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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狐》


新作《御夫呈祥》试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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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将军隐卫重生为相国千金,摇身一变成了奸臣家的大卧底。

原以为要上演一出无间道、谍中谍,却意想不到地揭开深藏多年的身世谜。

金闪闪的老爹塞给她四个金闪闪的男人作夫婿,加上那旧爱,刚好一巴掌能数清。

一窝子男人一台子戏,切切情真为卿许……

女皇大人曰:怎么办?众臣对曰:抓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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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很忙,忙查案,忙追夫,忙征战,忙登基……唯恐负了天下负了君!

作者很忙,要轻松,三观正,坑品好,诚不欺。

作者提示:是甜文,努力甜。tat~~~

节选:

鸡叫三遍,左相府又迎来了忙碌的一天。

送了左相大老爷去上朝,打点完杂七杂八的琐事,管家侯白只觉得腰酸背疼,整个人都像从盐水里捞过一次似的,连脸上的褶子都显得格外深。

“到底是老了!”他摸摸有些发凉的手臂,摇头走出花厅,正准备回房歇着,却见卫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云筝从后花园里披头散发地跑出来。

“侯总管,不好了!”人扑到跟前,头发上的树叶泥土也跟着撒了一地,莹白小脸脏了一块,衬着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愈加显得楚楚可怜,“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又不见了……”

又,不见了……

原本像浆糊似的脑袋顿时像被一道闪电劈开了,侯白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是什么情况?老爷那天明明已经叫人将围墙加高了两尺啊……”

“小、小姐叫枇杷在墙角刨了个……洞。”云筝支支吾吾地说。

“狗洞?”

“差不多。”

“你怎么不拦住她?”

“我拦了,可是拦不住,枇杷那丫头力气太大,我……”云筝的眼中划过一丝忿然,要是拦得住,她也不会弄得现在这副德性。早上好不容易梳好了发髻,又戴上了左相大人赐的那对翡翠耳环,本想在相爷面前搔首弄姿一番,结果被枇杷那粗手粗脚的一推……现在可好,耳环掉了一只,头发也散了。

什么都别想了。

自从小姐从金平回来后,她就没过几天安顺日子。

可以这么说,卫梦言起身上朝之时,便是大小姐离家出走之机。这大小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三天两头地往玉琼坊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小姐把人都搬进将军府里了。

侯白想起这些日子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顿时头大如斗,顾不上安抚云筝,自己便先跳起脚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派人去找?小姐带了几个人出去?那些从金平跟来的护卫们都死哪里去了?还有,贴身伺候的是哪些人?都给我一个个找出来!我要一个个地骂!小姐在这京里人生地不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的脑袋就……”

他伸手往脖子上一抹,没再说下去。

云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却又被突然唤住。

“还有,叫几个人把那趟狗洞给堵了,要是老爷下朝回来看见了,有你们好受的!”

侯白丢下她匆匆地跑出去,跟着,院子里便像翻了天似地喧闹起来,到处一片鸡飞狗跳的“祥和”气氛。

在云筝不长不短的记忆里,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左相府里才会如此热闹。

这一天,天还没大亮,左相府里的人却已经全都起来了。

……

新作《咬坏上仙大人》试阅

[bookid=3169814,bookname=《咬坏上仙大人》]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她咬了他一口,吃掉了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他记起来这一茬,总想着要怎么咬回去才行……

于是,一切恩怨夙缘便从一排深刻的牙印开始了……

有道是,妖怪没风情,上仙小清新,修乘青云路,天雷地火心!

——咦?师兄你不行?

——哼!记得改口叫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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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是一个乱开脑洞,有点抽风有点扯淡的,女主修仙故事。

-----------------正文试阅----------------

“温,小,喵!”

凄厉的吼声打破了小镇清晨的宁静。

紧跟着,一条瘦小的影子像无头苍蝇似的撞上了薜员外家门前的老柳树。

“咚!”地一记闷响,老柳树被震得扑簌簌落了一地叶子。

那小人儿像是被磕晕了,扶着树干,捂着脑门,怔忡了半天,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逃跑。

“温小喵,你这个好吃懒做的混账,还不给我站住!”吼声由远及近,一名麻竿身材的艳装少年似一阵风般寻来,一个恶虎扑食,伸手按向站在树下发懵的某只。

“嗖!”那瘦小的影子反应极快,没等少年近身,便先有了动作。

然后,又是一场热火朝天的躲猫猫。

……

温小喵,这名字一点也没起错。

蝴蝶镇上,没有谁不认识柯美人家里头这只好吃懒做、到处坑蒙拐骗的小馋猫。

说起来,温小喵还是柯美人一时好心捡回来的祸祸,当初不过是看她生得灵巧可爱,嘴甜懂事儿……事实证明,柯美人的眼睛算是长了个先天畸型,后天不足,好不容易想尝尝做公子做少爷的瘾,却不想偏偏捡了个菩萨回来供着。

如果不是念着温小喵是个女孩儿,柯大少爷早就硬着心肠把她扔回臭水沟躺着等死了。

这……做不成丫鬟,还能当作童养媳培养培养吧,好歹长得还可以,倒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小姑娘在柯美人几乎刻薄的审美下,非但没出落得漂亮水灵,反而越发猥琐邋遢。

现在,柯美人差不离都忘记这家伙是个女的了。

没有哪家的姑娘喜欢坐在门槛上啃玉米棒子的,也没有哪家的姑娘把女红做得那么惨不忍睹还自鸣得意的,更没有哪家的姑娘把头发梳成一个麻花辫就能几天不管不问的……温小喵除了脸蛋长得好看,背、扛、挑、抬等粗重活计做得极度顺溜之外,全身上下就没几个优点。

柯美人早就彻底放弃了,直接将她从准童养媳降格成为了家丁,嗯,还是个懒到骨头生蛆的极品家丁!

温小喵懒……三天买一次菜,一天只做一餐饭,十天才担一次水,平时不管白天黑夜,寒冬酷暑,她都只会守在江边发呆,什么也不做!柯大美人儿想加餐,想吃零嘴儿,想让人跑腿,没问题!全得自己动手!

“温小喵,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你还赖着不出去干活?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进薛家学学做账,你就不知道赶早点?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你把我和阿云的工钱都吃光了,想让我们都饿死街头咩?温小喵!老子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温小喵!”

柯美人连名带姓地叫她,一身艳色的衣服在青青绿柳中穿来飞去,仿佛彩蝶翩翩。

温小喵的腿儿是短了些,可跑起来的速度慢不得多少,她举着个包子跑得有恃无恐,柯美人追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淋,折腾老半天,两人之间还是保持着丈把的距离。

镇上的人都见怪不怪了,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每一次的结果么……

“温小喵,你看那边谁来了?”

柯美人追不上了,一来本身体力就不够,二来……早饭还没吃呢,这会儿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嘁!你以为我是谁?你就说天皇老子下凡来,我也不会多看一眼,想蒙我,没门!”

温小喵将嘴里的东西胡乱咽下,终于有空开声说话了,声音倒是稚嫩软糥,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娃娃该有的。只是那语气太不要脸,噎得柯美人直想抽她两巴掌。

柯美人越发顾不得什么形象,捋起袖子,来势汹汹。

温小喵看他生气,却是咧嘴一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根本就满不在乎。

“柯家这小丫头真真欠扁!柯家这个能忍到现在,也算是个了不得的奇迹……”站在薛员外门口排队的人一边看热闹,一边摇脑袋。大伙儿都知道,这温小喵嘛,倒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克星还没出现,好戏还在后头呐!

2012年5月10日(更新说明)

先预祝天下母亲,节日快乐!

这是第三次写的穿越,因为新书连载,之前的公众作品《缱绻三国》在更新上会作一些调整,目前以本书为主,偶尔会放出一些小短篇。

作者以前是写杂志文的,因为身体的原因搁笔了三年左右,回头一看,一路都是坑,光是长篇都有八个,实在很是无语。仔细瞧了瞧,这八个坑都是可以填满的,只是时间问题。

关于《穿越之朝尼奇谭》,原本是想写成《古剑奇谭》的唯美同人,但由于许久没写过唯美文,文风有点把握不到,所以就先试试写写轻松的仙侠游戏文。因为是rpg穿越,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归入哪一类,网游不是,纯仙侠又不像,但总体还是接近后者。

更新基本是日更4000左右,最低不会低于3000,这是一个基本的原则,断更的前一天会在更新说明里备注,会尽量不断更的。周末一般会加一更,平时也会视情况加更。

作者码字速度不快,一般不参与拼文,有兴趣可以加加浪浪围脖一起交流,id与现笔名相同。(2012年5月15日作了一点修改,责编通知书名要改改,这里作一个预备通知。)

2012年5月17日(作品更名)

先说说这篇小说的创作初衷,原本第一稿的暂时名是叫《干物女穿越事件》,是类似于事件簿的小段子,男主也不是现在的男主,电电同学说名字比较小众,不够雷,于是我们想了很久,决定改成《穿越之朝尼奇谭》,这也是名字的由来。

后来因为签约,这个名字不合用,编辑提出更名,我们又想了很久,改成了《归狐》。

在这里小小地说明一下。封面都是我自己做的,好玩而已。

继续专心码字。

2012年9月24日(上架感言)

首先感谢月亮编编给了这个上架的机会,妃妃会好好珍惜的。

感谢布呆呆(布丁玩偶),还我罐头,朵三爷,小样样(令狐小样),短短(偶尔短路),闪闪(柳辰光),小苍苍(苍蓂),宝帘(洋洋洒洒77),十四(14o),吉吉(海蓝水漾)一直以来对妃妃的支持与鼓励,同时也感谢云当家以及群里的大神小神们为仙侠版打造出一块那么好的交流宝地。

从开文到现在,差不多快半年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谢谢女频仙侠版各位姐妹们的热心帮助,妃妃真是一生受益!

刚开文的时候,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写下就好了嘛,所以就写下来了,这一坚持便是半年。这是我停笔五六年来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审视自己,知道与大家的差距在哪里。

从来没试过驾驭网络长篇,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以前写短篇的时候,也没被少退稿,但是能坚持下来就是件好事。很多朋友劝妃妃结文另开新坑,妃妃仍旧坚持了原来的想法,继续写。

《归狐》会是一个相当完整的故事,虽然它的毛病还很多。不同于一般的修真文,它给女主的是一个再成长的机会,并不是真正意义上修仙问道,而是更注重心理上的渐渐成熟。女主身上有妃妃的影子,也有妃妃的愿望。

体系与怪物名称参考的是《新绝代双骄叁》和《仙剑奇侠传伍》两款单机游,像仙兽延问用到的紫电怒雷摧,便是源自于仙五。妃妃是仙侠粉,只是单纯地想将它们写进去而已。

因为平时有工作,新买的房子又要装修,有点分身不暇,暂时只能单更,不过能加更的时候会尽量更,绝不食言。

希望大家能在书中陪妃妃一起成长,妃妃会越来越好的!

大家也会越来越好的!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关心与爱护!鞠躬!

2013年4月2日(写在完结时)

这部小说完全造就了我淡定的本能,主要是扑得我不愿再抱任何希望。

码字是体力活,也是精神力的最高挑战,当然,一天码个三五千并不是难事,但是每天就这坚持,坚持到一年两年,甚至n年,我自认为伟大。自以为傲的东西,往往与孤芳自赏同义,但也有不同。至少一再证明,非主流的东西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归狐》这部小说的诞生,始于无预兆的签约,之前打定了主意要走低俗恶搞的路子,可是写到四千字,突然接到后台短信,嗯,可以签约。我没有写网文的经验,一直傻乎乎的,便是到现在还傻乎乎。

签约了,以前的大纲被否定了,又拿不出新的大纲,不想断更,就只能这样埋头苦写,不是我不愿改大纲,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改。【真的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啊。】

修了几次也不满意,也就不敢拿给编辑看了,总觉得坚持就一定能收获点什么。

从去年的五月份开文,到现在,差不多十一个月,一百四十五万字,这个字数已经是我的极限,大概。

没有成熟的大纲,走到哪一步都卡,女主本来就不是阳光明媚的,加上了乱七八糟的铺垫,与不成熟的述叙,她就变成了一个悲剧,而跟在她左右的男主男配们似乎更可悲,有的连她的头发丝都没摸到,就炮灰了。

再度证明,自己只是个爱写文的奇葩,也辜负了编辑对我的期待,嗯,仔细想一下,以前上文学课学到的那些都还给老师了。

我任性过一回,就不会再有第二回,以后不会再写这种题材的文,也不会在没有大纲的情况下乱开文了,总之是个教训,苦苦熬了一年,就买个教训。

卜洛克的小说学堂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小学写作教材,里边有句话我一直很相信:把可能犯的错误都犯一次,这就对了。

于是就照他说的,把错都犯了一次,甚至n次。

《归狐》本身遍是硬伤,就没什么好说了,幸好在没有大纲的情况下还能自圆其说,总算自己还是带着脑袋在写的。

下午看到拼文群里的记录,顿时就吓尿,我这样的速度,算神马啊,人家都是二十万一个月起底的,我一个月十万就叫苦连天了。努力与天才之间的关系,已是老生重谈,靠得住的还是前者。

拿起与放下之间,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因为该放下的是这部小说本身,而该拿起来的,却是这部小说的全部缺点。

六个星期之后我会重读它,这是我写作路上的一座路标,也是一个难以跨越的路障,我希望自己有幸可以认清自己,认真进步。

太详细的总结我就不写在这里了,最后,在这里感谢一直支持我的所有朋友,那么,在新文里再见了。

第1章 穿越之我不是妖怪

水果林:“哎——,卖水果哎,今天的水果新鲜着呢,这位姑娘要不要来一些?”

茶小葱:“好啊,来一根黄瓜!”

水果林:“哎——,卖水果哎,今天的水果新鲜着呢,这位姑娘要不要来一些?”

茶小葱:“……”

以上的遭遇每天都在重播。

赵半仙:“夫人好面相,可是要问姻缘哪?”

张夫人:“啊呸,我都已经嫁人了,还问什么姻缘?”

赵半仙:“那……自己不问可以帮女儿问问呗……”

张夫人:“大吉大利,我生的可是个儿子……”

赵半仙:“儿子也可以问!”

张夫人:“你这人,人家不做你生意,你这样跟着有什么意思?”

茶小葱:“……先生先生,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张半仙:“夫人好面相,可是要问姻缘哪?”

茶小葱:“……”

以上的遭遇每天都在重播。

店小二:“客倌,请里边坐。”

茶小葱:“里边才四张桌子,都坐了人了,你让我坐哪?”

店小二:“客倌,请里边坐。”

茶小葱:“……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店小二:“客倌,请里边坐。”

茶小葱:“@$%&*……”

以上的遭遇每天都在重播。

当铺掌柜:“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请问这位大侠想当点什么?”

茶小葱:“……大赌场,小赌场,大小赌场赌大小……唉……你们都是怎么回事……”

当铺掌柜:“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请问这位大侠想当点什么?”

茶小葱:“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哎,我说,你们每天都重复同一段对白不累么?”

当铺掌柜:“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请问这位大侠想当点什么?”

茶小葱:“天哪,好歹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啊!人都快被逼疯了!”

……

只能再说一次,以上的遭遇每天都在重播。

这里的每个人都像在脑门上安了一个自动重播的回路,茶小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天,已经在心理上完成了从惊奇到恐惧,由恐惧而麻木,由麻木到烦躁的过渡……反正到了现在,她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挤着百年不变的小摊,兵器铺、客栈、钱庄、当铺、药材铺林立路边,可是里边的人反反复复就只懂得一套对白,而且任何业务都办理不了。茶小葱这七天就像来到了一个机械手办兵团里,她所有的人生意义都在初来乍到的瞬间化成了灰烬。

“老纸是来干什么家伙的?”她脑袋里空空的,捡了地上的土伏苓就往嘴里塞。若是以往,就算打死她也不会吃从地上捡来的食物,更不用说是来路不明的中药!但是人饿的时候会失去理智,嗯,特别是在大部分东西都只能看不能吃的情况下。眼下这样,已是最好的境遇:除了土伏苓还有大红花、人参、大活络丹、小活络丹……等等,她住的这个破茅窝上面有个牌匾,书着三个字,叫做“问号居”,再看一遍,真的是叫“问号居”。

呵呵。

除了高贵冷艳的发出两个叠字,茶小葱暂时别无他法,要不是每天都去跟那些人对话数次,相信她的语言系统也会像《孤岛余生》的男主一样濒临崩溃。

“我叫真悲剧茶勒个小葱,我有些与众不同,我已经察觉到了,我察觉自己其实……其实,呃,是个游戏里的人物!对了,游戏……”

这是第七天的早上,茶小葱的脑子像是热水瓶突然被拔了塞,头顶上汩汩地冒着热气——外边那些魂淡们不是游戏里的npc又是什么?

类似灵光一闪的情况来得并不多,茶小葱在这一刹感觉自己好像那变聪明了。这可是她连续冥思苦想了七天而得出来的惊人结果,不管现在是不是做梦,她都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她真倒霉,真特么倒霉,无与伦比的倒霉!曾自问是个rpg游戏的通关高手,结果七天了,连剧情触发点都没找到!除了拿头撞墙与跪地画圈经及等待着三十分钟一次的食材重生,她只能窝囊地选择进屋睡觉。好歹里边还有张勉强塞得下她的小床。

其实隔壁的高门朱户也是空宅一间,同样有桌有床,但那地方除了颜色比这里漂亮一点,物品用料比这里华贵一点,其它地方还不如这里亲民。反正木几上的花瓶也拿不走,墙角的箱子也打不开。嗷嗷,穿越从来苦逼事,不问闲人只问君!

“好命苦啊!想吃肉啊!唉——”

茶小葱吼完,总算清醒了一点,一翻身,睡觉!除了吃就是睡,睡醒了发呆,自言自语,腻了再睡,饿了再吃,还不会担心长胖,游戏么游戏么,她要找谁求证?这是哪个垃圾公司开发的耙耙游戏?

然而,事情在茶小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八天有了一点点改观。

这天早上,茶小葱从梦中惊醒,照例伸懒腰起床,然后……一头撞上了门板。如果她记得没错,这一次,门是半掩的,所以她一下就扑到了门前的草地上,而绊倒她的是一团银白色的犬状物。地上流着一滩血,伸手沾一点,嗅嗅,还没干。

茶小葱盘腿坐在草地上对着门槛内的那条小白狗发呆。

嘴巴尖尖的,耳朵很大,有点像吉娃娃,但是毛又很长,双目紧闭……

伸手戳戳,没动!

鼻子下面探探,嘿哈哈,没气了!

“吃了这么久的活络丹、金银花,总于可以吃到肉了。而且是狗肉!”茶小葱抱起死去的小白狗一阵狂亲,笑得两眼都成了一条缝,一排钢牙露了出来——呃,上面还套着牙箍。

接下来,钻木取火……吭哧吭哧一身汗。

火没燃起来,茶小葱累得气喘如牛,眼睁睁地看小白狗原本尚算柔软的身体渐渐僵硬。

茶小葱咕嘟一声吞了下口水:“这不会跟那些中草药一样要生吃吧?”

肉类生吃还不如吃草呢。

就在她抱着“咬一下又不会死”的心态缓缓朝“生鲜狗肉”张开口时,小白狗“吱”地叫了一声,茶小葱没听错,的的确确是像老鼠那样“吱”地一声锐鸣。然后,小白狗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深红色的眼睛,带着一点幽暗的嗜血之意,眼瞳里的空洞慢慢回神,盯着茶小葱的瞬间陡然有焦点,妖魅的颜色渐渐变成了狠戾。那一双眼仿佛像两道深邃的漩涡,在茶小葱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白狗猛地张开了嘴,一人一狗就这样张大了嘴互相望着。胶着的视线在空气中拧成一道炽热的电光。

“吱——”

小白狗尖锐的叫声叫手指划过玻璃般刺耳。

茶小葱撑不住两颊酸痛,闭上了嘴,傻傻地看着面前这个不伦不类的动物。小白狗蜷缩的身体慢慢展开,露出了一条华丽的银色尾巴,它的体型居然不小!

“沙……沙摩耶?”茶小葱退后了一步。

那白色的妖物并没有收口的意思,而是跟随茶小葱的节奏,堪堪往前迈了一步,盯着她,就像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尾巴,像银色的火焰,在身后挥舞,像变戏法似的倏忽一下,打开呈扇形,瞬间变成了九串火花。

九尾的?妖怪?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扑面而来,茶小葱条件反射地伸腿抬高一劈,把那道美丽的白光暂时压下,退出半步的同时一百八十度炫丽转身,逃!那九尾妖在茶小葱裙下迟疑了一下,只是一下,她便跑远了。

茶小葱提着裙子跑,为什么是裙子,她已经想不起来了,总之跑得很狼狈,妖怪就在后面追,一副追不到不罢休的模样。两人都跑得很快,茶小葱是源于求生的本能,高水平发挥,而那妖怪却是因为受伤了,行动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方便,所以跟茶小葱不相上下。

一人一妖像两道弧光,在菜摊、水果摊、香铺之间来回转悠。上好的龙涎香和茶小葱身上的那个叫做“香奈尔五号”的香水味混在一起,浓烈得如同公交车上杂合的异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茶小葱感觉自己已经支持不下去了,故而不得不转身,歇斯底里地向已冲到面前的九尾妖吼了一声:“停!”

九尾妖没能刹住,一头栽进了她怀里,跟着一个惊天骇地的喷嚏破空而来:“啊——啾——!”

宛若风春拂过,万事万物都有了微妙的改变,头顶绿油油的树叶由合着韵律的闲然摆动变成了狂风之下的疯舞,整个世界似被突然揭开了隔离的纱,连头顶上的鸟鸣声都变得灵动起来。

茶小葱呆住了。

“这是……”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是感觉已经不同了。九尾妖准确地咬上了她的脖子,却在周围惊怒的尖叫中松了口。

“妖怪!有妖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天天向赵半仙算命的张夫人,她撒脚丫从茶小葱面前经过,一脸惊惶失措。跟紧着,赵半仙提着卦幡一溜小跑,跟在张夫人身后……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市集摊贩中鸡飞狗跳。

有人指着茶小葱喊:“妖怪,有妖怪!快去请慕容公子来!”

茶小葱一个机灵,一把揪起那头九尾妖像甩鼻涕一样甩在了地上。

可是——

水果林还是指着茶小葱大喊:“妖怪!女妖怪!等慕容公子来了要你好看!”

茶小葱暴怒:“放屁!我哪里像妖怪,你们才是妖怪,每天都只会说一句话,你们就装吧,这不是明明会说人话么?干嘛装得跟鬼似的,一天到晚摁重播键!”

开猪肉摊的强婶高声尖叫起来:“我们哪有你那么闲的,每天找我们说话,听都听得烦死了,你以为跟我们说一千遍就会有奖励么?”

茶小葱掉头准备离开:“什么一千遍?都不知道你们说什么!我很忙,没空跟你们闲扯。我有手有脚跟你们一样,哪里像妖怪,要说妖怪,这条九尾……咦?”

那妖怪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初见时的小狗模样,正自蹲坐在草上伸出后脚挠痒痒。茶小葱顿时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她干咳了一声。

“你一身骚味,不是狐狸精是什么?”张夫人艳光四射地再次登场,不知道凭着一股什么样的勇气去而复返。

“这是香水味!不识货就给老纸住口!”

茶小葱望着张夫人那张3d美人脸,心里那个腻歪,除了发型,那张脸跟对面那个朱员外家的小丫环也没什么区别,大抵游戏里的美女都长一个样。

“嘁!”众人七嘴八舌,“明明就是狐狸骚味,看你那副风**儿,羞也不羞?那里都快露出来了……”

“是啊是啊,领口开那么低,香红小舍的姑娘还比她裹得严实。”

“死鬼!你什么时候时候去过香红小舍?啊?你倒是给我老实交代……”

“……”

众人把茶小葱和小白狗围着水泄不通,各路语言轰炸劈头砸来,直指小葱妹子。茶小葱看着自己那身的“领口开得很低的衣服”,在看看手腕上戴着的裙表。怔忡。

那是一件接近石榴红的小礼服,是她平素里根本不会穿的。领口确实开得很低,镶边的水钻还有手作的玫瑰花纹仍旧是她最喜欢的样式,她来这儿的八天里,第一次能够那么清晰地闻到自己身上的香水味。那味道令人怀念,却带着隐隐的感伤。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喷涌而出的复杂情愫是从哪里来的,只是转头盯着那条小白狗——九尾妖,怔怔地看着。她努力试图回忆起刚才的细节,却不可得。

看着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茶小葱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们的眼神。但她知道,那绝对不是害怕……而是,对了,而是有点亢奋,像是捡到金子一样却拾金不昧的表情。这也是茶小葱长这么大头一次被那么多人用这样稀罕的目光盯着,她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这里的人都不怕妖怪么?那为什么看见妖怪那么激动?还有,那个慕容公子是谁?这块地图的每个场景都被她都走烂了,也没有见过“慕容府”这三个字。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丑的妖怪……”赵半仙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来。

那小白狗见有机会逃走,立刻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大大咧咧地往外前。

“喂,你……”茶小葱刚想出声,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那条小白狗又被这样逼了回来。

“慕容公子来了!”茶小葱站起来,正对上来人冷冽的眼神。

第2章 慕容家的敛财公子

观人之面,如沐春风,这是对温柔型帅哥的评价。眼前这位……未免会令人觉得有点冷。茶小葱站起来的时候,视线正迎上来人那绷紧的唇,说是性感亦不为过。眼前这位少年身上少了市井的流俗,多染了三分仙者的超然,只是那神色,总像是清泉湖边的一株玉竹,傲然,却又有点孤独。郁郁的模样有些熟悉,遇见三庭五眼如此完美的人,茶小葱这辈子还是头一次。

“慕容紫……”心头似是震了一下,小小的悸动,未必是惊讶。就在她发“紫”的音的时候,不堪地露出了那一圈牙箍,对方就这样在青天白日下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明显的,嫌弃。

“慕容公子,就是她,已经来了好多天了!”赵半仙的声音像一面破锣般刺耳。

“快快收了她吧,我们被她烦死了。”茶小葱自问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在这儿竟然如此不受待见?等等,这人的眉眼好生熟悉,究竟是谁?

茶小葱没有理会任何人,只顾得搜肠刮肚地在脑海当中比对相似的容颜。

“慕容紫英!”四个字出口,她便愣住了。

少年昂然的姿态仿佛一道翠郁的风景,茶小葱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他身后楔状的剑匣上。当时她怔怔地想:不会是穿越到了《仙剑奇侠传四》的世界里吧?

“嗯?”持剑少年静静地注视着她,然后轻咳一声,才将视线收回,“在下慕容芷才。”

“紫菜?”茶小葱新换上了一脸疑惑。

少年容颜微滞,不理她,自起手捏了个法诀,地上的小白狗陡然吱吱乱叫起来,痛苦得满地打滚。剑匣里飞出万道强光,将茶小葱和那小白狗缚在当场。小白狗的嘴里又流出了血,不过这一回,竟是青碧色的脓血。

“喂,我说过了,我不是妖!”她踏前一步,安然无恙地走出了法阵。

慕容芷才脸色大变,发力加大了光阵的笼罩范围,才将茶小葱重新圈住。那条小白狗的叫声变得凄厉起来,它勉强站起来,左冲右突,却冲脱不了法阵的囹圄。茶小葱没感到有什么异样,她只是一脸迷惘,还想解释,却听到周围看热闹的人惊叫——

“好厉害的妖怪,没想到连慕容公子都收不了!”

这句话原本没有别的意思,但在少年听来,却是字字刺耳。

他绷着脸,喝了一声:“着!”

小白狗“吱呀——”长鸣,与剑光融和在一起,被封进了剑匣里。

茶小葱安然驻足,一脸好奇地看他变戏法。她的手上还提着裙子,西式的小礼服与慕容芷才一身淡蓝色的道袍格格不入,她蓬松的发型已经有点乱,就像泡化的方便面那样弯曲得随意,大波浪的刘海堪堪遮住了眉毛。她与他对峙,很是莫明。

忽然,少年伸手过来,抓住了,不,揪住,不,也许更确切的说,是钳住了茶小葱的手腕,就那么一拖一带,她便撞上了对面那堵结实的背,慕容芷才已然转过身面对人群,清朗的声音廓了出点柔意,却是因着各路围观群众:“让一让!”

茶小葱挣扎了一下,痛!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的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这里的世界变化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全权压制住了。

“卖!”慕容家的少年说话言简意赅。

“卖?”茶小葱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准这么美好的少年还是个什么香什么舍的大股东,居然开口闭口就让女人去卖。她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裙装,重重地叹了口气,“别看我穿成这样,只是跟你们这里的人略有不同而已,我可是良家女子,怎么能做那种事?虽然我很开明,也很理解男人们的想法,但不代表着我可以随便……喂……痛……”

慕容芷才手上的力道加大,她有些扛不住,但是嘴上总还想说点什么。

少年的背影一再僵直,却没再回头看她。

“喂,你不会还把我当妖怪吧,我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虽然长得跟你们这儿的人有点不……”面前在场景变得开阔,是茶小葱从没来过的地方。

剧情就这样被触发了?

茶小葱看着迎面而来的人群,瞠目结舌。

隔了半晌,晴朗的天空传来她惨烈的呼喊:“我不要!还有没有人权啊?我不要不要不要——”

……

她没有看错,放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大笼子,很大,不用弯腰她就可以走进去。现在这个叫慕容芷才的少年正将她硬往里塞,而她就像章鱼先生保罗一样,牢牢地抱着门柱不放。但是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她很快就被揪了下来,一把丢进了笼子里。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大门就锵地一下,闭合了。

有人上前来跟慕容芷才打招呼:“慕容公子好啊,今次是什么货色?”

慕容芷才念了一句法咒,把小白狗放了出来,亦随手扔进了笼子里:“女修罗,买一送一,买她送一只白狐狸。”

“喂,你他娘的说什么女修罗?你究竟要干什么不好好说清楚?别以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就欺负人,信不信老纸把你卖进什么香什么舍当小倌!”茶小葱把自己的脸挤在两根栏杆之间,挤得五官都变了形。

现在是什么情况?外面那一圈是什么人?怎么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做的事那么不靠谱?

那条小白狗似乎受伤严重,此时半醒地斜着眼,似乎有些认命了。它蜷成一团,哼哼两声,不再动弹。

“女修罗?不是应该在修罗族的地域么?他们很少会来人界呀……”面对的又是一场热议,说话的是一名长须道人。

“都说修罗族男丑女美,会不会是我记颠倒了?这女修罗的面目忒地狰狞。”另一名道士走近来对茶小葱仔细端祥。

“丑就丑了一点,不过身材傲人,没准弄个双修能把她修得漂亮点。”一位年轻道士冲着她流口水。

茶小葱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护住领口,退缩至笼子的一角,想了想,把小白狗抱在怀里,刚好挡住了众人的目光。

“……就冲她这么丑,能不能便宜点?未知有几千年功力,炼丹够不够……”

铁笼外全是清一色的道士,像一个帮派大集会,茶小葱翻着白眼,看一众道士跟慕容芷才讨价还价。怀里那小白狐动了动,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居然阖眼就睡着了。喧闹的人群中央,隐隐传来了鼾声。

“喂,妖怪,你还真认命。”她拍了那小白狐一下,小白狐醒眼惺忪地睨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否错觉,她觉得那是一脸的嘲讽。

“……”

“我没有更多了,只得三两银子,公子卖不卖悉听尊便。”那个要拿她去“双修”的年轻道士走到慕容芷才跟前。

茶小葱只能看清慕容公子的背影。看情形,公子嫌少,果断地摇了摇头。

“拐卖良家女子可是死罪,慕容芷才!”茶小葱有气无力地喊。

“咦?女修罗会说人话,那……加一两,不能再多了!”那个年轻道士狠下心来。

“他如加一两,我便加五两,如何?”又有人开了口。

慕容芷才沉吟片刻,未作决定。茶小葱愤愤地掰起了手指,一两,二两,三两……九两!喵的!她辛辛苦苦地活了二十二年,居然只值九两银子!

“喂,我说,帅哥,你过来,我们商量个事。”她向慕容芷才招了招手。

该少年左顾右盼了半天,方才醒悟“女修罗”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撇开众道士,移步至笼子前,看着茶小葱从手腕上取下了一个像手镯一样的东西,他的眼睛一亮,但是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这个东西你没见过吧?可以指示时间的,喏,你看,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也就是正午时分。”敢情这游戏是用的微软标准时间,这块裙表可算走得准确,“这个是好物,拿去市面上卖可不只九两银子,做个交换,我把东西给你,你把我放了。”

慕容芷才没有接,只是笑了笑,很冷:“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你可是修罗途上的邪魅,原本该死。”

“你讲不讲道理,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我不是妖,我跟你一样是人,同样有血有肉,同样要吃喝拉撒,为什么我说得口干舌燥你就是不理会呢?还是我的表达有问题?你自己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哪里像妖怪?”受够了,这人长得是丰神俊朗,怎么做起事来整一个脑残。茶小葱捋开蓬乱的头发,露出一张大脸让慕容芷才看。

众道士都围了上来,也想更近一步将她瞧个清楚。

“我懒得理你。”慕容芷才转身欲走,却被茶小葱一把抓住了袖口。

茶小葱面目扭曲,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我茶小葱好歹是个黄花闺女,怎能被你们如此这般以污言秽语相逼?这样!我跟你去双修,这个宝贝也给你,事儿一完,你就放我自由。”这已经是最低的限度了,茶小葱对比了一下其他道士,还是眼前这个比较凑合,失身就失身吧,这种亏本生意做一次就好,为了自由故,万事皆可抛。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慕容芷才的脸红成了猪肝色。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头一次被妖物调侃,一时间恼羞成恼。他拂袖,甩开了茶小葱的手,转而对那位出九两银子的道士道,“九两银子,你刚才说好的,成交!”

“喂,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慕容小弟?”茶小葱急得蹿起来,南拳北腿全都招呼在了铁笼上。

“你省省吧!”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很明显了,他要的,只是钱。”

茶小葱心头一凛,转过头,有限的视野里却只看见一只瘫软的小白狗。

“还要我再说一遍么?”

小白狗说话了!

“哇,妖怪!真的有会说话的妖怪!”茶小葱尖叫起来,一头扎在栏杆上,把脸压成了一个“囧”字。

众人面面相觑,只看她一个人表演。慕容芷才皱了皱眉头,将脸转开。

“别叫了,他们听不到的。”小白狗伸了个懒腰,“他们的修行,远远不够!”

它半睁的眼睛又变成了红色,只是一瞬间的光景,茶小葱怔了半天,猛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那一下打得何其用力,她头晕目眩,晃了两晃,昏蹶过去。

“……”小白狗一时哑然。

“希望醒来的时候能够遇上些正常人……”她昏倒前如是说。

第3章 好基友好牢友(随机加更)

茶小葱,今年二十二岁,性别女,性格不男不女,业余漫画家,正职是跆拳道女教练。微腐微宅。除此之外,一无所长。

此刻的茶小葱多希望自己醒来之后还像以前一样,坐在电脑前胡吃海喝,看日剧美剧,玩dota攻rpg……以及在脸上敷些黄瓜片片,一周睡个美容觉。

她多希望自己遇上的莫明其妙一连串妖怪事件是梦是梦还是梦!

但她在自己那一记火辣辣的耳光之下悲惨顿悟,这所谓的穿越,是真的!

真是无趣啊,现在不是流行重生嘛,让她重生就好啊,什么都可以重来一次,比这狗血的穿越强太多了。原以为美男能给人惊喜,但在茶小葱看来,明显是惊异惊吓占了大部分,她劳心劳力地跑了七天地图,居然一出来就要坐牢,哦不,或许更惨……别以为她天真到不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

双修!不对,九两银子!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她现在昏过去了,岂不是让人为所欲为?

“喂,你是二百五么?”就在她倒下的瞬间,身边传来小白狗的声音,明明是吉娃娃,怎么可能突然变成沙摩耶,呵呵,哈哈……茶小葱来不及挣扎着清醒,就糊涂地沉入了黑暗之中。

到后来,她不是昏过去,而是睡死了,口水流了一地。

蹭蹭,皮毛的触感很舒服,温度也是刚刚好。只是,为什么会有一只手贴在她腰上?

不知过了多久,茶小葱缓缓睁开了眼,头顶传来轻柔的呼吸,像禽类的羽翼拂过,触手之处是一片雪白的缎子,摸一摸,似乎很高档,就是有点脏了。缎面上有血迹,晕开似点点腊梅。她微微清醒了一些。

此时已是深夜,明月照人,在她身上投下一树斑驳的影子,她似想起了什么,低头检视着衣裙,还好,完好无损。顺手拉了拉裙摆,猛然抬头。

……月光下,是一张晶莹如玉的脸庞,温柔的侧影镀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墨色的长发泻如流云,沿着脖劲的曲线缓缓起伏。茶小葱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被堵在胸口呼不出来,她有些吃惊,悄悄地退出两步,却砰地一下撞上冰冷的墙。

“……”被惊醒的白衣美男子正对着她看,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茶小葱的白色小打底裤。

“你是谁?我在哪里?我不会是又穿越了吧,啊?慕容芷才那个神经病呢?”

茶小葱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这屋子也太小了,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越依旧可以感受到男子的呼吸轻轻地扫过皮肤。

茶小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衣男子好以整暇地拍了拍身上根本拍不掉的尘土与污渍:“如果本公子记得没错,你的名字应该是叫茶小葱。”

茶小葱点点头,猛地又变成了摇头,警惕起来:“慢,你先说你是谁!”她揪着裙摆的手,慢慢垂下去。

“婪夜。”白衣男子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站起来。他这一站,于无形中拉近了与茶小葱的距离,他的身高有绝对的压迫感,逼得茶小葱几乎想跳窗逃跑。但她一转脸,顿时傻了眼,窗口安着铁栏杆,根本无处可走。她还没有被脱手卖掉?她依旧被关着?还是……面前这个长得比梨花更清丽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买主?

“你……是道士?”她试探着开口,她能肯定的是这位美男的声音有些熟悉,也许是之前见过的。

那白衣男子脸色一变:“你才是道士,你全家都是道士。”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茶小葱释然地拍拍胸口,自言自语,“还以为就这样被人潜规则了。”

“有什么好?”那白衣男子盯了她一眼,又厌恶地把脸别开了,“还不同样被关着。”

茶小葱恍惚记起方才的情形,不觉有些赧然:“方才,我们……”

那白衣男子扫了她一眼,嫌弃的模样:“什么我们你们,你是人,我是妖,根本不是一路货色,还有……离我远点,我不喜欢女人靠那么近……”

这是茶小葱第二次从男人眼里看到对自己的鄙夷,脑海中闪过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对面这个混蛋掐死,真是忍无可忍,于是她成功炸毛了:“刚才分明是你先搂着我,占我便宜,你怎么说话的?我什么时候靠着你了?你好歹也弄个清楚。”

茶小葱的口水绝对比裘千尺的枣核喷得远,白衣男子开始辛勤抹脸,仿佛泪奔。

“那这是什么?”白衣男子擦完脸上的口水,顺手提着衣襟,展示着茶小葱睡觉时用口水描绘的壮丽河山。

茶小葱把下巴一抬,脸一扬:“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流的口水,别赖在我头上。”

那白衣男子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与她各踞一角站定:“那时候真该吃了你这个疯女人。”

茶小葱没工夫理会那这个叫做婪夜的不知来路的男妖怪所指的“那时候”是哪时候,她低着头找了一阵,一脸疑惑:“那只吉娃娃呢?不会是卖给那些道士炼丹了吧?”

“什么吉娃娃?”

“那只狗妖啊,狗妖,这么大,这么高的一只小白狗。”

茶小葱一比划,手指就到了婪夜胸前。

婪夜的脸顿时比锅底还黑。

“这到底是谁家的牢房啊?没水没粮也就算了,还那么小,信不信我告他虐待俘虏!”

真的是很小啊,两人坐下来之后就一点余地也没有了。

次日醒来,茶小葱与婪夜又是以同样的姿势滚在了一处。这场酣梦是在婪夜推了茶小葱一把,而茶小葱扇了婪夜一耳光之后结束。

“你干嘛打我?”

“你干嘛推我?”

“你压着我了!”

“你摸着我了!”

“摸……”婪夜憎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往衣服上用力搓了搓。

“你不用这样吧,我有你脏么?你看看自己的衣服,这都几个月没洗了,穿不好就别学人家穿白的,光是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是女人都脏!”婪夜冷哼一声,送给她一副爱理不理的尊容。

外边不是一般地吵,也不知是谁家的庭院,这一大早就热闹得像菜市,加上这地儿这么小,又被婪夜这样一闹,茶小葱早已没了睡回笼觉的心情。

“啊,对了,你究竟是什么妖?”不说话有点无聊,茶小葱试图找点话题。

“哼!”婪夜不但不搭理,还恶狠狠地瞪了她。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茶小葱典型是没话找抽型。

门外锅碗瓢盆,洗漱倒水,见面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氛围倒有点像曾经的大学宿舍。

茶小葱把两条手臂挂在铁窗上,百无聊赖地干嚎着:“……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外边地生活是多么美好啊,何日重返我的家园,条条锁链锁住了我,朋友啊听我唱支歌,歌声有悔也有恨啊,伴随着歌声一起飞……”

婪夜朝她吼了一句,奈何魔音穿耳,茶小葱根本就没有消停下来的意思,他只好不耐烦地塞住耳朵。

这时天已大亮,院子里的一切都能被看得很清楚,连照壁上的浮雕的朵朵兰花也都清晰可见。茶小葱趴在小小的窗口看,朱墙琉檐,水榭亭台,抄手游廊的那头荷花正艳,显然此间的主人是个大富户,可不知为什么这里住着男女老少却不似是一家人,倒像个大杂院。

茶小葱伸长脖子,陡见一孩童向这边蹒跚走来,她招了招手:“小弟弟,快过来姐姐这边。”

那孩童抬头望了她一眼,撇着嘴唤道:“妖怪!”

说时迟那时快,一颗鲜红的土鸡蛋迎面而至,“啪”地一下,碎在了“女修罗”茶小葱的脸上。茶小葱强自淡定地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蛋清,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到原地静坐。

婪夜伸手捂着下半张脸,肩膀抖动,笑得厉害。

“你就笑吧,就当是早晨做了个蛋清面膜,没什么的。”饶是这样说着,可眉心还是隐隐作痛,她就不明白一破小孩怎么会砸得那么快准狠。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应声而开,一道修长秀颀的影子罩在两人身上。茶小葱不用抬眼看也知道来人是谁:“慕容公子,你就那么缺钱么?这么大座宅子全都租出去了,一个月的租金得收多少哪?”

狡狯的时候,就像一只狐狸,她朝慕容芷才眯了眯眼睛。

慕容芷才寒着一张脸,好似人人都欠了他钱银似的:“都起来,跟我出去!”

茶小葱耸耸肩膀,一脸无所谓。

“以后不要再那样嚎三嚎四,小心我让你永远不能开口说话。”

他撩起衣襟,跨过门槛,举止之间尤显清贵。

茶小葱从没见过这么高的门槛,一个不留神倒栽出去,一路滚动。就这样,两个人男人同时看见了小礼服下的打底裤。

慕容芷才的脸比刚才还要臭。

“紫菜兄,你们家的门槛这么高,要是死个人抬个棺材,跨不过去怎么办?”

茶小葱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狗嘴不吐象牙。她的话音未落,婪夜便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

慕容芷才懒得理她,用剑鞘自院子里的竹竿上挑下一件衣服,甩向茶小葱:“穿上吧,你身上那点布,能御寒么?”

茶小葱的头被衣物遮住,一时看不见东西,又差点摔倒,幸好婪夜用脚趾勾了她一下,她顺势抱住了他的大腿才没有跌成个狗吃屎。

婪夜挣脱她:“我说过,我不喜欢女人靠得太近。”

茶小葱一边将衣服胡乱往身上套,一边含着怒意抱怨:“你以为我想?你以为你的腿很香么?”

慕容芷才诧异地扭头看他俩:“婪夜公子,你不是说她是你的……”

“哦,我刚才已经把她休了。”婪夜睁眼说瞎话。

“啥?”茶小葱依旧在跟衣服做斗争,没听明白,不过有一点她能肯定,就是在她昏迷的这一段时间里,这两人一定达成了某种共识。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茶小葱没想到的:为什么她会乖乖地跟着这两个蠢男人一起去东市?

直到看到一堆女道士围着那个大铁笼她才有点觉悟,原来她只顾着穿衣服去了,根本忘记了挣扎,如果不是婪夜提醒她,她还没发现自己居然自动自觉地钻进了那个大牢笼。两个男人站在笼子外看傻了眼——穿上这里的衣服之后的茶小葱,活像个村姑——茶小葱的头发以前有染过,栗色的,眼下蓬乱得像一堆稻草,再加上这身小碎花中衣,啧啧!

婪夜指着笼子上的一排字,很是不爽。

茶小葱跑出来一看,牌子上大剌剌写着:极品狐狸精一对九千两。

第4章 此间名叫朝尼居

狐狸精?九千两?茶小葱显然还没适应身价从九两一跃成为九千两的状况,她面容抽搐:“一对?谁跟谁一对?”

慕容芷才瞟向婪夜,后者缓过神来,拉着茶小葱往笼子里钻:“嗳呀嗳呀,问那么多做什么,进去吧,我们……”

茶小葱忘记了自己有回答还是没回答,因为两人的肢体接触的那一刹那,场中响起了杀猪似地号叫:“不许碰他,不许碰!”

紧跟着一人狂奔而至,雄赳赳气昂昂的挤在了茶小葱与婪夜之间,伸手把茶小葱推了个趔趄。

“走开,走开!”

姑娘脸上的粉一块块往下掉,一身色彩绚烂夺目的道袍,令人一见难忘。

茶小葱龇牙咧嘴,站在原地掰脚丫子,就在刚才,她被这位华丽丽的大婶推得扭伤了脚踝。

“这位道友是……”慕容芷才侧身目指那位与春姑娘媲美的绚丽道姑。

春姑娘水桶腰一拧,拿捏出一副害羞的神情:“慕容师兄,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拆开来卖,这里是四千五百两,我只要他……”说着,她把粉刷过度的脸朝婪夜比了比,做娇羞状。

婪夜像被天雷击中,陡然无力地扶住了铁笼。

“你怎么了?”茶小葱嘴角抽筋,觉得四周都冒着寒气。恶寒!

看来慕容芷才的捆绑策略和兜售对象发生了改变之后,收效甚佳。事实证明看准对象抓住市场总是没有错的,女人的钱的确比男人的钱好赚。就好比现在面前这些女道士,面对着这样的一竿子买卖也会毫不吝啬,几千两银子甩手而出可谓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茶小葱的结论没记得排除本人在男人面前暴露无余的外观质量问题。

“我胃疼……”婪夜似笑非笑,表情里掺着点苦楚,却不知道要怎么解读。

慕容芷才有些无奈看一看下里巴人的茶小葱,那纠结的小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卖不出去的次品,他正欲点头,人群里又却爆发出一阵骚动。

“四千五百两,我出五千两,我也只要公狐狸!”又一位女道士高声叫起来。

“五千两?那我出五千零一两!”当然这个价钱也只是针对婪夜这只“公狐狸”。

“五千五百两!”

“五千七百两!”

“五千八百两!”

“……”

声音此起彼伏,婪夜行情看涨,茶小葱无人问津。同性相斥的原理,在修仙流里暴露无遗,最奇怪的是,这群女道士当中居然还冒出一名尼姑。

茶小葱身边挤满了奔狂而来的花痴女道,很快就把她给淹没,接着她被人流出了人堆,成为变身为围观党的一份子。

婪夜和慕容芷才此刻穷于应付,似早已把她给忘记了。

茶小葱站在人群外擦了擦额角的汗,悄悄地挪开一步,没有人发现!

于是……两步,三步,四步……她突然撒丫子开跑。

一群女道士拱在一起,给茶小葱制造了最好的逃跑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可没跑两步就撞上一道肉墙,她定了定神,看到一位跟慕容芷才作同样淡蓝道袍打扮的年轻道士。此道士绷着脸,一把按住了她的头顶。她扭动着想脱身,却不料那掌心似有股吸力,把她牢牢地缚住了,任她将身子扭得跟条蛇似的。

“慕容师弟!”声音从牙关里逸了出来,不算大,却令在场的各位听得很清楚,谈不上有多威严,却令人心中滞气,大意不得。茶小葱跟着那声唤,在心尖抖了几抖。如果说慕容芷才的语言温度为零,那这位兄台起码是零下九十九。

人群霎时间变得十分安静。

那道人拎小鸡一般提着茶小葱,缓步走向慕容芷才。慕容芷才的脸色相当难看。

婪夜微微摆袖,挣脱了附着在身上的那些女道士。他冲茶小葱笑了笑,恣肆而慵懒,在阳光下灿烂逼人。

茶小葱憋着一肚子疑问,从昨天到今天,不过她懒得问。不是不想问,而是真的乏于启齿。美男是好看,不过脏了一点,最主要的是,她现在郁闷,没有心情。说句实话,婪夜那种见牙不见眼的表情不不如慕容小哥一脸被欠钱的模样精彩。是以,茶小葱抬了抬眉毛,转过身去。

“司徒师兄。”慕容芷才硬起头皮,跟来人打了个招呼。

“还记得我是你师兄?”那道士目如冷电地扫了他一眼,包括茶小葱在内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后撤了,“这是怎么回事?捉了妖不带上山,竟然背着师门放在市集上叫卖,这成何体统?”

“弟子知错!”慕容芷才态度谦恭,拼命掩饰住眼底的那丝不甘。

那名唤司徒某某的道士松手,将茶小葱放下,推进人群,自己跟在后面。人群被从中分开,直至中心,茶小葱一头栽在地上,顿灰头土脸。

婪夜保持着气定神闲,弯腰扶住她,那双手冰凉凉的,冷得有些沁骨。

“师父令我下山看着你,竟没想到是为这事。师弟,降妖除魔乃是我派的不辞之责,你怎可与江湖骗子一气,为了敛财而枉顾他人安危?”他扫了婪夜一眼,冷哼一声又道,“若非他今日身受重伤,就凭你……再过十年也未必能够压制得住……”这句话明显是对婪夜的肯定,后者闻言笑得更迷人了,身边的女道士们被他这样笑着一睨,竟似脚下都生了根,再也走不动了。

茶小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死盯住婪夜来回扫视。她还是觉得此人美则美矣,就是太脏了,那件白衣服就像从垃圾站里捡出来的二手货,看着高档,其实就是一堆破烂。还有那笑,宛如一捧春花开错了地方,齐齐地全怒放在脸上,是男人都不会这样笑的!她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用力在身上搓了搓。婪夜一见,笑得更灿烂了,散发出毒物才有的危险之气。

慕容芷才很专注,依旧恭敬低头应诺:“师兄教训得是。”鬼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司徒某人神色倨傲地“嗯”了一声,环视周围:“各位道友,叨扰,没事就都散了吧!”

女道士们贪看婪夜那张皮相,满目不舍,却怵于司徒的威严,未敢多言。只有那春姑娘胆子大,上前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师兄可否通融,弟子芳姑,想籍此妖物行阴阳炼丹之术,不妨行个方便?”

司徒面色如铁,断然相拒:“这位师妹不必多言,就你那斤两,哼哼……”

婪夜一直没说话,却在此时接茬:“司徒……你不需将本公子说得如此高深,不过皮相惹人注意而已。”

司徒某人不置可否,当下并不搭话,只微微转过身去:“师弟,跟我回去。”

慕容芷才应声:“是。”

却是没动。

“嗯?”司徒某人拉高了调子,以示催促,但是慕容芷才仍旧没动,保持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僵硬。

“是还不走?”司徒师兄看着这个师弟,微微有些怒意,正想问个清楚,却觉喉中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茶小葱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电影看到一半突然死机——周围的人都以各种姿态站立着,连眼珠都不会转了。她乍了乍舌,伸手戳戳身后的婪夜,却听婪夜低笑起来,极尽妖媚。他居然没有死,机!

“喂,男狐狸,这是你干的?”她指了指已经定格的画面。

婪夜只是伸了个懒腰,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他依旧是拍了拍衣服上根本没办法清理的血渍污迹,勾嘴一笑:“问那么多,你走还是不走?”

“……”茶小葱一口气未曾提上来,只憋得满脸通红,通俗点说,这个叫害羞了一下,坦白点说,她在害羞之前还聒不知耻地心中一荡。“死狐狸精!”她在肚里骂开了,可眼底却蕴着笑意,不自觉,就十分自然且狗腿地揽住了婪夜的衣袖。

“说了离我远点!”婪夜的手还是很凉,脸色也比昨日初见的时候更显苍白。他甩开茶小葱,像甩开一大坨烂泥。

“你有病啊!不许我碰还笑得那么媚惑,你笑给男人看?”茶小葱被甩得跌坐在地,即又“噌”地一下跳起来,指着婪夜的笔挺漂亮的准鼻破口大骂。

婪夜的目光沉了沉,矫骛地捻好衣袖:“没错,我就是笑给男人看的!”

“……”

咳,她没话说了。

茶小葱回头看了看被施了定身术的慕容芷才,突然心中一动,从领口的沟沟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展开来观赏了半天,才走过去,恋恋不舍地放进了他怀中。婪夜听见她走回来的时候口中自言自语地念念有词:“一百块钱,逛超市只能逛一次,买泡面可以吃二十餐,下不了馆子,但是正版的rpg游戏可以买到一款,如果有网络的话可以下数字版购买序列号两个……算了,看你那么需要钱,先借给你了。”

婪夜的脸上露出点深思的疑惑,但是这种疑惑却没能维持太久,因为茶小葱似乎养成了某种习惯,她又粘了上来。

“你刚才给他一道符纸干嘛?他可是道士,比你会画符……”这一次他没有甩开,好奇……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神马这个二货要把那张粉色的“符纸”藏在那什么地方……

“什么画什么符?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钱,标准版人民币一百块呢!都够我坐一百次公交车了。”

茶小葱很是肉痛地说着婪夜完全听不懂的词汇。

他没觉得那张鬼画符有什么地方像钱。想拿出个通用货币给她对照着看看,却从怀里掏了半天,一个铜钱也没掏着。

“婪夜,谢谢你还我自由,你要往哪边走?”茶小葱抱着他的手臂左晃右晃,晃得狐狸哥哥一阵阵恶心反胃。

婪夜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咬牙切齿地回答:“不管往哪边,总之跟你的方向恰恰相反!”“哦。”茶小葱识趣,呐呐地放开了婪夜的衣袖。

婪夜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茶小葱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怔。怎么算也有半天的牢友之情吧,这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从东市回去问号居的路不远,茶小葱也不是路痴。rpg游戏跑地图,她最拿手了!

当然,茶小葱在回到“问号”居之前,第一件就是把自己整饬一番,至少争取不再那么像妖怪。把头发披散理清,在脑后挽成了一个蓬松的发髺,外面仍是套着那件小碎花改良汉服式中衣,唯一不同的是,将抹胸式小礼服褪至腰间,这样视觉上就像一条正经的襦裙了。

茶小葱从一个头发蓬乱的乡村系脏丑剉女妖,成功改造为田园系少女……自称的。

重新上路,倒没有人拿太异样的眼光看她了。由于身处二次元的世界里,她注定不可能如3d建模的姑娘们那么白娇美,眼下回头率比罗玉凤小姐高出那么一点,也是可以忍受的。

回到了那片小摊林立的地方,手里边攥着仅有的二十五元钱,她检视过了,从三次元世界过来,她就只带了一百二十五块,人民币。当然,如果她记得没错,来这儿之前她应该有带着一个跟小礼服搭配的小包包,里放有她的银行卡和戒指,以及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物证!

找回那个小包包,大概是她回到这里最主要的愿望。

水果林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大声叫卖:“哎——,卖水果哎,今天的水果新鲜着呢,这位姑娘要不要来一些?”

茶小葱觉得有点口渴,她走上前去:“好啊,来一根黄瓜!”

水果林瞪了她一眼:“瞧你个穷酸相,有没有钱啊?买得起不?”

茶小葱怒了:“这个叫森系你懂不懂?你说谁穷酸?你个臭摆摊的摆什么谱,老纸买不起么?”她拿起手里的二十五块钱气势汹汹地拍在人家的水果摊上,“二十五块钱!我就不信买不一条黄瓜!”

水果林冷笑起来:“这位大妈……”

大妈?茶小葱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丫的叫谁大妈呢?

水果林继续:“你祖上积德,想拿符纸来骗东西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姓林的从系统建立就一直在这儿卖水果,可没见过你这样不靠谱的浑球!想吃免费东西,出了我们清水镇右转,上山,剃了头发天天有斋吃!”

看不出这家伙的嘴还真毒,茶小葱这回是真正的出离愤怒了。

她隔着摊位,一把揪住了水果林胸前的衣襟:“不卖便不卖,你嚎什么?”

水果林没躲过,被揪了个准,于是他就真的应声长嚎起来:“乡亲们父老们,你们都来看哪,这位大妈好不讲理唷,居然要吃霸王黄瓜——”

“什么霸王黄瓜?”茶小葱偏着头冥想,这个词乍听起来就这么别扭呢?

各路摊主闻讯,纷纷弃摊,一脸正义地向这边狂奔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讨声一时铺天盖地,茶小葱差点没被口水淹死。

“喂,不卖就不卖,用得着么?”

茶小葱一看这阵势,糟!

没准又把慕容小哥给惹来了!她可不想再回慕容府的柴房作客!

“你买不起便买不起,用得着挥拳头么?”水果林挺了挺胸,配合着茶小葱演绎乔取豪夺抢黄瓜的戏码。

“卧,草,泥,马!”茶小葱咬牙,自牙关里崩出几个字来。

第5章 不靠谱的新手帮助

四字真言一出,清水镇人民立即沸腾了。

张夫人独特的女高音破空而来:“这哪来的野女人,居然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父老乡亲们,操家伙打!”

顿时,摆摊的、开店的、散步的、发呆的、闲逛的……各路人马蜂拥而至,还没等茶小葱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人架住了,好一场痛殴。天理国法统统没用,茶小葱来不及分辩,她甚至没有机会开口。现在这情形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完全成为了异世的“任宰羊”。众人打得好不过瘾,任她呼天抢地也不见下手轻一点,不知是谁在还在背后踹了一脚,她两眼一花,仆倒在地。迎面一条扁担砸了下来,拳头巴掌暴若雨点。

“死妖怪,慕容公子收不了你,我们这么多人还收不了么?”

——很好,张夫人,下辈子你投胎一定是黑寡妇!

“瞧她那一身狐狸骚味儿,没准心里还想着勾引哪个男人呢!”

——赵半仙,亏你还是个算命的道士,思想居然那么肮脏。

“打,往死里打!”

——猪肉强,老纸什么时候惹上你了?

“听说妖王最近会有所动作,说不定这就是他派来人界的奸细。”

——大婶,你想象力太丰富点了吧?

“以为换身衣服我们就会认不出?哈哈哈哈,太可笑了,慕容公子教过我们辨认妖气,你逃不过我们的法眼的。”

——慕!容!紫!菜!上辈子,我跟你有仇么?

……

茶小葱嚎归嚎,倒并不是真的痛不欲生,当然,也有可能是早已麻木了,她伸直了手臂,奄奄一息:“……你们……真是……有,有病……我哪,哪里像……妖怪了……”

“你哪里不像妖怪地?”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都说给人的第一印象最为重要,而在茶小葱身上发生的这一切,用“惨痛”二字已不足形容。

终于相信了,越是不想记起的东西,就越往脑袋里钻,她原本可以格开那些棍棒的,但却始终没有动。她承认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有些躁郁,却远远比不上此刻心情灰败。

“算了……”

她低声喃喃着,向天一躺抬手护住了眼睛。从指缝里看着蓝天白云下自由飞翔的鸟儿,她慢慢地视线模糊……渐渐失去了知觉。

“唉……”藏匿在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悠长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茶小葱醒过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她望着空荡荡的屋顶发了一会呆,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摸爬到了门口。

夜色中事物依稀可辨,可看见门边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老乞丐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醒了?”他的发须已然斑白,但双目炯炯有神。

“这是哪儿?”茶小葱虚弱地撑住门框。

“你自己不会看?”那老乞丐看了她一会,只是一会,就回过身去专心致志地抠脚趾,对她这样一点也不好奇。

“……你,救的我?”茶小葱仰起头看到房子的牌匾,好像有那么一点眼熟,“朝尼居?谁给起的名字,这么粗俗……”

那老乞丐十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你给取的么?”

“我?”自穿越起她就一头雾水,遇到一堆凶神恶煞的人,又是坐牢又是被打,她连头脑里的思绪还没理清,就被一连串突发事件震得七晕八素。

“你似乎有很多疑问。”老乞丐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一朵残菊。

茶小葱终于找到一个比自己丑的npc了,感谢上苍!她的心情好像好了那么一点点。

头点,却没搭话,她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老乞丐表现得很大方,尽管他们目前素不相识。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请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茶小葱最想知道的事:穿越总得有个理由,落水、车祸、堕崖什么都好,总得解释得通吧?

“你自己都记得不清不楚,我又怎么会知道?”老乞丐听到这个问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颇像只半死的耗子。

“……”茶小葱郁闷,“那我还是不要问你了。”

老乞丐笑嘻嘻地站起来:“问嘛问嘛,除了这个,其它的都可以问,比如,他们为什么把你当妖怪?慕容芷才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都可以问……”

“他们把我当妖怪是因为我长得跟他们不一样,我身上的气味也格外不同;慕容芷才是个收妖的道士,家里有钱,嗜财如命;这里叫做清水镇……这些不需要问你吧。罢了,你讨你的饭,我睡我的觉,希望睡醒了就回三次元了,就当是做梦也好。”

老乞丐直起了身子,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居高临下:“小姑娘,你这是看不起我么?”

茶小葱翻了翻衣袋:“你跟我一样穷,不介意的话,借个破碗给我,我要是回不去还有份谋生职业。”

老乞丐愠怒:“你居然看不起我们乞丐!小姑娘,你看好了!”他“刷”地自怀里掏出一块白布,潇洒抖开,以颇具气势的连惯动作将其系在额间,伸手向脑门上一指,“看清楚了!”

茶小葱眯着眼睛:“什么啊,你爹死了么,居然戴块白布在头上。”

老乞丐没好气地把脑袋凑低一点,正色道:“你没长眼睛?好好看看清楚,上,面,的,字!”

“唔。”茶小葱被他身上的臭气薰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好奇心作祟,她还是捏着鼻子照办了。老乞丐的头上爬满了虱子,密密麻麻地一大片白色的虫卵看得她头皮发麻,那块白布已是他身上最干净的地方,小臂粗的面积,用9pt的蝇头,不,蚁头小字写着四个字“新手帮助”。

“我勒个去!我们公司财务发工资都不会用这么精致的字号,幸好我夜视能力好!”茶小葱忍不住抄手拍向老乞丐的脑门,然看到满目虱子跳蚤,又觉得忌惮,于是半途收手。

“我有什么办法?这条带子发给我的时候就长得这么奇葩,看不看得清可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老乞丐挽住布条绑脑后长出的一截,随手一抛,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造型。

“你怎么不早点出现?害死我了!你知道我这两天过得多痛苦么?被紫菜小弟关起来,被那个男狐狸精吃豆腐,还有还有啊,居然被清水镇这些王八蛋围殴,我是姑娘家,怎么可以被人如此粗暴地对待?”说起这个茶小葱就怒火上涌,她本想揪老乞丐的衣领,转念之后,用力拽住了那条白带子。

“呵,出了点意外……”老乞丐歪着脑袋向她解释,“上面说来的是一位美女,于是我就去找美女去了,可是满清水镇都找遍了,没想到……呵呵……你看你看,我这不是来了么?看你小命还很顽强,那过去的事咱就抛开不提了,活在当下,且看将来啊。”

“什么当下,什么将来,我不管,我不玩了,你得想办法把我送回去。”

“我也想把你送回去,但是你看,这本书我还没看完,就被毁掉了……”老乞丐从怀里掏出一本只剩下封面的“新手秘笈”,递向茶小葱。

茶小葱只一瞥,彻底崩溃,她咆哮起来:“这是什么?啊?你居然还好意思拿给我看,你可知道这本书有多重要!”

“知道,我当然知道,但左等右等也派不上用场,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什么都要钱,连厕纸都……”

“卧,草,泥,马!你还真敢说!”

这一回茶小葱再也顾不上这货是有多脏了,她跳起来一把掐住了老乞丐的脖子摇晃,吼声振震发聩。

“……啊,对了,这四个字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卧草!”

“四个字四个字,你不会数数么?”

“卧草泥马!”

“对对对对对,就是这四个字,这是你在这里说过最有影响力的一句,所以,我们取其二成为本次历险的名字,就叫做《朝尼奇谭》……小姑娘,哦不,大侠,冒险开始了!”

“始你个头!”

“喂!”

“始你个大头鬼!”

“尊老爱幼你不懂么?再打我的头,我可要还手了!哎哟!叫你别打,你还打!”

那一瞬间,茶小葱克服了密集恐惧症,徒手打虱子!

经过一夜的互殴与沟通,茶小葱总算从老乞丐的身上榨出一点有价值的情报来。

像所有的仙侠作品的设定一样,这里分为六界,也就是与《仙剑奇侠传》一致的人、鬼、仙、妖、神、魔。茶小葱身处的清水镇,只是人界的一小块地儿,如同九牛之一毛,冰山的一角。

“人生存于大地,为女娲所造,寿命短暂,是六界之中最平凡也最不寻常的族群,论及武力及法术远不及其它五界,却有异能傲视天地,其是为‘情’之一字。人间有情,柔上而刚下,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人,即是情与欲的代表……只不过近年来,人情寡淡,利益相争,妖魔作乱,清水镇已远没有以前的祥和宁静。”

老乞丐说起的这种状况已然持续了近百年,而茶小葱初来此境就受到如此不平的待遇,亦是与其息息相关。

原来,在一百年前,妖王魁麟施术,导地气于清水镇附近的凌渊,妄图打开鬼域之门,一夜之间邪气四溢,竟将清水镇阴年阴月出生的女童全数变成了妖邪魅异,镇上乡绅请来诸修仙门派伏魔降妖,却不料魁麟联手魔族,将各派夷为平地。大战十年方尽,人间遍地烽烟。人、仙二界终不敌妖魔,损失惨重,而魔族也因与妖族意见相左内引发了内讧,大战无果,双方鸣金收兵。然清水镇得以度此一劫,遗症不轻,直到如今镇中居民亦无不谈妖色变,幸好近几年有慕容家的二公子驻地除妖,造福一方,才得几分清静。

清水镇民众与妖族纠葛缘深,对外观奇特的茶小葱恶容相向,也是情有可原的。

“要说镇上居民嫉妖如仇,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个紫菜……”茶小葱想起来就一肚子气。

“据说慕容芷才还有一个哥哥,十六年前被魔族捋走,至今下落未明,慕容芷才入派修仙非是收敛收日月精华修仙得道,而是想长点本事,把兄长救回来,妖魔之流落入他手,都不会有好下场。”老乞丐斯条慢理地解释。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即是,他范不范得着把人拉到东市去卖啊?老纸长那么大还没被那么多人围观过,还一围就围观三次,真特么气人!”

茶小葱还算厚道,没把之前自找的那一次也算上去。

“小姑娘,你这个人哪里都不好,最最最最不好的地方就是说话粗鲁,若不是面上的特征摆在这儿,光听你说话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的粗野男人!”老乞丐抠完脚趾抠鼻孔,把鼻屎弹得老远,他目不转晴地冲着“朝尼居”打量。

天已大亮,那三个字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茶小葱在心里默念了数遍,脸上越来越挂不住。她在网络上呆久了,习惯说话粗鄙如汉子,动不动就把三字经、四字经挂在的嘴角,生怕人知道她是女人似的。但是这样光天化日地把脏话刻在牌匾上还是头一遭。她已经看清楚了周围的景物,原来现在的“朝尼居”就是以前的“问号居”——她在清水镇转悠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

一个挑货郎打扮的男人往门前过,吆喝到一半,就被门上的字吸引住了,他瞠目结舌地看了半天,一脸了悟,飞快跑人。

茶小葱看着挑货郎走远,忍不住拿手肘撞了撞老乞丐,后者不曾防备,被她这样一捅,用力过猛,立时鼻血长流,他皱起脸孔:“你要死喔!”

茶小葱指着大门:“能不能把那两个字改掉,我宁愿它叫‘妈滴居’!”

老乞丐一边摇头,一边把书着“新手帮助”的布条从额头上扯下来擦鼻血。

“那把它拆下来不挂总行吧?这好歹是住人的地方,特别是,它将是我在清水镇的落脚之处……”茶小葱一副“万事可商量”的神情。

“不行,noway!来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老乞丐把染着鲜血的布条又系回了头上。

“卧……”卧草泥马!

“嗯?”老乞丐的声调扬起。

“卧擦……”

“嘁!明明是我自己擦的!”老乞丐指指额头,从茶小葱说话的字面上找意思。

茶小葱被噎得想死,她换了个话题:“那……新手任务不做行不行?”

“不行,noway!来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老乞丐恢复了npc本色,重复语录。

“我去!”茶小葱瞪圆了眼睛,“看来昨天还没打够,你是不是还很皮痒欠揍?”

“当然是你去,难道还是我去么?”老乞丐一脸无所谓地挠挠脖子,站起来准备出门。

“喂,老头,你这是要去哪?”老头子原本就已经衣不敝体了,现在还在一头一脸的血,鼻青脸肿的,比初见时还惨上十倍。

“既然都打扮好了,当然是去蹲桥头讨饭,难不成吃空气?”他说着,人却已经快步走远了。

茶小葱蹲在墙角挖到一块土伏苓,放进嘴里,百无聊赖地翻新手任务表。

“帮汪小喵找到走失的大公鸡,报酬土鸡蛋一枚。委托人:汪小喵。

帮水果林摘二十个榴莲,报酬带刺黄瓜一条。委托人:水果林。

帮当铺邱掌柜找三个长工,报酬土伏苓五钱。委托人:邱掌柜。

帮秋水嫂送粥给码头打工的丈夫,报酬乌鸡杏仁汤一碗。委托人:秋水嫂。

帮王小靓家里除妖,报酬无。委托人:王夫人。

……

帮张大人捉奸,报酬三两银子。委托人:前县承张宝来。”

“还是先弄身像样的衣服吧……先看看这老头子在这后院藏了什么宝贝……”茶小葱伸手揉了揉一身瘀伤,作出一个决定。

第6章 捉妖任务

茶小葱在屋前屋后兜了一圈,无甚收获,乞丐就是乞丐,去留无一物,洒脱得紧。茶小葱对着“朝尼居”摇首叹息,这么大一块地,若在三次元得值多少钱哪!

转悠完毕,她靠在后院的墙上默默出神,脑子里好像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但老乞丐这儿没答案……她该去问谁呢?

想一想,自从她遇上那条小白狗的时候起,一切都像是解除了封印似的,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而在遇见老乞丐的前一刻,她分明还是个游离在外的异乡人。小白狗不见了,她得去哪儿找到它?还有,她现在到底该做点什么?所谓的新手任务,就是助人为乐么?她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按照习惯,茶小葱把问题想了一遍,就算没有答案也不会再纠结。她相信,坠入迷雾当中只是暂时的,她终究会有走出去的一天,哪怕来之前的记忆全被时空隧道里的风吹得移形走样。

把那张皱巴巴的新手任务表揣进怀里,她心想着那点可怜的报酬:“怪不得慕容紫菜要靠捉妖发家致富,如果只是接任务助人为乐……唉,能不能养活自己还是个未知之数,说不定做乞丐还比这个富余一点。”

“帮张大人捉奸,报酬三两银子。委托人:前县承张宝来。”看来这已是最值钱的任务了,但是捉奸……茶小葱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心脏突然猛地一阵收缩,莫明地刺痛。从来是t恤牛仔的她,为什么在来之前换上了那件小礼服?又为什么从来不施脂粉的她会在身上喷涂奈香尔五号那么骚包的香水?之前发生过什么是她不得不选择性遗忘的?

她赶紧将目光移到上一页,微微喘了口气:“不想不想不想,说了不想就不想,先做这个最不值钱的任务吧,好歹可以离这儿的人近一点,就当是出去探探消息,有备无患!”

出门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她想起来这儿之前分明还随身带着个小包包的,里边放的她的银行卡和……和什么来着?她之前还惦记的东西,现在却完全没有印象。

时间缓缓流动,好像把某些碎掉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冲走了。

“请问……邵大叔在么?”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牵着头毛驴从门前经过。

“邵……”茶小葱对这个姓氏不是很熟悉。

那中年商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了然道:“这位一定是他的得意门生了,有人托我送封信,就麻烦姑娘代为转交。”

薄薄一纸笺落入她手中。她接过纸函,兀自暗暗奇怪,顺势低头将自己的衣饰一一扫视,方才恍然。原来她一身衣裙的破烂程度与那位老乞丐相去不远,难怪别人看一眼就知道她跟那老头是一伙的。敢情“邵”便是老乞丐的家姓。

送信的中年商人施了一礼,走了。茶小葱对着日光抖了抖信封,五颜六色的,像是一幅画。她很不厚道地拆展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身着杏黄云衫的工笔仕女图,用笔极为讨巧,勾线匀滑工整,虽是精美,却可惜匠气十足。画中人柳眉杏目,粉唇微启,却不似含笑,一展婀娜,竟像要脱纸而出,细看那双秀目深黑如墨,让人不可逼视。

“没想到这老头子还是个美女控。”

茶小葱心里记挂着帮王小靓家里捉妖的事,也没去多想,随手把画折起来塞进了信封,往腰间一别。

王小靓家住清水镇西,茶小葱从“朝尼居”步行过去,总共不过是用了一柱香的时间。

叩门,过了许久才见一位容貌清丽的妇人前来开门。

对方看见茶小葱,先是一愣:“姑娘你是?”

相信前几天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降妖事件她已经听说过了,这会儿看到一身狼狈的茶小葱固然心中生疑。

茶小葱吞了一下口水,向她说明了来意:“夫人,我是老……咳,邵老爷子约来捉妖的。”

“原来是这样,快快请进。”那妇人引得茶小葱进去,又吩咐小婢倒茶递到茶小葱手里,礼数相当周全,看情形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家,“奴家原是姓花,夫姓王,他是这镇上唯一一个秀才,街坊邻里都称奴家为王花氏。”

“究竟是怎么回事?”茶小葱跟着她从大厅穿过,随手把用过的茶盏搁在几上,只见手到之处一尘不染,再抬头看,窗明几净,并未沾染半点不洁之气,茶小葱不免心下愕然。

“是这样的,家婆前年过世之后,孩子就变得不爱说话,原只以为是因他思念祖母愁郁心伤,家夫与我也都未曾留意,均认为只要悉心照料,孩子也会日渐明白生老病死乃天地伦常,却不想前天这孩子不知在何处得了一物,如牛皮灯笼般可大可小,触之宛如生人皮肤,令人骇异,这孩子变得举止怪诞,出入总与那怪物相伴,寸步不离,口不还念念有词……”王花氏行至阶下,起手撩起了帘子,“我等请来道士,收效甚微,也曾劝孩子把那怪物扔了,可孩子不允,若是来强,便哭闹不止,后听闻邵公有办法,姑且一试。”

茶小葱把头探进帘下观望,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一个五岁孩童正在屋里兴高采烈地吹“气球”玩,说具体一点,那孩子正在把一只杜蕾丝香草味螺旋纹高级橡胶套当气球吹。

茶小葱不知道怎么去描叙她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她很生气,莫名的生气,却并不是针对看见小盆友玩杜蕾丝这件事。她在王花氏惊讶的目光下,疾步向王小靓走去,劈手就将那个“气球”夺了下来。孩子先是一愣,等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哇”地一声哭开了。

王花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儿子:“不哭不哭,这位姐姐是来救小靓的,不哭……”

“哧——”“气球”漏气之后,变成了软绵绵的一条半透明的皮,茶小葱绷着脸,将它攥在手心越拧越紧,面上的肌肉好似被冰封了,半天转换不了表情。一时之间,脑袋里很乱很乱,明明有念头“嗖嗖嗖”地从面前飞快划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她想问这只橡胶套是怎么来的,可是动了动唇,却没有力气开口。

其实,不用特意去问,她便已经知道。

钱包,钥匙,银行卡,身份证,戒指,还有这只蔫掉的黄瓜套,就是她遗失的手包里放着的所有东西。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她却始终没能回想起来。

茶小葱温柔地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小靓不哭,这东西脏,咱不玩,咱不让肚子里生虫虫……”

王小靓只不过三岁多大,倒也好哄。或许是很久没见过陌生人,他很快凝住了眼泪,目不转晴地看着她。茶小葱望着王小靓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心尖一颤,缓缓吁了口气。

王花氏揽过孩子交给婢女抱着,转头邀请茶小葱进在厅中坐一会儿,后者抿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只好起身,一路送茶小葱出门。

“姑娘,谢谢你,敢问要如何称呼?”

茶小葱学着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风范,向王花氏拱手:“贱名不足挂齿,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姑娘……”王花氏看着茶小葱有些苍白的脸,欲言又止。

茶小葱疲惫地一笑:“没事,这也不是什么妖怪,只是别人扔了不要的垃圾而已,如果小靓还捡什么其它的东西回来,你什么也别管,直接扔掉便是。还有,如果条件允许,你们家可以搬得离闹市近一点,那里有很多孩子,不孤独,自然就不会自言自语了。”

王花氏点了点头,应诺。

茶小葱抬头看看天,觉得天意微凉。

这一天没什么大事发生,但是茶小葱却感到异常劳累,仿佛身体上的积累的负担到了某个极限,每动一下,全身的肌肉都痛得厉害,整个人似被强行分解,几乎拆整为零了。她花了比来时多三倍的时间,才走到“朝尼居”。

邵老爷子已经回来了,茶小葱走过的时候,他正在门口剔牙,打嗝的时候满院子酒气。

邵老爷子一见到茶小葱就问:“怎么样?新手任务还容易吧?”

茶小葱把新手任务表拿出来扔给他,淡淡地回答:“你留着给别人做吧,这任务我不做了。”

老爷子龇牙怪笑:“你哈,没有个定性,要是任务做不完,可就出不了清水镇,外面的世界可大得很。”

茶小葱停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坐在门槛前,一低头:“我不稀罕。”

她是真的不稀罕,在三次元世界也一样,什么都不稀罕,别人有的东西她也没觉得怎么样,别人去过的地方,她也没感到新奇,别人做过的事,她甚至都惰于知晓……在这里,好不容易被从点燃的好奇心,突然就熄灭了。她原也想小说游戏描叙的那样四处走走瞧瞧,打怪升级做点小任务,可没想到第一次任务就令她缩回到了壳子里。

茶小葱这类女人有一个伟大的称号,叫干物女。也就是说,她像所有干物女一样早已放弃恋爱,认为很多事情都很麻烦,只愿意凑合著过。

她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乱画,沙沙沙沙,比写字还快,邵老爷子仔细一看,寥寥数笔拓出一个个完整的小人印子,画的正是她来到《朝尼奇谭》第一天发生的事情。

邵老爷子摸着下巴:“你很想退出游戏?”

茶小葱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画:“也不是,只是这些事情太麻烦了,我一个人做不来。”

她在找借口逃避。

邵老爷子眼睛一亮:“我找一个人陪你一起做,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茶小葱扔掉树枝,拍了拍手:“随便,我睡去了。”

“你不吃饭了?我特地为你留了菜的……茶小葱!”

砰!

房门被甩上了。

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茶小葱一头倒在床上对自己如是说。她翻来覆去地滚了好几遍,终于有了点睡意。

“我叫真悲剧茶勒个小葱,我有些与众不同,我已经察觉到了,我察觉自己其实是个游戏里的人物!这次元还真是个不毛之地啊,连根毛都没有,话说回来,我到底是个谁啊,干点儿啥好呢?既然是游戏,首先得有个基友什么的登场才……”梦里传来熟悉的念白。

“吱——呀——”“朝尼居”的破烂大门发出悠长的咏叹调,基友登场!

茶小葱揉了揉朦朦胧胧的眼睛,朝门口扫视,心中陡然沉了一下,一没留神就掉下了床。她原本就一身外伤,加上昨天没吃晚饭,现在是想跑都跑不动了。

她看着从逆光中走来的“基友”先生,放弃抵抗地伸出了双手,认命:“帅哥,我认栽了,你要是真缺钱,就把我卖掉吧,九两银子也成。”

来人冷哼一声:“以你现在这副尊容,就是一两银子也没人要,人家买了你回去还要出钱请大夫,不划算。”

话说,这样的回答虽然好像有点略显犀利,但好歹令茶小葱心里的那块巨石落了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

慕容芷才侧目,只见她跪坐在地,一身衣服皱得像一把发菜似的,那件碎花中衣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幸好裙子的面料不错,几经蹂躏之后居然还能保持色彩光鲜。裙下没有长裤,一双雪白的大腿就那么果着,慕容芷才俊颜一红,转身退了出去:“把衣服穿好了,我有话跟你说。还有,这个还你!”

说罢,扔了一件事物在她面前。

门外,邵老爷子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慕容公子早啊。”

“早。”慕容芷才的声音清朗,如冽冽甘泉。

茶小葱嘀咕着站起来,理了理裙衫:“我哪有没穿好衣服?又没果睡的习惯……”目光触及那张粉红的“符纸”,她容颜一滞。人生固有轮回,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因为,带去了也没用。就好像现在,她站在这里,依旧是活蹦乱跳的茶小葱,依旧穿着来时的那一身红妆,但是眼下的一切却早已不尽相同。现在她随身的物品只寥寥几件:裙表只好看用不着,人民币成了几张废纸,安全套……唉……如果她永远回不去,父母会怎么样?真的按照法律,两年报失踪人口,四年注销户籍?她甩了甩头发,弯腰拾起那张粉红色的“毛爷爷”,跟着慕容芷才出了房门。

“这就是你给我找来的基友?”她问邵老爷子,可眼睛却没离开慕容芷才。撇去性格不说,光看外形,此人确实光彩夺目,同样是道袍,赵半仙穿来可能形容猥琐,可他那一身却是朗朗如晴空,令人神夺。道骨仙风并未使他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失色多少,反倒是削去了眉宇间的几分锐气。如此玉人,颀立院中,路人无不驻足侧目。

茶小葱并非第一次看他,可这一次,她走得更近看得更分明。

邵老爷子摊了摊手,亮出乞讨专用的破碗:“我刚要出去,他就找来了。”

慕容芷才回身望向她,目光闪烁。

茶小葱忽然抬起手臂,嗅了嗅身上尚未褪尽的香水味。闻香识女人,大概如此。慕容公子不投胎入畜道做狗子,真是可惜了。

第7章 清水镇的危机(周日加更)

“婪夜在哪?”慕容芷才问茶小葱。

“你来问我,我去问谁?”茶小葱一头雾水,她记仇,就算对方是帅哥也不待见。

慕容芷才扬起眉毛,薄薄的嘴唇绷紧成一条直线:“你当真不知道?”

茶小葱鼻中嗤然:“为什么我一定会知道?”

“跟我走!”他伸长手臂,擒住她的后领,不由分说地倒拖出去。

“喂!”茶小葱蹬着两条腿大喊大叫,“乞丐也是有尊严的,你对女人动手这算什么!”

慕容芷才微微动容,却依旧我行我素,把她的叫喊声权当作耳边风。这就样,茶小葱像一条死狗般,被慕容大帅哥拖到了清水镇外。

他把她扔在地上:“你自己看。”

这是茶小葱第一次看到镇外的郊区,几天以前她是来不了这里的。她一骨碌爬起来,刚适应天旋地转的视感,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四野被一股黑气笼罩,四处躺满了动物的残骸,一道紫色的光壁将那股黑气阻挡开来,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无数蛇虫鼠蚁从域外赶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啸叫,密密叠叠地堆积要光壁的外沿。她吸了吸鼻子,隐隐闻到一股腥臭。

镇子外已经挤满了人,有的茶小葱认识,有的不认识。

一名男子守着一具枯尸大哭,声音凄凉:“夫人……你竟就这么去了,你教我跟孩子怎么办啊?”

茶小葱骇然,指那些密集爬行的毒物问慕容紫才:“这,这怎么回事?哪来那么多虫?”

慕容芷才寒着脸:“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家里那位,这法阵是他布下的。”

茶小葱抖抖瑟瑟地指了指:“我家那位?那些毒虫?”

“是那道光壁。”慕容芷才的颜色缓和了一些,婪夜虽是妖异却不曾害人,这道法障显然是为清水镇而设的,不管目的为何,至少现在他心觉宽慰,“他应该还在此地……”

茶小葱惊讶的转头看他:“他还在?不会吧?是他说走的方向与我恰恰相反的。”

慕容芷才无言地叹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茶小葱从他眼中读出一丝同情。

“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把你休了。”

慕容芷才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名落魄的弃妇。

“啥啊啥啊?”茶小葱跳起来,“我跟他只算是半日牢友,还是拜你所赐,什么休不休的?”

她话没说完,一群清水镇居民吵吵嚷嚷地朝这边走来,瞬间就把她湮没在人海里。慕容芷才说了什么她也没来得及听清。有人踹了她一脚:“滚开,臭要饭的,别挡着我们办正经事!”

茶小葱扁起嘴,连滚带爬地走开了,她又不是清水镇人,被毒物入侵,关她一毛钱事啊?但她路过那具尸体的时候,还是被吓住了,那一具皮包骨的模样,像被什么吸干了血肉,哪里还有点人的样子?她不忍瞧,赶紧扭过头去。

“慕容公子的意思是……这道法壁快失效了,得赶紧找回那个施术的人补救?可这要去哪里找?”

那边的议论声隐隐传来,茶小葱厌恶地捂住了耳朵往镇上走。都说劳动人民勤劳良善,可这镇上的人全都那么刻薄寡恩,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她讨厌这个地方!

镇上的人都跑出去了,四下里静悄悄的,茶小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漫无目的地游荡,路过香坊酒肆,忽然闻到了久违的肉香。她不由地精神一振,这是多久没吃过肉了,还真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她蹑手蹑脚地从后面接近了酒肆的厨房,伸头往窗口一瞧,真的没人!

她一溜烟地从后门跑进去,在厨房里好一顿翻,终于找到了五个已经煮熟的盐焗鸡腿。拿起一个在鼻下嗅了一圈,三月不知肉味,真特么香!将赃物用油纸包好,她手脚利落地揣进怀里,正要“飘然”离去,却听酒肆里传来一阵人声。她缩了缩脖子,偷听。

“元掌门,你能肯定这姑娘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瞧得不像啊……”

是邵老爷子的声音!茶小葱竖起耳朵。

良久,那位“元掌门”才“嗯”了一声,表示质疑。茶小葱屏气凝神,就地站住。

“就算不是个美女,好歹那脾气要好些,不是说姑娘外貌不够气质来补么?我瞧她哪,活脱脱就一丐帮出身的野丫头,哪有半点气质可言,还有说话那语气,竟比我等爷们还粗鲁,你说这样的人,能打入魔族内部,成就救命大业?”好家伙,没想到这糟头在背后说人坏话时口舌那么顺溜,茶小葱是不是得庆幸自己没打喷嚏直至力竭而亡!

元掌门对这样的评价像有些惊异,踌躇片刻方道:“世事不尽然,上面是这么说的,那我等就这么做,习惯不好,却都是可以改的。”

邵老爷子大摇其首:“这丫头劲够大,你看看,这才几天,我就被她打得如此惨状……可怜我一把老骨头,唉!”

茶小葱摸摸自己身上的各种瘀伤,嘴角撇到了耳根:“老混蛋,说得好像就你一个受伤似的!我就说这镇上没有一个好人!”

元掌门语气中含着点笑意:“小姑娘身体好不是什么坏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好说也该有些过人之处。”

“可她简直是壮如牛啊!”邵老爷子大声争辩。

茶小葱看着自己的手臂,纤细如昔,哪能跟“壮”字沾上个边!她大怒,一掀帘子就冲了出去:“你说谁壮如牛呢!”

却见邵老爷子两只眼瞪如铜铃,像见鬼似地看着她:“你,你你你你……”一句话说不完整。

茶小葱不理他,四处张望,却见那位元掌门早已不见踪迹,她问道:“人呢?”

“什,什么人?这里就我一个人。”邵老爷子强自镇定,表现出一脸迷惘。

茶小葱瞧着微微摆动的窗户,挑起了唇:“我要相信你就是脑子进水了。”

她伸出头去看,人迹杳然。

“我说单口相声不行么?我喜欢表演口技不行么?”邵老爷子心有不甘地挪至窗口,与她一同往下看,没见人影,立即像是松了口气,“你不是跟着慕容公子走了吗?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茶小葱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那你呢?你又来这里干嘛?”

“我?”邵老爷子缓过点劲,颤巍巍地拎起桌上的酒盅,“你说我是来做什么的?”

茶小葱找了条凳坐了下来:“你来干什么,我便是来干什么!”隔了一会儿,她又补了一句:“新手帮助,你不够老实啊,知道那么多事也不告诉我。”

邵老爷子一迭子苦笑,一张老脸皱成了一团。

“元掌门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他长得跟我一样丑,不能见人么?”

“别问了。”看得出,邵老爷子是真的有苦衷,他抿了一口酒,伸着舌头叹息,“好酸!”

“老鬼,你喝的那是醋,当然是酸的,酒在我这儿!”

“……”

酒饱饭足,一股醉意上心头,茶小葱揣着包好的鸡腿,丢下邵老爷子摇摇晃晃地“飘”出了酒肆的大门。

离酒肆不远处是个卖装备的铺子,静悄悄地,同样没人。

茶小葱走进店里,东摸摸西看看,又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作对比,末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命苦,穷得连套衣服也买不起。这儿的姑娘大都是苗条型,不同于茶小葱练跆拳道那样的孔武有力,她拿起成品区的衣服试了试,不是肩太窄就是腰太小,好容易挑了件肥点的,衣长又不够。她只好向男装那边走去,拿着几件往身上比划,却又似乎太大了点,正在她左瞧右看万分纠结的时候,忽然眼晴一亮。

那是一件鹅黄色的小曲裾,被单独放在衣橱里,手工线头还没整理干净,茶小葱这一眼瞥见,正可谓一见钟情。这件衣服也不知是为谁定做的,摸上去丝质柔滑,剪裁利落,款式大方得体,娇却不媚,与其它衣款略有不同,似在细节上经过了专门设计。

茶小葱提起衣物,抖开来往身上一披,不大不小刚刚好!

只是……在镜子里瞧着怎么像是在哪儿见过?

大抵游戏里的女性穿着都是这种样子的衣服吧?茶小葱没再多想,回忆起镇上男女的穿衣风格,把中衣、小曲、百折襦裙、绣花鞋一一找整齐,在货架上扯了块布,一起打包扛了出来。

接下来,茶小葱独自一人跑去“芙蓉汤”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虽然没有精油推背,却好在祛了这几天连绵不断的晦气。她还特地从老板门口的柚子树上摘下几片叶子,一并泡在水里。

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她很满意。头发上的发蜡被洗净之后,至少没有再像狮子狗一号那样蓬乱,虽然颜色是比别的姑娘黄了那么一点,但好在勉强称得上顺滑。

茶小葱把换下来的旧衣物拿到兵器铺的火炉里烧化了,一纸信函,飘飘摇摇地从旧衣物里掉出来,躺在了脚边。她没留意,迳自踩了过去。

正寻思着要不要进去挑个剑啊匕着啊什么的,忽然一群孩童吵吵闹闹地跑了过来。一条白色的小狗尖叫着一路逃窜,转眼就到跟前。

“吉娃娃?”小白狗?茶小葱如同见了亲人般迎上前去。

为首的孩子手里挥着木棒:“妖怪,看你往哪里逃?”

一众小鬼穷追不舍。

人和狗围着茶小葱打转转,直跑得尘沙飞扬,茶小葱跺足狂吼:“小鬼们,站住!”

孩子们被她吼得一愣,那小白狗抓住机会,“嗖”地一下钻进了她的裙底。

“光天化日的,哪来什么妖怪?你们这不是欺负小动物么?”她一正本经地呵斥。

“姐姐,它真的是妖怪,我们都看见了,它可以变大,变得这么大!”一个小女孩站出来向她比划。

“是啊,我们都看见了。它真会变!”其他孩子一起点头。

茶小葱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有些恻然:“你们看错了,哪里会变,这狗是我养的。”

“姐姐,它真的会变大,而且它有九条尾巴……”孩子们很不服气。

“都回去,小孩子不准说谎话,看,它都被你们伤成这样了,若再不走,我就去找你们的爹娘要汤药费。”

茶小葱板起脸来。

“姐……”那女孩急了,还想争辩。

身旁一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推了她一把:“她不信就算了,到时候是她被妖怪吃又不是我们,走就走!”

“可是……”

“走吧走吧,真是没意思,我们还是看芷才哥哥捉妖去,可比这个有意思多了。”孩子们陆续扔下棍棒,相互推搡着离去。

茶小葱目送他们走远,突然开口:“你要到哪里去?嗯?”语气所指,正是那条小白狗。

她庞大的阴影将正欲悄悄遁去的小白狗笼得严严实实,小白狗貌似被吓了一跳,一双耳朵立得笔直。

“吱——”它想了想,改口,“汪——”

“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你可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她张开大臂,朝那条小白狗奋身扑去。

“汪!呜……”黄昏中,只留下一抹低沉的惨叫声。

茶小葱在“朝尼居”的院子里生火,她一边抹汗一边指着火堆威胁:“快说人话,你要是不说人话,我就把你煮来吃了。”

“吱!呜!汪!喵!”小白狗被她绑得严严实实,在地上滚来滚去。

茶小葱露出一圈金刚牙箍,阴森森地笑:“你不说是吧,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捋起袖子朝小白狗走去。

小白狗继续滚动:“吱吱吱!!呜呜呜!!汪汪汪!!喵喵喵!!唏律律!!”

“我靠!连马叫声你也会?”茶小葱目瞪口呆。

慕容芷才同邵老爷子刚走进院子,就看见了茶小葱对着一条小白狗扮演木头人的场景。

说实话,她在酒肆里已经吃撑了,这当口对狗肉也没什么大兴趣,再说了,一条吉娃娃能有几两肉,吃了这顿没下顿,更远一点说,这狗妖下肚会不会吃出人命还是个问题……

慕容芷才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语言:“你,他……你居然这样对他?”

茶小葱眉毛倒立:“你不好好捉妖,怎么回来了?”

慕容芷才盯着那条小白狗,冷冷地道:“对方点名要婪夜公子出来相见。”

小白狗肚皮一翻,一动不动,装死。

第8章 公子婪夜

要见谁都不关她的事,茶小葱挥着袖子专心扇着火。慕容芷才看看她,又看看躺在地上浑身僵直的小白狗,一张玉脸冷得像朔九寒冬。

邵老爷子抢在他前头说话了:“这条……呃,狗好像真的晕过去了。”

茶小葱抬手抹净额上的汗水,走过去看看,伸手在它鼻下探探,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小白狗居然真的已经没有了呼吸。

慕容芷才皱起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是这镇上的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言罢,也不等茶小葱作何回应,就好似头顶上栽着一株火苗,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茶小葱在他身后吼:“怎么什么都关我的事啊?”

一回头却换了个语气嘟嘟囔囔:“不知道这死狗吃进肚里会不会生病……”

她蹲在地上,盯着小白狗,伸指戳戳。那小白狗似乎变成了忠犬八公的遗像,冷硬出奇。

她一脸悻悻地把小白狗身上缠着的绳索解下来,这才想起要问邵老爷子:“婪夜是什么人?”

邵老爷子搔搔脑袋:“不知道,没听过。”

茶小葱瞪他:“你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愿意说?”

邵老爷子吃扁,摸摸鼻子,面上有点尴尬:“只知道他是仙狐族的传人,真身我也没见过。咦,你这是干什么?要去哪里?门在那边!”他见茶小葱扛着死狗就往屋里去,觉得有些意外。游戏主人公善良勇敢正义凛然的优点在她身上一点也没有体现,她这不叫淡漠,简直已称得上凉薄。

茶小葱嘿嘿冷笑:“我的新手任务里没有一项是说要陪你们疯的,除妖降魔不是你们慕容公子的事么?”

说完,“砰!”地,门关上了。

邵老爷子的表情一变再变,瞎子都看得出,茶小葱对清水镇的成见之深。

此时慕容芷才御剑而至,去而复返,这往来不过盏茶的时间。他快步走进来,连佩剑还没来得及收起,一把蓝光靛靛的长剑醒目地跟在身后。他抢进屋子,从茶小葱怀里一把夺过那条小白狗,掏出一支小瓷瓶,取出三颗乌金小丸,掰开小白狗的牙关硬塞进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并无半点迟疑。

茶小葱一脸惊讶:“它还有救?你要救它?它不是妖怪么?你不是还想拿它卖钱吧?”

慕容芷才怒发冲冠:“闭嘴!你不也是妖怪!”

茶小葱知趣,不问了。她转头看见那把飘飘摇摇的佩剑,满心羡慕。慕容芷才对她厌恶已极,一挥手,把剑收了回来,“刷”地还剑入鞘,继续对她不理不睬。

“啧,慕容公子你真该加入小动物保护协会,这么有爱心,我辈望尘莫及。”茶小葱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见他把剑收走了,也没有立即对小白狗运功施术,显得十分无趣,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慢慢地踱至门边。

屋外传来一阵惨叫,茶小葱还没来得及抬手,房间的木门竟然自动打开。狂风卷了进来,扫落一地棠花。她张大嘴,但想说的话全被妖风堵在了喉咙里。院子里的灌木被吹倒了一大片,邵老爷子已然不知去向,只不过转眼的时间,门外的景物就与之前大不相同,茶小葱几乎认不出自己的“朝尼居”。而镇上的数居民全数像见了鬼似地,跌跌撞撞地往这边奔来。他们身后跟着一大团黑沉沉的云,在空中翻滚着,妖娆地变幻着身姿。

“慕容公子,救命——”

人们声音被狂风吹得调子悠长。

慕容芷才神色大变,起身一手拔出佩剑,一手提着茶小葱的后领,也不理会她的抗议,迳将茶小葱丢进了屋子:“你给我看住他,不容有失!”

茶小葱追上前去,门却“啪啦”一声,闭合了。她贴在门上又拍又打,却只能眼睁睁地从门缝中看慕容芷才以两指夹起一道黄符回身施术,只见他口中默念,金光一闪,小屋的门窗同时被符文封住,刹那间小屋外光华大盛,映得每个人的眸子灼灼生辉。

她跑去窗口,隔着那串流动的符文大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婪夜布下的封印,破了。”慕容芷才的声音不大,但随风送进了耳朵,她听得很清楚。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低低地,淡淡地,似带着无边的嘲讽。

“哈,竟然还是被他们破了么?”

她一扭头,原本僵死的小白狗竟已自己站了起来,声音便是从它嘴里发出来的。

“紫菜,狗子它……”茶小葱站在窗口跺脚,一时语蔫不祥,慕容芷才没理会她,整个人就这样跑近那团黑气,看不见了。

“可得谢谢你救了我啊。”语气中的怒意一闻即知。

茶小葱当然不会傻到相信小白狗是真的感谢她。她干干地笑起来,不知为什么,喉间有点儿发紧。

小白狗向她走来,一步一步,茶小葱做了一个警备的动作,却见满目银光一晃,那家伙的身体蓬地变大了,九条银白巨尾成形,像是一把毛茸茸的扇面填充了整个小屋,茶小葱一退再退,最后被逼到了墙角。

那双火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说我是狗,还把我绑起来,女人……你是不是活腻了?”

“你,你本来……”你本来就是一条狗啊……茶小葱原是想说这个,却突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你,是……真的是婪夜……”不自觉,就把尾音放轻了一点,用的却不是疑问句。

九尾的妖怪轮廓波动一阵,似液体流动,缓缓地凝成了人形,一张熟悉的人脸从光影中渐渐浮现:是婪夜没错!

他好像比以前更脏更落魄,白色的外衣已经看不见原本的颜色,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也不知受了多少伤,茶小葱低头看看自己,自觉比他的情况好太多了。

屋外传来一阵怪笑,似上百只老鼠挠过心脏,茶小葱一阵眩晕,想吐。

“哼,小狐狸!你没地方逃了么?居然还要个臭道士护着,我们妖族可没你这样的窝囊废!”

那声音像一个霹雳自半空砸下,直震得人两耳隆隆作响,眼目发花。

茶小葱跟婪夜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过数寸,相互之间的呼吸清晰可闻。婪夜勾起的唇角,露出一点闲散的笑意,只是习惯性地,而已。茶小葱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婪夜堪堪转身,她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门缝里传来狂风的哀鸣,慕容芷才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趁风而来:“你话说完了没有……有本事……继续再打过……”

婪夜灰白着俊脸,把茶小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拂袖一挥:“女人,只会连累人,你们活着都是累赘,倒不如死了!”

茶小葱被他甩得倒退几步,等她重新追上去的时候,婪夜已经把门打开了,护符的法文在空中悠悠旋转,他对直走将过去,视若无睹,茶小葱扯着嗓子高叫了一声,却见他高大的身形只在符文上留下一道波纹,等到符文恢复如常,他已经穿到了另一边。她跟着一头冲出去,结结实实地扎在护壁上,立即被弹了回来。

她不甘心,再冲,再反弹,这一回她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婪夜的周围裹着一层白光,把漫天的黑气阻挡开来,地面上,他每走出一步都是血印。掌心翻覆,那腕间紫气四射,他手里转瞬多了一柄紫焰枪。

慕容芷才挡在前方拄剑而立,腰位塌下,似已不支。那团黑气在空中肆意凌虐,吐放出各色毒虫,清水镇上的居民被熏得东倒西歪,哀号一片。

“小靓!”

一个半大的孩子像着了魔似的冲进了那团黑气里,身后跟着的少妇跌跌撞撞,追赶已然不及。

就这一声呼唤,恰恰拨动了茶小葱某一根神经,她使劲拍打着符墙,嘶吼着:“放我出去,喂,婪夜,慕容紫菜!放我出去!”

那团黑气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更似一团魔魅张开了血盆大嘴。王小靓弱小的身影摇摇摆摆,在黑气中若隐若现。王花氏哭喊着扑过去,却被慕容芷才奋力拉回来,魔魅幻化成一张扭曲的人脸,他丑陋地尖声怪笑,无限膨胀得像一幅巨大的夜枭遮住了人们头顶的天空。

婪夜起手结了一个法阵,长发飞扬,迸射出一道强烈的白芒,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他越过了慕容芷才;与此同时,茶小葱手腕上突然泛出一道红光……手腕撞击在符壁上,“锵”地一声,耳畔微震,传出像琉璃被击碎时的脆响,屋外流动的符文瞬间消失了。

茶小葱跑了出来。

“王小靓!”她低头冲进了那团黑气里。

“死女人!”婪夜怒咒了一声。

任谁也没想到,她居然能够穿过慕容芷才的结印,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她不但跑过了仙家的结印还安然无恙地跑进了妖族的结界里。

邵老爷子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纸,他颤抖着在慕容芷才面前展开来,隐约可见上面画的是一位杏黄裙衫的少女,长发飞扬,飘然若仙,却看不清容颜。

“是她!”他颤抖地伸出手,指着茶小葱消失的方位,“元掌门说的没错,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慕容芷才似乎现在才回想起茶小葱的衣着装扮已经较初来时有些不同,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用脑子想一想吧!谁知道她那身衣服是不是偷来的!

茶小葱无比圆润地来到了爬满是蛇虫鼠蚁的毒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手臂粗的蜈蚣,她喉中“咯”地一下,一时觉得连口水都变苦了。她手脚并用,攀住了身边人的大腿,呵呵,她跟婪夜的大腿可真是有缘。婪夜倒是想甩掉她,可惜眼下灵力耗尽,使不出那么大力气。

“王小靓,王小靓,你在哪儿啊?”

她像一只大猢狲,挂在婪夜身上东张西望。

婪夜看她就火大,光想着怎么样才能一巴掌拍死她。

这时什么都看不见,一点火光都没有,唯一的发光物就是婪夜。

“喂,你发光的方向能不能小小地调整一下?只要微调一下就可以了……”关键时刻,她提出了一个颇具“建设性”的意见。

“……”婪夜死死地盯着她看。

“就是……你不觉得这些光由下至上会显得脸部阴影很重,你原本是极品帅的,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好歹弄个正面光……不奢望你会苹果光那么高级……”她孜孜不倦地解释着,完全无视了公狐狸像要吃人的目光。

婪夜完全没听懂,他现在只想让她闭嘴,而让一个人永远不再说话的最好方法就是……他陡然出手,一把擒住了她的脖子!没想到这么武大三粗的姑娘脖子也那么纤细。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却听茶小葱杀猪似地叫起来:“鬼,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上一紧,茶小葱“啊”的音就被挤压成了元音“呃”,侥是被掐得痛不欲生,她却没想过要松开抱着婪夜的手。

结界里边的可视度不高,注意力从茶小葱身上移开,婪夜转向了那片漆黑的毒沼,远处,慢慢现出一双绿色的眼睛,乍一看,倒似两片呈八字对开的柳叶。一个嘶哑的声音缓缓扬起,带着千虫万蚁蚕食着干枯躯壳的沙沙声,而在茶小葱听来就像是上亿只蟑螂君堆在一起爬行示威。

“公子好有雅兴。”

“是你啊?”婪夜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意外,接着他轻启唇齿,清晰干脆地吐出两个字,“杂碎!”

果然是有杂有碎,那人走近了一点,浑身逸散的各类甲虫相互碰撞着向四面八方扩散,整个人松散得就像要马上垮塌。茶小葱发出高频的海豚音一个劲地往婪夜怀里钻,婪夜越是想揪她下来,她就粘着越紧。等到那人走到跟前,她已经把自己完完整整地贴在了婪夜身后,两人看起来就像连体婴一模样。

“啊,你的品位好像变了。”那人看清茶小葱的脸之后,显得有点吃惊。

“代我像魁麟问好……还有,一同问候妖后夫人……”茶小葱趴在婪夜背上,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像用劲了全身的力气。以前见到的婪夜虽然略显刻薄,可从不会如此冷漠,冷得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茶小葱会忍不住去脑补,猜测其中的渊源,仙狐婪夜,魁麟,妖后夫人……三角关系?

“我会。”简短的两个字,带着细集的小虫一起从那张暂时被称为“嘴”的黑洞里蜂涌而出,茶小葱立时汗毛倒立。

婪夜烦躁地抖了抖肩膀,回头冲她吼:“你好好呆着成不?扭什么扭?”

茶小葱掐住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双目赤张:“喵的,没想到这货说话也会吐虫子,害我吃了几个进去,死啦死啦,会不会有毒啊,还有还有,从他嘴里到我嘴里……咦,哇哇哇哇!间接接吻啊,晚洁不保啊!魂淡!”

那人兀自吐着虫子,张嘴愣着:“居然是人类?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第9章 满身是虫的怪物

对于茶小葱是怎么进来这一点,婪夜也感到很奇怪,可是大敌在前,容不得他去多想。

茶小葱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睛里透着好奇和恐惧。纠集着各种复杂情愫的她,此时活像只受了惊吓的猫。她故意不看那人,一个劲地东张西望,口中问着:“王小靓呢?你把那孩子怎么样了?”

这是第一次,婪夜第一次看到茶小葱的举止中流露一点为人类所称道的,善良与温情。

“下来!”他亦无视了那团满身是虫的家伙,继续朝茶小葱吼,“害怕就不要跟进来!”

茶小葱在阴森森的环境里是有那么一点胆寒,但还不至于害怕到尿裤子,这个混蛋怪物也不过就像欧美大片里的鬼怪一样恶心大于悚人,败败胃口而已。她壮着胆子大声顶了回去:“谁说我怕了,他有什么可怕的?”说完,想必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还特意从他背上跳下来,伸脚,“咯嚓”一声,将脚边的蜈蚣踩碎一条,绿色的浆汁迸了出来,弄脏了她的新鞋,也溅上了婪夜的白衣。

婪夜的脸煞白,也不知是不是被身上的咒光照着的缘故,乍看之下,他更像鬼怪一些。

“妖后夫人特地吩咐,务必要请回婪夜公子。”那人咯咯地怪笑起来,活似一只生蛋前的母鸡,“如果公子闲来无事,不妨随我走上一趟。”

婪夜清傲地睨了那满身是虫的怪物一眼,细目如丝。他时常给人一身凉凉的感觉,浸泡在那目光里,总令人无端生出几分冷意。

“她想见,我就得去?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今日我进来,无非是想问问清楚,魁麟百年不动凌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有所行动……他,究竟想干什么?”

“公子回去……不就知道了?”那人慢吞吞地,每说一句,身边的虫子绕着他飞一圈,整个一团就像被搅乱的黑丝线球。茶小葱光是站在旁边傻看着,突然一个机灵,冒出一身冷汗——她终于知道那些在天上翻滚着的摇曳多姿的黑云是什么东西了,就特么是这些虫啊!

“你们到底打不打?”她只惦记着孩子的下落。

婪夜横枪在手,捏了一个起势,表面完美,无懈可击。他的嘴唇没动,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茶小葱的耳膜:“我一动手,你就往右边跑,这里是一个迷宫,可能需要多花点时间,我没空同你解释。如若看见像心脏的东西,不管觉得多恶心,都毁了再说。去吧!”言罢,也不管她答应不答起,单手提起,轻轻一抛,不等茶小葱落地,人已如一只银白的巨蝶飞了出去,宛似一道犀利的白虹,贯穿了对面那人的身体……刺进了虚无。

虫蚁瞬间散开,如同爆烈的太阳菊,请原谅作者词穷……

茶小葱身上忽冷忽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听婪夜的话,一边挥开那些迎面扑来的小虫,一边沿着那条与动物肠子一般跟着某种节律蠕动着的小路疯跑。

前路越来越黑,隐隐约约只看见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匍匐在地。

她跑到一半,才又想起一个问题:这些人追了婪夜那么久,把他整得浑身都是伤,到了这时候,他还能支持得住?

