帝。

原来如此,难怪长姐敢去。

洛康道:“此事你知晓就行,莫要张扬。”

九月初三,皇城公布中举红榜。

“梁励”的大名排居第一,成为当之无愧的解元,而彼时有自称梁励的僮向督学府告罪,说梁励考完乡试后,回家就病倒了,无法参加皇城举办的秋闱盛宴,还请谅解。

郁祭酒还盘算着,在盛宴上得到机会,就将爱女郁亦菡许配给梁励,可这小子病了,参加不了盛宴。

素缱递完请辞文,回到岁寒馆时,洛徘正坐在外院花厅上,眉飞色舞地与洛俪说话。

“长姐,那个叫梁励的京南县百家洼学子得了解元。小纪此次考了个第七名,而我得了个倒数第六,我早前就没想能过试,多亏长姐这几月的教导,意外得中举人,呵呵……”

洛徘一是试探,她想知道,这个叫梁励的是不是就是他家长姐。

红榜上公布的中举名单,大部分人他不认识,可他就是觉得,如果其中有人是长姐,肯定才华定在小纪之上,他就锁定排在小纪之前的六人,有四人他听说过,是皇城院的学子,还有一人是随父入京的学子,唯有梁励这个人很神秘。大家都在说京南县飞出个大才子,可京南县的学子对此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就是说,梁励是凭空冒出来的。

京南县排得上名号的学子就那几人,他们都不认识,这就有大问题。

洛俪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半分激动。

激动的是洛徘,更是吴氏,吴氏想到自家长子才十三岁,就是举人了,这可比洛康当年还厉害,虽然名次不显,但过试了,这就是本事。

洛徘也就是下场历练,根本没想过过试,现下过试连他都颇是吃惊。

洛康已经发了话:“阿徘年纪尚小,不必参加明春的会试,先去皇城院念几年,待大些再下场应试。”

吴氏自然是听洛康的,但知道消息的人家都上门道贺,将洛徘好一声夸赞,“洛大人当年是个中翘楚,洛三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小小年纪就是举人。”

道贺的人家多有女儿,大家都打着主意,若是把女儿许过去就好了,洛徘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

洛徘又道:“长姐,我听国子监郁祭酒大人说,这个叫梁励乃惊才绝艳之人,法极好,文章让人读后回味无穷,可惜听说一出考场回家就病倒了,连秋闱的摘桂宴都无法参加。否则,我倒有心与她结交,当个朋友处。”

洛俪微微笑道:“三弟大了,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我听说郁祭酒大人正令空中下人四处打听这位梁励家住何处,要把郁姐姐许配给他,也不知道寻没寻到人?”

素缱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姑娘也太厉害了,扮成男装出去,还能迷得人家要把女儿嫁给她。

洛徘更加肯定,洛俪就是梁励,心里只不点破,想着洛俪身边的大丫头都知道的秘密,可他却不知道,又暗暗气恼。

洛俪招了招手,洛徘走近,“长姐有何吩咐?”

“我就是……梁励”

声音很低,却足够洛徘听得明白。

洛徘瞪在眼睛,没想她居然会承认,可她承认了,他心里更难受。

洛俪笑问:“有何不妥?”

洛徘蹙着眉头,“长姐此番独占鳌头,连多少男儿都不如,我等惭愧。”

“名师出高徒,这有何惭愧的。我可是祖父倾囊相授教出来的,岂是寻常人能比的,我不过是因有一个好先生,而考得好名次。”

不是她的功劳,也不是她才华太高,着实是她祖父太厉害。

洛子所授,岂会是凡夫俗子。

洛徘吐了口气,神色凝重,似有所思,良久才悠悠道:“长姐,我以为,我……应该去顺天府读,若能得祖父指点一二,岂不受益无穷。”

“那是自然。你还小时,祖父与伯父都曾几次写信,希望你能去顺天府,只后来却是四弟去了。四弟偶得祖父指点,法不错,文章也好,更得夫子喜爱,就连祖父也夸,说他读上头的灵性不在爹爹当年之下。”

洛徘若一心向上,就算吴氏不舍,也必须遵从他的意见。

洛徘在吴氏心里因是长子,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洛徘中举人的事,就跟一股风,不到两天,整个皇城都知道,还说这是近百年来以来年纪最小的举人。没几日,江南顺天府家到,信中说洛徊在苏省乡试中,洛徊考了个倒数第五名举人。

吴氏的两个儿子都中了举,吴氏好些日子都乐得见人就笑。

吴嬷嬷道:“太太,两位爷,一个第六、一个第五,还真是兄弟,连名次都是挨着的。”她很识趣的不提倒数二字,毕竟两位爷的年纪在那儿摆在,十三岁,明年才十四呢,这个年纪考中秀才都稀奇,何况还是举人。

吴氏道:“四爷曾说,中了举人要回皇城,我瞅着年节前他许能回来。”

洛仪因她的孪生哥哥都中了举,在女学里大肆宣扬,闹得整个女学都知道。吏部尚洛康的两个孪生儿子今秋都中了举人,一个第五名,一个第六名,就连在朝当差,一些清流。官员时不时恭贺两声。

“恭喜洛大人,听说令郎不到十四就中了举人,可喜可贺”

又有人说:“洛家底蕴在哪儿,儿郎个个都是会读的。”

洛康觉得儿子争气,他面上有光。

第335章 游历江湖1

洛康觉得儿子争气,他面上有光。

韩修德则是一脸哀叹,心里暗道:若是当初韩兴邦也随洛家兄妹去乡下避暑苦读,是不是这次也中了举人。实在是他家在儿子过了童试,就没与洛家多走动,竟不知消息,人家又不会拿着锣鼓大喊:我们要去乡下了,有没有人去啊?

韩修德懊悔不已,戴高也觉得悔断肠子。

这夫子好不好,一出手就知。

洛家有洛子,又有琼林院的山长,教育人上头自有一套经验,就连洛三娘那督促弟弟学业上,那可是实打实的经验丰富。最重要的是,洛家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占据了学识、教育的优势,童试、乡试的试题有一大堆,而寻常人家若要寻到这些资料、试题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醢。

但对洛家人来说,要寻齐很简单。洛康是山长,院原就有这些试题,是为了让学子们做练习,只要洛康令人抄录一套,什么都有。

郁亦菡最近苦闷得紧,因为她爹已经拿定主意,要把她嫁给乡试解元梁励。

她听见过的人说,梁励体弱多病,长得黑不溜丢,而且清瘦得像个竹竿,连一身衣袍都撑不起来缇。

她不同意,被郁祭酒训斥了一通,“嫁夫嫁才,梁励有高才,你嫁给他就有福,只有肤浅之人才嫁人取貌。”

郁太太跟着郁祭酒一道训斥,“我们清流名门,选妇、嫁夫都是选其才华德。你爹挑着呢,他能说好,那定是极好的。”

郁亦菡气得不敢在家里待,天天都听父母问下人:“打听到梁公子家住哪儿了吗?”

万分沉闷的她,只得去找梁娥眉排解心事,梁娥眉又领着她来寻洛俪。

岁寒馆内院花厅上。

郁亦菡正愤愤不平地说父母的种种“恶行”。

“我哥就是个小人,早前还说梁励长得丑。这才几天,就跟我爹娘一样,说嫁人要嫁才华嫁其德,也把梁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一个大男人,考个乡试回家就能病得下不了床,连摘桂宴都没参加。我爹与皇城府尹梅世叔二人只得拿了他的文章出来,一再,直夸说有状元之才,这还没订亲,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梁励的未婚妻……”

皇城府尹梅大人还打趣说“郁仁兄若是不喜梁励,贤弟有心将小女许配过去。”就差直说,你家看不中,我看着正好,招过来做女婿。

郁亦菡想到这事就恼,“还没订亲,我娘就镇日说,快订亲的人了,别再往外头跑,收收心在家绣嫁衣,我都快疯了。”

洛俪看着烦恼不已的郁亦菡,转身进了内室,出来时拿着一幅字画,“这是我近来新绘的,郁姐姐拿回去送给郁世叔,他瞧过之后,许就不再逼你了。”

郁亦菡听说是洛俪的字画,当即接过来,“绘的是莲花?真好看。”

几人说了些高兴的事,外院管事婆子在外头道:“禀三姑娘,有姑娘的信,是应天府古塔寺圆观大师写来的”

梁娥眉错愕道:“妹妹还认识古塔寺圆观大师?”

“认识,有过几面之缘。”

郁亦菡道:“我哥去过应天府,听说古塔寺山门上挂了一幅楹联,这法的主人就是洛三娘,刚挂出来时,引得应天府的文人墨客前去欣赏,而今可是古塔寺一宝。”

洛俪将信收好,并没有立即看的意思。

梁娥眉原在寺中做法事,马茹在寺中昏倒,先送马氏回来,镇里安排了得力的婆子、丫头盯着,暂住两日后也要回报国寺继续做法事。

梁娥眉道:“妹妹,我们先告辞。”

洛俪送走二人,回屋看信,圆观大师邀她去古塔寺赏菊的信。

说是赏菊,莫非他们的菊\露失败了。

除了这个,洛俪还真想不到别的。

菊\露是好东西,想到四五月时,圆观大师请她帮忙制茶露,因她要急着回皇城,之后再没去。

梁娥眉与郁亦菡上了马车。

梁娥眉瞧了一会儿画,“你照妹妹说的做吧。”

“我爹最喜欢这些字画类的宝贝,皇城想求洛三娘墨宝的人多了去。杨丞相得了一幅,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我真不想给他。”

郁亦菡想到父母逼她嫁人的事,气恼得不成,家里又不是没吃没穿养不起她,镇日的念叨。

梁娥眉道:“妹妹既那么说,定是画里暗藏了什么原由,你且照做就是。”

郁亦菡以为,听人劝,得一半,既然梁娥眉都这样说了,不妨照做。

郁亦菡回家,把洛俪的字画给了郁祭酒,“洛三娘说这是送给爹的。”自然没提洛俪还说,郁祭酒看过她的字画,就不会再逼郁亦菡嫁给梁励的事。虽然郁亦菡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但能让自己的耳根子清静,便照做罢。

郁祭酒得了字画,立时抱着进了房欣赏,先是赏画,再赏字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法风格,好生眼熟啊,瞧着瞧着,还真瞧出端倪来,这不是梁励的法?

