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狂纽约血拼记 - xp1024.com
《购物狂纽约血拼记》


第一部分 这有什么难的?-1

恩德威齐银行

富勒姆分行

伦敦S6 9Jh富勒姆路3号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尊敬的布卢姆伍德小姐:

十分感谢您于7月15日的来信。得知您在我们恩德威齐银行开户至今已有近五年,我很高兴。

遗憾的是,我行并没有您所建议的“五年客户红利”,也没有“消除不良信用记录”的透支赦免。我同意您的这两项建议都是很好的主意。

但是,我想我们可以再放宽您的透支额500英镑,使总额度达到4000英镑。我建议我们能尽快会晤,就您不断增长的财务需求进行商洽。

顺致

敬意

分行经理

德里克?斯米兹

2001年7月18日

恩德威齐银行

富勒姆分行

伦敦S6 9Jh富勒姆路3号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尊敬的布卢姆伍德小姐:

我很高兴我在7月18日发给您的信对您有所帮助。

然而,如果您在您作为专题嘉宾的电视节目里不再把我称作“可爱的斯米兹”和“世界上最优秀的银行经理”,我将十分感激。

当然,我从心里十分高兴您这样看待我,但我的上级主管却对恩德威齐银行留给公众的印象十分在意。因此,他们要我给您写信,请您务必予以谅解。

顺致

敬意

分行经理

德里克?斯米兹

2001年7月23日

恩德威齐银行

富勒姆分行

伦敦S6 9Jh富勒姆路3号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尊敬的布卢姆伍德小姐:

十分感谢您于8月18日的来信。

我很遗憾地知道,您仍然感到您的新的透支额度难以满足您的需求。我知道这次Pied à terre商场的夏季大优惠活动机会十分难得。如果真的如您所说的,增加您的透支额度将会使局面“完全改观”,我很愿意将您的透支上限再提高63.5英镑。

然而,我还是要建议您亲自来我分行,使我们能够较为全面地审核您的财务状况。我的助手艾里卡?帕内尔小姐会乐意为您作出我们的会晤安排。

顺致

敬意

分行经理

德里克?斯米兹

2001年8月20日

好了,不要惊慌。不要惊慌。只不过是定下心来,保持镇静,好好想想究竟应该带些什么。然后是整整齐齐地叠放进手提箱里。我是说,这有什么难的?

床上乱糟糟的,我从床前后退一步,闭上眼睛,心里暗暗希望,只要我拼命地想,说不定真会出现奇迹,床上这乱成一团的衣服会自己分门别类,整齐地叠放好。就像那些教人怎样打包的杂志文章说的,该怎样只穿一条廉价的围裙去度假,却凭着聪明的头脑让它变成六套不同的服装。(我一直认为这完全是种谬论,因为,想想看,那条围裙只值十英镑,但随后却添了大批衣服,要好几百英镑,而我们又仿佛应该对此视而不见的。)

我睁开眼,这床上乱成一团的衣服依然堆在那里,并且显得更加杂乱无章,仿佛在我闭上眼睛时,塞在抽屉里的衣服也偷偷跑了出来,窜到了床上。我四下环顾,屋里到处是一堆堆……嗯……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鞋子、靴子、t恤衫、杂志……一只Body店特价出售的组合礼品篮……一套我得开始学的灵格风意大利语教程唱片……一瓶面部桑拿涂液……还有,在我那梳妆凳上,赫然坐着一副击剑防护面罩和一支剑,那是我昨天刚买的。只有四十英镑,是在一家慈善义卖店里买的!

我拿起剑,试着朝镜子里自己的影像跨步刺出一剑。买这剑和防护面罩真是碰巧的事。自从我在《每日世界》上读到那篇关于击剑的文章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要学击剑。你知道吗,击剑运动员的腿可比任何其他体育项目运动员的腿更修长优美。再说,要是你剑术练得娴熟,还可以在电影中出演绝技替身,赚到大把大把的钱呢!因此,我盘算着在附近找个学习击剑的地方,认认真真学上一回,我想我会很快就开始学击剑的。

接下来——这是我自己的一个小小秘密——等我得到了金牌,或是其他什么奖牌,我会写信给凯瑟琳?泽塔?琼斯凯瑟琳?泽塔?琼斯(Cata Jones):英国当红电影女演员,在《佐罗的面具》(Mask of Zorro)一片中出演女主角埃琳娜,她在2000年11月与美国影星迈克尔?道格拉斯(Michael Douglas)结婚。——译注。因为她肯定会要一个绝技替身演员的,不是吗?那为什么不是我呢?事实上,她可能会倾向于找一个英国人做替身演员。可能她会给我回电,说她一直在关注着我在有线电视上的形象,一直在想与我见面!天哪,那不真是美死了吗?我们可能真会十分相像的,又有同样的幽默感,情投意合。我随后会搬到她那豪华的家里去住,见到迈克尔?道格拉斯,逗着他们的小宝贝玩。我们会相处得像老朋友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什么杂志会来做名人好友的特辑,把我们全都采访报道进去,说不定还会要我……

“嗨,贝克斯 贝克斯(Bex):是本书女主人公丽贝卡(Rebecca)的昵称,另一昵称是“贝基”(Becky)。——译注!”我吓了一跳,头脑中我与迈克尔和凯瑟琳一起欢笑的镜头烟消云散了,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回到了眼前的情景中来。我的同屋苏西正走进我的房间,她穿着一套古老的苏格兰佩斯利涡旋纹花呢睡衣裤。“你在做什么呀?”她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我说道,一边急忙把手中的击剑挪到背后。“只是……你看。在活动一下手脚而已。”

“噢,是吗,”她含糊地说道,“那么说——你包都打好了?”她走到我屋里壁炉台旁,拿起一支口红,在自己的嘴唇上涂起来。苏西总是跑到我屋里来涂口红——喜欢在我屋里到处转,顺手拿起什么东西瞧瞧,又随手放下。她说她喜欢看看摸摸新鲜的东西,就像跑进旧货店后,会发现全都是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当然,我完全知道她这么说并没有什么恶意。

“就要打好了,”我说道,“我正在想该用哪只箱子。”

“噢,”苏西转过身来说道,她的嘴唇差不多已涂得鲜红发亮了,“那只米色的小箱子怎么样?还是你那只红的手提箱?”

“我是想带这只去。”我说着从床底下拖出那只鲜绿色贝壳纹面的新皮箱。它是我在周末买的,绝对漂亮。

“噢!”苏西喊道,两眼瞪得大大的。“贝克斯!真是棒极了!你是在哪儿买到的?”

“Fenwicks,”我说道,一脸灿烂的笑容,“怎么样,真不错吧?”

“真是我见到的最酷的箱子了!”苏西说道,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箱面。“那么……你现在到底有多少皮箱了?”她抬头望了一眼我的衣橱,橱顶上放着一只褐色的皮箱,一只漆皮的大衣箱和三只手提箱包。

“哦,你看,”我说道,一边耸耸肩,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又不算多嘛。”

我想近来我是买了不少箱包之类的,但实际情况是,长期以来,我手头没有一只是用得上手的,只有一只又破又旧的帆布包。随后是,在几个月前,我在o Mandalay”,即“去曼德勒的路上”;“On to Mandalay”也是当地一条游船的名字。——译注。箱包。自从那时起,我算是补回了所有那些荒芜岁月。

除此之外,人人都知道好的箱包也是笔投资。

“我正在煮茶,”苏西说道,“你来一杯吧?”

“哦,好极了,要一杯。”我说道。“要奇巧巧克力吗?”苏西微笑着问道。

“当然要的。”

早些时候,苏西有个朋友来我们单元住,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离开时送给我们一大盒的奇巧巧克力,有一百小包。这当然是他想表示谢意,可也就害得我们一连好几天整天在不停地吃奇巧巧克力了。苏西昨天晚上还在说,我们越是不停地吃,就能越快消灭它们——就这样,只要吃得下,总对健康有益的。

苏西慢慢踱出我的房间,我转身去整理箱子。好了。集中精神。打好包。这实在是不用花很多时间的。我所要带的只是些日常必需的用品,装在小皮箱里,只是去萨默塞特郡小憩几天而已。我甚至还列了份清单,只要按图索骥就行了。

牛仔裤:两条。很容易。有点磨损,但磨损得不算厉害。

t恤衫:

实际上,是有三条牛仔裤。我得带上我那条新的DieselDiesel:一家总部位于意大利东北部摩尔韦纳(Molvena)的服装设计、生产公司。——译注牛仔裤,它们真是很酷,尽管穿在身上有点紧。我会在傍晚或什么时候穿上几个小时的。

t恤衫:

哦,还有OASISOASIS:一家礼品公司,Organization of Associated Salespeople in t,Inc.的首字母缩写。——译注展销会上买的绣花毛边短裤,我还没穿过它呢。事实上,它们又无关紧要,只是短裤而已。再说,即使是牛仔裤也并不占箱包里多少地方,是吧?

好了,这些牛仔裤可能够用了。当然,如果需要我还可能再带上几条。

t恤衫:好好挑挑。瞧瞧看。全白的,毫无疑问要带的。灰色的,同样毫无疑问。黑色无领衫,黑色背心(Calvin Klein牌的),另外那件黑色背心(arehouse的,但样子更好看),粉红色无袖衫,耀眼的粉红色,粉红色——

我停下了,把折好的t恤衫举在空中,还没放进皮箱中。这真傻。怎么会去预测我会想穿什么t恤衫?t恤衫是要在我早上醒来后根据当时的情绪选择着穿的,就像是选择水晶饰件或是健身香油一般。想想看,要是我早上醒来,觉得想穿那件印有“埃尔维斯埃尔维斯(Elvis Presley):美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著名乐手“猫王”,以将黑人音乐与乡村及西部音乐形式相结合著称。——译注顶刮刮”字样的t恤衫,而又没带,那有多惨?

你看,我想我还是全带上吧。我是说,多几件t恤衫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是吗?不会觉得它们累赘的。

我把它们全都塞进了皮箱,又硬塞进了几只胸罩。

好极了。这种装胶囊式的挤压打包法还真管用。好了,接下来做什么呢?

十分钟后,苏西又走进了我的房间,手里端着两杯茶和三块奇巧巧克力。我们知道,两个人吃四块巧克力是吃不完的。

“茶来了,”她说道,随即仔细瞧了我一眼,“贝克斯,你没事吧?”

“我很好,”我说道,脸色有点微微泛红,“我是想把这件紧身马甲折叠得更小一点。”

我已经把一件蓝布夹克衫和一件皮夹克装进了包里,这是因为九月的气候经常变幻莫测。我是说,天气一会儿还很炎热,艳阳高照,过一天却会下起雪来。要是我和卢克去乡间野外远足,碰上气候骤变可怎么办。再说,这件漂亮的巴塔哥尼亚高原式紧身马甲我已买了很久了,可只穿过一次。我想把它折叠起来,却不慎掉落在地上。天啊,这使我想起了与布朗尼一家一起去野外旅行露宿的情景,想起了当时我想把睡袋塞回到装束筒里去的情景。

“这次你打算去几天呀?”苏西问道。

“三天。”我放弃了想把紧身马甲折叠到一只火柴盒大小的努力。一松手马甲又弹回到了原来的松散状态。我感到有点沮丧,坐回到床边,呷了口茶。我真不明白,别人怎么能轻松地打好包?经常看到公务出差的人,只拖着一只带滑轮的鞋盒那么一点大的箱包登上飞机,一脸轻松的神情。他们是怎样做的?难道他们有什么魔术般的紧缩衣不成?还是另有诀窍才能把随身携带的衣服折叠压紧,塞进火柴盒般大小的盒子里?

“为什么不再带上你那只手提包?”苏西说道。

“你说要带吗?”我犹豫地望着塞得满满的箱子。再想想看,可能我用不着带三双靴子的,还有那件皮披肩。

这时,我想起了苏西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外出,而她往往只带一只很小的、薄薄扁扁的背包。“苏西,你是怎样打包的?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她含糊地回答说,“我想我还是按照在伯顿女子学校时教我们的方式打包的。首先列出各种场合要穿的衣服,然后就按照清单装包。”她开始扳着手指数起来,“就像……外出旅行,就餐,坐在泳池边,打网球……”她抬起头,“对了,每件衣服应至少用三次。”

天哪,苏西真是个天才。她对这一切都很懂。她在18岁时,父母送她上了伯顿女子学校,那所学校地处伦敦的繁华地段,学校教学生应该怎样与主教交谈,穿超短裙时该怎样跨出跑车。她还知道该怎样应付各种场面。

我很快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些大范围的提示词语。这样像些样子了,要比胡乱地往皮箱里塞东西好多了。这样做,我就不会多带用不上的衣服了,只带必需的衣服。

服装一:坐在泳池边时(晴天有太阳时)

服装二:坐在泳池边时(多云天气)

服装三:坐在泳池边时(早晨臀部看似很肥大松弛时)

服装四:坐在泳池边时(别人有同样的游泳衣时)

服装五: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但我没抬头。我能听见苏西在兴奋地说着话——随后,不一会儿她出现在门口,满脸微红,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猜猜看,会是什么事?”她说道,“你猜猜看。”

“什么事呀?”

“那家叫‘Box Beautiful’的礼品店已经卖完了我做的镜框,他们打电话来说要再订些货!”

“噢,苏西!真是棒极了!”我尖声叫道。

“是的!”她跑过来,我俩兴奋地拥抱在一起,欢跳着。苏西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手中还夹着烟,差一点把我的头发点着了。

想想看,苏西还是在几个月前刚开始做镜框的——可现在,她已经向伦敦四家商店供货了,真是卖得很好!许多杂志都登有关于她的报道,这也并不令人惊奇,因为她的镜框真是酷极了。她最新的系列是紫红色粗花呢边框的,用很讲究漂亮的灰色盒子存放,外面用明亮的青绿色包装纸包着。(这颜色还是我帮她选的。)她真是很成功的,现在甚至不用自己亲手制作了,只要把设计好的图样寄给在肯特郡的一家加工厂,由加工厂制作好后再寄回给她。

“你把衣箱整理好了吧?”她说道,同时吸了口烟。

“是的,”我说道,对她扬了扬手中的纸,“我把要带的东西全写下来了,连袜子也没漏掉。

“很好!”

“只是我还要去买一双鞋,”我漫不经心地说道,“丁香花饰凉鞋。”

“丁香花饰凉鞋?”

“嗯,”我抬起头,一脸无辜的样子,“对呀。我想去买一双。你看,那种很便宜,样子却很好看的凉鞋,与几种服装都很配……”

“对了,”苏西说道,她停住口,微微皱了皱眉头,“贝克斯……上星期你说起过的丁香花饰的凉鞋?还很贵的,是在LK Bennet店里的?”

“是吗?”我感到脸上有点红,“我……我不记得了。可能吧。不过……”

“贝克斯,”苏西脸上突然露出了疑心的神情,“对我讲实话。你是否真的需要什么丁香花饰凉鞋?还是只是想买?”

“不是的!”我为自己辩护道,“我确实需要。你看!”

我拿出衣服穿着搭配图,摊开递给苏西看。我得说,我对自己准备计划好这穿着搭配图还挺自豪的。这搭配图还是个挺复杂的流程图,画满了方格子和箭头,以及红笔标示的星号。

“呀!”苏西喊道,“你这是从哪里学会的?”

“在大学里。”我脸上作出一副谦虚的样子说道。我在大学里学的是经营和会计,并拿到了学位——真令人惊喜,这读过的东西到时候就派上用途了。

“这个格子是指什么?”她指着图上一只格子问道。

“那是……”我往图上看了一眼,脑子里在回想自己记的是什么。“我想那是套去高级餐馆用餐时穿的套装,万一在上一天已经穿过了那套在les商店买的套装的话,可以换换装。”

“那么这套呢?”

“那套是去爬山时穿的。这套嘛……”我指着图上一个空格子说道:“就是我想与丁香花饰凉鞋搭配穿的。要是没有丁香花饰凉鞋,这套服装就显不出效果来了,还有那套也一样……否则就全乱套了。我还不如不去的好。”

苏西有段时间没吭声,只是仔细地研究着我的那张服装搭配图。我咬着嘴唇,双手放在背后,心里忐忑不安。

我知道这看来有点不同寻常。我知道通常人们是不会把自己想买的每一样东西都让同住好友一一过目的。但现在的情况是,我在不久前向苏西做了个小小的保证,就是让她监督我的购物情况。就是说,让她帮我把把关。

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是我在购物上有什么问题,或是其他什么的。那只是在几个月前,我当时确实陷入了……唔,一点小小的财务困难。只是手头有点紧——没什么可担心的。但苏西知道后却大惊小怪的,说什么为了我好,从此以后每笔开销都要替我把关。

她真的是说到做到。她真是把关把得很严。有时候我真担心死了,怕她会说这不可以买,那不可以买。

“我看懂了,”她终于开口说道,“你真的非得要带上这些服装,是吗?”

“确实是的。”我松了口气说道。我从她手里拿回服装搭配图,折叠好,放回到小包里。

“嗨,贝克斯,那是新买的吗?”苏西突然问道。她拉开了我的衣橱门,我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她皱着眉,望着橱里我那件惹人喜爱、蜜黄色的崭新外衣。那是前几天我趁她在浴室里洗澡时偷偷地带进屋的。

我是说,我当时是准备对她说的,只是没来得及开口。

唔,不要去瞧那价格标签了,我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不要去瞧那价格标签。

“嗯……对了,”我说道,“是新的。那是……因为我得有件新的外衣,万一电视台会要我去做那档‘早安咖啡’的外景节目。”

“会吗?”苏西问道,一脸困惑的神情,“我是说,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在摄影棚里工作的,对财务问题发表评论什么的。”

“是的……但也很难说。有备才会无患嘛。”

“我想也是的……”苏西迟疑不决地说道,“那么这件上衣呢?”她拿起一只挂衣架,“这件也是新的!”

“这件是在播出节目时穿的,”我马上接口答道。

“这条裙子呢?”

“是播节目时穿的。”

“这条新裤子呢?”

“是——”

“贝克斯,”苏西眯起眼睛望着我,“你播出节目时要穿多少套服装呀?”

“嗯——你看,”我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我得要有几套备用的嘛。我是说,苏西,这可关系到我的职业。我的职业。”

“是呀,”苏西最终说道,“是呀,我想也是。”她伸手抚摸着我那件新买的红色丝绸上装,“这件也很漂亮。”

“是的,”我脸上绽开了笑容,“我买这件上装是想在我一月份的特别节目时穿的!”

“你有档一月份特别节目?”苏西问道,“哦,那是什么节目?”

“节目大概叫‘贝基的基本理财原则’吧,”我说道,一边伸手去拿口红,“节目肯定会很吸引人的。是五档十分钟的节目,都是我做专题嘉宾的!”

“是吗,那么你的基本理财原则是什么呢?”苏西问道,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嗯……这个吗,我还没好好想过呢,”我说道,一边仔细地涂着口红,“但你知道的呀。到要播节目时我会慢慢想好的。”我啪的一声合上口红镜盒,伸手去拿上衣,“过会儿见。”

“好的,”苏西说道,“记住,只买一双鞋!”

“好吧!我保证只买一双!”

苏西这么关心我,真是一片好心。但她实在不必那么认真的。老实说,她并不真正懂得我现在的情况。是的,我在今年早些时曾经有个小小的财务危机。事实上,我一度还欠了些债……可说是欠了不少债。

但随后我就参加了“早安咖啡”这档节目,这一切也就变了。我的生活完全翻过了新的一页,工作得非常勤奋——把欠的债也都一一还清了。是的,我还清了欠债!我开出一张张支票——偿清了每笔信用欠款、每笔商店赊账、每笔向苏西的借款。(我把一张开出几百英镑的支票递给苏西时,她还不敢相信呢。开始时她不想收下支票,但随后改变了主意,跑出屋,买了这件漂亮耀眼的羊皮大衣。)

说实话,把欠债还清真是世界上最美妙、最令人高兴的事了。那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但现在一回想起来,仍然令我感到一阵兴奋。再也没有什么事会比在财务上完完全全摆脱困境令人高兴的了,是吗?

现在看看我。我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昔日的贝基了。我得到了重生。我甚至没有透支一个便士。

第一部分 这有什么难的?-2

对了。我现在又有了一点透支。但只是因为我近来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问题的,并为我的职业前途投入了大量的钱。我的男朋友卢克是位企业家,有他自己的金融公关公司,事业很顺利。他在几星期前说的话在我听来很有道理:“想赚一百万的人,得先借贷一百万。”

说实话,我一定天生有企业家的头脑,因为他这话一说出口,我就感到很合我的心意。我甚至还发现自己在喃喃自语、念念有声地重复着他的话。他真讲对了。要是你舍不得先花钱,那怎么能指望赚到钱?就这样,我花了不少钱买了好几套套装,准备上电视时穿——还有在发式上花了些钱,还有做指甲和美容也花了些钱。还有按摩。人人都知道,要是你整天很紧张,疲惫不堪,是上不了镜头的,对吗?

我还花钱买了台新电脑,用去了2000英镑——但电脑是我少不了的东西,猜猜看为什么?我在写一本教人们如何自助的书!在正式参加“早安咖啡”节目后,我遇见了一些很不错的出版商,他们请我外出就餐,说是我的节目对于财务上有压力的观众很有启发。那不是太棒了吗?他们在我还没写下一个字时就付给了我1000英镑——等到书写好出版后,报酬还要多得多。书名叫“贝基?布卢姆伍德理财指导”。或者叫“按照贝基?布卢姆伍德的办法理财”。

我还没能定下心来动笔呢,但我确实认为把书名定得好些是至关重要的,随后的事情就自然好办多了。因此也不能说我一点事也没做。我已写下了在拍摄书中用照片时该穿什么服装的许多建议。

因此,可以说我目前在银行账户上有点透支算不了什么大事。重要的是,所有这些花掉的钱都是在为我以后挣钱。幸运的是,我的银行经理德里克?斯米兹先生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他实际上真是个可亲可爱的人。有一段时间我们曾经相处得并不好——我想这主要是我们相互沟通不够,而不是其他什么问题。现在,我确实感到他是了解我的境遇的。当然,实际上也是我现在要比以前注意多了。

例如,我现在对于购物的态度已经与以前完全不同了。我的新座右铭是“只买需要的东西”。我知道,这听来也太简单了——但确实管用。在每次购物前,我都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需要这件东西吗?”如果答案是“是的,”我掏钱买下来。这完全是种自律的行为。

因此,当我走进LK Bennet百货公司旗下的鞋店时,我可说是高度集中和目标明确。我一走进商场,一双高跟红皮鞋跳进了我的眼帘——但我马上移开视线,直接向陈列凉鞋的柜台走去。这些天来我就是这样进商场购物的:不停顿,不东张西望看其他东西,连放在陈列架上那些漂亮的贴着闪光片的轻便鞋也不看。我径直跑到我要买的凉鞋前,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招呼售货员。

“我买一双六号尺码的这种凉鞋。”

直截了当。只买你想好需要的东西,对其他东西看都不看。这就是控制购物的法宝。我连瞧都不瞧那些很酷的粉红色细高跟鞋,尽管它们与我那件在Jigsaw商店买的新的卡蒂冈式无领前开襟上衣很匹配。

不去瞧那些后跟很诱人的露跟女鞋。

这些鞋当然很惹人喜欢,你说对吧?我真想知道穿在脚上时它们是什么模样的。

唔,天哪。这真是太难了。

该怎么说鞋呢?我是说,许多衣服我都喜欢,但一双耀眼夺目的鞋子却实在是我无法抵抗的。有时候,家里没有其他人时,我会把衣橱门打开,自己欣赏放在衣橱里的我的那些宝贝鞋子,像是个着了迷的收藏家。有一次我还把它们一一取出来,陈列在我的床上,拍了张照。这看来有点怪——但我想,我有许多我并不真正喜欢的人的照片,那么为什么不能替我喜欢的东西拍一张照呢?

“这是您要的鞋!”

谢天谢地,售货员拿来了我要的鞋,一双丁香花饰的凉鞋放在鞋盒里——我从盒子里取出凉鞋,心里砰然而动。哦,真是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凉鞋很精巧,鞋面是条带状的,脚尖处缝着一颗很细小的黑莓。我一看到这鞋就爱不释手。这双鞋价钱有点贵——可谁都知道在鞋上的花费可是克扣不得的,穿不好的鞋反而会扭伤脚的。

我把脚伸进鞋里,心里一阵兴奋——哦,天哪,这鞋真是太棒了。我的脚突然显得很优雅,腿也显得更加修长了……唔,对了,走起路来有点难,但可能是这店里的地面太滑了。

“我买下了。”我说道,我微笑着对售货员点点头。

你看,去商店购物采取这种克制的态度还真有好处。在你决定买一件东西时,你还真会觉得你赚到了这件心爱的东西。

我们一起向付款台走去,我留意不让眼睛往饰件货架上瞧。事实上,我看都不去看那只装饰着乌黑小饰珠的手提包。就在我伸手去包里取钱包,庆幸自己意志很坚定时,那个售货员似乎是顺便说道,“你看,我们还有一款柑橘花饰的这种凉鞋。”

“哦……是吗。”我迟疑了一下说道。

我可不会动心的。我已经买了我想买的东西——这就够了。丁香花饰凉鞋,不要什么柑橘花饰的了。

“是我们刚到的货,”她又添了一句,站在我边上一动不动,“我想它们会比丁香花饰的这种更为流行的。”

“是吗?”我说道,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淡,“嗯,我就买这双了,我想……”

“就是这种!”那售货员很兴奋地喊道,“我知道这手边就有这种款式的。”

我凝固住了似的,望着售货员把那种极其精致漂亮的凉鞋放在柜台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鞋,是种淡淡的奶黄色,同样的条带鞋面——只是脚尖不是那种黑莓,而是一颗细小的柑橘花。

我一看见它就喜欢上了,简直没法把眼睛移开去了。

“你想试穿看看吗?”那个女售货员说道。我感到一阵跃跃欲试的冲动,真是难以抑制的欲望。

看看这双鞋。真是精美绝伦,可说是我见到过的最惹人喜欢的鞋了。唔,天哪。

可是我并不需要一双柑橘花饰的凉鞋吧,对吗?我并不需要。

好了,贝基。下定决心。说不。

“实际上……”我吞吞吐吐的,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嗓音,“实际上……”天哪,我真难以把话说出来。“我今天就买一双,”我终于把话说出了口,“谢谢您了。”

“好吧……”那个女售货员在收银机上按了一下代码键。“89英镑。您怎么付钱?”

“嗯……VISA卡。”我说道。我在收款单上签了字,拿好装了鞋子的袋子,走出商店,心里感到有点怅然。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我只需要一双鞋——而我只买了一双鞋。走进商店,又走出商店,完全是按事先计划进行的。你看,只要下了决心,再难的事也能办成。这就是面目焕然一新的贝基?布卢姆伍德。

表现得这么好,真得小小地犒劳自己一番。我走进一家咖啡店,坐在室外的太阳下,要了杯意大利Cappuccino浓咖啡。

我要那双镶着柑橘花饰的鞋子,我刚喝了一口咖啡,这一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不要去想,不要再想了。想想……其他什么事吧。想想卢克。想想去度假的事。那将是我俩第一次一起外出度假。天哪,真等不及了。

自从和卢克约会以来,我一直想要他一起外出度假,但他工作太忙了,这有点像要首相暂时放弃对国家的管理似的。(但话又说回来,首相每年夏天都有外出度假的活动,对吗?那么卢克为什么就不能够呢?)

卢克真是工作很忙,至今都没时间去见见我父母,令我总感到有点心里不安。几星期前,我父母亲邀他星期天去家里吃午饭。母亲还特意张罗着准备了一番——至少从Sainsbury超市买回了填有杏子的嫩腰肉和一只表面浇有巧克力糖霜、极为漂亮的布丁蛋糕。可在临到来我家的最后关口,他却因为一位客户上了《星期日》报的麻烦事而被迫临时取消了去我父母家的计划。结果只是我一人去了——说实话,当时真是弄得十分无趣。你可以想像我母亲是多么失望,但她还是努力打起精神,不停地说,“唔,这次请他来,也只是很随便的事”——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卢克在第二天托人给我母亲送去了一大束鲜花,以表达他的歉意(至少他那替他送花来的助手梅尔是这么说的),但这总不能完全弥补他失约的遗憾,不是吗?

最糟糕的是,我们的隔壁邻居贾尼丝和马丁偶尔会闯进屋来喝一杯雪利酒,按他们的话说,“要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卢克”,可当他们发现他不在家时,会不时对我流露出惋惜安慰的神情,却又掺杂着偷偷自乐的表情,那是因为他们的儿子汤姆下星期就要与女朋友结婚了。我心里特别疑心的是,他们会以为我是在对汤姆一厢情愿。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的,还正相反呢。可一旦人们有了一种想法,要想说服他们改变是很难很难的。哦,天哪,多么可怕呀。

当我和卢克怄气时,他也会说我至今也没见过他父母呢。可这话并不完全对,我曾有一次在一家餐馆里与他父亲和继母交谈过几句,尽管我当时并没怎么打扮,没能显得光彩照人。不管怎么说,他们住在丹佛,卢克的生母住在纽约。我的意思是,他们住得并不近,不是想见就能见面的,是吧?

不过,我们还是制定了这次小小的度假计划,至少对他来说是作了番努力的。实际上,是梅尔出了这个利用周末外出度假的主意。她告诉我说卢克有三年没正式休过假了,可能得逐渐让他接受休假这一观念。因此,我不再开口就谈什么假期,而是对他说利用周末外出休闲一番的话——这还真奏效了!突然间,卢克要我把这个周末空出来别安排其他事。他亲自订了旅馆,安排了其他事情。我高兴极了,盼望着这个周末快点到来。外出度假时我们什么事也不干,就好好放松休息——就我们两人呆在一起,改变一下往日那种单调的生活。真是太可爱了。

我要那双镶着柑橘花饰的鞋子。

不要去想,不要再去想那双鞋了。

我又呷了口咖啡,往后靠坐在椅背上,惬意地观看着这熙熙攘攘的大街景色。人来人往,手里拎着购物袋,优悠地聊着,一个女孩在穿过马路,她穿的长裤显得十分优雅,我猜测着可能是在Nicde Farhi店买的……哦,天哪。

一个穿着深色服装的中年男子正沿街向我这边走来,我认出了他。他就是我的银行账户经理德里克?斯米兹先生。

哦,我想他是看见了我。

好了,不要惊慌。我坚定地命令自己不要惊慌。没有必要惊慌的。可能在以前某个时候我在撞见他后会惊慌失措,想方设法把头埋在菜单后,甚至是拔腿逃走。可那是在过去。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可亲可爱的斯米兹和我之间的关系一直很融洽,很友好。

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悄悄把椅子从印有LK Bennet店字样的购物袋旁边挪开一点,仿佛要表明这购物袋不是我的,与我无关似的。

“嗨,斯米兹先生!”我在他走到我近前时用轻快的语气向他打着招呼,“您近来可好?”

“我很好,谢谢,”德里克?斯米兹微笑着回答说,“你呢?”

“哦,我也很好,谢谢您。您是否……您也喝杯咖啡吧?”我客气地说道,用手指了指我对面的空座椅。我并不真心希望他会坐下来喝一杯,可令我惊奇的是,他真的坐了过去,拿起了桌上的菜单。

这够民主的了吧?我与我银行账户经理一起在街头咖啡馆喝咖啡!你看,我还可能会设法把这一情景做进我那档“早安咖啡”节目里去。“就我个人而言,我更愿意以一种非正式的方式处理我的个人财务问题,”我会面带微笑,对着摄像机镜头这般说道,“我自己的银行账户经理和我有时会一边喝意大利的Cappucaino浓咖啡,一边友好地谈论着我最近的理财策略……”

“丽贝卡,我最近刚写了封信寄给你,”德里克?斯米兹先生说道,这时女招待端来了一杯蒸馏咖啡放在他桌前。突然间,他的语气显得有点严肃,我微微吃了一惊。哦,天哪,我最近没买什么大的东西啊。“当然,是寄给你以及我的其他客户的,”他接着说道,“告诉你们我要离开这家银行了。”

“什么?”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子,杯子放得有点急,杯中的咖啡晃荡着。“你说什么?要离开?”

“我要离开恩德威齐银行了。我已决定提前退休了。”

“可是……”

我凝视着他,脸上一定是副惊愕的神情。德里克?斯米兹先生不能离开恩德威齐银行。他不能抛下我撒手不管,而目前这一切都运转得十分有条不紊。我是说,我知道我们并不是事事都意见完全一致的——但最近这段时间里我们的确形成了一种很好的融洽关系。他理解我,理解我的透支情况。没有了他,那我该怎么办?

“你还这么年轻,退休太早了吧?”我说道,自己也意识到了语气里带着一阵沮丧的神情。“是不是您干腻了这活?”他往后靠在椅背里,慢慢呷了口咖啡。

“我并没打算完全不干活了。但我觉得生活中会有比照看别人银行账户更有趣的什么事的,你说呢?虽然照看别人的银行账户有时也很令人着迷。”

“嗯……是的。当然是的。我真为您高兴,是真心话。”我耸了耸肩,有点尴尬。“我会……会想念您的。”

“不管你信不信,”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想我也会想念你的,丽贝卡。你的账户确实是我所管理的账户中十分……有趣的账户之一。”

他用他那具有深刻穿透力的目光望着我,我感到微微一阵脸红。为什么他还要提醒我过去那些事?要知道,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是个与以前不同的人了。不是说要允许人们去翻开生活的新的一页,重新开始生活吗?

“你在电视台的工作看来也干得很顺手吧?”他说道。

“是的!很顺手的,报酬也很好。”我加了一句,有点洋洋得意。

“你的收入确实在近几个月里在往上走,”他说着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子。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沉。“然而……”

我知道他要这么说的。为什么总是会随后有那么一句“然而”呢?为什么他不能为我感到高兴呢?

“然而,”德里克?斯米兹重复了一遍,“你的支出也在往上走,幅度还挺大的。事实上,你现在的透支额已经超过了过去你……让我们说,超过了你过去过度购物时的透支高峰。”

过度购物?这话说得真难听。

“你确实得花大力气把透支控制在允许限度里,”他接着说道,“或是更令人欣慰地把欠账轧平。”

“我知道了,”我含糊地说道,“我会计划着这么做的。”

我刚发觉街对面有个姑娘拎着一只LK Bennet店的购物袋。她拎着一只特大号的购物袋——里面装得下两只鞋盒。

要是她能够买两双鞋,那为什么我就不能呢?有什么规定说一次只能买一双鞋?我是说,这未免太专横了吧。

“你的其他财务情况怎样?”德里克?斯米兹先生问道,“例如,你还有什么商店赊账卡吗?”

“没有,”我回答道,语气里略带着一点舒心的坦然,“好多月前我就全还清了。”

“从那以来就没再买过什么东西?”

“只买过些零碎的小东西。说不上是很值钱的。”

不管怎么说,那九十英镑怎么说?算是较大的物件吗?

“我这样问你,”德里克?斯米兹说道,“是因为我觉得我该提醒你知道,银行正在进行内部整顿,我的继任者是约翰?加文先生,可能不会像我那样宽容地对待你的账户。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是多么宽容地对待你的。”

“是吗?”我答道,其实并没真正仔细听他的话。

我是说,假如我是抽烟的,我会想都不去多想地在香烟上花掉九十英镑的,是吧?

事实上,想想看,我不抽烟省下了多少钱。这些钱足够用来买一双小小的鞋了。

“他是个很能干的人,”德里克?斯米兹说道,“但是……也很刻板。没什么灵活性的。”

“是的。”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确实要告诉你,尽快把你账上的透支轧平。”他又呷了口咖啡。“告诉我,你是否办理了养老金保险计划?”

“嗯……我去见了您推荐的独立财务顾问。”

“你填过什么表格吗?”

我不情愿地把注意力转回到他这一边来。

“这个吗,我正在考虑对我适合的方案,”我说道,脸上露出那种聪明、理财专家的神情,“你也知道,匆忙间作出错误的投资决定是再糟糕不过的事了。特别是,当涉及到像养老金这么重大的事时更是如此。”

“说得很对,”德里克?斯米兹说道,“但也不要老拖着,一直拿不定主意,好吗?口袋里的钱是不会自己省下来的。”

“我知道的!”我说着呷了口咖啡。

哦,天哪,我觉得有点忐忑不安。可能他说得对。可能我是应该把九十英镑投入进养老金基金中去,而不是用来再买双鞋。

可在另一方面,把九十英镑投入到养老金基金中去又有什么好处?这点钱到我老了也养不了我,是吧?区区九十英镑,等我老了,这世界很可能早被炸上了天,或是发生了什么灾难。

而一双鞋子却是实实在在的,拿在你手里……

哦,该死的。我要去买下那双鞋。

“斯米兹先生,我得走了,”我突然说道,一边把咖啡杯子放在桌上,“我还有点事得……去办。”

我现在决定了,我得尽快回到那商店去。我拿起购物袋,从钱包里抽出五英镑放在桌上。“见到您真高兴。祝您退休后好运。”

“也祝你好运,丽贝卡,”德里克?斯米兹先生说道,他微笑着和蔼地望着我,“请你记住我的话。约翰?加文可不会像我那样纵容你。因此……你得自己当心,好吗?”

“我会的!”我轻松地答道。

我加紧步伐走上马路,毫不停顿地又跑进了LK Bennet店。

好了,严格地来说,我可能并不需要买一双镶有柑橘花饰的鞋子。它们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但我在试穿时却突然想到,我实际上并没违反我最近定下的规矩。因为这里的关键是,我将会需要它们的。

不管怎么说,我会在某个时候需要新鞋的,难道这会有错吗?每个人都会需要鞋子。这样说来现在多买一双款式中意的鞋藏着,要比等到脚上的鞋穿破后匆忙去商场里随便买一双明智多了。这只是合情合理的事。像是……在鞋市上套期保值呗。

我走出LK Bennet店,手里拎着两只闪闪发亮的新购物袋,心里乐滋滋的,感到四周一片灿烂,美丽无比。我还不想马上回家,因此我决定顺着街溜达一阵,到那家叫“Gifts and Goodies”的店里去瞧瞧。那家礼品店也卖苏西的镜框,我每次走过时都要进去瞧瞧,看看是否有人正在买苏西的镜框。

我砰地一声推开店门,对抬头朝我望过来的店员笑了笑。这是家很可爱的小店,很温馨,货架上摆满了惹人喜爱的饰件,例如镀铬的铁丝餐具架和镶嵌着玻璃的垫子等。我走过放着淡色皮革封面笔记本的货架,抬头望去——唔,那些镜框放在那儿呢!有三只,是紫色花呢框的照片镜框,苏西制作的!我每次看到它们时都会一阵激动。

哦,天哪!我感到一阵兴奋。有位顾客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只镜框。她实实在在地手中拿着一只镜框!

讲老实话,我还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任何人买苏西的镜框。我是说,我知道是有人在买那些镜框,因为店里的镜框在不断地卖掉——但是我还从没实际看到有人买。天啊,这真令人兴奋!

我悄悄地走上前去,那个顾客把镜框翻过来了。她看着标价签,微微皱着眉,我的心卟卟一阵跳个不停。

“真是十分漂亮的照片镜框,”我漫不经心地说道,“真是很别致的。”

“是的。”她答道,但却伸手把镜框放还到了货架上。

不!我心头一阵沮丧。重新拿起来!

“这一阵子想找到中意的镜框还真不容易呢,”我平和地说道,“你说是吗?一旦发现中意的,就应该……买下来!不要让别人抢先了。”

“我想也是的。”那个顾客说道,她拿起了一块压纸板,又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时她要走开了。我得怎么办?

“嗯,我要买一只,”我大声说道,把那只镜框拿在手里,“这镜框做礼物真是很合适的。无论是送给男士,还是送给女士……我是说,人人都需要用镜框的,对吧?”

那位顾客看来并没注意听我讲的话。没关系,当她看见我在买镜框时,可能她会重新考虑的。

我急忙走到付款台,付款台后的那位女店员对我微笑着。我想她就是店主,因为我见过她在面试店员和与供货商交谈。这倒不是我常来这店,只是让我碰巧罢了。

“您好,您又惠顾本店了,”她说道,“您看来真是很喜欢这些镜框,是吧?”

“是的,”我大声说道,“它们真是物有所值!”但那位顾客正在察看一只玻璃细颈花瓶,似乎根本没在听我们的对话。

“到现在您一共买了多少镜框了?肯定有……大约二十只了吧?”

什么,我的注意力猛然拉回到了店主这边来。她说什么?

“或者有三十只了吧?”

我呆呆地望着她,脸上一定带着惊愕的神情。她一直在关注我吗?我每次来这店购货她都在监视我吗?这不违法吗?

“有一大堆收藏品了吧!”她开心地补上一句,一边用包装纸把镜框包起来。

我得说些什么,否则她会想到原来是我一个人买下了她店里出售的所有苏西制作的镜框,而不是许多顾客陆陆续续买的。这样的话真是太荒唐了。我倒要问你,三十只!我只买了大约……四只,可能是五只。

“我没买那么多!”我急忙说道,“我想你是把我与别人混淆起来了。我不是特地来买镜框的!”我欢快地笑着,想表明她那么想有多荒唐。“我是想买一些……那些字母。”我随手抓起手边一只篮子里的一些木片刻压字母,并递给了她。她微笑着,开始把字母一个个平摊在柜台上的包装纸上。

“P……t……R……R……”

她停下不念了,望着摊开的字母,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你是否想拼写‘Peter’这个词?”

哦,天哪。买东西难道都得说明理由吗?

“嗯……是的,”我说道,“是送给……我教子的。他才三岁。”

“太可爱了!要这么拼。有两个E,拿掉一个R……”

她和蔼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个笨蛋似的。这也难怪,我连“Peter”这样的词都拼不出,而那还是我自己教子的名字。

“一共是……四十八英镑。”她说道,我这时正伸手去掏钱包,“你看,要是你购买满五十英镑的话,你可免费得到一支香味蜡烛。”

“是吗?”我很感兴趣地抬头问道。我倒很想有支漂亮的香味蜡烛。只要再花二个英镑……

“我再看看买点什么……”我说道,一边回头茫然地四下瞧着。

“你教子的姓是怎么拼的呀?”那位店主热心地提醒我说道。“他姓什么?”

“嗯,叫威尔逊,”我随口说道。

“威尔逊。”让我吃惊的是,她开始从放字母的篮子里去挑木片字母了。“……L……这儿有个O……”

“其实,”我赶快说道,“其实,就不要挑了。因为……因为……他的父母在闹离婚,他以后可能会改姓的。”

“是吗?”那店主说道,一脸同情的样子,把手中的字母放回到篮子里。“真太可怕了。是吵架要离婚吗?”

“是的,”我说道,我四周寻找着,看看有什么东西凑个数。“这事……他的……他的母亲与花匠私奔了。”

“真的吗?”店主睁大着眼睛望着我,我突然感觉到旁边有些顾客也在侧耳听着我的话。“她会与花匠私奔?”

“那个花匠……长得很健壮的,”我随口编造说道,拿起手边一只宝石盒,看到上面标签贴着75英镑。“她没法抗拒他的魅力。那丈夫在工具棚里发现了他俩。不管怎么说——”

“天呀!”那店主感叹道,“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完全是真的。”店堂那边传来了那么一句话。

什么?

我转过身去——那个刚才察看苏西做的镜框的女人向我这边走来。“我想您是在说简和蒂姆吧?”她说道,“真是耸人听闻的丑事,对吧?但我想那男孩是叫托比。”

我呆呆地望着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可能‘彼得’是他的教名,”那店主提醒道,她指了指我,“这位是他的教母。”

“哦,你是他的教母!”那女人高声说道。“对了,他们说起过你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种事又怎么会撞上我了。

“那么,你说说看,”那女人走到我跟前,放低嗓音似乎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蒂姆是否同意接受莫德的建议了?”

我四下张望了一眼,店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都在等着听我的回答。

“是的,他接受了,”我小心谨慎说道,“他确实接受了。”

“那问题解决了?”她又问道,急切地望着我等待回答。

“嗯……没有。他和莫德后来……他们打起来了。”

“真的?”那女人举起一只手捂在嘴边。“打起来了?为什么?”

“哦,是这样的,”我拼死说道,“这事,后来……闹起来……嗯,这样吧,我想还是付现金吧。”我翻着钱包,掏出一张50英镑放在柜台上。“不用找零了。”

“您还想要香味蜡烛吗?”那店主说道,“您可以挑李子兰味,或是檀香味……”

“算了,算了。”我急忙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身后那个女人急忙喊道,“那后来伊凡怎样了?”

“他……移民去了澳大利亚。”我说道,用力把身后的门关上。

天哪,总算混了过去。我想得回家去了。

走到街口拐角处时,我站住了脚步,把手里的包稍稍整理了一下。也就是说,我把这些购物袋都放进了那只LK Bennet店的大袋里,又使劲往下压压实,别让它们露在袋口。

倒不是我要把它们藏起来什么的。只是……我想还是走进屋时手里只拎一只购物袋的好。

我暗自希望能偷偷溜进自己的房间,不要让苏西撞上了。我打开屋门,却看见苏西坐在客厅的地上,在堆着什么东西。

“嗨!”她说道,“你买到鞋了?”

“买到了,”我兴高采烈地说道,“真是太棒了。尺寸合适,款式颜色也都无可挑剔。”

“让我看看!”

“我这先……去从盒子拿出来。”我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道,一边快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又显出一副很放松的样子。但我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是像做了坏事似的,连走路都仿佛是在做坏事似的。

“贝克斯。”她突然说道,“你这包里还有什么?不止一双鞋吧?”

“包?”我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转身问道。“哦,这只包。嗯……只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你知道的……是那种小件零碎东西……”

第一部分 这有什么难的?-3

我的话音渐渐细小消失了,流露出一种负罪感,苏西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

“让我看看。”

“好吧,你听我说,”我急忙说道,“我知道我说过只买一双鞋的。你不要生气,看看这双。”我伸手拿出装第二双鞋的购物袋,打开鞋盒,慢慢取出一只镶着柑橘花饰的鞋子。“这是……你看。”

“哦,天哪,”苏西倒抽了口冷气,两眼直望着那双鞋。“真是太……太让人目瞪口呆了。”她从我手中接过鞋子,用手轻轻抚摸着柔软的鞋面——然后,脸上又出现了严厉的神情,“但是你需要它吗?”

“需要的!”我不顾一切地说道,“至少是……我这是在为未来打算。你看,就像是一种……投资。”

“投资?”

“是的。这也是种投资,能省钱的——因为我现在买了,明年就不用花钱买鞋了。不再花钱了。”

“真的吗?”苏西满脸疑惑地说道,“真的不再花钱买鞋了?”

“绝对真的!说实话,苏西,我以后就靠这些鞋要过一阵子了。至少是一年,可能是两年不用再花钱买鞋了。”

苏西不作声了,我咬着嘴唇,等着她告诉我把鞋子拿回到店里去退货。但她又低头仔细看着那双鞋,用手指轻轻摸了摸柑橘花饰。

“穿上试试,”她突然说道,“让我看看。”

我心里一阵惊喜,连忙拿出另一只鞋一起穿上——真是太棒了。漂亮的柑橘花饰轻便皮鞋,就像是灰姑娘穿的水晶鞋。

“啊,贝克斯。”苏西喊道——她什么话也用不着说了,她那柔和的目光已说明了一切。

说实话,有时我真希望能娶苏西为妻。

我来回走了几次,苏西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随后伸手到大购物袋里去取礼品盒。“那么,这又是些什么?”她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些木片字母掉了出来,她把字母摊在地毯上拼起来。

“P-E-t-E-R。彼得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含糊地说道,我拿过礼品袋,不让她看见里面有她自己制作的镜框。(她曾有一次看见我在一家礼品店里买她的镜框,结果很生气,说只要我想用她的镜框,她随时会为我制作的。)“你认识叫彼得的吗?”

“不认识,”苏西说道,“我想熟人中没叫彼得的……但我们可以去抱只猫来,就叫它彼得,怎么样!”

“好呀。”我说道,但显得信心不足。“可能……不管怎么说——我得回房间去收拾收拾明天要用的东西了。”

“哦,你提醒我了,”苏西说道,她掏出一张纸递给我,“卢克打电话来过。”

“是吗?”我说道,表面上极力不露出高兴的神情来。卢克打电话来总会有什么令人惊喜的事。说实话,他很少打电话来的,我是说,他打电话来总是为了与我说定约会时间,诸如此类的——他很少为了与我聊天而打电话来。有时间他也发封电子邮件给我,但也不是为了人们通常所说的聊天,再说……好吧,这样说吧,我第一次收到他发来的电子邮件时,还真吓了一大跳。(可我现在却有点盼着能收到他的电子邮件了。)

“他说,他会在明天中午12点到电视台来接你的。那辆Mercedes轿车得停放在车库里,你们得乘那辆运动车去了。”

“真的?”我说道,“多酷呀!”

“是的,”苏西说道,满脸笑容望着我,“真是令人很兴奋,他还说让你少带点行李,因为那车的行李厢不大。”

我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怎么说的?”

“少带点行李,”苏西重复说道,“让你,不要带太多行李,只要一只小包,或是旅行袋……”

“我知道这‘少带点行李’是指什么意思!”我说道,嗓音又尖又急,“但是……我做不到!”

“你当然得做到。”

“苏西,你看见了我准备好的这些东西了吗?”我说道,一边走到我的卧室门口,用力推开门。“我是说,你看看这些东西。”

苏西犹豫着,随着我的视线望进屋去,我们两人都朝我床上望去。我那只鲜绿色大箱子塞得胀鼓鼓的,旁边还堆着一大堆衣服,而我还没把化妆品拿过来呢。

“我办不到,苏西,”我哀伤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好?”

“打电话给卢克,告诉他?”苏西建议似地问道,“就说他得租辆有很大行李厢的车?”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设法想像着这样对卢克说,要他租辆大些的车,能够捎带上我这些衣服时,他的脸上会是什么神情。

“问题是,”我终于开口说道,“我不敢说他会懂……”

这时门铃响了,苏西站起了身。

“那是特快专递来取我要寄的包裹了,”她说道,“听我说,贝克斯,会没事的。只要……拿掉一些多余的东西就行了。”她走向门口去开门,让我一个人继续对着这乱成一团的床发呆。

拿掉一点?但确切地拿掉什么呢?又不是我往包里塞了许多我并不需要的东西呀。要是我随便拿掉了什么东西,那我的整个计划都会陷于混乱的。

好了,动动脑筋,好好想想,肯定会有办法的。

也许我可以……在卢克不注意时偷偷地在汽车后挂上一节拖车?

也许我能够把所有要带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一件套一件,就说我有点怕冷……

哦,这怎么办得到。我究竟该怎么办?

我感到心烦意乱,随意走出屋外来到客厅,苏西正在把一只有衬垫保护的信封递给一个穿制服的人。

“很好,”他说道,“请在这儿签字……嗨,你好!”他微笑着向我招呼,我向他点点头,算是回答,但我的眼睛不经意地落在了他衣服上印的广告语上:任何东西,任何地方,明天一早送到。

“这是你的收据,”他对苏西说道,随后转身要走。他刚跨出门口,他那衣服上的广告语一下子又蹦跳进了我的脑子中。

任何东西。

任何地方。

明天一早——

“嗨,等一下!”我喊道,这时那个人正要反手把门关上。“请你稍等一会儿……”典范自助图书有限公司

伦敦1 5AS索霍区695号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亲爱的贝基:

十分感谢您发来的声讯邮件。我很高兴地知道您撰写的书进展顺利。

您可能还记得,我们在两周前见面时,您曾向我保证说,再过几天就能够给我寄来您的初稿。我想您可能已经寄出了吧——或是在邮寄途中遗失了?您是否能够重新寄给我一份您的初稿?

至于对作者照片的要求,您可随意穿戴您认为合适的衣饰。侧面半身像可以的,您可以佩戴您说起的耳坠。

我盼望能早日拜读到您的手稿——我要再次衷心感谢您,您为我们出版社撰写此书使我们感到十分荣幸。

顺致

敬意

编辑

皮帕?布雷迪

2001年9月4日

典范图书:助您成功自助

即将推出:《丛林搏杀》,作者:罗杰?弗林特伍德准将

第二天中午差五分十二点,我仍然坐在“早安咖啡”摄制场景的强光灯下,心里想着这节目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在一般情况下,我的那档财务咨询类节目是在11点40分就该结束的,但今天节目播出组对前面那位女巫师的访谈大感兴趣,这位巫师竟然认为自己是苏格兰玛丽女王的精神化身。这一拖就使得后面的节目都被顺延了。卢克随时都会赶来的,而我还得更衣换妆……

“贝基?”埃玛对我说道,她是“早安咖啡”这档节目的主持人,此时坐在我对面的一张蓝色沙发椅上。“这看来真是个问题了。”

“是这样的,”我说道,我把思绪又拉回到了现场。我瞥了一眼放在面前的讲稿,对着摄像机镜头露出同情的微笑。“这么说,朱迪,你和你丈夫比尔继承了一笔遗产。你是想把这遗产中的一部分钱投到股市上去——但你丈夫反对。”

“对他讲这些简直就像对牛弹琴!”话筒里传来了朱迪愤愤不平的声音,“他说我会把钱全都赔进去的,而这也是他的钱。说如果我想把钱赌博输掉,就干脆去……”

“好了,”埃玛适时插话说道,“这事吗,看来是有点难。贝基,两个合伙人对怎么用手中的钱意见有分歧,你怎么看?”

“我真搞不懂他!”朱迪愤愤然说道,“这是一次我们认真投资的大好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可他却视而不见!”

她打住了,转播室里一片静寂。大家都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朱迪……”我若有所思地欲言又止,“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比尔今天穿的是什么外衣?”

“一件西服,”朱迪说道,她的语气显得有点吃惊,“一件灰色的西服,他平时上班去穿的。”

“戴了什么领带?是一色的,还是彩条的?”

“一色的,”朱迪马上答道,“他的领带全是一色的。”

“他是否戴过,比如说……有卡通图案的领带?”

“从来没有过!”

“我明白了。”我扬起眉毛说道,“朱迪,你看这么说是否公平,比尔可说是个生性平稳,不喜欢冒险的人?就是说,他不喜欢什么有风险的事?”

“这个吗……是的,”朱迪说道,“你说对了,我想他是那样的人。”

“啊!”罗里突然插话说道,他坐在沙发的对面。罗里是“早安咖啡”节目的另一位主持人,他的脸轮廓线条十分清晰,很会与影星们周旋调侃,但说不上是个思路敏捷、意识创新的人。“贝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的,谢谢了,罗里,”埃玛说道,她眼睛转向我这一边,“我想我们都明白了你的想法。这么说,贝基,要是比尔不喜欢冒险,那么你说他避开股票市场是不是做对了?”

“不,”我答道,“我不那么看。可能比尔没想到的是,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风险。要是在股市中投资,那当然有风险,可能会在短期内发生亏损。但要是把钱单纯地存在银行里,年复一年,若干年后,这里面的风险可能会更大,因为随着时间推移,这笔钱可能会因为通货膨胀而贬值。”

“啊,”罗里恰到好处地插话说道,“通货膨胀。”

“20年后,那笔钱可能只是个很小的数目了——当然是与它在股市上可能会取得的收益相比较而言的。因此,要是比尔现在才三十多岁,想做长期投资的话,虽然股市有一定风险,但选择好股市的投资组合,应该说还是相对比较安全的。”

“我明白了,”埃玛说道,她望了我一眼,脸上带着钦佩的神情,“我倒是怎么没这么想过。”

“成功的投资往往只是个横向比较的问题。”我说道,脸上谦虚地微笑着。

天啊,只要我的回答能切中要害,让每个人都感到满意,我心里别说多么高兴了。

“朱迪,这样回答你的问题,对你有些帮助吗?”

“有的,”朱迪说道,“真是太好了!我把这段节目录了下来,晚上比尔回来后就让他看。”

“哦,对了!”我说道,“不要忘了,先看看他戴的是什么样的领带。”

大伙都哈哈大笑,我稍后也笑了——尽管我原意并不完全是在开玩笑。

“还有点时间接听一位观众的电话,”埃玛说道,“这一位是从北安普敦郡打来的伊妮德,她想知道自己是否积够了钱,可以退休了。伊妮德,这么说对吗?”

“对的,是这样的,”伊妮德的声音通过电话传了进来。“我丈夫托尼最近退休了,上星期我休假没上班——就呆在家里陪他,做饭做家务。他……我们谈起了……是否我也提前退休算了?但我不知道是否积够了钱,可以退休过日子了,因此我打电话来咨询一下。”

“伊妮德,你为自己退休在经济上做了些什么准备呢?”我问道。

“我有笔退休保险金,从我工作起就一直缴付的,”伊妮德迟疑地说道,“还有几笔长期储蓄计划……除此之外,我最近继承了一笔遗产,可以用来抵去房子抵押……”

“啊!”埃玛高兴地说道,“连我都看得出,你为自己退休后生活来源安排得很好,伊妮德。我要说,快快乐乐地退休吧!”

“对了,”伊妮德说道。“我明白了。这么说——我没有理由不退休了。托尼也是这么说的。”电话那头沉寂下来,只有她显得略为急促的呼吸音,埃玛急匆匆地望了我一眼。我知道,在她的耳机里制片人巴利这会儿一定在冲着她吼叫着什么。

“伊妮德,祝你好运!”她用欢快的语音说道,“贝基,说到退休计划这一话题——”

“请……稍等一会儿,”我略为皱着眉头说道,“伊妮德——对你来说,退休在经济上并没什么明显的障碍。但是……你最大的担忧是什么呢?你是否真的想退休?”

“这个,”伊妮德的嗓音显得有点迟疑,“我现在50多了。我是说,年龄还会增长,对吗?托尼说,我退休的话能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呆在一起。”

“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寂。

“我喜欢的,很喜欢。我有许多同事,我们一起工作。当然,我要比他们都大些。可当我们一起开心欢笑时,我仿佛与他们并没多少年龄差别……”

“好了,恐怕今天我们只能谈到这儿了,”埃玛插话说道,她一直在仔细听着耳机里的提示。她对着摄像镜头微笑着。“伊妮德,祝你退休后好运……”

“等一会儿!”我飞快地说道,“伊妮德,如果你对这个问题还想与我谈谈,请不要挂电话,好吗?”

“好的,”伊妮德稍稍犹豫后说道,“好的,我想再谈谈的。”

“接下来是天气预报了,”罗里说道,他总是在财务咨询节目行将结束时冒出来,“贝基,对观众还有什么忠告?”

“还是这么一句老话,”我对着镜头微笑着说道,“管好你的钱……”

“……钱会为你再生钱!”罗里和埃玛齐声接口说道。大家摆好收镜姿势,随后就放松下来。这时,制片助理泽尔达大步走了进来。

“很好!”她说道,“内容很精彩。贝基,现在伊妮德还在4号线上。要是你忙,我们可以把线给断开了。”

“不,”我吃惊地说道,“我想与她谈谈的。你看,我猜想她其实并不想退休的!”

“不管怎样,”泽尔达说道,她用手指轻轻敲着手中的记事本,“哦,卢克在接待厅里等着你呢。”

“他已经来了?”我抬腕看了看表。“哦,天哪……好吧——你告诉他一声,我会马上就去的,好吗?”

我真的没想到会在电话上谈这么久。但一旦与伊妮德谈上了,这话就收不住了——我们谈到了她其实很怕退休,她丈夫只想让她呆在家里为他做饭。她其实是多么喜欢自己的工作,还想去参加一个计算机培训班,但是她丈夫却说那只是浪费钱……谈到后来,我也被激怒了。我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还重复了几遍,甚至还问伊妮德是否应该从女权主义的角度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就在这时,泽尔达拍了拍我的肩头,我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来。

我又花了五分钟时间不停地向伊妮德道歉,说我得去忙别的事了,随后又轮到她向我不停地道歉——最后我俩反反复复说了“再见”、“谢谢”和“别客气”之类的话,足足有二十多次。挂了电话后,我急忙赶到化妆室,换去了拍摄“早安咖啡”的服饰,穿上自己的驾车服装。

我照着镜子,望着镜子中自己的形象,我感到很满意。我穿了一件多色彩叠套的衬衫和一条毛边短裤,脚上是新买的凉鞋,戴着Gucci品牌遮阳帽檐(是在harvey Nichols店特价期间买的,半价!)以及我十分喜欢的那条淡蓝色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

卢克对我那条漂亮的围巾也很喜欢。人们问起我俩是怎样认识的,他总是回答说,“我们的眼睛是通过一条Denny and Grerge品牌围巾相遇的。”——这话其实也不错。他借给我一点钱,让我买那围巾,至今还坚持说我从没把钱还给他过,因此这围巾是部分属于他的。(这可不是事实,我随后就把钱还给他了。)

不管怎样,我俩一起外出时我常常围着这围巾。我俩呆在一起时我也常围着。事实上,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有时候,我们甚至……

实际上,没这必要。你并不需要知道我们这个秘密的。算了,就算我没提起这件事。

我匆匆忙忙跑进接待厅时,抬腕看了一下手上的表——哦,天哪,我迟到了40分钟。卢克坐在一张单薄的椅子上,显得人高马大的,他穿着那件我在Ralph Lauren专卖店替他买的运动衫。

“真是,真是对不起,”我说道,“我刚才……”

“我知道的,”卢克说道,他合上手中的报纸,站起身来。“你在与伊妮德谈话。”他吻了吻我的面颊,用手握了握我手臂。“我看了你接听的最后几个电话。你节目做得很好。”

“你难以想像她的丈夫是什么样子的,”我俩从旋转门走到停车场时我说道,“难怪她想继续工作!”

“我能想像的。”

“他只想到要她呆在家里,可以让他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我使劲地摇着头,“天哪,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光呆在家里替你做饭的,永远不会的。”

我俩都没再说下去,我抬头看见卢克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是说……你知道,”我急忙补充说道,“替任何人做饭。”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卢克和气地说道,“特别是你不再替我做那种令人吃惊的摩洛哥蒸粗麦粉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脸上微微发红,窘迫地说道。“你答应过不会再说起那件事的。”

那个让我大出洋相的摩洛哥夜晚发生在我开始与卢克约会后不久。我急于向卢克表明我是会烹饪做饭的——前不久我刚看过那档介绍摩洛哥烹饪的节目,让我觉得做摩洛哥的饭菜很容易,做好后也很诱人。再说,Debenhams商场正好有漂亮的摩洛哥成套餐具特价出售。按理说,这结局原本应该是十分美满的。

然而,天哪。那种湿漉漉的粗麦粉,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令人恶心的东西。我甚至按苏西的主意用旺火煸炒,同时添撒芒果酸辣粉,结果仍然是一塌糊涂,盛到碗里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

不管怎么样,不去说它了。后来我们去订了一份很可口的比萨饼。

我们走到停车场角落里卢克那辆改装车旁,他按下遥控电子钥匙,解除了汽车的电子防盗警戒。

“你看到了我的留言,是吗?”他说道,“是关于行李的。”

“看到了。这就是我的行李。”

我潇洒地递给他那只可说是世界上最迷你的手提箱了,那是我在吉尔福德的一家儿童礼品店里买的。小手提箱是白色帆布的,上面印了一排红心图案。我这次带着它,是用来放一些化妆用品的。

“就这个?”卢克一脸吃惊的样子,我忍着没笑出声来。哈!就要让他看看,究竟是谁更会压缩行李。

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得意洋洋。这只小手提箱里装的是我的化妆品和洗发液之类的——可是这一切不必让卢克知道,你说是吗?

“是的,就这只箱子。”我说道,微微扬起了眉毛。“你不是说‘少带点行李’吗?”

“我是这么说的,”卢克说道,“可这也——”他指了指我那小箱子,“我倒是没想到。”

他打开行李厢时,我坐到了驾驶座上,把座椅向前调整着,让我能够自然地握住方向盘。我一直很想驾驶改装车的。

“你来开车?”

“我想,我来开一段路,”我满不在乎地说道,“让你轻松点。你知道,长时间开车是很危险的。”

“你穿着这样的鞋,能开车吗?”他低头看着我脚上那双镶有柑橘花饰的高跟轻便皮鞋——我得承认,这鞋跟对于踏油门和刹车来说是有点太高了。可我不会这般对他说的。“它们很新,是新鞋吧?”他接着说道,眼睛紧盯着我脚上的鞋。

我刚要说“是的”,却记起了上次见到他时我也是穿着一双新的皮鞋——再上一次,也是双新的皮鞋。这真是件令人尴尬的事,可不能让人有窥一斑而见全豹的联想。

“不!”我因此没说是的。“我早就穿它们了。其实……”我清了清喉咙,“这是我开车穿的鞋。”

“你开车穿的鞋。”卢克心存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是的,”我说道,接着马上发动了引擎,不让他再说什么。天啊,这车真棒!它发出轰然响声,车子滑动时还有一阵轻微尖叫声。

“贝基——”

“我没事!”我说道,慢慢地把车开出停车场,向外面马路开去。哦,这真是惬意极了。我猜想着是否有人在看着我,不知埃玛和罗里是否从窗口往我这边瞧着我呢。哼,那个骑着摩托车就以为自己很酷的人。哈!他可没什么改装车,是吧?我故意不经心地摁了摁喇叭,车的喇叭声在停车场上显得很响亮,我看见至少有三个人转过头来往我这儿瞧。哈!在瞧着我!哈哈哈……

“我的宝贝,”卢克在一边说道,“你会造成塞车的。”

我瞥了一眼后视镜——后面有三辆车在跟着我爬。这可怪了,我不至于开的那么慢吧。

“开得稍微快些,”卢克说道,“开时速十英里,怎么样?”

“是这个速度了,”我不高兴地说道,“难道你要我一下子把车开上天。你看,有时速限制的。”

我开到了出口处,对门口的看门人不在意地微微一笑,看门人呆呆地望着我,我把车开到了外面路上。我打着左拐指示灯,又最后一次往后瞥了一眼,看看是否有熟人正巧走出来,这会儿正在满脸羡慕地望着我。这时,身后的一辆车摁响了喇叭。我小心地把车停靠在路边。

“我开够了,”我说道,“轮到你来开了。”

“我来开?”卢克望着我,“就这么快?”

“我得修一下指甲,”我解释说,“不管怎样,我知道你心里在想我不会开车的。我不愿看到在去萨默塞特郡的路上你一直对我绷着脸的。”

“我没想你不会开车的呀,”卢克争辩道,又半开玩笑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

“这可用不着你说出口,从你这副模样我看得出来的,这分明是在说:贝基?布卢姆伍德不会开车的。”

“哦,这你就错了,”卢克反驳说道。“我这模样实际上是说‘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穿着她那双新的橙色皮鞋不能开车的,因为这鞋跟实在太高太尖了’。”

他扬起了眉毛,我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微微发烫。

“它们是我开车穿的鞋!”我喃喃说道,换到了旁边乘客座位上。“我穿这双鞋有好多年了。”

我打开小手提包掏出修指甲的锉钳,卢克换到了驾驶座位上,他侧过身来,轻轻吻了吻我。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帮我把车开出来,”他说道,“我敢说这帮了我大忙,等车开到高速公路上后我不至于会很疲劳了。”

“好了,不说了,”我说着锉起指甲来。“你得养精蓄锐,到明天还有长长的乡间公路要开呢。”

一阵沉寂,稍后我抬头望着他。

“是呀,”卢克说道——他脸上没了刚才的笑容。“贝基……我是想与你谈谈明天的事。”他停住不说了,我望着他,感到自己脸上的微笑也在慢慢消失。

“怎么回事?”我说道,一边极力不让嗓音中流露出焦虑的痕迹。又是一阵沉寂——随后卢克深深吐了口气。

“有件事。有个生意上的机会突然冒了出来,我又很想……很想抓住它。有几个从美国过来的人,我得与他们谈些事。很急。”

“噢,”我说道,语气显得犹豫不决,“哦——这没什么。你带了手机的话……”

“不是用电话交谈,”他直接望着我,“我在明天安排了一次会议。”

“明天?”我问道,又咯咯一笑,“可你怎么去开会呢?明天我们在旅馆里呀。”

“我要见面会谈的那些人也去那家旅馆,”卢克说道,“我一起邀请了他们。”

我呆呆地望着他,一脸惊愕。

“你请了生意场上的人一起去与我们度假?”

“只是去开次会,”卢克说道,“其余的时间里仍然只是我们两人。”

“那个会要开多久?”我喊叫道,“不要对我说,要开一整天!”

真是想不到。等了这么久,盼来了这么一次休假外出,忙了这么一阵打点行李……

“贝基,没你想像得那么糟……”

“你答应过我,说你会完全空出时间来。你说过我俩会过得很浪漫很惬意。”

“我们是会过得很浪漫很惬意的。”

“和你这些生意场上的朋友一起?和你那些可恶的联系人,像……像蛆一样缠着你!”

“他们不会干扰我们的,”卢克微笑着说道,“贝基——”他伸手来握我的手,而我把手抽了回来。

“说实话,要是你这次又是去谈生意上的事的话,我实在是没必要去了,”我悲愤地说道,“我还是呆在家的好。事实上——”我打开车门。“事实上,我想还是现在就回家的好。我会从电视台叫辆出租车的。”

第一部分 这有什么难的?-4

我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沿着街往回走,我那双镶有柑橘花饰的高跟鞋在路面上发出嗒嗒响声。快到电视台大门口时,我听到了背后传来他的叫喊声,声音很响,过往的人都侧目望了过来。

“贝基!等一下!”