是她大意了,还是她自私了?她光是看着婪夜的花架子功夫,居然就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的安排。她都忘记了,狐狸是最会骗人的。

想着想着,放慢了脚步,回头,她听见前面传来那妖物的尖笑,骄傲且笃定。

“你还不现原形?公子啊……硬撑可是对身体不好……”

“哼,我婪夜既已叛离妖界,就没道理再回去,你省省口舌……蔑人,你自己不去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有多恶心!”是婪夜的声音。他尚能开口,却无法掩饰粗重的喘息。

“啧啧啧啧……”妖物发出一迭声怪声,不知是鄙夷还是慨叹,紧接着,传来婪夜的闷哼,“……你不回去,你族的那些老鬼不听话啊,你就不怕妖王暴怒,灭了那群老狐狸?”

婪夜笑起来,却不搭话。

茶小葱怔了一会,没留意自己应手捏死了一只小虫。小虫碎裂的尸骸散发出恶臭,原本平铺在地的虫蚁像突然找到了饲主,它们堆叠成一团团一簇簇向她落脚的地方纷涌而来,转瞬之间汇集成一道黑色的暗流,她借着婪夜身上的咒光好不容易将脚下看分明。“妈呀”一声惊叫,她竟顾不得那许多,抽身就往回跑。甫一抬头,令她吃惊更甚,婪夜身上居然也爬满了虫子!此时他弯着腰,已然不支,身上的白芒比来时微弱不少。

“婪夜,你莫要再死撑了,你死了,我不好交代。”两人在空中换了一招,婪夜退后数尽,蔑人说话的语气越来淡越淡,却夹杂着一种快意。

“垃圾,呵呵,还轮不到你在本公子面前说话。给我滚!”

他一摆长枪,再次迎头冲上,茶小葱听闻锵然有声,陡地,婪夜兵器上的紫气灭了,他的身影摇晃起来,轮廓也开始模糊,收缩……蔑人狂妄的笑掩盖了蛇虫鼠蚁爬行碰撞的悉索,他摇身化成一团黑气,向婪夜围裹上去……

婪夜吐了一口鲜血,没来得及探手擦拭,又变回了长得像吉娃娃的小狐狸。

茶小葱跑得两腿发软,抢在那些虫豸吞噬白狐的暧间,扑将上去,眼疾手快地将婪夜抢了回来。简直就是一个足球门将示范完美到极点的扑球动作。

“女人,你回来干嘛!”

婪夜被茶小葱抢在怀里,已然力竭,但说话仍旧十分大声,身上的白芒熄灭,瞬间漆黑一片,两人对望,却是谁也望不见谁。

“放心吧,我在学校的时候拿过百米冠军,还是铁人三项的超级达人。”茶小葱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抱起他继续疯跑,一路上无头苍蝇似地乱撞,“喵的,特么黑!”

身后传来那个叫蔑人的妖物的怪叫声,茶小葱只能听辨出声音的方位,却看不到任何形状。不过这样也好,正所谓眼不见为净,她这一路踏伐,也不知道踏裂多少小虫,脚下的虫尸都被碾成了泥,臭气逼得她五脏六腑都似被翻转过来,前几天吃的东西夹着一股怪味一个劲地往外窜。

“你似乎很想吐?”婪夜突然促狭地笑,闷闷的声音在这样在环境里听起来居然十分悦耳。

此时的茶小葱却是万分震怒,她一边发足狂奔,一边高举着狐狸使劲摇晃,尽管抓瞎似的什么都看不见:“你还说你还说!都是你招惹的!你得负全责!”

“左边!”婪夜好心提醒。

“啪!”茶小葱撞上了软绵绵的墙壁,沾得一身恶心吧啦的粘稠物。

“呃,我说的是我的左边。”婪夜笑着捂脸。

“……&#%*¥&@!”

茶小葱用非人类语言骂出一溜脏话,随着她那一阵猛烈的撞击,脚下也随之震动,她没站稳于是就抱着婪夜圆润地滚了出去。而事实证明,滚比跑快得多了。

那个叫蔑人的怪物居然没有追上来……

“要是能像慕容紫菜那样御剑就快多了。”跑累了,茶小葱把变成狐狸的婪夜放下,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

“就算会也没用,御剑、腾翔、缩地都不能用,这可是在蔑人体内。”婪夜不适时地告诉她一个悲摧的事实,“或许只有杀了他才能出去。”

茶小葱差点昏过去:“就你跟我?做梦!”

她什么德性自己有自知,婪夜现在是什么状态她也心知肚明。

婪夜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拍了她一下,以示安慰,茶小葱又累又渴又乏,噎着一口气,悔得肠子都青了——英雄这职业不适合她。

“唉!”两人同时重重地叹息。

这虽然不是什么说话聊天扯皮的好时机,但必要的交谈还是要有。最起码,两人在患难之中增进了一丝丝理解。婪夜概括的一句话令茶小葱遭到了不小的打击,在他人眼里除了无厘头和嘴碎,她竟几乎没有任何优点可言。茶小葱很少正视自己,然而她得承认,自己身上的冷漠与自私,是现代人普遍沾染的臭毛病,只要事不关己,全都高高挂起。

她为了救王小靓而跑进这鬼地方,只能解释为纯粹一时兴起。其实她刚一进来,就后悔了。

如果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操游戏,她还能淡定做到“胜败乃兵家常识,大侠请重新来过”,但是如今身在此境,却不能作这么想。以往守着电脑玩游戏,遇到npc,该说话就说话,该开打就开打,杀人越货毫不含糊,可在这里不行,这里的人妖仙魔个个都是活的,他们有灵有肉有想法有目的有欲望,她找不到队伍站不了位置,生怕一小心就gameover,还不能开挂。她可输不起。审视着自己前二十二年平淡而又拘谨的人生,几乎没有任何亮点可言。对比如今,不知道该叹息还是庆幸。

“我们真的要在这儿呆到你身体恢复?你不怕蔑人那丑八怪再找来?”她坐立不安,重又陷入危机中的焦虑。

“不,我们可以去找到他的内丹,将内丹击碎就行了。”

说得比吃饭还轻松!茶小葱白了他一眼,反正他看不见。

“……还是收起你那副尊容比较好。”婪夜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仙狐族拥有夜视能力……”

“那你不早说!”茶小葱“刷”地站起来,刚才是谁害她跟瞎了眼的羚羊一样四处乱跑的?

她抓起面前的狐狸嗅了一下,“仙狐仙狐,还好没下锅,不知道有没有狐臭!”

婪夜半闭着不说话,满脑子想着如何掐死她。

但是茶小葱转念一想,又重新抱起婪夜,这一次她抱得紧,要是这家伙一时闹别扭不理她就自己跑掉,那可真要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与蛇虫鼠蚁欢度过残生了,她可不想在这里学习巫蛊之术!婪夜被她勒得呼吸困难,直翻白眼,他想着要是出了这妖物的身体,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蠢女人给生吞活剥。

一人一狐在黑暗中慢慢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茶小葱的肚子“咕噜”一声,饿了,而与此同时,婪夜放了一个响亮的臭屁。茶小葱在狐狸释放的毒气中“飘飘欲仙”……她立时暴怒,揪住狐狸的背脊,扬手就是一巴掌:“叫你放屁!长那么好看有屁用,放出来的屁堪比核武器!妖怪就是妖怪,我呸呸呸呸……欧……”

毒虫没熏死她,狐狸的臭屁把她熏吐了。

婪夜没留神被她扇了几巴掌,登时头晕眼花,满目金星,他跳起来扑向茶小葱,口里分辩道:“你以为我想?我运功排毒当然要把毒气排出去!死女人,你打,你再打?你再打我就咬死你!”

两人都快被这黑暗逼疯了,一样地又累又饿又乏,此是跟中了邪似的滚在一处扭打开来,茶小葱用家传的小擒拿手揪住了婪夜的耳朵,婪夜没命地挣扎上前来咬住了她的肩膀,滚着滚着,身下的小虫没有了,耳畔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

错觉,一定是错觉!茶小葱紧闭双眼,继续与婪夜叠罗汉。

婪夜冲她的耳朵大吼:“茶小葱!”

一阵鸟鸣,像晨起的闹钟叫醒了茶小葱,她睁开双眼,只见满野春光映目而生,空气中洋溢着芳草香,她愣神,突然滚了半圈,趴在了草地上。很软,很香,是人间的气息。居然莫明其妙地滚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想仰天长笑。

婪夜怔怔地跪在她身后,一脸惊异地审视眼前豁然开朗的风景,没留意他的手还扶在茶小葱的腰间。两人交叠的姿势,很像某种动物……在……婪夜牙间一颤,慌忙松开了手。

“哈,就这样出来啊?还以为有多难!”茶小葱站起来欢呼,一回头看见婪夜正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发愣,“咦?你怎么变回来了?伤都好了?”

婪夜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很急很快,面对茶小葱红唇启合,他半点也没听进去,没来由的,脸红了。活了一千年公狐狸,居然脸红了!还是对着这种质量严重不合格的雌性动物!这一刻,婪夜公子激动得想哭。

第10章 爆发

这地方鸟语花香,但是,却连只鸟都看不到。茶小葱屁颠屁颠地跑出去看了一圈,兴高采烈地回来原地:“婪夜,这地方真有意思,君子兰开在树上,石榴花开在地上……”

婪夜支着腿坐在地上出神,她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很香,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花!可是他越想越不对,清秀的眉毛拧巴成了一团。茶小葱傻傻地看着出了神:原来古人所说的,眉如远山,就是指眉毛皱得跟一条虫似的?

婪夜伸出手来:“花呢?拿给我看看。”

“哦,看它开得好看,没摘。”现代人要讲文明讲礼貌,这花既不能吃又不能卖钱,茶小葱就只是看看而已,没兴趣做“采花大盗”。

婪夜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沿着茶小葱走过的路,慢慢往前,每一步都超乎寻常地小心,茶小葱刚开始还一脸好奇地跟在后头,后来就变成了在婪夜前面作领路状东张西望。

某狐狸一直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语:“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灰败,很不好看。

茶小葱没注意他有什么妥,抬手指着不远处给他看:“你看哪儿,到了那里,就是尽头,没路了。”视线豁然开豁,一片茵绿的草地铺在跟前,脚下的小路云雾缭绕,露水润湿了一径香花。脚下遍地是艳红似血的石榴花……

茶小葱有一点没想通:“石榴花,不应该是臭的么?”

以前她家院子里就有一棵石榴树,是外公种的,每年五月,枝桠间满是红花,她特意把花芯攀下来在鼻子下闻过,臭臭的,有点像甲壳虫什么的吐出来的口水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蛋糕的甜味,茶小葱记得这种味道。念大学时,她们的心理学评测中心就设在化学实验楼,每天那个叫做生命科学学院的学系——其实就是食品加工系,都在实验室里用试管做出各种食品的味道,刚开始闻的时候,她还觉得甘美,但是被那种浓烈的味道包围了时间太久之后,不免会有些反胃。

茶小葱闻着这些“甜美”的味道,舌苔不自觉地打滑,鼻子也痒痒的,竟开始流鼻水,而婪夜则是在身后打了一个大喷嚏。

“不对劲。”

他推了茶小葱一把,自己却绕过她,走向那团迷雾。茶小葱赶紧揪住他的衣襟,生怕走散了。

这味道越来越浓,直熏得人睁不开眼,两人一边走一边涕泗俱下。

大雾渐深,走了大半天,依旧是连个鸟也没有。

茶小葱的心里有些发毛,她将一颗脑袋转得跟雷达似的,可是却没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婪夜。

“这边。”幸好这时婪夜没想过要抛弃她,还适时地拉了她一把。

她跨臆一大步,听见了脚下的流水经过的哗哗声。婪夜拽她,又拧起了眉:“你究竟是不是姑娘家?”她这一大踏步,脚就悬在了河面上,要不是被他拉住了,铁定会滚下去。

水流很急,但是大一阵小一阵,似乎那源头的扩口也是时张时缩。

茶小葱高傲着挺起了很有料的胸,以证明自己不是汉纸而是货真假实的姑凉,但是雾太大,婪夜根本看不见,她只好作罢。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雾真大!”

到了河边就真的没路了,伸手摸摸,流动的雾气像是有灵性似地扑散了一点点,但是一缩手,它们又慢悠悠地盖了回去。视野里全是乳白色的雾,若不是还能看得见婪夜的衣角,她可能真的认为自己已经双目失明。

对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因为隔得太远,听起来细若蚊蝇。茶小葱竖起耳朵想听得仔细一点,可那雾气飘过,声音又好像消失了……

“婪,婪夜,你听见什么没有?”

这鬼地方不太好玩,但是两人已退无可退,身后的路再也寻不见,茶小葱有点心里发毛。

“让开一点。”婪夜拉得茶小葱一趔趄,听语气是很不高兴。

茶小葱走开两步,却依旧牢牢地揪住他的衣角,一刻也不敢放松。

过了一会儿,手上的力道一弛,她感觉婪夜像是坐了下来,跟着念了一道法诀。冷白的光在迷雾中升起,勾勒出他完美清晰的轮廓。茶小葱这才注意到,婪夜原来是在打坐。他身上的咒光越来越强烈,似与雾气相斥,不多时,就看清了他的容颜。

迷雾竟然无法与他抗衡,悄悄退散了。

……脚边淌过的河水渐渐变红,由鲜艳转为深暗,似浓稠的血液汩汩地冒着浪花,地上的绿草在浓雾消散的瞬间枯萎,藏匿在草皮下的娱蚣、蝎子、马陆什么一古脑全涌了出来。空气中的腥甜变成了膻臭,而退至不远处的雾气,全然转成了墨黑色。茶小葱看得脸色发青,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竟然掉下一地虫壳!

她……她刚才是在什么上面打滚啊?她震怒了。

暗红的河对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像一根针扎进了人的心脏。茶小葱伸长了脖子,却没法看得更远一点。

这时,婪夜站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抓一个女人的手,连他自己也感到有点意外。

茶小葱跟在他身后,垂下眸子:“王小靓也许就在河对面,我们怎么才能过去?”

看得出婪夜的脚步有些虚浮,现在就算他知道方法,却不一定能够支撑到那个时候。这时他们都得面对一个现实,之前的蓝天白云,碧草成茵,不过是蔑人制造出来的假象,仙家称这个为,障目法。而他们根本没有走出蔑人的体内,相反,他们越走越深,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我不是路痴,不关我的事。”茶小葱对着自己的灵魂一再申明。

婪夜喘了口气:“这个是蔑人的血管,只要劈断它,就能到对面。”说着,单手一抖,幻化出那柄紫焰枪,他连句废话也没力说,转身就把长枪交到了茶小葱手上。茶小葱没能受住那柄枪的重力,膝盖发软,立马摔了个狗吃屎。

但她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挺起胸膛,怒容满面:“你也不温柔一点?我可是娇艳欲滴的姑娘家!”

婪夜似乎很想笑,却笑不出来,一时间憋得脸都僵了,只好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还真没看出来。”

“我可是d。”茶小葱没头没脑的。

婪夜就当她没说人话:“少啰嗦,你到底去不去?”

茶小葱抱着长枪流出两条宽泪,她抱怨:“自己说了是用劈的,你给把枪有喵的用……”

“你跟着我念口诀就行了……”婪夜懒得同她解释。

“等等,我有个问题,你那些妖怪用的口诀由我来念有效么?我会不会走火入魔也成为妖啊狐狸修成了妖可以叫狐妖那人要是修成了妖岂不是就成了人妖?”

茶小葱一溜儿说完没换气,瞪圆眼睛看着婪夜的表情逐渐扭曲,额上接二连三地暴出青筋,一副黑社会想揍人的架势。

“……”

“成,我不说了,你念吧。”茶小葱豁出去了,人妖就人妖吧,总比被困在这边当蛊娘好。

……婪夜按下心头的小火苗,耐着性子教了一遍口诀,一共四十九个字。

“都记住了吗?”他问。

“记住了。”茶小葱很轻松地回答,竟然只听了一遍就学会了,倒没让他多费神。

“你来试试。”婪夜掩饰住心里的惊讶。

茶小葱依葫芦画瓢地念了一遍,手里的长枪“蓬”地窜出一道火焰,红色的。她吓了一大跳,一松手,火焰又灭了,兵器砸在脚尖上,她干嚎一声,抱着脚四处乱跳。

婪夜走过去,朝着她头顶上毫不吝惜地扇了一把掌:“跟我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是这东西太重了!”

茶小葱很后悔死了,早知就该在清水镇上弄把像样的兵器随身带着,现在不但被臭狐狸欺负,还要被这杆破铜烂铁舔脚趾,真郁闷。

婪夜都快被她气现原形了,他使劲按住眉心:“意念你会不会用?”

茶小葱点头,口里叨叨地念:“我很强我很强我很强我很强……”

婪夜满心的小火苗乱窜,大有熊熊之势,他又想动手打人,但还是拼命忍住了:“你就想象这是一把刀,然后拿去劈。”对着茶小葱,他极不耐烦地撩撩漂亮的下巴。

“哦。”她站着想了一会,点头。

婪夜也不管她是否真的懂了,不再搭理,兀自合上了眼。

茶小葱拾起长枪在手中比划,念了口诀之后,这点重量变得轻如鸿毛,她一边回忆着《真·三国无双六》里边赵云的招牌动作,一边舞得跟旋风似的。她以前练的是跆拳道,也学过一点长拳啊太极剑法什么的,但是长枪不流行,帅是帅,可不会用。她这回算是过足了瘾,心还盘算着什么时候把慕容芷才那把佩剑也坑来才好。而婪夜就秉承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闭着眼睛,任凭耳边茶小葱挥得虎虎生风。

没过多久,空气里产生了一丝波动,接着一阵狂风卷地,势如排山倒海,迎面扑来,婪夜倏地睁眼,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什么时候,茶小葱手里的火焰凝化成长刀,而且,是一柄数丈之长的巨刃,长枪本身反倒渺小得如同刀柄。茶小葱控制不了这么大个家伙,举着刀拉直了脖子摇晃,刀身触及血流对面崖壁上的崖石,轰然有声,巨岩滚滚直往下落,扑通扑通掉进了血流之中溅起丈拔的巨浪。

“变小,变小,变小呀啊啊啊啊啊啊——”

茶小葱大声喊着,可那把刀却不听使换,玩命地疯长,竟把周边的黑云劈散了一大块,天空也似被凿出一道口子。

“蠢女人,快松手!”婪夜厉声呵斥,差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茶小葱愣了一下,巨刃应手而落,“轰”地一声巨响,横向那道宽阔的血流,大地震动,腥红的巨浪翻涌而上,咆哮着向茶小葱砸去。

“趴下!”婪夜的声音还停在原地,人却已经不见了!

“吼!吼——”

山崩地裂之处,传来沉痛的呻吟,茶小葱眼睛的余光瞥见天幕之中阔开的口子,没留意头顶掠过一道白影,下巴突然就撞在了岩石上。婪夜提气,将她拦腰挟起,纵身躲过了飞溅开来的血水和碎石,寻找能够落脚的至高点。而脚下的血流被焰刀斩断,血水迅速倒流,中段慢慢枯竭,化为一个巨大的石坑。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婪夜,你的枪……”茶小葱的声音有点发颤,她还没缓过神来,三魂七魄都像是被震松了,此时两耳聋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事,它自己会回来。”婪夜的语声很轻,很薄,像在飘,他揽着茶小葱的手臂也在抖,抖得厉害。

巨坑的另一边是一个碧绿的水湾,浓郁的绿色,并未显得有半分晶莹。七个透明的虫蛹浮在水面上,呈北斗七星状,蛹壳之间经由黑色的符咒链接,笼罩着一层黑气。孩子们惊恐地号哭,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婪夜将把茶小葱扔在地上,这回他倒不是故意的,而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两个人全身都是擦伤,脸上均是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万分。

“姐……姐……姐,姐?”王小靓抱膝蜷在漂浮的虫蛹中,呆呆地望着这边,居然认出了她!

茶小葱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却双腿发软,她只迈出半步,又跪倒在地。

婪夜一身冷汗,摇着头道:“不,不行了……得歇,歇一下……”

山石碎裂还在继续,但是两人谁也不愿使力挪动一下,这已是极限。

“要是救,救了孩子……又该怎么出去?”茶小葱气喘吁吁。

她想到的问题,也是婪夜正在考虑的,若换作以前,他说不定会丢下这些灵长类动物不管不顾,自己跑去找妖怪的内丹,但是这次不一样……他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望向茶小葱,微一抿唇,暗暗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只剩下那几只虫蛹发出幽绿的光,将两人的面容映得分外诡异……

第11章 消失的内丹

“吼——”

“吼吼!轰——”

地面又抖动了一阵,良久才平静下来。刚才好不容易被茶小葱劈出来的光,又被黑云吞没了。

“那个什么蔑人肯定是个二缺的妖怪……”茶小葱感到很奇怪,他们把这里弄得天翻地覆,那恶心的家伙居然也没追来。还说这是妖怪体内,他不是五感缺失就是神经末端坏死!

茶小葱亦想到一个问题:“之前那个满身是虫的,只是幻象?那这货的实体究竟是什么?”

婪夜调整姿势盘膝而坐,如老僧入定。

茶小葱这次也学乖了不少,话到一半,自觉地收声。

婪夜为了维持人形已经耗费了不少精气和灵力,再加上方才那番没了命的东蹿西跳,早就虚脱了。恐怕这样的日子再继续下去,他还不如回妖界让妖王宰了痛快。茶小葱在他身边看着,因为光线微弱,她把脸贴得很近。她的呼吸拂上他的脸颊,痒痒的,却有股默默流转的暖意。

茶小葱看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端详那七只莹绿的大虫蛹,王小靓微弱的声音一再从里边传来,她想过去救人,又感到无从下手。回头再看看婪夜,低头再想想自己,千头万绪杂在一堆,她焦虑地踱来踱去,不时地抓抓脑袋。

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最不能缺乏的只是能力,而不是决断。

“我居然能使得动妖怪的兵器,那我是不是真是像清水镇那群蠢蛋说的那样……是妖怪?”腰酸背痛是没错,但她恢复的速度也快得惊人,方才明明已经筋疲力竭,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了,她有十足的理由去怀疑自己的种族。

“别晃来晃去,滚远点!”

相较于她,婪夜显得有些心浮气躁,用茶小葱的话来形容,就是这只倒霉的狐狸就像一块耗尽能量的锂电池,可怜到每次充电都没充满,就又莫明其妙地被耗干了。

她百无聊赖地抓着头发走远了一点,不忘时时回头目测,确保婪夜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这地儿有点湿,没那么多虫豸,四面黑暗依旧,只有虫蛹散发出一点点微光。

她走着走着,被脚下的物事绊了一下,低头细仔瞧,像是植物的根茎。

茶小葱好奇地沿着那点根茎四下抓摸,摸到一片巨大的叶子,叶身细长如兰叶,弯曲的弧拱居然有三四人高,她跳起来,够不着,只好从搭着泥地的一端奋力往上爬。茶小葱翘起屁股,像一条毛毛虫贴在兰叶上,而兰叶光滑如镜,令她掉下来几次。

这触了她那犟脾气,她一面爬行一面骂骂咧咧。

好不容易爬上了弧拱,脚下有些发软,像踩在云堆里,为免前功尽弃,她立即前扑,如同乘滑梯似的,脑袋朝下,尖叫着一路滑行,冲至尽头,撞在另一片叶子上。抬头,头顶全是金色的星星乱转转!

茶小葱好奇地伸手,往前再摸,人已到了第二块巨大的叶子跟前。

这片叶子不同,它叶脉络突起,走势分明,如神经系统般蔓延开去,叶面也不再是平滑的,倒有点像是花菜叶子的触感。

茶小葱奇怪又纳闷:两种不同的叶子怎么可能长在同一株植物上,莫非这又是怪物的障眼法?是妖怪也该有点生活常识吧。

由于叶子的遮挡,现在只能隐隐看见婪夜打坐时发出的白芒,看样子没有一柱香的时间是不成事的。想到婪夜没时间解答她的疑问,也就没打算回去,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伸手攀住了那片巨幅的花菜叶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虫爬。花菜叶子比那片兰叶立得精神点,爬高一点,趴在叶子上,转脸就能看见那片绿得像一滩未干油漆的水潭。漂浮在上面的七只虫蛹真的变成了遥远的北斗七星,而这样看来,坐在一旁发光的婪夜倒像是北极星。

她小歇了一会儿,决定继续往前爬……

第三片叶子,呈卵形,像是樟树叶,它如同一座平坦的小桥,架在叶与叶之间的低洼处,茶小葱翻过那片花菜叶,就落在了这座“小桥”上,脚下似乎有水流经过,叶间落差高高低低,水滴之声叮叮咚咚,宛似敲在玉盘上清脆悦耳。

揉了揉眼睛,倒不是眼花,前面有光。

走过那片樟树叶,茶小葱犹豫了一下,想原路退回去,可衣服却像被什么东西钩住了。

她蹲下来,把眼睛凑近去瞧,看清了第四种叶子——一列浑厚的,有肉的,长满了小倒刺的心形叶,这种植物有些像茶小葱以前在自家的电脑前栽过的,因为叶子胖厚,大家都叫它做“厚脸皮”。这时,“厚脸皮”上的倒刺很执着地钩着她的衣服,她想了一想,转了念头,反正没见什么危险,就继续爬吧,于是转身又倒过去,再度翻越前行。

在路过第十二重叶簇之后,她见到了一颗草莓,没错,真的是颗草莓!它还没完全熟透,此时半红半绿地发着温柔的光。之前看到的光亮就是从这里来的。

会发光的草莓?一定也是障目法!茶小葱再一次确认,这妖怪她还要蠢。

但眼睁睁看着这草莓,仍是没忍住,牙根一阵酸抽,流出了大把口水。

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她纠结着……妖怪肚子里的果子怎么能吃呢?蓦地想起身上还藏有在清水镇上偷来的鸡腿,她后来一直没机会吃。可是探手一摸,什么都没摸到!想必是左腾右跃地亡命途中弄丢了。

手收了回来,她垂头丧气地坐在草莓前。

那草莓有鸡蛋那么大,跟人类贩卖的新鲜草莓款式没什么不同,但茶小葱可能是饿昏头了,居然觉得它好像在呼吸,轮廓时大时小……十二重叶瓣,就像一个壮观的花盘,中间托着一颗漂亮得如同宝石的草莓。

茶小葱瞪着这草莓直到眼睛发酸,犹豫了很久,才壮着胆子用手碰了碰。草莓凉凉的,冰沁可爱,触感也极是新鲜。

她像婪夜那样盘坐在地,托着下巴,猜测这东西的来历。

是妖王赏给蔑人的法宝?是蔑人从人类那儿夺来的果实,因为没见过所以舍不得吃?还是说,这花叶阵形根本就是个食盘,那几个孩子才是主菜?那她现在坐在这儿,岂非就是坐在蔑人的食盆里?哎?送羊入虎口?

她想着,自己抖了抖,好像越想越远了……

“死女人,你又跑哪里去了?快跟我滚出来——”

花盘外传来婪夜气急败坏的吼叫,但传到茶小葱耳朵里,就只有“来来来来来”这样重复的尾声。

茶小葱拍了拍手,不想了,掰过坐得有些发麻的腿,她撑起僵直的身子。

这一次,婪夜的声音好像近了一点:“茶小葱!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自己走了……一三三……数完了,我走了……”

眉心猛抽了一下,茶小葱暗骂开了:王八蛋,要是敢丢下我,我咒你就生小狐狸没菊花!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脚下的地面又抖了一下,盘体好像随之移动了一点。托盘上那颗漂亮的草莓被震得滚了一圈,掉落在她脚边。她神使鬼差地拾起来,捏在手里。

它真的像是在呼吸,一胀一缩地,在手中触感明显。

迟疑了一会,茶小葱不知道是该放回去,还是该带出来给婪夜看看,一起研究研究。

才安静没多久,地动又开始了一下。茶小葱有点晕,亦不知是被晃得还是被饿得……

“茶小葱!”婪夜的呼声中多一丝焦灼,可是声音却又飘远了。

“还说自己有夜视眼,这么大堆花花绿绿的叶子竖在眼前都看不见!”茶小葱在鼻子里哼哼,正准备原路返回,却听那绿水潭中传来了孩子们的哭声,稚嫩的语言含混不清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音量越来越大!她小跑两步,地动变得猛烈,开始了类似于地震般的左右摇晃,随着震动整个花盘竟都倾斜过来,茶小葱滚落花盘上,张开的嘴要喊话,突然喉咙里多了个东西!

“咕……”她一收声,噎住了。

“茶小葱!你个死女人不想活了!”婪夜终于发现了她,指着她所在之处破口大骂。

茶小葱此时挂在花盘上双腿乱摆,双手死死地抱着一片叶子——她发不出声。

像是沉重的脚步阵阵传来,每走一步,这地面就要抖上一抖,是蔑人追来了?

“唔……唔唔唔……”

她渐渐看不清婪夜所在的位置,大团的黑气将她裹住,无数的毒虫相互碰撞着,挤压着,往她身上粘。她喉间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卯足了足也就只发出类似野鸽子低鸣。

黑气高涨,四周虫声缭乱,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响彻耳膜:“拿来!”

“唔……咕……咚!”喉咙间好像轻松了一点,她无视那炸雷的主人,只顾扯着喉咙尖叫,“婪夜,婪夜救我,我在这儿……”

孩子们哇哇哇的大哭声把茶小葱那点微弱的声音完全覆盖住,她渐感不支,但好像吞了那个不明物体之后,变得不那么饿了。只是虫子们异常亲密地粘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不过是喊了一句话,就吃进了三五只虫子,害得她又恶心又难过。

“把内丹还我!”炸雷的主人都快变成焦雷了。

“哈?”茶小葱这时两耳隆隆,啥也听不见。

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焦雷又重复了一遍:“还我内丹!”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茶小葱奋力挣扎着,与焦雷作斗争。

“你还不还?”或许是错觉,焦雷软了一点。

茶小葱眯起了眼睛:“神经病!”

“啊啊啊啊啊啊啊!!!”焦雷发疯,他抓起茶小葱使劲摇晃,可茶小葱同学不但头不晕眼不花,还五感通明,好似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神奇女侠。而焦雷钳在脖子上的力道,就好像在给她做颈部spa。除了被晃得有点脑震荡,还有被虫子堆得有点窒息,她没觉得浑身哪里不对。

“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呀那可是我修炼了三百年的宝物呀啊啊……”蔑人终于彻底崩溃了。

茶小葱听话地吐了,吐出来一盆口水……如果蔑人有形,此时他一定在流泪。

“信不信我吃了你!”蔑人威胁她。

她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我们不是已经在你肚子里了吗?还吃什么吃!”

“……”

现在内丹在这个女人身体里面,他投鼠忌器,一时还真不敢拿她怎么样。

“茶小葱!”清越的呼唤传来。

“在!”这回茶小葱应得响亮,应完之后一愣,竟不是婪夜的声音。

“快下来……”那声音冷冰冰的,好似从极寒之地吹来的风,可是好熟悉。

她挂在上面居高临下,向下四处张望。

蔑人咬牙切齿:“臭道士,若不是被你绊住,我早该完成任务了!”

道士?

茶小葱低头,看见了脚下靛蓝的剑气。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跟婪夜把这里闹了个天翻地覆也没见蔑人追来。

慕容芷才一身蓝袍清爽干净,还是那么玉树临风,而站在他身边的那只狐狸却是连毛都烤焦了。

“快下来!”婪夜的脸色难看至极,连嗓子也哑了。

茶小葱絮絮地念叨:“我也想下来,可是他把我揪住了,还有啊,这地方这么高……哗……”

一道剑光闪过,蔑人惨号着松了手,大地又是抖了一抖,茶小葱尖声惊叫着像一块破布,从花盘上“飘”下来,慕容芷才顾不上把佩剑召回,伸手想去接住她,却被婪夜用力推了一把:“我来,你且去救那些小鬼!”

慕容芷才脚下没稳,被他推出三尺远,茶小葱的尖叫一声掠过,轰然砸下,立马虫蚁四散,尘土飞扬。慕容芷才飞快地瞟了婪夜一眼,迅速转身。

茶小葱从虫群土堆里伸出一只手,比了比。

“啊,对不住,你掉下来的速度太快了,接不住。”婪夜的道歉就好像“今天不吃盖浇饭要吃过桥米线”那样淡定自然,半分矫情的诚意也没有。

茶小葱在心里哭得好伤心。

蔑人还没从失去内丹的悲痛中走出,他跟着茶小葱落地,直直地向婪夜翻滚而去:“婪夜,你今天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婪夜摊了摊手,弯腰捞起摔得半死不活的茶小葱:“啧,本公子从不喝酒。”

蔑人大为光火,这一人一狐说起话来都是同一方式,噎死人不偿命。

“妖王……”他寻思着要怎么样才能威胁到这只滑不留手的狐狸,却发现除了强行将他掳走竟是别无它法。

“妖王说,你若是失了那七个小鬼,今天死了也是应该的。”他勾唇含笑,嘴角流露出一抹与生俱来的媚惑,可惜在这张鼻青脸肿的脸上只能看出奇怪的抽搐。

茶小葱在他手中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

“锵!”剑光微闪,绿水潭里的妖链被慕容芷才斩断。

就在蔑人回头的刹那,婪夜挥袖,唤回了那杆不知道被茶小葱遗失在哪个旮旯的长枪。慕容芷才拖着七个虫蛹,慢慢地朝这边走来。两人隔着蔑人逐渐庞大的身躯交换了一下眼神。婪夜抬起挟着茶小葱的手,传声到对面:“小道士,你带着她和小鬼们先走,这里交给我!我们妖族的事情还是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慕容芷才面无表情地点头。

第12章 飞灰烟灭

蔑人归集那些虫体,使得他的体积瞬间膨胀到最大,化成为两角分别向两端袭去。粘稠的分泌物散发出甜腻的腥膻,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他愤怒已极,眼下已完全失去了理智。

慕容芷才从容挥出六道剑光,平挽出一串冷花;与此同时,婪夜手里的长枪也绽放出暗紫的火焰;茶小葱……依旧被婪夜扣在手里,晃得天旋地转。

甜腥的分泌物沾上了婪夜的衣襟,他身上本来就脏得可观,现在就更像是从垃圾站里捡来的。

“你放下我好不好?”

茶小葱说话轻飘飘的,一串焦黑的汁液擦着她的鬓发呼啸而过,她伸手一摸,傻了。

蔑人怪笑着,吐出越来越多的黑汁,所经之处粘住了大量的虫蚁,有死的有活的,同样,也将茶小葱的手粘在了她的头发上。

“你们一个也不许走……要死,大家一块……”

回声嗡嗡,可怜茶小葱只能掩住一只耳朵。她想把手抽回来,怎奈那黑汁比五零二胶还厉害。

慕容芷才起手捏了个法诀,咒光毕现,剑花散开,分击六处,蔑人来不及将自己化整为零,暴吼一声,却是吃痛。

碧绿的血液汩汩流淌,与那些污浊的“强力胶”混在一起。茶小葱无法说出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如今他们十个人都像泡在了一个巨大的、发黑的粪池里!

孩子们在虫蛹里哭得昏天黑地,婪夜亦被眼前的混乱场面搅得心烦意乱。

蔑人还在膨胀,周身升生万道枝蔓,交织刺出,慕容芷才避开那些枝枝蔓蔓,将那一串虫蛹甩高,自己跟着蹿了出去,黑色的桠枝发出喀啦啦的怪响,呈包围之势向众人蔓延。

慕容芷才凭着剑光却将前路劈开一道口子,他衣袂猎猎,在妖风中划过一道明丽的残影……

“小道士!”

婪夜提气,灵活地闪过那些尖刺,一扬手,把茶小葱扔出去。

慕容芷才伸手欲接。

然后……

茶小葱同学又一次脸着地,“嘶啦——”,衣裳的后襟因着与婪夜的衣袖“胶”在一起,她飞身出去的时候惨遭拉扯,飞出不到一尺的距离就被生生的拽回,狠狠地摔在地上。可以想象当时婪夜用了多大的力气,她衣裳的后襟整块都被撕下来,现在很好,长裙成短打,适合她。

慕容芷才的冰山脸好像把持不住,抽搐了一下。

“对不住。”这一次,婪夜很有诚意地向她道歉,但是茶小葱忿恨地扭过头。

蔑人的笑声变成了哭声,夹着邪风飘来飘去,慕容芷才附在尚未崩塌的崖壁上,与婪夜隔得越来越远。幻化出来的黑色枝蔓钢硬如刃,将巨石剜下来几块,很快就封住了来路。

蔑人的声音越发刺耳:“……别想走……呜呜呜……别想……”

黑气,虫体,粘液……还有那乌亮锐利的尖刺混在一起,慕容芷才以罡气护身,方可无恙。但那边,茶小葱和婪夜的情况就不太妙了,他们被逼到了刚刚落下的巨岩下,背后是条死路。

茶小葱的手还粘在头发上,单手撑着站起来,随便一个侧身就完成了搔首弄姿的pose,婪夜回头一看,脸也跟着抽搐起来。

茶小葱很不优雅地把蔑人全家从祖谱第一页骂到最后一页。

蔑人分成了两头,一头对慕容芷才号呼着:“放下孩子……”

另一头冲着茶小葱张牙舞爪:“还我内丹……”

茶小葱当然知道内丹对妖族的重要,但问题是现在莫说是她什么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铁定不会还给他。

“现在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出去。”

慕容芷才的声音闷闷地飘过,黑暗中,只见其声,不见其人。还在继续无限胀大的蔑人把附近的碎岩也吸附过去,大大小小的石块飞速旋转,茶小葱两只眼珠不知往哪边转。

她怒了。

伸手,一把夺过婪夜手里的兵器,婪夜阻止已然不及。

见她似模似样地一抖长枪,即轻车路熟幻化出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巨刃。

婪夜的脸色大变,茶小葱单手执枪站在巨岩下大声威胁:“死妖怪,信不信今天老纸就把这里给拆了!戳烂你的肚子,踩烂你的心脏!”话毕,引刀挥砍,动作里一点花哨都没有,很有……呃,男子汉气慨……

慕容芷才附在高处,陡闻狂风大作,一道血红的咒光逼近,他条件反射伸剑格挡,但抬头一看,一时吓得脸都白了。

婪夜在下面大叫:“小道士,先带小鬼们走,要快!”

慕容芷才哪里得空回答,风声袭阳,他一缩脖子,头发居然被茶小葱削掉了一大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典故好似勉强可用用。

茶小葱姿势极其别扭地围着蔑人一顿乱砍,说她姿势别扭,只因着另一只手还粘在头发上,她的脑袋都快被自己拉下来了。

婪夜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比战神还勇猛的变身版茶小葱,惊得额上连冷汗都冒不出一滴来。

而妖怪蔑人现在既笑不出也哭不出,只剩下惨嚎的份。由于失去了内丹,也就没有了精气的来源,体内流转的那点力气很快就要被耗干了……

茶小葱一路追砍过去,已经杀红了眼。

蔑人的真身在颤抖,四壁潜伏的毒虫全数钻了出来,有的还是只是幼虫和蛆形。茶小葱看一眼,狂吐不止,可手底下却像是惯性的动作,一刻也没停着。

婪夜的表情几乎可以用肃然起敬来形容,接下来,慕容芷才看久了,也有点想吐。

“吼!”

蔑人匍匐地地,搜集那些虫子的灵气,身体越来越庞大,茶小葱每劈出一刀,便有碎裂的虫壳贴面飞来。但是怪物的身形却没见小。

“女人,别劈他!那只是他的元神,没有特定的方法,你伤不了!”婪夜越看越急,他屡次蹿出,都被妖风卷了回去,狠狠地摔在巨岩上——仙狐牌人形锂电池又快没电了!

茶小葱愕然转头,蔑人趁机换了一个目标,聚集着一身的小虫,向慕容芷才和那七个孩子奔涌而去。

慕容芷才在茶小葱头顶上喝道:“这里!”

茶小葱一脸迷惘,却在转瞬之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回身举刀,朝慕容芷才所在的地方奋力一劈……

喀!轰隆隆……

蔑人发出一阵高吼,一个尖啸的音调刺破了苍穹,眼前光芒大盛,一时令人睁不开眼。那些幼小的蛆虫见着了阳光,来不及钻回去,就化成了一点青色的脓水,大地倾斜,上下颠倒,茶小葱站立不稳,滚倒在地上,巨刃“嗖”地消失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仍是那一杆长枪。

慕容芷才拖着那一长串虫蛹行动极不方便,好在这一次翻覆,令他从本是在上面高高挂着,变成了此刻贴在地上趴着。婪夜在颠覆的刹那抛出一条白色的裘段,将茶小葱勾卷过来。

茶小葱仍旧挥舞着兵器,嘴里吐出不知道哪国的语言,没半刻停歇。

“孩子,留下……”

蔑人无法再维持原形,那双莹绿的眼睛慢慢眯缝,像两把匕首投向了慕容芷才。

慕容芷才持剑划了一圈,排出一列光阵,将七个孩子圈在其中,孩子哭喊的声音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听不到了。

他站起身来,抬手唤出剑匣。

“端极,剑阵……”蔑人略感讶异。

慕容芷才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突然挥剑出匣,单身推着那串虫蛹在地上刻出了另一道法阵,两个阵形叠放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茶小葱在上面看得满脑子问号。却见慕容芷才目光一转,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发力,将孩子所在的罡圈从适才被茶小葱以蛮力劈出的那道口子推了出去!

“臭道士,居然敢耍我!”

蔑人恍然,顿时大怒,他转过愈发笨拙的身躯,没头没脑地朝慕容芷才扑去。

慕容芷才咬破手指在空中划下法阵的最后一笔,一声巨响,震得四下里碎屑飞溅,慕容芷才借着那股爆破力,带着七个孩子弹离了蔑人的真身!

得救了!

“我们也走,就趁现在!”

茶小葱高兴地手舞足蹈。

婪夜微微一笑,松开了手:“不……你走吧,我走不动了……”

他带着茶小葱直直地坠下,颀长的身躯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又变成了狐狸的模样,一身伤痕累累……绕在她腰间的裘段也不见了。茶小葱被摔得龇牙咧嘴,还好,这一次没有再脸朝下。虽然她在这个世界只能算长得不好看的那一类,但总好过变成无脸女妖。她抓起长枪,再次发动法诀,等了一会儿,却没动静!再念,却是事与愿违,那枪长杆在掌心缩小成一点暗紫的星芒,像萤火般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溶入了白狐的眉心。没有兵器了!

“吼……你,内丹……吼吼吼吼!”

蔑人嘶吼着,他每踏一步,地面就震动几分,他转过身,目指茶小葱,眼底精光暴射。

变成了狐狸的婪夜跳得老高,四条腿齐齐抱住了茶小葱的头:“快跑,快跑,他是想跟你同归于尽!”

“你捂着我的眼睛,我怎么跑?”茶小葱的头又撞上了墙壁,她绝望。

“右边,右边!左边!”婪夜急抓抓地瞎指挥。

“把你的破爪子拿远点,老纸自己有眼睛!”茶小葱已经被气疯了。

可是,有眼睛有什么用?路被那只庞然大物堵了个严实!

婪夜沉吟:“那个……”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茶小葱跑得比兔子还快,喵的,这已是能发挥的最大潜力了。

“我说过的,只有杀了他……”

“我也知道要杀了他,但是怎么杀啊……他那么大!杀一万年也杀不完!”她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跑。

婪夜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真的拿了他的内丹?是在哪里拿的?妖怪的内丹都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茶小葱朝那个大花盘一指,婪夜两眼放光,晃着尾巴往下跳。

“喂,谁的心脏会长得跟个饼似的啊?”她跟在后面叫着。

婪夜一时激动,狠狠地摔了个跟斗,他转头白了她一眼。

蔑人也累了,动作比之前迟缓了许多,眼皮下飞跑着两道影子对他来说其实无异于身上任何一只毒虫那般渺小,他抬起脚来踩了无数次,都被他们逃脱。他明明有六条腿,却怎么也踩不中。

他们……比那些小昆虫讨厌多了。

要命的是,现在他们还能跑,不但能跑,还爬上了他的心房,他的元神已经虚空,能召唤的虫子已经不多。

婪夜来回蹿跳,最后停在了花盘的中央,而可怜的茶小葱同学还在第二片叶子上做爬行运动。

婪夜伸出两条前腿开工,以两条后腿人立在花盘中心用力抓挠。一阵钻心的痒,战栗着,传遍了蔑人的每一根神经,他惨叫着,在地上翻滚,把身上的虫虫蚁蚁碾成了粉末。他的元神滚动,真身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反应,这时茶小葱的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连胃酸也没有,她张着嘴,妄图在叶子上贴稳一点,却翻身掉进了绿色的液体里。

她爬出来的时候,全身都被染绿了,就像一条小青虫。

婪夜抓扒到了蔑人心房的最深处……尖锐的痛楚,令他蜷缩成一团,他怪叫着:“婪夜,你这个叛徒,叛……徒……妖族的叛徒……”

……

天地之间,传来地动山摇的怒吼,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几不可闻……

半空响了一个惊雷,那团乌黑的云雾爆炸开来,把两个绿色的小不点送上了天……

茶小葱好困,好想睡,于是她真的就睡了。

梦里,有人使命摇晃着她的双肩,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张了张口,像金鱼似的,吐出一长串泡泡,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鱼,游着游着,也不知道到了哪里,要去干什么。

她的身体好像一直在下沉。

她梦见一位********抓着一打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t恤向她抱怨:“茶小葱,你看看你自己,哪像个女孩子,你这样哪会有人要你……”

“呵呵,你应该说我聪明,七种颜色,一天一件,瞧我想得多周到。”

……

“茶小葱,你跟我醒醒,你要再不醒来,我把你吃了,我数一,二,三……”

她笑眯眯地扭动着腰肢:“来啊,来啊,来吃啊,最好是加点八角,再撒点孜然,美味的哦!”

第13章 鸟人的祭品

这一梦悠长,茶小葱睡得很香,一边傻笑一边口角流涎……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粗犷的歌声:“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

荒芜的大脑里闪过一个霹雳,生生将她轰出了水面,人类意识终于苏醒了。

“刀来!”她额上青筋乍起,暴喝一声,眼睛都还没睁开。

“什么?”狐狸被她这么一喝,吓一大跳,小心脏扑通扑通。

“我要去把那个唱歌的宰了!”

“……”

“……”

幽夜宁静的夜空,零散地挂着三五颗星星,一道斜斜的月光从井口射进来,照在茶小葱对面的井壁上。茶小葱半截身子没在水里,头上顶着个假寐的狐狸。

她扭动脖子,发出一系列脆响,痛死了!也不知这狐狸在她脑袋上赖了多久!

“这是哪里?”拍拍身后的石壁,滑滑地,粘了一手绿苔,放到鼻子下闻闻,饱含青葱的生命味道。

“井里。”狐狸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知道是井里。可这是什么井?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嗯,蔑人那个混蛋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死透了……”古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没忍住,抖抖。

狐狸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整个身子软绵绵又懒洋洋。

遇见蔑人那个倒霉虫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他现在饿得半死不活,想多说句话都不行。可是这个鬼女人一睡醒就生龙活虎的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茶小葱从狐狸板着脸苦大仇深的抱怨当中得知,自己被蔑人从真身里轰出来之后就跟婪夜一起掉进了这口井里,她站在水里一直昏睡,一边睡还一边流着口水喃喃自语,不仅如此,她还梦游,梦游的时候别的事情不做,光抓着婪夜又捏又亲,不是揪耳朵就是拧尾巴,时不时还蹭上去擦个口水。婪夜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安静点的地方——就是她的头顶……

蔑人死了,内丹不见了,心脏被击穿了,元神和肉身都飞灰烟灭,作为一个妖怪他物尽其用。

茶小葱是婪夜见过的唯一一个从妖怪肚子里出来还活得阳光灿烂的凡人。

婪夜庆幸,还好他初到朝尼居的时候,没真把她吞下去果腹,不然最先死的那个说不定就是他!

这是一口废井,水里全是人类丢弃的生活垃圾,月光下,茶小葱小心翼翼地从水里捞起一块女人的肚兜,好奇地端详。淡淡的光线撒在她脸上,柔和地圈出朦胧的轮廓。

其实,也不是那么地丑,只是比这里的人……长得稍稍奇怪一点,说好听一点,叫做呃……有辨识度!婪夜低头望着茶小葱华丽丽的包子脸,偷偷地想着,经过这次患难,他好像不是那么讨厌这姑娘了。

茶小葱没顾上把他从头顶赶下来,她好奇地踩着刚好齐腰的井水在周遭逛了一圈。这里幽暗潮湿,阴风阵阵,茶小葱被吹得牙关打战,吊着两长串闪闪发光的鼻涕晃荡了一阵,看一眼湿漉漉的衣袖,她无奈抓起脸边婪夜垂下来的大尾巴扣在鼻子上用力一濞。

婪夜浑身一个激灵,顿时火冒三丈,一时间把刚才的想法全都抛弃了: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丑八怪,不但外表丑,内心也丑得像干扁起霉的破荔枝!哼!

井外的吟唱还在继续:“……啊呀呦……啊呀呦……啊嘶嘚咯呔嘚咯呔嘚咯呔……嘚咯呔嘚啲吺嘚咯呔嘚咯吺……唉呀呦……”

简直魔音穿耳,多么强大的背景音!茶小葱痛苦地以手挠墙。

“你怎么了?”

婪夜哧溜溜像条蛇一样地从她头上滑下来,趴在她肩头将尾巴伸进水里漂洗。水很脏,但总归比蔑人这种毒虫聚集体要强上千百倍,回到人间,他又开始展示出那一点小纠结和小洁癖。

“我要上去把那个鬼哭狼嚎的胖揍一顿!”她咬牙切齿。

这是哪个神经病开发出来的游戏,她要是能回去,铁定把主策划和编剧都拿去泡山椒凤爪!

看着茶小葱痛苦扭曲的面孔,婪夜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绝妙的想法,他一定要学会这首神曲!以后没准专治这棵葱!以后……他转念又颓丧起来,也许根本没有以后,他就快被饿死了。

“狐狸啊,好歹你想想办法?难道我们要永远被困在这里?”

这井底离地面好远,那歌声飘缈得如同鬼魅,茶小葱抓起婪夜好一阵摇晃。

婪夜龇起森森白牙:“你能让我吃掉,我就能出去。”

“去尼马……”茶小葱拎起他,正想用力丢出,突然一愣:“狐狸,你在发抖?”

他全身无力,摸起来火烫火烫,可齿间却不停地碰撞,很冷似的。

婪夜摇了摇头,四肢抽搐了一下,竟然就不动了。

一切来得突然,她慌了手脚。

“婪夜,你不要死啊,婪夜,你死了我怎么办?”她紧张地继续摇他,“这么深的井底,我一个人爬不出去啊!”死狐狸,你争气一点好不好?

怎么听起来心里就那么不是滋味呢?婪夜没理她,慢慢地合上眼。他被魁麟派人追杀了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新伤旧伤不断,能撑到这一刻已经很不容易了。

“婪夜,你是个没用的……”

是啊,他是没有用,他的族人就快死干净了,可是他呢?他只能像一条丧家狗在人间东躲西藏,那个人不愿意出手帮他,他早该明白,如今他求来的,全是耻辱。

已经够了。

“好歹,你教我一句口诀啊,我说不定能变成个鸟人什么的带你一起飞出去啊。”

茶小葱捧着婪夜越来越冷的身体,绝望又失落。他们好不容易从那个恶心的大怪物口中死里逃生,却又演变成了这样的结局。前路只有一死,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想一想还不如被慕容芷才那个棺材脸臭道士九两银子卖去给那些猥琐汉子做小媳妇……哦不对,是跟猥琐道士双修。

婪夜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没有呼吸,也没有了温度。他四肢僵硬,摸一摸,只有心口还有点余暖。

四下里都是水,茶小葱抖抖瑟瑟地寻了一圈,决定还是把他抱在怀里。

好冷……

醒来才发现这里竟是这么地冷。她揉搓着婪夜东缺一块西焦一块的皮毛,有些心疼。要是当时他被那个田园风格的彩虹姑娘买去,现在应该是被喂得白白胖胖、皮光肉滑的,不像现在……

臭道士,不讲义气!帮他救了那些孩子,他就连人带孩玩失踪,这都三天了,还不见找来!以前那股执着劲死哪去了?

她朝着井壁又踢又打,直到气喘吁吁。肚子里终于冒出了一阵抗议。

沮丧地住手,她扯着喉咙大声叫起来:“救命啊,救勒个命啊,我不想死,慕容紫菜,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好歹跟老纸露个脸吧,我都不介意你长得天生死了爹娘似的了,救命啊……我好饿啊……我饿得好想吃人了……”

“救命啊……”井上传上来了微弱的回音,“救命啊……我还不想死……”

茶小葱住口了,敲敲这井壁,岩石闷响,并不见有什么奇特,可头顶上那声音还在继续:“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想死!”

她一怔,这回是男人的声音?

仰头,陡见月光一遮,一个巨大的物体罩着茶小葱的脑门砸下来。

茶小葱卷起婪夜,抱头鼠窜。

“哗啦!”井里溅起一阵巨大的水花,夹带着一高一低的惨叫。井外有人骂了一句什么话,拍拍手走了,安静。不,应该对比现在的井底,那外边这简直就是死寂。

茶小葱尽量避开水花,躲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小心地打量着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一个巨大的笼子,好像是农村里用来养猪的。笼子里背对背绑着两个人,“唔唔哇哇”地闷叫着。两人的嘴巴好像被东西堵住了。

茶小葱正自犹豫着要不要替这两个人解开绳索,这时井上一黑,乌云飘过,把月亮挡住。好黑。

“呸!”男人把嘴里的东西用舌头抵了出来,骂开了,“臭婆娘,都是你害的,你穿裤子穿快点不就没事了?还好这井不深,不然真的要淹死了!”

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跟着吐了嘴里的填充物嚷嚷:“你还有脸说?我告诉你别在家里做,你偏要,现在被你家那疯婆子发现了,可怨得我?我弄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哼,我若是就这样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茶小葱在暗处竖起耳朵,这女人的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你想得倒好,不在家里做难道在田里做?花钱去客栈还不如去寨子里睡姐儿,要不是看你免费送上门来,我才懒得招惹你,要不是你勾引我,我特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那男人挣扎着,想与女人划清界线,无奈那绳索绑得紧,两人扭动了半天,也没见松散一点,麻绳被水一泡,手上身上反被勒得更紧了。

那女人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早就知道奸夫没良心,送上门的不讨好。”

那男人只管在鼻子里哼哼,好似一切与他无关:“自找的!”

月光重回大地,把两人的脸照得青中带白,茶小葱认出了那个女人,没错,就是在清水镇成天指摘她是妖怪要找人收她的那个张夫人。她乍了乍舌头,有点幸灾乐祸:“原来邵老爷子给的新手任务表上最后一项,指的就是这回事。”

张夫人很是狼狈,平素在头上插着招摇的金银首饰一样也没有了,一张尖脸显得素净不少,她哭得泪眼含春,梨花带雨,看一眼上去仍旧是个比茶小葱美上一百倍的美****;那男人一看就是小白脸,虽生得粗眉大眼,可双目上挑,作桃花状,眉心透着丝戾气。

张夫人哭道:“这里这么高,又冷,这回死定了。”

那男人铁青着脸,打断她的话:“在我们蟠龙镇上被浸猪笼的人还没听说有活着走出这口井的。”

张夫人惊栗抬头,满目质疑,却听那男人吐了口气,缓缓地道:“因为……这里是妖怪的地界。”

又是妖怪?茶小葱想起蔑人就全身发毛,现在婪夜的状态跟死了差不多,要是再遇见个什么妖怪,她铁定逃不掉,怎么办?

这时张夫人和某奸夫的脑袋里也冒出了同样的疑问:怎么办?

月影渐斜,井底越来越黑。张夫人又惊又怕,终于杀猪似的号啕起来。

月下掠过一双大鸟的影子,在废井上空来回盘旋,慢慢落在了井边的枯树上,它们庞大上身躯压在树枝上,却并未将其压弯。它们定神闲地用尖嘴梳理羽毛,可是有一只侧了头过去,茶小葱却看清,那分明是一张五官深刻的人脸。

来了!真的是妖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三个字在茶小葱的脑子里焦虑地来了又去,可是找不到答案。

之前应对蔑人的那些招数都是仗着婪夜从旁指点,现在,她得靠自己。可是她自己根本靠不住啊!

“今天晚上有新的祭品。”其中一只鸟人说话了,那声音清脆婉转,一张嘴,茶小葱便听得入了迷。

她尚存一丝理智,用力摇了摇头,想捂住耳朵,可怀里尚且抱着变回原形的婪夜,着实不太方便。

“下去看看。”似乎落在了井边,两道影子被月光拉得瘦长,“正是花前月下,好好地享乐一番……”

茶小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靠在冷硬的石壁上,无处可逃,情急之下,揪着婪作一齐沉入到水底。听说妖怪是靠生人的气息还判定人数,她姑且试试,希望可以蒙混过关。憋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她耳朵里却清楚地听见翅膀拍打的声音。

“什么人?”奸夫****都未曾发现这井底还有第三人,这声呼喝显然不是冲着她。

她把婪夜按在水里,就怕这只狐狸扛不过,会呜呼此井,不过她现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什么人……噢,来疼你的人啊,我的大美人儿。”鸟人低低地笑着,声音极尽风情,像一双懂得勾弹拨弄的手,挠得茶小葱心里痒痒的。

“妖,妖怪,妖——”男人扯着嗓子叫喊,却听水面波动了一下,刹那没了动静。

那鸟人依旧笑声低柔,像极了情人的低语:“这男人真碍事,大美人,来,陪哥哥快活快活,快来……”

“我……不……”张夫人竟然无力反抗,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春情的潮湿。

“听话,快来。”鸟人把张夫人拉进了怀里,细细地蛊惑着,明明是普通的话语,却说得如情话般绵软。

“我,嗯……”张夫人依在那鸟人的翅膀上,发出一阵无力的呻吟。

茶小葱在水底发抖,这鸟人不会是想这在里采阴补阳吧,她可不是水怪,她就快憋不住了!尿意都快被憋出来了!

“都快天亮了,还不赶紧回去!耽搁了大王的要事我们可受不起。”另一只鸟人发话,“羽毛不防水,小心玩过头了等下飞不起来。”

搂着张夫人的那只鸟人低低地笑着:“好,听你的,美人儿,我们回去再玩,包准让你飘飘欲仙地去……”

两只鸟分别提着个祭品,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茶小葱又等了许久,才敢从水里钻出来,她绿着脸裹紧婪夜,小心地捂住了他的胸口,还好,尚有点余温。她生怕就这样把狐狸弄死了。

笼子浮在水面上,轻轻地摇悠,里边胡乱卷着一把被浸湿的麻绳,鸟人妖媚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回荡,可茶小葱却有些记不起刚才发生的事。

她迷迷糊糊地把婪夜一起拽进了笼子里……好困……

第14章 蟠龙镇神曲部落

翌日,蟠龙镇的居民们来收笼子,几个大汉甩了一条末端带勾的绳子下去,拖上来一看,愣了。

猪笼里的奸夫****不见了,却多了个抱着小狗的乞丐。小乞丐还在熟睡中,微微地打着鼾;怀里的小狗好像死去多时了,僵直中……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钻进笼子里居然没被鸟人抓走拿去做祭品,真是令人感到意外,问话的人用了一个上扬的调子。

居民们都围了上来,好奇地想看看究竟。

就在这时,小乞丐伸了个懒腰,原本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乱发垂落,露出一张五官平淡轮廓柔和的大脸。围观众人顿时恍然,听说鸟王是最爱漂亮的,肯定是因为这小乞丐实在是长得太丑了做不得祭品……所以被鸟王退货……

大家连人带笼子一起抬进水井后的破庙,也没兴趣再行深究,完了事,一哄而散。

远方继续传来缥缈的歌声:“套马杆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茶小葱被雷得一惊,翻身坐起,一头撞在栏杆上,脑子里发了下昏,又直直地躺倒。半晌,才记起什么似的,拽过被她狠狠压在身下的婪夜。婪夜还是没有动静,但是嘴巴被她压得咧开了,露出一口干净漂亮的白牙,呃,越来越像死去多时的样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救……普通宠物到了这个状态,应该马上找个地方埋了入土为安,可婪夜是妖怪,是妖怪总有过人之处,总不该那么弱不禁风就挂掉了!

环视四周,四面墙破得不能再破,庙里的神像半边脑袋都没有了,屋顶被风吹雨打戳出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洞,很多地方根本没有瓦片遮挡,阳光直直地照进来,可以看见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静静飞舞。四下里安静得连掉下根针都能听得见。

她懵了一会,抱起婪夜,弯腰钻出猪笼,跑去屋外一看,正对门前就躺着那口井。

昨天晚上的一切,就像是大梦一场,若不是看着那个大猪笼,茶小葱还真想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如果她记没错,那个奸夫说,这里叫蟠龙镇。她低头看着怀里僵梆梆的狐狸,想了想,不管怎么样,先去弄点吃的,然后找个会治妖怪的大夫,问问怎么样才能让婪夜活过来。

抱起狐狸出门,绕过那口井,她特地在井边的大树下走了一圈,没有鸟粪。生物书上说鸟类是直肠动物,走到哪里拉到哪里,看来鸟人还是接近人类多一点。就是不明白,好端端的扁毛畜牲为什么要修炼成灵长类动物的形态,弄得人不人鸟不鸟的,这思路真特么弄不明白。按理,人类应是人界之中最弱小的最脆弱的一支,弄不懂这些妖啊魔啊仙啊,为何全是人的形态。她回头看了看庙里的神像,辨清了方向,一脸纳闷地朝有人烟的地方走去。吃点东西,再打探点消息,游戏常规,得找每个npc对话。

小庙离蟠龙镇不远,走路不过两里路,镇上挺热闹,跟清水镇不大一样,这里的人……呃,得有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风安得骚。

衣香鬓影穿梭而过,周围的男男女女穿着打扮都光鲜夺目,男客们锦衣玉扇,一摇三摆;女客们轻烟罗裙,上衣胸前还特地开了一个心形的口子,拼命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感觉像是把整个屁股从背后端到了胸前,很是符合时下游戏中的流行审美。这个镇子好像很富庶,至少从她进镇伊始就没见过几个穿布衣的人,于是一身破烂短打的茶小葱一出现,就变成了世人瞩目的焦点——她那一身很漂亮很仙仙的衣裙被蔑人那个王八蛋害得长不长短不短,在血里泡过又在水里泡过,现在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加上还被挂破了无数个洞,袖子都快变成网状了。

茶小葱又遇上了久违的嫌弃的眼神。

小镇比想象中大,茶小葱一眼就望见了酒楼的招牌,不过她现在停在了一个包子摊前,流口水。她只能流口水,茶小葱身无分文。二次元世界与三次元最相通的地方,就是没有钱寸步难行。

“去去去,我的包子不施舍乞丐,滚一边去!”小摊贩奋力护“包”,一双鱼泡眼瞪得贼大,马上要掉出来的样子。

茶小葱站近了一点,问:“这位小哥,知不知道在这镇上,哪里争钱最快……要最快的……”

“从这里直走,第二路口左拐,你就可以看到最赚钱的职业。”那小摊贩扑在包子上打量她一番,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你就省省吧,安心讨饭,那钱不是人人都能赚的。”

茶小葱露齿笑笑:“不管怎么样,总得去试试。”

大街上歌声继续:“……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让我挣开,让我明白,放手你的爱……爱,爱……爱爱……”

哇咧,还是分声部二重唱!

茶小葱按照包子哥的指示一路前行,走过两个路口,一拐弯就看见了看见了罪恶歌声的源头——仙曲牌坊。

一滴冷汗挂在她的眉心,一路纠结地往下慢慢滴。她远远望见那二楼雕栏上站着一列姿态优美的姑娘,挥着水袖给楼下的看客门撒花,一楼门庭若市,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脸上全是幸福的红光,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那么亢奋。茶小葱僵在当场。

“品令姑娘,品令姑娘……品令姑娘出来了……”继抢鲜花之后,又一阵人仰马翻,三楼的玉雕台上走出来一个身着淡紫罗裙的美人,亮出身段缓缓转了一圈,楼下立即就沸腾了,有的公子掀起长襟绑在腰间,整个人都粘上了门口的柱子。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冲上去使劲托屁股,仿佛这样才能离品令女神近一点。

男人们变换着嗓音狂吼着:“品令姑娘,品令姑娘,看这边,这边……”

“品令姑娘,我们永远支持你,永远永远都爱你……”

“品令姑娘……”

茶小葱的腿迈了一步,退后。咳,包子哥说的没错,这钱真不是人人都能赚的!

一楼大门里出来一位周身姹紫嫣红的大妈,手绢一招呼,扯着尖细的嗓子将众人的声音都压了下来:“老规矩,听品令姑娘唱歌一人四十五两,摸小手九十九两,亲嘴儿一百九十八两,一近芳泽帐暖春宵按时计,一个时辰一千两……来来来,大家拿进门买票啊,手里的点歌单可都拿好了,消费一次第二次打九九折,如是包画舫出游或者是姑娘传场,记得到后面帐房去交钱签契纸……”

那姑娘只出来亮了个脸,仪态万千地转身进去了。楼下的公子员外们一个个泪流满面。

茶小葱揪住身边一个人问:“这姑娘是什么人?要价好贵啊!”

那人看也不看她一眼,不耐烦地扒开她的手:“品令姑娘的名头可是连临安城里都知晓的,人美腿长歌好听,嗯,那个技术也是一流的,是个销魂销金的主儿呢。你别问了,有钱就去试试,没钱就跟我一样站在这里望望就好了。”

茶小葱点点头,懂了。这个品令姑娘是朝尼娱乐圈的当红女明星,那个神情千变万化的大妈是她的经纪人,她是跟仙曲牌坊娱会总代理签的约。

当个明星不容易啊,唉。她依旧抱起狐狸,失魂落魄地掉头走了。身后继续传来了坊间姑娘们豪迈的歌声:“……伤不起咿呀,真的伤不起咿呀,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鲜花递给你,美女又在你怀里,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心如血滴……”

以上重播无数遍,转脑内循环!

游戏主策划你丫就是一二百五神经病兼二缺!茶小葱从没有那么频率集中地听神曲,特别还有这种不带伴奏不带拍点的rap型,她再不离开,眼睛都要冒绿光了。这种钱,茶小葱赚不来,她资质实在很有限。

卖艺吧!路口有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茶小葱挤进人群只看一眼,立马就退了出来。巨石下面那个汉子还没有被碎就已经七孔流血了,这种钱,她也是挣不来的,她得疼惜那得来不易的天然d杯罩。

最直接的方法是跑去酒楼杂役处报名洗盘子,但是一看,排队的人比看品令姑娘唱歌的人还多,她又默默地退了回来。

要找个工作真难。从来没有谁告诉过她要怎么赚钱,邵老爷子是个要饭的,根本不能指望他。

最后她路过一个立着“徐府雇工招募处”牌匾的地方,旁边的桌上面立着几个小牌子,分别写着“貌美如花”“艺高胆大”“法术通灵”“特殊长处”……前面那三个牌子前人迹零星,“有特长”一栏却是站满了人,几个护院模样的人正在进行面试,只听其中一个面试者神情扭捏走上前说:“我的特长就是,我的牙,我可以用它来……拔钉子……”

“这也算特长,少浪费爷的时间!”主面试官一说完,茶小葱头顶一个黑影掠过,那个面试者被一护院抓起衣领直直丢出了人群。

“下一位……”

“我的特长是吃饭吃得特别快!”

“来人,拖这人出去打,打到他吐为止,我们徐府还缺吃饭的人么?”

茶小葱本来想以“会唱神曲”为由且去试试,一看这阵势,立即脚底抹油,走之不及。

她捂着肚子慢吞吞走出巷口,没敢去看酒楼,她转脸望了望前路过的那个包子摊,包子哥面色一寒,狠狠地瞪她一眼,嫌弃地捂住了胸前的包子笼。

茶小葱踌蹰地站了一小会儿,觉得往哪头走都不是,竟觉得有些失落。

她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并不懂得任何狩猎和野外生存技巧,不然这时跑进附近的林子打两只野免也好啊,不然打几个鸟人……

正想到鸟人,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与她擦肩而过,其中一人笑得风情万种:“昨天那妇人的滋味真挺不错,都赶得上仙曲牌坊的品令姑娘了,我还没想过要弄死她,只是可惜大王那边……”

听声音竟是昨天带走张夫人的那个鸟人!茶小葱立即掉头,跟着那两个人慢慢走,想听听两人在说什么,这两只都是妖怪,应该知道怎么救起婪夜。比起吃饭,救婪夜似乎更重要一点,好说他是茶小葱的救命恩“妖”!

鸟人已经藏起了尖嘴和翅膀,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想必是面容俊俏,不少姑娘路过都明送或者暗送秋波,之前说话那人笑意盈盈,一副很满足的模样。另外一人在身边提醒他:“你打那些祭品的主意就好,那分歪心思别缠着这镇上的良家女子,听说徐府里请来的那个人很厉害,我们还是少招惹为妙,免得节外生枝。”

好色的鸟人伸指拈起路边卖花姑娘篮中的小花一枝,作势嗅了嗅,不以为意地甩了几两银子出去,借机摸了摸姑娘娇嫩的小手。卖花姑娘红着脸跑了。他语中绵软含笑:“知道你担心,我有说过我会动这些姑娘么?我只会让她们乖乖地送上门来。”

“你……”

“放心吧,徐府那人是我们妖族的克星,这点心眼我有,走,咱们去找品令姑娘快活快活,好姑娘手艺不错,整得人每根骨头都软了,我喜欢。”

“唉,就担心你会死在温柔乡里。”

“唧……品令姑娘见到我,不担不收钱还倒贴,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

接下来都是围绕品令姑娘展开讨论,两人衣襟迎风摆动,飘摇而过,撒下一地香风,把茶小葱甩在了身后。

茶小葱本想再跟一段路,但抬眼见此去仙曲牌坊已然不远,一时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兜转回来。大王?嗯,这个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个妖王魁麟,徐府……妖族的克星……这些消息好像也没什么用,她理了理婪夜的皮毛,一筹莫展。

第15章 节外生枝(周日加更)

蟠龙镇比清水镇的规模大很大,大街小径阡陌贯通,主街分成东西南北四段,四周八条小径蜿蜒相连,鸟瞰来整个街市,可划分为四大块,八小块,倒像两个套在一起的“田”字。茶小葱从西市走到东市,见人就问需不需小工,会不会治狐狸。无奈此地居民对生活水平要求太高,因着茶小葱本人长得太“抢眼球”,任她开价再是便宜,这里的人家都不愿意接收她做丫鬟。

茶小葱慢无目的地走,只知道肚子想吃东西,却其实嘴上却一点味儿也没有,她心里梗着些事一直放不下。茶小葱极少有这么忧愁的。

东市是富户区,物价也相对较高,坊间卖的是珠宝、玉器、丝绸、灵兽等,东南相接的那块儿尤其热闹。再往南一点就是镇上最富有的徐大人家,听说这家主人以前曾经官居太守,告老还乡之后就一直赋闲此境,徐家的后代现今只有一位还在朝中,其他人都趁着世道太平跑出门去做买卖。徐府与各大修仙门派来往甚密,这蟠龙镇上的灵兽生意,就是被他家垄断的,听说还在临安城里开了分号,名声响极一时。

茶小葱在徐府的斜对面寻着一家当铺,将裙表取下来,搁在掌柜面前,那是她从现世带来的东西当中唯一一件幸存物,那一百二十五块人民币纸币早就不知道跟那包鸡腿一起落在哪里了……

掌柜初看那块裙表时,眼睛里透着晶亮的光,但是转过身出来,却换了一脸遗憾的表情:“小姑娘,这链子是结构精巧,内有乾坤,可不妙的是因着不慎沾了水,不能动……也就不值钱了……”

茶小葱不甘心,指着裙表上镶着的那些水钻:“那这些亮晶晶的石头呢?这些呢?总是还是很值钱的吧?”物以稀为贵,在这个时空没有的东西,总还是能当两个小钱的吧?茶小葱都已经做好了被奸商宰的准备。

却没想掌柜的仍旧是一脸叹惋:“这些石头是在中原极为罕见,但是颗粒太小了,说到质地也没有玉器的灵犀,或许能值几个钱,但是我们镇上小店做不了大买卖,不敢应承,怕蚀本卖不出去。”

“我不做死当,我就只做三个月活当,等我有了钱,就会来赎的。”茶小葱急忙解释。

掌柜摇了摇头,皱眉看着茶小葱那一身穷酸相:“小姑娘,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说的是活当,当着当着人就不见了。”

茶小葱颓然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我现在急着用钱……”

掌柜地一脸肯定地回答:“如果说值钱的东西,姑娘身上还是有一件的。”说着,他把手指向了她怀里不省“狐”事的婪夜:“这只狐狸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卖还能值几个小钱。不过皮毛都被毁成了这样,可惜……估计也卖不了太高的价……”

茶小葱没有听完,就一溜烟跑出了当铺。

她就算活活饿死了,也不能把婪夜卖掉,茶小葱做人的最低底线就是要知恩图报,以怨报德是绝对绝对不行的。

路边一个兜售符鬼的老头看她跑得急,好心地招呼了一句:“小姑娘,你可得小心啊,整天抱着个妖怪到处跑可不好。”

茶小葱一个急刹车,倒了回来:“前辈看得出他是妖怪?那你也一定知道怎么救他了?那能不能帮我这个忙?”有求于人,茶小葱也懂得礼貌起来,一番话说得似模似样。

老头笑了:“老夫在这儿卖符鬼卖了几十年,六道中人只要不刻意施法掩饰,大多还是能够识别无误。只是姑娘你的要求,我可是无能为力,这样吧,你替我跑一趟腿,我便给你指条路,但行不行得通,可还得看缘份。”

“行,你让我做什么?我一定办得妥妥儿的。”茶小葱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下来。不就是接任务么?完不成也没什么损失,姑且一试。

她不想看着婪夜就这么死了,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承诺这种东西的存在,但她希望,只是希望来到这个世界里第一个认真帮助过自己的人能够不被她连累,她清楚自己的运气有多差。

老头抽出三张符纸,剪成了三只仙鹤的形状,念了一段咒语,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叠好,交给她:“这三只符鹤是住在城北义庄的牛仵作向我订的,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走不快,就麻烦姑娘你替我跑一趟,如果天黑前能赶回来,我就告诉你该找谁医治你的朋友。”

茶小葱拍胸脯:“行,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那老头又笑了笑,称赞道:“现在能够帮人的孩子不多了,小姑娘,老夫再赠你一句,如若保持平常心一路走去,这一生少有大风大浪,你是个急性子,如果能慢下来一点,就一点也好……”

茶小葱应声,风急火燎地奔走了。

剩下那老头冲着她的背影摇头叹息,他抽出另一张符纸,剪了个老鼠形状,念完咒吹了口气,那老鼠状的符鬼落地成形,沿着茶小葱离开的方向一路遁去。

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老头悠悠地吐了口气:“蟠龙镇上有了徐大人一家可太平了不少,只是大家现在都去买灵兽,我的符鬼却要卖不出去了。”

茶小葱脚程不慢,她已然完全忘记了饥饿,只想着早点完成任务,救醒婪夜再说。

自从她来了这个世界之后,体质上好似有了一点改变,虽然三餐时间照样会饿得发慌,但是不吃东西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隐隐觉得自己就忽然之间变成了饿不死的铁人。她揣着三张符纸,手里仍是捧着婪夜这只仅剩下不到一口气的狐狸。婪夜体重不轻,但茶小葱却没感觉有什么负担,她果然是孔武有力的姑娘!

三个跟她同样孔武有力的男人一直跟着她,从镇上跟到了郊外,这镇上百余户人,要有生人混进来很容就被发现了,何况她又是那么令人瞩目。

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从路边的草堆里蹿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小妹妹,我们都看你好久了,怎么?想在咱们蟠龙镇上安定下来?”

这是茶小葱入蟠龙镇以来见过衣着最破烂的三个人,除了她自己,暂时还找不出第四个。

她面不改色地瞪大眼睛瞧他们:“你们要干什么?讨饭可以蹲在仙曲牌坊门口,那里的公子肯定不会吝惜这点钱,跟着我干什么?我身上既没金也没银!”

为首的男人笑得死皮赖脸:“啧,你看看,这小妹妹多机灵,连地头都已经看好了,那哥哥们也不说废话!哥哥们今天来,就是知会一下,要在这里混就得懂这里的规矩,既然你都决定了,就得识相点,留下些东西下来孝敬哥哥们!过了哥哥们这一关再说将来!”

茶小葱一脸茫然:“大叔,什么哥哥?什么将来?你在说什么?”

大,大叔?

乞丐们的脸都被她甩在了地上。他们三个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岁,她竟然称他们,大,大叔?

乞丐们怒了:“好,小妹妹你听不明白,我们就与你打开天窗来说亮话,你,把这条狗留给我们煲汤补身子,我们,就让你在这镇上讨饭过日子,大家相安无事!”

“讨饭?”抱歉,这个职业她还真没想过,以前在清水镇看着邵老爷那只破破烂烂、油油腻腻的饭碗就够败胃口了,要她讨饭?等下辈子吧!

“你别装傻了,我们亲眼看着你跟着两个华衣公子走了一条街,不是向他们要饭要钱难道是听人谈天说地谈情说爱?小妹妹,你只消回答,给还是不给?”

“给!给你妹!”茶小葱的脸彻底黑了,再这样拉拉扯扯,她就没法去义庄了,嗯,绕过他们闷着头继续赶路!

“站住!”那三个乞丐像牛皮糖一般粘上了她,可她哪里肯就范。她茶小葱连蔑人这种大妖怪都能搞定,几个瘦得跟竹竿似的男人算什么?

男人们的爪子就重重地拍在了茶小葱肩上,茶小葱闪身,对方扑了空。三个男人都怒了,冲上来强抢,茶小葱死死地抱着婪夜就是不撒手,抬起腿来给那三个男人一人赏了一下断子绝孙腿,二话不说,转身就跑。那三个男人没想到一小姑娘敢出这种阴招,顿时吃痛,痿靡在地。

“老老老,老大,追不追?”那小姑娘跑得比兔子还快,乞丐们愤怒中又有一丝犹豫。

“追,当然要追!”乞丐也是有尊严的,为首的乞丐护着裆下一跳一跳地带头追。

于是三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对茶小葱展开了围追堵截行动,茶小葱不识得路,不敢轻易抄小道,不到盏茶工夫就又被他们围住了,圈子越缩越小,她这回退无可退。

“拿来!”男人们逼近了一点。

“我不!”茶小葱横眉竖眼,一副浑身是刺的模样。

男人们故技重施,一齐冲上来揪住了婪夜的尾巴!

三个大男人欺负一条跟死了差不多的狐狸,扯的扯头,扭的扭脚,茶小葱一急,四个人纠缠在了一起。茶小葱都快哭出来了:“别抢了,你们再抢,他就真要你们抢死了!”

“小妹妹你疯了?这条狗不是早就死了么?你养宠物也养个膘肥体壮的嘛,这个瘦得只剩二两肉了,还不够哥哥们塞牙缝。下次可要记得。”乞丐们像茶小葱当初一样,认定了婪夜是条死狗。

长相问题没法改变,若是这时候婪夜醒来,一定会被这种撕裂的痛楚折磨得哭天抢地。茶小葱真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这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只狐狸,一只可以变成人形,而且还帅得流油的狐狸精。

“喀!”骨头脆响,婪夜的一条腿被他们扭脱臼了。

茶小葱心里一咯噔,哇地一下大哭起来,顿时泪水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大哥,我看,还是算了吧……这妹妹像是新入行的乞丐,不懂得规矩……”

其中一个乞丐有些心软地松开了手。

茶小葱抽噎着不理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涂在了婪夜的皮毛上。

“……嗯,我看,这条狗被弄得这么脏,说不定是死了的病狗,我们……”

“你们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滚去鸟人那里别回来!最好是被鸟人吃了!”她横了心,松开婪夜朝着乞丐们猛打猛追,起初那些乞丐还能躲闪一二,后来居然躲不掉,每走一步都像是站着等茶小葱冲过来暴打。

“这小妹妹力气好大!”冷不防,为首的乞丐被茶小葱跳起来击中了鼻梁,鲜血流了一脸。

“我们走我们走,她疯了,再闹下去,肯定会被鸟人吃了!你看,天都快黑了!”乞丐们都胆怯了,丢下茶小葱和狐狸,头也不回地跑了。

茶小葱的拳头都落了空,顿觉空惘,怅然看向天空那片红云,才默默地把婪夜捡起来,一路哭一路走着,往更北的地方去。夜幕缓缓落下,树上夜隼轻啼。茶小葱想起跟那卖灵鬼的老头的约定,伸手摸摸身上的三张符纸,还好,都在。

婪夜的一条腿被拉得脱臼了,茶小葱寻思着得早点给他接起来,不然恢复不了,就真要变成三条腿的狐狸了。

她找了个软草剁子,把婪夜小心放下,又在路边的灌木丛里翻了一会,找出几块适合做夹板的树枝。夜色渐沉,乌云堆叠,凉风阵阵袭来,好似要下雨了。

天上连半颗星星也没有,茶小葱在眼皮上抹了一把,睁眼跟闭眼差不多,什么也看不见。

夜隼的声音变得凄厉而高亢,令人听来毛骨悚然。

茶小葱专心为狐狸接骨。

五六个书生模样的人从镇上出来,走了两步,突然展开一对羽翼在天际滑翔而过。

茶小葱听见头顶翅膀拍打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

“咦?”半空中,有鸟人惊疑出声,拍打着翅膀又飞了回来,“这么晚了,居然还在生人在镇外逗留?”

另一只鸟人也跟着停了下来,翅膀拍打的声音接连响起,有数只鸟人围在了茶小葱周围。

茶小葱看不见他们,但他们却能看清茶小葱。

“喂,你们是妖怪么?”天黑了,她怕已经来不及赶往义庄,只好试着问问鸟人们怎么办。

“呃?”鸟人们是第一次被人直接问出这样的问题,居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有个朋友,也是妖怪,他受伤了……可我不知道怎么治……”

茶小葱抱起上好夹板的婪夜,殷切地问。

鸟人们相互望望,皆尽惊疑,全没作声。

其中一只低声道:“要不要……抓她回去?这么晚了还在这儿晃,算她自找的……”

“不行,徐家最近来请了个厉害的角色,我们得悠着点,这丫头是生面孔,就怕跟那人有些牵连。”另一只回答得很小心。

“说的也对,她这模样大王看了也不一定喜欢,我们走吧。”拍拍翅膀,鸟人们没有理会她,陆陆续续地飞走了。没有人回答茶小葱的问题。

四周一片空寂,只有身后的小镇透着热闹的火光。

茶小葱摸摸身上的符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义庄里那位牛仵作这个时候睡了没,还是继续往前走,去碰碰运气吧。

她朝着与灯火相反的主向,迈开了步子。

就在这时,身边刮过一阵轻风,像一块衣袂拂过,她怀中一空,婪夜竟然不见了!

第16章 仵作是牛妖

“站住!”茶小葱伸手一捞,没捞着,她对着空气大喝了一声。

回答她的,只有路边矮树应风而动的哗哗声……

想不通这只死得差不多的狐狸为什么比她这个大活人还抢手,她自降身价给人洗衣做饭当丫鬟使还没人要,而他……从凡人到妖怪,从妖怪到修仙派的那些个弟子,人人都表现出莫大的兴趣,不就是比她长得好看点么?

这下好了,婪夜还没救活,她就连狐狸毛都弄得一根不见了。

急又有什么用?跺脚又有什么用?茶小葱心里突突乱跳,青筋顺着额角往上爬。

……蟠龙镇的夜晚比想象中还要静,茶小葱一时也不知道要从哪里找起,模糊中只记起衣袂迎风的方向,可是朝那边发足狂奔,追了大半天,却连个鬼影子也没碰着。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的时候,小路陡地一转,于黑夜里露出两点幽暗的灯火。

在夜色中看来,倒像是野兽忽明忽暗的一对眼睛。

那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屋前的小坪里正架着一堆绿幽幽的火,火上面架着一口铁锅,久违的饭香钻进了茶小葱的鼻孔。茶小葱停下来用力吸了吸,好香!她鬼鬼祟祟地溜进了院落,蹑手蹑脚接近火堆,借着那点微渺的灯火伸脖子往锅里瞧,这一看却是吓了大一跳:锅里居然什么也没有!

煮空气也能煮出饭香?茶小葱此刻怀疑根本就是自己的鼻子有问题。

“从午时三刻熬到现在,也该熟了吧?”一道人影,不,也许称不上是人的影子映在窗格上。

茶小葱看见的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牛头,可转瞬一晃,又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的头形侧影。

那人自言自语着,在屋里敲敲打打,不一会,从门口推出一口还没漆好空棺材。

抬头看了看天,他喃喃道:“好像快下雨了,不是说子时就会来吗?怎么还不见动静?”

从轮廓推定,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像他这样的脸,在任何地方都可能遇见,同样,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可能被忽略。

茶小葱躲在院里的一株美人蕉下,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中年男人自己跟自己说了一会话,折身又进了屋里。

院子里那口空锅飘出的饭香越来越浓,在院子里氤氲弥散。茶小葱望着空锅一边在心底叹息,一边咬着袖子流泪,这个时候对她来说仅仅是香味,都是件极其可怕的事儿!

她忍不住循着那气味,偷偷伸出头去,却被路过的一阵阴风生生扫了回去。

就在她缩脖子的当口,院门口忽然“飘”进三五个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打头那个身量很高,迎着窗格那点火光,照出一张绽放着怪异笑容的干瘦马脸,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像脖子上撑着个细长的“囧”字,他进院子,脚不沾地的上前,叩了叩主人家的门。

然后这几个人就当着茶小葱的面,围在那口锅旁,熟门熟路地坐下来开吃——吃空气!

至少在茶小葱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吃客当中有个总角的孩子,红衣绿裤颜色异常鲜艳,但是一转头却是顶着一张黑洞洞的小脸,看不见五官。

茶小葱不小心与他对看了一眼,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她躲在那块美人蕉下,一颗里扑通扑通爬到了喉间,怎么压也压不下。

“鬼,鬼呀!”她在心底哀鸣,“……他,他们都没有影子……”

奇怪的是,饶是她心跳得这么厉害,也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不,也许是早就发现了,只是不屑于理会,或者……想留下来慢慢享用……

屋外坐着吃东西的是鬼,屋里那个钉棺材的是妖怪,茶小葱脚软了。她一向自称胆子大,可要单独应付这种不可预知的状况还是差了点火候。

转脸看着那口棺材,她总觉得那分明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今天来得晚啊。”刚才钉棺材的中年男人又从屋子里出来,神色淡定地坐进了鬼堆里。

“哦,遇上个人,得绕道走。”鬼群中有一只慢吞吞地回答,看模样像是个秀才,他声音清脆,说话与一般人无异,可是那脖子却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弯曲着,像是被人掐断了,下巴都快搭上了胸口,“老牛,你在这里呆着真的没有问题?那些鸟妖没来找你麻烦?”

这个被称为老牛的中年妖怪,也就是此间的主人,叹了口气:“今天我请你们来,就是为的这个。”

他轻手轻脚地在火堆上加了根柴,烧出来的火光仍旧是绿色的。

红衣绿裤的小鬼吃得太急,被呛住了,老牛伸手抚着“他”的背脊,一脸和蔼:“孩子,慢些吃,吃完了还有,别急别急……”

断脖子的秀才端着碗,摇了摇头:“听说妖王想通过凌渊打开通往鬼门关的路,我们再等一会儿,最多一年,就可以不用在尘世飘荡了。就是不知道我们能否熬过这些时间,重进轮回。”

老牛把那红衣绿裤的小鬼抱上膝盖,伸袖子替他擦擦嘴:“近来四处飘荡的生魂少了很多,估计这跟徐府那人有莫大的关系。你们如果不愿意离开蟠龙镇,就得小心一些,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马脸的鬼似哭还笑,一副倒霉摧的模样,他调凄厉,音调比秀才略高:“最近被鸟妖弄走的那些人,好像都没出来过……”

茶小葱躲在一旁心想,他这句话分明有些问题,被鸟妖弄走的人怎么还会被放出来呢?那些个家伙都说了,人是祭品,祭品都是要杀脖子见血的,也就是……都死掉了啊。

老牛点了点头:“以前孔雀做事鲜少有这么不清不楚的,该拿生的,就不能拿死的,祭了邪法又吞生魂是怎么回事?我也想找个机会问问他。”

“……我们做人的时候不懂人事,做鬼的时候也不通阴阳,就这么吊着,这些近多亏了牛叔照拂,不然我们早就烟消云散了。”一直没说话的女鬼放下碗来,拂了拂垂散的头发,阴风一吹,乌发下的血洞显现出来,似乎仍在淌血,“上天总有不公,我也不奢望能进轮回经六道死死生生,我留在这里唯一的愿望就是想看我家那个死鬼将来是怎么个下场!他为着那贱女人将我活活打死,我现在就想看那贱女人的儿子怎么帮我讨要这份血债,别的,我都不想过问了。”

老牛温声劝慰:“也不必那么悲戚,有轮回的机会,还是去罢,把该忘的都忘掉,了不得七月半里我替你打点一下鬼差,让你下辈子过好点。”

那女鬼一边抹着泪,一边笑道:“牛叔的心意,我心领了。叨扰你这么多日子,也不好再求你什么,听说徐府那位会法度亡魂,我们改天去求求他,我们这些老鬼是不要紧,可怜这孩子还小,三岁了也没有个名字,就这样被继母按水里淹死了,瞧,他到现在还什么也不知道……”

那小鬼怕是生前饿坏了,只顾得上吃,不会说话,也没见有何怨恨,也许真是死的时候还不懂事。

老牛仍是轻抚着那孩子的背脊,低首沉默。众鬼也都不说话了,都静静想着各自的心事。

茶小葱瞧着,突然觉得那画面说不出的和谐温情,倒不似初见时那么可怕了。

老牛陪众鬼坐了一会,又看了看天色。

“我向镇上的老秋家订了三只符鬼,本是准备给你们平日里逃难用的,可想是那老头脚程太慢,现在还没送到。”

几个鬼当中最老的那个欠身道:“不好再劳烦牛仵作,当年要不是我们这群恶鬼,也不会害得你渡不了劫,成不了仙。”

原来他就是牛仵作!茶小葱恍然,怪不得那卖灵鬼的老头希望她天亮之前赶回来,原来竟也是一番好意,怕这番光景会吓着她。

这个牛妖真厉害,都走到渡劫成仙这一步了,不容易啊。茶小葱以前听邵老爷子说过,六道轮回人人有劫,而由妖而仙会被天雷劈顶,如若扛的住,也就成事了。

她假作镇定地咳了一声,硬起头皮从花花草草后面走出来,那些鬼被她吓了大一跳,纷纷惊恐飘开,抖抖瑟瑟地躲在了牛仵作身后。

茶小葱不高兴,很不高兴!她就那么奇特么?连鬼都怕她!连那个没脸的小鬼都把头埋进了牛仵作怀里,真太过分了!

“你是……”

牛仵作的表情淡然,并未显得有何吃惊,只是看她这样冒冒然走出来,感到有些意外。

茶小葱掏出了那三张灵符:“我是徐府附近那老头托来送灵鬼的,另外我还有些事想要问问。”

牛仵作有些迟疑地接过符纸,显得为难:“姑娘想要问话,可还得等这一夜过去,我尚有一件要事得办,等送走了朋友们再说可好?”

几只鬼纷纷摇头摆手:“不用送了,不用送了,太麻烦了……”

牛仵作却很坚持,他打量了茶小葱一眼,语气依旧温吞:“姑娘如果不介意,可以去屋里休息,去右边那间客房就好,如果听到些什么声音,千万别出来。”虽然温和,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茶小葱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牛仵作又叮嘱了一次:“记得,是右边那间。”

茶小葱一只脚跨在门口的台阶上,又点了一次头。

打帘子里去,茶小葱看了看鬼气森森的大厅,整整齐齐的一排棺材摆在眼前,她没敢多想,便像兔子一样跑进了客房里。看得出牛仵作是个顶爱干净的性子,客房里被收拾一尘不染,小桌子也被擦得干净透亮,案上摆放着三五个青色的野果子,还有一盘精致的小糕点……真太贴心了,茶小葱简直热泪盈眶。

她坐下来狼吞虎咽吃糕点,牛仵作继续与众孤魂野鬼在院子里说话,兴许是那没脸的小鬼从未见过生人,不停地向这边张望,而与此同时,茶小葱也在趴着窗子上好奇地望向院子里。众鬼好像在争论些什么,声音越来越大,牛仵作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却安抚不了他们的情绪。

就在吵得不可开交时,隐约有哀乐阵阵传来,院墙之外突然飘进了几张零散的冥纸,一行人哭喊着涌进了院子。

众鬼大眼瞪小眼,都不做声了。

牛仵作牵着那无脸的小鬼,向来人行了一礼,指了指里间,一辆担架被抬进了义庄。担架上躺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双目紧闭,已然断气多时。

众鬼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茶小葱看看庭前的更漏,恰是子时,她忽然心中一动。

进来的人都看不见鬼魅,皆尽笔直往里走,死者的家人向牛仵作拜谢,一位妇人上前哭道:“牛仵作,我家孩子白日里好好的玩耍,也不知触犯了什么禁忌,回来就不对劲了,叫了大夫,大夫也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开了四帖方子,没有一剂药能够喂下去,刚才,就才刚才……”

那妇人承受不住丧子之痛,捂着脸号哭不已。

牛仵作听她说完,走上前去翻起死者的眼睑看看,面色却有些复杂。

第17章 黑白无常

凡人由死而生,与妖魔一样要经历劫数。

那妇人哭得伤心,牛仵作也只能是低声安抚,说些场面上的套话。那几只鬼在一旁看着,见牛仵作始终未曾松开那无脸小鬼的手,不免一个个十分忧虑。茶小葱听得牛仵作最后跟那妇人说道:“夫人请放心,令公子的死因我自会尽力……”便再无他言。

妇人哭得愈发伤心,跑进屋里又去看了一回儿子的尸体,对牛仵作一再拜谢,才领着一家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牛仵作送走了死者的家人,面色凝重,甫一转身,被一直守在身旁的女鬼拽住了衣襟。

“牛仵作,万万不可。”那年纪老迈的鬼也拦在了他面前,老鬼绿绿的脸皱得像一把干树皮。

牛仵作低头看看小鬼,身形一动,竟然穿透了老鬼的虚形,牵着那小鬼迳往屋里去了。无脸的小鬼似对他十分亲近,既不回头也不奇怪,只是攀着他的宽厚的手掌,紧紧挨着他的大腿,轻轻飘飘地入了内屋。

那秀才模样的鬼长叹一声:“老牛一向是犟脾气,光凭我们之力,怎么可能阻止?”

那女鬼满目凄然,一双眼睛黑得连眼眶都不见了:“牛叔这等为我们,这份恩情不知何时得报。”

茶小葱趴在客房的窗口,戏看到一半,糕点吞完了,她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想揪住某只鬼问个究竟。可那些孤魂野鬼见着她,纷纷大惊失色,一个个跟风筝似地飘得老远。

茶小葱气急败坏:“喂,你们怕我总得有个理由吧,我也不是……长得那么不敬人意吧……”

虽然是这样说的,却有点心虚起来。

众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要作何解释。那女鬼捂着还在流血的嘴,戚戚然地凝望她,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咳,我等避开,并非因为妹妹长相,而是妹妹一身煞气,无法收敛……我等皆是孤苦之魂,个个蒙冤而死,怕沾着这煞气成了厉鬼,便永劫无日了。”

“煞气?”茶小葱着意抬起袖子嗅了嗅。

人说她有妖气,鬼说她有煞气……她只有生闷气。

这真是个好理由,至少她看不出来也不好反驳,算了,回到正题:“那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你们跟牛叔争什么?你们差点连院子都拆了!”

那秀才模样的鬼答道:“适才那妇人送来的孩子似命数之中注定有些劫难,但老牛非说他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常人断气七天,魂魄方才走散,但是这孩子身上……却已经没有了生魂,小生这样说,亦不知姑娘能否听得明白?”

茶小葱皱了皱眉头。

那个高个子的“囧”脸鬼解释:“就是说,这孩子不是正常死去,他的魂魄是被人施术摄走了,现在生魂已失,断了夙世尘缘,就进不了轮回,只空剩皮囊一副,看起来像是死了。”

“那这跟牛叔有什么关系?”茶小葱不懂。

“牛叔想以法术帮助那孩子重获新生……”那女鬼轻轻地叹了口气,“但需知人有人口,鬼有鬼簿,要通灵阴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鬼差迟早会找上门来,妖鬼毕竟殊途,我等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牛妖还真伟大!

茶小葱一脸钦佩地往屋里看一眼,原来他们之前争吵,全是为了别人的事。

那秀才模样的鬼上前一步,作了一揖,恳切道:“这位姑娘,如若不弃,我等有一事相求。”

“我?”又得接任务?茶小葱指向自己的鼻子。

那秀才鬼点点头:“姑娘能堪破我等阴魂真身,实有过人之处,今日还请姑娘在庭前坐阵,为老牛守住这道门,等时辰一过,太阳出来便好。”

“坐阵?”

太看得起她了,她何德何能!自从婪夜陷入深度昏迷之后,她还没觉得自己像今天这么没用过。况且,先前那只牛妖的意思是,让她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千万别出来……看来今晚一定还会有事发生!

那年纪最老的鬼附和着那秀才鬼游说:“姑娘,此事不过举手之劳,将来必定功德无量,而且……姑娘不也有事相求么?”

茶小葱望天不言,目前她只是想找到从手里抢走婪夜的人,别的可顾不上。

“这位妹子,当我求求你。”那女鬼一撩裙摆,竟然冲到茶小葱面前跪下来。

茶小葱有生之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不对,被鬼下跪,这一刻受宠若惊。

那秀才鬼和那老鬼也跟了过来,跪在那女鬼身边,只有那“囧”脸鬼还没动,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茶小葱急了:“你们就这么肯定我一定能帮到他?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普通不普通,妹妹一看就是非常人!”那女鬼打断她的话,一句恭维令茶小葱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总之吧,把死马当活马医就对了。”那“囧”脸鬼只好也走过来跪下。茶小葱抽了抽嘴角,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堵得慌?

“你就答应吧。”秀才鬼伸手扶起了自己垂下去的脑袋正视着她,估摸生前还有几分姿色,只是脸色惨绿,远远超出了茶小葱对美色的接受范围。

她迅速退开两步:“行行行行,我答应,至于报酬方面……”

那老鬼没等她说完,抖抖擞擞地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冥纸,也不知从哪里捡来的。

茶小葱的脸立马垮了下来,额头上冒冷汗:“至,至,至于报酬,报酬就不,不要了,你老留着自己用,哈。”

“姑娘果然是大好人。”

众鬼感激零涕,茶姑娘欲哭无泪,这分明是强卖强买的赔本生意啊!

众鬼得了桩便宜买卖,都很高兴,他们施法挪动棺材,殷切地向茶小葱招招手:“姑娘这边来,坐。”

茶小葱不觉仰面长叹,她没猜错,这口棺材果然是为她而准备的,只不过坐与躺的区别而已。她磨磨蹭蹭地爬上棺材盖坐好,几只鬼这才放心,站在一旁垂手而立。茶小葱绞尽脑汁亦无法形容现在的诡异情况:一只妖怪在里边施法救人,她坐在棺材盖上当看门狗,看家护院,尽忠职守,而这些鬼,全都成了她的贴身助理。

她不说话,众鬼也不敢妄言,气氛略显拘谨。

院子里的那堆磷火渐弱,放在一旁的铁锅也不再有香气飘出,空气里慢慢弥散栀子花开的甜味。茶小葱看看那口锅,又看看众鬼恭敬肃穆的脸,也不知怎么样才算理清现下纷乱的心绪。坐久了,不免困乏,绷不住昏昏欲睡。

“姑娘想不想听听我们是怎么死的?我先说。”

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那秀才鬼突然出声了——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十分讨巧的男人,看她精神不济,竟懂得为她讲故事提神。

“莫不是科考不利在房梁上挂死的?”茶小葱摇晃着脑袋猜测。

秀才的脸好似黯淡了一下,说出了一段狗血往事,也不知这段故事被他翻来覆去说过几千遍几万遍了,描述语言既精炼又流畅,跟戏文似的一气呵成。茶小葱听得聚精会神,另外那三只鬼一边打呵欠一边勉强竖起耳朵当陪客。

故事就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位叫做段千琦的书生,在一次庙会的偶遇当中,爱上了邻县的一位富家小姐,像所有的才子佳人小说的一样的桥段,这位书生对小姐一见钟情,于是展开了一系列的追求行动,比如送花送诗迎风流泪对月高歌什么的,可是那富家小姐怎么都看不上。本来如果说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小姐不同意也就该一切打止,再无纠缠。可是这位书生素来心高气傲,自恃文才出众,笔下能写会算,总认为小姐是别有苦衷,不忍缀言,仍旧苦恋不止。为此,小姐很是无奈。也是这书生太张扬,这件事传到了那小姐的未婚夫耳朵里,未婚夫急了,立即托了媒人上门,想早点把婚姻大事给了却,以断了书生的念想,可事情在程序上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因着那年是盲春之年,看相的先生说不宜嫁娶,女方就把这婚事给压了下来,那准姑爷不高兴,三天两头上门去闹,认为那小姐有了二心,谁知这事情传到了段千琦的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版本。

书生何其苦啊,心里嘴里都像被塞进了大把的黄连,他越发觉得这小姐是喜欢自己的,只是迫于恶霸的强势,敢怒不敢言。于是书生纠集了一帮同窗好友前去那小姐家里抢亲,准姑爷一听,也急了,带了家丁仆妇前来阻止,结果在小姐家门口扭打成了一团。后来准姑爷恼了,揪着书生好一顿毒打,那小姐好心出来阻止,却更激发了准姑爷的怒意,准姑爷生来是个莽汉,竟然一时失手,就把书生的脖子给折断了。书生一死,小姐与准姑爷两家便一起买通了官府,给了书生一个意外死的判定。书生死不得其法,尸体在义庄里放了七天,含着那口怨气离魂而出,他本是要向那家的姑爷报仇血恨,却在变成厉鬼的途中遇见了牛仵作。

接下来,便是一个关于怨鬼迷途知返的砺志故事。

“所以啊,爱人的时候一定要睁大眼睛,不要随便付诸真心,不然结果会很惨,就像我一样!”书生说完,一脸悲愤地做了结案陈词,并且又用双手把脑袋端起来十分真诚地望向茶小葱。

故事好冷。

茶小葱无语,这根本不是一个爱情片断……一切恶果,都分明是这书生自找的……

秀才鬼看茶小葱没什么反应,想走近了几步,却不料茶小葱眼角余光忽然扫见门口一道白影闪过,她立即推开他,纵身跳下了棺材盖。秀才的头又一次掉了下来,一时间看不见前路,一头撞在棺材板上。

“怎么啦?”几只鬼都警觉起来,反应不比茶小葱慢。

茶小葱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门口,伸头一瞅,什么都没有。她嘀咕着转身,忽闻劲风扑面,她迎着那道来势,猛然伸手,却抓了一个空。

一条苍白湿滑的东西爬过手臂,她抬头,陡然转身,迎上了一张惨白的脸,那张脸上最大的亮点,就是那条长长的舌头,传说中的白无常?

电视小说里见多了这种造型,好像不那么可怕。

“你是?活人?”

“白无常”瞪着冰蓝的眼睛看她,三尺长的舌头卷起毛笔,枯瘦的手指“哗啦啦”地翻着面前的勾魂簿。天空中顿时飞起无数的人名。

茶小葱经过跟婪夜那一次能量全开的地狱式逃生训练之后,接受能力得到了显著提高。摸了摸被“白无常”不小心“舔”到的手臂,顺面抚平了一根根精神抖擞的汗毛,她好奇地凑过头去:“什么东西?让我也看看?”

“白无常”被她的举动震撼了,退后一步,将天空中的字“刷”地收拢回去,重又被夹回了勾魂簿里。

“你干什么?”冰蓝的眼眸仍是直直地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盯出个洞来,“你是人?是魔?是仙?是妖?你……”

他周身释放出一种惨绿的雾,将小小院落重重包围。众野鬼站远远在站在他身后,冲着茶小葱又是摆手就是跳脚,不时地指指小屋内——那牛妖自从带着那无脸小鬼进去之后,便再也没出来过。

“你?六界之外者?”“白无常”自惊讶之中慢慢恢复如常,最终推断出一个结论。

茶小葱一脸茫然,想了一下,才记起自己要做什么,她板起脸,绿惨惨的雾气把她也映成了跟众鬼一样的菜青虫:“我是谁不用你管,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白无常”哼了一声,竟不理睬,将勾魂簿往掖下一放,朝茶小葱直挺挺地扑面而去。

茶小葱只觉眼前强光一闪,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白无常”已“穿”过她的身体,到了脑后。

茶小葱不容他走远,反身揪住了“白无常”的后领,将他倒拖回来。

“白无常”大怒,扬手将勾魂薄丢出,飞快地念了个法咒,远处围观的众鬼大惊失色,赶紧放出了灵鹤,化为一道绿光腾空而去。旋转地文字被法力绞成发光的锁链,绕向茶小葱的脖颈。茶小葱一手揪着“白无常”的衣领不放,一手拽紧了锁链的一段用力回拉,两个竟僵持不下。“白无常”的瞳孔渐渐透明,头顶上冒出一道黑气。

茶小葱没想到“白无常”的力气竟然会这么小,她正自惊疑,半空突然一道黑云压下,“白无常”一分为两,幻化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只不过左边那个仍旧是白色,右边那个成了黑的!

“真的是‘黑白无常’?”茶小葱还以为是随机刷小怪升级那么简单,原来人家还有变身态。

左边白无常的眼睛变成墨黑,而右边的黑无常的眼睛却是一片煞白,冷冽的光扎进了她的眼瞳。

“哞——”

就在她准备使出浑身懈数以抱大腿吐口水等瘪三伎俩全力应敌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牛叫。

第18章 死且往生且来

茶小葱抬脸,见义庄的大堂木门晃动,一头大黄牛缓步走出来。她看得呆住。

只一恍神的功夫,她被黑白无常挥手甩飞,整个人紧紧贴在门边墙上,一时无法动弹。

茶小葱顿时怒火朝天,各种粗口喷涌而出。

两只无常鬼动作整齐划一,如一道双色虹光,转瞬就到了大黄牛面前。茶小葱僵直着身体,挣扎着以最别扭的姿势,转动眼珠调整视角,竭力往门边瞧。

黑白无常又放出了勾魂簿上的文字,被两人拉直的书卷面积更大,游走的文字更多更快,茶小葱被晃得眼花缭乱。

“付,家,宝?”两只无常鬼的声音一高一低,齐齐念出一个人名。

那一串串游走的文字匆匆倒回,瞬间定格在“付家宝”三个字不再流转,空中显示出一行人名资料:付家宝,蟠龙镇人氏,庚寅年戊寅月壬寅日壬寅时生,四年有劫,安然得度,重生。

二鬼皆了然,收回勾魂簿要往屋里去。

“哞!”大黄牛刨着蹶子,横在大门前,一脸戒备。

“牛先生何必?判官生死簿上注明付家宝乃是五行有缺,命数之中自当有此一劫,我等无常只不过奉命前来,欲将其带去地府做登记,待寅时一过,定无恙送返。”黑白无常齐齐抱拳。

大黄牛不应,干瞪着一双大眼。

茶小葱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她却是听明白了,黑白无常只是奉地府判官之命前来索魂,并无他意。但问题是那个叫付家宝的孩子被摄走了生魂,这趟怎么看也是白来的。

“黑白无常,你们既没恶意为什么鬼鬼祟祟?”她尚能说话,只是脖子这种变曲程度令她有点吃不消,她还是太弱了,原以为那几下三角猫的功夫能够拖得二鬼一时半会,却不料人家变身一次就打得她趴下了。

“……我等是鬼。”是鬼者,当然免不了鬼行鬼语,做鬼事。

黑白无常对她的质疑有些无奈,若是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太阳底下,他们就不配被称作鬼魅无常了:“尔非六界中人,我辈无权过问尔之生来死往,但判官有令,凡阻我辈行使公事之责者,灭!”