此念一闪,电光火石间他就明白了。

被他欣赏有加,认为有状元之才的后生居然是洛三娘。

洛子教出来的孙女,才华能压无数男儿,江南都说洛子拿孙女当孙子教,不信都不信,事实摆在眼前。

郁祭酒立时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全身上下瓦凉瓦凉的,他居然雌雄不辩,老得连男女都分不清,还要把爱女嫁给一个女子为妻。

他仰头,有种想哭的冲动。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肯定知道梁励就是洛三娘,还说她体弱不能久站,头要昏,让他关照关照,原来是为了避免被验身。

郁祭酒觉得自己被皇帝给耍了。

他可是在皇帝面前说要把女儿嫁给梁励,皇帝笑,居然不告诉他,梁励是洛三娘。

郁祭酒很生气,围着那字画转圈、徘徊。

难怪自家儿子的学问大有进步,连法也练出两分模样来,竟是这等缘故。

洛三娘,你不在深闺做做女红,跑出去参加什么童试、乡试,案首、解元都被她占全了,还是他这郁祭酒点的、相中的才华。

郁祭酒觉得一肚子的怒火无从发作,如果不是看到洛三娘的笔墨,谁能知道洛三娘去参加科考。

郁祭酒突然又忆起童试府试之时,皇帝下令,要他出最难最刁钻的题目,还说“皇城乃天子京师,皇城的童试一定要是最难的”,恐怕那时候皇帝就想难住洛三娘,因为他知道洛三娘下场参加童试,想让她知难而退,结果,洛三娘没难住,难住了一大片学子,人家还得了个案首。

郁祭酒想到皇帝难洛三娘,而洛三娘以出类拔萃之才闪花人眼,估计皇帝那时候比他还郁闷,明知对方是女子,还让对方去科考。

郁祭酒不难过了,他觉得头疼的皇帝。

他玩什么呢?

洛三娘那份户籍名帖,搞不好就是皇帝给弄的。你弄个女子去参加科考,乱了规矩的是你,与老子有屁相干,只是老子不知是女的,险些招成女婿。

郁祭酒觉得自己有眼无珠,男女不辩,又觉沉闷了。但很快又开始赏画,赏完画,抛开这是洛三娘所赠字画的想法,再看看法,发现与童试、乡试还是有差别,字画上的法风格更为张扬、耀眼,而考试时用的是官体,法风格有所敛藏,但明珠就是明珠,你埋在土里还是明珠。

郁亦菡惊异地发现,父母当真不提将她嫁给梁励的事了,心里连连叫绝,洛三娘送一幅字画,旁的话没有,就把她爹娘给搞定了。

“洛三娘真乃神人也”

郁亦菡不由感叹万千。

郁亦彬颇有兴致地道:“莫不是洛世姐的字画里藏了什么秘密,以字画劝爹。爹很欣赏梁励的才华,可是打定主意要把妹妹嫁给梁励的,一幅画就把人给劝服了?”

郁亦菡若有所思,“这字画上的事,我们都看不懂,肯定里面藏了什么劝人的大道理,要不然爹看了一夜之后,怎么再不提梁励了。”

明明早前一幅认定为女婿的模样,突然说不提就不提。

郁祭酒不提梁励了,将目光又转向纪玄均,还让郁太太主动主击,请了洛府的吴氏当保媒人。

吴氏道:“我可听小纪说了,‘大仇未报,何以成家’,怕是现下是没有成家立业的心思。”

郁太太回了话,郁祭酒琢磨一阵,着实郁亦菡的年纪大了,到明年可就十六了,不能再拖了。

郁祭酒夫妻两个愁得不行。

郁太太道:“我说老爷,我们愁什么,我瞧洛三娘也没订亲,洛太太与洛大人一点也不着急。”

郁祭酒一想到洛三娘,心情又闷了,“洛家就没拿她当姑娘,是当成儿子的,但凡是儿子,就算三十岁娶妻,还怕娶不到?”

他是完全不拿洛三娘当姑娘,就当她是男子。

洛家当男子培养出来的,也必须是男子。

郁太太道:“洛三娘明明就是女子,怎么能当男子。”

郁祭酒不想与他解释,皇帝知梁励的事,洛康肯定知道。他们都不张扬,他也不能捅破,他只是很期待,不知道洛三娘会不会去考会试,到时候皇帝再让她去帮忙避开验身,他是去还是不去?

第336章 游历江湖1

不知道洛三娘会不会去考会试,到时候皇帝再让她去帮忙避开验身,他是去还是不去?

皇帝就没想过,洛三娘要真考了会元、状元,这可如何收拾,到时候入大殿,万一被人识破,这就是惊动天下的大笑话。

清流之中,爱才胜过爱貌、爱荣华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洛三娘根本不愁嫁。

洛俪不知道,她在郁祭酒夫妇俩人的眼里已如怪物般的存在。

醢*

洛府院。

洛康坐在上位,下侧静立着洛俪。

父女俩视线交接,彼此无言缇。

洛康道:“所以,你要去应天府,帮圆观大师制菊\露。”

“是。”洛俪答着。

眸光清明,洛康看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眼神,竟有些许恍惚,像他又像梁氏的女儿,想到梁氏,他心中一窒,有些微的痛。

洛康问:“几时出门?”

“若爹爹应允,我准备明儿一早带着素缱姐妹同去。”

“你出去走走也好。”

洛康悠悠答着,道不出自己的心境如何,他依旧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与梁氏的女儿。

女儿完全被洛子给教歪了。

这几日郁祭酒话里有话,大致的意思是说“你们洛家真把女儿当儿子教?早前以为是传言,至今得了洛三娘的字画,才知传言非虚。”

真是教歪了,教出的女儿比儿郎的才华还高,还要惊才绝艳,就连郁祭酒都替洛俪的婚事犯愁了:“洛家把女儿教得这么厉害,将来可如何找婆家、夫婿。”

洛康想到这事,觉得自己很愁。女儿太优秀,一般男子配不上,应该是一大片男子都配不上,可他又不能告诉洛俪,更不能告诉吴氏,他觉得要说出来,肯定有人笑话。最后,他觉得自责,是他这个当爹没照顾女儿,否则女儿怎么会被教成这个样子。

洛康又道:“明春……你不参加?”

春闱二字被他省去。

洛俪道:“若是夜大哥觉得我可以参加,我就再试试,若是不参加也没关系,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能耐,尤其是第二次考,我是很认真的。”

这一次,她没因前世记忆作弊,完全是照着一个学子的要求答题、写文章,可见题海战术对她还是有大用的,否则,她不会写出那么优秀的文章。

洛康问道:“童试没认真?”

她说的认真,是指没作弊。她蹙了蹙眉,“那题出得刁,当时没留意,就是以玩笑心境写的。”

洛康想昏,玩笑心境答题,还能得个案首。

老爹完全把他的乖顺女儿教歪得不是一星半点,难怪郁祭酒看他的眼神,提到洛三娘是满脸同情状。

洛康道:“你还是少做学问,最好出门玩耍,得闲时写写字,绘绘画。”

“读识字惯了,突然不读了,还真不习惯。我只会读,不读我又做什么?”

洛康觉得有必要写信回去说说洛子,你怎么把我女儿教这样了,让她玩,她还不干,认为她就是做学问的,一个女子做什么学问,孔子曰“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说得好,他第一次觉得这话是对的。

洛康连忙在案里取出一个暗匣,从里面抓了一叠银票,“拿去玩吧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近日就别再读了,也别再存心思参加明春……总之一句话,你怎么样都行,就是别读。”

洛俪接过银票,不解地道:“爹,我为什么不能读做学问?祖父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做个像卫夫人那样的法大师,我现在琴棋画样样精通,这应该是好事,如果我的文章再写得好,这就更好了……”

“不好不好你还是玩吧,画保留着,其他的就玩,少看些,你现在这个样子,以后哪个男子配得上,唉,为父都替你担心啊。”

“夜大哥建议我嫁给皇帝,我可不想当皇帝的女人。我除了做学问,又不会争宠夺爱、勾心斗角,觉得那地方不适合我……”

虽然女儿的婚事愁人,但也不能入宫啊。

洛康忙道:“你说得没错,皇宫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要不你带着素缱姐妹走走江湖。”

洛俪歪着脑袋,眼睛忽闪忽闪地,“爹啊,你说真的,你赞同我走江湖。”

反正比闷在家里做学问好,这如果是儿子,如此自觉地读识字,他做梦都要笑醒,可这是姑娘,哪有女儿家闭门不出做学问的。

洛康见四下无人,示意洛俪坐在自己旁边,一脸凝重地道:“你去走江湖,近来太后与窦国舅、杨丞相商量皇帝大婚的事,至于眼下么,已经商量出一个法子。皇帝坚持,皇后要娶清流的贵女,先纳二妃入宫,为示公允,杨丞相之女杨玉梅为淑妃,窦国舅之女窦华浓为德妃。”

洛俪惊呼道:“清流贵女……”她指着自己,“不会是我吧?”

洛康微微点头。

三派之中最能代表各派的贵女,窦国舅的嫡幼女、杨丞相的嫡女,再不就是子的嫡孙女,以她们三人的身份,还当真能代表一派。

这是太后与皇帝商议之后决定的。

对于太后行事,群臣也觉得难以看懂,就是窦国舅也看不懂,“君心难测”这四字用在窦太后身上,还真是让人无法瞧懂。

窦太后不是应该压制皇帝,可近几个月众人瞧着,窦太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替皇帝解危,每次几派争执不下时,窦太后就会出来拍板,而最后获益的,必然是皇帝。

窦太后是窦华浓的嫡亲姑母,她怎么不偏自己的亲侄女,反而偏着皇帝?

皇帝的生母是叶太妃。

窦太后连嫡亲儿子、孙儿都能杀,怎么就帮皇帝了?

如果窦太后坚持,皇帝是争不过窦太后的。

以前的窦太后何等气势,说一不二,就是先帝也要礼让三分,到了皇帝这里,还不得维持老样子。可窦太后出人意外地是,同意了皇帝的决断“选清流贵女为后,如此正好。”她顿了片刻,还赞道:“清流臣子行事公允、公道,若是清流贵女为后,定然行事也是如此。”

窦华浓为后,还不得往死里折腾杨玉梅。

若杨玉梅为后,她肯定不会放过窦华浓。

两女都不能为后,只能同意皇帝的建议,选清流贵女为后。

洛丽忙道:“开玩笑,我可是咸城才艺赛拿到魁首的,我不点头,谁也不能逼我,就算是太后与皇帝也一样。”

窦华浓都已经残花败柳得不能再残败了,就这样子的,还可以入宫,她与池宪在报国寺多少双眼睛瞧见啊。

洛康道:“我想了又想,你还是带着丫头行走江湖,再不成,你回江南探望祖父祖母。天下之大,我儿许能在外喜结良缘,他日也能传为一段佳话。”

凭着一个父亲的敏锐,再有他从政多年的经验,洛康觉得皇城将会有一场风波,为避免洛俪受到伤害,先糊弄她出门,走得越远越好,待皇帝大婚后回来最好。

洛俪次日一早出门了,这次只带了素缱姐妹。

她早上走,近午时分就有太后宣懿旨,要召洛三娘入宫。

吴氏小心翼翼地说:“我家三姑娘今儿五更天带着丫头出远门,说要行走江湖,又说要回江南探望老候爷老夫人,行踪未定。”

高长春愣了半晌,方回过味,明白吴氏在说什么,“洛家贵女要行走江湖?”

