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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鸿祭》


第1章

贞观初年,关内大涝,翌年大旱,复兴蝗灾,太宗无何,大赦天下,是以民怨渐消。然河南一带,灾情甚急,尤以许汝等地最重,加之地方官吏贪赃枉法,私吞赈灾钱粮,以至于灾情愈发严重,个别地方田内颗粒全无,百姓食不果腹。故时人多逃往陕西一带,但求安饱。

河南道中,一行难民正在那崎岖山路中缓缓前行,因其多为妇孺老幼,故队伍虽长,行进却是极慢,这便是那关内大旱无处安生方才逃荒的汝州难民了。天灾难抗,人力何为,州中年轻丁壮之人早已逃往他乡,剩下老幼,腿脚不便,却也不堪坐以待毙,遂商定日子,收拾细软锱铢,一同离去,生死一搏,听天由命。

展眼已到了晌午,太阳本就毒辣,这时更得了势,宛如一个大火球一样悬在众人头上,那些人本就多为妇孺黄发,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温度?不一会儿,便接二连三有人中暑晕厥。那领队老者无法,不得不发令停下队伍,寻了个背阴的崖壁,令大家暂做休息,顺便照理那几个中暑之人。

那队伍刚安顿下来,其中一个小男孩便跳将出来,跑到那领队老者面前说要水喝,那老者白眉微皱一下,还是从身旁那骡车上取了个半鼓的牛皮袋递给了男孩,说了句:“省着点喝。”那男孩点头嗯了一声便跑了回去。老者追眼望去,见那男孩拿了水袋,却不喝水,正疑惑间,只见那男孩将水袋启了瓶塞,向一位躺坐在一边的妇人嘴边喂去。那妇人嘴唇微张,喉间翻动,正是刚才中暑之人中的一个。老者心中赞许,见他给那人喂水之后又跑去给其他中暑之人和孩童喂水,不禁微微点头。

那男孩名叫李奉英,年五六岁,本是个弃婴,那白眉老者便是收养之人,说起收养之事,那是武德九年六月末,六月天公难侍,夜半雷雨交加,那老者夜正假寐欲眠,忽地传来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开门看去,见是一个黑衣人,一抱一牵,领了两个稚子。见他开门,不由分说便将两个孩子塞到他怀里,手里比划个不停,嘴里啊啊不断,竟是个哑巴,见老者一阵疑惑,那人着急,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起头来。老者无法,说答应便是。说着将二子安置在榻上,转身去扶那人起来进屋,又忽感觉到那人身体颤抖,再细看去,他身上竟有一二十处刀伤,身上所穿,哪里是什么黑衣,分明是浸满了鲜血的寻常衣服,夜色如墨,烛火暗淡,竟未看出。老者大骇,见那人脚下土地已经是一片暗红血迹,便想扶他进屋养伤,那人知他用意,连连摇头相拒,伸手指了稍大点的孩子,涨红了脸颊,才勉强吐出几个模糊的字:“李...奉...英...”又指了指仍在襁褓中的女婴道:“李...云...锦...”说着又拜了一拜,忽地起身奔了出去,老者追出门去,哪里还见得到。雨势愈急,血迹渐消,老者回屋锁门,看着床榻上酣睡的二子,只觉恍恍惚惚,如梦一场。

奉英给众人喂水之后,又唤了云锦过来,将最后一些水喂了她。然后仍是跑过去,笑嘻嘻地唤了声爷爷,举手便要交还空空如也的牛皮袋。

老者并未接过水袋,而是笑着揉了揉李奉英略显蓬乱的头发,想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不由得心下大喜,便要说些嘉奖的话语,正要开口,却听得身后利器破风之声,身子刚转过去,便迎面飞来一箭,正将他穿颅而过,登时毙命。

奉英正待爷爷夸奖,忽见他被人射死,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只听得百步外马鸣萧萧,原是一群巡山的强盗。那些强盗共二十多人,其中多是当地的泼皮没落户,因好吃懒做,又遇天灾,无可奈何之下,竟围山筑寨,做起杀人放火的勾当来。今日巡山,看到这一帮流民,不由得像恶狼一般扑将过来。

族长被杀,难民顿时骚动起来,四下奔逃。可强盗有马,哪里肯放他们离开,那领头大哥高声喊道;“男的都杀掉,没用。女的留活口,给兄弟们享受。小孩子也别杀...”说着笑了一笑,露出满嘴黄牙继续说道:“好久没吃嫩肉了,可别先杀了,死了肉就酸了。”众强盗哈哈大笑一阵便勒马四下去追逃散的难民,遇到男的便一刀砍死,若是年轻妇女,便擒上马去,百般猥亵。几个孩子不跑也罢,一旦逃跑,便被人从身后一箭射死。顿时四下一片哭嚎,众人求天祷地,只盼有人来救,可这荒郊僻岭,哪里有人能救?展眼间难民已被屠戮大半。

奉英呆坐在原地,看眼前惨状,想要逃跑,可两条腿竟软不能动,只是将那牛皮袋抓的更紧,也说不出话来。他得四下看去,不多会儿便瞥见云锦亦和自己一样呆坐在一具尸体旁边,强盗见她吓瘫,亦未上心,反而无多大危险。

不过片刻时间,除下几位妇女孩童,其他难民被屠戮,那强盗头子伸手把瘫坐在地上的奉英抓上马去,勒在身旁,旁边早已有人搜罗了难民财物粮食,又有人将剩下的几个孩童妇女擒上马去,带头大哥勒缰回马,那马头将转过去,身后就传来一阵冷笑,便听到人说:“光天化日,杀人放火,真是没有王法。”语气冰冷,音色甚是低沉,竟不似人声。强盗头子以为是官兵来到,惊地回身看去,哪里有什么官兵?却是一个蒙面黑衣人傲风而立,那人一身黑衣,面罩黑布,连头上斗笠都是墨色,背上一把唐刀,亦是纯黑一片,想来是时常夜间出没,好掩盖行迹。

那强盗本来害怕,如今见他只身一身,不由得又狂妄起来,举着马鞭指向他,甚是不屑地问道:“在这个地方,老子说的话就是王法,你又是什么东西?赶紧给老子...”‘滚’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得身后三丈处有还剑入鞘之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切肤断骨之痛,原来持鞭的手臂已不知何时被人从手腕处砍去,那强盗吃痛尖叫起来,再向前看,哪里还有什么黑衣人?

“舌头太长,可是要吃亏的。”黑衣人冷冷一声,吓得那强盗猛地回头,勒马退了数步,连怀中奉英,也吓得抛在地上。“你是幽...”那强盗忽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可这幽字刚说完,只见寒芒一闪,那黑衣人已然立定,伸手还剑入了背鞘。镡鞘相击,咔的一声,那强盗首级应声滑落,颈脖之处顿时血如泉涌,众人大骇,皆退了数十步。那黑衣人对了那无头尸体说道:“我说过,舌头太长,可是要吃亏的。”说着转身环视,带起一阵微风,那马上尸体也应势而倒,惊得那马跃蹄嘶鸣不止。

众强盗惊恐不已,皆抽刀相对,却无人敢上,那黑衣人也不言语,目光四下搜寻,众人疑惑他身份,却苦于他蒙着面容,看不清楚,也无人敢问。一时间,周围寂静无声,气氛甚是诡异。

忽然一阵哭声传来,吓得众强盗均是一颤,纷纷循声看去,原来是奉英云锦几个孩子,屠戮发生的太快,只吓得几个年幼的孩子忘了哭泣,如今见满地尸体,亲人也被屠戮,不由得害怕的大哭起来。

众人被哭声吸引,不由得分心了片刻,那黑衣人却在这瞬息之间拔剑突至人群之中,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斩杀四五名强盗,而后仍是还剑入鞘,傲立无言,剩下的几名强盗,吓得魂不附体,从马上跌落下来,连武器也拿捏不住,丢在地上,没命的跑开,可刚跑出几十步,便纷纷僵立在原地,紧接着扑通几声,首级竟纷纷从颈脖之上滚落下来,原来早已中剑,只不过剑利手疾,一时之间断口之处竟没有裂开罢了。

十多个强盗,竟在顷刻之间毙于一人之手,幸存下来的十来位难民不知是感激还是害怕,竟没一个人敢上前致谢,只是围站在一起瑟瑟发抖。那黑衣蒙面人也不言语,放步走到奉英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奉英哭的伤心,未曾理会,那人也不言语,站起来拔剑一挥,一名难民便瞬间倒毙。众人吓得倒退数步。奉英也是吓得猛一哆嗦,止了哭声,呆呆地望着那黑衣蒙面人。那人见他仍是不答,那人便又举剑,瞬间挥剑欲下,奉英忙抢道:“我叫李奉英”那人瞬间止剑,接着问:“你妹妹呢?”奉英不敢不答,只得看了看不远处呆坐哭泣的云锦。那人随他目光看去,确定了云锦,说道:“很好”忽地剑柄反转,向奉英后头猛击一下,奉英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章

也不知晕了几个时辰,等到奉英醒来,已是日薄西山,红霞似血。他放眼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几步之外,竟是一座正在燃烧的尸山,烈火熊熊,吞肌噬骨,那些尸体大多已焚成骨架,有的更是碎成灰烬,夕风吹过,骨粉四下飞舞,并着那一堆燃烧的骨架在血色夕霞映衬下显得格外恐怖,直吓得奉英哆嗦个不停,向后连连退去,却忽地撞上一物,回头看去,竟是那黑衣蒙面人站在身后,不由得又是一惊。

那黑衣人也不正眼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走吧。”说着便去牵马。奉英环视四周,既不见那幸存下来的那十多位难民,又不见自己妹妹云锦,再看那一堆火骨炽灰,小小年纪的他不由得一阵迷茫。似是对发生的什么一无所知,捡起地上的牛皮袋,怔怔出神。

奉英出神间,那黑衣人已经牵了两匹马过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当那人走近时候,奉英忽然抬头问了一句:“我的乡亲们呢?”黑衣人整了下马鞍淡淡的说:“都在那里。”奉英大骇:“你...你杀了他们?”黑衣人不说话算是默认。奉英又问,几乎是带着哭腔颤音:“那我妹妹呢?”他死死盯着那黑衣人,生怕黑衣人说“也在那里”。心里这样想着,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那黑衣人本来语调虽冷,却无甚喜怒,看到奉英流泪,也不知是厌恶小孩哭闹,还是别的原因,竟忽地发起怒来,厉声道:“不许哭!给我忍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妹妹!”奉英被他这么一吓,登时止了哭声,颤声道:“我妹妹还活着?”黑衣人哼了一声,算是默认,整好马鞍对他说道:“走吧。”

奉英看黑衣人牵了两匹黑马,低声道:“我不会骑马。”黑衣人冷道一声:“谁让你骑了?”说着跨镫上马,低手将奉英拉了上来置于后鞍,接着左手持缰,右手引了那匹黑马,轻喝一声,向西奔去。只余下这焚尸业火,噼噼作响。

黑衣人带着李奉英一路向西,直行到日隐西山方才下马停歇,刚下马不过片刻,只见先前骑乘的那匹黑马长嘶一声,竟倒地死了。原来那黑马本就非良驹,又负了二人行了半日,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强盗本不慎保养,未曾饱饲。如今竟力竭而死。

黑衣人轻哼一声,也不管那倒毙马匹,只是环视一周,查看是否有虎熊出没,待看了半天,只觉着四周荒凉萧瑟,连草木也未见几处,便放下心来,就近寻了块巨石,将奉英安置下来。只叮嘱了一句‘不要到处走动。’便牵了马匹,也不说干什么,独自一个人去了。

奉英一个人在巨石上如坐针毡,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消退,此地又木少草稀,地上余温也早已散去。暮风一过,竟是些许凉意,直吹得奉英哆嗦地蜷成一团。又过了片刻,夜色四合,众星高挂。奉英抬头看着满天繁星若灯,痴痴地出神起来,竟恍恍惚惚要将那下午发生之事忘却,只沉浸在这如水夜色之中。正出神,忽然听得天边一阵哀鸣,循声看去,原是一只落单的大鸟,且飞且鸣。叫声哀苦悲切,煞是凄婉。奉英虽然年幼,却也识得其意,不禁在心里想到:“这大鸟怎么叫声这么忧伤呢?难道它的亲人也离开它了吗?”想起自己亲人离散,独自一人,小小孩童心中竟忽地对那只大鸟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之心,不由得独自流泪起来,又忽然想到那黑衣人说看到自己再哭就杀了妹妹,又吓得忙止了哭声,只看着那远去的大鸟呆呆出神。

正出神,忽然听到远处一阵低吼,低眉便看到远处点点荧光忽明忽暗。奉英只当是鬼火,不禁吓了一跳,仔细看时,竟是一群粗尾巨狼。

奉英吓的猛的一抖,一年前村里曾经逮到过一只闯入村庄的野狼,奉英见到时虽然已经被村民打死,但是獠牙森森,巨目如灯,模样仍是十分恐怖,村里猪羊牛骡被咬伤十多头,足见这野狼之凶猛。没想到如今竟在这荒郊野外见到这么多。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考着,群狼已经低吼着围将过来,奉英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只想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却见狼群逐渐向不远处的死马围去,不久便听到撕咬之声,那狼群本有二十多头,此时将死马围住仍有十多头无处下口,那十多头野狼低吼连连却也无可奈何,原来狼群也像人一样,等级分明,遇到猎物先由首领享用,接下来是年轻体壮者,至于伤老病残,能吃到一点残肢内脏,已是不易。

只见那十多只野狼在群狼旁边徘徊半响,见马肉将尽,求食无望,竟缓缓向奉英这边围来。奉英本以为脱险,不料此刻再被野狼围困,虽是绝望,却也不肯坐以待毙,便顺着那石块向上攀爬,那石块本有两三人高,要瞬间爬上,却也不是易事。也幸得奉英原是顽童,爬跃登高本是天性,片刻之间已经爬到巨石顶端。那十多匹野狼本就是老弱病残,体力有限,加上狼爪不及人手脚灵活,如何攀爬得上?只能围了那块巨石来回跑动,长啸不停。野旷清幽,声传千里,只听得人胆战心惊。

那马肉已经被吃的七七八八,群狼听得啸声,知道又有猎物,便抛下马骨,一起围了上来。

奉英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是仍然想到黑衣人说的话,不敢大哭,见群狼跃跃欲试,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砰响个不停,群狼牙尖爪利,自己身无寸铁,但有一只野狼窜上巨石,自己便难逃一死。正如此想着,一只巨狼看准奉英所在位置,后足一弓,噌地一下,竟足足跃起数丈,直向奉英所在处扑来,瞬间已经扑上巨石,将奉英按在爪下,低头便向奉英咽喉咬去。

奉英虽年幼,被野狼按倒不能动弹,可求生的欲望还是让他死命挣扎,双手四下乱扯,匆忙中抓到一物,不知是何物,便不由分说,向那巨狼头上使劲砸去,‘砰’的一声,竟将那巨狼生生打下了巨石。

那巨狼被击落巨石,面颊吃痛,低声作吼,左右盘桓却不敢再次跃上。奉英死里逃生仍是心有余悸,低头看去,看到手中救命之物,原来是先前盛水的牛皮袋。自从爷爷死后他便一直带在身旁,适才被野狼扑到,牛皮袋被震落在地,慌乱之中又被抓在手中,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一命。牛皮本厚,加之里边尚有些许清水,抽将在野狼面颊,便如同皮鞭鞭笞一般疼痛。看着手中牛皮袋,想起爷爷在自己面前被人杀害,妹妹又下落不明,自己更是被人不知道要带到哪里去,倒还不如死了,和爷爷在一起。毕竟是孩童,只因小时爷爷说过人死后会和亲人团聚,便起意求死。如此想着,竟连那牛皮袋也不想握了。

群狼见他放手,迟疑了片刻,便齐齐向他扑来,奉英本来一心求死,但狼群瞬间已经扑到面前,谁又能面色不改?奉英不由得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牛皮袋。哪里还来得及?

正在这危急时刻,只听“嗖”的一声,一柄黑剑破空飞来,噗地一声将扑至奉英面前的两头野狼钉死在一旁,数枚金锥紧随其后,又钉毙数头野狼。后边狼群见头狼被杀,登时慌乱起来,各个跃高跳低,吼叫连连。

奉英再一次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之时已经将那牛皮袋紧紧握在手里,无论一个人寻死之心多么强烈,从死亡边缘走过一遭,又有几个还会妄言生死呢?他向飞剑处看去,果然是黑衣人骑了那马匹,正朝这边疾奔。原来那黑衣人见天色将晚,无法赶路,便寻思在这野宿一宿,因牵了马,去寻些柴草,打算将那死马烤了果腹。四下荒凉,柴草颇少,便去地稍远些,好容易寻了些枯柴,刚捆好勒在马侧,便听到来时地方一阵狼嚎,心下暗道不好。忙跨马勒缰,向回奔去。这才在千钧一发之时将奉英救下。

黑衣人策马奔至巨石之下,喝退了群狼,转身将黑剑取了下来。群狼虽退开些许,却仍然不肯退去,围着二人嘶吼连连,跃跃欲试,几只胆大的,已经慢慢逼上前来,露出森森獠牙。

“不知死活的东西!”黑衣人冷笑一声,右手一挥,数枚金锥便从袖中飞出,几只野狼眨眼之间纷纷眉心中锥,倒毙在地。群狼见顷刻之间已经死了这么多同伴,虽是低吼连连,却也不敢怎样,徘徊了片刻,最终还是散了。

见狼群退去,奉英悬着的心总算得以放下,便慢慢地攀着石块从巨石上下来,他正想对黑衣人说声谢谢,却冷不丁地右颊一热,‘啪’地一声,竟是黑衣人反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脸上。直打得他身子猛地一歪,头昏脑胀,险些摔倒,好容易才站稳。

第3章

奉英捂着右颊不敢言语,只觉得眼前之人喜怒无常,实非善类。正如此想着,只听那黑衣人厉声问道:“刚才在岩石上为什么不反抗,想早点去死和你爷爷团聚吗?”其实黑衣人早就看到刚才奉英打退第一匹野狼之后便抛下水袋,不再抵抗。心下不由又气又笑“小小年纪居然轻生。”幸亏自己刚才出手及时,不然那野狼只要咬上一口,奉英绝对毙命。奉英欲哭道:“我…我…”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黑衣人心中不快,索性不再理他,卸下马上柴草,取出火刀火石,生了篝火,又去看了看那死马,只见虽被野狼吃得将尽,却也仍有遗留,便持了宝剑,切下马腿上两大块精肉,拿到一旁清理干净,用枯枝穿了放在火旁炙烤,以做晚餐,过了不一会儿周遭便香气四溢。奉英中午就未进食,这时早已饥肠辘辘,闻到肉香,不由得咽起口水来,可却仍是坐在旁边一言不语。

黑衣人往火里添了一根枯枝笑道:“没想到还挺有骨气。”虽然仍是冷言冷语,但语气却和缓了许多。“怎么?你不吃吗?”奉英咽了口水怯怯地说:“爷爷说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那黑衣人道:“哪怕饿死也不拿吗?”奉英不答,低头不语。黑衣人索性也不再说话,安心地烤起肉来。过了一会儿,马肉熟透,黑衣人拔起串着马肉的枯枝,也不扭头,只轻轻一掷,丢在奉英面前说道:“吃吧,给你的,已经是你的东西了。”奉英这才默默地捡起马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他实在是太饿了,五六岁的小孩,纵然家里贫穷,谁家父母又愿意让自己孩子挨饿呢?奉英从小不知饥馑,如今被饿了两顿,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将马肉往嘴里塞,好几次险些噎到,却仍然猛吃。

黑衣人对他这样子毫无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慢点吃,没人抢”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竹筒打造的水壶递给他,自己也取了块马肉,反手摘下面罩,慢慢地吃了起来。

奉英饱餐了马肉,接过竹壶抬头欲饮,正与摘下面罩的黑衣人面面相对,只见那黑衣人眉峰如剑,颧骨高耸,漂泊催面泛土色,沧鬓历世染秋霜。双目虽冷,隐有暖意,髯髭短乱,不显潦倒。奉英看得痴了,马肉也忘了吃,只是怔怔地望着。黑衣人注意到他神情异常,淡问道:“怎么?我长得这么可怕?把你吓得肉也不敢吃了?”奉英摇摇头,胆子也大了些,说:“不,你看起来不像坏人,而且你救了我,还给我肉吃。你...应该不是坏人。”

那黑衣人吃着马肉颇显放松,不料听奉英这么一说,竟忽然剑眉一紧,怒道:“好人?你说我是好人?!”说着猛地挥手打掉了奉英手里的马肉站将起来瞪着奉英厉声诘问“别人给了你一顿饭,喂你喝了几口水,你就当人家是好人?哈哈哈,真是个傻子,别人救你,不过挥一挥手,银子都不用花上几两,只用一块马肉,一壶清水,你就当人家是好人。却不想别人为什么要救你,别人救你,自然是为了利用你,等到利用完了,你是生是死谁还在乎?!我不是好人,我也不想当好人,我救你只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等我利用完了一样会杀了你,别以为我会像你爹娘一样惯着你。”

奉英一番话本是真心,却没想到此人忽然发作,看他目眦欲裂,似傻如狂的样子甚是可怕,也不敢反驳,只是抱了身子,声若细蚊道:“我没有爹娘,是我爷爷一直带着我的。”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止住眼泪,低声哭了起来。

黑衣人怔了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半响无话,又过了会儿,那黑衣人才说:“早些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奉英低声问:“我们去哪儿?”黑衣人也不答,又去取了几块马肉烤了起来。奉英见他不言,也不敢多问,倚着石壁兀自睡了。

奉英迷迷蒙蒙,一会儿看到阳光灿烂,爷爷正坐在老屋门前的藤椅笑容可掬地向他招手,一会儿又看到冬雪纷飞,云锦顽皮地叫他过来堆雪人。又忽然雷雨大作,自己被一个黑衣人牵着,后边一群穿盔甲拿刀剑的人在追,还放了好多大狼狗,他和黑衣人没命的逃啊逃,忽然看到一座小屋,正要进去,开门的却是那群追他们的人,那人挥刀就朝他砍去,他赶紧回头跑,却没想到之前牵着他的人忽然大笑起来,拔剑一挥,就把他脑袋砍了下来。

次日清晨,黑衣人和奉英草草吃了几块马肉,便再度启程,一路翻山越岭,饿了就吃些马肉,困了就席地相依而眠,直行了三天三夜,待到第四天正午方见得烟火人家,放眼望去,城门高大威武,门楼相应,俨然一座大城。原来二人星夜奔驰,此时已经过了河南到了长安城。因是帝都,故而民生安乐,全无奉英来地饿殍遍野之景。

黑衣人下马无言,牵了奉英顺着人流入城,及到关口,便有守城军官拦路检查,那军官见他一身黑衣,蒙面佩剑,自是不肯轻易放行,翻看过行李之后便要搜身,黑衣人也不言语,看似应允,却不料那军官刚伸手上来,脸上便吃了一巴掌,掌力之重,直打得那军官后退连连,半响方才站定,右手捂脸,吐出两颗槽牙来。那军官大怒,指着黑衣人骂道:“哪里来的恶贼,敢在天子脚下撒野!不想活了是吗?”旁边数名持戟侍卫应声而出,将黑衣人团团围住。那军官拔了佩刀,架在黑衣人脖颈上骂将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直听得一旁的奉英为他提心吊胆,心道:“这人瞬间能斩杀十多名强盗,要取你项上人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见他仍是骂骂咧咧,索性不再看他。

黑衣人也不拔刀,冷冷地问:“你们京兆尹李长存呢?叫他出来见我。”仍是深沉的低重音,不似人语,稳平之中自带威严。那人听他言辞若雪,语态有威,又直唤太守其名,倒多了三分惊恐,不敢再骂,说道:“我...我这就去传话。你...你稍等。”竟逃似得去了。

过了片刻,只见几名军官拥了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紫袍乌冠,正是长安太守令李长存。李长存见到那黑衣人,竟如迎贵客,不能自已。。

此时数名军官仍是持戟相对,黑衣人见太守来到,哼了一声,也不正眼看他,太守见手下如此,大声斥责不止,挥手命撤了兵刃,拱手道:“果然是幽并客大侠,小人手下无知,得罪大侠。还望恕罪。”言语之间,甚是惶恐。旁边军官百姓见堂堂太守对一个黑衣行者毕恭毕敬,不由得煞是惊奇,心想“这黑衣人好大的来头。”

奉英此时方知此人名叫幽并客,但毕竟年幼,不知这姓名本非真名,只道“好奇怪的名字”其他亦并未多想。只听得幽并客冷道:“我命你在此接应,为何不到?”那李长存只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大人明鉴,小人自收到消息后,日夜在此恭候,片刻不敢疏忽,只因适逢正午,尚未进食,方才离开了片刻,谁知正赶上大侠入关。绝非小人玩忽职守...”幽并客冷笑一声道:“今日起,不许派人追查这孩子在城中去处,也不许暗中窥探,若是让我知道你悄悄告密,小心你项上人头。”说着牵了奉英径自离去,只留下那太守在原地如蒙大赦,长出了一口气。

第4章

奉英心里奇怪,为何刚才那群军官对他们甚是凶恶,转眼间却唯唯诺诺。但却不敢多言,仍是不语。正思索时,二人已经进了朱雀街,放眼望去,只觉屋舍俨然,门庭若市,路上行人熙来攘往,吆喝叫卖之声百里不绝。原来这长安城五横七纵共十一条街道,屋舍楼阁之位皆有固定,市肆居楼分隔了明,大街之上,喧而不乱,人气旺处,林木亦然,时人曾云:“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正是当时写照。奉英自幼身居僻壤,难得眼见繁华,不由得看得呆了,只觉两边商铺之中小吃趣玩,玲琅满目,数不胜数。几次想要上前驻足,却硬被幽并客强行拉回,不由得大觉扫兴,却又无可奈何。

行了再半响,二人又穿一街,凤英定眼看去,原是一个十字路口,奉英不知接下来去往何处,正欲发问,幽并客却忽然对他说道:“送你到此为止,将来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从今往后,若是让我知道你在外人面前提起我的姓名样貌,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妹妹。”说罢一挥袖纵身跃上楼房,几个筋斗翻过已不见了踪影,只引得行人驻足观看,一阵叫好。

奉英怔怔出神,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半响方才反应过来,再去寻找,哪里还能找得到幽并客。他环视一周,只觉迷茫恍惚,来来往往之客,并无一人相识,踌躇半天,竟不知该往何去。只得信步从心,沿街而行。

那街道长有数里,奉英又是孩童,脚力不足,行了半响,仍是不见出口,正愁何去何从,偏偏肚子里又咕噜咕噜地打起了饥荒。奉英摸着空空的肚皮,才想起烤肉今儿个早上就已经吃完了,中午还没吃过饭,现在已不觉到了傍晚。这不想不要紧,一想起来,顿时脚也软了,迈不开步。靠着墙壁挨了几步,走到一个街角蹲了下来。奉英饿得头晕眼花,饿到深处,感觉肚子里五脏都在互相消化一样,疼痛难忍。正咬牙时,忽闻得一股肉香,直钻进鼻子里,奉英瞬间站将起来,意识也清醒了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扶着墙顺着那肉香一步步挨过去。

又行了百十米,奉英才发现那肉香的来源。原来是一临街小铺顶棚而立,一对中年男女正在那里做腊肉卷饼,铺前围了五六人。奉英失望不已,却又在心里笑道:“有什么失望呢?难不成你还指望这肉是自己从地上长出来的?”这样想着,也不说话,只站在旁边,倚着墙看那夫妇做饼。

那大汉粗衣麻布,鬓发略花,看上去似已不惑,只是浓眉如墨,目炯有神,不像一个小贩,倒挺像一个饱经沙场的将军。只见他左臂一伸,从一旁面团上抓下一块醒面,揉搓成团,右手持一根小粗擀杖,只轻轻两擀,便将那一块面团擀成一尺浑圆的面饼,左手用竹挑一铲,面饼瞬间向一侧腾空而起,翻了数翻,坐在旁边已擀好的的饼上,二饼周线相重,大小竟然分毫不差,那几位客人纷纷拍手叫好,一人笑道:“辛老头儿,这做饼的功夫不赖啊,将来加上你老婆木‘女侠’可以创个‘做饼派’了”。那辛氏男人嘿嘿一笑,也不言语,只是继续做饼。那木氏妇女扭头白了那男人一眼,奉英这才看到那妇女妆容,这妇人年龄与那大汉相仿,穿着亦是一般的寻常,只不过略显白净,眉颊面上,油迹尚浅,想来应是注意保养,看来倒比她丈夫更整洁些。那妇人取了块面饼,轻轻从锅边送入,油沸饼薄,顷刻即熟。她取了荷叶在手,右手持竹漏捞起油饼,控了两控油水,摊放在左手荷叶,趁热去了竹漏,换了竹筷在手,将那萝卜丝,包菜叶摊了一层,又从一旁切好的葱碎中取了一把撒在青菜之上,同时将那各色香料都撒了一些,接着夹了六片腊肉叠放,竹筷一捋,便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在青葱之上,而后便撤了竹筷,两手勾折卷握,甚是熟练,片刻便将那圆饼卷成两寸粗细,接着荷叶一包,隔着油锅递给了一位客人,那客人接过卷饼付了钱,欢欢喜喜地去了。夫妇二人又如此重复一番,过了一会儿众人便都买到了卷饼,欢喜而散。

奉英看得出神,不曾言语,直到众人散了,他才想起自己腹中饥馑不由地盯着那剩下的卷饼吞起口水。那夫妇二人见众人皆去,又觉天色已晚,便收灶撤锅,不经意间瞥到路旁一个孩子,煞是诧异,心想自己夫妇二人在此已数年有余,街坊邻里的孩子,无论哪个,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怎么这个孩子自己却从未见过,又见他看着自己摊上卷饼出神,心里已猜到七八,便和声问道:“孩子,你你家不是这里的对不对?”奉英正饿的出神,忽然听那妇人问话,也不知道问的什么,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腹中又是一阵咕噜之声。那妇人微微一笑,当即卷了一个肉饼说:“这个给你,赶紧吃吧。”奉英没想到这人会无缘无故给自己饼吃,也不知该不该接,可腹中饥荒却一阵高过一阵。只得伸手接了,连谢谢也来不及说上一声,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也分不出肉滋菜味,只觉空腹得食,甚是舒服,不一会儿便将那卷饼吃得干干净净。那妇人在他身边看着,也不说话,见他吃完了饼,又给他盛了一碗面汤,奉英接了面汤,喝了几口,那妇人看着他,眼中甚是慈祥。那男子看了奉英一眼,转向那妇人说:“丹阳,可别大意,免得引火烧身。”木丹阳怔了一怔,看向夫君说:“千彻,要是我们孩子还在的话,估计也这般大了。”辛千彻愣了一下,随即也凄然叹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木丹阳望着辛千彻说:“这孩子应该是个孤儿,我想,我想收留他。”辛千彻诧异地看着妻子,正欲拒绝,却忽然看到她鬓发已微微泛白,眼角也已有了道道皱纹,不由得心中怜爱。纵是岁月无情,又怎比得上丧子之痛更苍老人颜。看她这般,自己又如何能开口拒绝呢?只得点了点头道:“依你便是。”

木丹阳惊喜万分,没想到丈夫竟然答应了这个请求。正欲开口问奉英姓名。辛千彻却先说道:“孩子,你一个人在这里无依无靠,我家店里正想要个伙计,你可愿意来当?要是可以,别的不说,每天都能让你吃上肉饼。”他见奉英年幼,特意加上肉饼这句。好让奉英明白。

奉英本不懂当伙计是什么意思,但听他说每天都有肉饼吃,自是高兴,便连连点头答应下来。心想自己在这里一个是熟人也没。忽然有人能够收留自己,真是莫大的福气。却没想到辛千彻阻止木丹阳直接收养的举动是为了探他虚实。防止被人算计,至于原因为何,已是后话了。

当晚奉英便住在二人家中,将那灾年逃荒,翻山遇盗,死里逃生之事一一讲于夫妇二人,听得夫妇二人唏嘘不已。只是有关幽并客与妹妹云锦之事,因为他半路一再叮嘱不可提起,并给奉英编了一番话,奉英便只字未提,只将那番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倒也合情合理,直听得木丹阳掩面落泪,辛千彻扼腕叹息。二人连连安慰,为他置备了床铺枕席,又安慰了一会儿便各自睡去了。

奉英躺在床上,看着一旁放桌上的油烛,不禁思想联翩,从离家至今不过数日,可这数日之中所经历之事竟比之前数年都多。他虽是幼子,可经历过这一番生死历境,不知不觉之间心智已迅速的成熟,思想言语相比同龄的孩子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俗话说“穷人孩子当家早”由此来看不无道理。他在席上辗转反侧,一会儿庆幸自己流落他乡却遇好心人收留,一会儿又担心云锦被黑衣人掳去生死不明,一会儿又伤感众亲人殒命他乡不能落叶归根。各种想法混杂在大脑里,婉如一团乱麻,直到后半夜,才看着油灯模模糊糊地睡去。

帘风微动,窗外黑影一闪即逝,一声细响,油烛应声而灭。

第5章

奉英在木丹阳家中这一住便是两年,转眼又到年末,夏去冬来,雪满长安,本正是万物肃杀的时节,可这帝都上下却是异常地欢喜热闹,时近年关,家家户户烹鸡宰鹅,酒舍瓦肆夜不闭户,正如儿歌唱到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闹一宿;这日正是二十四日,木丹阳家自然也要整新一番,卖卷饼的临街小铺,占地未多,也不甚麻烦,只不过片刻就已打扫完毕。倒是自家住房占地颇大,加上没几个佣人,打扫起来颇要费事。

奉英这天起早,踏雪来到铺子里打扫了一番,现在的他已经是木丹阳的义子,平时对辛木便以爹娘相称。原来辛千彻起初担心奉英流落此地之事有诈,不肯立即收为义子,便以店铺缺人为由,先将他召为了伙计,留意观察了半年,见并无异样,加之木丹阳一再恳求,便最终将他认作义子。奉英初明二人言语,自是欢喜连连,二人独子早夭,一直心有遗憾,如今膝下忽多一子,亦是欢喜非常。奉英年幼,白天跟在店中做些递柴接菜的小活,晚上便跟着木丹阳学字读书,渐渐地已将那年之事忘却。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年底。

店铺虽小,却也花了小奉英一个上午,好在雪冷衣厚,劳作了半响,只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到也不甚出汗。只是花了不少时间,心里想着爹娘惦记,未作休息,便匆匆锁了店门,向家里跑去。

待到回到家中,已经是晌午,木丹阳早已备好了午饭,一家三口有说有笑,边吃便安排下午的打算,主副屋顶门梁上午都已经清扫完毕,只剩下屋里屋外边边角角还未曾清扫。木丹阳心疼奉英,心想毕竟寒冬,不忍让他打扫庭院,便将屋里的轻活儿交给了他,自己和辛千彻则去打扫室外。奉英不明其意,却也高兴地答应下来。

其时虽是隆冬时节,雪没人足,可太阳仍是高高悬着,加上雪地反光,照在身上,却是暖洋洋的毫无冷意。木丹阳和辛千彻在院中打扫了半日,二人竟是已微微出汗,木丹阳取了手帕抬头为辛千彻擦拭汗迹。二人相视一笑,也不言语,沉默之中自有一番默契,眼神之中别有一番温存。辛千彻看了看妻子,眼中柔情无限,心中万千感激。他来回沙场,本不善言语,现在看着妻子也不知如何开口表达,只是这样望着妻子微笑。木丹阳眼中也是深情款款,似语还羞。二人虽为夫妇,可现在你侬我侬的样子,竟似那刚热恋的青年男女一般。

辛千彻放下扫帚,握起木丹阳的双手,正欲开口言语,倾吐心肠。却不料奉英忽然欢呼着从屋里跑了出来。原来屋内本就无甚脏乱,奉英拿着把鸡毛掸子,左掸右掸,不一会儿便打扫干净。跑出来围着爹娘炫耀道:“奉英干完喽,奉英干完喽。”

二人本想温存片刻,此时却略是尴尬,木丹阳轻轻挣开了辛千彻的手,抚摸着奉英的小脑门笑着说道:“奉英真乖,奉英能把爹爹和娘亲的房间也打扫打扫吗?爹爹娘亲好累啊,想休息一下好吗?”奉英使劲点头说道:“好好好爹爹娘亲你们好好休息,等我打扫完了屋里就出来帮你们”说着一溜烟一般风风火火地跑进了里屋。木辛二人相视一笑,辛千彻拉起木丹阳的手说:“丹阳,这些年难为你了,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木丹阳望着他眼睛深情道:“都过去了,还提他干什么,只要咱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就好,谁王谁寇,又有什么关系呢?”辛千彻叹道:“是啊,人老了,心性也淡了,不再想那什么裂土封疆,辅君逐鹿之事了,只是想起当年之事,仍然心有不甘啊,若是当日...”木丹阳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柔声道:“你知道的,无论谁死,我都会难过,既然都过去了,便是万般后悔,也改变不了的。”说着轻轻依在辛千彻胸前。辛千彻轻轻地抱着她,慢慢地说道:“你说的我自是明白,只是没想到...唉,我只是心痛,为何,连你也不放过呢?毕竟,那是你的...唉...”木丹阳眼角微润,仍是轻声说道:“这样也好,反倒清静,快别说这些了。”辛千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抱着妻子,望着墙外松枝出神。只觉壮志冲霄汉,而今一场空,倒也清静,倒也清静。低头再看妻子,虽说红颜略老,却是风韵犹存,芳容映雪,越发显得娇美,不禁心神一荡,便向妻子面颊吻去。

辛千彻和木丹阳唇面欲交,正缱绻温存,不料奉英又是大呼小叫着跑将出来,只是双手抱着一柄重物,身形不甚灵活,却也仍是异常活泼。辛木二人一惊,随即松开怀抱,神情略显尴尬。再看奉英抱着的东西,原来却是口长剑那长剑古木雕花,煞是好看。原来奉英在爹娘屋里打扫,小孩心性好奇,不由得翻箱倒柜起来,不一会儿,便在床下的一口大箱子里翻出来这柄长剑,同时翻出来的还有些许书信,奉英见了这剑自是好奇,也未曾注意其他,便将那书信塞回箱子,只拿了那古剑出来,只是出乎意料的,这宝剑重的惊人,奉英虽然年幼,却也决不至于这般吃力,只不过奉英天真烂漫,也未曾多想,便抱了宝剑跑将出来询问爹爹。

木丹阳看到此剑,脸色微变,转身看向丈夫。辛千彻却不以为意,只是微微奇怪小奉英居然能拿得动这宝剑,也未曾多想。他知道妻子是有所顾忌,便说道:“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让他知道也好。”说着从奉英手中接过宝剑说道:“英儿,爹爹告诉你这把剑的故事好不好?”奉英一听到说要讲故事忙点头说道:“好好好,爹爹你说。”说着抱过来两个板凳给辛木二人坐了,自己蹲在一边,满脸期待地等着爹爹讲故事。

第6章

辛木二人相视一笑,辛千彻说道:“这把剑是我一位故人的遗赠,名字叫做惊鸿剑。”说着拔剑出鞘,奉英眼前寒光一闪,只觉一阵寒意吞肌刺骨,好一会儿才适应这亮光,只见霜刃洁白如水,近剑格处铭了一只巨鸟脱翅欲飞,甚是威武。辛千彻笑着看了木丹阳一眼,还剑入鞘,接着说道:“我那位故人曾是名将军,少年时从军追随李氏父子起兵反隋,几番征战,屡立战功,从无名小卒直升到将军。成了故太子李建成的臂膀。”说到这里,辛千彻眼中闪烁起光芒继续说道:“太子当时用的,正是这柄惊鸿剑。”奉英叫道:“啊,这原来是太子的佩剑。”辛千彻说道:“正是,太子每次征战,总是身先士卒。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靠的,就是这惊鸿剑和一套惊鸿剑法。”奉英又叫道:“还有剑法吗?爹爹你知道吗?”辛千彻假嗔一句:“这么多嘴,还想不想听故事啦?”奉英立刻低头用手捂住脸嘴,不再说话,只露出两只小眼睛咕噜噜看着木辛两人,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直看得二人忍不住笑将起来。辛千彻接着说道:“这惊鸿剑原是龙泉名师所铸,相比普通刀剑,坚硬了数倍不止可正因如此,也重了数倍不止,旁人无论是谁,拿了都不称手,更不能挥舞,可太子天生神力,臂力远大于常人,一日做客龙泉,听人谈起此剑,便慕名拜访,那铸剑师谅他使不称手,也不阻拦,只欲待他挥舞不动时调笑几句。没想到太子持了那宝剑挥舞起来起来,竟是轻重适中,甚是称手,不由得拍手称快,口中连连赞道:‘好剑,好剑。’便要重金购下。”奉英心想:“这下子那个铸剑师肯定是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又听辛千彻道:“没想到那铸剑师见他举重若轻,挥洒自如。竟有了种良驹识伯乐,伯牙遇子期的激动之情,当即分文未取,将宝剑赠与建成太子。二人八拜为交,结为兄弟。还花费数月教会了建成太子一套惊鸿剑法。二人年龄相差二十几岁,可一见如故,竟成莫逆之交,成为当时一段佳话。”

奉英忍不住好奇问道:“爹爹,为什么他不向建成太子要很多钱呢?”辛千彻微笑不语。木丹阳摸了摸奉英的头说道:“奉英,你现在还小,不了解其中原因,等你大了,自然就明白,千金易取,知音难求了。”奉英嘴上‘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要是我的话,一定会要很多钱的。”

辛千彻接着说道:“那人原来也是名绝世剑客,只因中年误杀挚友,一悔之下弃剑出尘,漂流四海,最后来到龙泉隐姓埋名做了一名铸剑师,他性本孤傲,行事皆求尽美,铸剑也是如此。不出数年便成了远近闻名的铸剑师。”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渐渐的,普通的金属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铸剑要求,这位大师铸剑成痴,为寻求理想的铸剑材料,只因史书中随口记载几句说秦始皇陵中有天外陨钢,便大发联想,竟想寻找秦王陵墓所在,寻取天外陨钢。时人皆笑他痴心妄想,他也不以为然,打点行囊,悄然离开了龙泉,这一去,便是数年没有音讯。”

奉英听得出神,忙问道:“那他最后找到了吗?”辛千彻看了看天空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三年后,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外地了的时候,他却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龙泉,一连几天没有出门,直到第七日他铸剑房的烟囱向外喷烟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回来了。毕竟已是铸剑大家,而且王陵寻剑之举更是让人对这位铸剑师愈发神往,不过几日,龙泉这个小镇便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上至王孙贵族,下至江湖豪客,无不蜂拥此地,有人不远万里,只求一剑。更有人一掷千金,要求那大师用天外陨钢打造兵刃。可不知为何,无论来者如何哀求,那大师都是一笑拒之,后来更是闭门不出,外客一概不见。众人见此,也无可奈何,只得各自去了。”

木丹阳之前并未听辛千彻谈起惊鸿剑由来,现在听他讲述,竟也听得入了迷,不由得问道:“可是因为没有寻到那陨钢,苦闷抑郁了吗?”

辛千彻苦笑一声道:“陨钢的确是找到了,只不过他为何如此却是无从知晓了。那铸剑师后来将那陨钢融了,混以五金,做成了一把兵刃,便是后来鼎鼎大名的惊鸿剑,听说当时为了捶打草胚,直敲坏了数十把铁锤,足见其坚。”

奉英这时候更加疑惑,便问道:“那这把剑又是怎么跑到爹爹朋友手里的呢?”

辛千彻看向妻子,眨眨眼睛笑着对奉英说道:“建成太子有了这惊鸿宝剑和惊鸿剑法,自是如虎添翼,无论大小阵仗,都是身先士卒,异常刚勇。我那故友时任副将,使命正是保护建成太子安危,可惜他武艺不精,徒有忠勇,却只能看着太子在敌阵中冲杀,半点帮不上忙,建成太子有惊鸿剑和惊鸿剑法护身,自然是临阵不虚,时间一长,这副将一职,倒显得无足轻重了。那副将每每想到如此,不由得心灰意冷,自觉名不副,大有尸位素餐之感,终有一日,那副将面见太子,跪求太子免了自己的副将职位,允做个百夫长。建成太子问了原因,我那故友心直口木,便照实说了。建成太子听罢哈哈大笑,对我那故友说道:‘好,你想保护上级的生命安全,那就要好好练武,从今日起,每天来和我练剑,我将那惊鸿剑法传授给你。等你学会了它,不就能好好保护我了吗?’我那故人大吃一惊,百般推辞不得,只得跪谢,从此便日日与太子练剑。”

奉英一无所知,听得神往,自是深信不疑,木丹阳却早已听出端倪,便笑道:“我猜你那位故友一定是粗蠢非常,学了许久也没学到建成太子的一招半式吧?”

辛千彻白了木丹阳一眼,眼中得意洋洋,说道:“瞎说,我那故人虽是木讷,学武不快,可有道是勤能补拙。建成太子每日花三个时辰教他练剑,等回到营中,他自己又另外练上数个时辰,练到入迷处,竟是走路吃饭之时也不忘拿手指筷子比划一番,有时梦中练剑,手舞足蹈,竟打伤了数名身边熟睡的军士,自此无人敢与他同塌而睡。如此数月,竟也小有所成,那惊鸿剑法本就精妙,他虽只学个大概,可于临阵杀敌已经是有极大用处,渐渐的,他也能与太子并肩杀敌,二人日渐亲密,渐渐的平日里也不互称主从,只以兄弟相称,后来隋灭唐立,建成太子念他护主有功,便将那惊鸿剑赠送给了他。”

奉英两眼放光羡慕地说道:“哇,那位叔叔好厉害啊,爹爹,他叫什么名字啊?”

辛千彻没想到奉英忽然问及姓名,登时卡住,说道:“嗯,他叫...嗯...叫...”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木丹阳看出丈夫窘境,忙接道:“你爹爹那位故人叫石儒复。”辛千彻得妻子解围,如释重负,忙说:“对,正是叫石儒复,那石儒复后来与我相识,一见如故,之后他卸甲归田,云游四海,那柄惊鸿剑,便留给我了,同样传给我的,还有那惊鸿剑法。”言毕,满是得意之色,便仿佛自己就是那位大侠一般。

奉英一下子蹦起来抱住辛千彻的脖子大叫起来:“哇,爹爹你也会惊鸿剑法啊,我要看我要看!”神情之中甚是兴奋。

木丹阳隐隐觉得不妥,虽说自家院内,舞刀弄剑也算不上什么,但毕竟现在客居长安,隐姓埋名,若让传了出去,只怕有性命之虞。忙说:“你爹爹年纪大了,现在可舞不起那惊鸿剑了,千万别闪了腰才好,还是别舞的好吧。”奉英听罢,神情瞬间颓了下去,‘嗯’了一声,便撅起小嘴,扭头不语。

辛千彻本来说得兴起,虽也有意持剑耍上一耍,但自知有诸多顾虑,便强忍技痒,按剑不出。现在见奉英闷闷不乐,便要想法儿子逗他一乐,又听妻子说自己年老体衰,虽然明知是说给奉英听的,为的是不让他舞剑,可偏偏他又是个不服老的人,妻子那一番话,无异于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于是当即站起,右手反手出剑,左臂弃了剑鞘,捏了剑诀,凛然道:“奉英,来,看好啦。”木丹阳知道他技痒,也不再阻挠,当下牵了奉英,二人撤了板凳,退到一旁。奉英抱了剑鞘,看着爹爹持剑站在院子中间神采奕奕,宛如一位绝世大侠,不由得手舞足蹈,喜不自胜。适时天色尚晴,远方乌云未近,小雪欲落还停,辛千彻大喝一声,向前横劈一剑,右手在招尾时刻变反握为正持,身子右倾,借剑锋去势一挥,舞成一道剑盾,将后背与头颈覆住,紧接着反身一脚踢出,带起一阵雪花,左手顺势接剑,向后急刺三剑,第四剑却在刺出途中折返,仍是向先时方向刺出。只是短短片刻,右手长剑已送出百余招。

奉英看他持剑舞动,只知道剑法飘逸凌厉,却不知这惊鸿剑法是那铸剑师专为建成太子量身创造的剑法。正是用于敌众我寡之时,乱军奔腾之际,如此场景,每每出招便需提防后侧敌人,听声辩位,或格明枪,或避暗器,进退皆可,攻守兼备。可见那剑法创者武功上的造诣。

辛千彻越舞越兴起,越舞剑越快,舞到后来竟把那重如玄铁的惊鸿剑舞成数百道寒光,将周身护住,正是惊鸿剑法中的‘鸿翼凌云’。此招用以应对敌人放箭,以快打快,虽只有一剑,却能挡百千箭簇,格物而不伤身。辛千彻运剑成风,直舞得地上积雪渐起,环绕周身,随剑而动,忽地听他大喝一声:“去!”横劈一剑,奉英只觉得耳边嗡得一响,紧接着便是‘嘭!’地一声巨响。竟是那围墙上砖瓦纷飞,被辛千彻生生一剑击出一个大洞来。

奉英看辛千彻舞剑成风,便想起幽并客之前以快剑斩杀强盗,不由得心中对比,心想:“也不知爹爹的剑法相比那幽并客又是如何。”又忽然想到自己的妹妹云锦,登时黯然神伤,待见辛千彻剑风击墙,摧砖倾瓦,不由得眼前一亮,心想自己要是学会了这套剑法,将来一定能找到自己妹妹,那幽并客纵使阻拦,也未必拦得住自己。如此想着,便要上前央求父亲交自己这惊鸿剑法,可谁知不待他开口,辛千彻竟惨呼一声,扑到在地。

木丹阳和奉英吓了一跳,忙围上前去,将辛千彻扶转身子,只见他脸色惨白,额间冷汗不断,木丹阳只当是适才练剑给仇家发现,中了暗器,奉英只当是幽并客藏在附近,暗中伤人。二人各有所想,都是心慌意乱,木丹阳急切欲泣,问道:“哪里中了暗器?快告诉我。”声音颤抖,甚是惶恐。

辛千彻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极为难看,只见他嘴唇微动,脸上神情甚是痛苦,艰难地说道:“我...我扭到腰了...”