白无常伸出右手,黑无常伸出左手,托起一方金印。

他们这话是说给茶小葱听的,同时也是说给那牛仵作听。

大黄牛闻言,神色依旧泰然,四蹄纹丝未动。只是周身渐渐浮起一层金色的纤尘,如烟如雾,霎时将无常放出的绿色鬼雾冲退,金光映在牛角上,明晃晃似一双利刃。

院中肃杀尽退,散发出一片详和。

“牛先生……”黑白无常抬手,不慎触及那些纤尘,袖上突然冒起一缕青烟,二鬼眼神陡变,迅速将衣袖上的燃起的火苗拍灭,这时黑白二者的动作已不再整齐。

大黄牛抬头长嘶,眼神掠过茶小葱被缚之处,微微一眯。

“砰!”一声巨响。茶小葱手足放松,整个人倒趴在地。

“你也走!”大黄牛伸角一勾,提着茶小葱的衣襟将其扔出了墙外。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

茶小葱被那大黄牛害得连跌了两回,连滚带爬害得一身愈加脏啦吧唧。她只觉得全身散了架子一般,堪堪扶着篱笆勉强站起,迎面却碰上一张端在手里的脸。那张还称得上清秀的脸正对着她,目光恳切依然,她被吓了一大跳,一时受惊,于是又摔一跤,这一次是往后摔的……

秀才鬼赶紧放下脑袋伸手去拉她,于是脑袋又垂下来,挂在了胸前。

秀才没能拉住,茶小葱被身旁的女鬼扶起来。

“你们不是都走了吗?”一转头,四只鬼都还在,一个个躲在篱笆后,隔着烟雾,满脸焦灼地伸长脖子往大黄牛所处之地张望。

“我们怎么可能一走了之?”那“囧”脸鬼翻了个白眼,面含讥讽,“我们就是被鬼差锁走,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想看见牛叔有事。”

茶小葱指指那头老黄牛,又比出一个牛的模样,问:“他……那真是牛叔?他变成原形了?刚才听黑白无常说并不似要取付家宝的性命,可为什么……”

秀才鬼的脸贴在胸前,没办法点头示意,那女鬼扶她站好,又飘远了一点,才代他回答:“不瞒妹妹说,牛叔此举也正是令我等为难之处。付家宝生魂已失,怕是活不过来了,牛叔这才想了一个办法,要让那孩子……那孩子借尸还魂。说那孩子在生死簿上没有名字,不容易被发现……”

她没说完,叹了口气,空洞的眼眶垂下两条血泪。

那老鬼接下去说道:“但是要瞒过黑白无常却是谈何容易?付家宝这孩子是庚寅年戊寅月壬寅日壬寅时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纯阳子,命中注定少病寡灾,是四百年难遇的奇格命相,我们阴灵难以附体,需以外力转换生魂命数,也就是说,只有牛仵作为那孩子改命,才能让他进入到付家宝体内,与其合而为一,这需要耗费大量的元神,如若此时无常鬼上门,当真防不胜防。”

“你们是说,那孩子……就是那个小鬼?那个没有脸没眼睛的?牛叔想用他代替付家宝的生魂活下去?这岂不是在阎王眼睛底下偷天换日?”茶小葱懂了。

“正是如此。”那老鬼喟然太息,“我们知道牛仵作那脾气,他执意要做的事,便是有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们不敢与鬼差作对,才会想到姑娘你……你不属六界,却能贯通六界,常人看不见我们,可你却能与鬼通灵……我们就想你也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只可惜,我没用。”茶小葱有些黯然,她离了婪夜之后,好像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不见了,想装得古道热肠一点,都力不从心。

那女鬼盈盈一拜,含泪谢道:“妹妹能够答应我们,已经感激不尽。天道人意,皆是无法,我等蝼蚁一生,凡事只能顺其自然。”

那“囧”脸鬼极不耐烦:“你们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你们也都看见了,死马当活马医,医不了!依我看倒不如就这样一起冲杀进去,赌上一把!”

“赌赌赌!你就知道赌!你生前若不是好赌,怎么会死于非命?”那老鬼火了,佝偻着背跳起来戳那那“囧”脸鬼的头。

那“囧”脸鬼一边躲一边嚷着:“我那不是输了,我是赢了好不?我便是赢得太多了才高兴死了,难道这也有错?”

茶小葱低看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地舒了口气:“好,我也去赌一把,算是尽尽人事!”

言罢,她一整破烂的衣摆,挺起胸膛笔直返回。

那女鬼想拉住她,却被那“囧”脸鬼所阻。

院中,从黑白无常手里的勾魂簿飘出的文字已化成黑白链,绑住了大黄牛,后者只是拼命刨着蹄子竭力不动。金色纤尘之中燃起一圈明焰,火星飞溅,在暗夜中留下一丝丝细腻的残影。

牛仵作周围似堆集了上万簇线香花火,于空气中流逝的金光灿烂夺目。

黑白无常齐齐亮出了丧门幡:“牛先生,知你宽厚仁爱,性忠秉直,但天行有常,生死有命,你一再阻止我等是何意思?”

大黄牛一直沉默,只低头,无声地将双角对准了二鬼。

茶小葱跑进上前去,却见黑白两道影子交叉闪过,两柄丧门幡罩着大黄牛的头顶劈下去。老黄牛昂首前冲,伸出牛角架住二鬼,身体稍稍后滑。门前干土上划下四道沟痕,牛吼如巨雷喧天。黑白无常分两路夹击,却被他周身高窜的火花逼退数步。

“牛先生,尔非仙者,妄用三昧真火,后果可想而知!”二鬼大喝。

黄牛眸色如炬,并不搭理。

三条影子重又缠斗在一处。

这时一道灰不溜秋的人影插了进来,阻在了大黄牛与二鬼之间。二鬼齐齐皱紧了眉头。

“牛大叔,你是牛妖吧?”茶小葱站在火焰之前,伸手去抓牛角。

大黄牛吃惊不小,退后一步,不觉将周身火焰熄了一半,他抽暇点了点头。

茶小葱一抿唇:“那就好,借你牛角用用!”

她单手掼入火圈,忍着被烈焰赤灼的剧痛,揪住了一只他的一只牛角。

躲在篱笆后的众鬼纷纷惊惶失色,绿脸都变成了黑脸。

黑白无常亦在惊异之余,舞动着丧门幡向她脚下挥扫。

茶小葱接连蹿跳几次,跳绳似的一一躲避开去,趁黑白无常一时不备,默念法诀。蟠龙镇外,地动山摇,大黄牛身形竟然暴长数倍,屹立跟前。在场众鬼大吃一惊,纷纷化作绿影,抱头鼠蹿。

大黄牛踏下一脚,差点一蹄子把黑白无常踩成鬼饼。

茶小葱抱住牛角,兴奋叫道:“竟然成了!”

她腾身上了牛背,骑在大黄牛的脖颈之间,居高临下地望着黑白无常。

两只无常的脸好像互换了一下,白的那个一脸墨黑,黑的那一脸青白。

“狐咒?仙狐一族与尔是何关系?”他们从未听说仙狐族与这牛妖甚牵连。

“冲啊!”茶小葱不理会他们的疑问,兀自威风凛凛地指着黑白无常细小的身影大呼大叫。

可身下的大黄牛却没动,他发出一阵低浅的牛鸣,慢吞吞地说话了,这回是说的却是人言:“两位鬼差,请回。”

黑白无常齐声道:“牛先生这是在为难我等。”

大黄牛仰头,喷出一阵鼻雾,将他俩吹翻在地,语声却依旧温和:“请回。”

黑白无常悚然道:“先生之所为已然逆天,到时形神俱灭……”

大黄牛沉默了一会,依旧是那两个字:“请回。”

黑白无常哼声退后,悻悻地道:“到时候先生毋要后悔!”

大黄牛静静地盯住他俩,垂首无言。二鬼心中忌惮,亦不再多说,恨恨地瞪视茶小葱,转头启了一道咒阵,遁地而去。众鬼见大黄牛无恙纷纷从门外跑进来,茶小葱顺着牛背滑下来,轻轻擦了一把汗。

大黄牛又恢复了原来的大小,静看庭前烟雾转眼弥散无踪。

那女鬼甩着两条血泪飞奔而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黄牛转头低声劝慰:“不哭,我没事。”虽说没事,却未曾见他变回人形。

茶小葱只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心里隐约冒出一丝不详之感,她上前两步,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竟然有些嗫嚅。

“适才多谢!”大黄牛缓缓地趴了下来,微微喘着粗气。

“你……你,你还好吧……”茶小葱看着他,忽然觉得时光又回到了那一刻,她看着变回原形的婪夜,说着这样不痛不痒的话,顿时,胸口好像被人重击了一拳,说不出的钝痛。

大黄牛点头,亲切地望着她:“一场意外,耽搁了姑娘的要事,不知姑娘之前想问的是什么?”

“……我想问,妖怪变回了原形,快死了,要怎么才能恢复……我是说,还有一口气的,只有心窝还有一点暖……我……”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之前只是觉得牛妖跟婪夜同属妖族,说不定会知道,只是这样的原因,她便执着地留了下来。

“姑娘说的妖怪,是否就是教你用狐咒的那位朋友?”大黄牛语气中带着一丝松散的笑意,语末却有些虚弱。

“嗯……”

“如果是仙狐族,那还有救,姑娘不必担心。”大黄牛顿了一顿,方又继续说道,“仙狐一族的先祖原是上古神族,后因与四神兽合谋逆天而被弃置妖界,后世永堕妖族不得升仙……所以他们与我等凡妖并不相同,只要神识未离,仍可重修元神……而我们……”

大黄牛喘了口气。

“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茶小葱瞧着他脸色似乎不大对。

众鬼都关切地围了上来。

“我没事。只是,天快亮了……”他说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姑娘,世间正邪分明却往往不近人情,我等能力有限,所做之事便只有那么多……眼下,我无畏亦无憾,只有一事相托。”

“什么事?”茶小葱惑然。

大黄牛从口中吐出一支小巧的竹筒,又将众鬼一一瞥过:“替我照顾好他们。”

众鬼大惊失色,又是躲脚又是摇头,那女鬼又哭了起来,这一回真是哭得七窍流血了。

“我?他们?牛大叔?”茶小葱心中凛然,慢慢伸手捡起那支竹筒,她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说过婪夜与“凡妖”不同,而凡妖,岂不就是说的像他这样的妖怪?

“无常说得对,天行无常,逆天自是永劫难复,不过了此一生,我并不后悔。”

果然是交代遗言!

茶小葱抓着那支竹筒,心乱如麻,众鬼亦哭得比平时更无形象可言。

“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大黄牛伸出蹄子想触碰一下那女鬼的脸,但是他渐渐看不见她了,他的神识正在慢慢消失。

这也许是他说过的最后的,也是最笨拙的安慰……他慢慢合上了眼。

鸡啼三遍,东方红日冉冉升起,那竹筒在茶小葱手上跳了一跳,四鬼一边哭喊着挣扎,一边被那竹筒吸进去。清晨的空气沾着点点露水,阳光折射出七色光辉,映在牛仵作依旧憨厚的脸上,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

茶小葱呆呆地站在“义庄”两个挥毫大字前,只觉得前夕似梦,仿佛不曾遇见死亡。

一只老鼠从庭前滚过,化为一张被露水打湿的符纸,卖鬼符的老头从门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此情形,陡然愣住,那个脏兮兮的帮他带送符纸的小姑娘无神地回过头来,轻轻地说着:“你来晚了,他已经不在了……”

她身后漫天莹火,如同初晨的霞光。

义庄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孩童,盯着那片莹火一动不动,良久,垂下两行泪。

第19章 故人重逢

天色大亮,又是一个晴天。

夜里阴森森的义庄在白天看来竟是如此恬静,篱笆内外百花怒放,彩蝶飞舞,绿叶交错之处,翠芽星星点点,含着露水,娇蕊可人。小小院落中间依旧放着那口大铁锅,火堆已经熄灭,可以看出未燃尽的残渣,昨夜里用来点磷火“木柴”竟是一根根粗大的动物骸骨。

窗叶迎着清曦微风,一晃一晃,透过小窗一眼便可望见内里的陈设。

里间的条案上放着一卷没写完的讣文,研好的墨汁还没有干透,牛仵作的字苍劲有力,回转之处颇见风骨,竟不输给那些自诩为才子的年轻人。案上一尘不染,似有人时常拂拭,令人恍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主人家从未离开过。

四鬼白天不能现身,茶小葱便跟老秋家一起料理了牛仵作的后事。其实真的没什么可以做的,因为他走的干净,连一片衣袖也未留下。老秋家从屋里端来火盆、香炉,点好香,烧了会纸,然而一切走的都是形式上的流程过场。大家都知道,牛仵作的魂魄已经完全消散,入不得冥道,根本得不到这些纸钱打点。

茶小葱头一次感到这样难过,面对生命伦常的无力之感压在脊背,令她喘不过气来。她可以自我安慰,说自己现在等级不够帮不上忙,可是昨夜一场恶战,是她亲眼见证的死亡。站在旁观者的立场,移情带来的震撼远比亲身经历来得深刻,因为人会不由自主地想很多,包括他的过去,他的将来。茶小葱终于明白,虽然这不过是类似于梦幻游戏的二次元空间,可不管是妖魔鬼怪、善恶美丑,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会死,会消失。生命在流逝,时间在走远,对牛仵作而言是这样,对婪夜,对她,皆是如此。

牛仵作与蔑人同属妖族,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谁也不知道这头牛妖花了多长时间去适应人类的一切,亦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一直隐居在人群之中,但至少有一点令他变得格外与众不同,在人妖对立的边缘世界里,蟠龙镇上的人们却从来未曾怀疑过他的来历,看得出,大家都很喜欢他,信赖他……

付家的主母又来拜访,一进大门便瞧见坐在门槛在发呆的付家宝,一时激动得热泪横飞,又哭又笑地跑去抱儿子。一场死而复生的传奇在茶小葱眼皮底下轰轰烈烈的上演……

除了茶小葱与目睹昨日之战的那些鬼魅,又有谁会想起牛仵作所付出的沉重代价?

付小宝看见娘亲的反应很是冷淡,仿佛根本不认识她。当娘的急了,拉起付家宝的手就往外走,岂料这孩子竟死死地抱着门槛不放,力气之大,简直闻所未闻。

茶小葱知道那是由于孩子素来亲近牛妖,由鬼成人,尚无自觉,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亲情。

孩子张嘴,一个劲地嚷嚷:“我要跟牛伯伯玩,我喜欢牛伯伯,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末了,挣脱娘亲的手跑进了屋里躲起来。

那妇人不顾礼数跟着冲进了牛仵作的房间,却未见其人。屋内十分干净,没有一丝人间烟火,床榻之上被褥整齐,并列放置着一大一小两个枕头,付小宝就在那妇人惊诧的目光下将枕头挨个摸了一遍,然后果断地抱起了大枕。

他满足地说:“牛伯伯用过的……”

那妇人不允,又来拉他,一大一小两道人影磕碰在一起。

“这孩子做了几年孤魂野鬼,死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对生死之事本是看得极淡,能平安至今也都是拜牛仵作所赐。”老秋家看着拉扯当中的母子,心中慨然,“只怕死往生来的道理,这一夜之间,他已领悟不少。”

茶小葱倚在院门口,目送那孩子抱着枕头离去。孩子不停地回头,脸上的泪痕都还未干。

“老头,你说过的,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我给妖怪治病……”她倒没忘记这个,可她把婪夜弄丢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老秋家抓了抓脑袋,老脸上浮现一丝惭愧。

“原是不该这样故弄玄虚的,可我老了,腿脚不便……”他不好说当初叫茶小葱跑腿只是利用她,又絮絮地说了些关于牛仵作的往事,方道,“……老朽所说的那个能为妖族断症的,其实是个道士,他便是徐府上请来的那位高人,人们皆称其为返香道长。”

“好,我知道了。”茶小葱听完,面无表情。

玩单机游戏做任务的时候早就习惯了,她深知像这种连段任务,不可能一问一答这么顺利,隔一会,她才笑了笑,嘴角上扬时露出女子脸上不常见的豁达:听过牛妖的那番话,她对仙狐族的情形已了解了一个大概,眼下也已安心不少,可手头没有线索,便是再着急也没用。

折腾了一夜,大家都很累,老秋家又说了一点安慰人的话,无非是那些生生死死的大道理,茶小葱不想听,也听不进去。她从没有那个悟性,更不知道如果黑白无常前来勾销她的名字,自己又会如何应对,顺其自然还是奋力抗争,她都不知道,她认为那些将来或许真会有面对,但没必要现在就考虑得那么清楚。

老秋家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告辞。

老秋家离去之后,茶小葱没有马上动身去徐府,而是在门外捡了些干柴,又在牛家找到一些剩余的米粮,淘洗完了之后,她为自己做了一顿早餐。

屋外春光无限,映在窗格子上全是枝枝蔓蔓的碎影,茶小葱走过阴森肃穆的大厅,想象着牛仵作每日的生活,突然觉得那黑黢黢的棺材也不是那么可怕,她将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依稀可以看见牛大叔每天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留下的影子。最后,她在一方小桌上发现了几行小字,刀迹清秀沉稳,豁口细滑,像是被抚摸过千百遍的结果。茶小葱坐下来细细读,却是一句小五言:“合窗挽明月,手拈枕畔花。”

抬头,正对窗下一株海棠,夜间对窗观明月,白日小酌赏棠花。经过世俗陶冶,这牛妖虽然木讷依然,却也懂得风雅情趣为何物。

想起牛妖临走时的那些话,笨拙的安慰,没有奢求,亦不见遗憾,心性通达如许,难怪走得安详。

应手推开小窗,暖风怡人,一叶青竹飘落窗前,抬眼可以看见遥远的尘世风烟。

牛妖就是在这个位置守候着一方净土,照料身边信赖他的朋友……

……

茶小葱把玩着牛仵作交给她的竹筒,独自一人缩在客房的软榻上,一觉酣然。

醒来时已过晌午,看着天气尚好,她决定先去徐府探探消息。

蟠龙镇每天都很热闹,因为这里交通便利,贸易发达,经商者多而务农种田者少,镇上居民一个个看似闲暇逍遥,但实际上这里与所有的商业城镇一样,因社会分工而产生的流动人口安置问题及镇民就业问题,成日困扰着本地官员。真正来这儿销金花钱的都是外乡客,甚至在其中混杂了不少好色贪玩的妖怪族民。仙曲牌坊每月接待的客人品流复杂,但每个月的收入却是极为可观。本地用工的两个最好去处,其一是徐府,其二便是这家仙曲牌坊。

这天徐府前门庭若市,竟不比坊间逊色。大宅正面就只开了个侧门,新聘的家丁正排着队在门房处领取衣物。每人一套皂青锦面小衫,加一双硬底小快靴,便是徐府家丁的标准配置。

“请问……”茶小葱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后面一去大手提了出去。

“领衣服登记先排队,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一双倨傲的眼睛上下扫视着茶小葱。拽着她的人手里拿着名册,像是个管家的模样,那眼神锐不可挡,竟像是个外家高手。

“我……返香道长……呃……”茶小葱没有防备,被那双眼睛盯得头皮直发麻。

“你竟知道长名讳?”管家显然有些意外。

“呃……是这样的,我朋友生病了,所以想求返香道长施以援手帮帮忙,我没别的意思。”茶小葱见对方像是没有恶意,便简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也就是说,你不是来报到的?”管家皱了皱眉头,一脸嫌弃地松开了手。

松手之后,他便不住地往手指上看,脸上一副深度洁癖患者的常用表情。

但茶小葱对那种等级的嫌弃已经熟悉到不会再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应。

他没再看她,只抛下一句话:“既不是徐府的人,就走吧。道长他老人家没空招呼你。”

她有点被噎住,想了想,坚持好脾气地发问:“他不在?还是很忙?我真的是有很要紧的事……”

管家终于不耐烦了,挥了挥衣袖,横眉竖眼地招呼身旁的两名护院:“臭要饭的,让她滚!”

一双手架住了她的肩膀,竟都十分有力,茶小葱以前做练习的时候常用的“过肩摔”居然使不出来。她挺了挺腰,奋力将那双手扒开,顺道睨了那管家一眼:“老纸会走,不用你们这些狗爪子来碰!”

那三个字咬得极重,清晰到字字入耳,周围的人听得清楚,唏嘘声从人群中传来。

那管家面上挂不住,厉声喝道:“臭叫花子,你说什么?”

“说你是狗爪子,没听清,狗的爪子!”她不怕死,指指徐府大门,又指指管家的鼻子。

那管家见上百双眼睛都盯向自己,居然也不忌惮,竟当即狞笑起来:“很好,来人,给我打,打到她狗嘴里吐象牙为止!”

“你若打得着我,我跟你一起姓徐!”

茶小葱这次倒不是无理取闹,她自那天路过看徐府招工就知道这蟠龙镇最有钱的财主家有多严重的怪癖,想必被招进来的人中,十之八九都是只想要混口饭吃而已,这管家也好,那些护院也好,平素里作威作福惯了,是该给点教训。

她说完了这句话,一头钻进了人群,那两个护院二话不说追打上去,一条笔直的队伍被她七搅八和,整成了一条毛毛虫的形状。

人群里有暗中给护院使绊子的,有默默助威的,有惟恐天下之乱的……徐府门外,霎时间乱成了一锅粥。那门房处也不用领衣服了,茶小葱冲过去把衣衫鞋帽掀得个满地都是。她身形娇小,以前练的跆拳道也不是花架子,几个大男人一时之间竟然奈何不了她。

茶小葱在人群里跳来蹿去活像只稻田里蚂蚱。

“你站住!”后面的喊。

“站住给你们抓?你真当我白痴?”茶小葱才不吃这一套。

“站住!不然我们不客气了!”管家的呼声里有了明显的气喘。

茶小葱返身做鬼脸,忽听人群当中一阵惊呼,一只黑色巨犬腾空跃起,朝她扑了过来。那巨犬双目赤红,竟不似普通家犬的外形。

茶小葱躲避不及,急乱之中一收腰身,耳边“嘶啦”一声,肩上竟被生生扯下一大块布,露出一片后背。真特么凉爽!

茶小葱火冒三丈,从墙边抄起一柄扫把就要打狗。众人畏惧那狗,三五个躲躲闪闪挤成了一小团一小簇,再也没有队伍的形状。两名护院高声呼喝,恨不得扒了茶小葱的皮。

就在这时,人群陡然安静了一点,她听得管家恭声叫出了四个字。

“慕容公子!”

茶小葱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错愕之下,那条黑色巨犬又一次龇牙对冲而来,咬向了她的脖子。

只是刹那,一道蓝影闪现,少年凌空一抓,做了一个收的动作,那黑色巨犬竟然瞬间缩小,转眼变成了一只三头身的小狗娃娃,它在少年怀里兀自张牙舞爪,看起来十分好笑。

第20章 最便宜的礼物

“慕容紫菜!”真是够特别的故人重逢,英雄救美人,道士救叫花。

慕容芷才转过头来,眉心微皱。当他看清茶小葱这一身破烂相,眉心的褶皱就更深了。

他抚摸着怀里那只小黑狗,乍然重逢,一时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大大咧咧抢先开口。

慕容芷才怔了怔,方才惊悟,这不正是他刚刚寻思着要怎么问候她的话由?

时隔不久,慕容芷才好像瘦了一些,眉宇间的傲气也收敛不少,只是那抹冷意犹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衣服被大狗撕烂的缘故,她觉得紫菜小弟今次的眼神格外冰凉。看来像慕容公子这类人,只适在特定季节交往,比如在三伏酷暑之日做做朋友聊聊天,权当是利用他降暑,冬天就不用了,要滚得越远越好,免得被冻死还不知怎么回事。

徐府的管家穿过人群,一溜小跑到了慕容芷才身边,十分恭敬地一揖到底:“小的见过慕容公子。”

“嗯。”慕容芷才没拿正眼看他,只是拎起那只汪汪乱叫的小黑狗递了过去,末了,才板着那张冰块脸凉声道,“我派将灵兽赠予贵府,理当善用,应以看家护院,趋吉避凶,没让你们趋驭在外,欺凌百姓!”

“小的知错,恳请慕容公子责罚。”管家带着那两个护院齐齐向他道歉,一脸狗腿相。

“喂,你们弄错对象了吧?需要道歉的人可是我……我才是受害者,你们看看,我的衣服都成什么样子了?”原本就破得令人发指的衣服现在更加惹人注目,人家蟠龙镇的姑娘小姐露露胸,她权且追崇一次时尚风向露露背……

茶小葱皮肤白皙,被那阳光一照,晶莹得竟有些刺目。

慕容芷目光一寒,二话不说便抓住了她的手。

她被慕容芷才的唐突举动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更多的缘由,一股敌意往上涌:“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慕容紫菜,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难道还想抓我?还把我拿去卖?”

她没有看见他有些尴尬的表情,以及微微发红的脸颊。她只知道这货抓她跟抓犯人似的,手指比钳子还硬,亏她差点把他当朋友!

被帅哥拉小手,特别是被这种长得如同冰雪王子的帅哥拉小手并不是一件美事,茶小葱忍痛忍得牙根都酸了,她脾气倔,在慕容芷才面前更是不愿示弱,一路上不叫痛,也不挣扎,脸都憋白了,反反复复却只上面那句。

她记仇的很,在清水镇里发生的一切如今历历在目,想让她放下,恐怕有点难度。这叫做心理阴影。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慕容芷才拖着一路横行。冷面公子直到松手也没对她多说一句话,途中听到最多的就是引人侧目的“借过”二字,绷紧的俊脸上显示的信息无非是世人都欠了他几袋子银两。

茶小葱光是看着就火大,哪有二话不说就动手掳人的?

行至一家店门口,慕容芷才止步,茶小葱抬头,只见匾额上书着三个烫金大字,她只认得最后一个小篆体的“斋”。

“老板娘,给她换件衣服,随便拿件就好。”慕容芷才说完,却又飞快地补了一句,“要最便宜的。”

老板娘的思绪在“随使拿件”和“最便宜的”两个选择之间徘徊,再看来人形貌,就更迟疑了——一个玉树临风的负剑少年,拉着一个鹑衣百结的叫花姑娘,来势汹汹,像极了来收摊位管理费的。

“谁要最便宜的,我就要最贵的!”

茶小葱总算明白了冰雪美男的意图,气鼓鼓地甩开他的钳制。既然是要送她东西,就拿出点诚意来!什么叫“最便宜的”?当她叫花?她只是有点像,可绝对不是!

老板娘掩口一笑,赶紧将手里的团扇放下,一摆似水桶般壮硕的腰,抽出把软尺,十分热情地将两人迎进来:“公子如果有意,不妨进来自己挑挑,如果要得急就挑成品,我着人改改,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穿了。”

这店还不错,服务挺周到。

慕容芷才行礼,语言端让:“如此多谢。”与他强拉着茶小葱踏进店门的行为简直就判若两人。

茶小葱瞪着鱼泡眼,实在闹不懂这浑球是何居心。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一起逛街,还一逛就逛服装店,但其过程却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听过强买强卖,还没听过有强送的!

倒不是不愿意花男人的钱,而是不想花一个把钱看得如此重要的吝啬男人的钱,她最清楚不过,像这种人,今天欠他十文,将来说不定将来要还十两。清水镇里,他与那七个孩子的命是她与婪夜拼尽全力救出来的,绝不是一件衣服就能够打发,她现在就只想他欠着!

本想着只要他说一句不舍得,她立刻转身就走,可慕容芷才没容她开口说话,用剑鞘挑起一件灰色的布裙,迳自帮她做了决定。

“就这件。”

这件好啊,现代最流行的卡其色纯棉百皱裙,领口还挂着两个鲜艳夺目的大字:“特价”。

茶小葱和老板娘的脸同时垮下来。

“慕容紫菜先生,你聋的?姑奶奶我再重复一遍给你听,我,要,最,贵,的!”

她咬牙,一字一顿,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楚。

慕容芷才脸上露出一点讥诮的神情,只是一点,就让茶小葱心中那点可怜的期待值降到了负数。什么叫狼心狗肺?相信她用不着解释。她与婪夜落难,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么久了,也不找来。这回好不容易让她遇上了,可这又是什么态度?

还说得人恩果千年报,简直放屁!

“……公子啊,这位姑娘皮肤白,穿鲜艳点会好看,不如这件?”

姑娘那点小矫情老板娘怎会看不明白,再不圆场小情侣可就真要闹别扭了,这姑娘也忒倒霉了,找着个这么奇葩的男人,表面看长得帅还修养好,没想让他掏个钱还得使出浑身懈数。

她顺着茶小葱的意思拿出一件绚紫的紧领百珠衫。

领口一圈细碎的小珍珠晃得茶小葱眼前一亮,她转眸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这件好,就要它了!”

慕容芷才依旧冷着脸,向老板娘道:“不用,这种衣服给她穿只是浪费。就这件,我了解,只有灰色最适合她。”

茶小葱此刻只想把慕容芷才拖出去当街暴打。

那老板娘怵于慕容芷才的气势,立时反应过来,马上堆回职业笑容,她放回手里的华裳,拣起那件灰裙往茶小葱身上比,闭着眼睛赞不绝口:“嗯,还是公子眼光好,这条裙子很适合这位姑娘,就是裙摆有些大了,我拿去改改,对了,姑娘不妨在修改之前试穿给这位公子瞧瞧,看看还有哪些意见。”

茶小葱撇嘴不搭话,慕容芷才直勾勾地盯着她,迫于紫菜的“淫威”,她心不甘心不愿地接过那些灰不溜丢像抹布一样的布裙,掀帘进了试衣间。

那老板娘在帘外絮絮叨叨:“……流行这个东西呢?讲的是一种缘分,像今天啦,仙曲牌坊那位品令姑娘穿的,大腿都开到这儿来了,屁股尖儿都看得见,可是男人们喜欢,这个就是所谓的哪,女为悦己者容,想必姑娘怎么穿,这位公子也是高兴的……”

慕容芷才背对着店口,任那老板娘说什么都不愿搭理。他实在不擅长与女人说话。他只隐约觉得茶小葱像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具体他又说不上来,想问,却又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茶小葱路过那些五颜六色的锦衣华服,偷偷把脏兮兮的脸凑上去,用力蹭了蹭:叫你做生意不诚恳,这种衣服穿来的效果除了暴露的部位有点变化,比之前那件破烂“短打”有何不同?

茶小葱算是豁出去了,她换了衣服出来,打帘子,单手叉起腰,摆了一个“千娇百媚”的造型,招呼慕容芷才转头来看:“喂,紫菜哥,你觉得奴家这样真的好看么?”

虽然是下等的布料,可成衣师傅的手工好哇,不用穿聚拢型的文胸,一双**就被挤成了一个******状。衣服腰线靠上,显得她双腿修长,上身效果……勉强称得上性感。

慕容芷才拧起眉毛,半晌,吐出几个字:“加五文钱,你给她换件男装。”

茶小葱默然。

老板娘默然。

慕容芷才忍痛花十文钱给茶小葱换了一身真正意义上的“短打”。

茶小葱耷拉着脑袋走在他身后就像个卖茶叶蛋的,路边的包子哥都穿得比她华贵飘逸。

伟岸的胸线暴露了雌性动物的本质,一路香风飘摇的美女无不向她投以恶毒的眼光,跟帅哥走在一起最不爽的地方就是接收这种毫无意义的像被人家抢了丈夫的嫉恨。站在神清气爽的慕容公子面前,她简直就是来做背景布的,越是不起眼便越衬得慕容公子之冷傲贵气。

看她走得慢,慕容芷才皱眉,他停下来,在众多姑娘火辣辣的注视下再一次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时间,各种含着生吞活剥之势的美目无声地讨伐她。

她流下巨大的一滴汗:“你们难道不流行那个‘男女授受不亲’?”

“你是女人?”慕容芷才扬声,用眼角余光扫视。

每次他想把她当女人的时候,她都是这种倔犟的,骄傲的,甚至可以说是睥睨的目光,与他相看两厌。他们认识不久,相互之间也从来没给过一点好脸色。在她身上,他找不出一点女人的柔情似水。就像刚才,如果她不赌气,他或许会忍下更多的肉痛,为她买一件“像女人”穿的衣服。但她偏偏是这样,真是很不讨人喜欢。她究竟知不知道,一个正经女孩子家,露肩又露背的,穿得跟仙曲牌坊的姑娘似的,是有多么难堪……

正自寻思,茶小葱突然嘿嘿冷笑,竟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用力一扯,两人距离瞬间被拉到最近,她说话的气息轻轻地喷在慕容芷才如白玉妆成的俊脸上:“是不是女人……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慕容芷才全身僵硬,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触感,猛地将她推开了:“胡闹!”

转过头,耳根出现一抹如血的殷红。

茶小葱咬着牙,依旧笑着:“紫菜哈,谢谢你送的衣服,后会有期。”

她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虽然这家伙没再一见面就说她是妖怪,但是她对这种擅长先入为主的人存在心理上的抵制,不管他多俊美多华丽多清贵多好看,她就是,看,他,不,顺,眼!

“站住!”他在后面叫她,“你给我站住,茶小葱!”

她隔着空气摆了摆手:“慕容紫菜你听清楚了,不要以为一件衣服就可以打发我,之前把我当妖怪的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那天我跟婪夜完全可以不救清水镇那些孩子便可全身而退,他们死了,对于我而言,至多也是内疚三五天,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就算拼了性命去救人,到最后清水镇的那些个傻缺一样只会记得你慕容公子的大名,这件事的受益人究竟是谁,你自己心里有数,不必整天以这副嘴脸跟我说话,我跟她们不一样!我看不起你!我今天还有事,回头再找你连本带息地讨还!”

她的目光扫过从身边经过的香车宝马,那眼神与看破铜烂铁无异。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慕容芷才一时愣住了。等他从怔忡之中回过神来,茶小葱的背影已经变成了灰不溜秋的一点,像一团没有晕开的淡墨。

他琢磨着茶小葱丢下的那番话,徒地恍然,原来这家伙真的误会了……

回到义庄,茶小葱换下了慕容芷才打发给她的新衣服,依旧是穿回那件破烂不堪的“短打”。

夜色渐暗,房里传来了孤魂野鬼的嚎哭之声,凄惨之余又透得鬼魅特有的凛冽与飘忽。

茶小葱眼皮也没抬一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吃晚饭。

那四只野鬼大声哭叫着,发泄心中情绪,他们飘来飘去,把每个房间都瞻仰了一遍,最后跑到茶小葱面前继续痛哭流涕,餐桌之上血泪成河。

茶小葱为着之前慕容芷才事,憋了一肚子火,抓起一只空碗便掼在面前,倒扣的瓷碗发出一阵闷响。众鬼被她的怒意吓得一抖一抖,憋着满心伤痛去荒郊野外找地儿哭去了。

茶小葱看着满桌子的血与泪,顺手拿起那件新衣服就擦!

擦完,就像泄了气似的,仰头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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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对这章没什么想法,改得烦死了,早点放出来。

第21章 在徐府蹲点(随机加更)

关键词:蟠龙镇,镇北,义庄,海豚音。半夜里,茶小葱销魂的尖叫把睡在树上的鸟人吓得掉下来好几只。

“鬼姐姐,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不?”

茶小葱昨天睡得早,本以为这些鬼犊子哭完喊完了就会自己滚回竹筒里休息,没想到她半夜起床上茅房,一睁眼便看见女鬼那张阴森忧郁且七孔流血的瓜子脸贴在跟前,她激动得差点没去阎王爷那儿溜一圈。半夜里有女鬼陪床,这待遇还真是圈圈又叉叉……

“妹妹。”那女鬼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茶小葱这才注意到四只鬼当中只有她一个还留在房里,这时东方已经开始发白,就快天亮了。

“他们呢?姐姐你怎么还不去睡?太阳都快出来了……”

“想起有件事要跟妹妹说,又怕吵着妹妹休息,所以就一直等着。”女鬼认真说话的时候很斯文,完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

茶小葱看着有些发怔,不免为她的生前过往感到几分伤怀。

“什么事?姐姐请说。”唉,看来迟早得适应这种有鬼守门的日子。

“昨日,妹妹可是去过徐府了?”

“嗯?”

“我们……想起一件事,前天牛叔叫我们一起来义庄,路上耽搁了一会,就是因为我们在来的路上,看见了徐府请来的那个道士……”

“姐姐是说……返香道长?”

“大概就是他……我们也只是听说过,因为并不着急再世为人,大家都怕这样冒然出去会引起误会,我们四个这副模样,只怕与厉鬼并无区别。”女姐怅惘,“听说妹妹的朋友是那天夜里在来镇北的路上被人掳走的,那个时候,镇外已是人迹罕至,就算妖类也极少出没……”

茶小葱清醒了,她抓了抓脑袋,将女鬼说的话串起来一想,明白了大半。显然,婪夜在镇北被抢那个时段与众鬼赶路的时间是吻合的,也就是那时候在附近出没的不但有鸟妖,有孤魂野鬼,还有徐府的道士!蟠龙镇上的人跟鸟人们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每天到了一定时段,鸟人不能呆在镇上,人亦不能随便跑去郊外。这些鸟妖最近在弄什么祭祀,听牛仵作的意思是说,最近连孤魂野鬼都被鸟妖们弄走不少,按六界实力来说,若不是拥有绝对实力的恶鬼,不会平白无故地招惹妖族,所以抢走婪夜的唯一可能是……那个道士?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听说那道士厉害,妹妹需万事小心。”女鬼话嘱咐完,见天色将明,便不再逗留。

茶小葱本想叫她下次别再这样蹲在床前吓人,却没来得及。

女鬼说了该说的话,就化作青烟不见了,走得飞快。

镇上鸡鸣,好在又是个大晴天。

茶小葱把慕容芷才送的衣服全扔在地上,身上穿的仍旧是那条破烂货。想起就要找着婪夜,早餐也顾不上吃了,她稍稍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便往镇上跑。

“我找慕容公子。”反正迟早要找这个道士,不如先碰碰运气,茶小葱的直觉,狐狸十有八九是被他弄抢走了。但是道士要抢个狐狸回去做什么?当铺的掌柜都说过,他那身皮毛已经不值钱了。

她疑惑。

难道是为了内丹?婪夜受伤了都还那么厉害,那内丹一定是修炼过很久的!茶小葱有些焦虑,直接冲向了徐府大门。这回她学聪明了一点,没直接报返香道长的名号。

经过前番那场闹剧,那门房小厮早就记住了她,知她是府上贵客的朋友,怨怒不敢表现在脸上,只能据实通报:“回姑娘的话,慕容公子今早出去了。”

“出去了?”可真不巧,她又问,“那返香道长呢?他也不在?”

“道长也出去了。”

“没关系,你不必理我,我就在门口等等他们。”

那门房本想说“不用等了,他们今天不会回来”,可是一转念,却没吭声。

茶小葱蹲在徐府门口,一早便是副没精打彩的模样。她以前很容易饿,长得虽然不胖,食量却很大,每天明明吃了早饭,可不到上午十点钟就饿扁扁了,现在来到这游戏世界里她的生物钟完全被打乱,经历过一场人妖大战和妖鬼大战之后,她更有了绝世的抗饿神功。

在这镇上成日没事,不过就是东跑跑西逛逛,蟠龙镇就这点不好,让人想花钱的地方太多,对于她这种穷得连叮当响都不能的超级女**丝,很容因消费心理而产生仇富情绪,所以她决定哪也不去,就粘在徐府做门神。

本想找对面卖符鬼的老秋家聊个天打发时间,可是瞄了半天,没见那老鬼的影子。

有人路过,很慷概地丢了两个铜钱在她面前。

条件反射,她“噌”地跳起来,刚一张口,对方却先说话了:“小妹妹,在我们镇上混饭吃可不容易,如果不嫌弃……先拿着这两个钱去买个碗……”

不嫌弃?当然不可能不嫌弃,茶小葱其实是嫌少了!

说话的人一副文弱公子的模样,折扇轻摇,那张脸长得……很二次元,说具体一点,就是大众美男脸,游戏里每个配配配角都是差不多的脸。在茶小葱看来反倒没牛仵作那张粗壮中年大众脸那么有亲和力。

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破烂衣服,茶小葱拧了拧眉毛,一时没发作。

也许,她该习惯现在这个身份,有新衣服不穿,那叫活该。有时候人很容易生气,可是下一刻忍住,你又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茶小葱现在就是这样的心理。

那公子微微颔首,一摇三摆地走了。

茶小葱拿着钱想,反正是饿了,不如先用这两文钱去包子哥那儿买两个包子祭个五脏庙。

忽略门房小厮那轻蔑的眼神,她大摇大摆地向西市走去。

今天包子摊对面多了三个跟茶小葱一样引人注目的乞丐,说白了就是蟠龙镇上最穷的三个男人。包子哥一直臭着个脸寻思着要不要挪窝,但是摊位管理费已经交了,这样走掉可能有些不划算。

茶小葱路过几个岔口,看见一顶轿子从眼前经过,那轿身丝帘上绣着四五朵粉色牡丹,典雅华美,轿侧站着四个衣着华贵的俊美公子。茶小葱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抬起头,只见轿帘刚刚放下,一段葱白如玉的手指在眼下轻轻划过,只是个极其简单的收帘动作,尽显风情。

起轿,一群疯狂的粉丝从巷里冲了出来,“品令姑娘”四个字被他们号得像死了亲娘一般,人群顿时把视线全挡住了,那系着绯红飘帛的轿顶很快被挤得没了踪影。

街头传来久违的神曲,也许是注意力全被那顶惊艳的轿子给吸引住了,茶小葱对歌声免疫能力得到了显著的提高。虽然没有反胃的感觉,但是走到包子摊前面,剩下的食欲也没多少了。

“今天是花魁出巡么?这么大的排场!”茶小葱问包子哥。

包子哥一眼就认出了她,满脸不高兴地护住包子:对面那三个没肯走,眼下就来了第四个,西市果然越发不景气了。

看包子哥不想回答,她也没有再问一遍的兴致,便将人施舍给她的两文钱放在他面前:“给两个糖心包子,别给我肉包。”

见到她居然拿得出钱来,包子哥有点意外,但更意外的是那些早已认出她的叫花同仁们——蟠龙镇的三个职业乞丐。

他们一起围上来:“哟,小妹妹,有钱了,最近哪里混啊?”

茶小葱拿起包子,当着他们的面一个啃了一口,淡定回答:“徐府。”

包子哥不相信,乞丐们更不相信。东市那块地儿他们都没胆去,听说徐府的管家凶狠又残忍,动不动就打得人将三餐连前一天的宵夜都吐出来。

茶小葱满心惦记的都是婪夜的事,没空理他们,接过了包子一边啃一边往回走。那些乞丐看她这阵势,还真像是要上徐府蹲着,一个个羡慕又好奇,决定一路跟过去看看。

眼看着三个乞丐都被茶小葱引跑了,包子哥感激不尽,他打算下次茶小葱再来就给她打个七折,再送一张贵宾卡,买满三十个包子就送五个。

今天最惊爆的消息无非是品令姑娘被孔雀公子接去了。茶小葱花了半天时间去想孔雀公子是个什么东西。

徐府的门房小厮看见茶小葱去而复返非常不爽,看她带着三个衣裳同样破烂的乞丐蹲在一处就更不爽了。

他冲着茶小葱说了实话:“慕容公子和返香道长今天不会回来了,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茶小葱瞅他一眼,只“哦”了一声,却没动,她又不是笨蛋,这一节早就该想到了,那小厮无非是想让她干等着施以报复,将计就计有什么不对?三个乞丐壮着胆子拿出了讨饭的家伙,三个破碗在徐府门口一字儿排开。他们看看门房小厮的脸,又看看茶小葱的脸,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那门房小厮终于真的着急了:“慕容公子今天真的不会回来了,姑娘还是请回吧。”

茶小葱本来是僵着脸,此时却笑出来,笑得跟朵花似的:“这位大哥,我懒,住的地方在北边,太远,我今天不想走,就在这儿歇个脚,没占道也没弄脏地方,慕容公子和返香道长什么时候回来,我便什么时候走。”

“那他们……”那小厮手指着那些乞丐。

那些乞丐都是会察言观色的,立即抬起眼眉对着茶小葱笑,也笑得跟朵花似的。

茶小葱干咳了一下:“他们?他们都是我兄弟,一个人呆着有点闷,叫他们来陪我聊会子天,哎,我说,你们徐府的管家都不介意了,你急个什么?”

那小厮一头的汗,他不急,他怎么会不急?管家没说要对她怎么样,可徐府的家规白纸黑字写在那儿,办事不利这个罪名,他担待不起!

东市果然比西市好,又安静又整洁,就是这些富人不怎么大方,三个碗摆了半天,也只收了几百文钱。

见茶小葱不计前嫌,乞丐们很快就与她热络起来。

通过与“同行”聊天,茶小葱终于知道那个“孔雀公子”是何方神圣,原来就是牛仵作上次说过的那只既要人血又要生魂的孔雀妖嘛,也就是蟠龙镇附近这些鸟人的首领。想起那天在水井里听到鸟人的交谈,茶小葱坐在太阳底下莫明打了个寒颤。纳闷啊,这人跟鸟人,一个是哺乳动物,一个是扁毛畜牲,这个嗯那个嗯要怎么个嗯嗯?还有,这孔雀最近不是忙着弄什么祭祀么?怎么有时间休假包养小明星了?

等得困了,茶小葱跑去门房小厮那儿要纸。

“我这里只有解手纸。”小厮弄不清她的用意,只希望她是三急来了,屎遁尿遁都没关系。

“也好。”茶小葱接过一叠草纸,抢了门房架在出入登记簿上的毛笔就又跑回来蹲着。

那门房小厮跑过去看,她却神神秘秘,躲躲闪闪在窝在那三个乞丐身后飞速地写写画画。

等到门房小厮抢回毛笔时,笔尖上好的狼毫都给她磨秃了。

她不理会那一脸疑惑的小厮,对三个乞丐说:“好了,我们这一共四个人,刚好凑个牌搭子,来,先听我说规矩……”

打牌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几个乞丐都不算笨,教了几遍全都会了,四个人用裁好的小纸片玩“斗地主”。

“斗地主”?一听名字就是个什么好玩意儿,小厮看着这伙要饭的家伙气得牙痒痒。

到了傍晚太阳下山,四个人都饿了,再好玩的游戏也都会腻。眼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几百文钱全都进了茶小葱的口袋,乞丐们很沮丧。

茶小葱伸了个懒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妹妹,你真的打算在这里过夜?”三个乞丐心中惴惴:这丫头真够疯的,在徐府门口耍赖还赖出瘾来了。

茶小葱双目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太要璀璨几分:“几位大哥想不想吃狗肉?”

徐府的院子里果然传来了狗叫声,三个乞丐的脸立即黑了。

“姑奶奶,你是来说笑的吧?这徐府里养的都是仙禽灵兽,只怕你还没近身就被咬断脖子了。”

茶小葱摆手:“事在人为嘛。”

她昨天在牛大叔的房里找到一本仙术修炼手册,虽然还没试过,但凭着牛大叔接近仙体的修为,那本秘籍定然不会有假。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对什么事一旦上了心就锲而不舍了,就算吃不着狗肉,她今天也要拔根毛回去!

茶小葱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往里边冲,三个乞丐伸手想要拦住她,却不料徐府的大门突然开了,门里冲出两三个人来……

茶小葱定晴一看,嘿,有两个好像是见过的!

第22章 夜探鸟巢

徐府的管家和一位年轻公子在门中纠缠一人,那人挣扎踢打着往外撞,一副顽命的架势。

于茶小葱而言,徐府管家那张嘴脸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出;年轻公子是上午见过的,给了她两文钱买碗的那个;至于被前二者扭住的那人,衣着华贵,黑发玉颜,却给人一种败家子的感觉,说得好听点叫纨绔。

管家大概已经急疯了,他揪住那人的衣襟跪下来,嘴里唤着:“七公子!”

原来是徐府最小的那位公子……看年纪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脸上稚气未褪,戾气倒涨出不少,虽生得像个瓷娃娃似的,却难以给人好感。

“滚!都给我滚!”小纨绔一脚把管家踹飞老远,提着衣摆就要跨门槛。

那年轻公子拉住他,软声劝慰:“表弟,那品令姑娘不过是一介妓子,平日里蓬场作戏,玩玩也就罢了,你这是何苦来?”

徐府七公子的表哥?没想到这位大众脸的身份不低啊,只是……施舍才给两文钱,忒小气。

茶小葱在门口看热闹,三名丐帮同仁比她懂得审时度势,七手八脚把她拉开,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围观最重要的原则之一就是找好观赏角度,以免被误伤。

“又是那位品令姑娘?”不知为什么,茶小葱对那个红极一时的嗯嗯服务者,有种天然的反感,眼下连徐府的小公子都为她着了魔,可见此女子真不是一般人。

乞丐头头嘿嘿一笑:“生意人做事,需做的只是噱头,其次就是待价而沽,这要红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茶小葱满脸佩服地看了他一眼。所谓人不可貌相往往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她想得道,可未必能够阐述清楚。包装女艺人一直是如此套路,在现代爱薇女艺人都可以被包装成为纯洁小天使,这世界有神马不可能。

那徐七公子还真是追星追得失了魂,甩着表公子的手一个劲地蹦达:“放手,你们不懂,她是真心钟情于我的!”

顶着一张大众脸的表公子表示十分忧虑:“表弟,她比仙曲牌坊十个姑娘加起来都贵,唱歌四十五两,摸手九十九两,尝个小朱唇一百九十八两,嗨咻一下还要按时间计,从轻解罗裳开始算,怎么也要一个时辰吧……这些钱加起来都够开一座新的仙曲牌坊了……”大众脸哥哥您是商业奇才,把人家的报价记得那么清楚,看来徐家经商的才华没落在这七公子头上,全被您接管了。

市面上的粗坯碗价格茶小葱是知道的,不多不少,就两文钱一个,再贵一点的,就是印着釉花彩图的精品了。从打发乞丐的阔绰程度亦应验了大众脸哥哥的精打细算。

“你们别拦我,我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钱是我徐家的,爱怎么花是我的事!”

七公子一句话,把表公子噎得吐血。

管家过来抱大腿:“公子啊,千万去不得,这次品令姑娘是去服伺孔雀大仙,天一亮就回来了……”

“是啊,表弟,她不过是伺候一晚,明天就回来。”表公子白着脸,劝得也不是那么尽心了。

“本公子与她缘定三生,怎可负她!我一定要救她出来!”

看来,这七公子再闹下去,就成为蟠龙镇上的一大笑话了。

门房小厮在一旁抹汗,管家适时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

于是又多了一双手扭住徐七公子,徐纨绔哭得涕泗俱下,表公子劝得口干舌燥。

茶小葱看腻了,打了个呵欠。

自古英雄爱美人,可惜美人只爱钱,若是钱权两者俱,美人彷徨无从去。孔雀公子若不是出了比徐七公子更高的价钱,便是品令美人有了更不可抗拒的理由。七公子就算找上门去,也只是当炮灰的小可怜。与勾栏里的妓子谈情说爱,那已经是炮灰了自己的感情和金钱,敢情这位纨绔大人是才子佳人言情小说看多了,被洗了脑。

管家急得团团转,可下手又不敢太重,犹豫了半天,才道:“七公子情深义重,小的们自然知晓,品令姑娘也定能得知公子美意,只是天色已晚,何不从长计议,再说……今早返香道长和慕容公子也去了孔雀大仙那儿,想必品令姑娘不会有事……”

听到那两个名字,茶小葱立马激动了,两只耳朵刷地竖起来。

“是啊是啊,表弟,修仙门派的能力你也都看见了,有他们在,品令姑娘一定无恙……”

茶小葱扭头问丐帮的兄弟:“那孔雀大仙住哪儿?”

“镇北一直走,遇岔路口走左边,过了城隍庙,就到了。”丐帮都是百事通,果然没错。

茶小葱二话不说往镇北走,丐帮兄弟立即跟了上去。徐府门口的扭打声还在继续,七公子哭喊着:“我信不过我都信不过,我一直要亲自去将她迎回来……”

“你们都跟着我做什么?”茶小葱看见月光下的那簇人影才感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三个乞丐愁眉苦脸都还地跟在自己身后。

乞丐们捂着肚子,苦着脸:“我们……咕……”

茶小葱一拍脑袋,笑了。她现在能忍饿,不代表这几个大男人能忍,今天所有的收入都进了她的口袋,兄弟们的晚餐也就没了着落。她将兜里的铜钱都掏了出来,交还给他们:“省着点花,我明天回来找你们要酒喝,要凑牌搭子可不能忘了我。”

乞丐们感激莫名,怯怯问道:“小妹妹这样,不会真是想去那孔雀公子住处吧?听说夜里瘴气重,凡人不容易进去,而且鸟妖会吃人,镇上浸猪笼的那些男女,都是在那附近失踪,连骨头都没留下……你,不管是什么理由,还是别去了,陪哥哥们喝酒吃肉,岂不是更好……”

茶小葱低头笑了笑,没有回答,将脚下的石子踢得激射出去。

乞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却见小丫头抬脸,一双眼睛亮闪闪地望向他们:“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有非见不可的人,哥哥们保重!下次别蹲在徐府,我不在,他们未必会如此客气!”

她洒然转身,背影瞬间被浓黑的夜色吞没,乞丐们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满心感慨难以言表。

茶小葱听见返香道长和慕容公子都在,心里也就没了惧意,想到马上就能知道婪夜的下落,心情徒然变得轻松起来。驿路夜隼轻啼,四处磷火飞舞,可是她却没觉得有什么可怕。

镇北的岔路,往右便是她现在住的义庄,往左一直走,是她与婪夜脱险的那口废井,她在黑暗中辨明了方向,着意按了按揣在怀里的那本修仙秘籍——加上牛叔这本旷世之作,等同于上了把双保险,当然,这仅指在她的心理。

那口井还在,月光漏过破烂的屋檐,洒在神像上,为此方景物增添了一丝神秘。

茶小葱在井边的树下又特地转了一圈,没有鸟屎。

不知为什么,她挺在意这个,鸟妖跟人是怎么样那啥的,鸟,鸟人,人,嗯,不知道那个的时候,鸟妖会以这三种形态之中的哪一种出现。茶小葱得承认,在这个时候考究这样一个仅关乎人伦鸟伦的问题,好像有点猥琐。

“什么人?”踏足孔雀的势力范围,守夜的鸟妖很快就发现了她。

“呃,我是来找品令姑娘的。”茶小葱面色平静地掏出怀里的小册子开始翻查。

两只鸟妖从树上跳下来,执着叉戟互看了一眼,均各诧异:“天色已晚,请回!”

茶小葱虽然衣衫褴褛,可腰线窈窕,鸟妖只说她是来找品令姑娘,都多留了个心眼,将她打量得清楚——不美。

岂止不美,都称得上丑了。两只鸟妖同时皱了皱眉头。

“是这样的,品令姑娘在我们店里订了一些百花盈露阴阳合欢催情散,我们给她称的时候不小心漏脱一包……嗯,让我仔细看看……”她没抬头,继续一边翻书一边口中念有词。

两只鸟妖还在思考“百花盈露阴阳合欢催情散”是个什么东西,面前的姑娘突然不见了。

成功了!茶小葱从“土遁术”翻到“隐身术”,居然一次灵验,不愧是能修炼成仙的妖怪,留下这本书真是管用!

茶小葱伸出两根手指在两只作东翻西找状的鸟妖面前晃晃,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了。

说是正门,其实不过是用带绿叶树枝和花朵妆成了一道彩虹状的拱门。

迎面是一棵参天巨梧。

茶小葱鄙夷地撇嘴:人家凤落梧桐,你孔雀不过是只凡鸟也来凑这个热闹?

巨梧高耸入云,夜色中看得并不真切,月亮在树枝间穿行,有限的光线从叶隙间射下来,将暗处渲染得更暗。这下茶小葱伤脑筋了,这么大棵树,住着这么多的鸟人,高高低低搭建了那么多鸟巢要从哪儿找起?如果是白天还好,至少可以凭借外观进行推断,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唉……

扑楞楞!

头顶有羽翅拍打的声音,紧跟着一滴水掉在她脖子上,凉凉的。

靠!居然在老纸头顶上撒尿!茶小葱大怒,可伸手一抹,闻到的却是一丝酒气。

那孔雀公子在蟠龙镇一带称老大,方圆百里再无其它成气候的妖类种群,所以守备并不算严格,许是因为禽类种族的缘故,他们也不需要派小妖巡视地盘,有翅膀的妖怪就这点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大王不管的时候,还可以偷喝几口酒。

“别喝了,你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不就是个女人么?牌坊里的姑娘比她年轻的多了去了,你干嘛一副死皮样?”酒葫轻响,想是酒被人夺走了。

茶小葱怕露出什么马脚来,悄悄移步躲在一簇破土的大树根后,抬头,月下树枝上映出两个忧郁的影子。

喝酒的鸟妖暴躁地伸手抢酒葫:“少啰嗦……天,天窝在这里无聊透顶,现在女人没了,喝个酒也无伤大雅……”

“我怕你乱说话。”

“鸟有鸟品,酒有酒格,你还不了解我么?嗝……呃,拿……来……”看样子是酒意上来了。

鸟品?茶小葱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喝酒的鸟妖愣了一下:“乌鸦兄?刚才……是,是你,放了……个屁?”

茶小葱的脸僵住。

乌鸦推了他一把:“你醒醒酒,快到我们换班的时候了,这样出去,也不怕兄弟们说闲话。”

喝酒的鸟妖格格笑,放荡又肆意:“闲话就闲话呗,大王的闲话比我,我们要多……他背着妖后娘娘跟凡人女子玩在一起,迟早要,在玩出祸来……”

“嘘!你还说,要不是你昨日提起仙曲牌坊的这位头牌,我们大王怎么会起意,快走快走,带你去醒酒。”两道影子从头顶掠过,被遗弃的酒葫“咚”地砸在茶小葱头上。

茶小葱摸了摸被砸痛的头,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孔雀公子座下好像没有女人,不然为什么鸟都跟人闹在一起了?念头自脑海一掠而过,她把问题先储存下来。这个世界的疑惑真太多了,得找个万事通来认真替她解答才行。

最底层的一间鸟巢,映着一片微光,透光的树叶泛出柔和的碧然,茶小葱确定四周再无鸟迹,便轻手轻脚地挪到了窗叶,透过树叶的细缝一看,几个年纪老迈的鸟人正一边扇着翅膀一边坐在夜明珠下掰树枝,他们脚下已经堆起了小小的一堆折断的枝干。

夜明珠上流转的细腻光影逼得茶小葱眼睛比铜铃还大。

“听说我皇自魔界回来了,脸色很不好。”一只老鸟人说起妖界新闻来。

“怎么?是我们妖皇大人开出的条件魔尊不够满意?”

以前叫妖王,现在都改称皇了,看来妖族发展得还算不错。

“谁知道?现今魔界独大,已久不与妖、鬼二界来往,但魔尊有打算吞并人界却似乎真有其事……”

“吞并人界?岂非是来跟我们妖族抢地盘?几千年来,我们妖族都是与人类杂居,他说来便来,好没道理!”有鸟人忿忿不平。

“只可惜我们妖界与人界一样,年年为了统一而征战不休,却无一日如愿。若非力量单薄,我皇又怎会想到打通凌渊的阴脉寻找鬼王联手……”言到之处,皆是慨叹。

茶小葱对六界争斗什么的不感兴趣,她躲在窗外脑补婪夜被妖界追杀的原因。

仙狐一族的先祖是上古神兽,那婪夜肯定不是普通的妖怪,那个什么妖皇要统一妖界,想必剪除仙狐一脉亦是势在必得,这样一来,婪夜身负重伤流落人界的原因也就说得通了。

她正出神,陡听鸟巢内一声暴喝:“谁!”

一阵劲风扑面而至,她本能地就地一滚,低头,只见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下映出一道破破烂烂的人影……她心里咯噔一下,糟了!

第23章 百花银鹭花生牛奶

自小茶小葱就是个抱佛脚的高手,从小学到大学,每门功课都是临考突击,胜在效率。这次也一样,茶小葱根本没学过法术,只是跟着牛大叔的笔记念念口诀,完全忽略了后页还记着一条备注:使用后请念以下法诀隐去影子……

现在就好比是妖怪变身却忘了收起尾巴,茶小葱拽着一条影子满地逃窜。好在这棵大梧桐树枝繁叶茂,把月光抹去了一大半,她只往暗处去,重又窝回到了那些突起的树根下。

“今天守夜的是谁?有人进来了也不知道!”一只大鹏从树影间落下,瞬间化为一个威武的中年人。

“嗝……”新换上的守夜鸟妖打了一个酒嗝。

大鹏捏了捏眉心,似乎在头痛:“鹦鹉,明知今天要当值,为何贪杯!”他这句话胜在语气上的责备,不像是要对方解释。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鹏长老,你这位属下的嗜好是人人皆知的,他好色又贪杯,误事也是正常,你年纪大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树叶摇晃,一只鹈鹕落在众鸟人之间,摇身一变,幻化人形却是个峨冠博带的士大夫模样。

二鸟成人形,衣着搭配完全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都像是从历史画上跑下来的,区别只不过一个武将,一个文官,乍看之下,好笑又别扭。

大鹏在鼻子里哼了声:“鹦鹉,你可知罪?”

鹦鹉低头未语,一旁的乌鸦慌忙为他解释:“禀长老,鹦鹉今天确实喝多了点,不过已经醒过酒了,我二人适才是接杜鹃的班,并未发现有何异状,属下猜想,前辈们发现的那个人类会不会是之前就混进来了……”

“大胆!长老在此,岂容得下你区区一只乌鸦聒噪!”杜鹃应是那鹈鹕一系,此长老俨然护短,听着这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气得直跳脚。

乌鸦欠身道:“岂敢?属下说了……只是猜测……”

大鹏昂首看向众鸟人:“把杜鹃叫来问问就知道了,争什么!”

鹦鹉此时却笑了,且笑得极为不庄:“鹈鹕长老,办法……呃,哈哈,又不是没有,何必生那么大气,王生性仁厚又不会怪罪……我虽是喝了酒,但是有没有人进来还是看得清的,我,又不是瞎了……”

想必那鹈鹕的脸上十分精彩,大鹏为免引火烧身立即换了话题,他转向那几个年迈的鸟妖:“前辈们看见的真的是人类?人类身上应该有人气,若要找到并不困难……”

人气?茶小葱这才发了更大的漏洞,脑门上的那根筋跳了跳,她缩紧身子,藏在一片巨叶之下,依旧是被一条巨大的树根挡着。迎着有限的一点光亮,她飞快地翻书,却并未发现有关如何隐匿人气的法术,直到翻至最末页才恍然醒悟,牛叔是妖,又不是人,怎么会有那方面的记载。想到这里,不免有些丧气。

鸟妖之中的一位长者迟疑了一下:“老朽只看见人影,未察觉有生人气息……”

“嗯?”这个回答令人颇感意外,众鸟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感蹊跷。

有鸟妖通报:“二位长老,杜鹃带到。”

适才守夜的鸟妖走上前来,把当值的情况说了一遍。说到“百花盈露阴阳合欢催情散”的时候,两位长老的脸同时抽了一下,鹦鹉一把抓住了杜鹃胸前的衣襟大笑起来:“那小姑娘说她来送****?我们大王向来精力充沛,哪还需要那玩意?”

大鹏长老无奈地挡开鹦鹉的手:“乌鸦,他酒还没醒,带他去温泉泡泡,杜鹃,今夜当职,有特殊情况为何不通报亦不作记录?”

鹈鹕长老打断了他的话:“杜鹃也不是有心的,既然知道是什么人混进来,不妨让他将功补过一起找找,来人……点起火把……”

乌鸦搀着鹦鹉有些迟疑。

“还不去?”大鹏长老皱眉。

“大王正在房里快活,如果冒然点火,只怕会打扰大王雅兴……”

这乌鸦脑子不错,茶小葱松了口气。要真是这群鸟妖打着火把地毯式搜捕,她铁定逃不过。

鹈鹕长老与大鹏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方道:“如此,杜鹃,你且与百灵各带一队人去找,从底层搜起,既然连影子都还不会藏匿,倒也不是什么狠角色,你们小心一点。”

杜鹃等领命。

鹈鹕长老又看了鹦鹉一眼,摇了摇头。

大鹏长老叹了口气,冲乌鸦道:“带他走,他在这儿帮不上忙,只会碍事。”

茶小葱憋着劲背靠着大树根,等树下人一散,才敢把这股劲卸了下。她可是随时准备表演百米飞人的。

避开两道哨岗,绕到了大树背面,不知道这些鸟人的大领导住哪一层,也不知道返香道长和慕容紫菜是来了还是走了。

她攀住老树疙瘩一点一点往上爬,身下夜鸟啼鸣的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

脚下闪烁着微微萤火,是她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奇丽的景观。大树粗壮的枝干朝四面八方伸展,盖住了枝桠间的鸟巢里散发的各色光辉,鸟妖们都是依靠宝石的天然光泽照明,低头一看,犹如踩着数万点繁星冉冉而上。茶小葱才爬了几层,脚下视线便已被参天大树遮挡得严严实实,全然瞧不见地面的情景。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突然地势一平,茶小葱一翻身,趴在地上喘气……

回头望望,刚才的路已经完全消失……

树壁陡峭,她的半条腿还悬在半空中。

一抬脸就看见了凉亭附近的暖轿——没想到那个品令姑娘胆子居然这么大,这么高端的客人她也敢接。

四下打量,方觉得这地方比一般富户的庭院并无不同,亭台楼阁错落而建,小桥流水雅致可人,一轮明月当空而照,将一切都涂了一层银亮的外漆。

有人声隐隐传来,她闪身躲在了暖轿之后。

……

“酒色二字,要戒掉得有多难?你再这样放荡下去,大鹏长老也帮不了你多久。”

是乌鸦的声音。

“此生修魔不修仙,成日戒这戒那,几千年过来多乏味。”

鹦鹉的声音如暖风徐徐,有种醉人的低沉。

茶小葱忽然想起,这大概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两人了,一次在那废井里,一次在蟠龙镇的大街上,如果不算之前在树下的那一次,这就是第三次。

鹦鹉的人形很漂亮,一身华衣却抢不去他半分风采,俊颜含笑,总是一副不羁的模样,那种坏到极致又温柔到极致的笑容,大抵真是天下女子皆梦寐以求的念想。

两人走得不快,但就在茶小葱心念妄动之间晃了过去,茶小葱看他的脸似乎都还没看够。

乌鸦对鹦鹉的回答也都习惯了,他没有接茬,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那个姓张夫人是清水镇人。”

“什么张夫人,她娘家姓吕,只不过丈夫姓张而已。”鹦鹉打断了乌鸦的话。

“真不是省油的灯,连人的家姓都打听好了。”乌鸦轻笑出声,“你偷龙转凤的本事不小,居然能在大王面前把她弄出去。”

“滋味好的点心当然要留着慢慢用。大王不缺女人,可是我空房空枕好凄凉。”

“……”乌鸦一时无语。

“你会告诉大王?”鹦鹉问。

乌鸦沉默了一会:“王早就知道了。他是体谅下属,才不行责罚。”

鹦鹉伸了个懒腰,对责罚不责罚并不放在心上:“我族自朱雀大神归息之后,便凋零如许,要是一个个责罚过去,我王就无人可用了。这水榭亭台,看着雅致,不过也只是空殿一座,如有大神庇护,我们又怎会投效妖皇?”

茶小葱听到这里才得心中了然,原来羽族凋零,两位长老才不舍得责罚下属,料想每次都只是绊个嘴,争个面子上的长短也就罢了。

“你修为远胜于我,我亦这些话不该拿来说,只是……青丘国的惨剧在先,我们不得不引以为鉴。”乌鸦郑重其事的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鹦鹉。

后者吓了一跳:“这什么?毒药?”

“种子。”乌鸦的声音沉缓,却没能掩饰住嗓里的干涩。

“种子?”

“我羽族阴灵的种子,我王从阴阳道上将他们截回,就是想留住我族的灵气。你且带着这些种子,与那些妇人……咳……”乌鸦后面的话不说了。

茶小葱没听懂,可是鹦鹉却懂了,语声轻曼如昔:“那……可以找时间碰碰那些良家妇女了?”

他迎着月光似笑非笑,乌鸦却轻轻扭转了头。

让鹦鹉高兴的事,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等两人的身影不见了,茶小葱才从那顶轿子后面爬出来。她左右望望,一溜小跑朝东首的那排主殿跑去……

“这是怎么回事?”两道蓝色的剑光一隐,其中一人挥舞广袖,收起了身上的剑气。

“弟子不知。”慕容芷才撞破头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在这个神奇的时刻于这块神奇的土地上遇到这个神奇的姑娘,他额上冒汗,“元师伯说……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嗯……”来人低首沉吟,似在思考,而只有慕容芷才知道,师父不过是在发呆。

他收起剑,正想跟上去瞧瞧,却被师父拉住。

道上传来呵欠连天,几个鸟人收了翅膀,变成常人的模样,一路走一路把兵器哗啦啦地往地上扔。

“搜了大半夜,什么都没搜出来,反倒弄得一身露水,不管了,先去洗个澡,明天在路上随便抓个女人交差就算了。”

“嘁!话说得倒是轻松,孰知骗不骗得过那些精滑的老鬼,他们说了,那丫头身上没有人气。”

“没有人气难道有鬼气?我看他们老糊涂了,除非她是魔族,不然就一定会有破绽。”

这些鸟妖三三两两脱了外衫挂在肩上,稀稀拉拉地路过,挡住了慕容芷才的视线,等到他们离去,茶小葱也已经不见了。

“戒备森严了,好像!”慕容芷才想起茶小葱也身在此地,一时头大如斗。

师父却不担心:“再森严也拦不住我们,放心。”

慕容芷才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跟师父说的根本就是两回事……

茶小葱好像迷失了前来此境的本来目的,怀揣着万恶的好奇心,她一路滚过回廊,滚过金殿,一直滚到了偏厅的小窗之下,细风吹过,撩起窗棂上悬挂着的一小串铜铃,清脆的撞击声轻轻飘出,分外悦耳。

屋里传来轻轻的喘息,也如细铃般养耳。

茶小葱掏了掏耳朵,背靠着墙壁坐起。她突然发现了自己特别马大哈的一面:她居然没问过徐府的管家,为什么返香道长会带着慕容芷才来这鸟人聚集的地方?总不该真是来救品令姑娘的吧?相信以慕容芷才的审美,怎么也不可能看上地摊货,就是看上了也未免会舍得花这笔钱。

“你……”女子软滑的声息静静传出,如此良夜,竟有了一丝淫逸之意。

品令姑娘的声音茶小葱没听过,不过观此情形,八九不离十。

“叫我王。”床板撞击的声音比女子的娇喘来得剧烈,男子的声音响起,令茶小葱心中一颤。这声线没有鹦鹉的圆润,但天然的沙哑犹如一列小虫噬过心房,留下一地细密的吻痕。柔中带庄,甜而带媚,依稀是风卷西窗般的美好。

“王……”女子软得都快化了。

“来,睁眼,睁开眼睛,好好看着我,看着你的王……”那声音划过心房,茶小葱突然一阵窒息,陡然觉得全身都热起来。

“嗯,嗯……啊,王……”女子压抑的低呼,变成了悠长的吟唱,弯曲的音调如同一条凉凉的蚯蚓滑进了食道,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痒,她伸手挠着脖子,几欲在胸口上开个洞,把那条蚯蚓挖出来。

“看着你的王,说,王美不美?”男子继续低声引导。

“美……我高贵美丽的王……”女人引颈出声,微微叹息。

“来,手放下去,别弄乱了王的头发……还有,我的羽翼很贵的,不能沾水……”男子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声音愈加媚惑,但是说话的内容却如同一盆冷水,迎着茶小葱的热意浇了个透心凉。这是……是神马情况?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电闪雷鸣?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继续做活塞运动,床板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淹没了女子的尖叫。

“啊,啊……王,好痛,啊……”女人开始抗拒。

“乖,把腿放上去……”

“不要……”

“乖……王花了一万两银子可不能这么白费,乖了……美人……”

这男人很有耐性,可是对于拿身体赚钱的女人来说,这种细腻与耐性简直要命。

一万两银子,十个时辰!茶小葱在窗下伸出十个手指,细细一数,顿时面色如土。

这位鸟王对自己的能力也太自信了!

房里传来了女子杀猪似的哀号,已经与之前性感妩媚没有丝毫关系。

好奇害死猫啊,茶小葱想站起来,可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完全软了。她真想甩给自己两个巴掌……

伴随着这一场惨烈而持久的交合仪式,殿外风云陡变,暴雨倾盆,几个去泡澡的鸟人都变成了落汤鸟回来,他们看见蹲在门外瑟瑟发抖的茶小葱一个个分外吃惊。

其中一个鸟人指着她叫起来:“就是她,她说她是来送那个什么‘百花盈露阴阳合欢催情散’的!”

喵的,掰了一个那么长的药名你却记得这么清楚……是百花银鹭花生牛奶才对……

茶小葱扶额站起。

第24章 朱雀神殿孔雀王(周日加更)

眼见着几十个鸟人冲过来,茶小葱拔腿就跑。

还好这些个鸟毛都湿了,她不用地对空!算是大幸!

可怜的茶小葱不知道,凡是像“隐身术”“变幻术”这类障目法咒都有一定的时间限制,就算不泼狗血,两个时辰也该解除了。

她真的没看小字部分……好好的一本修仙秘籍就这样被糟蹋……

要说在这空中之城的殿外狂奔与在树下狂奔最大的不同,就是在这里逃命,随时得有跳崖的心理准备。不能被人抓住,可茶小葱这一时半会又找不着可以回去地面的路。眼见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她扯光头发也想不到要怎么脱身。

有时候闯祸是一种态度,亦是一种掩盖在玛丽苏主角光环之下的英雄梦想,可往往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就在这里。

她不敢承认,自己是在害怕。她深知,这在个时候露怯,一点好处也没有。

与返香道长一同藏匿在树影之中,慕容芷才心思微动,师父却突然伸手按下了他的肩:“且看看。她是六界之外的灵女,总该有过人的本事。”

慕容芷才立即一头黑线:六界之外的……灵女?要说此女真有过人之处,无非是胡闹、捣蛋加闯祸。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但是兔子逼急了不敢咬妖怪。

茶小葱背对着陡峭的树崖,用威胁的语气高声大叫:“你们别过来,我很厉害的!”

众鸟人狞笑:“厉害?要真是厉害就该学会把影子藏起来……”

茶小葱像在为自己壮胆:“我真的很厉害!”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段被狂风打落的树枝。

云雾缭绕,水气氤氲自脚边游弋而过,她的双腿好像更软了。

众鸟人笑得越发厉害,以她为中心步步紧逼。

茶小葱退后几步,脚跟触到了崖边:“你们再过来,我就要跳了。”

众鸟人欢快极了:“跳啊,你跳下去要是我们接不住,就会很惨很惨很惨……究竟有多惨,你自己心里清楚……”

茶小葱额上直冒汗,只不过盏茶的功夫,衣服内外就湿透了。她咬紧了牙,闭上眼,将树枝横在跟前——这是从电影电视作品里学来的起招姿势。接着,她气沉丹田,猛地两眼一睁,众鸟人被她杀气腾腾的眼神慑住了,却见她张大嘴干嚎起来。

“慕——容——紫——菜——”

这一声猪嚎惊天地泣鬼神,慕容芷才差点惊得从藏身的树枝上摔下去。

“慕容,紫菜?这好像是我徒儿的名字……”返香道长一脸迷惘地转过脸,若有所思地支起手,摸了摸光洁的下巴。

慕容芷才被师父的表情刺激到,肩膀一抖,真的摔了下来,他二十几年来从没这样狼狈过。

茶小葱一眼就看到了他,像捞了根救命稻草,又惊又喜,隔着众鸟人向他招手:“紫菜紫菜,这里这里,我就知道你一定在……”

慕容芷才头痛,头痛欲裂。

“居然还有同伙?”还是个道士!众鸟人吃惊不小。

“不管,一并抓了!”

杜鹃打头冲了出来,大概是因为羽毛未干,只好收起了翅膀,举戟奔跑的瞬间变成了人形。

其他鸟人也都收起了翅膀,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将两人围在阵心。

羽族的子民化为人形都相对清秀,拿在人界来说,个个都是花样好美男,但是被这么多美男一脸杀气地包围着,怎么也不是件开心事。茶小葱心虚地望了慕容芷才一眼,偷偷往后退了一步,把他亮在了前头。

慕容芷才眸中冷光一闪即逝,伸手像拎小鸡一般把她拎了回来,狠狠地扔在面前。

茶小葱缩头:“你,你还是不是男人?我叫你来救我,不是叫你把我当肉盾,你好歹说也是世家公子,看修养也不那么差劲,怎么能躲在女人身后?”

慕容芷才面不改色:“我师父说你是六界之外的灵女,让我来看看你的过人之处。”

这丫头闯祸也倒罢了,居然还蹦达到朱羽族的朱雀宫来,真不知死活!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来的。须知,妖族聚居的地方一般都设有特殊的结界,一定要用法力才能通过,但是施法潜入引起结界气流异常,普通的修仙者很快就会被发现,可她现在不但混了进来了,还爬到了朱雀殿,羽族就是再懒散,也不至于放一个普通人进来而丝毫不察。

六界之外的灵女?慕容芷才光是想想都忍不住冒冷汗。

茶小葱作驼鸟状:“婪夜呢?听说婪夜……”

“你打赢他们,我就告诉你!”听到她在这个时候问起婪夜,慕容芷才的脸色更冷了。

“你,你不会真的把他卖了吧?他那身皮毛不值钱……变不成人形也不会有姑娘喜欢……”

“说够没有,你今天还想不想回去?”

慕容芷才推了她一把,她一紧张,又把树枝横在了面前。

挥着树枝,她以一个丑陋古怪的姿势往前挪了两步,嘴里仍旧是那句话:“你们别过来,我很厉害的。”

慕容芷才站在身后,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见过那么多次,她这魂淡有哪一次靠谱过?

他眼观鼻,鼻观心,起左手暗暗捏了个法诀,背上剑匣嗡吟出声,做好了随时救人的准备。

化成人形的众鸟妖也不急着出招,一个个嘻嘻哈哈看热闹,均想看看茶小葱是如何厉害法。

茶小葱是真的害怕,却并不是害怕这些前来围捕她的鸟妖,而是大殿里的那位……说不出缘由,只是在听到品令美人毫无形象的尖叫声时,心底陡然冒出一阵了寒栗。她不敢想象那女子面对的是怎样惨绝人寰的折磨。

她头重脚轻的,只觉得自己在女子惨痛的呼声中轮回了十几次。

有时候,人折磨人并不可怕,许是因为力度不够,又或是想象的空间不够大;低级小妖折磨人亦不可怕,无非是杀剐吃扒,一了百了;最可怕的……便是这种大妖怪,他不会穷凶极恶到茹毛饮血,却会用人类的方式来施以极刑,比如传中的,采阴补阳……

茶小葱硬起头皮默念法诀,树枝没有反应。之前一次是借助婪夜的长枪,一次是借助牛叔的牛角……而这一次,她只来得及抓起一根树枝。树枝没有灵气,感应不到狐咒的力量。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历经了十次失败之后,她已挪到了离鸟妖们更近的地方,一脸防备的模样像是一只稚嫩的螳螂。她紧张地回望向殿内,却见殿上乌云渐渐散去,一团乌云之后,又露出了半边月光。

东面寂静,再无声息。

“紫,紫菜……我,我不,我不行了,我,我怕……”

她手中一抖,树枝居然就这样掉了下来。

众鸟妖指着她哈哈大笑,慕容芷才皱紧眉头。

“这丫头是哪里来的,真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把她绑了献给大王,这么有意思的姑娘,可不能浪费了。”

“真是的,都不知道她怎么上来的!”

“真是不知死活!”

“……”

有嘲笑,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这些茶小葱都不怕,唯独听见那句“献给大王”的时候,她抖了一下。像突然记起了什么,慌张地在身上翻找,似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慕容芷才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扭住她的肩膀,喝道:“你干什么?”

“啪!”一本书掉在地上,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慕容芷才看清了“腾翔术”三个字。

她想干什么?这还用问么?她想逃跑,她不想死在那个男人手里!

“我听说你们来了这里,我来找婪夜,我……”茶小葱语声一凝,后面的字却因为接下来的震惊,被她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砰!”裸尸自半空坠下,砸在了她脚边。

仙曲牌坊的品令姑娘,纵有风华绝代,也已是昨日黄花。此时的她,一动不动地蜷曲在地,以一种极曲屈辱的姿势扭曲着四肢百骸,贴在地面上的脸在滴血。浓郁如墨汁的血液凝结在她玲珑的鼻尖。她的眼睛没有机会闭上,震惊与恐惧都在死亡的瞬间冻结。

茶小葱尖叫一声,突然蹲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别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就在她蹲下的瞬间,众妖纷纷匍匐于地,齐声颂道:“王,我美丽高贵的王。”

“尸体,拿去祭坛。”柔媚笑声拂过地面,如立春时节掠过湖面的风。

慕容芷才站在原地未动,正对上来人阴骘的凤眸。

镇民口中的孔雀大仙?自称绝世美貌的孔雀公子?羽族的新一代首领孔雀王……

他鲜亮的华服与月光交相辉映,流泻出一地彩光,黑发如墨,闲散地低垂着,柔亮,却又看似一丝不苟,他的脸很小,五官突出,显得双目分外有神。明明是与慕容芷才身高相仿,却因头身比例的缘故,令他看起来更为高挑纤细。

孔雀长裾曳地,如同在这块空地上铺上了一层彩霞。

转眸的瞬间,丝毫未曾掩饰目中的贪婪与蛊惑。

慕容芷才握紧了手里的剑,聆听身后剑匣剧烈振动,剑,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小妹妹,为何如此害怕?”孔雀优雅地迈着步子,缓缓行至茶小葱跟前,弯腰,单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冰凉的指尖冻得她一阵瑟缩。

茶小葱的目光很清澈,清澈地藏不住恐惧,她的眼睛直勾勾的,像一道没有指向的冷箭,凉凉地穿透了孔雀的眉心。不甚美丽,却是与众不同。孔雀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茶小葱!”慕容芷才叫她的名字,想叫醒她。

也不知茶小葱听没听进去,她顺着孔雀修长的手指,静静地扭过了头。不看他,不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具不再美丽的尸体。仙曲牌坊是个销金窟,当然,那只针对于人。一万两银子对于用宝石照明的羽族根本连根羽毛都不如,但是却买走了一条命。

“你走,她留下。”孔雀高傲地抬起了尖尖的下巴,向慕容芷才一颔首,单手揽住了茶小葱的肩膀。那动作极其轻柔,像是搂抱心爱的宠物,但是力量,却不容抗拒。

茶小葱别扭地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却没挣扎。

“茶小葱!”慕容芷才发现情况不对,可已经来不及了,“孔雀,放开她!”

一道白光指向他,劲风扫过胸膛,他猛然拔剑,卸去了那股霸道的气流,脚下借力后退,直直地撞向悬崖边。长剑拄地,划过一道银虹,他吐了一口血,勉强稳住了身形。

“让他滚,不知死活的道士!”孔雀微微一笑,捞过茶小葱蓬乱的头发。

“是!”众鸟妖得令,蜂拥而上。

慕容芷才一抹唇,猛然站起来:“孔雀,她是青丘国主的王后!同为妖族,你连这点面子也不给?”

“青丘国?”孔雀凤眸半眯,咬了咬唇,眼波明媚流转,“胡说,她明明是普通人类。”

“她是人类,但也是青丘国国主婪夜亲自选定的王后!”

也许是这消息太震惊,众妖都来不及消化,一时都愣在当场。

茶小葱如梦初醒,用力摇了摇头,清楚听到一行乌鸦自头顶拍翅飞过的号叫声。

紫菜小弟,看不出,你人冷心冷还能讲冷笑话。

第25章 天网杀阵

“婪夜……”孔雀凤眼低垂,眸中流光一现,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意外,“他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跟我一样好了?”

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茶小葱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啊,这种说法到底是褒是贬?

被他这样揽着,不像是被挟持,倒更是被情人拥在怀里。

孔雀的衣裳不知是什么料子,贴在脸上轻柔绵软,一如他说话的声音,令人沉醉连流。

显然青丘国主这名头压不住孔雀妖王,他抿唇含笑,纤长的手指缓缓划过茶小葱的脸颊轮廓,冰凉的指甲触及她的皮肤,茶小葱脸上一凉,接踵而至的是一阵深及灵魂的颤栗。

她全身僵直,一双手竟不知要往哪里放好。

孔雀身上逸散着梧桐叶的清香,在她闻来,却像是杀戮沉淀之后的血腥。

“既然是青丘国主的王后,为什么不由他亲自来接,我羽族与仙狐族一向同气连枝,感情不可谓不好,本王从来不知道婪夜公子原是喜欢凡人女子的……况且,青丘国已灭,婪夜现今不过一介亡国之君,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又待如何?”

他弯腰,冰凉乌黑的发丝顺势垂下,沿着茶小葱纤细的脖颈,与她披散的长发覆在一起,他长睫微颤,脸已到了面前,接着冰凉的唇擦过了她的耳垂。

如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双瞳如曜,混合着妖异、魅惑、妩媚,更有一种冷煞四方的狠戾。

茶小葱被那个没热度的亲吻惊住了,脑子里“嗡”地一下,像是刹那间飞出了上万只绿头蝇。慕容芷才被阻隔在人墙之外,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到静谧的空气中传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像是梦幻气泡裂开的那一记清响。

众鸟妖本是围着慕容芷才的,这时齐齐回过头去,却见他们高贵美丽的王怆然松手,跌跌撞撞地退开几步,拖着一身华袍摇摇欲坠。

他颤抖地伸手指向茶小葱,凄然地吐出一个字:“你……”

这一个单音,却有多少哀怨,多少委屈,多少憎恨,杂糅其中,孔雀捂住半边脸,美目之中楚楚有滢光,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流下了两行清泪。

茶小葱还举着手,整个人处在石化状态中,双手仍旧是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

“王!”鸟妖们彻底震怒了。

这凡人女子好不识抬举,居然敢拿耳光扇他们高贵美丽的王,而且还扇得这么惬意这么高调这么无情这么响亮!

“快跑!”

这时的慕容芷才完全不清楚自己该用身体的哪个部位发音,不只是头痛眼前又多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茶小葱如梦初醒,立即反应过来,掉头便跑。好在她身体素质好,以前也练过短跑,启动速度比一般人快很多,在孔雀回神之际飞速向慕容芷才所在之处狂奔,五颜六色的法咒光球紧跟在她身后轰然砸来,奇形怪状的兵器亦往她头上丢。

她腆着肚子,整个人都抑起来,似乎脑袋不及双腿跑得快。

她一个趔趄,因为拐弯而变成身体倾斜,俗称漂移……

“抓住他们,一起丢去祭坛!不知死活!”

孔雀带着哭腔的声线有一种苍凉的颤栗的美感,仿佛每天下午五点芒果台三集连播狗血大排档剧场之男猪脚经典声优演绎。

慕容芷才大急,眼见着茶小葱已经跑到面前,她却又拐了弯,众鸟人一路喊打喊杀朝她涌去,她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候转身又往回跑!

他好不容易运起的气全都被惊得岔开了,差点当场吐血,避开两柄兵器,他沿着茶小葱逃窜的路线一迳追赶。茶小葱只有两条腿,众鸟人现在也是两条腿,所以速度相去不远。她一路闪躲跳跃,灵活得像只猴子,孔雀眼睁睁看着她跑远又跑近,刚想伸手去抓她,她一个弯腰,一群属下全数扑倒在了他脚下。茶小葱没理会那些扑地的鸟妖,捡起一个东西又回头跑。

这时慕容芷才追上来一把揪到了茶小葱松松垮垮的腰带,冷脸喝道:“你又哪根筋不对了?”

茶小葱无暇答话,只扬起手里的书,飞快地翻了几页,大喘一口气,又继续撒脚丫子。

现在变成了她跑在最前面,慕容芷才第二,众鸟妖紧随其后。孔雀也想跑,但是他一身华贵的外衣限制了他的造型,于是他继续高贵艳丽地站在那儿作总指挥。

“腾翔,腾翔……腾翔术在哪?”

月光太暗,看不真切,茶小葱边跑边翻书,速度慢了下来。

兵器法咒擦着她的发鬓呼啸而过,她揪着那本书举高又放低。

慕容芷才在身后伸手捞了她几次,却没捞住,情急之下只好扑上去搂住了她的腰,向前一阵翻滚,周身一阵片金石混响,他纵身一跃……

茶小葱本是攥着那本修仙秘籍,不期然腰间一紧,跟着脚下一空,整个人天旋地转,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自由落体运动,她的声音已经由惊叫,变成了尖叫,再由尖叫变成高亢的海豚音,最后海豚音陡然转成了超声波——反正是张大了嘴,发不出声了。

完成了这一系列的蜕变之后,她脑海里只想到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全剧终。

眼见着两人从眼皮底下逃走,孔雀鼻子都气歪了,他捂着肿起的脸颊,依旧霸气地一挥衣袖,当然这一挥之下还是特地注意了一下美感:“结阵,看他们往哪里跑!”

众鸟妖哭丧着脸:“王,我们的羽毛还没干透,这一时飞不起来,无法结阵!”

“蓬!”孔雀的怒火直接幻化成了三昧真火。

众鸟妖慌忙叩首:“干了干了,都烘干了,我们这就去!”

慕容芷才带着茶小葱由空落坠下,他回身掷剑,念出一串口诀,挥手之间,华光四射,佩剑浮游而回倏然贴在他的脚下。茶小葱闭着眼睛等传说中一声巨响以迎接死神的到来,却隐隐感到势道一缓,一股强大的推力将慢慢她托起。

她睁开一只眼睛,见到的却是慕容芷才漂亮的耳垂。

耳边依旧风声烈烈,比适才柔和了许多。她一低头,惊得汗毛竖起,吓得赶紧又闭上了眼。

“怕高就别往下看。”慕容芷才的将她轻轻放在身前,声淡提醒,“小心抓紧了!”

“哇!”她落在不到两指宽的剑身上,如同走钢丝似的好一阵摇晃,陡地发现慕容芷才已经松了手,她一紧张就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被她这样一搂,慕容芷才比她还紧张,一道真气控制不住,差点从剑上掉下去,他用力扒开茶小葱的爪子:“你这是抓哪里?喂……”

茶小葱害怕极了,双手刚被他扒下又再度缠上,这一次不是搂,是掐!

她使出全身力量掐住了慕容芷才的脖子,勒得他几乎闭过气去。他叫她抓紧了,她还真听话,紧得跟死了几天的螃蟹似的。他身上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抓,可是这家伙偏偏就只看中了他的脖子。

两人隔得很近,呼吸相闻,慕容芷才的耳际浮起一道躁动的红晕,幸亏是夜晚,看不甚清。

他自心底轻轻一叹,重又揽住了她的腰:“松手,还是我抓着你吧,再这样下去,我就被你掐死了……”此女看似凶悍霸道,没想到骨架纤细,他的语气软了一点。

茶小葱小心翼翼地放手,抬头发现慕容芷才的脖子都被她掐住了红印子,不由满心歉然,想伸手过去帮他抚平一点。

慕容芷才一偏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魔爪。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一脸忿忿,说这话时还理直气壮。

“你贸然跑来孔雀的地盘,是不是也要说这不是故意的?”他不看她,却能感觉到她轻柔的呼吸喷在他的耳朵上,热热的,酥酥麻麻的,她耳际的发丝轻柔飞过,还有些……痒。

“我来找你啊?”茶小葱瞪直了眼睛,完全没意识到两人姿势有多尴尬。

“找我?”这个答案真是有些令人意外,他很快想到了更深的一层,“怕是来找婪夜的吧?”

茶小葱嘿嘿一笑,努力不看脚下:“你不是都已经知道啦?那他在哪?”

慕容芷才没有回答,身下剑势一顿,两人浮在了半空中。

他又一次松开了扣在茶小葱腰间的手。茶小葱这次不敢掐脖子,只好扯住了他的腰带。

慕容芷才挥袖自半空一抹,面前出现了一道细线,细若发丝的一道红线,横亘在参天巨梧的枝桠之间,若不是它会发光,根本难以察觉。

“这是什么?”茶小葱好奇伸手要去触碰,却被慕容芷才按住。

“羽族,天网杀阵。”

他自身侧的树枝上摘下一片梧桐叶,夹在两指之间,悬于红线之上,指间微送,绿叶飘落,掠过细丝,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大一小的两瓣,沉入脚底无边的黑暗……

冰凉的手指放在茶小葱眉间,轻轻一点,沁冷的触感使得她双目清明,一时将周围看得清晰了不知几倍。

茶小葱转头,竟见周身的树桠布满了这样的红线,一道道交织成网,鲜红似被血液染红的蛛网。鸟巢里璀璨闪烁的各色宝石光芒与这些泛着血光的红线交相辉映。一声清啼,宛若凤凰号令百鸟,无数大大小小的身影自巢内探出,将二人重重包围,百鸟羽翼生风,卷得树叶四处乱飞,逼得人睁不开眼。

一片彩羽,自头顶轻旋着缓慢落下,天空中传来孔雀的声音,依旧是那样魔媚平缓的语调,略显沙哑,他一出声,便令茶小葱心中按捺下去的惧意又翻涌而上,倒回了喉间。

“想走?便只有一条路!”

万道白光自头顶降下,瞬间便将杀阵中那些红线的光影吞没。

茶小葱与慕容芷才举头一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孔雀,七色彩羽绽放开屏,周身白光宛如半个太阳,一刹那将夜间景象掩去。

茶小葱想到了一句话,极度的光明,等同于无尽的黑暗!

在这样的强光照射之下,他们不敢动弹,只消行差踏错一步,面临的都是被这杀阵肢解成肉片的危险。

慕容芷才背上剑匣震动有声,六道剑光冲匣而出,飞速旋转,形成一层淡蓝色的罡气将两人罩住。这个法术茶小葱在清水镇那一战当中看到慕容芷才用过,如今身处这法阵当中,心中稍得安宁。

“本族不犯人类,只求保住朱雀殿一方净土,我等在蟠龙镇附近与人类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上千年,从来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凡人,终将为此付出代价!”

白光撞向两人,慕容芷才默念法咒,摧动罡气罩,六剑共同格档住孔雀的一击,罡气罩被气流推出数丈,狠狠地撞在树枝上。茶小葱脚下不稳,被这样一撞,顿时掉下剑身,双手抓紧慕容芷才的腰带。

“我不过打了你一耳光,你若是不服,可以打回来,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哼,我羽族乃四神兽朱雀之后,掌一方天地,怎容凡人侮辱!”

又一道白光迎面而来,茶小葱尖叫一声,闭上了双眼。

强烈的撞击,将她掀得眼冒金星。慕容芷才御剑而行,避开那重击,随着那股霸道的力量弹开,再一次撞了出去,这一次却飞出一半便又弹了回来,料想是碰上了那嗜血的杀阵。

“什么四神兽之后,你不过是个妖怪!长得丑,没人要,好色,狂妄,自恋,杀人不眨眼!”茶小葱在跌撞中,紧紧抱着慕容芷才的腰,便再也不愿放手。

丑,没人要,好色,狂妄……句句如针刺,毫不留情地扎向了孔雀。

“女人,你说什么?”

“我说你活了一千年都嫁不出去,老妖怪,丑八怪,一辈子没人要!”

慕容芷才怒道:“茶小葱,勿要激怒于他!”

话未说完,又一道白光扑面而至,两人搂成一团,再次被撞飞出去,罡气罩被杀阵来回弹了好几次,茶小葱此时的感觉,等同于在长隆欢乐谷连续坐了几十次海盗船,眩晕得只想吐。

孔雀大概已经被气疯了,他化作人形,再不顾形象,自高中俯冲而下。

茶小葱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定定望向孔雀。

“王!”众鸟妖齐声号呼,震得巨梧簌簌作响,万千树叶纷纷扬扬,阻隔了双方的视线。

茶小葱攀住慕容芷才的膀臂咬牙站起,目光闪烁不定,直勾勾地对准了来势汹汹的孔雀。

七彩的孔雀,像是一道绚烂的彩虹,他长袍飞舞,扬手之前风情毕现,可眉目之间全是杀意。

树叶飘零在隐匿的杀阵上,化成碎片弥散于无形,孔雀挥手,凌空一跃,竟停在了杀阵中央,他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金色的羽扇,羽扇周围镶着一串明焰,悠然跳跃,忽明忽暗。

孔雀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亦是随着那跳动的火焰,忽明忽暗。

茶小葱盯住那柄羽扇,自言自语地说了三个字,慕容芷才突觉身上一阵轻松,方知她突然松开了手。

孔雀狂笑,挥扇弹出一团火焰,带着着炽热的气流,向两人拍来,慕容芷才想揪住茶小葱,却抓了一个空。

茶小葱纵身跃起,竟然不要命地扑向了那团飞来的火焰。

第26章 羽族的苦衷

天网杀阵的每一条法咒由一只鸟妖牵引,法阵立意天罗地网,陷入此阵的人与死无异。

此战由整个朱雀殿倾巢而出,百余年来,十分鲜见。

茶小葱的心理经历过由恐惧到侥幸,由侥幸到豁出去的三重演变之后,她在转瞬间做出了这样一个惊人之举。

而在慕容芷才看来,是这丫头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过这也难怪,从清水镇初遇,人们就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一路过来,吃的苦多了,依靠他人的心也就少了,有时候使人变得独立的契机往往只是冷漠的人世待遇。他看得出之前她害怕到了什么程度,亦明白她此刻莽撞到何种地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冲了出去,似完全没计较后果。

杀阵的厉害之处慕容芷才如何不知,可看得出那孔雀并无害人性命之意,他目前只是想借着法阵的力量将二人困住,否则茶小葱就是死十次也不够!

对于茶小葱那一巴掌,高傲的孔雀王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慕容芷才本想拖延时间等师父来了再从长计议,可是没料到茶小葱会突然来这么一着。

茶小葱现在心中想什么,估计没有人能够知道。

她扑出罡气罩的瞬间,突然看清了周围的每一根细线,在极暗之中能看见东西被称作夜视,那在极亮之下能看见东西又叫什么?她的视力从来未曾这般好过!

茶小葱的目标是孔雀的兵器,直觉告诉她,这一次一定能行。

众鸟妖一个个都张大了嘴,看这个凡人女子朝他们高贵华丽骄傲的孔雀妖王扑上去,与羽扇喷射出来的火焰融为了一体。

一道红光,自孔雀的三昧真火中迸射而出,朱红的光束震动了一下,孔雀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原以为这一扑,她便是被烧得连灰也不见了,可是……孔雀羽扇上多了一双纤巧的手,一阵热风卷过,烈焰居然改变方向,朝着孔雀身上裹去。

“找死!”

孔雀的声音很大,却没能改变火焰的来势,身上的华服居然被他自己放出的明焰烧着,跟着整个人都被包围在了火海里。

三昧真火熊熊燃烧,天网杀阵的法咒也抵挡不住火势,鸟妖们为了保护羽毛纷纷后撤,此阵竟然不攻自破。

慕容芷才御剑勉强稳住身形,心中亦是震惊莫名。

茶小葱借着狐咒的力量,竟然控制住了朱雀羽扇,但此时她的衣服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几乎就没剩多少布挂在身上。若非还有火光掩护,她现在就是穿越协会裸奔行为艺术缔造者当中最优秀的一员——能在那么多妖怪面前表演裸奔委实不容易。

“疯子,你这个女疯子!”孔雀气急败坏。

他扑过来想夺回兵器,却被茶小葱周身的红光逼退。

整个朱雀殿陷入了一片浓烟,狂风卷起树叶,去势如一阵箭雨,鸟妖们纷纷振翅逃散。挂在树上的鸟巢被茶小葱扫落不少,四下里一片狼藉,许多树枝噼啪燃烧,借着风力,火势越来越大。

茶小葱踹了孔雀一脚,却像踢在钢板上,她痛得只咧嘴。

遥遥地听见有人叫她:“茶小葱,快回来!”慕容芷才都不知被风刮到了什么地方……

孔雀冷笑一声,探手抓向她的头发,她身子一矮想躲过去,却被他狠狠揪住,扳过了脸。他不用灵力,要制服她其实容易得多,很简单的道理,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孔雀赤红的凤目紧紧地盯着她:“狐咒?你果真是婪夜的人?很好!很好……”

一连说了三个“很好”,竟再也无话可说,他的鼻子再度被气歪。

极度怀疑此美男是整容整出来的,要不然为什么鼻子老是移位。

茶小葱手里紧紧抓着朱雀羽扇,赠送给孔雀的是一个极其鄙夷的表情,她终于能够把别人送给她的嫌弃之心全部抛售出来了!

就在她怀着拼命三郎的勇力有恃无恐时,手里突然一空,羽扇竟凭空消失。

孔雀收回了法力,带着茶小葱停在了一根未曾燃烧的树枝上,逼着她看向面前的一片火海,他阴冷地笑:“这笔账是不是要算在婪夜公子的头上,嗯?王后陛下?”

茶小葱哆嗦了一下,猛然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孔雀的手指纹丝未动。

灼烫的手掌自她的肩膀游移而下,停在了她的小腹上,茶小葱心底爬出了一条毛毛虫,她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在透着寒意。没有了衣裳的庇护,她觉得冷,被那样复杂的目光探视,她觉得更冷了。

孔雀的智商不低,他很快就看出茶小葱对狐咒的使用只限于对兵器的驾驭,如今兵器没有了,她也就没有了抵抗能力。

慕容芷才这时被狂风卷得已与茶小葱隔开数丈之远,他叫什么,她都仿若未闻。

……

孔雀卷起破絮般的华服,裹住了茶小葱的身体,他的眼睛仍旧逼视着她,直到读出了她心里的恐惧。此一瞬间,他恢复了初时的优雅,托住她的下巴,孔雀的声音柔和且温存:“别怕,我不会伤你,只会让你快活,很快活……”

茶小葱皱眉,扒开他的手指:“放开你的爪子,锥子脸,丑八怪!”

孔雀笑得风情万种,手上却没放松,他凶戾地扣住了茶小葱的手腕,曼声道:“我知道你是嫉妒我的美貌,没关系,我已想明白了,已经没事了。”

茶小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看得出他并不是想明白了,而根本就是脑子里短路了,不过此时她被恐惧心理占了上风,一时无言。想着要被妖怪潜规则,她就一阵阵犯恶心。她一直十分好奇鸟妖跟人类要怎么样进行那种运动,但现在有个亲身实践的机会就放在面前,她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会死么?其实真的无所谓。她只是想选择一种有尊严的死法,而不是像品令这样被人折辱得香消玉殒,她宁愿走得平凡一点,就像现在也不错,撞墙撞树,或者咬舌自尽,再或者就这样被他恶心死。

茶小葱以前多喜欢看美男啊,在步行街吃个肠粉看帅哥都要目光呆滞老半天,直到人家背影消失无踪,而到了这个鬼游戏之中,她就像得了美男恐惧症,蟠龙镇的包子哥换个发型都是美男一枚,她真不敢奢求能看到像自己一样长相中等偏上的普通人。

慕容芷才没再叫她,因为他没有机会,众鸟妖再次将他团团围住。

遭受了茶小葱强拆迫害的鸟妖们,将一肚子怨气全都撒在了他身上。

茶小葱被孔雀抱进了朱雀殿,大殿很空,四处还飘荡着被残烟,孔雀吩咐几个鸟妖前去灭火,自己随手将茶小葱丢在软榻上。

“脏了,带她去洗洗。”那语气就像吩咐属下去洗衣服。

“是。”两个羽族的少年从黑暗中现身,快步走上前去按住了茶小葱。

等等……洗干净?可这几个可都是公鸟啊!

茶小葱惊跳起来,裹着破烂的彩袍蜷成一团球状:“洗什么洗,滚开!”

少年们不理会她的抗拒,七手八脚地把她剥了个精光,抬走了。

孔雀坐下来,看着血迹斑斑的床榻好一阵头痛:“本王出去一下,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这里干干净净的。”

暗处几名鸟妖应声,缓步走出,有条不紊地收拾寢殿。孔雀愁容满面地推门出去。

羽族历经一百年前那场仙魔战争,伤亡极其惨重,当时的百鸟之王凤凰宣称与人界和平共处之后,便退位让贤。孔雀继承凤凰遗愿,一直与蟠龙镇镇民定居于在此处,百年以来生活愉快,相安无事。但是近几年,不知是何原因导致羽族的雌性生灵渐渐流失,短短不过数载,羽族的女子就死得差不多了。身为羽族首领,他不是没想过办法,但是试过很多次,却也没能挽留住羽族凋零的命运。适逢妖皇魁麟意欲再次打通位于凌渊的冥界通路,由于形势所逼,孔雀带着众子民投效妖皇,其私心也是甚为明显,孔雀不过是逮着机会去阴阳路上截获羽鸟流失的生灵,通过渡魂之术让其重生。只要有新的雌鸟诞生,羽族才不会覆亡。

可是未曾想到,凡人灵脉一向柔弱,根本承受不住这等阴灵入侵,往往孩子还没有降世,母体就撑不住了。而能继承孔雀王脉的人类女子,至今还没出现。

品令之死,只是百例当中的一例而已。

孔雀在想,如果这个外表平凡的女子真是青丘国主婪夜选定的王后,想必是一个不错机会。

青丘国已灭,国主婪夜下落不明,妖后一直派人找寻,却是无果。如果说羽族在这时抢走了青丘国主的王后,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茶小葱哪里知道羽族背后的情况有多复杂,她现在只知道自己要被几个公鸟拖去洗澡,她就算再粗犷,也受不了如此脑残的待遇。

“放手,我自己会洗!”

她挣脱了众鸟人的爪子,面对着烟气飘渺的温泉发呆。她一脸愤慨地打量四周,露天温泉,空中之城,这个死妖怪还真会享受。

两名羽族的少年脸红红的,只是拿两双美丽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她,不说话,也不走。

茶小葱从他们手里抢了一块浴巾,把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鼓着眼睛使劲瞪。但无奈她眼睛没人家大,从物理面积上来说,完败。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脚下众鸟欢唱,和着镇上的公鸡一起打鸣,一夜恶战的残烟已然散去,出门忙碌的鸟人展翅归来,手里举着筑巢用的材料。

四周的守备并不森严,往日巡逻的鸟妖也投入了家园重建工作,想必是孔雀命人重新布下了结界。

“哎,过来,问你们一个问题。”她突然想到,于是向两位少年招招手,“你们大王以前也有带女人回来么?”

两位少年有些发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到底有还是没有?惯犯跟初犯有很大的区别。”她好奇未改。

“以前就没有,只是近几年……”一位少年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却立即被另一位打断了。

“别说那么多,让她洗完我们就送她回大殿,大王还在等着呢!”

“小气,我就问问而已,不说便不说呗!”看到这样形貌的羽族子民,茶小葱心底异样,但是心中的反感却少了许多。

两位少年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应对这样直来直去的交谈似乎显得过于稚拙。

“你要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对于妖界而言,这都已经不是秘密。”

一人玉立水边,也不知来了多久。

两位羽族少年齐齐叫道:“王。”

孔雀换了一身白袍,头发也重新打理过了,被火烧坏的部分已经被修剪好,碎碎地搭在肩上。视觉上,他高挑匀称,拥有的那种极具文艺欣赏价值的美感,茶小葱用语言描述不出,只是暗忖着,此妖男如果不抽风,还是极其养眼的。

“怎么?还不洗?是不是要待本王……”

“扑通!”茶小葱连人带浴巾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这个时候还是自觉点好。

孔雀笑了笑,姿态优雅地半蹲在池水看她:“本王在想……婪夜,是不是也时时被你这样打,论实力,你不在他之下,只是不懂加以控制而已,想必他被老婆打也不是不可能……”

茶小葱闻言板起脸起:“你们说什么我不懂,我只不过见过婪夜几次,跟他坐过一次牢,还是刚才那个臭道士把我们关在一起的,至于什么国什么国主王后,我一概不知,所谓患难与共,总有几分情谊,我把他当朋友。”

孔雀一愣,似感到有些意外:“你这样说,那狐咒又是怎么回事?”

“我现学的。”茶小葱不介意把这些都告诉他,“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那么好运。”

孔雀“哦”了一声,目光似深邃了一些,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很普通的姑娘,被水气泡过之后方显出她的优点,她的皮肤白,白得几乎晶莹通透。

“你为什么要杀人?我指的是品令姑娘……”

茶小葱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平静地跟这个自恋狂聊天,但看孔雀虽然为人轻狂,却好像并无恶意,只要不惹怒他就好。之前他大可以将她炮灰得连渣都不剩,可到底手下留情,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她还是心存感激。

“我没有杀人,是她们受不住。”孔雀伸出漂亮的手指,帮她理顺浸湿的长发。

她一个机灵,却没有躲开,害怕再令得他暴走。

孔雀的指尖极其温柔,带着些许复杂的情愫:“我想要个孩子……”

“啥?”

茶小葱被雷击中,顿时泪流。大哥,你说话能不能这么没头没脑的?说什么都吓死人!

她沉在水里退后几步,满脸戒备。

孔雀看着她,依旧是笑着的,但是手却收了回去:“我们羽族承朱雀一脉,千百年来造福人类,也算是大功一件,但是近几年来,我族子民当中的女性接连死去,就连刚出世的婴儿也是一样,面临这样阴阳失调的局面,我没有办法……”

一句“没有办法”道出身为王者的悲哀,茶小葱不免重新打量这位高贵美丽的百鸟之王。蟠龙镇此地繁华富庶,人与妖之间虽有成见,但是仇怨不深,但总体来说,羽族还是占了很大的优势,好在他们并不作乱。牛叔说孔雀阴阳通杀,或许与他心头苦衷脱离不了干系。

种族繁衍是头等大事。

“你是说,你想跟品令姑娘生孩子?”

“并不是非她不可。”孔雀苦笑,“人妖殊途,最难挡的就是妖族身上的煞气,偶有一两个可以抗得住煞气的女子,却又被我族原形吓得或疯或死。”

茶小葱心中悚然。

孔雀幽幽地盯着她看:“本王的原形你已经看过了……”

“停!我不同意!”茶小葱拍起一串水花,溅湿了孔雀的衣襟。

“你既不是婪夜的妻子,可愿成为我族的王后?”孔雀不理她,一口气将话说完了。

寂静。

或者说是死寂。

太阳出来了,照着孔雀如玉的容颜,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俊美非凡。

可是这货脑子进水了,肯定是温泉泡傻了。

孔雀眼巴巴地望着她,目光开始泫然。茶小葱嘴角抽了抽,以一个奇怪的角度仰起了脸:“十个时辰太长了……”

“本王会尽量把时间缩短一点。”孔雀认真考虑中。

乌鸦在叫,羽族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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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早点更,看看情况能不能在晚上加一更。更近工作比较忙。谢谢各位围观。

第27章 逃不掉(随机加更)

乌鸦确实好像有要事禀报,孔雀接到小妖的通传便往大殿的方面去了,他倒不担心茶小葱会逃走。爬上来就下不去是常理,除非她有胆子往下跳。

虽然狐咒在此女身上体现了极大的威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只是情急之下用用,其实并不熟悉,加上她本身的潜力尚未得以开发,腾翔、遁土之术都还没学会。

如果非要将茶小葱以稍稍动听的比喻来形容,大概是……勉强算得上璞玉。

狐咒与孔雀羽族的法术自成一体,都是在修炼仙体的基础上演化而来,并非寻常妖物炼化的邪神魔功,这与两族的本源有着莫大的干系。羽族与仙狐族的先祖均为上古神兽,历经神隐时代之后,先神重归荒外,不再过问世事,而六界纷争最终只剩五界而已。羽族与仙狐族是中立与仙妖之间的两支,修习这两族的法术必须得有一定基础,说白了,就是得有仙根。

以孔雀千年道行看茶小葱,只看到一把蛮力,和脑袋里的一根筋。

这样的妻子最好,一根神经通到底,忠诚又可靠!