“公公,妾身就是一继室,三姑娘是老候爷养大的。老爷都同意,妾身一个继室怎能反对。”

继室不好当,管自己出的儿女行,但管继女就不好。

骂重了,说继母刻薄;不过问,又说继母冷漠。这真真管不是,不管也是不是,真的很为难,好在洛俪是在洛子夫妇身边长大的,吴氏也省心许多。

皇城也有做继室的贵妇,但别人都没她难。

吴氏有自己的儿女,她的几个儿女都管不过来,又如何去管洛俪。

洛俪走了

行踪未定,无人知晓去了哪儿。

皇帝想起她的时候,她已离开皇城。

皇帝看着御房的画影,这是他数年前绘的,画中的女子还是半大姑娘,眉眼含笑,依如初见时的模样,眉心的滴血胭脂痣殷红如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点上,只有几个熟悉洛俪的人才知道,这不是点上去,根本就是天生的。

他在想她,她已驰骋在广阔的天地之间,自在、洒脱、欢喜,来去无牵绊。

洛俪每到一处地方必会写两封信,一封给洛康,另一封寄往江南,懒惫时,寥寥几句,欢喜时,能写五六页。在信里,她讲述见闻,描绘山水之美,最初洛康一月能收到三四封,后来一个月能收到一封。

*

年关将至。

女学、院都放了严寒假、年节假。

洛仪正在与吴氏吵吵,想到应天府大舅家玩,吴氏却以年节将至为由,不许她去。

“你们就是偏心,长姐到外头闯江湖,爹爹一口赞同。娘连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走亲戚你都不同意。”

吴氏忙着看账簿,年关了,铺子的生意她得查,自洛俪给了她八万两银票,说是家中的兄弟姐妹一人二万两,让她给置成家业、嫁妆,今年添了不少的店铺,要看的账簿也多。“你要有你长姐的本事,会武功,就算不带一两银子在外头也饿不着,我也任你出门。”

第337章 走漏消息1

洛仪嚷道:“娘就会哄我,夏天的时候,哄我说乡下庄子上的人半个月不洗澡,可事实是,悠然别苑不仅有最好的山泉,还有专门一间大浴房,便是洗上一日也没人说。”

她觉得自己傻,被吴氏三言两语就给糊弄过去了,现在吴氏再说这话,洛仪心头先是疑惑。

她摇了摇头,一脸不信:“长姐出门,我就不信没带银子。”

不带银子怎么出门?这外头又不是家里,吃的、用的、住的,哪样不花钱。

吴氏忙道:“你这话还真说对了,她还真没带银子。你爹给她的银子,给了八万两给我,大\奶奶那儿又得了二万两,再加上素纹出嫁,手头仅有的钱都拿出来。出门前又不放心素纨几个,又拿了几百两银子。人家还真没带

没见你哥说,你长姐在外头没钱了,人家画一幅画,就能卖三千两银子,这不又有了。你的画儿能卖钱吗?别说三千两,就是能卖十两我也放你出门。”

洛仪被吴氏哄得瞪着眼睛:长姐没带钱就出门了,还卖画在外游玩,有一项本事就是好啊。

吴氏见唬住洛仪,“眼瞧着就年节了,你大舅一家也忙着。你过去,人家忙着招呼你,你要回来,还得派人送你。这来来去去多少事儿。你就在家跟我学学主持中馈,打理打理府邸,这不比什么本事都强。醢”

洛仪问道:“长姐不回家过年了?”

“天晓得这会子在哪儿,十月的时候说在江南,十一月的时候说在蜀省,最近在哪儿,得收到她的信。”

洛仪如霜打的茄子。

长姐做什么都好,她要去应天府走亲戚都不成。

洛仪回屋生了一回子闷气。

年节的时候,洛府收到了洛俪的信,随着信一道的还有一大箱子的年节礼,她在南边琼州,信里说那边的海,还说那里的天空、那里的人缇。

洛徘当着全家人的面读洛俪的信,觉得里面的人和事既遥远又亲切。

正月十四午后,家里又收到了一封信。

洛徘继续当着家人读信。

洛仪嘟着小嘴,“下次长姐出门,我就跟她一块去,又不愁没钱花,还能玩得尽兴,自由自在,海阔天空。”

洛徘念到最后:“这几个月,我玩得很开心,认识了很多的朋友,有太白道长、江湖百晓通、逍遥剑杜冲,江湖第一美人飘花仙子……我们说许多有趣的、好玩的事。我绘了很多的画,不好的都焚掉,留下来的都很漂亮,上面是我去过的地方,也是我看到的地方,到时候可以给爹和家人一起看……”

洛徊在年节前回到了皇城,他已经决定留在皇城院读,而年节后,洛徘却要去江南琼林院读,这是兄弟俩商量好的,总得有人留在祖父母身边。这次洛徘决定把皮猴子洛律亦带到江南去,让伯父帮着管管,许能让他收敛了性子。

洛徊若有所思地道:“将来我也想学长姐,四下看看走走,长长见识。”

洛仪道:“长姐几时回来?”

洛徘答:“没说。”

洛仪觉得一点趣儿都没有,好玩的事与她无干,她这辈子又不能和长姐一样,突地,她用力地吸着空气:“什么味儿,好香”

吴氏正待轻斥,空气里掠过淡淡的馨香。

空中飘过一道飘逸的倩影,如云似纱,宣德堂里所有人望着空中,一个少女端端落在花厅门前,揖手笑道:“女儿给爹爹请安母亲,我回来了”

洛仪尖着嗓子飞扑过来,搂住洛俪哇哇大叫,“长姐,我可想你了,下次出门带上我吧,你说的峨眉、青城、大海,我都没见过,我好想去”

洛俪搂着洛仪,“仪儿得好生习武,什么时候打得过素绻,我就带你出门。”

洛仪立时拉长脸。

打得过素绻,只怕这一辈子都不能办到。

洛俪笑眯眯地道:“我从南海带回来一些珍珠和珍珠粉……”

洛仪蹦跳出起来,“长姐送我的?”

有好东西,刚刚转冷的脸立时笑颜如花。

洛徊瞧得心下轻叹。

洛仪这是什么性子,喜怒都在脸上,一会儿不快,一会乐得分不清南北。

“母亲、大嫂和你都有份儿。”

“长姐真好”

洛仪还是小孩子心性,高兴与否全写在脸上。

洛康轻斥道:“你这孩子,午后收到你的信,还以为过些日子才回家,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我这不是想哄爹爹母亲高兴,其实午后就到皇城了,我可是估算着家里快用暮食了,这才回家的。素缱素绻二人带了几口大箱子,正在外头呢,三弟四弟帮忙拿回来。”

洛俪回来了

当天夜里,连西府的洛径夫妇亦都得到了消息,齐聚在宣德堂里用暮食。

洛俪这次带回来十几幅字画,法、丹青许是因为开阔的视野,风格上又进了一层,字亦写得更加大气,越发瞧不出是女子所写。

次日一早,洛康邀请几位世交来府中赏字画。

他为自己决定让女儿出门走走觉得很得意,他写信去江南埋怨洛子教歪了女儿。洛瑞写信回来痛斥他一顿,“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都是什么破道理,你敢说卫夫人无德,说谢道韫无德,这不过是男子怕比不过女子之才寻的理由……”

洛康被洛瑞一骂,觉得自己着相了,看开了,心情好了,反而觉得自古不是容不得有才华的女子,而是缺乏一个给女子展示自己的舞台。

*

岁寒馆。

洛俪的作息时间未变,五更起床,三更歇息,习武练剑,习字绘画,偶尔会拿出长相思弹奏一曲,行走江湖时,她身上带的是名琴——传说。

她的归来,让岁寒馆变得热闹起来。

“启禀姑娘,梁姑娘来访”

“启禀姑娘,杜姑娘来访”

不多时,岁寒馆里坐满了贵女。

洛俪懒与细说,就由素绻代劳,素绻眉飞色舞地讲述一些奇闻轶事。

洛仪见长姐归来,粘着洛俪,一起床就过来了。

贵女们听罢之后,难掩羡慕容色。

第338章 走漏消息2

贵女们听罢之后,难掩羡慕容色。

洛俪对素缱道:“把我亲自调制的珍珠香膏取些出来,一人一瓶,用的是南海最好的珍珠粉,外头可是买不着的。我去了南海游玩,这才知道,外头卖的珍珠粉,多是珠贝上面刮下的那层磨成粉。”

她说珠贝,在场的贵女竟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

洛俪就令素纨取了珠贝出来,细细地解释,珍珠就长在这种珠贝里头,而这种珠贝的漂亮内壳上那层东西,被人取下制成粉,当成珍珠粉卖给太太姑娘。

郁亦菡道:“果真是奸商,用这种东西冒充珍珠粉。”

洛俪道:“这东西与珍珠粉的效果相近,只不过不如珍珠粉好。我在南边,用一幅画换了一盒子珍珠,瞧着匠人磨成粉,又调成珍珠香膏,你们一人一瓶,多的可没有哦。”

洛仪扳着指头,“一盒珍珠三千两银子?”

素绻道:“南海那边的珍珠比皇城便宜,我们姑娘带了几匣子回来,都是姑娘用自己的画与人易换的。南边知道我们姑娘名头的人不少,画比黄金还管钱,曾有当地一位乡绅,捧了一大盒子粒粒如豌豆大小的珍珠上门求画醢。

姑娘那日累,没搭理。他以为姑娘嫌少,又拿了一盒子来,用了两盒子珍珠才求了姑娘的一幅梅兰竹菊图,他还说这画要当成传家宝。”

素缱手里捧着一匣子珍珠首饰,“各位姑娘一串珍珠手串,都是我们自己用珍珠请了那边的匠人打孔串起来的。”

贵女们一人挑了一串,得了珍珠香膏,在岁寒馆玩了半日便各自散去。

梁娥眉一直静默地坐在旁边,良久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妹妹怎的此时归来?”

洛俪问道:“有甚不妥?”