第7章

辛千彻扭了腰骨,在床上将养了数天才缓和过来,亏得奉英和木丹阳悉心照顾,待到大年夜前一天才悠悠见好,木丹阳担心伤未痊愈,仍是不让他下床,家里大小事务,全由自己和奉英照看,辛千彻每每想要言明腰伤已经治愈,希望分担些家务,可都被木丹阳一个眼神瞪回去,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床上老老实实躺着。

这天早上,木丹阳起了个大早要去集市上再置办些年货,奉英一再央求同去,木丹阳只得依了,适时辛千彻腰伤已无大碍,在院中来回踱步不停,显是被闷坏了。

二人上了西市,顿时一片喧哗,街道两旁无数商品摆将出来,玲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木丹阳跨了竹篮,正不知该买些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吆喝贱卖低价,便眼前一亮,也不问卖的什么,便挤身喧哗的人流之中,此情此景,古今无异。

奉英会心一笑,心想上年冬天也是这样,那时候自己还是伙计身份,木丹阳领了自己上街置办年货,只因贪多图好,和众人争抢鲜货,直把自己丢在一旁数个时辰。当下也不奇怪,四下看了几眼,见没什么熟人在旁,便悄悄远走,待行了数十步,身子一转进了一条小巷。

这小巷本是两路外墙围成,其中并无门庭商户,平时除了家猫野狗,鲜有人至,奉英沿着小巷直走,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一枚金锥钉了一张纸条在墙上,奉英将那纸条连着金锥拔了下来,只见纸条上写着:伍德门外二里竹林处,幽并客候。奉英默记了地点,将纸团撕碎塞入口中咽下。便按照那纸团上所写,向城外走了去。

出城行了数里,便见一片密林,奉英人还未至,便听到一阵笛声从竹林深处悠悠荡开,曲声幽细飘渺,时远时近。竟似迎接他一般,奉英随声入林,拨竹取路,过了不久,果然看到幽并客一身黑衣,正兀自倚了竹树吹笛,见奉英到来,也不言语,仍是奏曲不断。此情此景,奉英也不以为意。一年前奉英在木丹阳家寄宿许久,辛木见他确无心机,便收了他做义子。不料当日晚上奉英刚要熄灯入睡,便听到窗外有人冷笑道:“这就把妹妹给忘了?”正是幽并客。奉英连忙开窗,正欲开口时,却听得‘嗖’的一声,接着便是一枚金锥打射过来,将一物钉在里屋墙上。奉英取下金锥,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呼一声,只见金锥上系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金锁,正面刻了云锦二字,背面是一片翻腾的五色云海。这金锁经久未炸,色泽暗淡,可瑕不掩瑜,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奉英怔怔出神,知道是妹妹的寄名锁,却不知道妹妹现在人在何处。初来长安时,奉英便想,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妹妹了。如此想着,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妹妹。现在忽然看到妹妹的寄名锁,心理如何能不激动,便说道:“你把我妹妹藏到哪里了?”幽并客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别人帮你,只是为了利用你’?”奉英思索片刻说道:“不错”幽并客继续说道:“我救你亦是如此,现在我要你帮我做件事。”奉英说道:“你想干什么?”他年龄虽小,但经历过聚散离合,心智早已远超同龄。以至于和幽并客对话,竟毫无惧色。

幽并客说道:“我要你帮我找一份剑法。”奉英奇道:“什么剑法?”幽并客说道:“此剑法名叫惊鸿剑法,只有剑法而无剑谱。当今世上只有三个人会使,剑法创者漂浮无踪,难寻踪迹,建成太子也已殒命玄武门,唯一还会使这套剑法的,便是你义父了。”

奉英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想让我学了这套剑法,再教给你。”幽并客说道:“没错”他见奉英踌躇不定,便接着说道:“等我学会这套惊鸿剑法,自然便会让你们兄妹团聚。你自己考虑考虑吧。”说着纵身一跃,翻出墙去没了踪影。

奉英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辛木夫妇待自己着实不错,但听幽并客言语只间,似乎他二人来历不小。又想起幽并客说“救人只不过是为了利用”莫非木辛二人救自己也是另有所图?再想到云锦妹妹...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了一夜,直到次日凌晨方做决定。奉英心道:“我自刻苦练剑,等教那黑衣人时候,故意少教错教几招,谅他也不知道。”如此想着,倒也宽心不少。

奉英本以为自己已经被收为义子,那武艺自是一定要教的,可没想到木丹阳只是教他识字念书,与武艺却绝口不提。直急坏了奉英,期间幽并客也曾暗中来过几次,每每都是无功而返。直到年底清理时误打误撞,将惊鸿宝剑翻了出来,奉英暗喜,心想终于得了机会,表面上却仍像个天真孩子一般,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抱了宝剑出去缠着爹娘让讲故事。终于辛千彻技痒难耐,舞动了起来。才有了这番意外。

奉英说道:“你会吹笛”倒也不甚在意,接着又问:“义父已经答应教我剑法了。”幽并客顿了顿,笛声骤停说道:“那很好。”奉英向前一步问道:“我妹妹呢?”幽并客不再回答仍是扶了那玉笛兀自吹了起来。奉英正欲再问,忽然听到一旁竹林中有人说道:“奉英哥哥,我在这里。”只见一簇幼竹被一双素手拨开,露出一个俏皮的小脸蛋,冲着奉英眨眨眼睛。正是奉英日日夜夜思念的妹妹云锦。只见云锦锦衣华服,笑靥如花地站在奉英面前,相较之下,青衣土布的奉英却显得落魄许多。只是兄妹俩天真烂漫如今契阔重逢,均不在意这些事情。奉英双手牵着云锦激动地说道:“好妹妹,我可想死你了,你这两年还好吗?”云锦说道:“我可好啦,哥哥,幽并客叔叔把我寄养在一家大户人家里,那里的人待我很好。”说着朝幽并客挥挥小手,幽并客头也不抬,仍是吹笛,奉英近两年未见妹妹,只当她流落他乡,受尽苦难,没想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同,但毕竟妹妹现在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又何必想其他呢?接着二人临石而坐,奉英将自己流落长安被收为伙计最终义子的事情讲给云锦听,直听得又是伤心又是庆幸。到后来竟双手合十道:“多亏了菩萨娘娘保佑,让我奉英哥哥化险为夷。”奉英本不信神鬼之说,见她忽然如此祷告,虽觉得奇怪,但想到是为自己祷告,不由得大为感动。待要问道云锦的遭遇时,云锦脸上显出为难神色,悄声道:“哥哥,那些人不让我说给你听。”奉英正欲问‘那些人是谁’时,幽并客忽然止了笛声说道:“时候不早了,该走了。”云锦朝他吐吐舌头,极不情愿地起身说道:“哥哥,我要走啦。”奉英没想到相聚不久便又要分别,不禁一阵怅然。忽然想起什么,便在怀中掏了掏,取出云锦的寄名锁,说:“这个给你。”云锦莞尔一笑道:“不要啦哥哥,这个很久之前就不用了。”说着便和幽并客并行而去,身影逐渐模糊在竹林深处。

第8章

奉英在原地又独自发了一会子呆,才想起来自己久出未归,现在已是傍晚,爹娘一定担心。如此想着便原路返回,待到归家,果然被木辛二人数落了一番,当下用贪玩忘时搪塞一番,也就略过不提。晚上奉英睡在卧榻之上,看着手掌中的寄名锁,心里好生奇怪,心想看云锦神情,不像是被人挟持而来,可又为何自己询问她经历,她又推托不言呢,难道是为人威逼利诱着不敢说实话?不对不对,下午那一番畅聊,全无造作之情,决计不是。如此想着便渐渐地睡去了。

冬去春来,稚子初成,眨眼之间十年如白驹过隙,奉英家的小店此时仍然开张,生意虽算不得好,却也忙得不亦乐乎,奉英白天在店里劳作,傍晚随辛千彻练剑,晚上仍是由木丹阳教书习字,虽然很累,但于神于形都是颇有好处。不知不觉已长成一个坚实的青年。卷饼摊的生意早就包在了自己身上,木辛二人现在已经年过半百,头上鬓间,十根头发到有七八根是灰白色的。奉英心疼二老一大把年纪,便将家里大大小小事物都包了。一来报答二人的救命之恩,再者内心多多少少有些歉疚,傍晚打理完了店里的生意,奉英向自家走去,回想起来,十年来奉英所学的剑法,都传给了幽并客,虽然刚开始时候奉英都会在关键招式之处大加改动,可没想到那幽并客竟然一眼便能看出其中异同,一两次还可搪塞,时间一长,幽并客便知他有意错教剑法,不由得大为愤怒,威胁道:“你若再让我发现你错教剑法,你教错我一招,我便砍下你妹妹的一根手指。”奉英无何,只得具实相教。只是当时年幼,所教有限,等到关键地方略有卡顿,停下思索之时,十次倒有九次是幽并客先想通,至于避实就虚,出其不意倒是幽并客教奉英的更多些。与其说是教剑,倒不如说是在学剑。十年之中倒也见过云锦妹妹十来次,可每次都是匆匆一顾,惊鸿一瞥。倒似云锦故意避着他一样。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推门入院,唤了一声爹爹娘亲,却无人应答。奉英心想:“莫非又要那样?”如此想着便轻轻地将行李取下放在一旁,取过门廊前的鸡毛掸子,蹑手蹑脚地向走进屋内。四下张望,却没见到辛千彻的踪影,奉英自言道:“大概是爹娘出去忘了关门了吧?”嘴里这样说着,右手却忽地反手向上一刺,只听当的一声,辛千彻持了把木剑从梁上跃下,落在正厅的茶几上,奉英笑道:“爹爹,孩儿手里拿的可是鸡毛掸子,您老可要手下留情啊。”辛千彻嘴里笑道:“不错不错,这招声东击西虽不是什么高明把戏,却是临敌之时大有用处的一招,再来!”说着左右一拍桌一剑直刺过来,奉英和他对练过多次,自是十分清楚这一招‘惊鸿出林’看似平淡,实际上却可变为平刺式,上刺式,下刺式和探刺式四个后招。除去第四招探刺式为探查敌人实力不具杀意,其他三招皆有若干变式,若是抢击不成反被剑锋罩住,那无论怎样闪避,终不免伤了额,胸,腹其中之一。是以奉英并不急于抢攻,而是按剑不发,待到辛千彻剑锋有所指时方才出剑,辛千彻知道儿子看出这剑招的厉害,不敢抢攻,只等自己明剑所指,心想:“你等我出招,我且出个假招,骗你一骗,看你如何应对。”说着剑尖一挑以直指奉英小腹。奉英认定他要出下刺式,便身子后弓,右手兵器却往前送,使出惊鸿剑法中的一招“离群索居。”这样一来,腹部避开了这一刺,上身却离辛千彻更近,以接后势。正自得意,岂料辛千彻这一挑只是虚晃,只为骗他出招,奉英招式还未送出,辛千彻早已剑锋一抖,变下刺式为上刺式,又因奉英那招“离群索居”偏又是将上半身探出的招式,这就等于别人还没把剑刺出,自己先把上盘送了出去,右手剑式已出,回救不及,电光石火之间只得用左手一把抓住面前剑身,右手反撩一剑回救,一招‘荡翅归巢’,格开了辛千彻的木剑。

辛千彻大笑道:“奉英,你现在左手已经没了,下一次你可挡不了我这‘老鸿剑法啦’。”奉英笑道:“我这‘雏鸿剑法’未必就输给爹爹你,咱们再来过。”说着二人又比划起来,眨眼之间又拆了二十余剑。奉英只怕爹爹又出怪招,于是不再一味缠斗,招式也轻盈潇洒了许多。每每辛千彻欲出招相对,奉英便左闪右避,偏不正面和他交锋,等他收式欲立,却又纵身上前与他拆招,正是惊鸿剑法中的‘居无定所’直缠得辛千彻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只能跟着奉英的招式随个不停,不出一会儿便已经是气喘吁吁。辛千彻丢了木剑喘着粗气说道:“不...不打了...小鸿...耍赖...老鸿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不算输。”奉英见辛千彻弃剑,忙丢了鸡毛掸子,扶住辛千彻坐下,又去沏了杯茶奉上。辛千彻接茶喝了一口,咳了两声,指着奉英笑道:“你个小鬼,知道你爹年纪大了,体力不济,所以一味躲避不敢正面接我剑招,反而用那‘居无定所’来耗我体力,真是狡猾得紧。你倒说说,要是正面对剑,你能接得我三招吗?”奉英说道:“爹爹的惊鸿剑法招式变化多端,真要硬碰硬,何须三招,只用一招便能致孩儿于死命了。”辛千彻听了大笑道:“不错不错,你小子剑法是记住了,可其中诸多微妙变化却一概不懂,要知剑法是死的,人确实活的,生搬硬套可不成,练剑是这样,为人处世也是这样。你知道吗?”奉英道:“孩儿谨记。”正要说些什么,门外木丹阳笑着走进来道:“大的欺负小的,欺负不过又倚老卖老起来了。好不害羞。”辛千彻涨红了脸道:“哪有的事,明明是奉英耍赖,不信你问他。”木丹阳也不答他,笑着对奉英说:“奉英啊,娘为你安排的亲事可还满意?”

奉英脸颊微红道:“满意,一切听娘安排。”原来半个月之前,木丹阳心想儿子已经十七八了,也是时候娶妻生子,有个家室了,便邻里街坊地问了起来,一番寻访,最终定下了相隔不远的王家姑娘,前几日已行了纳彩问名之礼,纳吉卜兆亦颇是登对,两家便纳征下聘,只待请期迎娶。奉英和王家小姐见过几面,心下早生暧昧,害羞不说,如今母亲竟安排下来,心里自是欢喜。

木丹阳又说道:“奉英啊,娘和王家已经选好了日子,你看看你那些朋友有谁想请的,就趁早先去通知一声吧。”

奉英被木丹阳这么一提醒,登时想到,自己流落此地十余年,虽然蒙人收留,可这十年来,自己实在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又忽然想起自己十年来和妹妹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如能将妹妹邀来参加,那实在是再好不过,如此想着便说道:“娘,孩儿前些日子认了个表妹住在城外,我想把她邀请来,不知娘亲怎么看。”木丹阳笑道:“那自是好得不得了。你快去通知她吧”奉英听娘亲并未多问,自是十分高兴,道了声:“谢谢娘亲,孩儿这就去通知她。”连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便跑了出去,只留下木辛二人在后面笑道:“这孩子,娶媳妇高兴地时间都忘了。”

奉英一路奔将出城,倒不是因为娶妻而激动的忘了时间。自从和幽并客定下约定,每月总要抽出一天时间去城外竹林里去教幽并客惊鸿剑法,今日正好又是传剑之日,无论是否告知云锦结婚之事,这城外却是一定要去的。

第9章

到了那林中小潭,果然见幽并客坐在潭边,身旁两根细竹削成宝剑长短,显是等候多时。见奉英来到,微微点头,也不言语。奉英四下环视,并未见到云锦,不由得大为失望。再看幽并客仍是黑衣蒙面,和十多年前并未多大变化。想到自己异乡客居十年,也不知故乡人今日安在,曰归曰归,何日可归,不由得心头大慨。

幽并客也不抬头,说道:“可有新的剑招?”语气甚是平淡,可身子却突然暴起,持了那竹剑一招“惊鸿初现”直刺奉英小腹。奉英正欲回答,却不料他会突然发难,等意识过来,剑尖已抵小腹,还好这十年自己练剑并未懈怠,武艺已略有小成,身子猛地一侧,一个筋斗翻到幽并客身后,总算是躲开了这一剑。奉英操起另一把竹剑,也是一招‘惊鸿初现’直指幽并客小腹,幽并客果然中计,按照奉英所教的‘离群索居’应对。奉英待他招式一出,瞬间变平刺为上刺,正是辛千彻今日所教,料想他无计可施定要左手格挡。没想到幽并客只是‘咦’了一声,右手却不变招,仍是挥剑向奉英头上削去。这一招大出奉英所料。如此一来幽并客剑招未变,奉英却变了剑招,虽然迅速,可终是慢了半着,照这样下去剑锋未及对方眉间,只怕自己的头颅已经先被斩断。奉英不由得心中大骇,不及多想慌忙变招,剑锋左挥,‘当’的一声格住袭至面门的竹剑,右臂运力向下一压,使出‘居无所定’中的缠剑式,双剑登时绞在一起,二人同时运力,将绞剑挥成了云剑,双剑顿时舞成两个交错的光圈。奉英暗自叫苦,这云剑比的是对拼二人的臂力,自己虽已成年,可臂力和幽并客相比仍是相去甚远。果然,不过几个云剑,幽并客大力一挥,奉英右手一吃痛,竹剑便应声脱手。幽并客正要指剑刺向奉英咽喉,却见奉英纵身扑出,将那竹剑重新窝在手中,空中一翻,跳出了幽并客的剑势。

“败不求拼而求退,很好。”幽并客待奉英站定了,回身说道。“只不过,学来的剑招却只会生搬硬套,稍遇变化,便会手忙脚乱,说到底,还是临敌尚少,经验未足。”

奉英‘嗯’了一声,纵身又上,二人再次缠斗在一起,两把竹剑呼呼作响,二人衣袂翻飞,剑风带起千百片竹叶旋舞,落湖生波。奉英奇招数显,手中惊鸿剑法一招一招不断送出,转眼已经拆了百十招,可幽并客如影如魅,奉英竭尽全力,仍是一剑未中。眼见手中剑招将罄,奉英心中一急,剑势稍缓。幽并客见他,剑势虚浮,徒具声势,竟不横剑招架,只伸了左手二指,猛地向前一夹,顺势一送,将奉英的来剑格在自己右肩之前,同时竹剑送出,已抵住奉英咽喉。二人瞬间定住,只听剑风渐隐,竹叶悠悠,万物皆寂,唯水落清潭,叮咚可闻。

奉英满脸愧色,不知说些什么。幽并客撤了竹剑,坐回潭边石上,看着奉英说道:“临敌时心浮气躁,乃是大忌,要知剑法之旨,在于虚招扰敌,寻其破绽,而后瞬行杀招,倘若神形有异,则收发不齐,心剑难同,不免给人讯了破绽,还未制敌,先为敌人所制。你可明白?”

奉英道:“明白,只是半月后我便要娶亲了,未免有些心神不宁。”

幽并客一抬头,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娶亲?娶亲...”怔了一怔又低头道:“也是了...都忘了你都十八了,是该娶妻生子了。是哪家姑娘?”

奉英涨红了脸,说道:“是城北李铁匠家姑娘。”幽并客‘嗯’了一声道:“可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奉英犹豫了半响,说道:“我想,请我妹妹云锦来参加。”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到。说罢低头不语。

幽并客抬头看了看奉英,二人半响无话,夕阳欲隐,林间渐闻鸦鸣。过了半响,幽并客说道:“好,不过你妹妹只能用朋友的身份参加,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是你妹妹。我这么说你可满意?”

奉英大喜过望,没想到幽并客居然同意让自己妹妹参加婚礼,不由得兴奋之情溢于颜表,忙点头道谢,之后便将亲事地点女方家址,尽数告诉了幽并客,道了几声谢后高兴地离去。

幽并客望着奉英离去的背影,叹了声气,不再言语。

竹林深处‘哼’的一声,再无声响。

一月之期匆匆而过,这日天气甚是晴朗,奉英匆匆用过早饭,便有两个新买的丫鬟为他更衣挽发。屋里门外街坊邻居挤得水泄不通,都在笑着催促奉英快快迎亲,木辛二人也是喜气洋洋地看着儿子,直看得奉英脸上发烫。不一会儿红袍乌冠,一身喜气的奉英便被众人拥簇着出了院门,迎亲队伍早在门外候着,一人牵过来一匹骏马,背镶华鞍,颈系红花,那人扶着奉英上了马,众人又是吆喝又是起哄,人群所至,喜钱四散,彩纸纷飞,一路上颇是热闹。

奉英坐在马上,笑容满面,乐呵呵地如在梦中,只是不知妹妹云锦此时身在何处,颇显美中不足,不过倒也不甚影响。

过了一条街,车队正行着,忽然,一旁街角处,一个白衣少年牵了一辆板车拦住了去路,那公子看起来不过比奉英略大几岁,可眉凝目聚,彬彬有礼,自有一番深沉。牵马的马夫正要上前呵斥,却见那孩童鞠躬拱手道:“我家先生携舍妹云锦祝贺奉英先生觅得佳偶,特赠薄礼两箱,略表敬意,礼小物微,还望奉英先生,晚些打开,否则大家看到,不免取笑于我家先生。”说着又拱手拜了拜。

奉英听他话语,知是幽并客所派,忙问道:“云锦姑娘可曾前来?”那孩子将车绳交给奉英身边随行的马夫,又拜了拜说道:“舍妹另有他约,未能亲自道贺,还请见谅。”说着便径自去了。

第10章

看那白衣公子远去,奉英听此好生失望,没想到自己娶亲之日还是没能见到妹妹,不过又转念一想,惊鸿剑法也只剩几招未传,料想不久之后便可兄妹团聚,也就不再多想,仍是继续行车。

车队渐渐远去,白衣公子听得锣鼓声渐渐远了,便驻足转身,见奉英一行人已经远不可见,不由得嘴角微微一笑,因寻了个偏僻角落,将那折扇一收,翻身而起,在那房屋之上几个筋斗便不能见,转眼时间已经来到城外竹林,待入了竹林深处,那白衣公子远远便看到一个黑衣人在那里等候。

“已经办好了。”白衣少年落地整了整衣衫弯腰拜道:“主人准备的里屋那李公子已经收下了。”

“叮嘱过了?”那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幽并客。

“已经叮嘱过了。”那白衣少年再拜道:“想那李公子不到晚上不会打开。”

“你办得很好。”幽并客微微点头。

“会不会残忍了些?”白衣少年见幽并客言语之中略有迟疑,因而问道。

“总是呆在羊群里,总有一天会忘了自己是苍狼。”幽并客道:“现在局势紧张,各地都在暗中筹备,棋行此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末了诱道:“云锦那边呢?可有引起怀疑?”

“主人放心。”那白衣公子道:“云锦姑娘本就好动,四下乱跑游玩已是常态。并没有引起怀疑。”

“很好。”幽并客叹气道:“只是不知还能这样蒙混多久,也不知最后她会选择站在哪边。从今以后我们的事情不要再与她多讲,另外还要暗中加派人手秘密监视她,如果发现又被反我们的话...”

“便如何?”白衣公子见他这般说,不由得眉头微皱。“毕竟她是...”

“你不必多言。”幽并客眉头暗皱。

“是。”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白衣少年抬头微微试探道。

“杀!”幽并客冷冷道。

眨眼已到了晚上,当地习俗,洞房前男女不得相见,好容易奉英才将花轿里的王家姑娘迎了回来,却又被邻里强拉着你一杯我一杯灌的头晕目眩。迷迷糊糊地拜了堂,仍是被人拉来拉去,推杯引盏。木丹阳和辛千彻也是乘兴多饮了几杯。满堂宾客直饮到月出晚云,暮鸦啼树方才散了。

李奉英把最后几位宾客送出门去,踉踉跄跄地往中庭走去,见木丹阳和辛千彻不在堂中,想是先行睡了,也不甚在意,便自己醉醺醺地往房间走去,想起王姑娘此刻正坐在床头等着自己,不由得嘿嘿傻笑不停,整了整衣服,便推门而进。

一进门,奉英便被浓烈的血腥味冲的脑袋泛晕,喉间一阵翻涌,只见两步外,一颗血淋林的人头正摆放在桌子中央,仍在往下渗血,正是那王家姑娘的头颅,那人头显是刚砍下不久,血流不停,直把大半个桌子染红,顺着桌腿聚在地上红霞霞的一片。床上歪躺了一具无头红衣女尸,脖颈处仍在汩汩流着鲜血,将那一床喜被染得更加鲜艳。

奉英只觉得头晕目眩,晚风一过,血腥味更盛,那人头直勾勾盯着奉英,只看的奉英头皮发麻,哇得一声便呕吐了起来,直将白日里喝的喜酒吃的佳肴尽数呕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奉英酒也醒了不少,脑中想起的第一件事便是爹娘的安全,忙进屋取了惊鸿剑在手,那惊鸿剑辛千彻早已传了奉英,奉英一直将它放在床下。

如今忽遇此事,也顾不得许多,持了惊鸿剑便向里堂跑去,将过门廊时,却见园中黑影一动,奉英大喝一声:“站住!”拔剑便是一招惊鸿出林向那黑影后背刺去。其时夜色已深,庭院无灯。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身影。眼看一剑便要刺中,那人却将身子一矮,侧身反手一抓,登时奉英脖颈处便多了几道抓痕。奉英吃痛,横扫一剑挥空,再要追时,那人已到了墙边,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奉英追人不着,又担心木丹阳二人安慰,忙折道回屋。等到屋中,却见木丹阳抱着辛千彻坐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奉英见此忙要上前施救,谁知木丹阳见他进屋,眼中满是惊怒,嘴唇颤抖着骂道:“早知你如此狼心狗肺,当初我又何苦救你。”说着却又搂着怀中辛千彻哭将起来。

奉英被木丹阳一番话说得不明所以,正要辩解,却忽然发现手中惊鸿剑上竟满是鲜血。当时与那黑衣人交手时并未伤他,那剑上鲜血却又是谁的。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木丹阳和血泊中的辛千彻,奉英只觉得一阵恍惚,也不握惊鸿剑,伸手向木丹阳走去道:“娘...我...”木丹阳见他走来,也不抱辛千彻,转身吼道:“滚开!”直吓得奉英一缩手,不敢再言。木丹阳双眼垂泪瞪着奉英骂道:“十多年了,还是不肯放过我夫妇俩!现在连我们也要赶尽杀绝吗?”

奉英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听木丹阳这样一说,更觉迷惑。正要再说什么,却听门外马蹄得得,便看到一群官兵蜂拥而入,将奉英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干什么!?”奉英此时方意识到,自己经被当成了歹人,忙弃了剑道:“你们弄错了,刚才有个黑衣...”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官兵一把按倒,反手缚了起来。不多时又有官兵抬了两口箱子和王家姑娘的尸首前来报到。奉英认得那箱子是白衣公子所赠,方要解释,却听那官兵道:“大人,箱中是地契账簿和一些散碎银两银票。应该是此宅之物。”料是这厮的。

“地契?银票?”奉英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短短一天内,他从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跌落到最深的地狱,如此情景,又有几个人能受的住,“这其中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没有杀...”话还没说完,奉英直觉眼前一阵黑暗,便没了知觉。

第11章

从入狱至今,已经是三日有余。奉英透着狱墙上的高窗看向外面,心中不由得思绪万千:“也不知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放开我!放开我!”不远处女子的挣扎声和咣当的脚镣声交杂着传进奉英的耳朵。

“老实呆着!”狱卒呵斥道,说着打开了奉英面前的牢门,一脚踹在那女子身后。那女子便砰的一声一下子扑倒在奉英面前。“要不是大人特别吩咐,早就先将你扒了衣服重打一顿了!”狱卒啐了一口,咣的一声,重重地将牢门带了,上了锁,骂骂咧咧地去了。而那女子,却趴在仍是趴在那堆柴草上,全无一点反应。

“咦?”奉英微微皱眉,歪头正要打量一下这个新进的犯人,那女子却忽然抬起头来,二人目光相交,奉英被吓了一跳,忙将目光避开。

那女子呸的一声吐出一根柴草,两个眼睛滴溜溜地四下打量,片刻便落在了奉英身上。“喂,你犯了什么事?怎么进来的?”

“我...”奉英正要开口,那女子却大大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满不在乎地往奉英身旁一坐道:“这帮家伙,我只不过是偷了一个饼。居然就给我抓了进来,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只偷了一个饼?”奉英皱眉道:“这种小事怎么会惊动官府?”

“对啊。”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没给钱,又打了人,然后逃跑路上掀了几个摊子撞伤了几个人,然后惊了太守的马让他摔了一跤破了相而已。犯得着这么对我吗?”

“额...”奉英无言,细细打量着身旁之人,这女子虽然面色微脏,衣着破烂,但举手投足之间却给人一种大家闺秀之感。且这女子身处囹圄,却毫无胆怯惧怕之色,不由得让人颇为惊讶。

“对了,还没问你犯了什么事儿呢?”那女子挑了根干净的稻草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问。“你也偷东西了?”

“我杀了人...”李奉英想到那夜木丹阳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苦,险些落下泪来。

“哈哈哈哈。”还没等李奉英说完,那女子早就捂着肚子笑称一团,整个人在那草堆上不停的打滚。“就你这熊样,还杀人,长得细皮嫩肉的,杀只鸡都费劲吧,还杀人,哈哈哈,笑死姑奶奶我了。”

奉英本就烦闷,被她这么一笑话,心里更不是滋味,想这女孩虽然长相俊雅可爱,嘴巴却这般随便,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她。谁承想刚扭头没多久,脖子却忽被那姑娘一把搂住,只见那姑娘手上一紧,腰上一用力,一下子便将奉英扑倒在地。见奉英倒地,那姑娘翻身便跨腿骑上了奉英,叉腰笑道:“就你这鸟样还杀人,别胡说八道了,肯定是偷东西被抓了现行了吧。”

“放开我!”李奉英没有心思陪这姑娘姑娘胡闹,可见她一直穷追不舍,不由得火气渐生,抬腿一弯,正勾在那姑娘脖子上,只一用力,便将那姑娘勾下身去。自己则一个打挺,站起了身子。

“看不出来。”那姑娘正自得意,没想到奉英竟会武功。自己被这一勾,差点撞上狱墙,好容易从草堆里站起定了身子,难免心中也略有火气,便看着奉英道:“来,陪本姑娘我练练手!”说着便猛扑上来。

奉英本不想和她争斗,可见此时她来势汹汹,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全力迎战。本好奇她是何门何派,可过了十几招,奉英不由得心觉好笑。原来这姑娘虽然来势汹汹,可所用招数却是包罗万象杂乱不堪,有时候拳掌混用,有时候手脚并出,更有甚者,竟是撒灰盖眼,抱腿咬牙,简直是是市侩一般。又斗了几回合,奉英愈发心烦意乱,横掌格了那女子一拳顺势握住一扭,那女子便被他制住动弹不得。“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不客气了。”奉英这般说着,手上猛地一用力,想让那女子吃些苦头,也好长个记性。

“呜~欺负人~”那女子被奉英止住不能动弹,见奉英手上力气渐大,只怕再添上几分力,自己胳膊怕是要被扭断,情急之下竟用起了无赖行径。只见她碧眼一湿,樱唇一咬,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你打死我算了,就知道欺负女孩子,呜呜呜。”

奉英本想着教训她一顿便要松手,没想到竟惹得她哭了起来。奉英打小没见过女孩子哭,如今碰到这般情况,自然是不知所措。他见那女孩子哭得厉害,只当是自己手劲太大,弄疼了那姑娘。如此想着,奉英忙松了手,近了身子便要去帮女孩子看胳膊,却不曾想那女子见他松手又近身上来,竟忽然收了哭声,另一只手猛地一挥,却是一把泥土,正将李奉英盖了一脸。只听李奉英啊的一声,眼睛被泥土蒙了不能看物,那女子见此拍手一笑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说着飞起一脚,正揣在李奉英胸口,只听砰的一声,李奉英便重重的撞在了墙上。

是夜,李奉英仍然是坐在一角里望着牢房上的小铁窗出神,那女子一个人无聊,见奉英又是如此模样,便又嬉皮笑脸地挪了过来。

“还疼啊?”那女子探头看着奉英,吐了吐舌头问道。

“你让我这样踹你一脚试试?”李奉英白了她一眼。

“哎呀,都说了只是练练,男子汉大丈夫的,别那么小气嘛。不然,我帮你揉揉?”说着那女子便要上手帮李奉英揉胸,吓得奉英忙伸手赶她道:“别碰我!”

“真没意思。”那女子见奉英这般无趣,实在是懒得搭理他,可自己又是个天生好动闲不住的性子。果然,过了没一会儿,那女子便又挪了过来,只是这次态度稍稍收敛了一些。

“你说你杀人了?”那姑娘看着奉英的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你把事情经过给我说说吧?”

“你不怕我杀了你?”见女孩态度变好,奉英终于扭头看着她说了句。

“说实话,我真的不太相信。”女孩皱皱眉头,“你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像会杀人的人啊。”

“我的确没杀人。”李奉英看着女孩怀疑的眼神道。

第12章

不知不觉又是几天过去了,这几日李奉英虽仍是身陷囹圄,但多了这女子在旁,斗嘴耍贫倒也不觉寂寞。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如今奉英和这女孩也算熟络了。这女子是个弃婴,无名无姓,因是个吃千家饭,穿千家衣服的乞丐养大的,阡陌相通,尽是衣食父母。因而就取阡陌为名字。如今正是二八年龄,整日在街上和乞丐花子混在一起,今天偷李家饼,明日窃王家瓜。那日她偷了人卖饼的正在街上逃窜,仓皇之间竟将京兆尹的马给惊了,这下可好,原本偷个饼的小事,硬是被抓了起来。

“我说阡陌。”李奉英倚着墙看着月光透入牢房,转头问阡陌道:“他们既然说我杀了人?为什么还要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呢?”

“我也不清楚啊。”阡陌躺在草垛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稻草:“不说审,也不说放。”说着忽然侧过身子看着李奉英道:“莫不是要等到秋后直接开刀问斩?”见奉英脸色难看,忙又安慰道:“我开玩笑啦,你别当真。你又没杀人,再等等,等查出真相了他们自然就把你给放了。”

“我看你在这牢狱之中,却还这般逍遥自在。”李奉英摇头笑道:“你还真是轻松,只怕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你也不会难过吧?”

“且,姑奶奶我可不想一辈子住在这破地方。又脏又臭,而且居然还有虱子。你看,又咬我。”阡陌说着从衣领上捏死一只虱子,用指甲挑了,非要让李奉英看。

“没想到乞丐也怕虱子?”李奉英笑道:“你这小乞丐也太娇贵了吧?”

“都说了本姑娘不是乞丐。”阡陌一嘟嘴道:“拿个破碗等人把钱和吃的丢给你的才是乞丐。本姑娘吃的用的都是凭自己本事拿的,凭什么说我乞丐?”

“好好好,我不说你乞丐。”李奉英本是无心一问,没想道阡陌却这么认真,看她嘟嘴咬牙,跺脚挥拳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由得自己也笑将起来。“只是你我一个被指认杀人,一个又惊了大官的座驾。只怕我们真要一辈子呆在这里了。”

“嘿嘿。”阡陌听李奉英这么问,忽然神秘地笑道:“我才不要一辈子呆在这儿呢。待会儿我就能离开这儿了。”

“你就吹牛吧。”李奉英只当她是玩笑,也未曾上心。“钥匙在狱卒怀里,狱卒现在不知在哪儿,这面是精铁牢门。想出去,除非你现在把这面墙推了。”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狱墙。“你当自己是神仙啊?”

“你还别说,你说对了。”阡陌听李奉英这般说,忽然爬上来把脸凑上来,几乎要贴到李奉英的脸。“我可是仙女奥。”说着微微眯了眼睛,似是在勾引李奉英一般。李奉英背靠墙壁,看阡陌把脸贴过来却躲不能躲。趁着月光,面前人的脸庞却是格外的迷人。阡陌微微眨眼,睫毛在李奉英脸上轻轻划过,让李奉英觉得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现在本仙女问你,想不想离开这个牢房啊?”

“我...想。”阡陌离奉英极近,一张口,奉英脸上便能察觉到她的气息和体香。奉英面红耳赤,只觉得目眩神迷,脑子竟然也不太灵光了。

“想的话就对我说,仙女姐姐,求你带我离开这里。”阡陌见他这样害羞,不由得笑了起来,但身子却更上前了一些。

“仙女姐姐,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李奉英朦朦胧胧,竟真的这般说了。

“哈哈。”阡陌忽然大笑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李奉英的肩膀,这一下出其不意,把李奉英吓了一跳。“现在就让你看本仙女怎么带你出去。”说着起了身,对着那高窗吹了几声口哨,又学者夜莺叫了两声。奉英坐在这里看着,只觉得如坠五里云雾,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外面忽然有人回了几声口哨,接着便见一根铁棍砰的一声捅进牢墙而后抽去,然后外边便有人将麻绳一根根从洞中塞入。阡陌接了绳子,又一根根从高窗上抛出去,如此重复了七八次。门外又是几声鸟鸣传来,阡陌这才停了,拉着李奉英躲在一旁道:“现在就看本仙女带你逃出去。”说着又学夜莺叫了几声。

墙上的绳子骤然绷紧,一瞬间裂缝从墙洞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隐隐能听到外面马群嘶鸣之声。

“快点,官兵们回来了。”听墙外有人大喊道。李奉英正不知什么情况,却听身后乱糟糟的,扭头一看,却是官兵门慌慌张张的涌了进来。

“你们不许跑,来人,赶紧去给我把他们拦下!”牢头声嘶力竭地喊道,便有人取了钥匙要来开门拿人。

“嘿嘿,你们的好意本仙女领了,但这地方实在是太脏了,你们想留,本仙女可不愿意。”阡陌抬手抄起便桶,啪的一声砸在那牢门上,顿时那屎尿将众官兵淋了个满头满脸,哀号之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哈。”阡陌捂着鼻子笑道:“本仙女赐你们的瑶池佳酿,可要好好品尝不要浪费啊。”

‘轰隆’一声,外侧的牢墙轰然倒塌。门外一群人忙向阡陌招手“走啦小陌。”带头的男子一手举着火把,一首从那拉开的大洞里伸过来。

“裴大哥你这次也太慢了。”阡陌一边抱怨,一边伸手拉住那位裴大哥的手,不一会儿便从那洞中爬了出去。

“阡陌已经出来了,赶紧撤!”那位裴大哥挥手道。

“等一下。”阡陌本来便要跟着离去,可一回头却见李奉英站在原地并未移动,便又转身回来,探进身子伸手道:“你发什么呆?快出来啊。”

“我不能走。”李奉英眉头微皱:“我现在走了,就真的有罪了。”

“我的天啊你是不是傻?”阡陌翻了翻白眼:“你现在不走就要死了哎。你难道就不想查清楚到底是谁行凶杀人又栽赃陷害给你吗?想的话就赶紧给我出来!不然你就一辈子呆在这里吧。”

阡陌一番话让李奉英如梦初醒。“对,我要查出来是谁杀了我爹,又嫁祸给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这般说着便伸手拉住了阡陌的手臂。

“这才对!”阡陌咧了咧嘴笑道。手上使劲一拉,便将李奉英拉了出去。

第13章

日上竹楼,晨风微暖,京城之外,一帮人正在那道口交谈,其旁马鸣嘶嘶,其后马车上装了大小辎重。正是昨日那帮劫狱之人。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啊?”阡陌眉头微皱,言语之中满是不舍之情。“他们说你杀了人,你若回去,他们定要拿你治罪的。”几日的相处,阡陌早已对奉英暗生情愫,那日他二人虽是打闹,但毕竟有了肌肤接触,奉英虽不觉有甚,可阡陌却早已铭记在心,如今真要分别,着实有些舍不得。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走。”李奉英看着阡陌:“有人害我父亲,又设计陷害我,我这般走了,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意了吗?我得回去查出来是谁设计陷害我。咱们就在此别过吧。”诚然,他对阡陌也心有好感,可如今自己是杀人重罪,又成了在逃之身。这些儿女情长,实在是无暇顾及。

“走吧。”姓裴的男子道:“再不走过一会儿被官兵追出来就麻烦了。出去躲些日子,等风声过了,咱们还会回来的。”说着已招呼了众人上路,只是整理行囊之时,却不住的回头瞟上几眼。

“好吧。那我们可要要走了。”阡陌见李奉英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便转身随众人走了,走出十几步,却又忽然折返回来,小跑到奉英面前,伸手从脖子上摘了东西下来塞进李奉英手里。奉英展开手看,见是个白玉小坠子,雕成一只玉鸟,模样栩栩如生。

“便宜你了。”阡陌笑道:“这个惊鸿玉坠是我从小戴着的。你拿了它,街坊四邻见到了能帮你的肯定会帮的。”

“想不到你个小乞丐在京城人缘这么好。”李奉英笑道:“那我可要好好戴着。”说着便将玉坠戴上,又将玉坠小心塞进里衣,轻轻拍了拍,这才放心。

“都跟你说了本姑娘不是乞丐。”阡陌嘟嘟嘴,狠狠拧了李奉英一把道:“你可得给本姑娘好好活着。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看不见你。”虽仍是调皮,但眸中言里,不舍之情仍然是清晰可见。

“怎么?舍不得我?”李奉英对阡陌自是也有好感,因而打趣道:“怕我死了心疼?”虽是这般说,自己眉头却也忍不住皱了一下。想到王家姑娘惨死,养父辛千彻也被害,真要调查下去,怕是真的有性命之忧。这般想着因而问道:“阡陌,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呸呸呸乌鸦嘴。”阡陌啐了口道:“就会瞎说,好好活着,不许你死。”说着瞪着美貌鼓着嘴唇假嗔道:“少一条胳膊腿儿都不行。”

“好好好。”奉英见她这模样着实可爱,不由得心情也跟着变得好了些,便伸手在她那脸蛋上捏了捏道:“我保证,健健康康的活着,一条胳膊腿也不会丢。”

“那我可要走啦。”阡陌虽然万般不舍,却也不好意思让大家多等,眼见车队渐远,便松了奉英的手,大步赶了上去。奉英见她忽然松了手离去,一时间竟忍不住想要开口唤住她,可再三思索,最终还是忍住没叫。转身欲去时,却听阡陌忽然大喊一声,刚一回头,便被阡陌一把扑在怀里。

“我这次真的要走了。”阡陌在奉英怀里闭着眼睛。

“我会想你的。”奉英抱着阡陌,言语之中尽是温柔。

再入长安,奉英不得不乔装打扮。他如今已经是重罪之身,不能像从前一般寻常出入,故而入城之前,奉英便将头发散了,身上衣服撕扯成条,脸上又摸了塘泥,随手捡了根枯木,装出衣服赖头跛脚的花子模样,混在人群之中,虽遭受了些兵丁侍卫往来商客的白眼,好在最终还是平安入得城去,既入了城,却也不敢明目张胆便回自家去,只得在那街边转悠了半日,期间碰到熟人股友,虽是万般想要相认,但却只能装疯卖傻,如此支应到了下午,待到街上行人渐渐稀少,这才敢束了头发,洗了污脸,摸索着向自己家门走去。

远处大街,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奉英行了许久,这才摸到自家大门。站在门外,奉英思绪万千。十多年前,自己流落他乡,被养父母一家收留,多年以来,一直疼爱有加。原以为能像寻常人家一样,娶妻生子,侍奉养父母二老乐享天年,却不曾想到竟横生变故,不光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却还将养父也牵扯其中。妹妹云锦此时又生死未卜,唉,自己如今正如那夜所见的那只孤鸿一般,只是那孤鸿却还有同伴在远方盼着他,自己却又去期盼谁呢?

如此想着,奉英轻轻推了推大门,出乎他的意料,家门并未反锁。“娘亲怕是这几日操劳过度了,连大门也忘了反锁。”奉英这般想着便推门进去了,却仍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娘亲如今仍然误会我,我得想办法给她解释。”

奉英家中院子颇大,从外门到里屋须得三转九绕。奉英趁着夜色摸黑过了前院子,正想着如何给木丹阳解释自己不是杀害辛千彻的凶手,却听到里屋之中有人在轻声交谈。李奉英倾耳去听,似乎是个男人,却又不像,再要想听的真些,那声音却忽然停了。

“家中除我三人并无其他,如今爹地被人害死,这家中又怎么会有男人?莫不是衙门的官差见我逃走,便以为我又回到家中躲藏?可即便如此,却又为何深更半夜来此?如被其他人知道,势必要传出闲话。既然不是官差,那应该是贼盗?可听娘亲语气平和,却又不像被强人逼迫。”奉英左思右想不知是什么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自己是逃犯,如果屋中男人是官家之人,自己只怕又要被抓回去,到时候便是罪加一等,即使不杀头,只怕这一辈子也要在囹圄之中度过了。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那人说了句:“差不多该来了。你不要...你的...”却不能听清。李奉英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是如何一个情况,却忽然听木丹阳惨呼一声。

第14章

且说李奉英正自疑惑,忽听得木丹阳这么一呼叫,也顾不得其他,忙纵身一跃,从那竹林之中飞出破窗而入,啪的一声站在里屋里。

奉英落地,下意识地便要救人,可出乎意料,他并没有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木丹阳,屋里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木丹阳就这样站在李奉英面前,平静的看着她的养子。

“这是怎么...”李奉英本以为木丹阳遇害,却不曾想屋中是这般平静,正欲抬头向木丹阳解释,却看到木丹阳眼角泪痕深深,神情万般憔悴,就连那一头本来乌黑的长发,如今也变成了灰惨惨的一片。见娘亲这般模样,奉英心中有万般言语,却终是卡在喉咙欲诉不得,嘴巴张了又张,却只叫出一声“娘亲。”再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是泣涕涟涟,不能言语了。

“孩子。”木丹阳看到李奉英,脸上又惊又喜悦,忙擦了眼泪迎了上来,见奉英便要哭着跪下,忙一把搀住。奉英早已是泪流满面,木丹阳看到他这般,也是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而哭。蜡炬有心还流泪,屋中烛火因那破窗之风,此刻也跟着摇曳不停,似也在陪着他二人低声啜泣。

“娘...我...”李奉英好不容易忍住了哭声起身,便想告诉木丹阳自己并未杀死辛千彻而是遭歹人陷害。可还未张口,木丹阳便摇头打断道:“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不怪你孩子,要怪只能怪你爹爹和我命不好。”说着便拉了李奉英坐下,又是拉着他的衣袖关心,又是摸着他的脸心疼。

“娘。”李奉英拉着木丹阳的手道:“爹爹被人所害,那贼人又加害于我。我非得将那人找出来,让他还我清白,给爹爹偿命!”

“孩子,你可知是谁下的毒手吗?”木丹阳苦笑一声,抚摸着李奉英的脸道。

“娘,我一直在骗你。”李奉英哭道:“我其实还有个妹妹,被坏人抓去了...”

“是幽并客对吗?”木丹阳看着李奉英,很欣慰地看着李奉英,像是看到一个承认错误的孩子。

“娘你怎么知道?”李奉英本以为木丹阳听到他所说之后会惊讶,却没想到木丹阳竟然知道幽并客这个人。可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这些年每月每周自己总是在固定时间出城,想来爹爹娘亲早就发现了,只是猜到自己另有隐情,故而未曾说破。如此想着,心中不觉更加感动,因哭道:“我不该学了剑法却又教给幽并客,可我如果不这么做,我妹妹就会有生命危险,我没办法才...娘亲你会原谅我吗?”

“傻孩子...”木丹阳慈爱的看着奉英“娘亲怎么会怪你呢?”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过了片刻,却拉过奉英道:“孩子,你去你屋子里一趟,把你的惊鸿剑拿来,为娘有事情要告诉你。”

“好。”奉英虽不知木丹阳为何要这个时候让自己去拿惊鸿剑,可却还是答应下来。转了几转来到自己屋中,点上烛火,只见屋中摆设一切如旧,染血的桌布和床单早已被换下,地上的血迹也早就被清理干净。奉英四下看着,那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床上的无头女尸,桌上的女子头颅,地上的殷弘血泊,如此想着,奉英只觉喉间一阵翻滚,忙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几步来到床前,拉出床下的木箱掀开来看,惊鸿剑果然静静地躺在其中。奉英取剑在手,见宝剑已经被擦拭干净,便不由得拔出剑来,只听噌的一声,那惊鸿剑寒光一闪,剑脊上那只惊鸿脱翅欲飞,剑光映在窗上,寒寒的一片。

“我一定要用这把剑,手刃杀害我爹爹的贼人。”奉英这般想着,啪的一声还剑入鞘。正要再四处看看,却忽听前堂木丹阳啊的一声。奉英不及多想,忙冲出房门,大步往前堂奔去。他心中着急,脚下生风,不消片刻已奔至前厅。一入屋中李奉英不由得大惊。只见木丹阳正躺在一片血泊之中,脖子上鲜血仍然在汩汩流出,显是动脉被人划破,而在她旁边不远处,一个黑衣人负了一把长刀正背对着奉英,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娘!”李奉英大惊,忙奔上前去扶起木丹阳想要施救,可来至身边,方才发现木丹阳早已气绝,只剩下颈间鲜血还在不停涌出,直将奉英衣服染红一大片。

“终于死了吗?”黑衣人忽然开口。夜行衣的衣角随着夜风上下微动。

“是你!?”李奉英眉头猛地一皱,轻轻将木丹阳放下站起。近十年,这声音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忘记。

“没错。”黑衣人头也不回。

“幽并客!!!”李奉英暴喝一声拔剑而起,一记孤鸿荡月重重地向那黑衣人脖颈劈去。这一招本是绝杀,并不能做起手式用,可他如今见木丹阳惨死,早已怒火攻心,完全顾不得其他,哪里还想得到这些。幽并客听声辩物,早已知道奉英所用招式。只听他微微哼了一声,既不转身,也不躲闪,待到剑来,却忽地抬手,将背上那长刀拔出一半,只听当的一声,那惊鸿剑便重重的砍在那长刀之上,而幽并客的脖子,却正好被完美的护住。

“怒火攻心,忘巧而依蛮。”幽并客冷冷道。他虽正面接了这一剑,却不曾想这一剑有这么大力气。那刀鞘本是牢牢绑在身上的,此时竟硬生生地被砍挪了位,而自己握刀的手,此时竟然也微微颤抖。“你这一击下来,只怕自己也要耗上不少的体力吧。”他虽手腕颤动,言语却未有丝毫变化,只见他握剑的右手向外猛地一动,那长刀便一下子将奉英的剑击退,奉英被这力道带着后退连连,还未曾站稳,幽并客早已转身飞踢一脚,正踹在奉英胸前,只听砰的一声,奉英连人带剑飞将出去,将一旁那一人高的分花鎏金烛台撞倒。那上面蜡烛四下散落,有一两只不慎落在帘便,瞬息之间便起了势。只是奉英此时心中满是仇恨,却也顾不得其他。

“练了十年剑,如今却还像个拿着树枝的小屁孩。”幽并客哼了一声,转身还剑入鞘,便要从窗户飞出。

“你给我站住!”屋中多木制器物,此时早已烧起了一片。李奉英看着窗前的幽并客大吼。

黑影转身,看着李奉英。

“今天我就是死,也要杀了你!”

第15章

“杀我?”幽并客冷笑一声“你好大的口气。你倒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右手猛地一挥,将一物向李奉英掷过来。李奉英右手面前一握,将那物抓在手中,却是一缕女孩子的长发。

“这是你妹妹李云锦的头发,且不说你现在根本杀不了我,哪怕你今天杀了我,我保证你这一辈子别想再见到你妹妹。”幽并客收刀入鞘,一脚踏上那窗沿道:“明天下午,竹林老地方来见我,胆敢不来,下次丢给你的,就是你妹妹的脑袋!”说着纵身一跃,攀墙上楼,片刻之间已不见了踪影。

“可恶!”李奉英看着空空的窗户,身后火势愈发浓烈,他将那缕头发紧紧握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忽然猛地一拳砸在那地上。

辛宅不远处,冷漠的黑衣人站在屋檐上,看着大火一点点将辛宅吞没。他眉头微皱,便要矮身跃起,却忽见一个黑影从那住宅中奔出,原是李奉英抱了木丹阳的尸首。他见此,便收了身子,翻身下了楼,在那深巷之中几个闪动,便不见了身影。

千里之外,田间小路上,一队人马正在那里慢慢地行着。

“唉,好无聊啊。”放满行李的板车上,阡陌翘着二郎腿躺在平铺的包袱上叹道。她嘴里叼着嚼着一支稻草,一边数星星,一边说道:“我说裴大哥,我们一定要躲那么远吗?不过是撞了官家的马罢了,至于这样吗?以前又不是没撞过。”

“那是你以前跑得快,没被官兵抓起来。”赶车的裴大哥扭头白了一眼身后的阡陌。“我们这次可不是撞人的罪名。我们这次是劫狱哎。被逮到可是要发配充军的。发配充军你知道吗?你啊,平时就不能少惹点事?你知道这次为了救你我招呼了多少兄弟吗?”

“嘿嘿,我才不怕,我犯事儿了裴大哥你肯定会救我的。”阡陌扭头吐了稻草,翻身跳起,一把抱住裴大哥的后背,动作太大,以至于马车猛地一晃。

“喂,别乱动啊。”裴大哥被她这么一抱,不由得脸上一红道:“别每次都让我背锅啊,要不是罗大伯让我照顾你,我才懒得管你呢。”

“没办法啊。”阡陌装出一副楚楚动人的神情看着裴大哥道:“你都答应罗伯伯了,那小女子我以后就只能赖着你了。”

“你快闪开。”罗大哥见阡陌撒娇,不由得浑身一阵哆嗦,他和阡陌自小一同长大,当然知道阡陌不是娇弱柔美的女孩,平日生活,也都是把她当男孩一般对待。“鸡皮疙瘩都起来啦。”

“裴广逸!”阡陌一把掐住裴大哥的脖子道:“怎么?瘆着你了?本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给你摆个笑你还看不上吗?”说着掐着裴广逸的脖子摇来摇去。一旁随行的人被他俩这么一弄,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别闹了。”裴广逸好容易才挣脱了阡陌的手稳住马车道:“这次出去,不光是为了逃难,我们接到通知,咱们的事儿已经有动静了。这次过去,就是为了能聚一下好好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切,又不是你去商量。”阡陌甩了个白眼,吐吐舌头道:“在长安这么久都没消息,怎么我一入狱,就收到通知了?”

“我也很奇怪。”裴广逸摇摇头道:“应该是巧合吧。毕竟咱们长辈等了那么多年了。只是希望一切能顺利,别再横生枝节。”

“可是。”阡陌坐在包袱上道:“我在长安过了这么多年,觉得日子挺好的啊。虽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邻里阿姨都挺照顾我的啊,隔壁王大娘经常给我缝衣服呢。还有粥铺的李大爷,面馆的王大叔...咱们的事儿要是成了,那这些人不都要遭殃了吗?”她忽然这么说道。周围的人被她这么一说,纷纷沉默不语。“咱们非要造反吗?”阡陌忽然问:“不能这样过下去吗?”

“阡陌!”裴广逸听阡陌这般说,忽然大声喝了一声,直把阡陌吓了一跳。“你知道咱们父辈为了这件事准备了多久吗?你知道咱们多少人因为这件事掉了脑袋吗?你说不做就不做了吗?你知道你其实是...”说到这里却忽然止了声,顿了半晌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说着又转身去驾驶马车。

阡陌被他这么一吼,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或许是裴广逸之前并未这般凶恶,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阡陌被这一吓,眼中竟流出眼泪。不一会便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裴广逸本只是想训喝她一番,让她安静一会儿,以后行事不那么莽撞,却不曾想竟将这个正值二八芳龄的姑娘给弄哭了。裴广逸自从记事之时便未曾见过阡陌哭泣,如今见她流泪,顿时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一行人也纷纷停下,都上前来安慰。裴广逸也自觉言重了,便也不停安慰起来。众人哄了许久,阡陌方才止了哭,或许是哭累了,止哭不久,便在那板车上睡过去了。

“唉。”裴广逸叹了一声:“真拿她没办法。”说着将自己外衣解了,盖在阡陌身上。

“公子,我们这次行事危险万分,一定要带上阡陌吗?”一旁黑马上的同伴问道。

“她必须在场。”裴广逸看着已经熟睡的阡陌,面色凝重。他自是知道此去危险万分,皇帝必定会派官兵围剿。“内鬼是谁至今不知。但我们不能因此就畏首畏尾。”他转身轻轻喝动马车,边行边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阡陌。”顿了一顿又道:“哪怕是死。”

“万万不可。”众人听裴广逸这么说,纷纷道:“你死了,裴老将军怎么办,你可是他老人家唯一的血脉啊。”

“这个我知道。”裴广逸看着众人担心的神情,摇摇头道:“但是我在罗叔面前发过誓,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好阡陌的安全。我死了,只是一个人而已。”

“但太子的女儿我一定要好好守护。”

第16章

过午,仍是先时的那片竹林,还未迈步其中,便先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从林中传出。李奉英听到笛声,身子怔了怔,却还是握了惊鸿剑在手,大步走进了竹林。

行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清溪一段,流水击石,泠泠作响,几度流转,汇聚成潭。真是妙手雕成,更让人惊讶的,却是先时没有,如今却凭空生出的一套石桌石凳。幽并客此时正坐在那石凳上,持了一柄竹笛吹奏。而那石桌上,竟摆满了整整一桌好酒好菜。

“把剑放下。”幽并客见奉英来了,便停了笛声,扭头看向他道。

“我要杀了你!”李奉英便要拔剑。

“这么想让你妹妹死吗?”幽并客放下笛子,取了两幅竹筷摆好,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李奉英瞪视着眼前之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他咬了咬牙,却还是将惊鸿剑放在了地上。

“过来坐。”幽并客取了酒壶在手,慢慢斟满两杯酒。“第一次喝酒吗?”

“我不跟坏人喝酒!”李奉英大步走到幽并客面前坐下。看着这个人的眼睛道。

“我说了,你妹妹在我手上。”幽并客眉头微皱,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他语气微微重了些道:“你若不按我说的做,我便杀了她。这话我只说一遍,不想再说。你听明白了吗?现在,把你面前的酒喝了。”

李奉英恨不得现在便扑上去掐死面前这个男人,但心中纵使万般痛恨,他却终究还是拿起面前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他之前从未喝酒,不知酒水是何等滋味,如今又喝的这般着急,哪能不被呛到。果然,刚喝完,整个人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喝酒不能着急,更不能像你这般。”幽并客见他呛到,便要起身为他拍背,却被他一把挡开道:“别管我!谁要你帮?!”

幽并客怔了怔,伸出的手便缩了回去。李奉英咳嗽了一会儿,总算缓了过来,见幽并客不语,便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先不说这些。”幽并客道:“我猜,你应该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奉英脸上一红,岂止是一天,混入城中那一日他也是未进一食,到现在为止,已经是快两日没吃饭了。

幽并客见奉英神情有变,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因而说道:“若我说这饭中下了剧毒,要你现在吃光他们才肯放你妹妹,你是肯还是不肯呢?我猜,只怕你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鬼而已。”

“你别把人看扁了!”李奉英本就讨厌这人,此时被他嘲讽,更是怒不可遏,因而便拿起碗筷,抱着必死的心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不消片刻,那满桌美味,便被他差不多吃尽了。

“我吃完了!”李奉英将饭碗往桌子上一拍道:“我妹妹在哪里?快放了她!”

“我只是说如果。”幽并客见李奉英将饭菜吃尽,脸上神情略微温和乐些,却依旧是冷冷的说道:“白吃了我一顿好酒好菜,还想把你妹妹救走,你还真是想的挺美。”

“骗子!”李奉英听幽并客这么说,不由得怒火又起,便要拔剑之时,却忽然想起惊鸿剑早已被他放在一旁。没办法,便将手中的那一副竹筷当了宝剑,嗖的一声便向幽并客双眼刺去。

‘当’奉英奋起全力刺去,只听得这么一声,睁眼一看,原来自己的双筷竟然被幽并客用竹筷紧紧地夹住。他用力想要挣脱,谁知那筷子竟像生根了一般,无论他如何用力,始终不能拔出。

“这便要动手吗?”幽并客的竹筷紧紧地夹着李奉英的筷子,他看着李奉英涨红的脸,哼笑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么想打,我便成全你。”说着手中竹筷忽地一松。奉英正手上用力,没料到他忽然来这一着,自己忽然拔出了筷子,身形也跟着猛地向后一动,险些从石凳上摔下去,好容易稳住了身形,但整个人看起来也已经是狼狈不堪了。

“我们今天不动刀兵,只用各自的竹筷。”幽并客动了动手中的筷子道:“如果你能用竹筷碰到我的脸。我便放了你妹妹。你看这个交易如何?”

“你说话当真?”李奉英瞪着幽并客,生怕他还像刚才一般耍赖。

“我便不当真,你又能如何呢?”幽并客对这个追问冷冷一笑。

“你!”李奉英大吼一声,手中竹筷便挥舞起来,中指一直,无名指内勾,那竹筷便收了一腿,另一支如利箭一般直刺过来,正对幽并客面门。那幽并客微微一笑,目光却忽变冷峻,仍像上次一般横筷来夹,正将那支来犯的一支竹筷夹住,正欲开口嘲讽奉英故技重施毫无用处之时,却忽见奉英小指一动,虎口一开,竟是舍了被幽并客夹住的那支竹筷,而剩下的那支竹筷在空中旋转一周未满之时,早已被他低手紧紧握住,如此一来,幽并客夹住他的竹筷在上,自己的右手却早已取了另一支竹筷在下。眼看机不可失,奉英以筷代剑,一记‘惊鸿击月’正对幽并客咽喉刺去。

“咦?”幽并客显是对李奉英这个变招颇感意外,但仅此而已。眼见竹筷便要入喉。幽并客却也不躲闪,只是将那拿筷的右手猛地向下一送。李奉英那一击本是隔了幽并客手肘去刺他咽喉,幽并客这一落臂,正压在奉英击出之手的手腕上,如此一来,这一变招自然是不攻自破了。眼见自己手臂便要被按在石桌上,奉英连忙抽手,幽并客见他收招,便也不再落臂,毕竟石桌上摆满了菜肴,强压下去,难免沾上衣袖。“你的武器可少了一个了啊。”幽并客举起筷子,将夹住的那根竹筷在奉英面前晃了晃道:“武器就是生命,没了武器,那就只能等死,你明白吗?”

“废话少说!”李奉英怒道。说着又挥舞仅剩的一支筷子击出,这次却不是冲着幽并客的脸,而是他手中夹住的自己的一支竹筷。

“弄丢的武器想要拿回来可没那么容易了。”幽并客笑道。他二人都是只用右手,如今幽并客夹了李奉英的竹筷在手,出招收招自然是没那么流畅,横竖格挡,斜躲侧击,倒颇为麻烦。来回拆了二十余招。终是被奉英寻了破绽,在那双筷之间一挑,将他夹住的那筷子击飞。见那支竹筷在半空之中下坠,奉英下意识便要举手去抢。可右手还未碰到那般空中的竹筷,幽并客早已出招,一筷横在李奉英手上用力一压,李奉英那拿手的筷子便被硬生生压了下来。眼见便要被按进桌汤汁之中,奉英来不及多想,忙转了竹筷,使之朝下,噗的一声,正插入方才被吃尽的鱼盘中的鱼头眼中。也正因如此,自己的右手才免了溅满汤汁之苦。

“鱼还没吃够吗?”幽并客笑道:“想吃,却也只有这一条了。你的招式是不是也同这盘中之物一样‘无余’了呢?”