我站住脚步,慢慢地转过身去——他站在车里,在拨弄着手里的手机。

“你在干吗?”我满心疑虑地问道。

“我这就打电话给我那可恶的联系人,”卢克说道,“让他推迟计划,取消明天的会议。”

我双臂抱在胸前,眯起眼盯着他看。

“喂?”他用手机说道,“请接301房间,迈克尔?埃利斯先生。谢谢。迈克尔,我想我得以后飞到华盛顿去见他了,”他用毫无表情的语调冲着我这边说道。“或者是等到下次他和他的同事再一起来英国时再说吧。可能会等上一段时间的,想想他们那些完全是发疯一样的安排。话又说回来,这只是生意上的事,只是笔生意而已,虽然是笔我等了很久,想做成的生意——”

“哦……不要讲了!”我急忙说道,“不要讲下去了。还是照样开你那愚蠢的会吧。”

“你说的是真的?”卢克说道,他用一只手捂住受话口,“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我说道,一边绷着脸耸了耸肩。“要是那个会议真是那么重要的话……”

“确实是很重要的,”卢克说道,我们的目光相遇了,他显得很认真的样子,“相信我,否则我不会这么安排的。”

我慢慢走到车旁,卢克把手机放回到了口袋里。

“谢谢你,贝基,”我跨进汽车时他对我说道,“我说的是实话。”他用手轻轻摸了摸我的面颊,然后扭动点火钥匙,发动了引擎。

我们的车顺着路往前开去,遇上了一组交通灯,我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手机,他的手机鼓鼓地突现在口袋里。

“你是真的在与生意上联系人通话?”我问道。

“你是真的要回家吗?”他反问道,头也没侧过来。

和卢克一起外出就是这么烦人。真是难以完全摆脱掉这平时的烦恼事。

车子开了大约一个小时,进了乡村。我们在一家乡间酒吧停车用了午餐,然后又开了一个半小时进入了萨默塞特郡。我们到达布莱克利旅馆时,我觉得自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远离喧闹的伦敦,这感觉真是好。我呼吸着乡村这清新纯净的空气,觉得精神焕发,神情清爽。我跨出车,伸展了几下手臂——说实话,我已经觉得从城市的嘈杂疲惫生活中恢复了过来。我瞎猜想,要是能够每周都到这乡间来活动活动,我肯定能减肥瘦身,至少能减轻六七磅的体重。

“你还要吃这巧克力吗?”卢克问道,他伸手拿起那块几乎已被我吃光了的Maltesers牌巧克力。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啃着这巧克力,否则我怕会晕车。“那些杂志要带上吗?”他拿起堆在我脚边的一些杂志,杂志的封页很光滑,他没完全拿住,要滑掉下来时,他又连忙用力抓住。

“在这儿我可不想再读什么杂志的,”我吃惊地答道,“这儿是乡间!”

说老实话,卢克难道一点都不懂乡间生活?

卢克忙着从行李厢里把行李袋搬下来,我自己踱步走到一处栅栏旁,静心凝望着翠绿成片的山坡。你也知道,我想我对朴实的乡村有着一种自然的亲近感,就像是我十分依恋这生育万物的大地,不知不觉之间我也被这广袤的大地拥抱在她的怀里。比如在前几天我从法国联网商场买了一件费尔岛式紧身套衫,还开始种栽起花草来!至少我从皮尔商场买了一些可爱的瓷花盆,花盆上标着“罗勒属植物”、“芫荽”等植物名称——我肯定会到超市里去买一些这种小植物来培栽的,把花盆排成一排,放在窗台上。我是说,这种小植物每盒也只有五十个便士,即使没栽活,另外买一束再栽下就是了。

“我们这就进去?”卢克问道。

“好的。”我一边回答,一边踏着这不平整的乡间泥土路向他走去,心里暗暗抱怨这该死的泥土地。

我们踏在砾石路上发出嘎吱响声,慢慢走进旅馆——我得说,这旅馆真让人觉得舒服。那是幢占地很大的老式乡村别墅,四周是漂亮的花园,花园里有现代雕塑,据旅馆介绍册说,旅馆有自己的影院。卢克来过这儿好几次了,他说他很喜欢这家旅馆。有许多名人也来这儿度假!像麦当娜这样的明星(或是什么体育明星?总之,一些公众关注的人物。)但很显然,这些明星们总是行动很谨慎的,通常住在单独的带车库小别墅里,旅馆的服务员也从不对别人讲他们的情况。

我们走进接待大厅,我四下好好瞧了瞧,看看有什么明星碰巧也在大厅里。倒真有不少穿戴很酷的人,他们戴着时髦的眼镜,穿着牛仔服,有一个金发姑娘,看上去有点眼熟,像是什么明星的,站在那儿……

哦,天哪。我突然间兴奋得不知所措了。难道是他,真的是他吗?埃尔顿?约翰埃尔顿?约翰(Elton John):20世纪70年代中名盛一时的通俗音乐歌手。——译注!埃尔顿?约翰本人就站在那儿,咫尺之遥——

这时他转过身来——哦,只是个崇拜模仿者,也穿着那种带风帽的厚夹克和眼镜。真是要命。但他真是与埃尔顿?约翰本人很像。

我们这时差不多走到了前台那儿,一个穿着尼赫鲁式上衣的服务员对我们微笑着。“下午好,布兰登先生,”他说道,“您好,布卢姆伍德小姐。欢迎两位光临布莱克利旅馆。”

他知道我们的名字!我们甚至不用告诉他我们的名字!难怪名人们喜欢上这儿来度假。

“您两位的房间是9号,”他说道,这时卢克在填写登记表,“那房间可以俯看玫瑰花园。”

“好极了,”卢克说道,“贝基,你早上要读什么报?”

“要《金融时报》。”我缓缓说道。

“好的,”卢克说着写在表格上,“那就要一份《金融时报》和我的一份《每日世界》。”

我略带疑虑地望了他一眼,但他一脸平静。

“您两位早上要喝茶吗?”服务员说道,他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记录着,“或是喝咖啡?”

“要咖啡,”卢克说道,“我想我们两个都喝咖啡。”他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我,我点了点头。

“您会在房间里发现一瓶香槟酒,是旅馆免费赠送的,”服务员说道,“客户服务部24小时随时为您提供服务。”

这真是家顶级的度假旅馆。他们马上就会认出你来,送你香槟酒——他们还故意没提起我的特快专递包裹。很显然,他们知道这是件个人的私事,知道一个女孩并不一定希望她的男友知道每一件递送给她的邮件——他们这是要等到卢克走开,听不到他们对我讲话时才会告诉我。这就是个性化服务!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喜欢到好旅馆来消费。

“布卢姆伍德小姐,如果您需要我们为您服务,”服务员说道,他仿佛另有含意地望着我,“请随时对我说。”

看见了?这不是话中有话,明摆着的。

“好了,别担心的,”我说着对他别有含意地微微一笑,“稍等一会儿。”我对卢克眨了眨眼,一旁的服务员则茫然地望着我,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讲什么。天哪,这些人真是很内行的!

终于,卢克填完了表格,把它们交给了服务员。服务员递给我一把很大的老式房门钥匙,并叫来了搬运服务生。

“我想我们不用搬运员帮忙了,”卢克微笑着说道,他拎起我那小巧的手提箱,“这点行李我对付得了。”

“你先上楼去,”我说道,“我还想……看看这儿服务介绍册。明天能有些什么活动。”我对卢克微微一笑,令我松了口气的是,他马上拎着行李往楼梯口走去了。

他稍一走远,估计听不到我讲话声后,我马上就转身回到服务台。

“我现在就取出来,”我对那服务员悄声说道,他这时正转过身去拿抽屉里什么东西。他抬起来,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对不起,布卢姆伍德小姐,您……?”

“好了,”我用知情的语气说道,“卢克走了,你把它给我吧。”

那个服务员脸上掠过一阵惊愕困惑的神情。

“那究竟——”

“你可以把我的包裹给我了。”我低声说道,“谢谢你刚才没把这秘密抖搂出来。”

“您的……包裹?”

“我的特快专递呀。”

“什么特快专递?”

我呆呆地望着他,心里一阵不安,感到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那只里面装了我所有衣服的包裹!你刚才特地没提起的那只。那只……”

我望着他的脸,说出口的话突然收尾消失了。他脸上一片茫然,仿佛根本不知道我在讲什么,真是这样?好吧。不要惊慌。总会有人知道这包裹放在了哪里吧。

“我应该有只包裹通过专递送到这儿来了,”我解释说道,“大约有这么大……应该是今天早上就送到的……”

那服务员摇着头。

“真对不起,布卢姆伍德小姐。没有您的包裹呀。”

突然间我感到心中一阵恐慌。

“但是……应该有只包裹送到了的呀。我是叫特快专递送来的,昨天叫的。送到布莱克利旅馆。”

那服务员皱起了眉头。

“夏洛特?”他对后屋里喊道,“有没有包裹送来,是给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小姐的?”

“没有,”夏洛特从里屋走出来说道,“应该什么时候送到的?”

“今天早上,”我说道,我极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不要显得很激动。“广告上讲‘任何东西,任何地方,明天一早送到’!我是说,这儿应该是在任何地方范围之内的,是吗?”

“丽贝卡?”楼梯口传来了卢克的声音——我转身看见卢克正从楼梯上端在朝我这儿张望,“有什么事吗?”

呀,天哪。

“没事!”我用轻松的口气说道。“没什么事!会有什么事呢?”我飞快地从服务台边走开,夏洛特和那个服务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已经快步走到了楼梯口。

“真的没事?”他望着我走上楼梯,微笑着说道。

“没事!”我大声说道,嗓音比平时提高两个音阶。“一切都好极了!”

这真是难以想像。我没有衣服可替换的。

我与卢克一起外出度假,住在一家时尚高雅的旅馆里——我没带替换衣服。这我可怎么办?

我又不能对他说实话。我真是难以启齿向他承认,那只小小的手提箱只是那座庞大的服装冰山露出的一只尖角,而我在这之前还表现得那么自信。看来我只能……随机应变了,我拼命思索着,这时我们已经拐过了楼梯口的转角,沿着一条铺着厚实的地毯的走道走着。穿他的衣服,就像安妮?霍尔安妮?霍尔(Annie hall):女歌手,也是喜剧片导演伍迪?艾伦(oody Allen)导演的一部喜剧电影的片名。——译注一样,或是……或是把窗帘布扯下来,找来针线……赶快学会怎样缝制……

“你没事吧?”卢克问道,我勉强地朝他笑了笑。

静下心来,我坚定地对自己说道。只要……静下心来。这包裹明天早上肯定会到的,只要熬过今天晚上就行了。至少是我还随身带着那些化妆品……

“到了,就这间,”卢克说道。我们站在一间房间门口,打开门,“你看还行吗?”

哦,太棒了。一瞬间,我的那些烦恼都被抛到了脑后。我四下环顾。这房间很宽畅。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卢克会这么喜欢这家旅馆。这旅馆的客房很舒展气派——就像他家里一样,宽大的白色大床铺着很大的格子花样羽绒被,房间里还有很先进的音响设备和皮沙发。

“看看浴室,”卢克说道。我跟着他走进浴室——真叫人咋舌。一只巨大漂亮的凹陷式拼花图案“Jacuzzi”“Jacuzzi”:一种卫生器具商标,尤其以水压按摩浴缸著称。——译注浴缸,浴缸上安装了一只我从没见过这般硕大的淋浴龙头,浴缸旁边的柜上放着一整套极为精致的芳香浴疗用香油。

看来真能在这浴缸里泡着度过这整个周末。

“好了,”卢克从浴室里转身走出去时说道,“不知道你这会儿想些什么……”他走到他的箱子旁,喀哒一声打开锁钮——我看见衣箱里挂着一整排衬衫,都是他的管家为他烫平的。“我想先得把行李打开整理……”

“打开行李箱,当然啰!”我轻松地说道。我走到自己那只小手提箱旁,用手指搭在扣子上,却没有马上打开。“或者……”我突然说道,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似的——“我们下楼先去喝一杯什么,再来整理行李吧。”

真是好主意。我们下楼去,喝得头晕晕的,回来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到时我再假装还没睡醒,赖在床上直到我那专递包裹送到。谢天谢地,刚才我还在想……

“好主意,”卢克说道,“我换件衣服。”他从他那衣箱中拿出一条裤子和一件笔挺的蓝衬衫。

“换衣服?”我迟疑了一下说道,“有……什么严格的穿衣规定吗?”

“哦,没有,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定,”卢克说道,“但你总不至于就……就穿现在这样的衣服下去吧。”他微笑着冲着我那牛仔布的毛边短裤摆了摆手。

“当然不会的喽!”我说道,一边哈哈笑着,仿佛是说这样的想法真是可笑极了。“好吧。嗯。我这就挑一套服装。”

我转身拿住我那只小手提箱,打开搭扣,掀起箱盖,看着箱子里那些盥洗化妆用品。

这可怎么办?卢克在解开他身上的衬衫扣子。他随即拿起了那件替换的蓝衬衫。他马上就会抬起头来问我,你好了吗?

好吧——我得当机立断,速决速行了。

“卢克——我改主意了,”我说道,随即关上小手提箱的盖子。“我们就不去酒吧了吧。”卢克惊奇地抬起头来,我冲着他使出看家本领,给了他一个最妩媚迷人的微笑。“还是让我们呆在屋里,叫餐厅服务部把饭菜送上来吧,我们可以……”我跨前几步,走到他跟前,松开我的披肩绳结,“……随便一点,尽情享受这迷人的夜晚。”

卢克呆呆地望着我,他的手还在扣着刚穿上去的那件蓝衬衫的纽扣。

“把衬衫脱了,”我急冲冲说道,“还穿这衬衫干吗,难道心里不想我们都脱了,能亲热些?”

卢克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眼睛发出了光芒。

“说得对,”他说道,一边走到我身边,他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脱了衬衫扔在地上。“我真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么想的。”

谢天谢地!我宽慰地想道,卢克伸手在轻轻地替我解开披肩的绳结。很好。这正是我所希望——

哦,嗯……

说实话,这感觉真是棒极了。

第二天早上8点半了,我还赖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我想舒舒服服地躺在这张可爱的床上,钻在这巨大雪白的羽绒被子里。

“你就这样睡一整天?”卢克说道,他俯身冲着我微笑——我紧紧搂着枕头,假装没听见他的话。我就是不想马上起床。这么躺在被窝里真舒服,真暖和。

再说——虽说这并不是主要的——我还没衣服可穿呢。

我已经偷偷给旅馆服务台打了三次电话,询问我的特快专递是否送到了。(一次是卢克在浴室里时,一次是我自己在浴室里时,用浴室里的电话机打的,还有一次是我借口说听到外面走道上有猫叫,叫卢克到外面去察看时,飞快地打的。)

这邮包还没送到。我一件衣服也没有。天啊。

到现在为止这还没碍事,因为我还赖在床上没起身,但我总不能再在床上吃羊角面包或是喝咖啡了,也不能再去冲淋浴了——卢克已经差不多都穿戴整齐了。

哦,天哪。真是无法想像——我得再穿昨天的衣服了。这么做真叫人心烦,但又有什么办法?就假装我很喜欢昨天这身衣服,也可能我偷偷穿上,而卢克根本没察觉这是我昨天的衣服。我是说,男人是否真的会注意你穿什么……

等等。

等一等。我昨天的衣服呢?我肯定我是把它们随手扔在了地上的……

“卢克?”我尽量装出随意的样子问道,“你看到我昨天穿的那些衣服了吗?”

“哦,”他从他自己的衣箱边抬头望着我,“我在早上把它们送洗衣房去洗了,与我的那些衣服一起送去的。”

我呆呆地望着他,透不过气来。

我在这世界上硕果仅存的那几件衣服也被送去洗衣房了?

“什么时候……它们能什么时候洗好拿回来?”我终于又问道。

“明天早上,”卢克转过身来望着我说道,“对不起。我应该先对你讲一声的,但这也没什么的,是吧?我是说,你用不着担心。这旅馆的服务没话可说。”

“当然啰,”我提起嗓音,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当然啰,我不会担心的!”

“好哇,”他微笑着说道。

“是呀,”我微笑着回答道。

哦,天哪。我该怎么办呢?

“噢,衣橱里还很空的,”卢克说道。“你要我帮你把什么衣服挂起来吗?”他走近我那只小手提箱,我慌忙中尖声喊道,“不用了。”我随后忙说,“用不着的,”卢克有点奇怪地望着我,我连忙补充说,“我的那些衣服大都……是针织的。”

哦,天哪。哦,天哪。他在穿鞋了。那我可怎么办?

好吧,贝基,快动脑筋。我拼命想着。衣服。可穿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卢克的衣服?

不行。他会想这太离谱了,不管怎么说,他的衣服全是价值上千英镑一套的,我又怎么能随意把袖口裤腿翻卷起来呢?

穿旅馆的睡衣?假装说睡衣和绒布拖鞋是现今最流行的衣饰?哦,但这儿又不是矿泉疗养地,可以这么穿戴着随意走动。这副模样会招人嘲笑的。

再想想,这旅馆里肯定会有什么衣服的。要是穿……旅馆女仆的制服怎么样?是的,这倒或许是可行的!这旅馆里肯定会有一大叠女仆的制服放着备用的,是吧?那种干净简洁的制服,还配有帽子。我可以对卢克说这是Prada公司Prada公司:一家意大利时尚公司,其设计的产品也采用“Prada”品牌。——译注最新的时尚出品——只是希望不会有人要我去打扫他们的房间……

“我想起了,”卢克说道,他伸手到他衣箱里,“你上次把这东西忘在了我房间里。”

我抬头望去,心里有点吃惊,卢克随手把那件东西向我这边抛来。很柔软,是布料的……我用手接住。不禁悲喜交集。是衣服!是件大尺寸的Carlvin Klein牌t恤衫。此时此刻,我真是从未有过这般欣喜,而我手里的只不过是件普普通通,洗得有点发旧的灰色t恤衫。

“谢谢!”我说道。我强迫自己默数到十,平静一点后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实际上——我可能今天就穿这t恤衫了。”

“就穿它了?”卢克惊奇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我还以为这只是件睡衣。”

“是睡衣,是件睡衣……但也可以平时穿的。”我说道,把它套进我头上——天哪,这短袖衫只遮到了我的腰部。这当作衣服穿也不错。哈哈!我在化妆包里有一条弹性黑色束发带,可以用作腰带……

“很好看的,”卢克望着我钻进这宽大的t恤衫,脸上带点疑惑地说道,“只是短了点……”

“这是种短装,”我语气坚定地说道,转身去照镜子。啊,天哪,是太短了点,但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我穿上那双镶有柑橘花饰的高跟鞋,把头发甩在脑后,不再去想自己为今天早上准备的那些衣服了。

“还有这个,”卢克说道。他伸手拿起我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慢慢替我系好。“围这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不要穿那种短裤,我不喜欢。”

“我就要穿短裤!”我翘起嘴巴说道。

这倒是真话。我要等卢克走后,挑一件他练习打拳击时穿的短裤。

“那么——你生意上的事怎样了?”我急忙问道,想把话岔开。“是让人很振奋的事吧?”

“是……确实不小的事,”卢克稍稍停顿后说道。他拿起几条丝领带。“你看戴哪条会给我带好运?”

“那条红的,”我想了想后说道。我看着他系好领带,他系领带的动作显得很潇洒飘逸。“你说说呀——告诉我。是个新的大客户吗?”

卢克微笑着,摇了摇头。

“是国民西敏寺银行?我知道的,是劳埃德银行?”

“这么说吧……是桩我很想做好的生意,”卢克最终说道,“是桩我盼望了很久的事。现在——你今天去做些什么事呢?”他问道,语气显得有些特别,“你自己去不会有事吧?”

现在是他改变了话题。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在谈到工作时就显得这般谨慎小心。我是说,难道他不相信我?

“你听说今天上午游泳池不开放了吧?”他说道。

“我听说了,”我说着伸手拿起我的化妆盒。“没什么关系的。我会自找乐趣的。”

一阵静默。我抬头看见卢克正在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我。

“是否要我叫辆出租车,带你去逛逛商店?这儿离巴思巴思(Bath):英格兰西南部城市,以其温泉著称。——译注很近——”

“不要,”我一脸不悦地说道,“我不想逛商店!”

第一部分 这有什么难的?-5

这是真话。苏西在知道这双镶有柑橘花饰的高跟鞋价格后,一直在担心地唠叨说她没好好管住我,她要我保证说这个周末再也不逛商店买东西了。她要我把手放在胸口上发誓——嗯,实际上是要我用那双柑橘花饰高跟鞋发誓,而我也乐意认真地遵守这一誓言。

我是说,她那样做是对的。要是她能够做到一整个星期不去逛商店买东西,那么我至少能坚持48小时。

“我会去这乡间四处走走。”我说着,叭的一声合上了化妆盒盖。

“比如说……”

“比如说去看看风景……可能去家农庄,看看农庄里的人怎样挤奶牛,或是别的什么……”

“我明白了。”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怎么了?”我心里疑惑不定地问道,“那又怎么了?”

“你这是想去一家农庄,是吧,想试试自己是否也能挤奶?”

“我没说我会去挤奶,”我认真地说道,“我是说我去看看奶牛。不管怎么说,我也可能不去什么农庄的,而是去看看当地的一些风景。”我伸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堆风景介绍册。“比如……这个拖拉机展览会。或是……圣威尼弗雷德修道院。看看它那著名的贝文登胜迹。”

“修道院。”卢克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附声说道。

“是的,去修道院,”我绷着脸对他说道。“为什么不去修道院看看?我实际上是个很崇尚精神的人。”

“我完全同意你这个说法,亲爱的,”卢克说着用揶揄的眼光望了望我。“除了这t恤衫外,你最好再穿件什么别的去……”

“这是件衣服,”我说道,一边用力把t恤衫往下拉了拉,遮住我的屁股。“再说,精神的东西与衣服没什么关系的。俗话说‘心诚则灵’嘛。”我得意地望了他一眼。

“说得好,”卢克微笑着回答说,“好吧,玩得高兴些。”他吻了我一下。“真很抱歉不能陪你一起去。”

“好了,”我说道,用拳头轻轻捶了他胸口一下,“你得当心,让这桩生意真正划得来。”

我指望着卢克会开怀大笑,至少会微笑会意——但他只点了点头,拎起他的皮包向门口走去。天啊,有时候他可真是太一本正经的了。

当然,我其实并不介意自己一个人度过一个上午,因为我一直暗中希望着能有机会看看修道院里的情景。我是说,我尽管不是十分虔诚地每个星期都去教堂,但我却隐隐觉得,在这冥冥大千世界中,有着一种比我们世间俗人更为强大和永恒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我常常会注意翻阅《每日世界》报上对我的星座的解释。再说,我喜欢人们在瑜伽班中的那种无伴奏齐唱,以及所有那些可爱的蜡烛和焚香时升腾起一片烟雾的那种氛围。还有奥黛丽?赫本奥黛丽?赫本(Audrey hepburn):20世纪著名电影明星,在我国观众熟悉的《罗马假日》中主演公主一角。——译注在《修女的故事》中的出色表演。

说老实话,我有时会很向往修女的简单生活。无忧无虑,不必作出重大抉择,也无劳作之苦。整天唱唱歌,在修道院里走来走去。我是说,那样的生活不是很惬意吗?

我一边化妆,一边看着电视里的《特丽莎》,随后下楼来到大厅里——我又一次徒劳无益地问了是否有我的邮件送到后(说实话,我要去起诉那家快递公司),我要了辆出租车去圣威尼弗雷德修道院。我乘着出租车在乡间公路上颠簸着,望着车窗外美丽的风景,心里嘀咕着真不知道卢克的那桩生意究竟会是什么。他说的那桩神秘的“我很想做好的生意”又会是什么呢?新的客户?新的办公楼?会是公司扩张?

我绷紧脸,极力回想着我最近是否不经意间听到他说过些什么——随后,我心头一热,想起了曾经在几个星期前听见过他在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谈到过一家什么广告代理商,当时我还纳闷过他会是在做什么事。

广告。可能就是这事了。可能他在暗暗想当一名广告导演什么的。

天哪,对了。现在想起来,这太明显了。肯定就是现在他们在谈的事了。他是想从公关行业脱出身来,在广告业这天地里闯一番。

而我也可能因此在广告中抛头露面!真是太棒了!

一想到这儿,我难抑兴奋之情,几乎把口香糖也吞进肚里去。我可能在广告片里出镜!哦,这真是太酷了。我可能会出演那种巧克力甜饼的广告,广告片中的人们乘在船上,时而高声欢唱,时而在水上滑水橇,享尽生活的快乐。我是说,我知道这通常是由时装模特儿来干的——但我完全可以出现在背景人群中,是吧?也许我演驾驶汽艇的人。天哪,这真是太棒了。我们会一起飞到巴巴多斯或是什么地方去,那儿天气炎热,阳光充足,光彩耀眼,到处都是免费招待的巧克力甜饼,我们住在一家豪华的旅馆里……我得去买一条新的比基尼泳衣,当然……也可能买两条……还有一些新的平底人字型拖鞋……

“圣威尼弗雷德修道院到了。”出租车司机说道——我猛然从幻想中惊醒过来。我没在巴巴多斯,是吧?我是在萨姆塞特郡一个叫不出名的什么地方。

车子停在一座年代悠久的米黄色建筑物外,我透过车窗好奇地往里张望。这么说,这就是座修道院了。它外表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就像座学校,或是座很大的乡间农舍。我暗暗思忖,不知道是否值得进去一看。这时,我看见了让我略微惊诧的东西。一个活生生的修女。她在修道院里走过,穿着黑色的披袍,戴着头巾,几乎是遮住了全身上下所有部位。一个活生生的修女,穿戴着她平时的服饰。她神情平静自然,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出租车。这真像是在荒芜的沙漠中孤独地旅行!

我下了出租车,付了车钱,缓缓向那扇沉重的大门走去,心里有点发慌,忐忑不安。这时,有位年长的妇女也在从门口走进去,看来她很熟悉这地方——我跟随着她,沿着一条走廊来到一座小教堂。

走进这修道院,我顿时感受到一种肃穆、神圣,几乎是身处天堂般的庄严气氛。可能是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圣灵气息,也可能是教堂的乐器声,但我显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语的心灵震撼。

“谢谢您,嬷嬷,”那位年迈妇女对一位修女说道,她随即走到小教堂的前面。我站住了脚步,仍然有点被这肃穆的气氛给震慑住。

嬷嬷。啊。

丽贝卡嬷嬷。

那些穿着黑色披袍,飘来飘去的可爱小精灵中的一个,自始至终有着洁白清澈、纯净无瑕的修女肤色。

丽贝卡嬷嬷,圣……

“你有点神情恍惚,亲爱的,”一位修女在我身后说道,我猛然惊醒过来,“你是否想看看本院那著名的贝文登胜迹?”

“噢,”我支吾答道,“嗯……当然啰。我就是来看这胜迹的。”

“请这边走,”她向前指了指,我略为犹豫地向小教堂门前走去,心里想着到门前最好能一目了然看个明白这贝文登胜迹究竟是什么。可能是尊雕像?也许是……一幅挂毯?

我走到了前面那位年迈妇女的身后,看见她微微抬着头在仰望一大片镶着彩色图案玻璃的窗子。我得说,这些彩色玻璃窗确实非常漂亮。我是说,瞧瞧那中间一大块蓝色玻璃,这色彩多么艳丽!

“这贝文登胜迹,”那位年迈妇女说道,“真是无与伦比,是吧?”

“啊,”我敬畏地小心透着气,随着她的目光向上瞧去,“真是太美了。”

这景象确实令人感叹。天啊,多么绚丽,真是无可争议的艺术精品。当人们看到真正的艺术杰作时,这扑面而来的震撼力是无法抵抗的。我还不是个内行呢。

“多么绚丽的色彩。”我喃喃说道。

“看那细部的笔触,”那妇人说道,她双手紧握着举在胸前,“真是无与伦比。”

“无与伦比。”我附和着说道。

我刚要伸手指向那彩窗上的彩虹,那是我认为最为漂亮的部位,却突然发现那位年迈妇人与我注视的并不是同一件东西。她在望着一块涂有一些颜料的木板,而我到那时为止就根本没注意到有这么一块木板。

我马上偷偷地转移视线——一阵失望之情涌上心头。难道这就是贝文登胜迹?这么一块灰蒙蒙的木板!

“这种维多利亚年代的垃圾,”那位年迈妇人突然用愤慨的口吻说道,“简直就是亵渎!那条彩虹!你难道不感到恶心?”她挥手指了指我刚才还想赞美的那条彩虹,让我不禁猛喘了口气。

“我知道,”我说道,“它是令人很震惊,对吗?肯定是的……你看——我想它是有点儿离题……”

我急忙往后退,以免再与她谈论下去。我顺着长凳侧边的小道溜跶着,心里也不知道这随后再去看些什么。这时,我看到墙角处有扇门通往一个附属的小礼拜堂。

精神庇护所。门上贴着这么一块小木牌。静坐、祈祷、获知天主福音。

我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里面坐着一位年迈的嬷嬷,她坐在一张扶手椅里,在做着什么刺绣针线活。她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而我则拘谨地对她回以一笑,迈步走进了这小礼拜堂。

我在一张黑黝黝的长凳上坐下,极力不让长凳发出哪怕是一丁点的吱嘎声,我仿佛陷在一种敬畏情绪之中,张口结舌,无言可语。这真是种奇妙的感觉,四周一片寂静平和——我心静如水,虔诚恭谦,我又怯生生地对那嬷嬷微微一笑,她放下手中的针绣活,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等着我开口说话。

“我真的很喜欢你们院里的那些蜡烛,”我悄声说道,语气十分虔诚,“是从哈比泰特商店买的吗?”

“不是,”那嬷嬷说道,她仿佛听了我的提问略微有点吃惊,“我想不是的。”

“哦,是么。”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在这浓重的乡间氛围中我还有点昏昏欲睡——在这同时,我发现自己有只指甲略微有点缺口。我悄悄拉开随身小包,取出指甲锉,缓缓锉着指甲的缺口。那位嬷嬷抬头望了我一眼,我对她歉意地微微一笑,指了指我的指甲(我没发出一点声响,因为我可不愿破坏这神圣的气氛)。锉完指甲后,我感到锉过的指甲边缘有点毛糙干涩,我取出专门的指甲滋润上光剂,很快地搽了一点。

在这同时,那位嬷嬷满脸困惑地望着我,待我忙完后,她开口问道,“亲爱的,你是个教友吗?”

“不是的,我算不上是教友。”我答道。

“你有什么事想找人谈谈吗?”

“嗯……也没什么。”我用手随便抚摸着我所坐的长凳凳面,友好地向她微微一笑。“这凳上的雕刻真好看,对吗?这院里的其他用具也都这么好看的吧?”

“这儿是教堂。”那位嬷嬷说道,她神情有点怪地看着我。

“哦,我知道的!但您看,现在很多人都在家里用长凳的。实际上,这很流行的。我就在《哈泼斯》杂志上看到过这种——”

“我的孩子……”那位嬷嬷举起一只手制止我说下去。“我的孩子,这儿是个精神庇护所。是个静思的场所。”

“我知道!”我吃惊地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会上这儿来的原因。静心沉思。”

“好的。”那位嬷嬷说道,我俩又回到了沉默状态。

在远处什么地方,有只钟敲响了,缓缓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响。我注意到那位嬷嬷开始悄无声息地默诵着什么。我好奇地猜想着她会默诵什么呢?她使我想起了我的祖母在编织时的情景,祖母会默数着手中的针数,以便正确地编织出图案花纹。也可能是她这时忘了手中刺绣的针数了。

“您的刺绣真好看,”我鼓起勇气对她说道,“是派什么用的呢?”她微微有点吃惊,放下了手中的刺绣。

“亲爱的……”她说道,她的呼吸显得有点急促。然后,她又对我很和善地一笑,“亲爱的,我们这儿有几块很有点名气的薰衣草种植地,你想去看看吗?”

“不了,不麻烦您了,”我微笑着对她说道,“我这样很好,就这样与您一起坐着。”那位嬷嬷也对我微微一笑。

“那么去看看地下室怎样?”她说道,“你对地下室感兴趣吗?”

“也没怎么特别感兴趣的。说真的,请您不必为我分心的,我这样呆着很好。这儿真是个让人很愉快的地方。这么……安静。就像《音乐之声》中的一模一样。”

她望着我,仿佛我是在胡言乱语似的,我意识到她可能长年呆在这修道院里,不知道这《音乐之声》是怎么回事。

“有部电影……”我开始解释说道,又突然想起,很可能她甚至连电影是什么也不清楚。“就像是,活动的图片,”我小心翼翼地说道,“人们在一块屏幕上看到活动影像。有个叫玛丽娅的嬷嬷……”

“我们有家商店,”那位嬷嬷匆忙地打断我的话说道,“有家商店。去那儿看看怎样?”

商店!刹那间我一阵兴奋,张口想问她们的店里都卖些什么。但我马上想起了我对苏西作出的保证。

“我不能去,”我带着遗憾的口吻说道,“我对我的同屋朋友说过,今天我不会去商店的。”

“你的同屋?”那位嬷嬷说道。“她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她很担心我花钱总是没头没脑——”

“你的同屋朋友替你管你怎样生活?”

“这个嘛,我只是刚向她这么郑重保证过。你知道,是那种有点像是发誓一样的,我是说……”

“她不会知道的!”那位嬷嬷说道,“只要你不告诉她,她不会知道的。”

我呆呆地望着她,心里有点吃惊。

“保证过的事又没做到,我心里会不踏实的!不行,要是您不介意的话,我就这样与您在这儿多坐一会儿。”我看见长凳上有一只玛丽亚小塑像,顺手拿了起来。“这塑像真好看。是哪儿买的?”

那位嬷嬷凝视着我,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要把这看作是买卖商品,”她最终说道,“要把这看作是种捐赠。”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你向主捐赠钱财——我们给你一点小东西作为答谢。这根本不能叫作是买卖东西……这更是种……善事。”

我沉默着,思索着她的这种说法。说心里话,我一直想着能尽力做些善事——可能现在正是个机会。

“这么说——像是……做好事?”我说道,想能有个明确的说法。

“正是这样的。耶稣和他的所有天使都会为之祝福你的。”她十分有力地握住我的手臂。“那么,你就去看看吧。来,我带你去……”

我们离开小教堂时,那位嬷嬷把门关上,从门上摘下“精神庇护所”那块牌子。

“您不再回来了吗?”我说道。

“今天不回来了,”她说道,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今天就不再回来了。”

你看,这就像是他们说的——善有善报。那天下午稍后我回到旅馆时,仍然沉浸在对自己种种善举的喜悦之中。我肯定在那家商店里捐赠了至少50英镑。如果不是更多的话!事实上,我并不想炫耀或是表现自己的——但我显然天生喜欢帮助别人。我一旦出手捐赠钱物什么的,就会停不下来。每次我多给些钱后,就会感觉很好。尽管这只是小事——结果是总会有很好的回报。她们给我许多薰衣草蜂浆,还有薰衣草风油精和一些薰衣草焙制的茶叶,我敢说这些制品一定是味道极佳的——还有一只薰衣草枕头,改善我的睡眠。

真奇怪,我以前还从没把薰衣草太当回事。我以为薰衣草只是一种普通的植物。可是坐在桌子那边的那个年轻嬷嬷说得对——薰衣草具有强身健体的各种功能,应该造福于人类。再说,圣威尼弗雷德修道院里的薰衣草完全是吸取有机物质生长的,她向我解释说,因此比其他科族的要好得多,但价格却要比许多相互竞争的邮购目录上的便宜。实际上就是这位年轻的嬷嬷劝我买了那只薰衣草枕头,并让我留下姓名,作为她们以后的邮购顾客。作为一个嬷嬷,她真是韧劲十足。

我回到布莱克利旅馆时,出租车司机殷勤地要替我把这些薰衣草制品提进去,因为那只装薰衣草蜂浆的盒子很重。我站在前台边,给了他一笔不菲的小费,心里美美地想着这回到房间后可以用那新的薰衣草浴露精好好泡上一会儿了……这时旅馆的大门被猛然推开了,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一位金发女郎,挎着一只Louis Vuitton品牌的小包,两条晒得黝黑的修长美腿。

我呆呆地望着她,心里难以置信这会是真的。是艾丽西亚?比林顿,或是我愤愤然叫她的长腿母狗艾丽西亚。她来这儿干什么?

艾丽西亚是布莱登公司——也即卢克的公关公司的一个财务主管,我与她相处得并不好。事实上,就你我之间说说心里话,她是个有点让人讨厌的女人,我心底里一直暗暗希望卢克会有一天把她开除了。几个月前,她几乎真的要被开除了——这事还与我有点关系。(我当时是个金融记者,我写了一篇……哦,这事还说来话长。)可后来她只是被严重警告了一次;从那以后,她倒是做事认真起来了。

我知道这些事,是因为我不时与卢克的助手梅尔随便聊天知道的。梅尔真是个性情温和的姑娘,对我什么都会讲,没什么顾虑。前几天她还告诉我说,她感到艾丽西亚真的变了个人似的。不是说她变得让人喜欢些——而是她干活确实卖力得多了。她会缠住记者,直到他们答应把她的客户写进报道中去,并常常晚上加班忙到很晚,在电脑上鼓捣着什么。不久前她对梅尔说她想搞一份公司全部客户的清单,详细列出联系人,想把他们都熟记在心。梅尔颇为忧虑地补充说,艾丽西亚是在想得到晋升的机会——我想她这么看一点也没错。卢克这个人的讨嫌之处是,他只看别人是否干活卖力,是否干出点成绩来——而不管这个人有多么讨嫌。因此,很有可能她会如愿以偿得到晋升,从而更加令人讨嫌,难以忍受。

我看见她从旅馆大门外进来,心里既想快点跑开,又想知道她来这儿干什么。在我犹豫不决之际,她却看到了我,微微扬起了眉毛。哦,天啊,突然间,我明白了我现在这一身打扮——穿着脏兮兮、皱巴巴的t恤衫,说实话,这t恤衫看上去真不像是件衣服,而我的头发又乱成一团的,因为用力搬那些薰衣草蜂浆,脸涨得红红的。而艾丽西亚却穿着一套白色套装,显得很得体。

“丽贝卡!”她向我喊道,又举起一只手放在嘴边,做出一副像是惊怕的样子。“我们没想让你知道我也来这儿的!就装着你没看到我好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道,语气中尽力掩饰着我当时困惑不安的神情,“你来这儿又有什么事呢?”

“我只是顺便来这儿看看,与那些新客户的碰头见面会有什么事要我干的,”艾丽西亚说道,“你看,我父母就住在离这儿只有五英里远的地方,我只是顺道来看看的。”

“噢,是这样的,”我说道,“我刚才还在纳闷呢。”

“卢克很严格地要我们大家,”艾丽西亚说道,“不要打扰你。不管怎么说,你是在度假!”

她说这番话的样子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似的。

“哦,没关系的,”我爽气地说道,“碰上这么……这么重要的事。事实上,刚不久卢克还与我谈起过这事。在吃早餐时谈的。”

好了,我提到了我俩一起用早餐,让她好知道卢克与我是在一起的。这么做是很可怜的,但我每当与艾丽西亚讲话时,我总感到我与她是在暗中较劲。要是我不奋力回击的话,她会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的呢。

“是吗?”艾丽西亚说道,“真是太好了。”她微微眯起双眼,“那么——你怎样看这整个项目的呢?你肯定有你的看法的啰。”

“我看很不错的,”我略微顿了顿说道,“真是很不错的。”

“你没意见?”她不停地打量着我的表情。

“这个嘛……倒也没什么的,”我耸了耸肩,“我是说,我们主要是来度假的,可要是这事是那么重要的话——”

“我不是说那些会议,”艾丽西亚说着哈哈笑了一声,“我是说——这整桩事情,这整个纽约计划。”

我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地闭上嘴。纽约的什么事?

像是个贪心十足的人发现了别人的弱点,她凑上前来,嘴边浮现出一丝冷笑。“你知道这事,是吧?丽贝卡,卢克要去纽约工作了。”

我惊愕得无法抬脚走动。卢克去纽约工作。这就是为什么他显得很兴奋的原因。他要去纽约。但是……为什么他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我感到面颊上一阵发烫,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卢克要去纽约工作,而他却对我只字未提。

“丽贝卡?”

我猛然抬起头,迅速地挤出一点笑容。我不能让艾丽西亚察觉到我原来并不知道这事。不能让她知道。

“我当然知道的啰,”我嗓音嘶哑地说道,又忙着清了清喉咙,“我知道的。但是我……我从来不在公开场合谈论工作上的事。还是口紧一点的好,你说呢?”

“哦,当然是这样的,”她答道——她看着我的那副样子让我觉得她此刻心里还并不这样信服。“这么说,你也会去那儿啰?”

我回望着她,嘴唇微微发抖,想不出该怎样回答她,我的脸颊又感到一阵阵发烫——突然间,谢天谢地,我背后有人在大声嚷嚷喊道:

“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小姐。有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小姐的一件快递邮包。”

我惊奇地急忙回过头去,看见……真难以令人相信。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子正走到服务台旁,他拿着我那只硕大又被一路碰撞后显得皱巴巴的快递邮包,那只我原先已绝望,认定被遗失了的邮包。我的所有衣服终于送到了。我精心挑选、刻意搭配穿戴的衣服。我今晚可以随心所欲地穿我喜欢的衣服了!

但是……我已经不再那么在意这衣服的事了。我只想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自己一个人呆着,好好想一想。

“是我,”我说道,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我就是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小姐。”

“好的!”那个男子说道,“那就好办了。请您在这儿签字……”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艾丽西亚看着我的包裹说道,她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的微笑,“祝你在剩下的假期里玩得开心。”

“谢谢,”我回答道,“我会的。”我有点麻木地转身走开,紧紧握着那只装着我衣服的包裹。

恩德威齐银行

富勒姆分行

伦敦S6 9Jh富勒姆路3号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尊敬的布卢姆伍德小姐:

十分感谢您于9月4日写给“可爱的斯米兹先生”的来信,您在信中要求他“在那个新的家伙到来之前”赶快批准提高您的透支额度。

我就是那个新的家伙。

目前我正在审核所有客户的档案,并会在适当时候与您讨论您的要求。

顺致

敬意

透支信贷部经理

约翰?加文

2001年9月8日

第一部分 这有什么难的?-6

第二天我们回到了伦敦——卢克还是没跟我提起他的生意,或是纽约那回事,他什么也没说。我知道我应该直截了当地问他。我知道我应该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卢克,我听说的纽约那档子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并等着看他怎样回答。但是……我总是没法让自己这么做。

我是说,一方面,他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他不想谈他生意上的事。要是我提起纽约什么事,他可能会以为我在他背后到处打听他的事呢。从另一方面来说,艾丽西亚也可能会弄错了——甚至是她自己瞎编的。(相信我,她真能做得出来的。我还是在做金融记者时,有一次要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而她却让我走错了房间。我敢说她是故意让我走错的。)所以,在我能完全肯定事情真相之前,最好是什么也别说。

至少,我对自己是这么说的。但我想,要是让我说真心话,恐怕还是我担心卢克会转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说道,“丽贝卡,我俩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但……”

因此,我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脸上总挂着笑容——尽管我内心越来越忐忑不安,又有点伤心。我们回到我住的屋子门口,我想转身对他喊叫,“你要去纽约工作?有这回事吗?”

但我忍住了,只是吻了他一下,轻快地说道,“星期六你会有空的,是吧?”

卢克的日程安排是明天动身飞到慕尼黑去,与许多金融界的人士见面会谈。那当然是很要紧的事,我完全能够理解。可星期六是汤姆和露西在家里的婚礼日——更为重要的是,他得亲自到场亮相。

“我会赶来的,”他说道,“我保证会来的。”他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臂,我随即下了汽车,他说他得赶时间。他驾车走了。

我闷闷不乐地打开我们单元的门,不一会儿苏西从她自己屋子里跑了出来,拖着一只装得鼓鼓的垃圾袋。

“嗨!”她喊道,“你回来了。”

“是的!”我答道,尽力让自己的嗓音显得愉快些,“我回来了!”

苏西消失在门外,我听到她拖着那只黑色垃圾袋跑下楼,到了屋子门外——随后又蹦跳着回到了我们屋里。

“说说看,玩得怎样?”她微微喘着气说道,一边关上身后的门。

“玩得不错,”我说着走进我的卧室,“玩得……不错的。”

“不错?”苏西眯起眼睛问道,她跟着我走进了我的房间,“只是不错?”

“玩得……蛮好的。”

“蛮好的?贝克斯,出了什么事?你没能玩得很尽兴吧?”

我没打算对苏西讲什么,因为不管怎么说,我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再说,我最近在哪本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说两口子的事应该自己设法解决,不要找别人帮忙。但我瞧着她一脸热心友好的神情,这心里的话就是憋不住了。我脱口喊叫道,“卢克要去纽约工作了。”

“是吗?”苏西说道,她还没完全听懂我的意思,“真是太棒了!天啊,我爱纽约。三年前我去过一次,那——”

“苏西,他要去纽约工作——可是他还没对我说起这事。”

“哦,”苏西说道,样子仿佛是吃了一惊,“哦,是吗。”

“我不想问他这事,因为他还没对我说,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可我在想,为什么他不对我说呢?他是否想……一走了之?”我的说话声里透出无尽的忧虑,“我是否会最后收到从帝国大厦寄出的明信片,说‘嗨,我现在住在纽约了,爱你的卢克’?”

“不会的!”苏西马上接口说道,“肯定不会的!他不会那么做的。”

“他不会吗?”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苏西交叉着手臂抱在胸前,低头想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望着我,“你能肯定他没对你提起过这事?可能会在你半睡半醒时,或在想着什么事走神时跟你提到过?”

她急切地望着我,我努力想了一会儿,心里犹豫着究竟是否会有她说的这种情况。可能是他在开车时对我讲过,而当时我心不在焉,没在听他讲。或是昨天晚上,在酒吧里,当时我正盯着邻桌那个女孩的精致手挎包看……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不,我敢肯定,要是他提起过什么纽约的话,我会记得的。”我心里乱糟糟的,倒身躺在床上,“他不告诉我,就是想把我甩了。”

“不,他不会的!”苏西反驳道。“说实话,贝克斯,男人从来不喜欢多唠叨的,他们都是这样的。”她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避开散乱在地上的光碟,走到我的床边,盘腿坐在我边上。“我哥哥当初因为吸毒被抓起来都没说过。我们是从报上才知道的!我父亲有一次买了一座小岛,跟我母亲都没讲起过。”

“真的?”

“当然啰!而后来他自己也忘了。再后来他突然收到请柬,邀请他到岛上去用木桶滚猪时,他才想起了这事。”

“邀请他去做什么?”

“哦,那是种古老的庆典仪式,”苏西含糊地说道,“我爸得用圆桶滚第一头猪,因为这岛是他买下的。”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事实上,他总是找别人去替他做这事。我想你不会愿意今年替我爸去滚猪吧?到时候得戴上一顶怪怪的帽子,得学会念一首盖尔语的诗,但那很容易的……”

“苏西——”

“不说这些了,”苏西急忙说道,“对不起了。”她往后靠在我的枕头上,若有所思地啃着手指甲。随后,她突然抬起头来,“等一下。是谁告诉你纽约这件事的?你说卢克没对你说过?”

“艾丽西亚,”我苦着脸说道,“她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

“艾丽西亚?”苏西望着我问道。“那个长腿母狗艾丽西亚?哦,天啊。可能是她信口胡说的。说实话,贝克斯,我真惊奇你竟然听她的!”

她说话口气斩钉截铁的,又让我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当然啰。肯定是那样的。我当时不也这么怀疑过?不是告诉过你艾丽西亚是个什么货色了吗?

只是有一点——很小的一个疑点——我不敢肯定苏西在这件事上是百分之一百地公正。苏西和艾丽西亚之间有着那么一点怨恨,当初两人同时进了布莱登公司——可苏西在三周后即被辞退了,而艾丽西亚却一帆风顺,步步走高。并不是说苏西真心要当一名公关小姐,但总是心有不甘的。

“我不知道,”我满心疑惑地说道,“艾丽西亚真的会那样吗?”

“她当然会的!”苏西说道,“她就是想搞坏你的心情。好了,贝克斯,你在艾丽西亚和卢克之间更相信谁呢?”

“卢克,”我略为顿了顿说道,“当然是相信卢克。”

“那就好了!”

“你说得对,”我说道,心里感到好受些了,“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卢克,是吗?我不应该去听什么小道流言的。”

“正是。”

苏西伸手递给我一大叠信。“你看,我都忘了,这些都是你的信。还有一些电话留言。”

“哦,谢谢了!”我接过这一大叠信,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因为谁都难说在自己外出期间会发生些什么事,对吧?可能这其中有封信是久未联系的朋友寄来的,或是给你一份好工作的聘用书,或是通知我赢得了一次免费度假!

当然,没那种好事。翻来翻去,都是一份份账单。我闷闷不乐地粗粗翻看了一遍,随手扔在地上,甚至都懒得去拆开细看。

想想看,情况总是这样的。每次我出门几天,脑子里总会想着回到家时会有一大叠令人兴奋的信件在等着我,我真的认为可以开一家叫作.com的网站公司,付点钱,让他们替你写些令人高兴的信,等你出门回家时会有些惊喜,买个好心情。

我翻开电话留言。那是苏西认认真真替我写下的:

你母亲——参加汤姆和露西婚礼时你穿什么衣服?

你母亲——不要穿紫红色的衣服,那样会与她戴的帽子的颜色冲突。

你母亲——卢克应该知道要穿晨礼服吧?

你母亲——卢克肯定会来的,是吧?

大卫?巴罗——请回电。

你母亲——

等等,大卫?巴罗,这是谁?

“嗨,苏西!”我喊道,“大卫?巴罗说了他是谁吗?”

“没有,”苏西答道,她从客厅里走过来说道,“他只说了让你回个电话。”

“哦,好的,”我又瞧了瞧电话留言,“他打电话时口气怎样?”

苏西皱起眉头想了想。

“喂,这个吗。很客气的。很……平缓的。”

我按留言上的号码拨着号,心里感到很好奇。大卫?巴罗,听上去有点熟。可能是个电影制片人什么的!

“我是大卫?巴罗,”电话通了,那边传来了接电话人的应答声——苏西说的没错,他的口气显得很客气。

“你好!”我说道,“我是丽贝卡?布卢姆伍德,您曾经打电话给过我?”

“啊,是的,布卢姆伍德小姐。我是La Rosa服装店的特殊客户部经理。”

“噢。”我拉长了脸,感到十分困惑不解。La Rosa服装店?什么鬼事情——

哦,对了。在汉普斯特德的那家时装用品店。可我只去过那店里一次,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打电话来又有什么事呢?

“我首先得说,鄙店能有像您这样一位有名的电视节目专题顾问作为贵宾,真是不胜荣幸。”

“哦——谢谢您,”我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您太客气了。”

真不错。我知道了他为什么打电话来。他们想免费赠送给我一些服饰,是吧?也可能是……对了!他们想让我为他们设计一系列新的服饰搭配!哦,天啊。我会成为一名服饰搭配设计师的。他们会把这种系列的服饰称作“贝基?布卢姆伍德服饰系列”。这格调是简洁、时尚、耐穿,可能再配上一两件夜礼服……

“这只是次礼节性电话拜访……”大卫?巴罗说道,他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想问问您,您对我们的服务一定很满意吧,并想问问您还需要我们为您提供些什么服务。”

“嗯,谢谢您!”我答道,“我很满意的,多谢了。我是说,我并不是贵店的常客,但——”

“我顺便还想提一件小事,就是您在La Rosa信用购物卡上还未付清的款项,”大卫?巴罗接着说道,仿佛他并没听到我刚才的话似的,“我要告诉您的是,如果我们在七天内还不能收到您的付款,我们会采取必要的行动。”

我呆呆地望着电话听筒,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这根本不是他刚才说的礼节性电话拜访。他没要我替他们设计服饰搭配,他打电话来是要催讨欠款的!

我感到有点愤愤不平。难道人们可以直接打电话到你家里来,二话不说就讨钱吗?就因为我在收到账单后没及时寄出支票……

“您第一张付款账单至今已有3个月了,”大卫?巴罗说道,“我得通知您,我们店里的规定是,3个月后逾期未付账单都要转交——”

“好了,”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的……财务顾问正在处理我的各种账单,我会与他们谈的。”

“我很高兴您这么处理事情。当然啰,我们期待着您不久再次光临鄙店!”

“嗯,好的,”我语气生硬地答道,“也许吧。”

我放下电话,苏西又走到了门旁,拖着另外一只黑色垃圾袋,“苏西,你这是在做什么呀?”我望着她问道。

“我在整理房间!”她说道,“这感觉真好。大扫除!你也得试试。弄清了?——那个大卫?巴罗是谁?”

“是为了我还没付清的鬼账单,”我说道,“真是的!竟然打电话到我家里来!”

“哦,这让我想起了。请等一下……”

她掉头跑进了她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大叠信。

“这是我在我床下发现的,刚才我在清理屋子,还有那些是在我梳妆台上发现的……我想一定是你随手放在我房间里给忘了。”她扮了个鬼脸,“可能都是账单吧。”

“哦,谢谢了。”我说着接过那些账单扔在床上。

“可能……”苏西犹豫着说道,“可能你得挑些账单先付了吧?你看,就先付一两份吧。”

“可我早就付过了!”我惊奇地说道,“我在6月份就把这些账单都付了。你不记得了?”

“哦,是的!”苏西说道,“是的,我当然记得的。”她咬着嘴唇说道,“可是,贝克斯……”

“什么?”

“嗯……那是以前的事了,对吗?可能从那时起你又赊账买了东西。”

“六月份以后?”我轻声哈哈一笑。“那简直就是五分钟以前的事!说实话,苏西,你不必为我担心的。我是说……看看这张吧。”我伸手随便取出一封账单。“我是说,最近我会在M&S店里买了什么东西?什么也没买!”

“哦,那么说,”苏西松了口气说道,“这账单上的欠款数……是零,对吧?”

“肯定是的,”我说着扯开信封。“零。或是,十个英镑吧,可能是买了条普通的外穿短裤之类——”

我从信封中抽出账单看了看,一时间我说不出话来。

“是多少?”苏西紧张地问道。

“是……这肯定搞错了,”我说着想把账单塞回到信封里去,“这肯定是搞错了,我会写信去问他们的……”

“让我看看。”苏西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账单,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365英镑?贝克斯——”

“这肯定是搞错了。”我说道——但是我的语气不像刚才那样自信了。突然间,我想起了我在大理石拱门商场特价展销会上买的那些皮裤了,还有那套晨衣。在那段时间里我是每天在M&S店里吃寿司的。

苏西久久盯着我,她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贝克斯——你觉得另外那些账单上的欠款额也都会这么大吗?”

我一声不响地拿起那封Selfridges商店寄来的账单,慢慢扯开信封。这时我记起了那只镀铬榨汁机,当时我看见后爱不释手……可我一次也没用过。还有那套皮毛镶边的服装。现在放在哪儿了?

“是多少?”

“是……好了,”我答道,一边赶快把账单塞回进信封,但苏西已经看见了账单上是400多英镑。

我转过身去,极力保持着镇静。但我内心仍很紧张,又有点愤怒。这全乱套了。问题的关键是,我付了那些欠款。我付清了欠款。我是说——要是旧债刚清,巨额新债又接踵而至,这还有救没救?有完没完?这么看来,我们真的是别过日子了。

“贝克斯,不要担心,”苏西说道,“你会没事的!我这个月就不去兑现你开给我的支票了。”

“不!”我急忙说道,”不要犯傻。你对我够好的了。我不愿欠你什么,我宁可欠着M&S店的。”我转过身看见她脸上焦急的神情,“苏西,不要担心!我完全可以把这些催款再拖一拖的。”我挥了挥手中的信。“同时,我会设法拿到再多一点的信用透支。事实上,我已经写信给了银行,要他们放宽我的信用透支额度——我可以轻松地要求他们给我再多一点透支额度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们!”

“什么,现在就打?”

“对,现在就打。”

我拿起电话话筒,拿出一张旧的银行对账单,照着上面的号码轻快地拨了恩德威齐银行的号码。

“你看,一点问题也不会有的,”我安慰苏西说道,“只要打个电话,一切都会搞定的。”

“您的电话正在转到恩德威齐银行电话处理中心,”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预置应答声,“请您以后拨打0800……”

“怎么了?”苏西问道。

“正在转到什么中心系统去的,”我说道,这时话筒里传来了《四季》的背景等候乐声。“这系统会快捷高效的。真是很棒的,对吗?一切都在电话操作中完成。”

“欢迎拨打恩德威齐银行!”电话里响起了一位新的女性声音,“请输入您的账号。”

我的银行账号是多少?见鬼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哦,对了。账号印在对账单上。

“谢谢,”我按照对账单上的账号输入后,电话里又响起了应答声。“请输入您的个人密码。”

什么?

个人密码?我可不知道我有什么个人密码的。说实话,他们从来没告诉过我——

实际上……可能是有那么回事。

哦,天啊。是什么数字?73什么?还是37什么?

“请输入您的个人密码,”电话里的声音重复说道。

“可我不知道我什么见鬼的个人密码呀!”我说道,“快,苏西。要是轮到你,你会挑什么数字作为个人密码?”

“哦,”苏西答道,“嗯……我会挑……嗯……1234?”

“请输入您的个人密码。”电话里那声音又重复说道,那语气显得不依不饶的。

天啊,这真让人走投无路。

“试试看我那自行车的数字锁号码,”苏西说道,“是435。”

“苏西——我是要我的数字,不是你的。”

“你也可能选用这同一组数字的。谁知道!”

“请输入——”

“好吧!”我大吼一声,按入了435数字键。

“对不起,”那声音说道,“您输入的数字不对。”

“我知道不行的!”

“可能行的。”苏西心有不甘地说道。

“应该是四位数,”我说着脑际突然闪过一些过去的印象。“我当时应该打电话登记过的……当时我在厨房里……是……对了!对了!我当时刚买了双新的鞋,看着价格标签……当时我就用了什么数字来着!”

“那双鞋多少钱?”苏西兴奋地问道。

“是……120英镑减价为……84.99英镑!”

“输入8499!”

我激动地输入8499——令我松了口气的是,电话里那声音说道,“谢谢,您现在进入了恩德威齐银行系统。恩德威齐——客户至上。债务控制,请按1。抵押贷款余额,请按2。透支和银行服务收费,请按3。咨询……”

“对了!通过了,”我深深叹了口声,像是詹姆斯?邦德破译了什么密码拯救了这整个世界。“要选债务控制?还是透支和银行服务收费?”

“透支和银行服务收费。”苏西说道,一副老练自信的样子。

“好的,”我按了3,稍后电话里传来了唱歌般的悦耳应答声。

“您好!欢迎您使用恩德威齐银行电话中心系统。我是唐娜,布卢姆伍德小姐,您需要我为您提供什么服务呢?”

“哦,您好!”我说道,稍稍吃了一惊,“您是真人吗?”

“当然啰!”唐娜哈哈一笑说道,“我是真人,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嗯……是的。我打电话来,是想要求放宽给我的透支额度。要是可能,几百英镑也行。或者是,再多些,如果你们同意……”

“我知道了,”唐娜语气欢快地说道,“您有什么特别原因吗?或者只是一般消费需要?”

她提问的口气很轻松友好,我感到心定了些。

“嗯,情况是,我最近得为我的职业多花点钱,有几张账单要付,这情形……有点让我忙不过来。”

“唔——”唐娜同情地说道。

“我是说,我并没陷入什么麻烦。这只是暂时的。”

“是暂时的。”她接着我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听到了她在打电脑键盘的滴答声。

“我想我是让这些账单付款都积了起来。可我原以为都是付清了的,可以轻松一阵的。”

“唔。”

“这么说你理解我的处境?”我说着一边对苏西宽慰地笑了笑,苏西对我竖了竖大拇指。天啊,就这么简单,只要轻轻松松打个电话就行了,就像广告中说的那样,用不着写伤脑筋的信,用不着回答伤脑筋的问题……

“我完全理解您的处境,”唐娜说道,“这种情况我们大家都会碰上的,是吧?”

“这么说——我可以再多透支一点了?”我高兴地说道。

“哦,我没有权限批准超出50英镑的透支额度,”唐娜说道,“你得向您开户支行的透支信贷主管申请。他应该是……我查一下……富勒姆街……一个叫约翰?加文的人。”

我愁容满脸地盯着话筒。

“但我已经写信给他了!”

“嗯,这就行了,是吧?那么您现在还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呢?”

“没了,”我说道,“我想没什么事了,谢谢您。”

我灰心丧气地放下话筒。

“愚蠢的银行,愚蠢的电话中心系统。”

“那么他们是否同意放宽你的透支额度?”苏西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全看那个叫约翰?加文的家伙了。”我抬起头,看见苏西一脸焦急的神情。“但我敢说他会同意的,”我急忙补充说道,“他得先核实一下我的档案情况。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想要是您近期忍着点,别再花钱了,一切就会好的,是吧?”她满怀希望地说道。“我是说,你从电视台赚的钱不少,是吧?”

“是的,”我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但我并不想告诉她,付了房租、出租车费、在外就餐费和上镜添置服装的费用后,就剩下没多少了。

“你还在写书……”

“我写的书?”

有那么几秒钟我茫然地望着她。突然间,我的心猛然一跳,我想起来了。当然啰!我写的那本介绍如何自助的书!我是想过要靠写这书来做点事的。

好了,谢天谢地,答案就在眼前了。我所要做的就是赶快把书写出来,可以得到一大笔稿酬——用来付清那些欠款,而其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哈哈,我不再需要什么愚蠢的透支了。我这就开始写,今天晚上就动笔!

实际情况是,我一直在盘算怎么写这本书。我脑子里有这么多的重要题材,很想把它们都写进书里去,例如贫穷和富有,比较宗教……也可能写点哲学……我是说,我知道出版商只是要我写本很简单的自助方面的书,但我完全可以把叙述的面铺得开一些,是吧?

事实上,要是这书畅销的话,我还可以开些讲座。天啊,真是太棒了。我可以成为宣扬生活方式的倡导人,周游世界,人们会蜂拥而至,争着与我见面,向我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

“怎么样了?”苏西说道,她披着浴巾出现在我的房门口,我像做了坏事被人发现一般惊跳起来。我一直坐在电脑前,发呆了很久了,但连电脑也没打开。

“我是在构思,”我说道,一边急忙伸手到电脑后面,按上开关,“你知道,我在构思,理出思绪来……让思路清晰地跳出来。”

“啊,”苏西说道,她有点敬畏地望着我,“这真了不起,很难吗?”

“不算太难,”我说道,又想了想,“实际上,也很容易的。”

电脑嗡嗡作响,屏幕上出现了背景色彩,我俩盯着屏幕,像是着了魔似的。

“啊!”苏西又喊叫着,“是你干的?”

“嗯……是的,”我说道。这话也不错。我是说,确实是我打开电脑的。

“天啊,你真聪明,贝克斯,”苏西小心吸着气说道,“你大约什么时候能写完?”

“哦,我想会很快写完的吧,”我轻松地答道,“你看,只要我认真动手写。”

“好吧,我不打扰你了,”苏西说道,“我来是想问你借一件今晚出去穿的衣服。”

“好的,”我饶有兴趣地说道,“今晚你去哪儿?”

“维尼夏家的聚会,”苏西说道。“你也想去吗?哦,一起去吧!好多人都去呢!”

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我犹豫不决着。我遇见过维尼夏几次,也知道她经常在她父母的肯辛顿家里举行聚会,新朋旧友欢聚一堂。

“不了,”我终于说道,“我想还是不去了吧。我还有不少事要做。”

“哦,好吧。”苏西的脸上略微有点失望,“但我想向你借一件衣服,行吗?”

“当然行啰。”我凝神用心想了想,“你穿我那件新的tocca牌裙装,配上你的红皮鞋,再披上我那件Englisrics品牌的披肩怎么样?”

“好极了!”苏西说着,一边走到我的衣橱旁。“谢谢了,贝克斯。那么……我再借条短裤怎样?”她随口补充说道,“再借些内衣和化妆品?”

我坐在椅子里转过身去,打量着她。

“苏西——你打扫自己房间,什么都没剩下了?”

“当然有的!”她说道,口气中显得在为自己辩解,“你看,我还有一些自己的东西。”她的目光与我的相遇,“不过,也许我清理得太过头了一点。”

“你自己还有什么内衣留着吗?”

“这个么……没了。但你看,我觉得还很好,是积极面对生活——没关系的!是风水。你也不妨试试。”

第一部分 这有什么难的?-7

我望着苏西在搜索我的衣裙和内衣,又在我的化妆包里翻了一遍。随后,她拿着那些衣服和用品走出了我的房间,我坐在椅子里,伸手舒腿了几下,又弯曲舒展了一会儿手指。好了,应该干活了。写那本书。

我新开了一个文档,打入了“第一章”,又自我欣赏地望着那几个词。第一章!真是酷极了!我实实在在动手写书了!接下来就是写出一个真正让人过目不忘、印象永留的开篇句子来。

我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呆了好一阵,眼睛紧盯着面前空白一片的屏幕,随即轻快地打入,

金融财务是

我停了下来,喝了一小口低脂可可饮料。显然,要写出一句像样的句子得反复琢磨一番。不要指望好句子会轻巧自然地蹦跳进思绪中来。

金融财务是最

天啊。我真希望自己写的是一本关于服饰的书,或是关于化妆品的书。贝基?布卢姆伍德唇膏指南。

不管怎样,我不是在写那样的书。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

金融财务是种

你看,我坐的这把椅子一点也不舒服。我肯定这椅子坐久了是不利于健康的,坐在这样一张坐垫软塌塌的椅子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我会得反复性肌肉损伤的,或是其他什么病。真的,要是我去当个作家,我会投资买把那种能够升降、符合人们生理特征的旋转椅。

金融财务是非常

可能在因特网上也有那种转椅出售。可能我该上网去看看。既然电脑打开了,不妨上网顺便看看。

事实上——要是我不上网去看看,那我可有点不负责任了。我是说,人们得照看着点自己,是吧?俗话说,人以健康为本嘛,或是诸如此类的话。

我伸手移动鼠标,很快点击了因特网的标志,搜索着“办公椅”——很快就浏览到了选择项。我看到了有好几个不错的网站,突然我登上了一个我以前从未进入过的很棒的网站,这个网站列出了各种各样的办公用具。不只是乏味的白色信封,还有真正令人赞叹不止的高科技产品,比如有漂亮的镀铬文件柜,很酷的笔架、笔筒和非常逗人喜欢、个性化十足的门上名牌。

我翻动浏览着各种用具图片,完全被迷住了。我是说,我知道在这当口不应该再花钱了——但这次情况可不一样,这是在为我的职业生涯投资。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办公室,难道不是吗?这办公室就得配良好的办公用具。它得有好的办公用具。事实上,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是多么的短视。我怎么能指望自己连一点必需的办公用具也没有就写出本书来?这真是好比不带帐篷而想登上珠穆朗玛峰一样。

面对这琳琅满目的用具,我显得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为好。但有几件必需品是我无论如何得买的。

就这样,我点击了一张紫红色皮革面的健康型旋转椅,这椅子与我使用的苹果牌电脑很匹配,再加上一只语音识别转换器,这玩意可以把人们讲的话转换成电脑上的文字。随后又选了一只外形很酷的铁质文稿夹板,用在打字时夹住文稿纸,又选了一只叠层式文件架——这东西肯定会派上用场的,再就是一只小型文件纸粉碎机了。这样的粉碎机可少不了,因为我可不愿意让手稿随便丢失,被满世界的人全都看到,是吧?我正想着是否要买几件接待大厅的组合家具——但又觉得我这卧室里实在辟不出一块专门用作接待来客的地方——这时苏西又跑进了我的房间。

“嗨,你写得怎样了?”

我吓了一跳,连核对一下这些东西究竟要多少钱也顾不上了,赶快点击了“发送”提示块,又急忙退出了因特网——抬头向苏西望去时,这屏幕上正好又重现了我打入的“第一章”。

“你写得真够认真的,”苏西说道,一边摇晃着头,“你得休息一下了,你写了多少了?”

“嗯……写了不少了。”

“我能读读吗?”让我惊慌万分的是,她跨步向我走了过来。

“不!”我喊叫道,“我是说——这还是在写作之中呢。这些题材……还得暂时保密。”我急忙退出了文档,站了起来。“你这打扮真不错。苏西,真是好极了!”

“谢谢!”她冲我绽开了笑容,她穿着我的裙装扭动腰肢旋转着,这时门铃响了。“哦,一定是芬妮。”

芬妮是苏西的表妹,苏格兰人,生性有点怪,长得很漂亮。其实,说实话,她现在也不算很古怪了。她以前常跟着她的哥哥塔欣骑马,用枪打鱼,还有其他什么怪招。但近来她搬到了伦敦来住,在一家艺术展馆找到份工作,现在她跑来找苏西,是一起去那个聚会的。苏西打开前门,我听到了芬妮响亮的嗓音——又是一连串女孩子的嬉闹声。芬妮周围总会围绕着一群人,她像是个名人一样,到处都很受人欢迎。

“嗨!”她跑进我的屋子对我喊道。她穿着一条从wles商店买的很漂亮的粉红色丝绒裙子,我也有这么一条裙子,但她上身却穿着一件很难看的棕色金银丝高圆翻领衫,这搭配效果糟透了。“嗨,贝基!今晚你也去吗?”

“今晚我不去了,”我说道,“我还有点事得干完。”

“哦,”芬妮的脸上现出一丝失望神情,就像苏西刚才那样,随即又亮堂起来,“那么,我向你借你那双Jimmy Choos牌子的皮鞋好吗?我俩脚的尺寸是一样的,对吗?”