梁娥眉悠悠轻叹:“各派争斗激烈,早前原说三派各挑一位贵女嫁给皇上,后来姑丈说清流不掺合此事。保皇派有杨玉梅,窦国舅有窦华浓,两女正争夺皇后之位,谁也不肯相让缇。

窦华浓有多荒唐谁人不知,皇上说此女德行有亏,不可为后。窦国舅不依了,说那是外头抵毁于她。

皇上对杨玉梅情有独钟,杨玉梅为了帮皇上,自请为妃,皇上感动不已,直夸她晓大义。窦华浓听说后,有样学样,说她甘为皇妃,皇上一乐封了个德妃……”

洛俪微阖双眸,前世的皇帝也用了此招,却在大婚之前,算计了窦国舅一把,窦华浓最终错失嫁给皇帝的梦想,而窦氏一个贵女代替窦华浓嫁入宫中为德妃。

任窦国舅父女如何盘算,窦华浓到底是嫁不了皇帝。

皇帝对窦华浓当年在江南船上***的事可是清清楚楚,他没有道出来,自是有手段应对。

窦华浓最终被弃,这才转而与池宪勾搭。

窦华浓这女子,名节、声誉根本就毁不掉,她是奸\贼之女,自小除了张狂纵容,都不知道闺训为何物。

“杨丞相曾一度提议,让皇上将妹妹收入后\宫,借你得到清流的支持。他刚提了苗头,你之后就离开皇城。窦国舅说姑丈是故意为之,不想把你许给皇上。

妹妹在外,时有信传来,可我们又无法将皇城之事告知于你,只盼你在外头待的时间越久越后,若能避开这场风波自是更好。”

虽有不少贵女想嫁给皇帝。

梁俊、梁娥眉兄妹却不希望洛俪嫁入深宫。

洛俪才华是好,可那入宫的女子,有哪一个会是省油的灯。

若与人斗谋、斗智,以洛俪清高、骄傲的性子,定要被人撕碎了吞吃。

洛家亦不希望洛俪嫁到深宫,否则洛康不会连蒙带哄地让洛俪去游历江湖。

洛康那么做,原就是想洛俪逃过入宫的命运。

洛俪望向梁娥眉,“我此次回京,是因为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洛俪垂眸:“姐姐可还记得李秀妍?”

“户部李东城犯贪墨大案,斩首示众。其家眷贬没官乐坊,一生为女昌妓。”

李东城的案子,主审官是卢淮安,可幕后的真正推手是皇帝。

皇帝气恼李秀妍对洛俪的再三挑恤,颇有杀鸡儆猴之意,如果不是李东城真贪墨,也不会被治大罪。

梁娥眉的声音很好听,虽在说一件大事,却如在念诗。

洛俪道:“我认识一个江湖朋友,名唤百晓通,自称天下事、江湖事无所不知。他向我透露,李秀妍、李蝶舞被窦华浓收买,两人已秘密训练多时,准备用琴舞联手之技对付姐姐。我不知道窦华浓是如何知晓姐姐要参加今届才艺赛的,但她们确实已训练多时。”

梁娥眉花容俱变:如果自己失败,就得嫁给窦长庚为妻。

洛俪继续道:“李秀妍早前原是奉天府怡红楼名伎,名唤李非烟,她与我们在咸城得遇的舞伎李蝶舞是族姐妹。窦华浓得知:若干年前,四舅母与咸忠候府的世子夫人大周氏用琴舞之技联手夺魁得到感悟,也要她们姐妹参赛。”

窦华浓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梁娥眉,是完全相信皇帝当日在镇国寺庙会上说的话,认定梁娥眉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女子,所以她偏要打压梁娥眉。

窦国舅故意推出洛三娘,可洛三娘在皇帝看来“太有才华、太露风芒”,反而是梁俏,容貌、出身、才学,样样都恰好。她认定皇帝是想把后位留给梁俏,且梁俏的兄长梁俊也是清流,再有洛康那样的义父、姑父,还有洛家的支持,真真是最好的皇后人选。

李秀妍同意窦华浓的建议,是因她原可嫁琴王,被琴王拒婚,也至再次沦落风尘,对梁娥眉更是万分嫉恨。

而今的李秀妍,用的是从前的名字李非烟。

梁娥眉道:“妹妹就是因为此事才回皇城?”

洛俪道:“事关姐姐一生幸福,我不能袖手旁观。既然她们在练习,且已经联手要对付姐姐,我总要回来通晓一声。”

洛俪若知道帮了梁娥眉,自己就会身陷泥泥淖,以她的性子还是会回来,还是会助梁娥眉一臂之力。

梁娥眉心下涌过一丝感动,这便是姐妹,为了帮她,会不顾自己安危。

第339章 走漏消息3

梁娥眉心下涌过一丝感动,这便是姐妹,为了帮她,会不顾自己安危。“妹妹,我担心夜公子听说你回皇城,会向你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无论他说什么,无论是软话还是强硬,你都不要答应。”

洛俪笑道:“多谢姐姐提醒。”她顿了一下,“李非烟、李蝶舞姐妹习练的是惊鸿曲,跳的是九天凤舞。惊鸿曲易练,九天凤舞要跳出神韵却不易。这姐妹二人,一个琴技精湛,一个舞技不俗,不得不防。”

李蝶舞的容貌平常,但在舞蹈上颇有天赋。

去年洛俪只是指点一番,她就能学到七八成。

洛俪没说,真正的九天凤舞与惊鸿剑为一体,要跳出神韵,必须有心法口诀相配,这是惊鸿剑的秘密。

她在芙蓉岛的秘笈之中,看到了关于永兴皇后擅长九天凤舞的记录,上面说永兴皇后会武功,但因武与舞有相通之处,世人只晓她会跳九天凤舞,却不提她是用惊鸿剑的高手。

梁娥眉知洛俪会帮自己,心下舒了一口气。

一个李非烟已经很难缠,虽然上回险赢,可经不住对方刻苦习练。

窦华浓这么做是为了对付她这个情敌,更是为了让窦长庚达成所愿醢。

梁娥眉要参加此届才艺赛,这件事又是谁走漏的消息。

洛俪坐在花厅,久久地沉默,不在过了多久,她正要回内室,素纱禀道:“启禀姑娘,夜公子来访”

他,到底还是来了

就连几个时辰也等不了。

今儿是上元佳节,如果不是梁娥眉的事,洛俪是不准备回皇城,就算没有收到家,她又如何猜不到昔日洛康让她离开,其实是想保护她。

素纱再次重复:“姑娘,夜公子在会客厅恭候。缇”

洛俪应了声:“知道了”

该来的,避不过。

洛俪盼望长大,却又畏惧长大。今生她做了很多的事,虽然辛苦,却何尝不是快乐的。她想守护的家人,个个健康平安。

夜公瑾带着梁俊、卢淮安已候在花厅。

洛康坐在夜公瑾的对面,正举止优雅地饮茶。

夜公瑾似笑非笑,“洛大人不愧是清流,为了不把女儿嫁给朕,一瞧风头不对,将女儿早早打发出去。你有过墙计,朕亦有翻墙梯,彼此彼此。”

洛康心头一沉,“俪儿回来,是你暗中动了手脚?”

夜公瑾笑,并不答话。

洛康在背后使诈,就不许他用手段。

至于是什么手段,他不会告诉洛康。只要洛俪重回皇城,就说明他的计谋管用。

夜公瑾看着远处曲径行来的白衣倩影,盯视过去,竟是怎么也移不开眼。她自由自在,洒脱来去,可他却独自一人承认了几年的相思。她不说一声,说走就走,只余他一人在寂寂皇宫。

洛俪,这一次朕绝不会放手,无论你想什么,做什么,朕都不会放手。

洛俪进入花厅,福身道:“爹爹也在?”

洛康猜到夜公瑾使了什么手段将洛俪引回来,可他必须得私下问洛俪。

夜公瑾一个箭步,没有预兆,快速将洛俪拥在怀里,温柔而低沉地唤道:“俪妹妹,你真没良心,说走就走,不知道这几月我有多想你。”

“想我吗?”洛俪没心没肺地笑,想要推开他,而他的怀抱太紧,又再试了一下,还是不能推开,“夜大哥,快放开,放开……”

洛康沉着脸,当着一个父亲的面,轻薄他女儿,这是莫大的羞辱,他握紧了拳头,正要发作,洛俪已抬腿狠踹了夜公瑾一脚。

这一切,来得太快。

夜公瑾又蹦又跳,疼得呲牙咧嘴,“俪妹妹,你……你想让我断子绝孙?”

洛俪若无其事,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谁让你不放开的,行走江湖惯了,遇到登徒子就得打,不能让自己吃亏,谁让你学登徒子。”

他学登徒子?

他哪里是登徒子了?

他就是抱了她一下,抱一下又怎了,至于下这么重的狠手。

想她是这样打抱其他侵犯的人,夜公瑾心下欢喜。

洛俪道:“夜大哥下次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们比不得小时候,现在是大人,男女有别,不能太过亲近。”

她说得轻浅,完全就是一副不知情为何物的模样。

洛康松了一口气,他就怕洛俪对夜公瑾动情,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喜欢夜公瑾。

洛俪问:“夜大哥找我有事?”

夜公瑾想揉痛处,那地方着实不雅,气得一撩袍坐在洛俪身边,故意往洛俪的方向移了移,就差两个人坐一块儿。

洛俪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夜大哥喜欢与女子坐一块?是想娘亲了,所以见到女子就要抱?”

梁俊险些破功。

卢淮安也是欲笑不笑,皇上你喜欢的人好像都不懂男女之情啊。

夜公瑾嘴角一抽,“臭丫头,是不是故意玩花样?”

洛俪道:“夜大哥何出此言?”

“你少跟我装你的《情劫》弹得出神入化,要说不懂情,何来琴韵?可见是懂的,你就是在我面前装不懂。今儿,索性把话挑明了,我是代皇上来递话的。”

洛俪歪着脑袋,“不是你要说的话?”

皇上的话,不就是夜公瑾的话。

他们二人原就是一个人啊。

“你……”空气静默,夜公瑾觉得立马就炸了,她是承认自己懂情,只不愿对他懂,“你知道我是谁?”

“夜大哥以为,我应该知道什么?”

他想瞒她,她就装成不知的样子。

“我的身份。”

“哦,夜大哥的身份是……”

他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梁俊等人都说她肯定不知。

可夜公瑾觉得这事悬乎,看着她淡定的模样,看着她精致的五官,他无法再冷静。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这几年,我很感谢夜大哥为我做的一切,别样的金梅,女儿节才艺赛上特别的赤金璎珞项圈。

女学毕业于我来说,只有红梅与蓝梅之别,并没有什么金梅,我想要的其实只是红梅而已。

女儿节才艺赛我要的是魁首,是自主婚姻之权,不是赤金璎珞项圈。”

他以为她不知,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她原来什么都知道。

夜公瑾恼道:“你是说,金梅、赤金项圈本是我多此一举。”

女学有自己的规矩,偏夜公瑾多事,非弄一个金梅出来。

才艺赛也有自己的规矩,夜公瑾又打一个象征赏红的赤金璎珞项圈。

第340章 识破计谋1

才艺赛也有自己的规矩,夜公瑾又打一个象征赏红的赤金璎珞项圈。

这些赏红也好,纪念物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像一个寻常的贵女一样,完成女学的课业,顺遂的拿到红梅。

洛俪反问:“难道不是?醢”

夜公瑾有些抓狂,他费心的安排,就为了给她最特别的,可她眼里,居然是画蛇添足之事。“那你还知道什么?今日索性一并说出来。”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只是我愿说,或不愿说之别。”

“那……那我的身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洛俪又装迷糊了,“夜大哥是什么身份?这是我能知道的?”