茶小葱裹着浴巾泡在温泉里,皮肤都被泡出皱纹了,孔雀大仙还没回来。

她想找两只小正太聊个天缓和一下心情,可是这俩小家伙不给面子,死活肯不开口。

茶小葱百无聊赖,只好在水里练习游泳。水池不大,呈蚕豆状,最长不过十五六米,所以游起来并不畅快,她很快就腻烦了。

并不是所有的鸟类都会游泳,两个少年一脸惊讶地看她倒游顺游,一会儿蝶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狗刨,最后看她浮在水面上,看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有没有吃的?”忙了一整夜,她饿了。

这时,水气氤氲散去,初晨的太阳照在殿宇重檐之上,将万物镀成了金色,水面波光灿烂,映着一轮鲜红的朝日。天色渐明,渐渐可将一切看清。

茶小葱发现朱雀殿所在的这处平坦之地并不是树顶,而是借由大树分岔的一束旁枝建成,殿宇倚树,庄严之中透着一丝稳重,与孔雀的浮华风格完全不同,观其形,似已建造了几千年。

茶小葱之前太过紧张,不曾细细打量这周围美景,此时一抬眼,竟不觉看得呆了。

参天巨梧高耸入云,游云时高时低,将树冠包裹在一圈雪白的云衣里。抬脸看到的,只一条通天仙路,没有尽头。老树皮糙之处坚硬如岩石,有水流自云中垂落,被风吹皱,丝丝缕缕沿着峭壁飘荡而下。羽族子民在云间嬉戏,不时变幻身姿,如梦似幻。

茶小葱身处的温泉是由地脉引导而上,想必是羽族用了什么高明的法术,一直逆行到了殿侧,泉中热气蒸腾,与蓝天白云相呼应,使得恢宏壮丽的朱雀殿多了一丝朦胧美。宫阙往上,便不再搭有鸟巢,而是在突起之处修好了几座六角凉亭,因羽族居民皆有羽翼,故也用不着再搭步梯,亭台楼阁玲珑精雅之余,亦不缺灵气。

两位羽族少年离开了一会,回来时端着一个小碎花瓷盘递至她面前,里边放着几条蠕动的青虫。茶小葱想起蔑人肚里那些蛆虫,顿时脸色铁青,她立即感到不饿了。

“你傻了?凡人怎么跟你一样吃虫子,你当人人都是麻雀?”

说话的少年平素冷面冷心,跟慕容芷才有几分相像。

他同孔雀一样着一袭白袍,但质地看似要轻盈一些,款式更简约,只是在收腰的地方作了点花式处理,暗纹是三棵经过变形美化的灵芝,贴在左腹的位置,一笔点晴,突出了身份的尊贵。比较爱说话的那位少年一身灰衣,看起来并不惹眼,只是双眸之中没有白衣少年的倨傲,流转之间倒多了许多灵动活泼。

那灰灰的少年大概也发觉茶小葱不爱吃虫子,立即红着脸跑开了。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个盘子,仍旧是花团锦簇的设计,沿周还镶了一抹金线,可见孔雀是多么喜欢华丽而不厌其烦的东西。盘子里有些瓜果之类的,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些花生瓜子。

“鹦鹉大哥对人类女子比较有办法,这些都是他给准备的。”灰衣少年羞红了脸。

说起鹦鹉,茶小葱还真是印象深刻,她从水里钻出来,抖抖身上的水,从浴巾里探出一只手抓了一只半熟的桃子往嘴里送,随口道:“你们鹦鹉大哥不是好人,别学他。”

那灰衣少年一脸不解:“姐姐怎么这么说?我听别的姐姐都说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别的姐姐?”茶小葱语中一顿,被果肉呛了一下。

那白衣少年拿手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别再往下说。

灰衣少年显然稚嫩些,转动着一双大眼睛甚为不解。

白衣少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人类的书上把鹉鹦大哥称作一种人,叫做登徒浪子……”

那灰衣少年摇了摇头,更是不解:“登徒浪子是什么?”

茶小葱看着好笑。

白衣少年却正色道:“别问那么多,你只记得他是不好的男人就行了。”

茶小葱“噗”地一下笑出声来。若不是窘迫于没有衣裳蔽体,她还真想捏捏这两个小正太的脸。

“你们这都多大了?”孔雀活了上千年,看这两个小鬼必定也有些年纪。

“我今年六岁了,他十一岁。”

灰衣少年显然幼稚些,话也较多,他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往茶小葱身上扫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又红了。原来鸟类动物本身就成熟得早,两位少年的父母辈都是妖族,故而孵化出他们,不到一个月就能以半人之态,呃,就茶小葱所说的“鸟人”之态飞翔,而不到三年,都修炼成了人形。只是内丹还没炼成,欠缺了一些火候。

看来孔雀是真的爱护部下,两个小家伙被养得毛光水滑,英挺可爱。茶小葱委实不知羽族凋败如此,这几个少年已是羽族最后的希望。

三人说话间,自远处飞来一人,脚一落地便收了翅膀,化作一位锦衣玉冠的年轻公子向这边大步走来。茶小葱一见,不觉暗忖,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灰衣少年高叫道:“姐姐,登徒浪子来了。”

那白衣少年将脸一沉,并不搭话。

茶小葱一转脸,看清了鹦鹉那张明若春花的俊脸。

鹦鹉似乎来得很急,但面上却依旧从容,他先是过来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像是放了心,方才转头向茶小葱笑道:“男人就是犯贱,你越是揍得他惨兮兮,他就越挂念你,这不,都火烧眉毛了,还叫我来看着你。”

茶小葱疑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情形,孔雀接了乌鸦的通报已经出了门。

她想了想,不紧不慢地道:“错,他派你来定是怕我跑了。”

鹦鹉不甚在意地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劈头就问:“大王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

茶小葱抬头看他一动一动嚼花生的嘴,心想都说鹦鹉多嘴,果然没错,吃的都堵不上那一颗八卦的心。

经过前番交涉,茶小葱已经没那么怕孔雀了,但心里的忌惮却没少过。

如果不是孔雀妖王强悍的种族问题,以及每天吃的食品安全卫生问题,她可以考虑混个鸟王后什么的来做做。至少在孔雀家里,每天穿新衣是不成问题的,百羽华裳,想起来都是高级货,纯天然的孔雀绒一般的国际品牌哪能比?

鹦鹉先是吃东西,敢情是饿坏了,等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打量茶小葱,目光一转就落在了她的脚上。古代男人喜欢看女人脚,没想到连妖怪也一样。

白衣少年很不客气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却听灰衣少年天真地开口了:“鹦鹉大哥,仙鹤说在人界你的称号是登徒浪子,登徒浪子是什么?”

白衣少年的脸似乎白了一下。

鹦鹉眯着眼睛,停下了磕瓜子的动作:“仙鹤小弟,读几年书长进不少啊?这才多大就在弟弟面前说哥哥坏话了。”

白衣少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小声说:“他不是我弟弟,我没那么丑的弟弟,你也不是我哥哥,我没那么坏的哥哥。”

鹦鹉促狭地笑笑,不理他,扬手丢给茶小葱一件彩衣:“我在屋里随便拿的,将就着穿着,大王他有事,没空临幸你。你别等了,高兴就四处逛逛,不高兴就随便找张床睡觉。”

茶小葱展捧着那件羽衣,哑然无语。这鸡毛掸子似的东西,是……衣服?开演唱会用的,还是玩cosplay用的?

白衣少年却似十分意外,转着眼睛看了好几眼。好奇得想问问清楚,却又似碍于面子不想承认,挣扎了一会,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向鹦鹉皱眉道:“大王还没有说封她为后,我看她也活不长……”

鹦鹉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吐掉瓜子壳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我教她几招,保证撑过那十个时辰。”

白衣少年好像想到了什么,脸更白了。

灰衣少年探过头来:“什么十个时辰,哥哥你说什么?”

茶小葱听到了关键词,也竖起了耳朵。

鹦鹉却不说了,他伸指推开麻雀的脑袋:“麻雀弟弟,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就带你去仙曲牌坊见识见识……”末了又摇了摇头,“可惜品令姑娘不在了……”

他翘首望天,伤感之情却不似作假。

鹦鹉按着孔雀的指示将茶小葱安顿在西侧的偏殿。茶小葱收拾好,跟着他到了那门口,仙鹤把手里的盘子递给鹦鹉便带着麻雀止步,只有鹦鹉一人走在前面,东摸摸西看看,不住地摇头,还喃喃自语。

茶小葱跟着他四处转,过眼之处全是花花的东西,小碎花的茶杯,小碎花的碟子,小碎花的锦帘,小碎花的幔帐,乍看之下就像进了垃圾堆,看得眼花缭乱也没看出重点来。有些东西完全被周围相似的花纹淹去了轮廓,总之不上去摸了一下,根本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鹦鹉一找了一张罩着花巾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大摇其头:“大王的爱好还真是……”

“森系!”茶小葱接过了他的话茬。

“什么?”

“就是有森林的气息的森林系装修风格。”茶小葱坚定地点点头。

鹦鹉立即对她刮目相看,且肃然起敬:“姑娘真是眼光独到,与我大王默契,他是对的,我真该好好教教你怎么撑过那十个时辰。”

茶小葱脸下一白,尴尬地笑了笑。森系是乡村一点,好歹比手里他那件哥特式的礼服强。

鹦鹉大概看花了眼,头晕晕的,他摆了摆手:“本来想拿大王的宝贝给你看看,算了,你自己找吧,我出去歇会,一进他屋子就犯昏,再呆下去就要吐了。”

这寝殿布置得是后现代了一点,乍然站在里边就像是个巨大的迷宫,鹦鹉几次头撞墙,终于受不了,一个人走掉。

他这一来一去弄得茶小葱一头雾水,好像做了点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跑得无影无踪。他来的时候很急,走的时候更急,茶小葱本想从他那儿套出些话来,但看情形,此花心美男没有心情搭理她。

茶小葱身上的浴巾还是湿的,冷风一吹,害她打了个大喷嚏。见到四下没人,她摸摸手上的羽衣,还是做了妥协。

穿上衣服转了一圈,她觉得自己是从香港红堪演唱会现场跑出来的谭校长。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闭上了眼睛,她本来就累了,泡温泉泡出一身乏意不说,还被这满目的小碎花弄得七晕八素,不休息一下,眼睛都会瞎了去。

就在困意微微袭来时,茶小葱却感受到一股寒气,疑心是没有关好窗户,却又是不像,她突然惊醒了。感觉到这屋里有人,不错,不止她一人!

窗口的风铃动了动,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逆光的影子。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来,婉转悠扬:“鹦鹉刚才找的,是不是想给姐姐这个?”

茶小葱看清了,窗口坐着一位垂笤少女,纤纤玉手里正托着一只跳动的心脏,血还未干。

茶小葱想惊叫,却发不出声音,从见到那少女的瞬间,她好像变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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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无聊,上几道配菜,对白注水,哈哈。

第28章 语翠

要说人的心脏与猪的心脏有什么不同,茶小葱答不上来。不过见此情景,却难免先入为主。

那少女笑着,将手里的心脏抛至地上,滚了两滚,即消失不见了,茶小葱本是靠在椅子上,一时被惊得掉了下来,磕出好大一声响。

仙鹤与麻雀守在门外,听到里边的动静,双双闯了进来,仙鹤打头看了窗口一眼,那少女咯咯娇笑,迎着他的视线倏然消失。仙鹤腿快,追出窗口,只见到背影一闪,落下一片翠羽。

仙鹤露出了头痛的表情。

茶小葱经过一系列的变故与磨难,此时的神经就像是被糊上了一层钢筋水泥外壳,她重新爬上椅子,表情里的惊慌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询问。

麻雀一直跟在仙鹤身后,只看清了少女的侧影,他不确定地发问:“是她?”

惊异之中,却似乎藏匿着一丝欢喜。

仙鹤扯着他的袖子,将他强拉出去,还没等茶小葱开口,“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茶小葱过去拍门,外边却传来仙鹤冷冰冰的声音:“安全起见,你还是呆着别出来了,吃的用的我们会给你送进去。”

麻雀低声猜测:“是语翠吧?我就说没看错……难道妖皇他……”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想必是仙鹤令他收了声。

茶小葱听清了“语翠”“妖皇”等几个字眼,心想着大概孔雀一大早离开,也跟这件事有关。不自觉联想到鹦鹉的话,她有些不淡定了。眼下她是孔雀的阶下囚,撇除孔雀那抽风的性格,他对自己还算是客气,有温泉泡有东西吃,还有高床暖枕,至少她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从没受到这个样的礼遇,要是孔雀出了什么事,对她来说并非什么好消息。慕容芷才对付孔雀已经很吃力了,对付妖皇……说不定还没找到这里来就炮灰了。

——虽然不指望他会回来救自己,但总还抱有一丝侥幸。

至于慕容芷才对自己的态度转变,茶小葱亦有所察觉,像是客气了不少,间或,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会流露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茶小葱懒得深究。真是讽刺,同样是坐牢,待遇却差那么远,跟着慕容芷才这个仙门弟子吃不饱穿不暖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周围人人对她抱着偏见与歧视,而在孔雀这里,显然好太多了。至少她没有冷着,也没有饿着。

仙鹤是个外冷内热的,看起来什么都漠不关心,其实心思极其细腻,见朱雀殿夜间风大,又抱了三床羽绒被给她。

要不是怕天天吃水果得糖尿病,她还真有些舍不得再回去做人。

做鸟人多好,鸟巢里随便挂着个灯都是夜明珠,根本不愁没钱花。反倒是孔雀寢殿里的东西是最普通最不值钱的,虽在妖界罕有,却是人间常见,茶小葱对此鸟的爱好还真难理解,就像她在现世的时候亦不能理解为什么森系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马上就变成了乡村气质。说句实话,如果没有重檐飞宇作衬,这间房子还真像是农村包办的婚房,四处都是花花绿绿的,最令她难以忍受的就是头顶还挂着六道彩带,那种悬挂方式跟她小时候学校举办的六一儿童节联欢会会场布置一样。

语翠是什么人,谁也没再提及。时间一久,茶小葱也就淡忘了,只当是囚徒生涯当中的小插曲。她本想在软禁期间练练法术,但是可惜,牛叔的秘籍在大战之中已被她弄丢。

接连七八天过去,慕容芷才没等来,孔雀也没等回,大鹏与鹈鹕两位护法也不在,朱雀殿里里外外的事务都由鹦鹉与仙鹤两人打理,但是仙鹤显然不待见鹦鹉,口角纷争不断,故生忤逆也是寻常。茶小葱终于发现了鹦鹉的优点,脾气好,好得不得了,不管仙鹤怎么刁难,难不见他发火。什么事在他面前都只是笑笑,笑过了,也便没事了。反倒是仙鹤的脾气火爆,没事就像吃了火药似的。

这天早上,茶小葱起来没看见仙鹤,只麻雀一人蹲在殿前敲敲打打。

大殿里边格外冷清。

门没关,茶小葱就趁机跑了出来,却见麻雀双手各抓着一块火石正在取火。

“这是干什么?是准备纵火烧大殿么?”

茶小葱突然出声,把麻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茶小葱已蹲了下来。

他的脸突然又红了:“小葱姐姐。”

茶小葱自问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男人,为什么这小家伙到了她面前老是脸红?难道羽族的子民都喜欢像她这样武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姑娘?

她眯了眯眼睛:“这个我会,我帮你。”

伸手取过火石,用力划了几下,燃了,麻雀七手八脚地往火上放稻草,放了稻草放木柴,两人很快将火生旺,他又手慌脚乱地在火上架了一口锅。

“你学人家野炊啊?”茶小葱觉得奇怪,这小家伙不是吃虫子和大米的么?

没想到麻雀的脸更红了:“鹦鹉大哥说要讨女孩子喜欢,就要学会做饭,人界的女孩子不喜欢好吃懒做的男人。”

我的天!这个浪荡子不会是想把小弟弟教成二十四孝男朋友吧?茶小葱彻底震惊了。

不期然仙鹤从后面走过,见此情景,将脸一板:“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在屋里!”

茶小葱站起来:“小弟,你别一天到晚绷着个脸,你看你弟弟多好,都会学着为女朋友做饭了,你不学学,小心将来找不着新娘子,生不出孩子。”

“女朋友?”仙鹤自动忽略了后面那段话,捕获了一个新词汇。

“咳,就是……女的朋友。”

“那小葱姐姐是我的女朋友?”麻雀凑过一张干净漂亮的脸,一脸天真地盯着她看。

真是孺子可教,仙鹤的眉毛立即像是打了个死结。

茶小葱看着地上那堆火,忽然醒悟:“麻雀小弟,你是说……这饭是为我做的?”

麻雀乖巧地点点头:“鹦鹉大哥说人类身体弱,不能总是吃生食,很多东西要煮熟了才能吃,我的三昧真火还没练成,所以生不了火,只能用人类的笨办法。”

仙鹤终于忍不住了:“三昧真火是辟邪之火,不可以用来煮东西,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麻雀抓抓脑袋:“是吗?没谁跟我说起这个,你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你也跟鹦鹉大哥学过做饭?”

“不就是生火做饭而已,多难的事呢!”仙鹤板着脸走了。临走的时候看了茶小葱一眼,倒没要求她回房去。

麻雀低头继续摆弄火堆,往锅子下边添柴。茶小葱伸长脖子看那些淘洗好的碎米,黑的红的白的黄的,黑米大豆莲子都有,活脱脱一餐八宝粥。

麻雀红着脸解释:“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一种,鹦鹉哥哥说不妨每种都做一点……”

不如为什么,茶小葱竟有些感动。来到这个世界,她只吃过一次饱饭,穿过一次好衣服,还都是偷来的,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她本事没什么长进,也没有像游戏里设定的那样,不断地升级学习新技能,她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从各种冷遇中走过,人类说她像妖怪,妖怪也嫌她丑,只有到了这里……其实想想,做孔雀的王后也还不错……

正想着,一道霞光自眼前划过,披着七彩华衣的孔雀自云端缓缓降落,茶小葱迎着阳光,一时看不清他那张堪称完美的脸,只能借助于想象。

“王!”小麻雀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孔雀看着他们折腾着的一地东西,微微一笑,目含春光看向茶小葱,看得她心里一紧,赶紧低了头装鸵鸟。她跟两只雏鸟儿相处得不错,但并非表示她能够接受孔雀,心里明明是想去看看那张俊绝妖绕的脸上是何表情,却偏生心里忐忑不安。

“王后,是在为我做饭?”孔雀开屏,自作多情,越是骄傲的人,越是自恋,大家都不是瞎子,茶小葱只是站在那儿看看,手指都没动一下。

茶小葱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麻雀却是很老实:“不是的,王,是鹦鹉大哥说小葱姐姐不能吃生食,我特地向他学来煮给姐姐吃。”

孔雀没料到麻雀嘴快如此,立即垮下脸来:“那你继续学吧。”一拧腰肢,伸手携了茶小葱的手。孔雀的手,晶莹如玉,指尖微凉,但掌心却是热的。

“呃,那个……孔雀……”茶小葱不知要怎么说,如果没有这个王,她或许会待着舒服点,现在他回来,她就觉得还是在苍茫大地上做乞丐做流民的好。

孔雀很热情,根本不理会她要说些什么,长臂一伸就把她搂进了怀里:“多日不见,本王甚是想念。”

茶小葱见他媚眼如丝,比女子更俏三分,不觉汗颜。刚要回答,突然从孔雀的七彩大麾下伸出一只小手来,那只小手跟孔雀的手如出一辙,干净漂亮,葱葱如玉。小手抓住了茶小葱的衣襟,一个甜腻的童音响起来:“孔雀哥哥,为什么你的炽炎羽裳会在这个丑八怪身上?”

炽炎羽裳?丑八怪?茶小葱看着自己穿成野鸡似的一身,额筋冒起,正在发作,却蓦得见到孔雀身后一张苍白的小脸正朝着自己,没有五官,那勉强可被称作脸的平面上,七个血洞正自汩汩流血,她大惊失色,在孔雀怀里一缩,重重地踩在了孔雀脚背上。喵的,这算不算投,怀,送,抱?

那边麻雀却又惊又喜地站起来:“语翠,真的是你?”他擦了擦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小女孩跑出来,朝麻雀做了个鬼脸:“你也是,万年不变的丑八怪!”转脸朝茶小葱一龇牙,却是变成了一张水灵灵的小美人脸,眼睛又大又亮,蕴着一丝水气。

现在轮到茶小葱擦眼睛了。

孔雀宠溺地一笑,转身将茶小葱搂紧:“我的王后被吓着了?翠儿……她适才使的只是障眼法。”

还是不能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茶小葱想推开这只华丽丽的家伙,却不料他仿若未察,依旧傻呵呵地望着自己笑。茶小葱想想品令的死,顿时头皮发麻,脚又软了。不管羽族的王有多大的苦衷,伤人性命总是事实,孔雀的暴走她也是亲身体会过,若是不是她本着一身打不死小强的硬命,早就化为飞烟了。在这个时候,她就十分想念地面,想念婪夜,想念慕容芷才。啊不对,还有那个返香道长……说来也奇怪,那天晚上她跟慕容芷才跟天网杀阵困住,那么久也没见返香道长现身,难道那徐府的家丁所言是假,那什么返香道长根本没来?

“丑八怪,不准你跟孔雀哥哥一起!走开!走开!”小女孩看她偎在孔雀怀里很是生气,一头顶过来,钻进两人中间,伸出小手拼命往外推。

孔雀将她硬扯了出来:“翠儿,不许胡闹!”

那小女孩却哇地一下哭起来:“娘亲骗人,还说孔雀哥哥将来会娶语翠,都是骗人的。”

这小女孩的心理年龄只怕比麻雀更小些,看来讲道理是讲不通了,孔雀只好放开茶小葱的手,转而将她抱在怀里,茶小葱如蒙大赦,飞快地跑进了寝殿。

仙鹤正在窗口发呆,见茶小葱进来一声不响地收拾东西,一副要打包走人的模样,立即拦住:“你干什么?”

茶小葱不看他,一边格开他的手一边道:“看不出你们那个孔雀大叔是个萝莉控,出去几天,居然带了个小丫头回来。”

“小丫头?”仙鹤疑惑。

茶小葱其实没有东西可以收拾,就只是扯了块花巾包了点没吃完的坚果,一转头,看见桌上放着一锅白粥,还微微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

“粥。”

她当然知道这是粥,问题是麻雀还在外面忙乎,刚架上火,哪能那么快有吃的。

“我知道了,这一定也是障目法,你们妖魔鬼怪最爱弄这个。”茶小葱被吓多了,恢复得神速,“这不会是虫子变的吧?”

伸头过去闻闻,还挺香。

“不要就算了。”仙鹤白着一张俊脸抢过白粥,从窗口一古脑全倒了。倒完了将锅子一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口。

“你这算什么?”茶小葱冲着他的背影大叫。

“生气。”回答她两个字,仙鹤就不见了。

……

孔雀好不容易支开了小丫头,进殿就看着茶小葱捧着手里的包袱要出去,不觉面色一沉:“王后这要去哪?”

茶小葱气鼓鼓地答:“我知道我就是不好看吧,这世界哪一个都比我好看,这下好,孔雀大人有了个鲜嫩可口的小王后,总该放过我了吧?”

孔雀一愣,却不怒反笑了,直笑得花枝乱颤,他又伸手把她拖进了怀里:“我道是怎么了,原来在吃醋。放心吧,我对小女孩没兴趣。”

茶小葱大窘。

孔雀将茶小葱的一双爪子握在手心,拉开点距离看她身上穿着的羽衣,一番欣赏后,得意点头:“本王眼光不错,果然非常合适。”

茶小葱立即泪奔……您老哪门子的审美啊,特么是瞎的?她小心翼翼往回抽自己的爪子。

可孔雀抓得紧,不容她挣脱,执起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茶小葱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她颤抖着说:“王,我刚上过茅房,没有洗手。”

“……”

乌鸦在叫,羽族的乌鸦。

语翠问麻雀:“洞房是什么?怎么样才叫洞房?”

麻雀答不上来。

仙鹤走过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她肩上轻轻一拍:“他还小,别捉弄他,你在妖皇身边呆得好好的,怎么回来了?”

那个叫语翠的小女孩吃吃地笑着,转瞬间却是长大了几倍:“我那边无聊,就回来看看,孔雀哥哥待我那么好,我可不能忘本。”

说话间,她变成了垂发少女的模样,衣裳也随着变化,款式颜色都变了。

“果然是你。”仙鹤站在原地,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第29章 前尘过往

感谢乌鸦,歌颂乌鸦,乌鸦哥哥万岁。这是乌鸦第二次打断孔雀的好事了,不知道尊敬美丽高贵的孔雀陛下会不会胖揍他一顿。

待孔雀一走,茶小葱立即哭丧了脸拉着仙鹤要换房间,继续住在孔雀的寝殿里迟早会出人命。

仙鹤用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她,没理会,转身走了。

茶小葱只好迎风流泪。

鹦鹉飞上来就看见茶小葱坐在崖边一脸忧郁地望着天空发呆,炽炎羽裳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身后看,像极了一只老迈的秃鹫。

鹦鹉打一开始就觉得这姑娘有意思,打架的时候一副不要命的架势,被捉来之后就变成了缩头乌龟。她要是贞洁烈女,大可以哭喊上吊跳崖……全套做足闹几回,大王烦不胜烦,说不得也肯放人了,偏生她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还跟两个小屁孩混出些感情来。看得出麻雀和仙鹤这俩小家伙都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他走上去,清了清嗓子,茶小葱想事情想得出了神,没听见。靠近一点,见她两片嘴皮子一张一合,正在自言自语。

“唉,如果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也就嫁了算了,反正嫁什么人不是嫁,小命最重要……可是,人鸟配,这也太重口了,我不能接受……不能……”

“你跟婪夜在一起,不也是****配?况且我王比那只狐狸更加美貌,嫁给这样的人,你并不吃亏。”

茶小葱扭头看见了鹦鹉,郁郁地把脸撇开:“你当然为你们大王说话,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啊,男女在一起是要有感情基础的,就算我不害怕他,但也得让双方有一定了解才行啊。再说……孔雀他只是美貌,并不是英俊……”呃,好像重点不是这个。

鹦鹉将眉毛一轩:“美貌与英俊不是一回事?”

“不是。”茶小葱依旧郁郁,“跟一个比我还像女人的男人在一起,压力山大。”

孔雀这货不仅像女人,还比她年纪大那么多……

鹦鹉在她身边坐下来,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笑得一脸浪荡:“那我呢?是美貌还是英俊?”

茶小葱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很,猥琐。”

鹦鹉的脸立刻垮下来。谁说鹦鹉脾气好,他现在就想一巴掌拍死她!

仙鹤来叫茶小葱吃晚饭,看见她同鹦鹉两人并肩坐在悬崖边聊天,脸一沉便往回走,迎面正碰见出来闲逛的语翠。

“暮云卿!”她笑吟吟地唤他。

仙鹤的脸白得很,淡淡地道:“别叫这个名字。”

语翠嘟起了嘴:“名字取来不就是被人叫的,是你自己死脑筋想不开。”

仙鹤看她一眼,无所示。

天边的云彩渐渐降下,落下一地残红。语翠今天穿的是一件碧绿罗裙,与红霞相映,色彩奇丽,没做垂发的妆饰,而是将一头乌亮的秀发挽成了两条油亮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上衣的一双袖子收紧,恰到好处地露出手腕间挂着的两串细碎的铃铛,玲珑秀气的小脸上挂着甜腻的笑,额心中央亦缀着一小串银铃,压住了两边的碎发。

她不是最漂亮的,却是唯一的。孔雀究竟有多疼她,明眼人一看便可得知。

语翠拉住仙鹤的衣袖,不理会他的反感,继续道:“都这么久没见了,我回来了你也没个笑,好歹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仙鹤皱起了眉头:“当年你跟着妖皇走了,就不要再跟我们说什么感情,如今你回来,我王是很高兴,但不代表着我会接纳,说吧,你此番回来,究竟为的是什么?”

语翠本意同老朋友叙叙旧,却不料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怒了:“暮云卿,你吃错药了,你当我回趟娘家不行?非得这么对我?”

仙鹤亦动怒:“说了别叫这个名字!”

语翠道:“不叫就不叫,你以为不要这个名字就能抹煞你娘抛弃你的事实?你就只是个不敢接受现实的可怜虫!胆小鬼!”

她跺足飞跑出去,一路脆铃撞击,引得茶小葱和鹦鹉皆回过头去好奇张望。

语翠从两人身旁路过,冲着茶小葱一瞪眼,斥道:“丑八怪,扫把星!”

茶小葱本来只是好奇,被这样当头一捧敲得立时暴跳如雷,指着她的背影向鹦鹉道:“这女妖怪是谁?这怎么见面就叫我丑八怪!”

语翠幻化成年后的模样她并没见过,这样莫名地讨了两个称号,确实心里火大得很。

仙鹤慢吞吞走了过来,看鹦鹉一眼:“你没事做?待在这儿干什么?”

鹦鹉勾唇一笑:“蹭饭。”

仙鹤将脸一冷,掉头走了,脑后抛下一句话来:“今天没饭。”

这天下午,仙鹤果然没去做饭,而麻雀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鹦鹉一脸满不在乎地跑进孔雀窝里吃水果,茶小葱没好气地端着盘子,把熟透的果实尽数挑出来一古脑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鹦鹉抓到的每一个都是酸的,不觉将眉头一皱再皱。

“臭小子,脾气越来越大了,这样下去还得了。”他剥了个花生丢进嘴里。

茶小葱这几天都是吃仙鹤准备的饭菜,极不习惯,她拉了鹦鹉一把:“你不是会做饭么?你自己怎么不做?”

鹦鹉沮丧地说:“我是会做,但自从我把厨房烧掉一次之后,大王就在那儿布下了结界。说要是我再去,就拔光我的羽毛,所以我就不做了,反正我懒。”

茶小葱气急无语。

自从茶小葱被掳那晚之后,这朱雀殿里的就变得分外奇怪,虽然白天一切如常,但是到了夜里,气氛就会变得紧张,四下里刀光剑影游走,显然是羽族加强了防备。他们在防什么?

茶小葱自觉自己没那么重要,慕容芷才救不了她,说不定早已经放弃了。

她总觉得会有更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孔雀很忙,忙得又不见了踪影。

出门,月朗星稀,那场恶战仿佛就在昨天。

茶小葱对月吟叹一番,一转身却碰着仙鹤从回廊里走过。他的眉目平淡,一脸冷肃地托着个花哨的盘子,里边放着四色糕点。

由于不期遇到,他呆了一呆,顺手把盘子塞入她手里,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茶小葱知他话少,等反应过来,他人已走过了百余尺。

“喂。”

这里全都是清一色的羽族子民,茶小葱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才好,自从她发现这棵老梧桐树上住的不止一只仙鹤之后,就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了,所以仙鹤的代号就成了“喂”,麻雀小弟就成了“唉”,经常神出鬼没的鹦鹉就叫“嗨”。

仙鹤的身影顿了一顿,很是别扭:“饿了就吃,我先走了。”

茶小葱从后面追了上来:“下午的时候我都听见了,你跟那个姑娘吵得厉害……她以前也是这儿的?你们……”

仙鹤笑了笑:“她便是昨日捉摸你的那个语翠。”

茶小葱呆住。

仙鹤又笑了笑:“回去吧,这里风大,你是凡人,生病就不好了。”

茶小葱习惯了仙鹤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乍一见他笑,倒是觉得很不自在,可见那笑并非发自真心,而是带着一丝少年老成的无奈。

她站在那儿,突然道:“你想说什么吗?你想说,我就会听,我保证明天就可以把今天听到的全部都忘记,你当我是树洞也好,石头也罢。”

仙鹤怔了一会,依旧是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夜间的风果然很大,好在身上这件炽炎羽裳丑就丑了点,却是冷暖两相宜。茶小葱陪仙鹤对着月光坐在一座搭建在树干表皮突起的八角亭里,此处地势甚高,可鸟瞰整个朱雀殿。

夜里很静,只有巡守的羽族发出安详的低鸣。

坐在这里,能清楚地看见云雾袅袅的温泉,茶小葱这才发现她曾经游泳的那处温泉其实只是整个温泉群当中最小的一处,远处星罗棋布,几点湖泊,或明或暗,或冷或暖,零星地散发着水气。月光之下,自有一番风味。虽然这只是千年巨梧的一角,却比山峦更显叠翠。

羽族的家园被修葺相当别致宁和,如果不是与妖界扯上关系,确是与仙境媲美。

茶小葱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认真地打量这个软禁她的地方。她之前一直被两个小屁孩看守着,想走远一点都难。

仙鹤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他素日寡言,向人诉说心事更是头一次,但是少年心性,很多过往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我有名字,我爹帮我取的,叫暮云卿……”

“暮云卿……”

很像是言情小说里的男主名字,令人一听就喜欢,仙鹤,云卿,果然人如其名。

仙鹤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有些犹豫,更有几分伤感。清秀的身影,在这月色之中,有些孤清之意。茶小葱不插话,只是静静地听。

暮云卿与语翠是两条道上的人,他们的出生就注定了命运的大相径庭。

暮云卿的父亲当年是羽族最强的四大护法之一,他形貌雅丽,容颜清俊,常年以一身白袍出现,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亦是永驻于羽族子民回忆里的骄傲,当年多少羽族女子追求他,都被他一一拒绝。因这羽族仙鹤一脉本有仙根,皆是天然修仙的底子,而暮云卿的父亲从懂事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要努力修炼,一心求取得道成仙。然而妖族修仙,比凡人修仙要困难千百倍,光是渡劫那一关,便足以令他望而却步,他没有把握。

也因为这一层缘故,暮云卿的父亲对自己妖族的身份甚为忌惮,后来遇上了仙鹤的母亲,就更加自卑起来。仙鹤的母亲,本是仙门弟子,虽只修得了一半的仙骨,却令暮云卿的父亲羡慕不已。她并不是仙门当中最出众的那一位,但胜在个性情温婉,清丽脱俗。暮云卿的父亲与她一见倾心。

然而一百前年,凤王不知为何事与仙界决裂,突然就选择了站在妖皇一系与仙界为敌,双方杀戮不断,各有伤亡。然而暮云卿的双亲却在这场恶战当中缔结良缘,生下了他。

然而如果这是一场美满姻缘,便也不会成就今时今日的暮云卿。

暮云卿的母亲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产下了一枚鹤蛋,也就是说当年的暮云卿只是一枚蛋,并没有得到孵化。母亲接受不了这个荒诞的事实,竟偷偷抛弃他们父子一走了之。

暮云卿的父亲为了孩子毅然放弃了仙途,竭力护着这枚鹤蛋回到了羽族的居所,但是他当年背叛羽族,遭遇族人的鄙弃,风华仍在,只是地位全无,他便这样带着孩子,孤孤单单地熬过了八十余年,终于找到了孵化出孩子的方法,而暮云卿一出世,便注定是蒙着被母亲抛弃的耻辱以及身份的尴尬,他或妖或仙或人,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

暮云卿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老练懂事,却也更冷漠,后来父亲渡劫失败,被天雷劈得尸骨无存,他料理完了父亲的后事,便决意留在了朱雀殿里做了一名普通的近侍。

他放弃了父亲重振家族的遗愿,一心留在孔雀身边,为其料理杂务,说到底不过是以一个更为卑微的姿态活下去。仙鹤本身就是高贵清雅的物种,只有这样,他才能以孔雀的华美瑰丽来盖自己的锋芒。

只是没想到,随着羽族的阴气流失,同辈的羽族后代只剩下三个,也就是他,麻雀以及语翠。

麻雀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生下他就亡故了,后来父亲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失败,麻雀便同暮云卿一样,变成了孤儿。双亲去世的时候,麻雀还小,不像暮云卿在蛋壳里憋了八十几年,憋出那么严重的心病。麻雀六岁,顶多十几岁少年的智商,可以说是整个羽族当中最小的孩子。暮云卿可怜他身世与自己相似,便予他教习一些寻常的吐纳之法,麻雀内心单纯,没有杂念,几年过去,竟也有了点修为。

而三个人之中,最特别的就是语翠。她的出现,只能说是一个意外……

“原本我们羽族分为四部,一百零八脉,这些血脉子息当中,翠鸟一族是最弱的,但是语翠不同,她是妖皇的女儿,她的体内,流的是妖族的血……而我们羽族先祖为神祇,处于仙、妖、魔三界之间……”

茶小葱听得有些恍惚,她只当这三个孩子是普通的青梅竹马,却没想到其中还有那么多曲折的渊源。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难道说,孔雀执意要以凡人女子为后,就是因为你们的启发?”

羽族阴脉流失,侥幸存活的两个孩子皆由人类女子繁衍诞下,这确实值得一试。

“凡人素有万物之灵之称,成仙成魔皆在一念,慧极可纳百川,这大概是我王的想法。”

暮云卿并不避讳说起这个,为什么六界之中明明人类是最弱小的,可不管是妖是魔是仙是神都选择了以人的形态出现,并非只是因为人类单纯好欺,而是相形而生,是修炼的终极状态,试问哪一个妖怪不是为了修得人形而欣喜若狂?

茶小葱叹了一口气,抬头见暮云卿呆呆地望着那轮明月,不觉心中一动。

“暮云卿,你的原形是什么样的?”

暮云卿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色仍有些不自然,他摇头:“我的原形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大风吹起,掀动了茶小葱身上的羽毛,她此刻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才像是只鸟,而面前这位清冷如玉的少年才是人。

两人坐在高处,并没留意一道极其纤细的影子蜇伏于暗处,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大殿。

第30章 坑爹的灵女

蟠龙镇北郊,千年巨梧的结界前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银发倾泻,颜似刀刻,轮廓分明,他目光似水,无滔无澜,究其年龄外貌不过二十一二,但看眼神却似含着几千年的悲喜透悟。而另一人,却正是慕容芷才,他脸色青白,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跟在那银发男子身后。

手摘树叶,飘过无痕,触及那面结界,幽火明灭,转瞬就成了灰烬。

银发男子静立片刻,抬头望了望天。

“此处的结界加强了。”慕容芷才动容。

“你留下,为师独自进去就好。”

“师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便什么也没说。

“……你想救人,也得想想自己的能耐,妄图一人独闯天网杀阵,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银发男子玉柄拂尘一挥,失去了踪迹,留慕容芷才一人默默发呆,他的脸又白了几分,不为师父的苛责,而是一抹内疚。他不知道茶小葱的生死,不过看到品令的下场,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已经十天了,他已错过了救人的最佳时机。

一双冰冷的手擒住了她,纤长的手指自颊边划过,隐隐生痛,墨发垂于眼前,挡住了一半的视线,发丝的主人魅惑一笑,俯下身来……

她挣扎,却被钳制,那手指上移,缓缓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勾起的薄唇,慢慢地贴上了她的耳垂,妩媚的声音丝丝入耳:“王后……我想你为我生个孩子……”

“不要,我不要不要!放开我!不要——”茶小葱伸足踢打着,在地上翻滚……

地上?

她突然间打了一个冷颤,惊醒。转脸向四周望,寝殿里空无一人,只有花花绿绿的幔帐随风轻摇,她裹着一堆被子歪在冷飕飕的地板上。

原来只是个梦。

一阵轻响,大门被推开,少年白衣被日光打散,柔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暮云卿。

“原来你喜欢睡在地上?”他蹙眉,将打好的洗脸水放在桌上。

“大王他……在忙什么?已经过去几天了……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就放我走吧,我都快被闷死了。”茶小葱已经习惯了他那张板直的脸。

暮云卿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洗了脸去吃饭。”

“暮云卿。”茶小葱叫住他,“小麻雀到哪去了?”

暮云卿一脸冷肃,装作没听见。茶小葱从地上爬起来,待要冲过去,暮云卿却闪身出门随手将大门关上。

“好好在屋里待着,别出来,很快就过去了。”门外传来他无悲无喜的声音。

“很快就过去了”?茶小葱却听出了踌躇不决的心事。

“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茶小葱拍打着房门,却不再有回应,心陡地沉下去。

突然想到刚才做的梦,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曾几次要求暮云卿为她换个房间,都遭到了拒绝,其实她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本就是孔雀的地界,不管她住在哪里,都避免不了这种心理上的压迫,但她始终觉得离孔雀近一分,危险便多一分。

羽族的生祭,牛叔的话,品令姑娘的死,慕容芷才来此处的目的……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是一团解不开的谜。茶小葱并不是没动过脑子,只是不知道要从何处下手。孔雀说过,羽族阴灵流失,他想要个孩子……想想生个孩子也并不是难事,他只要走暮云卿父亲的老路,就一定不会出岔,更不会出现像品令姑娘这样的惨剧。

品令姑娘,祭坛……

茶小葱在屋子里打转转,突然脚下一绊,踩着一个东西。一低头,她脸色变了。

“丑八怪!”

窗畔传来小女孩的声音,一双漆黑的眼睛从窗口隐现,瞬间便变成了那日戏弄她的垂笤少女,再一晃,却是一位少年公子的模样……徐七公子!

茶小葱瞪直了眼睛显然还没从震惊中恢复,那徐七公子的身影一晃,又变成了语翠。

勾起的唇角,完全没有少女的天真,相反,那是幽暗的,妖惑的,甚至带着点嫉恨的冷笑。最后一瞬的定格,语翠终于笑出声来。

妖皇的女儿?翠鸟的后裔?

茶小葱以最快的速度挪开了步子,脚下赫然是那日语翠向她抛下的心脏,记忆再度被点燃,她想叫,却叫不出来,她再一次被禁言术缚住了。

语翠穿墙而入,捡起那颗已经开始腐败的心脏在手中把玩,青白的指尖,挤压出绿色的血汁,一股令人作呕的浓臭飘钻进鼻孔,茶小葱猛地捂住了口鼻,转身向门口跑,但只跑出一半距离,身体便不听使唤地倒退回来,似有一股强力拉住了她。

“你的样子还真是丑!你哪里配得上我的孔雀哥哥!”小嘴噘起,露出做作的娇憨。茶小葱胃里一阵翻涌,一股酸腥冲上了喉咙,她怒视翠鸟。

这显然是一个圈套!只是从一开始,茶小葱就根本没能想到这竟是冲着自己而来,她惑然,语翠以徐七公子的形貌出现,又以慕容芷才与返香道长作饵引得她前来,为的是什么?

“真是没想到……”语翠将那颗心脏攥在手里碾成了泥,看得茶小葱瞳孔一阵紧缩,“他们一个个都为你发了疯,婪夜如此,孔雀哥哥亦是如此……他为了你,居然敢背叛父皇。丑姐姐,你可知道这背叛的代价有多重!”

她不知道,因为她根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去。一直以后,她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总觉得清水镇也好,婪夜也好,都只是冒险旅程的一部分。她心知翠鸟是想错了,可是无奈口不能言,她无法争辩,只能是瞪着语翠,直到眼睛发酸发胀。

“最可恨的是!连父皇也……”她的尖尖的手指袭上了茶小葱的脖颈,“如今有你在我手上,不管你是死是活,婪夜一定会回来。”

喵的!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竟这么吃香?她连妖皇老人家的脸都还没见着,就跟他扯上关系了。

语翠指上运力,茶小葱舌头都被掐得伸出来,她踢打着,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妖族的力量岂是她一介凡人能够比拟。喉咙里发出了格格的声音,像钢锯划过原木的沙响,寝殿里满目的小碎花突然融合在一起,幻化成了一片深重的血雾。耳边传来语翠脆生生的笑声,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地让她听到。

“孔雀哥哥想要孩子,完全用不着你,他只需弃仙成魔,就像我娘一样,一切便能如愿……你,怎么看都是多余的,不如今天就由我送你一程,也好断了他的念想!”

“住手!”

少年清朗的声音蓦地响起,一道白光自眼前划过。

茶小葱的意识渐渐模糊,视线转暗,终于沉入了黑暗。

身边似乎很吵,来来往往是兵器交鸣的声音。但茶小葱被语翠缚在了黑暗的意识世界,动弹不得。

“语翠,放了她!”是暮云卿吗?

“竟连你也庇护她?她究竟哪里好?”语翠怒意更盛。

茶小葱真很想为自己叫声冤枉,她这样的性子,哪会有男人看上她,除了孔雀那抽风的审美,其他人都只是把她当兄弟当爷们啊……

语翠的鸟爪子还搁在她的脖子上,也不知掐没掐进去,她感到有粘稠的液体爬过皮肤,却没觉得痛。

“语翠!”想必是被掐出血来了,不然暮云卿的声音也不会如此焦急。

“哼,放了她?就怕我父皇不会放过你们,暮云卿,好好看看自己,你就只是个半人半妖的东西,也敢学人家修仙,你就不怕渡劫那天会同你爹一样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会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你还真当你是神仙了?自不量力!”

语翠的话句句切中要害,暮云卿不再搭话,并非无言以对,而是怒极!

茶小葱现在五感缺了四感,只能靠听觉辨别事情的发展方向,她特别无力,想反驳想解释,无奈口不能言。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与婪夜见面的第一天开始,两个人的命运就像被绑在了一起,不,不一定是所谓天命,更像是有人因势力导,蓄意为之。

蔑人之死瞒不过妖皇,那婪夜现下身在何处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如果她推断得没错,从她与婪夜进入蟠龙镇就被盯上了,只是妖皇没来得及下手,婪夜就被返香道长截了去,语翠幻化成为徐七公子的模样进徐府里探听消息,却遇到了棘手的人,迫于无奈,她在徐府门口做了一场戏,令茶小葱自动送上门来,婪夜如若心有忌惮,终会现身……

但是语翠猜错了。

她茶小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婪夜没有被引出来,反倒引来了慕容芷才师徒,加上孔雀这样一搅和,全都泡了汤,翠鸟怎能不恨!

携着她,语翠并非想象中那般平稳,几番腾挪,茶小葱在头在桌上、墙上磕出几个大包,她眼泪汪汪,却并不是因为痛。只是委屈,无法辩解,被蒙在鼓里任人摆布的委屈。

暮云卿不再回答,挥剑与语翠战在了一处。

语翠让过他的剑锋,轻嗤出声:“就凭你?”

言罢竟将茶小葱递了出去,暮云卿收势不住,在茶小葱身上刺了个血窟窿……茶小葱感觉不到痛,但是流血流到她心寒。暮云卿拔剑又刺,语翠笑声飘忽,伸手又把茶小葱挡在身前,茶小葱闷闷地苦笑了一下。暮云卿心有迟疑,剑势走偏,茶小葱听到剑风呼啸,将头一缩,头顶上好一阵凉快……头发被削走一大片。

语翠咯咯娇笑着:“暮云卿,你那点本事连你爹的千分之一都没有,也敢学人家救人!”语声飘忽,她换了个方位。

可以想象她这句话有多伤人,暮云卿立时没了声响。

茶小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做不到真正的心灵强大。

……

“语翠,你在干什么?快放了小葱姐姐!语翠……”

是麻雀回来了!

不!不止他一人,还有很多人都来了。茶小葱没有了其它四感,听觉变得分外灵敏。

华丽而媚惑的声音飘了过来,紧跟着,摄人的力量嫁接在她身上,耳畔传来语翠的闷哼,茶小葱一阵眩晕,整个人被抛出去,跟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孔雀走了进来!

暮云卿高叫道:“王!”

“语翠,本王昔日如何待你,你竟然这样对待我的王后!”孔雀的震怒是暴走的先兆。茶小葱接触过他就知道,这个极致的暴力美学崇拜者。温暖的手心拂过她的伤口,茶小葱全身一颤,各处剧痛奔涌而来,齐齐挤进了她脆弱的神经系统,她呻吟一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靠!这脸都快被撞得肿成包子了!

“孔雀哥哥,她只是个普通的丑女人,你爱采阴补阳,我每天送十个八个给你就是,你何必……”

“砰!”语翠被震飞,身体撞在宫墙上,重重地跌落在地,她仰头吐出一口鲜血。

“是妖皇让你来的?”他踏前一步,眼睛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如同两颗嗜血的宝石。

“王!”麻雀从未见过如此震怒的王,念及语翠的生死,他本能地冲过来挡在了她面前,但看到在孔雀怀里晕晕沉沉的茶小葱,却又犹豫了。

“滚开!”孔雀一脚掀开麻雀,立在翠鸟的面前。

语翠抬起头,看着踏光而来的孔雀陛下,自眼中燃起一丝嫉恨。强大的阴影将她罩着严严实实,一处幽暗中,只剩下她妖异的眸子灼然含泪。

“陛下,她毕竟是我羽族唯一的女子,还请陛下念在同族,饶她这次。”大鹏护法快步拦住了孔雀。

本以为翠鸟会成为羽族的王后,却不想她竟是妖皇的女儿,世间阴差阳错,很快就变成了过去,当年的温柔,只在瞬间变成了无情。

语翠面如死灰,默默闭上眼,唇边犹自挂着血丝。

孔雀无动于衷,冰凉的发丝垂在茶小葱脸上,跟梦境里的触感一模一样。

她蜷在他怀里,装死。

“妖皇不相信本王,才派你来的……是也不是?”孔雀的声音依旧华丽,似乎柔和了一点,又像是冷冽了一点,“你当年要走便走,本王没拦你,今日你要来便来,本王亦不阻你,可是祭坛的结界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破坏,不是你,我还能想到谁?”

语翠怔住,隔了半晌,突然厉声吼道:“孔雀,你居然这样看我!我虽为妖皇之女,但我毕竟是羽族的子民,你自己引狼入室,却全都怪在我头上!你为何不问问她!你可知道她的身份?她帮助婪夜逃走,诛杀蔑人,更以凡身肉躯闯出你的天网杀阵,可谓一战成名,她虽为肉身,却不是凡人,现在所有仙门都在找她,她是六界之外的灵女你知道吗?”

六界之外的灵女?不光是众人,连茶小葱都愣住了。

“本王如何不知?”孔雀骄傲地仰起了漂亮的下巴。

“你……”

“正因如此,我才需要她,她不排除仙狐族的妖咒,同样可解我族咒印,我很期待!”

“期待?”

“对,期待,冥冥之中安排了她的出现,本王期待她能为我孔雀一族延续生命……”

孔雀的眼神沉静如水,茶小葱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身而为人,不是拿来跟各种妖配种的……真希望一切都是在做梦。

还有比这更雷的设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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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天雷狗血设定,以飨观众,飘飘……

第31章 做一回圣母

别说是语翠,便是众护法也没见过孔雀发那么大的脾气。鹈鹕与大鹏二位护法出来劝了两句,终见孔雀怒意难收,赶紧摇头退出门外。麻雀待要上去说情,被鹦鹉拉住,回头望他,却见他也是轻轻摆首,示意不要插手。

孔雀抱起茶小葱,一脸铁青地立在那儿,双目血红,暮云卿动了动唇,转而看了语翠一眼。

语翠凄然零涕,适才一直垂头不语,待到抬起头来,脸上已然全是泪水,她指着茶小葱恨恨地道:“孔雀哥哥,你不必念在我父皇的颜面,也念在我娘的情份上……你听我一句好不好?”

孔雀抬了抬下巴,无言。

麻雀挣扎着冲上前来,一头跪下,为语翠求情:“王!语翠还小,她只是心急了乱说话,念在她初犯,还请大王饶恕!”竟然将平日里的稚气收敛了不少。

暮云卿亦上前在麻雀身边跪下,冷然道:“王,语翠回来没多久,破坏结界这么大的事情单凭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做到,为求公正,属下以为此事应予彻查。至于害王后受伤,原是语翠一时冲动,恳请王给她机会,戴罪立功。”

没想到暮云卿能将事情分析得如此有条不紊,口齿平稳清晰,字字掷地有声,未见丝毫慌乱,亦不见有甚偏袒,一句话说得合情合理,孔雀心中惊讶,却也不好拒绝。

茶小葱立即假作转醒,伸手抓住了孔雀的衣襟。

孔雀怎会不知她的用意,凤目一瞥,眼神在麻雀去暮云卿二人之间睃巡一番,片刻方道:“去通知两位护法,从今日起,封锁周围所有要道,加强结界,祭坛之事断要查个清楚,至于翠鸟……戴罪立功就不必了,鹦鹉,你替我看着她,待她父皇上门领人!”

鹦鹉领命,上前扶起语翠。麻雀大喜,方要起身,却被暮云卿伸手拉住,一惊之下,复又跪下。

孔雀满意地看了暮云卿一眼,转向麻雀道:“本王可没叫你起来!”

麻雀一脸无辜地转了几下眼珠,又看了身旁的暮云卿一眼,挠了挠耳朵。

乌鸦上前道:“陛下!麻雀也是担心陛下安危……”

孔雀傲然道:“本王需要他这个黄毛小子担心?有心的话先称好自己的斤两,麻雀,你私自离宫,擅闯祭坛禁地,本不该轻饶,今念在你用心良苦,便从轻发落!回去面壁十日!乌鸦,你带他去鹈鹕那儿领罚,要是再敢出门半步,本王便打断他的腿!”

茶小葱听到这里方才心中恍然,原来麻雀这两日失踪是去了祭坛。估计这次祭坛结界被破坏事关重大,害得孔雀陛下没时间“享用”她。

麻雀听到要受罚,小脸立时苍白,而暮云卿在旁听闻只是罚了面壁十日,不觉松了一口气。

乌鸦示意麻雀谢了恩,带着他退出去了。

暮云卿这才站了起来,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孔雀、茶小葱、暮云卿及鹦鹉四人。

茶小葱动了动,继续装死。

孔雀忽然噗嗤一笑:“王后,你再不醒来,我可要不客气了。”语气里有宠溺,有戏谑,亦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疲惫。

茶小葱想到“十个时辰”的周公礼,心里一咯噔,立即“转醒”,当即皱眉道:“这不是痛得说不出话么?”

孔雀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余光瞥见到地上犹有血迹,不觉蹙眉。

鹦鹉立即会意:“我叫人来收拾。”

孔雀却摆了摆手:“人类之事本王不擅长,你替我看看她可曾伤到筋骨,仙鹤,你随本王过来。”

暮云卿没料到孔雀会叫他,有些愣,鹦鹉在背后拍了他一掌,将其推出去。

孔雀转身,茶小葱想起语翠的事,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地拽住了他的襟摆。

孔雀好笑,回眸凝波展颜道:“王后舍不得本王?还是已经等不及了?如果不怕痛的话,本王不介意……”他的目光落在茶小葱的秃头上。

茶小葱大窘,一张包子脸变成了猪肝色,她赶紧松手,顺面拿眼睛瞪向暮云卿,后者一缩头,快步跟在孔雀身后遁了。

鹦鹉在一旁赞道:“不愧为仙门所求的灵女,居然伤成这样,还敢向我王求欢。”

茶小葱拉住孔雀本意只是想求个答案,当下瞪了鹦鹉一眼,蒙上了被子:“什么灵女?你们全家都是灵女!哼!”

鹦鹉愣住。

西首的一间小屋,被五光十色的结界笼罩着,门口没有留人,剩下语翠一个人坐在床旁发呆。桌上放着些点心,数数花样有十来种,全是她素日在人间游玩时爱吃的。孔雀虽然震怒,却没忘记嘱人准备这些东西,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都已足够。

她摆弄着这些小糕点,并无食欲。

这间房,从来都是空的,因为孔雀很少体罚下属,更不要说关人禁闭,不准出门。羽族子民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自由,如今关在这里,等同于绑住了一双翅膀,她只能望着窗外的闲云发呆。

想到以前,就算她杀几个人,喝了人血,孔雀也不会在意,这可次偏偏为了个丑女人将她打成重伤!想到此节,心情从哀凉转为暴戾,她赌气一挥袖,将糕点全数扫落在地。

一块玫瑰晶糕撞上结界,受到挤压变了型又反弹回来,落在她的脚边。

她扫了一眼,坐着没动。

门外气漩波动,有人慢慢地走了进来。语翠一抬头,却看到了暮云卿那张雪白如玉的脸。十年如一日的表情,挂在那张清俊完美的脸上,令人觉得那样冷漠,那样无法亲近。

“你来做什么?”她盯着暮云卿的眼睛,想将他看透。

暮云卿却低头看看脚下,弯腰把糕点一块一块拾起来,放回桌上,连着被摔碎的瓷盘一起。这一切做完,他才撩起衫摆,在她对面落坐。眼睛里平静如水。

“我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了我便走。”

“你问我就一定会答?暮云卿,看不出你跟那丑女人的关系这么好,人都道仙鹤心高气傲,不愿与人接触,照我看,你是重新认了主人,忘了自己的本份。”语翠的声音尖锐,情绪里充斥着不满。

暮云卿抬眼望向她,平静地问道:“六界之外的灵女……这个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语翠一扬眉:“徐府。”

旋一转念,跟着又冷笑道:“怎么了?你难道还想说我跟那些臭道士勾结不成?”

暮云卿沉吟片刻,语气仍旧四平八稳:“也就是说,她是你引来的,她并非有意闯入我族地界,而是你蓄意为之?”

这句话只是推测,本无斥责之意,但在语翠听来又是另一番滋味,仿佛一切错处都因她而起,当下怒道:“暮云卿,你是来看我笑话还是来落井下石的,你凭什么质问于我!”

暮云卿盯着她,将眉心一拧,道:“我王与你父皇有契盟在先,断不可能随意背叛,以阴灵血阵祭截我羽族走失去冥界的魂灵,妖皇亦是知晓,你来这里的目的,显然不会是为了祭坛,而王后她初来此境,只是为了救人,如今品令意外身故,她也没有道理留下,娶她为后,本是我王的决定,与她无关,你们俩都没有破坏祭坛的理由,你没有,她更没有……你说她是灵女,但她法力微薄,连麻雀尚且不如,你的结论,未免可笑!”

语翠无言。

暮云卿继续道:“语翠,你不是你娘,你没办法取代她的位置,一千年一万年亦是如此,你何必迁怒于他人。”

语翠万万没想到竟被人窥破心思,顿时脸色铁青,她怒容满面,凤目微张,叱道:“暮云卿,你别自作聪明,我回来便回来了,我看不惯她就是看不惯她,哪来那么多道理,至于我娘的事,你没资格提起。你别忘了,你只是个连翅膀也长不出来的怪物!”

暮云卿再沉稳再理智也终究是少年心性,被她刺痛软肋哪有不动声色的道理,听到此节,立时冷笑起来:“你何尝比我有资格说起,你以为你真能代替你娘亲活下来?你只不过有了你娘亲的内丹才得以续命,如果不是你,你娘亲或许根本不会死!当年是妖皇玷污了你娘才有了你,你根本就不该存在,打你一出世,你娘就想亲手掐死你!”

“你胡说!父皇不是这么说的!”翠鸟头次听到这种说法,一时接受不了,抓起桌上的糕点、碎瓷便向暮云卿劈头盖脸地砸,“你不过比我痴长几岁,你懂什么?你懂得什么?”

她语声颤抖,渐渐嘶哑,双肩微微耸动,终于大哭起来。

暮云卿不闪不避,凝睇良久,凉声道:“你不信就自己去问问大王,要不问鹦鹉也行。”抬手一抹脸上的血痕,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结界。

房间里传来翠鸟的号啕,声音低哑凄凉,浑不似以往的矫揉甜腻……

茶小葱睡醒就看见一抹雪白的背影立在门前,被夜间的水气晕得如同一道薄薄的鬼影。她吓得发根竖起,刚要出声,那“鬼影”却转身飘了进来。看清是暮云卿,她的一颗心才放回原位。

“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夜深露重,暮云卿的头发被水气润透,湿答答地贴在两颊,长发未束,却全然没有仙鹤该有的飘逸之态。月光自窗口流泻而下,照亮了暮云卿那双墨黑的眼睛,长睫上还凝着一层水气未曾抹拭,看情形,他竟已在门口站了许久。

暮云卿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道:“你被囚在这里,心里很委屈是不是?”

茶小葱一愣,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在哪里并无不同,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她都当是做梦,总是妄想着梦一醒,什么都可以过去了,但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之后,她便也变得麻木,要说委屈,还真是谈不上,因为比起外面那些人类,羽族的人其实对她好上太多。

暮云卿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她面前:“如果你想走,我不会再拦你。”

茶小葱拿起来一看,却正是她遗失的那本修仙的秘籍,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好,只是略略翻了一下,将目光定在了腾翔术那一页,那一页很旧,好像被人经常翻看,摸起来比别的纸张更软。

她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年:“你让我走,是因为那只翠鸟?”

“她不是普通的翠鸟。”

“我知道,她是妖皇之女。”茶小葱记得暮云卿同他说起过。

暮云卿神色黯然:“不仅是如此……她还是昔日羽族四大护法之一的翠鸟之后,她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她还在母亲体内的时候,便夺走了母亲的真元,最终,而她母亲神竭而亡,大王想用自己的内丹相救,也没能救回……”

“怪不得她比你还厉害,原来这都是因为那颗内丹。”茶小葱豁然明了。

暮云卿有些失落地望向她:“原本我从乌鸦大哥那里拿到这本书只是想自己修习仙法,好在将来派上用场,因我天生没有羽翅,不能飞翔,故而先学了腾翔之术……只是现在看来,好像你更需要它。我现在就把它还给你。”

茶小葱亦是望向他,突然莞尔一笑,伸手揉乱他额前沾湿的头发:“你等了我那么久,就是想说这个?没有用的,你们大王执意让我留下,就不会轻易让我离开,我纵使学会这些,也没有把握走出结界。”

“他们说你是六界之外的灵女,之前可以进来,为何不能出去?”暮云卿甚是不解。

茶小葱将书页合上,推了回去:“我活在哪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青丘国的国主……”

茶小葱板起脸来:“青丘国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与婪夜的关系,相信之前也已经说清楚了,我跟他只是朋友,不,也许连朋友都不是,我之所以跟来这里,确实是为了找到婪夜,只因为他是在我手上出的事,我必须确定他现在的安全,仅此而已。我没学过法术,都是临时抱的佛脚,如果我这次走了,走没走成,都会连累到你,我认为无此必要。”

“可是你真的要嫁给大王?你不是说男女之间必须要有感情……况且,世间女子,我王试过不少,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原来她说的话,这孩子都听见了。

茶小葱心头一暖,轻轻地摇了摇头:“拿回去,我不需要。”

“茶小葱!”暮云卿急了。

“要叫姐姐,不然,叫我王后也行。”茶小葱扬起嘴角,“我不走,因为我也好奇,既然祭坛的事与我,与语翠都没关系,那会不会是那些道士?”

“那天跟你一起的那个?”

“不是,应该还有一个,不信你去问问羽翠。”

第32章 通往祭坛之路

云暮卿将茶小葱的猜测转述给孔雀,孔雀亦觉如此推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但如若返香道长是为了祭坛一事,那语翠以徐府七公子的身份引茶小葱入局的用意就不清不楚了,她说是为了引婪夜现身,由此可见妖皇对仙狐一族的器重,但这其中有几成是妖后的意思,却是不得而知。

万种丝线缠绕在一起,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孔雀亲自赶赴祭坛检查天网杀阵的情况,而为免茶小葱再受伤,又命令暮云卿和鹦鹉两人好好看顾,务必寸步不离,而这一次,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孔雀这么做已不是为了一己私心,而是自暗底里认可了语翠的举动,意图利用茶小葱逼婪夜现身。换言之,就是语翠不会受到重罚。

十日很快过去,孔雀接到了妖皇的来信,他的使者就要到了。

麻雀放下心来,面壁过后依旧回到寝殿,对茶小葱殷勤照料;暮云卿还是一脸淡然,说话很少,聊胜于无,只是有意无意地,将那本修仙的秘籍放在茶小葱面前,其实不用她翻,风一吹便到了腾翔术那一页。看来,他还是想让她走。

“这个返香道长好像有九百多岁了,是凡人的话,都转世了九次以上,听说仙法相当厉害。”

“就算他有多厉害,也决计不可能单凭他一人之力破我王布下的天网杀阵,我们好歹要有些信心。”

“听说他还有个徒儿,是慕容世家的二公子,身份尊贵……”

“……”

说话的两个羽族青年走远了,夕阳无限,映在窗口。

茶小葱趴在窗框上,瞪着面前的美景发呆。返香道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徒儿涉险,他都未肯现身,可见此人处事决然。经过前后思量,她越发觉得要来破坏祭坛的人必是返香道长无疑。她当着语翠的面顺水推舟,任谁也没想到她是来找返香师徒二人证言婪夜的下落。

冥冥之中,两件事被联在了一起,却又不知道最终事情的发展会趋向何地。

她与品令并无交情,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她不过蟠龙镇上一名小乞丐,有谁可以令语翠那么肯定,认为她会“伸张正义”,不顾生命去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还是根本就有人告诉她,婪夜在返香道长手里,而她茶小葱又与婪夜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这中间寰转,似乎还有一双暗中的推手,这双手的主人既不会是羽族的人,也不会是妖皇的人,更不会是返香道长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

……妖皇没能找到婪夜,至少说明他此刻是安全的。狡兔有三窟,婪夜那只千年老狐狸自不在话下。

正自思考,一双纤长秀丽的手放在了她肩上。

她看到那五光十色的袍袖,顿时心里一紧,反过头去:“王!”

漂亮的手指托起了她的下巴,孔雀明丽的玉颜映入眼帘:“叫我孔雀就好。”

茶小葱不动声色地扒开了鸟爪子,正色道:“不,王便是王,永远高贵美丽。”

孔雀按着她用力亲了一口,留下一脸的口水:“不愧是我的王后,说话都那么贴心,收起那张牙舞爪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茶小葱转过脸,背地里撇了撇嘴。孔雀的性格她已经摸得很清楚了,脾气大,骄傲,爱听好话。顺着他的话来,他比谁都好说话。那天破他的天网杀阵,没把他气疯已是万幸了,否则,樯橹飞灰烟灭,让她茶姑娘消失,只是弹指一挥间的工夫。

茶小葱不能忘记,现在自己是个秃顶,每次看到鹦鹉那忍俊不禁的笑,她就想揍人。

“暮云卿哪里去了?”状似无意地问起。

孔雀一听,立即垮了脸:“本王就站在你面前,你却问起那小子,莫非这段时间本王不在,你们背着本王……”

茶小葱无语。

孔雀看她无声,又道:“其实我们羽族不在乎这些,现在阴阳失调,有个女人让男人们起个念想也是正常的,只是暮云卿到底还小……”

一拉她的手,将其搂在怀里,他又傲然道:“我看中的女人有很多男人喜欢更是很正常的。”

茶小葱的眉心抽痛,真是不知道怎么搭腔才好。

麻雀端着盘子想进门,却被站外听墙的鹦鹉拦住:“麻雀弟弟,现在别进去,等十个时辰吧。”

麻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惑疑与不解,鹦鹉俯下身子,轻声道:“嘘,洞房……你长大点就知道了!”

麻雀立即黑了脸:“洞房要十个时辰?”

“砰!”一道白影玉立门前,粗暴地将大门推开,两叶扇叶撞在门墙上又反弹回来,来回轻轻晃动。门中现出鹦鹉与麻雀半佝偻的身形,鹦鹉立马站直了,干咳一声,作临风赏月状。

问题是今夜无月。

麻雀抬起脸看着暮云卿犹有戾气的眼睛。

而孔雀的手正举在半空,自犹豫着要不要褪下茶小葱身上的炽炎羽裳。

茶小葱的头发没长好,用一块小碎花布包着,整个脸显得小了不少,眼睛在半明半暗之中一闪一闪,外形却像极了一只正在辛勤孵蛋的母鸡。

乌鸦在叫,羽族的乌鸦。

“何事慌张?”孔雀的手终于放了下来,摸了一下茶小葱的头顶,极其慈爱。

鹦鹉在门边一抖,嘴巴撇到了耳根。

“祭坛的结界……”暮云卿皱了皱眉。

孔雀的鸟爪放开了茶小葱,他抖一抖衣袖,缓缓系上了外衫的系带,即便如此,却仍旧露出了洁白如玉的胸膛,慵懒的,闲散的,而又霸气的。就这样一位拥有名模身材的王者,令人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但茶小葱闻“房事”色变,不安地缩起了脑袋。

什么是斯德哥尔摩效应?茶小葱猜想就是这种潜规则游戏,潜着潜着就潜出了习惯,潜着潜着就有了奴性,潜着潜着就有了感情……

喵的,这孔雀公子脱衣服的速度真快,要不是暮云卿出现,她就被强行合体了!

“王……”她嗫嚅。

“乖,等本王回来我们再继续。”他终于拉好了衣衫,检查无误后,向她抛了一个媚眼,凤眼狭长,本就妩媚,这样一睨,参天巨梧也要抖三抖,他转向暮云卿,“走吧。”

暮云卿白着脸,故意没看茶小葱。

茶小葱顿时恍然,他是在借故引开孔雀,好让她逃走。经过这十来天的潜移默化,她已经对腾翔术很熟悉了,但是她不愿走,这一次,是她自己想留下来的。

“王!”她起身拉住了孔雀华丽的在麾,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本王去去就来,王后不必担心。”孔雀这一回是真的笑了,主动粘上来的女人很多,但是不是被他弄死了便是被他吓死了,这个也许真是个例外,也许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王!”茶小葱目光炯然地望着他。

“嗯?”

“带我去……听说妖皇的使者不日便到,我怕……”这是个好理由,孔雀的凤目中出现了一比犹豫。

暮云卿垂手而立,手指微微攥紧,唇线渐渐绷直。

“王!”茶小葱抱住孔雀蹭,喵的,做了一世的人,怎么在鸟面前装起狗来了,没事就“汪汪汪”!

“也好,王后迟早要上去看看的,不如就今日吧。”孔雀眸中一暖,将她搂进了怀里。

温柔的怀抱,诱惑的声线,华丽的麾袍,俊英的容颜……只要不是跟他“论持久战”,茶小葱还是挺乐意呆在这个怀抱里的。

她挂在孔雀身上,两人几乎是脚不沾地飘出去的。

鹦鹉看向暮云卿,灿烂一笑,不想后领被人捉住,倒拖出去。头顶上飘来孔雀淡淡的话语:“下次本王与王后云雨的时候,请你在一旁作笔录,如何?”

鹦鹉的笑僵在脸上。

麻雀追上前去,冲暮云卿的背影喊道:“仙鹤……”

暮云卿默然回顾,盯了他一眼:“你呆在殿里,妖皇的使者不日便到,看住语翠。”

孔雀带着茶小葱一行人,匆匆走入大殿。被软禁那么久,这是茶小葱第一次进入到正殿里。

殿中金碧辉煌,渺然的空气里游走着丝丝红线,与天网杀阵不同的是,这些红线是绵软地,没有杀气地飘浮着,伸手掬不起,引指抽不出,雄伟大殿上十二根金柱上分别刻着几行咒文,色彩迷离飘荡,诡丽迷人。大殿金銮宝座高高在上,拱顶一只金翅火鸟悬于六丈之高处,凤眼半眯,肃杀之意震慑人心。

乌鸦早已候在殿内,见孔雀莅临,双手起了个法印,宝座正前方出现了一个阴阳八卦状的金色法阵。茶小葱心下恍然,诚如孔雀所言,羽族果然与一般妖族相去甚远,大部分的羽族子民修习的都不是妖术,而是仙术。

祭坛的入口就在这大殿之中,怪不得孔雀每次都消失于大殿之内,一去便是三五天。

乌鸦一人当先,孔雀携茶小葱随后,暮云卿排其三,鹦鹉押后。

茶小葱只觉眼前光影一暗,一阵强风袭来,吹飞了她头上的碎花巾布,耳畔似有流水潺潺,睁眼四顾,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头顶一点遥远的星光,只有一点点,微不可见,闭眼再睁眼,要花上几分钟才能隐隐看见,若不是眨眼几下仍可窥到,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在眼花。

几人逆风而行,孔雀看起来大麾华丽沉重,但腾跃之际犹现轻盈,想必是十分优美。

暮云卿紧随其后,施展腾翔之术发力跟随,鹦鹉在暗处看得清楚,不觉得暗暗心惊。仙鹤一脉尚不肯承认暮云卿的身份,但是少年举止已有其父当年七分姿态,仙鹤护法因修仙为本,很少现出原形借风飞翔,只将仙术当中的腾翔之法练得炉火纯青。暮云卿修习有限,但资质却是上乘,虽然不能麻雀一样以羽族原形展翅追赶,却也毫不吃力。

也不知行了多远,就在茶小葱都快闷得睡着的时候,五人一起落在了一块竹筏上,耳畔传来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王!”

是女子的声音,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语翠是羽族唯一仅剩的女子,茶小葱可真要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个美人。但事实是,这个人一点都不美,非但不美,还有些丑陋。

脚下有水流经过的轻响。

竹筏上点着一盏幽火,淡淡的蓝色,立在一角,将五人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来迎接他们的那个人身量极小,像是没有发育完全,小脸小眼睛,整个面部最显眼的就是那只鹰钩鼻,鼻梁中间被打断了,一道狞狰的伤口架在两块高耸的颧骨上,乍看之下,仿佛人面被黑暗一刀劈开,变成了上下两部分。他分属夜莺一脉,难怪声音那么动人。

“夜莺护法,上面的情况如何?”

孔雀没有放开茶小葱,带她在怀里一起坐下。他这一坐,其余人便没有了空间,只好分立于竹筏的四角。

风如刀割,但是炽炎羽裳里却像裹着一个春天,很暖和,茶小葱把手腿都缩了进去,将头靠在孔雀的胸膛,满足。

“杀阵被金仙佛咒烧掉一个口子,所幸没有伤亡。”夜莺护法转脸看了众人一眼,跳过茶小葱,将视线定在了暮云卿脸上,心中似有震惊,微微动容,“这孩子……”

孔雀轻声道:“是他的孩子。”

夜莺掩不住喜色,赞道:“想不到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茶小葱还在纳闷,不是听说羽族只有四个护法,那面前这位……夜莺又是怎么回事?

“晚辈暮云卿,见过师祖。”暮云卿不方便行叩拜礼,只站着作了一揖。

原来他竟是暮云卿父亲的师父,也就是说,是上一届的护法……

“像,真像。哈哈,没想到我活这么大岁数还能见着他的孩子,总算是不枉。”夜莺的声音柔亮可人,但配上这老气横秋的语气,以及这矮小的身形,十万分的违和,简直像是身后站了个配音演员在说话。众人皆是莞尔。

水路是顺流,只是从低处往高处流的水,茶小葱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众人星驰电掣往头顶的星光赶去,不知为何,离得越近,越觉得那光线暗淡柔和,越近,便越觉得遥不可及。

语翠被关在结界里,虽然成日里无所事事,却仍旧吃不下睡不着,她心中忐忑,怕孔雀去妖皇那儿告状,亦怕妖皇责备其办事不利,十余天下来,居然清减不少。上一次,她对暮云卿说了那些狠话,料想他是心里有了根刺,竟再也没来过。这十几天来看她的就只有麻雀一人而已。

语翠将茶小葱在心里杀死了几万遍。

“看来你还没想通,你是后悔引她来此了么?”屋外结界震动,一个清婉柔丽的声音飘了进来。

语翠霍地站起来,冲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没错,我是后悔了,我没想到孔雀哥哥会喜欢她,也没想到以前抓她的那个道士会救她……我更不明白,为什么跟我一起长大的人都会偏向她!我后悔!后悔听了你的话!”

“呵,真是愚钝至极……”窗外七彩光影流转,缓缓映出一道纤丽的影子,“她来,于你有何损失?你是妖皇的九十九公主,谁敢欺你?是你把自己看得太轻……”

“你说引得她来,婪夜就能现身,我就能带着婪夜去父皇那里邀功,现在呢?现在我是徒劳无功。”

“但你不是一根羽毛都没少么?可见孔雀并不想伤你。”那是个极其漂亮的侧影,朱唇微启,又该是何种风情?“你怕孔雀爱上别人,很简单,让他爱上你不就好了……”

“爱上我?”

“你是羽族唯一的女子,他不爱你爱谁?”

“可是……”

“哪来的可是?呵呵……”

第33章 摄魂之阵(周日加更)

“令他成为跟你一样的人,不就行了?你爱上的人,怎容别人来染指?”

只要有决心,没有什么不能做到的事。

语翠的手指触上了结界,“滋”地一声,冷电流窜入七经八脉,她全身一震,又缩了回来。

七彩结界,果然像他的七彩霞衣一样鲜艳夺目,敢问这仙凡间,有几人能对美的追求达到这种极致的境地?只是他却变了,一向只喜欢美好事物的王,一向高高在上俯瞰众人的王,喜欢上了那个连蝼蚁尚且不如的丑女人。

噬心之刑,其实痛感并不多,更多的是痒、麻、酸、胀……那是一种快意的虐感,令人越陷越深。

感知结界波动,麻雀赶了过来。

“语翠,是有什么事么?他们不理你,但我不会,你想说的话,都要告诉我。”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单纯却也浅薄的光,清澈地一眼就可以见到底。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语翠抬起明丽的脸,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笑里牵扯出更多更复杂的东西,她向麻雀招了招手,轻启朱唇:“麻雀,我想出去。”

树顶法阵大亮,茶小葱眼里见到的微弱星芒转瞬散发出一阵强极的光束,白得刺眼,就在她下意识闭眼的刹那,孔雀携着她踩上了坚实的台阶,百阶长梯由白玉妆成,每走一步,脚下淡淡余辉缓缓晕开,如同踏上一层细浪。

乌鸦这时已退到了孔雀身后,几人的排位改变了一下,方显出身份的尊卑,只是没想到鹦鹉居然走在了乌鸦的前面,最后一位,变成了暮云卿。

茶小葱转脸看看来路的法阵,却被乌鸦挥袖收起,目及之处,平坦而空茫,半空无月无星,只是玉阶两侧的明珠发出温柔的幻光,七色变动,犹似霓虹。

鹦鹉见茶小葱一直回头,不觉自唇角挑起一丝笑意:“夜莺只负责摆渡,他不会跟来。”他没有在夜莺的称呼后加上更多的修饰,既不是护法,也不是前辈。可见他的修为并不比夜莺相差多少。

孔雀抬头,见祭坛周围无数云鹤飞绕,见到他来,陆续停落在玉阶上,幻化成人形。这时候孔雀也不再坚持抱着茶小葱,随手将她放下来,以指尖勾起了她的手指。

乌鸦上前念出一道法咒,玉阶周围红光如流霞,渐渐现出了血红的蛛网,正是茶小葱之前见识过的,天网杀阵。

“王!”众仙鹤列道恭迎,目送众人上去,转眸看见暮云卿,均各一愣。

暮云卿昂首阔步,白衣飘飞,目不斜视地越过了他们惊讶的视线。

背后传来了仙鹤们的议论声:“怎么会是他?”

原来暮云卿与茶小葱一样,都是第一次上来。但是暮云卿为了维护自己甚至于父亲的形象,竭力表现出稳重与果敢,但这一番努力并不讨好,最多的议论钻进了众人的耳朵。

“怪不得他愿意在殿上做近侍,原来是为了走这条捷径,就知道他有些手段……”旁人了花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能获得的资格,居然被这个白衣蹁跹的卑微少年轻易得到,这怎会教人不去猜忌,不生嫉妒?孔雀同意他进入祭坛,便是认可了他的能力,亦赐予了他自由出入禁地的殊荣。

暮云卿一路行来,虽是背脊僵直,却也忍不住面色铁青。

仙界魔界,何处不人间?茶小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嫉人有,笑人无,这是所有人的通病,每个人都在追求与享受着将他人踩在足底的快意,而每个人又都引颈向上,渴望成为那个更受人仰视的人。

今日昨日,并无不同。

暮云卿仍旧是那个背负着流言与笑柄的少年。

玉阶的尽头,是一条旋转的紫色光带,色彩明丽的咒文沿着光带静静发光,虽未流动,却耀得人两眼发花。乌鸦上前,又念了一道法咒,光带上一阵巨响,如山石崩塌,紧接着强风袭来,吹得茶小葱差点站立不稳。

光带的始端现出一道黑影,双翅扑扇,卷得狂风肆虐,一片羽毛自茶小葱前面落下,乌鸦看她一眼,退后数步,又回到了鹦鹉身后。

“人……类?”

粗重的声息,像是从地底传出,黑影完全现身,露出一只阴骘的眼睛。

“鲲鹏王,她是我族王后。”孔雀将茶小葱拉上前,身姿绮丽地往那怪物面前一站。

“本座从未听说人类可以做羽族的王后,我王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这个声音粗鲁,乍听起来威风凛凛,没想到吐槽也这么不拘一格,茶小葱不期然听到这样一句直来直去的评价,钦佩得五体投地。

难为孔雀还笑得出来:“鲲鹏王向来率直,孔雀无话可说。”

鲲鹏屹立于众人面前,宛若一座巨大的山峦,竟不知比孔雀大了几十倍,他轻轻扇动垂天巨翼,颔首道:“本座受命于凤王,本不该多管闲事,请!”

“请”刚落音,咒光大作,原是蜷缩扭曲的光带被瞬间拉直,变成了一条平静的大道。

“如此多谢!”孔雀托起茶小葱的手,直直地走向这个庞然大物。乌鸦让道于暮云卿,不再前行。

茶小葱本以为这样直直地走过去,是要从鲲鹏胯下钻过,却不料面上暖风微熏,一眨眼,鲲鹏就到了身后。

鲲鹏振翼拍打,劲风落地,一股强大的推力顶住了茶小葱的后腰,她尖叫一声,却听鲲鹏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人类的女娃娃,记得保护我王。”

茶小葱借风势滑出数十丈,一转头,身后那怪物已经不见了。

孔雀在身后拉住她,傲然道:“说本王脑子烧坏了,他自己才是老糊涂,堂堂羽族之王,何需一介凡人庇护?”

暮云卿转头,亦是一脸不解。

鹦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出几分风流倜傥来:“别看了,再看他就把你拖回去一起守门了。”

暮云卿道:“乌鸦大哥他……”

鹦鹉向后瞥了一眼,道:“他资历不够,身份位次也不够,鲲鹏王次次都叫他守门,他也就习惯了。至于你能进来,完全是看在你爹的份上。”

暮云卿此时想起父亲,脸上浮起几分黯然之色。

众人又再前行,眼见大路已到尽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些彩色的泡泡,一个个绕人飞舞。越是往前,这些泡泡便越发密集。它们相互碰撞,却没见融合或者破碎,只是发出叽叽咕咕的声响,似一群人在窃窃私语。

孔雀长裾曳地,自紫色大道上缓缓而行,那些彩色的泡泡皆似有灵识,作臣服之态,零零落落降在脚边。等到孔雀一过,方又再次飘升,在空中胡乱飞舞。

有泡泡绕过暮云卿的脸颊,发出一阵纤巧的笑声,如女子的低柔婉媚……暮云卿神色一紧,却见那擦鬓而过的小泡泡“啪”地一声,爆了。隐约有一声尖叫自脑中穿行而过,霎时间消散于无形。

“这便是我们羽族的阴灵。”鹦鹉好像什么都懂,他特地回头为暮云卿解释。

暮云卿看到鹦鹉脸上难得有了些谨慎,便不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茶小葱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怪不得她们认识你,高贵尊敬的王……”这一句敬称没有了以往的玩笑心态,字字认真严整,“只是她们为什么会出来?”既然是羽族最重要的东西,就该有法阵结界好好保护,而不是这般恣意乱飞。

孔雀突然松开了手指,将薄唇抿成了一道笔直的线:“暮云卿,前方似有异象,你且护着王后,暂留原处,不得轻举妄动。”转脸又向鹦鹉道,“你随我一道去。”

茶小葱此时纵有千万疑惑也问不出口,暮云卿挥退了那些围在身边的阴灵,清理出一块空地来,目送孔雀与鹦鹉二人离去,神色里亦略有不安。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孔雀与鹦鹉双双现出羽翼,展翅飞翔。

暮云卿在下面看着,慢慢地垂下了眼睫,却没能掩饰中眸中的情绪。

“放心吧,我王英威震地,必然不会有事的。”茶小葱在一旁出声安慰。

暮云卿却想到了另一件事,略略心烦意乱:“曾听我爹说起,鲲鹏王因与羽族凤王打赌输了,甘受千年孤苦,为我羽族守护禁地,但那是有前提的……有一种人,他不会阻拦,便是五界之一的仙!天网杀阵的缺口明显是金仙佛咒所为,必是有仙家与我王作对。”

茶小葱心念一动,想起了鲲鹏之前别有用意的提示,她回身拉住了暮云卿的衣袖:“你怕不怕?”

“怕什么?”

“怕我王罚你?”

“若是对的,我王又怎会罚我?”

空中的阴灵泡泡再次被驱散,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极其纤细,几乎微不可闻,却不知为何,茶小葱觉得那笑意带着三分嘲讽,含义分明。一串泡泡爆裂在跟前,细腻的惨叫声穿过她的大脑,她怔了怔,突然全身一僵。她突然揪起暮云卿雪白的衣袖,匆匆向前跑去。

“是隐身咒,刚才有人跟进来了。”

虽然那人没有像她那样忘记收起影子,但是她却闻到了一股味道,极淡的,如同桅子花开的味道。如果她的判断没错,进来的,应该是个女人……是语翠么?

孔雀与鹦鹉飞至第三道门,大门应手而开,陡见眼前金光大作,无数阴灵相互拥挤着尖叫着倾巢而出,仿佛那里边不是容纳她们收留他们的法器,而是鬼魅。金色光束如斩妖之剑,触灵而发,道道准狠,那些侥幸逃脱的阴灵们发出叽叽咕咕的杂响,飞舞的姿态,亦带着惊惧与颤抖。

白玉巨鼎之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个金手印,无数阴灵被那些横扫而来的金色光束逼缩在鼎内,只有少数从指缝逃出。佛祖的金手印!

羽族之王的莅临,让那些逃脱的阴灵有了庇护,纷纷躲开金光的搜索,躲在了孔雀的羽翼之后。

“阁下既位列仙班,定是慈悲之人,为何在我族之境大开杀戒,须知阴灵有命,由不得你我作主。”孔雀振翅将身后的阴灵送走,一收羽翼,带着鹦鹉一同走进了那片金光里。

“羽族之王也知道生来死往不能由人作主,为何滥杀无辜,吞人生魂,使得他们不能去阴间报到?”金光一侧,银发飘舞,一道颀长的人影负手而立,似已等待了许久。玉柄拂尘一挥,顷刻一方白玉石阶化为一堆白骨,前面的高台,竟是无数白骨堆积而成,而摄魂之鼎就放置在白骨堆的顶端。

人影转过,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清冷的,不沾带丝毫感情,他目光无澜,静得如一泓镜湖之水。

“本王还道是谁……原来竟是返香道长!”孔雀起手结印,三道彩光直奔金印,却听空气中一声脆响,有如玉碎,摄魂之鼎居然裂了一道口子。鼎底用来炼骨的浓血流淌出来,沾染鼎下白骨,只闻瑟瑟有声,骨架发出剧烈的抖动,它们竟是在害怕。

返香银发垂泻,如仙如幻,站在原处没有动。

“居然毁我摄魂之鼎!”孔雀怒火宣天,扬手掀起一片火海,不料对面却是极寒之地,隔着火光居然下起雪来,雪花碰及火焰,发出哧哧声响,却不见火界能够推进半分。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世事轮回,确实由不得你我做去,撤!”

返香拂尘轻挥,漫天雪雨自空中砸下,将孔雀的火势压住。

茶小葱冲进门,顿时被眼前的情况吓呆了。白骨嶙峋之上,立着两人,一者艳如夏花,一者淡如冬雪。正是极炎与极寒的对决,白骨山上粘稠的血液滴滴往下,扯出细细的红丝,不似天网杀阵般诡丽奇绝,却较之更为悚人。

她身后两步,狠狠撞了暮云卿一下。

孔雀双目赤张,杀意渐浓。

第34章 枯骨羽魔

“孔雀,羽族叛离仙道,已是荒谬之举,还不速速住手!”

返香手中拂尘轻挥,看似软绵无力,却带过一阵凛冽寒风。

孔雀闻言,只猖狂笑道:“荒谬?我看众仙才是荒谬,我羽族阴灵尽散,阴阳失调,又有几位仙人过问此事?尔等高高在上,享受四方香火,只怕早已忘记了我族的存在,不入妖道,便入魔道,本王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枯骨顶上,白芒刺目。鹦鹉袍袖被劲风带动,变成两个大袋,原本也是极其华美的青碧锦袍,却被孔雀的绚丽夺去了所有的艳光,他与孔雀同站在高台之上,默默地放出了两束极细的红丝。暮云卿看得脸色一变再变,终是抿紧了唇。

原来最厉害的天网杀阵,竟是由鹦鹉一人放出的。任谁也没想到一直疯疯癫癫,好吃懒做的鹦鹉居然有这种本事。

茶小葱正看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手足并用,往白骨上爬去。冥冥之中似有股神秘的力量,指引着她这么做。

暮云卿提气,施展腾翔之术,拉着她一起掠上了高台。

自上往下来,满目枯骨残骸更令人惊痛扼腕。

茶小葱落地的瞬间,挣脱了暮云卿的手,冲进了法阵。

“返香,如今你人在这儿,告诉我,你把婪夜怎么样了?”

返香冷然未动,孔雀却因她出声转过头来。

婪夜怎么样了?这才是她时时刻刻惦记的事情?她上来,并不是为了羽族也不是为了他?

心间仿佛有东西突然挣脱了束缚,在体内暴涨起来,似要撑破胸臆,他暴吼道:“茶小葱,本王不是让你在外边呆着,缘何不听?”

她非但不听,反而当着所有的人面,问出了多么令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误会了,从一开始就误会了茶小葱跟婪夜的关系,茶小葱从来不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这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在错误的时间以及在错误的人面前,问出了错误的问题,虽然茶小葱一再地强调跟婪夜是朋友,是普通的战斗伙伴,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甲乙丙丁,但是并没有人真正能够证实这一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往往是薄弱的,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摧毁,而人与妖之间,亦非不同。孔雀是妖也好,是仙也罢,他毕竟不是人,他并不懂得人类那样虐恋至深,缠绵到死的奇情怪遇,对于七情六欲的修行,他比普通的羽族子民只怕还要差得多,他只相信眼睛。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如此而已。

茶小葱迫于孔雀的威怒,从没正面拒绝过他,至少在旁人来看,她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时候在法阵中出现是为了说服孔雀,谁知道她却当着骄傲的孔雀问出这样一句话,伤了孔雀的自尊。

她语声刚落,顿时全场凝滞,就连返香的法力也微显迟缓。

她在等答案,却一股强力将她摄了过去。茶小葱感到背心一热,被孔雀一迳卷进了火堆里。

炽炎羽裳保护着她没让烈火灼伤,但是发肤上的烧痛却有如针刺,阵阵钻心。她的腿软了下去。周身火焰随着孔雀的怒意拔高了数丈,她被像抓小鸡似的揪着,在火海之中彷徨不已。

“放开她!她是我们仙门灵女,伤了她对你没有好处!”

“仙门的灵女?嘿嘿,哈哈哈……”孔雀的情绪急转直下,而愤怒却是水涨船高,他狂笑起来,“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之前将她留在原地,只担心她会无辜受伤,而此刻,他突然想通了,她的生死,与孔雀一脉毫不相干,他只是与人类在一起久了,有了那种假惺惺的情意,而利益面前,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他现在求的与之前求的并无不同,他只想要个孩子。

“孔雀!”返香收住了法力,被火海逼退数步,等到回过头来,孔雀灼烫的薄唇已吻上了茶小葱的脸,他的神色一再变幻,终于归于平静……

茶小葱挣扎着,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挣扎。孔雀的手紧贴着她的皮肤游移上去,往后,用力按住了她的腰。她整个人都贴在了孔雀的胸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阵阵传来,她听得出里边的震怒,亦感受得到他的失望。

那一刻,茶小葱差点相信,孔雀爱上了自己。

谁说不是呢?他为了她,囚禁了由自己一手带大的翠鸟,他为了她放弃了为王的尊严,哪怕是小小的一点让步,也足以令人铭记。他本是不懂得何为温柔的人,只因为她,他收敛了霸道的锋芒,她迷迷糊糊地光想着寻找婪夜的事,完全忽略了孔雀是作为羽族王者的存在。

她没有落得同品令一样的下场,她以为只是因为他忙,没有时间,但只是她以为。

孔雀对鹦鹉说他不懂人类。他是真的不懂!

那个亲吻凶悍而缠绵,但是唇齿之间,是火焰灼崩了山岩之后的坚硬与干涸。

茶小葱叫道:“不是,孔雀,你听我解释!孔雀……”

吻堵上了她的唇,有血腥味涌进了她的喉咙。“孔雀”两个字像结了板的泥土,卡了在气管里。她被憋得几乎晕过去。

“王!”暮云卿想冲进火阵,却被鹦鹉挡退。

他的声音在火里有些嘶哑:“出去,叫乌鸦他们上来!”

那是三昧真火释放的汪洋,以暮云卿的道行根本进不去。但是比暮云卿远远不如的茶小葱,却好好地存活于火阵当中。

鹦鹉凝神看着那件像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炽炎羽裳,突然抬手甩给自己一个巴掌。

暮云卿反身的时候,恰好见到这不明所以的一幕。

天网杀阵忽然凝出一道明亮的红芒向返香头顶罩去,返香的白色道袍上晕出一层淡淡的蓝光,缓缓游转成形,结成一道厚实的罡气屏障,交缠在一起的红线只能绕着罡气飞速滑行,纵横交错成一张密织的网。返香飞散的银发终于垂落,连同那慑人的罡气被红色的法咒锁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闪闪发光。

鹦鹉回身跪在了孔雀脚下。

孔雀的手似乎要将茶小葱捏成肉泥,七彩的羽翼将她拢住,挡住了所有的火光,以及鹦鹉的视线。他一把撕开了她身上的羽裳……

“不要!”茶小葱尖叫着,却见孔雀凤目一张,伸手将她狠狠地摁在了身前。茶小葱恐惧地睁大了双眼,却发现孔雀的眼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鹦鹉说对人类女人要温柔,要慢慢来,本王照做了,可是你,你给了我怎么样一份答案,嗯?”骄傲的孔雀无法抑制住胸口流窜的戾气,他凶暴地扭住茶小葱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在发抖,眼睛里有惧意,但似乎,还含有一丝悲悯。孔雀看不懂,也不需要看懂。

“欺骗?”俊脸铁青,可是眼睛却比兔子还红,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胸口的欲望燃烧,鼓动着他心底的执念,他几乎想要将她撕碎。

返香的声音从罡气护壁之中淡淡传来:“孔雀,收手!你已入魔障,再不回头,只怕要形神俱灭!”

声音充斥耳膜,似在膨胀,转瞬之间,一道金色的气息自孔雀脚底流窜而上,缠绕着他,那是一丝祥瑞之气,平和,带着丝丝冰凉的安抚。

返香似乎也看到了那丝金线,心底掠过一丝惊讶。

“孔雀,你在气什么?我关心朋友的下落也有错?我何时答应嫁你?你喜欢,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孔雀的凶暴之举激发了茶小葱的蛮劲,她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可越是挣扎,胸前的春光便露得越多。

孔雀目光灼灼,看向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可怜的猎物,可是这猎物与他一样,抬着一颗高傲的头。

鹦鹉已经完全惊呆了,按照常理,优雅自恋的孔雀绝对不可能陷得那么深,但是这一刻的戾气,却令他全然记不清孔雀平素的模样,那张脸没有变,五官依旧是完美到无可挑剔,就连挑眉的风情都是一样媚惑,可是印堂中间的黑煞之气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那道金气在孔雀身上继续游走,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但暴戾占了上风,孔雀的笑渐渐有了震慑人心的残忍。

他挑起唇角,慢慢地扳起茶小葱的身子,轻声道:“王后,本王不介意在这里洞房,有这么多人看着,未必不是件美事……”

空中升起的阴灵在火焰中点点碎开,微不可闻的尖叫,掠过每个人的脑海。从阴阳路上截回的阴灵就这样一个个破灭,她们回入不了轮回,也找不到宿体……终于有一个误打误撞,飘进了孔雀羽翼的怀抱。

高台之下,是羽族子民一双双惊怒交加的眼睛。

茶小葱看着那个阴灵围着她转了一圈,停在了孔雀的指尖。

孔雀的身子覆了下来,像梦境里一样,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她的手软软地垂下,空洞的眼神里,那一点点的抗拒也都慢慢消失不见。她在心底念过多少次狐咒,没有用,腾翔之术也施展不出。她被他压在身下,脑海里居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她今天好像还没吃晚饭。

“小葱姐姐?”麻雀站在一群羽族子民中间,漂亮的眼睛睁圆,满是疑惑。

“孔雀,既然你懂得以金仙之气封印魔煞之力,为什么不懂得及时回头。欲海无涯,你竟要迟疑到几时?”返香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杀阵凝结成了竖实的茧壁。所有人都被那眼前的一切震惊,只有大鹏与鹈鹕两位护法取过兵器,飞上高台。

白骨累累,被顶上的法咒映得色彩斑斓。

茧壁抖动,似心脏跳动,暮云卿上前一步,跟着两位护法一起窜上了高台。

“孔雀,你与婪夜并无不同,我把你们当朋友……”茶小葱看着孔雀长睫之下血红的凤目。

她的话未说话,一阵蓝光暴射而出,照亮了整片白骨,祭坛之上,现出森然之意,鹦鹉一个趄趔,被返香袍袖带起的劲风扫了下去。

暮云卿伸手抓住鹦鹉的一片衣角,被那股气流带出一大段距离,再由高中急急落下。

返香还是站在那儿,不悲不喜,目光平静。他的发丝飞扬,却不见凌乱,天网杀阵被破。

“孔雀,当年凤王是怎么死的?”他上前一步,凝视着孔雀身上的金光。

“与你何干!”大鹏护法挡在了孔雀身前。

孔雀的手指抚上茶小葱乱蓬蓬的头发,微微一滞,像是陷入了思考。茶小葱不敢再激怒他,蜷在他怀里未曾动弹。火势渐渐小了一点,露出摄魂鼎上方端华的金芒。

“凤王……”像是一个久远的回忆,藏在内心深入,一些过往撩拨起他的心神,眼中的红色亦渐渐退去。

“凤王……”他薄唇龛合,微微沉吟。

凤王是羽族的前代首领,亦是传位于孔雀的先人,经历百年前那场浩劫之后,凤王遗命,退位让贤,从此变失去了踪影,变成了羽族子民回忆里一道苍茫的印记。

因为记忆太远,他正要轻轻摇头。

突听台下一声娇叱:“道士,我凤王就是被你们这些仙门伪君子害死的!”

一方小小的黑影朝着孔雀所在的方向飞去,没有人看清那是什么,鹦鹉突然收势,退后数十步远,与那道黑影撞在了一起。“噗!”黑印居然势道未减,直直穿透了鹦鹉的膀臂,鹦鹉的伤口冒出一道黑烟,紧跟着,伤痕不见,只有碧绿锦袍上一块粗糙的破洞。

孔雀抬头,下意识地让出一步,却不料那黑影像是有眼睛似的,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转而向了孔雀眉心。

“不可!”

鹦鹉与返香齐齐出声,却见孔雀抬手格挡了一下,那黑影穿透了他的掌心,钻进了孔雀泛黑的印堂。

孔雀原是掐着茶小葱的另一只手突然使上了力,茶小葱原以为有机会说服孔雀,不料生出这场变故,一时没能防备,眼珠子都快被掐出来了。她像濒临溺毙的垂死之人,身体微僵,身体骨节都放弃了挣扎,整副身子弯垂而下,像一条死鱼。

孔雀的脸上开始冒黑气,这一次,不是吻,而是咬,他张嘴,狠狠咬向了茶小葱的脖子……

茶小葱迷离之中,再一次看见了孔雀血红的眼睛,这一次,连眼眶都红了,裂开的泪目在淌血,青白的俊颜上流泻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高台之下,语翠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金仙之印解除!”返香皱眉,挥起拂尘向孔雀当头罩下,“既然你要赴凤王的旧路,贫道便送你一程!”

第35章 金仙法门

一千年前,凌渊战场上黑风四起,荒戟满原。

漆黑的羽毛自空中飘零而下,渐渐焕发出金光,只是尚未沾着地面,便已消失在空气里。

“孔雀,吾将内丹传于你,只希望你能以一颗平和之心守住它,等到有一天你修炼有成,能够将它净化,为己所用……”

乌黑的凤凰终于褪尽了煞气,恢复原本的金色羽翼。只是,凤凰身上的灵气早已停止了流动,伤口,迟迟未能愈合。

折断的双翼,扭曲地平摊在泥泞湿地。羽族的王,从来未曾如此狼狈。

身着彩衣的少年跪在奄奄一息的金色大鸟前,手里捧着一颗散发着污浊之气的金丹。金丹不安份地滚动,滴溜溜地旋转,像一只诡谲的眼瞳。

凤凰口中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他本离仙道仅只一步之遥,却因心中不甘而选择了魔道。对己而言,是祸是福早已是定数,只是千年羽族,不能因他一时贪妄而从此覆亡。

金色的仙气逸出,自动缠上了那枚金丹,顿时黑气收敛,亦停止了疯转。

“本王有错,但错已铸成,自当接受天谴,希望将来,你不要走上这条老路,因为它,回不了头……”

少年将金丹捧在手里,乖巧的点头,目光里有迷惘,有伤痛,亦有坚决。

凤凰引颈长鸣,大地顿时沉入了一片黑暗。

少年一动不动地跪着,像是已经石化,远方的杀伐之声为天雷打断,深沉的天空,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照亮了少年晶莹剔透的容颜。

“王?”

凤凰的身躯渐渐透明,羽毛片片脱落,像雪片一般飞出去,被黑暗吞噬。

“王!孔雀愿追随我王,上天入地!”

凤眸缓缓闭上,凤凰疲惫的声音静静流淌在耳边:“孩子,世间对错,本在人言,希望你能选对,本王期待着……”

天雷滚滚,血雨连绵,孔雀扬起了脸,独对苍天。

凤凰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捧细细的黑灰。

灰堆被鲜红的血雨冲散,露出了一方漆黑的法印。又一道闪电划过,法印之上紫气波动,与孔雀手里的金丹遥相呼应,沉重的呼吸,似一副巨手,揪住了他年轻的心脏。

法印里,是被凤凰遗弃的魔神之力。

孔雀狂笑着将半是昏迷的茶小葱高举过头顶,狠狠地向返香砸去。

羽族的子民皆尽惊惶失措,惟有语翠一人在笑。

灵魂深处,传来了一个沉闷而久远的声音。

“孔雀,你是羽族最善良的孩子,本王相信不会走到那一步,这个煞印你留着,不过本王希望你永远也用不着。”

……

语翠轻启嘴唇,望着高高在上的王,只有鹦鹉来得及叫一声“住手”。

返香猛然收回法阵,拂尘卷住茶小葱侧身让出,只听脑后一阵凤鸣,孔雀羽衣褪成了刺目的金色,一双巨爪自众人头顶掠过。

“是凤王……”闻讯赶来的夜莺将话堵在的喉咙里。

他看见的不是凤王,除了凤鸣声无一处相像,那是一只带着黑煞之气的金色孔雀。惊惧的表情占领了夜莺苍白的脸,触目惊心的伤痕下,只有那张嘴兀自开合,念念有词,他带领着一众子民遥遥跪下。

“我王居然入了魔道。”困惑,痛心,失望,渐渐浮现在每个人的眼底。

羽翠挑起樱唇,随着众子民盈盈而拜。

失血过多的茶小葱已陷入了昏迷,远远地就只听到凤凰鸣啼,带着几分怆然。不知什么时候,脖子上被孔雀咬出来的伤,已经愈合。

返香避过孔雀的一击,法阵扩大,将茶小葱一并纳入了罡气圈里。

茶小葱苍白的小脸上,洋溢着愁苦之色,但随着蓝色气旋的抚慰,渐渐平静下来。微微的鼻息传来,却是梦魇苏醒之时……

“是心魔。”返香望着回旋再度掠过头顶的金色孔雀,他着意看了语翠一眼,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惋惜,“有人刻意解除了魔印,孔雀控制不住心魔肆虐,误入魔道。”

孔雀的行动略有迟缓,他眼神挣扎地看向了返香怀里的茶小葱,声音徐徐传来:“道士,将王后还给本王。”

返香周身的罡气加固,冰雪般的容颜被半透明的蓝光罩住。

孔雀仰头鸣啼,低头向返香所在之处俯冲而去……

“不是已经成魔了么?为什么还记得她?明明,我才是与他最相配的……”语翠站在人群里,捏紧了手指,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仰视着渐渐黯然的孔雀,他身上的金光正在被黑气吞噬,“只有我,才能站在与他并肩的位置!”

只是话未出口,她的脸上突然就挨了一巴掌,暮云卿双目喷火,直直地逼视着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解除封印,逼他入魔道?”

所有人都被这一记清脆的耳光震醒,鹈鹕护法跳将下来,抢在鹦鹉之前揪住了语翠:“是妖皇让你这么做的?”

语翠抹去语角的血渍,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是我自己的意思。”

麻雀大惊失色,惊声道:“你……为什么……”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们却一个比一个看不懂,他迷惘,惊讶,或者说,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差点找不回自己的语言。

“不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女人,她有什么本事,能够留在我王的身边。试问这世间能够配得上我王的女子,能有几人?是她,我就不服!”

语翠笑得轻狂,众人震惊至极。她怎么找到那方魔印的?还有,是谁教她这么做的?她的年纪还那么小……

暮云卿第二个巴掌落下,却被她格档开去,她尖笑一声,反手拧住了他的衣袖,振臂将他甩了出去。她是得了母亲的真元而存活下来的,翠鸟一族最强的修为都灌注在她身上,暮云卿加上破壳之前的本事,也不过是百年功力,怎能与她抗衡?

“仙鹤!”随着麻雀的一声惊呼,暮云卿轰然落地,撞在了白骨堆上,来不及施术,他重重跌倒,仓促吐出一口鲜血。

语翠的眼睛也变成了狞狰的血红,她昂然抬头,一脸高傲地望向了孔雀:“现在他与我一样了,由仙而妖,由妖而魔,回不了头,能够给他力量的,给他支持的女人,注定只有我!”

“砰!”这回是鹦鹉发力,语翠猝不及防,竟被掌力击飞,一根白骨自背后贯穿而出,她被生生地挂在了一截白骨之上。

“这一掌,是我替大王打的。”鹦鹉上前一步,振袖一挥,放出了天网杀阵。

麻雀大惊,对于如此修为的语翠而言,鹦鹉的天网杀阵几乎是条绝路,她没可能逃过这一击。

众人乍见杀阵,皆是动容,却谁也不敢出声。羽族,必须承认鹦鹉的实力。

语翠长发飞散,一脸落寞,可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她低声道:“你敢杀我?就不怕我父皇找上门来?羽族与妖皇有契约在先,你竟然对我不敬!”

“妖皇的女儿?”鹦鹉森然一笑,转念收起了法阵,“也罢,门外有鲲鹏把守,我们就等着妖皇来救人,若他们不来,休怪我们用九十九殿下体内的羽族之血祭天。”

“仙鹤,语翠她……会不会死?”麻雀看着长发蔽面的少女,心中极是不忍,伤口中,黑色的血液自白骨峥嵘中缓缓流下。暮云卿起身,只略略看她一眼,转而又掠上了高台。

“仙鹤!”麻雀万没想到暮云卿决绝如此,待要变身追上去,却被身旁的鹦鹉拉了一把。

天空中,孔雀的羽翅已经完全变黑,比乌鸦还黑,返香抽身撤出法阵,将茶小葱放在了一旁。蓝光再起,自半空飞来一柄水蓝的长剑,悬于空中,返香飞上了剑身。大鹏护法不知道是要先对抗返香还是先压制孔雀,犹豫了一下,终是选择抱起在一旁昏迷不醒的茶小葱。

“我来。”对面是少年如冰雪覆盖的容颜,那张脸与昔日同僚像足了七分,可他的眼底有些大鹏护法看不懂的东西。

少年接过茶小葱,转身。

天空中响起一声暴喝:“放手,她是我的!”一道黑气朝暮云卿逼来,后者没能躲过,生生受了这一记,他吐出一大口鲜血,双膝一软。他听见枯骨之上,传来语翠的笑声,甜腻婉然,犹似昨天。

暮云卿神情恍惚地回头:“王!她经不住你这般折腾,属下只是带她下去休息。”

怀里的人,心脉俱止,其实,被煞气侵害的凡人,有几人能够存活?