“好的,”我说道,“那双鞋放在衣橱里,”我慢慢说道,为的显得从容一点,“你还想借一件上装吗?我有一件与你这条裙子很相配的上装。粉红色的开司米,镶有闪亮的珠子。真是很好看的。”

“是吗?”芬妮说道,“哦,要的!我穿上这件翻领衫却没怎么细想。”她在脱下自己那件翻领衫时,一个穿着黑裙的金发女孩跑进了我房间,对我咧嘴笑着。

“嗨,嗯……米拉,”我说道,我终于还是想起了她的名字,“你近来好吗?”

“我很好,”她说道,脸上冲我露出了期盼的神情,“芬妮说我可以向你借你那件Englisrics品牌的披肩?”

“我借给苏西了,”我说道,脸上露出遗憾的样子,“但是,用一条紫红色带圆形金属饰片的披巾怎样?”

“好的,太谢谢了!宾基还说了,你那件黑色卷腰裙还在吗?”

“在的,”我想了想说道,“但是实际上,我还有另外一条裙子,如果她穿的话,可能会更好看……”

折腾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她们个个如愿以偿,从我这儿借到了出客服饰。最后,她们兴高采烈地走出我的房间,口口声声地说,明天一早就把衣服还给我。苏西又走进来,她的头发高高盘卷在头上,两边的小卷须缓缓垂在耳边,模样漂亮极了。

“贝克斯,你还是不准备与我们一起去吗?”她说道,“塔欣也去的,我想他会希望你也去的。”

“好了,”我说道,尽力不让脸上露出很惊讶的神情,“那么,他也来伦敦了?”

“只来住几天,”苏西望着我说道,脸上有点遗憾的样子,“你看,贝克斯,要不是卢克的话……我想塔欣还是很喜欢你的。”

“我敢说不是这么回事的,”我急忙说道,“那是老皇历了,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以前曾与塔欣约会过一次,但那是我再也不愿去想的事了。

“好吧,”苏西说着耸了耸肩,“过会再见了。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不会的,”我答道,接着发出一声厌世般的叹息,“至少是我会尽力不让自己太辛苦的。”

我听着外边大门砰然关上,屋外出租车呼啸着驶去。我呷了口茶,又回头关注起我那第一章。

财务金融是非常

实际上,我已经没有情绪再动笔写下去了。苏西说得对,我该休息一下了。我是说,要是我坐在电脑前一连呆上几个小时,我会最终精疲力竭的,弄得一点创造力也没有。关键问题是,我得开好头。

我站起身,伸着懒腰,又舒展手臂,随后踱到客厅里,随手拿起了一本《泰特勒》杂志。这时,电视里放的是《东区人》连续剧,再下面可能是《换屋》,或其他什么的,也可能是关于退伍老兵的纪实片。我就随便看看——然后会回去工作的。我是说,我有一整个晚上可以自由支配的,不用着急。我得对自己宽容些。

我漫不经心地翻开杂志,随便在目录栏中浏览,想找找看有什么能引起我兴趣的东西。突然间,我的目光惊讶地停住了。那是张卢克的小照,标题是“布莱登公司领袖人物,第74页”!他为什么没告诉过我,会有介绍他的文章登在《泰特勒》杂志上?

那张照片是他最新的正式半身照,拍摄时还是我帮他挑选的衣饰(蓝衬衫、深蓝色的Fendi牌领带)。他凝视着镜头,一脸严肃神情,在商言商的模样——但如果仔细瞧他的眼睛,这眼神中隐藏着一丝笑容。我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庞,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真切地感到苏西说得对。我应该无保留地相信他,不是吗?我是说,那个母狗般的艾丽西亚会知道些什么?

我翻到第74页,那是篇介绍英国商界精英的文章。我粗略地从上至下浏览着……我不由得发现这其中介绍的一些权势人物都会有他们配偶或女友的照片。可能会有我的照片,与卢克在一起的!很有可能的,什么人会拍到我俩出席某个聚会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照片,这完全可能的。回想起来,有一次在某个新杂志创刊发布会上,《旗帜晚报》的记者对我俩抓拍过照,尽管后来并没上报纸。

哦,这儿介绍到他了,第34位!正是他,还是那张很正式的照片,但没我一点身影。不管怎样,看见他的照片(要比其他人的照片大多了,哈)我仍然感到一阵自豪,照片下的解说词说道:布莱登不懈地追逐成功,劣势竞争者被踢出圈外。介绍文章写道:“卢克?布莱登是布莱登公司的实力拥有人和创始人……”

我很快地往下读,第二段的小标题是“个人重要资料”,我不由得一阵喜悦。这儿肯定会提到我的!“目前的女友是著名电视节目专题顾问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小姐”,或者是“其女友是著名的金融财务专家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小姐。”或是——

卢克?詹姆斯?布莱登

年龄:34

教育:剑桥大学

目前婚姻状况:单身

单身?

卢克告诉他们说,他是单身?

我凝视着卢克眼中那自信、傲慢的神情,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被伤害后的怒火。突然间,我感到真是受够了。这整天忐忑不安,不知来日怎样的日子真是受够了。我双手颤抖着,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卢克的电话。

“好吧,”在责问了卢克之后,我说道,“好吧,要是你是单身,卢克,那么我也是单身。是吧?要是你要去纽约,那么我就去……外蒙古。要是你……”

突然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见鬼了,刚才还想得好好的,准备该说些什么。

“……要是你不敢亲自把这些事告诉我,那么我俩最好……”

我极力思索着该怎样说。我应该把想说的话先写下来的。

“……就吹了算了。也许你就是那么做了的。”我讲完了,不停地喘着气。

“贝基?”卢克那深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禁一阵紧张。

“怎么了?”我说道,极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底气足些。

“你这么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语气平静地问道。

“不是乱七八糟,”我愤愤然回答道,“是事实。”

“‘要是你是单身,那么我也是单身’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流行歌曲的歌词?”

“我是在说你!事实上你对这满世界的人说的,你是单身。”

“我说了什么?”卢克说道,他的语气中透出一种饶有兴趣的味道,“我什么时候那样做了?”

“登在《泰特勒》杂志上的!”我愤怒地说道,“就是这个月的!”我一把抓过杂志,哗哗翻开。“‘英国的商界精英,第34位,卢克?布莱登’。”

“噢,天啊,”卢克说道,“是为这事。”

“是的,就是这事!”我喊道,“就是这事!那篇文章说你是单身。你想想,我读到你对人们说你是单身,我会怎样想?”

“是引用我的原话吗?”

“这个嘛……倒不是的,”我停顿了一会儿说道,“那篇文章并没直接引用你的话。但我是说,他们肯定给你打过电话,问过你——”

“他们是打电话给我过,问了我,”他说道,“我是说无可奉告。”

“哦,”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脑子里想理出个头绪来。好吧,可能是他没说过他是单身——但我不敢肯定我会认同这种“无可奉告”的话。人们不就是在事情变得糟糕时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吗?

“你为什么说无可奉告?”我最终说道,“你为什么不说我是你的女友?”

“亲爱的,”卢克说道,他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着急的神情,“你想想,你是否愿意让我们的私生活在媒体上被大肆渲染?”

“当然不了。”我摆弄着手指,交叉叠绕着。“当然不了。但你……”我住口没说下去。

“怎么了?”

“你在与莎茜谈朋友时,可是对媒体直言不讳的。”我轻声细气说道。

莎茜是卢克的前女友。

我真不敢相信我会这般说。

卢克叹了口气。

“贝基,莎茜对媒体说了我们的事。要是《你好》杂志感兴趣,她还会让他们拍我们在浴缸里的照片呢。她就是那种女孩。”

“唔。”我说道,我用手指不停地缠绕着电话线。

“我对那种事情并不感兴趣。我的客户想怎么做那是他们的事,但从我的角度来看,没有比渲染个人隐私更糟的事了。因此我说了无可奉告。”他停顿了一下,“但你说的也对。我应该想到你会怎样想的。我应该事先对你讲清楚的。我真是很抱歉。”

“也没什么的,”我别扭地说道,“我想我有点太心急了,不应该这么片面下结论。”

“这么说你不再生气了?”卢克说道,他的语气显得热情,有点逗趣的味道,“我们和好了?”

“那么纽约又是怎么回事?”我说道,我有点恨自己这般沉不住气,“那也是个误会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久久的沉默,让人心悸。

“你听到了关于纽约的一些什么事?”卢克终于问道——让我心慌的是,他的语气显得一本正经的,很冷漠。

哦,天啊!为什么我不能把嘴闭得紧一点?

“也没听说什么,”我结结巴巴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

我的话音渐渐消失了,我俩都沉默着,仿佛在寂静中度过了几个小时。我的心在怦怦直跳,手里紧握着话筒,耳朵也开始隐隐作痛。

“贝基,我得与你谈一些事,”卢克最终说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吧,”我说道,内心感到微微刺痛,“是……什么事呢?”

“现在不说了。我回来后我们再谈好吗?星期六。在婚礼结束后?”

“好吧,”我又说道,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高兴些,以免让他感到我很紧张,“好吧!那么我就……到时候再见吧,到时……”

我还没能把话说完,他已把电话挂了。

第二部分 爱情的魅力-1

我是在星期六上午10点到达我父母家的,屋前的小路上洋溢着节日喜庆的欢快气氛。每棵树上都系着气球,我家的车道上停满了汽车,隔壁的院子里搭起了一顶大帐篷,在风中微微摇晃。我走下车,拿好随身带的包——我静静站了一会儿,望着韦伯斯特家的屋子。天啊,真是奇怪。汤姆?韦伯斯特居然要结婚了,这真令人难以相信。说实话——这听来也许有点自私——我真难以相信会有姑娘肯嫁给汤姆?韦伯斯特。当然,他最近行为举止是像样了些,还添了不少新衣服,发式也好看了些,但他的手又大又粗——老实说,他不是什么布拉德?皮特布拉德?皮特(Brad Pitt):美国著名电影演员。——译注,对吗?

然而,这就是爱情的魅力所在,我心里想着,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爱上一个人后,会全然不顾他身上的缺点。露西显然不在乎汤姆长着一双粗糙的手——而汤姆也显然不在乎露西的头发又直又难看。这确实很浪漫的,我心里默默想着。

我站在路边,望着屋子出神。这时韦伯斯特家屋门口出现了一个女孩,她穿着牛仔裤,头上戴着一个花环。她奇怪地,几乎是怀有敌意般地望了我一眼——随即又跑进屋里去。这显然是露西的女傧相之一。我想她是发现被人看见穿着牛仔裤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露西很可能也在这屋里,我突然这样想到——我本能地立即转身走开了。我知道她是今天的新娘,是众人瞩目的中心,但说实话,我一点也没怎么急着想见到她。我只碰到过她几次,从来没与她亲密交往过。可能是因为她以为我在暗中爱恋着汤姆吧。哦,天啊。不管怎样,到时候卢克来了后,我就能够向他们证明他们这么想有多可笑。

一想到卢克,我不由得一阵紧张不安,我慢慢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决心这次一定不要操之过急。我得放开些,看看他今天会说些什么。要是他主动告诉我说,他是准备到纽约去工作的话,那么我就……随机应变。总有办法的。

不管怎样,现在别去想它了。我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屋子走去,推开门走了进去。在厨房里,我看见爸爸穿着背心正在喝咖啡,而妈妈穿着一件花条披肩,头发卷成一团团卷发,正在一块三明治上搽奶油。

“我就是认为这不对头,”我跨进门时听见她这么说道,“肯定不对头。他们是要领导这个国家的,可看看他们的穿着。简直是一团糟!邋遢的上装,脏兮兮的领带……”

“你真的认为领导国家的能力会受到衣着的影响,是吧?”

“嗨,妈,”我说着把拎包放在地上,“嗨,爸。”

“这是个原则问题!”妈还在说着,“要是他们连自己的衣着打扮都懒得管好,他们怎么能够管好国家的经济?”

“这是两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贝基,你认为戈登?布朗应该穿得更体面些,是吧?老是穿这种皱巴巴的普通西服。”

“我可不知道,”我含糊地说道,“也许是吧。”

“你看,贝基同意我的话。现在,让我来好好看看你,亲爱的。”她放下手中的面包刀,上下打量着我,让我脸上微微发红,因为我知道自己打扮得很得体。我穿着一条漂亮的粉红色长裙,配着一件短上装,戴着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脚上是一双很漂亮的黑缎面鞋子,鞋面上点缀着一只轻巧细致的蝴蝶。“哦,贝基,”妈终于开口说道,“你打扮得真漂亮。你会让新娘黯然失色的!”她伸手摘下我的帽子,拿在手里仔细看着,“这帽子真漂亮!要多少钱?”

“嗯……我记不得了,”我含糊地说道,“大约是五十英镑吧?”

这可不是实话。实际上,这价格要……不管怎么说,贵得多了。然而,这帽子也真值这个价。

“那么,卢克呢,他在哪?”父亲问道,他抬起脸,对我高兴地笑着,“我们都盼着能见到你的这位年轻人了。”

“卢克他自己来,”我说道——看到他们脸色略微有点沉下来,我不由得有点气馁。“自己来?”妈终于问道,“那是为什么?”

“他今天上午从慕尼黑赶过来。”我解释说道,“他在那儿谈生意上的事。但他会来的,我保证。”

“他确实知道婚礼在12点钟开始吧?”妈又焦急地说道,“你告诉他教堂在哪了?”

“告诉过他了!”我说道,“不用担心的。他会先到这儿来的。”

我意识到自己说话显得有点气急。但我没法控制住自己。说实话,我自己也有点紧张,不知道卢克现在在哪儿。他应该在飞机着地后就在机场打电话给我的——那应该是在半小时之前的事。可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接到他的电话。

然而,他说过他会赶来的。

“我要做些什么事,帮你些忙吗?”我问道,趁机变换了话题。

“乖孩子,替我把这些东西拿上楼去吧,”妈说道,她熟练地把三明治切成三角形的小块。“我得去把沙发靠垫整理一下。”

“谁在楼上?”我问道,一边端起盘子。

“莫林过来了帮贾尼丝吹头发,”妈说道,“她们不想碍着露西。你看看,她在穿衣打扮呢。”

“你见过她了吗?”我饶有兴趣地问道,“她的衣服漂亮吗?”

“我还没看到过她穿什么,”妈低声说道,“但听说那些衣饰要3000英镑哪。还不包括新娘面纱!”

“啊,”我惊奇地说道。在这时候,我心里真有点嫉妒。我是说,我想像不出还有什么事比嫁给汤姆?韦伯斯特更糟的了——但这值3000英镑的服饰,还有盛大的宴会……这么多礼物……我是说,人们结婚时都会有这么气派的,是吗?

在楼道上,我听到从爸妈卧室里传来吹风机的嗡嗡响声,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我看见贾尼丝坐在梳妆凳上,她穿着一件晨衣,手里握着一只雪梨酒杯,在用手帕抹着眼睛。莫林替我妈和贾尼丝做了好几年的头发了,这时手里拿着吹风机在替贾尼丝吹发,窗边椅子上坐着一位我不熟悉的女士,她的肤色有点深褐色,一头金黄色的卷发,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丝绸裙衣,手里夹着一支烟。

“嗨,贾尼丝,”我说着走过去与她拥抱了一下。“你好吗?”

“还好,亲爱的,”她说道,一边用鼻子着力吸了几下,“感觉真有点怪。你看,想想看汤姆都要结婚了!”

“我知道,”我同情地说道,“真难想像这前不久我们还都是孩子,一起骑着自行车玩!”

“再喝杯雪梨酒,贾尼丝,”莫林安慰地说道,在贾尼丝的杯子里又倒了些深褐色的雪梨酒,“喝了会帮你放松些的。”

“哦,贝基,”贾尼丝说道,她握住我的手捏了捏,“今天对你也是个难过的日子吧。”

我早知道会这样的。她还在想我会念念不忘汤姆,是吧?为什么所有的母亲都会以为自己的儿子是魅力无穷,不可抗拒的?

“根本不会的!”我尽可能欢快地说道,“我是说,我为汤姆感到高兴。还有露西,当然……”

“贝基?”坐在窗边椅子里的女人转身对我说道,她眼睛眯着,露出猜疑的神情,“你是贝基?”

她脸上一点友好的神情也没有。哦,天啊,不要再弹什么她也认为我在追求汤姆的老调了。

“嗯……是的,”我对她微笑着说道,“我是丽贝卡?布卢姆伍德。你一定是露西的母亲吧?”

“是的,”那女人说道,她仍然注视着我,“我叫安杰拉?哈里森,新娘的母亲。”她补充说道,在念到“新娘”时还加重了语气,好像我不懂英语似的。

“那么今天你一定很高兴啦,”我客气地说道,“你的女儿要出嫁了。”

“是的,当然是的,汤姆对露西很死心的,”她带有敌意般地说道,“可以说是死心塌地,从来不会再向别的姑娘看上一眼的。”她瞪了我一眼,我只能尴尬地对她笑笑。

说实话,我还能做什么?翻汤姆的老账,出他的丑?说他是我所知道的长得最丑陋的人?他们全都会想我是在嫉妒,是吧?他们会说我是在狡辩。

“那么……卢克也来了,贝基?”贾尼丝问道,她对我和善地笑了笑。突然间——说来真是奇怪——屋子里的人全都静了下来,望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还没到,”我说道,“我想他肯定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屋里没一点动静,我觉得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这屋里飞来飞去。

“耽搁了,”安杰拉接着我的话重复了一遍,她那语气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是吗?嗯,真让人惊奇。”

那是什么意思?

“他是从慕尼黑赶来的,”我解释说道,“我想可能是航班推迟了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我望着贾尼丝,但令我吃惊的是,她竟然脸红了。

“慕尼黑,”她说道,又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当然啰。慕尼黑。”她向我投来一束困惑,几乎是饱含同情的目光。

她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是卢克?布莱登,我们正在谈论的人吧,”安杰拉说道,她抽了一口手中的烟,“著名的企业家。”

“哦——是的,”我说道,心里有点吃惊。我是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人也叫卢克的。

“那么他是你的男友。”

“是的。”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寂静,甚至连莫林也在好奇地望着我。突然间,我看见贾尼丝椅子边的地上放着一本这个月的《泰特勒》杂志。哦,天哪。

“顺便说说,在《泰特勒》里的那篇文章,”我急忙说道,“根本没说对。他没说自己是单身,而是说无可奉告。”

“文章?”贾尼丝脸上露出并不信服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亲爱的。”

“我……我不读杂志的。”莫林说道,她脸上红通通的,掉头看着别处。

“我们都盼着早日见到他,”安杰拉说道,她从嘴里吐出一口烟,“是吗,贾尼丝?”

我困惑地望着她——又望了望贾尼丝,贾尼丝似乎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我又转向莫林,她装作在一只美容包里找什么东西。

等一下。

她们该不会在想——

“贾尼丝,”我说道,极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稳,“你知道卢克会来的。他甚至给你写过回信!”

“当然是的,他给我回了信,贝基!”贾尼丝说道,她眼睛往下瞧着地面。“是的——就像安杰拉说的,我们都盼着见到他呢。”

哦,天啊。她并不相信我。

我感到羞愧难当,脸上一阵发烫。她在想什么?以为我是在编造我有个叫卢克的男朋友?

“嗯,吃点三明治吧?”我说道,极力让自己的嗓音显得并没受到影响,“我去……看看我妈要我帮忙做什么事。”

我在顶楼楼道口找到了我妈,她正在把沙发靠垫装进透明的塑料袋里,再用吸尘器的吸尘口把口袋中的空气抽去。

“你来看看,我为你留了一些这种塑料袋,”她提高嗓音喊着,让声音盖过吸尘器的噪声,“是从‘全国畅通’邮购的。还买了烤火鸡用的箔纸,一只蒸锅盘子,一只微波水煮荷包蛋器……”

“我不要什么烤火鸡的箔纸!”我大声喊道。

“不是为你买的!”妈说着关掉了吸尘器,“是‘全国畅通’推出的一种特别活动——对顾客向他们推荐一位朋友的就送一套陶瓷罐。我把你作为朋友填上了。他们的邮购目录还真不错的。我过会拿给你看看。”

“妈——”

“有很可爱的绒面床罩。我肯定你能用来做新——”

“妈,听我说!”我有点急躁地说道,“听我说。你相信我在与卢克谈朋友,是吧?”

妈在回答我问话时脸上迟疑了一会儿。

“我当然相信的啰,”她终于回答说。

我惊恐地望着她。

“你也不相信,是吧?你们全都在想,这是我编造的!”

“不!”妈坚定地说道。她放下手中的吸尘器吸杆,眼睛直视着我。“贝基,你对我们说了你在与卢克?布莱登谈朋友——对你爸和我来说,这就够了。”

“但贾尼丝和马丁,他们以为这是我胡编的?”

妈看着我的眼睛——随后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另一只沙发靠垫。

“哦,贝基。这事,亲爱的,你得记住,他们曾经相信你有个形影相随的追求者,可后来却……好了。不完全是这么回事,是吗?”

一阵寒意爬上我的全身。好吧,可能我曾经是假装有个死心塌地追求我的人。当然,我那样做是不对的。但是我是说,不能因为曾经小小吹嘘过一次,就以后说什么都不相信你了,对吧?

“关键的问题是,我们从未实际……嗯,看到过他与你在一起,是吧,宝贝?”妈一边把靠垫装进塑料袋,一边继续说道,“没看到他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人。随后那份杂志上又说他是单身……”

“他没说自己是单身!”我的嗓音扯得很高,混杂着困惑,“他是说无可奉告!妈,贾尼丝和马丁是否对你说了他们不相信我的话?”

“没有。”妈不顾一切地抬起下巴说道,“他们不敢对我说那样的话,一个字也不敢。”

“但你知道他们是在我们背后这般议论的。”

我们相互望着。我看见妈脸上的肌肉在扭动,但她仍然极力保持着笑脸。她肯定是盼望着我与卢克一起开着卢克那辆漂亮的车子来到家里。突然间,我明白了,她一定是渴望着能向贾尼丝证明,是贾尼丝她们错了。可实际情况是,我自己回到家,孤身一人……

“他会来的,”我说着,那样子似乎在向自己打气,“他随时会赶到的。”

“他当然会的!”妈一脸开朗地高声说道,“只要他一到——嗯,那时候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对吧?”

门铃响了,我俩都僵住了,相互望着。

“我去开门,好吧?”我说道,一边极力让嗓音显得很随便。

“当然啰。”妈说道,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露出了希望的光芒。

我克制着不是撒腿奔跑,而是疾步走下楼梯,怀着轻快的心情拉开屋门。哦,门外……不是卢克。

是个送鲜花的男子。他脚边地上放着好几只花篮,一大束花,还有几只扁平的花盒。

“送婚礼鲜花的,”他说道,“您想把花放在哪里?”

“唔,”我说道,竭力克制着不让失望之情流露出来,“实际上,恐怕你是送错了地方。是隔壁要用鲜花的。是41号。”

“是吗?”那个人皱了皱眉,“让我看看送花单子……请帮我拿一下,好吗?”

他把新娘用的手捧花束递给我,又伸手去口袋里摸找单子。

“没错的,”我说道,“是隔壁要的鲜花。看,我才刚——”

我转过身去,双手捧着露西的花,因为花束很沉。让我吃了一惊的是,安杰拉?哈里森正下楼走到楼梯口。她望着我,在那一瞬间我真感到她会扑过来杀了我。

“你在做什么?”她厉声问道,“把花给我!”她从我手中一把夺过鲜花,又把脸凑到我面前,我几乎是嗅到了她的呼吸。“听着,姑娘,”她咬着牙齿说道,“我可不会被你的笑脸给蒙住的。我知道你心里想干什么,休想,哼!我可不会让我女儿的婚礼被什么神经兮兮的小女孩给搅了。”

“我没神经兮兮的!”我愤怒地喊道。“我也没想搅什么!我没想要汤姆!我自己有男朋友的!”

“哦,是吗,”她说着双臂抱在胸前,“你那个大名鼎鼎的男朋友,他来了吗?”

“没,他还没到,”我说道,一边又望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刚打过电话给我。”

“他刚打过电话给你,”安杰拉用带着一点轻蔑的口气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他说了他没法赶来?”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相信卢克会来呢?

“实际上……他过半小时就会到的。”我听见自己在不顾一切地把这句话喊出来。

“好的,”安杰拉?哈里森说道,她冲着我咧开嘴笑了笑,“很好——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是吧?”

哦,真见鬼了。

12点了,还不见卢克的身影,我简直要急疯了。这真是场噩梦。他在哪儿?我在教堂外门前焦急地来回走动,拼命拨打他的手机,盼望着能见到他在路上狂奔而来。但伴娘都到了,又有一辆劳斯莱斯轿车开到了教堂门口——而卢克还没到。当我看见轿车门打开,瞥见一眼轿车里新娘的婚礼裙时,我急忙退回到教堂里去,怕别人会说我等在教堂外是想把婚礼的行进队列给搅了。

我偷偷溜进教堂,生怕干扰了已经奏响的乐声。安杰拉?哈里森恶狠狠地瞧了我一眼,教堂里坐着露西亲朋好友的那一边一阵骚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我坐在后排,尽力保持着镇定和平静——但我很清楚,露西的那些朋友都在向我投来猜疑的目光。鬼知道她都对他们讲了些什么?

有那么一阵子我真想站起身离开教堂。我根本就没想来参加这个见鬼的婚礼。我答应来,只是不想让贾尼丝和马丁失望。但现在为时已晚,婚礼行进已经开始,露西在走进教堂,我得让着她。露西穿着一件我所见过的最豪华亮丽的婚礼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婚礼服,心里难忍渴望之情,却又极力不去想要是我穿着它会是什么模样。

乐声停了,牧师开始嘴里念念有词起来。我感觉到教堂里露西那一边的人还在不时偷偷瞥上我一眼——但我不时整一整帽子,抬起脸,对他们不屑一顾。

“……神圣的婚姻纽带把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连在一起,”牧师念道,“进入崇高的婚姻……”

那些伴娘的鞋真是很漂亮,我暗暗想道,真不知是从哪儿买的?

但她们的衣服却是不敢恭维了。

“因此,如果任何人有正当的理由反对他俩合法地结合,请现在站出来说,否则就永远不要再开口了。”

我总是很喜欢婚礼中的这一时刻。每个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发出声响会被别人误会。我抬起头,四下张望着,看看会有人想说什么的——令我心里猛然一惊的是,安杰拉?哈里森在前边转过身来,正在恶狠狠地瞧着我。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这时,在另一边有不少人也在望着我——甚至是前面那个戴着一顶很大的蓝色帽子的女人转过身来,眼睛直挺挺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生气地对她低声说道,“怎么了?”

“什么?”牧师说道,他用手放在耳朵后遮着,“有人在说什么吗?”

“是的!”那个戴着蓝色帽子的女人说道,一边用手指着我,“她在说话!”

什么?

哦,天哪。不。别这样,不。整个教堂里的人全都慢慢转过头来望着我。我真不敢相信会发生眼前这种事。现在,连汤姆也在望着我,微微摇着头,脸上露出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怜悯神情。

“我没……我没……”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刚才是……”

“您是否可以站起来讲?”牧师提高嗓音说道,“我有点耳聋,如果您想说什么……”

“其实,我——”

“站起来!”我旁边那个女人厉声说道,又用她手中的礼仪议程单狠狠捅了捅我。

我慢慢站起来,觉得有二百双眼睛像火炬般照射在我身上。我不敢向汤姆和露西那一边张望。我也不敢瞧上我妈和我爸一眼。我从来没有这么窘迫难堪过。

“我没什么可说的!真的!我刚才只是……”我几乎是绝望般地提高嗓音说道,“刚才只是……我的手机响了。我以为……真对不起。请继续婚礼吧。”

我坐下来,双腿颤抖着,四周一片寂静。逐渐地,人们又转回头去,安静下来。牧师清了清喉咙,又开始念起了婚姻誓言。

婚礼在混混沌沌中走完了全过程。这一切结束后,露西和汤姆走出教堂,走过我身边时对我瞧都不瞧一眼——在院子里人们围着他们,向他们抛撒彩色纸屑和拍照。我悄悄溜了出来,尽力不让别人注意到我,在去韦伯斯特家的路上疾步快跑。因为卢克现在肯定是在那儿了。他肯定到了。他肯定是迟到了,觉得不便闯进教堂,而是直接去了婚礼后的聚会地点。仔细想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这是任何理智的人应该做的事。

我匆忙地走进韦伯斯特的家,看见屋子里有不少操办宴席的服务员和女招待在忙碌着。我直接跑到院子里的大帐篷那儿。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卢克,告诉他刚才教堂里那令人心悸的一幕,看着他脸上浮起笑容,随即哈哈大笑,我不由得脸上也露出了快乐的笑意——

可大帐篷这边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

我站在那儿,一刹那茫然不知所措——很快我又调过头快步往我父母家走去。突然间,我想到也可能卢克是去了我父母家。可能是他记错了时间,也可能他得换穿参加婚礼的服装。或者是——

但是我父母家里也没他的人影。厨房里没有,楼上也没有。我拨打他的手机,却是没有应答声。

慢慢地,我走进自己的卧室,倒身躺在床上,种种不祥的念头爬上我的心头,而我又极力克制着不去那么想。

他在赶来的路上,我对自己一遍又一遍这么说着。他这会儿……正在赶来的路上。

透过窗子,我看见汤姆和露西以及那些客人都在涌进隔壁的院子里。到处摇晃着礼帽和晨服。女招待员不停地给人们递上香槟酒。场面很热闹,很欢快。我知道自己得下楼,溶入这人群中——但我又心有不愿。不愿没有卢克伴在身边,不愿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人群中飘荡。

我在自己床上坐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要是我就这么躲在自己家里,更会煽起人们的无端猜疑。他们都会以为我无法面对这一对幸福的新人,躲在什么地方偷偷饮泣,要死要活的。这么一来,他们会确信原先的种种猜疑都是真的了。我得去隔壁露脸,即使只是半个小时也好。

我逼着自己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在嘴唇上重新搽了些口红。我走出自己的家,绕过院子来到韦伯斯特家。我从侧边悄悄溜进大帐篷,站在一边望着人们。到处是走来走去的人群,嘈杂的说话声此起彼伏,没人关注我。在院子入口处,汤姆和露西以及他们两人的父母都站成一排在迎接来宾。但我却不会去那儿凑热闹的。我偷偷地溜到一张空着的桌子边坐下。不一会儿一个女招待员跑来递给了我一杯香槟酒。

我就这样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呷着香槟酒,望着面前走动的人群,觉得自己的神经开始松弛开来。这时,我身边传来一片嘈杂声。我抬头望去——心头不由得一沉。露西穿着她那件漂亮的婚礼服正站在我面前,她身后是一位身材高大,穿着一件实在让人无法恭维的绿裙子的伴娘。我想这也清楚地说明了露西的为人。

“嗨,丽贝卡。”露西用欢快的口吻说道——我敢说她此时正在为自己这般客气大度地对待一个傻乎乎的差点搅乱了她婚礼的姑娘沾沾自喜。

“嗨,”我说道,“听我说,刚才教堂里的事,真是很抱歉。我根本没想到会……”

“没关系的,”露西说道,她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不管怎样,汤姆与我结婚了。那才是最主要的。”她心满意足地瞥了一眼自己手指上戴着的结婚戒指。

“当然啰!”我说道,“恭喜你。你们是准备去——”

“我们正在纳闷呢,”露西愉快地打断我的话说道,“卢克来了吗?”

我的心沉了下来。

“哦,”我拖迟着慢慢说道,“这个嘛……”

“听我妈说,你对她讲过卢克只要半个小时就会到的。可我们还没见到他!这真是有点怪了,你说呢?”她微微扬了扬眉毛,一脸无辜的样子,而她身后的伴娘却发出一声讥笑。我望了望露西身后,看见几码远的地方站着安杰拉?哈里森与汤姆,他们正在用锐利、沾沾自喜的目光望着我这一边。天啊,他们这是在幸灾乐祸,是吧?

“可是,那已经,哦,到现在有两个多钟点了,”露西说道,“至少有这么久了!要是他还没赶到,这真有点怪了。”她用一种假装关切的神情望着我,“也可能他遇上什么事故了?可能他被耽搁在……慕尼黑了,是吧?”

我望着她那张沾沾自喜、假装正经的脸,头脑一热,也无暇再细细考虑了。

“他来了。”我脱口而出。

一阵寂静,露西与身后的伴娘面面相觑,惊愕不已,而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香槟酒。

“他来了?”露西终于说道,“你是说……他赶到了这儿的婚礼?”

“当然啰!”我说道,“他是……他刚到了一会儿。”

“人呢?他人呢?”

“嗯,他刚才还在这儿……”我指了指我旁边的椅子,“你没看见他?”

“没有!”露西说道,她的两眼睁得大大的,“他现在在哪儿?”她转过身,四下打量着大帐篷里的人群。

“在那儿,”我说着,含糊地指着一大群人,“他穿着晨服……”

“在哪儿?还有呢?”

“还有……他手里拿着一杯香槟酒……”

谢天谢地,男人们在婚礼宴席上的衣着举止都差不多的。

“是哪一个?”露西不耐烦地问道。

“那个穿黑色礼服的,”我说道,随即又喝了一大口香槟酒,“看,他在向我招呼呢。”我也举起一只手,扬了扬。“嗨,卢克!”

“在哪里?”露西喊叫道,又拼命瞧着这流动的人群,“凯特,你看见了吗?”

“没有,”那个伴娘绝望地答道,“他长得怎样?”

“他长得……这会儿他不见了,”我说道,“他肯定是去为我端杯什么饮料了。”

露西又转过身来,眼睛盯着我瞧。

“这么说——为什么他没到教堂里去参加礼仪?”

“他不愿闯进来打扰大家,”我略略迟疑地答道,逼着自己脸上露出尽可能自然的微笑。“好了——我不耽搁你了。你还有这么多客人要去招呼的。”

“是的,”露西迟疑着说道,“是的,我会去的。”

她又疑惑地望了我一眼,窸窸窣窣走到她母亲身边,不一会儿又围成了一个小圈,不时向我这边投来一瞥。一个伴娘跑到另一群人那儿,他们也开始频频向我这边投来目光。随后又有一个人跑到另一群人那儿去。这就像是一场森林大火,慢慢地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贾尼丝跑到我跟前,她满脸通红,流淌着汗水,头上斜戴着一顶镶有花饰的帽子。

“贝基!”她说道,“贝基,我听说卢克来了!”

我的心猛然一沉。哦,天哪。刚才硬着头皮把那难缠的新娘对付过去是一回事,但我总不能亲口对贾尼丝说卢克在这儿呀。我急忙喝了一大口香槟酒,举起几乎空了的酒杯对她胡乱地挥了挥,这手势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

“哦,贝基……”贾尼丝拍着双手说道,“贝基,我感到真是太……你爸妈见到他了?我知道你妈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哦,真见他妈的鬼了。

突然间,我感到有点茫然。我爸妈,我刚才可没想到他们。

“贾尼丝,我得去……脸上扑些粉,”我说着急忙站起来,“再见。”

“还有卢克!”她说道。

“当然啰,还有卢克!”我说道,尖声笑了一声。

我避开人们的目光,疾步来到临时搭建的厕所里,跑进一个小间里,扣好门搭扣,坐在便器上,把手中酒杯里残余的香槟酒一饮而尽。好了,不要惊慌失措的。好好……想一想,看看面前哪条路是可行的。

第二部分 爱情的魅力-2

选择一:告诉大家说,卢克实际还没到,是我搞错了。

这一步会招到众人的责备,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以后再也别想在渥克斯肖特露面了。

选择二:悄悄地告诉妈和爸说,卢克并没赶到。

这样做会让他们失望至极的。他们会羞愧难当,这一整天的快乐心情全给破坏了,而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选择三:坚持着硬撑下去——等到这全部活动结束后再对妈和爸说实话。是的。这是个可行的办法。也只能这么办了。我能够设法让每个人都相信卢克在这儿呆了一个小时左右——随后再说他的偏头痛发了,得离开这儿找个地方躺下休息一会儿。

好吧,就这么做。对——行动吧。

你看,这比我想像的要容易多了。不久,看来人们都相信了卢克就在这儿什么地方。汤姆的祖母甚至还对我说,她已经看到了他,说他长得很帅,这接下来就是我的婚礼了。我对大家说,他刚才还在这跟前,从自助餐桌那边端来了两盘子食物——一盘给我,一盘给他自己(我把另一盘悄悄藏到了花坛里去。)我甚至向一个什么客人借了件外衣,放在我旁边的椅子背上,仿佛这衣服是卢克脱下留着的。这关键在于,没人能够证明他不在这儿!这儿有那么多的人,走来走去的,确实难以认定谁在这儿,谁又不在这儿。天啊!我早就应该这般搪塞着蒙过去的。

“马上就要照集体照了,”露西突然跑到我面前说道,“大家都排好队了。卢克在哪?”

“跟什么人在谈着房产的价格,”我毫不犹豫地说道,“刚才还在那边餐桌边呢。”

“好吧,不要忘了把他介绍给我,”露西说道,“我还没碰上他呢!”

“好的,”我说着冲着她灿烂地一笑。“我碰到他就带他来见你!”我喝了口香槟酒,抬起头——看见我妈穿着她那件显眼的绿色礼服,正向我走来。

哦,天哪。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设法躲着她和我爸,只要他们一走近我这儿,我就赶紧跑开。这么做,我是太过分了点——但我知道自己实在不忍心向他们撒谎。我马上从大帐篷跑出去,来到院子里,向灌木丛那边走去,一边又小心地避开摄影师的助手,摄影师的助手这时正在召集起所有的小孩,准备排队拍照。我坐在一棵树后,喝完手中杯子里的香槟酒,仰起头茫然地望着这午后的碧空。

我这么呆着,仿佛过了几个小时似的,腿也在微微作痛,微风吹来,身上感到一阵凉意。我终于站起来,慢慢走回去,悄悄地钻进帐篷里。我不能再这般躲藏着了,得露露脸,拿块结婚蛋糕,或是再倒杯香槟酒……

“她在这儿!”我身后传来这么一声喊声。

我僵住了,一瞬间动弹不得——随后慢慢转过身去。令我惊恐的是,所有的客人都在帐篷中间整齐地排好了队,摄影师在调整着一只三脚架。

“贝基,卢克呢?”露西厉声问道,“我们正让所有的客人都排好队。”

见鬼,真是见鬼了。

“嗯……”我支吾着,极力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能他在屋里?”

“没,他没在屋里,”她的伴娘凯特说道,“我刚到屋里去找过。”

“那么,他肯定是……是在院子里。”

“但你刚才是从院子里来的,”露西说道,她双眼紧盯着我,“你看见他在那儿了?”

“嗯……我说不准。”我急忙往大帐篷里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他似的。这时大帐篷里已经没有人在到处走动了,这真够惨了。他们为什么都停住脚步,不再走来跑去的了?

“他肯定在什么地方!”一个脸上笑容盎然的女人说道,“谁最后看到了他?”

仿佛是死一般的寂静,二百多个人的眼睛都在望着我。我看到了妈妈那焦急的眼睛,我赶快移开视线。

“实际上……”我清了喉咙说道,“我记起了,他说了他有点头痛!可能他是去了——”

“谁确实见过他了?”露西打断我的话问道。她没理睬我。她回头看着排成队伍的来宾,“有谁能够说,他确实看到了卢克?布莱登先生本人?有谁吗?”

“我看见过他!”后边传来一个颤颤抖抖的声音,“真是一个英俊的后生……”

“除了汤姆的祖母外,”露西说道,她转动着两只大大的眼珠,“还有谁?”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见过他的晨服,”贾尼丝胆怯地说道,“但没看见……他本人。”她小声补充说道。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露西的嗓音提得很高,显得洋洋得意,“他从来没到这儿来过,是吧?”

“他当然来过,”我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自信的,“我想他是在——”

“你根本没跟卢克?布莱登先生谈朋友,是吗?”她的声音在大帐篷里回荡着。“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编造的!你这是生活在你自己编造的可悲的幻想世界里!”

“不是的!”令我自己惊讶万分的是,我的嗓音也提了起来,我又感到眼泪涌进了眼眶里。“不是的!卢克是与我在谈朋友!”

我看到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我——有些怀着敌意,有些含着惊讶,有些则在暗暗作乐——我甚至连自己也不敢那么肯定了。我是说,要是我们在谈朋友,他应该在这儿伴着我的,对吗?他该在这儿伴着我的呀。

“我这就……”我颤颤抖抖地说道,“我这就去看看,他是否……”

我不敢看任何人的脸,急忙跑出了大帐篷。

“她真是个满口谎话的人!”我听见身后露西还在说着,“说实话,汤姆,她这个人很可怕!”

“你才是很可怕的,年轻人!”我听见母亲在反诘她,她的嗓音有点颤抖。“贾尼丝,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听任你的媳妇这般粗鲁刻薄!这么多年来,贝基一直对你很好。还有你,汤姆,却站在那儿,装得这一切仿佛都与你无关似的。你们竟然这么对待她。来,格雷厄姆,我们回家去!”

随即,我看见我妈从帐篷里走出来,我爸跟在她后面,她那顶鲜绿色的帽子在她头上显得摇摇晃晃的。他们朝自己屋前的车道走去,我知道他们这是回自己家去,自己去沏壶茶,慢慢饮着消气。

我没跟他们一起回家。我此时真觉得无颜见他俩——见任何人。此时此刻,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

我疾步向前走,一路上有点踉踉跄跄的,走到了院子的另一端。这儿离开婚宴上的人群远了些,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把头埋在双手间——在今天这是第一次,我感到眼泪夺眶而出。

这原本是个多么开心的日子,是个多么欢快、幸福的时刻。看到汤姆娶妻成家了,把卢克介绍给我父母和我们所有的朋友,忘情地跳舞直至深夜……然而,现在每个人都坏了心情。我妈、我爸、贾尼丝、马丁……我甚至也为露西和汤姆感到遗憾。我是说,他们毕竟不会希望在自己的婚礼上出现这种波折,对吗?

我坐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眼睛望着地上。大帐篷那儿传来乐队的奏乐声,露西高高的嗓音在指挥着大伙这样那样的。孩子们在院子里投掷豆子袋,豆子袋偶尔抛到我的近旁,但我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我真希望就这么永远坐着,再也不用见到他们什么人了。

这时,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轻轻的,从草地那边传来。

起先,我想露西还真说得没错,我这是听到了自己幻觉中的声音。但我仍然抬起头,心里猛然一跳,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真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

是卢克。他急急忙忙地从草地那边向我走来,仿佛是在梦境中一般。他穿着晨礼服,手里端着两杯香槟酒,我还从未见过他有这般英俊。

“真是对不起,”他走到我身旁时说道,“真是万分的对不起。迟到了四个小时……唔,这真是难以宽恕的。”他摇着头。

我抬起头望着他,感到一阵目眩。我几乎要相信露西的话了,他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

“你是……被耽搁了?”我终于问道。

“飞机上有个乘客心脏病发了。飞机只得改航……”他皱着眉头说道,“但我尽快给你的手机发了条短信息。你没收到?”

我摸索着手机,这才万分懊恼地意识到我有好一阵子没有查看手机了。手机屏幕上表示有短信息的标志确实是在欢快地闪烁着。

“没,我没收到,”我说道,眼睛茫然地望着手机屏幕,“我那时没收到。我以为……”

我抽泣起来,摇着头。我想不起来我原来是怎样想的了。我是否真的曾经认为他就根本没真心打算来?

“你还好吧?”卢克问道,他在我身边草地上坐下,递给我一杯香槟酒。他用手指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我惊跳般地往后退缩着。

“不好,”我答道,用手抹了抹脸颊,“既然你问我是否还好,那我就说,我不好。你答应过要来的。你答应过的,卢克。”

“我是来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用双臂抱住膝盖,心里悲伤难忍。“我是要你早点赶到,一起参加教堂婚礼仪式,不是姗姗来迟,等到整个婚礼宴请都要结束了才露脸。我要大家都见到你,见到我俩在一起……”我的嗓音有点哽咽,“这真是太……可怕了!人们都在以为我这是看上了新郎——”

“看上新郎?”卢克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你是说那个脸色苍白,叫汤姆的傻小子?”

“是的,是他。”我抬起头,看见卢克脸上的表情后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那么,你见到他了?”

“我刚遇见他,还有他那平庸难看的妻子,真是一对宝货。”他呷了一口香槟酒,往后用手肘支撑着。“顺便说一下,她见到我后,仿佛吓了一跳。几乎是……可以说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不少的客人也是那副样子。”他困惑地望着我,“贝基,有什么事该让我知道的吗?”

“嗯……”我清了清喉咙,“嗯……其实也没什么。没什么重要的事。”

“我想也是的,”卢克说道,“在我走进大帐篷时,那个伴娘还脱口而出,‘哦,天哪,有他那么个人!’她仿佛在……”

“吠叫。”我头也不动地说道。

“是的。”他点点头,“检查陌生来客。”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顺从地让他握着。我们静静地坐在草地上,都没说话。一只鸟在我们头顶上方飞来飞去,远处的乐队正在演奏“红衣女郎”的曲子。

“贝基,我真是很抱歉来晚了,”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认真的样子,“但是我确实是无能为力的。”

“我知道的,”我急促地吐出一口气,“我知道的。你当时也没办法,是那种意外事故。”

随后,我俩又久久不吭声了。

“这香槟酒还真不错。”卢克终于开口说道,又呷了一口。

“是的,”我说道,“这酒……是很不错。不错……不甜腻……”我停止不说下去了,用手抹着脸颊,不想让他看见我心里的紧张情绪。

我既想坐在这草地上,与他这般随便聊着,可心里却在想着,这样拖着不谈正事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我感到胃部有一阵痉挛,但仍然撑着深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对着他。

“好吧。你在慕尼黑开会情况怎样?那些新的生意……又怎样了?”

我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思想集中,但我还是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双手相互握着,手指缠来绕去的。

“贝基……”卢克说道。他凝视着手中的香槟酒杯,不一会儿又把酒杯放在地上,眼睛望着我。“我有点事得告诉你,我要去纽约工作了。”

我浑身冰凉,有如重担压肩一般。这么说,这就是今天这灾难之日的最后结局了。卢克要抛开我了。这就是结局。什么都完了。

“是吗,”我勉强挤出一句话,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明白了,嗯——好吧。”

“我确实是,确实是希望……”卢克握住我的双手,用力紧紧握着,“……你会跟我一起去。”皇家航空公司

总部

伦敦C2 4th金斯韦街354号

普莱斯顿大楼

致: 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尊敬的布卢姆伍德小姐:

十分感谢您于9月15日的来信。

我很高兴地知道您将乘坐我公司的航班旅行,并向您的朋友大力推荐了我公司。我完全同意您所说的,对于一个像我们这样的航空公司来说,光停留在口头上的宣传是意义不大的。

但令人遗憾的是,在您携带行李一事上,您仍然未能享有如您所说的“特别优惠安排”。皇家航空公司无法将您的行李托运重量额度放宽超过标准的20公斤。20公斤以上的超出部分是须由您支付费用的。随附请见我公司的说明册。

祝您乘坐我公司的航班旅途愉快。

顺致

敬意

客户服务经理

玛丽?史蒂文斯

2001年9月17日PGNI第一银行

维萨卡部

利物浦L1 5NP骆驼广场7号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好消息!

您新的信用额度为10000英镑

尊敬的布卢姆伍德小姐:

我们高兴地通知您,我们已同意提高您的信用额度。您新的信用额度为10000英镑,已可供您随时使用,下个月寄送给您的对账单上将会列出信用额度的余额。

您可在这一新的信用额度内随意消费,例如出外度假、购车,甚至是将余额转入其他银行卡上。

然而,我们也知道有些客户并不希望提高他们的信用额度。如果您也希望将您的信用额度维持在原有水准上,请您致电我们的客户服务经理,或者将以下表格寄回我们。

顺致

敬意

客户服务经理

迈克尔?亨特

2001年9月19日

姓名:丽贝卡?布卢姆伍德账号:0003 4572 0990 2765

我愿意/不愿意接受我的新的10000英镑的信用额度。

请按照您的需要删除选项

纽约!我要去纽约了!纽约!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得适得其所。这就是为什么卢克一直这么神秘兮兮的。在汤姆和露西婚礼那天我们好好地谈了一次,卢克向我解释了这前后一切。突然间,这一切都明白了。原来是他在筹建布莱登公司的纽约新公司,合作伙伴有华盛顿的一些广告界人士,而他将去纽约工作,做新公司的头。他说他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告诉我,征求我的意见是否愿意与他一起去——但他也知道我不会愿意放弃自己的事业,而仅仅是随他去纽约生活。因此——这就是最精彩的部分了——他在与电视行业的一些熟人联系,他认为我完全可以作为金融财务专家在美国电视节目行业中占有一席之地!事实上,他说我会“红起来”的,因为美国人喜欢英国口音。而且,有位制片人在看了卢克给他的一盘我做的节目录像带后,实际上已经同意给我一份工作了。

他以前一直闭口不谈这事,是因为在事情还没有眉目之前不愿让我期望值太高。但是现在,看来所有的投资人都到位了,每个人都很积极,希望尽快把这事给定下来。他说,那儿已经有很多潜在客户在等着了,而他的新公司还没开张呢。

猜猜看,还有什么消息?我们在三天后就去纽约!哈哈!卢克要去那儿与一些支持者会晤——而我去那儿与电视界的一些人见面,同时游览熟悉这座城市。天哪,真令人兴奋。在72小时之后,我就在那儿了。在大苹果城里。那座永不入眠的城市。那——

“贝基?”

哦,见鬼。我猛然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这时正在做“早安咖啡”的直播节目,接听观众的来电咨询,电话线上是一位从林肯郡打来的叫简的女士,她诉说着她想买房子,但不知道该办理哪种抵押贷款。

哦,天啊。有多少次了,我不厌其烦地解释过分期偿还计划和人寿保险抵押 人寿保险抵押:指以人寿保险所得的钱偿付买房借款。——译注之间的区别了。你看,我这份工作有时会十分有趣,倾听观众的叙述,分析他们遇到的难题,帮助他们解决。但有时这工作也确实很枯燥乏味,就像为“省钱之道”节目撰写文章那样单调乏味。我是说,又是什么抵押的事?我真想大声吼叫,“你没看上周的节目?”

“这个么,简,”我说道,极力忍住不要打呵欠,“抵押贷款是个很有讲究的话题。”

我说话的当口,脑子又走神回到了纽约,想想看。我们会在曼哈顿拥有一套公寓。在什么令人羡慕的上东区高档公寓住宅区——或是在格林尼治村什么时尚前卫的地方。哦,天啊!这真是太棒了。

说实话,我有……很久没去想卢克与我住在一起这事了。我想,要是我们还是呆在伦敦的话,很可能我们一直都不会住在一起。我是说,这真是要跨出一大步,不是吗?问题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就像卢克说的,这对我俩来说,是一生中的一次重大机会。是个全新的开端。是满街黄色的出租车和成片的摩天大楼,还有伍迪?艾伦和《蒂凡尼早餐》。

真正令人感到奇异的是,虽然我从未去过纽约,但我却对它有了一种亲近认同感。例如,我十分喜欢吃寿司——那是在纽约发明传开的,是吧?要是晚上在家里,我总是收看电视连续剧《六人行》电视连续剧《六人行》(Friends)是1994年开播的电视连续剧,连续播出九年后在2002年获得杰出连续剧喜剧艾美金像奖。——译注的。我还观看美国电视连续剧电视连续剧(Cheers)是1983年9月开播的电视连续剧,“Cheers”一词为波士顿一家舒适整洁的酒吧。——译注(现在回想起来,那电视剧讲的是在波士顿发生的一些趣闻,是吧?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回事)。

“这么说,简,不管你买什么房,”我心不在焉地说道,“不管是……第五街的联式公寓……还是东区村的无电梯大楼公寓……你都得用好手中的美元。就是说……”

我猛然收住口,因为我看到埃玛和罗里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神情望着我。

“贝基。简是想在斯凯格内斯买一套半独立式的住房。”埃玛说道。

“那是用英镑计价的吧?”罗里说道,他回头望了望,像是在寻求别人的支持。“对吗?”

“是的,那当然,”我急忙说道,“显然,我只是在作比喻罢了。这些原则都是普遍适用的,不管你在哪儿买房。在伦敦、纽约,还是在斯凯格内斯……”

“在作了这种国际性比较说明后,恐怕我们的节目得告一段落了,”埃玛说道,“希望我们的节目对您有所帮助,简,也再次感谢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我们的金融财务专家……我们还有时间对观众说我们最后的忠告吗,贝基?”

“还是那句老话,”我说道,一边对着摄像镜头露出满脸笑容,“管好你的钱……”

“钱会替你再生钱!”在场的电视同行们齐口同声说道。

“今天的节目就到此为止,”埃玛说道,“欢迎您明天再收看参与我们的节目,明天我们将与来自泰丁顿的三位教师……”

“……采访一位在65岁时成为马戏团演员的人……”罗里说道。

“……并且要在‘继续猜’的节目中给出五千英镑的奖金——到时好好猜!再见!”

一瞬间大伙都一动不动——随后都松弛下来,喇叭里传来了直播结束的信号音乐声。

“这么说,贝基——你是要去纽约一阵子了?”罗里问道。

“是的,”我微笑着答道,“去两个星期。”

“真太好了!”埃玛说道,“怎么会想到去纽约的?”

“哦,我也不知道……”我耸耸肩,含糊地说道,“只是一时兴致所至吧。”

我还没对“早安咖啡”节目组的同行说起我要转到纽约去工作。实际上,是卢克让我暂时别说的,怕万一事情有变。

“贝基,我找你有点事,”制片助理泽尔达说道,她手里拿着一些文件,这时跑进摄像棚对我说道,“你的新合同拟好了,在签之前我想与你一起过一遍。合同中有一条新的条款,是关于维护电视台形象的。”她压低嗓音说道,“这是在发生了杰米教授那档子事后决定增加的。”

“哦,好吧,”我说道,我拉长着脸,作出一副同情的神情。杰米教授是“早安咖啡”节目组的教育问题专家。或者说,直到《每日世界》上个月刊登的系列文章《他们是否真如人们所见?》中,那篇揭露杰米教授根本不是什么教授的报道发表之时,他一直是的。事实上,他连一个学位也没获得过,手中拿得出的只是一张买来的“牛桥大学”牛桥大学(University of Oxbridge):英国有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此处故意取“牛津”和“剑桥”两词中各一字,组成“牛桥大学”,意指冒用名牌大学。——译注假证书。所有的小报全都对此津津乐道,连续刊出报道,还配了他在去年播出的马拉松式电视广播节目中戴着笨蛋高帽的照片。我真替他感到难过,因为他曾在节目中给过观众确实很不错的建议和忠告。

我对《每日世界》这般穷追猛打真感到有点意外。我自己也曾为《每日世界》撰写过一两次稿子,一直认为他们作为一家小报来说,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这用不了五分钟的,”泽尔达说道,“到我办公室去——”

“这个……”我犹豫着说道。我在这当口并不想签什么新合同,是吧?要是在考虑换份新工作的话,当然就得拖一拖。“现在我还有点急事。”这倒是真的,因为我得在12点前赶到卢克办公室去,随后还得整理去纽约要带的行李。(哈,哈哈!)“能否等我回来后再说?”

“好的,”泽尔达说,“没问题。”她把手中的合同放进一只褐色信封里,微笑着说道,“祝你旅行愉快。嗨,你看,你得在那儿逛逛商店,买点东西。”

“逛商店?”我说道,仿佛根本没想过会去逛店购物似的,“是的,我想会去看看的。”

“哦,是的!”埃玛说道,“去纽约不去逛店购物就亏了!当然啰,我想贝基是应该教我们得怎样省钱储蓄的。”

她开心地笑着,泽尔达也笑了。我对她们报以微笑,内心却感到有点不舒坦。这“早安咖啡”节目组的人都有点想当然地认为我把自己的钱管理得井井有条的——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认可了他们这种想法。但我认为这也没什么关系。

“省钱储蓄当然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听见自己在这么回答,“但我也常常说,只要事先订好计划,并能坚持的话,偶尔去逛逛商店,购物轻松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那么你这次就会那样做的,是吗?”埃玛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也给自己制定了计划,作出了预算?”

“哦,当然是的,”我不失时机地附和着,“应该那样做的。”

这可是真的。我是说,很显然我准备为自己作出一份纽约购物的预算。我会定出切合实际的上限,并好好坚持住。事情就那么简单。

第二部分 爱情的魅力-3

当然,我很可能会把上限定在一定的区域内,可以适当灵活些。留有一定余地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可以应付一些意外情况或是一次性的购物需求。

“你真是很有头脑的!”埃玛摇着头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是金融财务方面的专家,而我却做不到。”她说着抬起脸,这时卖三明治的餐厅服务员端着一只盘子走到了我们跟前。“哦,真香,我可饿坏了!我要份……熏肉加鳄梨的。”

“我要金枪鱼和甜玉米的,”泽尔达说道,“你呢,贝基?”

“烟熏牛肉和黑麦粉,”我随口说道,“要带蛋黄酱的。”

“恐怕没你要的烟熏牛肉和黑麦粉吧,”泽尔达说道,她皱起眉头,“只有火腿色拉……”

“那就要份硬面包圈,还有奶油乳酪和熏鲑鱼,再加杯苏打。”

“你是说苏打水吧?”泽尔达说道。

“什么熏鲑鱼?”埃玛问道,她一脸困惑的神情——我假装没听见她的问话。实际上我自己也不知道熏鲑鱼是怎样的——但人们在纽约是有这种鱼吃的,想来味道一定很鲜美的,是吧?

“不管是什么样的,”那三明治服务员说道,“我们这儿没这鲑鱼。您不妨来份奶酪和番茄酱,再加一包呼啦圈饼。”

“好吧,”我勉强地说道,伸手从包里掏出钱包。这时,我在早上收到后塞进包里的一大叠信也被带了出来,散落在地上。真见鬼。我急忙把信从地上收集捡起来,把它们塞进身边的康兰专卖店购物拎袋里,心里暗暗希望没有人注意到它们。但那该死的罗里却是眼睛直挺挺地望着我。

“嗨,贝基,”他说道,又哈哈一笑,“我刚才看到你有一张欠款催付单?”

“不是的!”我马上回答说道,“当然不是的。那是……一张生日贺卡,是张搞笑的生日贺卡,送给我的会计师的。好了,我得走了。再见!”

是的,这并不是实话。他看见的确实是张欠款催付单。老实说,过去几天里我还真收到了好几封欠款催付单,而要是我手头有钱,我是会设法抽时间去一一付清的。但我实在是有点顾不上它们。我是说,我还有一些比对付那几张讨厌的催命账单更为重要的事得做。要不了几个月,我就会生活在大西洋彼岸了!我要成为一名美国电视节目的明星了!

卢克说了,我在美国拿到的薪金很可能会比我在英国的多一倍。说不定还会更多些!那么说来,几张讨厌的催付单算不了什么,是吧?等我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住进了派克大街派克大街(Park Avenue):美国纽约的一街名,有时也称作“公园大街”,街上多豪华的大公寓,故常做奢华时髦阶层的代称。——译注豪华的顶层公寓,那区区几个欠付英镑不会搅乱了我的睡眠,对吧?

天啊,那样的话真会把那个可憎的约翰?加文给镇住,惊得他目瞪口呆。想想看,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告诉他说我就要成为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新的著名女主持人,赚的钱是他的六倍,他的脸上会是怎样一副惊愕的神情!他气势那么嚣张,不可一世的样子,这是给他的一个教训。今天早上我设法抽空拆开了他最近的来信,读了后真把我给气坏了。他说的“高额欠债”是什么意思?“特殊待遇”又是什么意思?你看,德里克?斯米兹对我从来不会这般粗鲁的,过一万年也不会的。

我赶到卢克的公司时,卢克还在开什么会,但那没关系,我可不在乎随便走走看看。我喜欢去布莱登公司——事实上,我常常顺便拐进去,只是为感受一下那儿的气氛。那地方真叫酷——全部是金黄色的地板和点射灯,时尚的沙发,人人步履匆忙,却又生机勃勃。加班加点是司空见惯的事,尽管他们手头的事并不一定有多急——到了晚上7点钟时,总会有人打开一瓶酒,让同事们一起分享品尝。

我带了一件礼物准备送给卢克的助手梅尔,祝她昨天的生日快乐。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件礼物的——一对在Conran专卖店买的很漂亮的靠垫——我把购物拎袋递给她时,听到她惊喜的赞叹声。

“哦,贝基!你真是太客气了!”

“没什么的,”我笑着说道。她对靠垫赞不绝口,我很随意地靠坐在她的写字台角边上。“你近来还好吧?”

噢,闲话聊天总是有难以抵抗的魅力。梅尔放下手中的购物拎袋,拿出一盒太妃糖,随后与我闲聊起来。她顺着她母亲的意思在与一个男子谈恋爱,但感觉很糟。她也听说了汤姆婚礼上的事。她压低嗓音向我说起了公司里的种种闲话。

她告诉我,那两个穿着同样的Next品牌套装的电话接线女孩,从进公司后就相互没怎么讲过话,谁也不肯先把这套装换了,还有那个财务室的女孩刚休过产假回来上班,每天早上又在恶心呕吐,却又什么也不肯说。

“还有一件事真叫人带劲!”她说着递给我那袋太妃糖,“我在想,艾丽西亚与公司里的什么人在谈朋友。”

“是吗!”我望着她惊奇地说道,“真的?与谁?”

“与本?布里奇斯。”

我皱起了眉头,想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你还记得那个曾经在库普兰公司干过,新近才进公司的家伙吗?”

“是他?”我呆呆地望着梅尔,“真的?”

我得说我确实很感到意外。那个人模样还不错,但长得身材矮小,一副精力十分旺盛、喜欢耍小聪明的样子。不是我想像中适合艾丽西亚的那种人。

“我经常看见他们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有一天,艾丽西亚说她要去看牙医,但我到兰切兹餐馆里去用餐时,却看见他们在餐馆里,躲在角落里一起吃午餐——”

她停住不说了,因为她看见卢克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在送一个穿着紫色衬衫的人离去。

“梅尔,替马洛伊先生叫辆车,好吗?”

“好的,卢克,”梅尔说道,她的语气马上变成了那种办事高效的秘书职业语气。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我们相视微微一笑,随即我走进了卢克的办公室。

天啊,他的办公室真漂亮。我总是忘了他喜欢气派很大的用具。他的那张宽大的枫木办公桌是一位获奖的丹麦设计师设计的,在办公桌后墙壁龛的架子上放着他在这些年来获得的公关奖章。

“看看这个,”他说着递给我一叠纸,最上面的是一封印着“豪斯基和福拉诺美国移民律师事务所”字样的来信,上面写着“您计划中的移居美国”的字样,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兴奋。

“这不是在做梦,对吧?”我说道,一边走到他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向下望着街上匆匆忙忙走过的人群,“我们真的要去纽约了。”

“机票也订好了。”他微笑着说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张开双臂簇拥着我,“确实是很令人兴奋的。”

我们就这么站着,就我们两人,望着窗外下面忙碌的伦敦街景。我真难以相信我将要离开这眼前的一切,去一个陌生的国家生活。真令人兴奋,奇妙极了——但也有点担心害怕。

“你认为我真能在那儿找到一份工作?”我说道,这个星期以来,我每次见到他时都会这般问他。“你真的认为我行?”

“你当然行。”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和自信,我被他拥抱在双臂里,感到很放松。“他们会喜欢你的。根本没问题的。”他吻了吻我,用力抱了抱我。随后,他放开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皱着眉,心里若有所思,翻开桌上一叠标着“纽约”字样的文件卷。这文件卷这么厚,也一点不奇怪。他那天对我说起过,他在这三年里一直在筹备做一件纽约的业务。三年!

“我不相信你会筹备策划这么久而从没对我提起过。”我说道,一边望着他在一张粘贴纸上写着什么。

“嗯,”卢克说道。我双手微微用力握紧着他刚才给我的那叠纸,深深吸了口气。我一直想对他说些事——现在可真是个好机会。

“卢克,要是我当时不想跟你去纽约,你又会怎样做呢?”

除了电脑发出的嗡嗡声外,一片寂静。

“我知道你会想去的,”卢克终于开口说道,“这是明摆着的。”

“但是……要是我当时没答应呢?”我咬着嘴唇说道,“那样的话,你还会去吗?”

卢克叹了口气,“贝基——你是想去纽约的,对吗?”

“是的!你知道我是想去的!”

“那么,问这种‘要是’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关键是,你想去,我也想去……这就够了。”他微笑着望着我,放下手中的笔,“你父母他们怎样?”

“他们……还好,”我犹豫着说道,“他们有点习惯了我要去纽约的想法。”

这倒是不假。我得承认,我刚告诉他们时,他们还真吃惊不小。回想起来,可能是我应该缓缓地告诉他们这件事。比如说,可能是我应该先把卢克介绍给他们,随后再说这纽约的事。而当时是,我急急忙忙跑进家,他们仍然穿着参加婚礼的衣服,坐在桌边喝着茶,在看《倒计时》这档电视——我关掉电视,用抑制不住的激动口吻说道,“妈,我要跟卢克去纽约了!”

我妈听见后望着我爸,说道,“哦,格雷厄姆,她要走了。”

我妈随后说她并不真正是那意思——但我却一直心存疑虑。

这时他们才见着了卢克,他对他们说了他的计划,也解释了美国电视界对我存在着的种种机会,我看得出妈脸上的笑容在逐渐消失。她的脸似乎变得越来越小,五官都纠集在一起。她起身到厨房去煮茶,我跟着她跑进厨房——我看得出她内心十分烦恼,但她不愿表露出来。她倒了杯茶,用微微颤抖的手拿了些饼干——又转过身对着我,脸上露出了明亮的微笑,她说道,“我一直就认为你适合在纽约过日子的,贝基。对你来说,纽约是个好地方。”

我望着妈,突然间意识到我刚才说的那番话的意义了。远离故乡,远离父母,生活在大洋彼岸……从此一生,只有卢克。

“你们会……你们会常常来看望我们吧?”我说道,嗓音微微颤抖着。

“当然会的,亲爱的!随时都会去的!”

她握了握我的手,眼睛瞥向一边——随后我们去了客厅,不再多谈这个话题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下楼来用早餐时,看见她和我爸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星期日时报》上一则在美国佛罗里达旅游度假的广告,他们说他们一直在考虑去那儿度假。那天下午我们离开我父母家时,他们还在激烈争论着佛罗里达州的迪斯尼乐园是否比加州的迪斯尼乐园更好些。而我凑巧知道他俩这一生里谁都从没去过佛罗里达或加州的迪斯尼乐园。

“贝基,我还得忙些公司的事,”卢克说道,他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我们今晚再碰头,好吗?”

“好的,”我说道,但仍在他那靠街的窗前磨蹭着。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过身对他说道,“嗨,你听说艾丽西亚的事了吗?”

“她怎么了?”卢克皱着眉望着手中的听筒,又把它放回到了电话座机上。

“梅尔猜想她在谈朋友。跟本?布里奇斯!你相信吗?”

“说实话,不相信,”卢克说道,手指一边在敲打电脑键盘,“我不相信。”

“那么你看这事又会怎样?”我挪坐在他办公桌边沿上,兴奋地望着他。

“亲爱的,”卢克耐心地说道,“我真的得把手里的活给做完了。”

“你对这事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只要他们各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

“人们除了工作外,还有其他事呢。”我委屈不满地说道。但是卢克根本没在听我的抱怨。他脸上露出了那种在专心关注工作上的事情时,对闲碎杂事心不在焉的神情。

“好吧,”我转了转眼珠说道,“那么晚上见。”

我走出卢克的办公室,梅尔没在她的办公桌边。艾丽西亚穿着一件漂亮的黑色上装,站在梅尔办公桌边,看着手中的一些纸。她的脸上有些泛红,我内心窃喜地猜想着她是否刚与本调过情。

“嗨,艾丽西亚,”我客气地说道,“你好吧?”

艾丽西亚似乎吃了一惊,很快把正在读的文件收拢起来——随即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望着我,仿佛她以前从未见过我似的。

“贝基,”她慢慢说道,“嗯,我没什么。是金融财务专家、理财高手!”

艾丽西亚是怎么了?她怎么张口说出来的都像是在耍嘴?

“是的,”我说道,“是我。梅尔呢?”

我走到梅尔办公桌边时,心里觉得自己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了。一条围巾?我刚才带了伞吗?

“她去吃午饭了,”艾丽西亚说道,“她给我看了你送给她的礼物。真是很时髦的。”

“谢谢。”我短促地说道。

“这么说,”她脸上勉强微微一笑,“我想你是准备跟卢克一起去纽约了。有个有钱的男朋友真吃香。”

天啊,她真是蛮横无礼。她当着卢克的面敢这么说!

“实际上,我不是什么‘跟着去’,”我快乐地反唇相讥,“我与电视界的许多头面人物都约好了要见面,完全是次独立的旅行。”

“但是……”艾丽西亚皱着眉,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机票是公司替你买的,是吗?”

“不是的!是我自己掏的腰包!”

“我这也只是随便问问的。”艾丽西亚举起双手作出歉意的样子。“那么,祝你旅行愉快。”她拿起一些文件夹,把它们放进她的文件包里,啪的一声合上扣钮,“好了,再见!”

“再见。”我说道,望着她步履轻快地走到电梯口。

我站在梅尔的办公桌边,心里纳闷着我究竟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梅尔的办公桌上。但不管是什么,我还是想不起来。哦,我想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回到家里,看见苏西正在客厅里打电话。她的脸涨得红红的,闪着光,嗓音有点颤抖。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我心里忐忑不安,抬起脸焦急地望着她——她不停地对我点着头,间忽说着,“是的”、“我知道”和“那是什么时候?”