言笑之间,幽并客忽然出招,右手一抬,那双竹筷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抵在了奉英的喉间。

‘啪’却是奉英的那一支竹筷落地。

“你输了。”幽并客收了筷子,恢复先时冰冷的模样。

奉英无力地颓坐在石凳上,他早已明白自己的武艺,在幽并客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杀了我吧。”

“真没出息。”幽并客见李奉英这般颓唐。不由得语气微怒。“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知不足而后勇方是王道。像你这般草包模样,能成什么大事?!”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我妹妹?”李奉英看着幽并客问道。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终于问了点有用的。”幽并客哼了一声。“当真以为我有时间陪你在这里耍乐吗?”

“你想让我做什么?”

“杀十人,破一城。”幽并客道。

“你武功强我百倍,想要杀人,如何用得上我?我又是一介匹夫,于兵法丝毫不懂,又何谈破一城?”

“你只用照我说的去做就好。”幽并客冷冷道:“杀十人,破一城。若做得,便放你们兄妹团圆,今后再不打扰。”

“若做不得呢?”李奉英苦笑道。

“任你踏遍九州四海,今生别想再见你妹妹一面。”

“要杀谁?”

“回去自有人通知你。走吧。”幽并客不耐烦的挥手。

“我知道了。”

寂静的竹林,只剩幽并客一人坐在原地,看着李奉英离开的方向,他独自斟了杯酒,举起酒杯喃喃道:“都忘了告诉你”

“今天是你的生辰。”

第17章

一场大火,辛家付之一炬,诺大的房子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街坊邻居每每从残骸旁经过,总要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对着这片残骸废墟议论纷纷。

“这么大一片房子,怎么说烧了就烧了呢?”

“那俩夫妇我认识的,人挺好的,对人也和气得很,怎么就忽然遭了这般难呢?”

“听说是他们多年前收养的一个男孩儿干的,好像是为了谋财。”

“你说这人也太狼心狗肺了点。人家好心收留他,他却这样恩将仇报。可怜这夫妇俩,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呢。”

“可不是嘛。听说当时是因为劫财杀了老头,后来被抓入狱怀恨在心,又跑出来杀了老太太,怕人追究,就烧了房子,然后逃走了。如今也不知道躲在哪儿。”

“真是太吓人了,好人没好报。那个男孩这么恩将仇报,肯定要不得好死的。”

“就是就是。”

人群谈论了一会儿逐渐散了,却不知隔了一道焦墙,李奉英在院中听得清清楚楚。他多想冲出去大声告诉那些满脸皱纹,耳鸣眼花的婆子们,自己不是杀人凶手,也没有恩将仇报,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可他知道,即使自己这样做了,唯一能得到的回应,不过是那些老眼昏花的婆子尖叫讨饶的模样,于洗脱自己的罪孽一点帮助也没有。

“不得好死吗?”奉英惨笑了一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天微微下起了小雨,奉英伸手接了几滴在手,盯着手中的水珠出了一会儿神。他在这里已经蜷缩了快一天了。如今日落西山,天色将暗,说好的消息却始终没有等到。

“不知道妹妹此时在哪里。”奉英将怀中的那装了云锦妹妹的头发取出,却不小心将阡陌送他的惊鸿坠也带了出来。

“阡陌...”看到坠子,奉英面前忽然闪过阡陌的影子,他好像看到一个调皮的姑娘躺在他面前,叼着支稻草,翘着二郎腿,鞋子耷拉在脚丫上冲他打趣:“笨蛋,有没有想我啊?”

“当然想你了。”李奉英忽然笑道,便要伸手去抱,却抱了个空,定了眼睛再看,却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潮湿的泥土。

“我真是发癔症了。”李奉英摇头笑了笑。“阡陌早就离开长安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这般说着,便将那装了云锦秀发的袋子穿在了坠儿上,小心翼翼地又放回怀里。“你俩俏皮的性格倒是挺像,要是见了面,肯定能成好姐妹。”

‘嗖!’利器破风之声清晰可闻,发自本能的,奉英整个人一下子弹起。电光石火之间拔剑横格。只听当的一声,却是一支绑了纸条的羽箭被惊鸿剑挡下,斜插在一旁的焦土之中。

远方的焦土废墟之后,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奉英无暇去追问那黑衣之人是谁,伸手拔出羽箭,取了纸条在手,摊开看时,却是用小楷写下的一段文字:

‘杀十人,破一城。城东有女,无名,人称窦娘,商贾之家。十日后城外竹林处,凭其首级,换云锦信物。届时会将第二人之名姓告知。’

下面又写了一段,却不是同一人的自己,只见下面写着:

‘凭惊鸿剑到衙门消了自己的案底,十个人头,换十个故事,一座城,见一个人。完成之后,你便可知道你自己的身世。’

“我的身世?!”看到身世二字,奉英不由得浑身一震。他本是孤儿,由爷爷一手带大,至于自己的身世,爷爷并未曾讲过,故而他至今仍是不知。自己和云锦从何而来,是谁家儿女,更是丝毫不知。

“他又怎么会知道?”李奉英眉头微皱。“幽并客...”

“他到底是什么人?”

翌日,河南道,郏城县。

堕龙湖上,一艘画舫悠悠。一个姑娘依在船头。她看着这湖水微波荡漾,脸上却始终笼罩着一片阴云。忧愁伤感的模样任谁看去都会心生怜惜,如果不是之前见过,谁也不会相信面前这个多愁善感的姑娘曾是长安街上闹得官家鸡犬不宁的小混混。

这姑娘正是阡陌,当日与奉英一别,她和裴广逸一行人便直奔郏县,意欲在这次集会,共商大事。街上鱼龙混杂,为了掩人耳目,便约定在这堕龙湖之上见面。

那堕龙湖广有千百亩,西接淮水,乃是当地一处胜景。相传上古,神魔交斗,双龙作乱,神将坐骑白龙力竭而死,龙身堕坠此地,击出万丈深坑,后岁月流转,逐渐积了深水,前朝皇帝感此故事,便发动国力,接了淮水入湖,方有了这堕龙湖。据说如果阴雨天气泛舟其上,还能隐隐看到水中有白龙身影,传言真假无从考证,但这堕龙湖,却是这般流传了下来。

“也不知道那个傻瓜现在怎么样了?”阡陌看着湖水喃喃道。

“还在想那个傻小子呢?”和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阡陌转身,却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罗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人?”阡陌见是自小带自己长大的罗叔,忙跑过来搀扶着笑道:“是不是裴大哥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你个小鬼头。”罗叔轻轻敲了一下阡陌的脑袋笑道:“还用你裴大哥说?你什么都写在脸上了。”顿了顿又说道:“阡陌长大了,也该找个人家了,只希望到时候生个孩子可别像他娘一样,整天撒疯,一个阡陌就够大伙受的了,可千万别再来个小阡陌。”

“哎呀罗叔你又笑话我。”阡陌嘟了嘟嘴道:“阡陌不和你玩了。”说着便要走进船舱,却正碰到从船舱里走出来的众人,而裴广逸,正走在那众人面前,见阡陌,裴广逸便问道:“怎么,又惹你落叔叔生气了?”

“略,才没有。”阡陌吐了吐舌头,便绕过人群溜下了船舱,下去时候还不忘扭头眨眼吐舌头,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还跟个小屁孩一样。”人群里有人笑道:“疯起来别提让人多头疼了。”

“还记得上次爬树下不来,抱着树哭了一下午,还是裴大哥给救下来的呢。”

“哈哈哈。”众人都笑将起来,船舱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罗叔。”裴广逸上前搀扶住面前头发花白的老者。“各地的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长安内应回复了。却不知道到时候接应我们的是谁?”

“要说这人,和你父亲也有些交情。”罗叔眯着眼睛看这湖面说道:“那人本是建成太子的旧部,玄武门之事以后战败被杀,亲族也尽数被发配远疆。”

“既然此人已死...”裴广逸眉头微皱道:“却又如何协助我们?”

“说来也巧。”罗叔笑道:“那将军宗室已亡,可却私下交了一位风月女子。往日里因怕有损建成太子名声,故而不曾向外人诉说,谁知却因此的以保全了性命。那女子虽落风尘,骨子里却是一个贞洁烈女。听闻心上人被处死,宗室也尽数被发配充军,她满腔悲情怨恨无处发泄,故而投了我的门下,希望能有朝一日替心人得报大仇。天长日久,我知了她的本性,便悉心照料,教她如何营生,而后又暗中扶持她在长安设立联络地点,广交豪友,为我们以后义举助力。如今时机已到,外携江淮同僚,内应长安豪友。双管齐下,定能推翻李世民这无耻小人。”

“原来如此。”裴广逸点头道:“却不知那位女子姓甚名谁?”

“无名。”罗叔摇摇头道:“只是那位将军姓窦,这女子便随了那将军的姓氏,如今长安城里,人们都称呼她窦娘。”

第18章

细雨下了一夜,破晓方停,第二天的天气仍然是清爽温暖。过午,李奉英拿了惊鸿剑在这县衙门前徘徊,他左思右想,不知是否该走进这衙门。

“只怕我这一步踏进,就别想再走出来了。”李奉英挠挠头发,跺了跺脚咬牙道:“死便死吧。”说着便硬着头皮,走近那登闻鼓,抄起鼓槌便使劲敲了起来。一旁的兵丁正在一旁依靠着墙发困,猛地被李奉英这么一惊,整个人险些摔倒,见李奉英仍在敲鼓,忙一把拦下来骂道:“你小子大白天发什么疯?想死是不是?”

“我要告官!”奉英被他拦着,便丢了鼓槌,对那差役道:“带我去见你们老爷。”

“你口气不小,我们老爷是你说见就见的吗?”那兵丁看了他一眼骂道:“你告官想说啥事啊?”

“我杀了人!”李奉英举起惊鸿剑对那差役道。

再次走进这间牢房,奉英倒觉得颇为怀念。想起方才差役小哥震惊的神情,奉英不由得笑了出来,依靠着墙壁坐下,柴草的味道让他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阡陌现在又在哪里闯祸了。”李奉英这么想着,却又忽然想起幽并客让他去杀的那个叫窦娘的女子。

“为什么要让我杀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女子呢?”李奉英这般想着。

与此同时的城东,窦府。

“哎哎,小心一点。”美貌的女子正在院中来回指挥着人群,这院中人来人往,座椅花瓶堆了一地,似乎是要准备大型的庆典。佣人们在女子的指挥下,或搭梯扯挂横幅,或结伙合抱桌椅。“小心点小心点。那些花瓶可是很贵重的,千万别打碎了。”女子看那两个大汉拖着一人大的高颈花瓶摇摇欲坠,忙上前帮忙搭手。

“我说窦娘。”一个佣人一面抬一面抱怨道:“这个花瓶怎么这么重啊,你不会藏了金子在里面吧。”

“你自己没力气就说花瓶重,我告诉你,这二十几个大花瓶可真的比金子还贵重,你可千万给我拿好了,万一一个不小心给我打碎了一个,只怕你可要一辈子在我这里当下人了。到时候天天给我搬东西。”说话之人正是窦娘,他如今年近三十,正是芳姿浓艳之时。只见她穿了一身齐胸粉色长裙,披了一段靛青色画帛,梳着盘云髻,人堆里一转,宛若仙女一般,让人流连忘返。

“哈哈,能在窦娘手下做一辈子佣人我求之不得呢。”那大汉哈哈一笑。“只不过咱们今天准备这么多东西是准备做什么用呢?”

“这不是在外面接了生意嘛。”窦娘一边扶着花瓶一边道:“人家要带着下人来咱们这儿看看。可别给我丢脸啊,好好弄,等完事儿了我请大家吃酒。”

众人听窦娘这般承诺,自是各个欢呼雀跃,一个个卖力起劲。谁也没注意窦娘微微一皱的眼神。

众人忙活了一下午,直搬到月上高楼,这才歇了。窦娘见夜色深了,便吩咐下人安排了酒宴,众人吃罢,也就陆续散了,暂且不提。

人去院空,诺大的房屋此时显得格外幽静。竹楼之上,窦娘一个人临窗而坐,手抚一张幽琴,对了那如水月色,独自弹奏起来。琴声细软,如酒沁心,竹影微被风动,在窗前几度摇曳,不只是心有所想,还是这琴音入魄,那窦娘弹了一会儿,竟然不由得流出泪来,几滴清泪顺着那白玉似的面颊滑落,落在琴弦上碎成一片,乱了琴声,扰了心境。

“你又哭了。”身后忽然有人说道。窦娘听到这话,却未曾回答,仍然是继续抚琴。似乎是早已熟悉这不期而至的拜访,又似乎是在逃避着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了。”阴影之中的声音见她未回答,也不曾在意,似乎是早已习惯。“还是忘不了吗?”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什么都可以忘记的。”窦娘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明月:“我和你不同,我不是没有灵魂的布偶,我忘不了。”

“我从未见过你去他的坟上祭拜。”那声音顿了片刻,说道。似乎是对她刚才的言语不满。

“我无意冒犯。”窦娘摇了摇头,指尖却未曾停止。“一副空的棺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真是可笑啊,生前那样伟大的人,死后却连尸体都不能保全。”讲到这里,她指尖微微颤抖,那琴音也跟着起了变化。

“你要知道,换成是如今的我,我也会这么做。”阴影处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我不会对自己的敌人仁慈。”

“可处死他的不是你!”琴声猛地一变,似是一个压着怒火的怨人。窦娘这猛地一喊,接下来的是长长的寂静,过了许久,那停止的琴音才又断断续续地重新弹起。“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也不愿再去想。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只求今早完成这件事,然后我就能去陪他了。”

许久的沉默。

“过几天会有一个人来你家。”那黑影忽然说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一阵子。”

“是他?”窦娘微微一怔。

“不。”那黑影摇了摇头。

“是他的孩子。”

“呵。”窦娘摇头笑道:“他竟然还有骨肉留在人间。”

“当年近卫拼死从乱军之中救下的,一直养在他乡。”黑衣人平静地说着,仿佛这事情和自己无关。

“原来如此。”窦娘恢复了平静,仍是继续弹琴。“你想让我做什么?传他武艺吗?只怕我这琴血剑歌,他也不乐意学呢。”

“不必。收留他一段时间便可。”黑影顿了一顿。

“知道了。”窦娘一曲抚毕,收了那古琴道:“他爱来便来吧。正好最近家里缺人手,混在下人之中也不会暴露,省的那些见不得他活着的人看到心痒痒。”

“有劳了。”

“人何时到?”

“就在这几日。”

“我知道了。”

“物资银钱,兵器铠甲准备的如何了?”那声音忽然问道。

“你以为我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了。”

竹楼重归于静,连窗外的竹影也静默不动了。

“千山明月总相似,万般别离,似梦如烟。”

“哎呀我的小爷爷唉,您怎么被关在这里啊?”牢房里,穿着官袍的老爷一改平日里的态度,诚惶诚恐地来到牢前,从狱卒手里取了钥匙亲自为李奉英开门。

“我的小祖宗哎,您早些说您是这惊鸿剑的主人啊。”那官老爷一把将睡意朦胧的李奉英扶起来道:“也是我这手下糊涂,他们没给您动刑吧?”

李奉英正睡得迷糊,忽然被这官老爷叫起来,听他几里哇啦,也不知道说的些什么。只是见了这身官服,便忽然想起幽并客的那番话,因而对那官老爷说:“我来这里销案,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那官老爷忙扶着他从牢中出来道:“销什么案都行,销谁的案都行,只要您不继续在这牢里带着就行,不然小人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您的啊。”说着又忽然转身大喊道:“还不赶紧带这位爷去找卷宗。”说着便又三次个快手过来,拥了奉英向后衙走去。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存放卷宗的房间。夜色已深,烛台光弱,卷宗不能看清,手下门咯咯手忙脚乱,却无甚进度。那官老爷心下着急,便一把推开众人,亲自在那一堆卷宗里来回翻找。也不知翻了多久,只听那人欢呼一声:“找到了!”众人忙围了烛火过来,官老爷将那卷宗展开,顺着字迹缓缓念道:“李奉英,弑父杀妻,谋财害命,罪无可赦,按律当斩。”奉英听的难受,想起木丹阳辛千彻当时惨象,不由得眉头微皱。那官老爷看在眼里,忙取了烛火在手,将那卷宗烧了,谄笑道:“小祖宗,您不用再想这个了,您现在是清白之身了。您要没别的事,我这就派人送您回去?”

“有劳大人了。”李奉英本也不想在此多做逗留,因而便要离去。谁知刚转身却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来问道:“还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好说好说。小祖宗您尽管吩咐。”那大人见他忽又转身,不由得吓了一跳,以为还要生事。

“我想再请大人帮我销个案。”李奉英微笑道。

“这个人到底杀了多少人啊?”那大人在心里暗自想,嘴上却仍然是赔笑道:“这个自然,只是不知,您还想销什么案子?”

“是个姑娘。”李奉英微微一笑。

“阡陌,当街偷盗,拘捕,惊扰官马。原判为三年。”那大人拿了一个小册念道:“您要找的可是这个?”

“正是。”李奉英拜谢道:“烧了它吧。”方说完,却又忽然道:“等一下,还是给我吧。不知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那大人听他这样问,忙将册子递了上去道:“这便是案底,只此一份。”

“多谢大人了。既然这样,晚辈就不便再打扰了。”李奉英又拜谢,方才在众人护送下出了门去。

“呼,终于给送走了。”听到手下回来禀告。那大人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算是保住脑袋了。”

“接下来该去哪儿呢?”走在大街上,李奉英看着空空荡荡的青石长街出神。“家里现在是一片焦土,回不回并没有多大关系。”顿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此地离幽并客所说窦府不远,索性趁夜去一探虚实。”如此想着,便将那卷宗往怀里一塞,径直往窦府去了。

第19章

“山际来远烟,竹中窥落日.”月深如玉,高挂九天,任那清光流转大地。苍竹横斜,沁月微舞,疏影斑驳摇曳,在那白墙之上点墨成文,画成一壁沧桑。竹楼之上,窦娘虽早将古琴收在一旁,却仍然是没有丝毫睡意。他临窗对月,宛若一尊玉雕,月光之下,隐隐能看到晶莹的泪光在他脸上划下。

“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待说到这两句,声音早已是哽咽不堪,她抬起泪眸看着那皎洁明月道:“我本是风尘女子,自知不能和你长相思守,白头到老。我只求能陪在你身旁,和你说说话,弹琴给你听。可是如今我却连这都不能做到了。”

“李世民!”窦娘忽咬了牙道:“你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我都要还给你!”

“谁!”电光石火的一瞬,窦娘猛地转身,抬手将桌上的一只琥珀琉璃杯对着窗外的阴影处击了出去。啪的一声,竹丛里剑光一闪,一道黑影激射而出,在那院中石灯上接力一跃,瞬息之间已经跃上了竹楼。待窦娘转身,那黑衣人早已站在她的面前了。窦娘争了眼看去,见是个蒙了面的男子,手拿着一柄宝剑,站在自己面前沉默不语。

“公子深夜造访。”窦娘打量了面前之人一番笑道:“我猜却不是因为这如水月色,想来与我共饮几杯的吧?”说着轻挥一挥,将桌上盖着古琴的轻纱挑了。“还是说...”她轻轻坐下,双手抚在那琴上。

“是想要来取我项上人头吗?”

皇宫之内,寝殿之中。

身穿金袍的皇帝按住手中的奏本,张嘴打了个哈欠。一旁的年轻太监看在眼里,便上前轻轻将他扶住道:“夜已入深,陛下还是早些歇息了吧。从朝堂上回来您就一直批改奏折,回了寝殿还在看,这样下去,龙体会吃不消的啊。”

“不能睡啊。”李世民眼皮半抬满是困意地说道:“最近天下出了点事儿,不给弄明白了,朕寝食难安啊。”

“敢问陛下,是什么事情?”

“小贵子啊。”李世民忽然抬头看着身旁的太监问道:“你觉得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皇上文治武功,随先皇打下万里江山,九州百姓有目共睹,说陛下德高三皇,功过五帝自是丝毫不过分。”

“哈哈。”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啊,一个个就知道拍朕的马匹。”说着起身伸了伸懒腰道:“其实朕都知道,你们背后都在说朕是一个弑兄胁父,阴险狠辣的小人。”

“皇上明鉴!”那小贵子听得李世民这般说,直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地在地上磕头道:“奴才绝对没有这般想过,皇上实在是愿望奴才了。”说着又哭又磕头,看的李世民不由得笑出声来,一把把他拉起来道:“你怕什么?我又没说要罚你。”见他情绪稍稍平复,又说道:“不要说你没有想过,哪怕是你想过,说过,我又能怎样呢?杀了你灭口?天下那么多张嘴,杀得完吗?所以啊,你想没想过,这都不重要。”

“陛下这么说,奴才心里实在是惶恐不安。”小贵子虽然被李世民扶起心中却仍是惴惴不安,只是也不敢多问,便转了话道:“还不知皇上最近是因何事伤神呢?”

“我收到消息。”李世民听他这么问,便回答道:“外地有人正策划造反,而且已经成了势。我虽派人去查,可竟然一无所获。这么一个大问题悬在心里,我又如何睡得着啊。”如此说着,又翻阅起那卷宗来,直到一本看完,自觉天色已深。便道:“我也乏了,身子有些吃不消了,你且下去吧。”那小贵子本也疲倦,听李世民这般,便退了出去。

“进来吧。没人了。”见四下无人,李世民从枕头下抽出一柄长剑,对着窗外轻轻喊了一声道。“你还打算在外面呆多久?”

一身黑衣,背着一把黑色长刀的人轻轻一跃,从窗外跳了进来。

“幽并客,此去时间比定下的长了些啊。”李世民脸上做出轻松的表情,但握着宝剑微微颤抖的手却被幽并客看在了眼里。

“途中生了点事端,因而耽误了。”幽并客蒙着面,假装没有发觉李世民的胆怯:“所幸事情还是调查清楚了。”

“情况如何?”听幽并客这般说,李世民忽然激动起来。

“不容乐观。”幽并客摇头道,见李世民面露颓色,便道:“不过也不必悲观,我已经安排人去办了。”

“是谁?”李世民惊讶道:“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去办?”

“你们的家事,我不想搀和。”幽并客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你果然还在恨我。”李世民惨然一笑道:“天下人也都同你一般恨我。”

窗前的身影微微一怔。

“但是我没得选你知道吗?”李世民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不是我杀他,就是他杀我。”

“但你还活着。”那声音沉沉,像是咬牙微怒。

“你便希望我死吗?”李世民听道幽并客这般,语气也微微有些愤怒,似乎是在诘问。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踏窗一跃,幽并客的身影便消失在窗外。

“你果然也放不下我。”李世民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剑。

埋伏在后屋的建军们听到声响,纷纷进了正室。李世民看着跪伏一地的披甲将士,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陛下。”为首的将军道:“就这么放幽并客走了吗?此人擅入皇宫,多次夜入寝殿。实在是危险,还望陛下允许臣将此人捉拿归案。”

“再等等吧。”李世民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悲伤或者害怕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神态。“现在这个人还有的用处,过了这段,便交给你们处置吧。”

“明白。”

竹楼上月明如水,窦娘手持一柄缠腰软剑和李奉英斗在一起,十几个回合下来,二人不分上下。究其原因,窦娘所用软剑威力不足是一,李奉英并未拔剑,只用剑鞘迎敌是其二。

“这女子身手了的,绝不会是一般的商贾之女。”奉英蒙着面,心中这般想着。他这次来心中并未存有杀意,只是想打探一下虚实,谁知躲藏之处却被发现,无奈之下只得上楼相斗,只是想起这女子和自己无冤无仇,却也实在不忍心痛下杀手,因而自上楼起,那惊鸿剑便一只插在鞘中,不曾被他拔出。

但如今面前这女子攻势愈发凌厉,招招之间竟是冲了自己的性命而来。奉英不想拔剑,只想速速脱身,可那软剑如一条柔蛇一把,勾转削刺,自己被这软剑逼着,竟是没办法从竹楼脱身。

“再不还手,我怕要死在这里。”这般想着,奉英也顾不得其他,左手猛地横鞘啪的一声弹开窦娘的软剑,右手按上那剑柄,刷的一声将惊鸿剑拔出,顿时竹楼里寒光一片,剑脊上的惊鸿迎着月色脱翅欲飞。

“惊鸿剑?”那窦娘先时舞剑,不过用了六成功力不到,意欲舒展一下身子,她本不惧怕刺客,和奉英斗剑,也不过是为了排解此时心中忧愤。可看到李奉英拔出的居然是惊鸿剑,窦娘不由得万分震惊,脑海之中,当年的情形再次浮现,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生起。“李建成已死,惊鸿剑早已绝迹江湖。你手拿此剑,究竟是人是鬼!”

“我不是鬼,却也算不得人。”李奉英听窦娘这般问,想起自己遭遇,便压了嗓音这般道:“我本无心杀你,还希望姑娘适可而止,不要逼我。”

“哈哈哈哈。”窦娘仰天长笑,却又忽而目露凶光瞪视着李奉英道:“逼你?脏了手拿到了天下,现在又装起可怜人来了?当初你们逼我们的时候可有想过适可而止?姓李的,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别以为我如今帮着他们,就认为我是你们的人了,今天我想杀他们一个人,我看他们谁能拦得住我。”言未讲毕,整个人早已持了那柄软剑飞扑过来,宛若一道魅影,直奔奉英。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就不客气了!”李奉英说着,旋剑一转,将那惊鸿剑舞成一道屏障,只听当的一声,那软剑正刺在惊鸿剑剑脊那只惊鸿的凹纹内,奉英抓住机会将剑身猛地往前笔直地一送。那软剑本是直刺,被惊鸿剑身一逼,整个剑身便弯成了一道拱。那窦娘如今握着软剑进退不得,如果退了,奉英势必跟身上前,到时自己受那软件弹回之力尚未消解,便不得不再次面对李奉英的剑招,可如果不退,那软剑势必折断,到时候没了宝剑在手,更不用说反击了。一瞬的思虑,窦娘跃身向后跳去,谁知还未跳起,奉英竟主动撤了剑招,如此一来,那软剑弹力忽消,剑身瞬间变得笔直,而奉英早已瞬身上前,抬手一剑,只听啪的一声,那软剑,便被李奉英的惊鸿剑砍成两段。

第20章

“我本和你无冤无仇,也不想取你性命。”见软剑已断,李奉英指剑窦娘道:“但事出有因,我不杀你,便不能救我的亲人。你也不要恨我。”

“好狂妄的小子!”窦娘丢了软剑,看着李奉英冷笑道:“什么事出有因,不还是以命换命,不过换了言辞,好听了些罢了!世人哪个嗜杀?人间何处无情?亲人自然珍贵,可路人的性命便可视如草芥吗?最可恨的便是你们这些,误认私情当大义,错言己愿为苍生。扪心自问,你们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一番话,呛得奉英哑口无言,见奉英分神,窦娘猛地向后一跃,翻身已经坐在了那桌子之后,她双手按上琴弦,瞪着李奉英大笑起来,重复着李奉英方才的话道:“我本和你无冤无仇,也不想取你性命。但事出有因,你也不要恨我。”说罢右手猛地拨动琴弦,只听一声惊响,一道音波从琴弦飞出,直逼奉英面门。奉英虽看不见那音波,但听声辨物,知道有东西扑面而来,忙闪动身躯躲向一侧,还未落脚,便听得身后砰的一声,却是墙面上被那音波击穿,一道长长的空洞,宛若被利器割开一般。

奉英见此大骇,若说养父辛千彻运剑击穿墙壁,但那毕竟是剑气,而面前女子竟然只凭借一根琴弦便可在数步之外将墙壁击穿,实在是恐怖。

“居然能躲开这枚音刃?”窦娘见李奉英居然能躲开她的攻击,心下也不由得微微吃惊,但还是马上恢复了平静,双眼微眯,妩媚一笑道:“我这‘琴血剑歌’有一百零八个音,七十二个天音,三十六个地音,相互交织组合有万般变法,你只躲开了第一个音罢了,可不能骄傲奥。听好了,音起!”

忽见窦娘十指翻飞,在那琴上来回拨动,那夜风入楼,窗纱随画帛广袖翩跹飞舞。瞬间千万道琴刃脱琴而出,竟然扭曲了射入屋内的月光,被奉英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一个琴音的间隔,那千万道琴刃便从四面八方向奉英扑来,宛如有千万只手指挥着他们一样。奉英见势不对,忙使出惊鸿剑法中的‘落羽千风’将那惊鸿剑舞成一道光屏,将身子护住,希望能以此躲开这千万琴刃。

“想不到你竟然会惊鸿剑法?”窦娘见李奉英使出此剑法,虽是这般说了,但脸上却并无甚惊讶。“只是看你这样子,却也不过是学了两三成的半吊子而已。想要杀我,却还是早了些。”

“阡陌,你小心点。”河南道郏城县内一所民房内,阡陌正在那高墙外伸手,墙内一名女伴听她呼唤,便将一个包袱使劲一掷,抛出了那高墙。

“嘿嘿,一堵墙而已,哪能拦得住本姑娘??”阡陌纵身一跃,落地捡起包袱往身上一挎道:“本姑娘走喽。”

“等下,阡陌。”女伴在墙内大喊,急得阡陌忙呵斥道:“嘘!!你要死啊,声音这么大!裴大哥他们要被你吵醒了。你想说啥?”

“阡陌,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里呢?”墙内的女伴想要大声,却又害怕,只得压着嗓子问道。

“当然是去周游四海啦。”阡陌笑道:“赶紧回你被窝好好睡觉,明天一觉醒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等我玩累了自然就回来了。”说着哈哈一笑,也不管女伴在墙内如何着急,径自去了。

夜里的街上寂静无人,阡陌走在那青石长街上大步如飞,宛如笼中之鸟得见青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先去江南水乡转上一转。”阡陌想着:“再备上一匹好马,回长安去见那个大笨蛋。”如此想着却又忽然担心道:“那个傻瓜该不会已经把我给忘了吧?”想到这里不由得咬牙切齿道:“哼!敢把本姑娘忘了的话,看姑奶奶我不敲碎你的牙!要是敢背着我找了别的姑娘,看我不把你和那个贱人绑在一起丢进护城河里。”说着手舞足蹈,挥拳踢腿,彷佛李奉英便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女人一样。

“我就这样一拳又一脚,打到解气为止。”阡陌对着空气一顿乱打,正要在说些什么,却忽见一道黑影在面前闪过。她正自出神,见此不由得猛的一哆嗦,忙抱住包袱猫了腰四下打量,不知看到的是人是鬼。

“谁!?”阡陌抱了包袱大声喊道:“别装神弄鬼!快出来!本姑娘已经看到你了!”

青石长街宁静依旧,只有夜里的虫鸣之声清晰可闻。

“我自己眼花了?”阡陌眉头微皱,四下打量了一番却仍不见任何人。“大概是太兴奋了看花眼了吧。”说着便直起腰杆打算再次启程。可就在这一瞬间那诡异的身影却再次出现,一下子从一侧闪至了阡陌的身后。

“谁!”阡陌清晰地看到一道黑影闪过,可一扭头那黑影便又不见了踪影。阡陌咽了咽口水,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正要挪步,脚下却踩到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却是个纸团。阡陌心中奇怪“刚才怎么没看到?”展开纸团,却是一行清秀的小字:

“长安有变,村东林内详谈。”

而下面写的竟然是罗叔叔的名字。

“长安有变?”阡陌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这种事情我应该知道才对啊。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忽然又转念一想:“糟了,那笨蛋还在长安,要是真出了什么变动把他牵扯进去,那就真的凶多吉少了。”如此想着,将那纸团一丢,整个人便向村东树林里奔去。

奔了不多时,阡陌便已来到村东,远远看去,果见那林中灯火通明,似有人在集会。

“中间那个人好像是罗叔叔啊?哎?裴大哥好像也在。”阡陌悄悄靠近人群,却不敢发出声响,只走到能听到人声为止。

“窦娘在长安发展势力,如今已经有了异心。”罗叔叔站在人群之中朗声道:“她本不是我类,不过是因当年一同起兵反隋,如今共反李世民罢了。我们早已有心铲除此人,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暂且搁置。如今大业将行,这种隐患绝不可留,我们已经暗中在其势力网中各处安插了我们的人手,只等时间一到。”顿了顿又说:“长安那边我们已基本调空了她的人手,如今已经派出杀手行动,只待她人头落地,届时其所准备的物资便由我们尽数接管。”

“罗叔。”人群里有人喊道:“那窦娘武艺高超,大家都有目共睹,她的‘琴血剑歌’更是无人可破,谁又能杀得了她呢?”

“这个你不必担心。”罗伯挥挥手道:“已经有人安排了人手去做这件事。”

“谁这么有本事?能破窦娘的‘琴血剑歌’?”裴广逸也心中不解,因而问道。

“是个叫李奉英的后生。”罗叔道:“不要小看此人,虽是小辈,却练就了建成太子的惊鸿剑法。”

“什么?那傻子居然学会了惊鸿剑法?”阡陌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议论。“如果真有什么能和窦娘的‘琴血剑歌’平分秋色的话,那也只有建成太子的惊鸿剑法了。”

“罗叔。”裴广逸在一旁问道:“你说这人,不就是和阡陌一起入狱的那个少年吗?”

“正是。”罗叔道:“所以我这次才没有告诉阡陌。”

“阡陌对那少年有情,若因此而牵扯进来,必定影响我们大业。”罗伯皱了皱眉道。

“建成太子的女儿,是不能随便爱上别人的。”

“什么?!”躲在不远处的阡陌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尖叫出来。“建成太子的女儿?我?”

“那等到事成之后呢?”裴广逸问道。

“杀!”罗叔冷道:“留在身边,弊大于利!”

“哈哈哈哈!”窦娘看着狼狈不堪的李奉英狂笑一番恶战,那竹楼楼顶早已被剑气琴刃掀去,二人就这样在月光之下相对而立,窦娘看着蒙面的李奉英道:“果然是因果报应!当年你们用惊鸿剑破了我的琴血剑歌杀了他!今天我便用琴血剑歌杀了你!我要用你的头和惊鸿剑去祭拜他!”说着连弹数十音,弹射出百十把琴刃,在那月光之下,将李奉英团团围住。

“去死吧!”广袖轻挥,弹出最后一个尾音。月光之下,一串晶莹的泪珠,在窦娘眼角破碎散开,并着那沁风而动的瀑发霓裳翩跹摇曳。

撼天动地的爆炸声接连起伏,烟光散尽,奉英所处地方的楼板竟被琴刃尽数击碎。

“逃了吗?”窦娘看着眼前散尽的爆烟微微出神。

月色如水,照在窦娘脸上,宛如恋人的双手。窦娘眼泪涟涟,看着那明月无声,再也承受不住,跪在那地上哭泣了起来。

第21章

天色无常,本是明月高悬的夜晚,竟不觉下起大雨。长街小巷里,奉英拄着惊鸿剑在那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艰难的前行。他被窦娘‘琴血剑歌’所伤,如今七窍流血,神智不清,硬凭着一口气支持着自己移动。那琴血剑歌和惊鸿剑法十几年前便有一段恩怨,若是建成太子还在,自是丝毫不虚琴血剑歌,但如今奉英是从辛千彻手中学来此剑法,本就不是本宗,加之他又并未尽数精通,兼从未见过琴血剑歌,故而才吃了大亏。那琴血剑歌不光能用琴刃伤人于百步之外,更恐怖的,能以琴音迷乱人心神智。奉英现在这般惨象,便是那琴音入了心神,扰乱了筋脉所致。

“不能死,我不能死。”李奉英拄着惊鸿剑,大口大口喘着气,但无论如何似乎那空气永远不够他呼吸。只见他双眼上翻,浑身摇晃,一阵天旋地转之间,砰的一声,奉英整个人连人带剑,倒在脚下那水坑之内。

眼前是排山倒海的黑暗,海涛一般,将他淹没。

一个人影撑了一柄雨伞,由远及近,双脚在他面前停下,却是一双黑靴。

“果然还是勉强了些。”奇怪的声音,非男非女。“虽然此时是杀你的好机会。”

说着弯腰向水洼中的李奉英伸出了手。

“但现在还不能让你死。”那手微一用力,便将李奉英提了起来。转身向深巷中走去。

“真是没用!”罗叔气的猛地一拍桌子,吓得面前的女孩浑身一震。忙不迭地跪下道:“罗叔我错了,可我真的是拦不住阡陌。”

“罗叔你也不要责备雪可了。”裴广逸在一旁看到周雪可吓得魂不守舍,心里不忍,便走上前去将她扶住:“阡陌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哪次不都是我们由着她胡闹。”

“马上就要义举了!你知道阡陌作为建成太子的女儿,在大家心里是什么地位吗?这么多年大家都瞒着她,就是想保护她的安全,若是被李世民知道了,怎么可能让她活这么大?雪可,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罗叔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起来吧。”裴广逸将周雪可拉起来道:“还好时间不长,再出事之前把她找回来就是了,你也别太自责了。”

“谢谢裴大哥。”周雪可满脸泪水,感激的看着裴广逸道。

“她可有说要去哪里?”罗叔忽然问道。

“听她说她要先去江南转一转。”周雪可擦了擦眼泪道。

“如此,广逸,你便去江南走一趟吧,务必把阡陌带回来。切记不能声张。”

“广逸知道。”裴广逸抱拳道,说着便要离去。周雪可见他要走,忙又跪下道:“罗叔,让我也去吧。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如此也好,你们两个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罗叔怒气未消,也不愿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了,自己则背了手,独自一个人到后堂去了。

众人各自忙了去,裴广逸择独自到了后院挑选了马匹行李,独自一人打算去江南寻阡陌,正收拾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裴大哥。”扭头一看,原来是周雪可。因而笑道:“此去路远,怕是你要受苦了。”

“不,不会。”周雪可以为裴广逸害怕自己拖累他,忙摇头摆手道:“我绝对不会成大哥你的累赘的。那个,刚才,谢谢你啊。替我说话。”

“多大点事。”裴广逸笑了笑,将马鞍装上道:“罗叔是一时起了火,不是真的怪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毕竟阡陌对我们很重要。”

“嗯,我知道”周雪可点头,伸手帮裴广逸装那马鞍,一面道:“裴大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俩经常去树林里抓知了吗?”

“当然记得。”裴广逸笑道:“小时候特别喜欢知了,就天天去林子里抓,你当时胆子小,看到知了吓得要死,却还非要跟着我。看我从土里翻出来一只,你就要躲得远远的,有一次我用竹竿子在树上打下来一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你头上,你当时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结果我还被罗叔骂了一顿呢。”裴广逸说着,不由得笑出声来。

“哈哈。”周雪可听裴广逸说出童年的糗事,不由得也笑了出来道:“现在想想,知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却又忽然说“只是十岁那年你就去了长安,咱俩就一直没能再见。不然我还要让你带我抓知了。”

“等这事儿完了,你要真的想抓,我还带你去。”裴广逸正在努力固定马鞍,便随口一答道。

“真的吗?”周雪可眼眸里忽然闪出光道:“那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拉扣上吊。”说着便伸出手要和裴广逸拉钩。裴广逸见周雪可这般,不由得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说好带雪可游玩,总要拉钩,便不由得笑道:“好,拉钩。”说着便伸出手和周雪可拉了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哎,你说奇怪不奇怪。”数日后,茶摊上。几个大汉正在那里谈话。“窦娘怎么忽然就病了呢?前几天还在张罗着府里东西打算好好招待宾客呢。这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家里闹鬼了。请了法师做法。说是哪个亭子建得不对地方,结果给烧了。”另一个人附和道。

“什么呀,我听说是遇到了刺客,窦娘受了伤,死没死还不知道呢。”

“去去去,乌鸦嘴。”一群人听到这般说,忙呵斥道:“窦娘平日里待大家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你个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

那人讨了个没趣,便转向别处,这么一转,便看见街头热热闹闹,一群人围在一起,像是在讨论什么。

“哎哎哎,你们快看。”那人忙拍了拍同伴道:“这么热闹,去看看呗。”

几人近了前,这才发现原来是张告示,仔细一看,却是个招工的告示,见上面写着:

今日家中事务繁忙,人力不足,特招丁壮男子佣人十余名。

下面落款却是窦府。

“窦府的待遇大家都知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众人欢呼雀跃,便纷纷向窦府涌去。

湿润的毛巾从额头拿下,奉英眉头微微一皱,眼皮使了使力,勉强撑开一条缝。

“你醒了?”仍是那个声音。李奉英猛一皱眉:“幽并客!”便要伸手拿剑,可身子刚一动,全身便一阵剧痛。

“你现在身子刚好。”幽并客一身黑衣,蒙了面,眼神仍然是一样的冰冷,只是言语却微微有些缓和。“想要全部恢复,还得三两天时间。”

“我打不过窦娘。”李奉英把脑袋扭过去,似是在自责,又似是在赌气。

“三个月时间还长,你还有机会。”幽并客为他换了毛巾道:“惊鸿剑法你如今不过会了三成不到。三个月时间,好好练习。”

“我晕了几天?”李奉英本来对幽并客并无好感,但如今被他所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

“四天了。”幽并客伸手端过一个小木桌,上面放好了饭菜。

李奉英正要说自己有些饥饿,看到食物,不由得脸上一红,幽并看客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轻轻将他扶起来,靠着被子躺坐了,便要喂他吃饭。

“不用了。”李奉英见幽并客如此,忙挥手拒绝,自从记事起便无人喂他吃饭,幽并客忽然这样,他竟一时不能接受。纲要伸手去自己拿饭,但身子又是一阵酸疼。幽并客看在眼里,仍是继续要喂他,奉英见此,也没办法,只得从了,任由他喂着,便将那饭菜吃尽了。

“你脖子上的那个坠子。”吃毕了饭,幽并客盯着奉英胸前的项链出神,忽而问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奉英看了一眼自己的吊坠,忽然想起阡陌来。不由得脸上便出现笑容道:“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是个女孩吗?”幽并客忽然问道。

“没错...她是个.....”奉英正要再说下去,却忽然想起幽并客之前所做的事情,不由得机警起来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事。”幽并客见奉英不想再说,便也不再相问,因而收了碗筷,独自一人去了,留下奉英一个人在床上看着他的身影出神。

“你到底是谁?幽并客。”李奉英望着门口,心里这般想着。

屋外,幽并客独自一个人正依靠了那墙壁发呆,他思绪飘然入远。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

“太子殿下!秦王的手下攻进来了!”侍卫冲进门内大喊,顾不得躲避屋内刚生产的女子。

“左右!”年轻的太子拔出宝剑道:“随我一同迎敌,死也要把他们的人挡在外面,直到夫人安全离开!”这般说着,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反手持了剑,将那剑坠扯了下来,转身来之床前,放在还在昏迷的女子身旁。想要再说写什么,却已经没有时间,便和众将士一同冲了出去。

“建成太子已死!建成太子已死!”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然传来敌将的怒吼和众人的喧哗。“首级在此,尔等还不投降?!”

第22章

又过了三天,奉英果然觉身子已大致复原。也奇怪,幽并客彷佛已经算好了时间,奉英身子刚刚复原,他便消失不见了。

“有时候觉得他冰冷无情,有时候觉得他恶贯满盈。”李奉英看着空荡荡的小屋心中想:“杀了那些难民。害了我的养父母,抢走我的妹妹。我本应该恨他才对。可当我身受重伤,出来救我的,却仍是他。他说过只是对我有所企图,可我实在不知自己有什么可图。”

“想这么多也没用。”眼见越想越烦,奉英索性不再去想。看到院子外天色正好,奉英心中高兴:“躺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转转了。”如此想着,便整理了衣冠,又仔细洗漱一番,便径自到那街上去了。

晴空万里祥云随风而动,长街千家店铺比列而开。奉英走在那大街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生气,心中不由得十分畅快。摸摸口袋,还有些散碎银两,索性趁着雅兴痛快一番,玉石在那大街上,见了好玩的便买,遇了好吃的就尝一尝,如此从西到东,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眼见艳阳高照,奉英手中拿着各色小吃不便再转,便寻了个茶摊坐下,招呼小二上了碗凉茶,就着手中美味,边吃边饮。奉英一边吃喝,一边看那大街人来人往,心情不由得十分舒爽。

正兀自吃喝之际,忽然听到邻桌有人谈论窦娘,奉英一怔,忙侧耳听去。原来便是那前几日窦府贴出的告示说要招人,因做活量巨大,现在又打算增招,那邻桌的几人正在谈论着要不要去看看。

“上次我去窦府乃是蒙面,那窦娘自是不认识我。”奉英一边咬着面筋一边想道:“如此想来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我何不假扮佣人混进窦府,一面也能赚些银两使用,二来还可以暗中观察窦娘,说不定便能找出破解琴血剑歌的方法。”如此想着,便将那剩余的烤面筋一口吞下,眯了笑脸挪坐到邻桌,拱手拜了拜道:“几位大哥好。刚才听说几位大哥要去那窦府应聘,不知可不可以带上小弟我一同前去?”

“可以倒是可以。”其中的一个男子道:“窦娘家对佣人的好大家都有目共睹。只是...”说着上下打量了李奉英一番道:“瞧你这细皮嫩肉,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只怕做不来粗活啊。”说着一群人都笑将起来,只是这几人都是朴实本分的人,故而倒也没什么嘲笑的意思。

“大哥这就差了。”奉英许久未和别人打交道,如今和这几个人聊了起来,心中自然是十分欢喜。“有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我生的瘦,那粗活累活,我还真不怕。不是小弟不知深浅,只怕要是比力气,小弟我还要比大哥您强上一些呢。”

“哈哈哈哈。”此言一出,众人轰的一声便笑开了,那位和他说话的人也忍不住笑道:“你这年轻人真有意思。我老汉做了十几年重活,单看我这条胳膊都有你两个粗。你怎敢说力气比我大?这样吧,正巧我们哥几个要去应聘,咱们两个来掰腕子,你若赢了,我便带你一同去,你说怎么样?”

“一言为定!”奉英大喜道:“若是小弟我输了,几位哥哥这顿茶钱就让小弟来出。”

“哈哈,好。”那大汉十分爽朗,大笑一阵,便命伙伴撤了茶碗,二人分坐两侧,各出一腕在那桌面上握了,待一旁的同伴喊了一声‘开始!’二人便瞬间手臂发力,掰起腕子来。

“这位大哥的臂力还真是惊人。”手臂刚一用力,李奉英便不由得暗自惊叹道:“看他手臂上青筋暴突,显然是做了许久的粗活重活。若是他和我一般习过内功,只怕此时我手臂早已折断了。”他随着辛千彻学了内功,气力比起常人自然是大上许多。却不曾想在这大汉面前仍觉得吃力“看来我得全力以赴了。”奉英心中暗道:“手臂上的气脉一旦被压下去,我定要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如此想着,便开始逐渐向右臂用力,果然,随着气力加大,那大汉的手臂微微颤抖,已经开始有了颓势。同伴在一旁又是打气又是呐喊,一个个着急万分。

“这小子好生厉害。”那大汉见面前之人不过二十未满模样,手上力气居然这么强。“我如今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竟然不敌面前这小辈。”如此想着看了看身旁的同伴,不由得咬了咬牙,手上也开始暗暗加力。

奉英正暗自向那右臂送气,自知那大叔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自己再微微加上一些力气,定能赢了那大叔。可看那大叔眼神微微偏离,脸上颇有窘色,奉英心下立马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那大叔见我不过是个二十未满的少年,自己若是输给了我,定要被同伴笑话。我何不便随了他,佯装败给他。”如此想着,便又逐渐收了右臂的气力,只是面容仍然是装出一副用尽全力的样子。

那大叔本已满头大汗,自知自己必败无疑,却忽觉对手的力气正逐渐变小,心想机不可失,不由分说便将全身力气使入那右臂,啪的一声,将奉英的手臂压在了桌面。

奉英正暗自力,本指望那大汉能一点点加力战胜自己,却不曾想他会一下子发力,也没想到他竟还有这么大力气没用。自己注入右臂的力气一下子被压回腹中,奉英只觉喉间猛地一阵血气翻涌,却还是强忍住没有吐血,以免吓坏这几人。

“果然还是大哥更胜一筹,小弟佩服。”奉英抽了胳膊,摆手招呼小二,结了茶钱便要摆手离去。却忽被那大汉拉住。

“怎么,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窦府了?”那大汉哈哈一笑。

“小弟掰腕子不知天高地厚,输给了大哥,如今可没脸让大哥带我去了。”奉英此时气血已经恢复了正常,便微笑道:“小弟还是自己另找办法吧。”

“瞧你说的什么话!”那大汉哈哈大笑道:“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咱们这就去窦府吧。”

“谢谢大哥。”奉英见那大汉这般爽朗,心中也是十分开心,因而问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刘,叫大壮。你以后叫我大壮就行。”那大汉朴实爽朗,说着使劲拍了拍李奉英的肩膀道:“你还别说,你小子手劲真大。你叫什么名字?”

“那我以后就叫您大壮哥了。我叫李...”李奉英正要报出姓名,却忽然想起,自己本是逃犯,虽然消了案底,但李奉英三个字还是不少人知道,自己这番潜入窦府,何不就用个假名。如此想着,因说道:“我叫李千阳。”他这名字乃是养父母辛千彻和木丹阳名字中取得,想到自己养父母,奉英便不由得眼神暗淡。幸好那大汉憨厚朴实,却也未曾注意。

“千阳老弟,嗯,好名字。”大壮哥笑道:“好兄弟咱们走,一起到窦家去。”说着便拉着李奉英和那几个同伴一同向窦府去了。

“站住!”千里之外的小路上,周雪可和裴广逸正骑着马悠悠前行。那古道无人,弯弯曲曲不知道何时是尽头,其时天色也近黄昏,二人正想着在何处过夜,忽然,一旁的草里窜出来十几个壮汉,瞬间将他们两个团团围住。

“真倒霉。”裴广逸见对方来势汹汹,负刀带弓,便知是拦路的悍匪。见周雪可便要拔剑,忙用眼神止了她。“人多势众,能不动手尽量不要动手。”裴广逸这样想着,因而拱手说道:“几位大哥有话好说。若是哪里需要小弟帮忙只管开口。”

“算你识相。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饶你俩不死。”其中一人走上前来,显然是那匪徒头目,他握着刀道:“不然一刀一个,两个人给你们分成四截。”

“好说好说。”裴广逸伸手从包袱里取了钱囊抛了过去道:“我家娘子身上向来不带钱财,所有的盘缠都在我这里了。还希望各位大哥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了吧。”

“嘿,想不到看你们两个一副穷鬼模样,银子倒还带的不少。”那头目把钱囊在手里掂了掂了道:“放他们过去!”

众人收了刀让出一条路。裴广逸微微示意,便带着周雪可催马向前,出了人群。

“站住!”那头目忽然喊道。

“大哥还有什么事吗?”裴广逸眉头一皱,扭过头来问道。

“你走,那女的留下来。”那头目见周雪可长相娇美可人,洁白如玉的鹅蛋脸上,一双大眼碧波荡漾,樱唇皓齿欲语还休,简直像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不由得心生淫念,想要把她留下。

“这...不太好吧。”裴广逸料到如此,却还是装出一副乞求模样,下了马走近那头目面前央求道:“这位大哥,您就当做个好人,放了我二人走吧,您的大恩大德我夫妻二人一定记在心里。”

“放你活命就该知足了,让你老婆好好报答咱们兄弟几个,就当是为你这...”忽听宝剑出鞘之声,那头目话还没说完,头颅早已飞旋着落入一旁的草丛里。

“雪可快走!”强盗尸身倒地,鲜血喷涌如柱。裴广逸大喝一声,便挥舞着宝剑冲向人群。

第23章

头目人头落地,众人皆是猛地一惊,见裴广逸动手,周雪可忙勒马回头,便要前去相助,却忽然听到裴广逸吼道:“你别管我,先走,我待会儿就赶上你!”周雪可被这吼声一震,却也不敢强留,便独自勒马去了。

“围起来!把他围起来!”众人见头目被杀,一个个喊叫着拔刀舞剑,想要将裴广逸碎尸万端,替大哥报仇,却又不敢盲目上前,只是将他围在中心,一个个虎视眈眈。

“网起来放箭射死!”忽然听有人这般喊着,裴广逸心头一惊,便看到众人从腰间取了渔网,人手一团,呼的一声,铺天盖地地向他抛来。裴广逸见此,知道若被这渔网网住,必定难逃一次,忙挥剑想要砍碎那渔网,可那渔网本是软丝,抛来之时无人拉扯,钢剑砍在那上面竟如砍在棉絮上一般,哪里能斩断。只听呼的一声,那十几张渔网尽数抛在了裴广逸身上,众人见此忙将网上连着的绳线一拉,砰的一声便将裴广逸绊倒那网便紧紧地缠绕在裴广逸身上,任他怎么挣扎始终不能脱身,反而越来越紧。

“这人杀了咱们大哥!应该把他砍了拜祭大哥!”

“先射死!再砍碎!带回去喂狗!”

众人叫嚣着,便有一个拿弓箭的强盗从背上取了箭搭弓拉弦。

“住手!”马蹄破风而动,一声宝剑出鞘之声。拉弓的强盗听到喊声刚一回头便见一道寒光闪过。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脑袋便和身子分离,飞旋着落在众人面前。周雪可下马横在众人面前,眼睛怒视着众强盗,似要喷出火焰。“哪个想死?!上前一步试试!”

长风微动,那一片碧草飘摇翩跹,合着周雪可的衣裙长发微舞。

“雪可!你怎么又回来了!”裴广逸见周雪可折回,不由得生气,但生死关头,却也无暇数落。忙在网中用剑使劲想要割破渔网,无奈这渔网围了数层,一时竟不能全部割开。裴广逸心中着急,更担心身前周雪可的安危。虽说趁人不备斩杀了他们头目和一个箭手,但剩下还是有将近二十人。周雪可虽会武艺,但面对将近二十人的队伍,实在是太勉强了些。自己如不早些将这渔网斩碎,不但不能帮她,只怕还要成为她的累赘。

“呵!你男人杀了我们大哥,你又杀了我们兄弟!你们今天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吗??”围着他们二人的众强盗骂着,便有一两个拔刀上前。“这么漂亮,砍死还真有点可惜。”

那群强盗虽说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既然做了强盗,手上还是有那么两下子的。果然,周雪可虽然气势凶狠,但不过是因为保护裴广逸心切。真正一动起手来,立马便见了颓势,一把软剑,自守尚且困难,更不要说进攻了,不过两个强盗,便将她打的败退连连。她勉力支撑,只想保护裴广逸安全。但她招式幼稚,内力粗浅,不多时便被其中一个强盗一脚踹在小腹,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周雪可被这一踢,身子不由得猛地一蜷,刚抬起头,另一个男子啪的一耳光甩在她脸上,一下子将她打翻在地。

“雪可!”见周雪可被打倒,裴广逸心中猛地一动,挣扎着便要爬起前去相救,可还未起身,被忽然被一个强盗压住。那强盗见他想要挣扎,忙拔了短刀在手,恶狠狠地道:“杀了我们老大,你也去死吧!”说着便一刀猛地刺了下来。

‘扑’裴广逸睁开双眼,只见一把软剑正插在那强盗的胸口,转身看去,却是周雪可将自己的兵器掷了过来!周雪可如今没了兵器,只能任那强盗凌辱,那强盗一把将她抓起,刺啦一声将她衣领扯破一大片,露出洁白的酥胸上下起伏。

“趴下把你!”裴广逸刚想起身,忽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扭头便被钝器碰的一声打晕在地,眼见面前视野变暗,不远处周雪可仍在被撕扯着衣服,裴广逸心中万念俱灰。

“就要这样可笑的死在这里吗?”