孔雀在空中转身,居高临下地俯瞰众子民,身姿犹显素日的傲然。万千羽族子民,看着他们尊贵高傲的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暮云卿抱着茶小葱软软的身子,回过头去。

“给我!”巨爪伸出,却被六道剑气撞了回去。返香御剑而来,拦在他面前。

孔雀哼声,锃亮的羽翅竭力舒展,扑扇之间,大风扬起,将暮云卿连带着茶小葱一起卷起,砸向了祭坛。

玉鼎倾覆,阴灵成灰,巨台轰然垮塌,朝着暮云卿头顶压下。

孔雀展翅,在空中回旋摇摆,一泓水蓝长剑破空而来,白光乍现,六道剑气再次荡出。孔雀凤目圆睁,拧身闪过,剑气没入森森白骨之中,刻下六道残痕。

暮云卿来不及闪避,同茶小葱一道被坍塌的白骨压下……

“仙鹤!”麻雀骤然变身,低掠而去,想抢出暮云卿,却只飞到一半,突然被强力拉住,目光与暮云卿略略相接,视线便被轰然暴坠的骨架挡住。

“咣!”摄魂之鼎落地,晃了两晃,终于不动了。

语翠随着白骨一起滚落,终是挣扎着站起来,她看着麻雀的背影微一勾唇,默默地收回了手。

麻雀太单纯,他依旧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语翠的嘴角含着血丝,眼睛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那样的笑太陌生,除了用“魔魅”两个字来形容,麻雀还想到了“邪肆”等字眼。前尘往事,仿佛一场空荡荡的梦。记忆陌生里的脸渐渐陌生,他变得不认识她。

“当年凤王留下内丹与我王修炼之用,亦留下了一方魔印……”鹦鹉手指骨节格格作响,一步步走上前去,“那方魔印本是不该用到的力量,若非我族存亡……你,却是为何?就只为了一己私愿?就只是为了得到我王的宠幸?”

语翠横了他一眼,神色倒淡定下来:“不用这方魔印,这样的结局也是迟早,当年我娘亲的内丹我受不住,凤王留与我王的内丹,他也同样受不住,成魔只是必然,一口金仙之气能够维持千年已是奇迹了。”

众皆哗然。

语翠胸前的伤口自动愈合,她傲然转身,又露出了眼底的血红:“为什么我这个私生女会那么快被父皇接受?现在想想,不过只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我不是妖,而是魔!”

天上孔雀与返香缠斗在一起,羽族子民济济齐聚,却不知道该出手帮谁。他们其中很多都是修习了仙术,本与返香是同道中人,其心向善,并不喜欢杀孽……然而现在被克制住的,却是他们尊敬高贵的王。

麻雀失望地看了看语翠,终是转过身去,蹲在地上,费力地扒开一根根残骨。

摄魂之鼎上盖着的金手印还在发光,微弱的金光。乌鸦本想上去拉回麻雀,却被那金光一照,心念恍动,竟忘了动作。

“怎么?”鹈鹕护法见他动手迟滞,疑云顿生。

乌鸦缓缓蹲下,凝视着那道金手印:“看这掌印,分明是个女子。”

“女子?”众人的注意力方才都集中在孔雀与返香身上,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了有何不妥。

鹦鹉失声道:“金仙佛印?不是他!”他,当然指的是返香。万法众灭,金仙法咒是仙法当中最高级的法门,更是绝然无重生之念的狠绝之术,返香与孔雀缠斗一直用的是普通的咒法,与这个根本不似出自一家。

返香折身自剑端纵下,应对依旧从容,但孔雀浑身似有发泄不完的蛮力,追逐着与其纠缠不休。语翠体内的力量被那黑力带动,发出阵阵共鸣,她长发蔽面,身上骨节暴长,悠悠地,自人群中发出一声清啼。

啼音破空,万骨震瑟发抖,音波过处,竟有白骨无声断裂,露出空洞的截面。返香身侧六道剑气游走,编织成湛蓝的剑网,不期然一只翠鸟破空而来,尖嘴啄向了他的双眼。

鹦鹉、乌鸦以及鹈鹕、大鹏两位护法,追着翠鸟腾空而去。

“不能让她接近我王!截住她!”众羽人结网,与鹦鹉结成双重杀阵,将翠鸟阻在空中。

翠鸟反身喝道:“你说助我,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众皆一愣。

突然,玉鼎之上,金光乍灭,一道香气袭来,是桅子花的清香,是每位羽族子民都闻到过的,普通的桅子花香。

“魔仙二界向来誓不两立,我岂会帮你?九十九殿下,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地上映出一道纤丽的影子,连说话的声音都那样纤丽,一道金网突然在祭坛四周闪现,魔化的孔雀撞击在金网上,一声巨响,落下一地羽毛。

这才是真的金仙法门,天网不攻自破,无形之幽火静静燃起,掬不起也看不见,众羽人觉得手中灼烫,惊痛撤手,红色丝网居然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大洞。

金网之中,多了一位黄衫女子,杏目含威,却不失柔致,广袖飞舞,如仙子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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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呃,本来想多写一点孔雀与凤王的xxoo,不过算了,主线要紧。

第36章 花姑娘

桅子花的香水,茶小葱也曾有过一支,如果印象中没出现读写错误,应该是安娜苏的许愿精灵或者魔恋精灵其中的一款,当时茶妈妈和茶爸爸都嫌这味道太浓,闻了昏头,所以早早就被茶小葱拿去扔了。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记得这个味道,并不是惦念,而是真实的记得。

而脑袋里的有大段的记忆,像是被人偷走了,抹平了,空空茫茫的什么都也没有,什么也感知不到。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种香气。

“茶小葱……醒醒……”

白骨又压下来一点,暮云卿吃力地撑在她身上,但两人之间的空隙越来越窄,好在压在背脊上的只是骨架,而不是山岩沙土。骨隙间流动的空气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暮云卿咬牙,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拍打茶小葱的脸。

茶小葱动了动鼻子,鼻孔撑大,像是要打喷嚏的模样。花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也越来越近,跟骨堆中的腐臭混在一起,熏得人鼻子都似要掉下来。

有零星的金色光束,从骨间罅隙中透进来,勾勒出暮云卿脸上的焦虑。

茶小葱仍处在半昏迷中,眉心折皱,微微呈一“川”字。

“仙鹤……”麻雀的呼喊听起来很远,很快被周围的一片嘈杂吞没。

……

“请问姑娘是否澄光殿的仙友?”返香的声音。

“晚辈花叶玖,见过返香前辈,来时仓促,情急之下如有失礼,还望前辈海涵。”女子声音轻柔,自言词中可见其修养极好,礼数亦是周到。

“不必多礼,众仙本是一体,花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实乃仙家之幸。”客套话。

“前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花叶玖移步飞身,御剑飘至返香面前,她身姿卓约,体态轻盈,突然露出这样一招,台下的羽族子民都不觉眼中一亮。鸟类本就喜欢闪闪发亮的事物,衍伸至羽族之中,又有几人不喜欢看美女帅哥。一时间,目光都被她吸引,就连孔雀也从戾气中挣扎出几分,将视线投向了她……

只不过,孔雀的眼中,透出的是厌恶。

无关恩怨,只是审美上的厌恶,仿佛花叶玖脸上贴着无数条鼻涕虫,他光是看一眼都想吐。

魔眼,有时候是可以看到心里边去的。

“花……花姑娘?”茶小葱迷迷糊糊地听到这个词,咳喘两下,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那点微光,在她看来,聊胜于无。暮云卿冰凉的发丝贴在她脸上,很痒,孔鼻再次撑大,茶小葱没能把持住,在暮云卿身下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口水鼻涕喷了他一脸……

暮云卿没防备,手上力竭,顿时扑倒在她身上。

茶小葱大声惨叫,干嚎声惊天动地,她本已受伤,又被暮云卿突然压住,哪里经受得住,全身剧痛难当,肚里肠子都似要被挤出来。若不是叫喊间咬着了舌头,说不得又昏过去。

这一声惨叫,所有人都听到了。语翠的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

“嗯?”孔雀反身,像是隐约记起了什么,转头向台下发声的方位望了一眼,余光扫过,又瞥回来定格在花叶玖那张尖尖的瓜子脸上,“澄光殿,丑人多作怪。”

这是所有在容貌上自信满满的女子都不愿听到的话。

花叶玖没料到被戾气迷住心神的孔雀突然对她作出这样的评价,顿时玉面一寒:“你说什么!”

孔雀露出看她看不下去的表情,仰颈望天。一只黑色大鸟曲颈向天的身影究竟是什么样,众皆可想而知。

众羽族目瞪口呆,只有鹦鹉扶额哀叹:“就知道我王的眼光与众不同……”

花叶玖抢在返香前面,向孔雀所在之处掠去。有晚辈动手,返香不必掺和,悠然收起了长剑,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不但不助花叶玖一臂之力,反而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他凝眉的模样,仍旧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只是看见孔雀身上的劣气,神情略有阻滞。

“茶小葱,醒醒!”暮云卿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继续拍打茶小葱的脸。

茶小葱有气无力:“别,别打了,我是醒着的……再打,我又要昏过去了……”

她现在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能出去,谁知道那丧心病狂的孔雀会不会又把她当手球丢出去!她那华丽丽的一抢一抛终于领悟到,在这种时候,像她这样的弱者,最好是当个缩头乌龟,等他们把问题解决了,她再出来作“结案陈词”不迟。只是被暮云卿这样压着,她没感到有什么暧昧,只觉得不妥,非常不妥,她觉得自己的肋骨都快断光了。

她是三次元凡身肉胎,不是刷新一下图片就能被治愈的卡通人。

“小葱姐姐!仙鹤!他们没事,他们还活着!”麻雀喜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大家都来帮帮忙,快!”

杀阵被破,又突然见到像花叶玖这样的美女,羽族子民一个个仍处在震惊与摇摆当中,突然听见茶小葱的惨叫以及麻雀的惊呼,即有几人如梦初醒,收了兵器,上前搭手帮忙。

其余人看夜莺护法的手势,再度抛丝结网,重又将语翠团团围住。

语翠左冲右突,被法阵中的红线割得一身血淋淋,她恢复人形,踉跄几步,怒指花叶玖:“你们困住我有什么用?害大王的人是她!”

夜莺护法振开羽翼,自人群中飞起,凌空立在杀阵中间。

“……我王宽待,是念在你娘的份上,可你却恩将仇报,将我王害到如此田地,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九十九殿下?”

“九十九殿下”这个称谓,显然是语翠心底的硬伤,她凝睇咬唇,不再作声亦不再反抗,只转头默默地看麻雀将白骨一根根拾起丢开。

堆积成山的骨架,像是怎么也清理不完。而垮塌下来的白骨倾摊开来,反倒容易看见顶端的场面。

孔雀携鹦鹉等四人与返香、花叶玖二人对峙,污浊之气迎面而至,将森森白骨染成了青灰之色,原本就有些泛黑的血迹,变成了铁锈般的暗红,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花叶玖将金网收紧,以金仙法咒将孔雀再一次逼退,这时的孔雀神志稍清,亦不再蛮干,看清周围的形势之后,与鹦鹉等人一起守在澄光殿一脉独有的阵法当中。

凤鸣声再次响起,孔雀终于恢复了人形,因着身上的魔煞之气无法压制,整个人都冒着黑气,墨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目光所及,是深邃的黑暗,原本白皙的脸,也变成了青色,只有一双凤眼的红色,依旧鲜艳夺目。他的羽裳不再光耀逼人,他的眉目也不再清朗华贵,但他一身杀意,同样是最明亮的焦点。

他就是那样的人,不管有多狼狈,不管多落魄,却依旧风华盖世。

鹦鹉等四人变幻方位,护在孔雀身前。

鹦鹉望向花叶玖习惯地一勾唇:“我羽族偏安一隅,上千年来与各大仙门河水不犯井水,花姑娘,你为何要搬弄是非,陷害我族?”

即使心中有怒意,却仍旧保持了很好的风度,这席话由鹦鹉问起,断然比其他三位来得温和。

魔化的孔雀浮在半空中,傲然看向脚下的万千子民,凤目一转,却盯在了语翠身上。

其实解不解释,结果已是一样,他目光仍旧有些挣扎,却摒除不了心中的戾气。得知真相的刹那,他有惊讶,有愤怒,有偏执,却唯独没有恨。他看着语翠那张跟自己一样狼狈的脸,隐然觉得她与自己才是天生的一对,一样地被命运操纵,无法自拔。

返香束剑而立,并无表情。

零零落落的几点阴灵自空中飘下,触及金网,尖叫着爆裂,自此化为乌有。

花叶玖正色道:“这满地枯骨,血流成河是谁一手造成?羽族如今罪孽深重,我澄光殿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怎容妖魔横行,荼毒生灵?”

语翠失声道:“魔印!魔印的事分明是你叫我做的!你蛊惑于我,说解除了封印……”解释的最终,便是把愚蠢掀出来给路人围观,她陡地醒悟,话语戛然而止。

花叶玖睨她一眼,曼声道:“九十九殿下,这样的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会相信。”

语翠气绝,转向众羽族子民,吼道:“你们拦着我干什么?看清楚,她才是此事的罪魁!”

身后的麻雀突然停手,插言道:“语翠,我们三个都是由我王一手带大,他说过的话,你可都还记得?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怎能不认?你自小便是魔胎,我虽然不懂得这中间的缘故,却也听了王的话,把你当成一家人,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仙鹤会讨厌你,直到今天……”

懂了,并不是因为成长,仅仅是因为失望。

羽族一直在仙妖之间摇摆,族类之中残暴不仁者或有之,食人骨血者亦或有之,但从未听闻有人会对自己族人下手,更何况,那还是他们高高在上的王。

麻雀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击中要害。

“对啊,魔印……不是只有沾染了魔气的人才能找到么?”

花叶玖的声音远远传来,温婉宜人如四月春风,但在语翠听来,却是声声刺耳。

“住口!”孔雀的暴喝打断了她的话,“语翠做错事,本王自会处罚,而你……擅闯我族禁地,破坏祭坛,对本王不敬,同样不可饶恕。”

花叶玖柔声叹道:“陛下好大的口气……”

她此时已退至垮塌的骨堆中央,说话的声音就在茶小葱头顶。茶小葱只觉得这声音万分熟悉,但搜遍了所有的记忆,却一无所得。

金光再度灼燃,映亮了天空。阴灵们尖叫着想避开金网,却已不及,空气中响起泡泡爆裂的声响,偶有几点,瑟瑟地藏入了孔雀的麾袍。

“既然你这么喜欢留在这儿,本王就如你所愿。”话音刚落,数道黑气袭来。

花叶玖轻松躲过,正欲开口反击,身后微风一动,返香的声音淡淡入耳:“姑娘好重的执念。”

花叶玖手中一颤,金光暂弱,却见白衫轻舞,银发如烟,返香飘然步下,收回了脚底的长剑。

“前辈!”

“姑娘一人之力,足矣!”袍底劲风带走,枯骨乱飞,麻雀被一道清风推开,万骨丛中露出一个大洞,两道人影分跌开去,麻雀上前接住暮云卿的同时,茶小葱亦落入到返香怀中。

“曾听闻前辈嫉魔如仇,如今何故……”

“贫道说过,单凭姑娘一人,足矣……”他脚底生风,挟起茶小葱移形而出,瞬间已到门口。

茶小葱两眼一花,便入了紫色光阵,一时被咒阵晃得想吐。孔雀与花叶玖竟然同时抢出,挡在了返香面前。返香身后,隐隐浮现一座黑峰,看形状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返香!”

“前辈,将她留下!”花叶玖出口,孔雀侧身一掌拍来,茶小葱惊呼一声,一道黑影自空中落下,狂风卷过,似要将人撕碎,返香巍然而立,静静地看了孔雀一眼,放出六道剑气,剑气迎击而上,面对的竟是一面巨大的翅膀。

“吾……让你们进来,可未曾说过要放你们出去……”鲲鹏粗声大气地说话,空气震荡,鼓动耳膜,连带着令人胸中气血翻腾。

好一阵尘烟滚过,花叶玖的脸上身上都被糊上了一阵黑泥。

茶小葱却在这时看清了她,心中轻轻“咦”了一声:“是她?”

孔雀厉声道:“返香,你走可以,将王后还我!”

“前辈!”花叶玖亦上前一步,却突然被鲲鹏举翅拍中,连翻了几个跟斗,才稳住步子,退后几步,终于抚胸吐出一口血来。

“敢问前辈,此番前来,究竟为何目的?”她目指返香,甚为不解。

“破坏祭坛,带回灵女。”返香答。

第37章 虚惊

羽族子民如潮水般涌出来,全都站在了孔雀身后。语翠被夜莺缚住,兀自对着花叶玖的背影破口大骂。

由于场中情况发生了这一系列的变化,鹦鹉等人尚未揣度出返香的用意,此时听他亲口说出,都觉得有些意外。他之前一直着意祭坛的变化,未曾多看茶小葱一眼,人人皆以为此战的目的只是破坏祭坛,却不料把仙门灵女也卷了进来。

灵女个叉叉,灵女个铲铲!茶小葱恨恨咬牙。

所谓命运就是这样,自己不够强,大多时候没人会帮你,就只有乖乖做任宰羊,好比现在,她挂在返香的臂间,整个人死气沉沉地垂着四肢,想说句话都很困难。她倒希望这两个神仙般的人物只是来解救一下所谓的苍生,弄坏羽族摄魂用的玉鼎,打完架收工回去洗澡睡觉,可是人家要灵女,灵女……也就是说她丫又要做一次俘虏!

“本王不知道什么灵女,道长有心,请将王后归还,如此鲲鹏自当让路。”

孔雀朱红的凤眼闪过一丝冷光,但是看得出,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来龙去脉一旦变清楚,事情也就算不复杂,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很清楚,孔雀王要王后,返香和花叶玖要灵女,语翠要孔雀,众羽族之中,虽然也有极度不好战者,但是关键时候还是得团结一心,以期达成孔雀大王的心愿。

茶小葱莫明其妙变成了被抢夺的焦点。

鲲鹏一直在头顶上扇翅膀,生起阴风阵阵。从摄魂鼎里跑出来的阴灵泡泡,被他扑扇得飞去老远。

迫于煞气的侵蚀,阴灵们叽叽喳喳地挤在远处围观。

没有了白骨堆作为打斗背景,孔雀给人的阴悚恐怖之感也减弱不少。一般的入魔过程是:挣扎,发疯,力量大增,滥杀无辜,吃人喝血,继续力量大增……孔雀才走到第三阶段,居然停住了。至少生为王祇,他没有胡乱伤害任何一个子民。这要说起来,最倒霉的还是茶小葱,而暮云卿显然是被她连累的。

花叶玖听到孔雀以鲲鹏进行要胁,脸色极不好看。当初她就是害怕鲲鹏,才用隐身术贴着茶小葱混进第二道门,鲲鹏不伤仙界中人,但是她现在尚未修得仙体,除了法力强一点,其它地方与凡人无异,能够得手实属不易。本以为借着仙盟的交情,返香会卖给她个面子,没想到返香的性子一如传闻中说的那般冷傲,居然说不帮就不帮。

返香见孔雀在入魔之后还能保持五感清明,亦觉得有几分不解。

羽族人多势众,花叶玖心中固生忌惮,即转到返香身侧:“既然前辈的目的与晚辈一样,独自丢下晚辈,未免有失风范。”她自问聪明,像这个时候就得抱对大腿。

返香入仙门修行九百余年,自当阅人无数,却是头一次见到在他面前如此自以为是的后生,稍感不快:“返香向来独来独往。”

言下之意,竟似不屑与她为伍。

花叶玖心中一凛,知是自己情急说错了话,刚想出言辩解,忽听有人哼了一声:“要破坏祭坛,根本不必引孔雀入魔道,要带走我,也不需要等到现在。真不知道你是别有他意,还是多此一举。”

说话的人,正是茶小葱。

如果说语翠之前的行为令人生恶,那这位花姑娘便是令人生恨。茶小葱虽然不介意被返香带走,但是要她跟这花姑娘一路,可还得好好考虑考虑。花叶玖,一看就是个花瓶似的美人,情商嘛,几乎跟她一样档次……只是茶小葱越看她越觉得眼熟,一双眼睛忍不住全粘在了她那袭杏黄罗衫上。

所有的人都看向这边,可是返香不给面子,还是一动不动地挟着她,令她脸朝下。她只有勉强直起身子,像海狗一样做引体向上,竭力抬脸,之前的场面太乱,她没有细看孔雀,此时这一眼瞥去,不禁有些吃惊。

以前吧,觉得孔雀花花绿绿的审美很俗套很喜庆,今天看来,还是那身抢眼的大红大绿好一点,眼下这黑不隆冬的一身,就像个大号的乌鸦。而乌鸦原本也算是身材修长,黑玉临风,被大王这么一对比,顿时闰土不少,头身比这个概念果然没法拿来相提并论。问世间多少名模毁在大脸之下。

花叶玖被茶小葱窥破心思,不觉面露杀机,但大局当前,好歹是沉住了气。

语翠抢言斥道:“无耻之徒,使诈耍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她目指花叶玖,怒意蒸腾不休。

如若不是花叶玖骗她盗取魔印解开孔雀身上的法咒,一向华美的孔雀也不会变成面前这条黑不拉叽的炭膏。这个时候千万别让孔雀照镜子,不然几千羽人说不定都要在这儿炮灰掉。

“这里几时容得你开口说话?”孔雀凤眼微睁,尤显威严,那样的表情是众羽族子民没有见过的。

语翠顿时止声,垂首而立。她虽然也进行了魔化变身,可到底功力尚浅,尚不能驾驭自如,这时又变回了原样。只是头发散乱,脸上尽是划痕,衣裳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手足间的缀饰早就不知道跌落在哪个旮旯。

现在在场的三个女人都很狠狈,至少光凭容颜上那点细节是看不出美丑了,反倒是茶小葱脸上尚算光洁,莹莹如玉的皮肤与其他两位相衬,显得光彩夺目。

鹦鹉等人忽然觉得大王的眼光也不是那么地差。

就像人类说的,一白遮百丑。

“破坏我族祭坛,本王可以不追究,但王后必须留下。”孔雀踏上前一步,以前是摇曳多姿,现在是威风凛凛,仿佛变了个人。

茶小葱无语,亲眼见他由半妖半仙变成了魔,亲眼见他由花枝招展美情郎变身成为黑客帝国古装版,心里不可谓不震惊,他以摄魂之鼎摄取凡间生灵以养护羽族阴灵,她可以理解,现在祭坛破了,他应该很恨才是,为什么还心心念念地要留下她?难道他还真的以为可以借传说中的灵女之体生孩子?

人鸟配这个物种嫁接方案已经被她在心底否决了千万次了。

就他现在的炭黑相,难道与她也生个这样的会开屏的乌鸦?再或者,没有翅膀的小黑人……像黑炭款的暮云卿那样?

想到这里,小脸白了白,没等返香开口,她抢先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重得务必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我已经想通了,我,不能留下,我生为仙门灵女,当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此去仙门,我定然投拜返香道长门下,专心修习仙术,别的事,我都不会想了……”

语中怅然,神色严谨,一字一句有如诗歌朗诵般投入,其中或有情意绵绵,后面省略几百字。

抱大腿谁不会?她现在抱准返香,比花叶玖更有把握。

大概是她的话有点儿……雷!

返香怔住,孔雀怔住,鹦鹉与暮云卿目瞪口呆,花叶玖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

态度一百八十度狗血大逆转,伤人指数比天网杀阵还高。

半晌,麻雀颤抖伸指:“小葱姐姐,你也……入魔了?”

“啪!”脑袋上立即挨了鹦鹉一记。

暮云卿小声道:“她只是抽风……对,人类称这种间歇发作的失心疯为,抽风……”

好精准的定义,茶小葱一脸钦佩,可惜能看出她抽风的人当中没有孔雀也没有返香,这两个明显都是不谙世事的。

“你能想到此节,不愧为我仙门看重的……”返香慨叹出声,终于舍得将她放了下来。

她瑟瑟落地站好,拿着眼睛小心地打量孔雀乌黑的脸。

孔雀那张脸快有头发一半黑了,再继续黑下去就只能看到眼珠,王啊王,高贵敬尊华丽的大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多像一块墨玉石雕。茶小葱不敢看他血红的眼睛,思索再三,躲至返香身后。

“嗷!”一声巨吼,惊天动地,原来茶小葱一时紧张完全忘记了鲲鹏的存在,一脚跺在了某大鸟的脚趾尖上。

一时间,光带扭动,法咒变色,原本好好地站着的羽人们被鲲鹏大人的扇底风掀翻了一大片,多数人以定身咒把自己粘在光带上,但仍是有人哇哇大叫着,被狂风吹飞。茶小葱吓了一大跳,横下心来朝鲲鹏猛冲过去,“咚”,整个人有如撞在了木板上,没能如愿地“穿”过去,她又圆润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里。

暮云卿皱了皱眉头。

“快,快御剑!”继续抱美道士的大腿。

返香怔了怔:“鲲鹏的乾坤阵里无法御剑。”

“呃?”茶小葱抬头,花叶玖正以看智障儿童的眼神端详她,这令她的自尊心打了个大折扣。

孔雀一摆腰肢,千娇百媚,哦不,威风凛凛地道:“来,我的王后,把手给我!”他的声音还是很美,娇柔华丽,有如,但却与如今的气质格格不入。

不知道为什么,花叶玖又吐血,紧跟着,语翠也吐血了。

“你受伤了?”返香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微感意外。

花叶玖摆手,顺势抹净了唇边的血迹,仰头道:“前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出去再说,”

出去?开玩笑,既不能御剑,又不能绕过鲲鹏,更不能凭着双腿穿过这个扭得跟麻花似的乾坤阵,怎么能说出去就出去?孔雀向来注意形象,适才在摄魂阵里扑打了那么久,也没见头发有一丝凌乱,从某个侧面可以说明,孔雀有所顾虑,一直未用全力。茶小葱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他是在顾虑自己这个二缺的王后。就这样想想,孔雀本身就有上千年道行,加上凤王那不知多少年的修为,孔雀要是使出千分之一都要惊天地泣鬼神了。

茶小葱与孔雀还没撕破脸,目前自保是没有问题,但魔化后的孔雀明显的脾气暴躁许多,要是再惹怒他,结果不堪设想。

“乖,回来。”

移形换位,孔雀秀颀的身姿突然出现在茶小葱面前,后者的鼻尖贴上了他冰冷的外衫。

茶小葱勉强仰头,低声道:“我……想……去仙门修仙,身,身为羽族之后,我,我我我我也得有,有点本事……”

孔雀的脸越来越大,越离越近,茶小葱语不成句,结结巴巴,终于,美丽尊贵的黑玉孔雀俯身堵上了她的唇。冰凉湿滑的触感,还带着一丝血腥味,茶小葱有种三伏天生吃蛇肉的感觉,顿时手足冰凉,四肢僵硬。

“也对,也许长点本事,才扛得住十个时辰……”孔雀托起她的小脸,又轻轻地啄了一口。说实话,茶小葱不讨厌孔雀的吻,但是每次跟他在一起都有跟同性叉叉圈圈的感觉,说不清。

花叶玖看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语翠看得脸青一阵灰一阵,两张脸跟霓虹灯似的,甚是精彩。

返香视若无睹,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你愿意让我走?”茶小葱睁圆了眼睛。

出人意料地,孔雀笑了笑:“本王一向不会勉强人,本王曾一直以为,你呆在这里是高兴的……”

茶小葱愣住。

返香适时开口:“没想到阁下修为如此高深,居然能用魔煞之力留住那一丝金仙之气。”

众人定睛,果然见之前那丝金气犹在,只是颜色太淡,看不明显。

孔雀不搭腔,只露齿一笑,又托起茶小葱的下巴:“没有一点定力,我的王后还能保持完璧之身?”

茶小葱窘然。

或许是离得太近,他从茶小葱的眼瞳里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突然一怔。接着,一言不发地丢开了她。他走过鹦鹉身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鹦鹉的脸色一变再变,像是拼命憋住了笑。至于茶小葱能知道孔雀当时说了什么,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

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解决,刚开始茶小葱还真以为会死一片人才能结束这场血战,结果弄了半天,流血最多的居然是她自己,她起码被孔雀吸走了四百毫升的血。

心事解决,头有点晕,她又一次踩上了鲲鹏的脚趾尖!

“嗷!”大地在鲲鹏脚下抖了一抖,露出一条紫色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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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好像有点过于狗血了,噗!没弄死一个,是不是有点遗憾?

第38章 泼皮小葱

返香带着茶小葱御剑乘风,自云端落下。

茶小葱回头,看着身后的祭坛越来越远,孔雀的五官终于渐渐模糊,她突然有些内疚……

“返香前辈,孔雀已入魔道,晚辈听闻前辈一向嫉魔如仇,今次为何要放过他?”

花叶玖显然不想就这样离开,看她这副模样,心中像是仍有不甘。

返香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茶小葱在一旁冷冷地道:“若不是你使阴招,他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样子?”

虽然对孔雀尚带有七分害怕,但他能够如此轻易地放弃这场无谓争斗,也算是给足了大家面子,反正那祭坛毁了也就毁了,除却那些枉死的人令茶小葱心里还揣着个大疙瘩……本质上,茶小葱同学对朋友极为护短,她在朱雀殿白吃白喝了那么久,总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就算对孔雀没把握,对暮云卿和小麻雀总还是有点小情谊的,这方面她向来学不会虚伪。

整出闹剧当中,孔雀也算是受害者,光想起那张乌黑锃亮的炭渣脸,她就一阵阵心里发酸,便是再不注意容颜的人都无法容忍自己变成那样。

她之所以废话都没敢讲一句就跟着返香跑出来,就是防着孔雀,怕砸完镜子便要再追上来砸他们。咳,虽说罪魁祸首是花姑娘,但男人发飚同样也会迁怒于人。

花叶玖扬眉:“这儿几时轮得到你说话!”

茶小葱嘿嘿一笑:“好吧,换个话题,你这身裙子很漂亮,我以前也有件一模一样的,可是姑娘家爱打扮也得多点变化,整天穿着同一个款式同一个颜色别人会以为你从来不洗澡,讲完收工。”

花叶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仍旧像霓虹灯一般变幻莫测。原以为孔雀魔性大发,首先要捏死的就是个像野鸡似的丑丫头,没想到他不但没杀她,还大大方方放她走了。原以为她是一无是处任人宰割的普通人,却没想到牙尖嘴利至此。

花叶玖横了茶小葱一眼,转向返香:“前辈!”

返香淡淡地道:“澄光殿玉仙座对弟子向来要求严格,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把金蛟丝私自带离,可知以半仙之体驾驭仙器,必然会遭到反噬。”

花叶玖在这件事上无力反驳,在这位尊仙面前也耍不出花枪,最好的办法还是认了。

“晚辈自当回座下领罚。”

金蛟丝不是普通的杀阵,它****邪魔,消耗灵力巨大,以她的能耐,勉强支撑一盏茶的时间已是极限。

返香带着茶小葱与花叶玖继续前行,穿过羽族的结界时,茶小葱再回头,却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慢慢地追上来,似乎是暮云卿。她走得像逃难似的,并没来得及与他们一一告别,此时看见,不免有些尴尬。

花叶玖起手捏了个剑诀,如临大敌,茶小葱回瞪了她一眼:“你害人害得还不够?”

暮云卿的腾翔之术比初用时高明了很多,一路行来仙姿绰绰,倒不毁仙鹤一脉的美誉。

“茶小葱。”眨眼人已到了眼前。

茶小葱停步。

暮云卿看看她,又举目看看返香,一时欲言又止。返香见两人似有话说,正要离远点,却见暮云卿冲上前来,“通”地一下,跪倒在他面前。茶小葱惊在当场。

花叶玖持剑喝道:“你干什么?”

茶小葱回过神来,不耐烦地挡在她面前:“干什么你看不见么?你没长眼睛?”

“你……”

“放下,你是仙门弟子,又不是屠宰场卖猪肉的,整天提着把刀像什么样子!”

“这是剑,不是刀,不长眼睛的是谁!”

“哦,这个我没留意,我只是觉得有人长得像屠夫,所以不自觉得把它看成了杀猪刀,物似主人形嘛,哈哈!”茶小葱讨厌这姑娘,反正有返香撑腰,暂时安全,占些口头上的便宜也不算过分。不过发现这姑娘凶就凶了点,但是嘴巴挺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茶小葱穿越之后历经磨难变得聪明了一些。

暮云卿向返香磕头:“请前辈收我为徒!”

返香抬手,隔空施力,将他缓缓托起:“起来说话。”

暮云卿随着那分力道起身,接着道:“请道长念在与我娘同门……”

花叶玖插进来,皱眉道:“他是半妖之体,如何修仙?简直痴心妄想!”

暮云卿浑身一震,霎时脸色灰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茶小葱揪住花叶玖的衣袖将她拽开,冲她一扬眉:“这儿几时轮得到你说话!”

原话奉还,花叶玖顿时噎住。

茶小葱死盯着花叶玖看,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来这个世界以前就见过她,至于是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她仍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你盯着我看干嘛?我脸上有字吗?”

花叶玖自恃美貌,但平素多半是给男人看,现在被一个母的这样盯着,心里不禁有点毛毛的。

茶小葱从上看到下,再从上看到上,每次扫视都停在人家胸口打止,花叶玖神经兮兮地捂住了胸口,却见茶小葱已经绕到了另一侧,还在摇头,一脸婉惜:“没我的大。”

花姑娘差点气得晕过去。

返香对两个闹喳喳的女人视若无睹,认真问起暮云卿:“令堂是?”

暮云卿低头:“晚辈不知,只知道她与前辈师出同门,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返香道:“天道归途,六界本为一家,成仙成魔只在一念,羽族向来修习仙术,功法自成一脉,缘何非要入我门下?”

“晚辈只是听说家母仍在人世,心想或许会回到仙山……”

“你入我门下,就是为了寻找你娘?”返香叹了口气,“心有执念,成不了大气候,小公子还是请回吧。”

暮云卿本不意外,但是听到他亲口拒绝,心中仍是颓然。

返香瞥了那两只正在拌嘴的雌性灵长动物一眼,道:“走。”

花叶玖被茶小葱气得要死不活,碍于返香面前又不好发作,这时听到要走,赶紧跟转到返香身侧,与茶小葱划清界限。

茶小葱耸耸肩膀,拉住了暮云卿的衣袖,与他一同走上前去:“不怕,他不收你,我收你就是,要说起执念谁没有?这个女人妖言惑世,骗语翠那个小妖女打开了孔雀的封印,引人入魔,不是执念么?还有……这个道士的徒儿,背着师门抓着各种妖怪、灵兽在市井叫卖,还差点把我九两银子卖给那些丑八怪道士玩双修,要钱不要脸,这不是执念又是什么?凡人就是有执念才去修仙,女的想要青春永驻,男的想要仙法加身,最最普通的,也是想得到仙骨长生不老,而化石成金,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这不都是执念?你不过是想知道娘亲的下落,儿子找娘,也是情理之所在,比起其它,又算得了什么?要说这世间最没有执念的人,就是我了。”

“你?”花叶玖依葫芦画瓢,冲着茶小葱上下打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她的胸口。

茶小葱挺起傲人的凶器,眨了眨眼,一点也没觉得自惭形秽:“看什么看?你有么?”

返香不理她,迳自从她二人面前走过:“胡闹,我几时答应过收你为徒?”

茶小葱拦住他,笑嘻嘻地道:“你没说过收,也没说过不收,但要把我带走,前辈同样也没问过我的意思。只要前辈说不收我,我现在掉头就走,离得远远的,孔雀窝里高床暖枕,还天天有大批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可供观赏,我干嘛要跟着这个丑八怪受这份闲气?”

“谁是丑八怪?你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

花叶玖果然不会说话,这种话从茶小葱由说出来倒没什么,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效果就……

茶小葱在肚里偷笑。

返香皱了皱眉头:“尔乃六界灵女,一切当以苍生为念,收徒之事非同儿戏,怎能如此随便?”

茶小葱拉着暮云卿翻了个白眼:“我以苍生为念,可苍生不以为念哪,你那个好徒儿一见面就说我是妖怪,还有那些清水镇的镇民,连一顿饱饭都不让我吃,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又要挣钱吃饭,又要顾念苍生,这灵女可不好当。”

“小徒之事,贫道自会严惩。”

“严惩就不必了,让他补偿我吧,不如这样,你不愿意收暮云卿,又不愿意收我,那就让紫菜收我为徒吧,他收了我,我再收暮云卿,反正仙山弟子那么多,拜在谁门下不是一样!顶多差个辈份!”

茶小葱无所谓,当尼姑当道士都是一句话,抱怨一通,这话题的重心又转了回来。

返香瞧着她,默默不语,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暮云卿却有几分挣扎,黯然道:“算了,既然仙长不愿意,晚辈也不好勉强,仙长教训的是,六界同心,成魔成仙只在一念,晚辈谨记。”

茶小葱跺足:“记个屁!这么多修仙门派,就他们那家是香的?”

花叶玖秀眉紧锁,看着她暴粗口,却想不出什么词汇来数落,估计是由于茶小葱爆粗时的气势浑然天成,无可挑剔,与她打口水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只好放弃。

此时一人自远处行来,在离返香三步之外站住,朗声道:“弟子慕容芷才拜见师父。”

花叶玖循声抬眸,轻轻一瞥,眼睛便再也离不开。

茶小葱跳起来,一把揪住来人,兴冲冲地道:“暮云卿,就是他,你想拜师,拜他也成!”

慕容芷才蹙眉,甩开她的爪子:“你又胡闹什么?”跟返香道长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神态。转脸看见花叶玖,不禁一愣。

花叶玖也正在打量着他,见他目光所及,不觉面上一红:“这位想必就是慕容师兄。”

慕容芷才微微点头。

花叶玖行礼道:“澄光殿玉瑶仙座门下弟子花叶玖见过慕容师兄。”

她声音轻柔婉转,与她的商智情商极不搭配,果然,上天是公平的。

“哦活活,色女!”慕容芷才有几分姿容,茶小葱焉能不知,看花叶玖一副“春天来了”的模样,就知道这花姑娘动了心思。

“茶小葱!”慕容芷才未能及时喝止,顿觉歉然,转脸看向花叶玖,却发现对方还在看他,明眸皓齿的模样娇蕊可人。

茶小葱摊手道:“好吧,你们是俊男美女配,入了你门下怕日子不好过,算了算了,暮云卿,这灵女我不当了,还是回去当王后比较痛快。”

话没说完,慕容芷才一把抓住她,像捉小鸡一样,掼在自己面前,俊脸铁青。

花叶玖听闻香返座下弟子一个个气度雍容,举止优雅,今日一见,却好似与传闻相左,慕容芷才俊则俊矣,但分明威严稍盛,秀雅不足,本以为慕容芷才抓着茶小葱是为自己出头,却听当头一声暴喝。

“你做事之前,能好好动动脑子么!”

他被天网杀阵所伤,现在伤势还没好,听到茶小葱这句赌气的话,他差点气得晕过去。

大怒之下,双颊潮红,也顾不得师父是否在场,就要数落开。

这一吼,把花叶玖吓懵了。这种吼法,分明是爹爹吼儿子……

茶小葱吃痛,也怒了:“我动不动脑子关你什么事?我跟婪夜身陷困境,你那么久不来找我,明明把婪夜弄走了,你上次也不跟我说清楚,害我跑孔雀窝里找你师父,还有啊,你送的衣服我还没说呢,那是给女人穿的么?我就算再不入你法眼,起码的尊重也得有啊!究竟是谁在天网杀阵里丢下我不管的?”

婪夜婪夜婪夜……暮云卿不只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渐渐被勾起一丝好奇心。

听这番对白,才知道茶小葱与慕容芷才之间纠葛非同一般,花叶玖顿时心都凉了。

这边吵得沸反盈天,返香那边却跟当了机似的,半天没有反应。暮云卿也想劝个架什么的,但是茶小葱语速之快,哪里又容他插得进半句话。

“入我门下,你要入我门下,亦非不可,只是事关重大,须禀明其余两位掌门方能定夺。”

一句话如清风过耳,茶小葱的聒噪声立即停下了,她扭过头来:“也就是说,可以商量?”

返香安然点头。

“那暮云卿……”

“亦可考虑。”

“师父?”

“……”返香盯着慕容芷才,后者突然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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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耍赖,居家旅行必备。

第39章 吃饱了

朱雀殿里,所有的幔帐都被换成了黑色。

鹦鹉走进殿里,转悠了半天没找到人,正准备抽身离去,忽听一个飘缈的声音从大殿深处响起:“师兄,你是来找本王么……”

鹦鹉循声望去,依旧是什么也没看到,还在疑惑,黑暗中似乎有张脸转了过来,露出一双比兔子还红的眼睛。

“大王,你这是……”

孔雀的脸已经完全变黑了,五官全看不清,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镶了一对红宝石的黑炭。

“师兄,把门关上,本王谁也不想见。”孔雀哀哀地道,说完又将脸转了过去,原来他一直是背对着门口,难怪鹦鹉进来神马也瞧不见,“早就知道入魔是这种下场,无奈本王定力不够,抗拒不了那力量的蛊惑。”记忆里,那些片断变得清晰,凤王那乌黑锃亮的羽毛令他感怀深切。

鹦鹉依言关了门,身处的大殿顷刻变成了一个幽黑的大树洞。环视着屋内的陈设,所有的小碎花饰品都经由孔雀吩咐,改换成了黑色,包括他最喜爱的那面镜子。鹦鹉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知道,大王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开屏了。

“难道大王想一辈子都这样,躲着不出来?”

“错了便是错了,本王一时性急,妄图摄取凡人灵魄以换取我族阴灵,已然铸成大错,就算那些亡魂野鬼是极恶的存在,可到底还有轮回的权利,是本王疏忽。”说到一半,语音一变,像是要哭出来的腔调,“只是这样的惩罚也太过分了,本王原是天生丽质的翩翩如玉美男子,现在却变成了一块黑炭,比乌鸦还黑上十分,好歹那家伙的脸还是白的,就本王如今这副模样,王后也不会喜欢了……”

鹦鹉哭笑不得,凝眸半晌,却听孔雀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飘来:“也罢,都是本王自食恶果,与人无尤。”

成魔之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双腿走路,鹦鹉还没回过神来,孔雀又到了面前,他手里托着一块玺印,瞪直了红眼睛:“以后羽族的事,本王也不想管了,都交给师兄吧。”言下之意,居然要退位让贤。

鹦鹉看那玺印一眼,飞快退后两步,倒头跪下:“此印乃是凤王亲传之物,万万不可。”

羽族历代定下来的规矩,只要授命的首领尚且健在,就不得将玺印转交他人,这羽族之印不仅代表着号令百鸟的权力,亦标志着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让鹦鹉去当羽族之王,还不如让他死在金仙法咒里算了,关在这大殿里跟坐牢似的,哪比得他现在那么逍遥自在?

孔雀也知道此计根本不可行,他收回玺印,郁郁地飘开了。

“对了,大王,此番前来,属下是想问问语翠该如何处治。”鹦鹉想起自己是来办正经事,不是来看师弟笑话的。

“听闻人间有很多美食。”孔雀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啊?”

“不知有没有一道菜叫做烤翠鸟!”孔雀大王恨得咬牙切齿。

返香是仙人,可以不用吃饭;慕容芷才与花叶玖都是半仙之体,可吃可不吃;仙鹤素爱吃生食,故而暮云卿对酒楼里的菜肴不大感兴趣:他们都只算是作陪……整顿饭吃得最开心的,非茶小葱莫属。四色点心一上桌,茶小葱眼睛都直了,赶紧抓了两块在手里。

花叶玖坐在返香与慕容芷才之间,离她远远的,一脸轻蔑。这一桌人男的俊,女的美,可偏偏多了个茶小葱,非但一身邋里邋遢,还穷凶极恶,像几辈子没见过大米似的,正所谓,一粒老鼠屎打坏一锅汤。

返香原是给她施过净衣咒,谁料在路上跟暮云卿一起研究什么缩地术,没摸清地脉的流向便贸然施法,结果整个人被镶在一块花岗岩里,等到慕容芷才挥剑把石头劈开救她出来,天色已经晚了。几个人也顾不得茶小葱是脏还是净,一路施展法术,才赶得上投店。

“暮云卿,这个给你,我记得动物园里的仙鹤也吃面包屑,所以一块糕点应该没问题。”茶小葱貌似很大方地塞了块糕点给暮云卿。

暮云卿接过,却没有马上放进嘴里,而是拿在手中默默发呆。

“动物园是什么?”花叶玖没听过这个名词。

“就是住了很多像你这样的俊男美女的地方。”茶小葱倒是不吝于沾沾嘴上的便宜,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

“你骗谁?”花叶玖杏目圆瞪。

茶小葱朝她笑笑,比哭还难看。慕容芷才本是夹了一筷子青菜进碗,陡然见到那个笑容,手上一抖,菜汁全甩在花叶玖身上。

“对不住。”他手慌脚乱地找抹布,根本忘了仙门还有净衣咒这种东西的存在。

花叶玖也不提醒他,只是偷偷地看着,耳根却红了。

返香一直闭目呈假寐状,此时一睁眼,淡声道:“都吃好了?吃好了便回房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暮云卿兀自手里攥那块糕点,想起看向桌面,不觉呆住。

茶小葱才不管他们假寐的假寐,发呆的发呆,一阵风卷残云,已把所有能吃的都装下了肚,听见返香发话,她打着饱嗝,伸着懒腰站起来:“吃饱喝足,睡觉。”也不等其他人有何表示,头也不回地走在了最前面,上楼。

暮云卿习惯跟着茶小葱,加之他对花叶玖害孔雀入魔的事耿耿于怀,二话不说便跟着起身。

店小二察颜观色,跑来返香面前准备结账:“几位,小店做的是小本买卖,这饭钱同房钱是要分开算的……”

返香袍袖一挥,像没听见,绕过他翩然而去,留下店小二目瞪口呆地站在正自纠缠不休的两位玉人跟前。看小二伸着手掌,慕容芷才这才发现桌旁已经空无一人,他的脸色有些发青,默默地将手伸至腰间掏银两。

花叶玖突然抢先道:“小二,让我来。”

慕容芷才如蒙大赦,马上将手收了回来,一脸淡定得好像从来没有过掏钱的动作。

房门关上,茶小葱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从袖子里倒出了几块没吃完的糕点,美滋滋地往嘴里放。

“你还吃得下?”

暮云卿跟进来,他在朱雀殿一直为她做饭熬粥,记忆里她的食量好像没那么大。

“心情好,让我再吃头大水牛都没问题。”茶小葱抿嘴,像是窥破了什么秘密,笑得贼兮兮。

暮云卿燃起了一丝好奇:“什么事值得那么高兴?”

茶小葱指了指窗外,不慌不忙地咽下一口点心:“那个紫菜,嗯,别看他一副公子哥的模样,其实比鬼还吝啬,就拿上次来说吧,我跟婪夜一起联手搞定了蔑人那个大怪物,让他带着救出来的孩子去清水镇领功,他倒好,送给我一件灰不溜秋的乞丐装,几文钱就把我打发了……我就知道他骨子里爱钱如命,看吧,连顿饭钱都想让女人出,也不知这位花姑娘是怎么相男人的,啧啧,那眼光。”

暮云卿从来没来过人界,并不懂得钱的妙处,只敷衍地笑了一笑:“我王对你还是不错的,那么贵重的羽裳也肯给。”

“可不是,就是丑了一点。”对比起那件灰色“短打”,孔雀的情谊确实价值连城。

但想到孔雀,茶小葱突然没心情吃东西了。

炽炎羽裳,虽然衣服不如名字那么动人,但确实保住了她的这条小命,就以她这凡人小身板,如果没这件防御指数加乘的装备,在祭坛都死了几十遍不止,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胡吃海喝地蹭饭?

她叹了口气,找了张纸把剩下的点心包起来,放进怀里:“我就这样走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不会。”暮云卿摇了摇头,也跟着坐下,“我王对容貌向来在意,他让你走,一定是不想让你看见他现在的模样。”鸟儿都是爱惜羽毛的,作为百鸟之王,孔雀更是对仪表要求严苛。茶小葱就是因为懂得这个道理才会忍不住难过。

“你恨不恨那个花姑娘?”她问。

暮云卿这一路跟来,只是对花叶玖不搭理而已,倒没有显现出更多的敌意。

暮云卿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一事归一事,我王叛离仙道,与妖皇结盟,魔症已非一天两天,就算无人从中作梗,堕入魔道也是迟早的事,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花叶玖虽是为一己之私,但终是为了降妖除魔,道不同而已。”

这番回答大大出人意料,但茶小葱将事情前后串起来想一想,大概也明白了孔雀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孔雀以前定然不像她初见时的那般暴虐。

“这些话谁教你说的?鹦鹉?还是乌鸦?”茶小葱才不相信暮云卿能说出这种话来。

暮云卿道:“鹦鹉大哥。”

仙鹤一向性格耿直,不苟言笑,对鹦鹉游手好闲、玩世不恭的作派很是反感,但论到资历修为,鹦鹉却是与孔雀同级别的,加上他时常混迹人间井市,博闻广识,暮云卿与麻雀的许多常识性问题是通过他来解答。

“鹦鹉大哥与我王一样,是凤王的嫡传弟子,他是陛下的师兄。”

这一点茶小葱猜到了,看那家伙平时吊儿郎当却没人过问,犯个错还一堆子人为他开脱,就知道来历不小。

只是这样一场恶战之后,茶小葱对羽族的印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颠覆,愧疚之感愈发深重。她大致明白羽族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妖皇。”

就因为孔雀的态度左右不定,羽族当中才出现了极善与极恶两种态度,依照鹦鹉的性子,很少会去害人性命,那个张夫人也是好命,居然摊着这么个美貌风流的俏情郎。

暮云卿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羽族的事,但是终究是涉世未深,对很多事情都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茶小葱白天赶了半天路,又跟着暮云卿练了些法术,本也很累了,暮云卿看出她的困意,像以往一样起身为她铺好床,又帮她打好洗脸水才退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却遇上慕容芷才一脸阴晴不定地站在门口。

暮云卿对茶小葱向来直呼其名,对着慕容芷才和花叶玖却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思量再三,他选择默不作声地回房。

“听说朱雀神殿上可达瑶池太液,下可达幽冥洞府,未知传闻是真是假。”慕容芷才冲着他的背影道。

暮云卿身形微顿,恍过神,探手推开房门,没有回答。

“妖皇执意与羽族合作,可是想打通四神地脉?”

门叶开合,门后隐匿了暮云卿那张清冷的脸,他不是不想回答,只是暂时没有答案,很多问题的答案都只是时间。

孔雀的脸,用光了库存的脂粉也没有白起来。为了帮大王恢复容貌,可忙坏了鹦鹉,他整天都在人界与妖界之间穿梭,累得发疯。好不容易坐下来,人都软了,他头一次在众子民面前恢复了原形,大刺刺地站在桌上啄食花生。

“听闻那魔界的至尊是长得极美的男子,只比陛下以前稍逊一筹。”乌鸦小心翼翼地道,鸟儿们都是爱美的,他们每句话都得顾虑以大王现在脆弱的小心脏。

“不知是不是陛下没有完全入魔道的缘故,现在弄成这样,唉……”鹈鹕护法提出一个猜想。

“如果这个结论要以我王入魔为代价来证实,相信我王必然不允。”鹦鹉就快瘫在饭桌上了。当年凤王入魔,弄得神形俱灭,孔雀便是再傻也不会步其后尘。

大鹏护法道:“十六年前,魔尊曾经现世,确实有人见到,言其相貌,熠熠如玉。可惜如今魔界式微,想找个人问问都难哪。”

“魔界虽然式微,并不代有与其它五界无力抗衡,曾闻魔尊与仙界立有一个君子协定,此后魔族才未再踏足人界,否则,这渺渺人世,哪容得下妖皇作乱?”鹈鹕护法咋了咋嘴。

接下来,大家都把话题从孔雀的容貌推衍开去,转而变成了讨论为什么魔尊同为魔道却会那么美,但可惜,羽族的子民没有一位得缘亲见,所以完全入魔道或许会使容貌变美就成了一个类似于哥德巴赫猜想难度的推导。

十六年前,魔尊那一次短暂的现世,亦是一个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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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家里太吵了,我的天!

第40章 梦

本以为脱离了朱雀殿之后可以睡得安稳点,可是却事与愿违。

茶小葱整夜都在做梦,一幕接着一幕,陌生的熟悉的脸来回晃动,她奔跑着,穿着初来乍到时身上的那套晚礼服,看得出梦里的自己是多么焦虑。

车辆鸣笛,人流拥塞,从街头到街尾……

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道:“好像出车祸了,前面……”

车祸?难道这个才是穿越而来的原因?但是很显然,她脑袋没受过重创,既不痛也不木,思维也还算是正常,只是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失忆了,一般车祸的结果,要就是记不起所有的事,要不就干脆灵魂穿越,肉体变成植物人,她这算什么?肉身也穿了!

再说以她这么坚强的性格已及那么御宅的生活习惯,汽车得开去府上才有被撞的可能。

别以为茶小葱整天像条米虫似的不想事,她也在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意义,既然是游戏里的人,当然就得遵守游戏规则,可好歹也得告诉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怎么看都是个边缘角色啊。

游戏、小说、电影一样,总有一件事是适合的吧?难道真的是要当仙门灵女,拯救苍生?

可这样圣母的事情根本不由她……

记忆里空白的是哪一段?幼儿园,小学,初中,大学,工作,恋爱……工作,恋爱?茶小葱的脑袋短路。前面那个还记得些片断,后面这一项,看来是与她无缘了,就她这种宅女性格,被孔雀关了多久就宅了多久,几千位美丽妖娆的羽族子民,她就认得几个有点来往的,成群的帅哥在身边转悠,她也没觉得要去发展一下小恋情。

帅哥就是给来看的,何况她已经看得很腻了。

看来是工作上出岔子,才让她来到了二次元,总不至于会是打游戏打到脑瘫吧……她已经有一年没有玩rpg。

等等,一年没有玩rpg?这不是她的作风啊……

茶小葱坚持觉得只要找到了穿越的原因,就能找到穿越之旅的主线任务。情场失意,升学失败,工作不顺的,再重生一次,将以前犯过的错一一避让,发挥其长处,争取在第二次生命中挣个盘满钵满,嗯……相信她的穿越目标不外乎也就是这几项,可是她要怎么做?

依她的性子,要她每天出去做任务还不如在家睡大觉,练法术倒是没问题,降妖除魔也没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那些妖魔鬼怪不会自动自觉跑到面前来让她除,修仙什么的,如果不会腾云驾雾,要走来走去多麻烦,还是练习御剑、腾翔或者缩地吧,关键时候还能逃跑。

她醒来,天还没亮。

窗外山头溜着一轮明月,比在朱雀殿外看到的要小一圈,可也就是这小巧的月亮,让她产生了一种红尘俗世的亲切感。

这个村子叫长寿村,四周都是丘陵,小村依山而建,宁静平和。

听着夜枭轻啼,茶小葱才想起那四个孤魂野鬼被她丢在牛仵作的故居,没来得及一起带走。还好没有带他们一起去,不然花叶玖那个金蛟丝一出手,金仙之气震荡,估计那四个家伙都要魂飞魄散。算了,等她练好仙术,再回来找他们不迟,反正鬼既不怕冷又不怕饿,也不需要投食。

她从窗口爬出去,蹲在阶前看月亮,明月千里寄相思,三次元总还有几个令她牵挂的人。

长寿村很小,总共不过三四十户人家,人们都住的是单层的平房,只有这家客栈例外搭了个二楼,今天差不多客满,看来生意一直还不错。听掌柜的说,从这儿往东不到一里,便是通往临安城的官道,路上贩夫走卒尤其多,小店每天的营业额确实可观。

“如果有钱,可以在这样的小村落投资几家客栈,应该不错。”

茶小葱想想,没有钱寸步难行,在现代有老板发饷,而今,她跟着返香去修仙,没让她交学费已是万幸,要知道在三次元社会里,就是在墙上钻个孔挂空调外机都是要收工钱的。学生时代念特长班,少说是一百五十大洋一堂课,小葱家只是温饱水平,卯足了劲只能供她修个跆拳道,她大学本是念的漫画专业,可是毕业后收入实在不怎么样,短篇十六页,画一个月才勉强上稿,得来的稿费每页八十到一百五,一把血汗一把泪,还不够买画材的钱。好在尚有一技傍身,总算是筋骨不错,在健身中心混饭吃,教跆拳道……

“要是将来没着落,可以拿这些半调子的仙法唬唬人,像紫菜那样捉一两个妖怪在集市上卖也不错。听说高级的妖怪变成人形都很美貌,就不知道是不是也像《聊斋志异》里那样,会吸人精元,教人淫术……不对啊,看孔雀那样子,不像是个会解风情的……还有婪夜,青丘国国主,那可是狐狸精当中的狐狸精,但一点也不媚,难道说那些小说、电视里都是假的,还是说,这个游戏的企划根本就是个脑残……”

茶小葱在月下独自乱想,不期然月光偏移,照着五六个黑影向厨房的方向去。

“咕……”

明明吃了很多,可是一睡醒来,又饿了。

茶小葱摸摸肚皮,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确实小店都打烊了之后,才蹑手蹑脚地往厨房钻——她问清楚了,这家小店不提供早餐,也就是说,不会有人早起擀面做包子馒头,这个时候觅食应该是安全的。至于之前那些顺来的糕点……根据储备定律,留着傍身,万一没有了金主,她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月光照着她单薄的小身板,鬼鬼祟祟地进了小店的厨房。

一阵糯米香幽幽袭来……珍珠糯米鸡?跟暮云卿在一起得考虑他的感受,什么鸡啊鸭啊鹌鹑都不能吃,可偏偏这些又都是她的心头好!

茶小葱精神大振,顺着那道香味一路“游”过去。

树影窗下,厨房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忙碌的黑影。

茶小葱“游”得太猛,竟与其中一人鼻子贴着鼻子撞上了,她眼睛一转,对方的眼睛也跟着一转,同样的方向,不同的颜色,那人眼睛绿幽幽的,形状如两道分飞的柳叶,与那时在蔑人肚子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哇呀!”茶小葱与那人同时怪叫出声,那人比她先反应过来,闪身飞奔出门,转瞬就不见了。

茶小葱高声叫道:“何方妖孽!”可没容她吼完,脑后一阵钝痛,接着两眼一抹黑,不省人事。

喵的,居然敢玩暗算!

继续梦境,镜头一晃,改变了场景。

似乎是某种行业盛会。

身边有无数的猫娘兔娘狗娘穿梭而过,间杂其中的不乏网络上人气颇高的动漫coser。

这是什么?chinajoy?

茶小葱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荒天下之大谬,她居然挽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竭力抬头,想将这个海拔可观的男人看看清楚,却不知为什么,眼角总像被上了一道黑框,限制了角度,只看得到微有胡渣的美形下巴,再也瞧不见更多。唯一有印象的,大概是那个男人蓄着的是她最为深恶痛绝的娘炮发式,厚刘海,长鬓角……

老天,她真是对不起自己的审美,居然跟这样的男人出双入对。

“郭总,我有信心,到明年的cj盛会上一定会有我们的产品出现。”

很熟悉的声音,温婉柔腻,如涓涓细流。

花叶玖?

茶小葱的脑袋里像倒了两锅糊糊进去,一锅黑米糊糊一锅玉米糊糊,和在一起后,想将彼此分清楚,简直比登天还难。

“要在cj上开展台也不是件很难的事情,既然我们花重金聘了你做公司的主程式,就该好好努力,争取在明年的产品发布会上赢得玩家的眼球。”

长鬓角如此说,伸手拍了拍茶小葱的手,话是对现代版“花叶玖”说的。

角视晃动,映出“花叶玖”那张娇艳的脸,她穿着一身黑底蓝丝绣花雪纺面料的吊带裙,脖子上只绕了一圈细细的铂金链子,坠子是与裙子缀花同一色系的滴状宝石,脸上着的淡妆,显得有些素净,却恰到好处地保留了程序员的严谨与庄重,但她看茶小葱的眼神却是一点也不严谨庄重,有点像仇人见面的感觉。

淡淡的桅子花香飘散,真是很熟悉的味道,茶小葱用力吸了吸鼻子。

“既然郭总发话了,我不尽全力都不行。”现代版的“花叶玖”笑了笑,明亮的杏目当中流露出一点媚态,分寸适当。

长鬓角点点头:“晚上千娱公司有个舞会,听说会展示他们公司新研究开发的4d游戏技术,我们一起去看看。”

注意到长鬓角的措词,现代版“花叶玖”很是振奋,她抿唇一笑,优雅转身:“那晚上见。”

看到“花叶玖”仪态万千的背影,茶小葱才注到意自己的装扮,嗯,短打……而且是灰色的粗布短打,在蟠龙镇十文钱就可以买到……

她想在梦里风光一把都不行!茶小葱的脸都快气歪了。

长鬓角柔声道:“小葱,晚上你也来……”

“来你个死人头!”她甩开了长鬓角的手,“当着女朋友的面约别的女人一起去舞会,还一口一个‘我们’,郭猎,你当我是死的?老纸有必要在这儿受你这份窝囊气么?”

“小葱,你为什么非要这么任性?她是我们公司请来的主程式,我约她也是想一起看看竞争对手将会在游戏上引进什么样的引擎技术,一切正大光明的,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往别的地方想。”

“#……%#……#……”

什么叫沸反盈天,亲身示范给你看!

tvb台词都出来,你弄不明白,我也弄不明白啊,为什么chinajoy会展上,我会穿着一身店小二跑堂装备站在你面前,更不明白为什么的梦里会出现一个二次元美女“花叶玖”,如果说她是会场上的showgirl,我就当她背景墙当她是空气,可是她却挂着个主程式的头衔,智慧型美人,要我怎么比?

一个程序员长得这么天怒人怨的,老天真是没眼!

嗯……郭猎?好熟悉的名字……

“茶小葱,醒醒,茶小葱,好好的床不睡,为什么你会睡在厨房外面?”

面前衣袂翩然,她条件反射地揪住,顺势站起来。

视线里出现了暮云卿与慕容芷才两张冰山脸,看一看,好像还是暮云卿好亲近一点,本能是没错的,她揪住的是暮云卿的衣襟,要是揪着慕容芷才,说不得会让她赔钱。

“唔……呸,呸呸!”嘴里塞的什么?鸡骨头?

暮云卿一早见到同类的骨头,有点眩晕,乌青着脸转身。

慕容芷才道:“你昨天吃的还不够,半夜里居然来厨房偷东西吃?”

“我食量大有什么奇怪?我爱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我又没拜你为师,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茶小葱想起那个梦就恼火,初步推断,那个梦起码有五成是真的,她穿越前有个完全超越她审美的男朋友,而且还配套了一个身材样貌、气质、头脑具佳的情敌,估计她是被气得躲进了二次元不愿回去了,并且选择性失忆,忘记了那对狗男女。

故事你可以狗血,可以天雷,可以不为广大人民群众认真着想,可也得符合逻辑啊,就像她,她是喜欢看美男,但是美男有很多种,像暮云卿这种冰清玉洁的可以看,慕容芷才这种冷若冰山的可以看,返香那种凉若秋菊的可以看……嗷,不对,为神马这三个男人都长得一副[哔]冷淡的样子?

难道她以前真的喜欢厚刘海,长鬓角?

她望着慕容芷才的脸作当机状。这是一个非常有内涵的梦,值得回去讨论研究一番。

“一大早,又怎么了?”

花叶玖从房里出来,抬头就看见两个冰山美男对着茶小葱发脾气。

“对了,我正要找你!”茶小葱伸出魔爪,将花叶玖的袖子抓出一个爪印。

“放手,你弄脏我的衣服了!”花叶玖尖叫。

“一件衣服嘛,别那么认真,江湖儿女就应该不拘小节。”茶小葱死拽着没放手,“我问问你,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本姑娘行不更名,从不改姓。”

“那你以前有没有男朋友?”

“男朋友?”暮云卿觉得这个名词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郭猎,你认识不?”茶小葱两眼放光。

“什么锅裂,钢裂……你是不是晚上睡在外边着凉发烧了?放手,我们去叫前辈准备出发,天黑之前还要投栈,干粮已经不多了。”花叶玖目光如炬,灼灼地盯着茶小葱的脸。

茶小葱只好恋恋不舍地松手。

花美人翻了个白眼,使出净衣咒,把衣服恢复原样:“梦醒了,上路。”

慕容芷才这才想起什么:“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先一步启程了。”

“哈?”其余三人呆住。

“师父素来独来独往,所以就这样走了也很正常,慢慢会习惯的。”暮容芷才说这番话很顺溜,完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茶小葱觉得很不对劲:“独来独往也得好好打个招呼,我和暮云卿都是未来的同门,有什么事,好说也得让我们知道……等等,你师父是不是被什么妖怪叼走了,我昨天晚上在厨房看见有几个黑影,有孔雀那么黑,眼睛绿绿的,在厨房里偷东西吃……”

孔雀要知道自己现在是黑色的代名词,不知会不会哭死。

“胡说,师父怎么会被妖怪叼走!去把你那一嘴的油擦干净,我与花师妹先去把房钱付了。”

花师妹……叫得那么亲热,还不是看着人家口袋里的金叶子,唉,师门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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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二货小葱参上。

第41章 重口慎入(周日加更)

“你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这里有病啊?”茶小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才脑子有病!”慕容芷才剑势一偏,差点走错方向。世人对返香道长尊敬还来不及,这浑蛋,一开口就说人有病。

“不是啊,我有理有据,就拿上次来说,明明他也在朱雀殿附近,为什么不现身救人?徒儿都快没命了,他还能坐得住?要不就是这样,他这里没病,这里有病,你们师徒一样的,冷面冷心病。”茶小葱指了指傲人的小乳猪。

花叶玖看着她,脸色发白,倏地一下飚到前头去了。

茶小葱跟着暮云卿施展那半调子的腾翔之术绕着云头忽上忽下,人家仙门弟子衣袂飞舞,轻盈流畅,她飞起来就像是只没头没脑的苍蝇。天资有限,到底勉强不来,为了不那么难看,她觉得还是抓着暮云卿的手比较妥当。

“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跟花师妹一起御剑吧。”慕容芷才瞟她一眼。

嘁,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上次在蟠龙镇他跟抓小贩似的扭着她,现在来表明君子行为准则,不知道什么意思。

花叶玖才不想跟这个粗鲁丫头一道御剑,她矜持一笑,道:“师妹也想为师兄分忧,只是上次为了破坏摄魂之阵,叶玖弄得大伤元气,现在旧患未愈,怕不留神摔着人,就不好了……”

“对啊对啊,她不论无心有心也必定会摔我一摔的,我还是自己飞比较安全。”茶小葱一出声,花叶玖就想杀人,但碍于慕容芷才的面子,又想起茶小葱将来也会跟自己一样走上修仙之路,本着不结怨的态度,只有忍了下来。

“你何必对花师妹心存偏见。”慕容芷才看不下去。

茶小葱鄙视他啊,爱钱如命在游戏中是好品德没错,但吃软饭就不对了,为了吃软饭还是非不分,就更不对了,她皮笑肉不笑:“我前世跟她是情敌,说不定我上辈子就是被她害死的,你叫我如何不心存偏见?”

“梦里的事也能当真?我昨天还梦见你死了呢!”花叶玖见慕容芷才为自己撑腰,杆子硬起来。

“瞧瞧,真恶毒,就你这心性也来修仙,你啊,也不去照照镜子,比半个妖怪还不如。”

这半个妖怪显然是说的暮云卿。暮云卿对她吃糯米鸡的事心存怨念,此时听她口无遮拦说到自己头上,便不动声色地掰开了她的手。

茶小葱本来偷懒,半边身子的重量都挂在暮云卿身上,被他这么一阴,一时掌握不了平衡,大叫着在空中颠簸几次,由慕容芷才御剑接住才没真的摔下去。

“死鸟!你居然暗算我!”

茶小葱火冒三丈。花叶玖掩口微笑。

慕容芷才寒着脸,将她拉按在身前站好:“你再一路叽叽呱呱,我们真的会丢下你不管,反正现在师父不在,到时候就说你迷路走丢了。”

花叶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顿时双目炯亮。

“恶毒啊,真是恶毒……”茶小葱大摇其首,却明显老实了很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她学好本事,一飞冲天之时,也就是她报仇之日,忍忍,忍忍就习惯了,到时候抓这对狗男女师兄妹去浸猪笼,要不男的送给乌鸦,女的送给鹦鹉。

乌鸦要是知道自己还被人惦记着,估摸得感激零涕一段时间了。

慕容芷才带着她催动仙法,加快了速度,暮云卿之前根基尚可,能够勉强跟上,而花叶玖元气尚未恢复,速度上差一点,落在最后面。

茶小葱还是穿着那身鸟毛装,一身羽毛迎风飘摆,像一只蹲在剑上的秃鹫。

她的头发长了些,但还是没长到可以绾起来,不过新长出来的头发不再是以前染过的颜色,清新的发线衬着白皙的肤色,竟有些纯美之感。慕容芷才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丫头要是愿意好好打扮一番,也不是大家说的那么丑怪,人常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嘛。

“……其实,上次在清水镇,我不是没来找你们,只是你身上的气息不见了,婪夜又深谙隐术,所以一直没能找到。”慕容芷才的话云淡风轻,却没有了那种冷意,以他的本性向来是不喜解释的。

“我的气息?”

“就是你之前,身上那股……嗯,妖气……”仔细想来,那应该不是妖气,而更像是多种花卉混一起怒放的香味,乍闻之下,令人分辨不如是何花何草。以前也有很多师姐师妹围着他,她们身上的香味糅合在一起,差不多类似于这种……

茶小葱算是恍然大悟,香奈儿五号抹在身上就算味道再持久,也不可能战胜那些蛇虫鼠蚁的腥臭,加上后来她又跟婪夜一起在井水里泡了那么久,有什么异味早就散了。所以说山上的道士没见识,要多去仙曲牌坊几次,说知道那味道不是妖气。咳,原来冷面冷心只是假象,弄了半天是个不解风情的天然呆。

“还有,上次师父并非不来救你,而是有要务在身,不能乱了计划,所以只在你身上留下了一记仙印,如若你有不测,他老人家便能凭着那道仙印在第一时间赶到。”

这也是茶小葱的第二个疑惑,既然返香道长要找她,为什么还耽搁了这么多天。

答案解决了,仙门的gps定位系统!

“原来是这样。”误会解除,她的心情却没能大好,反而想到了最令她气愤的事情上,“这两个解释都合情合理,我也愿意接受,那……那件衣服呢?我茶小葱至于那么糟糕吧?难道真只配穿男人的衣服?”

慕容芷才不知如何回答,只无言地扭过头。他能说穿蟠龙镇姑娘们的的款式太暴露了么?

“慕容师兄,前方有妖气。”花叶玖出声提醒。

慕容芷才脚下的长剑一顿,茶小葱没留意,前扑,慕容芷才伸手揽了她一下,瞬间后仰,于是脑勺撞上了他的下巴。这下巴,坚硬如铁啊,茶小葱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茶小葱分辨不出人气妖气,不过看到了草丛里几双形状奇异的绿眼睛。果然是昨天晚上打晕她的那些妖怪!

“这不过是几个小妖……”

暮云卿的话只到一半,便收回去。他看到众小妖前面停放着一顶黑色的轿子,很眼熟。

五个小妖跪在轿子前,神色仓徨不安。

“除妖降魔,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茶小葱话没说完,被慕容芷才捂了嘴,施展隐身术,拉着她躲在了树后。花叶玖与暮云卿各自抱定一棵大树藏好,四人齐齐地探头出去。

“恭迎圣使大驾。”

五个小妖齐声颂道,身子都贴在了地上,看那神态动作,对轿里人真是恭敬到无以复加。

“嘿嘿嘿嘿……”轿中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滚出一个人来——真的是一个人,一个死人。

小妖们哆嗦了一下,相互望了一眼,齐声问道:“未知圣使光临,有何吩咐?”

轿中人的笑终于停了下来,再笑的话,茶小葱真怕他会得支气管炎。

轿帘掀开,龙形虎步地走出一个干瘦的老头来,头发斑白,小脸上嵌着一对绿豆眼,尖嘴旁贴着两撇小胡子。他手里托着一颗新鲜的心脏,鲜血正沿着手心往下流。

小老头在众小妖面前晃了一圈:“蔑人不在,你们就连食性也改了?人类的食物究竟有什么好吃!”说完,把血淋淋的心脏扔在他们面前,自己伸舌头舔了舔掌心的血,吱吱有声。

茶小葱看得一阵反胃。

那些小妖好像跟她是一样的反应,但是圣使赐的东西,不好不接,终于有个胆大的,依葫芦画瓢将心脏托在手里,轻轻地舔了一口。由于树林太黑,茶小葱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看动作的迟疑程度,便知其犹豫。蔑人,这是茶小葱接触的第一个大反派,没想到他的属下却好像没想象中那样作恶多端。

一位小妖带着哭腔道:“启禀圣使,要我等吃人挖心,我们确实是做不到,我主已故,兄弟们四下逃散,若不是人类收留,我们早就饿死了。”

“人类?就是人类才害得你们这样,你们不过是在人类的夹缝中求生存,并不是人类想收留你们,若你们现原形跑出去,没准一个个都被踩扁了,你们究竟有没有身为妖族的自觉!”那小老头气得直跳脚,“你们是蟑螂妖,不是花精,你们觉得自己的形貌有多招人喜欢!”

五个小妖怆然分辩:“可是我等素来不喜生食,沾了油腥的甜腻食物才是我们的最爱。”

“蟑,蟑螂?那……那个珍珠糯米鸡居然是这些蟑螂君做的……”

茶小葱抱着大树又挠又拱,她现在舌底打滑,好想吐。

慕容芷才被她蹭得难受,轻轻摁下她的肩头:“怎么了?你身上长虱子?”

真不是长虱子这么简单,她先在蟑螂头头的肚子里打滚,还吃了蟑螂头头的内丹,后后又在长寿村吃了蟑螂小喽罗做的珍珠糯米鸡,只怕回去就算涮口百次也消去不了这种销魂蚀骨的恶心感觉。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语翠吃了她娘亲的内丹结果入魔,孔雀吃了凤王的内丹结果也入了魔,她呢……听说她吃下去的可是蟑螂的内丹,不知会不会也入魔呢?泪!她不要做一只黑漆漆的蟑螂!

“不成器,不成器的东西!”那小老头气得胡子发颤,在原地转了一圈,突然将手一招,轿中又一条人影飞出,这次居然是个活人,“现在妖皇大人给了两条路,其一,她死,你们活,其二,你们死,她活!你们自己选!”

蟑螂君们互相看看,谁也没有想上前动手的意思,呆了半天,只有怂恿头目了:“大哥,你是老大,你来吧!”

那蟑螂老大把手里的心脏放下,抬头看了那小老头一眼,迫于那眼神的压力,战战兢兢地朝前爬,又颤颤巍巍地将地上缚着的那人翻过来。小老头满意地“嗯”了一声,让开一步,没想到那蟑螂老大看到面前那张脸,忽然惊叫一声,倒头扑了上去。

“夫人!”那一声呼唤,撕心裂肺。

“砰!”茶小葱的头重重地磕在树干上,这回好,脑后一个包,额前一个包,对称了。

幸好慕容芷才在两人周身设了层结界,这一声巨响才没让那小老头注意。

被缚着的是个布衣荆钗的妇人,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块蓝花小巾包着,发鬓乱得有几分狼狈,她被那声惨叫惊醒,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借着树中斑驳的光束,大略看清了面前的那张脸。

她有气无力地唤了声:“夫君。”

再一看,几位小叔居然都在,她顿时一脸迷惘:“夫君,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看来她还没弄清状况。

茶小葱在树后看着想冲出去,却被慕容芷才再次摁住:“再看看不迟。”

“看什么看?你还指望这女人与蟑螂妖真的两情相悦?”

有时候真相就是那么残酷,以前茶小葱觉得人鸟配、****配不靠谱,可这才走出蟠龙镇没多远,就看到一对更重口的,想想自己的老公是只小强,便是化作人形再美再帅,也吃不下饭了。

天可怜见的,这女人真倒霉。

没想到花叶玖看起来有点好大喜功,但在关键时候居然也能沉得住气,只是不知道这时的心情是同情可怜多一点还是八卦凑热闹占上风。

“小娘子,你可还认得你的夫君?”那小老头无声笑着,踱到了这对夫妇面前。

“我夫君又岂会认错?”那妇人抬起头,一见那小老头便怒了,“老丈人,你这是缘何,你说你口渴我便端水给你喝,你喝了水不懂得知恩图报,还把奴家缚来这里,究竟是何居心?”

那小老头扭过头,看着几人道:“小娘子,我带你来,就是来报恩的,你跟你夫君成亲多年却一直没有生养,可曾知道是何原因?”小眼睛一眯,几乎看不到了,视觉上就是一张尖尖的只看得见胡须的脸。

茶小葱打了个寒颤,大概她已经知道这老头想干什么,但是真相,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力,她该不该阻止?

茶小葱犹豫,可慕容芷才又何尝不在犹豫。百爪到心的滋味,不好受。

那蟑螂老大叫了一声:“圣使手下留情!”扑通一下,跪在了那小老头身前。

“夫君,你为何要……”那妇人爬起来,甫一转头,就在她的眼睛定格在自己夫君身上的瞬间,她的夫君居然变成了一只碗大的蟑螂。

一声尖叫,惨绝人寰。

茶小葱按捺不住从树后冲了出来。

“小娘子,你要的原因,老朽帮你找出来了,你要不要谢我,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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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吃不下饭,别怪我!飘走!

第42章 妖皇圣使

所有的精怪事件的残忍之处在于,人们可以接受任何美好事物转化的精精怪怪,并将它们捏造包装成为一个个唯美的传奇、爱情故事,但是丑陋的事主却不能享有这样的权利。比如彩蝶化人,可以套用它身上五彩斑斓的华衣而大赞其绝色,而自米缸里飞出来的蛾子就给人另一番感受,有时候只在于体态与颜色稍有不同,人们的对待方式便会全然相反。

这样解释,不知算不算为颜控作辩护,而事实真相,现在就摆在面前。

茶小葱突然冲出来,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不错,即使俏郎君由蟑螂变回人形,也改变不到既知的事实——那妇人看到丈夫的原形,当场就晕过去。

这女人算是个胆子小的,要是换作茶小葱,条件反射可能是一脚踩下去,啪叽一声,曾经美好的相公大人肝脑涂地……这个词好像不能这么用。

她还在隐身状态当中,慕容芷才施术比她老练太多,这回没漏下影子。

剩下的那四个蟑螂君和“剩屎”大人看见沾着露水的草丛一片矮似一片,显然是被人踩踏出一串脚印儿。

“什么人?”

小胡子一翘,老头子冲着茶小葱奔来的方向扯着嗓子怪叫。

茶小葱扭头一看,慕容芷才居然没跟来!

果然,她就只配得上这两个字,孤勇。下一步该怎么做,她可就为难了,总不能拖着那昏死的妇人和那蟑螂大哥一起逃跑吧?想一想,还是退回去比较好。脚下一动,退了一步。就是这一进一退,暴露了行藏,那小老头子瞪眼大喝一起,不知从哪里唤出一根粗大的拐杖,打着旋往茶小葱头上砸去。

茶小葱尖叫一声,掉头就跑,那老头儿想也不想,执起拐杖就追,那四只蟑螂君相互一望,还在犹豫,就听头上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还看什么看!还不赶快一起抓人!”

四只蟑螂君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看了在地上趴着的大哥一眼,顾不上昏死过去的嫂夫人,连滚带爬地跟着跑去追茶小葱。

那只现原形的蟑螂抓爬两下,挣扎着又变回了人形。

一道剑光,如碧波流霞,划过眼前,那蟑螂大哥想也不想,倒头跪在原地不动了。

慕容芷才收剑,施展仙法,与花叶玖、暮云卿二人一同现身。

“慕容师兄,你为何不杀了他?”趁着那个自称圣使的怪老头被茶小葱引走了,这正是下手除妖的好机会,却不知为什么慕容芷才没有出手。

蓝光一闪,宝剑回鞘,慕容芷才脸上的寒霜未退。

暮云卿适时转身:“我去看看茶小葱。”说罢,隐去不见。

“暮容师兄,人妖相恋乃是大忌,这畜牲留他不得。”花叶玖怒容满面,想想一位姑娘的大好青春年华都浪费在这样一只形容猥琐的妖怪身上,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慕容芷才面无表情:“……有过,未必就得死。至少,他未曾害人性命。”

花叶玖先是一愣,继而突然冷笑:“曾闻返香道长师徒以无情为名,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

慕容芷才辩解道:“万物皆有灵。”

花叶玖哼声道:“既然师兄不愿杀他,不妨就由师妹我来代劳。”

长剑出鞘,顷刻已架在那蟑螂妖的脖颈间。

蟑螂妖抬头瞧见三人形貌,顿时大惊失色,卑膝伏地,磕头如捣蒜,却不是在为自己求饶:“两位仙长、女仙,我乃一介小妖,有此良妻乃是几世修来的福泽,是我不配,我本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只求两位答应小妖一件事,望两位能够施法,令我结发妻子忘记前缘,我与她相守八年,个中恩情,便只当是南柯一梦。”说罢,又拜,额头触地,嘭嘭直响。

“疯话,既已铸成大错,我凭什么要替你隐瞒!”花叶玖长剑一抖,却被慕容芷才伸指格住,“师兄,你……”

慕容芷才神色未改。

“死未必能解决问题,仙法咒术能够封印他人意识一时,却不能终其一世,你如何能保证他日这位大姐记起往昔种种不会更加痛不欲生?且她与你相伴多年,此际已非完璧之身,你要她将来如何再嫁?因你一念之差,却害人一生,一死了之,岂非太过便宜。”

他字字珠玑,句句在理,都是花叶玖未曾想过的,那蟑螂妖听完匍地大哭,痛不能自已。

花叶玖柳眉微蹙,疑道:“师兄如是说,岂非明示要留他一命?仙门弟子向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这么做于理不合。”

那蟑螂妖亦道:“小妖死不足惜,只盼仙长为我指条明路。”

“念在你虽身处妖道,却无害人之心,我便为你想想办法。”慕容芷才负手而立,神情泰然……

茶小葱跑出去,也就脱离了慕容芷才为她布下的结界范围,回头一看才发觉事态的严重。

起初发觉踩在草地上会留下脚印,却没料到那位圣使大人居然听力那么好,一路上指哪打哪,直捣得石屑乱飞,茶小葱蹿上跳下,东躲西藏,饶不是趁着精神态状上佳,勉强称得上身经百战,动作灵活,她早就被那根拐杖敲成“骨肉相连”了。

说起来,她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穷得连叮当响都没有,却因为种种际遇,没有饿死异界,曝尸街头;虽然一次又一次遭遇险境,但好在总有贵人相救,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显然,这些个贵人同时也是些大祸害,她的运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跟他们纠缠在一起,现阶段想要弄清自己的身世已经是不大可能,先学本事吧,女人还是得独立才行……

她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这些男人面对着别人都柔得像一泡温泉水,而对着她就像一块千年寒冰岩,她就如此不招人待见?照照镜子,除了在这个时空显得有点非主流,她身上也没什么地方值得大众诟病,而且,她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胸大未必无脑,哼哼!

……

喵的,那个慕容芷才出恭去了?怎么还不来救人?她就快支持不住了!

……

她奔跑着,脑子里亦如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她老觉得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强,别说被打死了,一路混过来连根骨头都没伤过,自来到清水镇,她受的都是皮肉伤,青一块紫一块的虽然不好看,但怎么也好过在床上“摊尸”一个月。

眼下,就算慕容芷才迫于花叶玖的“淫威”不来帮她,还有个小仙鹤呢!

她施展腾翔之术,拔地上蹿,却不料树林丛密,被树枝挂住。

“嘿嘿嘿嘿,敢在老朽眼皮底下玩闹,就不怕玩了你的小命去?”声音阴恻恻的,有点像某种宫廷御用人种,俗称“太监”,又叫“阴阳人”。

那拐杖长了眼睛似的,照着她头顶砸下。

茶小葱情急之下,使出一招金蝉脱壳,“哧溜”一下从炽炎羽裳里钻了出来,轰然落地,开始在地面上果奔,因那羽裳没了仙法庇护,在树上现了原形,那小老头抬头见着,分外奇怪,阴阳怪调地“咦”一声,孰料身侧飞沙走石,茶小葱遁地逃走。

“紫菜!暮云卿!花姑娘!”顾不得许多了,她一边跑一边扯开了喉咙,声音直达九霄。

“哼!果然是反了!”那小老头看她那出拙劣的钻地演出,一时黑着脸,“在我鼠仙人面前遁地,真是不想活了!”

“鼠?”茶小葱心中一机灵,念咒才到一半,卡在石缝里。

糟了!又乌龙……

拐杖迎头而来,虎虎生风,眼见就要与她亲密接触……她已脱过一次壳,现在是全果的,要脱就只能脱人皮了。

“紫菜!”她嚎叫起来,“我知道是我冲动是我不对,但你好歹给师门一点面子吧,念在同门之谊,救勒个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铮!”

寒光划过,茶小葱一缩脖子,那拐杖呼啦啦地又飞了回去,落回到那小老头手中。

“暮……云卿!”这来得也太慢了,不知道是不是茶小葱的错觉,她觉得这小仙鹤的脸色怪怪的,红一阵白一阵,像是重感冒发烧的症状。

“衣服穿上!”

暮云卿挑起炽炎羽裳扔去身后,错身挡在她面前。

茶小葱这才突然想起,虽然那小老头儿看不见自己,可暮云卿却是把她从头到脚看光了,难道他脸色那么诡异,啊呸!这回糗大了,居然在熟人面前果奔,风化罪啊!

“嘿嘿嘿嘿,原来是暮公子,好久不见。”小老头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眸中寒光扑闪,一脸不甘,因此笑起来的样子格外猥琐。

“原来是圣使大人,今天这么好心情,来树林散步?”

茶小葱从来不知道暮云卿发威的时候也有一张利嘴,也对,她忘了他是羽人,就算是半个羽人,牙尖嘴利也是必备的修养。最没用就是她了,伤怀啊,居然没注意就果奔到底了,她瑟瑟地躲在暮云卿身后将羽裳穿回去,只觉得双腿发软……仙鹤弟弟,叙旧不忙,先把姐姐从石头缝里拔出来吧,现在这样,好像半截露了土的萝卜啊,泪目。

“老朽哪来公子这分雅兴。”

那小老头就不能好好拿腔拿调的说话,虽然那双绿豆小眼暂时看不见她,可茶小葱仍是觉得那目光带着几分猥亵粘在了自己身上,浓郁得抹不开的猥亵啊,怎么妖族都是这种货色,就没个称头的!

暮云卿将脸一寒:“既然圣使大人都看出来了,何不卖个人情?她可是我看中的……”

她可是我看中的她可是我看中的她可是我看中的她可是我看中的……此处循环一百遍!

茶小葱尚在研究这什么“剩屎大人”,陡听小仙鹤发话,立即脑袋当机,喉咙噎住。虽然神色不一样,但这说话的语气,真是像极了鹦鹉哥哥,看来言传身教的力量,真无法估计。效果有没有,得看紧要关头的表现。

那小老头耸耸肩膀:“老朽也想卖这个人情,可是这姑娘坏了我的好事……来人……”

来人?来什么人?茶小葱转头看了一眼,森林、草地、流水,连棵大蒜都没有。

暮云卿静立,衣襟胜雪随风飘荡,渺渺如仙。

那小老头也在看,四个蟑螂小妖居然一个也没跟来,气得他小胡子又翘得老高。

“圣使大人……究竟在坚持什么?”

暮云卿的唇角一勾,默默含笑,这是茶小葱第一次见到暮云卿的笑容,虽然只是一点点,虽然她没有瞧见正面,但可以想象,那笑容是多么地迷人,不然也不会看直了那老妖怪的绿豆眼。

茶小葱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品评二次元帅哥的容貌,一句话便是,各有各的好。

像小仙鹤这种寒冰化作春水式的微笑,必然是相当美妙。

长剑扬手而起,华丽而完美的起势,几乎看不出一点破绽。茶小葱忽然就相信了,暮云卿去此仙山修行,真的只是为了寻找娘亲,他已有百年修为,与慕容芷才那十几年的修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关键时候,抱对大腿,人生必修之识人要务。

“你居然敢忤逆妖皇陛下!”那老头怪叫一声,亦举起了拐杖。

“本公子已叛离羽族,小小妖皇,何必放在眼里!”

好托大的语气,不过胜在气势,茶小葱喜欢死了,小仙鹤第一次自称“本公子”简直与鹦鹉大哥有云泥之别,仙鹤的清贵与鹦鹉的俗丽,根本无法比拟。

茶小葱头一次发现自己还有花痴的潜质,星星眼中……

第43章 小鹤试牛刀

语翠是妖皇的第九十九个女儿——其实不止是九十九个,只不过妖皇自己大概也不记得排位顺序到了多少,才随便给她安了个第九十九位。妖族的公母关系本身就乱,遑论是蟑螂妖喜欢上人类,就是臭虫妖喜欢上羊驼亦无不可,但公主毕竟是公主,公主回羽族当然得派个使臣帮衬着张个面子,而这个所谓的圣使,就是眼前这只老鼠精。

这只老鼠胜在年资而非位分,想来也只是妖皇随便派来的。

在暮云卿印象中,妖皇本就是一个相当对公母关系随便的家伙,直到娶了青丘国的某位公主做了妖后,这心思才稍稍定下来一些,但关于这位妖皇大人的艳史还是盈盈于耳,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至于暮云卿张口就与羽族划清界限,不过是不想给孔雀添麻烦。在学会腾翔之术前,仙鹤极少下到地面上走动,但有鹦鹉言传身教,情商这方面还是没有问题。就算妖皇再不看重这位九十九殿下,但毕竟她还顶着个妖族公主的名头。显然,这位圣使还不知道语翠闯了什么祸,若要是知道,依照妖皇护短的惯例,她极有可能脱罪。然而,坏孩子养成,并非一朝一夕的工夫,让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这才是最正确的处理方法。

对老鼠,暮云卿居然动了杀意。原本除妖降魔的事由慕容芷才和花叶玖来就好,他作为一个未入门的弟子,在旁边看看即可,但怒意一旦占了上风,便怎么也克制不住。

羽族先祖乃是上古神兽之一的朱雀,出身高贵,本来就都有着一身傲骨,然而与妖皇结盟之后,为了种族繁衍的大事,孔雀三番四次地屈就,不料一些不知死活的低级小妖居然也敢骑到他们头上。骑就骑,有的还很不客气地在头顶拉屎。羽族尽出美男子,此六界悉知,但没从没有人说过出男子的地方就该出青楼小倌……然而类似的屈辱多了去了。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堂堂朱雀后人,自古便与仙界颇近,如何不求仙道而趋向妖界?原因很简单,当年凤王入魔,杀得仙门七大派七零八落,秉承一贯的连横合纵法则,仙门与羽族结成千年夙仇,这新仇旧仇都还没清理干净,又怎会甘心让羽族好过?只怕看到羽族阴阳失调,仙界那些地仙、散仙、真人高兴还来不及。总之,羽族上一代与仙、人二界结怨太深,亦是相互猜忌不断,更有传闻说仙界跟妖界一样打着四神地脉的主意,羽族人心眼都小,怎么可能就凭白无故让人占了便宜?

羽族子民只愿自保,而无扩张之心,但是别人却不做这么想的。

暮云卿如果不撇清这层关系,结下的梁子就得由孔雀来扛,这笔账算到族人的头上,还不如算上仙门的头上好,至少,妖皇不会蠢到为了区区一只老鼠精而跑去找仙门的麻烦。

……

暮云卿的剑法是父亲独创的,以轻灵飘逸见长,配上他与身俱来的高明身法,加之最近又在法术修习上大有进展,根本不需把这个老鼠使放在眼里。

老鼠的身法多以逃遁为主,对抗性差,纤巧有余而力道不足,若是硬碰硬,他绝对没有胜算;但如果打不赢跑掉了,暮云卿有言在先,他也就没脸把这笔账算在羽族头上。

茶小葱就等着给暮云卿助威了。

她以前对武术还有几分造诣,仙法对阵倒只是从些文娱作品里看到。不论仙凡,格斗原理大概相同,临阵对敌,拼的就是力道、速度以及耐久,力道与速度决定了杀招的威力,而耐久直接关系到的就是挨打的能力,挨打能力越好,防御也就越高。

暮云卿的剑以快闻名,来去无踪,有别于慕容芷才的沉稳大方,变化之间飘忽诡谲,令人捉摸不透的是去剑的方向,仿佛没有剑招起止的说法,一式紧接着一式连绵不绝,如细雨微风阵阵袭来。虽然威力稍嫌不足,但是对付行动力绝佳的老鼠精却是恰到好处。

那老鼠使的拐杖到了暮云卿面前攻击力几乎被压制到了零,每每一招击出,就被长剑封在半途,来不及变招,剑风便寻隙而至,击挡回来,好在仙鹤的剑招力度不够,他才没被立即削成肉片,可以想象当年羽族四大护法之一的仙鹤在剑法的造诣上是何等的高深。

暮云卿只管喂招,并不在意老鼠是否能躲过去。一来,他十一年来只管练剑,很少对敌,故而经验不足;二者,他起剑之后不到三式便已探出了这老鼠的功底,为了防止老鼠使诈,他一直挡在茶小葱面前。

——这个时候,什么也不会的茶小葱才是最大的弱点。

但也因为这种特殊的原因,茶小葱所在的位置拥有绝好的观赏视角,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仙鹤的剑舞,虽比不上慕容芷才那六道剑花有打击感,但风随剑荡,银光流华,灼灼耀目,霎时间,暮云卿的白衣好似那剑锋一样,隐隐发光,原本就晶莹如玉的肤色更显润泽。

他长发未束,与袍袖一起习扬,流动之时像水墨画中华丽的小拖笔。

不只是茶小葱,就连老鼠使也看呆了。

这是茶小葱头一次以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身份看待一场竞技,她忘记了喝彩。

“暮云卿,本使可以放过你们,只要你不多事……”“事”字出口,嘴上一凉,老鼠胡子竟被长剑削去了一边。

“迟了。”

暮云卿所佩长剑看起来像是族中寻常之物,但以羽族精细挑剔的生活态度,料想绝不会是一块凡铁。仙鹤的剑式以大开为主,满天银光如星辰闪烁,自四周八方散开,剑光残影,织就一张夺目的网。美得有几分残忍。

老鼠使起初还能以兵器格挡几下,但被削了胡子之后,或许是因为少了一半的安全感,至少有一边是翘不起来了,他情急之下也就乱了阵脚,眼睛看花了之后,就再也捉摸不到那剑影的来去方向。

暮云卿剑如白虹,招式越使越顺,行云流水般阵阵席卷而来,随随便便将那老鼠使逼退了好几步。

“暮……”

“嘶”大袖被剑锋挑破,跟着另一边胡子也牺牲了。

老鼠一摸脸,眼睛直了,二话不说,掉头逃跑。

茶小葱看他一边跑一边蠕动尖嘴,飞快地念出一串口诀,那拐杖像是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不再与暮云卿纠缠,掉头钻进了他那大袖之中,不见了。

“小心他遁地!”

老鼠打洞是其本能,茶小葱想到这一层,但剑势还是去迟了一点,堪堪贴着那老鼠使的背影擦地而过。老鼠“吱”地一声惨叫,隐身不见,青草地上唯余一截血淋淋的老鼠尾巴。

这老鼠精有一把年纪了,虽然胆子不大,实力也不强,但贵在对敌经验丰富,此际能够逃脱也算是无可厚非,再不甘心,也得忍了。

只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茶小葱。

茶小葱不会跟妖怪打架,确切来说,是不能进行正常的格斗,但是她天性当中有一种看似多余的想象力,有时候直觉一上来,理性就抛去了九宵云外。

老鼠精这一遁,本来就有十成把握,结果就在他负痛遁地奔逃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猫叫。

没错,是猫叫!

要问茶小葱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学猫叫,估计她自己也难以解释,但是一声“喵”字诀,那老鼠就像被毒针狠狠蜇了一下屁股,居然从泥土里蹦出来。

暮云卿反应过来,在其破土之际,挥剑掷出,又听“吱”地一声惨叫,不过这一声叫比之前响亮得多……尘土飞散,一只肥大的灰褐色老鼠被长剑钉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哎,我说……暮公子,快把我拔出来……”茶小葱觉得这一场简单的打斗比一个世纪还长,她还卡在石缝当中,像一棵巨大的野人参。

老鼠精是死了,可是她也快开花结果了。

暮云卿走上前将长剑拔起,却没急着还剑入鞘,而是在草尖上平削了几个来回,擦去了剑身上的血迹。等他回过头去,茶小葱已经累得坐倒在地。

“怎么想到要学猫叫?”暮云卿伸出漂亮的手指,茶小葱赶紧拉住,拱着膝盖往上拔。

“老鼠不都是怕猫的么?”回答是漫不经心的。

暮云卿不是真的想问这个,而是想听听她在学猫叫之前心里是怎么想的。

蟠龙镇上的人,听到“妖怪”两字虽不至于像听到洪水猛兽那么可怕,但也心中战战,也正是因为这样,羽族才在那儿呆了上千年,与人类和平共处。茶小葱与普通女子不一样,可不一样在什么地方,暮云卿又答不上来。茶小葱之前的遭遇他只是过耳听听,没有推敲过那些事情的真实性,但是越相处,就越觉得这姑娘不简单。越是觉得不简单,就越是好奇她心里一天到晚想的是什么,就好比这一次。

“怎样?”

“拔,拔不出来……”

“用力!”当然,暮云卿更好奇的是,此女出乌龙的时候,心里究竟想的又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那时完全可以往原路跑回,只要找到他或者慕容芷才也就得救了,为什么昏了头似的往丛林深入扎?她究竟是聪明还是蠢笨?

当然,答案只有茶小葱知道,她也怕死,但是更不想看到无辜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虽然那个关于张郎还是蟑螂的爱情故事听得人有点反胃。

“下来点下来点,我是说你的手,抱着我的腰比较好使力。”茶小葱张开双臂。

暮云卿无奈,只好扎了个马步,矮身抱住她的腰。

女子的腰,就算是像茶小葱这样由于常年习武也许显得过于板直,但在男人手里总还是感觉得到三分柔软,所以这一抱之下,暮云卿感到更不好使力了,总认为用力过猛会将茶小葱生生扯成两截。

“不行,还是不行……其实,暮云卿,你可以试试用剑劈开这些石块,上次紫菜不也是这么做的。”

这个提议好像不错,但是暮公子断然拒绝:“不行,我宁愿你被揪成两截儿,这剑是我爹留下的。”

咳,仙鹤小弟,你可真不会说话,害得姐姐一点存在感也没有,难道她一个大活人还比不上那把破剑,再说了,好的剑者可以化铁成精,劈石破玉,她又不是被困在天网杀阵里,有什么不行的!

难得有了一点好印象,这会子全毁了。

小气鬼,破小孩,哼!老纸不稀罕,老纸就站在这树林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你们这是干什么?”花叶玖抬眼看到此时此景,不觉双颊微红,她身后那妇人更夸张,“哎呀”一声捂住了脸。

茶小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她跟仙鹤小弟是在做“正经事”。

“哎?为什么插得进去,拔不出来了?是不是你没用力啊?”茶小葱扭动小蛮腰,感觉脚下就松了一点,只一点点。

暮云卿像使不出力,他拿捏着茶小葱身上最肥厚的一层脂肪,长眉紧锁。

随后而至的慕容芷才看了一眼被撇在地上的剑,再看看两人极其暧昧的拥抱姿势,总算明白了八九分。

“锵!”长剑出鞘。

他提着锋刃水蓝的长剑走上前去:“让开,我来。”

“慕容师兄!”花叶玖吓一跳。

却听金石交鸣之声接连响起,茶小葱脚下的石块被他劈成了数块。

“试试看!”

茶小葱还扶着暮云卿的膀臂,试着动了动脚,拔出一只蹄子。成了!

慕容芷才不愉,淡声道:“你是猪么?”

茶小葱愣住。隔了一会儿,她像恢复了元气,吼道:“你才是猪,你不来救人也就算了,出口成脏又是什么意思。”

“不会用土遁术就别乱用,下次再卡住别再让人劳心救你!”慕容芷才一甩袖,不知为什么,他有点生气。

“一柄破铁,学人家那么宝贵,难不成也是你爹留下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针对暮云卿,可后者松了手,喘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好似也在生气。

茶小葱说多错多,不说了。只是转眸看向那个妇人——蟑螂大哥的结发妻子。那女人看起来有点惊慌,脸色有点白,但是却不似想象中那么惨绝。

她张了张嘴,还没问出口,便被花叶玖飞快打断:“快走吧,再不走就天黑了,到时怕赶不及时辰投店。”

茶小葱的眼睛仍旧贴在那蟑螂大嫂身上,看得人一身不自在。

慕容芷才拉了她一把:“走吧,一直盯着干什么?”

“她不是……”

她不是吓晕了么?怎么一点发疯的前兆都没有?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正常?

那妇人被她一直打量,半晌才恍过神来,居然盈盈一个万福,挂出一丝商务式微笑:“小女子潘芸娘,家住这附近的长寿村,今日出来采蕨时不慎摔晕了,是这位公子和小姐救了我。”

妈呀,居然还笑得出来……不是会是撞邪了吧?茶小葱眼睛鼓得铜铃大。

暮云卿却没丝毫意外,只看了看天:“走,出了树林再说。”

茶小葱满腹狐疑,东张西望地想找出点不是做梦的蛛丝马迹,却突然发现刚才被暮云卿钉死的那只大老鼠不见了。

第44章 张郎家

“若是几位不嫌弃,可愿意到舍下歇息一晚再行赶路?”

那妇人真的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跟着茶小葱一并东张西望还问出这样的话。

茶小葱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像看怪物一样。

暮云卿本已是背对着她,感觉到她目光里的质疑,回转身来把她拖了过去。

茶小葱一头雾水,但察觉暮云卿神色有异,自己却不好当面发问,她虽然生性有些莽撞,却只限于行为上,思想上分得清轻重,是生存必备。想起适才被老鼠精追着跑,随后赶来救人的竟然是暮云卿而不是慕容芷才,她就觉得奇怪——怎么说来仙门弟子除妖斩魔理应是义不容辞,没现由会弃她于不顾,莫非真是他们对这妇人动了手脚?

看花姑娘跟她的高富帅慕容哥哥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她就生气。

其中的猫腻恐怕只有这两个经手人才知道了,共同的小秘密什么的,这种设定也很萌啊,是不是?

茶小葱对花叶玖有种糊糊模模的敌意,也许与之前做的梦有关。她是无所谓了,不待见便不待见,反正那花姑娘将来跟自己也不是同门同派,既然见面的机会不多,是恩是怨就此略过。

被那老鼠一折腾,这时天色已经不早,再这么飞下去,恐怕真的要露宿荒野,虽然茶小葱在哪里都睡得着,但是这夏天挨着春天的脚步款款而来,刚出窝蚊子绝对能赶上今晚的加餐。

她玩过的rpg游戏不下百款,极少遇到这种既不能开大地图又不能开传送门,更不能瞬移的转场模式,四个人就这么组队一截路一截路地飞,跟大雁南归似的,烦都烦死了。

“慕容师兄,看这天也快黑了,不如先听潘姐姐的话,先回长寿村盘桓一晚,明天再作打算。”

花叶玖是美女嘛,早起梳妆打扮是重点工作,怎么能跟小葱同学一样四仰八叉地睡在荒郊野地?没有被任务压着,回山拜师也不急于一时,花小葱权当是公费旅游了,她可是一文钱也没有。

“既然如此,叨扰了。”慕容芷才想了想,也不推辞,作了一礼,当是答应。

潘芸娘顿时面露喜色。

暮云卿似乎皱了一下眉头,有不满,却没反对,默认随大流一起回长寿村。

因那潘芸娘只是个凡人女子,众人不方便带着她施法赶路,便捏了套谎话,说一行人只是普通路过的江湖儿女,便这样一路护着她靠双腿走回去。

走着走着,就挨到了天黑……

“暮云卿,你不是把那个老鼠弄死了吗?怎么一根毛都找不到?”茶小葱有意拽着暮云卿落在了最后头。

暮云卿摇头,他没有反对回长寿村过夜的提议也就是这个原因。如果他记得没错,当时除了那个蟑螂君在场应该还有四个小妖,那妇人的情况他不是很清楚,一切都得问了慕容芷才的意思之后才好做安排。但花叶玖粘着慕容芷才那么紧,有些话,他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只能晚一点再找机会……至于那只老鼠精的尸骸是不是被那四个小妖弄走了,就不得而知了。

潘芸娘看他们四人当中有三人佩剑,便打开了话匣子:“奴家的夫君是临安城一带跑镖的,也常听他说起一些江湖轶事,本以为那些行侠仗义的飞天侠客一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的,却没料今日见到的都是些神仙般的人物。”

神仙般的人物?算你还识货!茶小葱还在疑虑,突然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咧了咧嘴。

慕容芷才像背后长了眼睛,侧脸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可不是说你。”

那妇人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否认。

茶小葱的脸立即垮下来,无意中看见花叶玖也在笑,掩着樱唇,眸如流辉,那举手投足还真像画中人一般,茶小葱的脸就更垮了。

不管怎么样,望着她就高兴不起来!

茶小葱没有自惭形秽,也知道大众审美是怎么样的。二次元的春风刮过三次元,她这样的也差不多沦为一般人了,从小到大都被称为清秀可人,二次元风一刮,她在这个鬼游戏世界里看起来就一大妈,妇道人家还比她明眸皓齿,茶姑娘,人如其名,就一个乡村系野丫头。

暮云卿没见过什么女人,除了觉得茶小葱长得很好辨认之外,并无其它感觉,但想大王看上的,总归是最好的,所以对慕容芷才的话保留了一点反对意见。

茶小葱本不喜欢对人生疑,特别在这种异时空,游戏规则还没摸清楚,所有事情都可以高高挂起,加上慕容芷才这种有意无意的刺激,令她自尊心受损,便没打算紧跟上前。如果她的直觉没有错,慕容芷才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故意拿话把她气走,这根本就是掩饰。茶小葱有眼睛有脑袋,以前念书不太认真也能顺利考上个二流本科,至少说明智商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不想与不管,那是两回事。

“潘姐姐,你夫君不在家么?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满山跑呢?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哪?”

花叶玖这句话半真半假,五分是关心,五分是试探,但她人巧嘴甜,很快就弥补了待人接物之中惯有的唐突,像她这样美得像水蜜桃的姑娘,说起话来总不会太令人讨厌。

果然,潘芸娘对她表现出十分的好感:“可不是?夫君事忙,三天两头地不见人,这家里总该有人管,我们也商量过,再过两年存够了银两,就把这村里的客栈盘下来,虽说是小生意,但是往来商贩不少,只要安分守己,过日子总是不难的。”

芸娘说的实在话,也暗合了茶小葱的心思。在哪个时代都少不了孔方兄的帮衬,特别是在这种社会福利几乎为零的情况下,有点家业好歹可以提高点抗风险能力,只要当家的没有不良嗜好,也不会趁着钱多一点就买几房小妾回来玩宅斗,平平安安一百年转瞬即逝……只可惜,茶小葱想起芸娘那口子的真实身份,不免有些唏嘘。

暮云卿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慕容芷才。他向来目光沉静,说白了就是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可说到城府,却远远不及这位慕容公子。暮云卿背负的是身世,而慕容芷才背负的却是秘密。

茶小葱对慕容芷才没有什么太接近了解的机会,他平日说话少得可怜,但又有别于暮云卿,后者至少该说的时候还是会说,而他,就整一个憋闷着的锯嘴葫芦,实在憋急了,就只会说些无关痛痒的,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谁也分不清。

花叶玖还缠着潘芸娘说话,慕容芷才并没有因为她的聒噪而表现出不耐烦,相反,他听得非常认真。

茶小葱没有心情再看下去,她心里突然堵得慌,总觉得花叶玖这种看似再自然不过的行为,内里却蓄着别的含义。茶小葱不敢确定是不是穿越前就认识这个姑娘,毕竟那只是一个梦,但这种厌恶感越发明显,她有些烦闷起来。她也想不带有色眼镜看人,可花叶玖明显的排挤态度又令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思索间,一行人进了村。

潘芸娘家就住在村头,虽是小门小户,却也别致幽静,比起其它人家杂乱的小庭院,给人感觉少了一点尘世烟火的味道。

巴掌的院子中央,放着一口铁锅,潘芸娘先进了宅院,弯腰把锅子端开:“让几位见笑,这是我夫君用来炒茶的茶锅,前日里用过没收拾,挡着路了。”

她每说起“夫君”二字,便令茶小葱忍不住心头发酸。

“潘姐姐的相公真是能干。”花叶玖随口赞了一句。

芸娘脸上飞红,放下锅子引众人进屋。

小屋除了一间厅堂,只带了两个里间,柴房又太小住不了人。

潘芸娘笑道:“屋子不大,可算委屈了恩人……不过几位来得巧,新做的腐竹刚好好,我去后院摘点辣椒,几位慢用。”看得出这家里少有宾客来往,她连倒茶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笨拙。

花叶玖不大喜欢这里,心想着大可以去客栈定几间上房,不用这样挤在一处,这里处处都留着那蟑螂妖的影子,令人胃里毛毛的。

茶小葱伸着脖子张望,却刚好看见庭前的一株芍药。

那株芍药被打理得一身碧绿,莹莹透透,连半片败叶也没有,枝叶的长势亦是极好,看得出此间的主人花了不少心思。茶小葱动了恻隐之心,不知不觉眼睛竟有些发胀。高门朱户一团祥瑞她不羡慕,她就喜欢看平凡夫妻捏着幸福过日子。只是,这面前的一切,在真相被披露的那一刻,便已经支离破碎。

分房是个问题,潘芸娘虽然是主人家,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总不好让她睡大厅,芸娘怕怠慢了客人,不愿睡主间,执意要让给花妹子,这样一来,茶小葱只有跟花叶玖挤一个晚上。

“茶小葱,今晚你就跟花师妹在一处歇着,我跟暮公子睡外间。”慕容芷才如此安排,花叶玖虽不乐意却也别无他法,勉强答应下来。

茶小葱一直在发呆,见叫了半天没有反应,慕容大公子终于怒了,“茶小葱!”