我坐在一张椅子上,因为焦虑而感到有些虚弱。她在谈什么事?葬礼?脑部手术?哦,天哪。我刚决定要走——这就发生了。

“你猜猜,发生了什么?”她一放下话筒就喘着气说道,我情急之下站了起来。

“苏西,我不去纽约了,”我说着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双手,“我这就留下来,帮你一起度过任何难关。是谁……去世了?”

“不是的,”苏西两眼闪烁着说道,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是你病了?”

“不是的,不是的。贝克斯,是好消息!我刚……真叫人难以相信!”

“那么——究竟是什么?苏西,是怎么回事?”

“hadleys百货公司同意给我辟出一只专柜,专卖我的居家装饰品。你知道那家百货公司吗?”她摇着头,脸上露出一副自己也觉得难以相信的神情,“他们要我设计一整系列的装饰品!有镜框、花瓶、文具……基本上都由我自己决定。”

“哦,我的天哪!”我用一只手捂住嘴,“这真是太棒了!”

“他们刚打电话来,真叫人想不到,说是他们的巡察员一直十分关注我的那些镜框的销售情况。很显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销路。”

“哦,苏西!”

“我也没想到会卖得这么好,”苏西看上去还没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那个人说这还真引起了大伙的注意!同行们都在议论着。显然,唯一一家销售没这般好的店是在僻远地方。在芬奇莱或什么地方的。”

“哦,那对了,”我含糊地说道,“我想我从来没去过那儿。”

“但是那个人说了,那一定是个例外情况——因为所有其他店,在福勒姆街和诺丁山街以及切尔西的那几家店都销得很火爆。”她微笑着,又有一丝困惑神情,“特别是在那家叫‘Gifts and Goodies’的店里,就是在街拐角处的那家,我还是销售冠军!”

“嗯,我真高兴!”我提高嗓音说道,“你做的镜框在那家店里能轻而易举地排名第一,轻松折桂。”我伸出双臂抱住她,“我真为你自豪,苏西。我早就知道你会成为明星人物的。”

“嗯,要是没有你,我肯定不会做得这么好的!我是说,是你在一开始就鼓励我制作镜框……”突然间苏西似乎热泪盈眶,要哭出声来了,“哦,贝克斯——我真的会很想你的。”

“我知道,”我说道,一边咬着嘴唇,“我也会想你的。”

随后一会儿,我俩都静默着没吭声,我真担心自己随时会忍不住哭出声来。但我还是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脸来,“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你还可以在纽约开家分店。”

“是啊!”苏西满脸喜悦地说道,“是的,我能那么做,是吧?”

“当然能的。你很快还会逐渐在世界各地开店的,”我拥抱了她一下,“怎么样,今晚我们一起去吃饭,庆祝一下。”

“噢,贝克斯,我当然很想,”苏西说道,“但却没时间。我得去苏格兰。事实上——”她抬腕看了看表,做了个鬼脸——“噢,天啊,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塔欣马上就会到的。”

“塔欣要来这儿?”我惊讶地问道。“现在会来?”

自从我与他一起度过了那个糟透了的傍晚后,我一直设法避开不见苏西这位叫塔欣的表哥。甚至是一回想起那件往事就让我觉得不舒服。基本上,那次约会还算不错(至少是从我没对他再有什么好感,或是与他有什么共同点这一点来看,这算不错)——直到后来塔欣看到我在好奇地翻看他的支票簿,或者说,至少是我认为他是看到了。我现在还难以肯定他当时究竟是怎样想的,说实话,我也不在乎非要弄清楚。

“我开车顺便搭他去我那姨妈的家,参加一次枯燥乏味的家庭聚会,”苏西说道,“我俩是那次聚会上唯一的两个九十岁以下的人。”

她急忙跑进她的卧室去,这时门铃响了,她回过头来喊道,“贝克斯,你去替我开门好吗?大概是塔欣到了。”

哦,天哪。哦,天哪。我真不想去做这份差事。

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自信样子,伸手拉开了门,用轻松的口吻招呼着,“塔欣!”

“贝基。”他说道,又望着我,那神情仿佛我是图坦卡蒙图坦卡蒙:古埃及第十八王朝国王,其墓室被发现后发掘保存完好,有法老木乃伊及大量珍贵文物。——译注失窃的宝藏一般。

哦,天哪,他仍然是那副骨瘦如柴、十分怪异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古怪的绿色手织套衫,外面套了一件背心,背心口袋里悬挂着一只很大的怀表。真是不好意思,可是这英格兰排名第15位左右的富人总应该有块timex牌时尚新表吧?

“噢,进来吧,”我故意有点热情过分地说道,伸出一只手向里挥了挥,像是个意大利餐馆老板欢迎顾客上门似的。

“好的,”塔欣说道,他随着我走进了客厅。我等着让他坐下,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显得有点尴尬;事实上,他在客厅中间摇晃着踱来踱去的,弄得我很有点不耐烦。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他这是在等我先坐下来,因此我赶快在沙发上坐好。

“你要喝点吗?”我礼貌地问道。

“太早了点。”塔欣说道,随即神经质地哈哈一笑。

“喝点”是塔欣用来叫作喝些酒之类的。他把裤子叫作“裤腿”,还有……总之你能想像他这么个人。

我俩又陷入了一阵可怕的沉默之中。我克制不住脑海中浮现出曾经与他约会的可怕细节——比如当时他曾想吻我,而我急忙躲开。哦,天啊。忘了它。忘了它吧。

“我……我听说了你要去纽约了,”塔欣说道,他眼睛往下看着地板,“是真的吗?”

“是的,”我说道,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是的,是有这么个计划。”

“我曾经去过纽约一次,”塔欣说道,“但并不怎么喜欢它。”

“不会吧,”我思忖着说道,“不会这样吧,我可不信。它与苏格兰是有点不同,是吧?更加……热闹。”

“绝对是的!”他高声说道,仿佛我说的话很有见地似的,“正是那样的。太热闹了。那里的人都是很不错的。在我看来,都是很疯狂的。”

与什么相比?我想反驳他。至少他们不会把水叫作“蒜”,或在公开场合唱瓦格纳的曲子。

但那样做有点会太尖刻,因此我沉默着,不说什么,而他又没话再说了——这时门打开了,我俩都如释重负地抬头向那边望去。

“嗨!”苏西说道,“塔基塔基(tarkie):“塔基”是“塔欣”(tarquin)的昵称。——译注,你来了!听着,我得先去取车,那天晚上回来时我只能把车停在几个街区外的地方。车开过来时我会按喇叭叫你的,然后我们一起去,好吗?”

“好的,”塔欣点头说道,“我呆在这里与贝基聊聊,等你来。”

“很好!”我说道,脸上尽力露出灿烂的笑容。

苏西走了,我在座椅上尴尬地扭动身体,塔欣把两脚伸向外边,脸朝下,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哦,这种时刻真是折磨人。看着眼前的他越来越让我觉得百般无聊——但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此时得说些什么,否则的话我就此去了纽约,这种机会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塔欣,”我说道,一边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件事我……我真的想对你说。实际上,我一直在想有机会对你说。”

“是吗?”他说道,他抬起了头,“是……是什么呢?”他焦急地望着我,我隐隐感到有点紧张。但这话已说出口了,总得把话说完。我得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我用手把头发往后拢了拢,深深吸了口气。

“你那件短上衣,”我说道,“与你那件背心很不相配的。”

“哦,”塔欣说道,他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是吗?”

“是的!”我说道,感到仿佛从胸口搬掉了一大块石头,“说实话……真是糟透了。”

“那我把它给脱了?”

“好的。事实上,把那背心也脱了。”

他顺从地把背心和上装都脱了——他单单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衫,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模样要比刚才好多了。几乎是……很正常很顺眼了!这时我又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你等着!”

我急忙跑进自己的卧室,一把拿过放在椅子上的一只购物袋。这购物袋里有件男式套衫,是我几天前替卢克买的生日礼物,但我后来又发现他已经有了完全一样的这么一件套衫,原打算去商店退了的。

“你看!”我回到客厅对他说道,“穿穿这件看,是Paul Smith牌的。”

塔欣把套衫从头上往下套——这效果真的完全不一样了!他看上去真的精神多了。

“还有头发,”我说道,一边上下打量着他,“还得把你的头发整理整理。”

十分钟后,我替他把头发用水梳理好,再用吹风机吹干,往后梳的头发再抹上了一点发膏。

再看看……简直没话说了。真是改头换面了。

第二部分 爱情的魅力-4

“塔欣,你这样帅极了!”我说道——我是真心这么说的。他还是那样消瘦,甚至皮包骨头的样子,但突然间却不再显得邋遢了,看上去……精神多了。

“是吗?”塔欣说道,他低头望了望自己。他看上去有点手足无措——也可能是我稍稍霸道了点,使他感到这般不自在。但关键是,他会在以后感激我的。

外面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我俩都吓了一跳。

“好了,祝你回家过得愉快,”我说道,突然间感到我仿佛就是他母亲似的,“明天早上,再把头发用水湿一下,用手指梳理梳理,就会显得整齐好看些。”

“好的,”塔欣说道,仿佛我刚对他讲了一长串数字公式让他记住似的,“我会努力记住的。你那件套衫怎么办?我邮寄还给你吧?”

“不用还我了!”我几乎是在恐慌地喊道,“送给你了,你就穿着吧。算是我送你的一件礼物。”

“谢谢你了,”塔欣说道,“我真是……很感谢你,贝基。”他凑过身来,在我脸颊上轻轻吻了吻,而我则是尴尬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走了出去,消失在门外,我心里希冀着他在这次聚会上能有好运,找到适合他的人。他确实值得有人爱他。

苏西的车开走了,我走进厨房里倒了杯茶,心里想着该怎样打发这下午剩余时间。我犹豫着是否要再写些我那本介绍自助的书,但心里又盘算着想看《曼哈顿》,那是苏西昨夜从电视上录下来的,对我即将的纽约之行真会有所帮助的。不管怎么说,我总得有充分的准备,是吧?

等我从纽约回来后,我总会有时间来好好写那本书的。就这样了。

我刚把录像带快乐地塞进录像机里,这时电话响了。

“嗨,你好,”电话那头是个女士的声音,“很抱歉打扰你。请问,您是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吗?”

“是的。”我说道,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

“我是您的,嗯,旅行社代理,”那位女士说道,她清了清喉咙,“我们是想核实一下您在纽约准备下榻的酒店。”

“嗯……是四季酒店。”

“是与一个叫……卢克?布莱登的先生一起?”

“是的。”

“准备住几个晚上?”

“嗯……13天?还是14天?我也吃不准。”我斜着眼睛看着电视上的画面,心里想是否把带子倒过了头。应该不再播那种alker’s牌油炸薯片广告了吧?

“你们是住单间房还是套间房的?”

“我想是套间的吧。”

“每晚的费用是多少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说道,“但我能找出……”

“不用了,请不要麻烦了,”那位女士语气愉快地说道,“好了,我不再打扰您了。祝您旅行愉快。”

“谢谢!”我说道,这时我找到了影片的开头处,“我们会玩得开心的。”

电话挂了,我走到沙发边,微微皱着眉头。那旅行社应该是知道这酒店每天是多少钱的吧?我是说——那肯定应该是她的业务范围内的事吧?

我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等待影片开始。现在想想那个电话,真是让人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打电话来就问这么些实在是很普通简单的问题?除非——她可能是个新手?或只是核对一下,或是……

这时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在屋里响起了,美妙的旋律一下子吸引住了我的注意力,也把刚才那电话的事给抛在了脑后。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曼哈顿的景象。我全神贯注地盯住电视画面,内心一阵兴奋激动。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三天后我们就会身在纽约了!真让我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恩德威齐银行

富勒姆分行

伦敦S6 9Jh富勒姆路3号

致: 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尊敬的布卢姆伍德小姐:

十分感谢您在9月19日给我的来信。

如果您没摔断腿,请您立即与我联系,安排我们的会晤,以讨论您的透支情况。

我们为给您写这封信,已向您收取了20英镑。

顺致

敬意

透支信贷经理

约翰?加文

2001年9月21日皇家航空公司

总部

伦敦C2 4th金斯韦街354号

普莱斯顿大楼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尊敬的布卢姆伍德小姐:

十分感谢您于9月18日的来信,我很遗憾地知道,我们的行李托运规定让您失眠了,并且心情十分忧虑。

我完全同意您的体重要比您所说的“脸庞像炸面饼圈似的安特卫普胖商人”轻得很多很多。但不幸的是,皇家航空公司还是无法增加您的行李托运重量超过标准的20公斤限额。

您可以就此提出申诉,申诉请寄彻里?布莱尔先生。然而,我公司的行李托运规定仍将维持现有的不变。

顺致

敬意

客户服务经理

玛丽?史蒂文斯

2001年9月23日

好了,到纽约了。让我感到如鱼得水的地方。我天生就是适合在美国生活的人。

我们是昨天晚上到的,但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首先是,我们下榻的酒店真气派极了——大块岩石和花岗岩的墙面,高高的内屋天花板。我们的房间很宽敞,推开窗可以俯视到中央公园,房间里还有一间专门化妆间,墙面蒙着装饰图案的墙布,卫生间里的浴缸很漂亮,拧开龙头很快就能放满水。这儿的一切都很宽敞,很豪华,有种……更胜一筹的感觉。就像昨天晚上,我们刚到不久,卢克说一起到楼下随便喝一杯——可说真的,酒店餐厅服务员给我们端来的Martini酒是这么一大杯。真是,让我怎么喝得完。(后来我还是设法喝完了。接着我又喝了一杯,只是为了不让人家觉得我太小里小气。)

再说,这儿的每个人都是这么和蔼客气。酒店里的服务员个个都脸上堆着笑容——你刚对他们道谢,说了“谢谢”后,他们必定会回答说“不用客气”,而在英国,酒店里服务员根本不会这么做的,最多是喉咙里咕噜一声,算是应答了。让我吃惊的是,我竟然还收到了卢克他那住在纽约的母亲埃莉诺派人送来的一束鲜花,以及邀请我一起用午餐的请柬,还收到了星期三与我约好见面的电视界人士送来的鲜花,还有一个我根本不认识,却“很想”与我见面的人送来的一只水果礼品篮!

我是说,“早安咖啡”节目组的泽尔达上次给我送水果礼品篮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样一比就明白了。

我喝了口咖啡,对卢克莞尔一笑。我此时坐在餐厅里,舒服地吃着早餐,随后卢克还要赶去参加一个会议,而我正在琢磨怎样消遣这一天。随后的几天里我没安排什么会晤面试,因此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博物馆看看,或去中央公园溜达……或是……去一两家商店逛逛……

“您还要咖啡吗?”我身旁传来一声亲切的询问——我抬头看见是位微笑着的侍者端着一壶咖啡。你这时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们坐下来用早餐后,他们就不停地跑来替我们添加咖啡。当我提出想要杯橙汁时,他们替我端来了一大杯,里面还配放了冰冻的橙子皮。还有那些我狼吞虎咽般吃完的清脆爽口的薄煎饼……我是说,早餐时吃薄煎饼,真是天才的主意,是吧?

“这么说,我想你会去健身房啰?”卢克说道,他合上了正在翻看的《每日电讯》报。他每天都看各种各样的报刊,有美国的,也有英国的。这样挺不错的,因为这么一来我仍然能够读我那《每日世界》上的星相解说了。

“健身房?”我说道,一脸困惑的样子。

“我想那是你每天的必修课吧,”他说道,一边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金融时报》,“每天早上的健身锻炼嘛。”

我刚想说,“不要胡闹了!”却转念想到也许昨天晚上我在匆忙间说了什么要健身锻炼之类的话。那是在喝了第二杯马蒂尼酒后。

不管怎样——那样也好。我也可去健身房看看。事实上,去健身房走走也确实不错。随后,我还可以……随便出去看看。可能去看看一些著名的建筑。

你看,我敢肯定我在哪里读到过布卢明代尔布卢明代尔(Bloomingdale):纽约市内著名时尚服装百货公司。——译注是幢很值得人们好好欣赏的建筑物。

“那么你决定了去哪儿?”

“我还没定,”我含糊地说道,我看着一位侍者端来一盘法国吐司饼放在我们旁边的那张餐桌上。天哪,这吐司饼真叫人馋涎欲滴。为什么我们在欧洲没有这样的美妙食品?“我想,去外面随便走走,见识见识纽约。”

“我刚才问过服务台——11点钟从酒店这儿有一个市内徒步旅游团队,有导游带大家去观看街景。酒店的人很推荐游客去的。”

“是吗,”我说道,喝了一口咖啡,“嗯,我想我也许会……”

“当然,你得先把购物这当子事给安排打发掉的,”卢克补充说道,他又伸手拿起桌上的《时报》,我呆呆地望着他感到简直难以相信。购物不是什么“打发掉”的事,只有其他事才是要打发掉呢。

事实上,这倒让我认真看待这种跟导游的逛街了。可能是我应该参加这一节目的——这样我就可以勾销了原先想的自己逛街了。

“这有导游的观光旅游,看来真是不错的,”我说道,“我想,这也是一种很好的方法,让我能够认识一下这座我将要在此开始新生活的城市。”我四下环顾,这餐厅里都是些精神抖擞的企业家类的人,伴在左右的是衣着时尚高雅的女士,餐厅侍者悄无声息地来回穿梭着。“天哪,想想看,不用几个星期,我们就会在这儿定居下来,成为真正的纽约佬!”

“贝基,”卢克说道。他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突然间他神情有点严肃。“有点事我一直想对你说。这一切都是很仓促定下来的,我一直没机会——但这事我确实认为你得认真想想。”

“好的,”我有点担心地问道,“是什么事?”

“到一个新的城市里重新开始生活,是要跨出的很大一步。特别是到一个像纽约这样极端的城市里来。我来过这儿许多次了,但有时仍然会感到难以适应。”

“是的。那么——你想说什么呢?”

“我是说,我认为你得慢慢适应这儿。不要期望马上会感到一切都很对自己的思路。光是这儿的生活压力和节奏,坦率地说,与伦敦的是完全不同的。”

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禁有点沮丧。

“你认为我没法跟上这儿的生活节奏?”

“我不是那意思,”卢克说道,“我只是说——慢慢了解这座城市。用心感受这座城市,看看你是否真的喜欢在这儿生活。你也可能憎恨这城市!你会决定不搬过来住。当然,我很希望你不会那样——但留心观察总是不会错的。”

“是的,”我慢慢说道,“我明白的。”

“那么,看看今天过得怎样——今晚我们再谈谈,好吗?”

“好的,”我说道,一边若有所思地喝了口咖啡。

我会让卢克看到我是能够融入这个城市的。我会让他看到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纽约佬。我会去健身房,随后喝些麦草健康饮料,再往后嘛……可能去练练射击?

也可能就去健身房锻炼一下够了。

实际上,我也一直在想认真地健身锻炼一下,我在去年特价销售时就买了这件很好的DKNY牌健身服,现在也是第一次有机会穿它!我是在想参加一个健身俱乐部,事实上,我甚至还去过富勒姆街上的霍姆斯健身馆,拿了一叠登记表。就在这时,我读到了一篇很有趣的文章,说是只要因地制宜,随时做些随意性运动就能达到减肥健身之效果。只要挥挥手,扭动扭动身体就行了!因此我当时就想先试试这种办法吧,把省下来的钱买件新衣服。

并不是说我不喜欢运动或什么的——我倒是喜欢运动的。我还很热衷于运动呢。要是我移居到纽约来生活,我还得天天去健身房锻炼,是吧?我是说,这是这儿的规矩。那么,现在先去健身房看看,也可以很好地适应一下。

我走到健身中心门口时,向玻璃上我的影子望了一眼——我暗自为自己的形象感到很满意。人们都说纽约人都是细细的瘦高个,但身体很健康,是吧?但在我看来,我要比一些纽约人健康得多了。我是说,看看那边那个穿着灰色t恤的秃顶男子,他看上去似乎就像一生中从未去过健身房似的!

“嗨,”我身边传来了别人的招呼声。我抬头看见一个身体很强健,穿着一件很时尚的黑色弹性纤维健身服的男子在朝我这边走来。“我叫托尼。今天你锻炼的好吗?”

“很好,谢谢,”我说着顺便弯了弯腰,踢了踢腿。(至少,我认为这是我自己的一种弯腰踢腿运动。)“我来这儿健身锻炼一下。”

我不经意地交叉踢踢双腿,拍拍手,向前伸伸手臂。健身房里对面墙上镜子里映照出我的形象——尽管这话是我自己说的,我那形象还真是很酷的呢。

“你经常锻炼吗?”托尼问道。

“不是在健身房,”我说道,一边弯腰用手指去碰脚尖——弯腰到一半时我又改变了主意,手指只是放在了膝盖上。“但我走步练得很多。”

“好极了!”托尼说道,“是用踏步机吗?还是在室外道路上练的?”

“经常是……围绕着商店走。”

“是吗……”他口气迟疑地说道。

“但我经常拎拿很重的东西,”我解释说道,“你看,常常是购物袋什么的。”

“是的,”托尼说道,但他脸上仍然是将信将疑的神情,“好吧……你要我示范一下这机器怎样用吗?”

“没关系的,”我自信地说道,“我会自己试着用的。”

说实话,我可受不了听他唠唠叨叨地解释每台机器怎么用,又有些什么设置。我是说,我还不是个傻瓜,对吗?我从旁边放毛巾的盘里拿了块毛巾,甩在后颈背上,向一台跑步机走去,那应该是很简单的吧。我踏上踏板,看着面前控制板上的按钮。面板上闪烁着“时间”的字样,我想了想,按了“40分钟”,这大约差不多吧。我是说,这是人们通常练习走步的时间吧,对吗?面板上又闪烁着“程序”,我按着上下翻动的指示键,选择了“爬顶”,这要比“爬坡”听上去有趣多了。随后面板上闪烁着“级别”。嗯,我回头望了望,想问问别人,但托尼这时却不见了。

那个秃顶男子在我旁边的那台跑步机上锻炼,我侧身向他探过身去。

“对不起,”我客气地说道,“你看我应该选择几级?”

“这得看了,”那家伙说道,“你健康情况怎样?”

“这个么,”我谦逊地笑了笑说道,“你看……”

“我是用的5级,不知对你是否有参考作用,”那家伙说道,他步履轻快地在跑步机上行走着。

“好的,”我说道,“谢谢了!”

这么说来,如果他选用5级,那我肯定能用7级。我是说,坦率地讲,看看他——再看看我。

我凑身向前,按了“7”,随后按下“开始”键。跑步机开始动了,我跟着踏起步来。这感觉真舒服!天哪,我真应该经常来健身房锻炼一下的。或者干脆参加一个什么健身俱乐部的。

看来,即使不锻炼的人,也能具有最低限度的自然健康。因为我这样跑步根本没什么问题的。事实上,这也太容易了。我真得选择——

等等。这跑步机开始向上倾斜了,速度也加快了。我得跑步跟上它的节奏了。

这也没什么。我是说,这就是锻炼,是吧?健康地跑上一阵。跟上节奏,稍稍加快呼吸,但这正说明了我的心肺功能在正常工作。这很好。只要不太——

这机器又在往上倾斜了。哦,天哪。这节奏怎么越来越快了。

我可受不了了。我的脸通红,胸口疼痛,拼命地喘着气,双手紧紧抓住跑步机两侧的扶手。我跑不了这么快。我得放慢些。

我拼命敲打控制面板——但这跑步机仍在不停地旋转——突然间它往上倾斜得更厉害了。哦,这可怎么办。不行了,快停。

“剩余时间:38分钟”我面前控制面板上闪烁着这么一行字。还有38分钟?

我往右边瞧了瞧,那个秃顶男子正轻松地跟着跑步机在迈步,仿佛是在走下坡路似的。我想跟他说话,但我张口说不出话来。我只能使劲迈开双腿快步跑着。

突然间,他侧脸望了我这边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变了。

“小姐,你没事吧?”

他急忙按了按他面前控制板上的键,他的跑步机停了下来,他从跑步机上跑下来,急忙在我跑步机的控制板上按了按什么键。

我的跑步机缓缓慢了下来,最后突然停住了——我精疲力竭地伏倒在机器的扶手上,大口喘着气。

“喝点水。”那个男子说道,一边递给我一只杯子。

“谢谢,谢谢了。”我说着踉踉跄跄地走下跑步机,仍然在喘着气。我的肺部仿佛要炸了似的难受,我瞥了一眼对面墙上镜子里自己的形象,看到自己的脸红得像是只西红柿。

“你最好今天就练到这儿为止了。”那个男子说道,他有点担心地望着我。

“好的,”我说道,“是的,我想就练到这里了。”我喝了一大口水,想让喘气平息下来。“我想,这恐怕还是因为我不熟悉美国的机器。”

“可能的,”他点头说道,“这健身机械有时会很难弄的,当然啰,这台跑步机——”他补充说道,用手轻快地拍了拍我的那台跑步机“——是德国造的。”

“是的,”我顿了顿说道,“是呀,嗯,不管怎么说,要谢谢你的帮忙。”

“没关系的。”那人说道——他回到了自己的跑步机上去,我看见他脸上带着微笑。

哦,天哪,刚才那一幕真叫人难堪。我这时已经淋过了浴,换了衣服,慢慢走到酒店的大厅里去找那个市内步行观光团,但心情有点沮丧。可能卢克说得对。可能是我跟不上纽约的生活节奏。可能这是个馊主意,让我跟着他一起来这儿生活。

有些准备去观光的人已经聚集在大厅里了——他们中大部分人岁数都要比我大得多——他们此时正在聆听一位年轻人热情地讲着关于自由女神像的什么。

“嗨!”他在我走到人群旁时停下刚才说的话题,向我招呼着,“您也是来参加我们观光团的?”

“是的,”我答道。

“您叫什么?”

“丽贝卡?布卢姆伍德,”我说道,在大伙注视的目光下,我的脸有点微微泛红,“我是在服务台报名缴费的。”

“嗯,您好,丽贝卡!”那个导游对我说道,一边在他手中的名单上打了个勾。“我叫克里斯托弗。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观光团。你穿了适合较长时间行走的鞋了吗?”他低头看了看我穿着的皮鞋(那是双淡紫色的小高跟皮鞋,是去年Bertie商场大特价时买的),脸上原先轻快的笑容显得有点僵硬,“你知道我们这次观光活动大约要持续三个小时,全部是步行吗?”

“知道的,”我有点惊奇地说道,“我就是为此穿这双皮鞋的。”

“好吧,”克里斯托弗迟疑着说道,“那好。”他回头望着大伙,“看来人都到齐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他带着大伙走出酒店,行走在外面人行道上,人群轻松地跟在他后面,我也慢慢地走着,不时抬头望望四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今天的天气晴朗,空气清新,耀眼的阳光洒在人行道和建筑物上。我四下环顾,心里充满了新奇感。天哪,这座城市真是有着无穷的魅力。我是说,尽管早就知道纽约有着无数的摩天大厦,但要等到亲自站在这街上,抬头望着这林立的高楼,才会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嗯,庞然大物了。我抬头凝视着映衬在蓝天背景中的大楼顶部,直到感到头颈微微发痛,有点头晕目眩。我的目光慢慢往下移,一层楼一层楼的,最后落在底层的商店橱窗上。我发现自己竟然正看着“Prada”和“鞋子”两个词。

哦。

Prada鞋子。此时就在我面前。

我真得赶快去看上一眼。

其他游客都在向前走去,我快步走到橱窗前,看到橱窗里放着一双深褐色的女式无带浅口轻便皮鞋。天哪,这款式真时尚。这会要多少钱一双?你看,也许普拉达牌子的在这儿要卖得便宜些。也许我应该进去看看——

“丽贝卡?”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整个观光团的游客在20码开外的地方站着,都在往我这边张望着。

“对不起,”我说道,双腿又很不情愿地慢慢从橱窗边挪开,“我来了。”

“过会儿我们会安排时间让大家逛逛店买东西的。”克里斯托弗愉快地说道。

“我知道的,”我说道,一边放松地笑了笑,“很对不起了。”

“没关系的。”

当然,他说得对。会有足够的时间去逛店购物的。足够的时间。

好吧。我现在就集中注意力,跟大伙一起游览观光。

“那么,丽贝卡,”我走到大伙跟前时克里斯托弗满脸笑容地对我说道,“我刚在跟大伙讲,我们这是在东五十七街上,往第五街走去,第五街也是纽约市里最著名的大街。”

“好哇!”我说道,“这真是好极了!”

“第五街也可算是‘东区’和‘西区’的分界线,”克里斯托弗说道,“对历史感兴趣的人都会知道……”

第二部分 爱情的魅力-5

我听着他的介绍,不时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他的话,又让人觉得对他讲的颇有兴趣。我们沿着街向前走去,我的头却不时左顾右盼起来,仿佛是在观看网球比赛似的。Dior(手提包设计制造商名)、herms(丝巾、领带、装饰品店名)、Chanel(化妆品、护肤品、礼品等店名)……这条街上可说是琳琅满目。要是我们这支观光队伍能走得慢些,好好看看就好了——可是克里斯托弗带着队昂首阔步向前走,其他人则欢快地跟着他,一步也不落下,对身边四周的诱人景象却视而不见。他们脸上还长没长眼睛?

“……我们将要看到两个著名的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建筑物,一个是洛克菲勒中心,你们中许多人会溜冰吧……”

我们转过一个街角——我的心一下子激动蹦跳起来。tiffany珠宝店。这是tiffany珠宝店,就在我眼前!我得赶快去看上一眼。我是说,这就是纽约的精华所在了,这难道还会有错?精致小巧的蓝色珠宝盒,白色绶带,那些美轮美奂、银光闪闪的宝石……我悄悄侧身溜到橱窗边,如饥似渴地张望着橱窗里那些漂亮的陈列品。哇!那条项链真叫人目瞪口呆,哇!天哪,看看这块表,真不知道像这样精美的东西要多少——

“嗨,大家都等一下!”克里斯托弗的喊叫声传了过来。我抬头望去——他们都跑到了很前面很前面的地方了。他们怎么会跑得这么快?“你没事吧,丽贝卡?”他向我喊道,脸上勉强挤出一点微笑,“你得跟上大伙。我们还有许多地方要去呢。”

“对不起,”我说着急忙朝大伙那边走去,“我刚才看了一眼tiffany店的橱窗。”我向身边的一位女士微笑着说道,期望着她会报以微笑。但那位女士却漠然地看了看我,捂了捂紧她头上的头巾。

“刚才我说过,”克里斯托弗说道,他这时又带着大伙往前走去,“曼哈顿的地形纵横交错……”

随后的一点时间里我极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随大伙一起活动。但这持续不了多久。我没法让自己去听导游的介绍。我是说,想想看,这是第五街!眼睛所到之处,都是名声显赫的商店。有Gucci——那儿是我到现在为止看到过的最大的Gap店(大型服饰用品专卖店)……哇,天哪,看看那家商店的橱窗陈列!我们正走过阿曼尼商厦,但却没有人停下脚步……

我是说,这些人怎么都有毛病呀?他们难道都是一点品位也不懂的小市民?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那儿是一家帽店,橱窗里摆满了各式漂亮的帽子,我尽量地往橱窗里多瞧上几眼……哦,我的上帝。看……看那儿。是第五街的Saks百货公司。就在那儿,只有几步之遥。那可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百货公司之一啊。满层满层的都是衣着服饰、各式皮鞋和手拎包……谢天谢地,克里斯托弗终于还算有点理智,他站住了脚步。

“这是纽约最著名的标志性景观之一,”他做着手势说道,“许多纽约人定期来朝拜这个他们心目中的圣地——每周一次,甚至是多次。还有人甚至每天都来!我们时间很紧,只能到里面很快地看一眼。如果谁有兴趣的,以后还可以自己再来。”

“这很有历史了吧?”一个带着斯堪的纳维亚口音的男子问道。

“这建筑是在1879年建造的,是由詹姆斯?伦威克设计的。”

快进去看吧,我心急地想道。这时又有人问了些关于建筑的问题。快点。谁感兴趣这房子是谁设计的?谁感兴趣这石头的外壳?这里面的东西才值得仔细慢慢看。

“我们进去好吗?”克里斯托弗终于问道。

“好的!”我兴高采烈地喊道,又急不可待向门口走去。

在我用手推开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身后没有人跟着我。他们都上哪儿去了?我满心疑惑,回头望去——旅游团的其他人都在朝一座石头大教堂的门里走去,教堂门口有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圣帕特里克大教堂”。

哦。

哦,我明白了。那个导游说什么“朝拜这个圣地”时,他是在说……

对了,当然是那样的。

我迟疑着,手仍然推在门上,觉得自己在被两股力量分别在往里和往外拉。哦,天哪,也许我是应该随大伙去教堂的。也许我是应该熏陶吸收一些文化养分,以后有机会再来逛Saks百货公司。

可是——进去看教堂会有助于我决定是否要搬来纽约住?去看一些乏味的旧教堂?

这么说吧:在英国我们有数也数不完的教堂?而萨克斯第五街百货公司又有几家分店?

“你究竟进去还是出来?”我身后一个声音不耐烦地说道。

“当然啰!”我说道,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我当然要进去的啰。”

我推开沉重的木门走进店里,抑制不住内心的盼望激动之情。自从Octagon商店重新推出他们的设计师品牌专层,我应邀出席那次香槟酒招待会以来,我还没再感受到过这种内心的激动。

我是说,首次逛一家商店总是件令人兴奋的事。推开门就会有那种商店里特有的嗡嗡声;那种希望;那种信念——这儿会是万店之王,会有你想买的一切东西,价格出奇地便宜,而质量要比别处好上一千倍、一万倍还不止。因为这儿不只是一家老店,是吧?这儿是世界著名的店。而我是实实在在地在这店里。我是在纽约第五街上的Saks百货公司里。我慢慢走进店里——有意识地让自己不要匆忙——我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在去与一位好莱坞电影明星约会。

我逛过香水柜台,四下张望欣赏着店里高雅、带有艺术气息的装潢布置;高高透气的室内空间,到处有装饰性绿化。天哪,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商店之一。在店的后面有那种老式的电梯,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卡里?格兰特卡里?格兰特(Cary Grant):是上世纪美国著名电影演员,于1986年11月去世。——译注扮演的电影里,一张小桌上放着一叠商店分布介绍图。我随后拿起一张,想看看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真让人难以相信。这百货大楼有十个层面。

十个层面。十个。

我看着目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像是个小孩,走进了一家巧克力厂,竟然不知道该从哪儿去拿块糖果了。我从哪儿开始?又怎么去做?从顶层开始?还是从底层开始?哦,天哪,所有这些名牌货,全都涌到我跟前,争着召唤我。Anna Sui,Calvin Klein,Kate Spade,Kiee Spade,Kiehl’s均为各种名牌商标名。——译注。我想我是得去什么地方透口气了。

“对不起,”身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身看见一个佩着萨克斯店胸卡的姑娘微笑着望着我,“我能帮您什么吗?”

“嗯……是的,”我说道,一边还望了望手中的分布介绍图,“我是在看应该从哪儿开始。”

“您喜欢看看衣服?还是装饰品?鞋子呢?”

“嗯,”我头晕目眩地说道,“都喜欢。都行。嗯……拎包,”我漫无目的地说道,“我想要只新的拎包!”

这是真的。我是说,我带了几只拎包过来——但有只新的拎包总是会有用的,对吧?再说,我注意到了曼哈顿的所有女人看来都有很时髦的品牌手拎包——这么说,这也是让我自己很快适应这座城市的好办法。

那姑娘友好地微微一笑。

“拎包和装饰品都请往那儿走,”她伸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您可以从那儿开始,慢慢看,挑选您喜欢的商品。”

“好的,”我说道,“我会慢慢仔细看的。谢谢。”

天哪。我喜欢到国外去购物。我是说,在任何地方购物都是件很棒的事——但在国外购物的优点是:

1可以买到在英国买不到的东西。

2回到国内后,可以向朋友吹嘘。(“这件东西,我可是在纽约买的。”)

3搞不清楚外国钞票究竟怎样换算,这样用起钱来就比较放得开手。

好了,我知道这最后一点也许并不完全站得住脚。在我印象中,我知道美元是硬通货,真正值钱的。但我是说,看着美元,我就是没法把它们真正当回事。我在钱包里有一大把美元,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带了一家银行过来的。昨天我去街头一家报亭买了些杂志,我递给报亭摊主一张20美元的票子,就像是在不花钱逛店一样。这仿佛是另一种时差——刚开始使用一种外国货币时,人们会突然觉得自己出手很大。

因此,我在拎包部里逛来荡去,试过一只又一只漂亮的拎包,但我并没怎么多注意它们的价格。我偶然也翻开价格标签看看,试图心里换算一下,这价钱究竟是多少英镑——但我得承认,我记不得确切的汇率了。即使我知道汇率,我的算术也是很差劲的。

但问题是,这并不要紧。我用不着担心的,因为这是在美国,人人都知道在美国价格是很便宜的。这是普通常识,对吧?因此,基本上我是按照任何东西都是笔好生意来对待的。我是说,看看这些漂亮的名牌手拎包,它们的价格可能只是英国的一半,可能还更便宜!

结果我挑了一只Kate Spade牌的漂亮鞣皮手拎包,拿到收银台去付钱。这只拎包是500美元。听起来是很多钱了——可是“100万里拉”听上去也是很多钱,对吗?可它实际上只有50便士。

收银小姐递给我收银条,她还说了什么它是“礼品”之类的话——我开心地连连点头。

“对呀,礼品!我是说,在伦敦,它可能会是价值——”

“吉娜,你上楼去吗?”那位收银小姐打断我的话,转身对一位同事说道。“吉娜会带您去七楼的。”她说着对我微微一笑。

“好的,”我说道,心里却仍然有点疑惑不定,“嗯……好吧。”

吉娜友好地向我打着招呼,我稍一犹豫后,跟随着她走去,心里想着这七楼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的。可能是专门款待Kate Spade客户的休息室,有免费的香槟酒什么的!

直到我们走到一个写着“礼品包装”字样的部门时,我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我刚才说了“礼品”什么的,她一定是以为我在说这是件——

“就这儿,”吉娜微笑着说道,“印有Saks店名的盒子是免费赠送的——您也可以挑选一款您喜欢的包装纸。”

“好的!”我说道,“嗯……谢谢您了!其实,我倒没打算——”

但吉娜已经转身走了,而礼品包装柜后的两位女士正满脸笑容地望着我,在等我挑选包装纸。

哦,天哪,这真让人有点难堪。我得怎么办?

“您看中了哪种包装纸?”两人中较年长的那位女士问道,她微笑着对我说道,“我们还有不少绸带和装饰物可供您挑选的。”

哦,真是该死。我就把这手拎包让她们给包装了吧。我是说,这只要七块半美元——等回到酒店房间里后,能有礼品什么的拆开,这不是很惬意的事吗?

“好的!”我微笑着回答说,“我要那种银色的纸,再用一些紫色的绸带……加上一颗那种银色的浆果花饰。”

那位女士拿来包装纸,熟练地替我把手拎包包装起来——我从来没能像她那样干净利索地包好过东西。你看,这也很有趣!可能我应该把以后买的东西都用礼品纸包装起来。

“送给谁?”那位女士问道,她打开一个笔盒,取出一支银色的笔。

“嗯……送给贝基,”我含糊地说道。又有些姑娘走进了这礼品包装室,她们喋喋不休地在谈论着什么,不由得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打半折……”

“……样品销售……”

“……Earl牌牛仔裤……”

“谁送的?”那个礼品包装部的女士愉快地问道。

“嗯……贝基送的,”我不假思索地说道。那个礼品包装部的女士望了我一眼,眼中流露出诧异的神情,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是……是另一个叫贝基的,”我尴尬地说道。

“……样品销售……”

“……亚历山大?麦奎因,淡蓝色,二折销售……”

“……样品销售……”

“……样品销售……”

哦,我可受不了了。

“对不起,”我转身说道,“我没想偷听你们的谈话——但我想知道。样品销售是什么意思?”

整个礼品包装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人都注视着我,甚至连那个拿着银色笔的女士也在看着我。

“你不知道样品销售是什么意思?”一个穿着皮上装的姑娘终于开口说道,这样子就仿佛是听到我说连字母也不识一般。

“嗯……不知道,”我说道,感觉自己脸上一阵发烫,“不知道,我……我不知道。”那个姑娘扬起眉毛,伸手到她手拎包里翻找着什么,最后拿出了一张卡片。“朋友,这就是样品销售。”

我从她手中接过卡片,读着卡片上的字,不由着感到浑身激动起来。

样品销售

品牌服装,50-70%折扣

Ralph Lauren、Comme des Garcons、Gucci

拎包、鞋、袜,40-60%折扣

Prada、Fendi、Lagerfeld

“这是真的?”我喘过气来后抬头问道,“我是说,我……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的,”那姑娘说道,“是真的。但只有一天。”

“一天?”我的心开始猛跳起来,“只有一天?”

“是的,一天。”那姑娘认真地重复说道。我望了一眼其他姑娘,她们都在纷纷点头。

“样品销售可是从不做广告的。”一位姑娘解释说道。

“可能会在任何地方举办,说冒就冒出来的。”

“然后就消失了。不见踪影。”

“那就得等到下一次机会了。”

我望着她们的一张张脸,全然不知所措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探险家,在寻觅探索着什么神秘的游牧部落一般。

“这么说来,你想抓住今天的这次机会,”那个穿着皮上装的姑娘说道,她用手指弹了弹那张卡片,把我拉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那你就得赶快。”

我以从未有过的敏捷速度跑出那家商店。我一手拿着萨克斯第五街百货公司的购物袋,一手挥舞着招了一辆出租车,气急败坏地对司机念出了卡片上的地址,一屁股坐在了出租车后座上。

我不知道车在往哪儿开,也不知道车窗外闪过的是哪些标志性建筑——我可不在乎。只要有品牌服饰在大甩卖,那就是我所要知道的。

车停了,我付钱给了司机,留心着多给了他百分之五十的小费,不要让他以为我是个小气的英国游客——我的心在怦怦直跳,就这么跨出了出租车。我得承认,下车后我对这四周景象的第一印象并不令人欢欣鼓舞。我所在那条街上全都是些其貌不扬的小店铺门面。那张卡片上说样品销售的地址是405号,可当我顺着门牌号寻去时,却发现405号是幢办公楼。难道是我走错了地方?我在人行道上踌躇不决着,抬头望着前后的建筑物——一点应有的迹象也没有。我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纽约的哪个区里。

突然间,一阵失望之情袭上心头,想想自己也太傻了。今天原本打算随一个组织得好好的旅游团在市内观光的——而我却做了些什么?我冒冒失失地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随时都会被人抢走手上拎着的东西。这整个事情完全可能是个骗局,我沮丧地想着,我是说,这完全是可能的。品牌服饰会以三折的价格出售?我应该想到的,这未免也太——

等等。再……等等。

又有一辆出租车靠路边停下了,一位穿着Miu Miu品牌服装的姑娘下了车。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低头看了看,迈着轻快的步伐在人行道上走着,随即消失在405号的门内。不一会儿,又有两个姑娘出现在街上——我仔细看着她们,她们也走进了405号。

可能这地方没错。

我推开玻璃门,走进一个简陋的大厅,大厅里放着一些塑料椅子,我对坐在服务台后的看门人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嗯……对不起,”我客气地说道,“我是在找——”

“十二楼,”他用一种厌烦的口吻说道,“电梯在后边。”

我急忙跑到大厅的后面,踏进一间那种老式陈旧的电梯,按了12的楼层键。电梯慢悠悠、吱吱嘎嘎地往上升——我开始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嘈杂声,电梯越往上,这声音越响。电梯猛然停住了,门打开了……哦,我的天哪。这是在排队吗?

在走廊的尽端一扇门外有许多姑娘排着队,在往里挤,她们脸上都带着急不可待的神情。不时有人从门里挤出涌在门口的人群,手里拎着购物袋——又有三个姑娘挤进了门里。这时,我刚走到队伍的末尾,人群发出一阵躁动,有位女士开启了另一扇门,正好在我身后几码远的地方。

“这里也可进去的,”她喊叫道,“来这儿进去!”

我前面那些排着队的姑娘全都转过了头。人人都倒吸了口气——随即像是一群女孩浪潮般一起向我涌来。我淹没在人群中,也在向身后那扇门跑去,同时又要极力站稳,怕被人从身后撞倒——突然间,我随人群涌到了里屋的中央,身体在微微颤抖,看见其他人都在向前俯冲,朝前面的围栏跑去。

我四下看看,尽力稳住脚步。屋子里放着一围栏一围栏的服装,围栏里的桌子上堆满了拎包、鞋子和围巾,姑娘们在尽量翻找自己中意的东西。我看见有Ralph Lauren品牌的针织服饰……一个围栏里全是各种时尚款式的上衣……一大堆的Prada品牌拎包……我是说,这可真是梦想成真了!

屋里人声鼎沸,身边的说话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件我买了,”一个姑娘说道,她举起一件上衣在身上比划着,“这件我肯定要了。”

“对了,我会把今天花费的450美元用抵押办法偿还的,”又有一位姑娘从我身边走过时这么对她的朋友说道,她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好几个购物袋。“我是说,30年里偿还450美元,每年才有多少?”

“百分之百的开司米!”不远处有人在这么喊道,“你没看到?才50美元!我买3件。”

我往两边看看,屋里灯火明亮,人声嘈杂,姑娘们挤来挤去,伸手在抓各种服装,拿围巾往脖子上绕,手臂上挽着满满的一堆衣服。我心头涌上一股热流,突然明亮起来。她们是我志趣相投的伙伴。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我找到了我的家园。

几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四季酒店,但仍然沉浸在激动兴奋之中。我捧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真难以向你一一叙述我都买了些什么宝贝。一件很时髦的淡乳黄色皮上装,试穿时感到有点紧,但我敢肯定我很快就会减轻好几磅体重的。(再说,皮装有伸缩性的。)还有一件很漂亮的印花密纺绸上衣,几双银色的皮鞋,还有一只钱包!而所有这些东西总共才五百美元!

不仅如此,我还碰到了一位很不错的姑娘,她叫乔迪,她告诉了我一个网站,会每天自动把这种商品销售的信息发给你。每天!我是说,这种买到便宜好货的机会会很多很多。以后真的可以经常去这种样品销售会买服饰了!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这么说。

我上楼回到我们的房间——我打开房门,看见卢克坐在写字台后在读报纸。

“嗨!”我喘着气招呼着他,把购物袋全都放在大床上,“我说,我要用用你的笔记本电脑。”

“好的,”卢克说道,“没问题。”他从办公桌上拿起笔记本电脑递给我,我接过电脑坐在床沿上。我打开电脑,对照着乔迪给我的网址,打开了网站。

“那么,你今天过得怎样?”卢克问道。

“好极了!”我说道,一边急不可待地敲打着键盘。“哦,你去看看那只蓝色的购物袋!我替你买了几件很好看的衬衫!”

“你对这地方开始有点感觉了?”

“哦,我想是的。我是说,这当然还是刚开始……”我盯着屏幕皱起眉头,“快呀,快点呀。”

“但你也没感到很兴奋,是吧?”

“嗯……也没很兴奋,”我心不在焉地说道。啊,突然间屏幕上出现了各种图像。屏幕上方的一排小圆圈组成的线条,图案交织着文字,写着:有趣。时尚。欢迎来到纽约市作客。这是“每日糖果”的网页!

我点击“订阅”按钮,轻松熟练地打入我的电子邮件地址,这时卢克站起身来,朝我这边走来,脸上露出了关注的神情。

“贝基,对我说说,”他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会感到一切都很陌生和吓人。我知道你不会一天就很适应这儿的一切。就说说你的第一印象——你觉得能习惯纽约的生活吗?感到自己能够在纽约开始新生活吗?”

我打入了最后一个字母,用一个花哨的手势敲击了“发送”按钮,随后抬起头,脸上仍然闪烁着兴奋的余光。

“你猜猜看?我想我能够适应的。”

豪斯基和福拉诺

美国移民律师事务所

纽约东56街568号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尊敬的布卢姆伍德小姐:

很感谢您寄回给我们的您填好的美国移民表格,我们就此想问您一些问题。

在第B69项中关于特殊技能一栏中,您写的是“我对化学很在行,可向牛津大学的任何人查询”。我们就此曾向牛津大学的副校长查询,他没能记起有关您在化学方面的造诣。

英国的奥林匹克跳远教练给我们的答复也是如此。

我们随信附上新的表格,请您重新填写。

顺致

敬意

埃德加?福拉诺

2001年9月28日

第二部分 爱情的魅力-6

随后两天里,我像股旋风一般在纽约到处转,感受着这里生活的五光十色。你看,有些事儿还真令人感到匪夷所思。比如说,在Bloomingdale百货公司里竟然会有一家巧克力生产厂!而在整整一条马路上,沿街竟然全是鞋店!

所有的一切都这般新鲜、令人眼花缭乱,我甚至都忘了自己来这儿究竟是干什么的。星期三早晨醒来时,我心里不禁有点发毛。今天要去见两位hLBC电视台的资深电视制作人,也是我此行的第一个会晤。哦,天哪。这真让人有点害怕。

卢克一早就去了一个早餐会,此时只有我一个人赖在床上,喝着咖啡,啃着羊角面包,心里在对自己打气,告诫自己不要慌张。关键是不要惊慌,要保持冷静。卢克也一再对我说,这次见面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面试,只是次初次介绍认识罢了。是次“相互认识一下”的午餐会,他是这么说的。

认识一下倒也算了——只是我真的想让他们认识一下我吗?说实话,我心里还在犹豫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主意。事实上,我敢说要是他们真的认识了我——比如说他们会读别人的思想的话——那我想找到一份工作的希望就几乎是零了。

整个上午我都呆在屋里,设法让自己读读《华尔街报》,看看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的节目——但结果却是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我是说,这些美国电视节目主持人都十分内行老练。他们从来不会念错词,从来不开玩笑,什么都知道。比如说伊拉克的贸易部长是谁,全球变暖对秘鲁的影响啦。而我却跑到纽约来,认为自己也干得了他们的活。我真是疯了。

我还担心的是,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参加过正式的面试了。“早安咖啡”从来没要求我参加什么面试,我只是凭感觉在做这节目罢了。以前做过《成功理财》的记者,当时只是与主编菲利普轻松地聊了一阵,而菲利普与我早就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认识了。因此,一想到要设法让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对自己留下好印象,真叫人心悚!

“就像平时一样。”卢克几次三番对我说。但说老实话,这话其实很滑稽。人人都知道面试的关键是不要展露你是个怎样的人,而是要设法让用人单位感到你是他们想要用的人。这就是人们称之为的“面试技巧”。

我走到约好见面的餐馆门口时,一半的身体想赶快逃走,让这事黄了算了,还是去逛逛店,买双新的皮鞋来的惬意。但我不能,我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这也是最为糟糕的事。我的肚子空空的,手心湿湿的,是因为这事关我的切身利益。我没法对自己说我不在乎这事,这事无关紧要,就像我对其他什么事的那种态度。因为这事确实是很要紧的。要是我不设法在纽约找到一份工作,就无法搬来纽约生活。要是我把这次面试搞砸了,弄得大家都知道我没人要——那可就全完了。哦,天哪。哦,天哪……

好了,镇静点,我咬咬牙对自己这般说道。我能行的。我能过关的。熬过这一关后,我会犒劳犒劳自己。《每日糖果》网站今天早上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是在索霍区的一个叫塞福勒的大型化妆品商业中心今天举办一次特别促销展,到下午4点结束。每个顾客都会获赠一只拎袋——要是买满50美元的东西,还会免费得到一支睫毛膏!

你看,说到这些事我就感觉好多了,就这么想想。好了,勇敢地进去吧。去见见他们吧。

我强迫自己推开门。突然间,我身处一家很漂亮的餐馆大厅里,餐桌是锃亮乌黑的中国漆面板,铺着雪白的桌布,墙边还有很大的鱼缸,有五彩的观赏鱼在鱼缸里游动。

“下午好。”一身黑色制服的餐馆经理迎上来招呼我。

“你好,”我说道,“我是来见——”

见鬼,我把要见的这两个人的名字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哦,好好开头,贝基。这可完全是硬碰硬的专业内行人士。

“你能稍微……等一下吗?”我说道,一边转过身去,脸上涨得红红的。我伸手在拎包里翻找那张纸——哦,找到了。叫贾德?韦斯特布鲁克和肯特?加兰。

肯特?有这种名字的?

“我是丽贝卡?布卢姆伍德,”我对餐馆经理说道,一边急忙把那张纸塞回包里,“来见hLBC的贾德?韦斯特布鲁克和肯特?加兰。”他翻看着手中的客人预订单,然后淡淡地一笑,“有的。他们已经来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跟着他走到一张餐桌边——他们就坐在这张餐桌边。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士,她穿着一条淡棕色的裤裙,另一位是个脸部轮廓鲜明的男士,他穿着整洁无瑕的黑色西服,戴着一条灰绿色的领带。我极力克制着想转身逃走的念头,自信地微笑着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他俩都抬起头望着我,在那一瞬间都没说一句话——我猛然一惊,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贸然伸出手是很唐突的。我是说,美国人在见面时是握手的吧?不会是什么接吻,或是鞠躬的吧?

谢天谢地,那个金发女士站了起来,热情地握住了我的手。

“贝基!”她说道,“见到你真是高兴。我是肯特?加兰。”

“我是贾德?韦斯特布鲁克,”那位男士说道,他那双深深下陷的眼睛凝视着我,“我们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我说道,“谢谢你们送给我那么漂亮的花!”

“不用客气,”贾德说道,他替我拉开餐桌边的椅子让我坐好,“略表我们欢迎之情而已。”

“我们很高兴认识你。”肯特说道。

随后是一阵静寂,可能是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两位。”我急冲冲地说道,“绝对是的……肯定那样。”

到目前为止,还算过得去。要是就这般客套话说来说去,那我也行。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拎包放在脚边地上,边上还有我带来的《金融时报》和《华尔街报》。我当时还想带份《南华早报》来,但又一想不要显得太过分了。

“您喝点什么吗?”我身边冒出了一个侍者,礼貌地问道。

“好的,”我说着用眼睛紧张地往桌上张望着,看看其他人喝些什么。肯特和贾德面前都是平底玻璃杯,杯里似乎倒的是杜松子酒。那我也就学他们样好了,“要一杯杜松子酒吧。”

说实话,我想我还真想喝点酒,让自己放松一下。我翻开菜单时,贾德和肯特都在用一种突然发现了有趣东西的眼神望着我,仿佛觉得我会像一朵花突然盛开似的。

“我们看过你的录像带了,”肯特说道,她微微前倾着身体,“给我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是吗?”我说道——我马上又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用这种惊奇的口吻。“是吗,”我又重复了一遍,让口吻显得平淡些,“嗯,我对节目也很满意,当然……”

“你也知道的,丽贝卡,我们有一档节目叫作《今日消费者》,”肯特说道,“我们目前还没有个人财务类的专题节目,但我们也有兴趣想引进你在英国做的这类咨询专题节目。”她瞥了一眼贾德,贾德在一边点了点头。

“很显然你对个人财务类专题节目很有激情。”他说道。

“哦,”我支吾着说道,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这个么……”

“你在节目中处处展露出了你的才华,”他语气肯定地说道,“你对主题扣得很紧,就像是用钳子牢牢钳住东西一样。”

钳子钳住东西?

“你看,你很有特色,丽贝卡,”肯特说道,“你年轻、平易近人,又长得漂亮迷人,具有很高的专业素质,对自己所说的充满信心……”

“你对任何地方的有财务困难的观众来说,都会带来极大的鼓舞。”贾德接口说道。

“我们最为欣赏的是你对观众所表现出的耐心。”

“还有你对他们所表达的同情……”

“……以及你那种看似简朴,实则干练的主持风格!”肯特说道,她专注地看着我,“你是怎样形成这种风格的?”

“嗯……这个么,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我想……”一个侍者给我端来杜松子酒,把它放在我面前,我一把抓住杯子,趁机转换话题。“来,干一杯,一齐喝!”我说着端起酒杯。

“干杯!”肯特说道,“丽贝卡,你点些菜吧。”

“好的,”我答道,一边飞快地看着菜谱,“要一盆鱼,一盆青豆色拉。”我看了看他们两位都要了些什么。“我们一起来点蒜味面包吧?”

“我不吃麦制品的。”贾德客气地说道。

“哦,”我说道,“那么……肯特,你呢?”

“这星期我不吃碳水化合物,”她微笑着说道,“你按照你的喜欢。我想你挑的那两样一定很可口的!”

“不,没关系的,”我急忙说道,“我要盆鳍鱼就可以了。”

天哪,我怎么这么蠢?曼哈顿有身份的人当然是不吃蒜味面包的。

“您要喝些什么呢?”侍者问道。

“嗯……”我四下看了看,“我也不知道。白索维农酒白索维农酒:一种用原产于法国波尔多的酿酒用白葡萄酿制的酒。——译注,怎么样?人们一般都喝什么酒?”

“这酒不错,”肯特友好地微笑着说道,我松了口气,“再替我加些阿尔卑斯山矿泉水。”她又说道,一边用手指了指她面前的平底玻璃杯。

“我也一样。”贾德说道。

阿尔卑斯山矿泉水?他们是在喝阿尔卑斯矿泉水?

“我也只要矿泉水就行了,”我赶快说道,“我不要酒了!只是刚才一转念想到而已。你知道——”

“不!”肯特说道,“你可以要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她对侍者微笑着说,“一瓶白索维农酒,我们客人要的。”

“说实话……”我说道,脸涨得通红。

“丽贝卡,”肯特说道,她微笑着举起一只手,“只要感到舒服就好。”

哦,好极了。现在她肯定以为我是个十足的酒鬼了。她会认为我甚至在这种“初次见面”的午餐会上不喝上一口也熬不过去。

好了,不去管它了。就这么回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就只喝一杯。一杯,不再多喝。

我真的是想那么做的,就喝一杯,就此为止。

但问题是,每次我喝完杯中的酒,就会有侍者跑来替我重新倒满,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我不停地喝。再说,我想既然要了一瓶酒,却喝了一小杯后白白浪费掉也未免让人觉得不领情。

这结果自然是当我们吃完主食时,我感到自己完全……嗯,我想用一个“醉”字可以概括一切了。用另一个词“浑沌”也可说明我的状况。但这没什么关系,因为我们在一起过得很愉快,而我表现得也很机智。可能是因为我放松了些,没一开始时那么紧张。我对他们讲了“早安咖啡”幕后的许多趣事,他们听得很仔细,不时说“很有趣”。

“当然啰,你们英国人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肯特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时我刚对他们讲了摄影师戴夫喝得醉醺醺的跑到台里来上班,节目摄制到一半时他竟然跌倒在地上,他嘴里的酒气弄得埃玛直捂住鼻子。天啊,那真是有趣。事实上,一想起这种趣事我就忍不住要笑。

“我们很喜欢你们那种英国式的幽默。”贾德说道,他专注地望着我,仿佛在期待着我再讲些笑话什么的。

好的,快想。想些有趣的事。英国式幽默。嗯……蒙蒂?派桑蒙蒂?派桑(Monty Pytor Meldrew):英国喜剧《一脚在墓中》中的主角。——译注?

“我可不相——相信这一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般在喊道,“嗯……那是鹦鹉学,学舌!”我哈哈笑着,贾德和肯特尴尬地对视着。

这时,侍者端来了咖啡。啊,我终于喝到咖啡了,肯特是喝英国晨茶,而贾德是喝一种大麦茶之类的奇怪饮料,是他自己带来后让侍者去替他专门煮的。

“我喜欢喝茶,”肯特说道,她对我微微一笑,“很清香淡静。噢,丽贝卡。听说在英国,你们的习惯是把茶壶顺时针转三圈,这样可以避邪,有这回事吗?还是要逆时针转三圈?”

转茶壶?我从来没听说过要转什么见鬼的茶壶。

“嗯……让我想想。”

我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回想着我最近一次用茶壶倒茶喝的情景。但唯一依稀记得的是苏西把一袋袋泡茶放在大口杯里,一边用牙齿咬开一袋奇巧糖的情景。

“我想是逆时针转的吧,”我终于说道,“因为有句谚语说,‘魔鬼爬上钟,从不回头走’。”

真是见鬼了,我在说什么呀?怎么我突然用上了苏格兰方言的口音?

哦,天哪,我喝得太多了。

“真是好极了!”肯特说道,她呷了口茶,“我很喜欢英国这些古老的习俗。你还知道其他什么习俗吗?”

“当然!”我欢快地说道,“我知道很多的东西!”

不要说了,贝基。现在就住口。

“比如说,我们有一种很古老的习俗,是……是……叫‘转动茶点蛋糕’。”

“真的?”肯特说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哦,对了,”我信心十足地说道,“那是,把蛋糕……”我一把从身边走过的侍者端着的盘子里抓过一只面包。“放在头上就这样转动着,然后念……念一小段诗……”

面包碎屑开始掉落在我头上,我想不出含有“蛋糕”之类词的诗歌,就把手放了下来,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那是康沃尔郡的习俗。”我补充说道。

“真的?”贾德一脸兴趣地说道,“我的祖母是从康沃尔郡来的。我会有机会去问问她的!”

“只是在康沃尔郡的某些地方,”我解释说道,“只是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有这习俗。”

贾德和肯特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相互望了望——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又是你们英国人的幽默!”肯特说道,“真叫人没法不笑。”

在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然后,我也哈哈笑出声来。天啊,真太好了。我们一下子就很融合了。这时,肯特的脸上一亮。

“丽贝卡,我刚才就想对你说了。我能给你一个很特别的机会。我不知道你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但我有一张入场券,是次很特别的……”

她略为停顿,脸上洋溢着笑容,以使得将要说出口的话更引人关注,我也突然间变得很兴奋,等待着她的下文。

肯定是Gucci样品销售之类的贵宾入场券。肯定是的!

“……金融家协会的年会!”她自豪地说道。

在那一瞬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吗?”我终于说道,我的嗓音比平时略为更高了些,“你没……没开玩笑吧!”

我怎样才能逃过这个可怕的陷坑?快想想办法!

“我知道的!”肯特高兴地说道,“我知道你会喜欢去的。那么,要是你下午没别的事……”

我是有事的!我想吼出来。我是要去Sephora,去拿免费赠送的睫毛染膏。

“会上有一些很有身份的人发言,”贾德说道,“其中有伯特?弗兰克尔。”

“真的?”我说道,“伯特?弗兰克尔!”

我从没听说过什么见鬼的伯特?弗兰克尔。

“这么说……我这儿有一张入场券……”肯特说道,她伸手去拿她的手拎包。

“真是不巧!”我听见自己这般喊道,“可是,我是打算今天下午去……参观古根海姆博物馆古根海姆博物馆(Guggenive Painting),以采用各种新颖方式展出各种新颖艺术品而著称。——译注的。”

嗯,没人会跟文化过不去的。

“是吗?”肯特说道,她脸上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你能改日再去参观那博物馆吗?”

“恐怕不能吧,”我说道,“有一件很特别的展出品,是我一直想亲眼好好看看的,自从我才……六岁时就这么盼望着的。”

“真的?”肯特说道,两眼睁得大大的。

“是的,”我向前倾了倾身子,认真地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在祖母的一本艺术画册中看到过它的一幅照片。从此之后,我就一直梦想着能到纽约来亲眼看看这件艺术品。现在,我到了纽约……我实在等不及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当然啰!”肯特说道,“我们当然能理解。真是令人感动的美好愿望!”她与贾德相互望了望,我谦逊地对他们笑笑。“那么——是哪件艺术品?”

我呆呆地望着她。好了,快想,快想想。古根海姆博物馆。现代绘画?还是雕塑?

我把一半的宝押在现代绘画上。要是能打个电话问问朋友就好了。

“其实……我还是保密的好,”我终于这般回答说道,“我想艺术偏好是种很……私密的事。”

“哦,”肯特说道,她仿佛有点吃惊的样子,“当然啰,我根本没想打听。”

“肯特,”贾德说道,他又抬腕看了看表,“我们得——”

“是的,”肯特说道。她又呷了口茶,站了起来。“真对不起,丽贝卡,我们在两点半还有个会。能认识你真是件高兴的事。”

“是的,”我说道,“我也很高兴!”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向餐馆外走去。我走过餐馆里放酒瓶的冰桶时,有点惊讶地发现我居然把那瓶酒几乎全喝完了。天哪,这么丢人。但我想别人可能并没注意到这些。

我们来到餐馆外,贾德已经挥手替我叫了辆出租车。

“真高兴见到你,丽贝卡,”他说道,“我们会向主管制作部的副总裁汇报的,那么我们……再保持联系吧!祝你参观古根海姆博物馆愉快。”

“好的!”我说道,与他们一一握手。“我会好好参观欣赏的。真谢谢你们了!”

我等着他们走开——但他们站在出租车旁,等着我上车——就这样,我有点跌跌撞撞地上了出租车,又向前探身对司机清楚地说道,“去古根海姆博物馆。”

出租车嗖地一声向前开去,我脸上微笑着向贾德和肯特挥手告别,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路,见不到他俩的身影。我想这次会面还真不错,只是在我对他俩讲罗里和那只导盲犬的轶事时有点尴尬,还有就是我去洗手间时显得头重脚轻的样子。可话又说回来,那种事谁都难免会碰上的。

我让车向前开过了一两个街区,这样保险点——然后又欠身向前。

“对不起,”我对出租车司机说道,“我改主意了,要去索霍区。”

出租车司机转过脸来,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样子。

“你要去索霍区?”他说道,“那古根海姆博物馆呢?”

“嗯……那儿我以后再去了。”

“以后?”司机说道,“参观古根海姆博物馆得花时间。那是家很好的博物馆。有毕加索的作品,还有康定斯基康定斯基(Kandinsky):俄国画家。——译注的作品。千万不能错过的。”

“不会错过的!我保证不会的。现在我们去索霍区,行吧?”

司机没吭声。

“好吧,”司机终于说道,他不停地摇着头。“好吧。”他把出租车在路中央调过头来,车子开始向刚才开来的方向驶去。我抬腕看了看表——是2点40分。时间还很宽余。好极了。

我靠在座位靠背上,心情轻松地望着窗外蔚蓝色的天空。天哪,这感觉真好,对吗?乘着一辆黄颜色的出租车在路上行驶,灿烂的阳光从摩天大楼的间隙中钻出来,喝了暖和的葡萄酒,脸上荡漾着笑意,我真感到自己在慢慢融入纽约。我是说,我知道自己到这儿才三天,但确实感到自己如鱼得水一般。我很适应这儿的语言,适应这里的一切。比如说,昨天我脱口而出那几句纽约人的习惯用语,算价钱时的“加数”,说裙子是“很靓”!我乘的车这时慢慢在一个行人过道线前停了下来,我饶有兴趣地张望着车外,打量着我们这时到了什么街——可就在这时,我突然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前面竟然是贾德和肯特。就在车头前,在穿过马路,肯特正在起劲地说着什么,贾德在点着头。哦,天哪。哦,天哪。快,藏起来。

我的心急剧跳动着。我在座位上往下滑,拿起《华尔街日报》想遮住自己。但已经晚了,肯特看见了我。她一脸惊愕的神情,快步走上前来。她用手指敲着车窗,嘴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一只手着急地比划着。

“丽贝卡!你走错了方向!”她喊道,这时我把车窗摇了下来。“古根海姆博物馆在反方向!”

“是吗?”我用惊奇的口吻说道,“哦,我的天哪!怎么会呢?”

“对司机说把车调过头去!这些纽约开出租车的!连路也不认识!”她又敲了敲司机驾驶座旁边的窗子。“去古根海姆博物馆!”她仿佛是在对一个傻乎乎的孩子说话似的,“开到第89街!赶快!这位女士从六岁起就盼望着看看这个博物馆了!”

“你要我开车去古根海姆博物馆?”司机说道,他转过头看着我。

“嗯……是的!”我说道,几乎连看着他的眼睛也不敢。“我是那样说的,对吗?去古根海姆!”

司机低声诅咒着,转动方向盘把车头调了过来,我挥手向肯特再见,肯特仍然在做着同情的手势,那意思不外乎“那司机简直就是白痴”之类的意思。

车子又开动了,在往北行驶,在随后的几分钟里,我实在觉得无话可说。车窗外路边的街道牌子在忽闪中消失在后面。第34街、35街……已经快3点了,而我们却在背道而驰,离开索霍区的Sephora商场和我那免费的睫毛染膏越来越远……

“对不起,”我说道,一边仿佛是怀着歉意似的清了清喉咙,“实际上……”

“什么?”司机问道,他回头有点恨意地望了我一眼。

“我刚……刚想起来,我答应过要去见我的……姑妈,在……在……”

“索霍。你是想去索霍。”

他在车前窗上方的反光镜中望了我一眼,我硬着头皮,满脸尴尬地点了点头。司机猛然掉转车头,我被甩向车一侧,头撞在了车窗上。

“当心!”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声音说道,吓了我一大跳。“当心啦!系上安全带,好了吗?扣上安全带扣子!”

“好的,”我谦顺地说道,“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了。”

我笨拙地扣好安全带,又在反光镜上与司机的眼睛对视了。

“那是录音告诫,”他用轻蔑的口吻说道,“你是在与录音机说话。”

我知道是这样的。

车子终于开到了百老汇街上的Sephora商场了。我掏出一大把美元塞给司机。我估计多给了他一倍的钱作小费,想想碰上我这种特殊的情况,这也算是合理的吧。我走下出租车时,司机眼睛紧紧盯着我看。

“小姐,你喝酒了吧?”