“这位爷。”刘大壮带着李奉英和伙伴进了窦府,见到管家出来,忙赔了笑脸道:“咱们哥几个听说窦府招人。想问问您看咱几个行吗?身子没病,结实得很,您看看。”说着拍拍自己胸脯,又把弟兄们拉过来给管家看。

“你们来晚了。”那管家虽不和蔼,却也无甚架子,他登记着名册道:“告示刚贴出来就聘满了。你们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原来如此。”刘大壮陪了陪笑,心中好不失望。便想带李奉英离去。正要转身,却听盈盈一阵莺燕之声。扭头看去,原来是个打扮精致的小丫鬟。只见那丫鬟走过来问那管家道:“王伯,夫人让我问你那册子准备的如何了。”

“马上便弄好了。”官家匆匆补了几笔,便将那册子递给那姑娘道:“莺儿,你就给夫人说,这便是最终的名册,里面档案都已写清,夫人看过后如果觉得没问题,我这就差人前去通知他们。”

“好嘞。”莺儿收了册子抱在怀里,一脸坏笑地说:“厨房的赵厨子让我问问你,你上次买酒欠他的二钱银子什么时候还?她婆娘为这已经两天没让他上床了。”

“哎呀,好莺儿,你就说没看到我,改天我给你买好吃的。”王管家听莺儿这么说,不由得变了神色,赔笑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家里有个母大虫,平日里一文钱都不给你。可怜我王伯想喝口酒都这么难。”莺儿笑道:“我已经帮你把银子还了。”

“这怎么使得?”王官家听莺儿这般说,又是感动又是摇头:“你个女孩家用度大,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呢?”

“哎呀王伯你就别和我客气了。”莺儿道:“我钱够使。”见王管家还要拒绝便道:“你要真觉得不可,那就等下次再有外地来长安的货车,帮我寻些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就好。”说着抱着账本衣袂翩跹地便要离去,却忽然看到李奉英一群人还站在原地,便问道:“你们几个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看了告示来应聘的,只是人已经招满了。我这就让他们出去。”王管家见莺儿相问,因而答道。

“等一下。”莺儿本不想多管,便要离去时侯,却忽然瞥到李奉英脖子上挂着的惊鸿坠。她眉头微微一皱,停了脚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千阳”李奉英问道。

“你和我过来。其他人走吧。”莺儿也没多说什么,便要离去。

“不。”李奉英摇摇头道:“我要和我大哥兄弟们一起。”

“别不知好歹。”刘大壮听奉英这么说,帮扯了扯他袖子使眼色低声道:“人家破例收你,你还想什么呢?”

“好吧。”莺儿摇了摇头道:“你们几个都跟我走。”

“这不太好吧?”王管家眉头微皱。

“没事,反正活还多,多收几个,免得日后还要再找。”莺儿说着从王管家手里取了笔道:“我带你们去看住所。”说着便去了,李奉英一群人只觉天降大运,也无暇多想,便跟着那莺儿去了。

“莺儿,这几个人还没登记入册呢。”王管家在这边喊道。

“我路上帮你写。”那银铃一般的声音渐渐远了。

奉英这晚便和刘大壮一群人住在了窦府的下人房间里。两个大炕长长的一片,李奉英一群人围坐其上谈论纷纷,对窦府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大壮哥。”李奉英见刘大壮一直不说话,想起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不由得好奇道:“身子不舒服吗?”

“那个叫莺儿的姑娘。”刘大壮痴痴道:“声音挺好听的。”

“嘿,哪里来的生瓜蛋子,穆姑娘的名字也敢乱叫。”一旁的床铺上有人笑道。瞬间便有一群人起哄乱笑起来。“刚进窦府就想高攀人家?”

刘大壮猛地起身,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去寻事,忙要伸手来拉。却见他走到哪人床前问道:“你能给我说说这个穆姑娘的事情吗?”

刘大壮生的五大三粗,往哪里一站便如同一面墙壁,那人见他来到面前,也不敢再笑,听他这么问了,才小声道:“那莺姑娘是窦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名义上虽是下人,身份可比我们这些尊贵的多。她本名穆莺,夫人管家叫她莺儿,咱们这些下人都管她叫穆小姐。”

“原来如此。”刘大壮微微一笑点头道,却忽然一把抓过那人从被子里扯出来狠狠摔在地上。那人本就矮小,被刘大壮这么老鹰捉小鸡一般地摔在地上,半天不能起身。“非常感谢兄弟你给我说这位穆姑娘的事。”说罢,抱了那人的被褥回来这边,抛给奉英道:“好兄弟,天气越来越凉了,给你加一点被子。”

“这就不必了吧。”李奉英笑道:“大壮哥你还是吧被子还给他吧,万一他着了凉,给穆姑娘知道了肯定要问的,到时候会很麻烦。”

“说的也对。看我这木头脑子。”刘大壮笑道,便将那被褥扔在地上道:“拿回去吧,你得感谢我这位兄弟。”

第24章

夜色降临,古道农田尽数被黑暗吞没,夜风阵阵,不时伴着几声狼嚎。放眼望去,四野无人,漆黑的一片,只有不远处一座残破的古刹里有阵阵橘光摇曳。

古刹破门倾斜,夜风顺着门缝尽数涌入,透过这门缝往古刹里看去,却是两个人蜷缩在其中,围着一团火堆取暖。一男一女,正是先时的周雪可和裴广逸。只见裴广逸仍然处于晕厥,周雪可在他身旁耐心陪护。

“额。”躺在地上的裴广逸眉头微皱一下,睁开了双眼,见到周雪可,一时间只觉得身在梦中。“雪可!”裴广逸猛地坐起,一把抓住周雪可的肩膀。“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没事?”

“嗯,裴大哥。”周雪可见裴广逸醒来,心里欢喜,眼中依稀可见泪痕。“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我差点就以为见不到你了。”说着便流下泪来,一把抱住裴广逸哭道:“裴大哥,我好害怕。”

“别怕别怕。”被周雪可忽然这么抱住,裴广逸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见周雪可身上几处刀伤,却又不由得心疼,便也抱住周雪可道:“我这不是在这里的吗?别再哭了。”见周雪可逐渐止住了哭声,裴广逸便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被渔网网住,你又没了兵器。咱们是如何逃脱的?”

“是一个白衣姑娘。”周雪可松开了裴广逸擦了擦眼泪道:“那时我见那强盗想要伤你性命,便顾不得其他,隔空将那剑掷了过去,之后被那大汉擒住,百般凌辱。正在我万念俱灰,以为就要葬身此地的时候,那大汉却忽然怪叫一声,将我丢了下来。我抬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那强盗的头竟然被砍掉了一半,另一半还在不住的喷血。”

“那强盗倒地身亡,我这才发现,原来他身后站了个白衣姑娘。那白衣姑娘见我得救,便持剑飞扑向人群。她宝剑挥舞的厉害,一瞬间便斩杀了三个强盗,剩下的强盗见打她不过,便又拿了渔网打算网住她,可她身形灵动,见那些人想要撒网,便瞬间扑上前去,几个人渔网还没掏出来,便被她砍断了脖子,身体还僵在原地。剩下的人一看这样,也不敢再打,抛下我们的包袱行李,便逃了”周雪可这般说着,仿佛那激烈的战斗还在眼前一样。她说这话时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极度害怕。

“别害怕。”裴广逸见他这般,忙拉住她手道:“都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个白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可有说什么?”

“没有。”周雪可被裴广逸握住手,神情逐渐平复道:“她见强盗们四下逃窜,又过来帮你解开了渔网,便独自去了。我连她姓甚名谁都没来得及问。”

“如此说来,咱们真是碰到好人了。”裴广逸感激道:“下次如能再见,我一定要当面好好谢她一番。”裴广逸这么说着,却忽然注意到周雪可衣衫不整,洁白的胸脯在他面前一览无余,他忽地红了脸,忙将外套脱下,披在周雪可身上。自己转了身子坐了过去,不再看她。

“裴大哥,你这样会着凉的。”周雪可看着身上裴广逸的衣服,心中一阵温暖,可看到裴广逸扭过头去,却又眼神忽然暗淡,自小,她便喜欢裴广逸,可裴广逸对她却只有纯洁的兄妹之情。加之后来裴广逸远迁长安,这感情便断了,直到最近裴广逸回来,才又死灰复燃,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没事,现在天气不算太冷。我还能支撑一晚。”裴广逸也不敢扭头,生怕再侵犯了周雪可。周雪可对他的心思他又何尝不知,可如今身系大事,万钧重任在身,这些儿女情长实在是无暇顾及。且即使可以,他对周雪可也只有兄妹之情。自己更多的心思,却是在阡陌身上。

后被忽然被人抱住,正在闭目凝神的裴广逸猛地一惊,睁开眼睛,却是周雪可在身后合衣抱住了自己:“裴大哥,我冷。”说着已经绕进了裴广逸的怀里。裴广逸想要挣脱,却始终不能挣脱,无奈只得道:“冷的话我抱着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我冷,抱紧我。”周雪可全身颤抖,裴广逸不知为何,只当她身上有多处刀伤,如今流血过多,故而觉冷。因此便不由得抱紧她道:“没事没事,我抱着你,别怕。”如此安慰了半晌,周雪可方才逐渐止了声,裴广逸低头看去,原来周雪可早已在自己怀中睡着了。

“真拿你没办法。”裴广逸微微笑道,想要放开周雪可,将她安置在地上,可谁知周雪可尽管已经睡着,手臂却仍然紧紧抱着裴广逸。裴广逸无奈,只得往火堆旁稍微挪了挪,伸手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柴火,往一旁佛像上一靠,看着窗外明月盈盈,也渐渐睡去了。

千山明月如一色,长安城内,窦府之中,李奉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数日前的恶斗,至今心有余悸。今日入了窦府,却显得有些意外巧合。奉英左思右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不再去想。穿了衣服出屋,却正看到一道黑影划过长廊,翻墙而去。

“幽并客?”李奉英眉头一皱,忙躬身一跃,跟上那道黑影。他随着那黑影翻墙过巷,直穿了七八条巷子,正要追上之时,那黑影却忽然反手掷出一物,奉英听声辨别物,猛地向一侧扭头,只听‘咻’的一声,却是三枚银针贴脸而过,,啪的一声,整齐的打在身后的墙壁上。

“搞什么名堂!”见幽并客忽然动手,奉英不明所以,却只得反击。他正在飞奔,见面前正看到一颗古树,不及多想,攀身而上,反手劈下一段手臂粗细的树枝,挥舞着便向幽并客打去,正是惊鸿剑法中的‘惊鸿出林。’直对幽并客的背心刺。

“咦”那黑衣人看到李奉英竟能躲开这飞针,不由得大为惊奇,又见李奉英持棍击来,忙侧身来躲,却不拔剑,奉英定睛看去,却并未看到她腰间有佩戴兵器。正好奇着,那黑衣人却忽然暴起,猛地向李奉英扑来,李奉英正在狂奔,见他猛地折返,忙止步想停,可冲劲太猛,竟一时刹不住身子,见那人双手已经各自取了三枚银针在手,月色之下熠熠生光。奉英不及多想,忙变脚步身姿,变退为进,一把和那人撞在一起,撞起的一瞬间,双手早已握住那人握着银针的手腕。

见自己被擒,那人大惊,忙向后跃起想要拉开距离,奉英哪里肯放,也跟着一并跃起,那人见技不成,却忽脚下一踩,从脚底弹出一柄短刀,抬腿便向奉英一侧太阳穴踢去。

“居然想要我性命。”奉英见幽并客竟出这招,忙松了双手向后退去,刚落地站定身子,六枚银针早已扑至面门,不及多想,一招落羽千风,横劈一剑,正将那六枚银针挡下。那人见银针又被挡下,不由得大惊。还要再掷银针,却忽听李奉英大喊一声道:“住手!”

“为什么忽然攻击我?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李奉英大喊道。

那人听他这么一说怔了一怔,也停下手来,看着李奉英,停了片刻,却缓缓抬起手来,将自己的面罩取了下来。

“穆姑娘?!”李奉英惊呼道。

第25章

面前所站之人,正是今天早些时候破格将自己和大壮哥录用进府的穆莺穆姑娘。

“穆姑娘?怎么是你?”李奉英看到面前之人不是幽并客而是一穆莺不由得大感奇怪。“你穿成这般模样是要干什么?”

“你是叫李千阳是吗?”穆莺识得李奉英声音,因而说道:“没想到你竟然会功夫?可有接头暗号?”

“什么接头暗号?我不知道。”李奉英道:“我有事情想问你,为什么要破例收下我们?”

“原来不是外面派来的。”穆莺听李奉英这般说,不由得脸色再度变得冷峻起来。“既然不是我们同伴,那就不要再拦着我去路,要是耽误了大事,即使你有信物,我也一样杀了你。”说着又蒙了面罩一跃而起,便要攀墙上瓦。

“什么信物?你倒是说清楚。”奉英见她要走,哪里肯放,忙也跟着上了高墙,谁知身子刚上高墙,抬头便是一段银光闪耀。奉英心头猛地一惊,忙将脑袋一缩躲了过去,再一细看,原来是是穆姑娘右手一把软剑。“你这人好不知趣,我没工夫在这里陪你耗下去。别以为你带着惊鸿坠我就不敢杀你。”趁奉英这么一楞,那穆姑娘足下一点,瞬间已经没了踪影。

“惊鸿坠?”李奉英站在屋檐上,看着穆莺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莫非是阡陌的朋友?”

夜色之下,青瓦连绵,皎洁的明月,宛如就在远方的瓦顶一般。

一夜风波,于第二天的工作并没有任何影响,一大早,众人早早的起床吃饭,安排了工具,便来到了工地。虽说是工地,实际上却是窦娘家的私人后花园。原来这窦府本不是窦娘家的,乃是前朝一位富豪的住宅。因为朝代更替家道中落,唐朝建立后,窦娘便将这园子盘了下来。如今不只是何须原因,忽然心血来潮,要将那园中的残亭破屋尽数拆了,重新修建一番,因而从外地运进了青砖碧瓦等各色材料,又广招人手,以便早些建成。

分配过人手,这便开工了,奉英因不会砌墙叠瓦,便被分到了搬砖这一块,专门替人送砖。而刘大壮一行人因为曾经学过造屋建房,便被分配到了其他的小组。“真是奇怪?盘下这园子这么久不修,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修。窦府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里奉英这般想着,装了满了砖篓便要起身,谁知一下竟然起不得身子,险些将自己坠倒。

“嘿!那边那个!”见李奉英站立不稳,一个管事的人急匆匆地跑过来道:“不要一次拿这么多砖头,这青砖是外地运回来的,很贵的,一块砖头可要顶你好几天工钱呢。”说着伸手从他那砖篓里抱了几块砖出来,这才放心。又道:“好好送砖,可别打坏了,打破一块,照价赔偿。”说着又去提醒其他的搬砖人了。

“真是稀奇。”李奉英心里想:“还没听说过打破砖头也要赔钱的。”如此想着,便背着砖篓去找大壮哥他们了。

来到了这边,刘大壮他们正在陪着工头砌墙。见奉英走过来,刘大壮忙招呼道:“好兄弟,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呢。”

“哈哈,小弟我没学过盖房子,只能给老师傅你们递砖头了。”奉英笑道:“大哥这边弄得怎么样?”

“嗨!别提了。”刘大壮接过李奉英的砖篓,小心交给兄弟,便拉过李奉英小声道:“这帮子人奇怪的紧,你说盖房子,砖瓦哪有不弄破的道理,可这帮人偏要我们小心翼翼。行,小心就小心,可砌墙你总要用到半块的砖头吧,可这帮人却只让我们砌中间的墙,一到墙边,他们就不让我们弄,而是派人亲自动手,你看那些人,哪像是做活的人,简直就像在防贼一样防着我们,难不成我们还会偷他几块砖头?”

“我也觉得奇怪。”李奉英小声道:“我刚才不过多拿了几块砖,就有人过来数落我。我看着院中百十来人,好像有一半都不是聘用来的下人。”

“那边那两个!不好好干活,还想不想要工钱了?”李奉英正要再说几句,忽听这边有人呵斥,忙应了一声,刘大壮见此,忙将砖篓递过,奉英接了背在身上,也不及再说什么,便匆匆地去了。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不知不觉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一天下来,奉英腰酸背痛。需要刘大壮扶着才能勉强走动,刘大壮见他这样心里心疼,便和朋友一起扶着将他送回房屋,奉英躺下便睡去了。刘大壮看在眼里,也不好打扰,便和兄弟们一同去吃饭了。

“千阳兄,你先好生休息着吧。”刘大壮道:“我和兄弟们去吃饭,等吃完饭给你带回来一份。”

“嗯。”奉英在被窝里应了一声,显是极度劳累。

屋门咯吱一声关上,奉英见从被子里探出来头,确定屋内没有其他人在,便一个猛子坐起来,伸手在怀里一掏,摸出来一块瓦片。

“砖头重量不对,瓦片亦是如此。”奉英心中疑惑道:“明明怎么看都是普通的青砖碧瓦,为什么院中的人神情这么严肃呢?”如此想着,便在那瓦片上轻轻敲打几下。“听这声响,好像不是实心?而且摇动起来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如此想着便一掌拍在那瓦片上,只听啪的一声,那瓦片断成三节,两块金灿灿的长条从其中掉落出来。

“这!”李奉英大惊:“这是金条?”捡起那两块长条仔细去看,的确是金条无疑了“难怪不让我们打碎砖瓦,难怪要让这么多人监视我们。想必那砖块也是空心,但里面所藏金子肯定比这一方小瓦要多得多。”李奉英心里道:“可既然这些砖瓦这么贵重,为什么还要另找我们这些外人来呢?难道是因为时间紧迫?这么多的金子,又为什么要装进砖瓦,难道官府并不知道吗?”看那青瓦做工考究,想来应该是打模烧成,待装了金条之后再用石浆封住。显然是做了很久的准备。

“这么多金条在这里,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李奉英摇头道,却忽然猛地一闪头,瞬间只听当的一声,一枚飞针从窗外射进,正钉在他旁边的墙壁上。

“穆莺!”李奉英拔了飞针在手,将那碎瓦片带金条装进怀中,开门便跟着那黑影飞了出去。

“今天我一定要把事情问清楚。”李奉英翻墙出院,在那墙缝里一掏,将惊鸿剑扯出。见那黑影已经奔了甚远,忙足下发力,左右手脚并用,在那月色映衬下飞身上楼。远远看去,一片片青瓦映月而光。那黑衣人在房屋之上来回跳跃

第26章

“站住!”夜色之下,青瓦之上,两个身影如鬼魅般掠过一个个屋顶。李奉英发速疾奔,想要追上穆莺,将所有的事情问个清楚,但无论他怎么拼命,始终与穆莺隔开了一段距离,每每将要追上,穆莺便忽地足下发力,将距离重新拉远。

“搞什么鬼?”李奉英心下疑惑“明明能将我远远甩开,却始终和我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与其说是在逃,倒不如说像是在勾引我,有意思,就让我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着那身影奔了不知多久,两侧房屋渐少,不远处城墙依稀可见,那黑衣人也不回头,在最后一间房屋上发力一点,凌空右手一甩,只听‘咻’的一声甩出一条长长的钩锁,‘咔’的一声勾在了城墙之上,那黑影拉了钩索三两下便攀上了城楼,纵身一跃便跳出城去。

“穆莺这么晚出城干什么?”里奉英这般想着,脚下却不敢放松,照着那人的样子也是在最后一间房舍上凌空一跃,但毕竟墙高,跃起不到墙高一般,身子便有下坠之势。奉英眼疾手快,看到那人留下的钩锁还在原地,忙在下坠的一瞬间拉住钩锁,虽然整个人砰的一声撞在了城墙之上,但最终还是顺着钩锁攀了上去。

出了城,果见不远处,那黑影正站在不远处。见李奉英出来,忙又转身继续奔驰。李奉英见此,也忙撒开脚步去追。如此追了半晌,便来到了一片竹林之内。

“这里是?”李奉英方一进竹林,便忽地怔住。这不正是幽并客每次和自己见面的竹林吗?正如此想着,却忽听幽并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轻功还差得远呢。看样子最近没有用功吧?”奉英扭头去看,正是刚才自己追逐的那个黑衣人。

“原来是你。”李奉英眉头微皱道:“我以为是别人。”

“你当是谁?”幽并客并未摘下面纱,语气仍然是与先前一样的冷漠。

“没什么。”李奉英道:“那枚飞针是你射的?”

“没错。”幽并客道。

“找我有什么事?”李奉英道。

“拔剑。”幽并客缓缓拔出长刀道。

“什么?”李奉英还没弄明白,却见幽并客早已迅雷不宜掩耳之势攻了过来。

“呼。总算要到长安了。”小路上,阡陌骑着一匹毛驴缓缓地走着,她马术不精,又不愿去学,每次裴广逸教她骑马,她总是百般拒绝,究其原因,裴广逸每每总是笑道:“还不是因为小时候不学好,去拉人家马尾巴,结果被马匹踹了两脚,槽牙给踢掉两颗。从此骇破了胆,见了马匹都要远远让着。”

“切,才不是因为这个呢。”毛驴上的阡陌想到裴广逸说的话,不由得嘟嘴道:“马哪有毛驴乖巧可爱。你说是不是啊奉英?”说着摸了摸毛驴的脑袋道:“奉英多听话是不是。”

毛驴摇了摇脑袋,耳朵一甩一甩,对主人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表示不太喜欢。

“也不知道那个傻子现在怎么样了。”阡陌自言自语道,却又忽然对着毛驴问道:“你说他要是知道我是建成太子的女儿会不会吓死啊?”见毛驴不回答,又嘟了嘴道:“算了,问你也白问,你俩都一个样,笨蛋。”末了又道:“你这个笨蛋,看我怎么收拾你。”却不知说的是毛驴还是李奉英。

毛驴忽地停了,阡陌身子猛地一晃,不知是何许原因,只见那毛驴喘着粗气摇着尾巴一动不动。

“你生我气啦?”阡陌见此,忙抚摸着毛驴的耳朵道:“好啦好啦,我给你道歉,你一点都不笨,你比那个笨蛋聪明多了。你别生气呀。”她说的认真,倒真的以为是毛驴生了她的气,其实是因为毛驴载着她行了整整一天,如今已经精疲力竭,走不动道了罢了。只是她平日里不怎么骑马骑驴,所以也不知道这些。见毛驴还是不动,阡陌这下慌了神,下了毛驴又是给毛驴挠脖子又是道歉,可无论她如何,只要一骑上毛驴,那毛驴便一步也不走了。

“我的小祖宗哎。”阡陌哭丧着脸道:“这荒郊野岭,你忽然撂挑子了,我可怎么办呀?”却又忽然生气起来,拍了一下驴耳朵骂道:“说你和他一样一点不冤枉你,都是笨蛋,就会惹我生气。”说着拉着缰绳道:“走吧小祖宗,您老不带我,我自己走还不行?看看附近有没有客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走了一会儿,果见不远处有个小屋,门檐插着一个酒旗,屋内亮着灯光,黄黄的,看着叫人温暖。“我就说嘛。我运气很好的。”阡陌刚还哭丧着脸,现在看到客栈,不由得又转悲为喜道:“莫非你停下不走,是因为知道这附近有客栈落脚?要是这样我可就错怪你了。”说着便拉了毛驴向那客栈走去。

“老板开门啊。我要住店。”阡陌来到门口,对着大门砰砰砰的拍个不停,不一会儿便又一个伙计打着哈欠过来开了门。“哎吆客官,都这个点了您还赶路啊?”小儿接过缰绳将毛驴拉到一旁的马厩里,回来看着阡陌道:“客官要吃点啥?”

“不用了。”阡陌摇头道:“给我找间房,我住一晚就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伙计道:“把我的马...毛驴喂饱了。”

“好嘞。”那伙计见到银子不由得两眼放光,忙殷勤地带着阡陌去了客房,阡陌长途跋涉,身上也早有困意,不多时便已经睡下了。那伙计听得屋内鼾声渐起,心中大喜,忙回了后院,将伙计们通通叫醒道:“赶紧起来,大买卖来了。”

“什么大买卖?”同伴们刚醒,一个个睡眼朦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姑娘来住店。看这样子,人傻钱多,是个肥羊。”

“姑娘?”一个伙伴一听这句,忙坐起来问:“漂不漂亮?”

“你个傻缺。正事儿要紧。”那伙计低声道:“老规矩,各自准备,一会儿动手。”

第27章

‘嘭!’一声巨响,李奉英重重地吃了一脚飞腿,整个人一下子飞将出去,砸到了一片胳膊粗细的竹树。

“我让你去窦府是让你杀人!不是让你去享清福去了!”幽并客虽然蒙着面,但从他的眼神中还是可以看出,他对李奉英这没有丝毫进步的功夫十分不满。

“还不拔剑!”见李奉英挣扎着爬起,幽并客早已瞬身上前,一把抓起李奉英的衣领,腰间一发力,反手便又将李奉英掷了出去,只听扑通一声,李奉英整个人便摔进那清潭之中。夜间天凉,潭水虽不刺骨,倒也是颇为冰凉,奉英挣扎着从潭水里爬出,打了个冷战,心中不由得也升起怒火,噌的一声拔了惊鸿剑在手,瞪视着幽并客。

“总算认真了吗?”幽并客哼笑了一声道:“让我看看你这几天长了什么本事。”说着纵身一跃,便在半空之中挥刀向李奉英砍来。

“就是现在!”见幽并客已经扑至面门,李奉英忽然躬身,反手将惊鸿剑插入剑鞘,右手暗中发力。忽然握在那剑柄上,瞬间以万钧之力将惊鸿剑从剑鞘中拔出。只听彻天一声巨响,那林中竹叶纷纷猛地为之一动。只见一道剑气脱剑而出,迎着月色熠熠生光,刹那之间竟将这竹林染成一片煞白。

“咦?”幽并客第一次见李奉英用这惊鸿剑挥出剑气,眉间疑惑之间却夹杂着喜悦之情。眼见剑气已到面门,幽并客只轻轻一侧身,那道剑气便贴着他身子飞了出去冲向林外,将途中的竹树尽数斩断。

“不错,有长进。”幽并客落地收刀。“何时学会的?”

“那日和窦娘交手,见她能用古琴击出音刃。”李奉英没想到幽并客忽然开口夸他,一怔之下道:“伤好之后我就在琢磨,既然琴都可以击出琴刃,那惊鸿剑应该也可以。只是后来入了窦府,为了掩盖身份,一时没有时间练习,说起来,这倒是第一次成功。”

“算你有点悟性。”幽并客忽然跃起,在一旁的岩石后取了一方古琴在手,盘腿坐下,将那古琴放在腿上道:“还用刚才那招。”说着猛拨一弦,只见一道琴刃脱弦而出,正对奉英击来,模样与窦娘所用琴刃十分相像。

窦娘所用‘琴血剑歌’当日险些夺走奉英性命,奉英每每想起,仍然是心有余悸。如今见幽并客忽然使出这招,不由得整个人一惊,手中虽握着惊鸿剑,竟然都忘了闪避。幽并客见势不对,忙大喝一声。奉英被这一吼整个人忽然缓过神来,见琴刃已经贴近眉睫,不由得心下大惊,电光石火间瞬身一侧,却还是被那琴刃在肩膀上割出一道划痕,一声巨响,却是身后的巨石被那琴刃击的粉碎。

“临敌分神!片刻之间便有可能殒命!刚夸了你一句,便又这般!实在是让人失望至极!”

李奉英这才明白,原来幽并客是要训练自己用惊鸿剑击败窦娘的‘琴血剑歌’,想着刚才琴刃贴脸而过,实在是凶险万分,因而不由得在心中想道:“千万不能分心。”

“惊鸿剑法进可攻,退可守,但却是一门极为彪悍的剑法!像你先前那样,扭扭捏捏,完全没有建成太子的英姿!再来!看好了!”幽并客双手忽动,一连串音符瞬间撕破了夜空,带起一片林鸟。

“嘘!”客栈里,拿着菜刀,干瘦的伙计一把捂住身后兄弟嘴,低声骂道:“你要死啊!会不会小点声?”方才那弟兄蹑脚上楼时不小心绊了台阶,一个倒地砰的一声巨响。众人都骇破了胆忙将他拉至一旁。

“算了!笨手笨脚!你先回去吧,我们几个来,待会儿你负责切块就行,下去吧!”带头的那瘦子低声呵斥道。

“每次都是这样!”那身材臃肿的弟兄小声嘟囔着:“银子是你们的,姑娘也是你们的,等人死了再丢给我。”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下去!”瘦子低声呵斥道。

“哼!”那胖子显然是几度不满,嘟囔着便要下楼,可却因身材臃肿,下楼的时候重心不稳,一脚踩空,整个人便如一团肉球一般从那楼梯上翻滚了下去。吓得楼上众人忙缩在一旁,半晌不敢露头。

“真是废物!”瘦子见屋里半天没有动静,方才出来骂了一声。“和先前说的一样,冲进去,先砍腿。”

众人点头,轻轻来到房门前聚集。那带头的人猛的一下子将屋门撞开,众人纷纷鱼贯而入,挥舞着菜刀便向床尾砍去。直砍的那棉被絮花飞舞方才停了,拉开残被一看,却只有一个枕头塞在其中。

“人呢!?”瘦子不见了阡陌身影,不由得着急地大喊。却忽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众人听到声响忙转身看去,只见阡陌一个大步便冲出了屋门,直往楼下奔去。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瘦子大喊道。楼下的胖子听到喊声,杠一抬头,便看到阡陌一脚踩下,正踩在他脸上。阡陌在那胖子脸上大力一踩,借力一跳,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瞬间便奔出了大门。

“抱歉啦大胖子。不过还是谢啦。”阡陌出门落地,不忘回头感谢一下,原来她当时正在安睡,却忽然被一声巨响惊醒,接着便听到什么砍腿切块的话语,机警的阡陌瞬间便明白了自己进了黑店,眼见众人已经堵在门口,想要逃走已经是不可能了,阡陌灵机一动,抱了行李翻身跃上门上房梁,待众人冲进屋内一顿乱砍便趁机跳下来奔逃出来,说起来,倒是那胖子救了她一命。

奔逃至院中,牵了毛驴在手,来不及做多停留,阡陌便奔逃了出去。那帮家伙奔出门来想要阻拦,但毛驴喂饱了草料,早已载着阡陌不见了踪影。

“呼,还好我溜得快。”看着身后客栈已不见了身影,毛驴上的阡陌常舒了一口气道:“差点就载了。”

其时天色尚晚,阡陌此时离长安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再行得一会儿,便能看到高大的城墙了。

“待会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城,不知道那傻瓜现在在干什么呢。”阡陌自言自语道。却忽见左侧竹林内一道剑气飞出,斩断了一大片竹子。

第28章

“很好!”竹林之内,幽并客双手上下翻动,在那古琴上击出一个又一个琴刃打向奉英,而奉英手持惊鸿剑每每以惊鸿剑劈出剑气回击。剑气与琴刃相撞,响声贯彻夜空,不时在周围激起爆炸。虽仍然有不少琴刃剑气击空飞出林外,倒也没什么影响。他二人一个横琴,一个舞剑,在这林中打的不亦乐乎。原本幽静迷人的竹林,在他们你来我往的招式之下,也逐渐变得千疮百孔。

“就是现在!”幽并客大喊一声,挥手扫出最后一段琴曲:“落羽千风!把剑气全部释放出来!”奉英得了命令,反手便将那‘落羽千风’使出,同时按照幽并客所说,将那剑气在一瞬间同时释放了出来。瞬间,只见惊鸿剑剑身闪烁,千百道剑气在一瞬间从剑身迸出,却又在一瞬间向千百个方向击去,宛如一颗炸雷在一瞬间爆开,将这一片的竹林照亮。只听咔的一声,幽并客手中的古琴应声而断了,幽并客也被这招式掀起的巨大气浪击退,缓了数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子。

一声清脆的断声响起,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只听周围卡卡断裂声此起彼伏,忽然,周围二十多步内的竹树尽数倾倒,眼前的视野顿时广阔起来。

“不错。”幽并客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李奉英,言语之中颇有赞赏之意。“虽还只是初成,看着已经有些样子了。现在你剑法不精,内力也不纯。只能依靠惊鸿剑击发剑气。所以不过才将周围十几步远的竹子击倒。等你剑法纯熟,内功深厚之时,莫说十几步,百十步外的千军万马,也可以凭这一击斩杀。”

“太好了!”李奉英没想到惊鸿剑法配上惊鸿剑威力竟然这般惊人,不由得也激动起来。“这样我便能杀掉窦娘了吗?”

“还早呢!”幽并客本有嘉奖之意,听他这般说,却又忽地厉声道:“窦娘当年追随窦建德,一曲‘琴血剑歌’挥杀四野,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地。你如今不过初窥了惊鸿剑法一点门道,便想杀了当年技压天下群豪的‘血玉琴师?’”

“血玉琴师?”李奉英胡听到这个从了没有听过的名号,不由得觉得奇怪。“她不是叫窦娘吗?什么血玉琴师?”

“当年窦建德起兵反隋,虽有仁爱之心,却无兵战之谋。”幽并客道:“每每出兵都不能抓住先机,总是慢人一步,落人下风。所有人都以为这股势力不久便会淹没消失在众多反隋的队伍之中,不料这窦建德不知从哪里认识了这个原本无名的女子。从那之后窦建德的队伍忽然变成了一支不败之师,攻城略地无往不胜。你当为何?”

“又因为一个窦娘?”李奉英问道。

“没错。”幽并客道:“窦建德的军队里多出了一个蒙面琴师,平时总以黑衣斗笠掩盖自己,只有在战场上她才会露出自己的双手,直到她第一次战斗之后,军士们才知道原来这琴师是一个女子。正是这一场战役,窦娘一战成名。当时窦建德得到假消息,要去歼灭一股一千人的隋军。他带了三千人马,本以为可以一鼓作气将其歼灭。但,你可知,对面实际的军队有多少人吗?”

“不知。”李奉英小时虽有随木丹阳学习,但年幼贪玩,不能详记,如今又这般漂泊奔波,所学的东西早已尽数还了去。如今听幽并客讲,却又都是一些自己根本没听过的东西,不由得摇头连连。

“对面真正的兵马有一万多人。”幽并客目无表情的说出了一个数字。

“一万?”李奉英惊讶道:“那窦建德岂不是要全军覆没了?”

“不。”幽并客道:“相反,窦建德的军队折损不过数百人。”

“怎么可能?”李奉英道:“只凭窦娘一人怎么可能...”

“没错。”幽并客道:“当时窦建德军士刚在一座小城驻扎,便被万人大军团团围住,城内数千士兵人心惶惶,就在这时候,窦娘带着她亲自挑选的数百名死侍站在了隋朝的大军和窦建德的人马之间。”

“赢了?”李奉英不敢相信。

“没错。”幽并客道:“没人相信,一个琴师,数百名死侍,竟然将一万多人的隋朝大军尽数斩杀。窦娘一战成名,窦建德也因此一跃成为李渊推翻隋朝的最大对手之一。又因为窦娘平时总是一身黑衣,不见半点肌肤,只有上阵杀敌之时才会露出玉手,而只要她出手,势必尸横遍野,血染黄沙。因此便有了血玉琴师的这个名号。”

“可窦建德最后不是败了吗?”李奉英惊讶于窦娘的强大,却又忽然想起辛千彻曾经讲过的一些故事。“窦娘既然这么强,窦建德为什么会败?”

“再强的人总有弱点,孤勇之人自古都不得善终。”幽并客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眼神一瞪,大喝一声“谁在那里!?”说着瞬间身子便闪至数十步之外的林中,只听林间一声惊叫,奉英扭头去看,便见幽并客跃回,手中老鹰捉小鸡一般的提着一个女子,啪的一声丢在自己面前。

“哎吆,疼死我了。”女子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幽并客一脚踩住不能动弹。

“阡陌?”李奉英听得声音,一下子便认出面前女子正是阡陌“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认识?”幽并客眉头微皱,松开了踩在阡陌身上的脚。

“咦?奉英?”阡陌听到李奉英声音忙抬头去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怔了怔,奉英拉她起来,她还在不停的眨眼,似是不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确定不是梦境,直激动地一把跳起来扑在奉英身上大喊道:“你个笨蛋!我快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呀。”李奉英抱着阡陌笑道:“这几天你都去哪里了?”却忽然想起,忙抬头道:“这是阡...”

幽并客早已不见了踪影。

“走了...”李奉英微微皱眉。

第29章

“阡陌,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竹林之中,奉英紧紧抱着阡陌激动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你还说。”阡陌抱着李奉英,忽然激动起来,哭道:“亏我命大,不然只怕还没见到你,只怕自己早就被人大卸八块了。”说着便将自己夜里遇到黑点险些被害的事情说与奉英听了,听得奉英一身冷汗。

“谢天谢地。”李奉英听阡陌说完,心中真的是万分后怕。“真真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哼,什么天地,明明是本姑娘冰雪聪明,才没有被坏人给害了。要谢,也应该谢谢我自己。”虽然也是万分后怕,但阡陌果然还是机灵古怪,哭中带笑道:“还不快谢谢我这么聪明,不然你就见不到阡陌了。”

“哈哈。”听阡陌这般俏皮的回答,本来奉英还有些担心,不由得扑哧一声笑道:“好好好,感谢姑娘冰雪聪明,从那群恶人的魔爪里死里逃生,让我的阡陌平平安安的回来。你说你的大恩大德,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

“呸,不知羞,谁是你的?”阡陌啐了一口,却又温柔的将头靠在奉英胸膛,轻轻道:“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是。”李奉英抚摸着阡陌的长发,同是一般的温柔道:“咱们回去吧。”

“好。”阡陌把头抬起来,看着奉英道。

夜色尚深,城中的大街上还是不见一个人影,蟾光洁白,将树影描摹在整齐平展的青石长街。李奉英抱着阡陌翻了城楼入城,落地不忘收了原本勾在城墙上的钩锁。奉英眼见月色晴好,且阡陌又无处落脚,索性便趁着这月色带着她四下转转。长街上,二人的身影被拉的长长的。阡陌童心正浓,非要蹦跳着去踩李奉英的影子,奉英见她这般可爱,不由得这几日的疲倦都一扫而光,有心逗她一逗,便和她在这长街上追逐嬉闹起来,不时惊起谁家一阵犬吠,又忙将阡陌一把抱在怀里,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你硌着我了。”阡陌忽然微微一皱眉道。:“你怀里是什么东西啊?”方才正被李奉英抱着,却忽觉奉英胸前有几块硬物,硌得自己颇为不舒服,便抬头问道。

“是瓦片。”李奉英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带了几片碎瓦,说到这里,却忽然想起什么,忙伸手在怀中一阵摸索,掏出几块碎瓦来。

“该死,怎么不见了?”李奉英眉头微皱,自责道:“肯定是刚才练剑时候给不小心弄掉了。”转念一想却又道:“算了,下次去的时候找一下就好。”又在怀里一摸,不由得笑道:“你看这个是什么?”说着掏出一个小册子在阡陌面前晃了晃。

“什么东西呀?”阡陌接过看了,不由得笑出声来,原来,奉英给她的,是自己备在衙门里所犯事情的案底。“哈哈,你怎么弄到手的?”想到奉英居然把自己的卷宗弄到了手,阡陌不由得格外开心,如此便展开那册子煞有其势地念了起来:“阡陌,女子,十八,惯犯。犯盗窃之罪,加之惊扰官马,使人坠马受伤,故判三年。哈哈哈。”

“你还笑呢。”奉英将那碎瓦片扔了,一把抱住阡陌笑道:“这还是记录在册的,谁知道没记录的还有多少。”

“哈哈,那可就多了,要是全写下来,只怕他们一个房间装不下。”阡陌吧脑袋靠在奉英肩膀上,将那册子撕碎了,呼啦一声向上一撒,顿时便如同下了一场小雪一般。说着却又忽然转身抱着奉英撒娇道:“我没地方住了,你要不要收留我?”

“好呀,待会儿给你找一家客栈,好好休息。”奉英见月色深深,不想让阡陌过多劳累,便温柔的说道:“等明天了,我去告个假,好好陪你转转。”

“不要。”阡陌嘟嘴道:“万一又是黑店呢?等到时候你走了,我睡着了,掌柜和店小二拿着刀把我砍了,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个乌鸦嘴,别胡说。”奉英听她这般说,忙打断道:“这里是长安,怎么会有黑店?”

“我不管。”阡陌抱着奉英道:“我要你陪着我。”

“啊?”

他二人这般聊着,却不知远处的楼阁之上,一个黑影正看着他们这边,手中拿着一根金条。

“要出大事了...”幽并客看着金条上的火印自言自语道:“时间不多了。”

客栈房门轻轻的关上,李奉英坐在屋里的床上显得局促不安。阡陌关了房门,也是同一般的沉默。她脸上微泛桃红,心里千思万绪,看着同样不知如何的李奉英,只得低着头坐在一旁。二人就这般挨着坐了,半响也没有说一句话。

“要不...”李奉英红了脸,见阡陌秀眉轻敛,玉面翻潮,一双碧眼浓涟,两瓣樱唇微抿。他一瞬间竟不能自已,想要将她扑倒,一想到这个念头,奉英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李奉英啊李奉英,你竟然对阡陌有这般淫念,实在是不知羞耻。”这般想着忙道:“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回去吧。”说着便要起身。阡陌见他这样,忙一把拉住,抬头看着他,眼睛便迷蒙起来。“奉英哥,你要抛下我吗?”

“我...”李奉英好不容易才遏制住自己的欲念,见阡陌这般泪眼婆娑,小腹之中那股欲火便一下子又升腾了起来。“我怕和你在一起,我会伤害你。”他转过头去看着屋门道:“况且我现在无家可归,不过是个寄人篱下,身不由己的逃犯而已。你和我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生命危险,先时同我订亲的姑娘,白天入了我家,晚上便被人砍去了脑袋。而我的仇人,我现在却不能动他一根毫毛。我...我实在害怕。”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阡陌一把在身后抱住,不由得浑身猛地一颤。只听阡陌道:“我不怕,只要一想到能和奉英哥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你知道吗?我本不应该回来的,可是我听到有人要害你,便一刻也不敢停留,便回到了这里。哪怕被抓,哪怕死在路上,我也愿意。我的心意...”阡陌说到这时,早已是泪眼朦胧,情迷意乱。“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阡陌...”听到阡陌这般,奉英心中万分感动。他转身坐下,看着面前泪人一般的阡陌,不由得心下心疼。他轻轻抬起手,替阡陌拭泪,见阡陌止了哭,便轻轻的,去解开了阡陌的衣扣。

拨开最后一片云雾,洁白的身体在奉英面前预览一览无余。看着那酮体,奉英只觉得气血上涌,忍不住地伸手覆在那玉山之上,只觉绵软温柔,不能言说。阡陌被这一模,身子微微一颤,却并未言语,雪一般的脸上,红晕愈发浓烈。她目眩神迷,自觉奉英的双手微微在那极点一捏,身子不由得触电一般的颤动,口中不由得‘啊’的一声娇喘。奉英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阡陌扑到在床上,将他的吻尽数地倾泻在阡陌身上。

第30章 整

一夜春色如恍然一梦,两个相爱的青年即将最美好的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予了对方,宛如两片随风而遇的落叶,随着那欲望,尽情的翻滚,缠绵,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光和热,最终变为一滩灰烬,余焰尚温。夜半激情褪去,两具疲倦裸露的身体相拥着,亲吻着,合着余念入梦。奉英看着身旁已经因为疲倦而睡去的阡陌,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洁白的身躯在面前一览无余,起伏的曲线任他来回抚摸,温热而又绵软。阡陌初经人事,加上奉英正是血气方刚,这一夜的翻云覆雨显然她那娇嫩的身子显然是承受不了。看着床单上的点点殷红,奉英又是心疼,又是激动。“你这般待我,我怎会舍得负你?”阡陌轻轻的抚摸着阡陌的身子,看着熟睡的阡陌温柔地说道。说着便拥着阡陌的身子,也渐渐睡了过去。

奉英逐渐睡深,鼾声渐渐起了,却没想到身边的阡陌这时却轻轻挣开了双眼。阡陌看着身旁的的奉英,伸出双手轻轻的抚摸着李奉英的脸颊,却忽然眼前一红,落起泪来。看着奉英颈间的惊鸿坠儿,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响。伸手轻轻将奉英的手挪开,阡陌起身穿好了衣服,包好了行李便要离开,可看到床上的奉英,却又忍不住想要留下,她踟蹰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取了白纸笔墨,在那桌上留了一封手信,又在床边宁王了奉英许久,这才抱了行李出门,轻轻地将屋门掩上,头也不回地奔出客栈,直往城门去了。

“奉英哥...”城门下,阡陌回头远望,夜色之下泪珠碎成满地水晶,映着月光闪烁。“忘了我吧。”她这般想着,拉着绳索翻身上了城墙,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身影。

不知不觉天已亮了,一夜的疲劳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李奉英起床伸了个拦腰,却没看到阡陌的身影,不由得微微好奇,但转念一想,或许是阡陌先起了也未可知,因此也未曾在意,幽幽的穿衣起身,看着床单上点点殷弘,想起昨如梦一般的昨晚,奉英不由得挠头傻笑起来。

来至桌边坐下,奉英这才注意到阡陌留下的书信,还未读完便猛地站起,也来不及洗脸束发,便一把奔出了客栈。

那信纸上写的乃是:

“本有白首之心,奈何有缘无份,狱中情形,恍惚仍在眼前,途中凶险,不过一语带过。天大地大,阡陌就此别过,还望奉英哥忘了阡陌,好好珍惜眼下。”

来到大街上,只见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奉英挤开人群,奔了许久,哪里能看到阡陌的身影。奉英只觉天旋地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奉英恍恍惚惚地回到了窦府,正碰到怒气冲冲的穆姑娘,见李奉英一副被抽了魂儿的样子,穆莺不由得火气更胜:“你来窦府是享福来的还是做活来的?你怎么不等到晚上才回来?昨晚去哪里做神仙了?”

“对不起,穆姑娘。”李奉英抬头道:“我...我去见了阡陌。”

“阡陌姑娘?”听李奉英这般说,穆莺一下子收起了火,见李奉英目光无神,忙一把拉住他的手道:“阡陌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我...”李奉英见穆莺误会自己,忙强提起精神去解释,将阡陌如何遇到自己,昨晚住在一起,今早阡陌又如何留了书信不辞而别的事情尽数和穆莺说了。还未说完早已是泣不成声。

“你...”穆莺听李奉英说完,不由得大吃一惊:“你和阡陌在一起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李奉英望着穆莺道:“阡陌会去哪里你知道吗?我要去把她找回来。”

“你先不要冲动。”见李奉英神色激动,穆莺也不便再数落他。虽然看到他有阡陌的随身信物惊鸿坠儿,早就知道他和阡陌公主关系非同一般,但却未曾想到他二人竟然做了这般事。“这等大事,我得尽快禀告罗伯伯。”这般想着,便安慰道:“先回来做工吧。我兴许能帮你查一查。”

“真的吗?”听到穆莺这般答应,李奉英一下子激动起来,猛地抓住穆莺的肩膀道:“你此话当真?你能帮我找到阡陌吗?”

“我尽力。”穆莺道:“你先回来做活吧。”

“求求你了,穆姑娘。”李奉英央求着,几乎都要跪下了道:“你要是见了她,就告诉她,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你让她告诉我,我一定改,只要她不离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知道了。”见李奉英这般,穆莺不由得对他稍微有那么一些同情:“倒是个痴情种子。”穆莺这般想着便道:“你先随我进去吧,别的事儿以后再说,把眼泪擦了,不然窦娘她要训你了。”

“麻烦你了。”李奉英这时才知道自己失态,便起身擦了眼泪。穆莺又为他将头发整理了一番,二人这才一前一后进了窦府。

江南道,湖州。

过午天色正好,那路上上远远地能看到两个人骑了马匹比肩而行,一男一女。路近水乡,便有了灵气。马上女子心情大好,一面哼着歌谣,一般摇着脑袋。而另一匹吗上的男子,见女子这般,不由得面露笑容,也跟着合唱起了歌谣。马匹悠悠缓缓,小路曲曲折折。二人也不着急,信马由缰,尽情享受着这午后温暖的阳光。

这二人便是那裴广逸和周雪可了,如今他二人已经到了江南一带,这一路以来,还真是波折不断。不过好在有惊无险,虽然起了些波澜,但最终还是平安的来到了这里。

“裴大哥,咱们现在已经到了,可是要怎么找阡陌啊?”周雪可唱完了歌谣,歪着脑袋看着裴广逸道。

“阡陌来了这里,咱们这里的人肯定知道,现在当务之急实现找到咱们的人,然后才能确定阡陌到底去了哪里。”裴广逸停了歌声道。

“可是江南这么大,怎么去找咱们的人啊?”

“这个好说。”裴广逸微微一笑道。

“找客栈。”

第31章

“客栈?”周雪可皱眉摇头道:“是要找地方住店吗?客栈和我们找人有什么关系?”

“哈哈。”裴广逸笑道:“你自小在罗伯手下,没有去过外地,咱们联络兄弟们的方法你自是不知。各地都有咱们的兄弟,隐藏在各个行当,或是马夫,或是掌柜。街边的乞丐,道上的行人,保不准就有咱们的兄弟。只是皇帝查的紧,平日里咱们这些兄弟不能相认,只有到重要时候,才会互相对了暗号,证明了彼此身份,这才可以放下戒备,共图大事。”

“原来如此。”周雪可点头道:“我还以为咱们一到这里就会有咱们的人列队欢迎呢。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路要绕呢。”说着一副懵懂的样子,看得裴广逸不由得笑了出来道:“雪可你也太可爱了,你倒是想想,咱们的弟兄打着旗号站在路边列队欢迎。给官老爷看到了还有命没有。为了咱们的大事,各地的弟兄都是谨慎万分,不敢有一丝差池。不敢咱们又怎么能发展到今日这般壮大。”说话之间已经到了道口,前面便是大街,便道:“走吧,找一家客栈,一顿饭的时间,应该就能找到咱们的人了。”

“哈哈,雪可现在一窍不通,一切全凭裴大哥做主。”周雪可在马上做了个万福笑道:“不过找人不着急,小妹我的肚子可真的是饿了。”

“好,咱们先去大吃一顿,吃饱了再去找人。”裴广逸哈哈大笑起来,二人便催马朝那街上行去。

这江南一带的房舍虽比不上长安那般富丽堂皇,却也有一番别致的魅力,青瓦白璧,临水对风,看着街上悠悠来往的行人,全然没有长安那般急躁奔忙之态度。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倒像是画里才有的场面。“若是能和裴大哥在这里悠闲平静地过一辈子,倒也此生无憾了。”马上的周雪可这般想着,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烧,忍不住地往裴广逸脸上看去。裴广逸此时正在寻找客栈,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阳光下看着格外帅气。他见周雪可盯着自己出神,又见周雪可脸颊微微翻红,便问道:“雪可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发烧了?”

“没...没有。”周雪可忽然被裴广逸这么一问,不由得涨红了脸道:“我...我饿了。”

“找到了。”裴广逸看到正前方有一家‘承建客栈’忽然笑道:“就这家了。”说着下马上前。周雪可见了,忙也下了马,二人刚到店门口早已有伙计招呼出来接过了马匹。他二人便就径直入了客栈。

“先吃饭吧。”裴广逸笑道:“这一路你也累的不少了,等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再给我讲讲那个白衣女子的样子。”

“都说了八百遍了,裴大哥你还没听够啊?”周雪可给拿起茶壶给二人到了茶水,自己忙不迭先端了一杯仰起脖子一口给喝干了,这一路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今日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顿了。

“她可是咱俩的大恩人啊。”裴广逸一提到那个白衣女子不由得目光闪闪,招呼了伙计点过饭菜又道:“只可惜了,我当时晕倒了,不然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怎么说呢?”周雪可抱着茶盅眯着眼睛,像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形。“那个女子穿了一身白衣,头上戴了一方幂笠,上面的纱也是白的,连手中宝剑都是白的。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人,倒像是个下凡的仙女。”

“那剑招呢?”裴广逸握着茶杯道:“一下子打败了十几个对手,她的剑招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想哈,好像是这样。”周雪可取了一支筷子,拿在手里笔画着,想要将那白衣女子的剑招比画出来,可是有几招脱手剑法,无论如何她也模仿不来。周雪可心下着急,手上微微一用力,那筷子没拿稳,一下子便盘旋着废了出去,正打在前面桌上的一个大汉后脑上。

“他娘的?谁没事找事儿?”一声怒吼,那大汉噌的一下站起,周雪可和裴广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跟着抬头,只觉一座肉山在面前升起,那身影一下子将二人盖住,宛如一座巨峰。这大汉满脸横肉,面色凶狠,生的不是一般粗壮,待他站起,竟有将近两人高,十个不折不扣的巨人。

“谁丢的筷子?”那大汉怒吼一声,反手将一旁的位子连人带桌掀了道:“有本事丢东西没本事承认是吗??”

“这位大哥。”见那大汉又要掀桌,裴广逸忙起身拱手道:“刚才我筷子不小心脱手伤了大哥,还希望大哥多多见谅。”

“杀了人,一句多多见谅就完事儿了?”那大汉见裴广逸起身这般说,不由得吼道,又见裴广逸腰间也别着剑,不由得咧嘴一笑,一把抓过裴广逸的脖子,老鹰抓小鸡一般地提了起来,提到自己面前。

“大哥松手,有话好说。”裴广逸两脚离地,被这彪形大汉提着,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乱,看着大汉体格,真要动起手来,自己怕是真的打不过他。“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嘿嘿,好啊,看你也是刷剑的,不久给你个机会。”那大汉的脸凑近了裴广逸的脸道:“出去和我比划比划。”

“没想到大哥你也玩剑啊。”裴广逸微微挪动眼神,一眼便瞥到那大汉腰间的巨剑,只见那巨剑几乎要和裴广逸一般长度。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大哥别了吧,我这就是配了把剑装装样子吓唬人而已,实在是不会刷剑。要不这样吧,大哥你这顿吃的啥,小弟我给您结...”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那大汉一把从屋里掷了出去。

裴广逸被那人大力一掷,整个人飞出店外,好不容易半空转动身子,勉强着地,店里那大汉见此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还说不会武功。这落地的样子倒是俊的很。”说着跳了出来噌的一声拔出那巨剑道:“陪小爷耍耍,陪开心了小爷我有赏。”

第32章

且说周雪可跟着跑了出去,只见那二人正在大街两侧站着把剑相对。远近行人见有人拔剑,忙纷纷躲开,却又不忍心错过了热闹,只得远远的围着,老友男女,又伸着脖子,想要看看这二人到底会如何比试。

“大哥。”裴广逸眉头微皱,他和雪可初来此地,实在不想过分招摇,且不说能不能打赢,即便是打赢了,这见官赔偿总还是免不了的,到时候惊动了官府,自己再想找人只怕有诸多不便,且这大汉生的膀大腰圆,单是那两个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自己都不一定应付得来,更何况那把一人长宽的大剑:“你看咱们这边这么多平民,咱俩动手不打紧,要是伤了无辜的老幼,那岂不是不好?”

“唔...有些道理。”那大汉听裴广逸这般说,不由得扶着下巴沉思道。

“说的不就是吗?”裴广逸见这五大三粗的大汉竟然扶着下巴沉思,俨然一副书生的模样,巨大的反差看着实在是有些滑稽,可他却也不敢发笑,因而又道:“大哥你这么威武雄壮,小弟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要不咱还是算了吧。”

“等我问问。”那大汉听裴广逸这般问,忽然转身对着身后乡亲们问道:“你们想看我们俩比试吗?”