“哇!”茶小葱手一抖,手里的茶水全都泼到了慕容芷才身上。

“茶小葱,你是故意的么?”花叶玖也跟着怒了。

茶小葱不做声,眼神有点飘忽。

慕容芷才搁下手里的茶杯,望向她:“你一路魂不守舍的,究竟在想什么?”

茶小葱盯他一眼:“我凭什么告诉你?”她的心事虽然都表现在脸上,但毕竟思维游移,没有重点,慕容芷才大体知道她在纠结,但此际也不好打开天窗来明问,只是寒了脸,由着她去了。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说的都是些表面上的。

晚餐是三素一汤,虽然与茶小葱的肉食习惯有些相左,但毕竟是芸娘的一番心血。几人相互推辞一番,又说了些客气话,纷纷落座。

同以往一样,其他三个人吃饭都只是做做样子,真正认真用餐的,有且只有茶小葱一人而已。

茶小葱吃饭远没有这三位公子小姐来得优雅,风卷残云基本上就是她的专属形容词。

慕容芷才看她嘴角溅着点汤,拧了拧眉,却见茶小葱嘲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门牙上的菜叶。

“给你们讲个笑话。”茶小葱向来不信奉食不言,寢不语的生活礼仪,吃到半饱,话也就多起来。

“吃完再说。”慕容芷才看着她筷子上正夹的一把青菜。

茶小葱不理会,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笑嘻嘻地又露出了门牙上的那片叶子,这笑容似乎有些奸佞:“以前呢,有一位姓张的公子很喜欢一位姓郭的姑娘,但是他害羞又胆小,从不敢表现出来,只盼着那郭姑娘能够看出来,明白他的一番好意。终于有一天,这位张公子逮着一个好机会,跟这位姑娘同桌吃饭……”

“等等,圣人说过,男与女,七岁不同席,难不成妹妹说的也是江湖儿女?”潘姐姐有疑问。

“啊哈哈,我们是江湖中人,当然是说江湖儿女!”

茶小葱手时里的青菜跟着她一起颤动,汤汁甩了一桌,花叶玖一脸嫌弃地挪了下凳子,离她远一点,但姑娘家都喜欢听八卦,茶小葱没把事情往她身上引,她尚能保持风度:“继续。”

茶小葱就继续说:“同桌吃饭嘛,这机会也算是难得,毕竟两人不同门派,类似的时候不多,所以那位张公子呢,就一边吃饭,一边盯着郭姑娘看,郭姑娘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更唤了一声‘张郎’……”

暮云卿把端在手里的汤放了下来。

花叶玖与慕容芷才同时变了脸色。

只有潘芸娘还有兴趣,一边为茶小葱添菜,一边切切地道:“没想到那郭姑娘那么大胆,居然称直称那位公子为张郎。”

茶小葱一本正经地:“非也,那郭姑娘其实根本不知道张公子的意思,她这样叫,只不过是因为张公子光顾着看美人去了,没留意自己的碗里有半只蟑螂。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大家都没笑,就她一个人笑!

“茶小葱!”花叶玖这才明白她的用心,恨不得将面前的菜碗挨个扣在她头上。

暮云卿目光闪烁,隐有笑意。

那芸娘呆了半晌,白着一张脸道:“妹妹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吃饭的时候听,光是觉得恶心。”

慕容芷才的脸比茶小葱筷子上的青菜还要青,只差没有发抖了。他再没有胃口继续陪饭,执起杯中茶水浅浅地酌了一口,道:“尽知道胡闹,天色已晚,都早点去睡,明天还要赶路。”

茶小葱收起笑容,起身大大咧咧地打帘子进了房间,转头探过来的时候听到花叶玖很忸怩地道:“我们三个女人一起睡客房吧,主间留给他们,就没有人睡外间了,我们也好说说话儿。”她有几分诚意,茶小葱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这时戳穿了也没什必要。她现在就想知道,潘芸娘的“张郎”到哪里去了。

最后,慕容芷才还算是有些大男人的模样,没有应花叶玖的提议,仍旧是决定与暮云卿一起睡外间,茶小葱与花叶玖睡客房,潘芸娘睡主间。他知道花叶玖心里就那点小旮旯,她只不过是不想睡蟑螂用过的床而已,这样一来也算是遂了她的意。

第45章 神秘美青年

花叶玖受伤不是装出来的,那金蛟丝的反噬力确实很大,这样持续御剑赶路的消耗显然有点吃不消,所以吃完晚饭,她只循例去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也不理会茶小葱是否在周围出没,便回来独自坐在榻上运功疗伤。

而茶小葱也懒得面对她那张横眉竖目的美人脸,看着天气尚好,便琢磨着独自出门外溜达溜达。这村子小,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怎么看怎么安全,无匪无盗才是真的好。

那一轮亲切的月亮撩在青绿的柳梢上,空气清新,却又平白添了几分旖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茶小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沿着村里唯一的小径缓缓而行,看着脚下拉长的影子,胸臆之中升起一片爽朗,思路也清晰了很多。

她原本不喜欢动脑子,有点懒惰有点得过且过,但现在毕竟时空不同,行为法则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原本沿袭所有的仙侠情节设置,六界纷争,唯有强者居上。可茶小葱却不愿做这个强者。打打架,锻炼身体她不反对,但是动不动则死人,她却是不愿看到。

人一旦进入到游戏的设定,身处此境,也就没有游戏心态,这么久了,也看过一些死亡,也不是头一次才发现,这里没有存档,也不能读档,很多事情都无法回头。

这个世界,或许只是披了一件游戏的外壳,而实质上,是与三次元平行的二次元空间,而她,恰巧掉进了这个时空夹缝中。至于她是怎么进来的,从她搜集到的一切线索来看,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为了男人。

没有对比,就没有进步,自从在羽族窝里打了个滚出来,她对什么美男子也免疫了,回头想想梦里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长鬓角,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她那是什么眼光啊,是眼睛长霉了还是抽筋了?仙鹤小弟都比他好……

不知不觉,到了上次投宿的小客栈前,橘黄色的灯光从窗格子里透出来,将门前的杂物镀上了一层浪漫的暖色调,没有风,檐上挂着的灯笼也是静静的,流露出一丝丝沉炼的美感。

茶小葱停下脚步,望着大堂里忙出忙进的店小二,心里透着实实在在的羡慕。

没来之前,在家玩游戏,做大侠,做英雄,做救世主……心有多大野就有多大,然后穿越了,她发现自己还跟以前一样没有变。这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并不好受,压力大只是其一,其二是这任务没有亲和力,新手任务她都懒得做,更别说跟着仙门同道一起打妖怪。

只要人身安全,她也顾不得身在何处了,平凡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能够在这样的一座小村里开家客栈,找个踏实质朴的人过日子,这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她也喜欢那些御剑来去的仙影仙踪,但她一介宅女,更懂得安乐的可贵。特别是在经历过几次杀戮之后,她的心也淡下来。

大抵叛逆的人都是一样的思维,不满意系统给她安排的升级道路。

茶小葱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没钱。她一直是个穷光蛋。也想过把那些能够捡到的土伏苓什么的拿去当铺,但是一文钱一两,这个价位太伤人自尊了。她要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落魄?宅女的生存能力不好,以前在家也只会打游戏看漫画啃电影,工作了一年,工资还是一千二一个月没有涨过,只因为她不懂得去要求。

无所求,是一种美德,但也是一种被人利用的诟病。

茶小葱在客栈门口站了一小会,无声地叹了口气,又踽踽而行,只是心里受了些打击,没有之前那种惬意。

不担心会迷路,所以刻意地走远了一点。小村静谧,却又不是那种死寂,茶小葱突然想起,大部分游戏的道具都是可以不问自取的,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是不是也一样……在游戏里有点贼心贼胆这也很正常吧?

想到这里,她在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小宅子前停下来。

清新雅致的白色照壁后传来了悠扬的琴声,没想到此间的主人还是个附庸风雅的。

她向来不大会应付斯文人,于是脚下不由自主地转了个方向,却听身后一声轻叹:“既然到了,为何不进来看看?”

茶小葱站僵住。

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声线低柔,却隐隐有股阴寒之意,明明是没有恶意的言语,却听得人心里发毛。她心尖一抖,左右看看,除了她与那声音的主人,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茶小葱。”居然还知道她的名字!不过这一次那声音变了个调,陡地朗丽起来,比起孔雀天然带诱惑的沙哑,那声音是另一个极端,清澈得一点杂质都没有。乍一听见,你不会觉得多有吸引力,也不会觉得有多悦耳,但是却莫明其妙地感到全身贴慰,好似每根汗毛都被泉水浸了一遍,痒痒的,麻麻的,还有一种全身绵软接近无力的征兆。

茶小葱的脚好像听懂了那声音主人的用意,鞋尖一转,换了个方向,痴痴地向里走去。

糟了糟了,她心里突然有种方寸大乱的感觉,恍惚是走进了一个软塌塌的梦里面。但是,当她看见那声音的主人时,乱如飞絮的心愫突然就安静下来,心里心外万籁俱寂。

她怔怔地对上了那一双漆黑如黑石的眸子。

……慕容芷才的眼睛狭长而冷凝,婪夜的眼睛深邃而多变,孔雀的眼睛妩媚而傲然,暮云卿……则是忧郁而宁静……眼即可达心,可偏偏这双眼睛,是如此深沉而不可捉摸,陌生而充满期待,温柔而又带着一丝阴骘。

抚琴青年长发披肩,发尾似只随意系了根黑色绫带,暗紫色的深衣自夜色中散出一股神秘的味道,而要命的是,茶小葱不认识他,却又乖乖地站在他面前,任由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将她细细品尝,双腿像被钉在了地上,动也不能动。声音就卡在喉头,仿佛是一口浓粘的痰,吞不进,也吐不出,她望着那紫衫青年,完完全全失去了语言。

“才多久没见,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美青年轻轻地皱了皱眉,似有不满,或者说,还有一丝怜悯,总之是茶小葱看不懂的表情。茶小葱对神秘事物向来没有处理能力,此时就只能傻傻的看着他,一副花痴相。

六界之中美男子何止万万千,但也不必什么人都跟她扯上关系吧?再多几次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估摸会以为自己是女娲娘娘重生了,干嘛辨识度这么大?

不对,这个美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熟悉,说不定他们真的在哪里见过。

“我,你……你认识我?”茶小葱抓了抓脑袋。

“来,过来。”紫衫美青年向她一招手,她的脚又开始不听使唤了。

她很紧张,手心里全都是汗,不是害怕,就是紧张,好像小学生去教导处受训的那种忐忑。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她眉心,她全身一颤,似感觉一道暗流源源不断地注入到她体内,而她就像吸食了******一样,全身不听使唤地舞动起来,像一团软绵无骨的水母。

茶小葱尴尬,她讨厌这种被人摆布而无法抗拒的感觉。

那美青年的脸真的很好看,很耐看,越看越觉得天底其他男人都是膺品,但是这种美又是言表达不出来的,就像她现在站在他前面,却说不清他哪里长得好,哪里最耐看,哪里是她最心仪的……

虽然他很美,却没有丝毫活气,虽然也很安静,却有种死气沉沉的不善气息,粘乎乎的,如蜘蛛丝般纠缠不清。

微微感到一阵刺痛,那一刹那脑中有灵光闪过,她捕捉不到,只是手脚在空中划了一下。

“你得了妖族的内丹?”语中似有些意外,顿了顿,他似乎笑了,“也好,倒省去了很多功夫。”

“你究竟是谁?”美青年那双冰凉的手离开了,茶小葱总算没有再像面条一样软。

“以后你会知道,现在我还不想说。夜深了,回去吧。”说话间,轻轻挥袖,茶小葱只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被推了出去。她没来得及眨眼,人却已经到了潘芸娘的家门前。

她走了两炷香的时候,被人家这么一推就回来了,茶小葱反应过来,脸都吓青了。

头顶上的月亮挂高了一点点,脚下的影子变矮了一点点,看起来似乎离她更近了一点点。

刚刚遇见的那位绝世美男子,就像她心口划过一的道暗影。

她迈开僵硬的腿,走了一步,还好,五感俱在,原以为那个神秘男子是想从她身上拿走点什么东西,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她会错了意,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声音虽然不大,却明显是一出争吵。茶小葱还在院外,却能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换了个方位,掂着脚望了一下,居然看清了后院里站着的两个人。她有些惊骇,以她本身的视力,她决计看不到这么远,但她却分明“看”到了。

……

“没想到钱对你来说那么重要!一万两银子,你真以为像他那样的劣等小妖拿得出来?他若是拿得出,就不会一趟又一趟地往临安跑镖,他也不需要与结发妻子苦守着这个小村平凡度日……”

是暮云卿的声音。

“我不是没有给他路选,他拿不出银子只管自己上绿萝仙境,地图我也画给他了。”慕容芷才的声音没有起伏,似乎难得有这么好的耐性作解释。

茶小葱听得很疑惑,她现在还没从方才的奇遇中醒过神来。

“绿萝仙境?你应该很清楚妖族到了那里会是什么下场!你无非是想要钱,不至于要把他的命也一起拿去,如若他回不来,芸娘岂非要守一辈子?”暮云卿的声音里透着些怒意,很少能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幻光芷草虽然可以令芸娘的岁月倒退,那她周围的人呢?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认为她是个怪物?这种粗糙的手法用在他们身上,真的可行?”

“暮公子,你是在同情他?”慕容芷才有自己的坚持,“是因为羽族与妖族向来亲厚,所以你同情他?”

“你胡说什么!你可知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你给的两条路根本没有回头的可能,全是为了一己私利,如若今后我与茶小葱要与这样的同门为伍,我今晚就带着她回羽族!”

茶小葱吓一跳,却听明白了。大概是暮云卿已经问到了蟑螂大哥失踪的真相,看情形,慕容芷才果然用了些手段。

“大错铸成,本无回寰的余地,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各取所需也是合情合理。”

“你需要一万两银子做什么?仙门中人本应视钱财如粪土,你却背道而弛,何故?”

“我有我的道理,你不需过问。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就好,你无须插手。”

“你要钱,好,我替他给!”

茶小葱揉了揉眼睛,傻了。暮云卿出手真阔绰,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何止一万两白银啊,简直可以买十个这样的小村落当土霸王了!原来这家伙藏私,居然这么有钱她都不知道!

“暮公子你没听明白么?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诚意,如果他能拿出白银万两而不做违背天地良心的事,这个交易才可能继续下去,如果他在钱字上动了邪念,就是逼我动手。”慕容芷才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前车之鉴,茶小葱觉得他还是把钱放在了首要位置。

“那芸娘呢?岂不是要白白牺牲,守着这残缺的回忆,等到死丈夫也不会回来?”

其实是三条路:一,蟑螂大哥为了一万两走上邪路,慕容芷才不会姑息,定然当场斩除;二,蟑螂大哥侥幸以合法经营、正当劳动为途径存够了一万两,慕容芷才帮他去绿萝仙境拿幻光芷草治好潘芸娘,令她回到最美好的时光,只是不会再记得这位异族的夫君;三,蟑螂大哥拿不出这一万两,自己上绿萝仙境,然后被炮灰……

哪一条好一点?哪一条都有缺憾。慕容芷才这招真毒!

茶小葱也没想到第四条路,人妖殊途,夫妻缘薄,大抵只能以悲剧与终生遗憾收场。

她突然想到暮云卿,为什么一百年来,暮云卿的娘亲都没来找过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已经将这段回忆摒弃了。人的母性是天生的,就算当时再不能接受,可到底,这还是自己的亲骨肉,而且是曾经爱情的结晶……能够如此决绝地抛弃,唯一的可能只有是,遗忘……

第46章 迷离之夜

“绿萝仙境是个什么地方?”茶小葱走进院子,她问话的时候没去看慕容芷才,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暮云卿手里的夜明珠。

慕容芷才没想到他与暮云卿说话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以他的修为,方圆百米之内有生人呼吸都瞒不过他的耳朵,但是刚才,他明明什么也没听见,这丫头就突然钻进了眼底。他不禁有些暗暗吃惊。

倒是暮云卿对茶小葱向来没有防备之心:“绿萝仙境是御华派绿萝仙子的的居所,常年云雾缭绕,仙灵游荡,普通人难以接近,而幻光芷草正是绿萝山上特有的一种仙草,此仙草吸天地灵气,有忘忧而重生之奇效,所谓的忘忧,不过是将岁月的痕迹抹去,让身心重新回到记忆的某一个时点,这个时点以后发生的事都将归为空白。”

不能将所有的时光倒退,却能抹煞某一个人的过往,就像人生里程的修改液似的。

茶小葱眼睛一亮:“如此奇效的仙草,拿出去卖应该可以赚很多。”她还是故意不去看慕容芷才,但好奇心趋使她万分想知道慕容芷才对这桩买卖的态度,她对他的爱财之心耿耿于怀。

慕容芷才眉头轻拢:“仙草难求,怎能沾染世俗铜臭之气?这草名叫幻光,如幻似光,生人不可轻易采撷,只有亲求绿萝前辈才得一丝希望,只是这位前辈向来嫉妖如仇,只怕普通小妖前去绿萝灵山连仙草的面都没见着就一命呜呼了。”

看来他卖妖怪,卖灵兽,也打过卖仙草的主意,不然怎么了解得这样清楚!

看不懂啊,一位世家公子再落魄也用不着把钱看得这样紧吧?看他吃穿用度全都是门派免费配备的,虽然生得气宇非凡,但总令人觉得少了很多东西。慕容世家,如此响亮的名头,在武侠小说里就一定是江湖权鼎;而历史小说里就一定是燕国之后,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来他那么朴素的……公子?只怕将来他娶了谁连胭脂钱都不舍得给……

对了,也不知道仙门的嫁娶规定是怎么样的?对于她来说,能不能得道成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有没有干净整洁老实朴质的好男人。呃,小葱姐姐好像歪楼了。

“如此,那蟑螂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暮云卿道。

茶小葱突然失笑:“不,还有一条,就是把这颗夜明珠给我,由我去求那株幻光芷草。”

说着,她一把抢过暮云卿手里的夜明珠,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便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安全感,是空前绝后的有啊!这一次,她有意拿正眼看向慕容芷才,但后者的反应,却令她有些失望,这冰块男还是轻拢着两道剑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茶小葱盘算好了,先去仙门拜勒个师,然后以仙门弟子的身份去向那神马仙子求仙草,想必会容易得多,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还有就是,从慕容芷才刚才的话里可以推知,那个绿萝灵山并不是什么仙门禁忌,同道仙友之间串个门子再正常不过,要是在途中出了事,身后也算有个靠山,并不是多危险的麻烦事。而最最重要的,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到这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到时候在人间买个小国,也当当国主什么的,岂不逍遥自在?当不成地产开发商,就当个领主,虽然这头衔是土了点。

茶小葱光顾着自己想着,却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实:一、羽族子民个个都是财主,只不过不自知而已,她如果要这些东西,只消跟暮云卿说一声,暮云卿双手奉上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二、仙门有仙门的规矩,除了掌门手上有些余钱,每月弟子的月钱开销都是有规定的,因为很少花费,所以也就都过得云淡风轻,像慕容芷才这么有敛财思想的弟子,其实找不到第二个,修仙路苦,就算有钱,也不知道要怎么花,更没时间去花……

被劫了财的暮云卿很淡定,他质疑的只是茶小葱的能力,而慕容芷才也没有因为她突然跑出来“截胡”而感到有什么难堪:但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要跑去灵山求仙草,总不可能一个人去,事情打一个转身,又兜了回来,暮云卿倒是无所谓,但慕容芷才却似注定要免费做义工,除非他能拒绝说不去。

但他真能放着她不管么?他若有若无地看了茶小葱一眼,叹气。

事情一旦决定,要怎么去通知潘芸娘的“张郎”夫君呢?茶小葱还真是有点纠结。

月色正好,人影错落,绝对适合柳下对酌,叹花赏月,但三个人都没这种雅兴。

若是慕容芷才为人阴狠一点,大可以两头都赚,一边收人家的银子,一边卖茶小葱人情,小小蟑螂妖没胆也没机会将真相捅破,可他毕竟有底线,看出茶小葱的为难,竟然有些无可奈何:“改天由我通知那蟑螂妖……至于妖族圣使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我想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完,似有警示意味地看了暮云鲫一眼,转身背着满身月光进屋去了。

暮云卿站着没动,一袭白衣胜雪,总令人觉得十分孤清。慕容芷才临走显然是一语双关,明里说的是蟑螂妖的处境,暗里却是说给他听。就算那老鼠精的尸体是落在了那四个蟑螂妖手里,也难保妖皇不会找上门来,唯今之际便是早去仙山,有了仙门做后盾,妖皇那边也好打发得多,至少暂时不会连累到羽族。只是以后,他可能便是名副其实的羽族“叛徒”了。

“夜深了,去睡吧。”暮云卿习惯茶小葱睡下之下再自己睡。

茶小葱却犹豫了一下:“暮云卿。”

她这一声唤非常轻,隐隐的透出些无助,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嗯?”

“有件事……”

她将今天一个人散步时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暮云卿的处世能力再差,对六界的了解程度还是比她高很多,她想不出还能找谁商量,慕容芷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可靠而已,她有自知之明,在弄清自己的身份之前,身边的朋友只有这么一个,其他的都可以不算。

对于更多的人而言,利益,才是最终的落足点。

“你真的吃了蔑人的内丹?”暮云卿跟着茶小葱走出院子,站远了一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时候情况危急,我一不留神,吃了一颗发光的草莓……会有妖怪的内丹像草莓么?”

“草莓是什么?”暮云卿从来没听过。

茶小葱怔了怔……也对,仙侠设定当中怎么会出现草莓这种西方水果?那……她吃的是什么?

“就是这么大,有点像心脏的形状,成熟时是红通通的一种水果。”她比划。

“你说的可是士多啤梨?”

士多啤梨?不就是草莓的本名么?茶小葱再一愣,接下来就想痛殴游戏策划,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她已经有过无数次想杀人的冲动,原本进入新手任务就应该进入到打怪升级的阶段,可是她晃荡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头,居然连主线剧情都没找到。boss是谁?那个妖皇?以她现在的实力,给妖皇大人提鞋都不配……

想一想,还是小命比较重要,入了仙门,第一件事就是去那个神马仙子那儿讨根草回来,然后带着夜明珠土遁,随便去哪个蛮荒之地买块地享福去。

但她还记着那紫衫美青年令人战栗的指尖触感,他一定认识她,一定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一切的秘密在他那儿都应该有答案。

她终是咬咬牙:“好,就算是吃了妖怪的内丹,又会怎么样?”

她当时一点感觉也没有,现在想起来,也只会觉得点恶心,毕竟那是一只巨大蟑螂的内丹,可不是桃子树梨子树上结出来的果实。

“如果得了妖族的内丹也不能自行炼化,只会有一种结果……”暮云卿后半截话用沉默代替。

“成魔?”

暮云卿只看着她,没有作声。

“像语翠那样?”

暮云卿回答了两个字:“或许。”

如果在看见孔雀看见羽翠之前,她听到“成魔”二字,顶多想到的是双目赤红,杀意四起,但是现在不同……驾驭魔体需要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凡人的鲜血。想象整天呆在那暗无天日的世界,坐在白骨山上,啃噬同类的尸体,她不禁脸色灰白。

眉心的刺痛感隐隐传来,像某种信号,导入了她的神经,她顿时觉得双目灼痛,大滴大滴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真正的害怕,只源自于一种情况,就是人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时候,只是因为这样,所有的愿望,都会变成枉然,你不再乐观,你不再坚强,你的心志随随便便就会被身体的某一点变化摧毁,然后,如行尸走肉般,做着自己不愿做的事,你可以称其为魔道的诱惑,但终其根本,是因为你放弃,你堕落,你无力控制。

茶小葱猜对了,像孔雀那样的修为都抵抗不了入魔的野心,她又算得了什么?

“不行,我得找他问个清楚。”茶小葱退后两步,蓦地转身,往夜色中奔去。

“茶小葱!”暮云卿怕她出事,声音略略高了一点。

慕容芷才与花叶玖同时被这声呼唤惊醒,闪身出来。

“何事?”慕容芷才抢先发问。

“应该是魔族的人。”暮云卿纵身追上去。

慕容芷才听到“魔族”二字,目光一沉,一声不吭地拔剑跟上;花叶玖本还是睡眼惺忪,乍然见到慕容芷才森冷的目光,心中一紧,也来不及多问,提剑一起冲进了夜色。

这夜,突然变得死寂,连半声虫鸣也没有。

原本贯通东西的门前小径不知何时变成了迷宫,不论走向哪一个方向,周围的景物都是大同小异。

茶小葱一时意气跑出去,却没跑多远就后悔了。

她记起了那神秘男青年身上死亡的气息,一股寒流蹿上了胸口,逼得她心脏紧缩,血压回复正常,人彻底清醒过来。以她的实力,她有什么资格发问?不能掌控的命运,就算问出了答案,知道了一切,又能怎么样?

她慢慢地停下了步子。

这是第三次来到这所小客栈门前,月光微凉,夜色如水,小窗格里的灯光已经灭了,只有门前高悬的红色灯笼发出清浅的光。灯笼底座投下一片微亮的花影,远远看去,像是门前布下了两个淡淡的光阵。

幽暗的夜,毫无预示地展开在面前,她抬头,恰恰看见从脖颈间掠过的柳枝。

她忽然笑了笑,伸手摘过一根柳条,习惯性地在手里挽了一个圈。

接触有生命的东西,她的心也就完全静下来,看着被月光铺满的小径,心中逐渐豁然,面前既然有一条现成的路可走,她为什么还要去纠结去过去的真相,过去的便已过去,将来的还未发生,最美好最关键的,便是现在。现在她完好无损,没病没灾的,就是天大的好事。

她知足,就不需再执着。

她能记起的过去,与现在相比,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如果过去是不愉快的,那她唯一可做的,就是努力使自己现在快乐起来。她收起了笑意,从容转身,沿着来路缓缓而归。

“茶小葱!”

慕容芷才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但她却好像没有听见。

空气慢慢映出一张脸,跟着是膀臂,身子,双腿……还是那一袭暗紫的深衣,还是那样温柔却冰冷的笑容。

那张完美到没有瑕疵的脸,望向茶小葱有些模糊的背影,嘴角挑起一丝玩味。

“主上,返香的徒儿好像不大好打发……”空气中慢慢地映出另一个人影,只是那人影太黑,几乎看不见五官。

“不需要打发他,本座只是好奇来看看,看完了就走。”那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没沾着一点人间的活气。

“看?看什么?”那黑影莫名。

紫衫青年保持着一惯的笑容没变,好似那几道笑容是用刀刻上去的:“来看我的救命恩人。”

“……”

“看来她还不是太笨……”紫衫青年似乎有些惋惜,“本来我以为她会来找我的……结果却仍是决定去找别人,真让人不省心……”说着,人烟淡淡隐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茶小葱……”

慕容芷才等人的呼唤忽近又忽远,茶小葱仍旧什么也没听到,迳自回到屋里去睡觉。

只是她感到很奇怪,慕容芷才和花叶玖,甚至连暮云卿都不在房里。小小庭院里,只听见芸娘低声梦呓。茶小葱抱着双膝坐在月光下,静静想了一会儿,躺下。

居然一夜无梦。

第47章 临安城

茶小葱自己呼呼大睡,却难为了前去“营救”她回来的三位“仙友”,其中最惨的莫过于花叶玖,都说熬夜是美女的最大杀手,果不其然,这才一夜没睡,脸上皮肤就粗糙了,黑眼圈也钻了出来。

花叶玖陪着慕容芷才在“鬼打墙”里“夜游”了一个通宵,早上太阳出来才找着回来的路。一进门看见茶小葱独自占着大床睡得口角流涎,别提心头那簇怒火烧得有多旺。要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将直接影响到将来修得仙骨之后的容颜,她恨死茶小葱了。

慕容芷才也在生气,只因他又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他居然被困在了魔族设下的结界里,而且一困就是三个时辰。当年他远离师门独自修行,不过是想在清水镇守住凌渊,以防妖、魔、鬼三道结盟再度危害人间,然而这么久过去了,他有没有长进自己很清楚。当年作为香返道长首徒的慕容公子,十六岁便修成了半仙之体,惹多少同门羡慕嫉妒。可是之后的十年里,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钱!

魔界再现,这个噩耗对他而言不饬于一次心灵重击。

打进门起,慕容芷才的唇线便是绷直的,只可惜睡得像猪宝宝一样的茶小葱没看见。其实,就算她看见了也只会以为他像花叶玖一样,为了半夜有觉没睡的事情生她气。

唯独暮云卿见茶小葱好端端地回来了,一颗心放下大半。

像往常一样,他也不避讳其他人的眼光,默不作声地进房,搬了张凳子在床边静静坐下,那神态像是一种等待,更像是一种守护。羽族人不是不懂得男女之嫌,但是暮云卿对茶小葱绝对是另一种感情,从信任到依恋。

但暮云卿这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令花叶玖极度不平衡。

女人嘛,总爱在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进行攀比,例如,看看谁比较受重视……

“茶小葱,你这什么意思?”花美人一掀帘子冲至床前,拎着茶小葱用力晃醒。

茶小葱睁眼,朦胧间看见面前一张由于熬夜而变得满是油光的脸,居然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一把,还一脸轻佻的咧嘴笑起来:“嘻嘻……什么时候连烤猪也流行锥子脸了……”

花叶玖勃然大怒,真想抽她丫俩耳光,好在被暮云卿挡住,暮小哥面无表情地抬一抬手:“还是让我来。”一句话把花叶玖挡了出去。

等到茶小葱起床整理完毕,花叶玖已经差不多快睡着了。

四人来不及吃早餐,匆匆告别了潘芸娘又踏上了去仙门的路。

虽然仙门这个概念在茶姑娘脑海中还很模糊,但因为有了生活目标,她难得变得积极起来,一路上也就没有再发生什么泼皮事,而最基本的察颜观色技能使她离花叶玖远之又远。不过好这几天都有练习腾翔之术,她飞起来比以前稳健多了,只是根基差得可怜。

花叶玖睡眠不足,站在自己的剑上直打滑,这种“疲劳驾驶”的情形出现了多次之后,慕容芷才只好让她过来与自己一同御剑。错有错着,也算是茶小葱的没心没肺给花姑娘带去了一点福利。

四个人就这样白天御剑飞行,晚上投栈打尖,摊上花叶玖这个金主,倒省去很多麻烦。茶小葱虽然对她印象极其不好,但毕竟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眼下有吃有住就什么也不说了。有时候花叶玖借故骂她几句,她也只是笑嘻嘻的,女人之间的矛盾就是这样,通常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边厢没有回应,那边厢只好作罢。

向东又行六七天,人烟渐渐稠密起来,茶小葱终于对自己穿越而至的世界有了一个宏观认识,虽然只是高空鸟瞰图。慕容芷才虽不多言,但好在她问什么还是会给予一个完整且合理的答案,这一路上就当是科普之旅,茶小葱没添乱子。

只是当她问起自己将要拜入何门何派的时候,慕容公子略显不耐烦……

长寿村那天晚上的事情,大家拿出来讨论过,从列阵的手法来看,确实像魔族做的,可魔族已经消失了十六年之久,这样突然出现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又与那个乱搞公母关系的妖皇有关?

提到魔族现世,慕容芷才愈加闷闷不乐。

茶小葱对他存有戒心,所以心里有话只说到五分,遇见那个神秘美男子的事就没敢告诉他。想着就快到仙山了,在婪夜那儿找答案可能会比较快,毕竟那个家伙跟孔雀差不多的年纪,而且整天在六界穿梭晃荡,乱七八槽的东西必定知道不少。

念及婪夜,她突然有些开心起来,不知道把狐咒救命的事情告诉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会不会感到吃惊呢?她可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却可以用狐咒!是不是说明她有做狐狸精的潜质?

于是没来由地自豪了一下。

一行人十分低调,御剑赶路时时刻意地避开了人烟较密的城镇村庄,然而在路上还是出了点小岔子,由于茶小葱穿上那身炽炎羽裳后太像一只怪鸟,加上飞得又低,引起了周围民众的恐慌,亦因那外形实在称不上好看,她又一次被人当成了妖怪,临安守城的官兵居然连机弩都搬出来了,若不是慕容芷才反应快,茶小葱只怕要被万箭穿心。四人只好暂时隐身,高空飞行,但是这样一来空气寒凉,对花叶玖受的内伤没半分好处,最后慕容芷才决定,一起进临安城逛逛。一来可以给这几天积累的疲劳松松绑;二来也好给茶小葱打扮打扮,不至于这等怪模怪样上师门闹笑话。

这是一次由农村去往大城市的旅行,茶小葱有机会参观中国古代历史文化名城,临安——伪,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给她弄一套像人穿的衣服才行。

四个人在临安城外的一片小树林落下,商议了一下,一致觉得茶小葱还是不要以这样诡异造型进城吓人的好,于是茶小葱就继续隐身,随着其他三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临安城的繁华当然不是那些小镇小村能比,但是在这个世界里的城镇也就浓缩成为了几个重要的整备点,其中药材铺、兵器铺、装备铺三处是四方游侠必须光顾的,而酒肆、客栈、市集却是大量信息的归集地。

临安城还有一大特色,就是会将最新近的城内外要闻由专人张贴上榜,供往来商旅参详。

由于多年游戏养成的好习惯,茶小葱一进城门就直奔告示栏,以往在游戏里她也是靠这个来接收各种有效的系统公告或者接下差不多等级可以完成的日常任务。但今天茶小葱这样做明显不是为了做任务赚经验值,而不过为了满足自己对这个平行世界的好奇心。

告示栏前面已经围满了人,茶小葱身量不高,花了好大功夫才挤进去。慕容芷才犹豫了一下,紧跟着她去凑热闹,毕竟她还处于隐身状态,就这样单独钻进去难免会引起混乱。花叶玖与暮云卿明白过来,插进去护住了茶小葱的左右两侧。就这样,三位俊男美女呈“品”字形夹着一小块空地,在人堆里分外扎眼。

不少人把注意力从告示栏上转移过来。

“这位公子,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一位老妇人看三人皆是长衣佩剑的装扮,不似在临安城久住的样子。

“正是。”慕容芷才在人前从不失礼,“这位大娘,不知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居然这么热闹……”

“大事就没有,喜事倒是有一桩。”一位长得很富态的妇人轻摇团扇,下巴一抬,“就是这个喽,我们临安城的沈大公子与凌仙子订亲……沈大公子仪表堂堂,诗剑双绝,也只有凌仙子这样的人儿才配得上呢。只不过,这样一来,咱们临安城里的姑娘就要伤心好长一段时间了。”

说着,弯了弯唇,又将慕容芷才一行三人细细地看了一番,像饱眼福似的。

告示栏上贴着好大一张红纸,挥毫写着些茶小葱看不懂的草书,她侧头看向暮云卿,小声问:“这上面写着什么?”

“……沈府大公子沈听弦将于下个月娶妻成亲,今日是订亲宴,沈老爷特地在含雪楼设宴,款待四海佳客。”暮云卿也压低了声音。

花叶玖听了有些不满:“什么人都敢称仙子,只怕是哗众取宠而已,我们就不必看了,赶路要紧。”

“姑娘有所不知,这凌仙子乃是御华派御华仙尊的首座弟子,长得美,心地好,还有习得一身好医术,余杭一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样好的仙子嫁给我们临安城的首富嫡子,也称得上一段美妙良缘了。”

“御华派仙门弟子也是可以婚嫁的么?”茶小葱忍不住冲口而出。

花叶玖反应快,站在她身侧樱唇开合,演双簧似的替她掩饰过去。末了,似怨似嗔地瞪了茶小葱一眼,茶小葱自知失言,赶紧住嘴。

而这一番情形却被围观的临安城居民看在眼底,便有人打趣起来。

“难不成姑娘也是仙门中人,我就说怎么看起来跟我们不一样。”因为彼此陌生,大家也就自动忽略了花叶玖刚才的“变声”演出。只不过她适才这一瞪眼,穿过空气状的小葱,“眉目传情”直接落到了暮云卿身上。

一时难堪,花叶玖轻轻地咳了声。

但是这样看来却更像是二男争一女的情形,众人都不禁笑起来,虽然含着善意,但花叶玖面子薄,有些挂不住,目光闪烁了一会,又补了一句:“嫁娶是别人的事,有什么好看的!”言罢,暗暗拉一拉茶小葱的衣角,慕容芷才亦会意,领着三人一起脱身出来。

身后仍是传来了好事者的议论:“姑娘,你还年轻,还可以慢慢挑,不急的。你身边那两位,都是人间难得的玉人哪,就看哪一位对你好了……”

花叶玖闻言偷偷看了慕容芷才一眼,不等他发觉,又紧张地将脸撇开了。

茶小葱还是不死心,离了人群便又问:“喂,你们回答我,仙门的弟子是不是可以婚嫁?那个什么凌仙子算不算是违背门规?”

花叶玖寒了脸:“你还问!你这还没进门拜师就想着嫁人,如何修仙!”

茶小葱嗫嚅道:“我才不是想着嫁人,我只是想着,仙门不是也有人修习双修么?如果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妇,那师兄师妹什么的不都乱了套!”

“你瞎想什么!”慕容芷才突然发难,拎着她进了一间“什么什么坊”,茶小葱听了掌柜的招呼才知道是“恋衣坊”。其实叫什么坊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芷才的脸就像这铺子里的面料似的,一会是一个颜色。

慕容芷才那个气啊,每次看到茶小葱就觉得自己有无数小辫子给她揪住了,明明知道她什么也不懂,可还是会忍不住生气。双修……也就是通过房中术调节阴阳两气,以达臻境,这样的修习方法并非人人都会用,它的要求很高,而普通的火居道士借口双修,不过是取其表意,说白了就是将女子藏在房里供其淫乐。这样的内情,他明明知道,却还差点把茶小葱卖了,想一想心里是有愧,可被她当面一问,心头火却禁不住蹿上来。

就说吧,哪有姑娘家一天到晚好奇着“嫁人”“双修”之事的,师父说她是仙门的灵女,他忍了她一路,也没见她有什么灵的,傻就有,不仅傻,还傻得有点欠揍!

“掌柜的,给她拿件衣裳,随便拿件,最便宜的就好!”话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头一看,花叶玖一脸震惊地看向他,满面红霞,似羞似喜,没错,那表情真是娇美柔丽,一双杏目瞪得大大的,像一汪秋水。

慕容芷才的心沉了一下,他刚才失态,根本忘记了茶小葱是隐身的。

“慕容师兄的意思是……要送我衣服?”“随便拿件”“最便宜的”这两个词组都可以忽略不计,有心人只听关键词。

“呃,花师妹路上辛苦,区区一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慕容芷才几乎没有勇气去看茶小葱的眼睛,他迎着花叶玖的视线,指了指一件粉色盘花萝裙,“不如,就这件吧。”

推广价,十两银子。

同人不同命啊,茶小葱暗自叹息。送给花师妹就选那么贵的,送给她茶小葱就是地摊货……生气是必然的,后果……还是不用计较了,她想通了,不要白不要!

第48章 只是八一八

事实证明,不管在二次元还是三次元,当老板娘的都有一套拿得出手的“****”,可恰恰花言巧语又都是姑娘们爱听的,原本花叶玖对自己的容貌就很有自信,被这欧巴桑一通拍马奉迎还不心思飘荡,购物欲空前膨胀。

无可否认,这姑娘的穿戴是精致有品位的,至少茶小葱与她完全是属于两个档次。

茶小葱只喜欢简单大方的东西,配饰细节越少越简单越好,举个实例来说,就是孔雀的精致华丽与仙鹤的简单端庄相比,她更趋向于后者的审美。虽然茶小葱也很喜欢粉色系的罗裙,但她却讨厌那样精致到娇贵的盘花扣子。二十四朵小花,掉了哪一朵,以后这衣裳都难以穿至人前了。她以前还在三次元的时候,就绝对不会买镶珠或者粘有亮片的的衣服……

“姑娘身段好,模样又俊,穿上这一身,只怕比我们临安城沈府的未来少奶奶还迷人呢。”

那老板娘说着,挑起尺为花叶玖打起帘子,请她进更衣室。她嘴里说的沈府未来少奶奶自然是马上要嫁入豪门的凌仙子,嫁夫随夫,只怕以后她这仙子之名也都得放下了。

茶小葱在一旁暗想:仙女下凡一样也要屈从于这个男尊社会,虽然嫁富豪比较风光,但仙子之名沾染了铜臭味,到底不是她想看到的。既然仙门对嫁娶没有什么限制,她就在同门找一个忠直可靠的男人好了,只不像慕容芷才那么吝啬,这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辛辛苦苦修个仙,将来又嫁个凡人,低声下气几十年,还要看帅哥老去死去,又是何苦来。

她想出了神,根本忘记了真正急需衣饰包装打扮的是她这个乡村系姑娘,而不是花美人。

慕容芷才对女人的衣物习惯用手指或者用剑挑,反正自己是不会动手碰的,他从小受习的礼教礼法告诉他,大男人的尊严总是得保持,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心软,但并不表示他是个温柔可欺的男人。

“掌柜的,还有这一件,也拿进去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踢了茶小葱一脚。

那是件白衣绿竹纹理的半臂襦裙,窄袖设计,倒很容易体现出女子娇俏玲珑的身材曲线。

茶小葱立即回神,将那件“翠仙流香”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再三确定了那衣服的款式与“胸襟”之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慕容芷才的眼光其实不错,这色调也是她喜欢的。葱郁而不俗气,只不过,她要是穿出去就更像一把葱了。

老板娘的眼睛有些抽,她看了看花叶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件“胸襟”广阔的衣服,无声地摇了摇头。

唉,男人们都有自欺欺人的臭毛病,明显那姑娘的……没那么大嘛……

茶小葱还是隐身状态,跟着花叶玖高高兴兴地进去试衣服,试完了之后又高高兴兴地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花叶玖又不爽了,看她的眼神分明就像是原配看小三。

茶小葱出了门,脸也跟着垮了下来。

胸围只是一个玩笑,只没想到花姑娘居然在意了。其实并不难想通,像茶小葱这么膀大腰圆不挑食又爱运动的姑娘拥有一对傲人的双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虽然,先天基因才是最主要的决定因素,但是后天条件必不可少,仙门弟子饮食清淡,能不吃就不吃,哪比得上茶小葱这种类食动物对胶原蛋白来者不拒。

花叶玖光想着一点,这些衣裙都是经慕容芷才挑的,看茶小葱穿得那么合身就知道,慕容师兄跟这丑丫头的关系不简单。无可否认,花姑娘嫉妒了。她完全忘记了祖祖辈辈的房中训示:胸大克夫。

慕容芷才付了银两,几人又去附近的客栈订了两间上房,一番梳整之后,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慕容芷才与花叶玖先去酒楼订位子,茶小葱解除隐身咒,由暮云卿陪着在客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她穿上新衣服,将头发扎成了简单的马尾,因为没有发带,便向暮云卿讨了根轻质的腰带,整个人精神爽利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就不用再遮遮掩掩的过街窜巷。

趁着花叶玖回客栈洗澡的时间,她拉着暮云卿兴味盎然地上街,果然,三分人才,七分打扮,新长出来的黑发冲淡了以前染发的颜色,虽然脑后的马尾不齐,但好歹令她看起来正常了许多。街上也没有谁再大惊小怪地把她当成异类。

这一天,茶小葱的心情特别好,满街市的东西都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暮云卿之前也没想过有什么好逛,但跟着茶小葱一路走来,发现这临安城里果然有些意思,六界之中,虽然人类最弱小,但是说到玩耍与品位,无族能出其右。

只是两人身上都没有碎银,这些东西只能看不能买,不过茶小葱已经很知足了。

她坚信,日子是会越过越好的。生活有晴天嘛。

坊市之间最近谈论的都是沈大公子的婚事,茶小葱从街头听到街尾,终于听出些门道来。但最令她震惊的消息是:凌仙子与沈大公子居然是女追男,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倒追。这个在茶小葱的三次元时空不少见,但结局一般都很惨,也不知道这位凌仙子是怎么想的……

“仙门究竟是男的多些还是女的多些?”茶小葱没头没脑的问。

“啊?”暮云卿手里拿着一块小碎花图样的汗巾,有些发怔。

茶小葱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啊,堂堂一派首座弟子都沦落到倒追凡人的地步了,那说明在同道当中销路不咋滴,如果仙门当中粥少僧多,呃,男少女多的话,那茶小葱将来就很可能会变成仙门剩女,到时一辈子嫁不出去就玩完了。倒追根本不是她所长,以前在大学里的几次追倒史都以“大家还是做兄弟”告终,就怕这样的悲剧会再度上演,她不得不考虑抓紧身边这几个男人。

在二次元世界没亲没故的,总得有个大腿抱抱,不会弄得孤单寂寞冷,漫漫长夜无法入睡。

她神情诡异地看了暮云卿一眼。慕容芷才冰块男,爱才又阴险,她不喜;婪夜是狐狸,又是亡国之君,****配加居无定所,她也不喜;孔雀,太自恋,一根筋,残暴过度又自以为是,她也不喜;仙鹤弟弟……虽然性格总体比较温顺,也有一半人类或者仙类的血统,但毕竟心理年龄太小,看样子就是个不解风情的……虽然她自己也没有什么风情可言。

这几个男人都有一个优点,就是皮相好,好得不得了。否则,花叶玖也不会一眼就看上紫菜师兄。

矜持的女人发起疯来最凶残,她还是不要去趟这个浑水,咳,自求多福。

她立即转了话题:“原来你也喜欢小碎花产品啊?可是男人用这么花的汗巾,是不是有点……过于脂粉气?”

“这个……”暮云卿目光一闪,“是为大王买的,他一直很喜欢……”

“别买了!”茶小葱当机立断,把汗巾夺下来丢回原摊位,惹得摊主好一顿白眼。

暮云卿不明就里:“为什么?”

“这还用问,你们大王现在变得像块黑炭似的,你买这些回去给他不就是要他的小命么?”

“想一想,也对。”

“想什么?他那么骄傲,这都是必然的。”

茶小葱拖着暮云卿往客栈的方向去……

两人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到一座华丽的暖轿就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轿边站了一个黑衣人,很黑,连眼眉都被那层黑色的幕篱挡了个严实,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那黑衣人似乎认出了茶小葱。

“她出现,证明我与她有缘。人都说,一生之中能够邂逅三次,就算是缘分,呵呵。”轿发出“哗啦”一声轻响,似折扇打开的声音。

“公子的意思是?”那黑衣人听出了轿中人话中的深意,但具体要怎么做,还得听听主人的指示。

“今晚的筵席照旧,本公子倒不介意**多一位佳丽,凌仙子她……到底曾经是我的师妹,不可怠慢。”“曾经”二字咬得有些重,言罢,“哗”地一声,扇子又收了回去,“起轿。”

烈日下,那黑衣人何其明显,但周围往来的行人都好似根本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有人指着那顶暖轿大声道:“看,那可不就是今晚筵席的东主么?”

沈听弦,多好的名字,多美的人……

临安城里,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喜事,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场盛宴,但是喜庆的筵席背后隐约透出的,是一丝阴谋的味道。

终于轮到了慕容芷才买单,茶小葱一口气点了满桌糕点,全以甜食为主,一改她平素吃荤喝辣的重口味习惯,光是青团子、菊花冻就点了四份。东西一上来,暮云卿看得直皱眉头。

“你点那么多,吃得完么?”过眼之处都是甜食,慕容芷才一点食欲也没有。

茶小葱白他一眼,一脸慷慨地将两份青团和一份菊花冻推至花叶玖跟前:“这个是为花仙子点的,青团里边这点翠色是艾草汁染出来的,女人吃了有好处。还有这菊花,明目降火,熬夜多了难免会燥热,这个最合适了。”

花叶玖瞟了她一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茶小葱笑嘻嘻地:“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心里却打了顿,得罪了你,我小日子也过得没意思,顺手人情谁不会做,反正我又不出银子。

花叶玖的本性是怎么样的,茶小葱一时之间也难以看穿,没必要乱结梁子,何况她茶小葱又不喜欢冰块男,根本没有利益冲突,知道花姑娘小姐脾气就让让她呗,她好我好大家好。很显然,人家连内伤都不顾了,陪着他们一起赶路,也算是驴友吧,能客气便客气点。人脉是才是成功的关键。

花叶玖见她向自己示好,便也不再摆谱,方才看见茶小葱拉着暮云卿出去,她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轻松不少,过去种种都是小事,也都既往不咎了。饶是这样,她的眼睛还是偷偷在茶小葱胸前溜了一圈,又偷偷看了看身边的慕容芷才一眼,后者正自趁着说话的空闲默默凝神吐纳练气,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坐在三楼的雅座,好似有点高,往来宾客也少,但胜在够清静。茶小葱抬头看到的都是飞角重檐,处处精美,临安城的建筑之美尽收眼底,可是再往深处想,她也发表不出什么高水准的言论,干脆不作声,一边吃东西一边贴在身侧的栏杆上看楼下街市的人来人往。

这家酒楼虽小,店小二却殷勤周到,忙成那样也不忘时时为他们添茶倒水,还不住地推销今晚的沈府夜宴。

“姑娘如果不着急赶路,今晚大可以去含雪楼看看,沈公子乃是我们临安城首富嫡子,那排场不容错过,听那含雪楼的厨子说过了,沈老爷光是买酒钱就花了七八千两银子,一桌十人二十八道菜,加上各类点心小吃,集临安城飨食之大成于一宴,真可谓百年难遇啊,上次还是沈公子百日之喜的时候呢,瞧,这一晃就是三十年过去了。”

“三十年?这么说,沈公子都已经有三十岁了?”花叶玖来了兴趣。

那小二抓了抓脑袋:“这……小的可不知,只听说沈公子少年时期也在仙山待过,想必是习得了驻颜之术,看起来不过就是二十四五的模样,沈大公子与凌仙子天生绝配,全城皆知呢。”

慕容芷才嫌他聒噪,挥了挥手:“虽是盛会,但毕竟不关我们的事,此去两手空空,难免失礼人前,于心不安,小哥的好意,我等心领了。”

店小二哈腰赔笑:“小的也只是提醒一下,机会难得,如果不去,怪可惜的……”话尾一收,却是手脚麻利地在茶壶里添了一味甘草,“几位慢用,若是还有什么吩咐,直管招呼。”

“慕容师兄,听这小二一说,我倒有心想去看看,毕竟仙门七大派同气连枝,凌师姐的大喜日子,我们理当道贺,仙门一向不问俗礼,带不带礼物也没什么关系。”

花叶玖之前对凌仙子诸多诟病,但此刻却一口一个“师姐”叫得分外亲热。

茶小葱靠着栏杆看街景,但身后的对话却一点也没落下,她也想着要以什么借口去享用今晚的二十八道菜加各类点心小吃,毕竟这么豪华的霸王餐以后都可能吃不到了。看慕容芷才那么吝啬就知道,仙门清苦,不如及时享乐。

于是也不管花叶玖存的是什么心思,迳道:“也对,那位准新娘子是御华派的首徒,说不定各门各派都遣了人来观礼,我们现在路过都不去看看,于理不合。”

慕容芷才一时沉吟未语。

旁边那桌突然有人轻哼了一声:“什么仙门首徒,我看,只是恬不知耻的****!想男人想疯了!”

四人蓦地侧目,却见四五个道姑打扮的女子将数好的银两置于桌上,施施然走下楼去。

茶小葱只没看清那些道姑的长相,光记得每人手里都佩着一把长剑,蓝白相间的剑穗分外惹眼。

第49章 黑衣人(周日加更)

看吧,在这个时空玩倒追,就算成功了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茶小葱目送那几个道姑下楼,心中兀自为那位凌仙子叹惋不已。

花叶玖愕然道:“方才那些不是辟水观的师姐们么?缘何说话如此刻薄?”

若要比起刻薄,大凡天下女子都差不多,只是还得看嘴上功夫是否伶俐,花叶玖比较嘴笨,故而看谁都觉得是一副伶牙俐齿的派头。

慕容芷才想起一件往事,却被茶小葱抢了话茬:“不就是女追男么?我还以为有多严重呢?用得着将话说得那么难听吗?”沈府设宴,原本是件喜事,但仙门弟子的出现,却给临安城内的祥和喜庆带来一股格格不入的肃煞之意。

慕容芷才摇了摇头:“辟水观的仙友们如是说,自然有她们的道理。只是其中内情我却记不大清了。”

“对啊,方才听那位店小二说起,沈大公子原也在仙门修习仙术,却不知为什么要回来继续当沈家阔少爷,难道说这些都与凌师姐有关?”花叶玖与茶小葱同时想到了一处,一时间,两个女人对仙门的旧闻八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慕容芷才仍是摇头,记忆里很模糊:“……我十岁入山拜师,那件事情就已经发生,当时我年纪尚小,很多过往都是听一些年纪稍长的师兄师姐提起,恍惚记得那是仙门之中的一段极其羞耻隐秘的孽恋,现在想想,或许指的就是凌师姐与沈公子……御华派向来不阻止男欢女爱,但无媒苟合却是不允的,师姐们说,御华派有一女弟子犯了淫戒,事情闹得很凶,按例本应被逐出师门,后经人传言,似乎最终是那名男弟子自我逐出师门,才得幸保住了那女弟子的仙籍,具体就不太清楚了,往后的十几年倒没再发生过这等耻事……但仙凡本不通婚,由来过往联想在一处,确实有些像……”

“也就是说,凌仙子她当年与沈公子相爱,一时情难自禁做了错事?结果沈公子为了顾全凌仙子便废去了自己的修为,回到了沈府?”好奇害死猫,茶小葱总觉得这事情哪里不对劲,“那个御华派这么做好没道理,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两人又是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肯从轻发落,将事情遮掩过去?令他们俩拜堂成亲不就行了?棒打鸳鸯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经她这么一说,慕容芷才与花叶玖也不禁怀疑起来,自古神仙多寂寞,种下的风流债,发生的荒唐事不在少数,每三年的试剑大会,各派年轻弟子云集,因一见钟情而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的哪一派没有?哪一次又不是经由双方掌门做主,玉成其好事,为什么御华派对这两位同门弟子却分外严苛?难道说还有其它内情?

茶小葱终于找到了一个吃霸王餐的合理借口:“既然辟水观的人都已经到了,那御华派的人没理由不来,今天晚上的宴会又怎能少了我们?”

花叶玖也想去,却仍有几分迟疑:“我在澄光殿只是小辈弟子,这样贸然出现,恐怕不合规矩,况且我也没有收到师父的信函……”

茶小葱道:“这没关系,我们只是借个由头混进去,看看情况再说,沈府是大宴全城,贵宾当然要被奉为上座,所以我们只要不与其他仙门弟子坐在一处,倒也不会引起什么话柄。”

慕容芷才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

而从头到尾,只有暮云卿一个人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也弄不懂为什么就突然就决定晚上集体去含雪楼蹭饭吃了。

中午,茶小葱照例把没吃完的点心收起来,留作晚上的零食——参加过现代婚礼的茶姑娘伤不起啊,按照以往经验,从司仪讲话,到新郎新娘登台亮相,再到男女双方家属发言,新郎发言,再到司仪献辞献歌献花,再到传菜上菜,半个时辰总还是要的,如果那时候她饿了,也有个东西好祭祭五脏庙。

见过辟水观的弟子之后,茶小葱对仙门之事就更好奇了。无奈不管她怎么问起,慕容芷才都不肯说,大概他真的不愿应付她,茶小葱知味,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整件事情兜兜转转,令她疑云丛生,奇怪之于就在于,返香明明答应带她去仙门拜师,却又对一切仙门之事讳莫若深,仿佛说与她听就会少块肉似的。

鉴于这一点,茶小葱非常怀疑他们的诚意。

“你不让我知道,我自己不会查么?”这个时候唯一能用得着的人,就只有暮云卿了。

问明了含雪楼的开宴时间,茶小葱便拉着暮云卿在慕容芷才面前撒了个谎,成功遁了。反正有花叶玖缠着慕容芷才,相信他也无暇追究她与暮小哥的行踪。

“我们出来干什么?下午不是该好好休息一下吗?”

暮云卿觉得临安城比朱雀殿嘈杂太多,亲密接触久了之后有点受不了。

茶小葱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嘘,又朝慕容芷才的房间比了比,拉着他混入人海之中。

沈府好大手笔,不就是个定亲宴却弄得全城张灯结彩,七大街八大巷热闹得如同过年,好事的都放下活计早早出门,整条街熙熙攘攘地全是人,茶小葱怕与暮云卿走散,只得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这样一来,倒是有些惹人注意,毕竟敢在大街上大手拉小手的情侣实属罕见。

“我有些话想问问辟水观的那些女道士。”茶小葱附在暮云卿耳边。

“关于凌仙子的?”暮云卿问。

“不是……关于仙门的……”其实也就是些儿很基本的问题,比如仙门七大派是哪七派,各有什么法术专长,教派一般都处于什么位置,人员结构是怎么样的?每一派的掌门姓什么叫什么本事如何?现在茶小葱接触到的就只有御华派、澄光殿以及辟水观三派,其它四派甚至包括她马上要拜入的那个是什么派她都还不知道,慕容芷才一直不说,她也不好一直追问,只有自己去查。

原本这些问题在仙门都不是秘密,但对于初级入门的六界人士还是属于知识盲点,要扫盲不难,问题是人家不肯开尊口。茶小葱向来疑心重,以前不关她的事,她可以不问,但这个关乎于她将来的职业规划就不得不花点心思了。

要怎么查起,很简单,去问辟水观的那几个女道士,或者直接去问凌仙子。但要见后者似乎会有些难度,好说今天是人家的大喜日子,不可能那么轻易露面。

“你要问的,或许鹦鹉大哥可以回答。”暮云卿认真想了想。

“废话。他那么大年纪,当然什么都知道了。问题是我们不可能回蟠龙镇去问他。”

这些问题婪夜也可以回答,但关键是,等她跟着慕容芷才找到婪夜说起这些也都晚了。什么叫未雨绸缪?当然是为没有发生而可能发生的事做好充分准备。

返香与慕容芷才师徒神神秘秘的,总像有不能告人的秘密。茶小葱觉得自己一穷二白,没什么被蒙在鼓里的价值,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身份……她要入仙门拜师的事,返香能答应得这么痛快,无非是想利用她那个莫名其妙的身份。

什么灵女……这称谓听起来滥透了。

茶小葱与暮云卿在人流之中穿梭,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结果走了半天,才只走了百来步。

那几个道姑虽然惹眼,但要在这人山人海中把人找出来,便如同大海捞针那么难。茶小葱只有去问那些摆摊的小贩,可是人潮汹涌,往来客商尤多,正是赚钱的好时光,小贩们忙着做生意数钱,哪留意得到什么道姑仙姑。可想而之,结果她什么都没问到。

才走了一小段路,大麻烦就接踵而来。

暮云卿虽然只有十一岁,可从凡人的眼光来看,外表已与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无异,观其人先观其貌,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失去了沈大公子这个国民偶像,心里正自空虚,看见这样漂亮的小哥哪里肯放过,也不管他身边是否有人,就都有意无意地蹭上去,等到茶小葱找到块清静地儿歇脚,暮云卿已被沾得满身脂粉味,熏得喷嚏连天。

茶小葱头一次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这孩子,不禁歉然。

“歇一歇吧。”她伸出衣袖,为他擦了擦额上的粉印,心里叹道:女人凶猛啊,要是仙鹤弟弟独自上街,说不准就被生生吃掉了。从没想到江南民风也有这么奔放的一面。

暮云卿难得一笑,将她的衣袖拉了下来,却没做声。

“你的鹦鹉大哥什么都知道,那他又知不知道,其实好姑娘都喜欢像我们仙鹤弟弟这样的男子?”茶小葱喜欢看暮云卿笑。

暮云卿一怔:“什么叫好姑娘?”

茶小葱悠悠地看着天,跟着一笑:“不知道,也许不久以后你就能遇到,睁大了眼睛就一定会遇到。就像我……睁大了眼睛,不能走错一步,直到遇到只属于我的好男人。”

“那……大王不是好男人?”

“不是,他是鸟人。”茶小葱果断地否定了。

暮云卿虽不知道“鸟人”二字在人类语言当中含着极大的贬义,但从茶小葱斩钉截铁的语气中,他感到一丝怅然。在他心目中,或许只有孔雀才是榜样。

这地方很僻静,像是哪家高门独户的后院,木门虚掩,从门缝中依稀可以看得见几株青柳,数座水阁。没有了那些莺莺燕燕,哪里都是好风光。

茶小葱从口袋里掏出几两碎银,摊开手心置于暮云卿面前:“这一路来吃饭住店,店家找赎的碎银都被我私吞了,敢情花姑娘被她的慕容师兄迷得晕头转向,也没心情计较这个,我分一半给你,当是你陪我瞎逛的酬劳。”

暮云卿自觉得好笑,将银两推开:“我们羽族从不缺钱。”

茶小葱不由分说掰开了他的手,一脸严肃地道:“我知道你们有钱,但是有钱不能乱花,有些东西本不值那么多钱,你们自以为阔绰,给得多了,便是扰乱市场秩序,若是多几个纨绔像你们一样的做法,物价就会上涨,物价涨了,普通百姓就没办法生活,而且,好男人不仅仅要学会做饭,更要懂得理财,钱要花到刀刃上,就是这个道理。”

暮云卿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只得接过那几两碎银。

茶小葱又拈起两个铜板道:“你们大王爱的那些东西,只值这么一点,那些汗巾他若是喜欢,买个上万条也不成问题,关键是一分钱一分货,好好看看清楚,这就是男人要学的第三件事,品位。”

她说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他,孔雀那些冤枉钱花得她心疼……

她不是爱钱如命的,但是她深知道钱的作用之大,并非是她拜金,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完全没有福利的时空里,唯有金钱与技术傍身才是最稳妥的,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其实……你还是很在意在大王的,是不是?”暮云卿看看手心的银两,勾起了唇。

无可否认,暮云卿勾唇的模样分外惹人遐想,她愣一愣,等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时候,飞快地摇了摇头:“累了,待会儿回去再说,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临安城里失踪了。”他的问题她没想过,所以也不想回答。

暮云卿笑起来居然有些促狭,转身道:“无妨,我先去市集买些东西,等我回来就背你飞去客栈。”也不等她回答,倏地一下不见了。

茶小葱怔在当场。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还是说这是妖族特有的灵气?虽然早就知道暮云卿不可能会像慕容芷才那么死板,但活泼成这样的仙鹤,她还是头一次看见。看见那个笑容,居然没来地由胸中一窒,倒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本来这地方就有些偏僻,暮云卿一走便只能用空寂来形容。

茶小葱最讨厌两件事,帮人拿东西和等人。想着街上的姑娘们那么多,暮云卿一时也脱不得身,便打定主意在周围晃晃,等晃到一定时候再回原地。

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前面那扇门。

园子里小桥流水,分外清雅,但是对比今日的喜宴气氛未免反差太大,偌大的园子里,居然连一个仆从也没有,比起当初看到的徐府,这气势弱爆了。桥下流动的是活水,水里一群锦鲤一派悠闲地游来游去,衬得这处美景几可入画。

有时候没有人烟,并非意味着荒芜,就像眼前的一切,细细品来,竟还有点出尘的意韵。

茶小葱能听到流水对岸的厢房里传来的声音,虽然极为轻细,但却没能逃过她的耳朵。

自从在长寿村遇见那位神秘青年之后,她的五感便灵敏起来,她相信是自己身体的某些地方发生了变化,她害怕过,无奈过,却不敢说。她不信任慕容芷才,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拿她去市集叫卖……而是,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笼统些说,是女人的直觉。

直觉令她觉得,她今天好奇,却来错了地方。

那个细细的声音,她听过,虽然与品令发出的调值非常不同,但是却代表同样的含义。

她反应过来,脸上一热,猛然回头,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那个人黑得就像块焦炭,从头到脚,都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但不知为什么,她却感觉得到,他在笑。

“来了?”那人阴森森地开口。

茶小葱惊栗,整个人后退两步,还没来得及惊叫,便一头摔进了身后的莲花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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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登山劳累伤不起啊,一身酸痛!

第50章 御华凌仙

茶小葱落水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游走,没想那黑衣人的动作比她想象中快太多,没容她蹬腿便一把将她提了上来。茶小葱从摔下去到重新上岸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她连眼花都没来得及,居然又跟那人面对面地站着了。

庭院里有穿堂风吹过,茶小茶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像摔进水里还没着底,但身上的冷意浓烈,她颤抖着,一动不动地看向那黑衣人的手。

自然下垂的手,并没有半丝曾经伸出过的迹象,他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微风习习,黑衫纹丝不动,好似这世间万物都与他毫不相干。

茶小葱下意识地往下看,惊悚发现,那人的脚居然没有着地,而是悠悠地悬在离地面寸把高的位置。

“鬼啊啊啊啊啊!”茶小葱惊恐万状,尖叫着转身飞跑,表演末路狂奔。

“我家公子在里边。”那人闷闷地出声,反身过去与茶小葱背背相对。但无形之中好似有道锁链,将两人紧紧地系在一起,强大的牵引力拉着茶小葱慢慢倒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游栏另一头的厢房前。

茶小葱自顾自“奔跑”着,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不进反退,不知不觉人已到了门边。

公子?虾米公子?难道老纸刚穿得人模狗样一点就被不良阔少看上了?难不成还是穿着那乱糟糟的羽裳扮演秃鹫比较安全?喵喵的,早知道占个便宜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她就不要慕容芷才送这件衣服了!自作孽,不可活!贪小便宜害死人!

就在茶小葱还在自我反省的当儿,房门轻响,一道幽兰香飘了出来。

本来兰花极少有这样清晰的香味,所以非常好认。不由自主地回了到头,隔着那道黑影,茶小葱看到了一道金色的衣缘,半截广袖上,绣着一大一小两朵金光闪闪的断肠花。牵引力消失的瞬间,双腿一软,她就着往下坠的势头,差点坐在地上。

幸好一把金色的折扇及时将她托住了。

茶小葱摸了一下,是真金,是真正的金子……欧也尼·葛朗台附身数秒。普通的洒金笺绝对不是这种手感,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啊,连订做把扇子都那么豪气,充满了庸俗而又令人垂涎的财主气息。茶小葱反手握着那把扇子完全忘记了松手。反正失礼于人前的事情她做得太多了,不在乎再在黑历史中添上这华丽的一笔。

折扇的主人穿得像个红通通的“红富士”——苹果,而且还是贴了金色商标的那种精品红富士,只是乌亮的头发有些凌乱,一双桃花眼也含着一丝迷离,不过这完全不影响其整体美感。这位公子好气派,美得风流,美得实在,美得豪放……你看那敞开的胸怀,那如玉的锁骨,那酡红的双颊……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这情形……茶小葱的眼神默默往下游移,飞快地扫过那宽松衣袍也未能掩饰的肿胀物,顿时大窘!

脸红中……

“对不起,我我我我我走错门了,你们家门太大,我本是去隔壁的……”她木然转身,机械抬腿,迈步,完全没有去思考这位看似孱弱、一脸小受样的公子哥儿是怎么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

“姑娘,隔壁也是我们家的。”那红衣公子笑起来真温柔,那声音像是可以挤出糖水来了。

“啊哈哈哈,是吗?”茶小葱僵住。

一边是红衣公子的如沐春风,一边是那黑衣人的阴沉诡异,她直起脖子,爆发出一长串没有平仄的笑声,俗称赔笑。

“远来是客,今天是本公子的大喜日子,没想到家奴唐突……吓坏了姑娘。”那红衣公子一挥手,黑衣人便默默地退了,他轻轻地拢了拢长发,很是斯文地看向茶小葱,那胸前春光,似泄未泄,白晃晃的刺瞎狗眼,他薄唇轻启,“作为此间主人,本公子理应奉茶赔罪。”

茶小葱深深地忧伤了,长得像孔雀那样已经是天理不容,但他好歹还是个妖怪,稍微能够想得通一点,可这位公子,显然是人类啊。等等,大红喜袍,喜事,啊啦啊啦?难道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沈听弦沈大公子?临安城内八到八十岁女人的大众情人、国民偶像?

这根本就是妖孽祸世嘛!

正在犹豫要不要迎风流泪,感怀一下此境际遇,一名姹紫妍红的女子自门中飘出,看见一脸神在在的茶小葱,先是一愣,转瞬便换上了一副甜蜜笑容。那笑容,啧啧,真叫一个职业……这女子在茶小葱见过的凡人女子当中算是出色的,可惜消瘦平滑的肩线撑不起那喧宾夺主的衣饰,华光流露的眼眸掩不住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狡狯,并不似临安城里的百姓形容的那样“长得美,心地好”。

眼下云鬓倾塌,发丝飞舞,一脸的风尘浪荡相,更辱了仙子之名。

“夫君……”

随着她一出声,茶小葱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空气中的粉红波浪线,最可怕的是,这女人分明是艳星身材,却顶着一嗓子娃娃音,茶小姑娘抖勒个抖。

“外面风那么大,怎么还出来了?既然有客人到,合该请人家进屋里坐坐呀。”媚眼一飞,却是看准了方向的,茶小葱暗自抚胸,谁娶了这女子,活该折寿几年,狐狸精也没有这么骚的。

那女子说着伸手来拉茶小葱,茶小葱也不好当着面拒绝,只好万般不情愿地往房中移步。

坐哪?坐厢房?我擦,这什么礼数?邀请她这个不速之客进他们方才杀伐鏖战七出七进的长坂坡?欧漏……

这女子的力气真大,茶小葱就这样被人架着,像绑在刑台上的耶稣大人,直挺挺地进了房。屋内的金光,再次闪瞎了她的钛合金狗眼。真俗,特么俗,俗得真让人爱不释手!

茶小葱自动忽略了在屋里候着的其他人,嗯?不错,这屋里确实还有其他人……

这沈大公子真变态,嗯那个嗯的时候还要有人围观伺候,顶着这么多视线的压力“办事”,也算是一种本事了。想到这里,茶小葱停止了自动扫描功能,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安排坐在了一张交椅上。她眨了眨眼睛。

沈公子也笑容可鞠地坐下,只是身侧或坐或卧或跪,围了一圈女子,一个个打扮都跟刚才迎接她的那位差不多,这构图有点像某三滴大片的宣传海报。最可怕的是,她们一个个都衣裳凌乱,眼神游移,脸上或娇羞或荡漾,释放着各种颜色款式的荷尔蒙。

茶小葱被这房里的高饱和、高明度色彩逼得一额头汗。刚才明明还很冷,现在却禁不住浑身发燥,屁股还没坐热,就忍不住要站起来。

“看这位姑娘的全身都湿透了,也难怪坐着不舒服,馨莲,快拿套衣裳来给姑娘换换。”沈公子合起折扇,指了指方才引茶小葱进门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应声,若有若无地瞥茶小葱一眼,起身去了。

原来这女子叫馨莲,并不是街巷中传闻的那位凌仙子。茶小葱恍然,就说仙门中人不可能是这股风尘味儿,最起码也得像花叶玖那模样吧……

“我,呃,不必了,我无心闯入贵府,耽搁了公子的喜事才是罪该万死,不敢劳烦公子和各位姐姐,我这就走……”她的目光往门口一扫,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咕隆冬的背影,不知为何,全身一个机灵,又将头缩了回来。

沈公子柔声道:“不妨事,喜宴尚在准备,本公子也是闲着无事才与几位姬妾玩闹,姑娘既然来了,便是与我有缘,只怕会怠慢了姑娘。”那几个女子和着他的话微微含笑,有的起身为他整理衣裳,有的跪在地上为他轻轻捶腿,有的坐在一旁为他执起了团扇轻盈摇晃:只是无一多言,连那袭笑意都是温婉无声的。看情形,这沈公子对女人还真是有一套,令人不得不服。

茶小葱最没办法应付这种温言软语的人,她就琢磨着,这沈公子一定是糖心莲子做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丝丝甜意,偏偏茶某人最近大爱甜食,这对她几乎是致命的诱惑,于是她很不争气地粘在了座位上,没走。

心里挺为那凌仙子惋惜,虽然第一口羹是她得去了,但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与她分这杯甜品的人实在太多,就怕仙门中人的那股娇贵气忍不下共事一夫的脏肮,都说了爱情是排他的。最怕这位沈公子经过那一次惨痛教训,对凌仙子早已没有了旖念。就算凌仙子入得这沈府的大门,也得独立面对这深宅乱斗、鸡飞狗跳,可悲至极。

丈夫不撑腰,开挂也枉然。

茶小葱望着那团被春光揉乱的幔帐发呆,心里皱皱地想:这床上滚过多少人,男人被多少女人用过啊,真特么脏透了,这里跟那仙曲牌坊、品蝶园、燕归楼之类地方有什么区别?

有姬妾笑盈盈地奉茶上桌,环珮叮咚,令茶小葱把神游天际的魂收回来。

沈公子抚着自己手里的茶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那温柔似水的眼底居然看不出一丝杂质。可偏就这样一个看似纯净的男人不但在男女之事上放荡得可以,还对自己的未婚妻子残忍的可以。

茶小葱无端自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冷意。

就在这时,馨莲去而复返,腥红的小嘴嘟得老高,摆着水蛇腰,一拧一拧地移着莲步回来,一见到沈公子就橡皮糖似地粘上去,恨不得马上合体成一个,永生永世不分开。可就那张粉脸上的醋意太明显,破坏了这出看似完美的表演:“夫君大人,你可得给人家做做主啊……”

茶小葱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了,该死的沈府,什么都是金的,偏就这杯子不是!

沈公子不但不腻,反而有些乐在其中,他捏了捏爱姬的脸,柔声道:“我的好馨莲,不过要你拿件衣裳,竟去了那么老半天,给本公子说说,是谁欺负你了?”估摸这位馨莲是所有姬妾当中最得宠的,才敢在主子面前这放肆。

果然那馨莲开口就是挤兑的话:“还不是我们沈家那位大少奶奶,人家没得罪她,她却总拿一副冷冰冰的脸对人,我不过是去找件衣裳,她都不让,还把人家赶了回来……”

茶小葱赶紧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了,她怕自己会把持不住拿茶水泼美人。好好儿说话不行么?非要每句都带波浪状的娃娃音,感觉在看呆湾综艺节目似的。

沈公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美人,你就不该得罪她。”

话未落音,一个极其平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没得罪我,我也没有不高兴,你们可别误会了,这世上没谁值得我凌瑛迁怒的。”

房门自动打开,声音的主人翩然而至,只在刹那,满屋的艳光都被她一人夺去。

像所有人看到美女的反应一样,茶小葱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曾以为仙子都是翩然出尘、洁白如玉的,却没料到凌仙子这一身漆黑也那样好看,仙子的脸美艳端丽,轮廓精细,说不上婉约,亦说不上大气,只是让人觉得人如浮云,怡然悠逸,自有一番风味。

但那双眼睛,却是死的,直直地没有焦点,似穿透了对面的墙,仿佛到了很远的地方。

“师妹,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一切都由我安排,你就放心……”沈公子放开了馨莲,殷勤站起迎接。

“我是来提醒你,吉时就快到了。”语气算是淡到飘缈了,仙子一点表情的波动也没有,明知道心上人身边有那么多的女子,却还能做到视若无睹。

茶小葱以为她看不见东西,也看不见自己,不期然身上突然一暖,原本湿透的衣衫瞬间干透,她蓦然抬头,正看见凌仙子缓缓收起了葱白如玉的手指。

迫于仙子的威慑,那些姬妾也不敢造次,包括馨莲在内都不甘不愿地站直,分立两侧。

“师妹……”

“这位姑娘,如果你闲来无事,还请离开,沈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凌仙子打断了沈公子的话,这番逐客令却是冲着茶小葱去的。

“这又是何苦?”沈公子垮下脸来。

茶小葱微窘,总觉得是被人误会了,刚想解释出声,忽见迎面一道黑带卷来,轻易就缠住了她的腰,惊呼声未尝出口,人已被抛了出去,远远地越过高墙,飞向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茶小葱刚想骂娘,忽然一个声音自耳边响起:“离开临安城,越快越好!”

话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茶小葱尚不明所以,人已到了院外,虽是从高空坠下,却没感觉到痛。

她皱起眉头,却见暮云卿满头大汗地跑来,抱怨道:“你到哪里去了,害我找老半天。”

茶小葱朝身后看了看,疑窦丛生,却学着凌仙子的模样,淡定而空茫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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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夜宴

凌仙子的警告究竟用意何在,凭着茶小葱与暮云卿那点常识没办法参悟,他们,包括花叶玖在内,都只是初涉江湖的小虾米。至于像花叶玖那么笨的人当初又是如何骗过语翠的,真是令人好生奇怪。茶小葱也曾疑心过花叶玖是在扮猪吃老虎,但她观察了这么久,却怎么瞧着也不像。只能说语翠太急功近利,所做所想根本没顾及后果,才酿成了后来的悲剧。

当务之急,还是得找慕容芷才商量商量,如果方才所见一切是真,那凌仙子的提示必然有她的道理,虽然这位凌仙子与传闻当中的温柔善良似乎相异,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令人无端信服。更何况,这世间传闻均是三分真实七分杜撰,口口相传难免有误,最明显然是凌仙子对沈公子的态度,瞧那气指颐使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女追男的影子,分明是沈公子一直哄着她让着她……

两人回到了客栈,慕容芷才却不在,只有花叶玖一个人被留在房里发呆。

“紫菜呢?”茶小葱劈头问。

“什么什么菜?”花叶玖不知道茶小葱叫的是绰号。

茶小葱恍神片刻,迳道:“你的慕容师兄呢?我找他有事!”

花叶玖指了指栏下拥挤的人群:“听说赴宴的人太多了,可能得上流水席,慕容师兄怕晚了没位子,先占座去了。”

茶小葱顿时冒了一头汗,吃个准喜酒也要去占座……早知道就不去趟这个浑水了。

她一拉花叶玖,急急地道:“走,边走边说……”又拉了暮云卿,一起纳入人流,朝着含雪楼的方向涌去。

因为路上人太多,又不好施展法术,三人挤了一路便流了一路汗,茶小葱本想在路上说说今天下午的所见所闻,哪想周遭人声鼎沸,锣铜喧天,她张嘴吼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左右两人仍是什么也没听清。茶小葱不懂武侠小说里描述的那种传音入密,也不会仙侠世界里常用的灵犀术,知道靠嘴是没辙了,只好作罢。

随着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流,路道越来越挤,茶小葱绷着脸,连同两位战友一起在人海中瞎扑腾。

行了一段,茶小葱感觉身后有人用力推了一把,扭头一看,却正是辟水观那几个道姑。

茶小葱已经接近失声了,没法跟她们进行语言交谈,但要进行眼神交流,人家又不领情,一个个均只竖着眼睛,杀气冲天地往人堆里钻,见谁挡路都用力推拽,也不管男女老少,看那架势哪里像是去喝喜酒的仙门弟子,分明就是一群准备去杀人放火的女土匪!

辟水观的弟子们这种凶狠霸道的走路方式极其有效,一行显眼的道袍组成一道破浪长剑,将人流徐徐分开,茶小葱一行三人借着她们的势头加快了步子,亦快速超过身边的人,总算是走快了一点。

含雪楼设宴在城西,整幢楼有六层之高,呈梯状依次推开,最高的那一层装修最豪华,设席最少,余下数层,节节递加,一楼大厅便是最简约的会客场所。

顶层的两侧重檐挑起一对宽幅红绫,带上金丝点染,分外华贵。每段红绫收紧的地方更垂挂着一串宫灯,此外还有挺立台间的柱灯,映得满楼亮白如昼,檐顶有一对双龙戏珠的雪玉龙灯,将层层琉璃照得闪闪发光,乍看之下,还真如白雪覆顶。无怪乎其主人命其楼为,含雪。

茶小葱等人赶到,其下三层已经满座,唯有上面三层还有零星空位。

其中最高的一层,也就是第六层是款待上宾用的,传菜、点盏、执明、添酒都有沈府带去的专人伺候,一色的绿衣小婢在灯光之下格外抢眼。敢情这一层款待的该是凌仙子的师门前辈与沈府的家长。并立的两张主座上还是空的,只有一枚金粉红绫结成的绣球搭在两张椅子的扶手中间,算是一颗大号的同心结。

第五层坐的是城中权贵,中间设有歌舞楼台,沈府特地请了一批歌伎舞优登台献艺,其中不乏一些突破极限的撩情演出,但毕竟比不得现代的脱衣舞、钢管舞那么直露奔放。舞优们的彩衣采用了薄如暗翼的纱质面料,莲足掀动之间,****半露,腰线若隐若现,别有一番风味。此台搭设得极为讲究,整个毡面呈外倾弧状,这样既保证了上层的观赏视角,又照顾到了下面几层宾客的眼欲。第五层与第四层的人皆能够将歌舞表演尽收眼底。

第四层主要宴请的是一些旁系贵宾,其中也包括了各门各派的小辈弟子,各府户的公子、小姐、子侄、远亲……说白了,都是一群年轻的富二代、官二代、仙二代……年轻人聚在一起自然热闹非凡,结交的,私会的,邂逅的,搭讪的……各路人马都齐备了,当然其中也不乏像茶小葱一样浑水摸鱼者。

下面三层就都是些临安城或者非临安城的平头百姓了,他们不稀罕歌舞表演,都是来看看新娘子的,除了或真或假的祝福之外,就只是来混饱肚子。含雪楼的菜,可不是人人都舍得花银子来吃的,所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看起来倒更像是茶小葱之流的作风。

含雪楼光是跑堂就有六七十个,比得上一家普通富户所用的仆妇人数,所有跑堂衣饰都特地做了些改动,除却一身不易弄脏的黑衣之外,每人头上还戴了一顶小红帽,远远看去,倒像是一群小火柴头在席间流动,特别有趣。

一楼的大厅外挂着六张红幅,每张红幅之前都立着个师爷模样的男子,按席分别收取礼金礼品,并认真在红幅之上挥毫辑录,一丝不苟。门前十六名粉衣小婢分立两侧,为各路宾客鱼贯引路,每领进一位,守在门口的小厮便高声报出礼单,以示尊重。

茶小葱这个土雹子哪曾见过这种阵势,人一站在门口就已经呆了。

花叶玖留了个心,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四楼东侧的慕容芷才,不过这也难怪,像他这样一表人才的年轻公子,站在哪儿都是一道风景。与此同时,与茶小葱他们差不多同一时间赶到的辟水观弟子也被引去了四楼。虽然这一层有很多是各大仙门的亲传弟子,但由于平素联系不多,相互之间并不认识,除了一些有穿制服的或者佩戴派系标志的年轻男女,其他人与普通富户的公子小姐亦无两样。或许是因为慕容芷才常年不归师门的缘故,此时他混杂其中也没谁认出来,所以茶小葱一行三人也都放下心上楼去。

小婢提灯引路,身后的小厮循例大声唱喏:“贵客,花叶玖,茶小葱,暮云卿——至,礼金,无——”

这明摆就告诉了世人,他们仨是来吃霸王餐的,所以茶小葱上楼一露脸便被各种眼神问候了一百遍啊一百遍。当他们挤到慕容芷才身边落座,那些极具杀伤力的眼神也就更为犀利。一时间,连花叶玖都觉得有些后悔了。

与慕容芷才等人同席的几位都是富户公子小姐打扮,是仙是凡瞧不分明,幸得茶小葱落水之后由凌仙子施了净衣咒,才没有一身狼狈失礼于人前,只不知为何,那些香喷喷的小姐们看她的眼神都掺着一股没来由的怨憎,不错,对花叶玖的眼神是嫉妒,对她茶小葱的却是怨怒——谁叫她大剌剌地坐在慕容芷才与暮云卿二人中间呢。

由于含雪楼的结构特殊,越往上便离城内喧嚣越远,倒是楼上舞优的手铃嘤嘤,为开宴之前添上了一道妖冶风情。

兴许是茶小葱方才登场的时候引起了太多人的关注,她自从坐下之后便老是觉得的人在身后盯着自己,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很强烈。可是她回头望了许久,却没看出个名堂。或许也有得到凌仙子示警后的心理作用在里边,她老是感到心虚,就连饿感也不那么明显了,往常到了这个点儿,她是必须得吃点东西充饥的。

席面太宽,不好说话,茶小葱有些憋闷。

恰逢六楼的首席上来了新客,场中爆发出一阵轻嘘。随着众人的躁动,茶小葱抬头引颈,看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将一把琵琶交给了身边的绿衣小婢,又于座中向周身各位一一见礼,才缓缓落坐。六座是分席设宴,而这位女子一人便占了一席,首座上的那位老者与她笑语晏晏,客套过后方罢。

听人说那位老者正是沈府的当家大老爷,而方才入座的那位女子却是凌仙子的同门师妹洪芊芊。因她三十岁多岁才修得仙体,故而保持了彼时年华的风姿,御华仙尊这位女弟子入门较晚,能得今时造诣实属不易。只奇怪的是,首座弟子订亲,前来观礼的竟不是仙尊本人,确实有些不合规矩。但知情的人都念及当年御华仙尊与这沈大公子的那段过往,人前也就带了三分理解。昔日师徒,今日见面定然尴尬万分,倒不如不来了。

六楼座中还有一人分外显眼,那人玉颜似雪,眼眉清远,只一头银白长发流泻似一挂悬瀑,不是返香又是何人?

方才婢子添酒之时挡住了众人的视线,等茶小葱看见他的时候,他也似看向了这边,只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就过去了,但茶小葱老觉得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慕容芷才原本端在手里的茶不得不放下,远远地向师父作了一礼,虽未起身,但诚意凿凿。

茶小葱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她转头看了不远处的辟水观弟子一眼,却见她们一个个面向顶层,表情恭敬,显然,这一派的掌门也到了,只不知是其中的哪位。

“没想到沈公子与凌仙子订亲,能请得动这么多位真仙。”席间有人叹了一句。

但看席上,凡是鹤发童颜者都有些来历,茶小葱大开眼界的同时,更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天一定会有事发生!她莫明其妙地想起在沈府后院遇上的那位黑衣人,不自觉打了寒颤。

身旁的慕容芷才感觉到她情绪中的不安,侧过头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素日话多,此时略显沉默。

茶小葱摇头否认,见慕容芷才不再作何表示,灵机一动,暗自将一只箸托扫落,顺面踢了一脚,等它滚得远了,才伸手拉他的衣袖:“我东西掉了,快帮我捡起来。”

慕容芷才眉头收紧:“搞什么?”

茶小葱二话不说钻进了桌底,他只得也将头探了下去,茶小葱佯装找东西,借机与慕容芷才凑在一起,把在沈府的见闻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其中的香艳细节。

慕容芷才听完,眉头的褶子更深了。

那黑衣人非人非仙,他分明是属于六界当中最残暴的一支,魔族!

沈公子早年在御华门下修仙,没理由连妖魔都分不清楚,而凌仙子身负除魔卫道之责,却为什么还会与这等邪魔外道混在一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还有,凌仙子送茶小葱出沈府的时候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场盛大的夜宴之下,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最关键的一点是,凌仙子示警的对象只有茶小葱一人而已,她既然能把人从府里送出来,也能以灵犀之术传话,说明她在一定程度上是自由的,并非是因为魔族的胁迫而勉强应承这门亲事,她完全可以让茶小葱放出消息,取消这场订亲宴,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

慕容芷才又向茶小葱确定了一次,直到真的相信,凌仙子的话只是独独针对茶小葱一人而已。

他这时几乎能肯定,六楼的座上佳客,无一不知茶小葱的身份,只是这丫头浑浑噩噩并不自觉。返香那若有若无的一瞥也不是指向自己的徒儿,而是看茶小葱。

所谓灵女,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所在?慕容芷才也不免有些疑惑。

除去这场盛宴的外衣,只怕这场中的有些人根本是混杂其中,伺机而动。只可惜,六楼与四楼相去甚远,席面甚至以供传唤的婢子都是分开的,根本没法再获得更多的信息。但有一点可以明了,就算有魔族参与此事,最终目标也未必是茶小葱,因为要搁倒她在沈府一样可以做到,根本不需要这么大手笔。

慕容芷才的念头在心中迂回反转了几十下,却并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捡起箸托,浅浅责备了一句,却听身侧的花叶玖惊道:“凌师姐大婚应该是穿红佩喜才是,为何是一身黑衣?”

茶小葱循声望去,五楼中央的高台之上,舞优纷纷婉丽作礼,退场有条不紊,而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在了这一对璧人身上。只是凌仙子那一袭黑衣,似乎与沈公子华丽的喜服格格不入,唯独不同的,只是她脸上清浅的笑意,很浅很浅……说不出是快乐还是敷衍……但御华凌仙的美貌谁人不知,认人不晓,饶是她穿得再稀松平常也掩不住眉间的清雅,所谓国色,只在一念。

在座的忍不住都为这一对璧人暗暗喝彩。

沈老爷收起与人寒暄时的适闲,正襟而坐,宣读了此次喜宴的贺辞。茶小葱的眼睛从六楼座中各人脸上一一掠过,根本没在意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沈公子携着凌仙子的手,笑意盈然,双双在主座上坐下,而那硕大的同心结恰到好处地为凌仙子满身清淡出尘的气质增添了一丝华贵。

“……今日是我儿订婚之喜,沈某自然心感欢喜,今与众乡亲举樽同庆,乃是我沈府的荣幸……”

茶小葱能将沈老爷的话一字不漏地纳入耳中,亦能将座中人的表情一分不少地收入眼底。她觉得凌仙子的笑,是假的,带着一种表演的意味,而返香脸上的寡淡之情才是真的。楼下的人隔得远了,观看的角度也不对,当然看不出这其中的细微之处。

茶小葱又拉了拉慕容芷才的袖口,与暮云卿使了一通眼色,慕容芷才附过去与花叶玖耳语了一阵,方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场未免会使主家难堪,显然过于莽撞。而茶小葱却选择了最猥琐的方式,蹲下来,慢慢地向楼梯口移步。

眼看她已接近楼道,一个满是怒意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与谁订亲,本仙尊如何不知!瑛儿,你放着好好的仙子不做,缘何执意要随了这师门类败!以前得的教训,还不够么!”

第52章 神仙打人了

一人长裾曳地,自茶小葱面前逶迤走过,等她反应过来,只看到一抹青色的背影。除了觉得此人身材高大威猛,没有再多的印象。

“是御华仙尊来了!”

有人嘘声道,虽然音量极小,可此时茶小葱的每根神经都像是上紧了的发条,自然没放过身边的一举一动。

六楼的众位上宾见御华仙尊亲临,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以目光迎接这位仙盟友人。沈公子亦面带微笑,起身相迎,唯独那凌仙子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她看向御华仙尊的表情分外复杂,暗波流动中竟似隐隐夹着一丝轻嘲,显然对于师父的到来,她并未感到意外。

“师父。”

洪芊芊的位子理应是留给御华仙尊的,此时她赶紧起身让位出来,沈府的下人上前撤去用过的酒盏碗筷,手脚利落地换上了新的。可御华仙尊非但没有领情,更是连看她一眼也似多余,依旧直直地站在这对准新人面前,把高大的背影留给了起立围观的八一八大军。

他吐字沉缓,不徐不疾,却于无形之中造就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昔日,本仙尊曾念你年纪尚幼,做下些荒唐事也就罢了,如今十六载面壁,却不能令你有半分悔改,而今……是想为师亲自动手除害么?”“除害”的说法都搬出来了,也不知当年沈公子究竟犯了多大的错,竟令堂堂仙尊愤怒至此。

“师父……”凌仙子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御华仙尊,殊无惧意。

“你还有脸叫我师父!”与冰块男发怒不同,御华仙尊明摆的是个火爆性子,也不等凌仙子说完就将她的话打断。

“呃哈,远来是客,犬子与凌姑娘也是想将事情安排妥当再知会师门,仙尊海量,怎会跟小儿一般计较……”沈老爷连连作揖,这番话说的也是恭谦至极,但众人听在耳朵里,却不是那么舒服。

御华仙尊毫无尊老爱幼的风范,想都没想就横了沈老爷一眼。

沈老爷一哆嗦,差点滚倒在地。

“一日不出师门,你终究是我师父。”凌仙子垂下眼眸,静静地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弟子与沈师兄行事自有分寸,不敢劳烦师父大驾。弟子就这点出息,自然懂得此行有愧于师父的一片苦心,但错已铸成,事到如今却像是师父先看不开……”

师父还没说两句,徒弟便抢言编排起来,气得御华仙尊一拂袖,满腹怒意全数堆压在心坎上,半晌,郁郁不得吐,半晌,咬牙斥道:“畜牲!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凌仙子这才起身,一撩裙摆,低头跪下:“瑛儿真心爱慕沈师兄,十六年来不曾改变,但求师父成全!”

一句话出口,众皆哗然,听见这席话的人无不张大了嘴。

沈公子从头至尾都没出声,神态适闲,表情上看不出一丝波澜。这整套说词全是凌仙子一人搬出来的,如果说表白时情意绵绵倒也还罢了,问题是,这凌仙子的语气跟中央电视台播天气预报一样,淡定得几近冷漠。在场的恐怕没几个人能摸得准这其中的真意。

十六年前,沈公子才只十四岁,凌仙子纵然比他小不了多少,但毕竟还是尚未及笄的稚龄少女,就算两人有过那朝夕相对的情意,可时日一久,早该淡忘,谁曾料到凌仙子竟偏执于此,在御华天尊的眼皮底下,把师门的脸丢了个干净。

场面上气氛紧张,御华仙尊显然正处于火山爆发的边缘。

沈老爷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退至一旁作声不得。

含雪楼一至三楼的宾客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人都坐满了,却迟迟没有上菜,渐渐有些捱不住。

洪芊芊见师父发怒,又怕师姐怪罪,进退维谷之际,也只能是选择往后两步,垂手而立。

茶小葱蹲在楼梯口,心中迷雾仍未解开,慕容芷才转头看见她畏畏缩缩地躲在一团阴影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花叶玖没理会茶小葱的举动,只是趴在桌上,喃喃念叨:“返香道长,御华仙尊,玉行师太……那一位是?光定大师?”她数来数去,各大仙门似都派了人来,唯独没有澄光殿的尊长,不觉长舒一口气,真是万幸。

“你非要惹怒为师?”御华仙尊手中金华闪动,咒光乍起,此时竟动了杀念。

不料凌仙子还是那句话:“求师父成全!”

两相僵持不下,洪芊芊在一旁只能干着急,她知道师父的坏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可她更深知凌仙子的秉性,执拗起来与御华仙尊简直如出一辙,委实不知该怎么劝解,只盼着有人适时来打个圆场,缓和一下气氛,将这局面化解。可偏偏就这此时,原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玉行师太不但不帮忙,还站出来煽风点火。她在各路真仙之中看起来年纪最大,也最不起眼,但说话做事之老辣,也是最令人刮目相看的。人还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这老道姑却是什么面子也不看,光顾着给自己长威风。

她笑了笑,慈祥的脸上像是瞬间裂开了一道冰刻的纹理,细目之中冽冽有寒光,她不看凌仙子,只直接转向了沈公子。

“凌师侄,老身此行并不为讨这杯酒喝,而是想沈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我徒儿一个公道……”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有如重磅炸弹,扔进人群里便开了花,台下立即传来了嗡嗡唧唧的讨论。

看来这些仙门尊长都不是来吃喜酒的,而是各自揣着自己的理由,上门兴师问罪。真不知这位好脾气的沈公子以前究竟做过些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居然惹得那么多人来讨债。

慕容芷才从沈公子张弛有度的举止中看出其城府之深,看情形,他与凌仙子一样,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所以并不慌张,直到此际还不紧不慢地端着一杯茶,轻轻地吹着水上的浮沫。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一出声便如春回大地,令冰冻的气氛略略有些好转,但说话的内容却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玉行师太指的是贵派门下秦若嫣秦师妹那件事?”

玉行师太的脸色微变,却没否认。

“师太……男女之事,贵在你情我愿,床笫之欢勉强来的就没意思了,师太大可亲自去问问秦师妹,当日是她自愿……”

“混账,你娶了七十二房姬妾还不够?仗着曾经投入仙门,便勾搭仙门女弟子,害了一个又一个!”玉行师太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无耻之言,这时脸都快气歪了,辟水观那几个弟子亦是义愤填膺,各种紧扣佩剑准备跃上台去大干一场。

茶小葱看到这里,微微摇头。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沈府要大宴全城了,这个沈公子是个不怕丢脸的,即便他再不堪,这一身气度总不至于令他声誉受损太多,在这个时空里男人枕边多几块温香暖玉亦是稀松平常。玉行师太虽然占了七分理,可“被害人”都没出声,她这样分明是越俎代庖,一出闹剧,反倒是自黑门面,使得自己下不了台。

年少风流,谁对谁错也说不清,就像凌仙子,明知这位姓沈的仁兄在风月场上是个刽子手,却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守着,这一蹉跎便去了十六年。虽说仙人有无数个十六年,但能做到坚持到底的,又有几人?如果不把凌仙子那些生硬的表白台词计较进去,倒也算得爱情史上的奇迹了。杨过与小龙女不也只是十六年?

然而,茶小葱直觉这事件的内情远非于此,凌仙子与沈公子之间像是牵扯着更多的东西,男女私情倒算是微乎其微了。

按理,御华仙尊只需将凌仙子也一同逐出师门,快刀斩乱麻,那么今天临安城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所以,他此次前来,分明只是想带回首座弟子。

再说沈公子,明显有些事可以私下解决,可他偏就叫沈老爷子设宴摆阔,把能请的都请来了,直搅得满城风雨,生怕世人不知道似的,其用心也并非真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为了订亲。

凌仙子是场闹剧的关键点,也是平衡点,她那身如夜色般黑魅的流仙裙中,不知裹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唉,看来神仙道也不是那太平……

十六年前,这个时点对于仙门来说极为敏感,虽然慕容芷才那时的记忆很模糊,但就他而言,不饬于改变命运齿轮方向的唯一起点。

十六年前发生的那些事,决定了他的现在,甚至于他的将来……

脑子进水的凌仙子要嫁大色坯沈公子,以师父御华仙尊为首的女方长辈不同意,想棒打鸳鸯,一群人,哦不,一群仙蜂拥而至砸场子,可怜沈老爹作为大家长这时候要说完整的句话也难,加上那个老师太一冲上来就指控准新郎犯强勒个奸罪……这也乱得可以了。

茶小葱很想知道慕容芷才的师父在这场大型话剧当中担纲的是什么角色,结果抬脸一看,好家伙,他老人家正捂着一杯热茶喝得津津有味,那神态异常专注,仿佛周围的人打破了头也不关他的事。只奇怪的是,他面前放着一把剑,而不是他惯用的拂尘。

一到三楼闹喳喳的,就像大学那会开举行毕业典礼时,主席台上话突然筒坏了,领导们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台下的同学看不清也听不清,于是各展所长,张开想象的翅膀进行一系列歪歪。有孩子饿得不行,在人群里哇哇地哭得好生揪心,人们的情绪由最开始抢到板凳的喜悦渐渐退化成了忍饥挨饿时的垂头丧气,有人开始拿筷子有节奏地敲打碗沿,哼着有调没调的曲子。

慕容芷才看见师父的神情,渐渐按捺住了胸中的躁动。

暮云卿本想起身跟茶小葱一道下楼,却忽见茶小葱黑着脸端着一锅汤回来了——

这倒不是她有心看八卦不想离开,而是她刚才一直躲在暗处,又是穿着一身竹绿,传菜的小婢眼花以为她也是轮班传菜的,便央她帮忙替个手,原本这时早就该上菜了,哪料到御华仙尊一来,所有计划都被打乱,小丫头端在手里的汤都凉了,手腕也都快断了。茶小葱不好拒绝,只好接了汤锅,满脸不高兴地回到原位。

顶楼上的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明白,花叶玖功力有限,只是听慕容芷才说起才知一二,隔桌有好事的,不管有意或者无意借着由头跑过来旁听,不多时,茶叶玖的脸也像茶小葱一样黑了。

四楼的爱看热闹,五楼的可不一定,但是碍于身份不好意思就此离开。

六楼的想动刀子,但毕竟在这样的席面上开打,实在有碍观瞻,所以也暂时哑忍着。

暮云卿对发生了什么不感兴趣也听不懂,他三餐不计较,只是被身边众女子吵得头昏。

“不管了,喝汤,再不喝就凉了。”让她端汤的小婢没回来,茶小葱豁出去了,她为自己盛了,又给暮云卿添了满满一碗。

暮云卿也觉得有些渴,什么也没说,便和茶小葱你一碗我一碗地拼起汤来。

别问茶小葱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这样脑残的事,她其实一直很紧张,一半是因为之前凌仙子给她的警告,另一半是因为返香身前条案上放置的一把长剑,在她的印象中,返香好像一直是用拂尘的。那剑的形状很古怪,明明是两指宽的狭刃剑,中间却留有一条乌黑的血槽,别人或许没留意到,她却注意到了。

慕容芷才说话间无意看到茶小葱与暮云卿不顾场合地喝汤,再看看自己的师父兀自在那儿悠然品茶,顿时一个头变得两个大!

这时六楼的场面又发生了变化,那个唯唯诺诺没一点当家样的沈老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席不见,玉行师太不满意沈公子的轻狂“刷”地一下拔剑出来,只差没有架在负心汉沈某的脖子上,也不管一派之尊这样做是不是有失风度;御华仙尊则做了一件更令人跌破眼镜的事,他居然强拉起了凌仙子的手……

如是普通小儿女有些肢体上的碰撞也还罢了,关键是,被他抓着的那个是他的女徒儿……

凌仙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师父,你自重!”

“究竟是谁不自重,姑娘家送上门去这算什么!”

御华仙尊转过脸来,茶小葱终于有幸看到了仙尊的容貌,这一看之下,却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溢美之辞瞬间都积压在了唇边……

花叶玖比她还大惊小怪:“他就是御华仙尊?居然这么年轻?”

年轻只是小事,这位仙尊的样貌不但年轻,而且长得很帅,不错,像现代主流审美当中形容的那种帅气,他的皮肤不似返香那般白皙如玉,是健康的古铜色,长眉入鬓,双目炯然,大双眼皮十分有型,一身青衫虽被他披得乱七八糟,却不会给人半丝邋遢的感觉,而眉间一道竖直的血色菱印,更让那张脸不怒自威。

气场吓人,怒意逼人,俊得惊人!

茶小葱一眼望去,还以为此仙是从意呆利时装周里跑出来的彩妆男模。

嘛,秀色可餐,看见了仙尊的脸,谁有心情还吃得下饭?当然茶小葱却是个例外,她忧心忡忡了一下午,搁着满腹猜疑,到了此时,却不知为何陡然放松起来,一时间食欲大好。

沈府也真奇怪,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还有心情上菜,就在茶小葱准备掏出“储备粮”应急时,一只大烤鸭突然被放在了面前。

茶小葱挽袖举箸,把适才的疑虑全都抛去了脑后,死就死吧,反正有返香在,她就算再危险也有一线转机……

可怜啊,下一刻,茶小葱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想错了。

就在大家准备开席的时候,同席的一位女子“咦”了一声,紧接着大家听到“砰砰嘭嘭”一阵乱响,坐在六楼的神仙们居然打大出手。

凌仙子挣脱了师父的手,紧紧地将沈公子护在身后,一脸要拼命保卫情郎的架势。

而御华仙尊的脸因为怒意而升起一族红光,仿佛全身都憋着一团火。

返香的剑与玉行的剑同时出手,一左一右飞向了准新郎!喵喵咪呀?这演的是哪出戏啊?

第53章 倒霉摧的

茶小葱手里的鸭腿掉在地上。

慕容芷才目瞪口呆。

那沈公子就算再风流再荒淫再无耻,可这好歹是人家的私事。御华仙尊要说是为好徒儿的婚姻着想,倒也说得过去;玉行师太为小徒弟出口恶气,也算是个正当理由;可返香道长他老人家这算什么?群殴?趁火打劫?还是免费当了别人的二五仔?

是神仙也不能强行摁着凡人像他们一样实行一夫一妻制啊,再说了,男女之间各取所需,蓬场做戏的,在豪门富户里再寻常不过,哪家公子没有几个红颜知己,说难听一点,暖床的!

沈公子看起来温柔无害,实际上却狠辣得可以,剑光未至,他已出手,而做出的唯一举动便是将凌仙子拉至身前,以她的娇躯挡剑。

再窝囊不过拿女人垫背的,茶小葱夹起的另一只鸭腿又掉在了地上……

五楼的宾客再也没有看热闹的心情,饭也不吃了,撩起袍子一路狂奔,他们离那些凶神恶煞的真仙们最近,谁知会不会一个小留神就炮灰!

好吧,这种情形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诡异了,不是沈公子太无情,便是凌仙子脑袋太短路,试问这世间哪有拿未婚妻来挡剑的?可是这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却做到了,还做得你情我愿,虽然都算准了这三位真仙的狠招不会用在凌仙子身上,可是这种非主动牺牲模式,是个女人都会受不了吧?

御华仙尊此行的目的是带爱徒回家,毕竟她虽然叛逆,却未有恶行,所以招下一直留有回寰的余地,不忍轻易伤她。可没想到自己的徒儿全然不顾他的感觉,一心一意扑在了这孽障身上,看那阵仗,竟似恨不得为他去死了!

刀剑无眼,最无辜的就是那些酒盏茶杯,由得你挑一下,我扔一下,夜空中,明灯下,闪亮的酒链随风而动,漫天茶雨破风而来,更有倒霉的人,被茶杯汤匙砸了个遍。人们哪还吃得下饭,等主菜一上来,铺的铺油纸,抖的抖布袋,风卷残云只为打包,五楼的带着四楼的,四楼的惊动了三楼的,楼道太窄,回廊太弯,有钱人自然不用进入食物打包的程序,所以压力较小,逃得也快,可身后跟着逃蹿的普通百姓就惨了,推推搡搡挤成一片,哭爹叫娘的有,崴脚闪腰的有,跟亲人走散的也有……

慕容芷才看不下去,赶紧叫了四楼仅剩的数十位仙门弟子维持秩序。花叶玖见到有表现的机会,立即跑去帮忙。

茶小葱与暮云卿还坐在原处,但吃东西是没心情了,看打架……或许还有点趣。

只是茶小葱不时会想想自己的项上人头,有意无意地还伸手摸一下。她现在大概能明白,这时候靠天靠地也不如靠自己,等人群疏散,她也得在第一时间找机会开溜,巴望返香道长是没戏了,他眼角都没撩起她。

沈公子好样的,这个时候还笑得出:“诸仙一举而上,以众欺寡,未免遭人话柄!”

凌仙子闪身挡在他面前,怒斥:“闭上你的嘴!”

众人也都是仙门之中颇有身份的,但却皆因利益在前不肯让步,为了表示风度,唯有光腚,哦不,光定大师沉默而又认真的坐在席上观战。

御华仙尊大概惊觉此际大打出手可能会伤及无辜百姓,于是信手捏了一道法咒,自身后撒下一道结界。顿时数百酒樽茶碗飞返回来,悬于半空,整座含雪楼恍若被罩上了一袭金纱。酒店里做服务的跑腿的全数跑出楼外,站在街道上与行人一起引颈遥望,观看如烟花般华丽的神仙打斗。所以说啊,凡人娶神仙就不是一件好事,再有钱也是门不当户不对。

“瑛儿,随为师回去,待为师禀明掌门,定当从轻发落。”

御华仙尊的语气软了一点,手中一滞。

沈公子得了个空,自凌仙子身后撒出一把迷烟。玉行师太被烟雾扑中,一时倒跃出数丈之远,倒是返香道长临危不惧,不退反进,长剑直入,“嘶啦”一下划开了沈公子艳色的喜袍,露出了雪白的中衣。

御华仙尊终是一声轻叹,左手法印一亮,自半空拍下。

凌仙子与洪芊芊同时惊呼:“师父!”

凌仙子不相信平素最疼爱自己的师父会在此时使用杀招,但躲避已经不及。

茶小葱眼看这胜负将定,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慕容芷才转身看她傻傻地定在当场,不觉气恼,上前道:“之前嚷着要走的人是谁?这会儿还要看热闹到几时?”

“时”字落音,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暮云卿叫道:“茶小葱!”

抢出去的时候,身法终是慢了。

茶小葱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道强大的吸力摄走,那力道之大,不容抗拒,施力之人速度也快,她脑袋转得再一个神速,也敌不过那黑衣闪电似的身手,“小心”二字冲口而出,却因方才被牵着一番风驰电掣,整个人倒栽冲,掉进了那金光闪闪的仙门结界。

暮云卿焦急的呼唤反倒落在了后头。

“砰!”

茶小葱当胸受了一掌,这一掌夹着金仙结印的破石之力,用上了御华仙尊五成的修为,那声巨响仿佛不是打在她身上,她感觉不到痛疼,只觉得魂魄被震离了原位。

耳畔是一声惊呼,凌仙子的。紧跟着沈公子叫了声:“快走!”

眼前花了一阵,摇摇晃晃地最后一刻,只看到御华仙尊那张震怒到扭曲的脸。

再后来,便是一片黑暗。

……

“她……居然可以穿破我的金仙结界……”

“她是就是我们要找的灵女……”

有痛惜,有惊讶,有愧疚……渐渐模糊……

如果有来生,她绝不贪嘴,不吃霸王餐……她默默地想着,任凭全身瘫软下去……

真是想一万遍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会是她?

……

“茶小葱,这是新游戏的demo,女主是根据你的资料来设定的,有空玩玩看……”

男人在玄关处换鞋子,视野里只有一双硕大光亮的黑色皮鞋,有人说,男人的感性程度是以脚的大小来丈量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茶小葱自己的声音,青涩而慵懒。

“没事别老泡在网上,还有啊,我不在的时候别放纵自己熬夜,顶着黑眼圈去新闻发布会就不好了。”男人拉直了领带,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期待中的回应。

隔了半晌,空荡荡的房间里依旧是那句没有半点生气的“哦”,拉长的节拍,没有多余的情绪。

男人摇了摇头,开门走了。

鞋柜上只留下一张用漆笔标注着“demo”字样的dvd光盘。

这是属于她的过去?为什么像被碾碎的光盘一样不成整体?