“没,”我有点生气地说道,“我是说……是喝了点。但只是在午餐时喝了一点葡萄酒……”

出租车司机摇了摇头,开着车走了。我有点头重脚轻地走进Sephora商场。说实话,我是觉得有点头晕。我推开门时,更是觉得屋顶仿佛在转。哦,天哪。这儿比我想像的要更漂亮。

商场里播放着音乐,姑娘们在明亮的聚光灯下来回穿梭走动,一些穿着时髦的黑色翻领衫、戴着头戴式受话器的人在向顾客分发赠送的拎袋。我晕乎乎地转身四面环顾: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多的化妆品。一排排的唇膏、一排排指甲油,五彩缤纷,眼花缭乱。哦,瞧,那儿还有小座椅,顾客可以坐在椅子上试用,还有免费的棉花球和其他用品。这地方……我是说,真是个天堂。

我拿了一只拎袋,看了看袋的外面,前面印着一句叫作“Sephora的承诺”的话,是“美让我们相聚,美为生活添趣”。

天哪,你看,这话说得多么真切。事实上,这话充满了智慧,生动活泼,让我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您没不舒服吧,小姐?”一位戴着头戴式受话器的男子好奇地望着我问道,我抬起头,仍然感到一阵目眩。

“我刚才在读这Saphora的承诺。这话……这话讲得真美。”

“嗯……好吧,”那个人说道,眼睛里仍然流露出一丝疑惑,“祝您在商场里购物愉快。”

我对他点点头,抬腿迈步,一半是走,一半是拖,踉踉跄跄来到放着一排小瓶指甲油的陈列柜边,柜上标签上写着“宇宙精华”、“清澈梦流”之类的名称。我望着柜上的展示品,心情澎湃起伏。这些指甲油小瓶在向我委婉述情,告诉我在使用它们时,只要色泽选择得当,我就会显得更加容貌秀丽,尽享生活乐趣。

为什么我以前从没想到过这一真谛?为什么?

我拿起一瓶“清澈梦流”放在购物篮里——随即向商场的后边走去,那儿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自助试用——尽情尽兴”。

尽情尽兴,我晕乎乎地想道。这儿有一对香烛、一块旅行小镜和一些“打光软膏”,或是叫别的什么名称的……我慢慢挑选着,放进购物篮里。这时,我蒙蒙眬眬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鸣叫——突然间,我意识到那是我的手机在响。

“嗨!”我打开手机放在耳边喊道,“是谁呀?”

“嗨。是我,”卢克说道,“我听说了你那午餐见面会情况很好。”

“是吗?”我说道,心中又惊又喜,“你是听谁说的?”

“我刚跟hLBC的朋友通了电话。很显然,你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讨人喜欢,他们这般说的。”

“哇喔!”我说道,身子不由得有点晃动,我连忙抓住展柜稳住,“是吗?你没弄错吧?”

“不会错的。他们还说你很迷人,很有教养……我甚至还听说他们随后送你上了一辆出租车,去古根海姆博物馆。”

“是的,”我说道,一边伸手拿了一瓶润唇膏,“他们是送我上了出租车。”

“哦,我很好奇地听他们讲了你在小时候就一直藏在心里的梦想,”卢克说道,“肯特说她对此很是感动。”

“是吗?”我含糊地说道,“嗯,很好嘛。”

“当然是的,”卢克稍稍顿了顿,“有点奇怪的是,你今天早上一点也没提起过古根海姆博物馆的事,是吧?还是……你看,你从六岁起就一直梦想着能去这博物馆看看。”

我听得出他这话里带有戏谑揶揄的成分,不由得集中起精神来。他竟然开心得打电话来逗我,是吧?

“我没跟你讲起过古根海姆的事?”我装作糊涂跟他绕圈玩,一边顺手往购物篮里放进润唇膏,“这倒是真怪。”

“不是吗?”卢克说道,“真是天下第一怪事了。那么,你现在还在博物馆里?”

见鬼。

一瞬间,我不知该怎样回答。我当然不能向卢克坦白说我又去商店购物了。在那次所谓的市内步行游之后,他着实取笑逗了我好一阵,我现在还能说我又被商场勾去了魂?我是说这没什么不好,我知道原来定好的三小时市内游,结果只跟着走了十分钟,是有点算不上是市内游了——但我还是跟着看了点东西,不是吗?我是说,我还是跟着走到了Saks百货公司,不是吗?

“是的,”我不顾一切地说道,“是的,我是还在博物馆里。”

这么说也没什么大错。我是说,等我在这儿买了化妆品后,然后再去那博物馆也不迟。

“好极了!”卢克说道,“你现在正在看什么展品呀?”

哦,见鬼!

“那叫什么呀?”我突然提高嗓音说道,“对不起,我叫不出来!卢克,我得挂机了。那……那位馆员在抱怨我的讲话声太吵了。过会再见了。”

“晚上6点在罗亚尔顿旅馆罗亚尔顿旅馆(Royalton):纽约市内的一大旅馆。——译注的酒吧见,”他说道,“你也见见我的新合伙人迈克尔。再对我讲讲你今天一下午的见闻。”

第二部分 爱情的魅力-7

我把手机放回到拎包里,心里稍稍有点生气。哼!好吧,我会向他证明我确实是去过的。我现在就去古根海姆,马上就去。等我买好化妆品,拿到赠品后就去。

购物篮里装满了各种美容品,我匆匆忙忙来到出口处收银台,看都没看就在信用卡付款单据上签了字,随后走出商场来到熙熙攘攘的街上。好了,才3点半,还有足够的时间赶到博物馆去,细细品味一番这文化美味佳肴。好极了,其实我也真的很想一睹那些杰作的风采。

我站在人行道的边沿,刚举起手想拦出租车,却突然看到一家招牌上写着Kate纸品店的小店,小店门面装潢得很漂亮,可说是光彩夺目。我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慢慢地朝它的橱窗踱过去。就看一眼,看看它的陈列,那些大理石纹理图案包装纸,还有那些剪贴工艺盒、那些有闪亮小珠装饰的绸带。

好吧,我只是进去看一眼、五分钟就够了。随后就去古根海姆。

我推开门,慢慢地在店堂里转悠,赞叹着那些漂亮的包装纸摆饰布置得真好,四周精心点缀着各种干花、酒椰枝叶和彩带,还有照相册、精美的写字本……哦,天哪,看看那些贺卡!

看见没有?它们就是有特色,纽约不是徒有虚名的。它们可不像传统的贺卡,总是写着“生日快乐”那种陈词滥调,而是手工制作的,带有各种新颖创意的图案,比如有令人眼睛一亮的鲜花和别出心裁的拼贴画,贺卡上的字句有“祝贺您生了双胞胎”和“听到您离婚了,真感到难过”之类的。

我踱来踱去,陶醉在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我得买一些。比如这张惹人喜爱的打开后中间会弹出一座折纸城堡的贺卡,城堡上还有一面小旗,上面写着“我喜欢你那装修一新的家!”我是说,我虽然还不知道现在谁在装修,但我可以把卡藏着,等妈决定把家里的墙壁重新贴墙纸时送给她。那张贺卡上有一片草地,上面写着“送给杰出的网球教练,以表深深的谢意”。我有那种打算,想在夏天学打网球,当然会对教练表示一下谢意的,对吗?

我又拿了几张,这时走到了请柬陈列架旁。这些请柬更叫人爱不释手!请柬上不是简单地说“聚会”,而是“在俱乐部共进早餐见!”和“一起来吃顿比萨便餐!”

你看,我想我得买些这种请柬,现在不买些肯定是短视行为。我是说,苏西和我肯定会举办个什么比萨饼聚会的,对吗?在英国可买不到像这样的请柬。它们真是太可爱了,请柬的四周边沿印着一片片闪闪发光的比萨饼。我仔细地挑选了十张请柬放在购物篮里,加上原来就挑好的,我实在无法不买的那些可爱的贺卡和一些条纹图案的包装纸,拿着这些战利品来到收银台。在收银小姐一一计价时,我又四下环顾了一遍店里放在陈列架上的各种商品,心想不要漏了什么。收银小姐向我报出了收取款总额,我才回过神来,略为有点惊讶。这么贵呀?就这么一些贺卡?

在那一瞬间,我犹豫着自己是否真的需要这些贺卡、请柬。比如,一张贺卡上写的是“老板,献殿节献殿节:犹太教的节日,为每年12月左右,为期8天,纪念公元前165年犹太人战胜叙利亚人后在耶路撒冷大庙的重新奉献。——译注愉快!”

但是,这些贺卡、请柬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处的,不是吗?要是我以后搬到纽约来工作生活,我总得习惯向朋友、同事寄送价钱贵一点的贺卡、请柬。这么说来,现在也算是慢慢适应习惯的演练吧。

再说,有了新的信贷透支额度却不用,又有什么意义?这就对了。这些费用开支可以全部归在“不可避免的业务开支”项下的预算中嘛。

我在信用卡付款单上签字时,看见有个穿着牛仔服,戴着帽子的姑娘在商务卡陈列架前溜达,觉得她有点面熟。我好奇地张望着她——突然想起了在哪儿曾经见过她。

“嗨,”我向她招呼着,脸上露出友善的微笑,“昨天在样品销售会上见过你吧?你当时买了什么吗?”

她没回答我的话,反而赶快转身走开了。她匆忙地走出商店,与其他顾客撞个满怀,连声说着“对不起”。让我着实吃惊的是,她竟然在说话时带着英国的口音。嗯,这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对吧?在国外见到老乡不理不睬的。天啊,难怪人们要说英国人是那么孤傲。

好吧。我这就去古根海姆了。我走出Kate纸品店,向路两边望望,不知道该向哪边挥手喊出租车。我站在路边,琢磨着哪一边是北面。空中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随风飘扬,我抬头望望,不知是否会下雨。但天空依然晴朗,行人中没有对此在意的。可能这是纽约的一种特有现象吧,就像会有蒸汽从行人道上的窨井盖板间隙中冒上来一样。

不管怎样,别三心二意啦,去古根海姆。

“对不起?”我问一个走过的女士,“去古根海姆朝哪个方向?”

“在街那边,”她说着用姆指向一边指了指。

“好的,”我说道,心里感到迷惑不解,“谢谢了。”

这不对吧,我印象中古根海姆离这儿有好几英里路远,在靠近中央公园那儿。怎么会就在街那边?她肯定是个外国人。我再问问别人看。

但是路上行人个个行色匆匆,真难以叫住他们问路。

“嗨,”我硬着头皮,几乎是抓住一个衣着端庄的男士的手肘问道,“去古根海姆——”

“就在那边,”他答道,点了点头,又匆忙走他的路了。

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呀?我清楚地记得肯特说过,古根海姆是在靠近……靠近……什么的地方。

等一等。

我突然站住脚步,惊讶万分地凝视着前方。

真让人难以相信。就在那儿!在我前边一幢建筑物墙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古根海姆”,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古根海姆搬地方了?还是有两个古根海姆?

我走到门口,觉得这建筑物要作为一家博物馆嫌小了点——因此可能不是古根海姆总馆。可能是那种流行的索霍区分馆!对了!我是说,要是伦敦能有英国泰特艺术陈列馆和泰特现代艺术馆泰特?亨利(1819—1899)是英国精制糖业家,捐赠其私人美术藏品于1897年建立了伦敦泰特艺术陈列馆。——译注,为什么纽约就不能有古根海姆总馆和古根海姆索霍区分馆?

古根海姆索霍区分馆,这听起来真酷。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来真是这样,里面是白色的地面和墙面,很宽敞,矮矮的底座垫上放置着现代艺术展品,还有参观者坐下休息的椅子,人们安静地慢慢走动着,相互间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你看,所有的博物馆都是这模样的。进门的地方很雅致,很小巧,不会让人觉得一进门就茫然不知所措。我是说,这展厅里兜一圈大约半个小时就行了。再说,这些展品看来都很有趣。比如说,看看那些放在玻璃柜子里的奇妙的红色立方体!还有这些悬挂在墙上令人赞叹的抽象印刷画。

我站在一幅印刷画前欣赏着,有一对夫妇也在看这幅画,并低声说着这画真好看。这时,那位女士随口说道:“这画多少钱?”

我微笑着刚想转身对她说,“我也很想知道!”却惊奇地看到那位男士伸出手,把画转了过来。在画的反面贴着一张价格标签!

博物馆里展品上贴有价格标签!这地方真是太好了!看来,终于有一些有前瞻目光的人同意了我的观点,即人们不但要欣赏艺术展品——他们还会渴望知道这展品值多少钱。我真得写信把这儿的做法告诉维多利亚及艾伯特博物馆维多利亚及艾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 lbert Museum):是位于伦敦的一家著名博物馆,藏有世界各地采用各种材质,包括宝石、银器、金属品、纺织品等制作的展品。——译注的人。

你看,我现在再看展品就有门道了,几乎所有的展品都有价格标签。那只柜里的那些红色方块体有价格标签,那把椅子也有,连……那盒铅笔都有价格标签。

多么奇怪,博物馆会有一盒铅笔做展品。也可能这是种实用艺术,比如叫什么名字的女孩睡床。我凑到展品跟前仔细瞧着——每支铅笔上都印着一小行字。可能是有点艺术或生活箴言之类的……我再凑向前,发现铅笔上印的是“古根海姆博物馆商场”。

什么?

这是——

我抬起头,四下环顾,惊奇不已。

我这是在一家商场里?

这时,我开始注意到了刚才没看到的东西。比如屋里的那一端有两个收银台。有些人正手里拎着购物袋走出商场。

哦,天哪。

这时,我感到自己真傻。怎么竟然会没认出这是家商场?但是……这又叫人越想越糊涂。这是家独立的商场吗?与博物馆完全分开的?

“对不起,”我向一个佩着工作胸卡的金黄色头发年轻人问道,“请问——这儿是家商场?”

“是的,夫人,”那位年轻人客气地答道,“这儿是古根海姆博物馆商场。”

“那么真正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在哪儿呢?”

“在公园那边。”

“是吗。”我仍然一脸困惑地望着他。“让我这么说,也许更直接明白些。人们可以到这儿来买这买那——没人会管他们是否真的去过博物馆?我是说,人们不必出示参观票或是什么的?”

“用不着的,夫人。”

“也就是说,人们根本不必去看那儿的艺术展品了?就直接来这儿买东西了?”因为兴奋,我说话的嗓音不由得提高了些,“这城市真是越看越精彩了!真是太完美了!”我看见那年轻人脸上流露出吃惊不小的神情,赶快补充说道,“我是说,我当然是想去看看艺术展品,真的很想。我刚才只是……你知道,跟你核实一下。”

“如果您想去博物馆看看,”那年轻人说道,“我可以替您叫辆出租车。您想现在就去吗?”

“嗯……”

现在,让我好好想一想,不要匆忙作出决定。

“嗯……我也吃不准,”我小心地说道,“你让我想一想吧。”

“好的,”那年轻人说道,他望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有点怪,我坐在一张白色椅子上,思考着。

好了,这问题是明摆着的了。我是说,很显然我是能够去古根海姆博物馆的。我可以叫辆出租车,一溜烟开到这不知东西南北的博物馆所在地,然后一整个下午去看一件件艺术展品。

或者是……我也可以买本关于古根海姆博物馆的书……而这随后的一整个下午去逛逛店,买东西。

这关键在于,人们是否真的需要实地看到艺术展品本身才算是欣赏过它了?当然是不必这般周折的。从某种角度来说,翻阅欣赏一本画册的效果要比实地奔波于许多艺术画廊之间还要好——因为那样能够更快地欣赏到更多的艺术品,了解到更多的知识。

再说,这家商场里卖的也都是些与艺术相关的商品,是吧?我是说,我这不已经了解吸收了不少有益的文化养分了吗。对,一点也没错。

我并没急冲冲走出商场。我在里面又逛了至少十分钟,看看陈放着的各种展品,体会和感受着这里的文化氛围。临离开时我买了一大本厚厚的介绍画册,准备给卢克,买了一只很时尚的大口杯给苏西,替我妈买了一些铅笔和一本月历。

好极了。现在可以放胆逛店购物了!我走到外面街上,感到一身轻松,心情十分愉悦,就像小学生突然接到通知,说学校放假一天,不用去上学一样。我顺着百老汇街走着,拐进一条支路,走过一些兜售冒牌手拎包和彩色发夹之类小商品的摊位,路边还有一个人在弹奏吉他,弹得很一般。很快我走到了一条鹅卵石小巷里,左转右拐,又逛到了另一条小巷里。小巷两边时而有陈旧但高大的红砖楼房,楼房的墙上有火灾逃生梯,巷子两边的人行道上栽着树,突然间,这儿的氛围与百老汇的相比,仿佛是回到了先前一些的年代里。你看,我肯定能习惯在这儿生活,没问题的。

哦,天哪,有商店!一家比一家耐看。一家商店里在古老的家具上挂着大幅招贴画,上面画着羽绒服。另一家商店的墙上画得像是彩云一般,墙边放着一排排绒毛面料的宴会华丽服饰,店里还到处放着一碗碗糖果。另一家商店全是黑白两色的艺术布置,像是弗雷德?阿斯泰尔弗雷德?阿斯泰尔(Fred Astaire,1899—1987):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尤以音乐舞蹈娱乐片为人们熟知。——译注电影中的场景一般。嘿,再看看这家店!

我站在路边,张口结舌地望着一个只穿着透明塑料衬衫的服装人体模型,而衬衫的口袋里还盛着一条金鱼在游动。这可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最令人感到奇异的服装了。

你看——我一直心中暗暗希望能穿一件真正先锋前卫风格的衣服。我是说,天哪,买一件这种先锋前卫的衣服,带回去给大伙瞧瞧,告诉他们是在纽约索霍区买的,这有多酷!至少……我现在还是在索霍区吧?可能这儿是什么诺利塔。或是……诺霍?还是索利塔?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哪,但是我也不想查看地图,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我是个观光旅游者。

不管怎样,不管是在哪儿,我可不在乎。我这就进去看看。

我推开沉重的门,走进了店里,店里空荡荡的,飘来一股香烛燃烧的味道和一种陌生、低沉有回响的乐声。我走到一个放服装的围栏台前,做出一副老练的样子,用手指摸摸台上放着的衣服。天哪,这些衣服真是十分的怪诞。有条裤子有十英尺长,一件全白的衬衫装了只塑料头盔,一条裙子是用灯芯绒和报纸缝制的,这裙子还真很好看——但下雨淋湿了可怎么办?

“你好,”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衫和一条很紧身的裤子,那条裤子除了裤裆那儿是粗斜纹布的外,其余都是银色的什么面料,这样子……很……嗯,很显眼的。

“嗨,”我答道,我尽量让自己的回答显得酷些,而不去看他裤子的裤裆。

“今天玩得开心吗?”

“很好,谢谢!”

我伸手摸了摸一件黑色衬衫——又急忙松开手,我突然看见那衬衫前面装嵌着一支闪闪发亮的男性性器官模型。

“你看中了什么想试试吗?”

勇敢点,贝基。不要显得是个胆小鬼。挑选一件什么衣服吧。

“嗯……好的。这件吧!”我说着,一把抓过一件紫色的宽松衫,那宽松衫是漏斗型的领子,样子还很不错。“就这件吧。”我跟随着他来到店后屋,那儿有间用铁皮隔开的试衣室。

在我把宽松衫从衣架上取下时才发现它竟然有两只漏斗型领口。事实上,这宽松衫看上去还真有点像是我祖母有一次送给我爸作为圣诞礼物的套衫。

“对不起,”我说道,我从试衣隔断板的上方探出头来问道,“这件宽松衫有……有两只领口。”我说着又低声哈哈一笑,但那个人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个低能白痴似的。

“就是这样的,”他说道,“就是这种款式。”

“哦,是的!”我连忙说道,“当然是的。”我随即缩回低下了头。

我不敢再问应该把头伸出哪只领口,就挣扎着把头套进了第一只领口——那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又试了试第二只领口——那模样也是十分可怕。

“你没事吧?”试衣隔断板外那家伙问道,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烫。我不能承认自己还没搞懂该从哪只领口里伸出头来。

“我……没事的,”我挣扎着回答,那声音仿佛是被卡住了喉咙。

“你出来照镜子看看吧?”

“好的!”我的嗓音又尖又高。

哦,天哪。我脸涨得通红,因为头要从领口伸进去,弄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我犹豫着推开试衣隔断的门,望着对面大镜子里自己的形象。我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副傻样。

“很时尚的针织套衫,”那个家伙说道,他双臂交叉打量着我,“穿在身上很有特色的。”

“嗯……是的,”我迟疑地说道,“是很有趣。”我笨拙地拉扯着套衫袖口,不去多想我这模样是否觉得少了个头似的。

“你穿这套衫很时髦的,”那家伙又说道,“真是很吸引眼球的。”

他说话语气很肯定,我又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望了望。你看——也许他说得对。也许我这模样并不难看。

“麦当娜买了三件不同颜色的这种套衫,”那家伙说着,又突然降低嗓音说道,“不过告诉你吧,她穿上后并不怎么好看。”

我睁大着眼睛望着他。

“麦当娜也穿这种套衫?就是这种?”

“是的。但你穿的效果要好多了。”他倚靠在一根镜面柱子上,察看着自己的一只手指甲。“那么——你买吗?”

天啊,我爱这城市。在同一个下午,谁能够买到四周边沿印着闪闪发光的比萨饼请柬,拿到免费的睫毛染膏,同时又买到麦当娜也喜欢穿的服装?在我来到罗亚尔顿旅馆时,我脸上荡漾着愉悦的笑容。自从……嗯,昨天以来,我这不又一次过了把购物的瘾。

我把手里拎的购物袋都存放在衣帽存放处,然后朝小酒吧走去,卢克要我直接在那儿与他和他的新合伙人迈克尔?埃利斯先生见面。

这几天里,我断断续续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位迈克尔?埃利斯先生的事。看来他在华盛顿有一家很大的广告公司,与总统也有交情。或是与副总统?不管怎样,总是那么回事。可以说,他是个大人物,对卢克的这次新业务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我最好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啊,这酒吧真是漂亮,我走进小酒吧时这么想道。都是皮革软面的座椅,扶手是镀铬的,顾客都是黑色正装,衣冠楚楚,梳理着时尚的发型。我走进灯光柔和的酒吧,看到卢克坐在一张桌边。令我颇为惊讶的是,就他一个人坐在那张桌边。

“嗨!”我说道,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那么——你那朋友呢?”

“在打电话,”卢克说道。他向一个侍者作了个手势,“再来杯鸡尾酒。”我坐下时他用揶揄的神情望着我,“那么,亲爱的,古根海姆博物馆怎么样?”

“很好,”我很自信地微笑着说道。哈,哈—迪—哈。我在乘出租车一路过来时已经有所准备了。“我特别喜欢一组用丙烯酸树脂制作的塑像,是按照简单的几何形状构思的。”

“是吗?”卢克说道,他的模样真有点吃惊。

“是的。这组塑像巧妙地吸收和反射出纯正的光线……实在令人赞叹不已!哦,你看,我还替你买了件礼物。”我把一本名为《抽象艺术及艺术家》的厚厚的画册放在他膝盖上,拿起桌上我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一边又尽量不要显得太沾沾自喜了。

“你倒是真的去了古根海姆!”卢克说道,一边仍不愿相信似的翻动着画册。

“嗯……是的,”我说道,“我当然去了!”

好吧,我知道不应该对自己的男友撒谎。可这话也是对的,不是吗?我是说,我确实去了古根海姆。当然,是从这词的广义上说的。

“这倒确实有趣,”卢克在说着,“你看见了布朗库希布朗库希(Brancusi,1876—1957):罗马尼亚现代著名雕塑家,常以同一题材用不同材料创作多种变体雕刻作品,强调抽象的几何形体和线条的运用,主要作品有《睡着的缪斯》、《无尽之柱》等。——译注那著名的雕塑?”

“嗯……这个……”我凑过去悄悄窥看他翻到哪儿了。“这个么,我当时更专注在看……嗯……几何形状,当然啰,那无与伦比的……嗯……”

“迈克尔来了,”卢克打断了我的话。他合上画册,我赶快把画册放回到袋子里。谢天谢地。我抬起头,饶有兴趣地去见识一下这个大名鼎鼎的迈克尔究竟长得怎样——而这一看竟然差一点把含在口中的酒全喷出来。

真难以相信,竟然是他。迈克尔?埃利斯就是健身房里的那个秃顶。上次他看见我时,我正差一点跌倒在他脚边。

“嗨!”卢克说着站了起来,“贝基,这是迈克尔?埃利斯,我的新合伙人。”

“嗨,又见面了,”我说道,尽力显得很从容地微笑着,“您好吗?”

哦,怎么会这么巧。人们通常说在健身房里相遇的人不应该再在现实生活中相见。这确实会令人感到有点尴尬。

“我们已经有幸见过面了,”迈克尔?埃利斯说道,他与我握了握手,眼睛中闪烁着高兴的光泽,在我对面坐下。“贝基与我昨天一起做过健身运动。今天早上倒没看见你。”

“今天早上?”卢克问道,他重新坐好,一脸困惑地望着我,“我记得你说过健身房今天早上不开的,贝基。”

见鬼了。

“哦。嗯,这个么……”我喝了一大口鸡尾酒,清了清喉咙。“我当时说早上不开,是说……是……”我吭吭唔唔话音渐渐不见了踪影。

哦,天哪,我多么想给客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刚才在说些什么呀,”迈克尔突然说道,“我一定是昏了头!不是今天早上。健身房今天早上是关门的。我想,是因为重要的检修。总之是这类事了。”他对我笑了笑,我感到脸上微微发红。

“这么说,”我说道,急忙想改变话题,“你是……在和卢克一起创办事业。真是太好了!进展得还顺利吧?”

我只是出于礼貌这般问问罢了,同时也改变话题,不要再谈什么我在健身房锻炼的事。我期望着他俩都会向我解释他俩着手创办的这份事业的详情,那样的话,我可以边点头表示赞许,边慢慢品味我这鸡尾酒。但令我惊讶的是,他俩都沉默着,一声不吭。

“这问题提得好,”卢克终于说道,他望着迈克尔,“克拉克怎么说?”

“我们长谈了一次,”迈克尔说道,“结果并不令人很满意。”

我看看卢克,又看看迈克尔,感到十分窘迫。

“出了什么差错吗?”

“这得看怎么说了,”迈克尔说道。

他开始告诉卢克他与那个叫克拉克的人通电话交谈的情况,我尽量专心听懂他们的谈话,但问题是我开始感到头晕得厉害了。今天我一共喝了多少酒?说实话,我也不愿去弄明白。我靠在座椅的皮靠背上,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声仿佛在我头上方飘浮。

“……那是种偏执狂……”

“……认为他们能够改变球门柱……”

“……管理费……降低成本……让艾丽西亚?比林顿负责伦敦那摊子……”

“艾丽西亚?”我挣扎着坐直了,“让艾丽西亚负责伦敦的公司?”

“那是几乎已经定下了的事,”卢克说道,他突然打住话头,“又怎么了?”

“但是——”

“但是什么?”迈克尔说道,他望着我,脸上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怎么,她不适合负责伦敦公司吗?她很聪明,也有抱负……”

“哦,这个么……没什么的。”我软弱无力地说道。

我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因为她令人讨厌。”

“你听说了没有,她刚订婚了。”卢克说道,“她的未婚夫是汉逊山公司的埃德?科林斯。”

“真的?”我惊讶地问道,“我还以为她是在与……那个叫什么的在谈恋爱呢。”

“在与谁?”迈克尔问道。

“嗯……叫什么来着。”我喝了口鸡尾酒,想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她与那个叫什么的偷偷地一起吃午餐,还有其他什么的!”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天哪,我真是喝糊涂了。

“贝基喜欢打听公司里的各种传闻,”卢克哈哈一笑说道,“但问题是,传闻毕竟只能听听而已。”

我皱着眉头望了他一眼。他想说什么呀?难道我是什么喜欢说三道四的人?

“稍微听听公司里的传闻倒也不是坏事,”迈克尔说道,他依然满脸微笑,“那样倒也可以起到促进作用。”

“就是嘛!”我加重语气说道,“我完全同意这种观点。我常常对卢克说,你应该关心一下手下人的个人生活和喜好,就像我在电视节目中给观众提出财务忠告那样。不能光看来电的号码,而是要与打电话来的观众直接交谈。比如……与北安普敦郡的伊妮德的谈话!”我望着迈克尔,期待着他会说上几句赞同的话,可马上又意识到他不会知道伊妮德这么个人的。“按规定,她该退休了,”我解释说道,“养老金和其他一切都办好了。但在现实生活中……”

“她还没打算退休?”迈克尔说道。

“真是这样的!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只是她那愚蠢的丈夫要她放弃工作。而她才55岁!”我手里握着酒杯随意比划着。“我是说,人们不是说,真正的生活从55岁才开始吗?”

“我不敢肯定说是这样,”迈克尔微笑着说道,“但也可能有些道理。”他颇有兴趣地望着我,“哪一天我也看看你做的节目。在美国这边也播放吗?”

“不,没在美国播,”我用遗憾的口吻说道,“但我很快会在美国电视上做同样节目的,那时你就可以看到了!”

“我盼望着能早日看到你做的节目。”迈克尔抬腕看了看表,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恐怕我得走了,卢克,我们随后再谈。贝基,见到你真高兴。要是我以后需要听取财务方面的建议,我可知道该找谁了。”

他走后,我舒舒服服地靠在宽大的座椅背上,转脸望着卢克。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不见了,此时他正皱着眉头凝视着前方,手指在机械地撕碎一只书夹式火柴纸板。

“迈克尔这个人看来还很和蔼可亲的,”我说道,“待人很友好。”

“是的,”卢克说道,但显得心不在焉,“是的,他是那么个人。”

我又喝了口鸡尾酒,更细心地观察着卢克。他现在这表情完全就是上个月我看到他有过的那种,当时他的一个员工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忙中出错,把一些保密的数据捅给了新闻界。我不由得回想起我刚才似听非听中还记得的他们对话的一些只字片语——望着他紧皱眉头的脸,我开始有点担心了。

“卢克,”我终于说道,“出了什么事?你想做的事碰上什么麻烦了?”

“没有。”卢克说道,但他仍然一动没动。

“那么,迈克尔说的‘这得看怎么说’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们说到的他们想要改变球门柱?”

我凑到他身边,想握住他的手,但卢克没作出反应。我焦急地默默望着他,开始逐渐意识到了这柔和的灯光下,我们四周其他顾客的窃窃谈话声和背景音乐声。邻桌的一位女士在打开一只蒂凡尼珠宝店的珠宝盒,随即发出的低微惊叹声——要是在平时,我准会扔下餐巾布,侧过身去看个明白她那珠宝盒里究竟是什么。可在这时候,我为卢克的忧虑而感到深深不安。一位侍者跑到我们桌边,我对他摇摇头。

“卢克,你怎么了?”我向他侧过身去。“好了,告诉我,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什么,”卢克简短地说道,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什么麻烦。一切都很好。好了,我们走吧。”

第三部分 失去伦敦银行-1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头痛得厉害。我们当时离开罗亚尔顿旅馆后又去了什么餐馆吃晚饭,在那儿我又喝了不少酒——我记不得后来是怎样回到我们住的酒店了。谢天谢地,今天我没有什么会晤之类的事。说老实话,我真愿意就这么快快乐乐地一整天与卢克一起躺在床上。

但卢克早已起床了,此时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打电话,他的语气显得有点沉重。

“好的,迈克尔。我今天会与格雷格谈的。天知道。我可没听说什么。”他听对方讲了一会儿,“可能是这原因吧。我不会再次让计划泡汤的。”他又停了一会儿,“是的,但那样的话会让我们等待——什么,六个月?好的。我听到了你说的话。是的,我会的。再见了。”

他放下话筒,皱着眉头凝视着窗外。我用手揉了揉睡意惺忪的双眼,心里回想着来纽约时是否带了阿司匹林药片。

“卢克,怎么了?”

“你醒了,”卢克转身说道,他很快对我微微一笑,“昨晚睡得好吗?”

“出什么事了?”我又问道,没直接回答他的问候,“你那计划怎么了?”

“没什么事的。”卢克筒短地答道,随即又转身凝视着窗外。

“有事!”我接口说道。“卢克,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我觉得出了什么事。”

“一点小事而已,”卢克迟疑了一会儿答道,“你不用为此担心。”他又伸手去拿电话筒,“我替你订份早餐?你想吃些什么?”

“不要打岔!”我困惑不安地喊道,“卢克,我不是什么……什么陌生人!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们是要在一起生活的!我会坚定地支持你。但你得对我讲真话。你的计划是遇到了麻烦?”

卢克没马上回答——在那一刻我害怕地想到卢克会让我别管他的事。但他慢慢把双手伸进头发里,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我。

“你说得对。事实是,有一个支持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了。”

“哦,”我说道,脸上顿时紧张起来,“为什么呢?”

“因为有一些见鬼的谣传,说是我们就要失去伦敦银行了。”

“是吗?”我呆呆地望着他,感到一阵凉意从后背爬上来。甚至连我也知道伦敦银行对于布莱登公司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们是卢克最早的客户之一——卢克那家公司每年利润中有四分之一是由他们贡献的。“人们怎么会那么说呀?”

“鬼知道,”他用双手把头发往后梳理了一下,“当然,伦敦银行完全否认了这种谣传,但话又说回来,他们也可能会动摇的。当然,我又远离英国,不在伦敦……”

“那么说,你想飞回伦敦去一次?”

“不。”他抬起头说道,“那样的话人们更会疑心重重。现在这儿的事已经够乱的了。要是我突然不见了……”他摇了摇头,我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那么,要是你的支持者退出了,那又怎么办呢?”

“再另外找。”

“要是找不到那又怎么办?你就得放弃来纽约的计划了吗?”

卢克转过脸望着我——突然间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茫然、焦虑的神情,我曾在以前的新闻发布会上见过他的那种表情,当时真吓得我差点掉转身逃走。

“不会出现这种局面的。”

“我是说,你在伦敦业务做得很成功,”我还想追问下去,“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非得来纽约再开这分公司的,是吗?你可以……”

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严峻,我不由得打住了话头。

“好了,”我有点紧张地说道,“别担心——我敢说最终都会好起来的。会没事的。”

有那么一阵子我俩谁都没说话——随后卢克仿佛恢复过来了,他抬头望着我。

“恐怕我今天还得去见一些人,”他突然说道,“我没法陪你一起去参加我母亲要去的那个慈善午餐会了。”

哦,见鬼了。那是在今天。

“她能够重新安排日子吗?”我问道,“那样的话我俩能一起去。”

“看来不行,”卢克说道。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我看得出他仍然陷在失望之中,我不由得对他的母亲感到一阵不满。

“她肯定能够重新安排时间的。”

“她的工作日程排得很满。她对我说了,我没能及早通知她。”他皱起了眉头,“你看,我母亲不是什么……很悠闲的社会名人。她负有很多重要的责任,不是随随便便想更改日程安排就能办得到的。”

“那是当然的,”我急忙说道,“不管怎样,那也没什么,我会自己跟她一起去这个午餐会的,好吗?”我接着说道。仿佛要表明我根本不害怕单独跟他母亲一起去似的。

“她会先去美容院,”卢克说道,“并要让你陪她一起去。”

“哦,好的!”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嗯,那会很有趣的……”

“这也是个机会,你俩能够相互熟悉一下。我确实很希望你们能相处得来。”

“当然会的,”我语气很肯定地说道,“能有这么个机会确实太好了。”我从床上下来,走到卢克身边,用双臂抱住卢克的脖子。他的脸仍然绷得紧紧的,我伸起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舒展开他紧锁着的双眉。“不用担心的,卢克。人们会争先恐后来帮你的。不用担心。”

卢克脸上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他吻了吻我的手。

“希望如此吧。”

我坐在酒店大堂里的沙发上,等着卢克的母亲。我既有点紧张,又感到一点好奇。说实话,我发现卢克的家庭组成真有点怪。他在英国有父亲和一个继母,他从小跟他们一起生活,他叫他们为爸和妈,家里还有两个他继母带来的妹妹。他自己的生身母亲在他很小时就离开了他父亲,嫁给了一个有钱的美国人,抛下卢克不管了。随后她又与那个有钱的美国人离婚了,嫁给了另一个更有钱的美国人,随后……是否又嫁给了另一个?

不管怎样,卢克在长大成人这些年里几乎没怎么见过他自己的生母——她只是给他寄来许多礼物,供他上学用,每隔三年左右来看他一次。可能你会想他现在对此一定是耿耿于怀。但实际上令人奇怪的是,他还很敬佩他的生母。他在家里书房的墙上挂了一幅他生母的巨照——要比他父亲和继母在结婚时照的那张大得多了。我有时确实在想他们对此又会有怎样的感想,但我感到这事我难以启齿去问卢克。

“丽贝卡?”身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去。我面前是位身材很高,仪表优雅的女士,她穿着淡色的套装,双腿修长,脚上穿着鳄鱼皮的皮鞋,她正俯身往下凝视着我。她那样子与那巨幅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脸上的颊骨很高,肤色有点偏深色,梳着那种杰姬?肯尼迪杰姬?肯尼迪(Jackie Kennedy):美国遇刺身亡的前总统肯尼迪的遗孀,后来又嫁给了希腊船王,于1994年9月去世。——译注式样的头发——只是她的皮肤显得更紧皱些,她的眼睛很阔,有点不太自然,让人觉得她仿佛很费劲也没法闭上似的。

“你好!”我说着笨拙地站立起来,伸出手,“你好吧?”

“我是埃莉诺?舍曼,”她用一种一半英国音一半美国音的奇怪口音说道,还略为拖长着腔调。她的手有点凉,瘦骨骨的,手指上戴着两只很大的钻石戒指,与她握手时,那戒指嵌进了我的肉里。“见到你真高兴。”

“卢克说他很抱歉不能一起去,”我说道,一边把卢克让我转交给他母亲的礼物递给她。在她解开包装纸后,我简直连眼珠都不会转了。是一条hermès品牌的围巾!

“很好看,”她不屑一顾地说了声,把围巾放回到了盒子里。“我的车在外面等着。我们这就走吧。”

哎呀。带司机的轿车。Kelly牌的鳄鱼皮手包——还有那些耳垂都是真翡翠的吧?

我们坐在车里,沿街而行。我禁不住偷偷打量着埃莉诺。现在,我离她这么近,这才感到她要比我原来想像的更老些,可能有五十多了。虽然她看上去风采依旧,但有点像是那幅原本光彩照人的巨照久经烈日暴晒,已经失去了光泽,随后再用重彩修饰过一般。她的睫毛很浓,是涂了睫毛油的,头发锃亮,手指甲鲜红,仿佛是瓷器般光滑。她修饰得……无可挑剔,但我知道,无论有多少人在我身上为我化妆,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像她那样。

我是说,我认为今天我的打扮也真不错。事实上,我还是很引人注目的。美国的《时尚》杂志上有一篇跨版面的文章,谈论说眼下是多么流行黑白两色的搭配。因此,我穿了一条黑色的直筒裙,配上那件前几天我在样品销售会上买的白色衬衫,脚上是双黑皮鞋,尖头高跟很时髦的那种。今天早上我对自己这身打扮还真有点沾沾自喜。可现在,在埃莉诺眼光的审视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指甲边上有点擦毛了,皮鞋的一侧有个小污点——哦,天哪,那裙子边沿上是否有只线头垂了下来?我是否得赶快把它扯掉?

我装着随便的样子把手垂放在膝盖上遮住那悬挂着的线头。可能她并没看到。那裙子边沿的线头并不那么显眼,对吧?

但是埃莉诺一声不响地伸手到她的手拎包里,取出一把玳瑁把柄的银制小剪刀递给我。

“哦……嗯,谢谢,”我尴尬地说道。我剪掉了那条恼人的线头,把剪刀递回给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小学生似的。“这种事常会发生的。”我说着又紧张地笑了笑,“早上照过镜子了,感到自己还可以,可一走出房间……”

好了,我现在打开话匣子了。慢点讲,贝基。

“英国人,是不懂得梳理的,”埃莉诺说道,“除非是替马梳理。”

她的嘴角微微朝上翘起了几个微米,算是挤出了一点笑容——她脸的其余部位仍然是纹毫未动——我不由得附和着她笑了笑。

“那倒是真不错!我的同屋朋友很喜欢马。我是说,你是英国人,是吧?可你却打扮得……绝对是无可挑剔的!”

我很高兴终于设法夸了她一句,但埃莉诺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突然间我知道卢克那种冷淡、令人心惊的表情是从哪儿继承来的了。

“我是个归化的美国公民。”

“哦,是的,”我说道,“这个么,我想你是在这里生活得很久了。但我是说,在你的心里,你还是……你不会反对说你是个……我是说。卢克可是很英国化……”

“我长大成年后至今基本上都是在纽约生活的,”埃莉诺冷漠地说道,“一切与我有关的英国东西都早就消亡了。英国要比美国落后了20年。”

“是的,”我极力点着头,让自己看上去是完全懂得她的意思。天哪,这角色可不好扮。我感到自己仿佛是被放在显微镜下任人窥看似的。卢克要是一起来就好了,要不,她要是能够重新安排日子就好了。我是说,她不是也想见到卢克吗?

“丽贝卡,谁替你染的发?”埃莉诺突然问道。

“是……是我自己染的。”我说道。

“渥志奇,”她满心疑惑地重复着我的语音,“我没听说过这么个人。她是在哪家美容院干?”

有那么一会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这个,”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实际上……我……我想你可能没听说过吧。是……是很小的。”

“哦,我想你得换个染发师了,”埃莉诺说道,“你这头发的色调太暗了。”

“是的,”我急忙说道,“你这话一点不错。”

“圭尼维尔?冯?兰德伦伯格大力推荐邦德街的朱利恩。你认识圭尼维尔?冯?兰德伦伯格吗?”

我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仿佛在脑海里回忆熟人朋友,仿佛在核对我所认识的好多名叫圭尼维尔的朋友似的。

“嗯……不认识,”我终于说道,“我想我不认识你说的圭尼维尔。”

“他们一家在南安普顿郡有幢别墅。”她拿出一只化妆盒,打开盒盖照了照自己的脸。“去年我们与博纳维尔一家一起去那儿住了一阵子。”

我僵坐在座位上。博纳维尔一家。莎茜就是姓博纳维尔的,她是卢克以前的女友。

卢克从来没告诉过我他们与这一家子是朋友。

好吧。不要太紧张了。不要因为埃莉诺贸然提到莎茜一家就这般紧张。她毕竟没有直接提起她。

“莎茜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埃莉诺接着说道。她叭地一声合上了化妆盒盖,“你见过她滑水吗?”

“没有。”

“那么打马球呢?”

“也没有,”我阴沉着脸答道,“我没见过。”

突然间,埃莉诺用手指专横地敲着司机座位后的玻璃挡板。

“你刚才拐弯拐得太快了!”她说道,“讲过了你就得记住,我不喜欢坐在座位上被晃来晃去的。那么,丽贝卡,”她说着往后靠在椅背上,同时用不满的眼神望了我一眼,“你有些什么爱好呢?”

“嗯……”我张开嘴又马上闭上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快想想,我肯定是有什么爱好的。我在周末都干些什么了?我是怎样放松消遣的?

“这个么,我……”

这真是怪透了。在我的生活中,除了购物外肯定还会有些其他什么的。

“这个么,很明显的,我喜欢……结识朋友,” 我犹豫着说道,“还有……研究时尚,是通过,嗯……杂志媒介……”

“你喜欢什么体育运动吗?”埃莉诺问道,她冷冷地望着我,“你去狩猎吗?”

“嗯……没去过。但我最近开始在练击剑!”我突然间来了灵感般说道。我是买了套击剑套装,是吗?“我从六岁起就弹钢琴了。”

这完全是真话。但我在九岁那年就放弃了,我想这就不用提了。

“是吗,”埃莉诺说道,她冷漠地笑了笑,“莎茜在音乐上也很有才华。她去年在伦敦还举行过一次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演奏会。你去听了吗?”

见鬼的莎茜。她那滑水和什么奏鸣曲的,统统见鬼去吧。

“没去,”我没声好气地答道,“但是我……我自己举行过一次演奏会,是在以前。演奏……瓦格纳的奏鸣曲。”

“瓦格纳的奏鸣曲?”埃莉诺满脸疑惑地问道。

“嗯……是的。”我清了清喉咙,脑子里想着怎样改变话题,不要再谈什么才能了。“这么说,你一定为卢克感到很自豪的!”

我暗暗希望那么说会引导她快乐地谈谈卢克的事,至少会谈上十分钟。但埃莉诺只是望了我一眼,一声不吭,仿佛我是在讲什么无聊话似的。

“他办的公司,还有其他什么的,”我固执地继续说道,“他干得很成功。他看来决心很大,要来纽约干一番事业,在美国干一番事业。”我对埃莉诺屈尊俯就般微微一笑。

“要在美国干出一番成绩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她眼睛望着车窗外,“我们到了。”

谢天谢地。

说句公平话,埃莉诺光顾的这家美容院还真够气派的。进门的候客大厅就像是个希腊式的洞穴,有粗大的立柱,空中轻柔的音乐声伴随着阵阵飘逸的香油精芬香味。我们来到接待柜台前,一位穿着黑色亚麻布服装、打扮时髦的女士尊敬地称埃莉诺为“舍曼夫人”。她们小声交谈了一阵子,那位女士不时看上我一眼,点点头。我站在一边,尽力做出不关心她们谈话的样子,随便看着香精油沐浴的价格表。突然间埃莉诺转过身来,把我带到一个客人休息的区域里,那儿的桌上放着一壶薄荷茶,还有块告示牌,上面写着请顾客低声说话,保持大厅里安静的字样。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随即来了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士,她带我去了一间护理室,护理室准备好了顾客用的护理罩袍和拖鞋,都是用印有凸饰花纹的玻璃纸包着。在我更衣换鞋之际,那位女士在忙着准备各种美容器具和材料。我心里乐滋滋的,不知会享受到哪些美容服务。不管我怎样坚持要自己掏钱,埃莉诺一定要替我买单——而且还是选择了“从头到脚护理”的全套服务,尽管我到此时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有哪些护理服务。我希望这里面会有一种很舒服的芬香疗法按摩,让人浑身肌肉放松——可当我靠躺在卧椅上时,却看见有罐装得满满的蜡,正放在炉上加热。

我突然感到腹部一阵难受的抽搐。我还从来没有过在大腿上涂蜡美容的体验。倒不是我怕痛,而是——

好吧,就算是我怕痛吧。

“那么说——我的护理中还有涂蜡这一道?”我极力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您的美容项目中有全身涂蜡这一项,”那位美容师说道,她抬头看着我,显得有点惊讶。“是从头到脚。包括双腿、双臂、眉毛,巴西式的。”

双臂?眉毛?我喉咙一阵抽紧。自从我那次去泰国旅游前打预防针以来,我还从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巴西式?”我战战兢兢地问道,“那……那又是什么?”

“是种比基尼式的涂蜡。几乎是全身涂蜡。”

我呆呆地望着她,我的脑子在不停地转着。她不会是说——

“那么,请您躺在卧椅上——”

“等一下!”我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嗓音仍然显得很镇静,“你刚才说‘全身’,是指……”

“嗯。”那个美容师微微一笑,“要是您想的话,我可以在您的……那个部位替您做一个水晶刺花,现在很流行的是种代表爱情的心形,或者是某个特别人物的名字缩写?”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那么,请您在卧椅上躺好了,放松——”

放松?还能够放松?

她又转过身去忙她那罐加热的蜡液——我感到一阵恐怖笼罩着全身。突然间,我明白了达斯汀?霍夫曼达斯汀?霍夫曼(Dustin hoffman):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在我国电影观众熟悉的《克雷默夫妇》一片中演男主角克雷默先生。——译注坐在牙医手术椅里的那种绝望感受。

“我不做这个了。”我听见自己在这般喊叫,又从卧椅上挣扎着站到地上,“我不做这个了。”

“哪个种刺花?”

“都不做。”

“都不做?”

那位美容师走到我跟前,手里拿着那只盛放蜡液的罐子——我害怕地躲闪在卧椅后边,用护理袍紧紧捂住身体。

“但是舍曼夫人已经预付了全套护理的钱——”

“我可不管她付了哪种护理款,”我说道,一边连连后退,“腿上涂蜡还可以,手臂不行。那个……地方绝对不行。你刚才说的做水晶心形的部位。”

那位美容师一脸愁容的样子。

“舍曼夫人是我们的老顾客。她特别要求替您做这种从头到脚的全套护理。”

“她不会知道究竟做了还是没做的!”我不顾一切地说道,“她不会知道的!我是说,她不会要亲眼看一看的,对吗?她不会去问她的儿子,他的名字缩写是否刺花印在了他女朋友的……”我没法让自己说出“部位”这么个词来,“我是说,你想想,是这样吧?”

我停住口。屋里气氛凝重,寂静之中只有水管里水流的卟卟轻微响声。

突然间,那位美容师哈哈大笑起来。我望着她的眼睛——自己也开始哈哈笑了起来,并且有点歇斯底里的样子。

“你说得对,”那位美容师说道,她坐到椅子上,用手抹了抹眼睛,“你说得对。她不会知道的。”

“来个妥协怎样?”我说道,“你替我做腿部和眉毛处的涂蜡,我们对其他的一概不说。”

“我再替你做个按摩,”美容师说道,“用足时间。”

“说定了!”我松了口气,“好极了!”

我感到确实有点累了,在卧椅上躺下,美容师熟练地用一块毛巾替我遮盖好身体。

“这么说来,舍曼夫人有个儿子,是吗?”她说道,用手抚平我的头发。

“是的,”我抬起眼睛望了她一眼,“她从来没提起过这事?”

“我印象中没有过。她是我们店的老顾客了,有好多年了……”美容师耸耸肩说道。“我还以为她没孩子呢。”

“是吗。”我说道,又躺在卧椅上,希望不要表露出任何惊讶的痕迹。

一个半小时后我走出了护理室,可说是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全新的眉毛、光滑细洁的玉腿,经过美妙无比的芬香按摩之后,全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埃莉诺在外边候客大厅里等我,我向她走去,她用眼睛上下打量着我,露出赞许的神色。一阵恐惧在那一瞬间掠过我的心头,心想她可能会要我脱掉外衣,让她看看我的手臂——但她只说了句“你的眉毛要好看多了。”她随即转身走出美容院,我快步紧跟在她后面。

我们重新回到她的车里,我问道,“我们去哪里参加午餐会?”

“尼娜?海伍德要举行一次小型的慈善午餐会,呼吁慈善捐款,救济穷人,”她答道,眼睛盯着她自己一只修剪得完美无缺的手指甲。“你认识海伍德一家吗?或者是冯?格尔德一家?”

我当然根本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我听见自己在这般回答说,“但我认识韦伯斯特一家。”

“韦伯斯特一家?”她扬起了她那圆弯形的眉毛,“是纽波特?韦伯斯特一家?”

“是奥克斯肯特?韦伯斯特。他们家的贾尼丝和马丁。”我一脸无辜地望着她,“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埃莉诺说着冷冷地望了我一眼,“我不记得认识他们。”

车子在继续往前驶去,我俩都沉默着。突然,车子停了下来,我们走到车外,走进一幢大厦的大厅里,大厦门口有专人替客人拉开门,大厅里十分宽敞,装饰豪华,到处是明亮的镜面。我们踏进一间金碧辉煌的电梯厢房,与一位戴着鸭舌帽的男士一起上了无数层楼,停下后走进了一间大厅。这种富丽堂皇的气派真是我从未见过的。

大厅宽敞无比,大理石的地面,双排矮梯通往一个平台,平台上放着一架钢琴。淡色的丝质墙面上装饰着巨幅金框油画,大厅四周墙边放着我从未见过的悬挂式绿化饰物。一些衣着讲究,身材细瘦的女士相互专注地交谈着。

女招待穿梭在人群间,向来宾端上香槟酒,一位穿着宽松衣饰的姑娘在弹奏竖琴。

这就是一次小型的慈善捐款午餐会?

午餐会的女主人海伍德夫人是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装,刚要与我握手时,却又赶去迎接刚到的一位贵宾,那是位戴着有珠宝装饰穆斯林习俗包头巾的女士。埃莉诺把我介绍给了一位派克夫人,一位伍施先生,还有一位科托米小姐,随后她也被人群卷走了。我左逢右承,与周围的客人交谈着,而他们似乎都以为我肯定是威廉王子的亲密朋友。

“告诉我,”派克夫人急切地说道,“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在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打击:指威廉王子的生母戴安娜王妃的不幸去世。——译注后,精神状态怎样?”她悄声问道。

“那个孩子真是天生的贵族血脉,”伍施先生激奋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得好好向他学习。告诉我,他会去军队服役吧?”

“他……没提起过,”我几近绝望地说道,“对不起,我得……”

我逃进洗手间——洗手间也是那么宽敞豪华,像大厅里一般气派,洗手台上放着一排排香皂和免费使用的香水瓶,还有一张软椅供客人小歇片刻。我真想能一整天就躲在这里,但我不敢呆得太久了,怕埃莉诺会来找我。我还是鼓起了所剩不多的那么一点勇气,硬着头皮站起来,回到了大厅里的人群中。大厅里侍者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人群中,不时向客人低声说道,“午餐就要开始了。”

客人们陆续向一扇双开门里走去。我四下巡视,寻找着埃莉诺,却不见她的踪影。我旁边有位穿着黑色绣花边裙的老妇人,她坐在椅子里,她正在用拐杖支撑着想站立起来。显得颤颤抖抖的。

“我扶您一把,”我说着急忙凑过去扶着她,“我来替您端您的香槟酒杯吧?”

“谢谢你,亲爱的!”我扶住她的手臂,那位女士微笑着说道。我俩一起慢慢走到宫殿般的就餐厅里。人们在餐厅里纷纷拉开圆桌边的座椅入座,侍者来来往往地端上了面包圈。

“玛格丽特,”海伍德夫人走过来握着那老妇人的双手说道。“您在这儿。我来替您找您的座位……”

“这位年青女士帮了我的忙。”老妇人边坐下边说道,我谦和地对海伍德夫人笑了笑。

“谢谢,亲爱的,”她茫然地说道,“请您把我的酒杯也端来……再替我们这儿拿些水来吧?”

“当然可以!”我友好地微笑着说道,“没问题的。”

“我要杜松子酒。”旁边的一位年迈男子转过身来说道。

“马上就来了!”

我妈说过的话一点不错。助人即能交友。我感到自己很是与众不同,在帮女主人的忙,就像是在与她一起操办这宴席!

我不知道厨房在哪儿,但侍者都在朝餐厅的那一端走去。我跟随着他们走过一扇双开门,果然到了厨房里,这厨房的气派真是会让我妈羡慕死的。到处是花岗岩和大理石,冰箱大得像是架航天飞机,比萨饼的烤箱镶嵌在墙里!穿着洁白衬衫的侍者忙碌地进进出出,手上端着托盘,两个厨师站在中间岛形炉架边,手里握着咝咝作响的烧盘,有人在大声嚷叫,“这见鬼的餐巾放在哪?”

我找到了一瓶水和一只杯子,把它们放在一只托盘上,又四下寻找哪里有杜松子酒。我弯下腰俯身打开一只橱柜门,这时一个剪着一头染过色短发的男子拍了拍我的肩头。

“嗨,你这是在做什么?”

“哦,你好!”我说着站直身子,“我在找杜松子酒。有人想要杜松子酒。”

“没空管这种事!”他大声嚷道,“你不知道我们人手这么紧?现在急需的是把食物端上桌!”

人手紧?我茫然地望着他,呆了那么一瞬间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裙子,不禁恍然大悟,忍不住脱口笑出声来。

“不!我不是……我是说,我实际是……”

我该怎样说才不会让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呢?我知道作为一名侍者实际上是很尽力为客人服务的。不管怎样,他在业务时间里也可能是位出色的演员。

我还在慌乱不知所措之际,他把一只堆放着熏鱼的银质大浅盘放在我的双臂上。

“拿住!端出去!”

“可我不是——”

“端出去!端上桌面!”

我在惊吓中托着盘子转身跑开。好吧,我这就躲开他吧,找个地方把盘子放下,找到我的座位。

我小心翼翼地回到餐厅里,在餐桌之间走动,四下寻找空的平面可以放下托盘。我的身前身后,左右两边都没有边桌,连空的椅子也没有。我真没法就把盘子放在地上,而伸过客人的肩头,挤到桌边把盘子放在桌面上又显得有点唐突。

这真有点烦人。这大浅盘子还真沉,我的双臂开始隐隐作痛。我走过伍施先生的座位,向他微微一笑,但他似乎并没注意看我。这样子仿佛我突然间变成隐形人了。

这真是有点滑稽了。肯定会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放下这托盘的。

“你得把菜送上桌!”我身后传来压低着嗓音的吼声,我吓了一大跳。

“好的!”我答道,又觉得很有点心烦。“好的,我会端上桌的。”

哦,天哪。看来还是把菜端给客人更省力些。至少可以不用双臂费力托着了。可以找个座位坐下了。我迟疑着走到旁边的一张餐桌边。

“嗯……谁要这熏鱼吗?我想这是鲑鱼……还是鳟鱼……”

“丽贝卡?”

我面前一只头发梳理得十分精致的头转了过来,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埃莉诺正抬起头望着我,她的双眼像是两把利剑。

“嗨,”我紧张地说道,“你要块熏鱼吗?”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用低沉,却是几近愤怒的嗓音说道。

“哦!”我咽了口口水,“嗯,我只是,你看,帮忙……”

“我要块熏鲑鱼,谢谢,”一位穿金黄色上衣的妇人说道,“有没有脱脂的法国调料?”

“嗯……这个,事实上,我不是……”

“丽贝卡!”埃莉诺的叫声几乎是从她那没怎么张开的嘴里射出来的,“放下盘子。去……坐下。”

“好了,当然是的,”我犹豫不决地望了望盘子。“或是让我帮着把……”

“放下盘子。马上!”

“好的。”我绝望地四下望了望,看见有个侍者端着一只空盘子朝我这边走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我已经把那只堆放着熏鱼的大浅盘放在了他托着的空盘子上,随即抖索索地沿着圆桌边跑到我的空座位上,用手抚平着我的头发。

我坐到座位上,用餐巾布遮在膝盖上,同桌的客人个个鸦雀无声。我友好地向他们微微一笑,但没人有反应。一位戴着六串大颗珍珠项圈,耳朵里塞着助听器的老年妇人凑到埃莉诺耳边,悄悄问道,但又是说得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你的儿子在与……一个女侍者谈朋友?”

贝基?布卢姆伍德纽约之行预算

每日预算(计划)

饮食$50

购物 $50$100

零星费用$50$60$100

总计$250

每日预算(修改后)

第三天

饮食$50

购物$100

零星费用$365

其他费用$229

难得的样品销售机会$567

又一次难得的样品销售机会$128

不可避免的额外费用$49

与工作相关的必要费用(鞋)

第三部分 失去伦敦银行-2

嗯……我心里没底埃莉诺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在乘车回来的路上,她沉默寡言--这可以说是我悄悄地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也可以说……不是这么回事。

卢克问起午餐会怎样时,我一言带过了帮着托鱼盘的事,也没怎么说美容院里的事。我绘声绘色地说了她母亲是多么喜欢他送给她的礼物。

是的,我是自己编造了一些细节,比如她说的什么“我的卢克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并且用手帕抹了抹眼睛。但我的原意是,我不能照实告诉他她当时的真实反应,是吧?我不能对他说,她当时只是拆开包装看了一眼,就把围巾随随便便地塞回到盒子里去,仿佛那只是一双从oolhs百货店:英国大型百货零售店,主要出售日常家庭用品、娱乐用品等。--译注里买的袜子。实际上,我对自己夸张地讲了些他母亲如何喜欢的话还颇为得意,因为我从没见到过他这般高兴。他甚至还打了个电话给他母亲,留言说他很高兴她喜欢这礼物--但他母亲却没给他回电。

而对我来讲,我这时的心思更是在近几天里发生的一些事上,没顾得上去细想埃莉诺是否喜欢我。突然间,这几天里我接连不断地接到一些来电,都是人们来约见我的!卢克说这就是“雪球”效应,他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昨天我与三家电视台的老总们见了面--现在又在与蓝河电视制作公司的一位叫格雷格?沃尔特斯的先生共进早餐。他就是那位曾经给我送过水果篮,急切地想见我的人--到目前为止,这早餐会还真进行得很顺利!我穿着一件昨天从那家叫香蕉共和国的商店买的裤子,上身是件新的时尚套衫。我得说,看来我给格雷格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你很抢手的,”他在吃着羊角面包,这么说了好几遍了。“你自己知道吗?”

“嗯……这个么……”

“啊,”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不要不好意思。你很抢手的。人人都在看着你,争着把你抢到手。”他呷了一口咖啡,眼睛直接望着我,“我实话实说--我想替你制作一部专题片。”

我呆呆地望着他,因为兴奋吧,张口说不出话来。

“真的?我的专题片?什么方面的?”

“随便什么方面的。我会替你找到合适的素材。”他又喝了一大口咖啡,“你是个政治评论员,是吧?”

“嗯……不完全是,”我别扭地说道,“我是做个人金融方面节目的。你知道抵押之类的事吧?”

“好的。”格雷格点了点头,“金融方面的。那么,我想……我这是随便瞎扯的……‘华尔街’。‘华尔街’加上一点‘富人’,再加点‘穷人’ 华尔街……富人……穷人……:均为电视节目的名称。--译注。你能做这档节目,是吧?”

“嗯……能的!当然能的!”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但我一脸微笑,信心十足的样子,又拿起羊角面包咬了一口。

“我得走了,”他说着喝完了杯中的咖啡,“但我会在明天打电话给你的,安排你与我们制作部的头见见面。你看怎样?”

“好的!”我说道,一边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那样蛮好的。”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我忍不住脸上绽开了笑容。我的专题片!这日子真是越来越好过了。与我见面的人都争着要给我份工作,吃完饭争着要结账付钱,还有人说我会在好莱坞前途无量的。没问题的,好莱坞!

我是说,想想看,要是我能在好莱坞拍出我的专题片!我会住进贝弗利山的豪宅,与那些电影明星一同去赴宴。还有可能卢克会在洛杉矶开家分公司,代理的客户中有……像明妮?德莱弗明妮?德莱弗(Minnie Driver):20世纪90年代走红的英国女演员。--译注那样的明星。我是说,我知道她不是属于金融圈子里的人,但卢克也可能会把业务扩展到电影业的呀!对了!到那时她会成为我的知心朋友,我俩会一起去购物,尽情享受逛店的乐趣,还可能会一起去度假……

“嗨,你好呀。”我身边传来了一个愉快的嗓音,我抬头迷茫地望去,看见是迈克尔?埃利斯正在邻桌拉开椅子要入座。

“噢,”我说道,一边让思绪从异国阳光明媚的可爱沙滩上回到这餐桌边来。“噢,你好。请过来坐吧!”我客气地用手指了指我对面的空座位。

“这样不会打扰你吧?”他说着在空椅上坐下。

“不会的。我刚与一位客人见了面,但现在已结束了。”我四下望了望,“卢克没和你在一起?我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

迈克尔摇了摇头。

“今天上午他去见杰帝斯莱德公司的一些人。都是些大亨。”

一个侍者跑来,拿走了格雷格的餐具,迈克尔要了杯加奶油的浓咖啡。侍者走后,他望着我那件套衫的第二只领口,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没注意到你那件套衫上有只大口子吧?换了我,肯定不会视而不见的。”

哈哈,真是有趣。

“实际上,这是时下流行的款式,”我和颜悦色地解释道,“麦当娜也穿这种款式的。”

“呀!麦当娜。”侍者这时端来了他的咖啡,他呷了一口。

“这么说--事情进展得怎样?”我问道,并把嗓音压低了些,“卢克对我说有个支持者突然感到紧张了。”

“是的。”迈克尔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为什么你们要别人的支持呢?”我问道,“我的意思是,卢克并不缺钱……”

“不要投入自己的钱,”迈克尔说道,“那是生意场上的首要法则。再说,卢克的计划做得很大,大手笔是需要投入大量金钱的。”他抬头望着我,“你知道,你的那个人是个很执著的人。下定了决心要在这儿干出番名堂来。”

“我知道的,”我转动着眼珠说道,“他是个只知道工作的人。”

“对工作投入是件好事,”迈克尔说道,他皱着眉头望了望杯中的咖啡,“但沉湎于……就不太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脸微笑着,“我想你的情况还好吧?”

“是的,还真不错,”我答道,脸上难抑喜悦之情,“事实上,真是太好了!我见了许多人,都很顺利,他们都说要我去干。我刚才见到的就是蓝河公司的格雷格?沃尔特斯先生。他说了要替我做一部专题片呢。昨天,还有人说起什么好莱坞呢!”

“那太好了。”迈克尔说道,“真是太好了。”他呷了口咖啡,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你能听我讲一句话吗?”

“什么?”

“那些搞电视的人,你也不必对他们讲的话太当真。”

我望着他,心里有点不快。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喜欢把话说满,”迈克尔说道,一边慢慢晃动杯子中的咖啡,“这样他们会自我感觉很好。他们在说的时候是相信自己说的话的,但是一旦涉及到真金白银时……”他停住了口,抬脸望着我,“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会太感失望。”

“不会的!”我有点愤愤然地反驳道,“格雷格说了,人人都在抢着要我!”

“我完全相信他这么说过,”迈克尔说道,“并且真心希望确实如此。我只是说--”

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走到了我们桌边,迈克尔收住了口。

“布卢姆伍德小姐,”他说道,“您有封信。”

“谢谢!”我略感惊奇地说道。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信,拆开信封,抽出信笺--是hLBC电视台的肯特?加兰写来的。

“啊!”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脸上浮出了胜利的微笑。“看来hLBC电视台的人倒不是光说大话的,而是在脚踏实地办点事的。”我把手中的信笺递给迈克尔,没忘再添上一句,“你看看!”

“‘请与肯特的秘书联系,安排一次试镜’。”迈克尔大声念道。“嗯,看来是我说错了,”他微笑着说道,“我真高兴事情是这样。”他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向我示意,“祝你明天试镜成功。你愿意听我一句劝告吗?”

“什么?”

“你那件套衫。”他扮了个鬼脸,又摇了摇头。

好了。明天我该穿戴什么服饰?穿戴什么服饰?我是说,这可是我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时刻。在美国电视上试镜。穿戴的服饰必须抢眼、讨人喜欢、适合拍照,又是无可挑剔的……我是说,我没有衣服可穿。没有一件让人满意的。

我在带来的衣服里翻了又翻,最终瘫坐在床上,精疲力竭。我简直难以相信,这林林总总的衣服中,竟然会拣不出一件可以穿着去试镜的。

好吧,这也没什么关系的。我去买一套就是了。

我拿起手提包,打开看了看钱包在里面,就在要穿上外衣时,电话铃响了。

“谁呀?”我拿起话筒说道,心里盼望着是卢克。

“贝克斯!”话筒里传来的是苏西的声音,显得很细小,很遥远。

“苏西!”我高兴地喊道,“嗨!”

“你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很好的,”我说道,“我见了许多人,他们都很看重我的。真是太棒了!”

“贝克斯,太好了!”

“你怎么样?”我对她说话的语气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切都好吧?”

“哦,好的!”苏西说道,“一切都好。只是……”她吞吞吐吐的,“我想应该让你知道的,今天早上有个人打电话来,为你欠一家店钱的事。是La Rosa服装店的,在cad的。”

“是吗?”我拉长了脸,“又是他们?”

“是的。他问我你什么时候才会不骗人。”

“哦,”我顿了顿说道,“好吧。那么--你是怎么说的?”

“贝克斯,为什么他会认为你是在骗人?”

“我也不知道,”我含糊地说道,“可能是他听说了什么。也可能……也可能……是因为我曾给他写过的那封短信……”

“贝克斯,”苏西打断我的话,她的嗓音有点微微颤抖,“你对我说过你会处理好那些账单的。你答应过我的!”

“我已经好好处理那些账单了!”我伸手拿起梳子,轻轻地梳着头发。

“但你对他们讲了你的那顶降落伞没能及时打开?”苏西着急地喊道。“我是说,说老实话,贝克斯--”

“你瞧你急的,不用担心的。我一回来就会把一切都理顺的。”

“他说了他会被迫采取一些极端措施的!他说了他对此很遗憾,但他已经给你够长的宽限期了,他--”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我安慰她说道,“苏西,你不必替我担心的,我会在这里赚很多很多钱,多得用也用不完!我会把欠账全都还清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电话那一端没有了声响,我想像着苏西一定是坐在客厅的地上,用手指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头发。

“真的吗?”她终于说道,“那么,你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吧?”

“很顺利的!我明天有个试镜,还有个人说要替我拍部专题片,他们甚至还说起好莱坞什么的!”

“好莱坞?”苏西喘着气问道,“哦,天哪!真是太棒了。”

“你看,”我照着镜子,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微笑着,“真不错吧?我还很抢手的!那是蓝河公司的那个家伙说的。”

“这么说--你在试镜时穿什么衣服呢?”

“我这正要去Barney店Barney店:纽约的一家高级时装、化妆品商店。--译注呢,”我快乐地说道,“去拣一套新的服装。”

“Barney店?”苏西恐怖地喊道,“贝克斯,你答应过我不会大手大脚花钱的!你认认真真答应过我,说你会严格按照预算购物的。”

“我是这么做的!我是完全按照预算购物的。这都是在购物单上写明白的!再说,这也是笔业务开支。我是在自己的职业上投资。”

“可是--”

“苏西,舍不得花钱就赚不到钱。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我是说,人们总得先自己掏腰包添置必要的物品,对吗?”

电话那头沉默着。

“我想也是吧。”苏西迟疑地说道。

“再说,那信用卡又是派什么用途的呢?”