“想!”出乎裴广逸的意料之外,众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想。裴广逸目瞪口呆,心想这里还真是民风彪悍。哪有平民百姓盼着别人打架的。其实也不奇怪,此地虽然偏远,但民风朴实,平日里都是柴米油盐的鸡毛小事,实在是很少看到舞刀弄剑这般热闹的事,且别看这大汉此时凶神恶煞,平日里也算是个除暴安良受人爱戴的好人,只是今日心中有事,正好被周雪可撞上了而已。

“裴大哥才不会输给你!”忽听周雪可在身后大喊,裴广逸睁大了眼睛,看着周雪可欲哭无泪。“雪可啊,你还真是信任你的大哥,这人站在我面前看着像一堵肉山一样,一拳下去,我哪怕不死也要断几根肋骨。你怎么能喊出口呢?”这般想着只能苦笑着对那大汉说道:“既然如此,那恕小弟冒犯了,还希望大哥点到为止。别出了人命,小弟身上还有要事要做。”

“哪里那么多废话!看剑!”那大汉举起宝剑一跃而起,裴广逸直觉一片黑云压来,遮蔽了阳光,那一人长宽的大剑的影子一下子便将他盖住。

‘啪!’一声脆响,窦娘将手中的茶盅狠狠地摔在地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要好好监督那些工人,一片砖瓦也不能丢失,完工之前不能让他们离开窦府!为什么清点之后少了一方青砖和两块绿瓦。你难道不知道那些材料有多重要吗?若不是时间紧迫,万不得已,我怎么会在本地招募人手?千叮咛万嘱咐,你总是当成耳边风。若是丢了倒还算了,若是被官府知道了,我们还想在这长安待下去吗?咱们杀头是小,耽误了大事,谁来承担?你能承担吗?”

穆莺被窦娘一番训斥,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得跪了道:“都怪莺儿不小心,莺儿已经告诉过那些人不得随便乱动砖瓦,又派了监工分散四处,想着已经万无一失,且晚上那些人休息住宿也有专人监视,没想到还是出了这等事。”

“你先起来吧。”窦娘摔了茶盅,自觉言语重了些,便伸手招呼莺儿起身:“你做的倒也已经够齐备了,可为什么还是会有瓦片丢失呢?”她喃喃自语,却忽然问道:“招进来的这些人,可有人学过武艺?”

“没...没有。”莺儿听窦娘这么问,不由得心里一怔,忙道:“莺儿每日和这些人照面,若是有人学过武艺,莺儿一定能发现的。”

“真是这样就怪了。”窦娘眉头微皱道:“莫非是那个人?”

“夫人说的可是那个黑衣人?”莺儿好奇的问。

“你去帮我传个东西。”窦娘说着,伸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玉簪道:“你把这个拿到周老板当铺当了,他若是问为什么当,你就说:‘故人之物,不愿留在身边,每每看起总有悲切之意。”说着将那玉簪递给了莺儿。

“莺儿记住了。”莺儿收了簪子放在怀里点头去了,窦娘看着莺儿离去的身影眉头微皱,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且说那莺儿拿了簪子出来,正在那长廊上走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穆姑娘。”回头看时,却是刘大壮笑着在不远处朝她挥手:“穆姑娘这么着急着去哪里呀?”

“是刘大哥啊。”穆莺见是刘大壮,便停了脚步,她平时没什么架子,和各处兄弟都能打成一片,因而见了刘大壮,也微笑而对。她见刘大壮走到面前,便道:“夫人让我去做点事儿,我得出府一趟。千阳兄弟回去了吗?”

“正要和姑娘说这件事儿呢。”刘大壮赔笑道:“我这兄弟让姑娘费心了,我是特地来给姑娘道谢的。”今天见穆莺带着两眼无光的李奉英回来,刘大壮不由得吓了一跳,穆莺只说是李奉英在外面和人惹了事儿,被她看到领了回来。刘大壮听完,不由得十分感激,又是数落李奉英,又是感谢穆莺,可是见李奉英一副被抽了魂的样子,却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他爱慕穆莺已久,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来和穆莺搭话,替李奉英道谢倒是其次。

“这没什么。”莺儿笑道:“大家既然在一个府里,那就是一家人了,彼此之间自然是要相互照应的了。哪有自家兄弟犯了错不帮的道理。今天天气也不早了,刘大哥你还是先去上工吧,我这边还有事要办,就不和你多聊了。”

“好的好的。”刘大壮连连点头道:“当时是正事要紧,那我这就回去上工。穆姑娘你先忙吧。”

“那我就过去了。”穆莺笑道。末了又转身道:“麻烦刘大哥替我给千阳兄弟捎个话,你就告诉她:“若是有缘,便不怕短暂的独处,若是相爱,又何惧一时的别离。”说着便去了,留下刘大壮一个人在原地出神。

“若是有缘,便不怕短暂的独处,若是相爱,又何惧一时的别离...”刘大壮看着穆莺轻盈盈地去了,整个人宛若失了神一样,嘴里不断重复着刚才穆莺说的那句话。

第33章

‘啪’的一声巨响,巨剑落地惊风,在那地面上击出一个大坑,带起一大片尘土。那大汉一剑击来,却不是劈砍,而是用剑身拍了下来。裴广逸见那大剑击来,哪里还敢挥剑去挡,只得足下发力,在那巨剑落下的前一瞬,一跃而起,使出那‘爬云’之术,一下子跳上了一旁的茶楼二楼。裴广逸一手拿剑,一手攀着茶楼外檐,眼看众人在下围观,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裴广逸不由得心中郁闷。“真是倒霉,碰上这出闹剧,我若动手,不管能不能胜,肯定是要惊动官府。到时候脱身尚且不易,更何况寻找阡陌。可我若不动手,被这大汉追来追去,实在是堕了自家威风。唉,只怪自己不该央求着雪可说那什么白衣女子的事,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你说要打,现在又像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这算是个什么意思?亏你也是个拿剑的大侠,这般躲躲藏藏,真是不知羞。”那大汉看着茶楼上的裴广逸,心中不快,出言骂道:“你这脓包,还不如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这样也好,这姑娘刷剑,你就学者涂胭脂吧。”

他这么一说,那街上的人不由得哄堂大笑,裴广逸在楼上听到笑声,不由得大怒:“好啊,我本无心和你相斗,你却一再恶语相向。只当我好欺负的吗?”如此想着不由得旋了宝剑在手,整个人纵身一跃而下,对着那大汉脑袋劈头便是一剑砍下。这一剑来势凶猛,但他二人相距甚远,待到宝剑砍下,那大汉早已举了巨剑来挡。“就这点功夫还想砍...”那大汉一言未毕,却忽觉脖间被人揽住,扭头一看,裴广逸竟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自己身后,右臂揽住自己的脖子。原来裴广逸早就知道单凭这一剑肯定不能伤到这彪形大汉,想要取胜,只能智取,因此表面假装一剑劈头砍下,等到那大汉举剑来挡之时,便收了宝剑入鞘,半空侧了身子躲开那举剑落在那大汉后方,还未落地之时便一把搂住那大汉脖颈。

“喝!”借着下落的冲力,裴广逸大吼一声,双臂骤然发力,将那大汉往后方按去,身子落地的一瞬间右腿猛地一勾,勾在那大汉腿肚上,如此一来,那大汉,脚下无力,重心不稳,整个人便一下子后仰倒去,只听轰隆一声,宛如泰山崩倒,乾坤转逆转,那大汉重重的倒下,举剑也丢在了一旁。而裴广逸则缓缓站起身来,宛如一个得胜的将军一般。

“裴大哥好厉害。”周雪可在一旁本是万般担心,随时打算出手相助,可如今见裴广逸仅凭一己之力便将这巨人撂倒,不由得心花怒放,喜得手舞足蹈。“我就知道裴大哥一定会赢的。”说着便鼓起掌来,周围的人见此,也纷纷拍手称快起来。

裴广逸本想早点结束了这场闹剧,没想到围观的人们竟然纷纷拍手称快起来,他第一次被人这般喝彩,有些惊讶,却十分受用,便抱拳给众人行礼道:“小意思小意思。”

“裴大哥小心!”裴广逸正在行礼,忽然听周雪可这么一喊,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那大汉一把抓住脚踝。顿时,裴广逸只觉天地倒转,自己头下脚上的被那大汉拎了起来。

“怎么?”那大汉抬起手来,将裴广逸的脸提到和自己脸持平的地方,扭头朝一旁啐了一口道:“就这一下子就像打败我?你把我想得也太好糊弄了吧?”

“额,大哥。”裴广逸被这大汉倒提着,半点功夫也使不出来,不由得便道:“不是说了点到为止吗?您看,小弟刚才也算稍稍胜了你一招半式,咱就这么过去了行不行?”

“想得美!”那大汉吼道:“要么今天给爷爷我磕三个头,要么我废了你两条腿。”

“你快放开我裴大哥!”周雪可见裴广逸被抓,拔了剑便要朝那大汉后背刺去,那大汉方才已取了大剑在手,此时见她来刺,也不躲闪,反手将那巨剑一挥,周雪可瞬间只觉一阵劲风扫来,整个人一下子被那剑风吹起,向身后的门框撞去。便要撞上之时,周雪可忽觉一双大手将自己拖住,扭头一看,却是一位陌生的老者。

“我说大哥。”裴广逸叹了口气道:“你看起来这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为什么非要和我这个外地人过不去呢?就算是因为心爱的姑娘拒绝了你,你也不至于把气往我身边撒吧。”

“你说什么??!”那大汉听裴广逸说了这句话,不由得脸上由黑转红,由红转绿。裴广逸见此不由得心里暗道不好,他本是无心,只想图个嘴瘾罢了,看着大汉脸色,只怕是正好戳中了痛楚。“你懂你奶奶个腿儿!”那大汉怒吼一声,反手便将裴广逸朝远处扔了出去。

长安。

“小福贵啊。”御花园中,太宗在那花坛旁望着群芳道:“你知道,狡兔死,走狗烹典出何处?”

“回陛下。”一旁的小太监躬身行礼道:“奴才如果没记错的话,典出《史记·越世家》:“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说功成之后将那些有功之臣尽数诛杀。”

“不错。”太宗笑道:“那我再问你,为什么历代那些君王会这么做?”

“奴才愚钝,大概是他们怕那些人功高盖主吧。”

“话是如此。”李世民笑道:“那你觉得他们做得对吗?”

“这个...”年轻的太监道:“小的不敢妄加评论。”

“但说无妨。”李世民笑道:“我不责怪你便是。”

“奴才以为,不必斩尽杀绝,可让他们解了官,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如此一来,他们没了实权,自然便不会再有威胁了。”

“非也非也。”李世民挥手笑道:“便如同这院中的花一样,他们一起组成了这花园,我虽拥有这花园,但这花园里的花别人也可以看到。”说着伸手折了一支花道:“这些花帮我组成了这花园,而将这些花移到别处,也会是一座新的花园。到那时,我这个花园便空了。想要真正拥有这个花园而不让其他人拥有...”他微微笑道:“那便得将这些花全毁了。如此一来,别人知道你有一座花园,你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花出现在其他地方。你明白吗?”

“奴才愚钝”小福贵道:“奴才还是不明白。”

“罢了,也无妨。”李世民摇摇头,忽然扭头对一旁的侍卫道:“吩咐下去,把这院中花给我尽数拔了。”

第34章

一声巨响,裴广逸重重的摔在街道旁的布匹架上,带倒了一大片桌椅。他被这大力一掷,宝剑也脱了手,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挣扎着起身的时候,那大汉早也丢弃了宝剑猛地扑了过来。“再被他抱住摔上一次,只怕我小命不保。”裴广逸见那大汉如同一头野牛一般排山倒海的扑来,心想无论如何都要躲开,可他浑身酸疼,想要躲,身子竟不听使唤,连挪步都不能。眼见那大汉已经扑到面门,裴广逸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铁牛!休要伤人!”忽听一声呵斥,裴广逸不由得睁眼去看,刚睁开眼睛,便见刚才将自己倒提着甩来甩去,两人高的大汉被一位不知名的老者一把从自己头顶扔了出去。裴广逸扭头看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大汉结结实实地装在不远处的墙面上,那大汉挣扎着站起摇了摇头,骂骂咧咧道:“老头你别多事儿,我现在正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呢。”说着便又向裴广逸扑来。

“心里不痛快就去喝酒,喝醉了回家给我去躺尸。”那老者走到裴广逸身旁扶住裴广逸道:“少侠可否受伤?我代我家这位给你赔不是了。”裴广逸见这老者长髯飘飘,颇有仙风道骨,眉宇之间英气逼人,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丝毫不给人老态龙钟之感,不由得心中暗暗吃奇,忙拱手道:“多谢老先生出手相助,晚辈无碍。”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那大汉便要冲到面前,忙疾呼一声:“老先生小心!”便要伸手去拦,不料那老者头也不回,只伸出右手拦住想要出手的裴广逸,左右却猛地向后一挥,正抓在那大汉胸前衣领,电光石火之间右手接着送出,腰腿一沉,一下子便扣住那大汉的大腿。“起!”那老者大喝一声,腰间腿上瞬间同时发力,裴广逸这时才看的真真切切,那二三百来斤,两人多高的大汉瞬间便朝围观的群人飞了过去,众人见此,忙让开了一条道,只听扑通一声,却是那大汉整个人栽进一旁的河道里。他在那水中上下挣扎,脸色逐渐变得惊恐起来,只听他喊道:“快救我!我不会游泳!”

“那你还惹不惹事了铁牛?”那老者在一旁街铺里取了绳索,缓步走到河边道。

“不惹事了!不惹事了!金老头,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快救我上来。”被称作铁牛的大汉连喝了好几口水,眼看便要下沉。那老者微微一笑,伸手一挥,将麻绳抛下水去,喊道:“抓紧了。”见铁牛已经将麻绳绑在身上,那老者眼睛一眯眼睛,狡黠一笑道:“这就拉你上来!”说着左腿向前猛跨一步,右手变换,将那绳子在手臂上绕了两绕,反身便要发力。

“又来?”水中的铁牛本来便要拉着绳子自己爬上河岸,可见那老者眼神有变,便知又要像从前一般,忙惊恐道:“别!我自己能...”话还没说完,便听那老者大喝一声,只见那麻绳骤然绷紧,铁牛瞬间出水,宛如一条咬钩的肥鱼,带着满身水花腾空,映着过午的日光粼粼闪烁,惹得众人一片惊呼。又是一声巨响,这次却是铁牛整个人被老者提着绳子甩在一旁的合抱古树上。

“金老头!你故意的!”铁牛重重地撞在那古树顶端的树干上,此时想要下来,一时半会儿却也不太容易。他身子肥大,蛮力虽多,此时却毫无用处,只得在那树杈上骂骂咧咧道:“我明明能自己拉绳子上来的!”

“让你长点记性。”那位老者捋了捋胡子笑道,说着转身对裴广逸点头道:“小老儿我姓查,单名一个镛字,两位小侠没有受伤吧?”

“没有没有。”裴广逸忙拜道:“晚生裴广逸,舍妹周雪可,多谢查前辈出手相助。”周雪可见裴广逸行礼,忙也跟着拜了。那老者又还了礼,道:“我这侄子刚向人家姑娘提亲,被人给拒绝了,心里不快,一腔郁火无处发泄,冲撞了二位,还希望二位不要放在心上。”方说完,便听到树杈上的铁牛喊道:“明明是我一个人喝闷酒喝的好好的,他们拿筷子砸我。怎么的倒怨我?”“奥?这便奇怪了?”那老者笑道:“却不知二位为何,要用筷子戏弄我这顽侄呢?”

“前辈。”周雪可见那老者这番问,忙鞠了一躬,拜手道:“适才我和师兄正在吃酒,我等菜等得无聊,便在那里摆弄竹筷,没想到竹筷脱手,不小心砸到了令侄,还希望前辈多多见谅。”“原来如此。”那老者笑道,说着转头对树杈上的铁牛道:“你现在可听清了?人家又不是有意伤你,你又何苦穷追猛打?”

“他们又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意?”树杈上的铁牛正在挣扎着下来,听那老者这般,忙辩解道。周雪可听他这般不由得有气,心中暗道:“明明是你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掀桌拔剑,动手伤人的,怎得现在又反咬一口。看你好像很怕这人,我便把实情全说了,看你如何辩解。”说这便要张口。裴广逸看她神情,早已知道她想说些什么,见她便要张口,忙抢了话道:“前辈,实在是方才晚辈和舍妹乱了神色,竟忘了解释,才闹出了这一番误会,说起来实在是怨不得令侄。还请老前辈见谅。”说着又拉着周雪可行礼。周雪可见裴广逸这般,也不能再说些什么,跟着也拜了一拜,起身扭头看了不远处树杈上铁牛一眼,铁牛心虚,见周雪可看自己,忙扭过头去,也不看她。

“来者是客。”那老者捋了捋胡子笑道:“今天我这侄子扰了二位,我便请二位吃上一顿,就当是给二位的赔礼了。”裴广逸和周雪可听他这样说,忙要挥手拒绝,可那老者热情好客,不由分说,便拉着他二人朝一旁的酒楼走去。也不管身后树上的铁牛。

“你们等等我啊...”铁牛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抓耳挠腮,思索良久,方才鼓起勇气,往下一跳,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那地面上。

第35章

“原来如此。”酒楼的二楼,老者捋了捋胡子笑道:“二位不远千里来江南是为了找一位离家出走的姑娘。”他几人此时坐在窗旁,窗扉大开,隔着窗户看去,远方的景色一眼便尽收眼底。裴广逸和周雪可挨着与那老者相对坐了,铁牛则碍于方才的打斗,自己在旁边另寻了一张桌子兀自喝酒,不时地往这边看上两眼。

“正是如此。”裴广逸敬了杯酒道:“如果前辈知道阡陌姑娘的下落,还请告知晚辈。”

“老夫身居此地多年,街坊邻居再熟悉不过了。”那老者道:“若是有外乡人来此地界,不消三日,我定会知道。可听二位说来,这阡陌姑娘已经来了月半有余,我却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这道真是奇怪。不知二维的消息是否准确呢?那阡陌姑娘确是来到了此地?”

“这...”周雪可听那老者这般问,不由得道:“实不相瞒,我也只是在她离开的时候听她说要来江南转上一转。但按着阡陌的性子,我却真的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来了这里。”

“原来如此。”那老者笑道:“既然二位说那阡陌姑娘生性调皮。万一是她路上回心转意,又或者是临时想去其他地方转转也未可知啊。”见菜肴已经快要齐备。便又举杯道:“这样,今天我们先将这事暂且放放。咱们痛快吃酒,二位长途跋涉,想必已经是劳累不堪。今天便暂且放松片刻。等吃完了这酒找个地方歇息。我回去也帮二位打听打听,若有谁得了那阡陌姑娘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如此甚好。”裴广逸正愁不知如何寻找阡陌,加上一时还未联系到自家兄弟。如果这老者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那真是求之不得,他这般想着,忙举起酒杯道:“我敬查老前辈一杯。”

“哈哈。小侠你还是叫我金老头吧。”那老者举杯一饮而尽道:“我还是更喜欢别人叫我金老头。”

“前辈。”周雪可听到那老者这般说,便也举杯道:“晚辈有个疑惑,老前辈明明姓查,为什么那位铁牛大哥适才却称呼你为金老头呢?”听周雪可这般问了,裴广逸不由得也来了兴趣,便举杯道:“莫不是老前辈还有其他的名号?”

“哈哈。名号也谈不上。”那老者听他二人这般问,不由得大笑起来道:“只因年轻时候行走江湖,害怕拖累家族,招惹是非,不敢用本名真姓,只得用名字中的镛字拆成了金庸来做名字,后来江湖里浮浮沉沉,摸爬滚打,倒也多少打出了点名头。后来人老发白,了无牵挂,来此地安居,想要用回本名,却是改不回来了,每每和人见面,都是金老头金老头呼来喊去,便索性不改了。现在听久了,便也习惯了。”

“原来如此。”裴广逸和周雪可听罢不由得都笑了。裴广逸举了杯子笑道:“想必金老前辈年轻时候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只可惜晚辈自小呆在长安,无缘随金老一同闯荡,实在是一大憾事。”金老听了笑道:“哈哈,分流谈不上,不过大事的确做了几件,知己的确有几个。只不过彩云易散,红颜易老。当年的豪情壮志早已随流水东去。彼时的爱侣也早已天各一方。王侯霸业的故事请了太多便就腻味了,还是如今这般对酒临风,高歌畅饮来的舒坦!来!喝酒。”说着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裴广逸见金老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分明有悲情流露,却也不好明说,只得陪着,将那杯中酒水饮了。周雪可也觉察到不对,不敢多言,陪着将酒饮了,这正欢乐的酒宴便这般忽然停了,让人觉得甚是奇怪。

“老头。”众人正默默无语时,一旁的铁牛忽然开口道:“又想起故人了啊?这么多年了。”

“哈哈。”自觉神情有些失态,金老哈哈一笑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了。不提也罢,来喝酒。”

四人直饮到月上翠楼,街上行人渐稀这才止了。裴广逸和那铁牛早已有醉态,起身踉踉跄跄不能成步,周雪可不胜酒力,早已醉倒在酒桌上,但金老却步履坚定,不见一丝醉态。见他几人已经醉了,金老也不便再饮,便招呼小二结账。四人下了酒楼,裴广逸背着醉酒的周雪可,金老扶着铁牛。眼见裴周二人踉跄不能迈步,金老放心不下,便招呼了人送铁牛回去,自己则跟着裴周二人,直送到客栈门口。又寒暄了一番,看着他二人入了客栈,这才放心,转身独自去了。

长安城内,太极宫,寝殿。

“滚出去!”呵斥声夹杂着浓烈的咳嗽声从内殿传来。‘啪’的一声,却是一盏药盅应声而碎。“我不要你给我建什么行宫!你只要别再来见我就行!我自己弹弹琵琶看看书,不用你再假惺惺地来进什么孝心!”

“父亲。”李世民跪在寝殿外眉头紧皱,每次只要自己一踏入这里,迎接自己的永远是父亲的冷言冷语。“盛夏时节父亲不愿同儿臣一同前往行宫避暑。如今父亲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太极宫又终年潮湿,儿臣为父亲修建行宫,只是想为父亲找一个好好修养的地方。实在别无它意。”

“好啊!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太上皇怒吼着:“害死了自己的兄长弟弟。现在又想方设法要赶我走吗?好,我便应了,既然你这般讨厌我,索性我便死在外边,这样你便高兴了是吗?好了!我已经同意了!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听到‘害死自己的兄长弟弟。’李世民的眉头猛地一皱,忽地又变为悲切,他拳头紧紧地握着,却又忽然松开。仍是平静地道:“父亲早些休息,儿臣告退。”

内殿没有回应。

李世民缓缓地站起来,转身离去,下了台阶。正要离开广场,却听到寝殿里琵琶声忽然响起。

那本是一首合奏,琵琶声陪着其他三样乐器,听起来便如同一巢鸿雁,欢腾跳跃。而如今只剩了琵琶之声,好像一只落单的孤鸿老雁,找不到自己的雏鸟,哀然凄鸣。

第36章

且说自那日一别,李奉英终日恍恍惚惚,如同被抽了魂儿一般,一连几天,做工也没办法上心。穆莺知他内有心结,为情所困,也明白他和阡陌关系非比寻常,故而也不曾说破,仍是让他照旧上工,只不过平日里自己亲自在一旁看护,生怕一个不留神出了什么差池,被窦娘怪罪下来,自己挨骂是小,耽误了罗叔的大事,那可真的便是万死难辞了。这日风和日丽,太阳虽不温暖,但天空万里无云,众工人做的本是体力活,在这天气下也不至于太热,加上工人和监工们也大都数落,大家舒舒服服,边聊边做,煞是惬意。

那园中亭台楼阁一修建过半,刘大壮因是老手,工程上的事情出了问题多是由他出面解决,久而久之,刘大壮变成了众人的老大,任谁从他身旁经过都要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大哥,那些监工因为刘大壮给他们省了不少麻烦,也各个对他恭敬有加,每每下班总有几个要拉着刘大壮去小灶加餐喝酒的。刘大壮见奉英一连几天没有精神,便每次都邀请奉英一同前来,可奉英心中有事,那些美酒菜肴又如何能下得了口,久而久之,刘大壮便也就不再勉强了。

“刘大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天李奉英忽然趁着送砖的空隙过来给刘大壮打招呼。“小弟想问你点事儿。”虽是如此,可李奉英脸上却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好兄弟,你可算是主动说话了。”刘大壮正在砌墙,听奉英这般说道,不由得笑道:“好兄弟你只管问,只要大哥我知道的,一定给你讲。”

“你可知道隋末窦建德手下一位名叫血玉琴师的人。”李奉英神情恍惚,心中郁闷,一连着几日地神游,这天看天气不错,心情多少也微微平复,正在搬砖时忽然想起幽并客曾经和自己讲过窦娘的往事,却因阡陌的闯入被强行打断。如今既然想起,何不向刘大哥问上一番。

“你说血玉琴师啊?”刘大壮听到李奉英说出这个名字,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你也喜欢听说书的啊?”众人此时正在工作时间,但如果实在劳累,却也可以稍稍休息一番,加上刘大壮如今和各监工关系非常,虽是大庭广众,那监工们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怎么忽然想问我这个?”

“没别的意思。”李奉英强笑道:“前日里听人说到这个代号,心中好奇,但碍于时间,不能详尽,所以今天才来请教大哥。”

“原来如此。”刘大壮笑着拿起一旁的水壶倒了两碗清水,举起一碗递给李奉英道:“这个故事我可熟啦,这得从窦建德起兵开始说。”刘大壮一仰脖将那碗水喝干了,一抿嘴道:“当时皇帝昏庸,各地英豪揭竿而起,窦建德本是个百人长,因为不忍心看乡邻受辱,便反了隋,招呼了数百人在高鸡泊落了草。本是想占山为王,在这乱世之中求个安稳,谁知后来天下大乱,当今的高祖,还有李密王世充等一干英雄。一时间战火四起,流离失所的人越来越多。窦建德不忍看那些流民客死他乡,暴尸街头,便将这些流民统统招揽下来。她一开始本是想着行善救命,谁知来投奔他的人竟然越来越多,到后来经发展到几万人。眼看势力打了,左右便劝他高举义旗,起兵伐隋。窦建德见这么多人马,继续做草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终决定,起兵伐隋。”

“那后来呢?又是怎么遇到这血玉琴师的呢?”李奉英问道。

“你别着急嘛。”刘大壮笑道:“讲故事都要绕一绕卖个关子嘛。”顿了了一顿方才道:“虽然最终决定起兵伐隋,但毕竟是一介莽夫,对于行军打仗丝毫不通,手下虽有几个略懂的,但终究于事无补,果不其然,只要一打仗,不管规模大小,窦建德肯定会输,大仗千人,小仗百人,无一次获胜,好在当时正值群雄并起的初期,虽然经常失败,却也于元气无甚损耗,只是逢战必输,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窦建德徒有仁爱之心,一到这真刀真枪玩命的战场上,那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时间久了,老百姓私下里都叫他窦常败。到现在那些老头老太太们还知道这个名号呢。”

“既然这窦建德屡战屡败,为什么手下还愿追随他呢?”李奉英不解,问道。

“嗨!滥好人谁不喜欢?”刘大壮道:“当时天下乱得很,当兵的看到村庄都像狼看见羊一样。能抢的全都抢走。这群人流民,要么是老人小孩,要么是妇女病人。除了窦建德,谁还愿意收留他们?况且每次打仗死的人也不多,所以虽然成了窦常败,但手下的人却依然十分拥护他。”

“只可惜他们除了拥护的决心,实在是没有其他的用处。”李奉英笑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群雄发现单打独斗终不能长久,要想推翻隋朝,还是要抱团得好,于是便有了各种联盟,比如高祖皇帝和李密的瓦岗之盟,还有便是窦建德和王世充的同盟了。当时王世充有一小股军队被围,窦建德收到消息,得知围住王世充军队的有近千人,便派了三千人前去营救。等到了地方,窦建德一反常态,竟势如破竹,将那围城的军队杀出一个缺口,将王世充的军队救了出来,本以为这是天赐的第一场胜利,谁知还么来得及庆祝,那四面便乌泱泱的涌出大批人马,瞬间将窦建德的军队也围了起来。后来窦建德才知道,他们上了当,真正埋伏的军队有近万人。”

“这下只怕窦建德是凶多吉少了。”虽然明知后来窦娘一人灭了对面一万大军,但李奉英还是假装不知道道。

“这就差了。”刘大壮笑道:“当时窦建德见逃跑无门,便退回城中负隅顽抗,本便是必死无疑,谁知军中忽然站出来一位黑衣琴师,自称有破敌之法,之后便带了百十名死侍开门出城。面对围城的万余名士兵。这便是那血玉琴师了。”

“原来如此。”李奉英假装惊奇道:“后来那血玉琴师便和那百余名死侍平安回来了?”

“没有。”刘大壮摇头道,出城的有百十来人,最后回来的只有那琴师一人,而且后来那百十人的尸体被人找到,死相甚是诡异。

“奥?”李奉英好奇道:“怎么个诡异法?”

“那百十人本都是年富力强的壮汉,可他们的尸体却一个个干瘦枯槁,而且周身发紫,就像被晒干的肉干一眼。若不是身上带有信物,实在是难以辨别。”刘大壮说到这里,连语气也变得诡异起来道。

“那那位琴师呢?”李奉英问道:“他回来时候又是怎样?”

“这却不知,他出去时候是什么模样,回来也还是什么模样。以至于人们连他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不知道。”刘大壮摇头道。

“大哥方才有说信物一说,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物?”李奉英听刘大壮讲完,不由得满腹疑惑。

“据说是那琴师发给他们的。”刘大壮道:“不过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李奉英道:“也是窦建德命不该绝,遇到这位琴师。”

如此说这,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远方的竹楼,当日和窦娘大战的地方。

第37章

“夫人,喝药了。”夜里,穆莺端了一碗药羹进屋,对着躺坐在床上的窦娘道。

“不喝。”窦娘摇了摇头,挥手示意她吧药羹放在桌上。穆莺照着做了,放好之后便听到窦娘唤道:“莺儿,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夫人想说什么?”穆莺来到床前坐下,见窦娘眉目之间淡淡哀愁之色,便知她又想起了往事,便安慰道:“大举将至,夫人千万不能因为过去的一些悲伤,而误了大事啊。”

“这个我自是知道。”窦娘笑道:“莺儿,你服侍我几年了?”

“等今年年过,便是十年整了。”穆莺道:“夫人为何忽然问起这些?”

“你觉得夫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窦娘看着穆莺,像个慈祥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

“夫人随窦王出生入死,虽是巾帼,胜似须眉。”穆莺道。

“还有呢?”窦娘笑道。

“嗯...夫人深爱着窦王。只可惜窦王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才弄得有情人不得成双,最后阴阳两隔的地步。”

“不。”窦娘拉着穆莺的手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他早就想迎娶我过门。只是...”说到这里窦娘眼眶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道:“我配不上他。”

“就因为夫人你是...”穆莺张了张嘴,‘妓女’二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你知道窦王不介意这些的。”

“可是我介意。”窦娘说着,眼泪已经无声地滑落下来。“他是王,而我只是一个妓女,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妓女。如果没了这把桃止鬼琴,连什么也不是。”窦娘说着微微转头,穆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看到那把古琴在不远处临窗长桌的琴盒中静静躺着,月光透过窗纱洒在琴身上,远远看去,那琴身隐隐能看到一层诡异的幽光。

“夫人幼时入了邪教,学了鬼法,心智受损。”穆莺心中想:“也难怪,想那教派,哪像个门派,简直像是个阎罗地府一般。教徒自幼入教,便要学习琴艺,且身居幽谷地底的岩洞之中,终日不得与外界交流。所学所见,除了琴曲,便是各种骇人听闻的妖法,不管如此,那些教众自小便被要求服用门派所谓的‘仙丹’,说是仙丹,不过是一种特制的慢性毒药,且那毒药长期服用,不仅会改变体质,还会让人变得痴傻,易与掌控。自觉教徒全部变成死侍,那门派便开始给每人发放桃止鬼琴-------一种不知用何种材料制成的木琴。这种木琴与一般木琴不同,异常坚固耐用,虽是木材,却坚如猛钢,刀劈斧砍不留半丝痕迹。他们用这种琴训练教众,让他们服食丹药之后弹奏,那弹出的琴音可在百步之外取人首级。后来才知道,所服用的丹药,竟然是用人血混了各种草药制成的血丹,而那弹出的琴刃,便是依靠这血丹中的血液激发出来的。夫人天性体质异于常人,那些丹药被她服下,虽也有霍乱心智,损伤身体,但竟没有完全控制住她,当她发现门派将那些天赋不佳不能学会琴刃的教众杀死剁碎,做成丹药供其他弟子食用的时候,发自内心的害怕让她决定逃走。便这样,终于在一日,她催动琴刃杀死了看守的门卫,逃了出来,当时的她只有十几岁,除了弹琴,什么也不会,孩童一般心智的她磕磕盼盼来到了都城,本以为逃离了虎穴,却不曾想被拐子盯上,不过两个热乎乎的馒头,便将她拐了,拐子见她虽然年幼,但姿色已显,丽质天资不久定能展露,便起了色心,将她一番凌辱,而后转手卖给了当地最大的妓院揽春阁。之后的生活便是地狱一般,只是相比之前的,更加恐怖而已。”这般想着,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窦娘见她不说话,便知道她在想自己曾经和她讲过的往事。“等我明白这世间的事情之时,我早已是个污秽之躯。”她笑着,有些凄惨道:“加上隋末动乱,我丢了营生,原本毫无留恋,打算一死了之,可便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他。”说到这里,穆莺看得分明,她看到窦娘眼中闪闪,宛如那高大的身影便在面前。自己也好像和她一样,一下子回到了那个二人相遇的悬崖。

“姑娘。”高大伟岸的身影冲那悬崖边的一抹倩影喊,寒风凛冽,那崖边女子却一身单衣,额头肩膀都积了雪。“人生百年,虽偶有不遂之事,却不可因噎废食,轻言生死啊。”

那倩影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倾国倾城却憔悴悲伤容貌。“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窦娘眼神空洞,言语没有一丝感情,宛如一个扯线木偶“我好饿,但是没有东西吃,我好冷,可是没有衣服穿。我是个妓女,他们说我不是人,是畜生,和猪猡一样,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什么关系。”

“人命都一样。”窦建德本要冲上去将她拦下,听她这般说了,却停了下来正色道:“皇帝也好,百姓也好,不过都是一副皮囊,穿了不同的衣服。只不过有些俗人非要将人分出个三六九等,且以此自得,殊不知这些才是最蠢的人。便如你一般,今天从这悬崖上跳下,百年之后后人看到你的尸骨,谁又知道此时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普通渺小的凡人,还是一个九五至尊的天子呢?”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仿佛脑中的某根弦被触动了一般。窦娘眉毛猛地一颤,“我...我不想死。”

年轻的将军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我们正在行军,去和远方的朋友会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好...”窦娘应了一声,眸子里刚闪起的光却一下子暗淡下去,忙惶恐的看向一边:“可是..我脏...”说着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退了两步。“小心!”年轻的将军猛地向她扑来,窦娘还未反应过来,便忽觉脚下踩空,整个人一下子向后仰去。那将军眼疾手快,早已一把搂住她腰,猛地向后一仰,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将她救了回来。

“好险。”窦建德起身,松开怀里的窦娘笑道:“你要是真的掉了下去,可就枉费我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了啊。”

“对...对不起。”窦娘听窦建德这般爽朗地笑,以为是在嘲笑,不由惊慌失措,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在紧张时候,窦建德却将身上黑袍脱了,温柔地为他披上。“有没有好点。”窦建德笑道。窦建德身材魁梧,窦娘身子娇小,那黑袍穿在窦娘身上,便如同一匹大袄,拖在地上,模样看着有些滑稽,但却是异常的温暖。

“走吧。”年轻的将军拉起姑娘纤细的手掌:“大家都在等我们呢。”

“嗯。”多年未见的笑,终于再次出现在少女脸上。

第38章

就这样,一个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一个落魄漂泊的琴女,就这样相识了。窦娘胆小怕生,不愿与他人说话,窦建德知道她在意身世,便也不再强求,碍于窦娘是个女子,天天与自己待在一起,出入多有不便,窦建德便依照窦娘的心意,为她做了一身黑衣,和一方斗笠。如此一来,众人只知道将军身旁多了一个随行,却不知那人是个女子,如此一来二人天天形影不离,白天同吃,晚上同住。只是男女有别,虽在一个帐内,窦建德将窦娘安排在床上,自己则和衣而睡。如此十几天,终于赶到了石城。

当时王世充气候未成,手下不过千人不到,因为缺乏经验,盲目行军突进,被李密寻了破绽,围在石成。李密自知王世充和窦建德已成联盟,便想着借此机会将二人一网打尽,因此虽围着石城,却只围不攻,暗地里调拨军队,将附近的盟军尽数调遣了过来,总共凑了近万人,不动声色的开赴石城,又放出人手,将王世充被围困的消息偷偷告诉窦建德。果不其然,窦建德听到消息,立马便调拨了一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赴石城。而窦建德此时只需要静等窦建德前来,自己则来个瓮中捉鳖。

窦建德军队到了石城,看到围城的军队不过数千人,便一局出击,充了进去,李密一看窦建德长驱直入,丝毫没有怀疑,不由得心中大喜,那下派命令,让军士们不得迎击,只需佯装撤退。窦建德果然中计,以为李密大军不堪一击,如此想着便将军队开入石城,岂料军队刚刚入城,周围山岗上瞬间出现无数敌军,瞬间将这石城再一次团团围住。

“你怎么能这般糊涂啊?”刚一进城,王世充便一把抓住窦建德痛哭道:“他李密围我是假,借机抓你是真。你怎么能这般幼稚?轻易地就上了他的当啊?真的是天亡我也啊!!”

“王将军你这就差了!”眼见石城被围,窦建德虽也是眉头紧锁,但却正色道:“我缺少行军打仗的经验是真,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李密围困致死啊。如果我放任不管,那我和你结盟,有有什么意义?”

“唉!”王世充听窦建德这般说了,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道:“若是太平盛世,你倒是可以做一个知己,可如今天下大乱,你这般宅心仁厚,以后只会害了你,还有你的亲人啊。唉!也罢了,如今咱们被维石城,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说着长叹一声,颓然去了,留下窦建德在这里一言不发。

夜里,窦建德无心睡眠,独自一人起身在那城墙上踱步,远远望去,远处山头上亮光一片,全是营火,那是李密围城的军队。“唉,难道我真的要命绝于此吗?”他长叹一声道:“想我当时不过一个百人长,因看不过隋朝暴政,才落草为寇,承蒙乡邻父老爱护,带着这万余人四处飘摇,本以为能图个安稳过上几天好日子,难道便要在此终结了吗?”远望天边明月如钩,月下一只鸿雁啼声凄苦,声声悲切,直听得窦建德落下泪来。

“你哭了?”身后女子的声音响起,拭泪转身,便见月光下窦娘一身白衣,映着月色,宛若凌波仙子。窦娘长发飘摇,浸着夜风飞舞。她的眸子清澈如雪,看着眼前的窦建德,露出童稚般的深情“为什么要哭?”

“我哭是因为我怕。”窦建德见窦娘没有穿雪衣,便脱下自己的长袍为她披上,轻轻地掸去她发上的雪花。

“怕什么?”窦娘微微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

“我怕,我不能保护你和大家了。”窦建德温柔地笑着道。

“是因为城外的那些人吗?”窦娘转头,指着远处山头的营火问窦建德。

“是的。”窦建德看着窦娘,眼中露出一丝凄凉之色。

“你的眼睛没有光了。”窦娘忽然伸出手,放在窦建德的眼睛上道:“我该怎么才能让它重新亮起来?”

“这次,只怕有些困难呢。”窦建德微微一笑道:“毕竟,对面人数,是我们的一倍不止。”

“要把他们通通杀掉吗?”窦娘看着那营火,忽然说道。

“我并不想杀人。”窦建德摇摇头道:“当初落草为寇,不过是为了混口饱饭,不被饿死,可后来追随我的人越来越多,我没办法,只能起义。可正如我之前说的,谁的性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天下太平,谁又会去碰那刀兵杀人呢?如今我们被围石城,如果不能突围,终究难逃一死,我死了并不重要,可一想到我一死,你们也终难逃一死。想到这里,我便不由得难过。”

“我不关心别人。”窦娘摇摇头道:“他们怎样我不关心,我不想让你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要杀掉城外的人吗?”

“目前来看,也只有这样了。”窦建德苦笑道:“等明晚我派一队人护送你突围,但愿能将你平安送出去吧。”

“我要和你一起。”窦娘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再说吧。”窦建德温柔地笑道:“回去好好休息吧。”

“嗯。”窦娘点了点头,将雪袄脱下交还给窦建德,窦建德接过,还想再说些什么,那窦娘已经独自去了。

且说窦娘回了屋子,换上黑衣斗笠,将那桃止鬼琴取了,从琴盒里去了一把银丹在手,望着院中那些随着窦建德一同落入这石城陷阱的流民看了一眼。

“对不起。”窦娘看着那些流民,脸上且没有一丝表情。

深夜,窦建德正在安睡,却忽然被闯入的侍卫惊醒。

“报告!”那侍卫惊慌失措,一脸惊恐的神情。

“怎……怎么了?”窦建德紧张的问道:“李密进军了?”

“不!……”侍卫道:“不知城外何人,正在与李密的围城军队大战!”

“大战!?”窦建德惊讶地问道“哪里来的友军?”

“不……”侍卫道“只有一个人,好像是个琴师!”

“什么!?”窦建德大惊:“莫非是……快带我去!”说着,便穿衣起身,随那侍卫出门。

来到城墙之上,窦建德一眼便看到城下乌泱泱的一片,全是敌人,不,应该说是尸体,堆积如山的尸体。不远处,一个黑衣琴师被万军围着,敌军将她层层围住,却始终不能奈她如何。只见那琴师双手在那古琴上上下翻飞,一道道银光从那古琴飞出,在那人群围圈上撕开一道道裂口,两三点刀剑怒吟,四五处琴歌剑舞,人头飞旋着,断肢残破着,那哪里是众人围着琴师,分明是琴师追着众人!

“那是何方神圣?!竟有这般能耐?”王世充看着敌阵之中来去自如的琴师赞叹道:“莫不是天神下凡?助我等脱离大难?”

“不。”窦建德眉头微皱。

“那是一个,想保护心爱之人的凡人罢了。”

古琴声声索命,银光映月生寒,待到琴曲声歇,那一身黑袍早已变为赤色。

寒风刺骨,鹅雪纷飞,山里雪原上如今赤红一片,那琴师收了古琴,迎风而立,望着城上的窦建德,一言不发。

“开城门!”窦建德忽然大喊,转头向城门冲了下去。

第39章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杀人。”窦娘咳嗽了一声,嘴角微微有血。穆莺看她这样,忙将那碗药拿了过来。窦娘接过,喝了两口,脸上又微微有了血色。“只是从那以后每每催动内力,五脏六腑便会被这桃止鬼琴反噬。以至于沦落到这般要靠这药来维持身子,不人不鬼的样子。”

鲜红的汤药散发着刺鼻的腥味,夹杂着不知名的药味。窦娘放下了药碗道:“湖底那些人呢?还活着吗?”

“有两个死了,尸体已经运往城外乱葬岗了。剩下三个倒还健壮,只是整日大喊大叫,我没办法,只好把他们的舌头割了。”穆莺平静地道:“暂时还不需要太担心。”

“嗯。”窦娘点头道:“多年来让你操心不少,照顾我这么久。”

“夫人哪里的话。”穆莺笑道:“夫人待我便如亲女儿一样,哪有女儿不好好照顾母亲的道理?莫说是这几年,以后十年,二十年,莺儿也会好好照顾夫人的。”

“嗯。”窦娘微笑道:“我有些乏了,想歇息一会儿,你先下去吧,好好看着那些工人,”

“嗯。”莺儿点头道:“夫人好生休息。莺儿告退了。”

穆莺退了出去,轻轻将屋门带上独自去了,却并没有注意到一瞬间从门前跃至屋顶的一个黑影。

“湖底?”屋顶之上,黑衣人看着院中逐渐离去的穆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湖底有什么东西?”

月光之下,背上惊鸿剑的剑格熠熠生光。

且说穆莺离开窦娘房间,正在那长廊上走着,却忽见不远处一个黑影正对着自己这边,她不由得吓了一跳,停了步子道:“那边那个,是谁在哪儿?”

“莺儿别怕,是我。”忽听有人回答,却是刘大壮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原来是大壮哥。”穆莺见是刘大壮,不由得微笑道:“大壮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休息啊?”

“嘿嘿,我来这儿看月亮。”刘大壮挠挠脑袋憨笑道:“还有星星。”

“我看,大壮哥不是来看月亮,也不是来看星星。”穆莺抿了小嘴,露出顽皮的笑容:“大哥是来看夜莺的。”

“嘿嘿。”刘大壮憨笑个不停,惹得穆莺也笑了起来。这几日二人颇多交集,刘大壮老实憨厚,不善掩饰自己喜欢穆莺的想法。穆莺机灵聪明,早已看出刘大壮对自己倾心,加上多日交往,也对刘大壮正直可靠的性格颇有好感,因此二人的关系迅速升温,每每到了夜里总要悄悄见个面,虽都是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二人却都乐此不疲。“对了,这个送给你。”刘大壮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簪子递给穆莺道:“我今天托人买的。”

“咦?”穆莺接了簪子在手,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她手中那枚簪子,簪头乃是用暖玉磨成,而尾端,却是一段香木雕成了祥云图案,上面镶了一朵用红宝石为瓣,玛瑙片为叶的牡丹。簪头和簪尾用烂银锤片包裹合为一段,再加上巧手打磨,抚之如成一体。“你怎的知道我一直想要之歌簪子?”穆莺得了这簪子不由得欢喜非常,原来她先时在外采购,偶然之间见了这个簪子,见那簪子造型独特,不随大流却别具一格,不由得异常欢喜,忙询问了价格便要买下,谁知那卖家狮子大开口,说了数字,直把穆莺吓了一跳,那个价格,便是穆莺这般身份,也要数个月个月钱方才够。穆莺虽是十分喜欢,可面对这个价格,不由得还是弃了,却不曾想今日竟然被刘大壮买了过来。“这簪子很贵啊。”

“我之前问了王管家,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首饰,王官家想了半天,便给我说了这件事,我便托人寻人,还好那店家还在,才被我买了回来。”

“大壮哥你真好。”穆莺听刘大壮这般说不由得感动。:“除了夫人,还没人对我这么好过。”说到这里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下子暗了下去。

“你怎么了?”刘大壮见穆莺忽然这般,不由得心里关心:“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着了凉?”

“没...没事。”穆莺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刘大壮面前失态,忙强提笑容道:“我没事。大壮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困了,得回去睡了,谢谢你的簪子,我很喜欢。”说着便匆匆去了,刘大壮看她去的匆忙,不好意思多问,徘徊了一会儿,便也独自去了。

后院湖边,一个人影从天而降,那人摘了面罩,正是李奉英。先时窦娘和穆莺交谈,正被门外的李奉英撞到,听到穆莺说到什么‘死了两个,割了舌头。’李奉英不由得大惊失色,心想早知道窦娘武功高深莫测,可如今听这话语,却似乎另有隐情。“我便看看你这湖底究竟藏了些什么。如此想着,便趁着这月夜无人,独身来到了这后院湖边。

那湖长宽有百十步,但因这园子广袤,故而这湖并不显得巨大。奉英在湖边来回转了两三圈,除了湖边石台上两头吐水的石质瑞兽,再无其他东西。“湖底,湖底。”李奉英在心中自言道:“我该怎么到这湖底呢?那穆姑娘前往窦娘房间时候身上并未有水,自是不可能是从这里直接跳下去的,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可能是在这里。”如此想着,便在那两头瑞兽上摸来按去,可摸了半天,却并未寻到一点机关暗纽的痕迹。奉英心中失望,不由得在那石像面前靠着坐了叹气,看起地上的蚂蚁来。正无聊时,却忽见几只蚂蚁,扭扭晃晃,钻进了石像底座里不见了踪影。奉英眉头一动,忙起了身子,伸开双手抱住那瑞兽,催动内力,咬了咬牙转动起来,果听轰轰慢响,石像被他整个转了一圈,奉英心中大喜,忙如法炮制,将另一个石像也转了一圈。待他弄完,便听到这石板之下咔咔数声闷响,便有齿轮机括转动之声传出,而后便见觉脚下一阵晃动,却是那石板从中间分开,露出一道逐渐延伸到下面的石阶来。奉英见此,便拔了惊鸿剑在手,左右又看了一圈,便顺着那台阶走了下去。

第41章

“好险。”李奉英落地收剑,抬头看着面前入口自言自语道:“声音便是从这边传来的,且让我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如此想着便进了那入口。转了几转,也不知走了多久,却是另一处密室,只是相比之前的地宫,面积小了许多,与其说是个密室,倒不如说是个房间。

进了房间,李奉英便被一股浓烈的腐败气息熏得喘不过气来,定睛看去,这哪里是什么密室,分明就是一座位于地下的私密牢房。地面上柴草凌乱地摆放着,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露出的青石板地面相隔不远便能看到一片片已经凝结变黑的血块。一侧墙壁旁的石桌上摆满了各色器皿和草药,其中不乏针刀锯锤,甚至还能看到琉璃碗里浸泡的已经开膛去皮的毒蛇蟾蜍,以及蜘蛛蜈蚣等各种毒虫。奉英看到这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真正让他震惊的,却是另一边墙壁上,赫然用镣铐刑拘禁锢着两三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石头哥!?”李奉英看最前面那男子,正是和自己一同进入窦府打工的石头,前些日自己还曾问起刘大壮他的去向,刘大壮当时还纳闷,为何他老母忽然染病要他回家,原来却是被奴役在了这里!再往后看,剩下两人也都是平日里一同做工的工人,奉英虽和他们无甚交集,但多少也打过几次照面,因而才认得他们。“石头哥你怎么在这里?他们为什么囚禁你?”李奉英拔出惊鸿剑,咔咔两声将束缚着石头的铁索砍断,将石头轻轻抱了下来,石头见是奉英,便一下子激动起来,伸手抓住奉英哇哇喊个不停,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奉英这才看到,石头嘴里的舌头早已被人砍去,如今只剩下半截,哪里还能出声。“这帮禽兽!竟然这般残忍!”李奉英咬牙怒道:“没想到这窦娘穆莺二人平日里待人友善和蔼,背地里却是这般阴险毒辣!”再看石头身上,虽无什么大伤鞭痕,但双手手腕处,均有包扎痕迹,且脖颈胸口都有针眼,显是被利器穿孔所致。想来那穆莺所呈的‘药’也多半和这伤口脱不了干系。

石头被李奉英抱着,整个人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奉英见平日里憨厚老实的石头哥如今竟然被他们折磨成了这般模样,心头不由地大怒:“先时杀你心中尚且不忍,如今再要杀你,却是替天行道!窦娘,你这般禽兽行径,实在是天理难容!我李奉英对天起誓,不杀你为这些人报仇,我誓不为人!”如此想着,不由得将石头抱得更紧。他怒视四周,目光落到对面那一桌器皿药材,毒虫猛物,不由得怒火更胜,单手抱着石头哥的身体,另一只手抽出惊鸿剑,反手一剑击出一道剑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石桌在剑气的轰击下顷刻之间粉碎,满桌药虫尽毁。“我现在就带你们出去!”李奉英抱起石头,正要挥剑去解救剩下的那两个人,却忽听身后嗖嗖几声细想,忙侧身一躲,便见三枚银针贴脸飞了过去,一枚打空,剩下两枚,正插在墙上那二人的咽喉处。“穆莺!”见二人瞬间毙命,李奉英不由得怒吼一声,放下石头便挥剑冲了出去,冲至入口处,果见一道倩影正在百十步外的出口处向上疾奔,而先时分开的地面此时已经重新合拢。“站住!”李奉英狂挥一剑,瞬间一道三尺剑光脱剑而出,携这风声呼啸着向出口阶梯处飞去,那剑气势随距增,待飞至出口,早已变成数丈大小,只听一声巨响,却是那倩影纵身躲开了这剑风向上逃去,而那剑风只击碎了几块砌墙的巨石!

奉英见一击未中,便要拔腿去追,正奔至一半,却听一阵巨响,竟是那巨大的穹顶自出口区开始崩塌,一路向李奉英这边蔓延过来。“可恶!想把我们活埋在这里吗?”见出口已被掩埋,奉英不由得刹住了脚步。“先救人要紧!”奉英这般想着,收了惊鸿剑,转身便向密室跑去,本想着先救出石头哥再做打算,没想到刚跑到密室,身后的大厅竟然一下子崩塌,那原本广袤的空间瞬间被碎石砖瓦掩埋。

“这...”奉英转身看那出口此时也被掩埋,不由得心有余悸,试想刚才若是一心去追逐穆莺,只怕自己现在已经是这一堆碎石砖瓦下的一句死尸。如此想着,便转身进了密室地牢,见那三人,除了石头仍然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两外两具尸体早已没了气息。“可恨!”奉英一拳打在墙壁上道:“我怕居然还拜托她帮我去寻阡陌的消息,实在是愚蠢之极!”如此想着却又忽然想到阡陌,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伤感,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奉英便靠近石头,想要看看他的具体情况。

或许是方才的坍塌,又或许是奉英的怒吼,那石头在角落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奉英想去靠近他,刚要伸手,那石头便一下子跪了起来,不停地向奉英磕头,直磕得头皮流血。奉英见他这样,忙一把拦住,可那石头哥被他这么一抓,更加害怕起来,一个劲地想要挣脱,拼命地往后退去,眼睛里尽是恐惧之色,奉英看他这般,于心不忍,便松了手,后退了几步,不再看他。见奉英这般,石头哥才略微平静了些。向后缩了几步,蜷在墙角不再颤抖。

“唉。”李奉英看石头这般惨象,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气道:“都说好人长命,可我白看了这十多年人间冷暖,若真是善有善报,为何石头哥这般憨厚老实之人会有这般遭遇。”

“善有善报,嘿嘿,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信?真是个小屁孩。”诡异的声音忽然在四周响起,李奉英猛地转身拔剑大喝道:“谁在讲话?”

空无一人的密室,除了两具尸体,和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石头哥。李奉英再看不到其他人。

“嘿嘿,当然是我在说话啦,难不成是那两具尸体?”诡异的尸体再次响起。

“你在哪儿?是人是鬼?”李奉英眉头紧皱,机警地环视着四周。

“我是人是鬼不重要。”那声音笑道:“重要的是,你马上就要变成鬼了。”

“此话怎讲?”李奉英朗声道。

“这地下密室如今出口被掩埋,如果不找到另外的出口,你迟早饿死渴死在这里。”

“那你的意思是有别的出口喽?”听那人这般说,奉英忙问。

“当然有,不过我不告诉你。”那声音嘻嘻哈哈,显得十分诡异。

“你想要什么。”李奉英道:“只要我能给的,你随便提。”

“呵呵!好大口气!你现在被困在这地底百十步下,你有什么能给我的?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别的,只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我现在还没想好。”那声音哈哈笑道:“答应我这承诺,我便告诉你脱身之法,之后无论我想到什么的要求,你都要答应我。如何?你敢吗?”

第42章

“我有什么不敢?”李奉英道:“你也不必在这里装神弄鬼,我困在这里是真,但你不也是这密室的囚犯吗?想要出去,你也必须要靠我。”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囚犯,你这个黄口小儿!”那声音大笑几声,却忽然吼道:“我才不是囚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把你困住的这地宫,便是出自老夫我之手!”

“什么?”奉英吃了一惊道:“是你建造的这地宫??”却又忽然愤怒道:“那这间地下折磨我兄弟的囚室也是你造的!?”

“啊呸呸呸!”那声音啐道:“老夫才不会做这种下流无耻的事情。老夫当年修建这个地宫不过是为了储藏金银兵器,为了扶持主公,谁曾想却被她们用来做这般下三滥的勾当!真是气煞我也!”

“主公?你的主公是谁?窦建德吗??”李奉英道。

“窦建德?那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那声音呸道:“我效忠的乃是当今太子李建成!”

“李建成早就死了,当今太子也不是他。”听那声音这般说,李奉英不由得反驳道:“如今坐拥天下的乃是当年秦王,李世民。”

“你胡说!”那声音忽然大怒道:“穆莺告诉过我!如今是建成太子坐拥帝位,但是秦王李世民忽然反叛,在外自立为王,悍然对抗朝廷,还说太子不日便要召我回朝,辅他一同评定叛乱!你这小子!一定是在说谎!”

“我若骗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李奉英道:“如今天下太平,妇孺孩童,随便找上一个人问问,他们都会这么说。况且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在这里呆了多久?竟然连这些也不知?”

“十多年前?”那声音忽然静了下来,喃喃道:“十多年了...”却又忽然道:“你骗我!建成太子武艺高强,怎么会被秦王所杀呢?他是怎么死的?”