夜公瑾心情烦燥,他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他以为在瞒她、哄她,又岂知自己才是被瞒、被哄的那人。

洛俪眨巴着眼睛,眼神明亮无辜,如同能说话似的缇。

“我……其实是皇帝……”

“啊呀夜大哥,这种话怎么能乱说,你怎会是皇帝,当年在江南,我可拿着木剑揍过你啊,你不是,你绝对不是,你是夜公瑾。”

她揍夜公瑾,这可是天下奇闻,梁俊与卢淮安竖起耳朵。

洛俪微微一笑,“说起来,我还救过夜大哥主仆,也是不打不相识,那时的夜大哥被人追杀得可真是狼狈呀。”

夜公瑾跳了起来,“你从那时候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我还陪你装了这么久,你居然知道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洛俪装出冥思苦想的样子,“的确知道很久后,好像是与你相识不久我就知道了。你身边有个叫季如风的龙影司掌司,这个人带走了李娇。那时候我知他是你身边的,也知他是大内高手,能让季如风俯首贴耳者,除当今皇帝,还能有谁?

我不想猜的,可那么多的事都在证明你的身份,我不猜也难啊。

既然夜大哥喜欢微服私访,身为乖巧可人的小师妹,怎么能点破你的身份,自然要配合夜大哥爱玩闹的性子,只能说你是夜大哥啊……”

那时候,铁建章等人都不知道夜公瑾是皇帝,洛俪却知道了。

铁建章似听到一件莫大的奇闻。

夜公瑾又气又恼,“你明明知道真相,还跟我装。”

“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其他什么人,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夜大哥。你不需要我对你顶礼膜拜,也不需要我对你假情假意,所以我只是拿你当一个寻常的男子,一个普通的名门贵公子,没有你的身份,没有你的地位,你只是夜公瑾。

如果你觉得我的看法错了,你告诉我,我应该拿你当什么?是师兄?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亦或当你是大赵的皇帝,你来时恭迎,去时恭送,再来些满满的虚情假意?”

夜公瑾连道两声“好好”“既然挑明白了,我也讲过明白,我要你嫁我为妻?”

洛康紧张地握着拳头。

洛俪什么都知道,却在夜公瑾面前装了几年,也按捺住性子不点破对方的身份。

老太爷教出来的孙女,果然沉得住气。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而他还要胁、命令,不许卢淮安等人将他的真实身份相告。

可人家呢,一早就知道。

比卢淮安等人知晓得还早。

“我嫁的是谁?是夜大哥还是皇帝?”

“皇帝就是我,我就是皇帝,这有何区别?”

“怎么没区别,我若嫁的是夜大哥,我要带着夜大哥云游天下,我还要夜大哥唯此一生就我一人,不能有通房,不能有侍妾,不能有其他什么女人。”

又是这话,他是皇帝,怎么可能只她一个女人。

皇家要开枝散叶,要子孙多多。

“若是皇帝又如何?”

“我有自主婚姻之权,在当日前往咸城参加才艺赛之时,我就想好了,得到了魁首,即便是太后、皇上也不能强迫我嫁给谁。就算你是皇帝,你也不能强迫我,我洛俪有权选择自己要嫁的男人。

你若以皇帝之名,要我嫁你,我很抱歉:恕难从命。

洛俪的心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普通的男人,这个男人可以疼我、宠我、爱我,甚至可以恼我、骂我、斥我,但唯独不能有别的女人。我还是那句话,寻不得那样一个人,宁可不要,也绝不退一步而求其次。”

夜公瑾眸光一黯。

他要放手,太难。

他喜欢她,他等她长大,他盼她回头,能发现他的好。

可她要的,他却给不了。

洛俪道:“我知帝王多情,又是这世间最无情绝情之人,我不愿去爱帝王,也无意得到帝王之爱。我要求的,只是世间一个最普通男子的爱情,无关身份,无关地位,亦无关荣华富贵,唯愿两颗心可以真心相付。

夜大哥,我做不了皇帝的女人,我害怕自己步入深宫,将自己学来的谋略、棋艺,都处心积虑地用来对付你的女人,你的儿女,你的臣子。

女人的恨,很可怕,不是男人间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待得那时,我若恨上,就算我死,也要覆灭所有,恨到深时,无关对错,恨一切可恨的人和事。

夜大哥,你可以娶深爱你的女人,但绝不要去娶一个爱你却又聪明的女人,就如我这般,因为爱一旦成恨,那就是毁灭。”

夜公瑾笑,“俪妹妹恨时,可以毁灭一切?”

洛俪勾唇,“是夜大哥将梁姐姐今届要参加咸城才艺赛的事透露给窦华浓的吧?”

洛康、梁俊刚才还在猜测洛俪回来的原因,原来这就是原因。

夜公瑾敛住了笑意。

他以为没人知道的事,她居然猜出来了。

“夜大哥,世间是有聪明的女人,你若不希望现在的洛俪在若干年后变成一个嗜杀成性,只知玩弄权势的太后,就不要再逼我。有些事,你虽做得隐秘,但他人都不是傻子。窦华浓为了阻止梁姐姐夺魁,让李非烟、李蝶舞苦练琴舞,你是算准了我若知晓此事,必会回来帮梁姐姐。

你明知梁姐姐不愿嫁给仇人之子,也知道此次才艺赛对她有重要,一旦她夺魁失败,以梁姐姐的性子,定是宁可一死也不会嫁给窦长庚。可你,就为了逼我回到皇城,利用窦华浓来对付梁姐姐。”

---题外话---

今日八千字更毕,明日四更八千字,盼亲们不离不弃。

第341章 识破计谋2

“可你,就为了逼我回到皇城,利用窦华浓来对付梁姐姐。”

夜公瑾目光闪烁,她的确很聪明,甚至于聪明得有些可怕,难道爱上她,是他此生犯下最大的错。

“朕知道,一旦你出手,梁娥眉定会夺魁。”

“李蝶舞的《九天凤舞》是我授的,我传授此技之时,并未保留,她自幼习练舞蹈,我却没有把握胜她。”她悠悠轻叹,“这次的事,我对夜大哥很失望。”

“朕让你失望,你就不曾让朕失望,明知道朕有多看重你,可你一言不留,翩然而去,我在你心里可曾有半分地位?”

“除了做你的女人之外,你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说,而我能为,我尽量替你办到。”

夜公瑾反问“真的?”

他最想要她做的,就是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而她最不想的,就是成为他的女人。

他们的想法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醢。

两个人明明有许多相似处,却又这样的遥远,明明近在咫尺,实则相隔天涯。

“约法三章罢。”

她的声音很平和,似有轻叹。

他答:“好,约法三章。”

“一,我不做你的女人,无论有名分的还是没名分,无论是虚的,实的,我都不做你的女人;二,不违正义公道,不害无辜者性命;三,你不可以伤害我看重的人:洛家、梁家人,卢大哥、铁五表哥等,我助你对付朝堂奸贼。四,待朝堂局势大定,任我逍遥山水也好,还是另嫁他人也罢,你不得再无故纠缠,放我自由,任我离开。”

洛康大喝一声:“我不同意缇”

她明明是个柔弱女子,为什么要她担负起这样的重任,这是男子的事。

铲除朝堂奸贼,谈何容易。

窦太后一直在暗中保护,窦国舅父子自来谨慎,更不会给人机会。

洛俪帮夜公瑾,就是拿自己的命系于一线。

夜公瑾悲怆地看着洛俪,“你可以为朕做很多,却独不愿成为朕的女人。朕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

“我不相信帝王的情,更不愿落到凄然余生的下场。历朝历代,宫中的女子还少?哪一个不是美丽如花,其间亦不乏才华横溢者。活到最后的又有几个双手不曾沾染血腥、污上无辜者的性命?在这世间,女子原本柔弱、不易,我不愿与她们为敌争斗。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敌人,我宁愿选这世间最强的敌人。

输了,不过一死尔。

赢了,我还能重赢自由,逍遥天地。”

她说得骄傲,有一种傲立人生之感。

洛康看着这样的女儿,陌生却又感动。她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才站出来的。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她不主动说,夜公瑾也会逼她。

洛俪笑,是释然,是洒脱,更是决绝。

夜公瑾看着如此陌生的洛俪,他有些明白,在她的骨子深处,她是骄傲的,骄傲到要与最强的人为敌。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愿不愿意成为朕的皇后。”

“不愿意”

她果决地吐出三个字。

夜公瑾粲然苦笑,“你以梁励之名,参加今岁春闱,让朕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才华本事。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洛康怒喝:“夜公瑾,你让臣的女儿女扮男装?这历来欺君者可都没有好下场。”

“朕不让她女扮男装,朕让她以女子身份入朝为官……”他笑得诡异,男子入仕,自会得旁人襄助,可若女子为仕,就会比男子入仕更难。

她不是要选最难的路走,他给她这条路。

洛俪沉吟道:“梁姐姐要参加才艺赛,我得帮她。”

春闱可在三月,而三月初三是咸城女儿节,从咸城到皇城这其间有近二千余里之遥,就算是星夜兼程,也是近十日才能抵达。

夜公瑾道:“你还是先担心自己,梁娥眉的事,自有她嫡亲兄长担心。”

梁俊浑身冰凉,许是事情发展太快,也至他今日将纸塞到鼻孔后,流没流血也不知道。梁娥眉要参加才艺赛的消息,是皇帝传给窦华浓的。

皇帝一面利用这件事,一面又在利用梁娥眉。是他告诉旁人,说梁娥眉才是他心上的女子,这才引得窦华浓的疯狂算计。

卢淮安没想到洛俪会如此倔强,宁可走最难的路,也拒绝成为夜公瑾的皇后。

夜公瑾带着梁俊、卢淮安走了。

洛俪无力地依在贵妃椅上。

洛康轻斥道:“为何说那样的话?”