……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纳命来!”女人的声音?花叶玖?

“呵呵,就凭你?”闷闷的笑声,沈大公子沈听弦?

“……人间归去,芳迹无踪,一迭秋声,几番春梦……”

啊啦啊啦,这个是什么?游戏主题歌?

乱了乱了,真乱……

脑袋里像装着一袋正在膨化变形的玉米,每过一阵痛,便跳出一颗响亮的爆米花。

……

茶小葱独自在黑暗里摸索着,却始终走不出这狭窄的躯壳,不过也这样也好,至少说明她还活着。如果她记得没错,被御华仙尊拍飞,便被人从身后接住,下一刻又将她反手丢了回来。如果没有撞上不该撞的东西,她脑子应该没坏,那么刚才那些是……她穿越前的回忆?

失忆,几乎是每个穿越者必经的苦难,其实惦记与遗忘相比,更显痛楚,她不是早就该想通了么?有哪个女人会带着一只用过的安全套穿越?总不该是有要带着男人的体液去认亲的途中被车撞了吧?

身体的每一寸都像被刀划开又血淋淋地缝上了,她能感觉这具躯体在漏风,不然心里怎么凉幽幽的。

好痛!

形容不出的撕痛,牢牢钉住了她的每一寸神经。

“喂,女人!”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毛茸茸的触感却加剧了她的痛楚。茶小葱承受不住那汹涌而来的折磨,好不容易苏醒一分的神志又被体内的怪力吸走了……

婪夜!卧,草,泥,马!这是她脑海中晃过的最后几个大字……

时光流逝,茶小葱是看不见的。对于她来说,哪里都是无尽的黑暗。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慕容芷才与暮云卿轮流守着她,却没看出她有半点好转。该做的事,和能做的事,都做了,而她就像一具尸体,不,连尸体尚且不如,至少仵作验尸还是能查出点东西以期破案,而彼时的真相,却只在于她的那一张嘴。

她为什么会在那时候冲出来?她能冲破金仙结界并不奇怪,毕竟以前她也做过相同的事,但以前她是为了救人,总不能说这次她也是为了救人,救凌仙子?

不管怎么说,凌仙子已经成为了仙界近几年来最大的耻辱,御华仙尊的脸不知要往哪里搁!如果只是教出个痴情的徒儿倒还算幸运,可凌仙子这分明是应了那些闲言碎语的话,说她是想男人想疯了!

凌仙子与沈公子逃走之后,御华仙尊发了好大一通火,差点就把整个含雪楼夷为平地。若不是他在惊怒之下误伤了茶小葱,现在躺在床上装尸体的应该就是他的好徒儿,御华仙尊的首座好弟子,凌瑛!

茶小葱在这段痛苦而漫长的时间里,以惊人速度消瘦下去。虽然每天都有弟子扳开她的牙关喂些薄粥,但毕竟营养很不全面,根本抵挡不了痛楚折腾所消耗的能量。

茶小葱性格当中有暴躁一面,更有莫名正义的一面,也有随遇而安的一面,但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居然也会有如此坚忍的时候,每天与撕裂的痛楚苦苦纠缠,她仅能做到的就只有豁达,她生怕哪一天突然不痛了,不痛了,就只能说明,她死了。

胜败乃兵家常识,大侠请重新来过?欧漏……又从清水镇走起她会疯掉的!

平静的表面,依然是什么也看不出,她没有表情,不能动弹,每天都由女弟子进房为她擦身洗澡,除去被汗水浸透的亵衣,每天慕容芷才与暮云卿都会为她揉揉手脚,以免她四肢麻痹僵硬,将来醒后会成为废人。

时间,没能阻止茶小葱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

因为营养不良,她开始出现了大量掉发的现象,双颊迅速凹陷下去。她的身体留不住水分,每天的排尿次数也越来越多,尿液的颜色越来越浑浊。

许多个“越来越……”的转变,正在悄悄说明一件事,茶小葱真的会死!gameover几个字在向她频频招手!不行,她拒绝!她不容许自己在一再的失败中得过且过!

没人发现,茶小葱的小手脂微微地动了动,是那种屈伸的抽搐。

“御华仙尊竟用了五成功力,若是普通人受这一掌,只怕魂魄早该散。也许……这是这孩子的命……”

“拯救苍生,本就不该巴望一个凡人女子,应该说是我们太急功近利。”

“唉,已经错了,就得想办法弥补,只是试了那么多次,普通仙咒中的还魂术对她根本不管用,本来御华派凌仙子深谙仙医之道,但她却……唉,休提休提……”

“这孩子之前不知道有过什么遭遇,体内竟然同时存有三道气,两浊一清,像是由妖、魔、仙三者一齐护住了那点心脉,但正邪一向水火不容,为何此际却能相安无事?”

房中坐了三个人,除却返香道长,另两位看起来年纪老迈,其中一人衣衫褴褛,竟是个乞丐。

返香道长一直没说话。听其余二人鸡一嘴鸭一嘴讲得唾沫横飞。

“她之前与婪夜在一起,说不定那道妖气是由他注入的,可是仙、魔二气,又作何解释?”老乞丐脸上挂满了问号,当然这个问题,也是其他两位正想知道的。

“或许与羽族……有点关系……”返香沉吟片刻,推测道。茶小葱在蟠龙镇呆了那么久,与孔雀接触频繁,而孔雀入魔又是他亲眼所见,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云卿乃是半个羽族之后,或许能问到一些内情。”

说到暮云卿,在座的都有些尴尬,末了,上首那位插言:“暮云卿这孩子被我那好师妹拉走了……之前我也问过,可这孩子懵懂未开,对世间寻常事大多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不过对茶小葱分外用心,前天还冲出冲进地说要去御华派报仇。”

“芷才说过在长寿村夜宿的时候,茶小葱曾经与他们走散,那一夜也不知究竟发生过什么,或许魔印便是那时候被人种下也说不定。”上首那位又提出了另一个猜测。

“现在不是要讨论魔印的由来,而是得想想办法怎么救人。”返香觉得没必要再讨论下去。

“……也许,我们做不了的事,换一个人来做却未尝不可。”上首那位突然眼睛一亮。

“师兄是说,再借婪夜之力?此事不可。”返香拒绝。

“师弟,仙有仙道,妖有妖道,既然茶小葱能够做到六界通吃,那婪夜出手应该也算是一个办法,总不能看着这孩子出事却什么也不做,说到底……还是我们仙门有愧于她。”

“一事归一事,婪夜现在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救人!总之,我不同意。”

返香一拂袖,翩然离去,剩下两个老的,大眼瞪小眼不知怎么说才好。

那乞丐突然很小声地道:“元掌门,你好生糊涂啊,婪夜又不是你师弟座下的,愿不愿出手,直接去问问他本尊不就行了……”

第54章 劫数难逃

就在茶小葱陷入重度昏迷的这段不算太短的时间里,六界发生了一系列重大变故。

妖皇陛下的九十九公主叛逃羽族,偷去了古梧的血魄,竟导致千年巨梧一日顷塌,朱雀神殿被毁于一旦,羽族子民失去家园,流离失所,而羽族之王因怒极而怨憎,再度朝魔道靠近……最后,孔雀不得不疏散万千子民,责令他们匿藏于人界,不听得召令不许回归族群,而自己却选择了自我冰封,沉入了四神地脉之一朱雀地脉,封住了妖族通往凌渊的必经之路。

孔雀此举虽源自对语翠背叛的震怒,却于无形之中打翻了妖皇魁麟的全盘计划,对人界而言,却属益事。

暮云卿得知此消息之后,日夜兼程赶回蟠龙镇,可是羽族结界已然消失,参天巨梧枝叶枯败,半点生机也无,他此行唯一见到的,便是曾经成长的乐土,如今却成了一方废墟。与他交好的鹦鹉大哥、乌鸦大哥以及麻雀小弟全都去向杳然,他失魂落魄地去蟠龙镇住了三天,将附近一代游荡的小妖悉数斩杀泄忿之后,才郁郁而归。

茶小葱大概从来没想过向来云淡风轻的暮小哥也会有雷霆震怒的一天,羽族发威到失去理智的时候,那模样大抵都是相同的。接连数月,暮云卿身上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仙山上有不知好歹的灵兽接近他,都被当成妖怪斩成片片烤来下酒吃了。除了面对去活死人茶小葱,他的脸一直是臭臭的,以致于任谁见了他都要绕道而行。慕容芷才觉得这还算幸运的了,虽然初见仙鹤吃荤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位小弟至少还没发疯到茹毛饮血的地步。

由于徐府又订了一批训练好的灵兽,慕容芷才与师兄司徒钟琴约定一道去临安城的徐府分号交货,想顺道探听凌仙子的下落,却未料从另一派仙门弟子口中得知了御华仙尊归山闭关的消息。其时与临安城的那场沈府订亲宴相隔时间不长,用意不明的夜宴在人们心里的阴影尚未消退,御华派为了减小负面影响,便把这消息封锁起来,但在很多人看来,这分明只是心虚的表现。御华仙尊要阻止这场喜宴可以有很多方法,但他暴怒之下却选择了最粗鲁的一种……

人界也好仙界也好,从不缺少八卦好事之人,也许就是因为传说中的“嘴上积德不是德”,很快,另一个惊人的猜测经人修饰杜撰,似模似样地流传起来。显然这样的说辞未免无稽,却吻合了无数绯闻流言的传播定律——这消息不可谓不惊爆。

有好奇之人去沈府探听消息,终是悻悻而归。原来沈府自夜宴之后便大门紧闭,再不见人进出,一问方知,奴仆当晚就被遣散,而宅邸庄园都已荒废多时,看来竟是举家搬走了。问起究竟搬去了何处,全城无一人得知。

慕容芷才打听凌仙子下落的事情,到这里便突然断了线索。

曾在沈府出现的黑衣人,自然也完全失去了踪迹。慕容芷才只能初步断定事情的来龙去脉与魔族有关,但终究也只是听茶小葱口头描述,自己并未亲见。

“荒唐!御华仙尊他老人家都快一千八百多岁了,怎么可能会染指自己的徒儿,分明是有人居心不良,造谣生事!”司徒钟琴听了头条绯闻,气得一拍桌子,把酒楼里的人吓得一震。

仙界之中,除了个别清修门派,其他多是允许男女嫁娶、婚配的,但师父爱上徒弟这种有违伦常的事情,却是天理不容。显然这条绯闻的尺寸惹怒了所有的仙门弟子。谁都知道,各大仙门弟子就算修为有成,大多也都在散仙之列,应渡天劫成功的仙人有且只有两位,其中资历最深的就是御华派的这位御华仙尊术铮,一派掌门敢以其仙号为名,自是说明他在御华派中地位崇高,无人能及。

如果说沈公子是临安城女儿家的偶像,那术铮便是众修仙人士的楷模,前者身上的糊涂账越多,或许越说明其男人魅力越足,而后者却是冰清玉洁,绝不容许旁人诋毁诬蔑半分。

所以司徒钟琴才会那般气恼。

这绯闻以前没人说起,大概是因为没人得见仙尊的真颜,想不到一块去,上次一见,仙尊风采竟不逊沈听弦,自然凡人遐想就多起来。

慕容芷才对这种谣言有相当强的抵抗力,以前还在清水镇的时候,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了。

他一脸清淡地抿了口茶:“师兄何必动怒,须知谣言止于智者,仙尊他老人家未必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司徒钟琴点头认可,但怒容未褪:“照说都是那凌仙子不对,仙尊给了她一个那么冠冕堂皇的台阶,她不但不领情,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师父作对,若不是仙尊大量,说不得早已将她逐出师门了。”

慕容芷才正色道:“仙尊虽然表面威严,内心却是十分护短,那日洪师姐也在场,他可有半句呵责?首徒订亲是件大事,洪师姐隐瞒不报,同样有错,可仙尊回山门之后却是连重一点的话都没说。故而谣言便是谣言,时间一久,定然不攻自破。”顿了顿,他忽然叹了口气,“只是凌仙子这一走,不但气坏了她的恩师,更连累了茶小葱。”

“茶小葱……”司徒钟琴随之叹惋,到底他曾与这姑娘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婪夜还是不愿救她?”

慕容芷才沉吟:“不是不愿,而是他有心而无力,师父将他带上山时情况亦是极为糟糕,如今茶小葱再惨,却总算还有半条人命,他那时却连一口进气都没有了,好在他是仙狐之身,跟着师父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已无性命之忧,但却迟迟修不回人形,现在妖皇派了小妖倾巢而出,为的就是找他回妖界,如果他再滥用法力,就怕连自身都难保。”

“唉,堂堂青丘国国主,竟落得如此惨境,只怕他心里也不太好受。”司徒钟琴摇头。

慕容芷才想起当日误将茶小葱与婪夜看成普通妖怪的那些过往,亦觉唏嘘。现在这俩家伙,一个变成了活僵尸,成天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另一个却是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同样虚弱得很,不知道这样的遭遇是否也称得上是一种缘份。

长胡子老掌门面前放着一坛子美酒,桌上蹲坐着一只通身白雪的狐狸,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这坛……便是老朽珍藏的百月紫琼浆,今日开封,特地拿来孝敬您老人家。”老掌门涎着脸,将酒坛子推了过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白毛狐狸摇了摇蓬松的大尾巴,看向人的眼睛白多于黑,“再说了,仙妖不同途,本公子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是听或者不听,老朽过府只为跟前辈商量个事。”封坛的红子撬开一点,满室流香,老掌门的心却在滴血,也就主动忽略了将狐狸称老的谬误。

狐狸听他左一个“老人家”,右一个“前辈”,心里万分不爽,普通仙门弟子这样叫叫倒无所谓,可这老头,有胡子,少头发,都快谢顶了,看起来比他祖爷爷的爷爷还老!他看看那坛酒,又看看老头子的脸,突然眼睛一眯:“有事求我?”

老掌门不惊反喜,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

“就一坛破酒?喝了就没了!”白毛狐狸露出鄙夷的神情。

老掌门一愣,脸垮了下来:“这封仙酿是我好不容易向澄光殿顾仙子求来的,只是一坛,再多就没有了。”这死狐狸好不贪心,把心头好让渡给他,他还嫌少!

白毛狐狸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反悔之前将酒坛揽下,细目眯得更甚了:“女人!”

“啥?”

“有了美酒,当然还要女人,我们妖族最实际,人也说了,食色性也,一样也不能少。我被你们软禁了多久,就吃了多久的素,心里都快闷出个鸟来了,要知道,我可是个正常的人男人……”呃,正常的男狐狸。

老掌门忿忿不平,师弟好心救了这混蛋的命,反被他诬说是软禁,明明是仙狐族的首领,却整天自称妖怪,仙狐族是这样,羽族也是这样,真不知道几千几万年前发生了什么狗屁事。

“哼,仙门清修地,怎么容人白日宣淫,把酒还给老朽,就当今日老朽什么都没说过!”

茶小葱的命固然重要,可仙门的尊严同样珍贵,既然两者不可兼得,老掌门只能选择对不起那小姑娘了。

他从狐狸怀中抢过酒坛,二话不说,就要出门。

狐狸却反应过来:“你让本公子救的人,是那个半死不活的丑女人?”

老掌门寒声道:“除却她,还有谁敢劳烦狐仙大人亲自出手?只是那丫头没这个福气,了不得,她死了,我仙门为她报仇!只不过……”话尾余音一转,又多出了另一层意思,“姓茶这小丫头会弄成这样,全都是为了公子你,听返香师弟说起,当日她落在孔雀手里,心里唯一记挂的就是公子……她说自己与公子只是普通朋友,老朽却是不信……”

狐狸闻言,呆了半晌,末了,突然长叹一声。

“这酒你拿回去,本公子不要也罢。不是本公子薄情寡义不想救她,而是她……根本救不了。先不说现在功力尚未恢复,就算本公子毫发无损,同样也是回天乏术!”

“此话怎讲?难不成我等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渐消瘦,直到……”‘香消玉殒‘这几个字不适合她,“死翘翘”好像又太过轻率。

“是生是死,是仙是魔是妖,都得由她自己选择。我等能做的事情,委实有限。”狐狸将尾巴垂下来,慢吞吞的道,“她体内的三道真气,就是她现在正要面临的三个选择,她能驾驭其中之一,便还有一线生机,倘若驾驭不了……”

仙、妖、魔、鬼、人,最后一种是她的原生态,但她现在却不能选。其他四种,站在仙门的立场当然是希望她能选择仙途,但是她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是仙门一手造成的,何况害她的人还是七大仙派之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御华仙尊,这难保不会令她心生反感,踏上歧路。

“这或许便是她的劫数。”

劫数分很多种,散仙们要成为天仙,甚至修成金仙之体,就得渡天雷之劫,即五雷轰顶,一般的散仙只求长生不老,除魔卫道,所以一般不应天劫,往往只会采取避劫的方式去其它五界找地方躲藏起来。仙门的尊长也都知道天劫难渡,若不是弟子自愿,倒也不怎么强求。而除天雷之劫外,六界更有其它劫数,或生杀劫,或****劫,或虚妄劫……这些劫难也都是可以避的,但多数仙人对这等小劫不会逃让,修仙修妖魔,各修其心,每一次劫难都是一次内心的考验,过与不过,是修习之道唯一的淘汰法则。

……

“既然只是劫数,师妹我倒是有一个法可以试试,也许能将小葱妹妹遣回正途也说不定。”

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极其妖冶的声音,紧跟着,进来一个衣着邋遢的女子。

她身量极高,与一般男子无异,三围突出,腿直而修长,往往令人自动忽略了她的脸。她的脸其实长得很美,但长年累月因熬夜过度而五官惨白,时不时还挂着两坨黑眼圈。

她长发蔽面地“飘”进来,可将老掌门吓了一跳:“蜡竹,你的弟子都死光了么?自己不梳头不洗脸,叫个徒儿做做这事总还是使得的。”

“嘁,瞧师兄你这记性,‘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基本常识,我门下都是男弟子,叫他们给我梳头洗脸,省省吧!”她衣服穿着松垮垮的,一坐下便露出了脖子下雪白的一片,本是个绝世美人坯子,还是令男人垂涎的那种,却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比凡间拾垃圾的老太太尚且不如。

仙门啊,真是个毁人不倦的地方。狐狸在心里叹惋,他已经开始想象茶小葱以后的模样……

“什么方法,你倒是说说看!”

老掌门对这个师妹很是无奈,她表面上排行第二,可二掌门的活都被推到了三掌门返香头上,就空有一个虚衔,顶着“采风”“搜集六界资料”“小说取材”等名头,整天在六界瞎逛,要不是前些日子盯上了羽族那个美少年,他们都还不知道她已经回山门了。

平时就是有天塌下来那么大的事,老掌门也打死不会问这个不靠谱的师妹,但是现在,茶小葱的情形确实不容乐观,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姑且试一回。

蜡竹眨了眨眼睛,咬了咬唇,天然露出点风流姿态,瞄了狐狸一眼,细声细语地道:“说是渡劫,就容易多了,小葱妹子现在渡的是生死劫,所以难熬,但我们换一个角度,将它变成情劫,可就容易多了,世间过不了情劫的都是神仙和妖怪,这种程度的感情戏码,难不倒小茶妹子的。”话毕,又似暗示着什么,朝狐狸眨了下眼睛,那眼神媚得入骨!

狐狸全身一抖,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55章 仙狐媚

茶小葱的梦没有断过。

在这悠长的休眠期里,她做过的梦串起来,差不多相当于四百多部电影或者说六十部电视连续剧的容量,还都是些她以前曾经看过的,唔,准确来说是穿越之前看过的,其中tvb剧占了很大一部分,从《大时代》到《潜行狙击》,从《醉打金枝》到《宫心计》……最后所有的人物都乱入了,她居然看到方世玉与李寻欢滚床单,而铁心兰与秋桐坐在乔家大院门口数落家里男男关系乱得可以,其过程中偶有霹雳五号或者变形金刚乱入,还有海尔兄弟开着铲车到处乱跑。

如果不是因为痛楚而清醒,茶小葱真以为自己成精神病患者了。

想象的力量是无穷大的,过多的想象却也是极其可怕的,置身于这些片段当中,想闭目塞听都不可能。如果说脑神经上拴着七根弦,那现在她脑袋里的每根弦都在玩独奏,谁也不愿着谁的调。想叫又叫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想跑也跑不掉,想闭眼就更不可能了!她已经昏迷得不能再昏迷了!没听说谁在梦里还可以睁眼闭眼的!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无数惨痛的事实证明,活着比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她以前不算是个无神论者,却也不太相信什么六道轮回,因果报应。但此时此刻,茶小葱揪着自己的脑袋想错处,如果往生无罪,为什么她要受到这样残酷的折磨!痛楚她可以忍受,寂寞她可以无视,就算是曾经遇到的耻辱,她也可以渐渐淡忘,可是命运不放过她。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放屁!

不,比放屁还臭!

谁也没有真正地给过她机会,谁也没有真正去理解她、体谅她,她连是自己从哪里来的,以后要到哪里去,都不知道,单单是为了活着,仅仅是为了一口气……如此卑微,如此落魄,为什么命运却不肯放过她?

她的理想一分也没实现,她的自由也总是被别人牢牢地掌握,她明明曾自尊心极强的人,却总是被看扁,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想说,自己在现世的时候,是个好学生,无非是宅了一点,朋友少了一点,对人淡漠了一点,她习惯把心事深埋在连自己也看不见的地方。她大大咧咧,并不代表着她毫不在意,她每次受辱都得花时间努力消化,无声反抗,甚至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以为可以依靠一己之力活下去,不用靠谁,也不用趟这“救世济人”的浑水。可是,“灵女”这个称号,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脖子上,她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脑袋,戴不了那么大的帽子!

她不理解,如果之前梦见的那个男人是爱自己的,如果这款游戏真的是为她量身订做的,为什么他不为她弄一个好点的身份,为什么不能令她风光一点,甚至像大多数的游戏主角一样,从一开始就遇见奇迹?为什么做个游戏还要把那个疑似小三的女人也弄进来,光是弄进来也还罢了,最可恨的是,这小三还有一个比她茶小葱不知高贵几倍的出身,澄光殿门下弟子啊,不比别的,吃穿用度就比她好得多了!

她可以不恨么?

她不是圣母,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可以像乌龟一样缩着脑袋过日子,可是呢?谁会放过她?

她弄成现在这副德性,全是因仙门而起,她没想到御华仙尊那一掌真是半点水分也没有,虽然她早就作好了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头还要受到这种极刑般的折磨,是可怜她在这个世界没有电视电脑么?

一个个人影在眼前闪过,熟悉的,不熟悉的,见过的没见过的……

她站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突然觉得万分后悔,这种喧嚣嘈杂的环境显然不适合她,她宁愿当初死在孔雀手上,至少不会像今天那么难过!

或许是怨恨与愤怒占了上风,她忘记了自己还有理智。

“茶小葱!”

纷乱纠杂的声音里传来了无比清晰的三个字,一团黑雾自她脚下升起,裙摆下透出一阵刺骨的寒意,她底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被那阵黑雾吞噬,她想叫,却不知怎的,声音自喉中一转,变成了阵阵哭意,泪水如泄闸的洪水喷涌而出,许多委屈漫上了心头。

她在现世的时候,分明是一个人人称赞的清秀女子,没想到进到游戏里就成了妖怪;

她千辛万苦地想为自己谋划出入,竭尽全力地对朋友好,但关键时候,她仍是可有可无的牺牲品;

她已经很努力了,无奈她在现世学习的一切技能都帮不了她,她来到的不是武侠时空,而是所谓的仙侠世界……差距太大了,光靠她那点外家功夫,根本混不到家!

……

“茶小葱!”那个声音像就在她身边,但她看不见,只有一团浓黑的雾。她用力挥手,驱散了雾霭,才隐隐看见不远处驻立着一个男人的影子。

“来,过来。”那声音很温柔,却莫名含着一丝死亡的阴骘,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安静,所有的喧哗都在瞬间滞止。

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来,过来我这儿,听话。”

虽然字与字之间有着绵软的拖粘,却含着不可抗拒的魔力,那声音真好听。

“你究竟是谁?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过去的!”茶小葱退后一步,却惊恐地发现,她的“走”,变成了“瞬移”!

那人笑了一声,仿佛一切都了如指掌,显然,他对今天的茶小葱很满意。

茶小葱浑身一震,久违的痛楚钻心而上,跟着她呻吟一声,蹲下了身子,用力抱住几近裂开的头。

“……你是,魔?”

只有魔还会用意念走路,只有魔,才会这样移形换影,可是,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难道是……长寿村那一夜?

“我,是人是魔是仙都不会影响到今日的结果,茶小葱,我对你很满意……”

那个影子“移”近了一点,茶小葱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与之前见到的时候并不相同,他长发束起,露出了一对尖尖的耳朵,只有眼睛的棱角依稀是她见过的模样,发丝和眼瞳都变成了暗红。帅不帅,看发型,型不型,也得看发型,从美男到型男就只要做一点细节上的改变,温文的气质变了,神秘美男子变成了狂野系型男。

“吃了妖怪的内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驾驭不了那股力量,堕入魔道?”

茶小葱在暮云鲫处求证过这样的可能,只是她现在突然失去了勇气去面对……原本,她可以不怕,因为她一无所有,只是她更不愿面对这样满怀怨憎的自己:“难道从一开始,都是你安排好的?”

“别误会,我的好姑娘,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魔,没有权力召唤六界去撼动任何一个人的运命,是生,是死,我都管不了,我很普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一点你得相信……”那神秘美青年勾起薄唇,静谧地望着她,“是你的心,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里,而周围的人只是稍稍给了一点助力,虽然他们不是有心的,但是你却不可以不怪他们……他们背叛你,鄙弃你,侮辱你,利用你,甚至伤害你……是他们把你一步步推到我身边来……不是我选中了你,而是,他们将你送给了我……我很高兴你能来……”

“不,他们误会我,只是因为不了解,我现在有朋友,他们一个个都对我很好,至少我不用再颠沛流离,我想我还可以选择!”

“选择?人,妖,鬼,魔,仙……你怎么选?”

“我……”

“人,抛弃你,妖,伤害你,仙,利用你……甚至不惜将你逼去死境,鬼……哼哼,那里你却是去不了的,因为你的魂魄是来自六界之外的地方。想想吧,究竟要怎么选?”

“御华仙尊是无心的,若不是有人陷害我,将我突然推进结界,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收心吧,这些话说出来连你自己都劝服不了,御华仙尊品性如何,我比你更清楚,试问这世上有哪位金仙能够像他那般无耻,仗着金仙执位,欺压同门,强暴爱徒……论及这一点,我魔道比他仙界可要干净纯良得多!”

“欺压……强暴……”

这个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惊,茶小葱从来未曾想过,御华仙尊上含雪楼意图夺回凌仙子,竟是为了一己私欲。

“哈哈,你信了。即证明我没看错人!”

茶小葱的心神一荡,其实已经动摇,却不料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一阵模糊的呼唤,叫的似乎是她的名字。

“茶小葱,死女人,你醒醒……茶小葱……”那声音好熟悉。

那神秘美男子脸色一变,略略带出点惊讶,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正常,他很大方地挥了挥手:“我废尽口舌,亦是枉然,大概只有你亲眼所见方肯罢休了。不在乎多等一时,去吧……我们,会再见面的。”

像上次一样,他宽袖一挥,茶小葱脚下踩空,眩晕着自高空坠下,“哗啦”一下掉进了冰寒刺骨的水域,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却狠狠撞上了石壁。

“笨!”有人用力拍打她的额头,害她差点再度撞上去。

“够了!”她在眩晕中咆哮,一转身却愣住了,她呆了半晌,突然探手,准确地捏住了面前那张放大的俊脸,“婪夜!真的是你!你好了!太好了!”

她何其用力,差点把湿淋淋的狐狸撕成两边。

婪夜怒容满面地拍开了她的手:“手没洗干净就别往我身上擦,脏死了!”

茶小葱机灵得很,迅速将双手探入身边浑浊的死水里搅了两下,又再度掐上了婪夜的脖子。没来由的狂喜取代了适才由那神秘男青年带来的逼仄感,她更没想到,关健时刻,婪夜的出现挽救了她狂乱的心神。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婪夜没再甩开她,而是静静地任她看着,直到她看饱了看厌了,才回首迎向头顶宁静的月光。茶小葱着意扭动了一下身子,手脚俱在,她还好端端的,并未成魔。

“这是哪里?”

“井底。”

“哪儿的井底?”

“不知道,从蔑人体内出来,我们就到了这里。”不知为什么,婪夜今天说话的语气特别地,嗯,别扭。好像有些心虚,好像隐瞒了许多事。

“蔑人?井底?”难道时光倒流了?她回到了刚到蟠龙镇的时候?那时候的婪夜……不对,那时候的婪夜分明是半死不活的狐狸原形啊。她突然用力推开了他,厉声道:“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扮婪夜?婪夜很凶的,根本不是你这样!”

婪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本公子就是婪夜?”

“很简单,变成狐狸!”

“要是本公子不变呢?”婪夜挑起了眉。茶小葱没留意他今天的造型很干净,乍看之下,比月光还皎洁。他不但没有变成她想看到的狐狸,还朝她贴近了一点,就像他们第一次在慕容府的“牢房”里,呼吸相闻,茶小葱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预测不到他下一步想干什么,就已经被他圈在了怀里。同样的事情,孔雀也做过,只是没有这样有力,没有这样霸道,更没有这般,带着隐隐的怒意。

“你,你要干什么?”茶小葱的背贴上了冰冷的墙壁,她随时做好了尖叫非礼的准备,但看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一点。

婪夜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促狭,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些许温柔,他理了理茶小葱乱糟糟的头发,在她耳边轻轻地道:“丑女人,你真丑!”

“你才丑,丑狐……唔……”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婪夜没让她有这个机会。他的脸蓦地凑近,他好看的唇擦过她的耳际,引发了她的颤栗,没有感觉错误,死狐狸居然吻上了她,之前半点征兆也没有,她的惊多于怕,却注意到了一丝美好的细节,婪夜修长的手指带着一股柔力,扣在她的脑后,令她与那冰冷的石壁离开了好一段距离,不容她逃走,也绝不会令她再次磕碰吃痛。

不知不觉,心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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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哦啦啦啦啦,粽子节快乐哦!!!

第56章 动情劫

不对!她与婪夜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

脑海中掠过一丝挣扎,可挣扎过后却是更深的沉沦,她的思维越转越慢,头脑逐渐变得一片空白。那个潮湿的吻在加深,婪夜灵巧的舌尖无声地撬开了她的牙关,茶小葱在他火热的撩拨下突然打了个冷战。

婪夜……

许多莫名走失的记忆变成拼图的小块,聚散,拼凑,镶嵌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冰冷的井水,洁白的月亮,容颜胜雪的男子……满脸是血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她!

蔑人的身体爆裂开来的同时,她与婪夜一并被那股强大的气流击中,坠向了不同的方向。她是凡身肉体,自然扛不住那样猛烈的冲击,昏迷之时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是婪夜发觉情况有异,返身回来接住她一并掉进了蟠龙镇郊外的那口废井里。

从清水镇到蟠龙镇不过二十余里,只是这一跌实在太巧,不偏不倚。

“茶小葱,死女人,你醒醒……茶小葱……”

婪夜那时候拍打着她的脸,对了,也是这样的呼唤,只是更加粗暴,更加焦急。似乎有血水从她额上流下,跟着,鼻孔也开始流淌出滚烫的液体……

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她并无知觉,她只记得自己被炸飞了,醒来的时候,婪夜已经成了原形。

“死女人!”婪夜最后那声呼唤,降低了一点调值,不察地透露出一丝毛茸茸的温柔,然后,他就像在这梦里见到的一样,将那张显得有些暴戾的俊脸凑近了她,缓缓启唇。

一道紫色的霞光随着他的吐纳渐渐升起,紧跟着,一颗鸽子蛋大的明珠散发着淡淡柔辉浮了出来,悠悠地停在了两人之间。随着他们的呼吸,那颗紫色明珠的光芒亦似明似暗,仿佛被于了独立的生命。

“只能试试看了。”婪夜像在喃喃自语,他离她又近了一点,薄唇终是抵住了那颗明珠,缓缓向茶小葱推进。明珠似乎领悟了主人的意思,微微一震,钻进了茶小葱的嘴里。

灼热和刺痛在四肢百骸蔓延,一股极强热力,在五脏六肺之间蹿动。似乎很痛,却又不是那么地难受,是一种不需要特别去压制的痛感,在这温暖的情境中更像一种享受。

茶小葱轻哼一声,皱了皱眉头。

婪夜摧动法诀,为她筑起一道光壁,与井水隔离开来,而体内的疗伤之火没有了水气的压制,越烧越旺,茶小葱的脸变得了漂亮的粉红色。

婪夜额上却冒出了汗珠。他本来就一身狼狈,一系列运功施术之后,整个人都似瘦了一圈。

他专注地看着,忽然自唇际漾起一丝笑意:“没想到我还是那么好心,自找的吧……”

茶小葱感受不到昼夜的变化,只知道周身的暖意无声地取代了之前的痛感,全身像泡在舒适的温泉里,每一处毛孔都极为舒畅。

井上的天空几回明暗,婪夜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说不清那是汗是水还是露。

“六百年的修为,值得吗?”婪夜轻松地笑笑,收回了已经变暗的明珠,置于两指之间,轻轻摇了摇头,“值不值得,也该毁了!留着,只是图增怨恨而已。”

“啵!”像气泡碎裂的轻响,明珠应手而灭……

茶小葱醒来,婪夜便已经变成狐狸的模样,中间的这段记忆,是她在昏迷中错过的。却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婪夜会变得那么虚弱。如果她没有猜错,那颗用以为她疗伤的紫色明珠,就是婪夜好不容易修来的内丹!他为了救她,竟不惜毁了自己的道行!

但是,他为什么要救她?是因为他喜欢上她了?

茶小葱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跟婪夜在一起确实比较舒服,但并不意味着她与他能够在患难之中产生其它感情,人人都说她丑,婪夜也是同样的审美,这样的话他没少说过,尽管他说起的时候,大多时候比别人没心没肺。这些那些,都不足以说明他喜欢她……

或许是因为那段记忆太猛烈太深刻,又或许是因为那颗损毁的内丹令她与他心相通,她感觉到他那时的悲伤……与其说是伤心难过,不如说是自暴自弃!

婪夜明明有上千年的道行,为什么结丹只有六百年?为什么还这样轻易就给了她?又是那么多的为什么……

回忆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乍现,茶小葱脑袋转得不慢,就在这时她突发奇想,带着某种恶作剧的心理,猛然伸手环住了婪夜的腰,就在婪夜一恍神的功夫,她作出了回应,婪夜之前的攻击与侵略,遭到了绝地反击。她学着他的样子,以舌尖撩过他齿后的颚骨,更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舌头。这种强烈的回应,是她无师自通的,她更确信自己在穿越之前有过其他男人,不管是不是几度在梦里出现的那个长鬃角。

她顾不得再想下去,婪夜被她撩出了一身燥火,他身后突然伸出九道裘带,牢牢地缚紧了她的腰身,而他的手却灵活地滑进了她的衣领。

晕,他居然对她有反应!

“靠,这是什么?”茶小葱以前没仔细辨认,以为那只是婪夜的腰带或者配饰什么的,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这些裘带有温度,还会动,“死狐狸,你未经同意啃我倒也罢了,现在还玩触手系!”她用力推开了他,同时护住了胸前的一小片春光。

婪夜被她勾得兴起,连眼神和呼吸都变了,他表面上被茶小葱“推”开了,实际上离开的也只是纠缠至深的唇舌而已,身体部分仍旧是紧紧地贴在一起的。

“什么触手系?那是我老人家的尾巴。”他眯了眯眼睛,露出十足的狐狸派头。

“那把你的脏……尾巴拿开!”喵的,被人吃豆腐没什么,被这骚狐狸吃豆腐却大大有问题,这里明明是她的梦境,他又是怎么进来的?进来也倒罢了,还对她上下其手耍流氓……不,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最重的是,这里有她的隐私,她的回忆,她破碎的过往,她曾经路过的人与事,她所惦记的一切一切……要是他时常进来玩闹一下,她真的会失去判断能力。

她可不想把一只千年老狐狸当梦中情人。

“拿开?不必要了吧?”狐狸笑得真糟糕,那媚眼抛得跟眼角抽筋似的,不过声音倒是好听得要命,“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了,不如我们把刚才没做完的事做完了?嗯?”

“做你个死人头!”茶小葱踢他。

他却一点也不恼:“这把火是你点起来,让你帮本公子灭灭火有什么不对?来吧,继续……”

死狐狸!混蛋狐狸!亏她记起这货舍己求人的事还乱感动了一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要回报了。灭火,灭什么火?下半身都浸在水里他丫还硬得起来。呃……他还真的硬起来了,隔着那袭被浸湿的外裳,那分灼热特别明显。可恨是,九条尾巴将她绑得死死的,她这时要再动一下,就是引火上身。

“好,我帮你灭火!”茶小葱一脸视死如紧归地捋起……袖子,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跟着恶狠狠地往水下探去!

“喂,你干什么!”婪夜疯了。

“对你负责,帮你泄火,死狐狸,老纸今天就不信会整不死你!敢吃老娘豆腐!哼,哼哼!来啊,我铁定让你爽到天上去!”

“喂,你究竟是不是女人?你怎么可以那么粗鲁!”婪夜哀号起来,赶紧收起尾巴转身逃跑!

“死狐狸!算你识相,不然我现在就废了你!”茶小葱挥着剪刀手,追在他身后大吼大叫,却无端端地自心中溢出一丝甜蜜。

“这是什么剧本,你教我怎么演得下去!”躺在床上“死”去多时的狐狸突然跳得老高。

“哎,哎,婪夜公子你别生……气……”终究是晚了一步,愤怒之下的狐狸已经把蜡竹姐姐珍贵的手稿一把狐火烧了个干净,蜡竹姐姐欲哭无泪,“都说仙狐族的媚功是天下第一的,难道是小葱妹妹入魔太深,用情劫也打动不了她?还是她根本是对男人没兴趣?婪夜公子,你有没有相好的女狐狸,也许她可以……”

婪夜翻了个白眼,竭力掩饰住脸上的尴尬,反正他脸上全是毛,木有神马娇羞可言。

“谁还敢信你,尽做这些荒唐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说真的,蜡竹还真是害怕被天雷劈中,她自修成散仙之后,天天都过着在六界游荡的日子,仙界与人界她都去得特别少,就是怕自己粗心算不准,被天劫暗算。她现在就很好很知足了,什么天仙地仙金仙银仙统统与她没关系。她可是六界有名的民俗学家以及小说家,可不能那么简单就被劈成灰。

于是,蜡竹姐姐真心向狐狸前辈赔了个笑:“我原本是想,孤男寡女,天雷勾地火,就这么,其实吧……男人在那个时候只要霸道一点,勇猛一点,单刀直入一点,加上婪夜公子的样貌,这身材,哪个女人不是手到擒来,除非……”她离婪夜近了一点,眼睛贼溜溜地往下看。

婪夜警觉地护住了马赛克部分,瞪直了眼睛:“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本公子?”

一个男人这样护住自己的关键部位就已经很好笑了,何况说是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狐狸。

蜡竹姐姐做作的掩了口:“那能呢?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如果公子不想再试,我们换个人也行,只不过入梦大法还是得借助公子的法力……嗯,下次,就让芷才师侄来试试好了!”

茶小葱躺着不知道,敢情这位蜡竹姐姐把她的梦境当旅游观光的胜地了,还不收门票。

谁试都不打紧,相信没几个男人吃得住茶小葱那套无耻神功!婪夜方才入梦的时候恰好赶得急破除茶小葱心中的魔障,相信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现大的变故。只要她无性命之忧,那迟醒或者晚醒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婪夜摸了摸下巴,唇边还像留着茶小葱的味道,他懒得再去搭理蜡竹,只在一边暗自回味,可回味的同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慕容芷才回山,当然避不了要来看看垂死状态的茶小葱,进门乍一见到蜡竹也要房内,心里打了个突,硬着头皮上前:“弟子慕容芷才,见过蜡竹师伯。”

蜡竹姐姐本来还在想着怎么把慕容芷才骗来此间,此时见到他别提多高兴了,她劈头问道:“你跟小葱妹子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吧?你觉得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这一刻,慕容芷才只想逃之夭夭。

这个师伯的怪癖是搜集美男,而且好色之名六界皆知,自从慕容芷才入门拜师那天起,就怕她怕得要死。好在她几次向返香道长讨人,都被断然拒绝了,不然他还指不定被折磨成什么德性。他突然有个非常非常胆大的预感,他觉得茶小葱要是活过来肯定会跟这个为师不尊的胡闹师伯狼狈为奸。所幸蜡竹师伯从来不收女弟子,只希望她见了茶小葱别破格,永远都不要破格才好。

“就是,你喜不喜欢小葱妹妹?想不想救她?”蜡竹笑起来哪里像个女人,跟青楼里的老妈妈似的。

慕容芷才凝眉道:“喜不喜欢与想不想救是两回事,弟子这辈子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但济世救人却是仙门不辞之责。”

蜡竹见他一脸正经,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你应该去拜光定为师,做个男人不吃荤,跟你师父一样浪费资源,本来还想拿你们做我新小说的素材的,穿越题材,两男一女,一见钟情,天雷勾地火……”她还真爱天雷勾地火。

慕容芷才不动声色地抹去了额头上的汗迹,躬身一礼:“这个芷才确实帮不了师伯,芷才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婪夜怕蜡竹再抓他施展美男计,也跟着一起蹿逃出门。只听得蜡竹在身后大呼小叫:“这叫什么事?救个人那么为难吗?现在又不是叫你们出卖色相……”

婪夜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刚才那样还不叫出卖色相?最可恨是他作了那大么牺牲,人家还不领情!不过,估计换了谁结果都是一样的,茶小葱太凶悍,能够驯服她的可不是一般男子。

他一路走一路想,跟着慕容芷才一起在回廊拐弯处迎头遇见了暮云卿。茶夜看到暮云卿就想到羽族,想到羽族他就莫明燃起一堆怒火。茶小葱在朱雀殿的事情他早已听说过了,但怎么就没听说这蠢女人对孔雀用那招!

“小子,站住!”婪夜出声,一副要找碴的神态。

暮云卿这些天满腹心思,此时见到他分外不解,虽然听过青丘国国主的大名,可他并不知道面前这只白茸茸的狐狸就是婪夜本尊,听他开口说话,先是一愣,后反应过来,拔剑就刺。

婪夜冒了一头冷汗,急忙蹿开,这下好,找碴地先被找上了。

慕容芷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想,活该!

第57章 继续昏迷(周日加更)

变成狐狸的婪夜,品相与一般的狐妖没什么区别。

暮云卿此时对妖族充满怨念,出手根本不假思索,而婪夜自己好事招惹了他,又怪得了谁?

婪夜会对暮云卿动手,纯粹是占有欲与自尊心在作怪,他原以为茶小葱回给他的会是一个娇羞且生涩的吻,没想到这死女人不但凶猛地反啃他,还打起了他子孙根的主意,他觉得这都是羽族那个好色大王一手促成的,殊不知茶小葱住在朱雀殿的时候,就只见过孔雀几次面,不错,她确实是被孔雀啃过,但并不代表她的吻技是源自于这种愚蠢的练习。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走路么?就算她以前没有男朋友,电视里也看会了!现在又不是八十年代,拍个亲亲还借位,早就是实枪实弹上战场了,听说文艺片里的男女主角滚床单都是全真系的。

也幸好,茶小葱现在还处在昏迷当中,不然真会笑死去。

暮云卿的剑法很厉害,对付寻常小妖绝对是绰绰有余,但这一次他的对手是婪夜。就算婪夜功力完全没有恢复,终还有深厚的对敌经验作底,结果,一个追一个逃,满院子乱跑,等到蜡竹出门一看,满庭的树木就都只剩下了树干了。

“你们死定了,这几棵树可是大师兄的宝贝。”蜡竹幸灾乐祸地捡起一截树枝,叫住正在追逐打闹的一人一兽。

婪夜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末端,一上一下地晃,满不在乎:“他是你看中的徒儿,我可不是,要死也死他一个,别拉我陪葬。”

暮云卿怒道:“住嘴,死妖怪。”

婪夜索性蹲起来,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虽然他撮嘴的样子有点萌,有点贱,但在场的几位都欣赏不来。

慕容芷才看了蜡竹一眼:“师伯,你怎么能私下收徒?”

蜡竹一跺脚,上前拉起暮云卿,狠狠剜了慕容芷才一眼:“我喜欢收便收,你区区一个小辈弟子,管闲事别管我门上去。”看来此事还没有经过其他两位掌门同意,所以蜡竹只是表面上凶一点,实际上有些心虚。

婪夜又吹了一声响哨,道:“哈,蜡竹妹子收的好徒弟,下次可要看好了,既然他喜欢劈柴,就该放他去后山,这里的树砍坏了是要赔的。”其实后山的灵兽要是被杀绝种了,也是大大地不妙。蜡竹的脸色极不好看,加上熬夜太狠,有点低血糖的症状,但她当自己是被气晕的。

慕容芷才摇了摇头,对婪夜道:“你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斗气,他才多大,忍让一招半招会死吗?”

“我让了!不然怎么会让他只砍树!说起来这小子的剑法真漂亮,舞起来跟大雪纷飞似的,还好本公子身法快。”婪夜挠了挠胡子,却是用的后脚。

“你越来越像一只狐狸了。”慕容芷才记得他以前还会用用前爪。

“本公子什么时候不像狐狸了?”婪夜没留意到他话里的本意,但突然又想起一个很感兴趣的问题,“你说你这一辈子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这是为什么?女人多好啊,销魂入骨,善解人衣……”

“很简单,女人会花钱。”慕容芷才实在不想理他。

“哈?”婪夜瞪直了眼,“但是钱不能帮你解决那个问题,嗯,白天晚上都握剑,还真是辛苦……本公子记得,连你们派的元老头还经常下山去温柔乡里转转……”

慕容芷才不理他了。搞不懂这狐狸怎么尽关心这些没用的事,连他晚上握剑这种话都说得出。

其实没有什么搞不搞得懂的,婪夜问这些纯粹是因为有点无聊。仙人清心寡欲是正常的,但是男女之间没有大防,想要图个风流快活也是完全有条件,像慕容芷才这副好皮相,只需招一招手,便有无数仙门女弟子倒贴上来,说不定有的还会不惜重金与他共度春宵。他着紧赚钱,却完全不会利用现成的资源,真不知他是傻还是偏执。

慕容芷才没作逗留,迳直去了返香道长的住处。

常年静谧的院子里飘出一缕好闻的淡香。他从小便习惯了这股香薰的味道,年深日久更觉得格外安神。但返香道长给这种好闻的香取了个奇怪的名字——“缚魂香”。

“来了?”返香道长只他这一位亲传弟子,其他弟子求见均须请把守门口的仙童通传,唯有慕容芷才可以这样直来直往。

返香信手拨了拨案上的香炉,拢起信函,并未抬头。

“弟子慕容芷才,叩见师父。”慕容芷才对师父向来严谨有礼,无半分骄纵之态。

“坐。”返香指了指侧面的木凳,“去看过了?那孩子现在怎么样?”“那孩子”指的自然是茶小葱。

慕容芷才怅然地摇了摇头,算是给了答案:“师父这边有什么消息?”

茶小葱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但这次他过去却因着那位可怕的蜡竹师伯在场,故而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得出的答案有些信口开河,为了掩饰这点心虚,他转移了话题。

返香一向惰于质疑这些细枝末节,亦不多问,顺手抖开一封信函,递给他:“你看看。”

慕容芷才接过,脸上闪过一丝惊异:“是三清宫余真人的信函?”

慕容芷才素知师父与三清宫执剑长老余在雪私交甚密,然真正亲眼看到余在雪的手书这却是第一次。

返香示意他继续看下去,自己则在香炉里添了一次香,他的目光很沉,眼中情愫仍是不着悲喜,此际惹有所思的望着自香炉飘升的袅袅青烟。

转瞬间,室中便已浮香满溢。

有些很模糊的回忆,像那一笼薄烟,罩在心头。

余在雪在信中倒没有提到什么私事,除了循例问问返香的近况,其余通篇都在叙述临安城沈家失踪的情况。

三清宫本是仙门七大派中最为隐秘的一支,因其开山祖师因一次偶然机遇,获得了一颗避水灵珠,而当时这位开山祖师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正面临着无数同门的追杀,情急之下便突发奇想,将门派建在了东海海底,结果创派之后也就懒得挪窝了。仙门七大派中有两派弟子最少,其一便是这常年蜇伏于海底的三清宫。由于三清宫的地理位置特殊,三清宫的真仙们很少会去凡间活动,只偶尔派几个弟子去附近的城镇采办些许日用品,因为每年收新弟子入门,必要的吃穿均是由仙门提供。余在雪在三清宫,名为执剑位,实际上最主要是管银子,与大宅里的管家差不多。

余在雪为了采办货物,每年都会在临安城往返多次,沈府的盛宴他本也答应出面,但为了另一宗要紧事给耽搁了。等到他再去临安城,听到的却是沈府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沈公子与凌仙子一同下落不明的消息。他找机会问了几个被派驻在临安城的仙门弟子,一个个不明所以,但是后来却无意得知了另一个消息,原来在含雪楼开宴的那天晚上,临安城里各处一共走失了十三名孩童,除了其中一名男童的尸体被府衙在城外找到,其余十二名均是音讯全无。原本,人口失踪案应该给报官,但余在雪在暗中调查发现,那失踪的十二名孩童,全是阳年阳月阳日出身的纯阳子,显然,这是有人蓄心积虑策划的一出阴谋,可能……根本就不是凡人所为。沈府大宴,不少家庭只留了仆妇或者老人在家看护孩子,这正是最容易得手的时机……

“难道说,这些孩童失踪与沈府宴有关?”慕容芷才只知道沈府与魔界有些牵连,但却没想到连妖族也掺了进来。他立即想到了清水镇上那些曾经被蔑人掳走的孩童。

“只是猜想,妖皇魁麟着人四处搜集纯阳子,似乎有心扰乱我仙门三年一度的新进弟子甄试大会,如果魔族也掺和进来,定然会万分棘手。”

“弟子倒觉得如果魁麟插手,不一定是针对仙门的甄试大会。修行在于修心修德,虽然弟子中纯阳子最难求,但未皆有修行之心,凡人尤念父母恩,极少有人愿意把孩子送上山来过这样的清苦日子,每年的甄试大会,我们收到的纯阳子也不过一两人而已……”

“芷才你的意思是?”

“弟子认为此事可能与凌渊之下阴阳通道有关,羽族的那场巨变说不定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如此推断,亦不无可能,这却也正是为师最不愿看到的……妖、魔二界联手,如果再加上鬼道,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返香起身,“最好的方法便是将一切防范于未然,此事一定要彻查清楚。芷才,你近几次跟司徒下山时,可曾注意到凡间有妖魔作乱的迹象?”

慕容芷才想了想,答道:“如果要打通阴阳路,最快的方法便是打通四神地脉,孔雀只怕已经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以身殉族将自己冰沉朱雀地脉,只是这样一来,魁麟必定会对羽族的其他人下手,他大概没料到暮云卿会迁怒于妖族,大开杀戒……弟子与司徒师兄去徐府的分号问过那儿的掌事,蟠龙镇附近的妖物近来已然绝迹,看来妖皇魁麟还没那么快知道其它三处地脉的下落。”

“暮云卿……”返香沉吟片刻,“这少年人沉默内敛,处理稳重,但终究心智未全,历炼太少,让他跟着你蜡竹师伯,并不是不好,只恐怕她对门下弟子过于维护,反倒会害了他。临安城纯阳子失踪的事情,为师要与你大师伯商量之后再作决定,至于慕云卿,你照为师的意思,安排他参加甄试大会,等他通过了测试再决定师承何处,相信这样一来,你蜡竹师伯碍于情面,也不好再反驳。”

“师父,那茶小葱?”

“茶小葱身有魔征,不能入派修仙,为师答应她的要求也只是一时之计,为防妖魔有可趁之机,必须要保证她在仙门的视野范围内活动。”

“师父,这样做未免厚此薄彼!弟子同她一路走来,知她品性纯善,虽然懒惰,却未必不能修回正途,我仙门如此做法岂非等同欺骗于她?”想起茶小葱还在昏迷当中,以后是凶是吉亦不知道,慕容芷才认为是自己在含雪楼没照看好她,一直以来责己之心从未安泰,他本打算等茶小葱醒来之后借助他与师父的关系对她进行些许补偿,却没想到师父早已经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返香负手道:“就算她没被魔物蛊惑,仙门也不可能收她为徒,人性之初善未必可以推知其将来,就像沈听弦一样。”

“茶小葱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怎能与仙门叛徒相提并论?我们出尔反尔,以后又怎能服众?”

“此事为师与你大师伯早有商定,今后便休再提起!”

“师父!”慕容芷才还想为茶小葱争取到最后一点利益,“茶小葱体内虽有魔征,但同时也有金仙之气,她被御华仙尊误伤,本已是我仙门亏欠良多,为何不能善待于她?”

返香一拢眉:“如是寻常魔征,我等又何须出此下策?为师既答应收留她,必不会亏待于她,言尽于此,多说无益,你且去吧。”

慕容芷才心中打了个突,却摸不清师父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黯然退出。

昏迷中的茶小葱自然不知道等在她前面的究竟是一条怎么样的路,她已经烦得不行了。

自从那只破狐狸对她的梦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之后,便三天两头地发动入梦大法,跑进她的梦境里玩耍……

茶小葱真惨,回忆里大大小小的狗屁事都被他看了去,看了也就看了,还十分不高兴地问东问西,比如他已经问了九十九次“古天乐是谁”,五十次“金城武是不是她的梦中情人”,三次“为什么会看上刘德华那么老的男人”……甚至还问她是不是也喜欢女人,不然为什么梦里老是会出现那些身穿奇装异服的女妖怪。茶小葱真没办法跟他解释那是tvb宫斗大戏《金枝玉孽》里的清装美人,更没办法跟他解释孙俪与杨幂究竟是什么关系……

只能是由得他自己去瞎猜了。

茶小葱现在有如案上之俎,任人鱼肉,反正那些记忆里虚构的东西占了大半部分,她半真半假地编故事敷衍过去也就罢了,只是婪夜乐此不疲地往她梦里往返令她非常不舒服。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但是这一百多天来,天天在梦里见到同一个人,任谁也高兴不起来,最最可怕的是,这个人还是只狐狸,一只自以为是且自视过高的傲娇狐狸,男狐狸!

茶小葱终于含泪明白,臭美不是羽族的专利,这个臭狐狸精爱美多了……

他昨天还在研究马里山的妆容是怎么画的。

天哪,学谁不好呀!

第58章 猥琐流的神交

由于每天被婪夜入梦“骚扰”,茶小葱根本没时间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她现在觉得做梦真是比世上任何一件事都累都麻烦,特别是在每次都会“梦见”婪夜这个狐狸大老爷的情况下,她根本就感到人生已经没有意义。记忆里的顺序被完全打乱,好不容易拼到一起的拼图又被成功的弄散了。茶小葱迫切地想醒来,以逃避婪夜这位不速之客。

不得不说,婪夜在她梦里的人形,与茶小葱脑海里那个脏啦叭叽的白衣臭脸美男子相去甚远。其实只不过是白与不白的区别,但在感觉上绝对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总之,以前那个婪夜有多邋遢多狼狈,现在就有多华贵多帅气……白衣胜雪,黑发紫冠,眼眉清朗,面如冠玉,最最重要的是,婪夜这货不是大众脸,一看就是主角气场,举手投足之间,贵不可言——伪。以前也觉得慕容芷才好看,暮云卿清秀,返香冷艳……如今一瞧,以上几位都土成了渣渣。

众人咬牙切齿曰:情,人,眼,里,出,美,男!

意思就是说,这些都只是茶小葱一个人的错觉,要知道梦境有美化人的能力,梦中情人出场,大抵都是自动带美瞳效果,磨皮抛光再打柔,那些浪漫主义的一颦一笑都是脑自带镜头技巧导致的,反正人一出场,衣袂也飘,花瓣也飘,红心也在飘,显然受到情劫误导的茶小葱已经自觉成为了整个“梦工场”的导演,而婪夜大公子呢,就成了茶导眼中的一线当红当男艺人,少女茶心中的第一偶像。

至于,是不是有辨识度,是不是大众脸这方面,估计也都是茶小葱的主观意识在作祟。

她觉得他不一样了,他便真的不一样了。

在梦中情人前面,所有的女人都会做同样的蠢事,就是掩饰自己曾经的过去的各种糗事、情史、秘闻。茶小葱对那假真真假假的情史已经记不太清了,糗事出过不少,不过这级别嘛,也跟没昏迷时的行为差不多是一致的,至于秘闻,她茶小葱的嘴巴向来不严,就算紧急加密函到了她嘴里也会变成大路段子。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茶小葱想在婪夜面前扮完美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她再度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真实心情,看见婪夜会心跳若狂只能说明她是一个正常的,爱美男的,女人!她只是被那众生色相所迷惑,跟大部分的男人看到青楼花魁的反应差不多。

茶小葱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宅着,看书看电影打游戏逛论坛,她曾经有过在线看电影六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魔鬼记录,目前她破了另一项记录,昏迷不醒一百天以上。不过她还记得乐观,只要还能感到痛,不管是手脚痛还是脑袋痛她都能欣然接受。能痛就说明茶氏小强她还没死,也没变成植物人。她发誓,等她醒过来,一定要掘地三尺,找到那个暗算她的黑衣人问问清楚,就算他是魔,也不能随便处置她的命运啊,既然害她这样躺了一百天多天,那个混蛋煤球一定要躺上个三百六十五天才够消她心头之恨!

“你想找魔族的人算帐?”婪夜每次来都能感受到茶小葱强烈的情绪波动。

“你又读我心!”

茶小葱愤怒地将双手捂在前身最多脂肪的地方,这个动作真令人浮想联翩……

婪夜看也不看她一眼,撇开脸哼哼:“本公子不介意帮你造一场春梦,反正是在梦里,快活一下大家都不会有损失。”

这话说得多轻松多腹黑,可茶小葱差点就一口答应下来,反正无聊,与其一直想着那些无聊的烦心事,还不如自己找些乐子,美男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既然是梦里,人**也就可以轻松略过了。再说,婪夜变成人形的样子还真不赖,特别是这样洗干净之后,更有一番风味……

嗯,跟这样的美男子大梦里翻个云,覆个雨,既不会弄脏被单,也不会有后遗症——不会生个半妖下来,何乐而不为呢?

她是一个很正常的女人,偶尔想想男人也不算过份,美色当前,没必要学圣女禁欲嘛。

可是,婪夜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奇怪?茶小葱见他半天不回头,也没有下文,好奇地一扭头,顿时傻眼了。

那些原本是像环球影院一般狂播正直向电影电影剧甚至记录片的“大屏幕”,今天不知怎么就更改了剧种,说白了,婪夜看到的是正在播放的岛国爱情动作片!这是她的梦,梦里的一切都由她意识支配,眼下她色心正起,脑袋里自然全是令人喷血的激情场景,各种体位的活塞运动充斥着“荧屏”,她被自己炸得里嫩外焦……

流泪,大学时候就不该好奇去下苍老师的杰作,这不是引火烧身么?节操什么的都炮灰掉了。她现在哪是个女人啊,分明就是个纯爷们,盖不住了,肿摸办?

“原本你也喜欢这个姿势?”婪夜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郑重其事地用了个“也”字,他想起了那天在蔑人身体里发生过的一个微妙小细节,心里不自禁酥麻了一小会,嘿嘿,原来他们那么合拍哪,居然都喜欢同一种体位。

茶小葱的脸都没处放了,她大概是尖叫了一声,转身跑开,将头埋在地上扮鸵鸟,但与此同时,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高高撅起的香臀。

婪夜也糊涂了,他一时弄不清茶小葱这到底是害羞了还是向他发出盛情邀约,不过他这段时间都在茶小葱的“脑内存”里闲逛,大概也知道了异界的人情风貌比较开放,无媒苟合事件比比皆是——对不起,以前茶小葱无聊的时候看了太多十八限滴作品,导致咱们的狐狸公子完全误会了。

继续泪流……

“你,你你你你,别看了!”茶小葱在那一瞬间顿悟,深刻理解了西楚霸王乌江自刎时的羞愧心情,她头一次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游戏策划组,是她令这场纯洁的仙侠之旅多了这么一个不合谐的音符,一个“哔”的调子,完全使情节走向了限制级。

她有错,她是罪人……

婪夜慢慢地走向她,拖着九条华丽的大尾巴,茶小葱的想象“显示器”出现了一片雪花点,镜头一换,出现了一个被“触手”缚起高悬的丰满美眉,她一边哭一边高叫着岛国爱情动作片的三字真言,那脸上含着泪,却又像是说不出的享受,婪夜恍然伸手捞起自己的尾巴看了看:“就这是你之前说的……触手系?”他好像学到了一点了不得的新东西。

“蚜,蚜灭蝶……”

茶小葱的脸已经焦黑了,她在婪夜面前简直就是不着寸缕,脑子一片空白之后,茶姑娘本能地想起了更为极限的画图。

于是,一阵充满男性媚惑的“娇喘”突出其来地钻进了婪夜的耳朵!

婪夜正值开心,突然听到这种怪声,立时浑身打了个寒战,十分机械地转过了脸。

数十画面交替闪过:上面是男的,下面也是男的;前面是男的,后面也是男的……各种表情各种姿势各种呻吟……这是神马情况?

“茶小葱!”狐狸难得在梦里咆哮一次,茶小葱虎躯一震,一时间热泪盈眶。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嗯?”

茶小葱瑟瑟地扭过头,一再用目光确认危机解除之后,才给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是些什么,婪夜公子你不都看见了么?”

“你可是个女人!”婪夜冲过去,一把将茶小葱掀翻,变成了正面朝上。

“对啊,我是个女人,但我却是个偏好男风的女人,有问题么?”婪夜身后的影像“哗啦”一下全黑掉了,世界清静了,剩下茶小葱正对着婪夜,用一双乌黑的眸子盯着他看。她能说她是春哥穿越的结果么?反正节操木有鸟,也就不存在害羞鸟。

“你敢耍我?”高傲木有鸟,不再口口声声“本公子”鸟,狐狸的节操也掉光鸟。

“我不敢。”

“信不信老纸今天就吃了你!”婪夜紧紧扣住她的双手,欺身上来。谁能理解一把火烧得正旺的热血男儿被人忽然泼了一盆冷水之后的那种从头发尖尖寒到脚跟的感觉?

他的一双漂亮的细长眼都双喷出火来了。

茶小葱则干脆四仰八叉,聒不知耻地躺倒地上,完全不反抗了:“来啊,谁怕谁?”

他侵犯了她可贵的隐私,还敢在梦里撒野,看谁能吃了谁!背景大屏幕上窜起一道丈把高的浪花,夹着茶小葱得意洋洋的笑。

“你笑什么?”婪夜真是已经怒不可遏了。

“我笑我的,你不是会读心么?哈哈哈哈哈……”茶小葱其实根本没想什么,只是念叨着要笑,笑开心一点,一定要笑。

婪夜既然看不穿,索性也不去看了,不理会茶小葱的笑,一挑唇,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迳自压了下去:“那你笑你的,我做我的,走着瞧……”

他的低语引爆了茶小葱心中的颤栗,她丫居然不争气地吞了一口口水。而喉间滚动的那声轻响,准确地传入了婪夜的耳中,被编译成了动情的讯号。他原本抓着茶小葱的手放松了一点,右手借机腾了出来,拨开了她的衣领,就在他手势渐渐向下的时候,茶小葱也有了回应,她微微仰头,咬住了婪夜的耳朵。

婪夜全身像过了道电,正要展开攻城掠地的反击斗争,忽听一个沉重的喘息在耳边响起,而茶小葱的意象里又出现了那纠缠不清的各种胴体,不好意思,全是男人……

婪夜又被过了一道电,不过却是一道冷电,他咆哮,一把推开茶小葱,飞也似地跑出了梦境。

后来据暮云卿回忆说,婪夜大哥那一次吐了好久,差点把胃都吐了出来。

茶小葱对此很满意。

事实证明,她也不是像婪夜说得那么丑嘛,至少他还对她有那方面的兴趣,总算不是太对不起观众;其二,就是婪夜取向正常,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一点会表现出十分地在意,虽然事后她也想分析一下,不过却因为实在太累,还没有想通便沉沉睡去。

接连几天,婪夜都没再出现在她的梦里。倒不是他对她的梦境没兴趣了,而是他突然燃起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他想让她醒过来,然后正正式式地将她吞进肚子里,令她完完全全变成他的人。茶小葱在梦里的女流氓表现完全惹怒他了!他决心让茶小葱见识见识什么叫色狐狸!

昏迷中的茶小葱当然不会像梦境里那么珠圆玉润,实际上,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就连她引以为傲的双峰也撑不起衣型。

仙山上极寒,茶小葱又不会吐纳之术,每每到了夜里便蜷成了一团。

眼前的茶小葱,与梦里那个脑袋里有着无数流氓幻想的女人截然相反,婪夜甚至怀疑,只需一口气,就能把床上这只纸片小人吹跑了。

“我婪夜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条贱命,能帮一次是一次吧。”

狐狸迎着床前微弱的灯光发了一会呆,突然蹿上桌子自碗里含了一口薄粥,跳返回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有些干涸的唇。粥液随着他撬开茶小葱齿贝的动作缓缓流出,顺着吐纳,慢慢咽下。由于婪夜有过不小心把重伤中的茶小葱踩晕的先例,他每次都体贴地落在了她的枕头旁。

婪夜在梦里观察了很久,茶小葱的思绪一直是乱的,根本控制不住手脚,也不会产生什么明显的动作,要教会她吐纳就只有这样“口口”相授,好在茶小葱的记性不错,婪夜记得第一次教她狐咒,也是一次成功的,所以他对自己也多了几分信心。

茶小葱又做上了梦,不过这一次跟以往的胡闹梦境完全不同,婪夜每次来都只是轻轻地咬她的唇,吻她,然后低声同她说说话,她则全身绵软无力,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他每天都会准时来,准时离开,离开之前必然会重复前一次说过的话,她想叫住他,可他却面目模糊,每次都只是啃完了她就闪人。不过看在他啃得专注,啃得认真,啃得纯洁的分上,茶小葱没与他计较。

茶小葱不知道婪夜根本没再施法入梦,她更不知道自己每天晚上由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一边喂食一边教习吐纳之术,更不知自己在梦里渐渐就有了修习仙法的根基。

当然,婪夜也有很多事不知道,他最不知道的就是在教习茶小葱吐纳之术的同时,两人已默契地完成了双修的第一步,就像两个人做一个人的活,双方进益都比普通的修炼快了一倍。

专职负责照顾茶小葱的女弟子发现她的脸色红润了,整个人又像吹胀的气球般鼓了起来,呼吸亦平稳了许多。原本紧锁的眉头也都舒展开来,似乎那种撕裂的痛楚已经不再折磨她。

与此同时,仙门三年一度的新弟子甄试大会也一天天逼近,尽管蜡竹肚子里有千万个不愿意,暮云卿仍由元掌门安排去办理了报名手续。

暮云卿看茶小葱重伤未愈不能参加,未免心中有些遗憾,但想到她的身体正在康复,觉得来日方长,又开怀起来。

这一次的甄试大会定在了南海之衅的碧水观,碧水观的掌门云游未归,会场布置与甄试题目设置的重担便落在了代掌门玉行师太身上,由于决定仓促,甄试大会比预期的时间整整提前两个月,而这两个月刚好令茶小葱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第59章 小师妹

茶小葱以为来到仙门就是捡到了宝,却未曾料到人家把她当成贼来防。

仙盟经过七派首脑开会研究之后,一致认为新入门弟子的甄试大会“不适合”茶小葱这个倒霉蛋。其实,最初茶小葱也没真想过要投入仙门学本事,她以前看修仙小说时被那些繁复的修习过程碾得头昏脑涨,做人是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大学出来混职场,修仙特么从幼儿园算起也未必有那么多级别!真正的修行过程是十分清苦的,看慕容芷才那副吝啬相就知道,克己是第一要务。所以,在茶小葱对其它事物产生兴趣之前,平凡的生活仍旧是她人生旅程的唯一索求,直到有一件事,完全改变了她的想法。

不错,人生的改变,有时候可以是因为一个人随随便便的一句玩笑,抑或者是一件看来毫不起眼的芝麻绿豆小事,翻译成仙门装十三的语句就是:成仙成魔,皆在一念。而一念之缘起,不仅仅会改变某些人的一生,甚至会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

而对于茶小葱来说,这件事情的导火索便即将在辟水观举行的仙门新进弟子甄试大会。

仙门甄选新进弟子,各门派都有严格的出身条件及年龄限制,一般要求是家世清白、九到十四岁的孩童才有资格,除了德高望重的前辈引荐,便极少有破格者,实际上此项规定一出,便已经将茶小葱拒之门外,算一算她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在现世大学毕业将近一年,称得上是这个时空的超龄萝莉,而说她是萝莉,主要是因为她的小包子脸和婴儿肥,令其特别显小。仙门忌惮茶小葱会拿不同的时空计时方法来钻牛角尖,所以特别将甄试大会提前了好一段时间,防止她报名。却没想到,这样一来,承接此次甄试大会的门派时间仓促,一时忘记了交代细节,更对各派抽调出来帮忙的弟子未进行严格筛选,从而引发了意想不到的矛盾。

论年龄,暮云卿只有十一岁多,但由于血统特殊,他看起来已是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

此时的暮云卿一袭白衣,玉树临风,站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分外抢眼,可他毕竟只是普通的参选者,故而身上并无七大门派的服饰标志,作接引的仙门弟子只将他当成了普通修仙支派的游侠。

仙门三年一度的甄试大会,从各派抽调过来做接待其实不仅仅是个闲差,更是一份肥差。许多父母为了让孩子更有把握,不惜重金收买这些个“小仙”,希望他们能为自己的孩子指条明路,殊不知这些“小仙”的素质根本是良莠不齐。每一派选送弟子的偏好有很大的不同,例如,像御华派这样重视修行的门派,向来会把根基最差最懒的弟子送来“浪费时间”;澄光殿则是相反,会选择谨慎大方的弟子来担纲此任;三清宫向来不参与此时,界时也只派个真仙来捧捧场,因为没谁会愿意把孩子送去海底清修,偶有一二,都算是人间奇葩了;返香一脉较为中庸,只挑了几个修为平平、办事牢靠的男弟子前来……

问题便出在那几个御华派弟子身上。虽然他们并非御华仙尊座下的亲传弟子,但是仙尊为仙盟之首,无形中便拔高了他们几个弟子的地位,仙门弟子中无人不知御华仙尊表面严苛实则对弟子极为护短,怕这几个弟子并非善茬,不好得罪,都竭力与他们保持距离。哪知这样一来,御华派弟子就更神气了,一个个眼睛都长去了头顶上。

甄试大会有规定,但凡参选者不得使用自家的武功、仙法,也不允许私自挟带兵器,就连前去观战的仙门同仁也必须将兵器交与辟水观弟子保管,待下山后才根据之前换付的押符一一归还。

返香虽不大管事,但其中要求都交待得很清楚。暮云卿与返香分道扬镳之后,便依照甄试规定前去办理兵器托管,却没想,御华派几个弟子欺他面生年幼,资历尚浅,竟打起了那把佩剑的主意。暮云卿见他们拿不出押符来换,自然不愿将佩剑轻率交付,他生性清傲,不愿便是不愿,态度便十分坚决。辟水观的皆是女弟子,见起了争端,也不想插手,便派了其中一名弟子报与玉行师太知晓。可那边厢还没来得及通报,这边厢,御华派几名弟子便仗着人多势众对暮云卿动了手。

暮云卿本是跟着返香一起来的,此时他只要将返香的名头报出,便能平息这场无谓争端,但他毕竟年少气盛,火气一上来,面子当然是排第一。暮云卿一心只想凭真本事赢了这次甄试大会,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抱大腿,拉关系,故而在这场私斗也是十分用心。哪知御华派那些弟子虽然狂傲不羁,修为底子却是御华派之中吊车尾的,其能耐实在有限,一百招之内,暮云卿便反败为胜。

但如果只是这样胜了,双方说两句客套话握手言和,也不会再有后面的麻烦。暮云卿错就错在涉世未深,心高气傲,赢了之后没有风度,竟一时兴起,扬手将其中一名御华派弟子的佩剑折断。于是乎,事情可就闹大了,御华派虽未规定弟子选用何种法器,但是一旦选择,也就与法器定了一生之约,这些法器多年与主人相伴,都是有灵性的,眼下徒然被人折断,灵体反噬,居然令那名弟子身负重伤,差点没命。

御华派弟子都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的,见到同门受伤,二话不说将伤员架起,闹哄哄地跑去要找掌门评理,当返香知道是暮云卿所为时,已经说理不通。

返香与暮云卿是一样的性子,认定了自己人没错,便不想搭理,可他作为一派表率,又不好说出太徇私的话来,更不好为了暮云卿与御华派翻脸,斟酌之下,只好当众将他责骂了一顿,借口带回师门发落,匆匆离席而归。御华派显然不肯善罢甘休,硬塞了两名弟子与他一道回去督责暮云卿。但谁曾料到,暮云卿与仙门并无瓜葛,要说起这个“罚”字,实在于理不合。

茶小葱是被他们吵醒的,起初为了方便医治她的内伤,慕容芷才听从师父安排,将她安置在了大掌门的扶心院里,因为扶心院安静,平时来往的弟子不多,而且在大掌门眼皮底下,也不至于有弟子太过放肆,对茶小葱不尽心。没想到暮云卿从辟水观回来,这院子里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简直比农贸市场还要吵,本派弟子对待此事倒是不温不火,那几个御华派的,却好似吃了炸药,对暮云卿一嗓子喊打喊杀,要元掌门主持公道。

元掌门真不好说自己刚趁着师弟不在,偷偷在山下买了只烤鹅还没来得及吃,现在没空管他们的闲事。眼下,他只能吞掉喉咙里口水,装模作样地看看暮云卿,又看看御华派众弟子,假惺惺地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云卿这孩子是有错,但他却也是无心的,你们看看,他既不会用法器,也不懂得御剑,叫你们御华仙尊来,也会说不知者无罪,我看,不如就让云卿上门去认个错,道个歉,这事情就算了吧……”大事化小,小事化事,是他的处世之道,他不敢责罚啊,听说暮云卿这孩子的娘亲与仙门有些渊源,但想想那都是多久的事了?况且,暮云卿最重要的身份是羽族的四大护法之后,又是茶小葱身边最亲近的人,要是能这样随随便便按门规处罚了,难保茶小葱知道后不会发疯把山门给拆了。那姑娘野蛮,其破坏力究竟有多大还不得而知,若是为了个“编外人士”弄个两头不讨好,他作为一派之首,找谁去哭去?

“元掌门,你这分明是欺负我们小辈,之前在辟水观时返香前辈就说了,一切照门规处罚,怎么可以说一套做一套?”

御华派弟子当仁不让,亏本生意做不得啊,让人家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岂不是全派失了面子?门派之争,不都是为了争一口气么?

“就是,贵派向来以御剑为基本功,他没道理不会,今日若元掌门给不出一个合理的交代,我们就跪在这里不回去。”另一名弟子软硬兼施,当着元掌门与返香的面,就那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元掌门狠狠地瞪返香,暗怪他答应得太快。现在暮云卿直挺挺地在站在跟前,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要是罚了,羽族会不高兴,虽然他们家大王把自己冰封了,但不代表其他羽族会这样善罢甘休,再说,他是跟着茶小葱上山的,看情形更像是茶小葱的人,若是这个度没把握好,逼得她发怒发狂走上魔道就完蛋了;但若是不罚,御华仙尊那儿又说不过去,御华派是七大仙门的翘楚,其它各派均以其马首是瞻,这要是得罪了,一样小日子不好过。

想一想,真是进退维谷。

御华派那几个弟子原就很会察颜观色,见元掌门面有难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先说话的那名弟子也一脸诚恳地跪了下来,两人双双磕头道:“请元掌门务必为我师兄作主。”

作主,是啊,作主,元掌门真是无比踌躇,偏偏这个时候返香根本帮上不任何忙,伤脑筋。

暮云卿眼观鼻,鼻观心,他觉得自己没错,所以打定主意,连道歉他都不会去。反正他来,也不指望能学会什么本事,只要留在茶小葱身边,他不愁查不出娘亲的下落。

返香更不争气,在一边发呆。

御华派弟子如跳梁小丑般竭力表演了一阵子,看到效果不咋滴,便是又惊又怒,但看面前两位都是真仙,却不禁有些心虚。

果然,返香发呆之后就开口了:“既然知道佩剑重要,你们为何还要觊觎他人之物?若不是你御华派先挑起争端,云卿又怎会强行出手?事实真相,难道要我派问了辟水观才能得知?”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返香向来以严肃公正的正面形象出现,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也耍起赖来,他话音还没落下,御华派弟子的嘴都已成了“o”字型,敢情这位返香道长扮猪吃老虎做得习惯了,变身成了大腹黑还不自知。而元掌门却一惯性情温和,比这位面冷心硬的师弟好应付多了。

返香开了尊口,御华派也就没话好说,不是理亏,而是迫于那股负气压,实在是搭不上话。

“我等见这位云卿师弟的佩剑好看,故而借来一观,并非有心……”重压之下必有勇夫,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良久,有人开始申辩,只是这声音越来越小……

御华派弟子总算弄清楚了一件事,不管是从外貌和性格来看,显然这位叫暮云卿的白衣少年都是与返香一个路数的,他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此番前去甄试大会,返香居然没带慕容芷才,独独带了这白衣少年,这不明摆着是师父带徒儿下山见世面么?

暮云卿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突然冷笑一声,重复了几个字:“借来一观?”

言罢,将长剑横在胸前,反握着解了机簧,一道霞光流出,耀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御华派弟子面面相觑,均不知道他此举为何意。

返香沉下脸:“既是佩剑,如何能借来借去?”

暮云卿十分配合地收起了剑:“现在你们都看过了,可以走了……”

御华派弟子见他如此清傲,均各面有怒意,当下咬牙起身道:“好,就当晚辈是自取其辱,待我等回去禀报掌门,再做定夺!”

元掌门大惊失色,慌忙唤住各人,歉然道:“弟子有错,师门必当责罚,只是……云卿并非我等座下弟子,而是……小师妹的爱徒……”

“小师妹?”唬弄御华派弟子或许可以行得通,但是却过不了返香这一关。

“对,原本这次甄试大会是由她代表我派前去的,只是……”

“只是我重伤未愈,不方便出行。”

不知何时,门外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自吃力地扶着门框缓步跨进来,她每走一步,都虚浮得仿佛随时会摔倒,可是她说话的声音,却极其响亮,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就是元掌门所说的小师妹?不仅是返香,连暮云卿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茶小葱向暮云卿招了招手,后者立即放下一脸傲色,转身奔向她,将她搀住。这是个很好的竿子,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茶小葱在门外偷听的时候,已经听出了元老头要将自己作借口的意思,现在将计就计,反倒令她成了最大的得益人。

“你何时醒来的?”返香也走了过去。

茶小葱阴沉着脸,直直地瞪着御华派那几名弟子,森森地一笑:“就在方才不久,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御华派的么?你们都听好了……我茶小葱弄成今日这样,都是拜贵派御华仙尊所赐,你们若执意要按门规处置我徒儿,那也请贵派按门规处置了仙尊,一碗水端不平,抖出来未免贻笑大方!”

一句话说完,御华派弟子皆尽骇然,半晌,突然有人指着茶小葱道:“你不是仙门灵女么?为什么成了端极派掌门人的小师妹?”

呵,原来这个门派叫端极派……茶小葱由暮云卿搀着行至殿中,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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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欧……嗓子痛死了!

第60章 端极派的决断

茶小葱从来不知自己在六界已经变成了香饽饽,还是一块被炒馊掉的香饽饽。要说她没有一点好奇心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种如坠雾里的日子过久了,麻木了,自然也就认为自己的事也变成了别人的事,前面的路怎么走,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似乎她想担心,也担心不来。

这些仙人都是假仙吧,她站在门外“大大方方”地偷听了那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茶小葱半死不活地“翻”过半人高的门槛,“飘”了进来,那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云堆上,滋味当真销魂……

关于处罚暮云卿的来龙去脉她不甚了解,只是一听到对方是御华派的一肚子火就烧上来了,历经磨难之后,她对人、仙、魔三界几乎没有一点好感,偏却让她从这三界之中选一处栖身,真是难为了她!

穿越之初,她被人类当成异类,整天顶着个“丑八怪”的帽子流离失所,自愿加入“丐帮”这么久,一点人间温暖都没感受到,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看到过的在天桥底下苟活的“丐帮”同门一年四季都挂着一双死灰的眼;这个仙界嘛,一个一个只会装十三,她那天亲眼见到,以多欺少对付晚辈还没胜算,那仙尊大人的眼睛敢情是长天花板上的,害她丫差点就成了掌下亡魂;至于魔界,不说了,见过几只半魔、全魔,全如同焦炭一般地黑,津巴布韦的人也没有那么黑的,当然也有极个别的例外……

嘛,还有一个妖界,妖皇魁麟她没见过,听说公母关系不大清白,算不得有什么好印象,语翠是他亲身制造出来的,所以好不到哪里去,家教问题吧,不过牛仵作倒是个绝顶的好妖,她来到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时光就是从蟠龙镇那座义庄开始的,但她显然修不成“人妖”,所以作罢。

而孔雀带领的羽族和婪夜带领的仙狐族,她就不大会分了,有人说他们是妖,也有人说他们是仙,还有人说他们是神族的后裔……不知道他们是哪路浮云。

茶小葱至今的认知跟一般人认为的不一样,在她的理解当中,六界倒像是六个不同生活习性的国家,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正邪之分,之所以会有战争,不过是谁都想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争强心理作祟,极其浅显的道理。

六界孰强孰弱,最终还得看六界领袖的能力,她对魔界、鬼界并不了解,但看人、仙、妖三界,就四字可以概括,一盘散沙。不管在什么样的政权里,都是由制度来维护其族群的发展壮大,换言之,这就是游戏规则。如果人界不是一盘散沙,人界就不会对妖魔鬼怪完全束手无策,甚至坐以待毙;如果仙界不是一盘散沙,众真仙就不会在一些小事上狂打口水战,而她茶小葱,也不会有现在的可趁之机;如果妖界不是一盘散沙,妖皇魁麟就不会把大把的时间与精力浪费在内耗上。要做到六界至尊并不难,但是要六界首领们懂得连横合纵的道理却是不大可能。

说出来的理由再冠冕堂皇,不过也是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至少茶小葱认为御华仙尊是绝对有私心的。作为一个阴谋论者,她宁愿选择相信那个神秘美青年给出的原因,自古神仙多寂寞,谁能保证几千年不犯错呢?回想起凌仙子在含雪楼沈府宴的复杂表情,她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很明然,凌仙子决心出嫁,根本是在逃避某些人……

茶小葱心思百转,却只在一念,自从被糊里糊涂一掌打昏之后,她想过了很多,仙门辛辛苦苦地找她,未必是想收她入门,从返香的漠然以对,慕容芷才的鬼鬼祟祟,元掌门的纠结无比,更可窥得一般。可是,好机会,得自己把握!她虽懒惰,但在求生第一要务上却不能懒,就算要她死也得死个瞑目,眼下她连在这出戏里演的是忠是奸都还不知道,怎么能就此挂掉呢?

于是茶小葱笑得轻飘飘的,与她脚底的虚浮形成了统一,她踱至御华派的两名弟子面前,悠悠地道:“如今徒儿犯错,作为师父,我自然不会轻饶他,但仙尊那日错手将我打伤,这错处又该怎么算?”

元掌门没想茶小葱这么快就把两件事串了一起,心思机敏,与之前全然判若两人,不由呆住。

御华派弟子自是不依,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正色道:“一事归一事,仙尊为当日之过自责至深,至今闭关面壁未出……”

“闭关回壁?这倒是个好办法!”茶小葱回头冲暮云卿一咧嘴,也不管是否僭越,一派闲适地道,“乖徒儿,人家把为师打个半死不活,害为师足足昏迷了一百多天,现一句闭关面劈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那为师也罚你闭关面壁好了,你自己且去找一间舒服的房间住下,早晚有人送食送水,不过是寂寞了一点,好过杵在这儿被人欺负。”

“他不过一个小辈弟子,怎能与我御华派仙尊相提并论?茶仙子如是裁决,岂非欺人太甚!”

一声“茶仙子”唤得茶小葱五脏慰贴,虽然听得出人家心里是万般不愿,她还是免不了小小地得意了一下,“仙子”总比“灵女”好,有台阶可以下,也就有台阶可以上,她拿捏住了对方的心思,点了点头:“嗯,两位师侄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她拿腔拿调,平白就比人家高出了一辈,御华派弟子的脸早已搁不住了,但是元掌门没有否认,他们也不敢造次,明知道茶小葱不过是肉体凡胎,便是连半仙之体也没有,却不得不在表面上服了软:“既然茶仙子也这么认为,不如……”

“不如将我徒儿的剑也折断,让你们打得他重伤不起,如何?”茶小葱眯了眯眼,无声地看向元掌门,后者神色一凛,却未出声反对。倒是良未插言的返香,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她领了“小师妹”的尊位,这场面就全权交给她了,御华派这两名弟子也看得出此刻她是唯一可以做主的,另外两位掌门前辈不出声,也就默认了她的地位。两位弟子没听出茶小葱接下来要表达的意思。

暮云卿倒不怕被罚,但听见要折剑赔罪,便立即将右手按在了剑鞘上。

茶小葱伸手,悄悄拉住了暮云卿,微微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过……师侄们也说,一事归一事,不如这样,你们回去让御华仙尊也将自己打得重伤不起,昏迷一百日可好?不对,身为仙盟之首,理应作作表率,那昏迷个两百日,不算过分吧?”

御华派弟子万不料她会如是说,立即面色铁青,再顾不得风度礼仪:“茶仙子此举未免欺人太甚!”

茶小葱闪身护在暮云卿面前,傲然道:“当师父的哪个不护短?教出来的弟子是什么样的心性,师父又岂会不知?我说过一碗水端平,就那么简单,什么时候御华仙尊让我满意了,我这乖徒儿便让你们满意。如果御华仙尊只愿面墙思过,那我徒儿也只能面壁思过,你们若是敢伤他一根寒毛,休怪我堕入魔道,永世与仙盟为敌!”

最后一句话,她是冲着整个仙门说的,她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威胁之意十足,连元掌门在一旁听到都不觉脸色大变,他赶紧出言阻止:“不过一场误会,又何必将局面闹僵?不如且听老夫一言,既然双方都是无心之过,只会平添怨气,倒不如想想如何补救,老夫这儿有仙丹九粒,能的起死回生,增补修为之奇效,就此赠予两位是师侄,权当是替云卿贵派赔罪。”说着已从袖中变出一方锦盒递了上去。

那两名御华派弟子对望一眼,由之前说话较多的那一位上前去接过。谁知那名弟子将丹盒收好,突然又道:“仙尊令元掌门好好照顾茶仙子,可并未知掌门对其如此厚待,着实令人意外!”语毕,却又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未说过话的返香。

元掌门对此事亦是未决,同样盼着返香出面解围。

茶小葱总算是看明白了,端极派应该是仙门七大派当中最弱的一支,整个内部也是乱得可以,连大掌门说话都没有决断力,而返香,此真仙一向沉默寡言,对人情世故极其漠然,看样子也是个容易得罪人的,御华派这两名弟子话中带话,两位掌门不是听不出来,而是根本不好解释,而问题的最终,依旧是落回到了茶小葱本人身上。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返香脸上,情绪各有不同。

返香的目光依旧是沉敛得完全没有波澜,只是空气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压力,罩在各人头顶。

良久,清越冷冽的声线缓缓响起:“两位师侄如果对我派此举有异议,大可回去向贵派掌门提及,但事关我端极派内务,尔等似乎没有资质问于我派。既然我派的仙丹两位师侄也都已受了,那么就此作别,请回!”广袖一挥,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

元掌门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吐不出来了。

茶小葱也很意外,从御华派这两个弟子的话里,她听出些端倪来,原来作为仙盟之首的御华派对她投入端极派之事甚有微辞。转脸看到元掌门面有惭色,本以为返香会出言解释,却不想他这般冷漠,居然废话不到两句就要赶人家出山门。

御华派的弟子虽然趾高气昂,但在辈份上终究是差了一截,见返香说得干脆,也不好再多言,齐齐向元掌门、返香以及茶小葱作了一礼,气鼓鼓地冲了出去。

等两位弟子走远了,元掌门首先回过神来:“师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此事原本就是我们不对,若是其他门派知道,我们……”

返香抬眼看向茶小葱:“就当是天意。”

元掌门立即面如死灰。

返香转过身道:“我意欲接受天劫,如无意外,将获金仙之位,师兄不必忌惮他人心中所想。”第二件事,更将元掌门劈得一脸焦黑。

元掌门完全无语了,呆了半晌,他猛一跺足,似横下心来:“罢了,师弟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返香不看他,却朝暮云卿一撩下巴:“你,随我来。”

茶小葱紧张道:“刚才说过了不罚云卿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返香转身走出大门:“这个定然!”暮云卿经过茶小葱眼神授意,缓缓松手,随他一起出门。

门外慕容芷才向返香行礼道:“师父!”

返香的声音转眼已经远了:“好好看着她!”

茶小葱回身,慕容芷才正好缓步走来,不知是否错觉,她居然看见了那双如水的眸子漾过一丝华彩。

慕容芷才在元掌门面前跪下,叩首道:“弟子慕容芷才见过元师伯。”行完礼就站起来,笔直地面对着茶小葱。

元掌门不理他是跪是站,冲到大殿的柱子前猛撞头:“天意,天意,你那个师父定然是发疯了,我不过是信口说说,他却当了真,还说这是天意,这些也倒罢了,居然还同我说要去应天劫,他就不怕被劈焦了……就像这可怜的烤鹅一样……”说着,他袖口一抖,反手接了一只烤全鹅出来,抱在怀里,兀自摇头叹气。

茶小葱的思绪原本还在云里雾里飘荡,突然发现他的那看起来不显眼的袖子里居然藏了那么多好东西,立即回过神来,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边的烧鹅上。

元掌门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猛然发现茶小葱殷切的目光,总算是有了点掌门的样子,他犹自揣着那只烤鹅,指着茶小葱跺脚:“都怪你,全都怪你!”

茶小葱看慕容芷才一眼,慕容芷才默然不语,两人均是做声不得。

元掌门气饱了,勾手指了下慕容芷才:“你,跟她说说是怎么回事,气死我了,我且去用晚膳。”

第61章 因果

茶小葱刚醒来没多久,还饿着,加上刚才做的又是一件极费体力的事儿,现整个人由云上飘变成了水上飘,再没有人搀着又要彻底沉下去了。她根本没注意到元掌门最后说了些什么,只是恋恋不舍地盯着掌门怀里香酥诱人的烧鹅,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一个劲地吞口水。

“饿了?”一旁的的慕容芷才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默默递过两块花生糖,淡声道,“刚醒来便别去想那些肥腻的东西了。”

“你身上居然会有糖?”茶小葱瞪直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冰块男。

以前那个冷冰冰的人,此时被镀上了一层暖色调的漆,茶小葱揉了揉眼睛,猜想这兴许这只是夕阳的功劳。

茶小葱虽然较刚来端极派的时候丰润了一些,却还没回复到原本生龙活虎的水准,现在她消瘦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显得又黑又亮,看起来竟比以前精致了三分,御华仙尊这一掌拍得值啊,让她的脸直接从三次元小包子变成了二次元小锥子,免费瘦身整容!

慕容芷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还在想着要从哪里解释起。

茶小葱趿拉着步子,嚼着他方才给的花生糖,慢吞吞地往住处走去,闻到房间里的那股怪味,她的脸好像白了一下,突然伸手拉起衣领嗅了嗅,那张皱巴巴的脸浮现出一丝近乎羞赧的表情。人刚到门口,脚跟却打了慢,鼻子都快碰上门板了,她却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身。

“死狐狸!”茶小葱暗咒一声,转眼迎向慕容芷才却堆上一层牵强的笑容,“我躺了那么久,今天好不容易醒来,就算是庆祝我再世为人吧,不回了,你且带着我到处看看去。”

慕容芷才站在她身后,却由余光看见了屋内地板上四肢僵直的狐狸,呃,好像死去多时的模样。茶小葱见他起疑,也不多说,抬手就把门关了。

“别担心,狐狸有九条命……”她自说自话地,推着慕容芷才出了院子。

婪夜公子叫那个冤啊,他这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给茶小葱渡气、吐纳兼喂食,却没想一个不留神咬着了茶小葱的舌头,其实吻也吻过了,舔也舔过了,不差咬那么一咬,哪知这一口咬下去,茶小葱突然醒了!

你能理解昏迷了一百多天后,被一只狐狸吻醒的感觉么?

茶小葱终于体会到,童话里的公主得有多大的勇气去接受青蛙王子的吻,这翻天覆地的恶心感喷涌而来,她胃里闹革命闹得那个凶残,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了,于是,她趁着狐狸婪夜为了那神魂颠倒的一咬如痴如醉的当儿,抓住他拧成个球丢了出去。

管他死没死干净,反正她跑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在那雪白的狐狸肚皮上留下了几个大脚印。

婪夜未曾防备,彻底晕死过去。

茶小葱其实心里别扭,她头一次想到自己很久洗澡了,以前的她是根本不会想到这个问题的,婪夜看过她最狼狈最肮脏的一面,至少在他面前她应该不会在意这些无聊的细节。只是……但是……可是……她居然在意了,女为悦己者容,不知是不是犯了这种毛病?

茶小葱用力甩掉了那些无关痛痒的小纠结,却听慕容芷才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吃甜食的,是不是……”

她回过神来,听清了后半句话,脸上变得有些僵。

“是不是蔑人的内丹发挥作用了?”慕容芷才从来不开玩笑,他这样的推断确是合理。

茶小葱是湘楚之人,向来无辣不欢,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追棒甜食,而且怎么吃也没见胖,像花生糖这种甜食中的极品,她以往是碰都不会碰一下的,但是,现在……

她一个激灵,又想吐。她不怕吐,就怕吐不出,反正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

慕容芷才没有御剑,只是带着她穿过冷清的回廊。

端极派很大,但仅仅指的面积,她注意到,这一派门下的弟子真少得可怜,她跟着紫菜哥哥花了近半个时辰走到山门,见到的活人总共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那些弟子大多不认识茶小葱,故而只与慕容芷才见礼,有的叫他师兄,有的叫他师弟,也有的叫他师叔……什么辈份都齐了。

山门四周云雾缭绕,白鹤穿飞,直到此时,茶小葱才有了身处仙境的感觉。恍恍惚惚地,她倒想起了一些在朱雀殿的过往。

一径地向上看,她瞪着头顶金粉斑驳的“端极”二字有些费解,这两个字的书写方向是从右往左,按照现代的人读法,就是“极端”,一正一反,意思却谬之千里。

“这些不是羽族,只是普通的灵鹤。”慕容芷才适时地拉住她,“你看下面。”

茶小葱听了慕容芷才的话往脚下看,这不看却好,一看委实吓了一跳,原来这端极派竟然高悬于半空之中,由上至下看,地面上苍生万物茫茫一片,人界百态只能瞧见白云悠游之处的一片尘烟。茶小葱站在山门前,却犹如站在悬崖边,虽然她懂得腾翔之术,可视觉冲击如此巨大,仍旧令她感到心惊胆战。

慕容芷才松开手,走下两层残断的石阶,倚着门柱坐下来。

负剑少年,蓝裳飞扬,剑穗流苏随风轻摆,他眉目清朗,几可入画。这样悠然闲适的慕容芷才是茶小葱从来没有见过的。

茶小葱从来没有怀疑过慕容芷才的年龄,虽然听说他有二十六岁了,但看起来还是十八岁少年的外表,她在清水镇初见他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此时一瞥,除却满心惊艳,更感迷惑——看来这里的人都是身心发展不匹配的,谁也不知道什么瓶该装什么酒,就像返香道长和那狐狸,他们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没天理啊没天理。

慕容芷才抚摸着冰凉的石柱,有些感慨。

“一千年前,我派仙址便悬浮于人世之上了,屹立于仙凡二界之间,只是那时候仙门人数众多,不像如今这般,零丁相顾……一千年前,羽族的凤王失守于仙界,接着,白虎、青龙二脉也向妖、魔二界倒戈投诚,唯独是玄武执明之神强撑了下来,才保住了人界。人界乃是其它五界互通的必经之路,也是长久以来被觊觎的征伐之地,不管是一千年前,还是一百年前,抑或是十六年前,战争都是围绕着力量最单薄,生命最柔弱的人类展开。好在人界生生不息,联合仙界一起对抗魔兵,才保有今天的安泰。而我们仙门七派,便是一千年以前,仙、人二界合作的结果。修仙之说在人世间盛行成风,即是我派鼎盛之期,听闻,那时每年入甄弟子上千人,而当时的七派之首,并非如今的御华,而是端极。”

“原来还有这段渊源?”茶小葱俯瞰人间,一千年,普通人轮回十世,听起来是不可想象的漫长时光。

“我师父返香便是在那次仙魔大战结束之后拜入门下,从此专心修炼,看这人世变幻,九百余年,不曾更改。彼时,御华仙尊同我师父一样,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小辈弟子。”

原来白云苍狗,只在一瞬,如若有心向道,时间距离便不是阻碍,踏上仙途之后,无休无止。

人世短暂,似只在弹指一挥间,百年修行,看亲人故去,朋友离开,沧海桑田,只怕心也老,神也伤,最后必是修得如此淡寂冷漠,一派清心寡欲。

难怪看这些修仙的人,茶小葱总会觉得心里堵堵的。

可是,元掌门不是说要让他给讲讲“天意”的内容,突然扯那么远做什么?

慕容芷才沉默了一会儿,掂量着要怎么样才能将这些过往说得更明白:“御华仙尊一直视师父为劲敌,但在悟性上,师父终是比他高出一筹,师父在二十二岁的时候修得仙体,而御华仙尊却用了比师父多出三年的时间。”

“三年?相较这九百年,不也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茶小葱觉得这个没什么好在意的。

“话虽如此,但御华仙尊却不作此想,输了便是输了,为了扳回这一局,他愈加勤奋修行,意欲抢在师父之前修得金仙之位。”这个御华仙尊十足是好强的土匪性子,而且是一根筋,以返香那种淡然的性格必是不屑于与他攀比的。

事实上,茶小葱也猜对了。

当年返香根本没想要修到金仙之体那么高的境界,虽然他早有接受天劫的资格,却不意坐上那个万人景仰的位子。

“果然啊,没有对手的日子是空虚的。”

茶小葱挨着慕容芷才坐下来,她终于对这些仙门的过往产生了一些兴趣,只不过他这样从一千年前说起,不知是否到了天亮也说不完。

“当时,仙门七派之中唯有一位仙子获得了金仙之位,她便是我派的督执长老,持澜仙子。”

茶小葱分感意外,以前位居七派之首的尊仙居然是个女的。她扭头看了慕容芷才一眼,没有打断。

“持澜仙子向来严厉,要入她门下似比登天还难,她千挑万选也才只收了两名徒儿,这其中一位便是尊师,而另一位,却是一位女弟子……”

“女弟子?那这些与我来端极派有什么关系?”茶小葱不甚在意。

慕容芷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难道不想知道暮云卿的娘亲是谁?”

茶小葱瞪直了眼睛:“不可能,暮云卿说他娘亲是半仙之体,怎么会有人修仙九百年却还得不到仙体,你也说了,持澜仙子对徒儿十分严格,这显然不合理。”

“人都说持澜仙子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慕容芷才睨她一眼,继续道,“但修仙修魔,只在人心,她就算怀有仙骨却由始至终一心向魔,旁人又怎能帮她?”

“一心向魔?”茶小葱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了,“如果说她是魔,那暮云卿……”

“她是魔星转世。”慕容芷才语声一顿,却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持澜仙子执意收她,就是想以仙法渡去她的魔性,故此只传心法不传咒术,不料只此一举,却称得上托大了!”

“难道返香道长起初不愿收暮云卿,但是后来却许了,想来应是念在师兄妹的那点情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茶小葱问道,“那暮云卿他娘亲最后怎么样了?”

“堕入魔道,叛离仙门,弑师灭祖!”慕容芷才咬牙,一字一句,茶小葱虽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情绪波动,却可感知他与魔族的结怨至深。想来,慕容芷才与魔界有更深的渊源。茶小葱坐在慕容芷才身侧,自然看不见他眼里跳动的怒火,她已经被这十二字完全镇住。

“那持澜仙子她……”茶小葱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慕容芷才说的这些是真,那暮云卿自幼被抛弃说不定另有内情,而并非暮云卿父亲说的那样,因为产下鹤蛋……但这个平行世界里有太多的真相,她不能窥见,有太多的秘密,掩藏在历史中。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往后的因果,她隐有推断。

“师祖她……为阻止爱徒堕入魔道,耗尽金仙之气,力竭而仙逝。”慕容芷才说到这里,转过头来颇有深意地看了茶小葱一眼,“听闻我这位师叔,天性温婉善良,胆小懦弱,岂料入魔之后,被煞气掩去本心,竟然性情大变,她在一夜之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纠集暗域魔兵,前前后后屠杀仙门弟子不下千名,端极派上下为阻止这场浩劫,更是落得血流成河的下场!至此,我师门便一蹶不振,再不复从前风光。百年以来,我派人才凋零,掌门人亦是迟迟未定,许多弟子下凡游荡,从此一去不回……”

茶小葱听着,嘴里虽含着糖,可心里却是苦的:“我明白了,掌门之位原是要传给持澜仙子的,可是她却被自己的徒儿害死了。”

慕容芷才叹了口气:“师祖那一辈只留下三名弟子,这三名弟子便是如今的代掌门元知义,二掌门林蜡竹,三掌门,也就是我师父,返香。但这三人深知,任谁也没有做这掌门的才能。大掌门贪杯爱吃,生性平和却没主见,我端极派在他的带领下,虽能与其它六派安然共处,却在关键之时说不上话;二掌门游手好闲,除了每期甄试大会能骗得几名男弟子回来,基本上百无一用;而我师父,本有望当上掌门,可惜十六年前一场变故,令他记忆耗损,健忘只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常常连自己门下的弟子也不认得……时间一久,师门声誉扫地,在仙盟之中,便再无地位可言。”

难怪茶小葱一直觉得返香有些怪异,时常一声不吭就自己跑了,还老是做出些莫明其妙的事,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看来,不认识他的人只道他是天然呆,认识他的才知道,他不过是个脸盲症患者,也好。

“那他怎么会认得我?”

“也许是因为……你比较好认……”慕容芷才嘴角微扬,露出了罕见的笑意。

“好吧,这个我承认。”在这个二次元美型世界里,她是最有辨识度的,糙女子的自尊心受得起任何打击,“这些你都知道,但你一直不说,都是故意的?因为我体内的三道气流,不知会将我引向何方,是仙是魔尚未能知,故而,你们并没有引我修仙的意思?”

“你很聪明。”这算是慕容芷才第一次夸她,没有那张冰块脸,她觉得舒服多了。或许应该说她大智惹愚吧,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了,只是他们一个个守口如瓶,她也不便刨根问底。慕容芷才能向她和盘托出,说明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人,也就没什么忌讳了。

第62章 准备入门考试

如果历史又要重演一次,就算是天意?

持澜仙子一时托大,妄图为弟子净化魔念,引向正途,却不料反遭其害,更殃及无辜同道,连累师门受覆顶之灾;而如今,返香决意放弃原来的决定,同意让茶小葱投入端极派修习仙法,风险之大,尤胜往昔……也难怪,元掌门知道之后会那么生气。

以端极派的现状,经不起第二次冒这样的险。

茶小葱看着尘世纷繁,人间烟火,只觉得此时此刻,她的心也随着那轻烟缭乱,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她现在才有些懂得,原来所谓的灵女,并非肩负着济世救人的重任,而是只要她不变成魔物,跑出去害人,便是造福四方,至于她会不会依照金仙之气的指示走上修仙道路,从来就是其次。没有人会拿毫无把握的事情去赌。只要她懂得无为而生,无为而死,不对仙门造成威胁,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是,清静无为,不是每个修道成仙之人的必备要素么?

她不懂。

“仙门七大派,最基本的一项衡量标准便是弟子的数量,自十六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我派人才凋零,弟子人数便一直保持在九百九十九人,离最低的人数要求,尚差一人。十六年,五次甄试大会,蜡竹师伯也曾带回不少弟子,但是新人来旧人去,不少弟子修成散仙便再不想继续修习下去,有的更为逃避天劫去了妖界躲起来,一直还真是不少不多,九百九十九……”看来寻找灵女的任务由端极派承担,并非意在由茶小葱去补这个缺,而是因为此派在仙门之中式微,须得有所作为才得恢复往日风光。散仙、金仙、大罗金仙……都是仙,这些仙大多是由人修习得来,只要凡心未溟,便不免利欲缠身,不管是缘还是劫,到最后都归咎于“利欲”二字,没有其它。

仙门七大派,代表的是仙界七大势力,他们的责任是维系人界与仙界交接地带的太平安宁,仙有人欲,人有仙骨,合而为一,亦是正常。

“就因为这一人之差?难道仙门七大派,每派弟子都在千数以上?”茶小葱以前仙侠游戏玩得多,听说普通的仙人、散仙也都是艰难修为而成的,不知道这个世界又是怎么样的设定。

“倒也不是。”慕容芷才同她一起看向着这人间奇景,继续解说,“仙门七大派,现今以蜀地仙山的御华派为首,其下分别是蓬莱澄光殿,岭南流霞庄,天山折梅峰,云域端极门,阴极辟水观,阳极三清宫……说到人数最少,应是辟水观与三清宫这两派,加起来共不到六百人。”

“辟水观都是女道士,那三清宫岂非都是男道士?修仙与修道本是同义,为什么他们两派的人数会特别少?”两派加起来不到六百,这也太寒碜了一点,端极派已经够冷清了。

“特别……自有特别之处,辟水观、三清宫向以演练多人阵法为主,每种剑阵、刀阵的人数皆有严格限定,多一人,少一人,便难成阵,而每次甄试大会各派选留的弟子数量不多,如凑不上七九之数,这两派都是不收的,除非有弟子根骨奇佳,能举一阵之能,充当阵眼……”

“原来如此,那云域端极门……指的就是端极派的奇景?”所谓仙门,屹立云端,想必是这个由来。

慕容芷才回手指向身后一片云海,正色道:“云域,肉眼是可以看见的,就在那儿。”

茶小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远望,却见夕阳之下,层层云涛铺天而来,一眼看去,如同一条巨大锦鲤的鳞肚,云海接地之处,色彩由金黄渐渐向橙红递近,再沉一点,便是深灰的一片。在山门穿飞的仙鹤便是由云海中来,到云海中去,一串串金色的光影扑腾闪烁,耀得人两眼发花。原来云域真是地名,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因端极派坐落在人世之外的云上净土而得明。

慕容芷才悠然道:“你想当我的师叔,第一关便是去这云域中间,取云咒符水。”

“纳尼?”茶小葱没听懂,刚才不是说决定收她入门了么?怎么还要考试?这么一大片云山云海,她一个普通人,不带导航,进去了还能出来么?她不怕考试,就怕麻烦。

“云咒符水是用来驾来云彩的法宝,只需一点,便可以云为衫。”慕容芷才说着,捏了一道法咒,自身边牵起一道金色流云,轻轻一摆,顿时十丈金绫漫天荡开,徐徐落在他身上,绫缎堆织,仿佛有神识指引,光束明暗,云片收合,缚在他的腰肩膀肩之间,慕容芷才起身一抖,金光大作,却在瞬间熄灭。

一键换装,茶小葱眼睛都没眨一下,慕容芷才的淡蓝色道家制服就变成了一袭优雅青衫,袖上腰间流云暗纹缓缓流动,甚是华丽。

“这是每个端极派的弟子必须修习的法术,亦是千百年来我派独有的技艺。”慕容芷才又再施咒,云衫如数褪去,重又露出了里层的淡蓝制服,“此术特别之处在于,只要有云,皆可为裳。如此一来,便不会再出现你以往的狼狈模样。”

茶小葱点头,心中不知道有多佩服。以云为裳,啧啧,又高档又华丽还省布料,简直是美到不行,她终于对修仙有了一点具体认知,点石成金什么的弱爆了,化云为裳这个才叫有品位嘛,不过内心依然还是觉得点石成金更适合她的现代人癖好,拜金嘛……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学到……

唉,不过由慕容芷才对金钱分毫必挣的情况不难推断,她茶小葱注定没这个福气。

“我体内又有仙气,又有魔力,还有妖怪的内丹,那我修炼之后会不会变成奇怪的东西,比如……”比如像蔑人那样的大号蟑螂……想到这里,茶小葱的舌头打了一下滑,如果修仙是这个结果,她宁愿再穿越一次。她最在意的就是这颗草莓形状的妖怪内丹,如果是她一时贪吃吞进去的,可就自己认了算,但人倒霉起来喝水也会塞牙缝。

“你自己心中不是已经有了选择么?”慕容芷才听她突然提及,顿时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蜡竹说过,只有作了选择,她才可能转醒,那情劫究竟种下了没有?还是说,她在三条路之间做出了选择?可是没道理说连自己选了什么都不知道!

“选什么?这些由得我选么?当年暮云卿他娘亲都没法选,我什么都不懂还选什么?”