“街间坊里盛传,是秦王假传圣令,夜召建成太子入宫,在玄武门之下用弓箭射死了建成太子。”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奉英不假思索地便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声音颓然说道:“我们早就说过,为什么不听呢?你放不下兄弟之情,可他呢?”说到此处,竟隐隐能听到哽咽之声。“那我守着这地下的金银珠宝,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有什么意义?”说这话时,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是完全不能明晰。

“斯人已逝。”李奉英道:“成王败寇,要么赢,要么死。这些对我们来说,也不过是书本上的一段文字而已。唯一能让人觉得这是真实存在过的,只剩下我手中的这把惊鸿剑而已。”或者抬起手中的惊鸿剑,微微叹息道。

“惊鸿剑!?”那声音忽然惊道:“惊鸿剑在你手里?”声音与其说是惊恐,倒不如说是惊讶。

“没错。”李奉英道:“这乃是我养父辛千彻遗留给我的。”

“你说谎!”那声音忽然吼道:“惊鸿剑是太子的随身佩剑,从未离开过太子身边!怎么可能...等下....你说你养父叫什么?辛千彻?哪个辛?哪个千?哪个彻?”

“我说的句句是实,并没有半句假话,我养父辛千彻乃是辛苦的辛,千万的千,彻底的彻。你问这个干吗?”李奉英不解道。

“辛千彻,辛千彻。”那声音将这名字念了两遍,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辛千彻啊,小子,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叫丹阳的养母?”

“咦?”李奉英惊疑道:“我养母的确是叫木丹阳。你又如何会知道这些?”

“哈哈哈。”那声音大笑道:“木丹阳,木丹阳。哈哈哈。好一个辛千彻木丹阳。真是两个十足的骗子!”

“你住口!”李奉英听那人竟然这般称呼他的养父母,不由得大怒道:“我父母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说他们骗子!?你这般对逝者不敬!如果不给我个理由,我要你好看!”

“逝者?”那笑声忽然停了,半晌方道:“死了?那俩活宝死了?”问声之间,竟然微有颤意:“怎么死的?”

“我父亲被奸人害死,我又被误当成杀人凶手被抓,好不容易逃出囚笼,回到家中,却正遇到那奸人杀害我母亲。”李奉英想起当日场景,不由得又气又恨。“只可惜那贼人武功高强,不光杀死了我父母,还掳走了我的妹妹,逼我学会惊鸿剑法传授给他。”

“原来如此。”那声音说道,却温柔了不少。“你可知他们是谁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奉英抬头道。

“若你说的都是实话。”那声音道:“我想我应该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李奉英急道:“快告诉我那个黑衣人是谁?!我父母又是谁?为什么会被卷入这些事里?”他一下暴躁起来,疯狂的大吼。

“你的父亲,乃是建成太子手下的大将军薛万彻,而你的母亲,便是李建成的妹妹丹阳公主。”相比起李奉英,那声音却忽然温和了许多,像是一个安抚着暴躁孩子的老者。

“将军...公主...”李奉英一下子呆住了。他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我父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只说这惊鸿剑是建成太子手下的一个大将送给他的....”正这般说着,不由得一怔,哈哈大笑起来:“石儒复,石儒父,是汝父啊,我怎么这般笨,竟然没听出来。”这般说着,不由得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你还好吗?”那声音听他语气不对,便问道。

“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奉英擦了眼泪道:“你还没告诉我那恶人是谁。”

“唔...”那声音顿了一顿道:“当时觊觎惊鸿剑法的只有一个人,为了得到这惊鸿剑法,他曾不惜将自己的妹妹嫁给随建成太子学剑的薛万彻。”

“妹妹??”李奉英忽然瞪大了眼睛道:“你是说...”

“没错。”那声音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即使不是本人,也必定和他有莫大关系。”

“李世民!”李奉英忽然喊了出来。

第43章

“前辈。”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密室,李奉英问道:“晚生李奉英,还没请教前辈姓名。”

“我姓司马。”那老者道:“家有两个弟弟,排行老大,你就叫我大司马就好。”

“大司马前辈。”李奉英道:“晚辈和朋友如今被人困在这地牢里不见天日,大司马前辈既然是这地牢的建造者,一定有办法带我们出去是吗?”

“嘿嘿。”大司马笑道:“当初我奉了建成太子之命在修建了这地下迷宫,并且发过毒誓,不对任何人讲起此事。为了让建成太子放心我一直居住在这里。”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道:“没想到还是没能等到太子来接我。”

“逝者已去。”奉英靠着墙壁躺坐着,看着一侧昏睡的石头哥,自言自语道:“不过如今的皇帝还算不错。”

“哼!不错?”那声音忽然尖锐起来道:“杀了自己兄弟的人能好到哪里?”顿了顿却又忽然道:“小子,我决定了,你现在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帮你逃离这里。你说建成太子是在玄武门被秦王杀死的是吗??”

“没错。”李奉英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杀了李世民!”那声音恶狠狠地道:“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玄武门上祭奠建成太子!”

“这...”李奉英为难道:“这样不妥吧。”他虽从小流落他乡,但身在长安,却也见识了大唐的富庶安稳,虽然常有消息说边境战事不断,突厥西域各小部又朝秦暮楚,时战时和。但深居内陆,他实在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和平。

“呵!看样子外面现在还算不错啊,让你这般留恋不舍?”大司马冷笑一声道:“只可惜你这般为外面的人着想,外面的人可不知道这百十步的地下有一个傻子在为他们着想。养父母被杀,妹妹被掳,呵,你眼中的好世道呵!”

一番话,宛如一个惊雷打在李奉英身上。的确,自小逃荒他乡,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养父母又被人杀死,妹妹被掳,自己也不明不白地成了杀人犯。如此这般,自己竟然还想为外面的人着想,想来着实可笑:“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救我和石头哥离开这里,我便帮你杀掉李世民!”

“这才像回事!”大司马笑道:“你放我出来,我便带你出去。”

“好!”李奉英起身拔剑道:“前辈你身在何处,我该怎么救你出来?”

“你现在所站位置向右走,靠近墙壁,有四块一人大的巨石并列。你在下方第二块巨石左面三寸处向下发力。就能让我出来了。”大司马道。

奉英来到石壁前,果见有四块一人大小的方正巨石并列,相比其他处,那纹路过于平整。照着大司马说的地方摸去,果见有一个巴掌大小青石镶嵌在底部,隐藏的十分隐秘。奉英按住那石块使劲向下发力,便听咔啪一声,那青石并被他直接按进地面。原来那青石形状独特,下方一小块本是空的,其后卡合其他石块,只可上下,而内部的巨石,却使用了榫卯之法,被这一块青石卡住,如果不把这一块石头移开,任你有万钧之力,休想动这石壁分毫。奉英将那一块青石移开,就听到墙壁里面咔嚓咔嚓,不停的有石板破碎挪动之声,想来便是那大司马前辈在里面拆解机关。果然,不一会儿,便听到大司马道:“好小子!离得远点,我要出来了!”奉英听了,忙抱起石头哥往一边挪去,自觉到了安全地方,便大声道:“前辈你出来吧。”

“好!”大司马喊道。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第二块青石竟然轰然向外倒去,落地一声巨响,带着一阵尘烟,震得地牢为之猛地一晃。

“我出来了,小子。”大司马哈哈笑着,从烟尘中走出身来,奉英看到眼前的大司马,不由得目瞪口呆,本以为他是个长髯白发的高大老者,没想到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不到自己腰的黑瘦的小侏儒!

“怎么?”大司马看到奉英这般神情,早已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和你想的不一样?”

“是有点...”奉英自觉失了礼,便扯开话题道:“不知道大司马前辈怎么带我们出去。”

“这个简单。”大司马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道:“这地牢是我建造的,不光是用来储藏金银财宝,而且还有很多的岔道。但是这个屋子,里面隐藏地通道就有三条。”他这般说着,便凭着记忆摸索起来,先是在个侧墙壁上观察了一番,接着便拿起一块碎石,在某些地方敲来敲去。只不过方法奇特,有时候只敲一下便停,有时候却又在一块地方的三个位置反复敲打,有时候又在同一个地方大力敲了三四次。如此重复了几次,忽然便听他大喊道:“好了好了。快闪开!”说着便拉着李奉英向一旁躲去,只听轰隆一阵巨响,却是先前放着石桌地方的石壁忽然从夹缝裂开,露出一派通往更下处的阶梯。

“时间长了,里面可能有水脉渗透。”大司马道:“我在前面摸索,你和你朋友在后面跟着我。”说着便跳了下去,奉英抱着石头哥犹豫了一阵,最终咬了咬牙,也跟着下了石阶。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这会儿窦府刚下工。工人们都各自散了,只等一会儿开饭。刘大壮干了一天的活,身子疲惫不堪,正要回屋休息一会儿,却忽然听到身后穆莺喊他,便忙转了身子笑道:“莺儿找我有什么事啊?”

“大壮哥。”穆莺脸上愁云惨淡,勉强挤出笑容道:“我忙了一天心情烦闷,想出府转转,只是现在天色完了,我一个女孩子多有不便,如此想着,便想找个人陪我一起,所以这不就来麻烦大哥你了吗。还不知刘大哥愿不愿意陪小妹我去外面转转?”

“莺儿说的什么话。”刘大壮见穆莺脸上有些异色,只当是她说的那般劳累所致,便未曾放在心上。又见自己送他的沉香紫玉绽春簪此时已经簪在了额头,不由得心里欢喜:“能陪莺儿散心,我求之不得,何来劳烦一说?”说着忙打起十二分精神道:“咱这就去吧。”周围工友听到他们谈话,一个个脸上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二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去了,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街上,其时天色已晚,宵禁马上便要开始,故而街上应没有什么行人。二人比肩走着,也不知行了多久。刘大壮从未在夜里走这么长的路,不由得有些担心道:“莺儿,马上就要宵禁了,咱们转的够远了,该回去了吧?”

“大壮哥。”见刘大壮想转身回去,穆莺忽然拉住他的手道:“大壮哥你喜欢我吗?”刘大壮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问,不由得一愣,脸便红了起来道:“莺儿你怎么忽然问我这个呀?一定是你累糊涂了。咱们赶紧回去吧。”说着便转身要走,谁知刚转了身子过去,便听啪的一声,瞬间颅里一空,没了知觉,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穆莺收了手刀。看着脚下昏迷不醒的刘大壮,眼中万分痛苦。她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针,正是先时同奉英交手时用的,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对着脚下的刘大壮伸去,却又在半途停住。她眉头紧皱,榴齿微咬,沉默良久,忽然转身,将那瓷瓶狠狠地向一侧的墙上摔去。

第44章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打在穆莺的脸上,穆莺本跪着,被这耳光猛地扇下,整个人不由得一个趔趄,险些倒下,却强忍着疼痛,仍是一言不发。“这些年我白疼了你!”窦娘喝道:“近十年啊!我养了你快十年!你就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汉子,公然违抗我的命令??!好一个莺儿啊,是不是我这个主子老了,管不了你了?”

“夫人冤枉。”穆莺吃了这一记耳光,半个脸颊都肿了起来,她抬头看着窦娘道:“夫人的恩情,莺儿至死难忘,可是大壮哥他喜欢我,待我很好,夫人想要血药,我再去帮夫人找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用大壮哥的血啊??”如此说着不由得眼中流起泪来道:“难道夫人不想让莺儿找到爱情?还是说大壮哥他哪里得罪了夫人?如果是真的这样,夫人你告诉我,大壮哥犯的错,我帮他受罚便是了。只求夫人不要杀他,莺儿求您了。”

“你先起来。”窦娘见穆莺哭的动情,不由得心软起来。她伸出手将穆莺扶了起来。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一面给她擦了眼泪,一面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夫人我不想让你喜欢别人,可你和那刘大壮相识不过一个月,他是好是坏你完全不知。你我主仆这么多年,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和相识不久的人在一起呢?万一他是骗子,将你骗了去,最后又狠狠抛弃,那对你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再者说,万一他是坏人,影响了我们的大事,到时候又该怎么办?义举指日可行,各地早已准备妥当,只待我们宗主登高一呼,到时候群雄并起,里应外合,一举将那皇帝推翻。这事何等重要?你此时分神,万一出了岔子,如何担待得了?莺儿,你可千万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坏了宗主的大事啊。”说着又伸出手来,为穆莺揉了揉红肿的脸颊。

“莺儿知道。”穆莺低了头道:“莺儿可以不再去找大壮哥,但我只求夫人能放过他。至于夫人的药,我一定努力再去找新的。”

“那刘大壮现在在哪里?”窦娘见穆莺松口,便问道,又见莺儿的神色有些害怕,便又道:“你放心,我答应你,不杀他便是。”

“昨晚我将他带出府去。”穆莺道:“半路上我趁他不注意将他打晕,托付给咱们安排在城门处的守卫,让他将他带走。现在估摸着早已出了城了。”说着又忽然拉住窦娘手道:“夫人,只要你不杀他,您要莺儿做什么都行。夫人您答应莺儿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窦娘看着莺儿泪眼婆娑的神情,不由得心软道:“但从今以后,你也不能再见他。直到我们大事做成。你可愿答应?”

“我答应。”穆莺听窦娘这般说,忙点头道:“只要夫人同意不杀大壮哥。要我做什么都行,死都行。”

“傻孩子。”窦娘摸着穆莺的脸道:“说什么傻话。要中午了,快去看看那些工人吧。”

“嗯嗯。”穆莺点头道,说着便起身去了。见穆莺走远,窦娘挥手将下人叫了进来,关上门冷冷道:“听清了吗?下午出城,问问咱们的人,查出来那人去了哪里,弄干净点。”

那下人领命去了,窦娘站在屋中神情复杂的看着屋外风景,半晌叹了口气,轻轻道:“原谅我。”

地下迷宫中伸手不见五指,地道里除了隔一段放置的人鱼烛光亮微微,再不见其他光亮。李奉英扶着石头,在过胸的水里摸索着前进。地道年久失修,水脉渗入,他二人在水中走得艰难,大司马却在前面不远处刨着水打转,回头看着他二人道:“你俩怎么这么慢,总是让我停下来等你。”

“大司马前辈。”奉英满脸歉意道:“晚辈扶着朋友,实在是不便前行,还劳烦前辈放慢些脚步,等等我二人。”虽是这般说着,心里却在暗想:“你身子不到我腰长,在这水里不是走却是在游,我扶着一个人本就不便,又怎么和你相比?”如此想着,不由得微微嘟了嘟嘴。谁曾想这个举动却被大司马看在眼里,只见大司马在那水中打了个转,转身刨了两下,身子便划到李奉英面前,咚的一声,一个爆栗子打在奉英脑袋上道:“脑子里想什么坏事呢?”

“前辈误会了。”李奉英忽然吃了一个爆栗子,不由得皱了皱眉道:“晚辈是在看路呢?哪里有想什么坏事?”

“我才不信。”大司马道:“肯定是在笑话我是个矮子,在这水路脚不着地,所以才走的比你快。”说着又嘟嘴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这小屁孩一般计较。跟上我,该换路了。”说着一划水,便向前方去了。

“好嘞。”李奉英被大司马猜中心事,不由得尴尬,听大司马这么说,忙应了一声,快步赶上。又跟着大司马走了不久,忽听大司马说了声:“到了。”接着便见大司马伸手在上方洞顶一阵摸索,只听咔嚓一声,却是一块石板被他掀开,瞬间光亮从这开口倾泻下来,将下方的水路照亮。“跟上。”大司马挥手,说着便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不见了踪影。李奉英见有光亮,只当是已经到了地面,招呼着石头哥上去,自己向上看去,却仍然是个密室。“原来不过是个分支的房间。”李奉英心着:“建成太子派人在窦府下面建造了这般大的地宫,实在是壮观,但天道无常,谁又能知道,他费尽心思修建了地宫,自己却又会忽然在玄武门殒命呢?”这般想着,便要伸手上去。正要伸手,却忽听上面大司马颤喝一声道:“你...你是谁?怎么进的这密道?”

“有敌人?”李奉英目光一凛,不及多想,拔了惊鸿剑在手,左手猛地一用力,整个人瞬间从那水中拔起,飞身入了那屋,挥手便是一剑,正对着大司马前面的那个黑影砍去!

“咦?”那人正拿剑指着大司马,忽然看到李奉英从地下钻出,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剑当的一声挡下了李奉英的攻击。而李奉英听到他声音,此时也看清了面前的黑衣人,不由得也是一声‘咦。’忙收了惊鸿剑,撤势落地,起身惊讶的看着黑衣人问道:“怎么是你?”

站在三人面前的,正是幽并客。

第45章

金光闪耀,映着烛火将墙壁染成金黄一片,小小的密室里,竟然整齐摆放了十多排堆成一人多高的金砖。

“我当你死在湖底了。”幽并客收了剑,面罩上露出的目光仍是彻骨寒冷。“没想到你竟然能摸索到这里,看来你已经认识大司马这个矮子了。”

“你是什么人?!”大司马不敢相信这地宫里除了他二人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出现,还未等奉英开口,便抢先发问。要知道,放在之前,即便是穆莺最多也只是走到先时制药的密室这冰山一角而已。“地宫之中陷阱重重,你为什么会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地宫的设计图,除了我和...”

“李建成吗?”幽并客冷冷道,目光从两侧整齐摆放的数十排金砖上挪开,低头看着大司马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是李建成的心腹吗?一个身高不过腰长的矮子,心里没点数吗?”

“你!”大司马生平最讨厌别人拿他身高取笑,当时追随建成太子,除了太子一人待他如同亲生兄弟外,其他人见了他总是窃窃私语。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死心塌地追逐建成太子的原因之一。如今忽然被这陌生人拿身高取笑,大司马不由得瞬间心里腾起怒火,挥着手便要冲上去拼命。奉英见大司马便要动手,忙伸手拦住,将大司马拉在身后,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前天晚上我去窦府找你却不见你人影,找人相问才知道你已经几天没有消息,我又看到后院中的湖水变浊,便知道下面的密室出了事情,入口已经毁了,如果你在地下侥幸不死碰到这矮子,必定要走这条路出去,因此我便在这边等着。”幽并客说着,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石头:“这人是谁?”

“这是我朋友。”李奉英见幽并客问,忙跑过去将石头扶起道:“他被囚禁在窦府湖底的地宫里,被我看到,便救了下来。”

“哼。”幽并客瞥了石头一眼道:“手腕割伤,颈间隐隐可见针孔,怕是被窦娘喂了血丸,打算用来制作血药的吧?”

“咦?”李奉英惊异道:“你怎么知道血药的事情?我是最近才知道这个事情的。”

“哼!”听李奉英这般说,幽并客显得有些生气:“你以为我们当年是用什么方法制伏的窦娘?”说着又叹了一声道:“只可惜,这窦娘劣性不改,竟然还在做这肮脏的勾当。看样子不能再留了。”

“你刚说什么?”大司马听幽并客这般说,不由得眉头微皱道:“当年我们设计智擒窦娘,本是十分隐秘的计划,为何你会知道?如果你知道此事,你却又是哪位故友?”

“别和我套近乎!”幽并客似乎对大司马相当厌烦,语气颇为严酷:“我是谁与你这矮子何干?”

“好了好了!”见这二人又要动手,李奉英忙站在二人中间将他俩隔开道:“你们要是想吵架,等我们出了这地宫再吵,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杀掉窦娘,不然我的那帮兄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她害死。”

“哼!”幽并客哼了一声,转身推开石门独自去了,李奉英看到,忙扶着石头哥拉着大司马在后面跟上,虽然幽并客与他有血仇一段,可不知为何,在这地宫之中见到他,李奉英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便如同一个久别家乡的孩子一下子见到了故乡的亲人一般。李奉英跟在幽并客身后,见他一直不语,便想开个话头,和他谈上一会儿,思前想后半天,才开口问道:“刚才那个密室里,有很多金砖...那是...”

“那是建成太子随高祖征战四方从各地搜罗来的金子铸成的,后来入了长安,我奉命修建这地宫,修成之后便将那金砖分为一十三份,储藏在这地宫中的十三个房间里,你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其中的一间而已。”还没等幽并客开口,大司马忽然抢道:“这些他肯定不知道。”说着对着幽并客的背影白了一眼。

“原来如此。”李奉英虽没听到幽并客开口,但知道这些,还是颇为惊讶,见幽并客仍是一言不发地走着,想了一会儿,还是想和他搭话,因而又向幽并客问道:“既然是从各地搜罗来的黄金,为什么要放在这私家宅院之下,而不是放在宫里以备不时之需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司马听李奉英这么问,得意洋洋道:“当时建成身为太子,高祖早有禅让之意思,只是秦王李世民当时手握兵权,征战在外,虽然远离皇城,但谁也不能保证皇宫里便没有亲王的亲信,因此我们预先分出一些金银,藏于砖瓦之中,又放出消息,说是窦建德搜刮来的财报,以此来迷惑他人,剩下的则由我带领,分别存放在这地宫之中,到今天为止,知道这事情的都没有几个人。”这消息本是天机不该泄露,但大司马见李奉英手拿惊鸿剑,早已将他当作自己人,加之又和幽并客赌气,虽然还不知道他是当年哪位同僚,但说出这些,只是为了在奉英面前显示自己:“这些他肯定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我说为什么会在窦府的砖瓦里发现金条。”李奉英道,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仍然是问幽并客道:“可这么多的黄金,只靠大司马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全部运进来,必定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既然如此,这秘密定然是很多人都知道啊。”说着又看了幽并客的背影,希望他能为自己解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大司马头一抬,一脸自豪道:“当初参加搬运的苦力,都已经死在这里了。”

幽并客的身子忽然一颤,却又瞬间恢复了平静继续前行。

“什么?”听大司马说出这话,李奉英不由得大惊道:“李建成杀了他们?”

“没有。”大司马摇头道:“建成太子是纯良之人,才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些苦力都是心甘情愿追随建成太子的,我只是把这个秘密的严重性告诉了他们,他们便同意了让我杀死他们。”

“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李奉英喃喃道,抬头看着有病可的背影。

“大行不顾细谨。”大司马摇头道:“我知道建成太子若是知道一定会阻止,所以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

“到了!”幽并客忽然停下,伸手从上方拉下一节长梯,咚的一声,梯子落地之声在地道里久久不绝。

“你干嘛?”大司马吓了一跳,嘟嘴道:“想吓死人啊?”

“赶紧给我上去!”幽并客扭头怒视着大司马冷冷道。

“不然我杀了你!”

第46章

“唔~”刘大壮微吟一声,睁开了双眼,却忽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窗外是半落的金色夕阳,身下是陌生的温暖床铺,环视一周,竟然没有一件自己认识的东西:“我这是在哪儿?”他揉了揉还在疼痛的后颈,对面前的一切不能理解。印象之中,自己好像是在夜里和莺儿一起散心,当时莺儿忽然问自己喜不喜欢她...

“难道我因为太激动晕倒了?”刘大壮忽然一拍脑门骂道:“刘大壮啊刘大壮,你这个大笨蛋。这么重要的关头你怎么能晕倒啊?”如此想着不由得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又自怨自艾了一会儿,便也不再去想。“我是怎么在这里的?这里是哪里?难道是莺儿的老家?可是为什么不见一个人呢?”刘大壮疑惑着,推开屋门,却是一个临着湖的小屋,站在屋门口,那湖中景色:远山叠翠,高云缱绻,被这夕阳撒成一片金黄,倒影水中,便如瑶池弱女遗梳之地,晚风吹过,将那铜镜般的湖面打成千万金光闪闪的跃鳞,湖边苇草曳曳,水中兰舟微微。看夕阳渐隐,赏倦鸟还山,神游其中,流连忘返,不知人间岁月,不知今夕何年。刘大壮看得痴了,半晌方才从这美景中缓过神来:“要是能和莺儿在这里生活一辈子,那该有多好,白天我做活,莺儿织布,傍晚坐船在这湖里看风景,等到了晚上,我们俩围着孩子坐在院里一起数星星。”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出起神来,却又忽然想到孩子一说,不由得想入非非,红起脸来。“想什么呢?”刘大壮傻笑道:“人家又没说一定要和你在一起。”自己如此想着,却又忍不住暗示自己道:“万一莺儿真的喜欢我呢?不然她为什么那么问我?”这样想着,便又不自觉打量起四周的院子。四下看去,这便是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只不过临了小湖,看起来更加温馨。南边瓜藤豆架尚青,北面老槐石桌候客。看着好不惬意。“这园子看着不想荒废许久,单位和这其中却不见一人呢?”刘大壮微微皱眉,不能理解。日近傍晚,黑得便快,刘大壮看着渐渐落山的夕阳喃喃道:“难道真的是莺儿自家的宅子?”正这么想着,却忽见门外小道远远的有两个黑影向这边本来。“好像有人。”刘大壮本能地躲进屋内,将屋门掩了。直觉告诉自己,这些人不是朋友。

那有朋友来拜访,是带着刀剑的。

刘大壮抄了门闩在手,悄悄躲进屋中的隐藏处,静候着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难道是莺儿的仇人?”刘大壮这般想着,不由得将门闩握的更紧:“敢伤害莺儿我一定饶不了你们。”

“嘭!”果然,屋门被粗暴的一脚踹开,两个提刀的蒙面黑衣人冲了进来,直奔内屋。“果然不是朋友。”暗处的刘大壮心中暗道:“看这样子,却是来挑事儿的。”过了一会儿,便见那二人从内屋走出。“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人道:“不是说莺姑娘托人送到这里来了吗?怎么没有?”

“莺儿?”刘大壮大惊:“果然是莺儿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可为什么这二人要来与我为难?”

“我也不知。”另一个人摇头道:“看守城门的弟兄说的就是这里。莫不是记错了?”

“真是胡闹!”先时发问的那人怒道:“在城门当差,当着当着就当傻了!回去看我不抽他两鞭子。不把刘大壮的人头带回去,窦夫人怪罪下来,谁来承担?”

“窦夫人?窦娘?”刘大壮猛地一惊:“我的人头?这些人来不是奔着莺儿?是奔着我来的?”想到这里不由得浑身一阵哆嗦:“我和窦府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取我性命?”正这般想着,却听那人道:“我再看看,你到外边找找。”说着便向这边走了过来。其时天色已是黄昏,屋外亮光尚可视物,屋内却早已不能清看,那黑衣人显然是没带火刀斧石,只得抹黑来看,刘大壮却因为一直躲在黑暗处,眼睛早已习惯。眼见黑衣人越靠越近,刘大壮呼吸不由得愈发急促起来:“被他看到就死定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刘大壮想到此处,不由得大喝一声,双手瞬间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木棍抡向那人脑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刘大壮手门手腕粗的门闩应声而断,噗的一声,一些热乎乎的液体飞溅到刘大壮的脸上眼中,不只是脑浆还是鲜血。

黑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刘大壮看着脚下脑袋开花,血流满地的尸体,不由得觉得喉间恶心,腹内翻涌。“哇”的一声,便伏在地上吐了起来。

“什么声音?你看到什么了?”门外另一个黑衣人听到声响,忙跑进屋中,正看到同伴的尸体,和正跪地呕吐的刘大壮。“你!”那黑衣人看到面前景象不由得吓了一跳,竟然忘了拔刀,刘大壮看到有人进来,不由得浑身猛地一震,触电般瞬间弹起,抄起尸体旁的长刀便向这边扑来,只听噗的一声,那长刀一下捅进胸口,从后被伸出。那黑衣人登时毙命。身子一软,向下倒去,刘大壮浑身颤抖,竟扶不住那尸体,握刀的手被下坠的尸体带着,险些将自己带倒。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刘大壮喃喃道,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杀人了...”

忽听门外又有声响,刘大壮本来松下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起来。“还有人?真的要赶尽杀绝吗?”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升起怒火:“好啊!反正已经杀了人,左右都是死,多拉一个是一个!”说着拄着长刀便要起身冲出去和前来的敌人一决生死。

“来啊!来杀我啊!我不怕你们!”刘大壮满脸是血,冲着门外大吼着冲去:“哪怕是死,我也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大壮哥?”叮叮两声,银针落地,哧的一声,火折亮起,满脸担忧的穆莺正站在门外。

“莺儿?”刘大壮怔住,挥舞着长刀的手也不自觉地停了,还未来得及开口,门外之人娇小的身子,便一下子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第47章

刘大壮一呆,看着怀里一脸担忧的穆莺,竟然不知说些什么。穆莺抬头看刘大壮不言语,又见他满脸是血,不由得又惊又恐“大壮哥你受伤了?”说着忙伸手去给他擦脸上的血迹。刘大壮下意识地抓住的她的手,一下子回过神来,忙道:“我没事,莺儿,那不是我的血,你怎么在这里?”

“一言半语说不清楚。”穆莺听得那不是刘大壮的血,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却又紧张起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快和我走。”说着拉着刘大壮的胳膊便要向外走。二人方走出房门,便见门外林间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或手持刀剑,或手持弓弩。一旁又冲出几个拿着火把的黑衣人,瞬间将这已经漆黑一片的小园照的一片明亮。“穆莺!我们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杀了这人,和我们回去找夫人请罪,夫人宽厚大度,定会饶了你这次的反叛。”

“呵!好一个宽厚大度。”穆莺看着面前发话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将火折交给身后的刘大壮,双袖一甩,取了两根一尺长,小指粗细,两头尖刺的长针道:“夫人若是真的宽厚大度,为何又会在答应我不杀刘大哥之后又派人来我这行凶?若不是我放心不下,大壮哥只怕早就遭了你们毒手!和夫人相处了快十年,夫人的性格以为我不清楚吗?我不想和你们动手,从今以后,我和大壮哥远走高飞,再不和你们有丝毫瓜葛。你便这样回去禀告夫人吧,就说莺儿不孝,她的‘大恩大德’莺儿下辈子再还。若是可以,咱们便收了兵器各走各的。”

“你觉得我们会这么放你走吗?”那黑衣人拔出长刀道。

“那便动手吧!”莺儿眼光猛地一凛,右手向后一推,将刘大壮推进屋里,长袖一带,将那屋门带起合上。身子一躬,瞬间弹起,朝面前之人冲了过去!

“她陪伴夫人多年,千万不可大意!”眼见穆莺持了那长刺袭来,众人纷纷往后退去。穆莺两刺一前一后,一攻一防,宛如一道青光冲入人群,在那人群里来回穿梭。众人手忙脚乱,纷纷挥刀乱砍,可穆莺身影灵动,招式迅捷,那些人虽然刀砍剑刺,哪里能伤到她分毫。“哎吆!”忽听一声惨呼,为首的黑衣人忙扭头去看,原来是一个手下手掌被长刺刺穿,穿透之处正迅速发黑腐烂,受伤之人又惊又吓,不由得嚎啕大叫起来。“好狠的毒!”为首的黑衣人不及多想,长刀电光一瞬,咔嚓一声将那人手腕砍断,那人惨叫一声,顿时晕了过去。

“算你聪明!”穆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没人知道她人究竟在哪里。面前倩影一闪,背后便能听到声音,扭头去看,却只能看到一节一闪而过的青裙,宛如鬼魅一般捉摸不定。众人都是大惊,持着武器机警地向一起靠拢,却始终不知穆莺究竟在哪里。只能听到那索命般的声音冷笑道:“不砍断手掌,只怕不消片刻,这人便会化为一滩脓水!”

众人听得一惊,纷纷去看那只被砍断的手掌,果真已经化成了一滩脓水,竟是连骨头也被溶解。

“拂面醉人散...”为首的黑衣人看着那摊脓水道:“果真名不虚传。”

“如何?”四周的声音回荡着:“各自收手,放我们去了从此便再无瓜葛。不然别怪我手下无情!”

“哼!”黑衣人冷冷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敢和我们讲条件?你能逃得去!你便以为那屋里的人能逃得去吗?”说着便弯弓搭箭,早有左右为那箭矢上火。那黑衣人右手一松,只听嗖的一声,那燃烧着的飞箭便射了出去,正中那房子的屋顶。因那房屋结构多为柴草,那箭上又缠了油棉,一箭射下,那火焰瞬间便蔓延开来,不多时已将整个屋顶覆盖。

“你们好毒!”见那屋顶起火,穆莺怒喝一声,身形一转,如同一股旋风冲进人堆,一瞬间只听哀号声此起彼伏。黑衣人手下功夫不及穆莺,或被刮伤,或被刺穿,纷纷中招倒地,刺鼻的味道一瞬间弥漫在各处那些哀嚎者,有的伤在腿脚,咬牙一横,挥刀将手脚砍断,倒也保下一命,那些伤了脸颊胸腹,又或是胆小怕疼的,不多时便都已经变为一滩滩脓水。不过一会功夫,原本十多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不到十人。

“既然你们想赶尽杀绝,那便不要怪我无情!”穆莺的身影还在林间上下闪动,此刻她的心中却异常焦灼,虽是在那人群里来回进出了十多次,那为首的黑衣人身上竟然一点伤痕都没有,眼见房子上的火越来越大,自己虽已用尽全力,却始终不能伤他分毫。如此想着,不由得乱了心神,只听哧的一声,却是肩上中了一刀,钻心一疼。“啊!”莺儿微吟一声,不由得身形不稳,脚下一乱,竟无法维持速度,砰的一声,摔在一侧,双刺脱手,不能起身。

“莺儿!”屋里刘大壮听莺儿一声痛吟,便知她收了伤。“刘大壮啊刘大壮,枉你一个七尺男儿,却让一个弱女子保护你,自己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这里,算什么大丈夫!”如此想着不由得便抄了长刀在手,便要拉开那屋门冲出去和穆莺同生共死。

“给我拿下!”黑衣人挥刀在手,带着众人冲进院中,直奔屋门。

“住手!”穆莺大喝一声,飞身而起,连那双刺也忘了捡起,便朝院内飞去。

“莺儿别怕!”刘大壮猛地推开门,却忽听扑哧一声,不由得浑身一颤,长刀透肩而过,被鲜血染成一柄血刃,还在兀自滴血。

面前的一道倩影吃力地扭过头问道:“大壮哥...你...没事吧...”

黑衣人猛地收势,那长刀一下子被拔出,顿时血如泉涌,穆莺身形不稳,便要瘫倒在地,刘大壮忙一把将她抱住,跌坐在地上。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刘大壮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缓过神之时,穆莺早已躺在自己的怀中血流不止。“莺儿...莺儿...”

“你没事,太...好了。”穆莺勉强笑着说道:“抱歉啊...大壮哥...我没办法保护你了。”说着竟然不自觉流下泪来:“你待我那么好...可是我...没办法...还你了。”说到这时已经是面如蜡纸,气息微微,连眼神也要散去。

“痴男怨女,真是无聊。”那人冷笑一声:“把这二人杀了,男的丢在湖里,女的带回去。”说着转身便要离去,却忽然怔住。

没有人回复他的命令。面前只有几具破碎的尸体。十几个火把散落四周,将满地枯草衰叶点燃,火舌攀着枯枝贪婪的向上,将周围烧成一颗颗火树,火海之中,一个蒙面黑衣的刀客正在擦拭手中的黑刀。

“你是谁?”黑衣人眉头紧皱,心想院外距自己不过十来步,刚才不过弹指一刻,这人竟能将自己数名手下杀死,且毫无声响,难道这人是鬼魅不成?如此想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强作镇定道:“为何杀我手下。”

“我没必要和一个死人废话。”那刀客擦拭完了黑刀,咔嚓一声收入刀鞘,转身踏入了那火海。

“站住!你到底是...”黑衣人见那刀客离去,便要迈步去追,却一下子停在原地,只见他脖颈中一道血线渐粗,扑哧一声,瞬间喷起鲜血,而他的头颅竟咕嘟一声,从那脖颈间滚落下来。

第48章

“到了。”李奉英一行人跟着幽并客或攀高梯,或下水路,三曲九转,也不知行了多久,奉英正要询问时候,却忽听幽并客道:“出了这个山洞,便是了。”说着向前一指,奉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不远处一片微亮,正是洞外的阳光折射进来,隐隐还能听到风声微微,听得奉英心中一喜。原来不知何时他人已经不再是再在地底,而是在地面上的山洞之中。

“太好了。”奉英扭头看着自己搀扶着的石头哥道:“石头哥,等咱们出去了,我就去给你找郎中,好好给你养身子。”其时石头因为连日随着奉英一行人上下奔波,来回寻路,本就身子虚弱,再加上许久没有进食,此时已是奄奄一息,行止皆靠李奉英扶持,整个看去,只觉石头面黄肌瘦,如同一具骷髅,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散成一堆白骨。奉英原先扶着他还稍觉吃力,如今扶着只觉轻飘飘的几乎觉察不到分量,因此不由得暗暗为他担心。

“不。”幽并客也不转头兀自走着冷冷道:“你要带着惊鸿剑和这矮子回到窦府杀掉窦娘。不许因为别的事分心。”末了又道:“你是不是忘了,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了?”

“我知道。”李奉英眉头微皱,他自是知道自己的妹妹还在幽并客手里,自从来到窦府,虽然每天做工,可夜里李奉英却丝毫不敢怠慢,总要晚上抽出几个时辰溜出窦府练剑,期间幽并客也曾来过几次,为他指出剑招中的不足,可虽是如此,自己却仍是没有把握战胜窦娘的琴血剑歌。“我的惊鸿剑法尚不熟练,落羽千风如今威力远不及琴血剑歌,如今事出有因,能不能多宽限我些时日?”

“不行。”幽并客冷冷道:“反正我对你也没什么信心,是死是活去了便是。”

“你这人好不讲理!”大司马抬手指着幽并客的背影骂道:“你是他爹还是他娘?男不男女不女的怪胎,凭什么让他听你的?”说起来倒也不怪大司马,只怪幽并客终日一身黑衣黑刀,且音色深沉古怪,让人分不清性别,若不是奉英见过他的本来相貌,定也分不清他的性别。“小子,别听他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大司马扭头看着奉英道。他不知奉英的妹妹还在幽并客手里,因此这般说道。

“呵!怎么?你想拦我?”眼见便要到出口,幽并客忽然停了脚步,反手抽出背上黑刀,回头瞪着大司马怒道:“我不介意这地宫里再多半具尸体。”他故意不说一具而说半具,既是恐吓,又是在嘲讽大司马的身材。

“你!”大司马被幽并客这般嘲讽,不由得气的瞪圆了双眼,幽并客见他鼓着腮帮子,等着一双大眼,一副滑稽的样子,不由得冷笑一声道:“真不知道李建成哪知眼睛瞎了看上你这么个侏儒做他的左右,难怪会蠢到只身夜入玄武门被秦王射杀?属下都这般德行,他又能好到哪里去?”说着却又扭头,独自向那洞口走去。

“我杀了你!”奉英腰上一轻,却是大司马拔了他的惊鸿剑在手,怒喝一声便跃起朝幽并客后背砍去。“前辈!”李奉英见大司马出手,不由得大惊,一是因为大司马竟怒出杀招,二是惊于那惊鸿剑沉重无比,大司马竟然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单手将其拔出跃身而起。他想上前阻拦,可肩上扶着石头哥,此时竟分不出手来,眼见大司马一剑便要劈入幽并客后背,急得李奉英不由得大喊:“小心!”

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之间却是幽并客连头都未扭地回刀挡住大司马的来剑。“老了啊臭矮子?力道比不上当年了啊?”幽并客头也未扭道:“剑力退步成这样,别的呢?”

“你到底是谁!”大司马劈剑之时已用了雷霆万钧之势,见幽并客并不回挡,只当他托大轻敌,瞧不起自己的功夫,没曾想到自己这全力一击竟然被他轻松化解:“为什么会认识我?”

“李建成常和我说侏儒话多,看来是真的。”幽并客右手一旋,将大司马弹开,转身不屑道:“就凭你的剑法,打过这小子尚且费力,还敢在我面前卖弄?赶紧收了你的剑,亮出真本事来吧,让我看看当年你引以为傲的毒技。”

“毒技?”李奉英先时见幽并客便要丧命,不由得担心,见幽并客轻松一招便将大司马的攻击化去,不由得又惊叹他的武艺,听幽并客言语,李奉英不由得好奇道:“什么毒技?我却不知。”

“呵,这矮子什么都没告诉你吗?”幽并客冷笑道:“当年窦建德有以一敌万的琴血剑歌,李建成却有‘一散灭千军’的周药痴。那人本是海上仙岛的一名药师,只因痴迷药术,盗取禁书,被师门抓住,喂了化骨融肌丸,本应被化成脓水,却因他身尝百毒,体内残毒与那化骨丸相抵,捡了条性命,却因骨骼化去大半,变成了个,肌肤散软拖地,不人不鬼的矮子,好在他医术了得,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自己的肌肤恢复了原样,虽身长不能改变,却也与一般人无甚异处。因为怀恨师门,便又盗取师门机关秘籍《开乾铸物》后来因无处可去,正值隋末,便入了建成麾下,成了一名小将,因为善于用毒,虽有损阴德,却时常能助建成太子克敌制胜,因此平步青云。因和一名村妇有染,致使其怀胎生下一女,却又不知何故将其杀死,因心中有愧,便随了那女子的姓氏,从此自称大司马。哼,你说我说的对吗?”幽并客说着冷笑一声看向大司马道:“掐指算来,你女儿也差不多有十七八岁了吧?”

“够了!”大司马怒吼道:“这些事情连建成太子我都不曾说过,你究竟是哪里听来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幽并客微微抬头,低下眼睛看着面前浑身抖个不停的大司马轻蔑道:“怎么?想用你的毒把我融在这里杀人灭口?这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既然你这么想死!”大司马听幽并客这般挑衅,不由得恨的咬牙切齿,‘啪’的一声将惊鸿剑丢在一旁,将自己上衣刺啦一声扯开,露出身上的肌肤,李奉英在一旁看到大司马的身子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那原本便不怎么大的身子上长者一个又一个的肉瘤,数下来竟然有十多个,且那各个肉瘤颜色不一,红橙黄绿,各有其色。“小子!带着你兄弟赶紧出去!”大司马怒目圆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双手一挥,数十根银针便从指肚中伸出,原来竟是将银针生生镶入了指肚里面。只见他扑哧一声,竟然将那银针尽数插入自己身上的肉瘤里。

“呵呵。”幽并客转了转黑刀在前,却也不敢过分大意:“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千山一色’!”却又对李奉英道:“赶紧带着你朋友滚出去,别来碍事!碰上一点,销肌化骨,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李奉英从未见幽并客这般神色,自知他所言非假,便也不敢怠慢,忙捡起惊鸿剑,扶着石头哥向洞口行去。

“好了。”自觉李奉英已经到了洞外,幽并客眉头微展道:“没人碍事了,来吧!”

“受死吧!”大司马怒吼一声,猛地将身上的银针拔出,只听一阵哧哧之声,十道无色斑斓的毒气便源源不绝地从他身上的肉瘤里喷射出来,瞬间便充满了整个山洞。

第49章

“好啦雪可。”裴广逸被周雪可拉着穿屋过巷,转得头晕眼花,他本就心事颇重,来此地已有月半,但阡陌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无心游乐,周雪可却是被这江南水乡的风雅迷住,整日随金老在这里游玩,或者寻古塔,或访名楼,好不惬意。裴广逸知她心性好玩,便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由得她去。自己则日日寻找,夜夜暗查,虽是如此,却也没有找到哪怕一丝的消息,一连几日他一无所获,不由得心灰意冷,整日闷闷不乐,窝在客栈也不出来走动。周雪可见他一连几日如此,不由得心下担心,怕他闷出病来,如此想着,便软磨硬泡,好说歹说了不知多久,终于将裴广逸说动,答应抽空陪她出来转转。于是这天过午,刚吃过午饭,小憩不久,周雪可便拉着裴广逸出门,直往那街上去了。

其时天气虽凉,午后却依旧温暖,江南水乡,本就湿润,不似北方,如今虽已近冬,却仍是夏末一般的温暖。走在街上,青砖碧瓦,赤木白墙,两侧商铺栉比并开,往来行人摩肩接踵,一派祥和之色。周雪可拉着裴广逸来回转着,或在胭脂摊上来回挑选胭脂,趁着裴广逸不注意将那花色胭脂在他脸上用力抹上一把,又或是在那小吃摊上和裴广逸互抢吃的,倒也闹得不亦乐乎,裴广逸心情郁闷,被周雪可这么一带,倒也稍稍好转,心想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阡陌的消息,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等罗叔的消息,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如此想着,便也就不再去想刺史,认真和周雪可嬉闹起来。他二人自幼离别,分隔两地一直没能见面,虽心中都惦记着彼此,却一直忙于其他事物,如今终于抛下琐事,那本已隔断的兄妹之情不由得一下子变得更加浓烈,原来不过是比肩并行,到后来追逐打闹,玩笑趣谈,竟是手拉着手,比那亲兄妹还要亲密上一些。裴广逸自然是只拿周雪可当妹妹来看,因为小时候在一起耳鬓厮磨,故而如今拉手并肩,倒也不觉得有甚不妥,只是周雪可被他拉着手,表面上虽然言谈自若,宛如无事,内心却早已是魂酥骨醉,每一步都宛如踩在云里。

“咦?”裴广逸正拉着周雪可四处闲逛,却忽然看到不远处拱桥上两个人影,其中有一个看着异常眼熟:“那不是铁牛兄弟吗?”上次他二人在大街上交手,裴广逸自认武艺不差,却被铁牛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因此对铁牛不由得心中佩服,故而记得特别清楚。裴广逸远远看去,见那桥上二人,一个是铁牛无疑,将近两人的高大身影如何也是不会认错的,只是另一个身影娇弱可怜,却是个女子,看他俩身影姿势,像是在说些什么。

“铁牛兄弟和那姑娘在说些什么?”裴广逸此时闲意正浓,不由得好奇起来,便拉着周雪可悄悄靠近。周雪可正忘乎所以,忽被裴广逸这么一拉,不由得回过神来,看到铁牛,不由得一惊。想起先时裴广逸被铁牛臭揍,周雪可仍心有余悸,眼看金老先生不在身边,周雪可不由得道“裴大哥,咱们就别去打扰他们了吧。还是回去吧。”虽是这般说着,但裴广逸起了兴头,哪里肯停,不多时二人已经来到拱桥附近,侧耳去听,却是铁牛正手忙脚乱地哄那女孩,再一去看,却是那女孩,满脸娇嗔,两汪碧眼欲泪还休。“看样子是铁牛兄弟惹这姑娘生气了。”裴广逸笑道:“雪可,不如我们去帮帮铁牛兄弟吧。”

“啊?”周雪可皱眉道:“咱们还是不要去招惹铁牛兄弟了吧。他二人正在那里甜言蜜语,我们去了算个什么?”话虽这般说,实际却是怕铁牛仍然记恨裴广逸。

“嗨!这算哪门子的甜言蜜语。”裴广逸笑道:“铁牛兄弟生性老实,不懂女孩的心思,看他如今这样子,定是在和那姑娘吵架,咱们不去帮他一把,怎么对得起金老前辈这些日子对咱们的照顾?”

“还说别人呢。”周雪可嘟嘴,心中暗道:“我的心思你又哪里懂得半点,现在倒替别人担心,什么时候担心担心你自己。”如此想着,不由得哼了一声,裴广逸听到这声,扭头不解地看着周雪可,周雪可也不理他,探了身子去听铁牛和那姑娘的谈话。

原来铁牛上次提亲不成,一心苦闷。女家本是钟情于铁牛,只因铁牛做事鲁莽,没有事先相告,只是脑子一热便提了彩礼上门,这让女方如何同意,愣是连正门也没能进去。金老知道这事之后气的哭笑不得,却也知道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因而便出面打了个圆场,给了彼此一个台阶,这日金老见天色不错,便将他二人叫了出来,说是陪自己逛街,半路却托故去了,留他二人独处,希望铁牛能借此机会,一来就之前的误会道歉,二来也好让他借此机会表露真情。

“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木心。”铁牛一面解释一面去拉那女子的手,却被那女子一把甩开“哪有提亲的新郎官自己一个人扛着一个猪头就去拍人家门的?”那叫木心的女子一面流泪一面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街坊邻居都在笑话我,说我找了个傻子。”

“谁啊?谁敢笑话你,你告诉我,我去打他一顿给你出气。”铁牛听木心这般说了,只当是他被人笑话,心里难受,便如此说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敢笑话你?让我逮到,看我不给他剥皮抽筋。”

“你看看你!”木心本是数落他不会办事儿,谁料他竟然丝毫没有体会,想到这里,木心不由得更加气愤,竟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任凭铁牛怎么哄,仍旧是一言不发。

“铁牛兄弟好久不见啊。”眼见二人陷入僵局,裴广逸心中暗道:“再不帮忙,只怕这姑娘便要把铁牛兄弟抛在这里独自去了。”如此想着,不由得便拉着周雪可从人群中挤出来,假装偶遇,上前招呼。

第51章

惊天一响,大地为之一颤,李奉英在山洞外一个趔趄站立不稳险些摔倒。旁边的石头哥早已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巨大的七彩烟雾伴随着陆续不断的坍塌声从山洞溢出,散入附近的空气之中,那毒烟数量巨大,竟然在这一片的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蘑菇云。彩云见风而落,地上的木石草树,但凡沾上,无一不起泡生烟,发出阵阵哧哧之声和腐烂之气。奉英见此,不由得大惊,忙抱起石头向山下跑去。正奔跑着,却忽听一阵巨响,却是一个身影破山而出,从那彩云之中跳下,定睛看去,却是幽并客拎着大司马的身子,从半空中一落而下。

“你没死!”李奉英见那毒烟化石炼骨,正担心他二人安危,见幽并客带着大司马逃出,不由得又惊又喜。“那么厉害的毒,你居然没事?!”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幽并客身子一晃,整个人,站立不稳,便要向一侧倒去,奉英见此忙伸手去扶,却忽见幽并客大吼一声:“别碰我!”整个人不由得为之一颤,便没再伸手,任凭幽并客瘫倒在地。

“离我远点!”幽并客挣扎着起身道:“我现在中了‘千山一色散’身上衣服上全都是毒粉,你若碰上一点,便是消肌化骨。”说着一把提起身旁的大司马道:“你这个老东西,果然比不上以前了。看样子毒快要被你的身子给吸尽了吧。”扭头见一侧山溪清冽,叮咚有声,便抬手一挥,将大司马扔进溪水,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奉英抬头看去,见幽并客摘了面罩,从怀中取了个小瓷瓶,去了封蜡,倒出一些金黄色的液体,搓揉着涂在脸上脖上,有重新带上面罩,如法炮制,为大司马将身上各处都涂了。奉英看他二人,幽并客一身黑衣,如今已经是千疮百孔,不少地方竟然是连内衬都腐蚀穿了。“这毒实在是厉害。”李奉英看幽并客如此不由得惊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幽并客这般狼狈不堪。若换成是我,只怕早已被融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再去看大司马,不由得更加惊讶,只见大司马赤身裸体,自己的衣物也被尽数溶解,但不知何时,那满身的七色肉瘤竟已不知所踪,露出原本正常颜色的肌肤,只是身子却仍然是原来那般瘦弱矮小。

“他这是...”李奉英看到大司马这般模样,不由得惊讶。幽并客此时已经为大司马上好了药抓着他上了岸,见李奉英不解,幽并客言若无心:“看不惯这傻子罢了,爱毒成痴,以身为炉,以血炼毒,弄了不知道几千种毒虫毒草养在皮肉里,虽然是成了天下第一的毒师,却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行走的毒囊。不把毒血尽数放出来,早晚有一天这毒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李奉英眉头微皱道:“你真的认识他...”

正在整理衣服的的幽并客微微一怔。

“你激怒他只是想让他拿出必死的觉悟和你厮斗,这样你才能确保他会为了杀死你而拼尽全力,哪怕是他身上的毒。”李奉英上前一步道:“你是想救他而不是杀他。”

“哼,我只不过是看不惯这老家伙挂着一身毒囊罢了。”幽并客哼了一声道:“如今他没了一身毒,便不过是个凡人而已。看他以后如何神气。”说着将那瓷瓶封了隔空一掷道:“还剩一半,每天早晚给他身上针眼处涂上一次,用完为止。”

李奉英接了小瓶默不作声,一直以来,他都当幽并客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杀死自己养父母。掳走自己亲妹妹,自己本应恨他至死,本应恨不得将他碎尸万端,啖其肉,饮其血。可不知为何,认识的时间越久,自己对他的恨意竟然愈发的淡了。长安初出囹圄,饥肠辘辘,是他在竹林里为他备下了美味的菜肴,窦府技不如人,死里逃生,是他在他濒死之时辛勤照顾。地宫不见天日,千绕万转,等着他回去的依然是他。该爱,该恨,自己竟一时分不清了界限。

“愣着做什么?”幽并客见李奉英出神,因问道。奉英怔了下如梦初醒,忙点了点头道:“早晚一次,用完为止。我记住了。”

“很好。”幽并客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了。”说着便要一跃而起,奉英见他要走,忙道:“等下,你不是要让我现在去窦府吗?”

“哼!”幽并客方才语气还有些温和,听到奉英这般问,不由得又恢复了原来的冰冷态度,他冷冷道:“骗这矮子的话你也信?他是个傻子,难道你也傻吗?就你现在的三脚猫功夫,见了窦娘,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你就趁着给这矮子养伤的时候好好练练你那不成样子的剑法吧,但愿我下次来见你的时候你能别这么丢人。”他言辞犀利,直说得李奉英脸上一红“要事众多,时间有限,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他冷道:“在地下等了你几日,诸多大事都被耽搁了,我需要离开长安一阵。好好利用这段时间练剑,不然...”说着看了李奉英一眼道:“以后再也别向我问你妹妹的事。”说着一跃而起,不过几个跟头,身影便已消失在后山。

“等一下!”幽并客这么一说,李奉英这才想起,自己竟有好一阵没有向他打听过云锦妹妹的消息,如此想着,不由得大喊道:“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但幽并客身形迅捷,李奉英话还没喊完,他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李奉英自己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

幽并客反转跳跃,不多时已经过了山头,到了山的另一侧,刚一下山,便见有一队人马在山口等候,幽并客眉头微展,迈步走了过去,也不理一旁的人群,径直来到最前面的一顶八角锦丝彩轿前方停,还未开口,却忽见一个女子从轿子里钻出来一把抱住幽并客道:“幽叔叔,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只见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华,脸上稚气未脱,看到幽并客,满脸都是欢喜的神情“你怎么浑身这么湿啊?”那女孩嘟嘴道:“你好久没来找我了,我好想你啊。下次还带我出来玩好不好啊?对了,你说要带我来见人,是要见谁啊?”

“没什么。”幽并客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道:“那人没来。咱们回去吧。”

“略。”那女孩吐了吐舌头道:“那你这次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幽并客摇摇头道:“叔叔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以后有空再来找你。”

“好吧,那我们一言为定,一定要来找我。”女孩伸出小指看着幽并客道:“拉钩上吊。”

幽并客笑笑,伸手和那女孩拉了拉指头,送她进了轿子,又为她放下了轿帘,转身和仆人叮嘱了两句,便独自去了。

“起驾~”一旁陪侍的男子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轿夫应声而起,抬起那轿子稳稳地去了,没有一人在意那男子的声音尖锐细雅,不似男声。

第52章

江南

一连几天,阴雨不断,自从木心姑娘被刺,那天色也是跟着一同的晦暗起来。床头的郎中把手从床上昏迷不醒的木心姑娘手腕上拿开,微微摇了摇头起身。一旁的铁牛早已一把将他拉过:“怎么样?没事吧?木心她不会死是不是?”

“先生别激动。”那大夫肩膀被铁牛抓得生疼,好不容易方才挣脱了出来,揉着肩膀道:“伤口太深,失血太多,加上这几天又正好是阴雨天气,我实在是不能保证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木心姑娘,让她不要在这段时间着凉,不然旧伤未好,又添新寒,那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你说救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铁牛听大夫这般说不由得又要翻脸动手:“你是大夫,不救人算什么大夫?我不管,你一定要把她救活。”说着便又要去拉那大夫。

“铁牛住手!”一旁的金老原本一直沉默不语,见铁牛一直这般粗鲁无礼,不由得皱眉低声喝道:“出去!”

“可是...”铁牛抓了那大夫,转身想要说些什么,却正对上金老不怒而威的神情,不由得猛地一惊,松开了那大夫。

“我说了。”金老瞪着铁牛,脸色异常的难看:“出去!”