“他为了逼我回皇城,连计谋都用上,我若不接招,他会有一百种方法逼我回来。我不能害家人、害那些我在乎的人置于危难之中。如果留下来是他所求,我留下来。”

说得容易,可天晓得于她又有多难。

梁俊知道真相,只怕心里会生愧疚之心。

洛俪想避也避不了,有些事,终究要被人知晓。

洛康化成了一声悠悠长叹,听到耳里,让人觉得心头悸痛。

洛俪在会客厅上坐了良久,回到岁寒馆后,开始整理会试考题。

洛康让朱氏回了趟娘家,从皇城院朱山长那儿带了好些历届考题、优秀文章回来。

朱氏只当洛康是给世交家的公子用的。

正月十八一早,洛徘带着五爷洛律离开皇城去江南。

洛俪将兄弟俩送到城外,吴氏哭成了泪人,想央洛康留下洛律,被洛律一个果决的目光一瞪,一个字也不敢说。

洛康沉声道:“慈母多败儿,你再不舍,只会害了他们,送回江南罢”

吴氏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到底含泪目送着长子、幼子离开皇城。

洛徘离开后,洛徊进入皇城院读,日子就像流水一样。

很快进入了二月。

吴氏对洛俪闭门做学问很是诧异。

洛康去房的次数越来越多,吴氏听下人说,洛康与三姑娘在房里做学问,偶尔西府的大爷洛径也会过来。

二月初五是休沐日,一大早,卢府的素纹来求见。

听闻素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而卢府的陶芸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

素纹愁着脸,不紧不慢地道:“是鲁晋大都督秦旷嫡长女秦乐颜,去年九月中浣入城的那天,秦家女眷的马车受惊,险些撞死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我们家大人当时在旁边茶楼里,从楼上跃下救下小孩子的命。就那么一眼,秦乐颜就喜欢上大人,非他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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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识破计谋3

“我们家大人当时在旁边茶楼里,从楼上跃下救下小孩子的命。就那么一眼,秦乐颜就喜欢上大人,非他不嫁。昨日,大人寻了我与陶姨娘说话,说他已拿定主意,让秦家择日把人送入府。说与我们一样,都是贵妾。这可是一大员的嫡长女,无论是出身、门第,远胜过我与陶姨娘……”

又有新人入门了,素纹心情沉闷,她没地儿去,能诉苦的地方就只得洛府。

素纨以前还说几句,而今也接受了素纹的选择。

素缱原就是直脾性,道:“洛姨娘,你一个丫头为贵妾,人家可是一大员嫡长女,你有什么好委屈的?要我说,委屈的是秦乐颜。要是我将来生出这种女儿,还不如一把掐死算了。”

素绻用手推推素缱。

素缱恼道:“怎么不能说了,要我说,这鲁晋大都督的嫡长女就是嫡妻都做得,封疆大吏,家资丰厚,就算是为妾,嫁妆肯定丰厚。”

鲁晋大都督,掌管鲁、晋两省治安、经济,是一方大吏。

洛俪轻声道:“你有了身子,还是好生将养,生下儿女才是你余生的依靠。”

对于后宅妇人,儿子就是最大的依仗。年轻时候还能争一争,待到年迈时,可是要依着儿子过活的。

洛俪问道:“鲁晋大都督秦家,我记得好像是保皇派杨丞相的人。醢”

素纹道:“身边的婆子丫头到外头打听了,说秦大都督是杨丞相的门生。早前入京,原是想把嫡长女许给杨玉积,可秦乐颜对大人一见钟情,连杨玉积都瞧不入眼了。”

杨玉积是个纨绔,正经本事没有,考了个秀才,就自诩为大才子。

洛俪宽慰道:“你莫想太多,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大户人家娇养的女儿,与你们的地位一样,也不会为难你们。”

素纹垂着头,“我和陶芸怕她容不得我们肚子里的孩子,当初陶芸有喜,我便与她长谈了一次,我们约定好互不对付彼此肚子里的孩子。”

她不想应付暗招,也不愿使人去对付别人的孩子。

你生儿育女,我亦生儿育女,最好相安无事,彼此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缇。

洛俪笑道:“待秦氏入门,你们二人都找她把话说开,你与陶芸虽各有所求,却又互不矛盾。秦氏是为情入门,让她以为她才是卢大人最看重的女人,而你们只是为了替卢家传宗接代,且地位远不如她,捧着她些,想来日子也不会太难。”

素纹早前还有一争的心思,陶芸虽比她晚进门,却比她早有身孕。她当时慌了一阵,后来就释怀了。有了孩子后,她也不求旁的,只盼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

秦氏进门,她第一想到的不是自己失宠,而是自己腹内的孩子能否平安。卢淮安看重孩子,巴不得后宅的姬妾多生几个,好延续卢家血脉,让卢家开枝散叶。

素纹早前的确是冲着嫡妻去的,可后来一瞧,根本就不如她早前想的美好,索性安安稳稳地求个踏实日子。

陶芸则不同,她要帮扶娘家,还想借卢淮安的势让陶家的生意做得更大更好,顾忌的多,想要的就更多。

在妻妾如云的深宫也好,还是在高门大府也罢,无***的女人比有***的女人要过得轻松。

素纹不安,陶芸也不会比她好多少,这次进门的女人来头太大,又是动了真情自愿为妾才进的门。这动了真情的女人,有时候无法理喻,较起真来,更是让人手足无措。

素纱进来禀道:“姑娘,崔大\奶奶求见”

洛俪一愣,半晌反应不过来。

素绻在一边暖声提点道:“姑娘,莫不是昔日江南姑苏何知州的嫡长女何安。”

洛俪这才怔怔地答道:“祖父酒醉的那封信,居然还真成了?”

素纨笑道:“多亏了姑娘。要不是姑娘说起这么一件事,谁知道皇城崔家有如此良缘。”

崔家并非皇城人氏,而是皇城所辖东塘县的世族名门。何安是去年六月与崔家嫡长孙崔护订的亲,去年十月完婚。

这次来皇城,是为了陪丈夫崔护参加春闱科考,随带照顾崔护的衣食住行。

何家嫡长女订亲后,嫡幼女许了琼林院的学子钟澹为妻。这位学子是小画仙郑文宾的弟子。据说何家孪生姐妹是同日出阁,因何安是远嫁皇城,妹妹则是嫁顺天府。何安提前数日在长兄护送下离家,而何宁提前三日到顺天府出阁。

素纹起身告辞。

何安进来时,身边跟了一个乖巧温顺的小妇人,见人笑眯眯的,不是何宁还有谁。

“俪妹妹,好久不见了。”何宁笑着。

女子成亲后,幸福与否,一瞧便知,若是幸福的,脸上会有笑。何宁眉眼含笑,可见成亲后日子过得不错。

洛俪笑道:“二位姐姐快坐,丫头只禀安姐姐来了,可没提宁姐姐。”

何宁道:“俪妹妹就当我厚脸皮好了。”她嘻嘻娇笑,眉眼娇颜如花,“我原是陪夫君赴京参加春闱。现下住在姐姐姐夫的崔家别苑,姐姐今儿说要来瞧瞧俪妹妹,我就跟着来了。”

她一扫眼,见洛俪身边的丫头只一个素纨面孔熟,“这大丫头还没配人?”

她第一次见洛俪时,那时候洛俪十岁,素纨就似少女模样,而今洛丽都长大了,这丫头居然还在,可不让何宁讷闷。

何安飞了一眼何宁,怪她多嘴。

素纨年纪大了还未嫁人,许是有不得已的难处。何宁这么一问,不是凿人的伤痛之处,别人是答她还是不答的话。

洛俪笑道:“素纨在菡萏女学读,好不容易考进梅班,怎么也得领得红梅本出来。她在女学的功课极好,尤其是女红,偶尔还担任梅班的刺绣夫子。这些年,我身边少不得她,所以就多留几年。”

何安笑,抿着小嘴。

近双十年华的侍女,居然入女学读,这着实比较新鲜。

大户人家的贵女,有的读到十二岁就停了,还有的最多读到十四岁,在及笄之前,定是要辞学归家,正经学女红、主持中馈、打理府邸等当家主母学的技艺。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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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狠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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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狠招2

就连皇城的不少太太都夸,说她不比大户人家的正经嫡女差。@樂@文@小@说|

年节前,有媒婆上门,说的是正五员外郎做继室,素纨姑娘以‘我尚在上学,暂不议婚事’给婉拒了。事后,有人问她,这么好的事怎不同意。素纨姑娘道‘此人长子与我同龄,又闻后宅姬妾无数,嫡妻原是被活活气死的,这种人家不去也罢。’

素纨姑娘行事,心思细腻,又尽心尽力,东府办宴会,太太也请她过去帮忙,啧啧,真是个了不得的。”

燕越垂眸,心下盘桓起来。

洛家出来的大丫头,有本事,还有才华,模样也不差,虽然性子孤傲了些,也是因为长年在洛三娘身边。这样的女子不愿嫁富贵人家为妾,倒是愿做寒门妻,就算早前贫寒些,凭她的刺绣技艺,日子也能过好。

次日黄昏,素纨奉命又送洛俪整理好的题目、文章,见众人将早前的抄录好,便将旧的取回。

燕越故意寻她说话:“素纨姑娘,你看这篇文章如何?”

素纨接过,瞧了一眼,“言辞精练,文风朴实,用词上头略欠严谨,若是再严谨些更佳。”她伸着指头,指点处好几处,“这里的‘定然’二字若是换成‘大致’更恰当,世间原无肯定之事,何况是这种事。再有这里……”

她一口气指了五处地点。

几个学子听得讶然失色,几时连丫头都会看文章了醢。

燕越揖了揖手,“素纨姑娘高才”

“燕公子取笑,小婢常年在姑娘身边服侍,因姑娘做学问,多少也学得一些。”素纨欠了欠身,“小婢告辞”

几个寒门学子,一时间心潮起伏,各有思量,如果能娶此女其实也不错。现在这丫头脱了奴籍,又在女学读,也不算差啊,还识文咬字,通晓点评文章,就这一点,越发了不得。

世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官,这才女跟前无白丁。

*

这日,洛俪去了郑国候府缇。

梁娥眉提过,二月初六她就要启程去咸城。

梁俊怕出事,特意挑了武功好的护院、又有武功好的丫头同行。

洛俪拉着梁娥眉的手,“明日,我陪姐姐去咸城。”

梁娥眉见周围并旁人,低声道:“你真不用陪我,哥哥寻到李秀妍……”

那日洛俪与夜公瑾见面之后,梁俊就知晓真相。

虽然才艺赛还未开始,窦华浓盯上了梁娥眉。

皇帝心中有愧,索性将李秀妍姐妹藏身之地告诉了梁俊。

二女藏的地方不远,在应天府一个窦氏田庄上,每日都在苦练琴技、舞技。

彼时,李蝶舞回屋沐浴。

李秀妍坐在凉亭里继续弹琴,蓦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回眸时,一个黑衣人立在不远处。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梁俊提剑而行,眼神冰冷,为了梁娥眉的幸福,他不会在乎去伤一人女子,任何人,都没有他的亲人重要,“当年报国寺庙会一赌,洛三娘仁慈放你一马,可你更当守信,咄咄逼人输掉赌局之后,你还有脸面再在世人面前展露琴技?既然你不当回事,在下帮你信守承诺”

李秀妍尖叫一声,想呼救,然,梁俊挥起宝剑,剑起手落,回剑之时,已挑断了李秀妍双手手筋。

李蝶舞听到惨叫声,整衣衣衫赶来,迎面正好遇上梁俊。

梁俊眸闪寒光,“你就是李蝶舞?得了洛三娘传授《九天凤舞》就以为自己舞技天下第一?与你姐姐一样,真不天高地厚?”他拔剑一挥,一个漂亮的转身,李蝶舞蹲在地下,足踝处鲜血淋漓。

“我的足,我的足……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更不能让这个女子成为梁娥眉最大的威胁,即便是一个弹琴,一个跳舞,梁俊也绝不会放过这机会。

他缓步走近,勾起李蝶舞的下颌,一枚药丸滑入李蝶舞的咽候。

“你这恶魔,你给我吃了什么?”