“哦,贝克斯……”苏西叹了口气,“实际上,真是有趣--那个市政府管税务的女士也是那么说的。”

“什么市政府管税务的女士?”我对着镜子中自己的形象皱了皱眉,伸手拿起一支眼线笔。

“今天早上来过一个女士,”苏西含糊地说道,“她拿着一块夹纸板。问了许多关于我的问题,关于这住宅的问题,还问了你付多少房租……我们还真聊了好一阵。我对她讲了你去美国的事,还有卢克……还有你在电视台的工作……”

“好的,”我心不在焉地说道,“看来还挺不错的。苏西,听我说,现在我得出去了。说实话,不用担心的。要是再有人打电话来找我,就不要去理他。好吗?”

“嗯……好的,”苏西说道,“祝你明天好运!”

“谢谢!”我说道,随即放下了话筒。“哈哈哈!去Barney店啰!”

来到纽约后,我去过Barney店几次了,但每次都很匆忙。但这次……哇。这次就不同了。我可以定心地逛店了。这商店上上下下八层,尽可由我随心所欲地游荡,把每一层的各种服装尽收眼底。

天哪,这么多服装。千姿百态的服装。它们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放眼望去,各种款式、各种色彩,美不胜收。触摸抚摩,让人爱不释手,尽享挑挑拣拣、细细比较的购物乐趣。

但我不能整天这般悠闲自得地徜徉在一排排各种款式的时装之间,我得定心凝神,选好明天穿的服装。我心里想着或许是夹克衫比较合适,在形象上比较有权威--但一定要款式和尺寸恰到好处。不能太宽松,也不能太紧身……但又要体现出身段的曲线,可能是裙子也不错。看看这些裤子。要是配上合适的鞋,这裤子一定是很吸引眼球的……

我在每个层楼上慢慢转悠,心里对各式服装做着比较--随后又回到底层,开始把看得中的从挂衣架上取下来。一件Calvin Klcin牌夹克上装……一条裙子……

“打扰一下”

我正要伸手去取一件无袖衫时,身后传来了招呼声。我惊讶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位穿着黑色长裤的女士正微笑着望着我。

“您在购物时需要我们什么帮助吗?”

“哦,谢谢!”我说道,“请帮我拿一下这些……”我把选中取下衣架的那些服装递给她,但她微微笑了笑。

“我说的帮助是……今天我们店里正在举办一个独特的促销活动。我们想把我们的理念介绍给尽可能多的客户。要是您愿意了解一下的话,还有空的名额。”

“哦,好的,”我颇感兴趣地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我们训练有素、富有经验的个人导购员会帮助您正确找到您想买的物品,”那位女士欢快地说道,“她们会帮您确定最适合您的风格,特别是适合您的服装款式,在眼花缭乱的各种时尚款式中找到您最满意的。”她咯咯笑了一声,我感觉到她已经在今天这般背诵说过好几回了。

“我明白了,”我犹豫着说道,“问题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确实需要导购帮助。谢谢了,但--”

“我们的服务完全是免费的,”那位女士说道,“今天甚至还提供免费的茶、咖啡,还有香槟。”

香槟酒?免费的香槟酒?

“哦!”我说道,“这个,嗯--这活动听起来确实很不错的。我就参加了!”

事实上,我在想要是我跟她上三楼的话,可能会是很有趣的事。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导购员一定知道怎样帮助顾客的--她们的选择眼光也会与我的完全不同。她们会把我自己至今浑然不知的我的全新形象展示给我看的!

我们来到一间有着许多很宽敞试衣间的房间,那位女士微笑着让我走进去。

“您今天的导购员是埃琳,”她说道,“埃琳是新近从别的商店加入我店的。因此,在需要时埃琳会有一位资深的巴尼店导购员做指导,一起为您服务的。这样的安排好吗?”

“好的!”我说着脱下了外衣。

“您要茶、咖啡还是香槟?”

“香槟,”我马上答道,“谢谢。”

“好的,”她微笑着说道,“这就是埃琳。”

我饶有兴趣地抬头望了望埃琳,那是个身材瘦长的姑娘,从门外走进这试衣间。她一头直直的金发,嘴巴有点扁平。她那整个脸的模样让人觉得仿佛在电梯的关合门缝间被挤压过似的,而且没能再复原过。

“您好,”她说道,我仍然着迷般地看着她那微笑的嘴。“我是埃琳--我会尽力帮您找到最适合您需要的服装。”

“好的!”我说道,“很感谢你的帮助!”

我有点不明白,这个埃琳是怎样得到这份工作的。肯定不是凭着她对鞋子的品味,肯定的。

“那么……”埃琳说道,她若有所思似地望着我,“您今天准备买些什么呢?”

“我明天要试镜,”我解释说道,“我想买件……新颖时髦,但又具有亲和力的服装。在式样上要别致一点的。”

“别致一点的,”埃琳重复着我的话,又在拍纸本上草草地写着什么。“好的。那么您是打算买……套装?还是单件的上装?”

“这个么,”我说着开始向她详细解释我想要的服装。埃琳仔细地听着我的话,我还注意到有个黑色头发、戴着玳瑁框架眼镜的女士时而也走到我们这间试衣室门口,听听我们的谈话。

“好的,”埃琳在我讲完后说道,“嗯,您确实很有些主见……”她轻轻磕碰着上下牙齿,又说道,“我在想……我们有一款Moschino设计的时装,真是很雅致的,在领口上绣了玫瑰花……”

“哦,我知道这款时装的!”我高兴地说道,“我也想过这一款很不错的!”

“配上……Barney系列中有一款新颖的裙子……”

“那条黑色的?”我说道,“那条纽扣开在这儿的?好的,我也想到过那条裙子的,只是稍短了些。我还想试试那条下沿到膝盖处的裙子。你看,就是在褶边处有丝带的那条……”

“好的,”埃琳愉快地微笑着说道,“我会替您挑选衣服出来,比较比较看的。”

她走出试衣间去取衣服了,我坐下来慢慢喝着香槟酒。这儿真是不错。我是说,这样要比自己在店里跑上跑下省力多了。我隐隐约约听见隔壁试衣间里压低了嗓音的谈话声--突然间,一个女士的声音张扬起来,显得十分烦恼的样子,“我就是想让那个混蛋瞧瞧。我就是想让他瞧瞧!”

“我们会让他瞧瞧的,马西娅,”一个平静的嗓音安慰着说道,这嗓音听上去是那个戴着玳瑁框架眼镜女士的。“会让他瞧瞧的。但不能是这种樱桃红的裤套装。”

“来了!”埃琳又回到了试衣间里,她推着一只带滑轮的挂衣架进来,挂衣架上挂着不少服装。我很快地用眼睛扫描了一遍,里面有好几件还真是我为自己打样时选定的。但是那件下沿到膝盖的裙子呢?还有那件引人注目的紫红色丝绒领的裤套装呢?

“这件上装您试试……还有这条裙子……”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服装,满心疑惑地看着那条裙子。我早就觉得它太短了。但话又说回来,她应该是个行家,我想……我很快穿上裙子和上装,又跑过来站在试衣镜前,埃琳也站在我身边。

“这上装真是太棒了!”我说道,“很适合我形象的。我很喜欢它的款式。”

我不想对那条裙子说什么。我是说,我不想让她感到难堪--这裙子根本不行。

“让我看看,”埃琳说道。她斜着头,望着镜子里我的形象。“我还是觉得下沿到膝盖的裙子效果更好些。”

“比如那条我对你说过的!”我松了口气说道,“那是在七楼,靠近--”

“可能的吧,”她说道,脸上微微一笑,“但我看其他的裙子……”

“比如三楼的那条Dolce & Gabbana牌的,”我接口说道,“我刚才就注意到了。或是那条DKNY牌的。”

“DKNY牌的?”埃琳皱起眉头说道。“我想我们没这……”

“是刚到的,”我告诉她说,“我想一定是昨天刚到货的。真是很漂亮的。你得去看看!”我转过身,仔细地看着她的服饰。“你知道吗?那条红紫色的DKNY牌裙子与你穿的这件圆翻领衫真是很配的。再穿上一双那种新的Slcphane Klian牌的高跟皮鞋。你知道那种高跟鞋吧?”

“知道的,”埃琳绷着脸说道,“鳄鱼皮和小山羊皮制作的那种。”我略感惊讶地望了望她。

“不对,不是那种。是那种新的系列里的。线脚一直延续到后跟上的那种。真是太漂亮了。事实上,它们与下沿到膝盖的裙子太相配了……”

“谢谢!”埃琳厉声打断我的话,“我会记住的。”

说实话,她为什么这般大声,我只是给她一些提议罢了。她看见我对她们这店这般感兴趣,应该很高兴才对!

但我还是得说,她仿佛并不很熟悉自己店里的各种服饰。

“嗨!”门口传来了招呼声--那位戴着玳瑁框架眼镜的女士正倚在门旁,她望着我,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一切都好吧?”

“很好,谢谢!”我说道,脸上微笑着。

“那么,”那位女士望着埃琳说道,“你去替我们的顾客拿那条下沿到膝盖的裙子,让她试试。好吗?”

“好的,”埃琳说道,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这就去拿。”

她走出试衣间去取衣服了,我不由自主地走到挂衣架旁,看看她还替我拿来了些什么服装。那位戴眼镜的女士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走上前来向我伸出手。

“我叫克里斯蒂娜?罗恩,”她说道,“顾客导购部门归我管。”

“哦,你好!”我说道,眼睛随即又回到衣架上一条淡蓝色的Jill Stuart品牌裙子。“我叫贝基?布卢姆伍德。”

“您是从英国来的吧?从您口音中我猜您是英国人。”

“从伦敦来的,但我会在纽约住下来!”

“是吗,好极了。”克里斯蒂娜?罗恩对我和善地笑了笑,“那么,贝基,你是干哪行的?是干时尚服装这一行的吗?”

“不,不是的。我是从事金融业的。”

“金融业!是吗。”她扬起了眉毛。

“我在电视上给观众提供金融咨询。你知道,就是养老金之类的……”我伸手摸了摸一条很柔软的开司米长裤。“这裤子真漂亮。要比Ralph Lauren牌的好多了。价格也要便宜些。”

“确实很不错的,是吧?”她困惑地望了我一眼。“嗯,真高兴有像您这么热情的顾客。”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您在纽约住下后请常来我们店购物。”

“我会的,”我微笑着对她说,“真是十分感谢你。”

离开Barney店时已是下午四点了。我挥手要了辆出租车,回到了四季酒店。我推开我们的房间门,从梳妆台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形象,这形象虽然悄然无声,却神采飞扬,对自己这一下午的战利品仍然兴奋异常,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之中。

我知道出门时只是打算买一套试镜穿的服装。但结果却是……嗯,我想我是有点……把握不住自己了。这最后的购物清单是:

1Moschino牌上装

2齐膝盖的Barney店系列裙子

3Calvin klein牌内衣

4新的裤袜

以及

5.Vera ang牌半正式场合礼服

好了。你就别……埋怨我了,我知道我不该买什么半正式场合穿的礼服。我知道在埃琳问我“您是否对夜礼服感兴趣?”时,我应该直截了当地说“不”的。

但是,天哪。哦,天哪。那件Vera ang牌的礼服。暗紫红色、低背、亮丽的肩带。穿在身上完全是电影明星的气派。人人都会挤过来,为了一睹我穿上它后的风采--而当我退回到大幕之后时,又都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我在商店试衣间里凝视着试衣镜中的自己,陶醉在自我欣赏之中。美轮美奂,谁能与我争艳?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我没法不买下它。我无法抗拒它的魅力。我在信用卡付款单上签字时……我已不再是我自己。我是格雷斯?凯莉格雷斯?凯莉(Grace Kelly):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在20世纪50年代走红好莱坞,于1982年去世。--译注。我是格温妮丝?帕尔特洛格温妮丝?帕尔特洛(Grow):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在1999年因《恋爱中的莎士比亚》一片而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译注。我是那个光彩夺目的著名人物,可以一边挥手潇洒地在几千美元的信用卡付款单上签名,一边与商店营业小姐嬉笑逗乐,仿佛这只是笔无关痛痒的小钱。

几千美元。

当然,对于像Vera ang这样一位设计师的品牌产品来说,这价格其实是很……

嗯,这价格真是很……

哦,天哪,我感到有点头晕。我不想去弄明白这要多少钱。我不想去为这种琐事烦心。这儿的关键是,我可以穿好几年了。是的!好多好多年。而我要想成为电视明星,就得需要有名牌服装。我是说,我会有好多公众活动要参加--总不能让我穿着从M&S店买的杂牌服装抛头露面吧?真是这样!

再说我有一万英镑的信用透支额度。这就对了。我是说,要是银行认为我还不起的话,他们怎么肯给我,是吧?

我听见门外有声响,马上从坐凳上站起来。心在怦怦跳,我快步走到衣橱边,拉开衣橱门,这衣橱里放着这几天我购物的战利品,旋即把Barney店的购物袋塞进去--关上衣橱门,转身脸上露出微笑,正好这时卢克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当然是在我他妈的控制之中的,”他在对着手机吼叫,“他妈的,他们认为自己是谁--”他突然停住口,听了一会儿对方的讲话。“是的,我知道,”他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是的。好的,我会做的。明天再见,迈克尔,谢谢了。”

他合上手机,把它放在一边,仿佛忘了我是谁似的。

“嗨!”我满脸笑容地说道,从衣橱门旁走开。“你这个陌生人。”

“我知道的,”卢克说着用手疲惫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真是很抱歉。说实话,事情有点……一团糟。但我听说了你试镜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他走到房间里的小酒吧柜旁,倒了杯威士忌酒,一口喝了下去。他随后又倒了一杯,又喝了一口,而我则站在一边干着急。我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脸绷得紧紧的,眼圈下显出了黑影。

“事情……进展得怎样?”我紧张地问道。

“还在变化之中,”他答道,“我能说的也就是这样。”他走到窗边,向外了望着,窗外是曼哈顿灯光闪烁中的高楼大厦,天际线映衬在暮霭之中。我紧张地咬着嘴唇。

“卢克。不能让别的什么人去开那些会吗?不能让别的什么人飞过来替你分担一些负担吗?比如说……艾丽西亚?”

提到她的名字也几乎会要了我的命--但此时此刻我真是很为卢克担心。令我略为宽慰的是,卢克摇了摇头。“在目前这样的阶段,我不能让新手插进来。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是我一手操办的,我得经手到底。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紧张。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他在一张扶手椅里坐下,又喝了一口威士忌。“我是说,天哪,他们问了一大串问题。我知道美国人是很实在的,但是……”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他们要把什么事都搞得一清二楚。每一个客户,每一个潜在的客户,每一个在公司里干过的人,我写过的每一份备忘录……是否可能会在这里提出诉讼?1993年时公司的接线小姐是谁?你开什么牌子的车?你他妈的用什么牌子的牙膏?”

他停下不说了,喝干了杯中的酒,我忧虑地望着他。

第三部分 失去伦敦银行-3

“他们听上去很可怕的。”我说道,卢克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他们倒并不可怕。他们只是保守得很,老派的投资者--心里忐忑不安。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使他们整天惶惶不安。” 他吐了口长气,“我得让他们放下心来。我得把事情办下去。”

他的嗓音微微颤抖着,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见他的手紧紧握着酒杯。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卢克这般样子。他通常是镇定自若,充满了自信。

“卢克,我想今晚你应该放松一下。今晚你没有约会,是吗?”

“没有,”卢克说道,他抬起了脸望着我,“但我还有其他文件要准备。明天有个重要会议,所有的投资者都要来。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你准备得够充分了!”我回答说,“你现在需要的是放松。要是你还是通宵达旦地工作,你会累垮的,弄得神经紧张,烦躁不安的。”我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走酒杯,用双手按摩着他的肩头,“听我的,卢克。你真的需要放松一个晚上了。我敢说迈克尔也会这样说的,是吧?”

“他一直在对我说,要我振作起来。”卢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对呀,振作起来!来吧,放松一下,玩上几个小时不会有害处的。我们换换衣服,去个玩的地方,跳跳舞,喝杯鸡尾酒。”我在他的颈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我说,既然来纽约了,为什么不去外面玩玩,快乐一下?”

卢克一言不发--在那令人难熬的时刻,我心里直担心卢克会说他没空。可突然间,他转过身来--谢天谢地,我看见他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你说得对,”他说道,“好吧。我们出去玩玩。”

这天晚上玩得真痛快,可说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换上了Vera ang牌的夜礼服,卢克穿了一件很时髦的服装,我俩去了一家很气派的餐馆,那儿有龙虾吃,有老式的爵士乐队演奏,就像是电影中的情景一般。卢克要了意大利葡萄酒,我俩举杯相互祝贺。卢克放松了许多,对我讲了些他的计划。事实上,那天晚上他对我讲了许多心里话,而这是他以前未曾有过的。

“这座城市,”他摇着头说道,“是个很残酷的地方。像……是在悬崖边滑雪。只要一犯错--那就完了。你就掉下去了。”

“那要是不犯错呢?”

“那你就赢了。”卢克说道,“你就大赢特赢了。”

“你会赢的,”我信心十足地说道。“你明天会让他们全都对你刮目相看。”

“你在试镜中也会让他们全都对你刮目相看的。”卢克说道,这时侍者正走到我们餐桌边,端来了我们第一道菜--是盆海鲜佳肴,烹饪得像是件雕刻作品一般,真让人赞叹不已。侍者为我们倒上酒,卢克举起酒杯祝愿。

“祝你,贝基,取得巨大成功。”

“不,是要祝你取得巨大成功,”我答道,一股喜悦的暖意流遍全身,“祝我俩都取得巨大成功。”

可能是葡萄酒起作用了,喝下肚的酒作用于大脑了,但我马上就觉得自己又处在了在Barney店购物时的兴奋状态了。我不再是过去的贝基--我已脱胎换骨,是光芒四射的名人了。我偷偷看了一眼附近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心里不由得一阵喜悦。我是说,看看我现在的形象!仪态典雅,打扮入时,端坐在纽约的高级餐馆里,身上是价值上千美元的夜礼服,身边是令人羡慕、前途无量的男友--明天还要去美国电视台试镜!

我有点醉意蒙眬,飘飘然。我正在迎面向这个魅力无穷、令人目眩的世界走去。豪华轿车、鲜花掌声;美容健身、名牌服饰;名片夹里塞满了电视界头脑人物的名片。我在他们中如鱼得水,这是我施展才华的场所。我过去的生活已经变得十分遥远,像是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妈、爸和苏西……我在富勒姆街上凌乱的小屋……伦敦东区的平民,以比萨饼胡乱果腹……我是说,要面对现实。过去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我,对吧?

我们在餐馆里尽情玩了好几个小时,随着爵士乐跳舞,吃鸡蛋果冰糕,除了工作,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聊。我俩回到酒店时,还在不时放声欢笑,一路跌跌撞撞,卢克的手熟悉地伸在我衣服里。

“您是布卢姆伍德小姐吧?”大堂值班的服务员在我们走过登记台时问道,“您有条留言,让您给伦敦的一位叫苏西?克莱斯?斯图尔特的小姐打个电话。留言说无论您多晚回来,务必要转告您,看来事情很急。”

“哦,天哪,”我说道,又用手揉着眼睛。“她又是打电话来管我在买衣服上花了多少钱。‘是多少钱?哦,贝克斯,你不应该这么’……”

“这件衣服太漂亮了,”卢克说道,他的双手在我的夜礼服上摸索着,像在欣赏这衣服。“这衣服太宽大了些,应该这儿再小些……这儿再……”

“您要回电号码吗?”值班服务员问道,他伸手递给我一张字条。

“不用了,谢谢,”我说道,又摇了摇手,“我明天再打电话给她。”

“请你,”卢克补充说道,“不要把电话接进我们房间里来, 除非我们让你接进来。”

“好的,”值班服务员微笑着说道,“晚安,先生。晚安,夫人。”

我们乘电梯上楼,对着电梯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傻笑。回到房间后,我觉得自己真是醉了。我唯一感到宽慰的是卢克看上去也完全喝醉了。

“今晚,”房门关上后我说道,“玩得真是太尽兴了。太爽快了。”

“没完呢,”卢克说道,他走到我跟前,眨着眼,微笑着望着我,“我要好好答谢你一番,卢布姆伍德小姐,你真有眼光,我们才会玩得这么开心。你说得对。只工作不玩……”他轻轻地把Vera ang牌夜礼服的肩带从我肩上褪下,“聪明的孩子也会……”他的嘴唇贴在我肩头,喃喃说道,“变笨……”

我俩翻身倒在床上,他的嘴贴在我的嘴上,我的头旋转着,喝了酒,十分兴奋。他脱掉自己的衬衫,我瞥见镜子里自己的形象,望着自己醉意蒙眬、踌躇满志的样子,听见自己内心在说:永远记住这一时刻。记住这一时刻,贝基,因为现在可说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刻了。

随后是一分醉意伴着几分陶醉,迷迷糊糊,随心漂游。我记得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卢克吻了吻我的眼睑,要我舒舒服服地入睡,告诉我他爱我。这是那夜我记得的最后情景。

在这之后,像是猛烈的撞车,灾难开始了。

起先,我并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只是感到两眼迷迷糊糊的,隐约看见卢克在递给我一杯茶。

“你得查看一下电话留言了,”他说着轻轻吻了吻我,然后去卫生间淋浴了。我慢慢喝了几口茶,拿起床边的电话听筒,按了一下星号键。

“您有23条留言,”电话的录音语音说道--我不由得惊讶得睁大眼睛。23条?

可能全是要给我工作要约的!我第一反应是这么想的。可能是好莱坞的什么人打来的!天啊,一定是的!我在激动中急忙按下了收听键,收听第一条留言。不是什么工作要约--是苏西打来的,她的嗓音显得很焦虑。

“贝克斯,听到留言请马上给我回电。很紧急。再见。”

电话里的提示声问我是否要继续听下一条留言--我犹豫着。但苏西的声音显得焦急万分--我有点内疚地记起了她昨晚就打来过电话。我拨了苏西的电话号,但令我惊奇的是,电话接通后转到了录音留言上。

“嗨,是我!”自动录音提示上苏西的话音结束后,我马上说道,“苏西,你不在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自己--”

“贝克斯!”苏西的声音突然窜进了我的耳朵里,“哦,天哪,贝克斯,你去哪儿了?”

“我出去了一次,”我困惑地说道,“回来后就上床睡了。苏西,究竟出什么--”

“贝克斯,我没说过那些话!”她急切地打断我的话说道,语气仍然显得很忧虑,“你得相信我!我从没说过那样的话。那都是他们编造的。我对你妈也讲了,我没想--”

“我妈?”我说道,更感到莫名其妙了,“苏西,你慢慢说。你在说些什么呀?”

电话那头没吭声。

“哦,天哪,”苏西终于说道,“贝克斯,你还没看到?”

“看到什么?”

“《每日世界》,”苏西说道,“我……我以为你那儿什么英国报纸都有。”

“是有的呀,”我说道,一边用手掌轻轻搓着干燥的脸颊,“现在还没拿进来,在门外的地上吧。有什么……什么关于我的消息?”

“不,”苏西像是在抢着回答,“不。我是说……有很小的那么一点。但不值得看。我根本不会把它当回事。事实上--把《每日世界》报扔了就完了。扔……进废纸篓里,连翻都不要翻开。”

“是什么坏消息,对吗?”我有点害怕地问道,“是不是我的腿从屏幕上看起来太肥了,还是什么的?”

“没什么的!”苏西说道,“没什么!那么,你去过洛克菲勒中心了?一定很壮观吧!或是著名的纽约施瓦茨玩具商店?还有……”

“住口,苏西,”我打断她的话,“我这就去拿报纸,过会儿再打电话给你。”

“好吧,贝克斯,但要记住,”苏西急忙说道,“几乎没人会去读《每日世界》的。你看,还是说三个人的。这种报纸,隔天就被用作包炸土豆条的废纸了。人人都知道上面尽是谎言……”

“好的,”我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显得不再紧张,“我会记得的。不用担心,苏西。那些讨厌的小事不会难倒我的!”

我放下听筒,手仍在微微颤抖。这些人,究竟说了我些什么?我快步走到门边,把门口堆放着的一大叠报纸抓在手里,扔到床上。我从报纸堆里翻出《每日世界》,急切地一页一页翻找着。一页又一页……但什么也没发现。我又回到首页,更加仔细地一页页翻找着,版面角落和边缘的小块文章也不放过--但仍然没有关于我的一个词。我倚靠在床端枕头上,心里不禁好笑起来。苏西怎么搞的,她究竟在--

这时我看到了报纸最中间的那一张连页。那是张单独折在一起的报纸,静静地躺在床边,一定是我急切地翻拿报纸时掉出来的。慢慢地,我伸手拿起这张折在一起的报纸,随后打开。那一瞬间仿佛是有人在我软腹部猛击了一拳!

报上有我一张照片。是张我没见过的照片--那样子并不怎样好看。应该是我在什么街上行走时被拍的。是在纽约的街上,我不禁一怔。照片上我正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还有一张卢克的照片,特地用圈圈了出来。还有一张苏西的小照。报上的标题是……

哦,天哪。我真说不出口来。我真无法说这报上说了些什么。这真是……真是太可怕了。

那是一大块文章,跨过折叠中缝占据着整个版面。我读着这报上说的,心在怦怦直跳;我的头一阵热,一阵冷。这太恶毒了。这太……真是人身攻击。我读到一半,简直受不了了。我合上报纸,呆呆地望着前方,觉得一阵晕眩,仿佛要呕吐一般。

但我马上又颤颤抖抖地翻开了那张报纸。我得看明白这报上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得读完每一行可怕、令人感到羞辱万般的文字。

读完后,我只觉得晕乎乎的。简直难以相信会有这种事。这报纸已经印刷出售了几百万份,要阻止是不可能的事。那是在英国印刷的,我突然意识到,那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了。我父母肯定已经读到了。我认识的人也肯定已经读到了。我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电话铃声突然尖叫,我惊跳起来。短暂停顿后又尖叫起来,我恐怖地望着电话。我无法接听电话,我无法与任何人交谈,连与苏西也无法交谈。

电话铃响了第四遍,卢克从卫生间里大步走出来,他只穿着一件毛巾浴衣,头发往后光滑地梳着。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急促地说道,随即一把抓起话筒。“喂,是的,我是卢克?布莱登。”

我感到一阵恐惧袭来。把床上的鸭绒被子紧紧裹在身上。

“好的,”卢克说道,“很好。过会儿见。”他放下听筒,在便笺簿上草草写了些什么。

“是谁打来的?”我问道,尽力让自己的嗓音显得平静些。

“是杰帝斯莱德公司的一位秘书,”他放下笔说道,“改变了开会的地点。”

他开始穿衣服,我默默无言。我脑子仍然浮现着《每日世界》那版面上的文字和照片。我想把报纸拿出来让他看……但我又不想让他看。我不想让他读到那些对我的污蔑攻击之词。但我知道他也可能会从别人那里看到这文章。

哦,天哪,我不能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说。我闭上眼睛--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开口说道:“卢克,报上有块文章谈到了我。”

“好哇,”卢克心不在焉地说道,他在打领带,“我一直在想,你也应该在报上露露面的。是什么报?”

“是……没说什么好话,”我说道,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话说的还有点难听的。”

卢克认真看了看我,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

“哦,贝基,”他说道,“不至于那样可怕吧。好了,让我看看。究竟说了什么?”他伸出手,但我仍然没动。

“是……确实很可怕的。还有一大张照片--”

“是你的发型做得不好?”卢克逗着我说道,他伸手拿起自己的上衣穿上。“贝基,没有一条上报的消息会是百分之百完美无缺的。总会让人感到有些地方讲得不好,不管是你的发型,还是你说的什么话……”

“卢克!”我拼命说道,“不是那种琐事。你看……读读看。”

我慢慢地摊开那张报纸,把它递给卢克。他小心地接过报纸--他瞥了报纸一眼,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见鬼--这是我?”他匆匆瞥了我一眼,我咽了咽口水,没敢说什么。他飞快地读着那篇文章,我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

“是真的吗?”他终于问道,“这文章里说的是真的吗?”

“没,没!”我结巴地说道,“至少……不……不都是真的。有些地方……”

“你有欠债?”

我抬头望见他的目光,只觉得脸颊上一阵潮红。

“有……那么一点。但我是说,不是像这报上说的那样……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传票……”

“星期三下午!”他用手拍着报纸说道。“天啊,你是去了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呀。把那参观券存根找出来,我们可以证明你那天是去了博物馆,要求撤销--”

“我……其实,卢克……”他抬头望着我,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我那天没去古根海姆博物馆。我……我是去购物了。”

“你去……”他呆滞地望着我--随即又一声不响地读起报来。

他读完报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

“我不相信这狗屁文章。”他说道,但声音很小,我几乎听不见他所说的话。

他脸色十分难看,我心里一团糟--今天早上我这是第一次开始感到泪水涌进了眼眶。

“我知道,”我颤颤抖抖地说道,“这太可怕了。他们一定在跟踪我,在窥视我的一举一动,对我搞间谍行动……”我期待着他会说点什么,但他仍然只是凝视着前方。“卢克,你没什么要说的吗?你是否知道--”

“贝基,那你是否知道呢?”他打断我的话说道。他转过身,面对着我,看见他脸上这表情,真让我觉得面颊上淌下来的是血。“你是否知道,这对我来说,该有多么糟吗?”

“我真是很抱歉,”我哽咽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上报……”

“这真是个见鬼的--”他收住了口,随即用平静的口吻说道,“贝基,你可能没想过,这样一来人们会怎样看我?特别是在见鬼的今天?”

“我……我没想……”我低声说道。

“我在一个小时后就得去参加个会,要说服一家固执保守的纽约投资银行,让他们相信我在公司业务和私人生活各个方面都安排得很好。可他们现在却看到了这东西。我真变成了傻子!”

“但你是安排得很好的呀!”我惊恐地说道,“卢克,他们肯定会知道……他们肯定不会--”

“听我说,”卢克转过身来说道,“你知道这城市里的人该开始怎样看待我了吗?这儿有人开始认为--因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认为我开始失去对局面的控制了。”

“失去对局面的控制?”我害怕地重复着他的话。

“那是我听说的话。”卢克深深吸了口气,“这几天里我一直在使出浑身招数,要让那些人相信他们这种想法是错的,我依然牢牢控制着局面;我一直很当心媒体。可现在……”他用手猛抽了一下那张报纸,我往后退缩了一下。

“也可能……可能他们不会看到这报纸。”

“贝基,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会看见每件事的,”卢克说道,“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那是--”

电话铃响了,卢克停住不说了。稍一等待后,他拿起了听筒。

“嗨,迈克尔。呀。你也看到了。是的,我知道。时机上是太不巧了。好吧,过会儿见。”他放下听筒,伸手拿起他的公文包。他没看我一眼。

我感到一阵寒意,浑身哆嗦。我做了什么?我把一切搞砸了。那篇文章里刻薄的词语不断跳进我的脑海里,让我感到恶心。毫无责任心的贝基……是个虚伪的人……他们说得对,他们全都是对的。

我抬起头,看见卢克正啪的一声合上公文包。

“我得去开会了,”他说道,“过会儿见面再说吧。”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突然露出困惑的神情。“但我还是不明白。那天你没去古根海姆博物馆--那你又是从哪儿弄来送给我的那本书的?”

“是在博物馆商店里买的,”我小声说道,“那店在百老汇大街。卢克,我真的很抱歉……我……”

我说话声越来越轻。我能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耳膜胀鼓鼓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样拯救自己。

卢克木然地望着我,随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伸手拧开门上的把手锁。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我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前方。我还是难以相信真的发生了眼前这一切。才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喝意大利葡萄酒,频频举杯相互祝愿。我当时穿着漂亮的夜礼服,我俩踏着科尔?波特科尔?波特(Cole Porter):美国20世纪初逐渐出名的作曲家,于1964年10月去世。--译注的曲子翩翩起舞,我心中难抑喜悦之情。可现在……

电话铃又响了,我仍然坐着没动。在响了第八声后,我才侧过身,拿起话筒。

“喂?”

“喂!”一个响亮的嗓音说道,“你是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吗?”

“是的。”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贝基,我叫菲奥纳?塔格特,是《每日先驱报》的记者。很高兴终于找到你了!贝基,我们很希望对你写篇分两期刊登的报道,谈谈你的……那小小的麻烦,你同意我们这么说吧?”

“我不想谈这事。”我喃喃地说道。

“那么说,你否认有这种事?”

“无可奉告。”我说道,随即用颤抖的手把话筒搁回到座机上。电话马上又响了起来,我拿起话筒。

“无可奉告,好吧?”我喊叫道,“无可奉告!无--”

“贝基?亲爱的?”

“妈!”听到妈的声音,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哦,妈,真是对不起,”我哽咽着说道,“太可怕了。一切都乱成一团糟。我真不知道……我真没想到……”

“贝基!”电话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十分亲切,充满了信任。“亲爱的!你不必难过!是那些狗屁记者在恶意攻击你。真是一派胡言。又是硬说某某讲了什么。可怜的苏西给我们打了电话,她很苦恼。你知道,她还招待了那位姑娘,给了她三块巧克力夹心饼干和一块奇巧巧克力糖,却换来了这样的恶报。全都是谎言!我是说,那姑娘假装是市政府税务部门的。真该把他们抓起来!”

“妈……”我闭上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也并不全是谎话。他们……他们也并没全捏造。”

一阵沉默后,我听见妈在电话那一端的呼气声有点急促。“我是有点……没还清欠款。”

“嗯,”妈在停顿了一阵后说道--我能听得出她在努力鼓起劲来安慰我,“这个,又算什么呢?即使没还清欠款,这又关他们什么事?”她稍稍停顿之后又接着说起来,我听得见电话那头背景声中的讲话声。“就是嘛!你爸说了,要是美国的经济可以在负债上万亿后仍然正常运行,那你也能行。看看建造伦敦的那个千禧年半圆形大屋顶得花多少钱,你爸说的。”

天啊,我真爱我爸妈。要是我告诉他们说我杀了人,他们很快就能找出理由来,证明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合理的,而受害人是咎由自取。

“我想也是的,”我哽咽着说道,“但卢克今天有个重要会议,而那些投资者都会看到这文章。”

“那又怎样?没有绝对的坏事。贝基,你得振作起来!不要怕。苏西对我们说,你今天有个试镜。是吗?”

“是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好哇。你得在脸上露出笑容。舒舒服服洗个澡,喝杯好茶,放上三块方糖。再喝点白兰地,你爸说的。要是再有记者打电话给你,叫他滚得远点。”

“你们这边有什么记者来纠缠吗?”我惊慌地问道。

“今天早上有个家伙来过,想问什么的,”妈不屑一顾地说道,“你爸拿起树枝剪刀把他赶跑了。”

我听着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我得去准备了,妈。我以后再打电话给你们……谢谢了。”

我放下话筒,感觉好多了。妈说得对,我自己得振作起来,把试镜的事做好,尽量让人觉得满意。刚才卢克也可能是有点反应过激了,也许回来时情绪会好些。

我打电话给服务台,告诉他们如有电话打给我的,只接hLBC电视台的,其他的一概不要转进来。我随即洗了个澡,在浴缸里倒了一整瓶爽肤浴露,在散发着玫瑰、天竺葵和锦葵植物混合芬香的一大缸水里浸泡了半个小时。我起身擦干身子,同时用影碟机播放音乐电视,在屋里随着罗比?威廉姆斯罗比?威廉姆斯(Robbie illiams):美国当今活跃在歌坛上的歌手。--译注的歌声走着舞步。我穿上在Barney店里买的那套令人侧目相看的套装,尽管身体不时还有点颤抖,但已基本镇定下来了。我能试好镜的。我能做到的。

他们还没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让我几点过去试镜,因此我拿起话筒打给了服务台。

“嗨,”我说道,“请替我查一下,看看今天上午是否有hLBC电视台给我来过电话。”

“应该没有吧。”服务台的小姐用悦耳的嗓音答道。

“不会搞错吧?他们没留言什么的?”

“没有,夫人。”

“好的,谢谢。”

我放下话筒,想了想。嗯--那好吧,就由我打去问他们吧。我是说,我得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试镜,是吧?肯特对我说过只要我有事,随时可以打电话找她的。她还要我根本不要担心什么。

我从拎包里拿出她的名片,仔细地拨了她的电话号码。

“您好!”电话那端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这儿是肯特?加兰的办公室,我是她的助理梅甘,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您好!”我说道,“我是丽贝卡?布卢姆伍德。我能与肯特说话吗?”

“肯特现在正在开会,”梅甘愉悦地说道,“你是否要留言给肯特?”

“嗯,我是想问一下,我今天试镜是在几点。”我说道。在说这话时我觉得自己底气也足了些。谁会去关心《每日世界》的那种垃圾文章?我是要在美国电视上露面的。我会成为一个大名人的。

“我明白了,”梅甘说道,“贝基,请您稍等……”

她把电话转入了等候状态,听筒里传来了轻柔的乐曲声,那是《徜徉在葡萄藤间》的乐曲声。乐曲结束后是一段录制的语音声,感谢来电者至电hLBC公司……随后乐曲声又循环响起了……突然间,梅甘的声音回到了电话线上。

“嗨,是贝基吗?恐怕肯特得推迟你的试镜了。她在重新作出安排后会打电话给你的。”

“什么?”我说道,一边茫然地望着镜子中自己已化过妆的脸。“推迟?那……是为什么?你知道什么时候会重新安排吗?”

“我也说不准,”梅甘仍然用她那悦耳的嗓音说道,“肯特现在很忙,目前手头上正在赶《今日消费者》的系列片。”

“但是……这试镜就是为这系列片安排的呀!那部新的系列片《今日消费者》!”我深深吸了口气,尽力不要显出着急的神情。“你是否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重新作出安排吗?”

“我确实不敢说。眼下她的工作日程排得满满的……随后她会休假两周……”

“你听着,” 我极力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确实需要直接与肯特谈谈。这事很重要。你能否去找找她?只要一会儿就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梅甘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她是否有空吧。”

轻柔的乐曲声又响了起来--随后是肯特的声音出现在了电话上。

“嗨,贝基。你好吧?”

“嗨!”我说道,我尽力使自己的嗓音轻松些,“我很好哇。我只是想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试镜的事出了什么问题?”

“噢,”肯特显得很用心地说道,“说实话,贝基,这不出了一些事吗,我们得再想想。对吧?因此,等我们多少定下心来时,再谈这试镜的事。”

一些事?她是在说什么事?她在说--

第三部分 失去伦敦银行-4

突然间,我感到一阵恐惧迎面袭来,几乎要瘫坐在床上。啊,千万不能是这样的。

她看到了《每日世界》,是吧?她就是在谈这事。我紧紧握住听筒的握柄,心在剧烈跳动,急切地想把这事解释一番,告诉她这报上说的实在是夸大其词,简直是在胡编乱造。有一半完全是捏造的;这文章并不说明我不能胜任我的职业工作……

但这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甚至觉得这有点难以启齿。

“好了,我们再保持联系吧,”肯特说道,“很抱歉这临时推迟打乱了你今天的安排--我会让梅甘以后再打电话给你……”

“好吧!”我说道,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轻松,“那么,你看大约什么时候能重新安排?”

“这个,我确实不敢说……对不起,贝基。我得去忙别的事了。这剧本里还有些问题。谢谢你来电。祝你在剩下的旅程里过得愉快!”

电话那头没有声响了,我慢慢放下话筒。

这试镜看来是泡汤了。他们不要我了,这是明摆着的。

而我买了新的服装,买了其他必需品。

哦,天哪。哦,天哪。

我微微喘着气,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我觉得我就要放声大哭起来。

但我想到了妈妈--我要逼着自己振作起来。我不能自暴自弃。我得坚强,奋力争取。hLBC电视台也不是这海里的唯一一条鱼。还有许多人在争着要我呢。有许多人呢!我是说,比如……格雷格?沃尔特斯。他说过要我去见见他们制作部的头儿,对吧?很可能他能在今天作出什么安排。是的!可能在今天晚些时候,我就会有我上镜主持的节目!

我马上翻出了格雷格的电话号码,急忙按号码拨了电话,让我高兴的是,电话通了。这就好了。是直线电话。

“嗨!格雷格吗?我是贝基?布卢姆伍德。”

“贝基!很高兴你打电话来。”格雷格说道,但他的口气显得有点分神。“你好吧?”

“嗯……很好呀!很高兴昨天能见到你,”我说道,自己也觉察到了因紧张说话声显得有点尖,“我对你说到的那些设想很感兴趣。”

“嗯,那很好呀。这么说,你对这次纽约旅程还很满意吧?”

“是的!很满意!”我深深吸了口气,“格雷格,你昨天说过,要我见见你们制作部的头儿--”

“当然啰!”格雷格说道,“我想戴夫会很高兴与你见面的。我们都认为你很有才华,很棒。”

我感到一阵轻松。谢天谢地。这真--

“那么,你下次来纽约时,”格雷格接着说道,“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到时我们会作些安排。”

我呆呆地望着听筒,心头掠过一阵惊慌。下次来纽约?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也可能不会再来纽约了。他这不是--

“就这样说定了?”

“嗯……好吧,”我说道,一边尽力不在语气中显露出我的失望之情,“那样很好!”

“也可能我下次去伦敦时我们就会碰头的。”

“好的!”我用欢快的口吻说道,“真希望在伦敦见到你。那么……再见了。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贝基!”

电话挂断了,我脸上仍然挂着假笑。泪水涌出我的眼眶,一滴滴慢慢地淌流到脸颊上,在我化过妆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道伤心的泪痕。

我独自一人坐在酒店房间里,时间慢慢地过了几个小时。午餐时间来了,又悄然过去,我根本无心去用餐。在这段时间里,我只是听了电话里的一条条留言,又逐一删除,只留下妈妈的留言,把妈妈的留言听了一遍又一遍。妈的那条留言是她在一看到《每日世界》上那篇文章后,马上打来的。

“亲爱的,”她在那条留言中说道,“这儿有篇狗屁文章,人们看了有点瞎起哄。你不用去管它。贝基,记住,这种报纸明天就被人们扔进废纸篓里去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妈这么说总会让我笑出声来。我坐在房间里,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破涕为笑,衣裙上滴上了点点泪迹,连用纸巾去擦掉也懒得动。

哦,天哪,我想回家了。我就这样坐在地毯上,身体不时微微前倾后仰,让最近这些事情一幕幕在脑际回放,一遍遍看了又看。我怎么会这么傻?现在又该怎么办?我该怎样去见别人?以后日子怎么过?

我觉得到纽约后的这些天来就仿佛是坐在疯狂旋转的过山车上。像是在迪斯尼游乐场里那种神奇的飞速旋转的游乐车上--只不过不是在空中狂舞,而是在各家商店、酒店、见面会和午餐之间疯狂转圈而已,身边总是灯光辉煌、耀眼刺目,人们不停地对我说,我就是明天的大明星了。

我没去想这全都是虚假的,反而信以为真,自酿苦果。

又呆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开门声,不禁有种苦尽甘来的期盼,有种急切的冲动,想扑进卢克的怀里,放声痛哭,聆听他的安慰。但卢克走进屋后,我又觉得自己害怕得畏缩成一团。他绷着脸,神情凝重,那张脸仿佛是用石块凿刻出来的一般。

“嗨,”我终于说道,“我……我在想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与迈克尔一起吃的午餐,”卢克筒短地说道,“早上去参加了个会。”他脱掉外衣,仔细地挂在一只衣架上,我在一旁心里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那么……”我几乎不敢问他事情的进展,“还好吧?”

“不怎么好,不算太好。”

我感到胃部抽搐了一下。那是什么意思?应该……应该不会……

“是不是……吹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把这话说出了口。

“问得好,”卢克说道,“杰帝斯莱德公司的人说,他们还要一些时间考虑。”

“他们为什么还要时间考虑?”我问道,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们还有些顾虑,”卢克平静地说道,“但他们没明说是什么顾虑。”

他用力解下领带,开始解开衬衫的纽扣。哦,天哪,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无法让自己转过脸来似的。

“那么,你……”我咽了下口水,“你认为他们看到了那篇文章?”

“嗯,我想是的吧,”卢克说道。他的话音里有那么一种隐忧,让我不禁心头一紧。“是的,我敢说他们是看到了。”

他扯拉着想解开最后一颗纽扣。突然间,他在情急中拉断了线,纽扣掉落下来。

“卢克,”我有点绝望地说道,“我……我真是很抱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深深吸了口气,“我愿做力所能及的一切。”

“没什么的。”卢克平淡地说道。

他走进卫生间,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了淋浴的水声。我坐着一动不动。我无法静心思索。我觉得自己僵固住了,仿佛我是卧伏在悬崖边上,一动就会翻身掉落进这万丈深渊。

终于卢克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仍然自顾自的,仿佛我没在这屋里一样。他穿上一条黑色的长裤,又套上一件黑色的高翻领毛衣。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却仍然一声不吭。窗外是曼哈顿高楼林立的街景。天色渐晚,暮霭爬上了天际,高楼的一块块窗户里亮起了点点灯光,远近浑然一体。但我的世界却是框定在这屋里,以四堵墙壁为界。我突然醒悟到,这一整天里,我竟没踏出房门半步。

“我今天也没去试镜。 ”我终于说道。

“是吗。”卢克说道,但他的语气显得很平淡,一点也没兴趣的样子。我尽管很克制,但仍然感到有点怨恨。

“你一点也不想问问为什么吗?”我说道,一边用手扯拉着一只靠垫边沿的流苏。沉默了一阵后,卢克终于说话了,仿佛是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呢?”

“因为没人再对我感兴趣了。”我用手把头发往后梳理一下。“卢克,除了你还有别的人也在遭难呢。我的所有机会也泡汤了。没有人再愿意理我了。”

一阵羞辱袭上心头,我又想起了刚才电话里的那些留言,都是客客气气地取消了见面或是午餐约会的。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继续说道,“我知道。但即使这样……”我的嗓音开始哽塞了,我深深吸了口气,“我的日子也很难过。”我抬起脸--但卢克仍然一动也未动。“你……你不会同情体谅点我吗?”

“同情体谅点,”卢克语气平淡地重复着。

“我知道我这是自作自受……”

“你说对了!是你自己惹的!”卢克突然爆发了,语气很激动,又很急促,他终于转过身看着我。“贝基,没人逼着你去购物花这么多钱!我是说,我知道你喜欢逛店购物。但看在上帝的份上,花钱像流水,这是极不负责的。你不能克制着点吗?”

“我不知道!”我浑身颤抖着争辩说道,“也许能吧。但我没想到这竟然会变得这么可怕,是吧?我不知道会被跟踪,卢克。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令我感到可怕的是,不知不觉泪水又淌在了我脸上。“你知道,我没伤害别人。我没杀人。可能我是太天真了点……”

“太天真了点。这话在这年头真是软弱无力。”

“好吧,就算我是天真无知!但我又没犯罪--”

“你不认为让机会白白溜走是种犯罪吗?”卢克愤怒地说道,“对于我来说……”他摇了摇头,“天啊,贝基!我俩都曾前途无量。我俩都曾在纽约有着美好的规划。”他拳头握得紧紧的。“可现在,看看我俩。都是因为你这么走火入魔,购物成癖--”

“走火入魔?”我喊叫道。我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他那狠狠责备的目光了。“我走火入魔了?那么你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沮丧地问道。

“你对工作走火入魔了!到纽约来后也是如此!你读到那胡说八道的文章后,首先想到的不是我……不是我的感受,对吧?你首先想到的是这事会怎样影响到你的事业!”我的嗓音也越扯越高了。“你所关心的是你自己的成功与否,而我的事总是第二位的。我是说,你甚至都不屑于告诉我你的纽约计划,直到事后才让我知道!你只是希望我会……跟随你的步伐,按你设想好的去做。难怪艾丽西亚会说我是跟在你屁股后的!”

“你没跟在我屁股后。”他不耐烦地说道。

“是的,我是跟在你屁股后跑来跑去的!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对吗?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得……得按照你的宏伟计划亦步亦趋的。我真傻,我只知道跟着走……”

“我没时间听你这般吵闹。”卢克说着站了起来。

“你没时间!”我失声痛哭地说道,“苏西伴我的时间比你还多!你没时间赶到参加汤姆的婚礼;我们的度假变成了你会见客户的工作会谈;你没时间去见我的父母……”

“我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卢克突然吼叫道,吓得我说不出话来。“我是不能像苏西那样陪你坐着闲聊。”他无奈地摇着头,“你不知道我是怎样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你不知道这次的计划有多么重要!”

“为什么要看得这般重要?”我听见自己在高声尖叫,“为什么要到美国来发展,并且看得这么重要?为的是要取悦于你那令人恶心的母牛母亲?要是你想取悦于她,卢克,那我就走路!她永远不会看得起别人的。永远不会!我是说,她甚至不肯费神来见你!天哪,你买了一条herms品牌围巾送给她--而她却不能调整一下日程安排,抽出哪怕五分钟时间来见见你!”

我收住口,喘着气,一声不吭了。

我望了卢克一眼,他正凝视着我,脸色灰暗,怒气冲冲。

“你说我母亲什么了?”他慢慢说道。

“这……我不是故意的。”我咽了下口水,尽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稳定。“我只是想……万事总得有个分寸。我只是购物稍多了些……”

“购物稍多了些,”卢克语气尖刻地重复着,“还说是购物稍稍多了些。”他盯着我望了一阵--随即出乎我意外地径直走到我存放着所有物品的松木大衣橱边,一声不响地伸手拉开橱门,我俩都呆呆地望着那些叠在一起,几乎堆到橱顶的购物袋。

看着眼前这景象,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反胃,那些商品在商店里购买时看起来是那么美轮美奂,那么令我兴奋激动,现在却仿佛是一大堆鼓鼓囊囊的垃圾袋。我甚至都无法说得出这些购物袋里都是些什么。它们都只是些……什么东西而已。成堆成堆的什么东西。

卢克仍然一言不发,把橱门关上了,我觉得羞愧难当,仿佛是陷进了没顶的热水之中。

“我知道,”我说道,嗓音微弱得仿佛是悄声耳语一般,“我知道。我这是自作自受。没话好说。”

我转过身去,无法再忍受他那逼人的目光。突然间,我想走到外面去,逃离卢克,逃离镜子中我那痛苦万分的形象,逃离这一整天里种种恶梦般的回忆。

“我……我出去一会儿。”我喃喃说道,头也没回,走出了房门。

楼下的酒吧里灯光幽暗,给人一种安抚、包容的感受。我在一张宽大的皮椅上坐下,觉得浑身虚弱无力、颤抖不止,仿佛发高烧一样。一个侍者走上前来,我要了杯橙汁,侍者刚要走,我又叫住他,把橙汁换成了白兰地酒。一会儿后,侍者端来了一大杯白兰地酒,这酒喝上去很温暖,令人精神振奋,我慢慢呷了几口--这时,我感觉到有个身影走到了桌边我面前,不由得抬起头望去。那身影是迈克尔?埃利斯。我的心一沉。在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情绪与他交谈。

“你好,”他说道,“我能坐下吗?”他用手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我勉强点了点头。他在椅子上坐下,和蔼地望了我一眼,这时我正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随后的短暂时间里,我俩谁都没说话。

“我也可以出于礼貌,不说什么,”他终于开口说道,“或是直率地对你讲实话--就是说,我对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感到很遗憾。你们英国的报纸真是很恶毒。总不能这么对待人吧。”

“谢谢你。”我喃喃地说道。

走过来一个侍者,迈克尔问也没问我就要了两份白兰地酒。

“我能告诉你的是,人们可不是傻瓜,”他等侍者走开后说道,“不会有人因此对你存有偏见的。”

“已经有人这么做了,”我说道,眼睛呆呆地望着桌面,“我原定去hLBC电视台的试镜就被取消了。”

“啊,”迈克尔停了一会儿说道,“真遗憾听到这一消息。”

“没人再对我感兴趣了。他们都说,他们已‘决定另辟蹊径’或是他们‘觉得我不适合美国市场’,以及……你也知道的。这意思都是,‘走开’。”

我原来是多么渴望对卢克倾述这些话。我渴望能倾述我心中的所有委曲和怨恨--期望着卢克能紧紧拥抱我,给我以安慰,像我父母,或是苏西那么安慰我说,那是他们的过错,而不是我的过错。然而,卢克的行为只是让我心情更加糟糕。他说的对--我让机会都白白溜走了,是吧?那些机会是人们打破头争着想得到的,而我却白白浪费掉了。

迈克尔认真地点了点头。

“常有这种情况的,”他说道,“恐怕那些白痴就像是一群羊。只要有一只受到了惊吓,其余的都会惊慌失色。”

“我觉得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说道,觉得自己的喉咙一紧。“我原来会得到这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卢克也会在他的计划上大获成功。原来一切都会如此美好。都是我把这一切都搞砸了。都是我的错。”

完全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是,泪水竟会卟卟流出眼眶,根本无法止住。我忍不住抽泣起来。哦,这真是太难堪了。

“对不起,”我低声说道,“真是太难看了。”

我用双手捂住滚烫的脸,希望迈克尔?埃利斯会顾虑到这难堪的场面,悄悄离去,让我独自平静下来。然而,我反而觉得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一块手巾塞到了我的手指间。我用那块凉快的手巾擦去了泪水,心里宽慰了许多,慢慢抬起脸来。

“谢谢,”我仍有点喘气地说道,“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的,”迈克尔平静地说道,“换了我,也会这样的。”

“哦,是吗。”我喃喃说道。

“你没看到我在失去一份合同时难受的样子。我的眼睛都会哭得掉出来的。我那秘书每隔半小时就会跑出去替我拿纸巾。”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的,让我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好了,喝点白兰地吧,”他说道,“然后再来谈谈你的问题。你是否邀请了《每日世界》用长焦镜来拍照?”

“没。”

“你是否让他们独家采访你的个人习惯,并同意用这种侮辱性的标题?”

“没。”我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那么说,”他对我做了逗笑的脸色,“这就都是你的过错了,因为……”

“我当时真是太天真了。我应该意识到的。我应该……会察觉到他们的用意的。我当时真是太傻了。”

“你只是不走运。”他耸了耸肩,“可能还有点傻。但你不必把这些责备全揽在自己身上。”

他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鸣叫,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对不起,”他说道,转过身去接听手机,“喂,是我。”

他对着手机悄悄说着什么,我在手里无聊地反复折叠着一张垫放盘子的垫纸。我想问他一些事--但又不太敢听到回答。

“对不起,”迈克尔说着把手机放在一边。他瞥了一眼被我折揉得乱糟糟的垫纸,“感到好些了吗?”

“迈克尔……”我深深吸了口气,“是不是因为我的过错使得你们的计划遭到了挫折?我是说,是不是《每日世界》这件事插进来搅乱了你们的计划?”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我们开诚布公,是吧?”

“是的,”我说道,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

“那么,坦率地说,我倒认为这反而起到了推动作用,”迈克尔说道,“今天早上人们对此有着各种各样的反应。有些是那种‘哦,这真有趣’之类的玩笑。我得让卢克看着该怎么办,卢克应对得很不错的。”

我凝视着他,身上不由得一阵发冷。

“卢克没对我说起这些。”迈克尔听后耸了耸肩。

“我想他也不愿再重复说起这种话。”

“那么,这都是我的错了。”

“嗯。”迈克尔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说。”他靠在座椅的椅背上。“贝基,要是我们的计划真的是很棒的话,那么也是应该能够经得起这么一点小小波折的。我猜想杰帝斯莱德公司是借用了你这个小小的……尴尬情况作为借口。应该还有更重大的原因的,而他们偏偏又不说。”

“是什么呢?”

“谁知道?是关于伦敦银行的谣言?是经营理念上的不同?不知为什么,他们看来对这整个计划缺乏足够的信心。”

我呆呆地望着他,心里想着卢克说过的话。

“是不是他们真的认为卢克控制不住局面了?”

“卢克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迈克尔小心翼翼地说道,“但也有些计划之外的事困扰着他。他可说是太执著了。我在今天早上这么告诫过他,他得分清轻重缓急。很显然,伦敦银行是个问题。他得与他们谈这事,让他们放心。坦率地说,要是他失去他们,他的麻烦就大了。”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要是你问我的话,我会说他应该今天下午就搭乘飞机回伦敦去。”

“那么,他又打算怎样呢?”

“他已经安排了与我听说过的每家纽约投资银行的会晤。”他摇了摇头。“那孩子看来是认定了非要在美国大干一场不可。”

“我想他是希望能证明什么,”我喃喃说道。是向他的母亲,我差一点没说出口。

“那么,贝基,”迈克尔和蔼地望着我说道,“你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做呢?试着再安排些什么会晤?”

“不,”我稍一犹豫后说道,“说实话,我想那样没什么意义。”

“那么,仍然跟卢克待在这里?”

我脑海里掠过了卢克板着脸的形象,心头仿佛被刀戳了一下似的。

“我想那样也没什么意义的,”我喝了一大口白兰地,脸上尽量露出一丝笑意,“你猜我在想什么?我在想还是回家好。”

第三部分 失去伦敦银行-5

我走出出租车,把手提箱拎到人行道上,神情黯然地抬起脸,望了望美国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我真是难以相信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直到这最后一分钟,我还在心中拼命地暗暗希望,有人会改变想法,要我去他们那里工作。或者卢克会恳求我留下来。每次电话铃响,我都会一阵紧张,心里希望着会有奇迹发生。但希望落空了,奇迹没有发生。

我向卢克道别,感到自己仿佛是在演戏。我很想哭着纵身扑到他身上,用手打他的脸,做些感情宣泄的事。但我又做不出来。我得保持那么一点尊严。因此,从美国回来几乎是在按公式办事,我打电话给航空公司订了票,收拾好我的行李,叫了辆出租车。我没法在向卢克道别时让自己去吻他的嘴唇,只是在他两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在我俩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转身就走。

此时,已是12小时后了,我精疲力竭。在一整夜的晚间飞行中,我坐在座位上根本无法入睡,怎么也感到不舒服,心里沮丧,可说失望至极。几天之前乘飞机去美国时,可说是心情舒畅,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将会在美国开辟出一片崭新的天地来。可事与愿违,往回飞时却蓦然发现,此行非但一无所获,并且搞得处境一团糟,弄得人人皆知。出机场在等待行李送出来时有几个姑娘显然认出了我,她们偷偷望着我,交头接耳的,不时发出哧哧的笑声。

哦,天哪,我知道我要是她们的话,我也会那样好奇的。可在那时,我羞愧难当,几乎要失声痛哭起来。

我垂头丧气拎着行李包走上门前石阶,开门走进屋里。我站在屋里门边,看着四周的一切。有凌乱的衣服,散乱的信件,一只碗里放着钥匙。客厅还是老样子。生活还是老样子。重新回到了起点。客厅镜子里突现出我憔悴的面容,我不忍心地赶快把目光移开。

“嗨!”我喊道,“屋里有人吗?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苏西穿着睡衣从她屋里走了出来。“贝克斯,是你?”她惊奇地喊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你好吗?”她走到我面前,用睡衣裹紧身子,望着我,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哦,贝克斯。”她咬着嘴唇说道,“真不知该怎样向你解释这事。”

“没事的,”我说道,“我很好。是真的。”

“贝克斯--”

“真的。我很好。”我转过身去,伸手去旅行包里摸索,因为我怕看着苏西一脸焦急的神情会忍不住想哭。“你看……我替你带来了你喜欢的克莉尼克牌美容膏,还有你母亲喜欢的美容膏……”我把美容膏瓶递给她,又伸手去旅行包里摸索。“还有要送给你的……”

“贝克斯--不要忙那些了,快来坐下,快。”苏西握着我给她的美容膏瓶子,犹豫地望着我,“你要喝杯酒吧?”

“不喝!”我让自己露出微笑,说道。“我很好,苏西。我想这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过日子,不要去想发生了什么。事实上--我更希望我们根本不要再去提起这事。”

“真的吗?”苏西说道,“嗯……好吧。要是你认为这样更好些的话。”

“我想是这样的。”我深深吸了口气,“真的,我没事的。那么,你好吗?”

“我也很好的,”苏西说道,但她望着我的眼神里仍然露出了焦虑的神情。“贝克斯,你脸色很苍白的。你吃过什么东西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航空点心。飞机上送的那种。”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脱下外衣,挂在衣钩上。

“旅途……还好吧?”苏西问道。

“旅途还很不错的,”我勉强挤出笑容说道,“飞机上还放映了一场比利?克里斯特尔比利?克里斯特尔(Billy Crystal):当今美国电影演员、导演、制片人、剧作家。--译注的新片。”

“比利?克里斯特尔的新片!”苏西说道。她迟疑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个精神病人,需要特别仔细护理似的。“那影片……好看吗?我很喜欢比利?克里斯特尔的。”

“很好看。是部好片子。看了挺开心的,真的。”我用力咽了咽口水。“看到一半时我的耳机突然坏了。”

“哦,是吗!”苏西说道。

“当时正放到紧要关头。其他旅客都看得哈哈大笑起来--而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的嗓音开始有点走调了。“因此,我……我叫住了一位空中小姐,要她替我换副新的耳机。但她听不明白我的意思,而她当时在替旅客端饮料,因此显得很不耐烦的……就这样,我也懒得再麻烦她了。因此,这影片看完后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但除此之外,这旅途还是很愉快……”突然间,我再也忍不住了,开始抽泣起来。“你知道,我以后还是可以买张光碟看一遍……”

“贝克斯!”苏西痛心地扭曲着脸,她松手把美容膏瓶子掉在了地上。“哦,天哪,贝克斯。过来。”她拥抱住我,我把头倚靠在了她的肩头。

“哦,真是太可怕了,”我抽泣着说道,“真让我感到羞辱,苏西。卢克对我也这么凶……他们把我的试镜也取消了……突然间,就像……就像我得了什么传染病似的。没人再想理我了,我再也不搬到纽约去了……”

我抬起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苏西的脸上泛着红色,一脸难堪的样子。

“贝克斯,我很不好受。”她喊道。

“你不好受?你怎么感到不好受了?”

“这都是我的过错。我当时真是个傻瓜!我让报社的那个女人进屋来,还去替她倒了杯见鬼的咖啡,肯定是她趁我走开的当口偷看了放在这里的什么东西。我是说,我为什么还要用咖啡招待她?这都是我的过错。”

“不能说是你的过错!”

“你会原谅我吗?”

“我会原谅你?”我呆呆地望着她,脸上微微颤抖着。“苏西……应该是我要求你原谅我!你一直在提醒我,告诫我,但我却没顾得上打回电给你……我当时真是……太傻了,太没头脑了……”

“不,你不是那样的!”

“我是那样的。”我说着又大声抽泣起来,“我真不知道在纽约时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时真仿佛在发疯。真仿佛……一家连着一家商店,那些约见会面……一切是那么让人兴奋……我还想马上会成为大明星,赚许多许多钱……但是突然间,这一切都消失了。”

“哦,贝克斯!”苏西也哭了起来。“我真感到难过极了。”

“不是你的错!”我伸手拿了张纸巾,擦了擦鼻子。“要是说是谁的错,是《每日世界》的!”

“我真恨他们!”苏西咬着牙齿说道,“真应该把他们吊起来,用鞭子抽。塔欣就是那么说的。”

“哦,是那样的,”我停了一会儿说道,“这么说,他……他也看到这报上说的了,是吗?”

“说实话,贝克斯--我想人们大多看到了。”苏西不情愿地说道。

我觉得心头一阵抽痛,想到贾尼丝和马丁在读这报上的文章。汤姆和露西也在读。我那些过去的同学和老师也在读。我认识的人都在读,读那些令我羞辱万分的难堪事。

“好了,不要难过了,”苏西说道,“把行李放着吧。我们来喝杯茶。”

“好的,”我停了一会儿说道,“那样也好。”我跟着苏西来到厨房里,坐在一张椅子上,身旁是个取暖器,暖洋洋的,很舒服。

“你说说,卢克的计划进展得怎样?”苏西把茶壶放在炉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太好。”我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实际上,可说是没什么进展。”

“是吗?”苏西脸色凝重地望着我,“天哪,贝克斯,发生了什么?”

“嗯,我的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那篇文章?”

“有那么一点关系。”我伸手拿了一张纸巾,用来擤了擤鼻子。“他说那篇文章搞砸了他的计划,我对购物走火入魔。我说他才对工作走火入魔,说他母亲是……头令人恶心的母牛……”

“你说他母亲是头令人恶心的母牛?”苏西一脸惊愕的样子,我咯咯笑出声来。

“嗯,她就是那副模样!讨厌极了。她连对卢克的爱心也没有。而卢克却睁眼看不见……他一门心思想把他的宏大计划搞上去,取悦他的母亲。除了这么一个念头外,其他的话一概听不进去。”

“那随后又怎样了呢?”苏西问道,她递给我一杯茶。

我抿着嘴唇,想起了我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去机场时,我们那次痛苦的谈话。我俩都显得很矜持,说话的语气很客气,都没有用眼睛正视对方。

“我走之前,我对他说,我认为他现在还没时间考虑确立我俩的正式关系。”

“是吗?”苏西睁大了眼睛,“你提出了要跟他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嗓音低微得像是在耳语,“我是想让他说他有时间的。但他什么也没说。这真是……糟透了。”

“哦,贝克斯。”苏西捧着茶杯瞅着我,“哦,可怜的贝克斯。”

“没关系的,”我说道,尽力让语气显得轻松欢快些。“这样可能反而好些。”我呷了口茶,闭上眼睛。“哦,天哪,这茶喝了真舒服。真让人觉得暖和舒服。”我沉默了一会儿,让捧在嘴边茶杯里的蒸气缓缓升上来,暖和着我的脸颊,让浑身的筋骨放松舒展开来。我又慢慢呷了几口,睁开眼睛。“美国人连茶也不会煮。我在一个地方喝茶时,他们竟然给了我这么……一大杯热水,和一包茶,而杯子还是透明的。”

“哦。”苏西做了个鬼脸。“呸。”她拿来一只饼干筒,拿出了一些零食。“谁稀罕美国的东西,真是的,”她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说,谁都知道美国人的电视都是些垃圾货。你还是不去那儿更好。”

“可能也是。”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茶杯,一会儿后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脸来。“你看,我在飞机上想了整整一晚。我决心要重新来过,把我在电视台的节目做好,把那本书写完,真的要认认真真--就是要……”

“让他们瞧瞧。”苏西替我把话说了出来。

“就是。要让他们瞧瞧。”

回到家里,感受到家的温馨,对精神会有这么大的安抚作用,真令人感慨。这么过了半个小时,喝了三杯热茶,我已经感觉好多了,甚至有了点兴致,向苏西讲起了纽约的种种趣闻,和我在纽约的经历。当我讲到去美容院,那儿的美容竟然要在我身体那么隐私的部位做透明的图案印花,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几乎要哽塞住。

“嗨,”我突然想起了说道,“你那些奇巧巧克力都吃完了吗?”

“还没,没吃完。”苏西说道,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笑得掉出来的泪水。“你不在家,我也没吃掉多少。那卢克的母亲怎么说的?她要你让她看看这透明图案做得怎样吗?”她说着又开始咯咯笑个不停了。

“等一下,我去拿些奇巧来,”我说着迈步向苏西的房间走去,奇巧巧克力是放在苏西房间里的。

“其实--”苏西说道,她的笑声突然止住了,“不。不要进去。”

“为什么?”我问道,惊讶地站住了脚。“你房间里有什么……”我看见苏西的脸颊慢慢泛红了,不由得没再说下去。“苏西!”我又说道,一边从她房间门口悄声退回来。“怎么,你这房间里有人?”

我呆呆地望着她,她用手拉扯着睡衣,紧紧裹住身子,没说一句话。

“真想不到!”我扯着嗓音尖声喊道,“天哪,我才走了那么几天,你就闹出了这么可怕的事!”

这对我实在是太意外了。这种带有强烈刺激性的敏感话题最能振奋人的精神了。

“不是什么可怕的事!”苏西终于说道,“根本算不上可怕。”

“那么,他是谁?我认识吗?”

苏西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好吧,这事……我得解释一下。你……你不要急于下结论,哦……”她闭上眼睛。“天哪,这真太难了。”

“苏西,出了什么事?”

苏西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我俩相互望着,一声不吭。

“好吧,你听我说。这只是一次性的,”她话说得很快,“只是一时性起,很蠢的……我是说……”

“究竟怎么了,苏西?”我扮了个鬼脸。“哦,天哪,不会是尼克吧?”

尼克是苏西最近吹了的男朋友--那个人老是愁眉不展,喝得醉醺醺,对苏西骂骂咧咧的。说实话,苏西与他的交往完全是场恶梦。但我是说那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不,不是尼克。是……哦,天哪。”

“苏西!”

“好吧!但你得保证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感到太意外。”

“为什么我会感到太意外?”我说着又笑出声来,“我是说,我又不是个假装正经的人!我们谈的是……”

我的话音渐渐消失了,因为此时苏西的房间门打开了--出来的是塔欣,他的模样看来还不坏,穿着丝光黄斜纹裤和我给他的那件套衫。

“哦,”我惊讶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苏西新的--”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扭过头微笑着望着苏西。

苏西没对我微笑。她咬着手指甲,避开了我的目光--她的脸颊越来越红了。

我瞥了塔欣一眼--他也避开了我的目光。

不。不可能的。

她不会是--

不。

但……

不可能的。

我的脑子转不过来了。肯定是有什么地方短路了。

“嗯,塔欣,”苏西提高着嗓音说道,“你到外面去买点面包来吧?”