“木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们没完。”铁牛骂了一声,却是带着哭腔。只见他伸手一抹眼泪,嘭的一声摔门去了。眼见铁牛出去了,金老这才恢复了先时的神色,只是依旧严肃。他拱手向那大夫拜了拜道:“我这小侄与这姑娘又婚约在身,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如今见她受了伤,心里难过也是应该的,冒犯先生的地方,我这边给先生赔不是了。”

那郎中本心中不满,但见金老彬彬有礼,替人道歉,又知道了铁牛木心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便倒也不再生气了,回了个礼,又叮嘱了一些事情,便去了。金老怕铁牛生事,再去寻那大夫的麻烦,便叫了两个下人去和大夫同行。

且说下人为木心加了棉被,便各自去了,如今屋中,出了床上昏迷不醒的木心,便只剩下裴广逸,周雪可和金老三人。眼见仆人们都下去了。金老招呼二人落座,脸上百般难色,终是说了出口:“木心姑娘和我向来亲密,如今她受伤至此,我自是万分伤心,听铁牛说木心受伤那日是和裴公子二人在一起的是吗?若是如此,我想问二位一些问题。”

“金老请讲。”裴广逸见金老前辈神情严肃,便已经猜到他心中所想:“木心姑娘和我二人一起便遭遇了毒手,无论如何,我二人是一定难逃干系的,只是裴某人对天发誓,我二人和木心姑娘素昧平生,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要去谋害木心姑娘。”

“这个老夫自然知道。”金老点头道:“若真是二位下的手,二位也不会一直呆在这里。我只是想向二位询问一下当时事情的发生情况。”他这般说这,微微扭了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周雪可。

“这个我倒不太清楚。”裴广逸摇头道:“当时我和雪可正在街上散心,半路遇到铁牛兄弟和木心姑娘在那桥上说话,便想去凑个热闹,只是男女有别,我却不方便和木心姑娘里的太近,因此一直都是雪可和木心姑娘走在前面,我和铁牛兄弟走在后面的。金老前辈若是想知道具体的情况,却要问雪可了。”说着看了看周雪可道:“雪可,当时发生了什么?你给金老前辈说一下。”

“我...”周雪可本一直在出神,听到裴广逸这般问她,竟一下子哭出来道:“我好没用!我要是能多个心眼,一定能救下木心姑娘的。”话没说完,声音早已是一片哽咽。裴广逸在一旁看得心疼,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也不怪你,那贼人神出鬼没,出事之后我沿着路追了许久,竟然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奥?”金老眉头一皱道:“怎么个神出鬼没法?可否详细说一下?”

“是这样。”裴广逸道:“我看那胭脂坛主和木心姑娘的伤,乃是用这种飞刀造成的。”说着从怀里取出两把精巧的小刀道:“这种小刀用作兵器太小,用作暗器又太粗蠢,似乎只适合近距离的暗杀,像这样。”裴广逸说着,将一柄小刀掷出,刺在一侧的墙壁上:“形状粗蠢,质量又太轻,像我这般修为,也不过是将这刀刃的三分之一打入木桩。木心姑娘是被人刺入后背,那摊主是被刺入前额,皆是刀刃尽数刺进。能将这般轻的小刀刺入骨头,那人的武艺实在非同一般,且事发之后我顺路去追,前后问了二十余名路人,出乎意料,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有神色慌张或者仓皇逃窜的可疑之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唔~”金老拿起另一柄小刀细细端详道:“这小刀长短不过三寸,却比一般的刀具轻了不少,放在手里,却感觉不出重量,想要把这么轻的小刀射进头骨,却是连我都深感不易。”说着猛地一挥,将那小刀击出,正钉在裴广逸射出的那枚小刀旁边。裴广逸扭头去看,见那刀身几乎全要没入,只留下一小指不到的长度。

“老前辈好武功。”裴广逸拍手赞道:“不知前辈可有什么想法?”

“武功这般高强,行凶之后却能不引人注意,唔~实在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金老摇头,却又忽然一皱眉道:“莫非是...”

“老先生可是知道谁是凶手了吗?”裴广逸见金老眼神忽变,不由得探了探身子道:“看老先生神色,似是已经有了眉目。”

“不...”金老摇摇头道:“不可能是他。”末了却又皱眉道:“可我认识的人里面,能做到这样杀人于无形之中的人,却只有他一个,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却不知金老先生说的那人是谁。”裴广逸好奇道。

“大唐第一杀手。”金老皱眉道。

“幽并客。”

第53章

“莺儿!莺儿!”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将久闭的眼皮撑开一条缝隙,外面的世界还未看清,耳边便是一阵激动而又急促的呼喊之声响起。穆莺的眼睛一眨一眨,终于完全睁开,映入眼帘的,正是刘大壮熟悉的面庞。

“太好了!”刘大壮欢呼起来,竟不自觉流下泪来。“谢谢老天,谢谢老天保佑莺儿没事。”说着不由得手舞足蹈,整个人激动的不知所以,滑稽的样子看得床上躺着的穆莺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我昏迷了多久?”自觉完全清醒,穆莺便试着想起身,可刚一用力,肩膀上便是一阵剧痛刺心而来,疼得她脸上猛一抽搐。刘大壮正在欢呼,看到穆莺这样,不由得忙将她扶住道:“千万别动,好不容易才为你止住了血,如今伤口结了痂,你再乱动又要崩开了。”说着又扶着她躺下道:“你要吓死我了。你昏迷了好几天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想不到大壮哥你还会医术?”穆莺驯地躺下,自觉肩膀上已经被包扎过,不由得道:“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我可不会什么医术。”听穆莺这么一说,刘大壮不由得脸上一红道:“当时我抱着满身是血的你都要绝望了,还好有这位大侠及时出现,及时为你止了血。”说着扭头向门口看去。穆莺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正倚着门框背对着他们二人,那黑衣人带着斗笠,看不清是男是女,只是那人背上一把黑色长刀看着甚是惹眼,背着阳光看去,竟隐隐闪烁着一丝诡异的幽光。

穆莺本神色平和,但看到这一柄长刀,不由得猛地一惊,忙挣扎着坐起,任凭刘大壮怎么拦都拦不住,鞋子也没来得及穿便下床下跪,口中大声请罪:“不知幽并客大人来此,未能迎接,还请幽并客大人恕罪。”

“幽并客?幽并客是谁?”刘大壮看穆莺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又见她肩伤之处已在微微渗血,不由得心疼,但看她这般神色,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地宫的自毁机关。”深沉而又奇怪的声音,一如以往。幽并客见她下跪,自是也注意到了她衣服上逐渐渗透散开的血迹:“是你启动的吧?为什么?”

“当时李奉英摸出了地宫所在,穆莺没能及时发现,等到发现之时,他已经到了地宫之下...”

“所以为了阻止他救出大司马,你就毁了地宫?”幽并客冷冷道,言语之中颇有怒气:“你可知我设计将李奉英送入窦府是为了什么?”

“为了...”穆莺听得幽并客言语微怒,不由得语气有些惶恐:“为了刺杀窦娘。”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擅自毁了地宫?”或许是幽并客发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怒意,便微微收敛了神色道。

“大司马太过危险,虽说当年是自愿进入地宫,但一旦他变了心思,将身上的毒血尽数散去,只怕对我们大有不利,想到如此,属下便不由得自作主张,还请大人明鉴。”穆莺身子本就虚弱,加上肩上有伤,此时跪着,早已是浑身颤抖,强咬了牙在坚持着。幽并客看在眼里,也不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起来说话。”

“是。”听幽并客这般说了,穆莺方才挣扎着想要起身,刘大壮见她这样,忙伸手扶起她来,自己却仍然是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明白谁是大司马,谁是李奉英。

“窦娘已经公然反叛了,居然敢这追杀我们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幽并客冷冷道:“虽然...”说着看了一旁的刘大壮一眼道:“是因为别的原因。”

“大人。”穆莺见幽并客盯着刘大壮看,不由得心下担心,忙挡在刘大壮身前道:“大壮哥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一切都是因为穆莺引起,一切后果便有穆莺一人承担。”

“哼。”幽并客瞥了穆莺一眼冷笑道:“你承担得起吗?”却又道:“你不用担心,我若想杀他,你现在看到的,早已经是他的尸体了。”说着叹了气道:“难得你碰到一个情谊儿郎。”

“希望大人能成全我们。”穆莺看着幽并客道。

“成全?”幽并客看着方才自己手中把玩的一片树叶道:“你闪开。”

穆莺眉头微皱,虽说她知道,按照幽并客的性格想要杀人完全不需要过问别人的意见,既然他说了不会杀刘大壮,那便必然是不会杀的,可不知如何,此时自己竟然不愿意挪开身子。

“你想干什么?”刘大壮见穆莺的身子抖个不停,只当是她伤口崩开疼痛所致,听幽并客这般说,便挡在穆莺前面正对着幽并客道:“我喜欢莺儿,莺儿也喜欢我。我俩在一起,不需要别人成全,也不要你成全...”

‘嗖。’刘大壮话还没说完,便见一片树叶贴着脸颊飞过,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右耳耳垂传来,听穆莺一声尖叫,忙伸手去摸,一看却是一片血迹。刘大壮不由得大惊,原来竟是自己的一侧耳垂被那片树叶隔开了一个小口,转身看去,却见那片抱抱的树叶,已经有一半叶身没入了身后的墙壁之内。

“大人。”穆莺没想到幽并客忽然动手,忙挡在刘大壮面前想要出手还招。可没等她出手,却忽听幽并客开口道:“你叫刘大壮是吗?”

“是又怎么样?”刘大壮被割伤了耳朵,却丝毫没有害怕,他一面扶着穆莺的身子,一面问道:“想杀就杀吧,我只求你一件事,别伤害莺儿。”

“哼。”幽并客冷笑道:“我若是想要你们死,那天晚上何苦与那些杀手动手?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真的喜欢莺儿?她做什么你都支持同意?”

“这是什么废话?”刘大壮道:“我当然是真的喜欢。莺儿不管做什么我都同意。”

“哪怕他要去杀人?”幽并客忽然问。

“这...”刘大壮忽地被这问题问住,却又忽然想起自己早也杀过人了,如此想着,不由得一皱眉道:“我支持。”

“好。”幽并客道:“我要你们两个去找到李奉英,帮她杀一个人。事成之后,你俩便和我在没有任何关系,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真的?”穆莺听幽并客这般说不由得大喜“要杀谁?”

“窦娘。”幽并客淡淡地道。

第54章

夜色入深,小楼烛光不灭。木心床前,残烛微微摇曳,正对着烛火的铁牛忙起身将窗户关紧,回来仍是坐下,双手撑着哭丧着的脸,看着床上之人默默不语。月上翠楼,万家无声,微闻门外有人轻叹一声,却是栏杆处对月出神的金老,远方山色晦暗,几只倦鸟渺影依稀。楼下门口石阶,周雪可独自坐了,抱着双膝,将脸埋了一半,脸上悲色未消。静静的青石长街经久无人,静的有些过了头,只有后院马厩,不时传来几声马匹的嘶鸣.

“也不知道周大哥去哪里了。”周雪可抱着双膝自言道,天边一只飞鸟掠过,她抬眼去看。“也不知道木心姑娘会不会醒过来。”这般想着,那眼睛便失了神,丢了那飞鸟的影子。

那飞鸟掠过翠楼,直往城外飞去,那本是千家一色的黑暗却忽被城外林间一片光亮隔断。那是一支支点燃的火把。飞鸟煽动了两下翅膀,收了翅膀落下,早有一人伸了手去接,从鸟腿上去了一个小木筒下来,又将鸟放了。双手捧着吧小木筒挤开众人,来至中间,交予一名少年。

“是从上个地方传来的。”那人拨开封泥,却是裴广逸的声音。只见裴广逸将那其中的小纸条取了,默念了一遍,便伸手丢入一旁的火盆焚了。“我且问你。”裴广逸双目如电,看着一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幽并客近日是否有在江南一带活动?”

“实在没有。”那男子道:“幽并客大侠神出鬼没,我们这块一年到头都不曾见过他几面,也未曾收到他任何消息。”顿了顿又道:“为何忽然问起他来?”

“这个你不必多问。”裴广逸道:“那我再问你,今日可有咱们的杀手在此地杀人?”

“这个却也没有。”那人道:“咱们弟兄们最近都在筹备粮草兵马。没有接到指令要去杀掉某人?怎么?莫不是裴兄弟身边有人遭了祸?”

“你也不必多问。”裴广逸摇头道:“最近可有阡陌的消息吗?”

“没有。”那人又是摇头道:“自从裴兄弟来此地之后我便一直派人寻找阡陌的消息。咱们承剑门在此地眼线众多,阡陌姑娘若是真的来了此地,我这边一定会收到消息的。如今寻了这么久没见,只怕是裴兄弟那里的消息不太准确吧?也或许是阡陌姑娘临时起意,去了其他地方也未可知呢?”

“这个我也想过。”裴广逸道:“我们来江南,一是寻找阡陌姑娘,再来便是敦促各位,大事将起,这种时候万分不可大意,要知道虽然我们在朝中安排的有我们的眼线,可谁也保不准我们兄弟们中便没有他们的人。总之无论何时,一定要万分谨慎。”

“这个我们自知。”那人点头道:“就等到时候长安烽火一起,咱们各地的兄弟便闻风而动,到时候里应外合,闹他个天翻地覆。”

“正是如此。”裴广逸点头,冲着下面数十位兄弟道:“各位兄弟忍辱负重,建成太子地下有知,一定会为你们而感动。”

众人护手欢呼,纷纷倒酒,裴广逸见人群欢腾,悄悄将方才那人拉至一侧问道:“我有个事情要问你。关于那个幽并客,你知道多少他的事?”

“裴兄弟你说笑了。”那人道:“幽并客大侠乃是罗叔引荐我们才认识的。若要说知道,我们又如何比你们知道的多?所谓知道,也不过是听罗叔所言。据说当年是幽并客主动找上的罗叔,说自己是建成太子的旧友,看建成太子殒命玄武门,他心中不忍,便想加入我们,替建成太子报仇。罗叔本不愿信他,但吩咐他去杀某人,他倒也照做无误。虽然终年穿着黑衣,戴着斗笠,行事言语诡异了些外,倒也没有其他问题。时间一长,便倒也接纳了他。而后又因他帮助除掉了我们几个辣手的敌人,大家便更信任他了。我们知道的也仅此而已,别的便是没什么了”

“我知道了。”裴广逸微微皱眉陷入沉思。那人看他不再言语,便也不再多言,独自退了下去。

“不是幽并客...”裴广逸喃喃自语道:“那又会是谁呢?”

长安窦府。一群工人正在下人房间的床榻上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说怎么回事儿啊?”一个工友眉头紧皱道:“我当时进来窦府是跟着我乡里大哥一同进来的,当时同来的一共有五个人,现在怎么莫名其妙地只剩下两个人了?问总管怎么回事,总管总是说他们家里有人病了要回家看望。怎么就这么巧?几个人家里都有病人?这是闹瘟疫了?还是事先约好的?”

“我也纳闷啊。”另一个工友摇头道:“我和石头兄弟当时跟着大壮哥一起进的窦府,半个月之前忽地石头就不见了,问莺姑娘,说是家里老母害了疾病,让他回家照顾。我当时没在意。谁不生个病呢?可前几天我婆娘来看我,我随口问了句石头他老娘病怎么样了。你们猜我婆娘怎么说?我婆娘说什么啊?石头他老娘精神着呢,我婆娘来的时候她还托我婆娘问我石头的消息。你说莺姑娘不是说石头回家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我这还没弄明白呢,大壮哥也不见了。你说好好一大活人他能去哪儿?”

“你这么一说啊,我也忽然想起来一个怪事儿。”一旁一个干瘦的老头凑过来道:“前几天我半夜起来解手,也不知道是睡迷糊了,还是怎么了,摸着路竟然走到了院子外。找了个墙头解决了,正要起身,却看到一个长发女人,正抱着一个东西,大口大口地啃。我怎么看那怎么像个人。当时把我吓得呀,蹲在草里动都不敢动。结果晕乎乎的在地上一下子睡到了天亮。”

“我说那天早上我醒了一看怎么不见你,之前你都是最晚的一个。”听这瘦子这么说,一旁一个人插嘴道:“你说这窦府不会是闹鬼了吧?你们没发现吗?咱们做工的时候那些监工一个个看起来都很紧张。难不成咱这园子下面是坟地不成?”

“别吓唬人!”一旁一个胆小的听他这般说忙道:“整天瞎想,好好干活,等月底了把钱结了赶紧走。睡了睡了。”说着将灯吹了,蒙着被子便睡了。

“你这胆小鬼。”众人纷纷笑话道,见油灯已灭,便也都各自散了。

内府里一声惨呼,门外的侍女早已习以为常,闻若无物。屋子里,挣扎的四肢逐渐无力停止,脖颈上,两排被血染红的牙齿忽然散抬起,便看到两道幽光直射出来。

第55章

微微的细雨弥漫在长安,烟雨朦胧的一片,将一切掩盖,罪恶和正义似乎都披上了一层薄纱,变得隐秘不可捉摸,厮杀和忙碌在这样的天气里都停下了脚步,本该拥挤的大街此时也凄冷了许多。像是大战之前片刻的宁静,雨水顺着屋瓦滴滴滑落,打在青石阶上清脆可闻,宛如计数的滴漏,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和杀伐。

西市市郊,李奉英正抱着一筐东西一步一步走着。自从那日城外山上一别,至今已七日有余,大司马的伤已经大致痊愈,只是身上毕生之毒忽地散去,自己竟然没死,连他自己也颇感惊讶。“幽并客说看不惯你浑身挂着毒囊。”想起前几日为大司马换药时,李奉英这般道:“大概他真的讨厌你吧。”

“呵呵。”大司马苦笑道:“他这哪里是讨厌我。”说着看了一眼李奉英问道:“小子,你认识他是吗?他到底是谁?”

“我幼时和他相遇,后来又结下血仇,本是不共戴天的关系。”李奉英摇头道:“只因他掳走我亲生妹妹,要挟我为他做事。这才不得已和他共事。至于他到底是谁,我却是一无所知。”

“只怕是我的某位旧识.”听李奉英这般说,大司马也不再追问,转了脑袋看着屋顶道:“他为我做了这些事,我心里记得。以后这份恩情一定要报答他。”

“我听幽并客说,你本姓周,乃是海外仙岛的药师。”李奉英一面为他换药,一面随口问道:“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呢?又为什么能制造出这么雄伟庞大的地宫?”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大司马伤口被药水刺激,不由得微微一皱眉,李奉英见了,忙放轻了手劲,见大司马眉头舒展,这才继续问道:“你要是不方便说的话,我便不问了。”

“算了,说说也无妨。”大司马笑道:“只不过我这些破事儿要说起来可要花上点时间了。”

“没事啊。”李奉英举着药瓶笑道:“时间足够。”

“哈哈。”大司马笑道:“那你就好好听着吧。这得从唐前的隋朝说起了,那时候,我可是个和你一样的帅小伙呢。”

“和我一样?”李奉英看着大司马的腿,满脸坏笑。一连几日的陪伴,二人早已将彼此当作亲人一般,彼此之间互开玩笑,不觉见外,更觉亲近。

“没错。和你一样很高。”大司马见李奉英一脸坏笑,不由得争辩道:“当年我可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好吧。”

“好好好。”奉英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忙强忍住笑道:“你说你说。”

“不许再打岔。”大司马瞪了李奉英一眼。

“故事要从一个喜欢炼药的药痴说起。”

隋末

“师妹师妹。”海外幽岛上,高大的大理石牌坊后面殿宇森然,云雾环绕。一个年轻英俊,长袖白袍的少年满脸兴奋地抓着竹简策跑进内殿,直将正在炼药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我又配出了一个超级厉害的药方哎。”

“师兄你又在胡乱写药书啊?”小姑娘被这么一吓,险些打翻了药炉,回头白了少年一眼道:“你的功课再不交上来,师父可就要关你小黑屋啦。与其有这时间配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方,还不如赶紧吧你的功课补一补。”

“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方呢。”少年嘟嘴道:“我这么天才的药师怎么会配奇怪的药方。”

“你还好意思说呢。”少女头也不回,继续照看着面前的药炉,小心翼翼地用羽蒲扇送着风道:“上次洋洋姐想找师父讨副药消点体重,还没找到师父,却先被你给碰到,要不怎么说洋洋姐傻呢?信谁的不好?偏要信你这个家伙,你还真敢给人抓药。年年功课倒数第一,换我我是怎么都不敢吃的。只是苦了我洋洋姐了。”

“明明很有效的好吧。”少年小声嘟囔道:“你看她现在多苗条,一百斤不到,脸也瘦了,多好。”

“是啊。”女孩摇摇头,朝天白了一眼,回头瞪了少年一眼:“可洋洋姐之前有二百多斤,七天不到瘦了一百斤,还真是谢谢你呢。你怕是忘了你那三个月的面壁是怎么来的了吧?还好师父及时给开了解药。不然洋洋姐现在怕是要成一副皮包骨了。”

“反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嘛。”少年一副满不在乎地看着门外撇嘴道:“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天天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你还说!”女孩炼好了药,正要去寻托布,少年早已抢着拿起拖布为她将药炉端起,女孩便去寻滤网瓷杯,他二人这动作娴熟精准,默契非常,竟不需要任何言语,女孩小心翼翼地扶着滤网,生怕某些残渣未能完全滤出,少年则一面倾着汤药,一面去欣赏少女洁白美丽的面容,那些训斥的话早已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要是我,早就把你捆了丢进蝎蛛洞了,让那些蜘蛛蝎子好好谢谢你。”少女一面盯着滤网,一面道。

“你舍得把我喂蝎子蜘蛛啊?”少年凑近了女孩的脸,女孩下意识地歪头“我要是被吃了,谁来陪你打趣儿?”

“你看我舍不舍得。”药汤倾尽,女孩撤了滤网端起药盅,起身带起原本散铺在地上的白色长裙,转身不忘回头朝少年吐吐舌头,衣袂翩跹地朝一旁的药桌走去。

“我亲爱的小师妹肯定舍不得啦。”少年将药炉扔在一旁,笑眯眯地凑上来道:“好师妹,我这个药方超级厉害的。你要不要试试啊?”

“可别。”女孩瞥了少年一眼,下意识地向一旁缩了缩身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咧。您老还是找别人去吧。”说着取出身后药柜里的无味散,在玉盆里放了,又将那小半杯汤药倒在里面,用净水过了手,便伸进其中揉搓起来,不多时便已揉搓成泥状。少年看着女孩的手,想要去摸,却找不到理由,灵机一动,伸手道:“我来帮你。”便要把手往那玉盆里放。“住手!”女孩瞪着少年道:“爪子拿开,手都没洗,弄脏了我的药,这可是我的功课,要交上去的。”

“哎吆这么金贵。”少年嘟嘴,装出十分震惊的神情:“让我猜猜,是百花凝粹防冻霜?还是鱼骨油膏驱虫油?”

“才不是!”女孩白了他一眼道:“那都是往年交的的功课,今年的可是大不一样奥。”

“反正和皮肤脱不了干系。”少年嘟嘴道:“年年如此。”

“哈哈,这你倒说对了”女孩笑道:“今年可是特制的海贝百珠丸,内服外用都可以,外敷抗日晒,暴日之下月半不黑。内服入深海,水下一粒,三日不需出水换气。”

“哇。”少年瞪大了双眼:“三日不用换气?这个有点假了吧?你是怎么算出来三日的?”

“我给那毒蝎塞了一颗,扔进水里,连着三天都没见它上来呢。”女孩一脸认真的样子。

“我觉得你再等几天再看比较好,那样你可以写半个月不用换气。”少年白了女孩一眼摇摇头道:“还是来看看我的药方吧,保证吓你一跳。”

“你又弄的什么鬼方子啊?”女孩嘟嘴道:“我可不要给你试药。”

“我当然不会拿我可爱的小师妹试药啦。”少年一眨眼睛神秘地笑道:“我用这个。”说着伸手往怀里一抓,掏出一个东西。

一只活蹦乱跳,尖嘴长须的长尾巴灰皮大老鼠。

“啊~~~~!”少女惊恐的尖叫声充斥在内殿的各个角落。

第56章

“好神奇啊。”老鼠在盆中来回嗅着,被切断后接上的断肢正在微微地冒出烟雾,不多时便已停止。少年将老鼠抓起,拆开了固定断肢的绷带和树枝。女孩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原本被少年残忍切断的鼠腿,出了皮肉上一环先时动刀留下的痕迹,那鼠腿竟完全治愈了“我从没见过回复速度这么快的药。”

“嘿嘿,都说了我是天才药师了。”少年得意洋洋地道:“只要不是伤及脏腑,抹上我这‘不离散’,片刻之间便能接上断肢,可比那些普通的打石膏夹竹棍强得多了。”

“难得你能配出来靠谱的药方呢。”少女看着少年笑道,眼神里满是赞许:“这么棒的药方,赶紧去告诉师父吧。真难想象,师父夸你的样子会是什么样。”

“我才不要。”少年嘟嘴摇头道:“我要等到两个月后的‘药试’当众给大家演示我的药,到时候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最天才的药师,而不是那个白发长鼻子。”

“还在和人家较劲啊。”女孩拿着小木棍小心翼翼地挑动着盆中的老鼠道:“不就是因为人家上次笑话了你几句嘛,你还真是记仇。那次本来就是你不对嘛。要不是你非要当众演示什么‘御雷丸’,咱们的主殿能被炸毁一半吗?话说起来,还是人家出手救的火。”

“那不过是一次失误。”少年嘟嘴道:“不过是因为硝石的比例没控制好而已。我已经改进过了,但是师父一直不让我演示。”

“还让你演示啊?”少女笑道:“一定要把咱们这小岛炸平了你才开心吗?,也怪二师父偏爱你,不然你这小命怕是都要丢了。骂你两句都是便宜你了,你可知足吧。”

“我气的不是这个。”少年眉头微皱,脸上有气:“说我的是邪药禁丹,可那白发长鼻子又私自把我的药方解了,改了比例,公然据为己有,还取名叫什么‘赤羽化炼丹’呸呸呸,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字,一点都不霸气。真是气死我了。”

“那也没办法啊。”少女摇摇头道:“先师贝氏创造了千里传音,却只能被内力深厚的习武强者使用,是他的后者艾氏改进了这门技艺,让传音法可以让我们每个普通人都能使用,故而后来提起传音大法,大家想起的都是艾氏而不是贝氏啊。”

“哼!”听少女这般为那男子开脱,少年的脸上顿时泛起一阵阴云:“拿着别人辛辛苦苦得来的东西改上几下便敢说是自己的,这种人我看不起!拿了还恬不知耻地在众人面前卖弄,真不要脸!”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女孩本不想和少年争吵,可听到少年这般骂那男子,不由得也瞪起杏眼,呼的一声站起来看着男孩道:“你若再和我说这话,那你以后也不要来见我了!”说着赌气拿起方才装药丹的玉葫芦,一甩衣袖便去了,只留下少年一个人在殿内看着盆中的老鼠出神。

日落西山,月出东洋,洁白的月光在海面上拉出一条曲折的玉带,宛如舞女手中的白练,随着大海每一次温柔的摆动流转出千姿百魅。临海的高崖峭壁上,角楼架着横岩而立,宛如漂浮着的空中楼阁。栏杆侧,白衣少女对月遥凝,眉宇之间愁意愈深。海风轻动,带起她衣袂翩跹,瀑发沁风而舞,飘飘然如凌波仙子,巫山神人。

“吱吱,吱吱。”一阵细小之声响起,将少女的思绪打断,低头看去,却是一个巴掌大小,白白的生物,背着一版竹简,在那下方的崖壁上一蹦一跳,艰难地向角楼这边跳来。女孩歪了脑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可爱的小生物,老鼠一般的外形和身材,却长着兔子模样的耳朵,且后腿似乎被人以药物催长过,看着不似老鼠,不似兔子,倒像是两个动物的结合体。打量之间,那小东西已经跳上了角楼,看到少女正在打量自己,也不害怕,啪的一声跳到少女怀里,也不乱动。少女吓了一跳,险些一把丢开,却忽然看到那小东西背着的竹简,不由得笑道:“怕我生气不理你,便用了‘行傀丹’让这小东西来给我请罪吗?”

怀中的小东西歪了歪脑袋,看着微笑的少女,不知发生了些什么。

“也亏你能把一只老鼠弄得这么可爱。”少女看到那小东西腿上一环切口痕迹,便知是白日里少年试药用的老鼠:“怕是喂了雪参还有绛寒草吧,为了把毛色漂白还真是舍得下血本。这后腿耳朵样子,却是用了无相丸,然后一点一点拉展的。倒是有心了。若是你肯将这心劲儿用在功课上,师父又怎么会天天骂你?”说着微微一笑,将那小生物双手捧起拿在面前道:“明明是只老鼠,硬生生被你主人给弄成了兔子,你以后要找不到媳妇啦。”见那小东西被他抓着还在凌空踢腿,便笑道:“你本来是老鼠,现在却蹦蹦跳跳的,要不我就叫你跳鼠吧。”说着将跳鼠背上的竹简取了,又将跳鼠放了。那‘行傀丹’效果已过,跳鼠落了地,便就蹦蹦跳跳地下了角楼。看这样子,自是顺着原路返回,去寻找自己主人了。

“我就知道。”少女看着竹筒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由得笑出声来:“不离不弃断续生肌散,你取名字的功力还是这么的差。还不如叫‘不离散’呢。还把配方都给我了,不怕我拿着你的配方去找师父邀功啊?”

月上中天,银光洒在少女洁白的手臂上,像是洒在温润的玉石之上。少女读着信件上略显幼稚的话语,不时发出咯咯笑声,像是一个拿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那跳鼠顺着山岩一路向下,本该原路返回的的它却忽然折返,直奔一块临水的礁石,那礁石附近多鱼,夜间浮出水面透气觅食,在那水面激起片片水花。

“呜呜~”那跳鼠发出不似鼠兔的低吟之声,忽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激起一片水花,瞬间没了身影,只余下不住扩散的涟漪。

一切逐渐归于平静,涟漪的尾纹逐渐消失,水面再次恢复了原样,倒映出天边皎洁的明月。

“嘭!”一声响动,却是那跳鼠破水而出,嘴里衔着一条等身长的大鱼跳上岩石,一双眼睛不住地闪着幽光。

第57章

玩乐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两个月转眼便过了,岛上一年一度的‘药试’如期进行,各处门院纷纷派了本院弟子参加。女孩和少年,作为本门的代表一同参加了比试。只不过不同的是,女孩是凭借优异的功课众望所归地参赛,少年则是因为二师父的私人力荐方才得已参赛。虽各有不同,却都是为了本门荣耀。要知这海岛上虽然只有一个药门,下面分支却多达十几个,专攻各不尽同,每每暗地里彼此较劲。故而,虽说这是场展示各门成就的会场,却俨然已经成为各自门派大展身手的赛场。

“还真是亏了二师父居然能说服大师父让你来参加呢。”女孩拿着扭头看着一旁略显紧张的少年笑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以选手的身份过来的吧?紧张吗?”

“哪有。”少年不自觉地拉了拉衣服四下看道:“我才不紧张呢。每年看你在上面表演,我都在下面鼓掌呢。”

“好呀。”女孩笑道:“你之前还和我说这种除了显摆本领一无是处的比赛你从来不看呢。说漏嘴了吧?”

“哼。”少年被戳破谎言,脸上泛红:“懒得和你说。”说着便扭头转身想要跑开,却一把和身后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少年撞了人,忙要道歉,胸口却被人一把抓住,接着便传来一阵嘲笑声:“哎吆,这不是放火烧房的鬼才药师吗?怎么也来参赛了?难道你们门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正常的药师了吗?”

“是你?!”少年听到这声音眼色骤变,抬头看去,果真是先时盗取自己药方的白发长鼻子:“臭鼻子把你脏手拿开!”

“我若是说不呢?”那白发少年看着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少年嘲笑道,却又看到女孩正在少年身后冲他微微摇头,便猛地一推,将少年推开道:“药试也是你这种货色能参加的?别笑话人了,赶紧回去读你的《药经》吧!”说着和同伴哈哈大笑一阵,边笑边去了。

《药经》是岛上的启蒙书籍,专门用做初入药门的童生的读本。

“你没事吧?”少女走上前来,将地上的少年扶起。

“目中无人,看着真让人不爽!”少年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啐了一口道:“等比赛结束了,看我不把他的腿砍下来,用钝刀砍。疼死他,然后再用不离散给他接上。”

“快别说这个了。”少女听得心惊,,忙示意他不要再说。少年意犹未尽,还想再骂上两句,却忽听到身后有人唤他,扭头看去,正是推荐他前来比赛的二师父,而在二师父身旁,却是满脸不悦,沉着神色的大师父。

“呵呵,大师父这老贼头还是一副想宰了我的样子。”少年热情地向二位师父挥手,却又咬着牙齿,嘴唇不动地向一旁的女孩道:“我要是弄砸了回去怕不是要直接把我生吞活剥。只不过这老货牙都没剩几颗,也不知道能不能嚼动我这身骨头。”

“就你话多。”女孩无奈地摇头,拉着少年走向二位师父,行了药门礼,便聊了起来。

“小鬼头。”二师父笑着揉了揉少年的额头道:“我可是向你大师父求了好久才把你弄了过来,你可千万别再比赛上闹笑话啊,不然我可要被全门的人笑话啦。”

“哪里敢。”少年挺了挺胸道:“二师父您就瞧好吧。您为了我这么上心,听了多少牢骚才给我弄来这名额,我哪儿敢辜负您啊??”说着朝大师父脸上看去,果然看到一掌怒气腾腾的脸。“小畜生你说什么?”大师父抬手便要打他,二师父忙伸手拦下打圆场道:“丫头的离火膏和分水露我看过了,的确是相当不错。你的药方一直不肯给我看,却是个什么东西?”

“嘿嘿,保密。”少年笑道:“你就等着看吧,今年的比赛我一定让您...”说着忽然想到一侧的大师父“让您和大师父名震全岛。”

“不错。”二师父笑道:“这气势不错。可别到时候拿出什么奇怪的丹药吓我们一大跳。”

“您就看好吧。”

四人又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比赛时候,因比赛期间各门除了选手之外不可踏入赛场,因此二位师父又叮嘱了一番,便离了赛场,前往云台雅座,等待比赛开始。

闲人退毕,忽闻萧管鸣音,十多个华裳秀女从场中间通天的盘云木上一跃而下却没有急坠而落,每个秀女足生彩烟,长袖飘摇,轻飘飘的,在空中边落边舞,组成各种图案,彼此动作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却能在半空中调转身躯,用以排列组合。少年看着半空中缓缓舞落的众秀女转头对少女道:“他们手里那根能御风而动,攀云而起的拟风翎,要不要我也给你弄一根玩玩?到时候咱俩一起从你角楼上跳下去玩。”

“我才不要。”少女摇摇头道:“这种鸟都要绝种啦,还不是因为岛上不知节制的捕杀。你就给自己积点阴德吧。又不是真正的飞翔。”

“我倒觉得挺好玩的。”少年看着那即将落地的众秀女笑道:“一只羽毛便能让一个成人这般轻若鸿毛,若是凑齐了千百根,岂不是可以一挥之下,乘风扶摇而上,破云对日,一朝游遍天地。”

“快别说这个了。”女孩忙捂住少年的嘴巴道:“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咱们从先人到现在,哪个敢说出岛这件事?被别人听取了,还不得挑断你手筋脚筋。”

“我不在乎。”少年嘟嘴道:“反正我刚好有不离散,他们要挑就让他们挑呗。一辈子待在这个破岛上,居然没人觉得腻。”

“好好听,别说话。”少女不想再让少年说下去,便转移话题道。

“哼。”少年知她意思,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了,只看着台上那老者讲话。

“乱秦分崩,四海蒙难,医者本应广济苦难不遗余力,然烽火遥燃九州,我辈自保尚且不易,且虽有回春妙手,却仍有不可医者。天下之病,岂止于皮肉呼?庸者病于财,淫者病于色,戾者病于权,更有贪嗔痴等,皆是我等丹药不可医者。既不能救天下于水火,何不急流勇退?故而我辈先人扬云帆,御巨舟。下五洋寻得这海外仙岛,在此结庐开派,再不问外人之恩仇抱怨...”

“哼。”少年冷笑一声:“大丈夫当知难而上,逢乱世而立奇功,书伟业于青史。消极避世,妇人之举,真亏你说得这般道貌岸然。”

第58章

“好!”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比赛正在进行,台上的一位弟子正在正在演示自己配制的丹药,只见他把一盆一人高的香木用火焚了,烧成一盆枯枝,又将自己的药水撒入那盆中,不多时便见那枯木之下的泥土开始翻涌滚动,扑哧一声,却是一支小臂粗细的嫩芽破土而出,以惊人的速度盘攀着枯枝盘旋着向上生长,不过片刻便将原来的枯木覆盖,接着便开始开花散叶,那势头竟比先时的香木还要茂盛。众人看到此景,都是异常震惊。

“好厉害啊。”少女在后台看着,一面拍手一面扭头冲少年道。

“厉害是厉害。”少年微微皱眉,看着手中的一支锦色长羽笑道:“我若猜得不错,那人应该马上就要把那香木收起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少女不解,却忽然看到少年手中的拟风翎,不由得惊讶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刚才跳完舞的那几个秀女给我的。”少年笑道:“香木乃是岛上的稀有香料,一棵幼苗从破种到散香需百年时间,之所以生长这么慢,不光是因为自身的生长周期长,也因为其生长需要很大的养分。像他这般用药物强行催长,那盆中的泥土养分根本不够那株香木长成这般大小,故而虽强行催长,却不过是勉力维持,不消片刻,这株香木便会落叶枯萎,且会彻底枯死,任他倒再多的药水也难以救活。他若真想糊弄过去,就要赶紧把那香木拿东西遮了抬下去。不然到时候一定会出洋相的。”

“若真是这般,那你的‘不离散’岂不是也是一个样子?莫非那只老鼠的腿也会在接上不久忽然掉下来?”少女打趣道。

“才不会呢。”少年听女孩怀疑自己的药方,不由得便认真起来:“人树有别,树木生长一圈需要数年,人却不会这么慢,接上断骨,虽然也是耗费巨大,但表现出来却不过是疲惫饥饿而已。多吃些东西,好好休息,很快便会无事的。”顿了一顿又道:“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那老鼠可还在你那里?”

“没有啊。”少女摇头道:“大概是嫌弃你给他弄得面目全非,找不到母老鼠结亲生子,所以离家出走了吧。”

“分明是变得可爱了许多。”少年不服,嘟嘴道:“用了我好多珍稀药材呢。”

“说不定那副作用只不过一时没有被发现而已。况且台上那香木也没有枯萎啊。”少女笑道:“只怕你是在羡慕人家这药方呢。”

“切。”少年摇了摇头道:“我会羡慕这种华而不实的垃圾药方?咱们走着瞧。”说着也不再争辩,继续和女孩去看那台上情况。

果然,不过一会儿,那人便取出一方锦缎,将那香木盖了,命人抬下场去。及至台阶,少女清楚的看到两片枯黑的香木叶从里面掉落下来。

“果真如你所言。”女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可是既然他这药水没有实际用途,为什么还要在这比赛里展示呢?”

“这还不明白?”少年哼了一声笑道:“多半是早有他们的人混进了里面,负责这一块,等到查验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然后等这药水胜出,他们门自然得万人瞩目,而这药水配方作为门内机密自然不会轻易泄露给他人。这样一来,名利双收。真是天衣无缝。”

“你说的太轻松了吧?”少女皱眉道:“你能看出来,难道师父们就看不出来?”

“师父们自然都能看出,但各门之间,却不愿因此撕破脸皮。至于台下那帮人,离得这么远,又都不是精学,自然不会明白,不过是来看个热闹罢了。要知道每次比赛,除却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奖项,第一名早就被定好了,那些师父们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却不说出来。”少年道。

“着我就更不明白了。”女孩摇头道:“既然奖项都定好了,那举办这个比赛还有什么意思呢?”

“一开始自然不是这样。”少年笑道:“药试最开始的确是为了选出优秀的药方,促进药术发展的展示,每每有优秀药方产生,那药方所在的药门便会深受全岛人的尊敬。可有些门药不精,加上年年比赛,风头总是落于旁人,自己药门便日渐冷落,最惨的连每年的童生都招不到。技不如人,再不想其他办法,那这药门便要消失在众门之间喽。”

“啊。”少女恍然大悟道:“作弊。他们拿不出好的药方,便买通举办者,让他们帮忙。”

“不止如此。”少年道:“往届优秀药门他们也会一一拜访,根据实力不同,给出的价格也不同。”

“我说呢。”女孩道:“上一年血蛊门明明是最有希望获得第一名的药门,最后却意外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旁系药门。我当时还奇怪,现在听你一说,全都明白了。”

“一岛之地,尚且如此。”男孩笑道:“却不知岛外的天下,该是一番什么光景。”说着摇了摇头道:“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女孩听少年忽然感慨,也不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却忽然听到台上呼喊自己的名字,便忙回后台准备。少年见她这般,不由得笑道:“以前上台也这么慌慌张张吗?”

“要你管。”女孩扭头冲他吐了吐舌头道:“赶紧准备你的‘不离散’吧,马上就到你啦。”

“我才不要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呢。”少年也吐了吐舌头道:“等待会儿上去直接把上面的人腿砍了,再给他接上,就完事儿了。”

“你就贫嘴吧。”女孩笑道:“待会儿看你不手忙脚乱”说着便入了后台。

女孩缓缓地上台,微微挥手,那台后便有人抬了一个火架上台。熊熊烈火在架子上飘摇舞动,而那架子中间,却放了一个奇怪的容器,不知其中装的是什么东西。

第59章

火架赤焰飞舞,女孩转身鞠了一躬,轻轻捋起袖子,当着众人之面,赫然将那白玉一般的手臂身入那雄雄烈火之中。

人群皆是一惊,不时传出震惊之声。女孩微微一笑,只当不闻,在那火中停了许久。一旁的老者看她这般不由得也是担心,正要开口提醒。却见女孩右臂微动,从那火焰中抽了出来。老者心中一惊,便要扭头回避,生怕看到一截焦黑的手臂。

“天哪。”观众席上的人群沸腾起来。老者听到呼喊,这才缓缓扭头,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也是一惊,只见少女伸入火焰中的手臂竟然丝毫没有烧伤痕迹,甚至连半分烟火黑痕都没有,而在她的手中,却是一个三寸长,一指宽的广口琉璃瓶,里面浸满了水,泡着一只五色斑斓的离恨鸟。

“你把遇水便死的离恨鸟泡在这水中却是为何?”那老者见少女无伤,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见她拿着这瓶子,却又好奇。“莫非你这瓶子还有什么古怪?”

“非也。”少女笑道:“岛上药试,乃是展示优秀药方的比试,我若拿着这琉璃瓶来比试,岂不是显得不伦不类了。”说着将那瓶口打开,伸手将那离恨鸟的雏鸟拿在手上道:“您看。”

“你方才取出瓶子时候我便看到了,不过是一只死掉的离恨鸟而已,没什么了不...”那老者忽然愣住,双眼紧紧盯着少女手中的离恨鸟,只见那鸟竟忽然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小脑袋,便在少女的手上扑扇起翅膀来。待得身上水珠甩尽,便振翅一扑,从少女手上飞了起来,瞬间便钻入了云层不见了踪影。少女微微一笑,指着空中一朵云道:“您看那里。”

老者抬头,便看见那离恨鸟从那云中钻出,咻咻叫个不停。“居然还活着。”老者正惊讶着,却见那离恨鸟身后云团忽然破碎,千万只各色鸟儿破云而出,跟着那离恨鸟身后在这赛场的上空盘旋。乌泱泱的一片,遮天蔽日,甚是壮观。

“能号令群鸟尾行,果真是离恨鸟。”人群忽然沸腾起来,呼喊声此起彼伏。“那离恨鸟被放在水里居然没死!太神奇了。”原来这海岛上有一种珍惜鸟儿,名曰离恨鸟,其鸣叫声能换来白鸟随行。因为生存条件异常艰难,数量十分稀少。说来奇怪,水本无害,可这离恨鸟儿却是沾水即死,更不要说整只浸泡在水里这少女如今令离恨鸟入水而不死,实在是厉害。

“真是令人震惊。”老者说道:“只是还不知道你这药方的名字和功效分别是什么?”

“能让这离恨鸟入水不死的药叫做分水丸。”少女笑道:“服下一颗,入水三日,如履地上坦途。”

“神奇。”老者点头道:“方才姑娘伸手入火取出这广口琉璃瓶,却是用的什么呢??”

“那一个乃是一种外用药膏。”少女微笑道:“名叫离火膏,顾名思义,涂在手上,虽是熊熊烈火,触之与寻常之物无异。乃是制作分水丸时滤出的药汁添加了岛上冰窟之内的绛寒草制成。故而这两种药物乃是双生之药。”

“原来如此。”那老者惊讶道:“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实在是太厉害了。”人群议论纷纷,完全忘了每个选手登台的时间有限。最后还是台后的人不停的做手势。老者才想起还要介绍下一个选手:“还请姑娘到后台休息,我们这边继续。”

“真有你的。”女孩刚入了后台,少年便满脸兴奋的跑过来道:“你这丹药居然能让离恨鸟入水不死。我之前试了很多药,都是不行,没想到倒被你做出来了,真是厉害。”

“嘿嘿,那是自然。”女孩笑道:“本姑娘可是连着三年药试的前三甲呢。”

“噗。”少年一声笑出来:“年年第三,亏你好意思说出来。不过也怨不得你,若没有人暗地买奖,只怕你拿上一次第一也未可知。”

“下一个好像是他啊。”女孩没注意少年的打趣,扭头往台上看去:“也不知道他会拿出什么药方。”

“谁?”少年听她这么一说,便也往台上看去,却不由得脸色一沉:“是那个白发长鼻子。”

“之前展示的药方真是太无聊了。”那长鼻白发少年轻哼一声,满脸都是不屑之色:“要么是些虚张声势之药,装装样子来骗骗你们这些门外汉。”说着扭头看向台下方才那展示催生香木的药师,直盯得那人脸上发红。“要么就是些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实际用途,只让人觉个新鲜的废药。”说这话时却又有意无意地一扭头,对着后台这边轻哼一声。“还是让我来给你们这些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神药吧。”

“这个混蛋!居然敢这么说你,看我不上去揍他一顿给你出气。”少年听到那人这般傲慢无礼,不由得心中火起,捋起袖子便要冲上台去。女孩看到他这样,忙伸手拉住劝道:“别冲动,他个性向来如此,不过嘴上图个痛快罢了,由他去吧。”

“哼。”少年甩开袖子,满脸写着不满:“每次你都这么护着他,真让人不爽,我且看他能拿出什么狗屁药方,若是有用也就算了,若是没用,看我待会儿怎么羞辱他!”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好了。”那白发少年笑着抽出一把短刀拔出,一旁早有人奉过一只竹笼和玉盘,他开了竹笼,伸手一抓,拿出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来,不等那主持老者询问,挥刀喀嚓两下,将那老鼠四条爪子砍断,将那没了手脚的老鼠丢在玉盘上,任其扭动身子惨叫不停却丝毫不能移动。

“好残忍...”女孩忍不住道,转头去看少年,却在少年脸上看到一丝疑惑。“怎么了?”

“他这是...”少年看着台上人的动作,心中一股疑云升起。

“你这是干什么啊?”台下有人不满道:“等了半天就为了看你砍老鼠腿?”

“真是无知。”白发少年冷笑道:“看好了。”说着捡起地上的老鼠断腿。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打开,拿了一支断腿,用断面蘸了些药粉,也不包扎,直接按在那老鼠的断腿处,只听得一阵哧哧一声,伴着阵阵白烟。待得烟消声止,松开手来,那断肢竟然重新长回了老鼠身上。如此重复一番,待得结束,将那老鼠扔在地上,那老鼠刚一落地,一个咕噜,瞬间便跑下台去,身形灵巧,丝毫看不出四肢断裂的样子。

“看到了吗?”那白发少年笑道:“这叫‘断忘散’四肢折断,不需夹板,抹上一些,片刻便能接上断骨。这才是真正的药方!”

“那是我的药方!”后台的少年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台上之人居然拿着自己的药方在展示:“他怎么会有?”说着攥起了拳头,咬牙便要冲上台去。

“你冷静点。”女孩见少年动怒,忙一把拉住道:“说不定是他自己配出来的也未可知啊。”

“放屁!”少年一把挣开,怒道:“他有几斤几两你我都知道!若不是抄我,想破他那脑袋,也别想配出我这药方。”说着也不管那少女劝阻,一把冲上台去。

第61章

毒刺长钉入肉,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动。睁开了双眼,少年不由得大吃一惊,眼前看到的,是无数闪烁在黑暗山洞里的悠绿色荧光,随着这些荧光移动而产生的,却是充斥在各个方向因触角肢节爬动而产生的窸窣之声。少年知道,那是蜘蛛和毒蝎正在阴暗处来回徘徊,试探着,对猎物的注视。

“蛛蝎洞...”想到这个名字,少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自觉脸上异痒,那黑油油的墨狼蛛还在脸上啃食着皮肉,少年抬手想将其掸掉,却忽然发现,举起的右手,竟然丝毫没有了知觉“我的手?”看到手腕处挑断筋脉的痕迹,少年再也无法冷静,哭喊着便想要站起来去寻找出口,但却一下子扑倒在地,连那脸上的墨狼蛛也因这动静被震落下来,吱吱叫了一阵,便逃入那黑暗之中去了。少年吃力地反转过来身子,看着双腿脚踝处的大片血迹,一股莫名的绝望涌上心头。

我完了!

“想不到啊!”少年惨笑道:“我最后竟然会落得个这般模样。”惨笑罢去忽然瞪起眼睛,冲着远处那些幽光大吼道:“来啊!来吃了我啊!”

幽光骚动起来,窸窣作响,但却始终停留在远处的阴影之中。少年眉头微皱,不知为何如此。

“有意思。”少年冷哼一声。“看我还有一口气在不敢上来吗?那你们便在一旁好好看着吧!”说着挣扎着往洞的深处爬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侧不远处刚才那只啃咬自己的墨狼蛛正肢节抽搐地缩成一团,不多时便已不再动弹。

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一个陌生的身影却出现在他方才躺倒的地方,众蛛蝎见此,瞬间便蜂拥围聚过来。将那人团团围住,窸窣磨牙之声久久不绝。那人环视一圈,见群虫瞬间发动,黑压压的,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明明毫无退路,却也丝毫不慌张,眼见虫群便要上身,那人忽地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就在那蝎群触腿,蛛群上身之时一下子打开那瓶子,瓶口方开,便闻到一股异香从那瓶中飘出,瞬间弥漫在这洞中,而那些即将触碰到自己的蜘蛛蝎子,也都在一瞬间退了回去,最前面一圈的蛛蝎收拾不及,被那香烟沾染,一下子便缩成一团反转了身子抽搐不知,不多时便不再动弹。

“没想到这么有用。”那人看着自己周围一大圈的蜘蛛蝎子的尸体,不由得惊叹道:“难怪在这山洞里躺了一天,竟然没被蛛蝎吃光啃净。”这般说这便将那瓶塞盖上:“靠着身上沾染的这些药味,应该足够支持到到你走出去了。只是那化骨散,我却实在无能为力,能不能在这洞中找到先人留下的解药,便看着你自己的造化了。”

“但愿来得及。”那人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喃喃道:“我不能出手救你。这次入洞,已经是违反了门规,虫噬执行期间门人不得入山,若不是我用了七情幻音散麻痹了守卫,被人发现,也是难逃责罚。”这般说着,便摇了摇头向反方向走去。“曾经没来得及做的事,今日总算是做了。”

“要活下去啊。”

“我不能死!”,内洞深处,少年借着洞壁上萤石散发出的微弱的荧光,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我怎么能死在这里!?这么窝囊的死法!”这般想着,却忽觉身子发热,意识一下子亢奋,却又忽然开始模糊,五脏六腑瞬间翻涌起来:“该死!”少年骂了一声:“化骨散开始起效了。”眼见眼前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少年不由得咬牙强忍着继续前进:“二师父说过,十多年前,有人曾因为配出了化骨散的解药,因为是拿着活人试药,而被门下送入洞中执行了‘虫噬’因为当时人们并不知道那是化骨散的解药,所以喂下了化骨散后送入洞中便也没再过问,直到后来清理住所手稿方才发现,可又因蛛蝎洞异常危险无法细致搜查,故而便没了后话。倘若这是真的,那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来。只要我能找到,就还有一线生机。”

少年这般想着,却忽地一下子趴倒,原来竟是右手手肘处的骨头融化折断,无法继续支撑自己。“该死!”少年挣扎着爬起,眼前早已经是模糊一片不能看清,他用左手手肘勉强支撑着身子前进,却一点也没注意到前面居然是一个断面,下方黑油油的不知有多深。少年手肘触空,身子瞬间向前倾倒,整个人一下子便从那断面去跌了下去。

玉角阁,傍晚时分。

女孩凭栏而立,角楼之下,海风阵阵,带起激浪,扑打在那临岸百余块高出海面的礁石之上,碎成银光千万。遥看水天之界,红日半轮,与那水中的倒影相接,正组合成一个完美的圆形,海面上飞鱼跃浪,劲鸟逐风,本是美轮美奂的晚景,可女孩却提不起半分心思去欣赏。她柳眉紧锁,玉面含忧,一双杏眼隐隐可见波光,也不知是寒风入目,又或是心有所思,女孩微微低头,便见两滴眼泪滑落,渗入脚下木板,一下子便没了踪影。“我不想让你死。”女孩喃喃自语道:“但愿我所做的,能帮到你。”

“有你的信。”不知同寝的姐妹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突然间的言语吓得女孩猛地一怔。收拾了神情扭头接过,却是从外门传来的双页竹板,用封泥封了,剥去封泥,展开去看,上面却只有几行小字:

“亥时而至,勿容外人。”

不用看下面的署名,女孩也知这信是谁写的。收信入怀,女孩强提起笑容对那人道:“你可知今晚亥时药试有岛上诸药圣的表演吗?”

“当然知道。”那姑娘听女孩这般说不由得满脸兴奋:“那些药圣可都是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啊。”说着却又忽然失落起来道:“可是只有往届参赛者和各门派师父门才有资格参加呢,像我这种,只能想想啦。”

“那你想不想去呢?”女孩微笑道:“我身子有点不舒服,今晚想好好休息一下,你若想去,便拿了我的名函去吧。”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物,塞进那姑娘手里笑道:“怎么样?我这个姐姐待你好不好啊?”

好容易才听完那姐妹的道谢之言,女孩终于将她送走,转身看着大海,继续自己的沉思。

第62章

“唔...”冰冷的潭水入肌刺骨。少年眉头一皱,睁开眼睛看时,却见面前是一面绝壁,上面高接天顶,隐隐可见有亮光透下。而下面的绝壁和潭水中却是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精蓝色萤石,每个都在悠悠放光,经那潭水偏折反射,映在四方石壁上,将这洞中映照得甚是美丽,淡蓝色的波光在四周石壁上流动着,泛起点点涟漪,便如同那石壁也是水做的一般柔软,柔光流动配上这清潭脆响,竟让少年忘却了不久前那洞中蛛蝎的恐怖。

“这绝壁上接天顶,看着有数百步之高,正常人想要爬上尚且不易,稍不留神脚下一滑便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更不要说我这不能站立行走的废人了”少年苦笑,却忽然注意到几十步外映着萤石入水而出的荧光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是个人。”少年心中疑惑,正想爬动向前,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臂膀双腿竟然丝毫用不上力气,低头往水里一看,不由得吓得大叫一声:“有鬼!”身子一下子弹起往后跌去,却又扑通一下整个跌进了水里。

“鬼!鬼!”少年挣扎着起身,大口喘着粗气。他方才并没有在水里看到自己的面容,而是看到一个皮肤腐烂,双腮下垂,下嘴唇塌拉下来露出森森牙齿,嘴角挂着长涎的奇丑无比的丑八怪。

屏息了半晌,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破水而出,没有看到一个奇丑无比的丑八怪扑过来狠命掐住自己的脖子,甚至没有一丝声音。少年心头疑惑,却忽然一个激灵:“难道?”这般想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咬咬牙,低头往身下潭水看去,果然,方才那个丑八怪正在水里疑惑的看着自己。

“这是...我?”少年微微扭动脑袋,果见那水中的怪物也跟着扭了扭“怎么会...”少年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却忽然发现抬起的只是手臂的一截,而连接手掌的那一截,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落在水里,像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套在小孩手上的手套一般。

“化骨散!”少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以至于嘴角不停的有涎水顺着拉着的下嘴唇流下,正要开口痛骂之时,却忽觉身子里又是一股热浪勇气,意识一下子又模糊起来。“不好!又来了!”