“疯药”他吐出两字,纵身消失在围墙的那头。

李蝶舞努力地想吐出来,已不能,即便压下了舌头也吐不出。

哈哈……

她笑,仰望着天空,起身旋转。

李秀妍奔来时,看到李蝶舞带血的足踝,以为她的双腿被毁,没想只是出血,并不断毁掉,只是李蝶舞在笑。

“我要跳舞,我最喜欢跳舞……我要成为花魁,我是花魁……”

毁了

全都毁了。

李蝶舞被那人吓疯了。

她的足没事,只是被划出了血。

疯药,只是一个引子,而足受伤再是最大的毒药,能让受伤者在极巨的恐慌后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也至真的疯狂。

李蝶舞疯了

李秀妍毁了。她绝望地望着天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挑断她的手筋。

如果她不曾想要报复梁娥眉,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她依旧还是窦华浓手里的棋子,这个宿命,怎么也逃不掉。

她恨,她怨,她悔……

只是,一切都已经无用了。

几日后,窦华浓才得到消息,说有神秘人寻到庄子,断了李秀妍的手筋,又故作要挑李蝶舞的足筋,直将李蝶舞吓疯了。

窦华浓得到消息后,气得砸坏了一屋的上等瓷器。

窦长庚立在院门外,慢吞吞地道:“小姑母,别恼了,你砸瓷器的声音前府都能听到。”

窦华浓近乎咆哮,对着外头大喊:“窦长庚,你这蠢货,梁俏想悔婚。李秀妍被毁了,李蝶舞疯了,她若在才艺赛夺魁,肯定不会嫁给你。”

“姑母能知道的事,你当我不知道?”

他知道

他一早就知道。

既然知道,就定会有对策。

她以为:窦长庚肯定有更好的法子。

窦华浓提着裙子奔下阁楼,一路追到后花园。

窦长庚正安然自如地坐在凉亭里茶。

“长庚,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窦长庚浅呷一口,茶香迷人,回味无穷,“天下有才华的女子何其多,江南烟花地多,皇城、应天府亦有不少,毁掉李秀妍姐妹,自有更好的。梁俏不想嫁我,她以为才艺赛夺魁就这么容易,去年被洛三娘给搅了,今年的才艺赛会比往年更激烈。”

---题外话---

今日四更毕,后面会越来越精彩鼓掌……

第345章 狠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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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日夜兼程1

一些百姓更是家人挤到一两间屋子里,多余的屋子出租给各地的学子,也赚取一点房租。

琼林院的应考学子间流传着历届试题、优秀文章,彼此传阅、研究学习,朋友的朋友,表亲的表亲,传来传去,许多其他地方的学子也拿到了这些历届试题进行学习醢。

会试的时间经钦天监选期之后,定在三月十五辰时,与乡试差不多,每三天一场,连考三场,也就是说。三月十五日进去,得三月二十三日才能结束。每考完一场,才会宣布下一场的考题。

洛俪要下场应考,洛康特意指点了洛俪应考的一些学问、事宜,还推荐了几本给洛俪看。

早前在江南,洛廉就曾叮嘱洛家子孙要熟读那几本。这些里的内容,或故事、或人物,历来与考题相关。洛俪读过却不如洛家儿郎们读得熟络。

时间流转,眼瞅着就要进入三月了,这日夜里,洛俪睡得正香,只听外院的翠丝在叫边角门,一声接一声。

素缱值夜,披着衣衫没好气的道:“怎么了?”

“奴婢不知道,梁候爷来了,说是出大事了,有急事找姑娘商议。老爷问了半晌,他又不肯说,定要见了姑娘才肯说。缇”

素缱唤醒了洛俪。

梁家能有甚大事?

洛俪想了片刻,更衣去了宣德堂。

花厅上,洛康与梁俊相对而坐,洛康身后站着吴氏。

洛康道:“俪儿来了,阿俊,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洛俪急切地道:“是不是梁姐姐那边出事了?”

梁俊错愕,“你怎猜到的?”

洛俪觉得这话问得新鲜,能让梁俊这般急切,还非她而不能说的事,定是与她有关,既然让梁俊着急,又与洛俪有关的事,洛俪细思一番,除了才艺赛的事,还真没有旁的。

“梁姐姐离开时,我与她分析过。窦华浓知道她要参加才艺赛,一旦夺魁就会悔婚。以窦华浓的性子,定会告诉窦家人。窦家自来行事张狂,只有他们欺人的,岂有被人欺的道理,肯定会想办法保住颜面,更会设法阻止姐姐夺魁。”

窦华浓都知道的消息,窦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关系窦家颜面,无论早前窦国舅对这桩婚事有多不满,可想到有人拒婚,以窦国舅几十年的张狂、霸道,肯定不会答应。

“梁姐姐要斗的琴技,烟花之地精通琴技之人比比皆是。李秀妍来自奉天府烟花地,她为了求得生计,自幼苦练琴技。在那种地方,像她这样的女子不少,只有学得一技之长,才可以避开成为玩物,亦才能保住清白……”

梁俊气急道:“你与娥眉说过,可她为何不告诉我?若她说了,我定会有应对之策。”

上次他听说窦华浓预备了李秀妍、李蝶舞之事,他便出面毁掉这二女。

如果还有旁人,大不了,他利用父亲留下的死士再去灭掉。

有一个算一个,他就不信,看是他的剑快,还是那些有才女子来得快?

梁俊继续道:“半个时辰前,我接到飞鸽传,才知咸城那边出了大事。复赛之时,突然冲出几个精通琴技的女子。皇城官乐坊的相思姑娘与扬州花楼的关燕燕组成了琴舞姐妹花,琴技、舞蹈相融一体。娥眉现下没有取胜的把握,想请表妹去一趟咸城助她一臂之力。她询问过才艺商会的人,一人斗一人,双人斗双人,琴舞必须对琴舞……”

他不能失去梁娥眉,这是他唯一的亲人。

梁俊一接到飞鸽传当即就傻眼了。

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才让梁娥眉方寸大乱。

可见对方的琴技很高,而对方有一个精通舞技之人,这让梁娥眉借了铁家的消息快还传回消息。

吴氏道:“梁候爷,开什么玩笑?皇城到咸城,这可二千多里路,三姑娘如何用三天四夜的时间赶抵咸城?”

梁俊道:“我可以借用兵部的八百里加急驿道与快马。星夜兼程,一路备下快马,一日八百里,三天四夜便是近三千里路,一定可以在三月初三绝赛之时抵达咸城。”

兵部尚虽是清流臣子,可要借他的驿道与快马,肯定要大出血。

梁俊也顾不得这许多,即便兵部官员狮子大开口,他也必须去咸城。

梁娥眉不愿嫁给窦长庚。

梁家父叔、兄弟姐妹都是被窦氏父子所杀。

梁思远当年更是在天牢受过非人折磨后,方才在菜市口被斩首示众。

那么多的人命,不是结一段姻亲就能了断的。

梁俊甚至可以想像,如果梁娥眉不肯嫁,就算嫁出门,在窦家必活不过三日就会寻短。

洛康道:“三天时间赶二千余里路,阿俊,就算是男子不眠不休也未必能做到,其间更会累死无数骏马,借兵部驿道快马,这一匹马的价值可不低。”

“我自会承担,就算一匹快马五千两银子,我也会承担。”

借用兵部快马,若马无事,就照规矩付一百两银子,若马累死,就得高价赔偿。

这么多年,兵部驿道用来传递消息的快马,大多已经年迈,可因他是借,也能借到最好的快马。

梁娥眉一生的幸福,与这些快马相比又何等重要。

兵部驿道快马的价格很高,损失一匹,他赔一匹,他只求能尽全力,让梁娥眉不用嫁给窦长庚。

兵部驿道快马一匹需得银子三千两,这是对外的价格,所以快马都是精挑细选的,这一路急奔,累死一匹就得赔偿一匹。

窦家人有备而来,已知梁娥眉有悔婚之意,就算梁娥眉嫁过去,日子定不会好过。

洛俪一扭头:“素缱,你把素纨唤醒,让她把去年给我做的舞衣预备好,再替我预备一身换洗衣衫,要快,我稍后与表哥同往咸城。”

素缱大叫:“姑娘,我也要去”

梁俊道:“恐怕驿站没有那么多的快马,素缱姑娘就不必去了,我会一路护送你家姑娘。”

他就知道,表妹一定会伸出援手。

只是三天四夜的艰苦,对于一个娇弱的深闺女子来说很苦。

而洛俪原是预备要参加今岁春闺,临近会试大考,每一天都对她很重要。

吴氏唤了声“素缱”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第347章 日夜兼程2

吴氏唤了声“素缱”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到了岁寒馆,吴氏吩咐道:“抓紧给姑娘预备软和的垫子,我曾听老辈人说过,有些爱骑马的姑娘,因为马背太硬,结果破了身子,也至被婆家误会不贞。”

她虽是继母,可人也是有感情的,不能因为小姑娘不懂、想不到就忽略过去。

素纨寻了一条自己的旧棉裤,取了针、寻了细铁丝,三两下串了一个软垫子。

吴氏则用针给洛俪缝了一个垫在裤子里的小软垫子。

素绻用最快的速度给洛俪收拾了一个包袱醢。

出来时,吴氏特意将洛俪拉到一边,说了两个垫子的用法。

洛俪听完,一声“母亲”脸红得滴血。

梁俊原是习武之人,虽然吴氏说得小声,还是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里,他哪里知道这些,一时间羞愧难当。

吴氏低声道:“听母亲的话,这大小两个垫子你都使上,以防万一,女儿家的贞节犹似性命。千万不可马虎,此事关系梁俏一生,但也同样关系你一生,同等重要。”

“母亲,我记住了。”

洛俪已换了一身劲装,随梁俊跨上马背,一揖手,辞别洛康、吴氏,纵马离了皇城缇。

*

二月末的夜,乍暖还寒,夜里很冷,虽然披了斗篷还是觉得冷,风从衣襟处灌进来,若不曾行走江湖,她不会学会骑马。

天未亮便已出了应天府,其间换过三匹快马,梁俊换马,洛俪就坐在一边小憩。

一夜未睡可以,待到三月初一时,洛俪早已经抗不住。

梁俊许是熬夜惯了,只是眸露忧色地看着洛俪:“休息一个时辰?”