“哦,啊……好的,”塔欣有点不自然地说道,“贝基,早上好。”

“早上好!”我回答道,“很高兴……见到你。很高兴……这套衫很好看。”

塔欣走出了厨房,谁都没吭声,我们听到外边大门砰然关上了。我慢慢地转过身去,看着苏西。

“苏西……”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苏西谈。

“苏西……那人是塔欣。”

“是的,我知道。”她说道,她的目光滞留在厨房的台面上。

“苏西……你和塔欣是否打算--”

“不!”她喊叫道,仿佛是被火烫到了一般。“不,不可能的!我们只是……只是……”她说不下去了。

“你们只是……”我应着她的话,期待她说下去。

“一两次的……”

随后是久久的沉默。

“与塔欣吗?”我说道,只是为了更加确信自己没搞错。

“是的。”她说道。

“好吧,”我边说边点着头,仿佛认可了这完全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我的嘴却不自然地扭曲着,又觉得身体里仿佛鼓着一股气--像是震惊,又像是歇斯底里地在笑。我的意思是,竟然是塔欣。塔欣!

我不由自主地咯咯笑出声来,又马上用手捂住嘴。

“不要笑!”苏西哀嚎道,“我知道你会笑我的!”

“我不是在笑你!”我争辩说,“我是认为这太奇妙了!”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马上装作是在咳嗽。“对不起!真对不起。那么--这是怎么发生的?”

“是在那次苏格兰家庭聚会上!”她依然哀叫般说道,“那时全都是上了年纪的奶奶辈人物。除了我之外,塔欣是另外一个年纪在90岁以下的人。就这样……他那时看上去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穿了那件很帅的Paul Smith牌运动衫,发型也很酷--就像是,那是真的塔欣吗?我那时着了迷似的--你也知道这对我的影响。那时他真是……”她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当时真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天知道怎么会那样!”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我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了。

“你知道的吧,苏西,”我终于腼腆地说道,“我想这可能有点是……我的过错。”

“你的过错?”她抬起了头,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是怎么回事?”

“那件运动套衫是我给他的。还有那发型。”我看到她的表情不禁有点畏缩。“但是我要说明,我没想到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我原来只是想让他打扮得整洁些!”

“好了,这许多都是你替他打理的!”苏西哭着嗓子说道,“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很紧张。我一直在想,我肯定是个变态人了。”

“为什么?”我说道,我的眼睛一亮。“他要你做了什么吗?”

“不是的,真傻!因为我俩是表兄妹。”

“哦哦。”我扮了个鬼脸--随即又意识到这么做不合时宜。“但我的意思是,这也不违法呀,并不违反什么的,是吧?”

“哦,天哪,贝克斯!”苏西哀嚎道,“你这么说,让我觉得好多了。”

她拿起她的和我的茶杯,拿到水池旁放下,打开水龙头。

“我只是难以相信你真会与塔欣有这种事。”我说道。

“我们并不打算真的这么保持下去!”苏西尖声说道。“关键就在这里。昨晚是最后一次了。我俩都同意的。以后不会再有这事了。永远不会了。你不要对任何人讲。”

“不会讲的。”

“不,我是认真的,贝克斯。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讲。任何人都不行!”

“我不会讲的。我保证。哦,我想起来了,”我说着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我快步回到客厅里,打开一只行李箱,摸索翻找着那些贺卡。我从贺卡中找了一张,翻开折叠页用笔写好:送给苏西,好友贝克斯。随即我回到厨房里,把装了信封的贺卡放在苏西前面的桌上。

“是送给我的?”苏西惊喜地问道,“是什么呀?”

“打开看看!”

她撕开信封,拿出贺卡。贺卡上的图案是一只紧闭着的嘴唇,贺卡上花体印刷字写道:

亲爱的室友--不用担心,我会替您保密的。

“哇哦!”她大声喊道,两眼睁得大大的。“真是酷死了!是你特地为我买的?但是,我是说……”她皱着眉头,“你又怎样知道我会有这么个秘密的?”

“嗯……是猜的,”我说道,“第六感。”

“哦,贝克斯,这倒提醒我了,”苏西说道,她用手指翻弄着信封盖,“你不在家时,你有许多信。”

“啊,是吗。”

在听到苏西和塔欣有那么一层关系后,我感到十分震惊,暂时忘了其他事。现在,那种兴奋劲儿缓缓过去了。苏西从屋里捧来了一大叠相貌恶狠狠的信件,我的胃不由得又抽搐起来。哎,要是不用回来有多好。至少不在家时,不必为这些事烦心。

“好的,”我说道,让嗓音尽力显得满不在乎,随手翻了翻最上面几封信,其实并没认真看,随即又把它们放下了。“以后再看吧。等我以后有空了再说。”

“贝克斯……”苏西拉长了脸。“我想你最好现在就看看这封。”她从那堆信中抽出一只黄褐色的信封递给我,信封正面印着“传票”的字样。

我睁大眼睛瞪着它,身上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是份传票。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我被法院传唤了。我从苏西手中接过信封,又不敢抬头看苏西,用颤抖的手指撕开了信封。我一言不发地读了传票,觉得背脊上透过一股寒流。我不敢相信真会有人要把我告上法庭。我是说,法庭是用来对付犯罪分子的,比如毒贩和杀人犯之类的,不是用来向有几张账单没付清的人发难的。

我把传票塞回信封,把它放在柜台上,微微喘着气。

“贝克斯……你准备怎么办?”苏西说道,她咬着嘴唇。“这事你可不能置之不理。”

“我会管的。我会把账单付了的。”

“但你有钱付吗?”

“我总会想办法付的。”

我俩都沉默着,厨房里只有水池上水龙头在滴水的细小滴答声。我抬起脸,看见苏西一脸焦急的神情。

“贝克斯--让我借些钱给你吧。或是让塔欣借些钱给你。他手头比较宽裕。”

“不!”我说道,语气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坚决。“不,我不需要别人帮助。我会……”我用手搓了搓脸。“我会去银行见那个家伙的。今天去。现在就去。”

我在自己这番决心的激励下捧起那堆信,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不会被眼下这些困难击垮的。我要好好洗洗脸,仔细化妆一番,重新打理好我的生活。

“你怎样去跟他说?”苏西跟着我在走道上说道。

“我会向他如实说明我目前的处境,请他给我更多一点透支额度……从那儿重新开始。我会靠自己努力,奋力拼搏的。我要自己脚踏实地。”

“贝克斯,真是好样的!”苏西说道,“真棒。靠自己努力,奋力拼搏。真是太棒了!”我用微微发抖的手指摸索着打开手提箱,她在一旁看着。我在第三次尽力想打开搭扣时,她走过来,用手握住我的手臂。“贝克斯--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去吗?”

“嗯,好的。”我底气不足地小声说道。

苏西哪儿也不让我去,一定要我坐下来歇着,喝上几杯白兰地酒,鼓鼓勇气。她对我说,她有一天读到过一篇文章,说去跟人见面谈事情的时候,最好的武器首先是外貌--因此,我去见约翰?加文时,一定要精心挑选服饰。我们翻箱倒柜,结果选定了一条全黑的裙子和一件灰色的羊毛衫,我觉得这身打扮可称得上是“简朴、自然、稳重”。随即,苏西也费心挑选了她的服饰,那是海军蓝长裤和白衬衫。以体现她是我的“理智和坚定的朋友”。我们临出门时,苏西又提议说,要是还不行的话,那我们就使出与他大胆调情的手段。这样,我们又换穿了更性感的内衣。我照了照镜子,突然觉得我的穿着显得死气沉沉的。因此,我又换了一件粉红色的外衣--同时重新涂了相配色调的口红。

我们终于走出家门,来到了恩德威齐银行富勒姆分行。我们走进银行,就看见了德里克?斯米兹原来的秘书艾里卡?帕内尔正在送别一对中年夫妇。老实说,我与她从没真正谈得来过。我总觉得她显得不够有情趣--我每次见到她时,她都是穿着同样的那种海军蓝的皮鞋。

“哦,你好,”她不甚友好地瞥了我一眼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约翰?加文先生,”我说道,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的样子。“他有空吗?”

“我想他不会有空的,”她冷漠地答道,“除非你事先与他约过。”

“嗯……你能去问一下吗?”

艾里卡?帕内尔翻了一下眼珠子。

“请稍候,”她说着起身走进一扇门里去了,门上钉着一块“闲人莫入”的牌子。

“天啊,他们这样子真可恶!”苏西说着倚靠在一块玻璃隔断板旁。“我去见我那银行经理时,他还为我端来一杯香槟酒,还与我聊了家常事。我看,贝克斯,我真是觉得你该换家银行了,换到库茨银行去吧。”

“嗯,”我说道,“也许会吧。”

我随便翻着一叠保险宣传册,内心有点紧张。我想起了德里克?斯米兹曾说过的,约翰?加文这人生性古板,办事很顶真。哦,天哪,我真想念原来的斯米兹先生。

哦,天哪,我也想念卢克了。

这思念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大锤在不停地敲打着我。从纽约回来后,我一直努力不去想卢克。但我此时站在银行的门厅里,心里是多么想跟他通话,希望能看见他像出事之前那样望着我,脸上带着那种揶揄的微笑,双臂紧紧地拥抱着我。

我心里暗暗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想着他约见方方面面的人,不知进展又如何。

“请这边来,”艾里卡?帕内尔的话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猛然抬起了脸。我们跟在她后面,情绪很低落,缓缓走过一条铺着蓝色地毯的走道,走进一间小屋,小屋里很冷,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塑料椅子。艾里卡?帕内尔在我们进屋后返身退了出去,又随手带上了门。苏西与我相互望了一眼。

“我们是否该夺门而逃?”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没事的,”苏西说道,“可能见面后会觉得他还是个不错的人呢!你看,我父母曾经聘用了一个花匠,那个人看上去脾气很暴躁--但后来我们却发现他竟然养了一只宠物兔子!这说明了他根本不是我们原先--”

她打住了话头,门开了,走进来一位30岁左右的男子。那人稀薄的黑发,穿着一件难看的衣服,手里端着一只盛着咖啡的塑料杯子。

哦,天哪。这人看上去不像是个随和、待人友善的人。突然间,我觉得还是不来的好。

“嗯,”他皱着眉头说道,“我很忙的。你们两位中谁是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小姐?”

他这说话的腔调,仿佛他是在问我俩中谁是杀人犯似的。

“嗯……我是。”我紧张地答道。

“那位又是谁?”

“苏西是我的--”

“朋友。”苏西自信地说道,“我是她的朋友。”她看了看屋里四周。“你们有招待客户的香槟酒吗?”

“没有,”约翰?加文说道,他看着苏西,仿佛她是个弱智人似的。“我们没有什么香槟酒的。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的,首先,”我仍然很紧张地说道,“我有份东西要给你。”我伸手从手拎包里拿出了一张贺卡递给他。

这是我自己想到的,送给他一点什么东西,表示希望与他冰释前嫌。不管怎么说,这只是礼节性的表示。在日本,要谈生意时都兴这套的。

“是张支票吗?”约翰?加文问道。

“嗯……不是的,”我说道,觉得脸上在微微发烫。“是,只是……一张手工制作的卡片。”

约翰?加文看了我一眼,随即撕开信封,抽出卡片,卡片上有银色的印刷字体,四个角上粘附着粉红色的翎毛。

现在看这卡片,觉得当时应该挑选一张胭脂气不那么重的。

或者根本就不要送什么卡片。但这卡片用在这场合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朋友--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我们是否可以重新开始?

加文念着卡片上的词,脸上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他把卡片翻转过来,仿佛觉得这是玩笑。“你是买的吧?”

“这卡片很不错的,是吧!”苏西说道,“只有在纽约才有这种卡片的。”

“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他把卡片放在桌子上,我们都看着这桌上的卡片。“那么,布卢姆伍德小姐,你来找我又究竟为什么事呢?”

第三部分 失去伦敦银行-6

“好吧!”我说道,“嗯,就像这卡上说的,我意识到我--”我咽了下口水--“可能不是那种完美无缺的……理想中的客户。但是,我相信我们能够一起想想办法,达到相互理解。”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好。那几句话是我事先准备好了的,早就熟记于心了。

“那又怎样呢?”加文说道。我清了清喉咙。

“嗯……鉴于我目前无法控制的情况,我发现自己最近在财务上有点……那个。因为,我在想,或许你能临时性给予我……”

“出于关爱之心……”苏西插话说道。

“出于关爱之心……再给予我一点点透支额,是……是短时期的……”

“善意的。”苏西又插话说道。

“善意的……临时性的……短时期的。我会尽力赶快归还的。”我说完了,微微喘着气。

“你说完了?”约翰?加文说道,他双手抱在胸前。

“嗯……是的,说完了。”我望了望苏西,期望得到她的确认。“是的,我们说完了。”

屋子很安静,没人再说话,约翰?加文用手中的圆珠笔轻轻敲着桌面。随后,他抬起脸说道,“不行。”

“不行?”我望着他,一脸困惑。“就这么一句话……不行?”

“是,就是,不行。”他往后移了移椅子。“就这样吧,我得--”

“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苏西说道,“你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说不行!你得权衡一下得失。”

“我权衡过了,”约翰?加文说道,“这样只有得,没有失。”

“你是在与你们银行最有价值的一位客户谈话!”苏西提高嗓音,但又显得有点沮丧地说道,“这位是著名电视节目专题顾问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她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这位是去年六次放宽过透支额度的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约翰?加文扯着刺耳的嗓音说道,“她每次都无法按时归还。就是这样一位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屡屡说谎,始终躲避银行的约见,对银行职员毫无尊重之意,仿佛认为我们开银行就是为了无限制地满足她购买皮鞋的欲望。我看过你的档案材料了,布卢姆伍德小姐。我知道你这个人。”

屋里的气氛陷入了压抑的沉闷之中。我觉得自己的面颊越来越烫,心里有种惊恐的感觉,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你怎么敢这么无礼!”苏西叫嚷起来,“贝基只是暂时有点困难而已。难道你会愿意上小报?愿意有人跟踪你?”

“哦,你说这个。”他的嗓音里透出了一股讽刺味,“你是要我和你一起难过?”

“是的!”我说道,“不。不是那么的。但我想你应该给我次机会的。”

“你认为我应该再给你次机会。但你又做了什么,有资格来要求再给你一次机会呢?”他摇了摇头,屋里又沉寂下来。

“我只是……我以为向你解释了之后……”我的话音渐渐消失了,我向苏西投去了绝望的眼神,那意思是:看来就此为止了吧。

“嗨,我说这儿怎么热起来了?”苏西突然间用略为嘶哑的声音说道。她脱下外衣,甩头把头发抛在脑后,用一只手摸了摸脸颊。“我真感到……很热的。你感到热吗?约翰?”

约翰?加文恼怒地看了她一眼。

“那么,布卢姆伍德,你究竟想对我解释什么呢?”

“好吧。我是想说我确实希望能把一些麻烦都理顺了,”我说道,说话的嗓音也在微微颤抖,“你知道,我想能有些周转余地。我想靠自己,要自立并且--”

“自立?”约翰?加文厉声打断我的话,“你靠银行的施舍,还要说‘自立’?要是你确实是靠自己过日子的,你就不会透支了。你还会积累起一些资产的!别人还能这么说,你也有资格这么说吗?”

“我……我知道的,”我说道,嗓音低微得像是小虫在叫,“但事实是,我已经透支了。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认为你自己特殊?因为上了电视就与众不同了?通常的规则就对你不适用了?银行是欠你钱了?”

他的话音像是冲击钻一般震得我脑子直痛。突然间,我再也忍不住了。

“不!”我大声喊道,“我没那么想。我根本没那么想。我知道自己很蠢,也知道做错了事。但我想每个人都有偶然做错事的时候。”我深深吸了口气。“你也知道,要是你去看看档案,会看到我确实归还过透支额。我也付清了商店的购物款。是的,我现在是欠了点钱,但我会设法还清的--而你却这么……对我冷嘲热讽。好吧,我不用你的帮助也会度过这难关的。我们走,苏西。”

我微微颤抖着站起身。我双眼火辣辣的,但我不会在他面前哭出来的。我内心痛下决心,这一决心给我勇气转身面对他。

“恩德威齐--客户至上。”我说道。

随即是久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一言不发,推开门,走出了屋。

回家的路上,我内心仍然热血沸腾,被这强大的决心激励。我要证明给他瞧瞧。我给那个约翰?加文瞧瞧。给所有这些人瞧瞧。给整个世界瞧瞧。

我会还清债务的。我不知道怎样去还--但我会做到的。我会再去找份工作,做女招待之类的。我会尽可能多赚点钱,尽快赚到钱。然后,我会跑去那银行,拿出一张大额支票,扔在他面前,用高傲尖锐的口吻,对他说--

“贝克斯?”苏西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回过神来看见自己已经走过了家门口。

“你没事吧?”苏西开了门,我们走进屋后,她仍不放心地问道。“那个家伙,真是个畜生。”

“我没事的,”我说道,一边抬起脸。“我会让他瞧瞧的。我会把透支款都还清的。等着瞧。我会让他们都瞧瞧的。”

“好极了!”苏西说道。她弯下腰,从屋里门口地上捡起一封信。“是你的信,”她说道。“是‘早安咖啡’寄来的。”

“哦,是吗!”我撕开信封,心里不禁升起了莫大的希望。可能是节目组要再给我份新的工作。工资高得惊人,立即用来付那些透支款还绰绰有余。可能是他们炒了埃玛的鱿鱼,要我接替她做主要主持人!也可能是……

哦,天哪。哦,我的天哪,不可能的。

东-西方电视制作公司

“早安咖啡”节目组

伦敦科纳街N8 4D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伯尼路4号2单元S6 8FD

亲爱的贝基:

首先,我感到你在那报上的曝光真是不走运!我确实替你感到难过,这也是罗里、埃玛和节目组所有人员的共同感受。

你也知道,“早安咖啡”节目组是个极其诚信和具有凝聚力的剧组,我们一贯遵循的信念是,永远不让任何不好的舆论影响到我们的工作。也是完全凑巧,我们最近审核了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在经过慎重考虑后,我们决定让你暂时从节目上撤下来。

我必须要强调的是,这只是个临时的安排。然而,如果你能把东-西方电视制作公司的出入通行证用随附的信封寄回给我们,并在解除文件上签名,我们将不胜感激。

你为我们所做的工作一直是极为出色的(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也听说了你将会有机会在其他地方充分展现你的才华。因此,我们相信,目前这一安排肯定不会对一个像你那样才华横溢的人造成任何不利影响。

顺致

敬意

助理制作人

泽尔达?华盛顿

2001年10月2日典范自助图书有限公司

伦敦1 5AS索霍区695号

致:丽贝卡?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亲爱的贝基:

十分感谢您寄来的《布卢姆伍德小姐谈理财之道》的初稿。我们很欣赏您对您的大作所投入的心血。您的文笔很流畅,大作的一些观点也颇有见地。

但遗憾的是,大作只有500个词--无论多么精彩--这五百个词也实在难以构成一本自助类书籍。您建议说其他篇幅可以“用照片来填补”,但不幸的是这并不可行。

因此,我很悲伤地决定这一写作计划已是不宜实施了,并且请您把我们预付的订金立即退回给我们。

顺致

敬意

编辑

皮帕?布雷迪

2001年10月4日

典范图书:助您成功自助

新著推出:《丛林搏杀》

作者:罗杰?弗林特伍德准将(已去世)

第四部分 身心疲惫-1

随后几天,我没踏出家门半步,不接听电话,也不与任何人交谈。我感到身心疲惫极了,仿佛别人的目光或是提问,甚至是太阳光线都会刺伤我似的。我渴望躲在昏暗的室内,独自一人熬着。苏西去了米尔顿凯恩斯,去参加hadleys百货公司举办的一个大型营销会。因此,这屋里就我一个人。我打电话订外卖,喝了两瓶白葡萄酒,身上一直穿着睡衣。

苏西回到家时,我仍然坐在地上,还是她出门时我坐的那块老地方,眼睛茫然地盯着电视机屏幕,不时往嘴里塞一块奇巧巧克力。

“哦,天哪,”苏西喊道,她连手中的拎包都掉到了地上。“贝克斯,你没事吧?我真不该抛下你一个人在家。”

“我很好!”我说着抬起头,勉强地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你那个营销会怎样?”

“嗯,还是很好的,”苏西说道,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情,“不断有人向我祝贺,说我制作的镜框销得很好。他们都听说了我做的镜框,还在会上对我新推出的款式作了介绍,人人都很喜欢……”

“苏西,真是太棒了!”我说着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这是你应得的。”

“嗯,谢谢。”她抿着嘴唇,走进屋去,把地上的一只空酒瓶捡起来放在桌上。

“那么,卢克……打过电话来吗?”她犹豫着问道。

“没有,”我沉默了一阵后答道,“没有,他没给我打电话。”我望着苏西,又黯然把目光移开。

“你在看什么电视?”她说道,这时屏幕上正好是在播健康型可口可乐饮料的广告。

“我在等着看‘早安咖啡’,”我答道,“马上就要播现场财务咨询板块了。”

“什么?”苏西皱起了眉头,“贝克斯,换个频道看看。”她伸手来拿遥控器,但我一把抢了过来。

“不!”我说道,眼睛仍然紧盯着屏幕。“我要看。”

屏幕上出现了一杯咖啡这个标志性画面,响起了那熟悉的“早安咖啡”节目的背景音乐,标志性图案渐渐淡出,推出了演播室的镜头。

“大家好!”埃玛对着镜头欢快地说道。“欢迎回到节目中来。现在我向各位介绍我们新的财务咨询专家,克莱尔?爱德华兹!”

“克莱尔?爱德华兹是谁?”苏西问道,她一脸不快地盯着屏幕。

“我曾在《成功理财》杂志社与她共事过,”我说道,但头动都没动,“她那时坐在我旁边。”

镜头摇过去给了克莱尔一个全身画面,她坐在埃玛对面的沙发上,板着脸对着镜头。

“她这个人看来没什么情趣。”苏西说道。

“是没情趣。”

“哦,克莱尔,”埃玛用亮丽的嗓音说道,“你的基本理财信念是什么呢?”

“你有没有什么格言之类的?”罗里在一旁欢乐地插话道。

“我可不相信什么格言之类的,”克莱尔说道,她不满地瞥了罗里一眼。“个人的财务安排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事。”

“是的!”罗里说道,“当然不是玩笑事啰。嗯……那么,克莱尔,你对我们希望积蓄起钱的观众有什么高明的忠告吗?”

“我可不相信无用、甚至有误导性的抽象说教,”克莱尔说道,“所有希望积蓄起钱的人都应该选择一项适合他自己需求和税务状况的分散投资计划。”

“当然是的!”埃玛顿了顿说道,“是的。嗯--那么我们就接听观众的电话,好吗?哦,这是从诺里奇打来的一位叫曼迪的观众。”

第一位观众的电话刚接通,我们客厅里的电话铃也响了。

“嗨?”苏西拿起话筒说道,她同时按下了遥控器上的静音键,“哦,你好呀,布卢姆伍德夫人。您等等,我让贝基来听。”

她向我挤了挤眼,我却害怕地退缩着。我回来后只与妈和爸简短地通了个电话。他们知道我不再准备去纽约工作居住了--但他们也仅知道这点而已。我实在没法开口告诉他们,其他一切也都是一团糟。

“贝基,亲爱的,我刚在看‘早安咖啡’!”妈大声说道,“那个女士在做什么?也在回答财务咨询?”

“是……没什么的,妈,不用担心!”我说道,我握紧拳头,感到手指甲都要戳到手心肉里了。“他们只是……找她来顶替我不在时的节目。”

“嗯。他们也该找个好点的人啊!看看她那张凶相的脸,是什么呀,”她的话音压低了。“那是什么,格雷厄姆?你爸说了,她那熊样反而映衬出了你的节目做得有多好!但是你现在回来了,他们该让她走路了吧?”

“我想恐怕没这么简单,”我顿了顿说道,“有合同的,还有……其他什么的。”

“那么,你什么时候再上呢?我想贾尼丝会问我的。”

“我也不知道,妈,”我绝望地说道,“妈,我有事得出去了,就这样了,好吗?门口有人等我了。我以后再打电话给你。”

我放下话筒,把脸埋在双手中。

“我该怎么办?”我沮丧地说道,“苏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告诉他们说我被解雇了。我做不到。”更令我难堪的是,我觉得泪水夺眶而出,淌到脸颊上。“他们一直把我作为他们的骄傲。我实在不愿让他们伤心。”

“你不会让他们伤心的!”苏西激动地喊道,“‘早安咖啡’这么小题大做,根本不是你的过错。我敢说,他们现在就在后悔了。我是说,你看看她这样子!”

她开大电视机音量,屋里响起了克莱尔那单调沉闷的声音。

“谁要是在退休后无法自己维持生计,就等于是吸血虫,吸我们大家的血。”

“我说,”罗里说道,“你这话是否说得重了些?”

“瞧,听她说的,”苏西说道,“这么一副凶相!”

“也许她是不行,”我过了会儿说道,“但是,即使他们换掉她,也不会回头找我的。那样的话等于承认他们犯了错。”

“他们是犯了错!”

电话铃又响了,苏西望了望我,“说你在还是不在?”

“不在。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好的……”她拿起话筒,“喂?对不起,贝基出去了。”

“曼迪,你这做法不对,”克莱尔?爱德华兹在屏幕上说道,“你没听说过储蓄账户的事?至于你说的把住房抵押出去,贷款买艘船……”

“不,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苏西说道,“你要给她留言吗?”她拿起手边一支笔,在留言本上飞快地写着。“好的……没关系的……就这样了。好的,我会告诉她的。谢谢。”

“怎么了?”我在她放下话筒后问道,“是谁打来的?”

我知道自己很傻,但在抬头望着苏西时,不免仍然对事态会逆转心存一丝希望。可能是另外一个节目的制片人打来的。可能是什么人想约我做一档我的专栏节目。可能是约翰?加文打来的,特地来向我道歉,要给我无限制的免息透支待遇。可能一切就此转变了。

“是梅尔打来的。卢克的秘书。”

“哦。”我担心地望着她,“她说了什么?”

“好像是有只包裹寄到了公司里,上面写着是你收。是从美国寄来的。是家叫Barnes and Noble的商店寄的?”

我茫然地望着她--随即一阵心痛,我突然记起了那次我与卢克一起去Barnes and Noble店购货的事。我当时买了一大叠咖啡桌上作摆设的书籍,卢克建议说用公司的邮资账号让商店寄回英国公司里去,省得拖着它们到处跑。现在想来,这真恍如有隔世之感了。

“哦,有这回事的,我想起来了。”我吞吞吐吐说道,“她说到卢克什么吗?”

“没,”苏西一脸歉意地说道,“她只说了你随便什么时候有空过去拿就是了。还让我转达,她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要是你想找人聊聊,随时打电话给她。”

“好的,”我耸了耸肩,用双臂抱住膝盖,开大了电视机的音量。“好吧。”

随后几天里,我对自己说,我可不会作贱地跑去拿那些书。再说,这些书现在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了。而且,我也无法忍受卢克那些雇员好奇的眼光,而假装不知道,仍然昂着头。

但是稍候,我又开始想去看看梅尔。她是我唯一谈得拢,也知道卢克脾气习性的人,与她推心置腹地谈谈,倒是件好事。再说,她可能会听说一些美国那边的事态进展。我知道卢克和我实际上是完了,也知道现在这实际已与我无关了,但我仍然情不自禁地会想知道他那计划最终是否会成功。

因此四天后,傍晚6点左右,我慢慢踱步来到了布莱登公司门口,心在怦怦直跳。很幸运,那天看门的是那个很和善的门卫。他以前多次见过我来找卢克,这次也是挥挥手让我进去了,省去了弄得人人都知道我来了的尴尬。

我乘电梯上到五楼,让我吃惊的是,前台后面竟然没人。这真怪了。我等了一阵儿,慢慢走过前台,沿着主走道走进公司办公室。我渐渐放慢了脚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儿肯定有点不对头。与平时不一样。

太安静了。可说是整个公司办公楼层里寂静无声。我左右张望,椅子上都没人坐。没有电话铃声,没有人员走动,也没有往日那种员工自发的聚会讨论。

怎么回事啊?布莱登公司往日那种忙碌紧张的气氛哪里去了?卢克的公司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走过咖啡售卖机,有两个有点面熟的人站在那儿说着话。一个人的脸上是愤愤不平的模样,另一个人则在附和着同意他的说法--但我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我走近他们时,他们突然住口不再说了,还好奇地望了望我,又相互看了看,随即走开了,边走边压低嗓音说着什么。

我真难以相信这就是布莱登公司。这儿的气氛与以前的完全不一样了。这儿像是一家落泊潦倒、行将倒闭的公司,没人再关心自己还在做什么。我走到梅尔的办公桌前,但是与其他人一样,梅尔看来也已经下班回家了。梅尔平时至少要待到晚上7点,在这之后还会喝杯葡萄酒,再去卫生间里换好衣服,然后才离开,度过一个她早已计划好的夜晚。

我在她椅子后面翻找了一阵子,还真找到了寄给我的那个包裹。我用她桌上的随贴纸给她写了几句话,随后拿着沉重的包裹准备离开。我对自己说,我来公司的目的已达到了,该回去了,没什么可留住我的了。

我是想迈步走了,但腿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我呆呆地望着卢克那间关着门的办公室。

卢克的办公室。那里面可能有他发来的传真。有关于纽约计划进展的消息。甚至还有与我有关的消息。我呆呆地望着那平滑的门板,内心升起一股欲望,想走进那扇门,到他办公室里去看看有什么值得看的。

但是--我又究竟该怎么做呢?翻看他的文件?听他的语音留言?我是说,要是被人发现了又怎么说呢?

我站在那儿,心里激烈斗争着。我知道我并不会真的闯进去,翻看他的东西,但又难以就此走开。这时,我突然间被吓呆了。他办公室门上的转锁握柄在慢慢转动着!

哦,该死的。真是该死。这办公室里有人!这人正在开门走出来!

我在惊恐中俯身藏在梅尔的椅子背后。我蜷缩成一团,心里恐惧万分,这模样就像是小孩子在做捉迷藏游戏。我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门打开了,有人走了出来。我从俯身躲藏的角度只瞥见了那是个女性,她穿着那种新款的Chanel皮鞋,那种贵得让人咋舌的皮鞋。她后面是两位男士的腿,他们三人沿着走道往外走去。我忍不住偷偷凑出椅背的遮掩张望了一眼--哼,还用说么。是长腿母狗艾丽西亚,另外两人中一个是本?布里奇斯,另一个有点面熟,却记不起叫什么了。

好吧,我想这也不算太离奇。卢克不在时是她负责这公司的。但她是否一定要占用卢克的办公室?我是说,她难道不能用另外的什么办公室吗?

“真对不起,这次还只能在这里与你碰头,”我听见她在对另外那个人说道,“当然啰,下次就是在国王街17号了。”

他们在等电梯,又在说着什么。我在心里拼命祷告,但愿他们三个全都进电梯,离开这儿不再返回来。但电梯门开启后,只有那个有点面熟的人走进电梯--不一会儿,艾丽西亚和本又返了回来。

“我去拿那些文件,”艾丽西亚说道,她又走进了卢克的办公室,让门开着。这时本在饮水机旁磨蹭着等她,又用手指按动着手腕上电子表的按键,眼睛盯着表的小屏幕。

哦,天哪。这真是太可怕了!在他们离开前我根本动弹不得。我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了,我害怕极了,觉得只要哪怕微微一动,这膝盖就会发出咔嚓响声。要是本和艾丽西亚在这儿呆过夜怎么办?要是他们走过来,到梅尔的办公桌边来干些什么怎么办?要是他们决定在梅尔的办公桌上做爱又该怎么办?

“好了,”艾丽西亚说道,她又走出门来了,“我想都拿好了。这会开得真好。”

“我也这么认为,”本抬起头说道,“你认为弗兰克说得对吗?你认为他会提出诉讼吗?”

弗兰克!对了。那另外一个人就是弗兰克?哈珀。他是伦敦银行负责对外联络的人。我曾在新闻发布会上见过他。

“他不会的,”艾丽西亚镇定地说道,“那样做他的脸都丢光了。”

“他已经大大地丢脸了,”本眉飞色舞地说道,“不久他就会没踪没影了。”

“是的,”艾丽西亚说道,开心地对他笑了笑。她看了看手中抱着的那一大叠文件册。“看看是都拿了吧?看来没东西忘了。好了,我得走了。埃德在等着我呢。明天见。”

他们又消失在走道那端。这次,谢天谢地,他们都进了电梯。我又等了一会儿,确信他们已走了后,才慢慢蹲坐在地上。我皱着眉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讲什么诉讼之类的话?告谁?伦敦银行又怎么会来这儿?

是伦敦银行要与卢克打官司?

我在地上又蹲坐了一会儿,想把这刚才听到的理出个头绪来,但我总是想不出这其中的名堂。突然间,我醒悟到得趁现在没人赶快走。我站起身,腿部一阵肌肉麻木直让我咧嘴皱眉,我慢慢活动着双腿,让血液回流,恢复正常。随即我提起包裹,尽量不显得慌张地走过这走道,来到电梯口。我刚按了唤叫钮,拎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见鬼了,是我的手机!谢天谢地了,这电话不是在我躲在梅尔椅背后时打来的!

“谁呀?”我说道,这时我踏进了电梯。

“贝克斯!我是苏西。”

“苏西,”我说道,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你几乎会给我惹上大麻烦!要是早五分钟打来,你会让我……”

“贝克斯,听我说,”苏西语气很急地说道,“刚有人打电话给你。”

“哦,是吗?”我按了到底楼的键钮。“谁打来的?”

“是‘早安咖啡’的泽尔达打来的!她想约你谈谈!她说,你明天中午是否有空与她一起吃顿便饭?”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苏西也陪着我直到深夜,给我出主意明天应该穿什么衣服。睡到床上后,我仍然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思绪万千。他们是想让我重新回到节目组去?还是另给我份工作?也许他们会提升我!也许他们会让我做自己的节目!

直到凌晨时分,我的胡猜乱想才渐渐平息,万千思绪,只剩最简单的一条。这就是,我所要求的只是做我原来的老本行。我想要对妈说,再开始看我做的节目吧,我想把透支的欠款都还清……从头开始我的生活。再有一次机会。这就是我所希望得到的。

“你看,”第二天早上我在忙着穿戴时苏西又对我说,“你看,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要你回去的。那个克莱尔?爱德华兹根本不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苏西,”我打断她的话说道,“我这身打扮怎样?”

“很好,”苏西说道,她上下打量着我,一脸赞许的神色。我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和一件淡色调、款式尺寸很得体的上装,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衫,脖子上围着一条深绿色的围巾。

其实我很想戴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围巾,我甚至都已经从梳妆台上拿了起来。但我很快又放下,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很时髦的,”苏西说道,“你们去哪儿吃饭?”

“Lorenzo餐馆吧?”

“San Lorenzo?”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吃惊的样子。

“不,我想不是吧。只是……Lorenzo餐馆。我以前从未去过。”

“嗯,记住要点香槟酒喝,”苏西说道,“对他们说你推掉了许多其他的工作要约,要是他们要你回去,他们得出大价钱。这就是谈生意,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好的,”我说道,一边拧开了睫毛油瓶。

“要是他们出的价油水够大,就接受,”苏西强调说道,“要想高品质的活,就得付高品质的价。你得按你提出的价,按你提出的条件接他们的活。”

“苏西……”我停住了手里的化妆活,卷睫毛的卷筒还举在眼睛睫毛上方,“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一套话?”

“什么这一套话?”

“你说的那些……什么油水啦,接他们的活之类的。”

“哦,这个!是从hadleys百货公司那次营销会上学到的。那次会上有一个美国著名的销售专家作了个讲座。讲得真是精彩!他说了,只要推销员棒,产品就能销得好。”

“是吗。”我拎起手拎包,看了看要带的东西都放好了,随即抬起脸,语气坚定地说道,“就这样了,我去了。”

“祝你好运!”苏西说道,“但你要记住,谈生意可不凭运气。要靠拼搏,还有决心,更重要的是要有拼搏精神。”

“好的,”我心存疑惑地说道,“我会记住的。”

Lorenzo餐馆是在索霍区索霍区(Soho):英国伦敦的索霍区以多夜总会和外国饭店而著称。--译注内的一条街上,但我找到这街时,却发现这里最明显的不是餐馆的门面。街上大都是些办公楼房,有几家很小的报亭一般的商店,还有家咖啡店,一家……

等等。我站住了脚步,望着咖啡店门上方的招牌。Lorenzo咖啡店及三明治酒吧。

这样说……难道这儿就是我们约定见面的地方?

“贝基!”我一惊,回过头去看见泽尔达正沿着街面向我走来,她穿着牛仔裤和一件普法牌羽绒衣。“你还真找到这地方了!”

“是的,”我说道,尽力不露出刚才感觉到的那种不快神情。“是的,我没走错地方。”

“你不介意我们随便吃点三明治什么的,是吧?”她说道,一边推引着我走进了这家小店。“来这地方只是因为对我来说方便些。”

“很好的,我是说……三明治也很不错的。”

“好的。我推荐你尝尝意大利的小鸡肉。”她上下打量着我,“你这身打扮真漂亮。刚从什么地方过来?”

我望着她,内心一阵羞怯。我说不出口自己是特地这样打扮着来见她的。

“嗯……是的。”我清了清喉咙说道,“过会要……要去见个朋友。”

“哦,好的,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只是我们有个小小的建议,想与你谈谈。”她对我笑了笑。“我们认为还是约你见面谈一下的好。”

这小店的规模并不是我原先想像中的会有丰盛午餐的样子。那个为我们制作三明治的店员把意大利鸡肉平整地铺夹在面包里,加上色拉酱,然后把每块三明治对角切成四块三角型,看来还算不错的。好了,也许这小店算不上是个高雅的餐馆,没有洁白的餐桌布和香槟酒。可能节目组并没有很气派地宴请我,但那样可能更好!这说明他们仍然把我看作是这节目组中的一员,是吧?就这么随便地吃顿三明治便饭,谈谈下个季度的工作计划。也可能他们希望我回到节目组去做外形化妆顾问,或是培训我做制片人!

“我们都很想你的,贝基,”泽尔达说道,这时我们正向一张小木桌走去,手里端着上面放了三明治和饮料的盘子。“你近来怎样?你在纽约的工作有眉目了吧?”

“嗯……还没完全定下来,”我说道,喝了一口矿泉水,“那边的事……还得等一等。”我看见她用赞许的目光在望着我,又马上说道,“但我在认真考虑挑选一些要约。你也知道--有各种各样的节目,还有……发展的方向……”

“好极了!我真高兴你有这么棒的机会。我们都对你离开节目组很难过的。我想让你知道,这不是我的决定。”她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一会儿又移开去拿三明治。“好了,现在谈正经事。”我感到一阵紧张,胃部有点抽搐。“你还记得我们的制片人巴里吧?”

“当然记得的!”我说道,心里微微一震。他们竟然会想我已经把制片人叫什么也给忘了?

“嗯,他有个颇为有趣的想法,”泽尔达对着我微笑着说道,我也对她微笑着,“他认为‘早安咖啡’的观众会很有兴趣听听你……你所遇到的那些小麻烦。”

“呃,”我说道,我觉得自己脸上的微笑凝固住了。“嗯,这……这其实并不是--”

“他想也许你很适合参加次讨论,也可以打电话进来谈谈这事。”她喝了口饮料。“你看怎样?”

我呆呆地望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

“你是在说让我回到节目组,仍然做专题顾问?”

“哦,不是的!我是说,我们没法再让你为观众解答他们财务上的疑问,是吧?”她咯咯笑了一声。“不,我说的是那种一次性的专题类节目,比如‘购货是怎样搅乱我生活的’之类的。”她咬了口三明治。“最好是,把这次节目做得……我该怎么说呢?富有感情色彩些吧。也许你可以敞开思想,谈谈你的父母,这件事对他们生活的负面影响……你在孩童时期的问题……与人相处的关系问题……当然,这只是些初步的想法而已。”她抬起脸看着我。“你也知道,要是你在节目叙述中能哭……”

“让我……哭?”我愕然地重复着。

“这也不是非要不可的。不管怎样,”泽尔达向前凑了凑,认真地说道,“我们希望这么一个节目对你也是次很好的经历,贝基。我们都想帮你。所以,我们想让克莱尔?爱德华兹也参与这次节目,让她给你提供一些咨询……”

“克莱尔?爱德华兹?”

“是的。你还曾经与她共事过,对吧?那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想到她的缘故。你知道,她还很受欢迎的呢!她对打电话来的观众可厉害了。因此,我们都决定叫她‘吓人的克莱尔’,让她手拿鞭子抽打!”

她微笑着望着我,但我却没法对她微笑。我的脸上惊愕和羞愧之情交替呈现。我还从未被别人这般贬低羞辱过。

“那么,你是怎样想的?”她说道,一边又咂咂有声地喝着饮料。

我放下手中的三明治,心情恶劣得无法再下咽食物。

“恐怕我的回答是不。”

“哦!当然会给你报酬的!”她说道,“我应该一开始就对你说明这一点的。”

“即使这样,我仍然没兴趣。”

“不要急着回答。考虑考虑再说。”泽尔达又对我欢快地笑了笑,随即抬腕看了看表。“恐怕我得先走了。贝基,见到你真是开心。我很高兴你最近过得很好。”

她走之后我仍然坐了一会儿,慢慢喝着矿泉水。我表面很平静,但内心却波涛起伏,激愤之情难以平息。他们竟然要我做这种节目,还要我哭。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一份捕风捉影的小报上一篇谎话连篇的文章--突然间,我从财务咨询专家贝基?布卢姆伍德变成了冒牌货,自己财务状态一团糟的贝基?布卢姆伍德。嗨,我是贝基?布卢姆伍德,来看我哭诉自己的糊涂,拿好手绢了。

好吧,让他们见鬼地用那见鬼的手绢去吧。他们真信这见鬼……愚蠢……见鬼……

“你没事吧?”邻桌的一位男子侧过身子问我,我蓦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念念有声地咒骂着。

“没事的,”我说道,“谢谢你。”我放下杯子,走出这洛伦佐餐馆,我仰起头,紧绷着脸。

我顺着前面的路慢慢走着,转过街角,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是朝哪儿走去。我不熟悉这地区,也没有特定的地方要去--因此,我随便走着,几乎是在踏着自己的脚步声,仿佛在昏昏入睡中,心里想着总能碰上地铁入口处。

我的眼睛开始隐隐作痛,我对自己说,那是因为空气寒冷的缘故。我的双手插在衣袋里,脸颊紧缩在衣领里,加快了步伐,脑子里什么也不去想。我内心茫茫然,忧虑和惧怕如影随形,心绪越来越坏。我没能要回原来的工作,甚至连另找其他工作的希望都看不到。我该怎样对苏西说?我又该怎样对妈妈说?

我这随后的生活之路又该怎样走?

“嗨!当心!”我身后有人大声喊叫道。我回过头去,惊讶地看到自己已经走到了人行道外面马路上了,挡住了骑自行车的道。

“对不起,”我嘶哑着嗓音说道,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从我身边嗖然掠过,又返身冲着我做了个V字型手势。哦,天哪,这真有点怪。我得好好看着走路了。我是说,我得首先弄明白现在我是在什么地方。我沿着街上的人行道慢慢走着,不时抬头望望办公楼房那玻璃门的上边,想找到这条街的名称。正当我准备找个交通管理员问问时,我看到了路牌。国王街。

在那一瞬间我仍然茫然地望着路牌,心里纳闷这街名怎么会隐隐地在我脑中敲着小鼓。忽然,我醒悟过来。我记起了,国王街17号,艾丽西亚。

我身边那玻璃门上浮雕印着的门牌号是23。这就是说……我刚才是从那边走过了17号的。

这时,我完全被好奇心给迷住了。鬼知道这国王街17号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艾丽西亚会说下次在那儿再见?这难道是种邪教迷信或是什么的?天哪,要是她在下班后是个巫婆,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我浑身痒痒的,返身慢慢往回走去,来到了一幢外貌一般,双排推门上标着17号的屋外。显然,那是幢里面有许多家小公司的楼房,我顺次读着一块牌上写着的公司名称,但没有一家是以前听说过的。

“嗨!”一个穿着牛仔服的男子端着一杯咖啡走到门口对我打着招呼。他在门上自动锁钮上按了几个键,推开了门。“你没找到想去的地方吧?你想找谁呀?”

“我自己也说不准,”我犹豫着说道,“我想我认识的一个人应该在这儿上班的,但我想不起是哪家公司了。”

“那个人叫什么呀?”

“叫……叫艾丽西亚,”我说道--但又马上后悔了。要是这个人认识艾丽西亚又怎么办?要是此时她正在这楼里,而他又去把她叫来该怎么办?

但是他皱起了眉头。“我没听说叫艾丽西亚的人。但是,近来有些新的面孔在这楼里进进出出的……她是从事哪一行的?”

“公关。”我顿了顿说道。

“公关?这儿大多数公司都是搞图案设计的……”突然间,他的眼睛一亮。“哦,可能她是那家新公司的。B和B什么的,BBB?好像是叫那么个名字。他们还没正式开业,因此还没好好见过他们。”他喝了一口咖啡,我望着他。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是家新的公关公司吧?公司总部就在这楼里?”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他们在二层租了很大的面积。”

我脑子仍然在飞快转动,各种设想像火焰般腾空而起。

第四部分 身心疲惫-2

B和B。是布里奇斯和比林顿。或是比林顿和布里奇斯布里奇斯和比林肯(Bridges and Billington):这两个词的首字母都是B,对应前面所说的B和B。--译注。

“你是否知道……”我极力保持着外表的平静,“你是否知道是什么方面的公关业务?”

“呀!你看,这我还真知道一点。是金融方面的。好像他们最大的客户之一就是伦敦银行。或者将会是他们的客户吧。那肯定是能美美地赚点钱的。但我说了,我们还没怎么见到他们呢,因此……”他看了看我,脸上的神情有些变了。“嗨,你没事吧?”

“没事的,”我勉强说道,“我想,我要去……去打个电话。”

我拨了三遍四季酒店的电话号码--每次都是在还没接通时就挂断了,因为我实在难以开口要服务台给我接卢克?布莱登。最后,我深深吸了口气,又拨了电话号码,接着说是要接迈克尔?埃利斯。

“迈克尔,我是贝基?布卢姆伍德。”电话接通后我说道。

“贝基!”他说道,他的声音显得真是很高兴听到我打电话给他。“你近来好吗?”

我闭上眼睛,尽力保持镇静。他说话的声音在刹那间又把我带回到了四季酒店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灯光幽暗、富丽堂皇的大堂,回到了纽约那个梦幻的世界里。

“我……”我又深深吸了口气。“我很好。你看……我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很忙,很忙的!”

我不会承认我丢了工作。我不会去让人人都说为我感到难过之类的话。

“我是在去演播室的路上,”我说道,我把食指和中指交叉叠着食指和中指交叉叠着:西方习俗,为祈求好运、试图减轻说谎的罪过等。--译注。“但我想告诉你件事。我想我知道了为什么外面会谣言四起,说卢克要丧失伦敦银行这家客户了。”

我如实对他讲了在卢克公司里偷听到的谈话,我又怎样去了国王街,又在那儿发现了什么。

“我明白了,”迈克尔在听我叙述过程中不时这么说上一句,他的语气显得很严峻。“我明白了。你知道,在他们的合同中有一条规定,是禁止雇员有这般行为的吧?要是他们偷偷拉走公司的客户,卢克是可以起诉他们的。”

“他们谈到过这一点。他们似乎认为他不会提起诉讼的,因为那样做他太丢面子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几乎可以听出电话那头迈克尔苦苦思索的声音。

“他们讲的不无道理,”他终于说道,“贝基,我得去找卢克谈谈。你发现了这么大的事,真是了不起。”

“还不仅仅如此,”我说道,“迈克尔,得有人告诉卢克。我在布莱登公司里看到,那儿死气沉沉的。根本没人在认真干活,没到下班时间,人全都走光了……完全与以前不一样了。这样不好。”我咬住嘴唇,“他得赶回来看看。”

“你为什么自己不把这一切告诉他?”迈克尔轻声说道,“我敢说他会很高兴与你通话的。”

他的声音很亲切,很柔和,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我做不到。要是我打电话给他,他会想……他会想我这是在证明什么,或只是些愚蠢的胡猜乱想--”我停住口,尽力克制着情绪。“说实话,迈克尔,我想你在告诉卢克时不要提起我,假装是其他什么人告诉你的。但总得有人告诉他。”

“我在半小时后就去见他,”迈克尔说道,“我会告诉他的。贝基……你干得好。”

一星期后,我不再期望迈克尔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们那里的情况了。不管他对卢克说了些什么,我也懒得去费心猜测了。我仿佛觉得我生活中的这一摊子事彻底结束了。卢克、美国、电视和其他相关的一切,都已离我而去。现在是我重新开始自己生活的时候了。

我尽力保持乐观,对自己说我面前还有很多路可走。但是,一位前电视财务咨询专家下一步又会走哪条职业之路?我打电话给一位电视节目代理人,令我感到沮丧的是,她竟然与那些美国电视界的同行一样,满口答应。她说她如何如何高兴接到我的电话,认为可以替我策划制作由我主持的系列专题片,至少替我在电视界找份工作是绝对没问题的,一有好消息就给我回电,但从此就音信杳然了。

因此我沦落到翻报纸找工作的地步了。我翻看了《卫报》,寻找那些对我来说成功希望还不会过半的机会。我在报上圈出了《投资者年鉴》专职撰稿人的一则招聘广告,还有《个人投资期刊》助理编辑和《今日年金》编辑的招聘广告。我对年金之类的知之甚少,但我想总会有办法弥补的。

“有什么进展吗?”苏西走进屋里,她手里拿着一碗松脆果仁玉米片对我说道。

“还好,”我说着脸上努力露出笑容。“我会去那些地方试试的。”苏西往嘴里塞着玉米片,略有所思地望着我。

“你今天打算做些什么事呢?”

“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垂着头说道,“就是随便翻翻报纸,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梳理一下那些乱糟糟的事。”

“那么,”苏西一脸同情的样子,“你找到什么感兴趣的事了吗?”

我用手指了指报上圈出来的广告。

“我想去试试《今日年金》编辑这位子。报上说了,要是合适,这一编辑还会负责年度退税赠页的编辑工作!”

“是吗?”她不由自主地做了个鬼脸,又急忙说道,“我是说……那还真不错!真是很有趣的!”

“退款这种事有趣?苏西,别糊弄我了。”

“嗯--你看,这是相对来说的嘛。”

我把头靠在双膝上,呆呆地望着客厅的地毯。电视机的音量调低了,除了苏西的咀嚼声,屋里十分安静。

“苏西……要是我找不到工作怎么办?”我急急忙忙说道。

“你会找到工作的!不要犯傻!你是个电视明星!”

“我过去是个电视明星。但全都给我自己毁了。我的生活也弄得一团糟。”

我闭上眼睛,让身体往地毯上滑,直到头倚靠在沙发座垫上。我真觉得自己也许就一辈子这样闲散地躺着算了。

“贝克斯,我真替你担心,”苏西说道,“你有好几天没有出过门了。你今天打算怎样?”

我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她俯身着急地望着我。

“不知道。看‘早安咖啡’。”

“不要再看‘早安咖啡’了!”苏西语气坚决地说道,“好了,”她合上翻开着的《卫报》,“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呀?”我疑惑地问道,这时苏西已经把我拖了起来,往我的屋子里走去。她推开房门,拉着我走了进去,又张开双臂挥舞着,指着我这乱成一团的屋子四周。

“我想你应该从早上开始就整理一下你的房间。”

“什么?”我一脸惊愕地望着她,“我可不愿做什么整理的事。”

“不,你要做的!说实话,整理后,你会感觉很好,我就是那样的。真是棒极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感觉很好。”

“是呀,你什么衣服都没了!你得连续三星期向我借内衣内裤。”

“嗯,是的,”她承认道,“也许我是太过分了一点。但关键在于,这样会改变你的生活。”

“不,不会的。”

“会的!这是风水。你得抛开生活中的一些东西,这样才能让新的东西进来。”

“这话倒不错。”

“是真的!我整理完我的东西后,我就接到哈德利斯百货公司的电话,给了我一份订单。来吧,贝克斯。只要稍稍花点力气,整理一下你的东西,你就会感到天大的好处。”

她拉开我的衣橱门,伸手翻看我的各种衣服。

“我是说,看看这个,”她说道,拿出一条镶有缘饰的蓝色麂皮裙子。“这条裙子你最近什么时候穿过?”

“最近穿过的,”我说着在背后把手指交叉叠在一起。我是在波托贝洛路上一个小摊位上买的,当时也没试穿过,拿回家后试穿时发现尺寸小了。但谁能说,我不会在某一天瘦身的。

“还有这些……这些……”苏西皱着眉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哎呀,贝克斯,你究竟有多少条黑色长裤呀?”

“只有一条!也可能是两条。”

“四条……五条……六条……”她顺着挂杆上的衣架数着,脸色严峻地把我的裤子都取了下来。

“那些裤子都是等我长胖些后再穿的,”我辩解道,苏西这时正在把我那条裤腿很宽松,可以罩在皮靴外的Benetton品牌裤子取出来。“那些都是牛仔裤!”我看见苏西开始在衣橱下边摸索着,就连忙喊道,“牛仔裤不算裤子!”

“谁说的?”

“人们都这么说的!这是常识了。”

“十条……十一条……”

“啊……那条是在滑雪时穿的!完全是不同的嘛,是运动服。”

苏西回过头来望着我,“贝克斯,你从来没去滑过雪。”

“是没有,”我略微想了想回答说,“但是……你看,是备着万一有人请我去滑雪玩的。当时正在特价出售呢。”

“这又是什么?”她战战兢兢地举起我那只击剑面罩问道,“这可以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去了。”

“我准备学击剑呢,”我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准备做凯瑟琳?泽塔?琼斯的绝技替身呢。”

“我真搞不懂你是怎样把这些东西弄进来的。你从来不扔东西?”她拎起一双鞋面上有贝壳装饰的皮鞋。“我是说,像这种鞋。你还穿这种鞋吗?”

“嗯……不怎么穿了。”我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但问题不在这里。要是我把它们扔了,那些贝壳明天就会自己爬回来的,而我又得去买新鞋了。这就像是……买保险一样。”

“贝壳是不会爬回来的。”

“难说!就像是天气会变一样,这可说不准。”

苏西摇着头,踮着脚从堆满各种衣服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我给你两个小时,到时候我再来时,你得把屋子全整理干净。要焕然一新的屋子--焕然一新的生活。开始吧!”

她走了出去,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忧郁地四面环视着我的屋子。

嗯,好吧,也许她说的有理。也许我是得清理一下。但我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我是说,要是就那么简单地把从未穿过的东西都扔了,那要到哪儿才会有止境?那时候我会一无所有的。

哎,这一切真是太难了。这一切要费这么大力气。

我拿起一件夹克式便装,举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又无奈地放下。单是盘算决定是去还是留就会把我累垮了的。

“你整理得怎样了?”门外传来苏西的叫喊声。

“很好呀!”我用欢快的嗓音喊道,“真是很好呀!”

快点吧,我总得做些什么。好吧,也许我应该从哪个角落开始,顺着哪个方向依次清理。我走到屋子的一角,那儿的梳妆台上乱糟糟地堆满了东西,我就从梳妆台上的东西开始整理吧。有我在因特网上订购的各种办公用具……我很久很久以前买的一只木碗,当时在《装潢》杂志上推荐的,但后来在oolhs百货店也看到过同样的货物……一套扎染用具……一些健肤擦摩用的海盐……呀,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呀?这个我还没打开过的盒子里又是什么东西呀?

我拆开包装盒,里面是一卷50米长的烤火鸡用箔纸。烤火鸡的箔纸。我怎么会去买它的?难道我当时想自己去烤火鸡吃?我困惑不解地伸手拿起盒盖上的一封信,看到了上面写着:“欢迎使用‘全国畅通’邮购服务。我们衷心感谢您的好友简?布卢姆伍德夫人向您推荐了我们的邮购目录……”

哦,天哪,想起来了。那是妈替我订购的,那样她就获得了一份赠品。一只蒸锅盘子,一些烤火鸡用的箔纸……那些她用来装沙发靠垫的塑料袋……一些精巧的小摆设,用来摆在……

等等。

再等那么一会儿。我放下手中的小摆设,慢慢地重新拿起那些塑料袋。袋上有幅广告画,一位剪着时髦发型的金发女士正神采飞扬地望着我,她手里拿着的是装在这种真空压缩袋里,体积大大压缩了的羽绒被,画面中她的嘴边冒出一只表示说话的气泡,随后是一行字:“高达75%的空间压缩,我衣橱的容积又变大了!”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踮着脚尖悄悄走到放扫帚等杂物的储物柜旁。我走过客厅时往里面瞥了一眼--令我惊奇的是,苏西正与塔欣坐在沙发上,很起劲地交谈着。

“塔欣!”我说道,他俩猛然抬起头望着我,脸上露出仿佛做错事了的神情。“我没听到你来。”

“嗨,贝基,”他招呼着说道,眼睛没敢直视我。

“我们有点……有点事要谈谈,”苏西说道,她望着我,脸上也是一副尴尬的样子。“你整理完了?”

“差不多了,”我说道,“我想用吸尘器把我屋子吸吸尘。打扫得干净一点。”

我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把塑料压缩袋从包装袋里取出来。好了,这真是又好又简单。把东西全部塞进去,塞满后把空气吸出来。每只袋装十件针织羊毛套衫之类的,这包装袋上写着这么个说明--但说实话,谁真会认真去数?

我把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股脑地塞进第一只压缩袋里,直到撑得满满的,再也塞不进衣服为止。我累得气喘吁吁,把封闭拉链拉上,随后把吸尘器的口子对准抽气孔。真是不可思议。还真行了!就在我面前,那些装进袋里的衣服紧紧地缩在了一起!

哦,这真神了。这会使我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能够装袋压缩,为什么还要整理清除掉?

一共有八只压缩袋--当它们全都装满压缩后,把它们塞进衣橱里,关上门。这衣橱里塞得是有点紧,我用力硬是关上门时,听到里面有种嘶嘶响声--但关键是它们都塞了进去。它们都装满了我的衣服。

现在再看看我的房间!真是难以置信!好了,当然说不上一尘不染--但比刚才不知要好了多少。我飞快地把最后那些零星散乱在屋里的小东西塞到被子下,又在被子上整齐地放上几只靠垫,随后退后几步。我四下望了望,心里暖和和的,感到十分自豪。我还从没见过我这屋子这么整洁。苏西说得对--我的确感到与以前有点不同了。

你看,也许这就是风水的缘故吧。也许这就是转折点了。我的生活从现在开始就要转变了。

我心里乐滋滋的,向四周看了最后一眼,随后喊道,“我整理好了!”

苏西走到我房门口时,我已沾沾自喜地靠在床头边,微笑着望着她,看到她一脸惊愕的神情。

“贝克斯,真是神了!”她说着又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打量着整洁的四周。“你的动作真快!我打扫自己的房里时不知花了几天的时间!”

“这个嘛,你看,”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道,“一旦我决定了要做什么,我就会做好的。”

她向前走了几步,用惊讶的眼光望着我那梳妆台的台面。

“天哪,我还真不知道这梳妆台是大理石的台面!”

“我知道的,”我自豪地说道,“还真很漂亮,是吧?”

“可你的那些垃圾呢?垃圾袋放在哪儿了?”

“已经……我已经把它们都处理掉了。”

“那么说,你真是清理掉了一大批东西?”她说着慢慢走到几乎是空无一物的炉架边。“肯定清理掉了许多东西吧!”

“是……是有那么一点,”我含糊地答道,“你看,我下手也是够狠的。”

“真让我大开眼界!”她走到衣橱前,我紧张地注视着她。

不要打开门,我内心急切地祈祷着。真的不要打开门。

“你还留下了些什么呢?”她微笑着说道,伸手拉开了衣橱的门。我俩都惊叫了起来。

这就像是一颗钉子炸弹突然爆炸开来似的。

只是这飞溅出来的不是钉子,而是衣服。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有一只压缩袋爆裂了,袋里的服装飞得到处都是,还把其他压缩袋也甩出了衣橱。随即又有一只压缩袋爆裂了,紧接着又有一只爆裂了。这真是一场衣服风暴。苏西被劈头盖脑飞来的衣服淹没了。一条有闪光饰片的裙子飞到了灯罩上。一只胸罩横飞过屋子打在窗玻璃上。苏西尖叫着,夹杂着笑声不断,我疯狂地挥舞着双手,高声叫喊着“停下!快停下!”像是克努特国王在命令海浪不要再向岸边涌来一般克努特国王:克努特在北欧入侵英国后成为英格兰的国王(1016-1035),众臣谄媚地称克努特国王“伟大得能够喝令海浪退潮”,但克努特国王颇有自知之明。他命令把王椅搬到海边,喝令涌来的海浪退去,但海浪依然涌来,以此他告诫众臣无论国王的举止在众臣眼中多么“伟大”,但在神力面前又是多么苍白无力。--译注。

哦,天哪。

好了,够了。快停下,求求你了。

但为时已晚。瀑布般的礼品店购物袋从衣橱最上层的隐蔽处倾泻而下。一只接一只,跌落到光天化日之下。它们砸在苏西的头上,又弹跳跃落到地板上,开膛剖肚,里面的宝货全都抖搂出来。一只只灰色闪亮的礼品盒子,上面有苏西全名的首字母缩写S CS字样。

足足有40只之多。

“什么……”苏西把罩在头上的一件t恤衫拉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脚下这么多混杂在衣服里的礼品盒。“你这是从哪……”她扒开地上散乱的衣服,捡起一只礼品盒,打开盒盖,呆呆地看着。盒子里是用青绿色软纸包裹着的一只用棕黄色皮革制作的镜框。

哦,天哪。天哪。为什么它们也要凑热闹,跳出来显形?

苏西一言不发,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只好礼品店的购物袋。她打开购物袋,一张收银条飘落到地上。她仍然一言不发地拿出购物袋里的两只盒子--又一一打开,里面都是用紫红色花呢制作的镜框。

我张开嘴想说--却没说出话来。在那一刻,我俩面面相觑,相对而视。

“贝克斯……你一共买了多少只?”苏西终于问道,她的嗓音很微弱,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嗯……不多,”我说道,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你……你看。只有几只。”

“肯定要有……50多只了!”

“不会的!”

“会的!”她望了望地上散开的盒子,困惑的脸涨得腓红,“贝克斯,这些镜框实在是很贵的。”

“我没买那么多!”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而且也不是全部一次性买的。”

“你根本不该去买!我对你说过,我会替你做的。”

“我知道,”我有点尴尬地说道,“我知道你会的,但我还是想自己不时买一只。我就是想……想支持你嘛。”

一阵沉默,苏西伸手又拿起一只好礼品店的购物袋,望了望袋里两只礼品盒。

“是你,对吗?”她突然说道,“就是因为你的缘故,我那些镜框才销得那么好吧。”

“不是的!说实话,苏西--”

“你花掉了自己所有的钱来买我的镜框。”她开始有点哽咽起来。“用完了你所有的钱。你现在还欠着债。”

“不是的!”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拿到订单的。”

“你会拿到的!”我有点沮丧地说道,“你当然会拿到订单的。苏西,你做的镜框是世界上最好的。我是说……看看这只!”我拿起手边的礼盒,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用磨旧后做装饰用粗斜纹布做的镜框。“即使我不认识你,我也会买这只镜框的。我会买所有这些镜框的!”

“你不会买这么多的,”她喘着气说道,“你最多只会买上……三只吧。”

“我会买所有这些镜框的。它们用作礼品真是太漂亮了,还可以……用来装饰屋子……”

“你这么说是为了安慰我,”她含着泪水说道。

“不!不是的!”我坚持说道,觉得泪水也在自己的眼眶里打着转。“苏西,人们都很喜欢你的镜框。我就看见店里许多人都在说着这些镜框真是好看。”

“不,你没看见有人这么说。”

“看见过的!有一天,有一个妇女在好礼品店里对手里的镜框赞不绝口,店里的人都同意她说的话。”

“真的?”苏西轻声问道。

“真的!你的手这么巧,做得这么精致……”我四下看了看这满屋子的狼藉的惨相,不禁悲从中来。“而我真是个废物。约翰?加文说得对,我原会积累起自己的资产来的。我原应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的。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不是的!”苏西惊恐地喊叫道,“你不是什么没用的人!”

“我是的!”我灰心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衣服堆里。“苏西,看看我这样子。失业、没有前途,被告上法庭,欠下几千英镑的债,还不知怎样去还……”

门口传来一声尴尬的咳嗽声。我抬头望去,是塔欣站在那儿,两只手里握着三杯咖啡。

“喝杯咖啡?”他说道,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

“谢谢,塔欣,”我说道,用力抽了抽鼻子,从他手中接过一杯咖啡。“对不起,这么乱。这真不是……个请你来的时候。”

他坐在床沿边上,与苏西相互望了一眼。

“手头有点紧?”他说道。

“是的,”我喘着气答道,又用手抹了抹眼睛。“是的,是这样的。”塔欣又望了苏西一眼。

“贝基,要是你愿意,我很高兴--”

“不。不要,谢谢了。”我对他微笑着说道。“真的。”

三个人都沉默着,慢慢呷着咖啡。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里,我闭上眼睛,感受到脸颊上舒心的暖意。

“每个人都会碰上这种事的,”塔欣同情地说道,“疯叔叔蒙蒂就老是闹要破产,是吧,苏西?”

“天哪,真是那样的!老是没停过似的!”苏西说道,“但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渡过难关,是吧?”

“千真万确!”塔欣说道,“一次又一次,不知有多少次了。”

“他是怎样渡过难关的?”我抬起脸望着塔欣,不由得这般问道。

“通常是卖掉一幅伦勃朗伦勃朗(Rembrandt,1609-1669):荷兰画家。--译注的画,”塔欣说道,“或是斯塔布斯斯塔布斯(George Stubbs,1724-1806):英国浪漫主义流派画家,以画马著称。--译注的画。诸如此类的。”

天哪。那是些百万富翁的事。我是说,即使是苏西,我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有我这般的感受。他们没有这种无助的感觉。他们不会体会到没钱的滋味。

“是的,”我说道,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嗯……不过,我可没有闲散多余的伦勃朗画。我只有……无数的黑色裤子。还有t恤衫。”

“还有击剑穿的服装。”苏西插话说道。

外面电话铃声响了,但我们三人谁都没动。

“还有一只木碗,我自己根本不喜欢的木碗。”我半笑半哭地说道,“还有40只镜框。”

“还有一件有两只领口的时尚套衫。”

“还有Vera ang牌子的鸡尾酒夜礼服,”我看着屋里四周,突然想起又说道,“还有一只全新的凯特?斯佩德牌拎包……还有……还有满满一衣橱我从未穿过的衣服……苏西……”我情绪有点激动,几乎说不出话来。“苏西……”

“什么?”

“想……想想这一切。我还不是一无所有的。我是有自己资产的!我是说,可以稍微折些价……”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西说道--随即她脸上一亮。“哦,你还应该有个个人储蓄账户给忘了吧?”

“没!没什么个人储蓄账户!”

“我可不懂了,”苏西喊叫道,“贝克斯,那你是在谈什么呀?”

我刚想张嘴向她解释,这时外屋电话自动录音装置启动了,一个美国口音浓重的嗓音响了起来,让我不由得凝神屏息,转过头去聆听着。

“嗨,贝基吗?我是迈克尔?埃利斯。我刚到伦敦,我想--我们是否碰碰头,随便聊聊?”

在伦敦见到迈克尔总觉得怪怪的。在我脑海中,他完全是属于纽约氛围中的人,属于四季酒店的富豪客人。可他确确实实来到了伦敦,就在我面前。他住进了萨伏伊饭店萨伏伊饭店(Savoy):位于伦敦市中心的五星级饭店。--译注,在饭店的河畔餐厅里,他笑盈盈地欢迎着我,我在桌边坐定后他举手向侍者示意。

“给这位女士来杯杜松子酒。”他扬起眉毛望着我。“好吗?”

“好的。”我对他微笑着表示谢意。我在纽约时与他见过多次面,也很谈得来,但这次又见到他时还是感到有点腼腆。

“应该说,”他说道,这时侍者替我端来了杜松子酒。“自从我们那次通话后,发生了许多事。”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干杯。”

“干杯,”我喝了一小口。“发生了些什么事?”

“比如艾丽西亚和其他四个人被从布莱登公司除名了。”

“其他四个人?”我瞪着眼惊讶地问道,“他们都是同谋?”

“看来是的。现在看来艾丽西亚对此是蓄谋已久了,不只是一时的妄想,而是深思熟虑、精心策划的结果。当然,他们背后也有人在支持他们。你知道艾丽西亚的未婚夫很有钱吧?”

“这倒不知道,”我说道,这时我想起了她穿着的香奈尔款式皮鞋。“但这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他负责搞定财务方面这一块。正像你猜测的,他们试图把伦敦银行拉走。”

我喝了口杜松子酒,品味着这酒的刚烈滋味。

“那后来呢?”

“卢克突然冲进办公室,冷不防把他们逮个正着,把他们全部赶进一间会议室,然后挨个儿搜查他们的办公桌。他还真发现了不少东西。”

“是卢克?”我觉得仿佛被人当胸猛击了一拳似的。“你是说--卢克回到伦敦来了?”

“嗯。”

“他回来了有多久了?”

“三天吧,到今天的话。”迈克尔瞥了我一眼。“我想他还没打电话给你吧。”

“没,”我说道,一边尽力掩饰住我的失望之情。“没,他没给我打过电话。”我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他还在纽约时,我还总是暗暗对自己说,卢克没打电话给我最主要的是因为这地理上的原因。但现在他回到了伦敦--他还是没打电话给我--这可就不同了。这让我觉得真是……走到了尽头。

“那么……他现在在干嘛呢?”