少年知道,化骨散服下之后,会有两次这般的反应,一次是有正常模样变成幼时大小,若是在这个时候施救,虽不能恢复原样,却还能勉强保住性命,一旦等第二个阶段结束,那整个人的五脏六腑,筋脉血肉便会融成一滩肉汁,直留皮肉不破,看着便如同一个鼓鼓的牛皮袋一般,轻轻一按,那脏腑筋肉的汁液便会顺着七窍涌出,模样甚是恐怖诡异。

“呵。”少年强忍着剧痛咬牙笑道:“当时...用...化骨散...融化猫狗鼠鸟...只觉得好玩有趣,...没想到...如今自己...亲身经历...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末了却又道:“怎么能死得这么窝囊。”

“咱们药门的人若是死在绝地,便会将身上所带药方尽数陈列在一旁,并在附近石头树木上用化石丹或融根水将那诸药的名称药效写下,以防其他的人同样陷入这绝地之后救助无门。哪天要是你们也遇到意外命不久矣,可不要忘了也这么做。作为医者,哪怕是死,也不要忘了度化众生。”二师父在讲堂上半开玩笑的话语在少年脑中闪过:“去看看吧!哪怕没有化骨散的解药,也总比躺在这里等死的强!”如此想着便咬着牙,挣扎着往那人影处挪去。只是他如今骨架缩小,外皮却是正常人的大小,融化的骨肉汁液充斥在皮囊之中,让他每一次移动都艰难万分。如今的他已经不能称为‘一个人’了,远远看去,便如同一滩液体有了意识一般。

果然,出了潭水,来到石壁下,便看到两个相拥的骸骨依靠着石壁躺坐着,身上衣着,却是本门十多年前的门服款式。想来便是二师父口中那两个研究出化骨散解药的药师了,见他们骨骼仍然是常人大小,少年不由得高兴:“他们果然已经研究出了化骨散的解药,被人送入这洞中后偷偷服下解药。外面的人没见过解药模样,自然不知道。”

“二师父说的是真的!”那尸骨旁边果真摆着许多种丸药,少年艰难地抬头,只见石壁上密密麻麻地用小篆刻着几十行话:“该死!”少年想要细看,可他眼睛因为日夜研究药方,早已近视,眼前那些文字离他不过两三步远,少年却是一个都辨认不出。自觉身上宛如烈火炙烤,意识早已不能维持:“死就死吧!”这般吼了一声,张口便将叼起一个药包,也不拆开,直接连着包药的纸片也一同嚼烂,一仰脖便吞了下去,然后又去咬下一包,期间虽然凭借气味闻出了几包毒药,但大部分药粉还是无法辨别,少年没有办法,只得将他们尽数吃下。

“唔!”刚吃下最后一包药粉,忽觉腹中一阵剧痛,接着那痛觉便蔓延至全身,少年直觉浑身上下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自己的皮肉,正咬牙坚持的时候,却忽见自己胳膊上的皮肉忽然爆裂,先前融化的肉汁一下子溅了他一脸,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见第二处,第三处,身上一处接一处的爆开,巨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尖叫起来,瞬间周围的石壁地面上全是激溅而出的肉液。

“这是?”少年见身上一处处爆开,疼得几欲昏死过去,他从未服用过化骨散的解药,所以并不知道这其实是解药正在清理体内溶解的肉液。少年疼痛难忍,只当自己就要死去,挣扎之时,却忽见不远处阴影里两道幽光闪动,还未来得及分辨,便看到一个影子瞬间窜出,向自己扑来。

亥时,玉娇阁。

月上高楼,少女像往常一样凭栏而立。身后一阵敲门声传来,少女的身子微微一颤,却还是转身去开了屋门,刚一打开,便看到白发少年不耐烦的神情。

“怎么?”白发少年无视女孩的身影径直走进屋里,在那睡床上坐了道:“在为那个傻子难过?”

“没有。”女孩摇摇头,关了屋门转身,看着面前的白发少年。

“既然如此。”白发少年冷笑道。

“开始吧。”

第63章

纱窗被轻轻关上,少女轻轻的转身,看着面前秀床上的白发男子,眼中微微有些眼泪。走上前去,轻轻地为白发男子褪去外袍,衣裤,鞋袜。像一个宠物一般,臣服着,白发少年裸着身子,看着面前欲泪还羞的女子冷笑了一声,嘴里哼道:“又不是第一次了,装什么玉女?”说着一把住女孩的头发,翻身将她按在床上,三两下便拨去了衣裙,看着那洁白的后背,身子一挺,便压了上来。粗暴的动作疼得少女娇吟一声,那白发少年听到,不由得冷笑一声,更大力地扭动起来。“怎么?天天想着为你父母报仇的不是你吗?怎么现在大仇得报,你倒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当初跑来求我说愿意拿身子来换的不是你吗?后悔了吗?”白发少年粗暴地动着,问道:“莫非你嫌弃我了?嗯?”

“我...我没有...啊!”少女想要开口反驳,却被那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痛感压了回去:“我,我不...后悔...他是我父母的仇人!”她咬着牙,眼泪也不住地流下来,伴随着身子的摇晃,从脸颊滑落,滴在床单上,散成一片湿痕。“他害的我父母双双殒命,让我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各门又因为其他原因对此缄口不言。只有...只有你愿意...愿意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我一直都是喜欢的你...啊...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奥?是这样的吗?”白发少年哼笑了一声,身下又重了几分力气。只见他抓着女孩的头发,看着那片洁白的玉背道:“我可倒是经常看到那个傻子到鹊佗堂找你呢。看你和那傻子有说有笑的样子我还真是嫉妒呢。你知道吗?你和他做过这些吗?”

“不...不会...我...我的身子...只属于你...”女孩脸颊通红,脑中早已迷蒙一片:“每次...他...来找我,我...我都...觉得恶心...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连空气都是...脏的...我...我恨不得让他死!”嘴上虽是这般说,脑中却又忽然闪过少年往日里活泼调皮的样子。想起夏天和少年一起下海捉鱼,想起冬天和少年一起捡柴生火。无论想起什么,都是少年那张英俊爽朗的笑脸。这般想着,女孩心中不由得万分羞愧,脸上也变得通红,只是这些感觉却都随着白发少年粗暴的动作而逐渐消散,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沉浸在欲望之中的迷幻。

“哈哈哈!”白发少年大笑道:“那个傻子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真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呢。真想看看他看到你这样之后的样子。哼,处处和我作对的家伙,要是看到心爱的姑娘正在和我做这种事,而且还是这般陶醉淫荡的样子。哈哈哈,想到这儿我就激动呢。你说是不是?嗯?”说着又猛挺两下,疼得女孩又是一阵痛吟。

‘嘭!’身后的纱窗被人猛地推开,月光瞬间倾斜而入,将床上两个淫乱之人不堪入目的模样照的一清二楚。白发少年被这声响惊得身子猛地一颤,忙分开了身子,跑到一侧的阴影中,扭头去看发生了什么。而女孩则是羞愧的抱着被子遮挡着自己的身体。扭头看去,却见窗外栏杆上,站着一个,不一滩奇怪的物体,而在那物体旁边却是前些日子里不见的那只跳鼠,只是不同的是,那跳鼠原本被砍断四肢的地方如今却莫名长出了许多奇怪的肢节,像是蜘蛛的长腿,又像是蝎子的尾刺,而那原本温顺的眼睛,此时却一直不停的在闪烁着幽光。

“你是人是鬼?!”那白发男子手忙脚乱的想要穿上长裤,看着窗外栏杆处的那‘滩’物体颤声道,只是因为那东西背对明月,白发男子和女孩身在屋中,不能看清他的面貌。

跳鼠低声嘶鸣了一阵,栏杆上的那滩物体微微抬‘手’朝那白发男子微微一指。跳鼠得了命令,眼中幽光大盛,一下子便从那栏杆上扑下,血口一张,正往那还没穿好长裤的白发男子的下身咬去。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白发男子大惨叫声,便捂着下半身在地上打着滚哭嚎起来。那跳鼠却是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刚到口的美味,三两下便嚼碎吃尽,却还意犹未尽,转头便向床上的女孩扑去。

栏杆上一声怒吼,那跳鼠一下子从床上缩了回来,乖乖的回到窗外栏杆上,却仍不时地朝女孩这边看着。

“我...”女孩看着窗外之人,心中有千言万语,口中却不能说出一句话。正迟疑着,却见那人伸手接过跳鼠,从那栏杆上一跃而下,向那海面落去。女孩看得分明,那人转身跳下的时候,几滴眼泪飞出眼眶,在半空中映着月光闪烁,灿若鲛珠。

“对不起。”女孩将脸蒙在棉被之中大哭起来:“我...我...”

龙宁殿里,虽已经是亥时,却仍然可见烛光从窗户中散发着柔和的光。二师父坐在桌前愁眉紧锁,满桌的竹简凌乱的陈放着,宛如他此时的心情一般。想做些什么,却终是烦乱不堪。他想咬咬牙去救人,却又始终碍于礼数,左思右想却终是放弃,私入山洞已经是犯了大忌,再要入洞救人,只怕到时候连自己也要跟着一起被处罚。可一想到十多年前的事情,却又是一阵心痛:“嘿!你这算是什么药师!”他自骂道:“当年救不了朋友!现在救不了徒弟!枉你顶着这岛上三圣之一的名号!”

“二师父。”少年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二师父闻之一惊,忙站起身子,险些将桌案带倒。“孩子。你逃出来了?”看到纱窗上的黑影,他言语激动,便要去开门迎接。却忽然听到少年道:“师父,徒儿受了化骨之毒,模样早已大变,不想惊扰师父,就这样隔了门窗相谈便可。还请师父应允。徒儿犯了大戒,本不应该再出现在岛上,只因有一事不解,想来请教师父。”

“你想问什么。”听到少年这么说,二师父不由得心中痛苦,化骨散的威力他自是知道,少年此时的模样,他也不敢想象:“你便问吧。”

“徒儿在洞中跌入深潭,遇着两位前人的骸骨,靠着他们留下的药粉,才保全了性命。”隔着窗纱,少年问道:“徒儿想问,那两位先人,和徒儿是什么关系,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果然...”二师父摇头道:“本以为瞒下去你们便不会察觉,果真,无论怎么掩盖,总要有旧事重提的那一天。”他把手放在窗纱上,抚摸着少年映在纱窗上的阴影。

“故事,要从两位刚刚有了各自爱侣的年轻人说起。”

第64章

他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当时的药试场上。当年的他,在岛上随便找一个人出来都能不假思索地喊出他的名字。他太耀眼,像夜晚里的一轮皓月,只要他出现,周围的一切都会瞬间失去光彩,只是,他从来不觉得快乐,骨子里的骄傲和脑袋里的才华让他对一切都看不上眼,他没笑过,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表情,哪怕是对亲人,哪怕是对老师。

物无全美,他的性格源自家庭的束缚。只存在于画像上的生母,以打骂自己为乐的父亲。毫无感情指腹而定的婚姻。岛上人最美好的赞美和期许,对他来说却是一个镶金贴玉的牢笼,作为一匹雄鹰,他真正向往的,是岛外的广阔天地。只是,从小到大,这个念头一直被他深深藏在心里,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在岛上,如果说出想要离岛的言语,那便只有一个下场————挑断手脚筋脉,灌下化骨汤,丢入岛上一处充满毒虫异草的幽暗洞穴之中,给那一只只长满獠牙毒刺的恶魔做食粮。

“你的梦想是什么啊?”一次在海边,他问最好的哥们。

“我啊”一旁的伙伴站起来对着那波涛笑道:“我要成为岛上最伟大的药师——药圣!”

“挺不错的。”他看向大海笑道,却不再言语,望着那浪花出神。

“那你呢?”伙伴扭头问他。

“我要出岛”平静无常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伙伴眼神突变,忙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便一脸严肃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他满不在乎的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脸紧张的伙伴“世世代代呆在这个岛上,像猪猡一样活在栅栏里,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在海的另一边。”说着伸手指着那海天相接的地平线道:“那里的人可能穿着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衣服,住着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房屋,甚至有可能说着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语言。我想找到他们,学习他们的一切。”

他说的兴起,早已忘了一旁的小伙伴早已吓得脸色煞白,不住地往后退去,待到他停下下话匣,扭头去看,一起出来看海的小伙伴,早已没了踪影。

“你父亲和你一个样。”二师傅说起故人,不由得感慨:“整天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整天想着要出岛。”

“父亲...”少年从未听说过父亲的消息,自从记事开始,岛上人便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件事。如今忽然听到,竟不知作何反应。“那后来呢?”

“后来...”二师傅道:“后来渐渐的,他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碰到了他。不是被她的模样吸引,不是被她的言语出神,很简单的原因。她和他是本届药试的并列第一。

“你很厉害。”散场之后,他走到她面前道。

“谢谢。”她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只是还差得远呢。”

“嗯?”他微微皱眉。

“岛上的鸟儿很漂亮。”她吐了吐舌头:“但是海岛之外却有更多漂亮的鸟啊。”

他心头微微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她忽然蹲下身子张开双臂,正疑惑着,便看到一个几岁的女娃踉踉跄跄地从不远处跑过来,而在女娃身后,站着一个和自己年龄一般大的陌生男子。

“想不想妈妈呀?”她笑着将女孩抱起起身,看到他奇怪的样子,便笑着解释道:“怎么?我是嫁人早了些,却也不用这么奇怪吧?娃娃亲都这样。”

“原来如此。”他点头道。看着她抱着女儿和陌生男子走远,他有些出神,忽觉有人在扯他的衣角,低头看去,却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爹。”男孩开口道:“娘让你比赛结束后赶紧回家,别乱跑。”

“嗯。”他微微点头,拉着小男孩的小手,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吧。”二师傅微微叹气道:“一切的起因,大概都要从这场比赛开始。你爹心里就一直想着那个姑娘。哪怕他们彼此早已有了各自的家室。”

“我...”隔着窗纱,少年的声音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理解我父亲。二师傅,您接着讲下去吧。”

“唉,若是他二人没有那该死的娃娃亲,这或许是一段美好的姻缘。”二师傅摇头道:“可现在,这却注定只能是一段孽缘。”

“你整天除了配药还会干什么?”餐碟飞出里屋,伴随着妻子的咆哮声砸在他的额头上,瞬间碎成两半,他毫无表情,任额头上的鲜血模糊了视野。“药试药试!拿第一有什么用?”妻子的怒吼声还在继续:“有钱拿吗?岛上有多少病人?有多少不会抓药的?你天天配药,能赚钱养家吗?没我娘家人接济,你能吃上饭吗?”

他不说话,不想说,也没必要说。额上还在流血,微微觉得有些头晕。衣角微微被人拉动,低头却看到小男孩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的神情,小男孩双手举着药瓶,他知道那是止血的药散。

“我带孩子出去转转。”拿起药瓶,顺便牵住孩子稚嫩的手,他说着,也不待妻子回答。便向门外走去。

“走吧!”屋里的人怒气未消:“你最好别回来了!”

“爹带你去海边好不好?”他低头问孩子,得到的自然是孩子兴奋雀跃的神情。

“我...”屋内的油烛忽然一闪,少年一怔:“我记得这个场景。”

“当时你应该也就三四岁吧。”二师傅道。

“没错。”少年喃喃道:“当时好像就是在海边,父亲又遇到了那个女人。”

“爹爹,为什么这海边每隔一段就会有一个士兵啊?”小男孩一面捡着贝壳,一面看向一旁正在凝望着大海出神的他问道。

“因为...”他扭头看了一下不远处筑起的高台上的士兵,却忽然问小男孩道:“娘亲为什么养那些鸡鸭的时候要围着篱笆呢?”

“因为怕小鸡小鸭跑出去。”小男孩道。

“没错。”他忽地瞪起眉头道:“畜生才会被豢养起来。”

看到他忽然皱眉,小男孩微微有些害怕,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忽然开心的喊道:“我妹妹来啦。”

“妹妹?”他有些意外,不知道儿子在说些什么。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只一眼,便看到了百步之外,正抱着女儿向这边走来的她。

第65章

那天他们聊的很晚,他从来没有那么深入忘情地和一个人畅所欲言,隔着海风,海禁的士兵并不能听到他们说的是什么,不需要忌惮,不需要害怕,两个虽为人父母,却都有着不安躁动朝气蓬勃的灵魂一见如故,他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自己在古籍上听说到的外面的人和事情。她微笑着,看他手舞足蹈,那些从他口中说出的事情是那么的新奇古怪。一望无尽的平坦草地,远上天边的万里沙河。修建在水上的琼楼玉宇。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她的笑容像明月,两个孩子在一旁不远处忘情地捡着贝克,并没在意各自的父母竟拉起了手。月出碧海,小男孩站起身子回头,对着月光,看到那微微重叠的脸颊,却并在意。

“时候不早了。”意识到了自己的逾礼,她撤回了自己的唇,轻轻把手从他手中抽出。起身去抱那正在玩耍的小女孩。

“是...是啊。”他有些尴尬,扭头去看那海上的明月。

回家的路第一次让人觉得这么短暂,不知不觉已到了分别的路口“我到了。”他看着不远处自家院子里的灯火,拉着小男孩对她道。

“嗯。我也该回去了。”她抱着小女孩,冲他做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回见啦。”

“嗯”他挥手,她转身,他扭头,她停住。静默无言,却有万般情思。

夜月无言,群星缄语。

有些事情,有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像他二人这微妙的关系。两个看似完满的家庭忽然有了交集。海边捡贝壳的孩子姑娘们不止一次地看到他们比肩在海边散步,他们也不以为意。他向她诉说自己的远大理想,而她向他抱怨自己不知进取的丈夫。有时候他们带着孩子,有时候他们却只有彼此,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闲话终于传到了熟人耳朵里。他好哥们的一番苦口婆心,却终是败在了他对她的痴迷之下。“我不管你啦!”好哥们一甩衣袖:“嫂子和我也是故交,你这样太过分了!”

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屋里。他不在意,满脑子只有她,更让他激动的是,她的丈夫几个月前上山捡柴,被毒虫咬伤,因为不懂医术,又没带药品,不久便毒发身亡。要知道,以往上山,都是有她陪伴在旁来区分毒草恶虫。而在出事的那天,她正在和他并肩坐在海边看着潮来潮往,感叹生不逢时。

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已经肌肉发黑僵硬,她看着面前的尸体被人盖上白布,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表情呆呆的,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一旁看得心疼,忙招呼人赶紧把尸体抬走,上前安慰她。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她表情呆滞,喃喃自语道:“说死就死了呢?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毒虫。”彷佛没有听到他安慰的话语,她喃喃着,跟上前面抬着尸体的几个人,身影逐渐地远了。

回来的路上,他的心情很复杂,他很难过,因为他从来没看到她那么伤心。他很高兴,因为她现在终于不再是别人的妻子。对,只差一点,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一点而已。

妻子的吼声将他从幻想中拉了出来,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儿子看到父亲,开心地跑过来伸出手,他蹲身将孩子抱起,心却仍然想着她。

“爹爹。”小男孩用手摸他的眼睛,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哭了?”

又是半年匆匆而过,家中的矛盾日益,但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妻子自从知道这事之后隔三岔五地和他吵架,动手,从家里吵到大街上,从来不管邻里邻居怎么看怎么说,甚至有时候故意的大声喧哗,恨不得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男人十个负心汉。哪怕他和她并没有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他们唯一的做过的让彼此都惶恐的事情,除了那个吻,再也没有其它。

妻子的吵闹,邻里的白眼,他不在乎。让他难过的,是她的遭遇。

“克死自己男人,又去勾引别人家的,真不要脸!”骂她的话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的心也跟着痛苦。脸上的表情被妻子看到,又是一场难以平息的争斗,只是,这一次,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说什么?!”邻里邻居早已见怪不怪的时候,却见他的妻子先哭喊着从家中跑了出来,一下子坐在路中间哭骂起来。妻子哭着,扯乱自己的头发衣服,弄得满身灰尘,向经过的路人哭诉“他不要我了!他被那个狐狸精迷了魂儿,要跟人家跑。我为了这个家天天受苦,现在他不要我了!”

他看着路中间的妻子没有说话,推开人群,独自去了,留下妻子在原地冲着来往的行人喋喋不休。

“你太过分了!”夜里,虽然没被赶出好哥们的家门,但一顿数落却还是免不了的。他不说话,独自喝着闷酒,看着桌子上的油灯出神,任凭好哥们滔滔不绝的大道理一波接一波的说着。

“唉!”口干舌燥的好兄弟长叹一口气,呼的也坐下,一把抢过他的酒碗,一仰脖喝尽了骂道:“你随便了,我懒得再管你!他们要骂就骂吧,我跟你一起受着,谁让我是你的好兄弟。”

“谢谢。”他没抬头,另取了一个酒碗倒满。

在哥们家一住就是半个月。当初坚定的念头,如今却似乎有些动摇了,两个人谁也不见,反而让她觉得平静。这天晚上,院子里的他一边喝酒一边问一旁的好哥们。“我是不是很过分?”

“那当然了。”好哥们漫不经心地道:“你从来没动过农具,你当你家的柴米油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啊?你在那儿倒弄药材的时候,在田里和我们一起劳作的可是嫂子!”

他愣了愣,才发现,妻子的抱怨好像都是应该的,自己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回去吧。”好哥们拍着他的肩膀道。“不为别的想,想想你们的孩子。”

是啊,已经半个月没见孩子了。

“主人。”下人匆匆忙地跑进来,看到他,一脸着急道:“公子,您赶紧回去吧,您再不回去,怕是要出大事了!”说着将一个纸包递了过来。

他展开纸包,脸色大变,整个人呼的一下站起。

里面是一双被剪断的鞋子。

孩子的鞋子!

第66章

他和好哥们匆匆赶到自家的时候,门外早已被街坊邻里围得水泄不通。“让一让让一让。”朋友拉着他挤进人群,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院中的树木桌椅都被缠上了红布,一条一条的,迎着夜风,在院中火堆的照耀下飘舞,看着异常的诡异。“血蛊?”好哥们皱着眉摇头道:“嫂子这是?”

血蛊并不是蛊,而是一种巫术,相传用红绸缎将某处的房舍草木缠住,和某人在其中殉情,转世之后便可永结同心,生生白首。是否有用已无从考证,但岛上的老一辈,却仍然相信这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巫术。

“你可回来了。”一旁的老大娘见他回来,忙凑上前来道:“你媳妇疯了!她把孩子绑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我们不进去还好,谁敢往院子里走一步,她就拿着刀冲出来乱砍。非要说等你回来,你赶紧进去看看吧。”

他微微皱眉,不知妻子为何会变成这样,正思索着,却忽见人群里冲出来一个男子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吼道:“你把我女儿怎么了!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挣开了男子的手,他轻轻走进了院门,屋门半掩着,站在院子中间,隐隐能够看到里面的灯火。他小心翼翼地迈着脚,生怕,一个不注意,里门便会冲出一个散装乱发的女人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

“你怎么一直都不笑呀,是不是你不会做表情呀,我教你,你看,像我这样。”一步迈出,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和妻子初见时。妻子拉着自己挤出的鬼脸。

“我们可是娃娃亲奥,你以后可不能欺负我。”又迈了一步,妻子那时俏皮的笑脸电光石火般地在眼前划过。

“你说我们孩子叫什么名字呢?你整天绷着脸,孩子出生了可不能像你一样。”第三步迈出,回忆起的是有孕在身行动不便,躺在床上却仍然想要逗自己开心的妻子的样子。

“我没事,饿了吧?我已经给你做好了饭,只是家里米没多少了,不够熬粥了,我就做了几个饼。”第四步,他看到刚产下孩子不久脸色蜡黄的的妻子正在为他煮饭。

“对不起啊,我,我有点头晕,就...又赶上下了场雨,田也没弄完。”最后一步,屋门就在面前,躺在田埂上面色苍白浑身湿透的妻子看的他心里忽地一疼。

轻轻推开房门,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冲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屋子里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桌子上两支红烛散发着宁静的光。妻子穿着他们新婚时候的玄黑袍,涂了许久未碰的唇脂,头发也早已梳理顺畅,水一般的从肩膀散下。妻子正坐在桌前,盯着那两支红烛出神,看到他进来,脸上便露出欢喜的神情,一如他二人刚刚见面时的模样。

“你回来啦。”妻子笑着,脸上梨窝浅浅,美丽的样子让他看得有些恍惚。

“我...”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脸上微微有点尴尬。

“嘘...”妻子伸出左手食指竖在嘴边道,看他有些惊疑,却又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孩子已经睡啦,不要吵醒他。”接着便向他招手:“你过来,过来呀。”一双大眼一眨一眨,看得他有些心里发毛。

“我想说...”来到桌前坐下,双手放在桌子上,他心里想着,或者自己真的有些亏欠妻子了,或许到外面的世界去这个念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重要。“我想...”他看着妻子,目光开始坚定,却又忽然被忽然被妻子打断,妻子的左手握住他的右手,脸上却仍然是温柔的微笑:“什么都别说了,你回来了,这就够了。”

“我对不起你。”他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或许一切还来得及,该停下的就让他停下吧。

“没关系。”妻子温柔的笑着,涂了唇脂之后显得愈发迷人,只是嘴角的唇脂微微有些散了,显得美中不足。“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不是吗?”

“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他想起孩子,开口问妻子,却忽然看到那蜡炬台的阴影里,摆着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一节小孩子的脚趾!

他眉头骤变,抬头便看到妻子的右手从桌子下面抬起,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顿时出现在他的面前。“和我永远在一起吧,带着我们的孩子。”妻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笑容此刻看着却是异常的诡异,而借着烛光,他终于看清了妻子嘴角。那根本不是什么散开的唇脂。

那是人血!

嘭!妻子一刀砍空,整个身子扑倒在桌子上,带倒了那两只红烛,两步之外的他袍袖未定,看着方才被自己带倒的椅子,若不是躲闪及时,现在只怕早已血溅当场。

“咦?”妻子看他躲开,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像一个思考问题的孩子,重新握刀在手,转身看着他问道:“你怎么躲开了呀?”

“你把孩子怎么了?”他眉头紧皱,盯着面前的妻子。

“我没怎么呀。”妻子迷茫道:“宝宝在睡觉呀,睡得可乖了,咱们快去陪他吧。”

“你疯了。”他一面看着妻子,一面轻轻的往身后退去,他知道,这个时候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有可能让面前的人瞬间爆发。

“我没有。”妻子笑着,惨笑道:“对!我疯了!我要你们都去死!”却又忽然收了笑,一下子哭了起来:“你们都是坏人,没人喜欢我。我讨厌你们!”

脚后跟碰到门框,咚的一声轻响,他二人都是一惊,电光石火之间他夺门而出,几乎是贴着脸颊,嘭的一声,那刀直飞过来,一下子插入门板,兀自颤个不停。他奔逃进院子,一阵夜风吹来,屋顶树上,满院的红绸森然作舞,她拿着尖刀从屋中走出,看着有些狼狈的他,笑得格外开心。

“你听,该走了。”妻子看着他笑道:“你可不能掉队奥。”

我等你

他一下子飞扑过去,却没能抓住那把被妻子刺进自己胸口的尖刀,他看到妻子的眼睛,那一瞬间的神情却是温柔而又甜蜜。他将妻子抱在怀里,从来没有慌乱过的他这时候显得手足无措。人群涌入院中,将他二人围起,却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胸口的鲜血逐渐不再涌出,定格在脸上的,是妻子最后一刻幸福的模样。

满院红绸飘舞,如血纷飞,与那夜风窃窃低语。

第67章

“唉。”二师傅长叹一口气道:“当时你父亲已有会回转之意,只是没想到...你娘并没有做错什么。她违逆父命,执意要嫁给你当年落魄潦倒的父亲。过门之后又勤俭持家,本来是个人人夸奖的好姑娘,唉,真不明白,都说善有善报,可这样好的女孩儿,为什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呢?”

“呵。”少年隔着窗惨笑一声道:“善有善报吗?”二师傅知他如今境遇悲惨,也就不再多言,因接着道:“当时大家冲进去,才发现你被放在睡床上奄奄一息,床单上一片血迹,本都以为你已遭了你娘...可等我掀开被子,却发现你只是被弄断了一根脚趾,且那伤口也已经被人处理过止了血。想来,应该是你娘心智虽乱,却仍是无法对你下手。”

“我母亲并没有做错什么。”少年喃喃道:“诸此各般,不过是因为父亲不爱她罢了。”

“是啊。”二师傅道:“可既然有了家庭,那便应当去好好经营。你父亲这般,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后来呢?”少年抬起头看着明月问道。

“后来...”二师傅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微微眯眼,脑中思绪再一次飘然入远。

他再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是在妻子的丧礼上,不顾众人古怪惊诧的目光,四下街坊交头接耳,她置若罔闻,一身素服,静静走到他面前对着逝者行礼。

“你不该来这里。”他有些紧张,却并不惊讶,毕竟,那个时候,自己也陪在她的身边,自己害怕,只是因为这丧礼上的人,大多对她不甚友好。

“你这个娼妇!”众人的议论声一下子停止,红着眼睛的中年男子忽然站起身来指着忽然出现在葬礼上的这个不速之客破口大骂起来:“我的宝贝女儿都被你逼死了!你还想要怎么样!要把我也逼死吗?好!我今天就和你同归于尽!”这般骂着,便要动手冲过来。

下意识地,他一下子起身,挡在她面前。她微微一怔,便流下泪来,却不曾言语。

“你冷静下!”拳风已到面门,若不是好哥们出手及时,那人的拳头定然会直直地打在他的鼻梁骨上。好哥们好不容易才将情绪失控的男子稍微拉开些,转头冲他瞪眼使眼色,“要知道,现在可是在你妻子的葬礼上!你这样护着一个外人,让别人怎么看?”好哥们这番话虽没说出,但他早已知道,他知道自己不该阻拦,他也看到四下的亲朋早已目露冷色,他知道自己应该静静地跪着,不去看她,哪怕岳父将她乱拳打死,哪怕众人再如何凌辱唾骂,自己都不应该去管,不应该去挡,甚至不应该去看,他知道。

可他就是这么地站起来了,就这么地挡在了她和自己岳父的中间。

当着刚死去不久的妻子。

“你!”岳父本就愤怒,自己女儿就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而死,而现在,自己的女婿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当着众人的面,当着尸骨未寒的女儿的面,公然袒护这个女人!“你!”岳父只觉怒气上翻,胸口微堵,不由得一阵头晕,呼吸有些困难,身子便微微摇晃,好哥们在一旁看到,忙给他拍打后背,搓揉前胸,担心他一时火气攻心,晕厥过去(主要是晕了也不敢扶啊)

“我问你!”岳父呼息稍缓,怒气犹盛,只见岳父浑身颤抖,指着他咬牙怒道:“因为这个贱人!我女儿死了!你要是还当我是你丈人的话!现在就给我杀了这个女人!替我女儿报仇!”

他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皆是一惊,纷纷上前相劝。杀人偿命,不管是岛内还是岛外,都是不变的铁律。虽都知道他向来脾气暴躁,但这话却的确是过分了。

“不。”众人还未缓过来神,却又一下子喧哗起来,纷纷扭头看向让他。

没有表情,没有愧疚。他就这样平静地说出了这个字。

“你怎么这样啊?”

“就是!真是个白眼狼!”

“你家媳妇待你这么好!这才没了几天呀。你就这样?”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唾骂声瞬间海浪一般的涌向他,这些参加葬礼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一下子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指责他的所作所为,哪怕他们都亲耳听到,是岳父先说出的那些过分的言语。哪怕他们都看到了站在他身后微微发抖,已经红了眼圈,却不敢抬头的她。

“把这狐狸精撵出去!”

“对!害人的东西!”

一个年轻的男子骂着,便上前来,伸手去拉他身后的她。这个男子和他的妻子并不熟悉,他看着也面生,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至于这男子所作所为,看其眼神,却似乎和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关系。果然,这男子一手抓了她手腕,另一只手却去抓她的腰肢。一旁的街坊邻居离得稍远,不能看清,只是在一味的喊道:“撵出去!撵出去!”

身后的她被那男子抓住腰肢,感觉到抓在腰上的手正不怀好意地向下挪动,不由得一缩身子,口中微哼了一声。

......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那些乡亲们挥舞着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男子捂着一侧脸颊踉踉跄跄地退回人群。他再次将她护在身后,瞪视着的眼睛扫过众人的脸,凶狠的目光让那些直对到的人不由自主地向一侧躲去。

“我不喜欢你女儿。”他转身看着岳父。正拉着岳父的自己的好哥们看到他这般,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连连向他使眼色,却不敢胡乱说话,生怕火上浇油。

“你女儿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他看着岳父,眼神坚定:“是我负她,她死了,我很难过,但我也不想骗你,我从来没喜欢过她,不光如此,我还很讨厌你们家,讨厌你每次看我时候的眼神,讨厌我母亲在世时每次去你们家都要卑躬屈膝的样子。”他说着,却忽然转身对着所有的人道:“我讨厌你们这些目光短线,画地自囚,畜生一般活着的人,被困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不思进取,作茧自缚,隔断和外面的一切联系却还沾沾自得。你们就这样一代一代烂在这里吧!像被豢养的猪猡,守着你们的食槽去吧!”拉起她的手,看了她一眼,他无言,她拭泪,他微笑,她点头。就这样,他拉着她挤开人群,抛下目瞪口呆的众人,朝远方跑去。

“那家伙...难道...”看着他们两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好哥们呆呆地自语。

“要出大事儿了...”

第68章

“我知道你父亲心高气傲,看不惯岛上人的生活。”二师傅微微叹气道:“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应该当着岛上人说出那般的话来,岛上之人自秦以来,对出去这个词都是大忌。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那后果只能有一个,你父亲应该知道的。”

“化骨散...”少年喃喃道。

“没错。”二师父道:“只可恨我当时怕事,不敢阻拦却也不敢帮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那一步。”说到这时,只见他紧握双手,身子微颤,眼神中微微可见泪光闪动。

“对不起...”是夜,她和他比肩坐在玉角阁的栏杆上,脚下海涛微微,远处明月盈盈,她靠在他的肩上,看着远方道:“她去世了,我也很难过,我想去看看她,所以就...对不起,害你被大家这样对待。”

“没关系。”他看着海面上的明月,脸上仍然是一般的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你想出去吗?”

“嗯?”眼神微微变化,她抬起头看向他,白玉一般的侧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你说什么?”

“我们一起逃出去吧。”他扭头看着他,眼神坚定道:“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去。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她看着他,她看着他。月色如水,涛声微微入耳。

“我愿意。”

“岂有此理!”一声怒喝,紧随着的是瓷杯碎裂之声,中年人长袖一挥,气呼呼地坐下,对着满堂的宾客怒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才摊上个这样的女婿!”

“老师你消消气。”好哥们坐在一侧,看着堂上火冒三丈的中年男子,却仍想着为自己的好兄弟说话:“他只是一时糊涂,你是知道他的性子的,什么也看不惯,向来我行我素。如今当了众人面,一时冲动,相信过不了几天,等他想明白了,肯定会回来的。”

“一时冲动?过不了几天?”堂上人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听他这么说,忽然恶狠狠地冲他吼道:“他把我女儿抛在家半个月,你以为我不知道他那半个月住的是谁家里?他当着所有的亲友,当着我尸骨未寒的女儿,对我说他从来没喜欢过我女儿!对大家说我们是猪猡。你和我讲他是一时冲动?还是说你觉得我女儿就应该这么死了?!就因为你的好兄弟喜欢上了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好哥们哑口无言低了头不再说话,他知道,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眼前之人都是不会停的。

“逼死我的女儿!又当着所有的亲朋面前这般羞辱我!”堂上之人恨的咬牙切齿,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我定要把你碎尸万断,为我女儿报仇!”

低着头的少年微微一惊。

“大师父...”龙宁殿外,少年眉头微皱,问道:“难道我父亲的死是...”

“没错。”二师傅在店内叹道:“你大师父爱女儿心切,受到这般刺激,自然是对你父亲恨之入骨,他本就看不惯你父亲,出了这件事后,二人终于成了真真正正的敌人,你大师父从那天开始,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想要致你父亲于死地。”

她是在之后的一个月搬进了他的家里。不顾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毅然决然地和他住在了一起。虽是如此,他俩白日比肩而行,晚上却是分床各睡。他对前妻仍是心中有愧,她也不可能彻底忘掉自己的前夫。在外人看来,一个是刚刚死了妻子就和别的女人鬼混的负心汉,一个是克死亲夫却又勾引他人丈夫的贱人。走在街上,每每引得行人侧目,议论纷纷。

“就是他,就是那个媳妇刚死没多久就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了,听说还是个寡妇呢。”

“听说他还说岛上的人都是猪猡,说要到外边去呢。”

“真是疯了,他难道不知道被抓住了会怎么样嘛?”

“谁知道那个疯子是怎么想的。”

“一个贱人,一个疯子,真是般配。呸!”

他听得难受,转身想要和那群人争辩,告诉他们她不是那样的人。可刚一转身,却被她在身后拉住。

“算了吧。”她微笑,看着他的脸:“能在一起,我就满足了,别的,由他们去吧。”

他微微一怔,眼圈便有些发红,脸上露出笑意:“嗯。”伸手拉住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爹爹回来啦。”小男孩儿的伤势早已复原,毕竟是小孩子,什么事忘的都快,看到父亲和阿姨回来,便开心道:“妹妹还在睡觉呢。我睡不着,就在院子里等你们呢。”

“真乖。”她弯腰,低下身子,揉着小男孩的脸颊道:“以后要好好保护你妹妹奥,可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奥。”

“好。”小男孩挺胸抬头,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你们还真是轻松悠闲。”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转身,看到自己的好哥们正站在门外满脸异样的神情。

“照你这么说...”屋里,两个小孩子正在里屋玩耍,正堂三个人正坐在一起谈论着:“他想杀了我为他女儿报仇?”他看了看她,扭头问自己的好兄弟。

“不止是你啊。”好哥们眉头凝重,看着她道:“还有她,还有她的孩子。”

“不。”听到孩子,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不能这样做,杀人是大罪,无冤无仇的,他有什么权利杀我们的孩子。”

“我也这么想过。”好兄弟沉吟道:“但他这个人你们都知道的,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他今日说出这种话来,我实在是害怕,所以过来给你们提个醒,千万别犯什么事儿,被他抓着把柄,要真的这样,到时候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看样子岛上呆不下去了。”他沉吟道。

“你的意思是...”好兄弟忽然瞪大了眼睛道:“不行!你还在想出岛的事情是吗?我劝你赶紧把这个想法收起来。你要知道,万一被抓住了,可是要被...”

“被灌下化骨散是吗?”他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神秘。

“你这是...”好兄弟正要在说什么,却忽然怔住:“难道你已经...”

“没错。”他点了点头道。

“我已经研究出了化骨散的解药。”

第69章

“怎么可能?”好兄弟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那可是我们老祖宗自秦入岛以来的圣药,传闻无药可解,乃是《毒经》之中诸多毒药之首。真的被你配出了解药?”

“所以我才说你天天待在这岛上,也要和他们一样变成家畜了。”他微笑道:“只要是药,只要知道配方,我便能配出解药。”说着将一包药粉从怀中取出道:“服下化骨散,若能立即服下此药,除了腹痛之外,不会有任何影响。若待得毒效初发再服,那便只能保全性命,身材容貌则会大变,倘若这个时候也没能服下解药,等到再次毒发,那便是连这解药也无济于事了。”

好哥们瞪大了双眼,便要伸手去接那药粉,他却微微一笑,收了手回来,重新将那药粉放进怀里道:“虽然找到了解药,但其中几位药材,岛上产量却极低,加之制药需再下夏末秋初之物为引,十分繁琐,我费尽心思,才制成这一包解药,能用得上便用,如果用不上,那自是最好。”

“你真的要这样吗?”好哥们听到这毒药竟被自己兄弟配出了解药,不由得心下佩服,可一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事,却又忍不住的皱眉担心道:“岛外四面都是茫茫的大海,秦时入岛的船只早已烂尽。你现在想要造船出海,肯定要被人发现的。”好哥们这般担心着,却猛地一怔:“你已经准备好了?”

“没错。”他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好兄弟。

临海的一座山洞里,他和她举着火把在前,他跟在身后,在这黝黑的洞穴里行着,初时极暗,他心里犯嘀咕:“你难不成还能变出来一艘船不成?”正这般想着,却忽地眼前一亮,前面豁然开朗,原来这山洞深处,竟有一处广阔的天地。“这是...”好哥们放眼望去,只见一艘大船正横在自己的面前的水中,前后竟然有数十步之长,而在那大船之后,远远的竟能看到有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这是哪儿?怎么会有阳光射进来?”

“这是我数年前偶然发现的一个山洞。”他看着好哥们呆若木鸡的表情,微微有些得意道:“真的是上天助我,让我寻得这个构造巧妙的山洞,这个山洞乃是岛上突出的一块地形内接岛土,外通遥海,在岛上的人难以发现此处,我自数年前发现此地,便一直暗中收集木料,囤积粮食,每日抽空来这里,按照古书上的图纸,一块一块的修建船只,也就是在前几日,这艘大船才真正完工,我已经算过风向,这几日正是顺风,到时候只待夜深人静,星月无痕,我便趁着夜色挂帆出海,只要出了近海,乘着顺风,到时候我们劈波在前,他们没有船只,那便再也别想追上我们,”他说的激动,便如同此刻自己已经乘着那云帆直击碧水,想着那外面的世界奔去了一番。

“你这几年总是不见踪影。原来是躲在这里修建这大船。”好兄弟看着那大船道:“看着大小,若真能出的去,那说不定真的有希望活着出岛。”

“那是自然。”他笑道:“你要和我一起吗?”

“谁?”好哥们猛地一惊。

“你啊。”他笑着,走进自己的好兄弟,抓住他肩膀道:“我在这岛上没有什么朋友,唯一合得来的朋友,也只有你一个了,岛上之人固步自封,安逸娇奢惯了,呆在这里,迟早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你愿意这样吗?和我们一起走吧。外面有千万倍大于这海岛的土地,数不尽的繁花异草。千千万万比化骨散还要神秘的药方等着我们去发现,和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个岛,去外面的世界。”

“我...”好兄弟神色恍惚,看着面前之人恳切的目光,又望向面前那高大的木船,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应该和面前的人一起,摆脱这个看似自由实则却是一个牢笼的岛屿,可这个念头也仅仅持续了那么一瞬间而已,脑中的理智让他一下子冷静过来,反复地警告着他:这太疯狂了。

“不...”他挣开他的手,身子后退了两步摇头道:“我出生在这个岛上了,我要一辈子呆在这里,死在这里。你们两个太天真了,你们不知道你们的想法有多疯狂。外面近海有暗礁千万,远海又有鲨鱼出没,即使你们幸运,这些都没遇到,可你们到了海上,又怎么知道该去哪里?你们两个是大人了,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了,可你们的孩子呢?你们忍心带他们和你们一起冒险吗?”

“这样吗?”他看着好兄弟激动慌乱的神情言语,眼神不由得忽地一暗,她看在眼里,心中不忍,便开口道:“我们自是不愿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所以,我和他思前想后,希望能吧孩子托付给你待我们抚养,若是我们有个三长两短,还希望你能将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

“你说什么?”好兄弟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言语诚恳的她。“让我抚养你们的孩子?”

“拜托你了。”他忽然开口,咚的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拜托你了。”她也是一样的言语,一样的跪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忙去拉面前的二人,可是无论自己说什么,这两个人就是不起。“你们是逼我也跪下吗?”咚的一声,他也跪倒在地,三人这样互相看着彼此,片刻无言沉默。

“好啦好啦!”好哥们终于平静下来,像从前和他吵闹时候一般道:“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我帮你?反正横竖都是最后一次了,是死是活,看你们自己造化吧。我答应你们便是了。都起来吧,劳资腿都跪酸了。”

“谢谢你。”他没有起身,抬头看着自己的好兄弟:“你我兄弟一场,只是我怕,你对我的这份恩情,我和她要下辈子才能报答了。。”

“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真恶心。”他站起转身,朝洞外走去:“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别死就行,我懒得帮你收尸。”话虽如此,声音却是哽咽的。

“千万别死。”好兄弟忍着眼泪,强撑着,生怕身后的二人发现。

第71章

蛛蝎洞外浓烟滚滚,燃烧的药材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洞内深处,隐隐还能听到肢节虫类摩擦移动的窸窣之声。他抱着她的尸体,脸上血迹已干,却不见任何表情,麻木的样子像一座雕像。火堆旁是早已穿了防虫衣物的众人,唯一两个没穿的,一位是他的岳父,另一位,则是他的好哥们,不同的是,那满脸冰冷的岳父冷冷注视着他,而他的好兄弟,此时却是被人缚住,满脸懊悔之情。

“我再问你一遍!”中年男子目光如剑,牙齿恨的微微作响:“你宁愿去这蛛蝎洞里喂蜘蛛也不愿放了这女人的尸体去给我女儿赔罪吗?”

他看着怀中的她,虽然身体已经僵硬变冷,可那脸上的笑容却不曾消逝。他神色恍惚,觉得她只是睡着了而已。“都怪我...”他看着她,喃喃自语。

“我说...”中年男子见他没有动静,便提高了嗓门,刚问他是否听到,却忽见他扭头,睁大了双眼瞪着自己,中年男子被他这一瞪,竟不由自主地收了声,张了张嘴,不敢再说话。

“嘘。”他冲自己的岳父道:“别吵醒她。”说着却又扭头看着怀中之人,眼中深情无限:“她睡着了,不要吵。”

“对不起...对不起。”好哥们被人缚住,见他这般疯疯颠颠,早已是泣不成声:“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该走了。”好友的哭喊,他仿佛没有听到,看着怀里熟睡的姑娘,他露出微笑道:“你听,起风了,该出海了,晚了可就赶不上了。”这样说着,便抱着那女子大步走进了山洞,不多时便已不见了身影。

“执迷不悟!”中年男子哼了一声道:“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给我把洞封了!”

左右上前,用粗木翘动洞侧巨石,不出片刻,便已经将那洞穴封死。众人收了器具,熄灭药草火堆,见中年男子示意,便放开了被缚之人。

“你也看到了。”中年男子看着瘫坐在地的少年道:“不是我不给他机会。是他自己选择的死!”

“可他本不用去死!”少年猛地站起,瞪视着眼前之人。他自是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虽然私造船舶,意欲离岛,但被抓之时,既不是从海上阻截回来,也不是从船上强行拉下,相较这些,不过是判个私逃未遂,挑断脚筋而已,还不至于被直接丢入蛛蝎洞里遭受虫噬,眼前之人,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倾泻自己的私愤而已。“你这样草菅人命!就不怕天谴吗?让岛上人知道了,你还想在人前立足吗?”

“天谴?哼!他抛弃我女儿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遭天谴吗?且不说我今天逼迫他进了这蛛蝎洞,便是他不进去!我也有一百种方法叫他生不如死!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气!为我的宝贝女儿报仇!”

“疯子!”少年看着面前面色狰狞的男人,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兄弟的冤魂一定不会放过你!”

“哈哈!后悔?冤魂?”中年男子大笑道:“尽管让他来吧!人死了成鬼,我倒是想知道鬼死了会变成什么!”

中年男子拂袖而去,一干人等也纷纷跟着下了山。少年呆呆地看着身后的巨石出神。她想撬开巨石,却也知道仅凭一级的双手根本不可能办到,且这蛛蝎洞中毒虫繁多,不做准备贸然开洞,只能落了个被百虫打的吞噬血肉,只留一副森森白骨的恐怖下场。想到他二人虽这般下场,但家中儿女却仍然不知情,少年不由得悲从中来,狠狠一拳打在那巨石上,直打得皮肉破裂,鲜血直流。

“是我害了你...”

怅然下山,三曲九转来到朋友家中,门庭依旧,却早已没有了好友和爱人相谈甚欢的场面。他心中自责,却忽见一侧灶房之上有炊烟升起,惊诧之间忙走近去看,以为自己的好兄弟还活着。

推开灶门,没看到昔日的好友,却见到朋友的孩子正在烧火,见他进来,那小男孩一抬头,扬起满是柴灰的脸冲他嘿嘿一笑道:“叔叔你来看我啦?妹妹还在睡觉呢。我肚子饿了,爹爹和阿姨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怕待会儿妹妹醒了饿着,就自个儿来这里做饭了。”

他看着眼前不到自己腰的小男孩的笑脸,不由得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蹲下身子,一把将小男孩抱在怀里大哭起来:“叔叔这就给你们做吃的,以后叔叔给你们做饭好吗?”

“好啊叔叔。”小男孩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好奇,见他痛哭,不由得学着往日父哄自己睡觉时的样子伸伸手拍着他的后背道:“叔叔不哭,叔叔不哭,我爹爹说啦,男儿多傲骨,滴泪不示人。对啦,你看到我爹爹了吗?”

“你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听小孩提到好友,他不由得更加悲痛。“叔叔不哭,以后你们就和叔叔一起生活好不好?”

锅里的饭微微糊了,他却丝毫没有注意。晨风吹过,院子里几片落叶跟着旋起,片刻飞过院墙不见了踪影。树杈上最后一片红绸轻轻滑落,落在院中的水井沿上,经不住那微风再三推搡,终是一角滑落,带着剩下的滑入井中。哭声渐低,变为哽咽之音,最终不见,灶房里的大人牵着孩子出来入了屋中,太阳逐渐升高,院子里晴光正好,大地渐暖,枝头禽鸟交鸣,看上去祥和一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街上人开户出门,或荷锄下田,或者背篓上山。偶有熟人见面,遥隔挥手,走上前来问上一句昨夜睡得可好,一番寒暄之后却也不愿耽搁农事,便各自去了。黄狗躺在路旁吐着舌头,懒洋洋地冲行人摇晃着略显脏乱的尾巴,希望能讨得些食物。孩童们早已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做着游戏,嬉闹着跑过街巷,带起一阵阵尘土,欢笑之声充斥在这街巷,身后的八旬老妪笑着摇头跟上,生怕自家的孩子一不小心跌了跟头。

唉,多么祥和美好的晨景啊。

第772章

“就这样,你母亲罹难,父亲也和那女子枉死山洞之中。从那之后,我便收留了你们兄妹二人,后来又因为你二师父心怀不满,我便将那女娃托给了另外一门,特意交代众人不告诉你们以往的事情,只希望你们能够乐生乐长,不再搅入上一辈的纷扰。可谁能想到...唉...”二师父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父亲还在,说不定你也不会落得个如今模样。”

门外没有动静,隐隐只能听得夜风声响。二师父推开屋门,只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他急忙跨出门外,却一不小心带倒了脚下的一方瓷瓶。再以细看,一侧还有一封白绢。

“这是?”二师父止住脚步,弯腰捡起那瓷瓶,开盖近鼻嗅了嗅:“闻起来倒像是前些日子的药试上的‘断忘散’。”再取出那白绢,只见上面用小篆歪歪扭扭地写着:

“不离散实出弟子之手,乃是断续良药,但成方仓促,未能多行实验,只试药于小鼠之身,如今才知此药虽能断续接骨,却会使患者渴血,令臂股横僵,容颜枯槁,性凶如兽,宛如活尸,且其血爪尽染此药,被抓伤啃咬者,亦成其类。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防,今仓促制药,配得解药一方,可暂得延缓病症,如仍无效,可用行傀丹加以控制。如今盗者不知其害,令广为散播,岛上不日便有大难,望恩师珍重。不孝徒启。”

二师父看完,不由得大惊,想起前几日药试之后,这‘断忘散’便被外门高价广售,顷刻便已售完,若是这些购买药物的人家都将这‘断忘散’用了,那不消几日,这岛上岂不是要变成一座行尸之岛?想到这里,也无暇去追少年,直惊得连外袍也未曾来得及穿,便匆匆地出门,直往众议堂奔去,只希望能在大难爆发之前敲响惊闻鼓唤醒众人集会,将这事情说明,把这灾祸掐灭在萌芽之中。

太晚了,他并不知道,那药已经在好几户人家之中散播开来,而发病的时间,正是今晚!

而且是数个时辰之前!

“你...你没事吧?”玉角楼里,白发少年仍然是在床下痛苦的打滚,少女已经穿好了衣裙,见白发少年捂着下身惨叫不停,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手足无措之时候,却见那白发少年忽地扭头怒目看着她,眼中幽光大盛。只见白发少年猛地站起,嘴角抽动着,发出呜呜之声,嘴角涎水直流,浑身不停抽搐。女孩大惊,连连往后退去,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白发少年却忽然将她扑倒在地,张嘴便向她脖子上咬去!

“你干什么!?救命啊!救命啊!”女孩眼见这人一口咬下,忙一下子向一侧歪头,只听嘭的一声,却是那白发少年没有反应,竟然狠狠一口,与其说是咬在,倒不如说是砸在地板上。少女只听一阵破碎之声,忙从他身下挤出来,开门便向外边逃去,可来到门外才想起,沟通上下的云绳霄梯还放在屋内,如今仓促之间,竟然忘了去取,如此想着不由得回头去看,却正看到那碎了一口牙齿的白发少年呜呜嘶鸣,缓缓地伸着手,眼放幽光地向外面走来,才出门户被那月光一照,只见他:满口牙碎,烂唇流血,横爪在前,行僵如木,眼中幽光闪闪,口内呜呜有声,不似人间血骨,倒如地狱活尸!

“你...你怎么了?”女孩看着面前白发少年歪着脑袋,没有一点生气宛如僵尸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大骇。下意识地便要往后退去,却撞在栏杆上再无退路,眼见那行尸便要扑上,女孩不由得惨叫一声,闭上双眼。

“你没事吧?”行尸倒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少女听到声响,不由得睁眼,只见面前一个侏儒裹在一件长袍里背对着站在自己面前。“是你。”少女眼圈一下子红润了,他自是知道面前之人正是自己方才在屋里迷幻之间口口声声所说的仇人。

“不离散。”少年没有回头,背对着她缓缓道:“是你把药方偷偷给他的是吗?”

“是。”少女哽咽,捂着嘴巴跪下哭道:“读不起!”

“事情我都知道了。”少年回头,摘下遮住头的兜帽,迎着月光,平视着跪在自己面前哭泣不止的少女。看到他这般模样,少女不由得目瞪口呆,吓得竟不敢再哭。也难怪,少年现在这般模样,并不比方才那白发行尸好到哪里。

“我并没有杀害你父母。”少年惨笑一声,看着面前的少女道:“你太傻了。”说着伸‘手’,想要去摸女孩的脸颊,可还没碰到女孩,他便看到女孩浑身颤抖,手刚碰到,便见女孩浑身触电一般猛颤了一下。少年微微皱眉,眼中有些难过,便轻轻缩回了手,转身去处理那具尸体。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见少年缩手,女孩情绪稍稍平复,便开口去问:“你是怎么从洞里逃出来的?”

“我在洞里见到了我爹和你娘的尸骨。”少年取出短刀,伸手割下白发男子的头颅————这是最有效的杀死行尸的方法。“他们留下的解药,让我得已逃过一劫。”

“我娘!?”也不知是看到他割下那人头颅而感到恐惧,抑或是忽然听到自己娘亲的消息而惊奇。少女一下子站起。看着少年的背影,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自己看吧。”少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写满篆文的白绢扔来,少女一把伸手接住,正要开口相问,却双双愣住。

从前他二人嬉戏打闹,便是这般你掷我接。

“那是你娘的手书。”少年低头处理着尸体道:“当时她和我爹私奔企图离岛,不愿带你冒险又不忍与你相隔,便在这绢上绘了你的画像,有在上面写了许多给你的话,大概是想着将来出岛,想起你时能有个念想吧?”

“我?”少女不解,正要展开绢布,却忽听远方一声巨响二人皆是一惊,忙起身凭栏去看,只见城中火光四起,隐隐能听到哭喊之声。

“糟了。”少年眉头微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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