洛俪摇了摇头,“赶路要紧,必须在三月初三天亮前赶到咸城。”大腿内侧疼得紧,不用看也知道,虽然换了裤子,可马背还是磨破了内侧的肌肤,大腿内侧一片血肉模糊,火辣辣的刺痛着,伤口碰到马背,越发疼得紧,这种痛,就像一把钝刀子在反复地撕割,却怎么也切割不下来。

她掏出葫芦,抿了口芙蓉酿,里头有她加入的灵液,恢复了一些体力,随梁俊继续星夜兼程,为了让自己忘掉**的痛,洛俪回想前世点滴,忆起梁俊待她的好与静默的守护,无论前世是他的亲妹,还是今生是表妹,梁俊都是她的亲人。

梁娥眉有难,她不能不管,她们是姐妹,她必须全力以赴,必须去帮她。

梁俊时不时回头,三天三夜了,明日就是三月初三,他们已经到了西安,路上累死了五匹快马,偶尔会两人共乘一骑,无论哪时换马,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洛俪的软垫子取下来。

布垫子已不再软和,上面全都是汗味儿。

梁俊闻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

他的大腿已经磨破皮了,不会猜也知道,洛俪只会比他更甚,女儿家的皮肤原就更为娇嫩。

洛俪与梁娥眉分析过,她不该如此大意,毕竟请洛俪出手,也同样关系着洛俪的幸福。

梁娥眉自从在复赛上惊见皇城官乐坊的相思姑娘与扬州关燕燕后,就再也没睡个好觉,这二人的琴技、舞技可堪一绝,相思的琴技绝不在昔日李秀妍之下,而关燕燕的舞蹈美妙得如仙子起舞,但凡见过的,就没有不称赞。

天亮了便是女儿节绝赛之日。

去年她亦来过,没有这么热闹。

今年,诡异地出现了许多花楼姑娘参赛。

琴技、棋技,甚至于画、歌舞皆有,个个技艺精湛。

梁娥眉在复赛时看过她们的才艺后,越发没有获胜之心。

她怕输,可越怕,越是要输,这种轮回的心境,折磨得她好几日都睡不好、吃不好,是夜,她近三更才入眠,到四更又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琴舞一绝,她有琴,却无舞。

梁娥眉双手合十,祈祷着洛俪能够出现。

洛俪与她说过,可她还怪洛俪乌鸦嘴,小时候她比不过洛俪,而今大了,她还是不如她聪明。

梁娥眉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失败,练了这么多年的琴技,原来世间擅长琴技的女子那么多,且她们都来自风尘。

画,才是真正的名门贵女所习。

就如洛俪,她的画无法能及,就算是这些参赛女子也远远不如,这样的才艺是真正的才艺。

她的琴技算什么,在那么多的高手中间,并没有过人之处。她打败了李秀妍以为就是最好的,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高手中的一位罢了。

梁娥眉正望着天空,同来的女护卫在院门外拍打,“姑娘姑娘候爷带着洛姑娘到了”

“洛妹妹来了?”

“是,姑娘”

院门外,盈盈光亮下,梁俊一脸憔悴,洛俪含笑立在他的身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唤着:“姐姐。”

“妹妹”梁娥眉喜极而泣,“太好了,妹妹终于来了,这回我不会输。”

不会输了,又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她一定要赢,亦必须要赢。

洛俪笑了一下,“我们赶了三天四夜的路,累死六匹快马,表哥要向兵部赔几万两银子……”

三天四夜路,二千余地之遥,他们来时,先是从应天府码头乘船抵达徐州,又在徐州转乘马车,路上走了十三天,而代为报名的大丫头白芷与两名护卫则是正月二十就启程了。

梁娥眉嗫嚅道:“是我对不住妹妹。”

洛俪提醒过她,可她还嫌洛俪的话不祥。

洛俪道:“不多说,为我备些香汤,再预备些清淡的吃食。”

梁俊冷着脸,坐在才艺商会的贵宾小院内,一句话不说。

梁娥眉低垂着脑袋,要解释也无从解释。

梁俊最终说了句:“给我一间房,我得睡一觉。”

“哥,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琴技最好,结果……”

“全力以赴应赛,表妹为了你已豁出去了,她不是舞伎,你不要认为她就是样样厉害。这些年,是我们兄妹欠洛家,欠表妹,她为我们做了很多,而你和我又为她做过什么?报国寺庙会,你的出现没有帮上任何忙,反而是成全了你的琴技之名。如若……”

他不愿说出那个可能。

可他必须说出来。

“娥眉,若表妹失败,你莫怪她。”

第348章 日夜兼第程3

可他必须说出来。

“娥眉,若表妹失败,你莫怪她。”

梁俊担心洛俪失利,梁娥眉会怨怪于她,毕竟有几个人明知一路艰辛,迎难而上,全力以赴,光是这份真心,梁俊就为止感动。

天地间,若非血脉至亲,谁会如此拼命地星夜兼程,谁又会如此全力地支持梁娥眉。

梁娥眉身子一晃,“哥,连你也认为我会输,难道你希望我嫁给窦长庚?”

梁俊看着这样的梁娥眉,见到洛俪,她只欢喜有人和她联手,居然没问洛俪好不好。洛俪为了她,奔赴两千里之摇,一路上吃的苦,便是梁俊都快扛不住,何况那是洛家娇养的女儿醢。

他知道洛俪的大腿伤得厉害,可他是男子,不好出口询问。

梁俊恼道:“不战而败,这就是你?早前轻敌,现在一发现对方是强敌就要认输?当年的表妹,不足十岁,却力敌五人,她从来没有认输,每一场都全力以赴。而你呢?”

最后三字掷地有声。

梁娥眉太怕输,也至越来越紧张,她的心很乱,亲眼瞧到相思、关燕燕的琴舞之后,她为她们的组合感叹,为她们的才情惊服。

洛俪去年参赛,天下才女退避三舍。

今年梁娥眉参赛,面对的却是如此激烈的场面缇。

洛俪沐浴之后,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裙,将脏衣交给了白芷,让她给洗了。她想寻一瓶药,才发现包袱里除了一套舞衣,另有两盒脂粉、一盒银钿与一千两银票,寻到一瓶自己调制的黑玉香膏,许是素纨以为她又能抹黑脸,特意放进来的。

走得太匆忙,也至灵液没预备,只有她随手带着的半斤装芙蓉酿,她摇了摇葫芦,里头还剩不到一两,她倒出少许芙蓉酿,将酒拍打在大腿内侧,钻心的痛顿时侵吞身心,她大大地吐了两口气,过得片刻,取了黑玉香膏抹在伤口上,这黑玉香膏确实有消炎止血的效果,还能嫩肤美颜。

剩下的芙蓉酿,她得留到比赛时才能抿上两口,否则几日的疲惫她无法应对。

洛俪阖眸小憩,没有睡,睡得很香甜,睡梦里,听见了悠扬的琴音。

梁俊问道:“今日绝赛有几人?”

白芷垂首答道:“小婢瞧过,有两个赛歌技、两个奕棋的,还有两个作诗词的,这三项皆在上午绝赛。姑娘与表姑娘的琴舞对相思、关燕燕的琴舞,才艺商会的人已知道表姑娘加入的事,将琴舞安排到下午。”

梁娥眉问道:“哥哥,是不是把妹妹唤起来?下午就要比赛了,这舞技也该练练。”

梁俊道:“再让她睡一个时辰,我回房再眯会儿。”

他回了客房,倒头就睡。

梁娥眉还是觉得应该练练,洛俪去年已经夺魁,早已拿婚姻自主之权,可自己输不起。

梁娥眉道:“白芷,把表姑娘唤起来练舞。”

白芷迟疑片刻,“姑娘,表姑娘受伤了,伤得很重。”

“受伤了,怎会受伤?”梁娥眉大吃一惊,转而又想:受伤了还比什么?

要输了,肯定要输

白芷低声道:“姑娘,候爷与表姑娘走的是官道,寻常情况快要走二十多天的,可她与候爷只用了三天四夜。奴婢发现表姑娘用过的香汤全都是血水,她的裤子上全是血渍,如果奴婢所料不差,应是骑马时将大腿磨破了……”

那么多的血,那么红的水,得受多重的伤才会如此。

白芷光是想想都觉得沉重。

洛俪是真心对梁娥眉,这份姐妹情很重。

梁娥眉只觉流年不顺,“既然明知受伤,还不如……”

“姑娘”白芷惊呼一声,“不来”二字被梁娥眉生生咽下,她说的是实话,受伤还来,这不是必败之势。

相思的琴技强,无论是琴技还是琴韵,皆不在她之下,尤其是琴韵,以梁娥眉之见,不在洛俪之下,而琴技也不比梁娥眉弱。在她聆听之后,除了吃惊,还有一种无法抵御的无力感。

她要败了这个讯息,扰得她好些日子回不过神。

洛俪曾经提醒过她,也曾告诉过她,这世间精通琴技者不少。是她不信,是她以为去年的才艺赛没有才华横溢者。世间有才女,不过她们不愿与洛三娘比,可她们却能与梁娥眉一争高低。是她太过轻敌,如果一早就让洛俪同来,又怎会是这样,说不得她们早已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不想输,她想赢,疯狂地想赢,更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赢。

自己有何权力责备洛俪,技不如人的不是洛俪,是她梁娥眉,是她早前太过轻敌、自负,岂知自卑与自负亦只得一步之遥。

她是孤儿,没有亲人,没人可以疼她,所以幼时的她是自卑的,尤其是重生到梁娥眉身上,更为此感到无力与自卑。她带着沐紫薇的记忆,拼命地练习琴技,只想替自己求一席之地。可后来到了洛府,才发现洛家一个惊才绝艳,美丽乖巧得让洛家上下心疼的洛俪。

她不敢争、不敢比,可心里暗暗羡慕,甚至在所有人都不知晓的地方嫉妒着她。

梁娥眉道:“不练,又怎么配合?”

洛俪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神思恍惚的梁娥眉,不由一阵心疼,到底是怎样强大的对手,竟让梁娥眉变得急燥不安,变得不再自信。“姐姐”她明朗如春光,想将自己的信心带给梁娥眉,如若自信可以转赠,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捧给梁娥眉。

洛俪笑道:“我有必胜之心赢关燕燕,姐姐有必胜之心赢相思么?”

梁娥眉顿时精神大震:“你的舞技当真有必胜的把握?”

洛俪勾唇微笑,“关燕燕跳的什么舞?”

“九天凤舞”

“我瞧过真正的九天凤舞谱,据我所知,江南的九天凤舞上半卷是有瑕疵,更有好几个错处。”

“可你教会了李蝶舞。”

梁娥眉立时有些落败。如果当初不教多好,这样会跳真正九天凤舞的人就只有洛俪。

洛俪轻声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当初我对李蝶舞保留了两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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