“尽量减少损失,”迈克尔歪着脖子说道,“提高员工的士气。现在看来,他一离开伦敦去纽约后,艾丽西亚就忙着四下散布谣言,说卢克要完全关闭在英国的公司。结果是公司里人心涣散,人气一落千丈。客户的事被耽搁,员工各自寻找后路,纷纷与猎头公司联系……坦率地讲,公司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摇了摇头,“那姑娘真是个麻烦。”

“我早就知道她会是个祸根的。”

“不过,我有一点至今还不太明白。你是怎么会知道这一情况的?”他身体微微向前倾,一脸关注的神情。“你发现了艾丽西亚在背后搞的鬼,而卢克和我却都浑然不知。你怀疑她的依据又是什么呢?”

“也说不上究竟有什么依据,”我坦诚地说道, “就凭感觉她是个令人恶心的女人这一条。”

迈克尔仰脸大笑。

“女人的直觉。这就够了,用不着再有其他什么理由了。”

他咯咯笑个不停,随即放下手中的酒杯,对我眨眨眼笑了笑。“接着你刚才讲的话--我听说了你对卢克说的有关他母亲的那句话。”

第四部分 身心疲惫-3

“什么?”我惊恐地望着他。“他告诉你了?”

“他对我说起了这事,问我你是否对我讲过什么。”

“啊!”我觉得脸颊发烫起来。“这个,我当时……气极了。我不是故意要说她是……”我清了清喉咙。“我当时说话根本没动脑子。”

“可他却上心了。”迈克尔扬了扬眉毛,“他打电话给他母亲,说回英国之前无论如何要见她一面,并约了他母亲见面。”

“是吗?”我望着他,觉得有趣起来。“随后又怎样了呢?”

“结果她还是没来。只是让人带口信来,说她得去外地办事。卢克真是失望极了。”迈克尔摇了摇头。“就在你我之间说说--我想你并没说错什么。”

“嗯,是吗。”

我尴尬地耸耸肩,伸手拿起桌上的菜谱以掩饰我的窘态。我真难以相信卢克会告诉迈克尔我是怎样说他母亲的。他还对迈克尔说了些什么?我胸罩的尺寸?

我眼睛看着菜谱上的各种菜肴名字,却根本没看见是些什么。随即,我抬起脸,看见迈克尔正认真地注视着我。

“贝基,我还没告诉过卢克,是你捅给我这一消息的。我对他说,我是从一个匿名渠道得知这一情况的,并决定要查一下。”

“这样说很好。”我说道,眼睛盯在桌布上。

“在拯救他的公司这事上,你是立了大功,”迈克尔温和地说道,“他应该会很感激你的。你说应该让他知道吧?”

“不。”我耸了耸肩。“那样他会想……会想我是……”我说不下去了。

我真难以相信卢克已经回来三天了而根本没给我打电话。我是说--我知道我俩的事是完了。当然,我早就明白这一点了。但是在心里那么一个角落里,我还……

不管怎样。显然不必让他知道。

“他又会怎样想呢?”迈克尔试探似的问道。

“我不知道,”我没好声气地说道,“问题是,我俩之间已经完了。因此,我想还是……不要再扯进去的好。”

“好吧,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迈克尔和蔼地望了我一眼。“我们点菜吧。”

我俩一边用餐一边谈着别的事。迈克尔对我讲了他在华盛顿的广告公司,对我讲起他认识的那些政治家的种种轶事和他们惹上的种种麻烦,逗得我不时哈哈大笑。我则对他讲了我的父母、苏西的一些趣事,还有我在“早安咖啡”节目组里的一些事。

“真的,我现在的境况还真不错,”我大着胆子说道,一边用餐刀切开一块巧克力奶油冻。“应该说前景很好,制片人都很喜欢我……他们还在考虑要让我上其他的节目。”

“贝基,”迈克尔温和地打断我的话,“我听说了。我知道你工作上的事。”

我呆呆地望着他,哑口无言,脸上因羞愧而飞上了红晕。

“我真心替你感到很难过,”迈克尔继续说道,“真不该会是那样的。”

“这……卢克知道这事吗?”我嘶哑着嗓音问道。

“是的,我想他也知道了。”

我喝了一大口杜松子酒。我无法忍受让卢克怜悯我的念头。

“不过,我还有许多其他机会的,”我不顾一切地说道,“我是想,可能不干电视这一行……我正在申请好几家金融杂志报社的编辑职位……”

“是《金融时报》?”

“是……嗯……是《个人投资期刊》……还有《今日年金》……”

“《今日年金》,”迈克尔用一种觉得难以置信似的口吻说道。看着他这副茫然又无奈的神情,我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贝基,你对这些工作是否真的感兴趣?”

我刚要顺口溜出我在电视节目上说惯了的那些套话--“你看,个人财务要比我想像的有趣得多!”--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放不下这虚伪的架子了。个人财务根本不是我想像得那样有趣。简直是要多枯燥乏味有多枯燥乏味。就是做“早安咖啡”节目时,也是在观众开始诉述他们家里的具体生活情况时,我才感到有趣起来。

“那你是怎样认为的?”我反问他道,随即又猛喝了口酒,迈克尔往后靠在椅背上,用餐巾布轻轻擦了擦嘴。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申请那些职位呢?”

“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事。”我无奈地耸耸肩,“个人财务是我唯一做过的事。我对其他行业有点……惶惑的感觉。”

“贝基,你今年几岁了?你不介意我这般问你吧?”

“26岁。”

“26岁会对新事物感到惶惑?”迈克尔摇摇头。“我想不会的。”他呷了口咖啡,用赞许的眼光望着我。

“要是在美国有机会,”他说道,“你会想去试试吗?”

“我肯定会去试试的,”我直率地说道,“可现在这样子,在美国还会有什么机会留给我呢?”

我俩都静默了一阵。随后,迈克尔慢慢地伸手拿起一块巧克力薄荷糖,剥去外面的糖纸,把糖放在面前的小碟边上。

“贝基,我倒对你有个提议,”他说着抬起脸望着我, “我的广告公司里有个空缺,是负责与其他公司公关联络部门的头儿。”

我呆呆地望着他,惊讶得手中举起的酒杯停留在了半空中。我不敢相信他确实说了我刚才听到的那番话。

“我需要一位懂点编辑事务的人,能够协助采编每月一期的公司动态。在这一方面,你是很理想的人选。但这一职位还要求善于与人打交道,会留意关注手下员工的一言一行,会确保人们心情愉快,向董事会汇报存在的任何问题……”他耸耸肩,“坦率地讲,我想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你这是……是要给我一份工作?”我仍然难以置信地问道,一边又极力克制住内心涌起的喜悦之情。“但是……但是这《每日世界》的事?我那……购物闹起的事?”

“那又怎么了?”迈克尔耸耸肩说道,“就是你喜欢购物罢了。而我是喜欢品尝美食。人无完人。只要你没上国际‘通缉’的黑名单就行……”

“不,不会的,”我急忙说道,“事实上,我正在设法把这事给稳妥地解决掉呢。”

“还有移民的问题呢?”

“我有个律师,”我咬着嘴唇说道,“但我不敢说他会热心为我办事。”

“移民方面我倒有些熟人,”迈克尔口气肯定地说道,“我敢说这事不会难办的。”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呷了口咖啡。“当然,华盛顿不是纽约,但也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政治是个充满魅力的领域。我觉得你会喜欢上它的。至于工资么……嗯。当然比不上有线新闻电视网开出的价钱。但是大致的范围是……”他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个数字,把那张纸推过桌面给我。

真难以相信。这数字是我申请的那些垃圾杂志职位提供报酬的两倍。

华盛顿。广告社。一个全新的工作。

美国。没有卢克。完全是依靠我自己。

我脑子还没法完全跟上所有这一切的含意。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份工作呢?”我终于这么问道。

“我很欣赏你的为人和能力,贝基,”迈克尔认真说道,“你聪明漂亮,有很高的悟性。你会做好手头上的任何事的。”我望着他,觉得脸颊上微微发烫,又有点茫然。“也许我是在想你需要换个生活工作环境,”他和蔼地补充说道,“你不必急于作出决定。我还要在这儿呆上几天,要是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谈这事。但是,贝基……”

“怎么?”

“我想很认真地对你说一句。不管你最终决定是否接受我的邀请,不要轻易就决定做什么事。”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就给自己定型。你还年轻,远未到定型的时候。要认真反省一下,看看自己内心真正渴望做什么事。”

我没马上就作出决定。随后两个星期里,我在自己的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喝了无数杯咖啡,与我父母商量,与苏西、迈克尔、我原来的老板菲利普、那个叫卡桑德拉的新的电视代理商商量,与几乎每一个我想得起来的人商量。逐渐地我想明白了。我从内心感受到了我真正希望做什么事。

卢克仍然没打电话给我--说老实话,我也不该再指望会与他说上话了。迈克尔说他每天几乎工作17个小时,希望能挽救布莱登公司,同时又在美国开辟出新天地,真是压力大得够呛。看来他还没从发现艾丽西亚背叛他,而且伦敦银行竟然也会考虑跟她跑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还有那种迈克尔幽默地说的,他发现自己竟然也“难免受小人中伤”的震惊。“那完全是受宠惯了惹的祸”,迈克尔有次这么对我说,“以至于某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受到了冷落,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却得宠了。所以就手足无措。翻倒在地了。”

“这么说,卢克是被这一切给绊倒在地了?”我问道,把手指勾成了一个结。

“绊倒?”迈克尔喊道,“他简直就是被掀翻在地,被一群狂暴的野猪百般踩踏。”

我好几次拿起电话话筒,冲动着想与他通话,但我每次又深深吸口气,把话筒放下。现在那是他的生活了。我得过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全新的生活。

有人在敲我的门,我回过头去,是苏西站在我房门口,望着我那空空如也的屋子。

“哦,贝克斯,”她一脸愁容地说道,“我不喜欢现在这样子。还是恢复过去的老样子吧。重新把屋子弄乱些。”

“至少是现在风水转到我们这儿了,”我勉强笑着说道,“可能还会替你带来很多运气。”

她走进屋来,从空空荡荡的地毯上走过,走到窗前,又转过身来。

“这屋子反而显得小了,”她慢慢说道,“照理说,你把东西整理干净后应该显得大些的,对吧?但是不知为什么……这屋反而显得小了。看上去像是个让人讨厌的小盒子似的。”

屋子沉寂了一阵子,我抬起脸望着一只小蜘蛛慢慢爬上窗棂。

“你决定了怎样处置这屋子了?”我终于开口说道,“你打算再找个新的屋友吗?”

“我不想那样做,”苏西说道,“我是说,不用着急的,对吧?塔欣说了,我也可暂时把这屋子用作工作间的。”

“他这样说的?”我转过脸望着她,扬起眉毛问道,“这倒提醒我了。我昨天晚上好像听到塔欣又来过了,是吗?是在早晨偷偷溜走的?”

“不是,”苏西一脸慌张的样子,“我是说--是的。”她的目光与我的碰在一起,她的脸都涨红了。“但这确确实实是最后一次了。千真万确的。”

“你们俩倒是十分相配的一对,”我说着对她微微一笑。

“不要说那样的话!”她惊慌地喊叫道,“我们不相配的。”

“好吧,”我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就这样了。”我抬腕看了看表。“你看,我们该走了。”

“是的,我想该去了。哦,贝克斯--”

我望着苏西--她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我明白,”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俩又默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我伸手拿起外衣。“走吧。”

我俩沿着街走到街顶端的King George酒吧。我们穿过酒吧里的店堂,从一座木楼梯走上楼,来到一间很宽敞的私人房间,屋里的窗户上挂着紫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屋里有只酒柜,屋的两边放着一些简易的搁板小桌子,屋的前面顶端临时搭了个平台,屋子中间放着几排塑料座椅。

“你们好!”我们刚走进屋子塔欣就看见了我们,忙着向我们招呼,“过来喝一杯。”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对我们说道,“这红葡萄酒的味道还真不错。”

“这喝酒的钱都跟酒吧说好了吧?”苏西问道。

“当然啰,”塔欣说道,“全都说定了。”

“贝克斯--这由我与塔欣来付,”苏西说着用手按住我那伸到口袋里去掏钱包的手。“是作为我俩送给你的道别礼物。”

“苏西,你们不必--”

“我愿意的,”她口气坚定地说道,“塔欣也是这样想的。”

“我去替你们拿杯酒来,”塔欣对我们说道,随后又低声说道,“来的人还真不少,是吧?”

他走开了,苏西和我四下打量着这屋子。人们围着散搁在屋里四处的小桌,观赏着整整齐齐叠放在小桌上的衣服、鞋子、碟片和各式各样的小饰件。在一张桌上放着一叠打印复制的物品目录,人们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时在手中的目录单上做勾打标记的。

我听见一个穿皮夹克的姑娘在说话,“看看这件大衣。哦,那些hobbs牌皮鞋!我肯定要参加竞拍买下它们的!”在屋的另一边,两个姑娘拿着裤子在比试着长短,而她们的男友则在一边喝着酒,耐心地陪伴着她们。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呀?”我问道,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是你邀请来的?”

“我翻出通讯录,”苏西说道,“还有塔欣的通讯录。还有芬尼的……”

“哦,是吗,”我哈哈笑了起来。“这倒是对了。”

“嗨,贝基,”我身后传来一个响亮的嗓音,我急忙转过身去,看到是芬妮的朋友米拉,她旁边还有两个我有点面熟的姑娘。“我要竞拍你那些紫红色的开襟绒线衫!托里的目标是那件毛皮衣,安纳贝尔也瞄准了许多她中意的衣服!我们还在找呢,是否有专门陈放小摆饰的?”

“在那儿呢。”苏西指着墙角那边说道。

“谢谢了!”米拉说道,“过会儿再见!”三个女孩高高兴兴地转身挤进了人堆里,我听见其中一个还在说着:“我很想要一条漂亮的腰带……”

“贝基!”塔欣在我身后喊道,“酒端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卡斯珀,我的一位在克里斯蒂拍卖行工作的朋友。”

“噢,你好!”我转过身看见一位一头蓬松金发的小伙子,他穿着蓝色衬衫,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图章金戒指。“谢谢你来帮忙!真是十分地感谢你的好意。”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卡斯珀说道,“我已看过了目录,都写得很清楚。你是否对什么物品有底价?”

“没有,”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没底价,全部卖掉。”

“好的,”他对我微微一笑,“就这样了,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他走开了,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苏西也走到前面那几张桌子边去看看了,此时我独自站在一边,看见不断有人走进屋来。芬妮出现在门口,我向她挥了挥手--但她马上就被一大群急切地向她招呼问候的朋友淹没了。

“嗨,贝基。”我身后传来一个显得有点犹豫的声音。我惊讶地转过身去,看见面前站着的是汤姆?韦伯斯特。

“汤姆!”我大声喊道,“你来干吗?你怎么会知道今天这聚会的?”他呷了口杯中的酒,微微笑了笑。

“苏西打了电话给你妈,你妈全告诉我了。你妈和我妈也都要我替她们带点东西回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你妈想要那套煮咖啡的壶。要是那壶也拍卖的话。”

“哦,是要拍卖的,”我说道,“我会对拍卖师讲一声的,确保让你拍到手。”

“我妈想要那顶你在我们婚礼上戴的有羽毛装饰的帽子。”

“好的,没问题的。”提到他的婚礼,我不由得心里若有感触。

“那么--你婚后生活怎样?”我说道,又低头望着自己的一只手指甲。

“哦……还是很好的。”他顿了顿说道。

“像你预期的那样幸福美满?”我说道,尽力显得是很随便的样子。

“这个,你知道……”他望着手中的酒杯,眼神中露出那么一点忧虑。“要想事事都完美无缺也是不现实的,是吧?”

“我想也是的。”

随即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屋子那一端有人在喊叫。“凯特?斯佩德牌的!你看,是全新的!”

“贝基,我真是很抱歉,”汤姆急急忙忙地说道,“在婚礼上我们对你的态度真是很不好。”

“没什么的!”我说道,但语气显得有点过于不把它作为一回事了。

“不是没什么。”他摇了摇头,“你妈说得对。你是我从小要好的朋友。自从那以后,我心里就一直不好受。”

“汤姆,说实话,那也是我自找的。我是说,我应该坦坦然地说,卢克当时还没赶到。”我悲哀地勉强笑了笑,“那样的话事情也就简单多了。”

“但是露西当时对你态度不太好,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要说……说……”他没再说下去,举起酒杯又猛喝了一大口。“不管怎么说,卢克看来是个不错的人。今晚他来吗?”

“不来,”我稍一犹豫后说道,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来,他没空。”

大约半个小时后,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在一排排的塑料椅子上坐定。在屋子的里端有五六个塔欣的朋友,他们手里都握着手机,卡斯珀对我说,他们是负责接听电话竞拍的。

“有些人听说了你办的这次拍卖活动,但因各种原因又不能亲自赶来。我们事先都尽量分发了拍品目录,有许多人感兴趣的。单是那件Vera ang牌的夜礼服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是的,”我说道,同时感到内心一阵悲喜交集。“我想会是这样的。”我朝四下看了看,人们脸上个个洋溢着喜悦和期待的神情,有些人还在忍不住看上一眼桌上堆放着的各种衣服。一位姑娘在翻看一大叠牛仔服,有些人在拨弄我那只精致的白色小皮箱的锁钮。我真不敢相信,在今晚之后,这些宝贝全都不再属于我了。它们将会藏身在别人的衣橱里。在别人的屋子里。

“你没事吧?”卡斯珀说道,他看到了我眼中流露出来的对这些物品的依依不舍之情。

“没事!”我快乐地答道,“我没理由会有什么事。”

“我拍过不少家庭拍卖会的,”他和气地说道,“我知道主人会有的感受。人们往往会对自己的物品怀有一种难舍的感情。不管是18世纪的推轮餐柜,还是……”他看了一眼拍品目录,“粉红色的豹子斑纹大衣。”

“其实,我从来就没怎么喜欢过那件大衣。”我微笑着语气坚定地对他说,“不管怎样,这与我喜欢不喜欢也无关。我是想要重新开始生活。我想,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对他微微一笑。“开始吧。现在就开始怎么样?”

“好的。”他用手中的小槌敲了一下桌面,提高嗓音说道,“女士们,先生们!首先,我代表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欢迎各位今晚光临这一家庭拍卖会。我们有很多拍品,因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我要重申一下,今晚拍卖所得款项的25%将捐赠给一些慈善机构,贝基在用拍卖所得的钱款偿还了她个人欠款后,如果还有剩余的,也将一并捐赠给慈善机构。”

“我希望它们不会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后排的一个干涩嗓音喊道,引起了人们一阵欢笑。我用眼光在人群中寻找说话的人--令我难以置信的是,竟然是德里克?斯米兹先生,他站在屋子后边,一手拿着一只酒杯,一手拿着一份拍品目录。他对我微笑示意,我害羞地对他摆了摆手。

“他怎么会知道这拍卖会的?”我低声问苏西,苏西这时已走到台上站在了我身边。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她说道,“他说了,这真是个好主意。他还说了,只要肯动脑子,没人比得上有你那么聪明。”

“是吗?”我又瞥了德里克?斯米兹先生一眼,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微微发烫。

“好了,”卡斯珀说道,“现在拍卖一号拍品。是一双镶有橘花饰边的轻便皮鞋,成色很新,几乎没穿过。”他把皮鞋举在手中,又放在他面前桌上。苏西同情地捏了捏我手臂。“有人应拍吗?”卡斯珀喊道。

“15000英镑!”塔欣喊道,他马上举起手应拍。

“15000英镑,”卡斯珀喊道,他的嗓音中也显出了吃惊不小。“有人应拍15000英镑--”

“不,不可以的!”我打断他说道,“塔欣,你不可以喊15000英镑!”

“为什么不可以?”

“你得实事求是地报价。”我瞪了他一眼。“否则的话,你将被禁止参拍。”

“好吧……1000英镑。”

“不行!你可以……报价10英镑的。”我语气坚决地说道。

“那好吧。10英镑。”他垂头丧气地放下了手。

“15英镑!”后面有人喊道。

“20!”靠前的一位姑娘喊道。

“25!”塔欣喊道。

“30!”

“30--”塔欣看到了我的眼色,脸红了起来,骤然住口了。

“30英镑。是否有人愿出比30英镑更……”卡斯珀望了望屋里四周,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像是一只猎鹰那么犀利。“一次……两次……成交了!那位穿绿色绒毛大衣的女士买下了。”他微笑着望了我一眼,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些什么,把那双皮鞋递给芬妮,芬妮负责把拍卖掉的物品送到买主手中。

“第一笔拍卖到了30英镑!”苏西凑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第二号拍品,”卡斯珀说道,“是三件Jigsaw商店售出的绣边开襟绒毛衫,没穿过,连商店的价格标签都没拆下过。这件拍品的价由谁起叫……”

“20英镑!”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

“25英镑!”另一个姑娘喊道。

“有个电话报价,30英镑,”屋后边有个人举起手喊道。

“有位电话竞拍人报了30英镑……还有比30英镑更高的竞价吗?请注意,女士们,先生们,这次拍卖会将会向慈善机构捐款……”

“35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她转脸对身边的同伴说道,“我想,在店里买的话,单单一件也不止这个价,是吧?而它们都从来没穿过!”

天啊,她说得对。我是说,35英镑买三件开衫,真是太便宜了。实在太便宜了!

“40英镑!”我听见自己竟然这般喊道,但这话已喊出了口。满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脸上涨得通红。“我是说……有人愿出40英镑吗?”

拍卖会仍在继续,拍品一件件物有新主。我暗自思忖,这究竟拍到了多少钱。我那些多年积累收藏的皮鞋至少拍得了1000英镑,一套Dinny hall牌的钻石首饰卖了200英镑--汤姆出了600英镑得到了我的那台电脑。

“汤姆,”我在他走上平台填写竞得物品单时,焦急地对他说道,“汤姆,你不该出这么大的价钱。”

“你那台Apple Mal电脑是全新的,”汤姆说道,“它值这个价的。再说,露西一直在说想要有台自己的电脑。”他轻轻笑了一声。“我也有点急着想告诉她,这是你用过的。”

“第七十三号拍品,”卡斯珀在我身边说道,“我想这件拍品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极大兴趣。是Vera ang品牌的鸡尾酒会夜礼服。”他慢慢举起那件深暗紫红色的礼服,引来了台下人群的一片赞许目光和赞叹声。

从我内心来讲,我真舍不得放走这件礼服。这太令人痛苦了:回忆还是这么清晰,仿佛就在眼前。我那漂亮、闪闪发光的影星礼服。看到它,眼前就会浮现出种种美好时刻,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在眼前一幕幕回放着。与卢克在纽约翩翩起舞;优雅地喝着鸡尾酒;那些令人头晕目眩、幸福无比的激动时刻。随后却是从梦中醒来,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坍塌了。

“对不起,”我喃喃地说着,从坐凳上站了起来。我快步走出屋子,走下楼梯,跑到屋外夜间清新的空气里。我靠在酒吧的外墙上,听着屋里的欢笑声,心里极力想着我这么做的种种必要理由。

不一会儿,苏西也来到了屋外,站在我身边。

“你没事吧?”她问道,又递给我一杯酒。“拿着,喝点酒。”

“谢谢了,”我感激地说道,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我很好,没事的。只是……觉得有点难受。这么做真不好受。”

“贝克斯……”她停住没说下去,用手尴尬地搓着脸。“贝克斯。要改变主意总是来得及的。你可以不走。我是说,今晚之后,只要运气好,会偿清全部欠债的。你可以找份工作,仍然与我住在一起……”

我默默地注视着她,觉得这友情的魅力真是难以抗拒,几乎是无法拒绝。点头同意,这太容易了。与苏西一起回家。慢慢地品尝茶,重新回到往日的生活去。

但我摇了摇头。

“不。我决心不再回到往日的生活中去了。我找到了我真心想做的事,苏西,我要把它认真做好。”

“丽贝卡,”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俩抬起脸,看见是德里克?斯米兹先生从酒吧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只木碗、一只苏西的镜框,还有一本硬封页的世界地图册,我记得那是我在一时突发奇想,觉得自己会放弃这种西方物质生活,开始流浪般周游世界时买下的。

“嗨!”我说道,点头回应着他的招呼。“谢谢你也来竞买。”

“很开心的。”他举起手中的木碗。“这木碗真是很漂亮。”

“它曾经上过《装潢》杂志,”我对他说道,“样子很酷的。”

“是吗?我会告诉我女儿的。”他笨拙地把木碗夹在腋下。“那么说,你明天就去美国了?”

“是的。明天下午走。当然会先去见你的朋友约翰?加文先生。”

德里克?斯米兹先生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我敢说他会很高兴见到你。”他尽力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好了,祝你好运,贝基。以后有空给我来信,讲讲你在美国的情况。”

“我会的,”我说道,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谢谢你……你看,谢谢你一直这么关心我。”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溶入了夜色中。

第四部分 身心疲惫-4

我与苏西在酒吧外又呆了一会儿。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离去,有的手里拿着战利品,相互诉说着自己是以什么价钱拍到的。有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手里拿着那只小型碎纸机和几瓶薰衣草蜂浆,一个姑娘拖着一只滑轮箱,里面塞满了各种衣服,另外一些人手里拿着封面上印着闪闪发亮的比萨饼的请柬……

我站在室外开始觉得有点冷了,那时楼梯那边传来叫喊我们的声音。

“嗨,”塔欣喊道,“要拍最后一件了。你们都来看看吧?”

“快走,”苏西说着捏灭了她手中的香烟。“得去看看这最后一件拍品的拍卖情况。那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们踏上楼梯阶梯时,我说道。“大约是击剑面罩吧。”

我们走进屋里。看见这最后的拍品仍让我感到心头一震。卡斯珀高高举着我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那是我多么钟爱的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亮丽的蓝底色,柔软的丝绒,透出一层淡蓝的典雅高贵之气,点缀着彩虹色的晶莹亮珠。

我站在一边凝视着那条围巾,喉咙间隐隐发紧,当时买这条围巾时的情景重现在眼前,栩栩如生。当时我太想买了。卢克在一旁借给了我20英镑。我借口说我这是替我姨妈买的。

我每次戴上这围巾时,卢克总会用赞许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视线有点模糊了,我用力眨着眼,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贝克斯……不要卖掉这围巾了吧,”苏西说道,她也望着这围巾,脸上露出伤感的神情,“就保留一件吧,就这一件。”

“拍品第一百二十六号,”卡斯珀说道,“是条很漂亮的丝绒围巾。”

“贝克斯,告诉他们说,你改变主意了!”

“我没改变主意,”我说道,目光仍然坚定地望着前方,“保留它,现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高级围巾,谁先起拍?”

“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那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她伸长了脖子向前看着。她身边已经放了一大堆衣服,我真不知道她随后怎么带回家去。“我喜欢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服饰!30英镑!”

“有人出价30英镑,”卡斯珀喊道。他四下环顾,但屋里的人正在陆陆续续离去,他们在排着队,拿取自己拍下的物品。也有人在酒吧那儿买杯酒喝,仍然坐在椅子上的寥寥几个人也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还有人对这件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出价吗?”

“有的!”屋后边有人喊道,我看见是位穿着深色衣服的姑娘,她举起了手。“我接到一个电话委托的,出价35英镑。”

“40英镑,”那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姑娘马上喊道。

“50英镑。”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喊道。

“5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说道,她转过身去看了看后排,“是谁出的价?是米基?斯隆吗?”

“这位竞拍者希望不披露姓名,”那位穿深色衣服的姑娘顿了顿说道。她的目光与我的相遇了,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我敢说肯定是米基,”那姑娘回过头去说道,“哼,她休想压过我。60英镑。”

“60英镑?”她旁边那个人对她说道,他望着那姑娘脚边的那一大堆衣服,显得有点吃惊。“60英镑买条围巾?”

“是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蠢货!”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说道,她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在店里买的话,至少要200英镑。70英镑!哦,不对,不对。还没轮到我喊价,是吧?”

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在悄悄地对话筒那端的人交谈。这时,她抬头望着卡斯珀。

“100英镑。”

“10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又转身望着后排。“是真的?”

“有人出价100英镑,”卡斯珀平静地说道,“这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围巾,现在报价100英镑,还有人加价吗?”

“12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稍一沉寂后,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又在悄悄地对着话筒讲着什么。然后,她抬起头,喊道,“150英镑。”

屋子里发出了一阵躁动声,在酒吧那边聊天的人们又把目光转回到了拍卖台这一边来。

“150英镑,”卡斯珀说道,“第一百二十六号拍品,一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现在报价150英镑。”

“这价格超过了我当时买的价了!”我对苏西悄声说道。

“这价格是位电话委托竞拍人出的,150英镑。女士们,先生们,150英镑!”

屋里沉寂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的肉里。

“20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不顾一切地喊道,引起屋子里一片惊叹声。“对你那位不敢说出姓名的委托人米基?斯隆小姐说,随便她出什么价,我都奉陪。”

人人都回过头去,看着那位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她正在对着话筒说着什么,随即又点了点头。

“我的那位委托人放弃了,”她抬起脸说道。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望,但马上脸上露出笑容掩饰住了这种内心的失意。

“200英镑!”我对苏西说道,“这价还真卖得不错!”

“一次……两次……成交了,”卡斯珀喊道,他用槌子敲击着桌面。“那位穿粉红色衣服的女士买下了。”

人们热烈鼓掌,卡斯珀满脸笑容,向四周人群致意。他拿起那条围巾,刚要递给芬妮,我急忙上前一步止住了他。

“等一等,”我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递给她。”

我从卡斯珀手中接过那条围巾,轻轻捧在手中,顿了顿,感受着它那熟悉的薄纱织物的细腻轻柔感触。我还能嗅到我用过香水留下的香味。我感受到卢克在轻轻地把它围在我脖子上。

戴着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的姑娘。

随即,我深深吸了口气,走下平台,走到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面前。我微笑着把围巾递给她。

“好好用它,”我说道,“它是很特别的。”

“哦,我知道,”她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它是很特别的。”我俩相互对视着,我想她完全明白我的意思。这时,她转过身去,高高举起围巾,显示出竞拍得胜的骄人傲气。“米基,见鬼去吧!”

我转过身,缓步走回平台,卡斯珀坐在平台上一张椅子里,显得很疲惫的样子。

“拍得真好,”我说道,在他旁边坐下。“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拍得真是太棒了!”

“没什么的,”卡斯珀说道,“我喜欢拍这种家庭用品的。与拍德国早期瓷器的情境真是不太一样。”他又指了指手中的记事本。“我想这次拍卖的结果还不坏吧。”

“真是好极了!”苏西说道,她也走过来坐在了一旁,又递给卡斯珀一杯啤酒。“说实话,贝克斯,你现在可以偿还全部欠款了。”她赞许地叹了口气。“你看,这完全表明了你没做错什么。购物也是种投资。我是说,比如你在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围巾赚了多少?”

“嗯……”我闭上眼睛,心里计算着。“大约有……60%吧?”

“60%的回报!还不到一年!看见了没有?要比买狗屎股票好多了!”她掏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上。“你看,我也要考虑把我的家当拿出来拍卖了。”

“哦,你什么家当也没有,”我对她说道,“你都清理掉了。”

“嗯,是的。”苏西的脸沉了下来,“天啊,我怎么会就那样清理掉呀?”

我用手肘撑在扶手上,闭上眼睛。突然间,不知什么原因,我觉得累极了。

“那么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卡斯珀说道,他喝了一口啤酒。

“是的,明天走,”我顺着他的话说道,同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明天我就要离开英国,飞去美国,在那里开始我的新生活。把这一切都留在身后,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不知为什么,我又觉得这仿佛不是真的。

“不是乘坐凌晨那种红眼航班吧?”他说道,又抬腕看了看表。

“不是的,谢谢。”我是在下午五点的航班。

“那样好,”卡斯珀点头说道,“白天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一下。”

“哦,是的。”我坐直着说道,又瞥了苏西一眼,苏西对我笑了笑,“是有充足的时间做完手头剩下的一些琐事。”

“贝基!真高兴你改变主意了!”泽尔达见到我后马上喊道。我从接待室的沙发上站起来,向她笑了笑。“知道你要来,大家都高兴极了!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的?”

“哦,我也不知道,”我欢快地说道,“是……是什么事吧。”

“好吧,我带你这就去化妆室……我们还是像过去那样,乱糟糟的。因此,我们把你的这次节目稍稍提前了一点……”

“没关系的,”我说道,“越早越好。”

“我得说,你看来很好,”泽尔达说道,她上下打量着我,显得略微有点失望,“你体重减轻了?”

“我想,减轻了一点点吧。”

“呀……压力真大呀,”她自作聪明地说道,“压力,简直就是无形杀手。我们下星期就有一档节目谈这一话题。好了!”她喊叫道,拥着我冲进化妆间。“这是贝基……”

“泽尔达,我们认识贝基的,”克洛说道。自从我第一次做“早安咖啡”起,克洛就一直是我的化妆师。她在化妆镜里对我做了个鬼脸,我极力忍着没笑出声来。

“哦,是的,你们认识的!对不起,贝基,我刚才一直是把你当作客人了!克洛,今天不要替贝基把妆化得太漂亮了。我们并不希望她形象上太亮丽快乐,是吧?”她又降低嗓音说道。“要用防水的睫毛油。事实上,一切都要用防水型的。过会再见了!”

泽尔达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克洛对着她的背影投去了鄙视的一瞥。

“哼,”她说道,“我会替你精心化妆一番的,让你显得光彩夺目,格外的亮丽,格外的快乐。”

“谢谢了,克洛。”我说着对她报以微微一笑,然后在椅子上坐好。

“哦,不要对我说你也认为要用什么防水睫毛油,”她接着说道,一边在我胸前肩上围上了围单。

“根本不用,”我坚定地说道,“用枪逼着我也休想。”

“那他们当真要用枪逼着你了。”化妆间那一端一个姑娘说道,我俩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能说的是,我希望他们为这个节目付给你个好价钱,”克洛说道,她开始在我脸上打粉底了。

“是的,”我说道,“他们倒是出了个不坏的价钱。不过,这倒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半小时后,我坐在休息室里,克莱尔?爱德华兹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套装,与她的肤色发型一点也不配--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还是有人故意想让她显得脸色苍白?在摄影灯光下,她那脸色肯定会显得十分苍白的。

是克洛故意的,我这么想着,我心里偷偷笑着。

“嗨,”克莱尔对我说着,她见到我后显得很不自在,“你好,贝基。”

“嗨,克莱尔,”我说道。“很久没见面了。”

“是的。嗯。”她双手握在一起扭成一团似的。“听到你那些坏消息,我很难过。”

“谢谢,”我不在意地说道,“这真是应了‘坏事传千里’这句谚语了,是吧,克莱尔?”

克莱尔脸上绯红,把目光移开,我对自己略显尖刻的话有点内疚。我被解聘毕竟不是她的错。

“说实话,我很高兴你接替了这份工作,”我口气宽和地说道,“我觉得你干得很出色。”

“好了!”泽尔达一阵风般冲进屋里。“都准备好了。马上开始了,贝基。”我们走出休息室,她用一只手扶住我的手臂。“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件很难的事。我们有准备的,会耐心等你进入……再说,要是你实在支撑不住的话,就哭出声来,不管怎样……不用担心。”

“谢谢了,泽尔达,”我说道,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记住的。”

我们走到了摄像现场,罗里和埃玛也在场,坐在沙发椅上。我走过摄像监视器时瞥了一眼,看见监视屏幕上正播放着我在纽约的那张照片,但摄像镜头推近把照片放得很大,还套了红色,画面上的标题是“贝基悲剧秘闻”。

“嗨,贝基,”埃玛在我坐定后对我说道,并在我手背上满怀同情地轻轻拍了拍。“你没事吧?要不要拿块手巾纸?”

“嗯……不用了,谢谢,”我压低嗓音说道,“但是,你看,也许随后有用。”

“你来做这档节目,真是很有胆量的,”罗里说道,他看着手里的记事本又说,“你与父母都搞僵了,有这事吗?”

“开拍倒计数,五,”泽尔达从场地边上喊道,“四……”

“欢迎回到节目中来,”埃玛似乎是板着脸对着摄像镜头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向各位介绍一位很特殊的嘉宾。很多观众对我们节目的前财务咨询专家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的事很关注。当然,从《每日世界》报道的情况来看,贝基她自己离财务安全尚有很大的距离。”

那张我在购物的照片又出现在了监视屏幕上,随后是一系列小报对此事报道的标题,背景音乐是“嗨,会花钱的人”。

“贝基,那么,”埃玛在音乐声渐渐淡出时说道,“首先我们要说,对于您目前所处的困境,我们要向您表示由衷的关切和同情。同时,我们也要请我们新的财务专家克莱尔?爱德华兹谈谈,您原来应该做些什么才能防止这种悲剧发生。现在,为了让我们的观众能够更加清楚地知道您的情况……您能告诉我们,您现在究竟欠了多少钱?”

“我很高兴能有这一机会,埃玛,”我说道,深深吸了口气,“在目前,我的债务数目是……”我顿了顿,能够感受到整个演播室气氛紧张,仿佛在期待一枚重磅炸弹落地。“零”。

“零?”埃玛望了望罗里,仿佛想向他证实自己没听错。“零?”

“我的透支信贷经理约翰?加文先生将会很高兴向各位确证,在今年上午9点30分,我已经偿还了全部债务。我已经还清了每一笔欠款。”

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因为我想起了当我把大卷大卷现钞递给约翰?加文时,他脸上的表情。我多么希望看到他扭曲着脸,尖声怪叫起来,一副精神崩溃的样子。但说句公道话,他在数到几千英镑时,脸上开始露出了微笑,还叫银行里的同事都围过来看。在最后,他十分真诚地与我握手--说他现在才明白了德里克?斯米兹先生当初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

我思忖着老斯米兹此时又会说些什么?

“因此,你明白了吧,我根本没陷入什么困境,”我补充说道,“事实上,我要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过得更好。”

“是吗,”埃玛说道,“我明白了。”她的眼睛里有种忧虑的神情--我想肯定是巴利在通过耳机冲着她大吼大叫什么来着。

“但是,即使您暂时还清了债务,可您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她向前倾了倾身体,用富有同情的音调说道,“你失业了……朋友们都避而不见您……”

“相反,我没失业。今天下午我就要飞到美国去,在那儿从事一门新的职业。这对我来说,是有点搏一下的味道……这当然会是种挑战,但我真诚地认为,我会在那儿工作生活得很愉快。我的朋友们……”我的嗓音有点哽咽,我深深吸了口气,“是我的朋友们帮我走过这一难关的。是我的朋友们在坚定地支持着我。”

哦,天啊,我真难以相信。说到这里,泪水竟然涌上了眼睛。我连续用力眨着眼,不让泪水流下来。同时,我笑容满面地望着埃玛。

“所以,说真的,我的这一经历并不是次失败。是的,我是负过债;是的,我是被解聘过。但我努力补救了。”我把脸转向摄像镜头。“我要对那些像我一样,把生活安排打乱了的观众朋友说……你也完全能够渡过难关的。要行动起来,把你们多余的衣服卖了,重新去找份工作。还可重新开始来过的,就像我现在这样!”

演播室里寂静无声。突然间,从一台摄像机后传来了鼓掌声。我惊讶地望过去--看见是摄像师戴夫在冲着我微笑,嘴里无声地做着说“干得好!”的口型。舞台监督加雷恩也加入了进来……还有别的什么人……此时,整个演播室里掌声雷动,只有埃玛和罗里两个,面面相觑--还有泽尔达,她在拼命对着嘴边的话筒喊话。

“好的!”埃玛说道,她拉高嗓音盖住了掌声。“嗯……我们暂时休息一会儿--过会再参加我们的节目,继续关注我们今天的话题:贝基的……悲剧……嗯……”她犹豫不决地支吾着,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或者说,贝基的……嗯,胜利……嗯……”

喇叭里传来节目间歇时播放的音乐声,她困惑地望了望制导间那边,“他得赶快拿定主意!”

“再见了,”我说着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走?”埃玛说道,“你还不能走!”

“能的,我这就走。”我伸手去摘下戴着的微型话筒,音响师埃迪连忙跑上来帮我摘下。

“说得好,”他在把微型话筒从我衣服上摘下来时悄声对我说道,“不要管他们放什么屁,”他微笑着对我说道。“让巴利在上边暴跳如雷去吧。”

“嗨,贝基!”泽尔达的头探进来,她惊慌地说道,“你这去哪儿呀?”

“我已说了该说的话了。现在得去赶班机了。”

“但你现在还不能走呀,节目还没结束呀!”

“可我的节目已结束了。”我说着伸手去取我的拎包。

“可现场来电都爆满了!”泽尔达说道,她急步向我走来。“交换台都堵塞了!打进电话的人都说……”她望着我,仿佛她从未见过我似的,“我是说,我们没想到会是这样。谁会想到……”

“我得走了,泽尔达。”

“等等!贝基!”泽尔达在我走到演播室门口时突然喊道,“我们--巴利和我--我们刚才交换过意见了。我们想,是否请你……”

“泽尔达,”我轻轻打断她的话,“太晚了。我得走了。”

我到达希思罗机场时差不多是3点了。中午午餐时,我与苏西、塔欣和我父母一起去了一家酒吧小聚,算是他们给我饯行,此时到了机场,我心里仍然暖乎乎的。要是说真心话,我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依恋,很想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跑回去扑进他们的怀里。但与此同时,我又从未这么自信过,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机场候机厅的中央有只宣传推销报亭,免费提供各种报纸。我在走过报亭时,顺手取了份《金融时报》。这也只是以前常读这报的缘故。再说,要是腋下夹份《金融时报》,在登机时得到机舱等级提升的机会就大些。我把报纸折叠着,整整齐齐地夹在腋下,却不经意间读到报纸上一条标题,标题中的一个词让我骤然停下了脚步。

布莱登试图力挽狂澜,拯救公司。第27页。

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翻开报纸,翻到了第27页,读到了这则报道:

金融公关企业家卢克?布莱登先生最近遭受重创,麾下几员大将相继背叛,但他仍然试图力挽狂澜,留住投资人,保住旗舰不沉。据说,这家曾被誉为锐意进取的公关公司目前士气低落,人心惶惶,似有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恐慌。在今天举行的危机对策会议上,布莱登先生将设法说服他的支持者批准他的大胆重组计划。据说,这一计划涉及到……

我读完全文,凝视着报上卢克的照片。他在照片上一如既往那样自信--但我记起了迈克尔说的话,说卢克被掀翻在地了。他的帝国大厦在他四周轰然倒塌了,就像我的帝国大厦也倒塌了一样。而且很有可能的是,他妈妈不会打电话安慰他,让他别放在心上。

在那一瞬间,对卢克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我几乎想马上打电话给他,对他说事情总会有转机的。但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在忙他的生活--而我在忙我的。我又懒懒地折叠起报纸,步履坚定地走向检票台。

“有什么行李要检查的吗?”检票台的小姐微笑着对我说道。

“没,”我答道,“我没带什么行李。就一只手提箱。”我不经意地把《金融时报》露出来。“有没有机舱等级提升机会呀?”

“对不起,今天没有。”检票小姐一脸同情地说道,“但我为你安排在紧急出口处吧。那儿前边没有座位,不会碰腿的。请把手提箱放在磅秤上。”

“好的。”

我弯下腰凑身去拿手提箱放在磅秤上,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喊声。

“等等!”

我心里猛然一怔,仿佛是从20英尺高空坠落在地上一般。我转过身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竟然是他。

是卢克。他正大踏步跨过候客厅向检票台这边跑来。他像往常那样穿戴得很整齐,但脸色苍白,显得憔悴。他两眼下露出深深的阴影,仿佛最近一直在靠喝咖啡提神熬夜。

“你这见鬼的是上哪儿去?”他走到我近前急冲冲问道,“你这是要去华盛顿?”

“你来这儿干吗?”我嗓音微微颤抖着反问他,“你不是在与投资人开什么危机对策会吗?”

“是的。但后来梅尔跑进屋端茶时对我说,她今天早上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你就这样从会议上跑出来了?”我望着他,“怎么了,会还没结束就跑出来了?”

“她对我说,你要离开英国了。”他那双眼睛紧盯着我,“是真的吗?”

“是的,”我说道,一边用手更紧地握住我那小手提箱。“是的,我要离开英国了。”

“就这样走了?连说都不对我说一声?”

“是的,就这样走了,”我说道,把手提箱重重地放在磅秤皮带上。“就像你回到英国后,连电话也不打给我一样。”我的话音中充满了怨气,卢克眨了眨眼。

“贝基--”

“是靠窗还是靠走道的座位?”检票小姐打断他的话问道。

“靠窗的,谢谢。”

“贝基--”

他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他不耐烦地按停了铃声,“贝基……我想与你谈谈。”

“现在你想跟我谈谈了?”我说道,脸上露出了难以相信的神情。“好哇。真是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就在我要检票登机的当口。”我用手背拍了一下《金融时报》。“那么这危机会议怎么办?”

“让它等着吧。”

“你公司的前途也能这样等着?”我扬起眉毛问道,“那样是不是有点……不太负责,卢克?”

“要不是你,我那公司早就没有什么见鬼的前途了,”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喊道,我不由得感到浑身一震。“迈克尔对我说了你的事。你是怎样发现艾丽西亚在捣鬼的。你又是怎样给他提了醒,从而救了这公司。”他摇了摇头。“我一直被蒙在了鼓里。天啊,要不是你,贝基……”

“他不该告诉你的,”我愤愤然低声说道,“我告诉过他,要他不告诉你。他还答应了。”

“啊,但他告诉了我!现在……”卢克顿了顿,“现在,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比刚才平静多了。“‘谢谢你’这样的话根本不能表达我的意思。”

我俩默默地对视着,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必说什么,”我终于说道,把脸转向了一边,“我那样做,是因为我看不惯艾丽西亚。没别的原因。”

“那么……我安排您在32排座位上,”检票小姐欢快地说道,“登机从4点30分开始。”她又看了一眼我的护照,随即她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嗨!您是‘早安咖啡’节目的那位特邀嘉宾,是吗?”

“我曾经是的。”我客气地微笑着说道。

“唔,对了,”她说着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她把护照和登机卡递回给我,眼睛又落到了《金融时报》上,停在了卢克的照片上。她抬起脸望了望卢克,又低下头看了看报上的照片。

“等一等。你就是报上照片上的人?”她说道,用手指了指报上的照片。

“我曾经是的,”卢克略一犹豫说道,“来吧,贝基,至少得让我替你买杯饮料吧。”

我们坐在一张小桌边,要的是两杯法国Pernod葡萄酒。我看到卢克手机的指示灯每隔五六秒钟就闪亮一次,说明有人在拨打他的手机,但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我是想打电话给你的,”他眼睛望着手中的酒杯说道,“几乎是每一天,我都想着打电话给你。但是我知道,要是我打电话给你了,却说我只有十分钟时间,你又会怎样想。你说过的我没时间认真考虑我俩的关系,这句话对我震动很大。”他喝了一大口酒。“相信我,最近我确实忙得焦头烂额,连十分钟时间都抽不出来。你不知道最近这一段时间我真有多忙。”

“迈克尔对我说过。”我说道。

“我是想等手头事情忙停点后再打电话给你的。”

“所以你选择了今天。”我忍不住微微一笑,“等到你的所有投资者都飞过来见你这一天?”

“当然不是时候。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但我怎么会知道你打算离开英国?迈克尔什么也没对我说,他这个混蛋。”他皱了皱眉头,“我不能坐在公司里就这么让你走了。”他无目的地把酒杯在桌面上推前挪后,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我内心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你说得对,”他突然说道,“我当时是走火入魔了,一心想把纽约的公司开出来。当时真是有点……疯狂了,什么事都看不出来。天啊,结果是一切都搞糟了,是吧?你……我们……还有公司……”

“好了,卢克,”我尴尬地说道,“这也不能全怪你自己。有些事还是我的错,给你添乱了。”卢克摇着头,我没再往下说,他喝干了杯中的酒,又直率地望着我。

“有点事得让你知道,贝基。你想想,《每日世界》是怎样知道你财务上那些事的?”

我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是……是市政府税务部门那个女士吧。她找到我住的地方,趁苏西不注意时,偷偷地……”他摇着头,我的话渐渐没声了。

“是艾丽西亚捣的鬼。”

刹那间,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是艾丽西亚?”我缓过神来问道,“你是怎样……她为什么……”

“我们在搜查她办公室时发现了她桌上放着你的银行对账单。还有一些信之类的。天知道她是怎样搞到手的。”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今天早上,我终于从《每日世界》里的一个熟人处打听到,她就是这家报纸说的消息渠道。他们用了她提供的消息,然后对你穷追猛打。”

我呆呆地望着他,浑身一阵发冷。我想起了那天到他公司办公室里去的情景。我带了那只康兰专卖店购物袋,里面都是寄给我的信。艾丽西亚站在梅尔的办公桌边,像是只猫盯住老鼠那样虎视眈眈的。

我知道自己总是丢三落四的。哦,天哪,我怎么会那么傻?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卢克说道,“她那样做是想诋毁我和公司,让我分心,不去察觉她在背后搞的鬼。报社不肯证实,但我敢说,她就是抖出我所谓种种劣迹的‘内线’,”他顿了顿,又说道,“贝基,问题是我当时把这一切都搞错了。我的纽约计划不是因为你而搁浅的。”他一脸真诚地望着我。“反而是我的缘故搅乱了你的生活。”

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人把我身上的什么重负慢慢卸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我真的很抱歉,”卢克在说着,“害得你受了这么多罪……”

“不。”我深深吸了口气。“卢克,也不是你的错。这甚至不是艾丽西亚的错。可能是她向报社提供了这么些材料。我是说,要是我自己没掉进财务泥潭的话,要是我没着了魔似的在纽约疯狂购物的话,他们也就没东西可写了,是吧?”我用手搓了搓脸。“真是可怕,真是丢人。但说来也奇怪,那篇报道见报了对我倒是件好事,至少使我明白了自己的一些事。”

我拿起桌上的酒杯,发现杯里早已空了,又把酒杯放下。

“你还要一杯吗?”卢克问道。

“不,不要了,谢谢。”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在远处,广播里在告诫旅客,去旧金山的BA2340航班的旅客应到29号门登机。

“我知道迈克尔提议给了你一份工作,”卢克说道。他用手指了指我的手提箱。“我想这意味着你接受了他的这份工作吧。”他停住没再说下去,我看着他,身子微微颤抖着,没说什么。“贝基--不要去华盛顿。留下来,替我干吧。”

“替你干?”我吃惊地说道。

“留下来,替布莱登公司干。”

“你疯了吧?”

他用手把头发往脑后理了理--这一瞬间他的脸又显得那么幼稚,那么易受伤害,就像是个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的疲惫旅客。

第四部分 四身心疲惫-5

没疯。我手下的人大部分都走了。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担任高级管理工作。你熟悉金融工作。你还是个记者。你善于与人们打交道,你已经熟悉了公司的……”

“卢克,你很容易找到像我这样的人的,”我插话说道,“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找到具有公关工作经验的人,曾经在--”

“好吧,我没说实话,”卢克打断我的话说道,“我没说实话。我并不真是需要像你那样的人。我是需要你。”

他目光直率地望着我,我心里一震,意识到他这时不只是在谈布莱登公司的事。

“我需要你,贝基。我要依靠你。直到你不在我的身边了,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你离开我后,你的话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转。我一直在想我的雄心壮志,想我们的关系,甚至想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我心存疑虑地望着他,“我听说了,你想约她见一面……”

“那不是她的过错。”他喝了一口佩诺葡萄酒。“她临时有了点事,没法来了。但你说对了,我是应该多花些时间陪陪她。得更好地理解她,形成更密切的关系,就像你和你母亲那样。”他抬起脸,皱着眉头望着我,我一脸惊愕,哑口无言。“你当时是这个意思,是吧?”

“是的!”我急忙说道,“是的,我就是那个意思,绝对正确。”

“那也是我的意思。你是唯一对我讲真心话的人,讲的都是我需要听的话。我应该一开始就相信你的话。我当时……我也不知道。真是刚愎自用,愚蠢极了。”

他深深自责着,神情黯然。我感到一阵揪心。

“卢克--”

“贝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我也完全尊重你的选择。要是我没感到这对你也是次机会的话,我也不会提这事了。但是……”他从桌子那头伸过手来,用他那温暖的大手握住我的手。“来吧,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望着他,觉得不知所措,掀起的情感巨浪在内心翻腾着。

“卢克,我没法替你工作。”我咽了下口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嗓音。“我得去美国。我得抓住这次机会。”

“我知道这看来是次很好的机会。但要是我给你的机会同样前景光明呢?”

“不一样的。”我说道,手紧紧地握着酒杯。

“可以是一样的。迈克尔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他向前凑了凑。“我还要超过他。我要--”

“卢克,”我打断他的话,“卢克,我没接受迈克尔给我的工作。”

卢克的脸吃惊地抽搐了一下。

“你没接受?那么--”

他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提箱,又抬头看了看我的脸--我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我明白了,”他终于说道,“这也不关我的事。”

他垂头丧气,仿佛泄了气似的,我心里仿佛有把刀在割一般难受。我想告诉他--但我又不能。我不能冒险谈起我的事,让自己再犹犹豫豫,不知自己究竟做的是否对。我不能冒功亏一篑的险了。

“卢克,我得走了,”我说道,喉咙一阵发紧,“你……你也该赶回去开会了。”

“是的,”卢克沉默了好一阵后说道,“是的。你说得对。我该走了。我现在就走。”他站起身,伸手到口袋里。“还有……一件事。你不会愿意忘记这个的。”

很慢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淡蓝色的丝绒围巾,围巾上点缀着闪闪发亮的晶莹玉珠。

我的围巾。我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

我觉得热血涌上了脸颊。

“你是怎样……”我咽了咽口水,“那个电话竞拍人就是你?但……但你放弃了。另外一个竞拍人得到了……”我说不下去了,困惑中我呆呆地望着他。

“两个竞拍人都是我。”

他把围巾轻柔地围在我脖子上,又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在我前额上吻了一下。随即,他转过身,走开了,淹没在了机场人群中。

两个月后

这么说,你要出席两个推介会,一个是介绍萨切斯公司,另一个是介绍环球银行。上午推介会后与麦肯锡公司共进午餐,下午推介会后与美林证券公司共进晚餐。”

“是这样的。日程排得很紧。我知道的。”

“很好,”我用宽慰的口吻说道,“那样很好。”

我在自己记事本上草草写上几笔,望着记事本,用心思索着。我干上这份新工作后,这种时刻可说是我最喜欢的。是种全新的挑战。出了难题--寻找答案。我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静静地思索着,在记事本上随意乱涂着小五角星,让自己的思索也随意飘逸,找出解决方案,而拉莱站在一边,焦急地望着我。

“好了,”我终于说道,“我想好了。你在开会时穿你那条 Lang品牌的裤子,午餐时穿你那套Jil Sander品牌的套装--我们再替你物色你晚餐时穿的衣饰。”我对她微微一笑。“可能是什么深绿色的衣服吧。”

“我不能穿绿色衣服,”拉莱说道。

“你能穿绿色衣服的,”我坚定地说道,“你穿绿色衣服漂亮极了。”

“贝基,”埃琳说道,她把头探进屋里。“对不起,打扰你了,法洛夫人在电话上。她很喜欢你替她挑选的上衣,她问是否有什么颜色淡一点的服装,她想今晚出去时穿?”

“好的,”我说道,“我过会打电话给她。”我看着拉莱。“好吧,我们来挑挑看,有什么夜礼服适合您的。”

“我穿裤装后,上衣该穿什么呀?”

“穿衬衫,”我说道,“或是件开司米开衫。穿灰色的那件。”

“灰色的那件,”拉莱小心翼翼地重复说道,仿佛我是在讲阿拉伯语似的。

“你三星期前买的那件。在Armani商厦买的,忘记了?”

“哦,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

“或者穿你那件蓝色的宽松衫。”

“好的,”拉莱说道,她认真地点着头。“好的。”

拉莱在一家著名的计算机咨询公司中担任高级行政职务,那家公司在世界各地都设有分公司。她拥有两个博士学位,智商高得惊人,但却声明自己对衣饰一窍不通。起先,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都写下来,”她说着把一本皮封面的记事本递给我,“把我要穿的衣服搭配都写下来。”

“嗯,好的……但是拉莱,我们谈起过,要让你自己试着挑选搭配该穿的衣饰。”

“我知道。我会试试的。我保证,哪天有空我会试试的。但……这星期不行。我忙得够呛,没法再分心顾上这服饰的事了。”

“好吧,”我说道,脸上尽力克制着不露出微笑,拿起她的记事本写着。我苦着脸,搜肠刮肚,极力回忆着她所有的服饰。今天真是忙得够呛,要替拉莱选配合适的夜礼服,打回电给法洛夫人,还要替詹尼?冯?哈萨特物色一件针织开衫,这也是已经答应过她的事。

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一样在疯狂地旋转;每个人都来去匆匆。但是,我却感到越忙、越有挑战性,我就越是喜欢这份工作。

“顺便问一下,”拉莱说道,“我的妹妹,就是那个你说应该穿黑橙色……”

“哦,是的!一位很有修养的女士。”

“她说她在电视上见过你的。是在英国看到的!是谈服饰!”

“哦,是的,”我说着,感到脸上有点微微发烫,“我是在做一档白天播出的生活时尚类小节目。叫做‘贝基在Barney’,是介绍纽约流行的时尚……”

“好极了!”拉莱热情地说道,“电视节目!对你来说一定很刺激的吧!”

我没作声,手里拿着一件面料上镶有闪亮小珠子的上装,心里翻腾着。几个月前,我差一点就在美国有线电视网上推出自己的专题节目了,而现在只是在做一档白天播出的小节目,观众只有“早安咖啡”的一半。但关键是我踏上了我希望走的路。

“是的,你说得不错,”我微笑着对她说道,“确实是很刺激的。”

不一会儿我就替拉莱选配好了她赴午宴该穿的服饰。拉莱拿着我替她列出的供她选用的皮鞋清单刚离开,我们这一部门的头克里斯蒂娜就跑了进来,她脸上露着微笑。

“你还好吗?”

“很好,”我答道,“干得很有劲。”

这确实是实话。但即使不是这样--即使我觉得是糟透了--我也不会对克里斯蒂娜抱怨的。我十分感激她还记得我这么个人。感激她给了我这么个机会。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我犹犹豫豫、很唐突地打电话给她时,她待我是多么友善。我告诉她说,我们曾经见过面,问她我是否有可能到美国后在Barney店里工作--她说她还清楚地记得我是谁,还问我是否对那件Vera ang品牌的夜礼服满意。结果是我把自己的遭遇都讲给了她听,对她讲了自己在电视台的工作也丢了,而自己又是多么渴望到她手下来工作……她稍稍想了想--随即说她认为我会成为Barney店一笔宝贵的资产。说我会成为这著名高级服装店的宝贵资产!也是她的主意让我做这档介绍时尚的电视节目的。

“今天没藏起什么衣服吧?”她眨着眼,微笑着说道,我有点微微脸红。看来她是不会忘记我过去有过的这种傻事了,是吧?

那是我在第一次打电话给克里斯蒂娜时,她问我是否有过做售货员的经验。我傻头傻脑的,一股脑儿地对她讲了我曾在一家叫艾里史密斯百货店工作的情况。当时我对一条斑马条纹的牛仔裤爱不释手,决定自己买下来,就偷偷地藏在一边,没拿给顾客,结果被店里发现后解聘了。当我讲完这件趣事时,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我几乎觉得这下肯定要泡汤了。想不到电话里传来克里斯蒂娜的哈哈大笑,这惊天动地般的笑声吓得我几乎要扔掉手中的话筒。她在上星期告诉我说,她就是在那一时刻决定聘用我的。

她还把我的这段经历告诉了店里的一些老顾客,使我觉得颇有些尴尬。

“那么说,”克里斯蒂娜用赞许的目光望着我,“你这是准备好了上10点的导购了?”

“是的,”我在她的注视下有点微微脸红,“是的,我想没问题的。”

“你要梳理一下头发吗?”

“哦,”我用手理了理头发,“是否有点乱了?”

“倒是没乱。”她的眼睛一亮一亮的,使我摸不着头脑。“但我们总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顾客,是吧?”

她走出了屋子,我很快拿出梳子。天哪,我老是没能好好记住,在曼哈顿工作,这容貌衣着是多么的重要。比如说,我每周要去离我住所不远的一个街角处的美容院做两次指甲护理--有时我还在想,真应该再增加一次,隔天就做次护理。我是说,每次才九个美元。

换算成我熟悉的英镑的话,应该是……好了,就是九个美元嘛。

我开始有点习惯用美元计算价钱了。我开始有点习惯生活中的许多事了。我的那间一居室小屋很小,也有点乱,头几个晚上我被窗外的车辆嘈杂声闹得无法入眠。但关键是,我来到了这里,我来到了纽约,自力更生,做着真心喜欢的事。

迈克尔提议让我去华盛顿做的那份工作听上去也很好。从许多角度来看,接受这份工作也许是更为明智的--我也知道,妈和爸也希望我接受这份工作。但是迈克尔在那次午餐时说的话--他说的不要轻易定型,要干我自己真正喜欢干的事--使我认真思索着。我想到了我今后的职业,想到了今后的生活,也想到了自己真正希望从事并赖以生存的工作。

在这件事上还要说说我妈妈的态度。当我对她讲了Barney店的工作性质后,她望着我说道,“亲爱的,你怎么没早点就想到这事呢?”

“嗨,贝基?”我吃了一惊,抬头看见是埃琳站在门口。我和埃琳已成为好朋友了。我过来后不久,她就邀请我到她家去玩,看她收藏的口红,后来又一起通宵看007系列电影的碟片。自那以后,我俩就很谈得来。“我拿来了你10点替顾客导购的资料。”

“今天10点的顾客是谁呀?”我说着伸手去拿一件Ricyler牌的紧身连衣裙。“这资料上没说是个怎样的顾客。”

“嗯……这个么……”不知为什么,她一脸兴奋和激动的神情。“嗯……他来了。”

“谢谢了。”一个深沉的男子嗓音传来。

那是一个深沉的英国口音的男子嗓音。

哦,天哪。

我像是只小兔子那样僵住了,手里仍然握着那件Ricyler牌紧身连衣裙,卢克大踏步走进了屋里。

“你好,”他微笑着对我说道,“布卢姆伍德小姐。我听说了你是这里最好的导购员。”

我张开嘴,却又闭上了。我脑子里思绪万千,像是烟火礼花腾空而起一般。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见怔住了,简直是手足无措。两个月来杳无音信--突然间冒出在眼前。我无法不被这意外的见面所震撼。然而,我很快缓过神来。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总觉得他会来找我的。

我意识到,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也一直在等着他。

“你来这儿干什么?”我说道,尽量使自己的嗓音显得平静些。

“我说过了,听说你是这里最好的导购员。”他对我挤了挤眼,“我是想请你帮我挑选一套服装。我身上这件有点旧了。”

他指了指身上那套崭新的Jermyn Street品牌服装,我还碰巧知道这套服装才买了三个月。我不禁心里暗暗发笑。

“你想买套服装。”

“我想买套服装。”

“好的。”

我有意拖延着,把手里的连衣裙挂回到衣架上,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把衣架挂到存放衣服的排架上。卢克来这儿了。

他来这儿了。我想放声欢笑、跳舞、大声叫喊,或要做些什么。但我仍然拿起我的记事本,不急不忙地转过身去。

“通常我在替顾客介绍服饰之前,总要向顾客了解一些他们的情况。”我的话音有些颤抖,我顿了顿。“那么,对你……也同样如此?”

“好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卢克想了想。“我是个英国企业家,公司设在伦敦。”他的目光与我的相遇了。“但我最近在纽约开设了一家分公司,因此会在纽约这儿呆很多时间。”

“是吗?”我感到一阵惊喜,但又马上掩饰住不流露出来。“你在纽约开了分公司?那真……真是十分有趣。因为我一直有这么个印象,英国企业家总会感到很难与纽约投资人打交道。这……也是我听说的。”

“是这样的。”卢克点点头,“他们以前是感到很难,但现在他们降低了投资计划,决定先开设一家规模小一点的。”

“规模小一点的?”我望着他问道,“他们愿意那么做吗?”

“是的,”卢克过了一会儿答道。“可能是他们意识到了一开始时野心太大了。也可能是他们意识到了太固执,反而会把其他事情给搞砸了。可能是他们意识到了得放下架子,不要好高骛远--得慢慢来。”

“那……那倒是很明智。”我说道。

“因此,他们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找到赞同他们的合作者,这次可没什么障碍了。这分公司已开张运行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我不由得也笑逐颜开。

“真是好极了,”我说道,“我是说……”我清了清喉咙,“好的,我知道了。”我在记事本上胡乱涂了几笔。“这么说--确切地讲,你会在纽约这边呆上多少时间呢?”我用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你知道,这只是我记笔记要求的。”

“好的,”卢克说道,他的语气也像我那样显得一本正经。“这个么,我还是会在英国那边呆很多时间的。在这边,大约是每个月两个星期吧。至少目前是这么考虑的。也可能多呆些时间,也可能少些。”他停住口,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后,他又说道,“这得看情况了。”

“什么情况?”我问道,感到紧张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这……各种各样的情况。”

我俩都沉默着,没人说话。

“看来你对工作很投入,贝基,”卢克悄声说道,“很有认同感。”

“是的,我很喜欢这工作。”

“看来你干得很愉快。”他四下环顾,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这儿的环境很好,很适合你的性情。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你以为我做这工作仅仅是因为我喜欢购物?”我扬起眉毛问道,“你以为这只是……霓裳羽衣而已?要是你那么想的话,恐怕你是大错特错了。”

“我可没这么--”

“远非如此简单。远非如此。”我摊开双臂,做了个强调的动作。“这意义在于帮助别人,是项富有创造性的工作,是--”

一声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埃琳随即把头探了进来。

“对不起打扰你了,贝基。就告诉你一声。我把你要的那种Donna karan牌的拖鞋式女鞋给留下了。是褐灰色和黑色的,对吧?”

“嗯……是的,”我急忙说道,“是的,谢谢你了。”

“哦,财务部打电话来过了,说那样的话,这个月你的折扣额度就用完了。”

“好的,”我说道,一边避开卢克那听后显得饶有兴趣的目光。“好的,谢谢了。我会……我以后会去跟他们说的。”我等着埃琳走开,但她却毫不掩饰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卢克。

“这么说,你觉得怎样?”她欢快地对卢克说道,“是否到店面上去转转,看看要买些什么?”

“我没必要去兜店面,”卢克用毫无表情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的胃部抽搐了一下,我低头看着记事本,假装用笔在本子上记些什么。其实是在胡乱地涂着。

“哦,是吗!”埃琳说道,“那你要什么呀?”

屋里沉寂着,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得抬起头来。我抬起脸看到了卢克脸上的表情,我的心怦然直跳。

“我读过你们店里的介绍资料,”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小册子封面上写着“个人购物服务”的字样。“那上面写着‘供需要帮助、绝对不能犯错的人士之用’。”

他停住口,我的手紧紧握着笔。

“我犯过错,”他微微皱着眉头说道,“我想改正所犯的错误,并且不再重犯。我想听听知道我心思的人的意见。”

“那你为什么到Barney店来呢?”我问道,我的嗓音颤抖着。

“只有一个人的意见是我绝对信任的。”他的目光与我的相遇在一起,我感到身子微微震颤着。“要是她不愿对我讲的话,那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男子服饰部有弗兰克?沃尔什先生,”埃琳在一旁殷勤地说道,“他肯定会很高兴--”

“别说了,埃琳,”我头也没回地说道。

“贝基,那么你说呢?”他向我这边挪了挪脚步说道,“你愿意说说你的意思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思绪万千,回想着这最近几个月里自己的种种感受。我思忖着怎样遣词造句,准确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想……”我终于说道,“我想导购员和顾客之间的关系是种很密切的关系。”

“这正是我所期望的。”卢克说道。

“得有相互尊重。”我咽了咽口水说道。“不能取消约会。不能突然把公务会议之类的插到前面来。”

“这我理解,”卢克说道,“要是由你带我去购物,我敢保证你总是第一位的。”

“顾客得明白,有时候导购员比他自己更明白事理。永远不可以随随便便否定她的意见。即使他认为那只不过是种闲聊,或是……或是没意义的唠叨。”

我偷偷看了埃琳一眼,她那一头雾水的样子惹得我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顾客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卢克说道,“顾客诚心诚意地准备聆听导购员的指教,改正错误。当然是在大多数事情上。”

“在所有事情上,”我马上反驳说道。

“这可有点太反客为主了吧。”卢克调皮地眨着眼说道,而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我在记事本上胡乱涂着,像是在思考一般。“我想根据具体情况,‘大多数’这个词也是可接受的。”

“这么说,”他那柔和的目光又与我相遇了。“你是答应了,贝基?你同意做我的……个人导购员了?”

他向前跨了一步,我几乎碰到他的身体。我嗅到了他那熟悉的味道。哦,天哪,我太想他了。

“是的,”我快乐地说道,“是的,我同意了。”2002年1月28日,星期一,上午8∶30

寄件人:拉莱?吉尔德斯坦〈[email protected]

收件人:贝基?布卢姆伍德〈[email protected]

日期:2002年1月28日星期,星期一,上午8∶22

事由:快快帮忙!

贝基,

帮忙!帮帮忙!我把你给我的清单弄丢了。今晚我要赴一个很大的正式晚宴,款待一些新的日本客户。我在Armani商厦买的那件开衫还在洗衣店里。我该穿什么呀?请尽快回复。

谢谢,你真是个天使。

拉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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