这不是跟高考填志愿一样么?是人是妖是仙是魔,由得她自己去选?没准是哪一科强就去投奔哪儿了。

慕容芷才的脸变了,不仅仅是严肃,还有一丝莫名的尴尬:“……你不选,怎么会醒来……婪夜他不是……咳……”

“狐狸怎么了?”茶小葱傻眼,不错,梦里的狐狸是很英俊很美好,可那毕竟是梦里,当不得真的。再说,那跟她选择修习什么专业有几毛钱关系?难不成被他啃一口,就得变成妖怪与他配对,不对,他也不是妖怪,听说青丘国很复杂,他是妖是仙是神都还说不定,那跟这个不知道是啥的东西配套选专业,岂不是还得弄个妖、仙双学位?

“你们……没有和好?”慕容芷才吞吞吐吐地,好生可疑。

“我从来没跟他好过,哪来的什么和好不和好!”茶小葱怒了,“究竟这些传闻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一开口又说我是灵女,还说我是青丘国的王后,我连狐狸国在哪儿都不知道……谁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撕了他的嘴,再抓十条蜈蚣让他吞下去,看他还敢不敢造谣生事……”为着这个身份,她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再这样编排下去,她觉得可能会惹上一堆情敌什么的。

茶姑娘自小便懂得一个非常深刻的道理:只要是红颜,不管性别,全是祸水。

她在这里见到美男子还少吗?基本上是应了这句话,见一个倒霉一次,她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穿越到这里,也不知道现世得罪了哪个灾星!还有啊,她被那狐狸啃得几乎内伤了,梦里头还差点晚洁不保,虽然她那时候也想放纵下自己,但按传统观念来看,吃亏的还是她这个女流……女流氓之辈!

不爽!非常不爽!但最令她不爽的还是,看上她的居然还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同类!

慕容芷才看她气急败坏,只觉得好笑,但他心思重,总是把表情放在肚子里,倒也没想过要去取笑她,于是又摆回了淡然的神态:“撇去狐咒不说,那吐纳之术又是怎么回事?谁教的?”

“什么吐纳之术?什么教?老纸昏迷啊,变成植物人一整个春天啊,看,我的春天都过完了,还吐什么纳什么?吐故纳新可都是春天里干的事儿!”

茶小葱说了一溜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哇勒个擦,她怎么就没发现自己急起来的时候说话会这么顺畅,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连珠炮,脱口秀。

慕容芷才真的很想笑,于是就笑了,原来他并不是不会笑,而是没有遇到茶小葱那么好笑的人,他这一笑,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害茶小葱把什么“春天啊春天”都吞回了肚子里,没见过慕容芷才笑的人说不清什么叫阳光,什么清朗,什么叫笑倾众生,茶小葱立即石化,看呆了。只是为什么觉得紫菜哥哥,哦不,紫菜小师侄的笑有点,邪恶……或者说,腹黑!

喵的,慕容芷才这一笑,便把什么仇都报了!他记得在清水镇,婪夜施用时间法咒令他呆在脂粉堆里三炷香那么久,害他差点连鼻子都被熏掉了!

狐狸啊狐狸,做好事不留名,这下玩大发了!

茶小葱当然不知道慕容芷才在笑什么,她也跟着傻笑起来,阳光的笑容总是具有感染力的,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山门前台阶上,开开心心地笑到了天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芷才收住笑,变回了冰块脸:“饿不饿?”

因他那样笑过,茶小葱也就没再觉得他不近人情,只道慕容芷才是关心自己,她据实回答:“真奇怪,跟你坐了一会儿,好像没那么饿了。”

准确来说,是一点也不饿了,但是她体内还住着一颗饕餮的内丹,时刻提醒着她爱吃甜食油腻的事实。

“不饿就好。”慕容芷才起身,不动声色地转了过去,“既然不饿就去睡觉!”

最初,他把茶小葱身上的香水味错当成是妖气,是婪夜骗他说茶小葱是被他“休了”的妻子,要成对出售才能要得起价,后来司徒钟琴告诉他,婪夜不是一般的妖类,而是青丘国的国主,很好,以此类推,茶小葱就是被他“休了”的王后,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却不料,阴差阳错,让他发现茶小葱居然能用狐咒。

相信婪夜更不会料到,自己会将茶小葱成功推入情劫……只是这姑娘傻啊,完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茶小葱是个平凡人,一时之间哪想得到那些弯弯绕绕的缘由,可是她犯迷糊,不表示婪夜也在犯迷糊,如果不是因为有些心动,为什么会不惜性命去救她?

情劫,必须是要由两个人共同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不会大,却也绝对不会太小。

吃饭、睡觉乃是茶小葱人生里的两件头等大事,但是现在多了第三件,茶小葱为着这些修仙任务头疼了一下:“小紫菜!”

慕容芷才面色一寒:“你叫我什么?”

“你是我师侄,自然是我叫你什么,你都得答应!”茶小葱上了两层台阶,居高临下地拿鼻孔对着慕容芷才。

“等你通过入门试炼,再说不迟。”

慕容芷才抛下最后一句话,经过她身侧,一派悠然地离去。

“喂,等等啊,我不认识路。”

茶小葱提着裙摆,追了上去。一丝游云绕过身旁,她伸手扑腾了几下,笑了。化云为裳?很难么?既然是端极派弟子都会的,就难不倒她茶小葱!

第63章 要命的玄奇之地

茶小葱在几个小辈弟子的帮助下绕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

进院门时,她特地扭头看了一眼高悬于顶的“玄真殿”三个大字,敢情她今天下午闹腾过的地方就是这端极派的主殿。

平时照顾她的两名女弟子还站在门口,见她回来,慌慌张张地上前打了个招呼退下。

茶小葱感到有些奇怪,她还没正式拜入师门,她智斗御华派的壮举也还没被传扬开去,为什么这两名弟子见了她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她之前因为昏迷时什么都不知道,跟这两名弟子并不熟稔,这时就算见得她们神态有异,也不好相问,只好由得她们去。

屋里的秽物与布满她汗臭味的床单已经被撤换下来,小房间被布置得清清爽爽,甚合心意。茶小葱在屋里三百六十度扫描了一圈,只觉得有点累,困意尚不明显,本想去找暮云卿聊个天,但这他被返香叫去了,现在还没回。

这间屋里能过眼的东西可谓乏善可陈,除了一个空空荡荡的书架,两只颜色老旧的花瓶,便再无可看之处。其中一个花瓶中插放着一枝枯死多时的枝条,从下垂的弧度来推测,应该是根柳条。

茶小葱百无聊赖地把这根柳条取下来拿来手里把玩。

那死狐狸不知又溜去了哪里,茶小葱呆在这巴掌大的小屋里居然感到有点过于冷清。她信手为自己倒了杯茶,独自坐在床沿小憩。

本来还以为进了端极派之后,自己的人生目标需要调整调整,也随大流去拯救个苍生什么的,但是经慕容芷才一讲解,自己白操这个心了。这样也好,适合她!她私心太多,不太适合去做那么伟大的事,何况她也看过了,所谓苍生现在还不需要人搭救,现在最需要被搭救的倒是这些修仙门派。七大派一开口就说“同出一脉,同气连枝”,跟唱歌似的,但是事实如何呢?所谓同行是冤家,七大门派表面团结,其实巴不得将其他门派踩在脚下边才好。有句话大概是这样说的,战争年代就团结抗敌,和平年代就内斗着消磨光明。现在仙门处于和平过渡时期,妖、魔很少出来作乱,仙门各派大多精力有剩,明争暗斗搅和了不少。

不过茶小葱现在想这些似乎有些杞人忧天,这不太符合她平日的作风,所以想着想着,往床上一歪,睡着了。

山中时光悠游而过,没有人间的鸡鸣犬叫,茶小葱这一觉便睡到了晌午。

这一次她没有梦见婪夜,不,应该是一夜到天明,连半个春梦也没有。中午起来,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慌,就是觉得,有点空虚……伸个懒腰,神清气爽,神仙住处的环境就是好,空气清新,氧负离子大大的有,就算是来修行,只这样住着想必也是对身体很有好处的。

门口站着的女弟子却不是之前照顾她的那两名,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

看她醒了,那两名弟子上前来一一作礼,其中一名女弟子道:“掌门吩咐,今后茶姑娘就住在玄奇殿,弟子是负责玄奇殿杂役的奇穷,这位是负责膳食的奇苦。”

礼毕抬头,让茶小葱看清了两人的容貌。

这个叫奇穷的女弟子倒是她见过的女子当中最好认的,她两颊颧骨略宽,下巴偏圆,一双眼睛看人时落点端正,不闪不偏,举止沉稳,竟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而一站垂首而立的奇苦生得娇小玲珑,小锥子脸,大眼睛,两颗眼仁又大又黑又圆,就像戴了美瞳似的,她战战兢兢地行了礼之后,只微微动了动樱唇,话都全由奇穷代说了。

两名女弟子都只是十六七岁的豆蔻年华,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脖颈绷直,显得分外精神。

“茶姑娘,师妹她生性胆怯,又不喜多言,如果她有做得不好或者不对的地方,说给弟子知道便好。”奇穷一脸平和地拉过奇苦,又道,“姑娘可还有衣物东西需要收拾?”

因为茶小葱还没正式入门,奇穷与奇苦都还只能称她为“茶姑娘”,想来要当上慕容芷才的“小师叔”还需要点功夫。

茶小葱不习惯有人搭手照顾,以前她昏得不省人事是一回事,现在却又是另一回事了。见奇穷提及,她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道:“我一无所有,不必收拾了,这就走吧!奇穷奇苦,这是谁给起的名字?倒真适合我。”

奇穷温雅含笑,答道:“是芷才师叔幼时赐名,返香师尊不曾反对,便沿用至今。”

奇苦在她身侧点点头,算是咐和,仍不说话,只拿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默默地盯住茶小葱的脸。

茶小葱暗想,这慕容芷才自小就是个实在人,连师侄的名字都取得那么有警示意义,看来他不辈子的志向远大,目标恢宏啊,她以前还真小看了他,原以为他只是贪财,却没想到竟那么励志……只是要挣钱,为什么还来修仙?她昨晚怎么就没想起要问问他为什么如此求“财”若渴呢?

顺手拿起桌上那根乱放的柳条,茶小葱也没提要打水洗漱,便直接跟着奇穷奇苦二人出了门。

那些玄什么什么殿一听就知道是给享受尊位的仙人居住的地方,元掌门的住处不也叫做玄真殿么?虽然她还没有正式修仙,但已经跟掌门师兄同等待遇,看得出,元知义那老头儿还有点诚意。

茶小葱跟着奇空与奇苦两人在回廊里转悠,出了院门才发现慕容芷才早已经等着了。

她抓了抓头发,又望了望天,从眼角抠下两粒眼屎,她记得昨天好像没有约他啊。

慕容芷才看着她不修边幅的模样,在心里打了个突,冷着脸皱眉道:“都日上三竿了才起来,脸也不洗,昨夜里都干什么去了?”

茶小葱停手,一脸震惊地望着他:“昨夜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么?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话一说完,一片死寂。

半晌,她听到身后两道吸气的声音,恍然醒悟自己刚才所说的有些歧义,顿时难为情起来。

奇穷与奇苦大概也反应过来了,忍住心中的惊讶,双双上前与慕容芷才见了礼。

“叩见芷才师叔。”

慕容芷才一颔首,拂袖转身,走在了茶小葱面前。

茶小葱本想要跟上去解释一下,却无奈他走得飞快,最后就只隐约听见了一句话。

“明日午时,你与暮云卿一起去云域参加试炼。我会前来接引。”

奇穷与奇苦面面相觑,两张小脸写满了惊奇,她们头一次发现,原来一向清贵端华的芷才师叔也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

茶小葱望着慕容芷才远逝的背影,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对啊,云卿也要去试炼,那胜算可就大多了。”

这个……古代人就是麻烦,明明可以直线到达的地方,偏偏要修得跟迷宫似的七绕八拐,幸亏奇穷还算是细心,将整幅地图画下来还做了标记交给她,才不至于令她继续眼晕。

奇苦有点儿认生,又或者说是被茶小葱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吓着了,一路上就只一脸惊恐地低头不语。

奇穷是个妙人儿,对茶小葱各种奇怪的问题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两位弟子由掌门的授意要好好照顾茶小葱,又见其有资格进住玄奇殿,心下哪敢怠慢。

茶小葱捧着那奇穷精装版的地图,望着那呈北斗之势罗列的七个大殿发呆……

玄真殿,玄威殿,玄冰殿,玄武殿,玄文殿,玄成殿,最后一个才是玄奇殿,而且玄奇殿离云域最远,真特么远。

“元知义住玄真殿,返香住玄冰殿,林蜡竹住玄文殿……那为什么就不安排我住玄威殿或者玄武殿,而非要这样一个一个隔开呢?玩排列组合?”

茶小葱郁闷呀,玄威殿离山门最近,玄武殿离云域最近,就算最不起眼的玄成殿也比玄奇殿好啊,至少不会令人感到偏僻,这个玄奇殿,简直就是整个端极派的旮旯胡同,离得远不说,去那儿还要走一段山路。更令茶小葱接受不能的消息是,端极派内外都布下了破真之咒,除了天生就会飞的那些灵兽灵鸟,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施用空间之术,也就是说缩地与腾翔都不能用,御剑倒是经过特许可以使用,只可惜,茶小葱不会!

茶小葱在各种回廊、游廓中绕得七晕八素,上了山就被绕得更晕。奇穷与奇苦这两名女弟子原都是会御剑术的,但是师尊亲口告戒过不许她们用,她们便也不敢乱来,再加上听说玄奇殿那块地儿比较奇特,御剑术有时候也会失灵。

奇穷也很疑惑,为什么那么多地方不让住,非把这位未来小师尊弄到这么偏远的山区来……

说它是山区,一点也不为过。

茶小葱一脚踩进玄奇殿的地界,整个人就焦糊了。喵的,在这里地图也不管用,四面八方长满了两人多高的巨型杂草,还有五颜六色的大花,说它是大花,就是因为那花盘一个个比茶小葱的脸瓜子还大,除了惊世骇俗,鬼斧神工,茶某人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词,形象一点来说,茶小葱此刻就像是到了《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她就是那个变小了的爱丽丝。

要在这些雄奇壮伟的植物丛里找条出路,真是难为她了。

“我们回去,我叫元知义那老儿给我换到玄威殿去,你们说这哪是住人的地方?”茶小葱把地图往脑后一丢,掉头便走,开什么玩笑?她是来修仙的,不是来当人猿泰山的。

“可,可是玄威殿里,放,放满了掌门师尊的储备粮……”奇苦出声,声如蚊吟。

茶小葱嘴角一抽:“那玄武殿!玄武殿应该是空的吧……”

她大跨步出了地界,突然听到奇穷一声惊呼,她还没闹清怎么回事,晴空一个霹雳,不偏不倚砸中了她的脑袋。她好不容易自己挽好的发髻被那雷电击散,每根头发都被电流梳理成了很多年前流行过一种美发方式——“玉米须”!

“茶姑娘……”

“茶师尊……”

两个小姑娘一阵乱叫,茶小葱看见自己悠然吐出一道烟圈,眼一花,便华丽丽地倒下了。

喵啦个咪,她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干嘛被雷劈。

“师姐,你没告诉茶师尊,说进了玄奇殿的地界要破了阵才能出去?”奇苦一急,说话就通顺了。玄奇殿是七大殿中最有灵气的地方,有灵气就会认主,茶小葱这个未来主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糊里糊涂地摆了一道。

“哎呀,我没说过么?”奇穷一摸耳朵,脸也变了色……糟了,她还真没说过,刚才茶小葱问她的问题太多,她被问晕了,居然把这茬儿完全忘记了。

两个小姑娘互相瞪了一眼,十分默契地伸手扶起被雷劈中的茶小葱,各自伸出一只手掌抵住了她的手心,分别将一道真气输了进去。

玄奇殿,地如其名,关键就在一个“奇”字,而最奇之处便在于此处的地形。自古仙门都是依山傍水而建,端极派亦不例外,端极七殿呈北斗七星之阵,位置十分考究,其中玄奇殿便以七星之末,压在了灵山之尾,镇住了灵山外泄的喧腾之气。玄奇殿外灵气充沛,仙草花果种类为数繁多,地形逢七九日必变,变则生阵,也就是说,早一日或者晚一日来这里倒不会有什么危险,而茶小葱偏就是那么地不走运,恰碰着今日七月初九,仙阵发动,五行转到了金位,一道焦雷劈得茶小葱再度不省人事。

茶小葱在肚子里骂了元知义一万遍还不止,指不定就是红果果地报复啊,报复她害他吃不了热乎乎的烤鹅还得罪了其他仙门!

奇穷与奇苦是徒孙辈的弟子,都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将两道真气输过去之后,见茶小葱没有反应,都慌了神。

奇苦已经吓得哭了:“师姐,茶师尊现在弄成这样,掌门师尊会不会怪我们啊?师姐,她会不会有事?怎么还不醒呢?”

奇穷一皱眉,道:“不对,就算死人受了这两道真气也会有点反应,这……真是奇怪!”

她一捏茶小葱的手腕,见其五指一紧,指缝微微张开了一点,关节处自然松弛,并未曾见任何阻滞的迹象,显然经脉并未受损。但令她不解的是,搭脉上去,没有脉象,竟与死人无异。

这阵中所起的只是寻常金雷,阵法法理,遇强则强,茶小葱被劈之时显然没有也不会凝气抵抗,为什么现在连呼吸都被劈没了?

“师姐,我们要怎么办?这事要是芷才师叔知道,非把我们的脑袋掐下来不可。”奇苦想起今早慕容芷才的表现,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师叔平时对谁都冷冰冰的没有表情,但明显对这位新来的师尊是不同的。

“要将她带出法阵怕是不可能了,师妹你先在此地守着,我去叫芷才师叔来看看。”

奇穷比较懂得与慕容芷才相处,如若知情不报,她们这场责罚定然是逃不掉的,但如果由她去主动请罪,事情反倒好解决。

她将茶小葱的手放好,又将其身子捋平了,转而向阵外走去。

奇苦哭得眼睛红红的,见到奇穷这样离开更不放心,一时间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呆了半晌,才记得转过身来蹲下,将茶小葱的头搂进了自己怀里。茶小葱的头发被劈散了,可脸上身上都没见伤痕,也不像是受了内伤。奇苦想不明白,只有含着眼泪,先将她把头发理好,又再用一块手帕绑住,她整理衣容,手脚倒是利落,但是目光却有点呆滞。

奇苦生性胆小,跟着的师父又是严厉苛刻的性子,只怕茶小葱真要出了事,她扛不下重罚。

她就这样呆呆靠着一株巨大的兰花那么傻坐着,时不时扭头看一眼茶小葱,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人默默流泪。

神情恍惚间,奇苦没发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一脸“猥亵”地攀上了茶小葱那傲人的双峰……

第64章 天赐神器

婪夜昨天叫那个气啊,好心都被当作了驴肝肺。

他醒来时,看见自己雪白的肚皮上赫赫印着两只大黑脚,顿时气毛都炸了。气呼呼地跑出去,却看见罪魁祸首挽着个男人并肩坐在山门台阶上一边吹风一边赏花赏月赏秋香,一边看星星看月亮,一边从诗词歌赋谈到了人生哲学——伪,他都快被气得脑溢血了。

六百年的内丹,救了一条小命,换来的却是她铺天盖地的脚板压顶,真叫人情何以堪!

想当年,六界女子,哪一个不是见了他就神魂颠倒,如痴如醉,可为什么偏让他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这样一位杀神?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他未必会捶胸顿足,一脸悔意地去缅怀他那六百年修为,可他不服,非常地不服!凭什么他用那宝贵的修为换回了一条白眼母狠?不行,他得找机会报这一脚之仇,至少她得让他啃个十来回,才够解气!

茶小葱同奇穷奇苦一起向玄奇殿进发,婪夜尾随其后。

没想到这仇不用他报,老天先帮他报了,茶小葱连玄奇殿长啥样都还没见到,便被一个响雷劈昏在地。

婪夜亲眼看着茶小葱像条软绵绵的挂面,瘫倒下去,顿时乐傻了眼,他心想着,真是老天有眼,这什么仇什么恨都报完了。但一转念,又莫明其妙地紧张起来,茶小葱究竟有几两肉几分手底功夫他比谁都清楚,可再也没有第二颗仙狐内丹来帮她续命。

他站在一棵草后面,眼巴巴地看着端极派两名女弟子上前为她施救,但那个尖脸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那个大脸的干脆转身走了,他心里一沉,哪来顾得在一旁继续乐呵,趁着那尖脸小姑娘没发现,就爬上了茶小葱的身子。只是……他没留意自己站在了“人身”的顶峰位置。

茶小葱确实昏了过去,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同时五脏六腑的气流也跟着恢复流转……本来她很快就会醒了,没想到那两个小丫头不懂医理,两道真气一输进来,刚好截住了她的内息,外力与内力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齐齐卡在了胸臆之间,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一口浊气悬在半空也是吞吐不得。

她不会自己导气,也弄不清究竟是出了神马妖娥子,只听见身旁的奇苦哭得跟死了娘一样,她想叫又叫不出,想起又起不来,只能这样直躺着挺尸。

方才奇苦搂住她的头抬起的时候,胸中憋郁的那口气好像有一丝松动的迹象,可这姑娘一放手,又死死地卡住了。

好死不死,这个时候狐狸还来参一脚,如果说他是踩在她脸上,倒也认了,算是她还给他的,可这个色胚还真会选地方!那四条腿一落下,茶小葱肺腑之中真气乱窜,像几个电钻在心肺之间大兴土木乱钻孔,痛得死了活,活了死,那滋味好比在天堂与地狱……哦不,简单说,就是在六界之际穿梭。

茶小葱以前练的那都是外家硬派功夫,哪懂得什么理气、导气,实实在在被婪夜这么一次“袭胸”,胸头肉都快被挤炸了!

“茶小葱,你醒醒!”

婪夜站在她滴浑圆上尽说废话,她丫要是能自己转醒,还用得着那么纠结么?

茶小葱的眼皮动了动,咬着牙暗自翻白眼。婪夜公子你丫很爽吧,站在上面还不肯下来了,这狐狸不会有恋胸癖吧?那可真够可怕的!

婪夜叫了半天见茶小葱没反应,扬起狐狸爪子一巴掌拍在茶小葱脸上。

茶小葱气疯了,这个时候不帮她理气,居然还动手打她?她知道了,一定是货对她昨天踩肚皮的事怀恨于心,今天根本就是来看她笑话的,死狐狸,最好是庆祝她以后也别醒来,不然她见一次打一次!

哼!

想归想,意念是没法杀人的,她没那么高修为,此时茶小葱的脑袋里就算有千军万马奔腾号呼也没用,她还是那么直挺挺地躺着,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好像比之前挺得更直了,简直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婪夜甩了她两巴掌,见她没什么反应,终于下定决心,伸爪子扒开了她的牙口。

狐狸湿漉漉的秀气鼻子轻轻地点她一下,紧跟着,一条软绵湿滑的舌头伸进了她嘴里。茶小葱立即拥有了一颗绝对想死的心。以往在梦里,都是与人形的婪夜接吻或者互啃,这是她第一次有意识全方面感觉自己在同一只小动物进行跨越种族与体型的湿吻试验。

她想叫,可是叫不出,那个奇苦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居然看着狐狸非礼她也不出声。

茶小葱又哪里会知道,这玄奇殿建在灵山之尾,周围飞禽走兽,灵奇百怪应有尽有,有算有根石头柱子跑来跟她跳恰恰舞也是见怪不怪的,何况灵狐本是灵山上的常见之物,这类灵兽素来与人亲近,喜欢与人抱抱舔舔也是正常。奇苦本来还在发呆,回头突然看见一只漂亮的白狐正津津有味地舔着茶小葱的嘴,不知不觉就看出了神,哪还会去管狐狸是不是在非礼这位未入门的小师尊。

婪夜想用舌头抵开茶小葱的气门,可是茶小葱喉咙哽得太紧,就一道铁闸似的;茶小葱要叫非礼想骂人,可惜她的舌头僵直不能动,只能由着婪夜的舌头在她嘴里肆虐。

茶小葱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细密的吻,死狐狸都快吻进她的气管了,真是气人。可是气恼之余,却不知为什么,又有点高兴。

很矛盾的感觉,如果用一个很老套的词来形容,就是“欲拒还迎”!

她,她她她居然有反应了,而且是生理反应!

婪夜本意只是想通过仙家吐纳之法帮助茶小葱吐故纳新,理顺内息,却没想到两人肢体接触竟产生了不该有的杂念,而这久违的杂念包拢着他,在他心底用力磨擦生热,急剧升温,最后竟燃成了一把明火。这把火越烧越旺,只烧得他口干舌燥,他低头看着茶小葱起伏的胸膛,似乎并没意识到她已经自然恢复了呼吸,而是……他感觉得身下这具漂亮而有活力地胴体在召唤他,唤醒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与她的纠缠,变成了真正的吻,真心实意的,或者还带有一丝小小的得意,一点小小的满足。茶小葱轻轻地“咦唔”了一声,几乎低不可闻,可也就是这一声低吟,糯软缠绵,听得他的心都快化了。他加深了那个吻,而被吻的那个也慢慢有了回应,由笨拙而生涩转向了灵活,甚至于挑逗。他血脉贲张,却恨自己现在是只狐狸,没机会完成整套动作。

茶小葱终于没有那么憋闷了,也许是气过头了,也许是兴奋过头了,也许还真与婪夜那个土匪式的掠夺之吻有关,她的气息渐渐平和,一道清新的脉流自四肢百骸聚拢而来,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真气,这股真气悠悠转转,在一人一兽之间回荡,飘移,就在两者呼吸贯通的瞬间,它寻得了一处新的着落,茶小葱身体里瘀积的气流竟然全数贯注到了婪夜的七经八脉。

婪夜身体一沉,伸手,猛然扣住了茶小葱的腰身,将她压在草地上。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了一声尖叫,差点震烂了他的耳膜,一个带着强烈哭意的声音斥道:“你,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快放开茶师尊!”

紧跟着,白光迎面而至……奇苦惊吓过度,竟然不顾茶小葱安危,拔剑便向婪夜刺去。

奇苦年纪尚小,且自幼在山中修行,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未能领会,她起初只当是灵兽对茶小葱示好,便好奇多看了一会,谁料,这只通体雪白的灵狐舔着舔着,竟化成了人形,好像还想干些蜡竹师尊说的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她想都没想就要拨剑斩妖,要知道这关乎茶师尊的名节,绝不容有分毫怠慢。

婪夜正值全身戒备最为松懈的时刻,哪会料到自己居然会突然变回人形,又哪会料到这胆小如鼠的端极派小丫头的剑势如此之狠辣,他来不及躲闪,被长剑削断一缕青丝,震怒之余,刚想还手,却不料身下的人儿一个翻身,尖叫一声“非礼啊啊啊啊啊”,抬腿将他踹了出去。

花啊,你因何如此飘零……周遭花花绿绿的奇花异草转瞬变成了五颜六色的漩涡。

婪夜飞出去的同时,也顺势躲过了奇苦的平平而至的第二招,他很快清醒过来,翻身勾住了只花盘,盈盈落下,立在了花芯上。他身法优美,落点轻盈,奇苦被他的姿势惊住,下一刻她看到那张晶莹如玉刻的脸,立时就呆住了。师父说妖怪变成人之后都很好看,可没想到是这般地,迷人……

飞出去的长剑,“铮”地一下,插在了路旁的树干上。

“死狐狸!袭胸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啃我,给死下来!”茶小葱站在花盘底下,气得满脸通红。

婪夜见她眼神迷糊,脸上红晕未褪,回想起方才的旖旎风光,不由心中一荡,勾手道:“怎么?还想继续?”

茶小葱单手护住领口,向奇苦一伸手:“借剑用用!”

谁想奇苦此时就像见了狐狸哥哥的小白兔一般,整个身子都快化了,她根本没注意到茶小葱在说什么。

茶小葱瞪了奇苦一眼,转头看了看安然插在树上兀自嗡鸣不已的长剑,特么插太高了,够不着!她脸色死沉,弯腰拾起了脚下的柳条:“给我下来!”

婪夜根本不甩她:“你上来,我便下去!”

人家是得了便宜会卖乖,他这叫什么?还真爬她头顶上站着了?茶小葱觉得脸没处搁,咬牙寒声道:“好,你说的!”跟着念出一句法诀。

婪夜笑了笑,好以整暇地看着她:“这个时候念狐咒会有用?”

别开玩笑了,这还是他教给她的,徒弟怎么可能赢得过师父?特别是像他那么优秀的师父!

茶小葱也是没有办法,她用不了腾翔术,上不去那么高的地方,索性把她以前学会的那几套把式全都演练一遍,就当是泄愤吧。

可是****运一上来,谁也挡不住。

婪夜的笑还没从脸上褪去,茶小葱的法诀念完了,那支平平无奇的柳条,就在她手上缓缓触动了生命的奇迹,原本枯死的枝丫,突然长出了碧绿的柳叶,柳枝似听懂了茶小葱的指令,在生出碧叶的同时陡然伸长,蜿蜒扭曲着如同一条细蛟,朝婪夜落脚的地方卷去。

婪夜大惊失色,从花盘上一路纵跃,避开那凶猛的柳条,谁知那柳枝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方向一转,沿着婪夜跳跃的轨迹一路抽打。直打得花瓣花叶四野纷飞,闪瞎了人眼。

而真正最吃惊的却是拿着神奇的柳条充当爱思爱木女王的茶小葱。

这就叫缘分哪,那根破烂柳条平时放在花瓶里,就算要拿来补菜篮,也未必有人会愿意多看它一眼,现在倒好,物尽其用。

茶小葱觉得这柳条比那些刀刀剑剑好用多了,真是天赐神器。

“你敢谋杀亲夫!”婪夜虽有千年根骨作底,但毕竟没有了内丹,功力也就只相当于一个普通的仙门弟子,逃亡速度更是大打折扣。

“嘴上还想占便宜!”茶小葱狞笑起来,提鞭便追,这一路摧枯拉朽,不知斩断多少花花草草。

“茶师尊!”

“茶姑娘!”

“茶小葱!”

“死女人!”

几个不同声线交织传来,茶小葱与婪夜同时打住,回头望去。却只见硕大的花瓣草叶堆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草汁的清香,奇苦站在那堆垃圾堆上云鬓凌乱一脸焦急。

“轰!”

一道金雷自空中落下,那柳条有灵性,无风摆动竟然迎身击上,只见一道巨大的金色光球被柳条缠住,抛了出去,接着,众人听得一声巨响。五彩的枝叶腾空飞扬,茶小葱转身,依稀望看一角飞檐自一片狼藉中显山露水。

奇穷带着慕容芷才和暮云卿赶来,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良久,慕容芷才自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一脸木然地吐出几个字:“破了,玄奇之阵,居然就这样被她破了!”

第65章 我主沉浮(周日加更)

天上一群灵鸟乱七八糟地拍打着翅膀,啰里啰嗦地飞过。

婪夜站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看这大地为茶姑娘瑟瑟颤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被抽烂的半幅衣袖,依然心有余悸。

茶小葱怒意渐息,手中柳条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乌黑死寂,没有半点光泽。

“折心柳?”慕容芷才向她走来,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那根柳条,“这件宝物,你从何处得来?”

茶小葱想了想,楞是没记起来这东西是从哪里捡的,她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好像忘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那柳条在狐咒催动下重获灵气,竟比普通的剑器更通主人心意,不等茶小葱吩咐,便自动化为一根细柔的腰带,缠在了她腰间。

奇穷抬手看看自己的佩剑,又看看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柳条,吐了吐舌头。

奇苦从残花败叶中一溜儿滚下来,停在慕容芷才脚边行了个大礼之后,立即转向茶小葱道:“茶师尊你没事真太好了,方才可吓死弟子了!”

她苦着一张小脸,眼角还噙着泪花,真个我见犹怜。

慕容芷才却不理她,冷冷地道:“你二人不懂医术也敢乱来,自回去向你们师父领罚。”

茶小葱远远地瞪了一眼婪夜,向慕容芷才道:“且慢,她们现在是我的人,凭什么你说要罚就罚,不懂的东西可以慢慢学,救人心切又有什么不对?再说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慕容芷才道:“你现在还不是此间的主人,此仙殿不过是借你暂住,等过了入门试炼再说这番话不迟。”又瞪了奇穷一眼,“身为师姐却极不稳重,以后怎能放心让你们做大事?”

奇穷见他一脸寒霜,立即低头应声,哪敢有半点微词,奇苦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一径地躲在奇穷身后。

婪夜自树顶飘落,扬手理了理飘乱的乌发,神清气爽地朝这边踱步而来,茶小葱伸手又要抽起柳条,却被慕容芷才按住,他一凝眉,轻声斥道:“收起你那坏脾气!”

茶小葱龇牙露齿一笑,笑得几分狞狰,害得婪夜打了好几个寒颤,不过他面皮厚,依旧是神态怡然,一副浊世公子的纨绔样,他靠近茶小葱跟着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死女人,谢了!”

茶小葱“哼”声:“谢什么?谢谢我让你非礼?若不是明天我要参加试炼,今天准得把你这张狐狸皮扒下来做成鞋垫。”

婪夜摸了摸清辉流散的头发,扭头自言自语地道:“本公子知恩图报,不与你计较!”

他并未明说自己是答谢茶小葱胡乱递给他的那口真气,原本,普通的真气是无法助其成人形的,但茶小葱适才气结腑中,几道力量搅在一起,最终还是那道金仙之气起了作用,帮她理顺气息的同时更将她体内多余的真气推给了他……那些真气各自归位,帮婪夜冲破了化为人形的最后一层障碍。

暮云卿略有倦容,抬手指着玄奇殿道:“今后我也住这里?”

他刚才一直没说话,奇穷与奇苦只不时地拿眼角余光偷看他,听他开口,不由齐齐转过脸来。同样一袭白衣,暮云卿未必有婪夜的强大气场,但胜在天然飘逸清雅,分外脱俗。

“这位师兄是……”奇穷听闻暮云卿要与茶小葱同住,还以为他是与自己一样是各殿拨冗过来服伺茶小葱的同辈弟子,又见他容貌尤为清秀,便猜想是从蜡竹师尊的玄文殿来的。

“这位不是你们师兄,将来也不会是,如果这次入门试炼通过,你们得叫他一声师叔。”慕容芷才盯了奇穷一眼,似怪她多嘴。

奇苦连忙拉了一下师姐的衣袖,乖乖地退后两步,不再多言。

“那我住哪?”婪夜摸了摸下巴。

“你爱住哪便住哪,与我无关!”慕容芷才瞥他一眼,带着奇穷奇苦两位小辈弟子就要离去。

“那我也住玄奇殿!”婪夜主要觉得这地方够大,名字倒是其次。

“喂,死狐狸,休要得寸进尺,凭什么我要跟你住在一个屋檐下?”

“就凭你是我的王后,我是你丈夫!”婪夜一点也不脸红。

“哈,我还是羽族的王后呢!别以为你救了我一次就了不起,大不了我把命还给你!你高兴哪天拿去便拿去,我茶小葱才不在乎!”茶小葱一把火烧上了头顶。她最恨别人给她套上莫明其妙的头衔,她天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告辞!”慕容芷才看不下去了,冷冰冰地抛下两个字,转身走在了两个小辈弟子前面。

“紫菜!”茶小葱忽然叫住他,勾手指了指奇穷与奇苦两个。

奇穷微微一笑,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却没有挪动步子。

慕容芷才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丝毫不留情面:“做错了事自然要罚,以后你自己的弟子也得好好看紧了。”他若有若无地瞟了暮云卿一眼,不理会茶小葱变了颜色的脸,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界。

茶小葱看了看暮云卿,又看了看婪夜,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昂头走在了最前面。

暮云卿缓缓地挪着步子,见婪夜的眼睛不停地在自己身上转溜,也跟着“哼”了一声,挺直背脊咬牙跟在茶小葱后头。

婪夜双手交叉抱臂,一派悠然地看着两人傲然离去,若有所思脸上终于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担扰。

茶小葱没眼花……玄奇殿大门口蹲着的不是狮子,不是仙鹤,不是梅花鹿,也不是啸天犬,而是,两只大青蛙!

对,就是青蛙,不是蟾蜍!

最要命的是,还是两只巨大的、像哈士奇一样身形的、活的,青蛙。

两只超大号青蛙看见茶小葱,一时高兴,咧嘴叫道:“呱!”

茶小葱被骇得向后倒蹿出好几步,她歪着头将这座雄奇的建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遍,突然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喂,你确定不是障眼法?”

身边人轻松地一拂袖,将青蛙变成了两只石狮,笑吟吟地道:“这个才叫障目法。”

两只石狮还是很高兴,咧嘴向茶小葱问好:“呱啦!”

茶小葱立刻垮下脸,拗过头,照着婪夜的手臂用力一把拧下去:“死狐狸,还不帮我将它们变回来!真恶心!”

“一叶障目,不过是自欺欺人。”婪夜揉了揉被她捏痛的手臂,浑似不意地又一拂袖,石狮又变回了青蛙。

“留两只青蛙看门也好,至少晚上睡觉没有蚊子。”茶小葱与那两只青蛙大眼瞪小眼对峙了一会,终于接受了青蛙看门的事实。

“这里什么都比寻常的大几号,不知道那些蚊子是不是也长得跟喜鹊似的,那样被咬一口起码要被吸走两百毫升的血,多可怕!”茶小葱一边说,一边照着门脸上的铜锁看了看,长满铜绿的旧锁上依稀映出三个人的影子,她退后两步,想了想,用下巴指了指暮云卿。

暮云卿会意,将长剑换了一只手,迈上殿前台阶轻轻一推,大门应手而开。

茶小葱伸脖子往里一瞧,头顶黑线飞流直下。

她像见了鬼似的,冲上前拉起暮云卿的衣袖,掉头就走,咬牙切齿地道:“走,我们这就回去,让元知义那老头给我们换地方,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可暮云卿却没动,他双腿像生了钉子似地,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就连仰头的姿势都没变过。

茶小葱拖了两回没拖动,不禁回过头去。

暮云卿长发微微飘荡,身姿昂然中露出几分萧瑟:“不,这里很好,这是我娘住过的……”他漂亮的手指按在那古旧的铜锁上,摩娑出一层细细的粉末,一双宁静的眸子隐藏了心中的千头万绪。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烈的忧伤,茶小葱心头剧震,一股撕裂的痛楚倾巢而至,齐齐压在了心头。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你都……知道了?”

暮云卿没有回答,只是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地向院中走去。

“暮云卿!”

茶小葱追了进去,迎头被满院风雨淋了个落汤鸡。

玄奇殿的院子内外是两个世界,就算院外再怎么阳光普照,院内都是风雨交加,比桌面还大的荷叶占据了整片池塘。七月初九,莲花已谢,比脸还大的莲蓬茕立于池中。

四周只黑黢黢的一片,暮云卿雪白的轻衫,在雨中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安心住着吧,这里是昔年持澜仙子的住处,灵山灵脉,对仙法修炼尤有进益,别人想来还来不了呢。”狐狸一边说一边施施然走进了雨幕之中,转头见茶小葱还站在原地没动,忽然抿唇一笑,他自发间抽出一支闪耀着莹紫光华的发簪,另一只手拉起了茶小葱的手掌覆于簪身之上,“来!”

“什么?”

“你念咒试试,狐咒。”狐狸笑意盈盈,看起来十分狡狯。

茶小葱的手触及那根簪子,忽然心中一动,半信半疑地向婪夜脸上看去,法诀催动,掌心一片冰沁,原本八分长的簪子突然变长,变成了一把明紫色的绢伞。

狐狸抽出绢伞轻轻打开,为茶小葱遮去了头顶的雨丝。

“它明明……”茶小葱看了看头顶的雨伞,又低头瞥向腰间缠着的柳条,满目惊讶。

“它明明是根簪子,现在却变成了一把伞。”婪夜顺手挽起茶小葱湿透的头发,“只要我愿意,它还可以变成更多的形态,但是有一件事,却永远不会变……那就是,我,才是它的主人……”

“什么意思?”茶小葱有些艳羡地抬头看向那细致华美的伞面,最后却将目光停在了婪夜似笑非笑的脸上。

“我的意思是……世间万物,各有因缘际会,你想了解它,就必须走近它,你想控制它,就必须成为它的主人!”婪夜突然反手握住了茶小葱的手,紧紧地攥了一下,才又缓缓松开,“如果下面的试炼成功,你才有可能成这此间的主人,成了此间的主人,才能了解更多的真相。”

狐狸的笑并不高深,只唇角勾起的弧度显出几分玩味。

茶小葱听出他意思,心中漫过一道暖流,拿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肋骨,露出一丝微笑:“放心,我茶小葱皮糙肉厚,顶多被雨水多泡几日,多起几道褶子,你倒是得小心那身宝贵皮毛,拿去人间卖钱,也值个几千两黄金了。”

婪夜转着手里的伞柄,傲然抬头道:“你舍得吗?”

茶小葱望着那张流光溢彩的脸,轻轻咬了咬唇:“我尽量。”言罢,她重又看向了暮云卿孤单的背影。

她会尽量去学着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处处懒惰,随遇而安;她会尽量去改变她想改变的一切,比如为端极派重振声威;她会让返香觉得这次的决定是对的,她决不会像暮云卿的娘亲那样,变成六道争斗的牲牺品……玩游戏的最高境界就在于主谓宾三者的排列,现在游戏变成了生活,也是一样,她不会“被玩”,也不应该“被生活”。

雨水打湿了暮云卿的衣衫,也打湿了他的心,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似印着娘亲的足迹,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娘亲,他对她未必拥有与父亲那样深厚的感情,但是他却不自觉地想去弄清在历史沉疴中被掩埋的一切。

玄奇殿,它曾是端极派的禁地,自从持澜仙子逝去,它已经被封尘了整整百年……

这一百年来,陪伴它的只有蛙鸣鸟啼和那满窗风雨,如今,它那扇紧闭的大门重又打开,迎来了阳光的照拂……

第66章 第一场试炼

因为满脑子惦念着去云域接受试炼的事,茶小葱与暮云卿这天晚上都没能睡好。

暮云卿辗转反侧想着自己那点心事,茶小葱则是听雨打荷叶,莫明烦躁。

夏夜,静静展示着它独特的华衣,用无边的黑暗轻轻笼盖了每个人的不安。

慕容芷才守在玄冰殿里,看返香案前的缚魂香足足燃了一夜,直至天明。

……

第二天一大早,茶小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两脚虚浮地迈出了院门。

守门的巨型青蛙一脸恭敬地向她“呱呱”叫,她不耐烦,走上去一只给踹了一脚。

两只大青蛙继续“呱呱”叫着,飞远了。

“叫叫叫,除了乱叫还会什么!叫了整个通宵这么还有精神,我真是佩服你们二位!”

她望着在远处妖娆飞舞的青蛙腿骂骂咧咧。

“茶小葱。”慕容芷才早已经等在门口,看她拿灵兽出气,暗自摇了摇头,“都准备好了?”

茶小葱睡眼惺忪地抱怨:“准备什么啊,这鬼地方一百年没人住,到处发霉发臭,你一句领罚就把那两个姑娘都弄走了,害我们得亲自收拾,还有啊,能不能把这门口的两只蛤蟆也弄走了?它们昨天勤勤恳恳地叫了一个晚上,要不是我不吃蛙肉,当晚就宰他们下酒了。”

“呱!”那两只大青蛙去而复返,露出一副十分“忠犬”的表情,一边一只跳回到门口,端正坐好。

茶小葱对着朗朗青天翻了个大白眼……唉,早点去接受试炼也好,住在这儿一天都嫌多。

又跟慕容芷才闲话了两句,暮云卿与婪夜也都先后出来了。

暮云卿见到慕容芷才,抱剑一礼,没多说话,婪夜却是精神奕奕,半句不提昨夜蛙鸣。

“……别告诉我说你昨天跑别处去睡了!”茶小葱靠过去,伸手狠狠地掐了婪夜一把。不同甘共苦的,不是好兄弟!

婪夜不但不痛不痒,还一副很享受的模样,他低首凑上去轻声道:“本公子哪也没去,只是做了一个极美的美梦,你想不想知道……本公子梦见的是谁?”

茶小葱龇牙一笑:“你的事我都不想知道,我们要去云域了,你在家好好看家护院,务必做到尽忠职守。”说着,她朝那两只看门青蛙努了努嘴。

婪夜奇怪地看了慕容芷才一眼:“咦?你没告诉她说本公子也会一起去?”

“我怕太早告诉,有人会把七大仙殿给夷平了。我派贫困已极,经不起这般折腾。”

果然,茶小葱听说婪夜也要一起去,气得直跳脚:“他不是妖族吗?还是大妖怪,听说还是狐狸国的国主,论年龄他老得跟你们的开山祖师爷有得比,居然还让他入派?我做你师叔,难道他做太上爷爷?”

婪夜反驳道:“羽族能入得仙门,本公子如何不能?端极并非没有收妖族入门的先例,我们且不说这折心柳的主人,就说说暮小公子或者奇苦小师侄。”

“奇苦?她?”茶小葱不明所以,“这关她什么事?”

“奇苦她……本是一只灵兔……”

慕容芷才不忍心告诉她真相,端极派之所以被其他各派轻视,其实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它的无差别收徒制度,不管是人,是兽,是妖,是仙,只要通过试炼,便可平等入门拜师。端极派历来只收纯善向道之人,并不在乎其身份背景,更不妄攀高位,与他派争斗。

道家所倡之无为而生,端极派历来严守躬行。

“这次云域的试炼须以三人成行,今次仙门新进弟子的甄试大会,端极派没能收到新入门弟子,所以就由本公子挂名代考,名义上,将投入玄冰殿的门下……放心,通过了试炼之后本公子会搬出玄奇殿,现在住在这里,只是为了方便相互照顾。”

婪夜不再逗她,生怕再将她惹毛了。

如此理由尚能接受,茶小葱想了一想,也克制自己,按下心头怒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茶小葱看到婪夜便异常焦躁,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闹什么别扭。虽然她讨厌人无故亲近示好,但都能够做到冷漠置之,嘻嘻哈哈一阵敷衍就过去了,哪像现在,婪夜一句话就激得她火烧红莲寺。她明明不讨厌婪夜,可也实在称不上喜欢,如果能像以前那样淡淡相处,倒不算差,可是……她与他在梦境里朝夕相对那么长时间,他知道了她那么多心事,那么多秘密,包括那些最难堪最隐私最破碎的过去……被她抛弃的自尊昂然抬头,心情一再地将她出卖。

现代女性对亲亲抱抱什么的都看得开,就像那时她被孔雀强啃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气个几天便罢,可为什么她把婪夜的“非礼”行为记得那么深那么牢?

是害怕?

害怕自己陷进去?还是害怕会有人太过了解自己?

害怕之前做过的那个梦昭示着更深的沉沦?

害怕婪夜救自己更是为了别的什么其它目的?

两人之间的接触极其有限,她不是豆蔻少女,不相信一见钟情。婪夜救人的行为没可能走言情小说的感情套路,那拿六百年的修为,去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为的是什么?

原来她一直没有相信过他……甚至,她从未相信过任何人!

茶小葱不敢再继续叩问下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很小,至少比她想象中要小得多,她比谁都害怕背叛与欺骗,一直以来,她揣着一副极不上心的样子,不用心,不关心,因为只有这样,才会不伤心。可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渐渐展露在面前,她必须拿出勇气去面对。六界争斗,强者为王,懦弱平凡如她,随波逐流地停靠在了这样懦弱平凡的门派里,剩下的路究竟要怎么走?

茶小葱抬眼,胡乱扫视着面前这几张俊脸,终将目光停在了暮云卿僵直的背影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说过了什么,这孩子都像是没听见,只是依旧怔怔地望着玄奇殿紧闭的大门发呆。自从他从返香那儿回来,就一直是这样的失魂落魄的,问他什么也不答。

看来,心病严重的,不止她一人。

大门内,稀疏的雨点落在门板上,发出没有节奏的轻响,带出心跳的律动,似有冰凉的水滴,静静地落在了胸口。

“暮云卿,我们出发吧。”她咽了咽口水,停顿一下,唤回了暮云卿的思绪。

婪夜望着她那张有些苍白的脸,抿了抿唇,却什么也没说。

三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跟在慕容芷才身后向玄武殿的方向匆匆赶去。

玄武殿处在北斗星座的斗颈位置,称得上是整个端极派的正中心。除主殿之外,另有偏殿两座,后殿四处,其建筑制式与其它六殿差不多,论其规模却是七大仙殿之中最为宏大的。

此殿常年空弃,听说是留给四荒之神玄武作祭祀之用的。

殿前高塔直插入云,塔身十八层,每层塔角上都系着一串铜铃,清晨凉风习习,叮咚声阵阵入耳。

茶小葱一行人到达殿前,祭塔下已经围了不少弟子。

端极派的入门弟子大多着白衣,只有像慕容芷才与司徒钟琴这样的嫡传弟子才可着淡蓝道袍。派中各弟子或佩玉,或戴丝绦,或系剑鞘于腰间,着衣方式根据喜好与常用法器略有不同,虽不凌乱,却并不像辟水观弟子外表那样整齐划一。像奇穷和奇苦这样的小辈弟子穿着最为简单朴素,其中女弟子当中除了奇苦执意在鬓边缀上一朵小花之外,其余皆是普通的双环髻系以淡蓝丝带,看上去大方得体又不失飘逸灵动。

在场各人不是白衣便是蓝衣,只有茶小葱一人处在那儿比大葱还绿,显得格外抢眼。

茶小葱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挺直了背脊,跟在慕容芷才身后行至广场最右侧站定。

元知义见人都到齐,也不废话,他登上塔前台阶,向门下众位弟子简要说明了这次试炼的内容。各殿弟子都是入门试炼的过来人,故而对其内容不甚在意,反倒是对参加比试的三人组比较感兴趣。

茶小葱、暮云卿、婪夜三人被安排站在广场的最右侧,往左依次是返香、林蜡竹以及元知义门下弟子。其中返香门下只有慕容芷才一人着淡蓝衣袍,其余二十几人都是白色外装,辈份显然比慕容芷才低,但慕容芷才身后只跟着六名小辈弟子,其余那些未知该是由何人亲领;林蜡竹门下着蓝色衣袍的大概有三十几位,一个个都生得唇红齿白,举止清雅端正,文秀气质倒与暮云卿有几分神似,看来这个二掌门偏好这一款……但是,令茶葱费甚为费解的是,玄文殿蓝衣弟子身后垂手而立的白衣弟子竟都是粗犷型的,乍一看去,不是像砍柴的就是像打铁的,皮肤白一点的就像是杀猪的;而元知义门下弟子数量最多,虽然嫡传的只有十二位,以司徒钟琴为首,司徒钟琴门下多半是女弟子,包括了前段时间照顾茶小葱的那两位,以及奇穷、奇苦两个在内。

“寻常弟子入门试炼,吾念其尚无根基均赐返鹤三枚,当迷路走失或者意欲退出试炼时可用,如今这三位身份特殊,相信用不着这个……”元知义今天早餐吃得很饱,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茶小葱皱了皱眉头,低头琢磨着“返鹤”是个什么东西。自从她不小心吞了蔑人的内丹之后,就变成了“鹰的眼睛,狼的耳朵”超级加超龄宇宙无敌美****。元知义开会,本拟让派中弟子碰个面,相互熟识一下,毕竟茶小葱这要是通过了试炼,便能名正言顺地坐上端极派四掌门的位子了。可是领导开大会往往这样,上面说大话,下面讲小话,加上司徒门下女弟子众多,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茶小葱正在走神,却突然听到了下面一席对话。

“糟糕!”一个女弟子轻呼出声,伸手拉了拉站在身那位女弟子的衣袖。

“怎么了?”被拉的那个不好扭过头去,只引着脖子微微向后靠了一点。

“上次安阳师兄说要在山下丹霞镇开家打铁铺,我手上没那么多钱,可又想帮他,便动了偷的心思。前几天师父让我打扫客房,恰好看到一颗夜明珠……”

“哗,夜明珠?”

“是啊,一颗这么大的夜明珠,我从来没见过的,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我一时心痒就……”

“啊?你偷了,然后被主人发现了?”

“哎呀,我是心痒拿去了,可你听我说完啊,如果说是其他师兄师姐的,我们还回去道个歉就没事了,但,但那颗夜明珠就是她的,怎么办?我以前只道她是御华派的客人,在山上把身子养好了便会离去,却没想到是这样……要是她当上了四掌门,我不就死定了!”说话间,那个女弟子朝茶小葱站的方向比了比,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茶小葱听着,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她其实注意这个弟子很久了,对于她这种一无所有的人,那夜明珠就是她唯一的全部的家当,这东西几时不见了,又怎会不知,只是她没有证据,且事无定论,不好将事情闹大了。

“那可完了,听说她不是什么善茬,仙、妖、魔三道的人都在找她,她要是当上了掌门,一定会将你逐出师门,或者大卸八块!啊,不如这样,听闻她与芷才师叔关系尚可,去求求他?”

“不行不行,芷才师叔与我们师父一样严格,难保那时不会向着她,还是不行!”

“有了!云域那么大,他们进去了一时半刻也出不来,不如你趁这个机会把夜明珠放回去?”

“放去玄奇殿?我不去,妙璃师姐说心术不正者在那儿会被雷劈!可放在以前的客房被别人得去了我又不甘心,还是不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我要怎么帮你,难道站在一旁笑话你活该?”

“你!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

“戚师妹,我倒是有个办法,就看你敢不敢了……”献计者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茶小葱扭头只看见那位女弟子红唇开合,却没了声音,想必改用了灵犀术密传商策。

茶小葱转脸过去瞟了两眼,突然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可在场有些修为的弟子都听见了,慕容芷才皱了皱眉,冷着脸朝这边看。

“可是有何疑问?”

元知义停下来了,也将目光投向茶小葱所在之处。

茶小葱直直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问道:“我只想知道,身为掌门,是否有权清理门户?”

元知义一怔,答道:“这个自然。”

茶小葱点了点头:“很好,我没有别的问题了,只求元掌门在我等通过试炼之前,千万别放任何弟子出山门。”言罢,也不看众弟子表情,拉着暮云卿带头踏向了云域的入口。

婪夜向众人一礼,举步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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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心情不好,今天早点更新,争取早点休息。

第67章 云域

正对着玄武高塔的云层有一处缺口,两片巨大的云块呈钝角内充当门脸,云幕深处白茫茫的一片,十步之外,皆不可见——

元知义亲自率领端极派弟子将参加试炼的三人送往云域,以示郑重,又例行公事地嘱咐了几句,方自离去。与以往众多弟子经历的入门试炼不同,元知义一再重申,没有“返鹤”引路,就算侥幸拿到了云咒符水,但找不到回去云域入口的路同样十分危险。

当然,茶小葱把他的那些废话都当成了耳边风,她一马当先,踩上了这一方绵软的地界。

头一次不用施展法术就能在云上行走,这种感觉很奇怪,也不知道是云软,还是腿软,不踏实的感觉从腰底传到膝盖,再到腰间,直至心底。

云咒符水在云山之下,云海之中,可具体位于哪个位置元知义并没说得详实,这样一来,又给试炼增加了一层看不见的难度。

茶小葱心知元知义对自己存有不满,只不过碍于那张老脸不便明说,故而在入门试炼中尽量给她捣鬼。鉴于端极派与御华派两者对比实力悬殊,元知义只能当着那几个御华派弟子的面顺水推舟,接纳茶小葱做四掌门,但心底其实并不乐意;同样,他假借灵女头衔来达成一己目的,对茶小葱而言是变相的利用,在这一点上,茶小葱相当不满。元知义利用了她,却又小心眼地使绊子。他丫地图不给,法宝不赠,一句“身份特殊”就让他们果奔上阵,显然,这掌门之位不是人人可坐的,心机至深便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条件。

云域,地如其名,四处都是雪白的云朵,或大或小,缓缓游动。

人在云上,步随云动,便是傻傻地站着,也能感觉到视线渐渐偏移,周遭的云层不停地变幻错位,更造成了方向的不可辨认。三人面对着满目白云悠游,均感到有些无措。

“刚才在玄武殿外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茶小葱这一路都虎着张脸,婪夜不想自讨没趣,同她说话的语气慢慢回复了以往的清淡。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你们妖族而言,那些根本不值得一提。”一颗夜明珠而已,如果当时她贪心的话,在朱雀殿里随便拿一颗也比这颗值钱,但是在她心中,意义并不相同。

她没有放开暮云卿的衣袖,三个人就这样在云雾缭绕中缓慢前行。

云域之境,悄无声息,绝没有俗世尘嚣的吵闹嘈杂,难怪神仙都要住在云上,敢情图的就是这个清静——听了一夜巨型荷塘月色大型蛙鸣演唱会后,茶小葱深知道安静二字难能可贵!

既然婪夜已经进过她的梦里,相信很多事不用她再详细说起,便不隐瞒,趁着此际心态平和,将来到蟠龙镇之后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包括如何丢失了弄丢了狐狸,又怎么样从徐府那儿得知了返香的消息,以及如何变成了羽族的王后,又如何在离开蟠龙镇之后在长寿村遇见了蟑螂妖、如何得罪了妖皇圣使、如何答应去绿萝仙境求取幻光仙草以及如何发现夜明珠被盗……她也想听听婪夜的意见,毕竟不管对哪一界来说,他都称得上大前辈。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绿萝仙境?”婪夜听完之后,立时皱起了眉头,露出几分迟疑。

“有问题?绿萝仙子是三头六臂?还是性格怪异爱吃人心?”茶小葱也知道这件事不容易办,但既然答应下来,就必须得去做,而且要做就得做好。

“如果只是三头六臂,倒还好办了……”婪夜习惯性地摸了摸轮廓完美的下巴,“如果你想见她,还真要通过此次试炼不可。绿萝仙子的铜霞阵比这云域的烟水阵要厉害千百倍,如果今天走不出云域,那将来也定然不上了绿萝峰。只是……你为了区区一颗夜明珠便要拼上性命,值得么?”

婪夜的话触动了暮云卿的心事,他收敛心神,猛然抬头望向这边,与婪夜一起,两个人四道目光就这样直直地停在了茶小葱的脸上。

值得么?

其实,每个人走出每一步棋的最初同样都会忍不住问问自己,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就算是自我安慰也罢,只是走了久了,就慢慢变成了理所当然。这个问题,茶小葱没有认真想过。

就在婪夜看向她的同时,她也恰恰抬头,正对上了那双细长的眼睛,她的目光清澈而坦诚。这是婪夜第一次仔细打量茶小葱的眼睛,那里边展示的通达剔透,居然令他有些迷惘。

“那我问你,你用六百年修为来救我这个丑女人,值得么?你千万别跟我说,因为我是青丘国的王后,是婪夜公子你钟情的女人……还有你,暮云卿,你离开羽族,丢下你们大王,只身来到端极派拜师修仙,可又值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做的事,谁也不欠谁一个解释!”

婪夜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才叹了口气:“你想知道的事,我会说给你听,不过不是现在。”他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面具,恢复了初见时的冷傲,只不过这一次他没再自称“公子”,而用了个实实在在的“我”字,也算是一种承诺。

茶小葱立即扭过脸去,不再看他:“以后别随便跑我梦里来,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样!废话就说到这里,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她的所有,都是从遇见婪夜的那一刹那开始的,仿佛自她撞入这个世界之后,突然启动了推动命运齿轮的开关,她慌张无措,亦无力抵抗,到如今。御华仙尊那一掌劈头拍来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憎恶自己的浑浑噩噩,记忆里,很多不确定的碎片掺杂在一起,有个声音,一直在她昏迷中反复地数落着她……

她头一次想到要试着去掌握那些未知的东西,而不是被动的,愚蠢地接受这怪诞的一切!

记忆的拼图,究竟缺了哪几块?能否找到失去的过去,也许,在修仙途中过可以找到答案!

婪夜点点头,冷声道:“知道,此阵内有玄机,本公子且先去看看,你们且在原地等着。”他不等茶小葱回答,已化身为白光一道,遁入一丛云幕之中。

“没用,云幕层叠,肯定不止一层,我们要找的云海应该在下边。”暮云卿看向婪夜消失的方向,终于放弃了沉默,抬头指了指头上望不穿的厚实云顶。

“你怎么知道?”

“羽族仙鹤一脉,每天都与云彩为伴,看多了,自然懂得一些规律。云会动,但不会无缘无故,能令云层飘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风!”

云随风动,云域之所以常年云雾蒸腾,皆因云下有水,而云层日积月累,盖因有风,而且,这风并不是单纯地往一个方向流动,而是旋转的,只是风极在上,使得整个云域呈倒斗状屹立不倒。

不多时,婪夜去而复返:“云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不知汇向哪里,眼下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顺着云流方向继续前行,要么顺逆流而下。”

茶小葱点头,将暮云卿适才的分析向他复述了一遍,接着道:“……既然云极在上方,那云海的水气以及四方云霞流动的方向应是旋转向上的,我们所处的位置云流速度不快,也就说明,这里离水脉不远,相信只需逆风而行,定然可以到达下面的唯一水脉,云海。”

婪夜赞同她的看法:“说的不错,既是入门试炼,自然不会太难,只是你们要想好了,就算能拿到云咒符水,我们也可能会被困于烟水阵中。以我现在的法力修为,未必派得上用场。”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以往普通参加试炼的弟子完成任务之后用“返鹤”便可轻易回到云域的入口,而他们只能凭记忆原路返回。

茶小葱拍想了想,拍胸脯保证:“放心,走迷宫是我的强项,不会出不来。”

她这番话说得太满,连暮云卿都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惊异。

婪夜在与蔑人一役中见识过茶小葱惊人的记忆力,此时只会心一笑,陡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背,微微一紧,却又马上松开了。

“一个问题。”婪夜挑起的薄唇角似漫漫白雪中的一丝艳光。

“什么?”来不及表达反感,那只白皙如玉的手便收了回去,皮肤上温柔的触感还在,令茶小葱有一瞬间的恍神。

“如果能顺利云域出来,本公子便回答你一个问题,可以在路上好好想想到时要问些什么。”他说完转身,走在了最前面。

接下来,是一场脚力的大角逐。云路缠绕,越是往下,云圈便越大,脚下的路渐渐由弯的变成了直的,抬头,茫茫一片,四下里不尽相同,望不见头,也望不见尾。三人走得都不快,因为不仅考虑到茶小葱要花时间记牢走过的路,还须留意有没有走上岔道,以免功亏一篑。

头三圈云流方向明显,逆流而下举步前行稍显吃力,但好在方向容易辨认,茶小葱除了有些腿软倒也没有其它特别的感受;但越是往下走,风的阻力便越小,云流开始变乱,岔道越来越多,走回头路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多……每次往回走,婪夜与暮云卿都会不经意回头看茶小葱一眼,后者是因为关心,而前者的眼神里却多了些许玩味。

玩味的眼神,触动了茶小葱的神经,她满头大汗。

“死狐狸,你根本就知道该怎么走,对不对?”

“我要是知道,何需你来记这地图?”婪夜笑了笑,眼神却隐约有闪烁,“本公子是挂名代考,如果知道怎么走,元掌门能同意让我入阵么?他就是再器重你这位未来四掌门,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助你舞弊,乖了,别胡思乱想……”

“这里我们来过一次了。”暮云卿出言提醒两人不要只顾得斗嘴以致分心。

茶小葱气乎乎地往回走,转眼便将婪夜甩在了脑后,暮云卿就听见咬牙切齿的三个字:“死狐狸”。显然,茶小葱不相信一千年老妖怪居然会破不了这区区入门级迷宫。

这里云虽然是流动的,但方向却很固定,要她记住所有岔道并不难。加上这一路上没有什么机关,四周环境不会说变就变,这也就进一步证实,婪夜大人哪里是来陪考的,分明是来看她笑话。

婪夜在身后悠闲得很,只差把扇子假装纨绔子弟踏青了。

“记住了,一个问题,可要想好了啊。”他重复着,不紧不慢。

暮云卿从他身边越过,冷冷地道:“你不必费心令她分神,这些路,我一样也能记得。”

婪夜“哦”了一声,却笑而不语。

第68章 非走不可的路

云域试炼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但茶小葱与暮云卿都是急性子,走了一段时间,就变成了暮云卿在前,茶小葱居中,婪夜垫后。

云域之中,并非极昼,除了景物有些单调,其间晨昏分明与域外无异。目及之处白云皑皑,堆栈的云流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成了金红之色。跟着,由金转灰,又由灰变黑,跋涉中不知不觉,便迎来了云域里的第一个夜晚。

婪夜弹指点燃一抹幽紫的狐火,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疲惫的眉眼,脚下的云,仿佛在黑夜里变成了一堆灰紫的败絮。

云中水汽氤氲,打湿了脚踝,使人觉得汗未出透,四处都粘粘的。

“今天便到此为止吧。”

茶小葱果断地放弃了强行冒进,她叫住暮云卿,决定停下来稍作休整。

没有感觉到饿,只是累,整个人松软得像团棉花。茶小葱坐在云层上捶打着双腿,不期然看见暮云卿目光沉止,不知在想些什么。狐火一灭,三人陷入了同一片沉默。

因为蔑人内丹的作用,茶小葱同所有妖族一样拥有上佳的夜视能力,但是从心理上说,她仍旧觉得正常的火光会比较有安全感。

“不习惯的话,可以枕着我的手……”暮云卿曾陪茶小葱度过一段不短的时光,清楚知道她睡觉的习惯。

“枕我的手吧,我的手比较软。”婪夜的脸凑了上来,生生接住了茶小葱的大白眼。

漆黑的夜里,对视的两人就像角力的野兽,良久,茶小葱站起身来退开两步,背对着他们蜷身躺下,那是像婴儿环膝抱臂的姿势,表示了身体的主人极其没有安全感。

暮云卿看着茶小葱单薄的背影,心跳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抽痛。

同样的姿势,将他禁锢在那个没有温暖、也没有光明的蛋壳里,整整八十九年。父亲寂然撒人离世,抛给他的就只有一团谜题,这一百年来,无一人向他说起关于那个抛弃他们父子的女人的任何事,记忆里一点一滴,全是空白。

婪夜静静坐了一会,没再坚持,与茶小葱、暮云卿二人呈鼎足之势躺下。

云域的天空一片漆黑,永远也没有星光,但狐狸的眸子,却比繁星更加璀璨。

“夜里有水汽,说明离云海不远了。”暮云卿低声说着,没等有人搭话,便陷入了深沉的梦境。

婪夜悄悄地伸手捏了个法诀,却在茶小葱翻身的刹那熄灭。他暗自叹气,缓缓合上双眼。

茶小葱起初还强打起精神,防着婪夜施法入梦“骚扰”她,但意识却随着身体的疲累渐渐模糊。耳边依稀是狐狸梦呓般地低喃。

“傻丫头。”

她从来没听过狐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声音很轻,如同一片羽毛抚过沉重的眼睫,她哼哼两声,终于入梦。

“呼吸仰止,阴阳欲摧,日损月亏,盈积洞天……”

熟悉的口诀在她耳边循环往复,呼吸吐纳依诀运行,渐渐地,她好像没再感到那么疲惫,因为长时间行走而绷紧的四肢筋肉终于悉数放松下来。

……

“咣!”

像是开门的轻响,撕裂了记忆拼图后面隐藏着的狰狞伤口。

映出眼帘的是两条白花花的人影,纠缠翻滚,她随着那喘息的节律,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却什么也没说,只悄悄地掐出脖颈间涌动的胃酸,转过身,下楼。

“没用的女人!”心底有个声音尖锐地叫嚣,嘲笑她的无能与懦弱。

“是啊,我是很没用!还用一再强调么?”茶小葱苍凉地笑了笑,趿着一双人字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

内里,她是一个简单而消极的女人,像周围所有人评价的那样,她也曾觉得自己能摊上一位像郭猎这样的男朋友……很幸福。幸福的拐点为他们的青梅竹马画上了一个完美的惊叹,小巧而订婚戒指在她指间闪着灼烫的光芒。

郭猎曾对她说过:“这个将就先戴着,等我们的游戏公司上了轨道,挣了钱,就给你换颗更大更闪亮的,羡慕死其他的女生!”

……可是到最后,这个承诺也没有兑现。

那天的夜很黑,没有月也没有星,就连一向繁华的宽阔车道都是漆黑一片,一如她当夜的噩梦。茶小葱用力褪下指上的钻戒,抠得指关节上一片煞白。

次日,她蹲在郭猎床下的垃圾桶前做了一次等价交换,用一个失效的承诺,换取了一个装满液态证据的安全套。当戒指被腐败的垃圾吞没,她才感到胸臆中有一点点快意。

这是过去的自己,那个在现世毫无作为的自己。

“没事别老泡在网上,还有啊,我不在的时候别放纵自己熬夜……去新闻发布会……”

男人整理好领带,唠唠叨叨地下楼。

茶小葱像幽灵似地飘出了房间,怔怔地望着面前那扇紧闭的大门,转脸,神色木然地伸手,拿起了那张标注着“demo”字样的光盘。

光盘放进光驱,吱吱嘎嘎地响了两声,卡住了。电脑屏幕停在桌面背景上两个笑得傻兮兮的人脸上,指甲无声地划过,脆弱的液晶屏碎裂,流出的蓝紫色液体,乍看之下,似鲜血染透了郭猎那张白细的、极富书生气质的脸。

再文静的人,到了床上也成了颠狂的禽兽。茶小葱翻了翻日历,这是郭总与他美丽的主程式第二十次被翻红浪、戮力鏖战,至少是茶小葱亲眼见证的第二十次,第一次,她用他给的钥匙走进这个大门,只不过是想给出差回来的他一个惊喜,谁会料到他的归来却丢给了她一枚原子弹。郭总说他喜欢茶小葱“清纯的模样”,所以他们相识十七年,最多也只是亲亲抱抱,他说,那是一种“尊重”……但不同的态度用到了别人的身上却是一场宣战。

输赢之间,刻骨铭心。因背叛而撕裂的伤口,血肉模糊。

郭猎开发的第一款游戏问世,宣传动画上的美女轻衫漫舞,却并非如他所说是根据她的资料设定的。她站在新闻发布会的会场,手里紧紧抓着一只可笑的安全套。

第一次穿上他买给她的晚礼服,也是第一次喷上他倾心的香奈儿五号香水,但是没想到面对着这对男女,由始至终,她都只能是输家。

“小葱!你听我解释!”

巨幅的特写定格在与女主程式肖似的那张清丽的脸上,资料上显示着几个大字“花叶玖”……

茶小葱什么也没说,抓起一只高脚杯,以十分标准的垒球投掷姿态砸向了会场上嚣张闪动的电子屏,几名保安从人群里冲出来,扭住了她的双手,却因她不小心踩上了电源插板上摔成了一团。

“滋!”电流漫过,火花闪动,她只听见一声巨响,同时响起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那声音很近,却居然那般陌生,原来,这十七年来,她从未真正看清他的所有。

“卧,草,泥,马!”

她在心里暗咒了一句,朦胧中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陷入无边的黑暗。

她不介意被讨厌,被抛弃,被鄙视……但令她最无法忍受的,是被欺骗、背叛!

这些显然已经成为了她灵魂深处的魔魇。

难怪她看见花叶玖的时候会觉得似曾相识,难怪那张俏丽的脸会一再地提醒着她的自卑,原来记忆里的缺憾,便是由那张脸开始。

“……人间归去,芳迹无踪,一迭秋声,几番春梦……”

呵,五岁到二十二岁,这么多年,都一样过来了。

重新睁眼,不知身在何处,没脱离梦中的魔症,整个人被汗水浸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手贴近心口,感觉那狂躁的跳动还在继续。眉心冰凉带着一末抽丝剥茧的刺痛,深入每一根神经。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绝美的男人的脸!

记忆的拼图不知不觉又被补上了一小片……拾回那些零星的记忆,令她更觉不快。

“来,过来……”温柔的低唤,无法抗拒的魅惑,深沉而阴骘。

她一个激灵,迅速摸了摸身下柔软的云层,半撑起身子,用力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

痛!

“醒了?”暮云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帮她找回点神。

东方灰亮,还没有日出的迹象,柔和的光斑透过云层,折向水面,最后落在暮云卿那张清淡的脸上,看不清是怎样的表情。

茶小葱神经质地坐起,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发了一会呆,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婪夜面前狠踹一脚:“起来!”

婪夜拧身飘出数尺,潇洒回身,单足落地,乌亮的发丝在渺渺云空的映衬下愈加柔丽,与他昔日脏兮兮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眉头隐有怒意,估计是大少爷的起床气:“你又发的哪门子疯?”

“昨天晚上你对我做过些什么?”茶小葱回想着那真实的梦境,身上的汗水还没息。

“对你做了什么?你这问法好生奇怪,暮小哥睁眼看着,我能对你做什么!”

“那梦里……”

“什么?你做梦了?”婪夜微微一怔,感到甚是意外,但看她面色苍白,呼极凌乱,又不像是假,“云域是四方净土,能养息宁神,普通人根本不会进入梦魇。”

茶小葱也是一愣,随即横了他一眼:“谁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婪夜伸手:“过来,我给你看看!”

“少来!”茶小葱转身拍掉他的手,微微拉了一下裙摆,“通过了试炼再说,我不想在无谓的事情上大费周张。”

对,虽然是记起了那些不堪的过往,不过真的已经不再重要,自从见到花叶玖的那一刻起,她突然间明白了,这个世界是活生生的伸手可及的次元,并不只是没有生命的固定程式。

她有她自己非走不可的路。

第69章 云狐之战

这样简单而枯燥的跋涉坚持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变化最大的就是茶小葱,她变得性情暴躁,而且时常焦虑不安……受过重创的身体尚未复原,瘦削的脸颊上,两颗眸子嵌在深陷的眼窝里,显得又黑又大,发呆的时候,更似一泓深潭,一眼望不见底。

眉间阴郁积压,用句俗话来说,就是印堂发黑。

那个破碎的梦给她带来的影响太大,害她走在哪里都是一副倒霉透顶的鬼样子。

第四天,一路上完全没有交流的两个白衣十三男终于搭上话了。

暮云卿异常别扭。于他来说,婪夜是另一个种族的王者,其身份地位与孔雀相当,是以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应该对其如何称呼。最后,他们的话题只能是从上次被削得枝叶零落的那几棵树说起……经过两位美男共同鉴定,元知义在院子里栽的几棵都是枣树。

茶小葱没心情听这两人聒噪,趁着他们“相谈甚欢”的当口,一个劲地往前冲,不多时便甩了他们一大截路程。

“小子,长寿村那夜发生的,你知道多少?”婪夜神秘莫测地看了茶小葱一眼,突然话锋一转。

“不多。”暮云卿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他知道的慕容芷才也知道,同样,返香以及整个端极派想必也都知道了一个大概,“听说她不小心吞了一颗妖族的内丹,却不知为何会引起魔族的注意……同样令人不明白的还有仙门,以及……”

以及羽族与仙狐族……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安静地看了婪夜一眼,默不做声地垂下眸子。

婪夜立即会意,面上露出几许尴尬,干咳一声用作掩饰:“咳,这个暂且不提,本公子就问你,如果是普通人类得了妖族的内丹,会那么长时间安然无恙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暮云卿摇了摇头:“不是自己修来的真元很难驾驭,除了需要一定的修为根基,更须得拥有超乎寻常的毅力与胆魄,然而,即使如此,仍有可能会一时把持不住,堕入魔道!”他想起羽族的现状,心里不免一阵难过。

“那你觉得茶小葱是不是你说的那种有修为根基,有毅力,有胆魄的人?”

“修为与胆魄?没有!”暮云卿迷惘垂首,“不过世人都说她是六界灵女,故想,总有特例……”

“但如果本公子告诉你,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灵女呢!”婪夜粗暴地截断了他的话,“就算有,六界苍生怎么能仅凭一人掌握?”

“那她……茶小葱究竟是什么人?”暮云卿震惊于婪夜的结论,终于忍不住发问。

她身上纠缠了太多的为什么:为什么她能通六界灵术?为什么她体内会有三道真气?为什么她会成为仙门追寻的灵女?为什么连魔界也因此卷了进来……要知道魔界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六界族民都有自己的生息之地。如此混乱,竟都是为了她?

说话间,两人与茶小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婪夜眯了眯漂亮的细长眼眸,悠然道:“倘若本公子猜得没错,她只不过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容器。”

“容器?”暮云卿眼界有限,显然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对,能通六界灵气的容器,说她是仙,她便是仙,说她是魔,她便成魔,很好!”漂亮的细目里隐约闪过一丝寒光,转瞬即逝。

“我不懂。”

“你很快就会懂了,她之所以重要,并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在于她身体里装了些什么。”

“一颗内丹?”暮云卿迟疑地朝茶小葱看过去,却听婪夜在耳边轻哼出声。

“不止,不然你以为她体内的金仙之气是怎么得来的……”

暮云卿一脸迷惑地将视线收回,脑子里像冒出了一团乱草,现在这些乱草五颜六色地杂夹一堆,完全理不出头绪,他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仔细端详身边这位仙狐族的王者,可是绞尽脑汁也弄不清他跟自己说起这些的目的。

婪夜微微冷笑,没等他再行深究,便快步越过,留下一个傲岸的背影。

暮云卿心里被他搅得一塌糊涂。

他隐约觉得婪夜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可是……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天色将暗,又是一轮黑夜的来临,三人终于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脚下的水声。这时,三个人的衣物已经全都湿透了,显然在这个时候用净衣咒是不智的,所以三个人索性像三条鼻涕虫继续湿湿地往前走。

水面上,丝丝云絮随风上扬,飘向灰朦朦的天空。

云山底部,便是云海,云水再接,视野混乱不清,看什么都像在飘,不是跟着水飘,便是随着云飘。由于阳光穿透有限,这里光线极暗,头顶更是压着一大团暗灰的阴影,令人胸中积闷,久久喘不过气来。抬眼处,只有云层薄弱的四面,微微泛着白芒。

茶小葱站在云海与云山交界处,极目远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就是所谓的烟水阵?”

除了空气的湿度与云层的厚度,这里与上面几层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走到这里,已经不再有明显的阡陌交汇,一大片云烟袅袅的水域,像一处视野开阔的广场,远远看去,也分不清那些飘荡的白絮是云还是烟,若非感觉到水汽温度,没准会认为脚下漫着的是一淌滚烫的热水。

婪夜慢慢地走上前去,弯腰掬起一把云水,洒自半空,瞬间,滴水化云,一片片丝薄如蝉翼的云片悠悠升空。

“准确来说,应该是叫做烟水诛魔杀阵!”

暮云卿本来也在好奇张望,却于不意间听得“诛魔”二字,心头陡地剧震,不由自主朝茶小葱站立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

那升腾的云片无声聚拢,如同一条轻盈的水袖,软软地、无声无息地绕向了她纤细的脖颈!

茶小葱说话的声音在云雾笼罩之下,渐渐模糊:“没有杀气,哪称得上杀阵……对了,死狐狸,我们要找的云咒符水在哪?”

她好奇地伸足,轻点水面,丝毫没感觉到周围的云雾有何不妥。

“茶……”

张嘴尚未来得及说话,突然眼前一道巨浪腾空而起,一抹曼妙的白影披着透明的水衣钻出云海来,轻风徐拂,雪白的胴体如游鱼在浪花穿梭而过,万片薄云如雪瓣般四散飘飞,眨眼之间,云裳织成,缓缓罩落在了那副美到令人窒息的胴体上。

显然,那是一位极美的女子,云裳下玲珑曲线随风隐现,诱惑之极。就连暮云卿这般极少去主意女人是美或丑的人,都不禁向她多关注了两眼。而茶小葱却是完全看傻了眼。

婪夜昂然而立,面上不惊不喜,他还处在原地,并不理会已经惊呆的茶小葱,勾起的唇慢慢抿紧,凝成了一道优雅的弧线。

云裳美人收拢领口,优雅转身,露出一双暗红的细长眼睛,居然与婪夜有几分肖似。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茶小葱身上,露齿一笑:“想要云咒符水?呵,那得先过了我这关!”

那语中有轻蔑,有骄傲,更有一股与世隔绝的冰冷,话音刚落,一道水链应手而出,强烈的杀伐之气滚地而来。茶小葱先是一惊,见水链当空劈出,下意识偏头闪避,却不料脖间一紧,薄云绶带倏地收拢,转瞬缠住了她的脖子。

“你是谁?”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想都没想,伸手去抓腰上的折心柳。

“我是谁?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云裳美人白发如瀑,目光灼灼地盯向了婪夜,溢出一丝敷衍的笑意,“婪夜公子,你我好久不见……”

婪夜!茶小葱猛地一回头,看向狐狸那隐有深意的容颜,隐隐地,像是明白了什么。欺骗,背叛,还真是爱极了她这卑微的灵魂……她双目渐渐赤红,与那云裳美人极具特色的暗红眼眸有得一拼。

“云狐,她就交给你了。”婪夜并不看她,反而神色凝重地退后一步,拔下发间的紫玉簪,一时间华光暴涨,化作银紫长枪置于掌间。

“婪夜,这便是你此行的目的?”

暮云卿尚在疑惑为什么婪夜会对自己解释那么多,原来竟也是别有所图!想到他之前所述,顿时气得双目喷火。

一阵嗡鸣,长剑辙出,划空点出一片银芒,漫天剑雨直指长枪。

茶小葱兀自厉声质问:“死狐狸,你这是什么意思!”

伸手去抓那条云带,却如拍打不可捉摸的影子。

掌间折心柳感知危机逼近,顿时散发出一阵绿芒,莹碧的光束在茶小葱腰间晃动,千万绿叶蓬乱飞出,绕于周身,即形成一道醒目的光壁。

茶小葱手足并用,在云堆里翻腾挣扎,像一条被钓上水面的竭力挣扎的鱼。

那云裳美人已然得手,却乍见折心柳,脸色微变,樱唇方启却被婪夜一句话打断。

“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帮朋友做点事!”婪夜挑眉看向暮云卿,犹自笑道,“小子,上次没比划完,我们这次继续!本公子也想见识见识你们羽族名动天下的鹤唳九宵!”

“死狐……”茶小葱话未说完,苦于被云带勒住,一股强力将她直直拽入云海,卷起的浪花如飞花碎玉,眨眼间幻化作片片云屑。

“你开口闭口死狐狸,岂不是连我也被骂进去了……”那云裳美人身姿浮动如白莲一朵,她转了一圈,掣紧云带,随着茶小葱一起投进云海。

“茶小葱!”暮云卿欲要跟着一起跳下去,却被婪夜的长枪封住去路。

“姓暮的小子,你的对手在这里!”婪夜挑起的眉尖流露出狐狸独有的精明。

“亏得茶小葱对你那般仗义,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对她!”

“朋友就是拿来利用的,小子,是你自己太单纯!你该谢谢本公子给你上这一课!”

“无耻!”

“等赢了再骂不迟,现在你还没有资格!”

“锵!”

一白一紫两道强光碰撞,波光震荡,水面被激起一圈雪白的涟漪。两条白色的人影分开片刻,重又缠斗在一起。

茶小葱被那位被称作云狐的云裳美人拽入水中,狠狠地呛了一口水才憋住了气。她条件反射地翻身蹬腿向水面拱去,一身碧竹条纹,似一只瘦得皮包骨的青蛙。

云狐大概在这里寂寞了太久,此时一反常态,咯咯得笑个不停,若不是她声音娇媚动人,还真像一只快生蛋的母鸡。

茶小葱在水里抓爬,心里恨死了婪夜那混蛋!

“想要云咒符水也不难,我就将它放在这儿,等着你来取!”

那些看得见抓不住的云带到了水里就全然不见了,云狐飘开数尺之远,松开手掌,一颗花生大的蓝色滴状玉珠在水里缓缓升起,将水底映成一片冰蓝。

茶小葱的目光被那片蓝色水域吸引,即返身沉了下去,折心柳随心而动,自动结成一道绿油油的结界,将她护在中心。

茶小葱见状大喜,她尝试着呼出肺里一半的空气,微微敛神,吸气!很好,居然畅通无阻!

没想到这样一支毫不起眼的柳条,却是旷世难寻的瑰宝,它不但能通晓茶小葱的意念,更能自发做出选择,令主人有一定能力自保。

云咒符水升至一半,便不再动,安静地定在了水间。

茶小葱立于绿色结界之中,茫然四顾。她能在结界中呼吸,并不代表着会驱策法器令结界移动。她没有念狐咒,这柳条就自己动了,光想一想这个,便有点头皮发麻。

同样,云狐对此情此景也是暗暗吃惊。

自看见折心柳发光之后,心中就再没宁静过,此时茶小葱发呆,她也想着想着入了神,眉间不知不觉蹙成了一块大疙瘩。

这不是他的法器吗?为什么会在这孩子身上?

遥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如一道艳丽的火光,照亮了心房的每一个角落。

两个女人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对方,中间隔着一颗如海水般湛蓝的玉珠。白,蓝,碧,皆是清淡之色,光影泛化水中,反倒显得柔和,杀气渐渐被几近干涸的回忆替代。

“他在哪里?”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折心柳的主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茶小葱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她要的云咒符水上。

突然,云狐拍出一道水箭,迎面撞向茶小葱!

同时,水面上一阵激响,两道白光朝相反的方向弛去……水浪只在瞬间交叉而过,上下水路汇成一个简洁的十字。

“叮!”

头顶兵器交鸣,激发了云狐的杀气,跟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水箭自袖中疾射而出!茶小葱猝不及防,就着折心柳的结界硬接了这四箭,周身结界略有松动,气浪迎面扑来……

“折心柳么?哼!看样子,你还不配!”第五道水箭划浪疾奔,茶小葱不知道要如何抵挡,只觉得胸口一阵巨痛,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在绿色的光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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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没法抗打击啊,惨!!

第70章 魔尊的赌注

水里肯定不是茶小葱的主场,结界一有异样她就立即慌了神,见到自己的血就更加六神无主了。吐出来的血,殷红一片,挡住了模糊的视线。

其实没有云雾遮挡,云海之中的可视程度比水面上要高出很多,但茶小葱自被拉下水后就失了魂,脑子里基本一团浆糊。

她没有技能啊,除了近身格斗,其它的什么也不会,如果手里拿的是传统十八般兵器兴许还能挥舞两下,可她现在抓着的是根柳条,已经变得如腕粗的柳条啊尼玛!再强悍的爱思爱木女王也挥动不了这么壮硕的鞭子吧?

折心柳仿佛感知了主人的迷惘,也跟着无所适从起来……

抬头看第六道、第七道和第八道水箭向自己逼近,茶小葱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自己的脸——或者说眼睛,这显然犯了格斗大忌。一时之间,全身上下的要害都暴露在云狐面前,只要她愿意,茶小葱立即就可以变成马蜂窝。

水箭的冲力将她推远,眼底那一抹冰蓝越来越小,渐渐遥不可及。

茶小葱的不抵抗行为不止激怒了手中的折心柳,更令云狐大为光火。想当年,她就是因着五行属水完全败给了这根柳枝的旧主,同样,也是这根柳枝的主人令她认赌服输,困在这一无所有的云海里数百年!

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兹以水系法术强克木系的法器,本就是愚顽之举,可幸是茶小葱根本不懂得使用属性对抗,更没谁告诉她要怎么策动法器回护自己周全,更遑论通过水生木的原理令木系法术威办加乘……总之一句话,她是个连门都还没入的小白!

茶小葱会用的法术只有两个,婪夜教的狐咒和同暮云卿一起学会的腾翔术,只是这些现在都用不上。折心柳不需狐咒同样可以变大变强,可最可悲的是,这个能自动变大变强的法器,在她手里就跟一根普通的柴禾一般无异。

云狐也看出茶小葱根本不通法术,理智告诉她要冷静,要手下留情,可是当她抬头看见那莹绿的光辉便想起曾经的耻辱,心头怒意按捺不住,出手便带了三分杀意。

茶小葱不知道自己莫明其妙就变成了一颗冤大头,她满心只以为是婪夜的阴谋,顿时恨意滋生,遍行脑中的就是那个恨字!喵的,死狐狸居然出卖她!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将他烤了果腹!

头痛!额心那一点痛在扩大!

仿佛冥冥之中睁开了一只属于暗夜的眼眸。茶小葱原本捂住在脸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向上移,摁住了刺痛的额头。脑子里似有东西往外跳,阴森森发出诡谲的笑声。

“没想到他的传人居然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小丫头!”云狐悬于水中,上不及水面,下不及水底,飘絮般的云裳在水里缓慢融化,薄如轻纱的裙底露出一双雪白如玉的大腿,她本可性感妩媚,却因心中执念而变得目光冰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茶小葱挣扎着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尖削的脸上同样映出一丝桀骜不驯。

“砰!”

第九道水箭向她撞来,硬生生地撞在结界最薄弱的地方,绿色光芒瞬间消散,折心柳愤怒颤抖,灵气四溢,却始终等不到主人的命令。茶小葱感知折心柳的惊怒情绪,但却无可奈何。

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逃走!

求生的渴望,息事宁人的妥协,在危险面前,估计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很多张面孔在混乱中一一闪过,她屏住呼吸,冲出破碎的结界,蹬腿向水面游去。第十道水箭发力追上,“噗”地一声,扎进了她的背脊。那股力道认穴极准,茶小葱听到身后水响,无法回身闪避,由于浮力的影响,她的行动迟缓而滞粘,切肤之痛只在瞬息之间,紧接着她感到伤处往下一阵麻痹。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大片水域。

她惊叫,却没法出声,反倒像鲤鱼一样吐出一大串泡泡,晕沉沉地放弃了挣扎。

“连最基本的避水诀都不会?”

云狐吃惊不小,一个毫无法术根基的人,居然可以策动折心之柳,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而她执念如此,与百岁高龄欺负一稚龄孩童又有何异!

她欺身近来,伸手抓向了濒临昏迷的茶小葱,却不料一道黑气突然自周围游弋而出,沿着经脉逆行而走,瞬间便绕上了她的手腕!

此时,撒手已是不及!

云海之上,两条白色的人影灵动飘移,拍起的浪花高高低低,散成轻盈的云朵。云水相接之处愈加苍茫。云极透射的光斑一点点映在飞舞的云片之上,明明暗暗,似鱼鳞起伏。

夜幕将临,没人留意到水面上泛起的淡红血迹,一抹金色的残阳显然比它更显通红更加明亮。

暮云卿举剑空刺,白光破云而出,劈散了眼前浮动的游屑,一道劲风吹乱了婪夜幽亮的长发,他凝目横摆一枪,挥退了那道疾劲的剑气,重又附身抢上,挡住了暮云卿的去路。

“剑气太弱!看来你平时练气不够!”两股气流激撞,拍起一注巨大的水花,扭转升空,如云龙初现。暮云卿已经完全忘记婪夜这是第几次封住了他的招式。

“别挡着我!”

“小子,你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百遍了!本公子就再回答你一次……不行!”长枪划出一道紫焰,再一次将暮云卿困住,婪夜勾唇一笑,分明含着几分鄙夷,“身为羽族,就要爱惜自己的羽毛,没事别往水里钻!”

“住口!”这货真的是活了上千年的仙狐王者?暮云卿不由地开始怀疑。鸟类之中不乏能在水中来去自如的,例如翠鸟,例如鹈鹕,例如他们仙鹤……尚在恍惚之间,枪头扫过肩膀,殷红血光之下泛起一阵刺痛。若不是那杆枪的力道有限,估摸暮云卿此时已被刺了个对穿。

别看婪夜平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他这身本事却是在战争杀戮中饮血修炼而来的!

“剑是好剑,可惜它不是你的!”婪夜又逼近一步,趁着暮云卿犹自慌乱,出招来势更猛,“剑无灵气,亦无属性,哼!你平时都练得什么破烂招数,空有架子而已!”

“让你多管闲事!”

“本公子只是替你爹不值!”

“你……”婪夜有意在喂招时留出些许破绽,但暮云显是已被他搅乱心神,剑法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流畅轻灵,手里的汗水也越流越多,握着剑柄的手头渐渐有些湿滑。他心中居然冒出一丝怯意,迎枪而去的一剑生生被收回偏转,变成了一个扭曲而狼狈的姿势。婪夜微微一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待他醒悟过来,人已冲出数丈之远,将背后的空门全都留给了对方!

“如果你有心,早就该破了本公子的枪法;如果本公子有心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百次不止!”婪夜的修为并未恢复,他的速度比暮云卿慢许多,但这样的优势,暮云卿完全没有掌握。除了心中骇异,他更想知道究竟自己关键败在了哪里。

婪夜说的没错,如果想置他于死地,方才只需半招……

他大汗淋淋地抬起头,完全收敛了平日的傲气。

一个人的狂傲,需要何其雄厚的资本!就像面前这只狐狸,他不过刚刚借由茶小葱那一口真气恢复了人形,相对于自己的百年修为根本不值一提,然而……

“你不杀我,那小葱她……”他瞳孔收紧,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剑柄上。

“都说过了,本公子只是挂名代考,顺面帮朋友一点小忙!举手之劳而已!”婪夜气定神闲,举手投足之间虽然显得慵懒,却不乏王者之气,他是仙狐族的首领,亦是青丘之国的王者。

那刚刚那位,是叫云狐么?她与婪夜又有什么渊源?而这一切,为什么又与茶小葱有关?

“难不成你们是要……”是要联手毁了她?她不是六界的容器么?她不是能容纳不同族类的力量么?既然用不着这些力量,既然会产生威胁,那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方法,便是毁灭!

不是吗?

“你想多了!”婪夜神色一敛,却自心中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光一闪,剑芒再次破空迭起,婪夜挥枪挡了一下,终因突然走神,被暮云卿削去半幅袖子。

茶小葱虽然被那一箭刺中昏迷,但脑中尚存些许知觉。她闹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说了是来拿云咒符水,为什么会把折心柳也牵扯进来?还有这个白发怪女人,跟折心柳又有何种纠葛?婪夜……

那是个混蛋,混蛋,混蛋加十三级!

眉心的痛楚越刺越深,万千思绪都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以眉心那点痛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身体里本来就无法控制的奇怪力量都齐齐冒出来,在五脏六腑之间开展武斗大会。只是胸口以下全无知觉,所以她倒也没有感到特别难受。

没有知觉!没有知觉!没有知觉!

天哪,她这样是不是意味着,被水箭伤了脊椎,变成了高位截瘫!不要啊,她才刚醒来没多久,连这端极派长什么样子都还没看全呢!

茶小葱自顾自地胡思乱想,却不知云狐此刻心中有多震惊。

那道黑气,何其熟悉,那种执念,何其可怕!多少年前,她曾陷入到这样的执念里,难以自拔,如果不是这道魔障,只怕她现在早已渡劫升仙了!

几种力量的对峙,就像昔日岁月里的三人在这云海之下悄然碰面,绿色的木系光咒,黑色的魔族戾气,同时由这个身体瘦弱单薄的女子身上透射而出,原来,婪夜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冥冥中,似有两双手分别紧紧地拉住她,进退不得。那道游走的黑气沁凉入体,熟悉得令灵魂的第一处都在颤栗,甚至于,高歌。

“你是不是见过他?”她语无伦次地晃动茶小葱的身体,突然想起这样说茶小葱未必会明白,于是又补了一句,“焚音魔尊,他是不是还没死?你见过他?”

茶小葱显然听不懂这个叫云狐的白发女人究竟在纠结什么,她没法表达,只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可心弦控制不住地剧震,全身力量突然像约好了一起离家出走,拉动纤弱的神经。

痛楚!难以承受!感觉整个人都泡在残酷的历史之中,享受车裂之刑!

“啊——”

随着一声惨呼,巨浪排空而上,震出一团硕大的云体。云雾中强光四射,冲击水面上激斗的人影,暮云卿让出半步,陡然被一道强力推开,踏着飞浪直退十余丈,单膝支地,跪倒在水面上。葱绿的身影翻跃云海,如同一道冷电震散了刚刚升腾而起的云层。

视野终于清晰,天空转瞬暗淡,天地之间只剩那一团绿色,浮在云海之上,粗大的柳条弯折成弧形,无数柳叶擦面疾飞而过,宛如下了一场刀雨。

婪夜返身冲向那团绿光,却被柳叶扫过,白皙如玉的脸上,竟被刻下一道血痕。他咬牙,轻轻抹了一下颊边的血,皱了皱眉。

第二道巨浪冲出,白光刺目,云狐携着一条水链朝茶小葱所在的方向提气狂奔。

茶小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她双目紧闭,唇边犹有血迹。周身没有结界,除了折心柳载着漫天柳叶疯狂扭动,还隐有黑气丝丝游转,紧紧地绞缠于手腕、脚踝之间。

三道光,三道华丽的影子,在水面上刻下三道裂痕!暗黑之中,只有三人手里兵器划出绚烂的残影。云狐当下的速度应是三人之中最快的,她接近茶小葱的同时,长链挥出,竟用了十成功力,暮云卿惊觉杀气四溢,心中一顿,长剑脱手而出……

没有听到兵金交鸣之声,玉白长剑穿过水链直直地坠向了云海,就在此时婪夜的紫焰枪超越长剑的势头,蓬发出一抹幽紫暗焰,将水链悉数斩段!

断落的水链变成了暗色的浮絮,随劲风飘散开。

婪夜闪身拦住云狐:“你做过头了!”

“哼,焚音魔尊居然下了那么大的本钱,此际便是留她不得!”云狐翻掌引出一道水线,重又凝成了新的水链,可谓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她是端极派的四掌门!”婪夜怒道。

“我不给她云咒符水,她便还不是!”说话间,水链一分为二,一道缠向了婪夜,一道奔向了茶小葱。

“你疯了!几百年过去,你还放不下?当初本公子跟你怎么说的!退下!”婪夜震怒已极,横枪隔阻扑面而来的银链,幽紫长枪甫地一亮,漫出一阵罕有的杀气。

但若要再出手救茶小葱,已是不及。

暮云卿不会御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兵器坠入云海,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婪夜那句话的意思。剑是好剑,可惜它不是你的!他一直以为学会了腾翔之术便可以不用再修习御剑,如今才恍然得悟,原来这御剑之“御”在于驾驭,也就是人剑合一。

他没有了剑,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茶小葱被人欺凌。

折心柳发出强烈的嗡鸣之声,意图护主,但因为始终没有搜寻到主人的意识,不知道要如何行动。它天生赋有灵识,甚通人意,却苦于主人不够强大,根本没办法与它沟通。

云狐自然知道违拗王者的后果,但却执意如此:“云狐自知难逃罪责,公子不必多言!”

婪夜了解她性格当中偏执的一面,无奈之下只得以肉身相护,踏云腾跃,纵身拦在茶小葱面前:“云狐,本公子既然带了她来,就必须将她毫发无伤地带走,你非要令本公子为难?”

“不敢!”水链一顿,掉转了方向,绕过婪夜从另一侧击向折心柳。

折心柳大声哀鸣,华光暴涨,如一条碧绿长蛇昂首挺进,以同样的形状迎向那道水链。

一银一绿,两道长链相撞,擦出一片幽暗的火花,水滴四溅成云,霎时无影无踪。

云狐银牙一咬,腾身而上,却又被暮云卿截住。

“你确定是焚音魔尊?”婪夜想再确认一次。

“他就算轮回九世,我也一样可以认出他来,还会有错?”也不知道云狐与那个所谓魔尊曾经有过什么恩怨,居然恨他如许,“别拦着我,公子,以你现在的修为,能接得下我一招已是侥幸,我云狐担不起以上犯上的罪名!”

“你还知道尊卑之分就马上滚得远远的!”

“哼,恕难从命!我曾发过誓,天上地上,休要让我再见到他,否则,见一次杀一次!”

“折心柳是你的克星,最好就此收手!”

“哈,今天的折心柳怎比得往昔神力,公子若再行阻拦,休怪我手下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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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一章,小葱发个威来瞧!

第71章 一脸血

云狐下决心要灭了茶小葱,就连婪夜的话也不听了。

放开什么都不能做的小葱姑娘,剩下由婪夜、暮云卿与云狐二对一,一点胜算也没有。

婪夜虽然也知道一些有关云狐与焚音魔尊的过往,但还是低估了带着茶小葱来云域参加试炼的后果,早知道会有今天这场完全没有把握的对决,他当初便是把茶小葱打瘸了也不会让她冒冒失失去当什么四掌门。

他的失策,源自于没有考虑到云狐现在的情况,本以为几百年过去,她可以放下那段孽缘,沉心修炼,但是他错了!比起以前那个天真要强的云狐族小姑娘,现在的她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云狐,令他感到分外陌生。

云狐撇下婪夜,更不把暮云卿看在眼里,她满脑子都是那两个令她记挂一生的男人,过去一切,好似空梦,得与失,自似手中沙。她不服,于是所有的不服都报应在了茶小葱身上。

折心柳一次又一次挡回了她的水链攻击,然而除此之外,它做不了别的。嗡吟之声,渐渐化为云山脚下悠长的咏叹。

婪夜与暮云卿腾空跃起,妄图再次破除云狐手里的水链,却不料她居然放出水箭,扬袖打开了阵心。

“入阵!”

一声轻叱,使得整个云海陷入了一片黑暗,烟水诛魔杀阵启动,无数明灭交替的水箭向茶小葱射去。一片浓雾掀起,将抽身闯阵的二人困在了法阵里。

黑夜,浓雾,于是谁也看不见谁。

“云狐!听话!”

婪夜那类似于哄骗三岁孩童的语气遥遥传来,在这个时候听起来有点不合时宜。

暮云卿却于突然间醒悟,婪夜竟是放下了骄傲与自尊,才用那样糯软的语气与云狐说话。

“连你也为她着紧?公子,你明知道她身有魔征,竟然还回护于她?”

要绕过折心柳的负隅顽抗很难,但要弄死茶小葱简直易如反掌。折心柳就算再有灵性,如果没有主人的驾驭终究也是一件死物。

婪夜深吸了一口气,通过声音在迷雾中捕捉云狐所在的位置:“……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如何能不着紧于她?”

这是婪夜第一次承认这个传闻,不仅仅是云狐,就连暮云卿也感到意外之极,但他马上想到了自己羽族的王,心中情愫异常复杂。幸好隔着烟水浓雾,相互之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由此免去了很多尴尬。

折心柳尽职尽责地帮茶小葱挡去了烟水阵的攻击,但百密终有一疏,几道水箭冲破防线,刺中了茶小葱的身体。

顷刻之间,又多了几处伤口,她却连哼哼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倒是体内的真气突然找到了渲泄的出口,推着血气加快了流动,血液就顺着那几个透明窟窿像莲花洒似喷了出来。

血洒了婪夜一身一脸,暮云卿看着自己的白裳被染成了梅花点点,两人同是心急如焚。

茶小葱不能动,三股力量在经脉中左冲右突,燎得她心如火烧,哪还有闲情去听他们磨嘴皮子?“未过门的妻子”几个字传进耳朵里,她心中翻腾滚过的不是感动,而是一抹羞恼!只可惜,她口不能言!

“未过门的妻子?”云狐突然冷笑一声,“她是不过是个凡身肉体,何德何能做得我青丘国的王后?如果她是公子的未婚妻,那珂儿呢?她又该怎么办?”

“云狐,这几百年,发生了很多事你不知道,乖,放开她……”婪夜还是那样温柔,声线低软得一点也不做作。

云狐似乎也习惯于他这样的说话方式,知他这分明是向自己服软,可是心头念转,却只是“哼”了一声:“也对,几百年,我在这一无所有的鬼地方已经呆了几百年!沧海桑田,转眼即逝,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不自知的小姑娘,公子,我不指望你能理解这些年我独自守望的痛苦,但有一点你须得清楚,害得我变成这样的人,就是这折心柳的主人,如今她能来这里,能让我看见这件旧物,就说明这一切在冥冥之中已有安排,我若是白白错过了,岂非辜负?”

茶小葱被放了血,肺腑之间似乎舒坦了一点,但心里却忍不住一阵哀鸣:再这样磨矶下去,她的血都快要被放干了!血雨洗澡,喵的,你们想要有多拉风!

痛得不行,终于,痛楚战胜了虚弱,她软软地呻吟出声,但不想这一出声打断了谈话,受刺激最大的便是云狐,她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潜心研究此阵三百余年,就是为了今天!烟水杀阵,诛邪伏魔!不用我动手,你们也看得见她的下场!”

暮云卿怒道:“前辈,一人归一事,茶小葱不过是凑巧与你所识之人有些渊源,为何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

“咻——”水箭破空,发出刺耳的点啸,向暮云卿袭来。

暮云卿闪身避过,听得一阵笑声自头顶响起,夹带着茶小葱痛苦的呻吟,没错,是呻吟,茶小葱被痛醒了……

“无辜?!哈哈哈哈哈哈……真正无辜的人是我,当年是我看错人,爱错人,我认栽,但责不在我,为什么他们可以堕入轮回,可以得道升仙,而我却要在这里枯守着数百年,眼见着岁月老去,青春不在……哼,婪夜公子,你作为我青丘国国主,非但没有为我说一句好话,还处处为他人开脱……分明是你们对不起我!是你们对不起我!”

那声音在上空盘旋回荡,飘渺不定,婪夜昂头,缓缓攥紧了手中的兵器。水箭破空的声音骤急如雨,只不同的是,这雨带着劲风,一道道笔直冲天。水箭与折心柳相撞之声不绝于耳,茶小葱因痛楚而抽气的声音渐渐被掩盖。

暮云卿几次腾跃都被箭雨逼回,他无措地向婪夜站定的位置看去,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哈哈哈哈哈……”云狐沉溺于自己的回忆不可自拔,她的笑声比夜枭更凄厉,明明是个为情所伤的女人,却显得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婪夜!”暮云卿失了剑,手中连个格挡的兵器都没有,肉身挡箭,又添了几处新伤。他叫婪夜,却半晌没听到回答,踌蹰片刻,只好摸索前行,意欲与其会合。

茶小葱的血大概已经流干了,她之前承受过比此际痛苦百倍的折磨,不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来说,烟水诛魔杀阵都比想象中弱很多。不知是真气护体的原因,还是她本身的意志得到了升华,初时的刺痛渐渐缓和,她幽幽地睁大双眼,望天。

天上什么都没有,虽然杀阵之中杀气满溢,但静谧的天空依旧与来时一样祥和。或许是太过清醒,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也像这天空一样宁静。莹绿的光华包围着她,令她莫明就想起了蟠龙镇北郊的那座小小的义庄,不知那几个孤魂野鬼怎么样了……

“茶小葱!你还醒着么?”是婪夜在叫她,茶小葱其实从来没认真听过婪夜的声音,她曾一厢情愿地认为狐狸精走路都是一摇三摆,说话都是端腔拿调的,但他不是。此刻,他的声音柔软而肃整,清朗如明月,仿佛有种魔力,轻易便摄住了人的心神。

她听见了,只是出不了声。身上的伤又多了几处,却好像没那么痛,也不再流血。强自按下心神,慢慢地为自己导理紊乱的气息,引得折心柳与她共鸣,呼吸吐纳之间那柳枝就像一串绿色的霓虹灯,明一分,暗一分,闪闪动人。

“茶小葱,还记不记得,我教给你的,意念!”意念?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法术,也是第一次成功地使出了狐咒,她怎么会不记得?只是这个时候,意念有什么用?她的手脚都被黑气缚住,等同于五花大绑,有意念,又能如何?

“公子,没用的,除非你能赢我,由我亲自做阵眼,这阵法不会灭,你们便救不了她!”

婪夜目光一敛,突地执起手中长枪,向茶小葱掷过去。拨开云雾只是一瞬,暮云卿猛然抬头,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声金鸣,长枪撞上游动的柳枝,被弹至茶小葱正前方,突然变成了一把伞。

一把极其雅致的绢伞,在她眼前一飘而过,耳边传来一声轻响,绢伞被水箭击中,加速旋转,绕飞而去,转眼又到了婪夜手中,最终化为一支紫玉簪。

这一幕,场中其他三人都看得很清楚,除了茶小葱心中似有灵光闪动,其余二人皆感茫然。

婪夜握着那支发簪踏前两步,轻声道:“那……刚才那些你都看明白了?”

水箭密密麻麻地打在折心柳上,碧绿的叶片悠然飘零,由于主人的灵息降低,更多的漏网之箭刺向茶小葱。葱绿的裙裳已经被鲜血染红,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婪夜低头看了看发簪,又抬头看向茶小葱,只希望她能听明白。

云狐浮在阵心,手里端着个法诀,暮云卿突然想到一事,不觉灵机一动,趁其不意返身扎进云海。

茶小葱依旧不能回答婪夜的问题,不过在吐纳之中她感到手脚上的黑气略微有了松动的迹象,换言之,就是她已经能稍稍控制住那些被危机激发而出的无主魔征。虽然她还不知道是谁教会了她吐纳敛气之术,但她能肯定一点,这个人不会害她,只会帮她。

云狐惊疑不定,厉声喝道:“你们究竟在捣什么鬼?”

婪夜看出茶小葱已能自主运气,心中大喜,不理会云狐的叫嚣,又接着道:“道法之能,五行相生相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借水之势,能生木灵,驾驭木灵最简单、最有效的一招便是‘棘流破’,以木灵之风斩去水根,关键在于一个‘破’字……不知你能否明白。”他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茶小葱一点法术根基也没有,让她临阵磨枪学习木系法术简直妄想。可就算是妄想,却仍是一线生机。

云狐瞳孔微缩,似终于明白了婪夜的意图,她暴喝一声,意图打断婪夜,却不料一阵怪风袭来,熟悉的绿木生息之气飘入口鼻之中,竟令她陡地仰天打了个喷嚏,那怪鼓涨了一会,未成气候,却成功地吹歪了法阵疾射而出的水箭。

不可能!

心底有个声音歇斯底里,但熟悉的绿光已如昔日,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周围的云水逆转,烟水阵由水变云,到了折心柳附近却由云逆变成了水。水珠附着在柳枝上,枝叶疯长,缠成一副青篓将茶小葱裹在中心。

婪夜吐了口气,将发簪插回髻,赞道:“孺子可教!”

“婪夜!你这个王八蛋!去死吧!”

婪夜万万没料到,茶小葱学会木系法术的头一件事便是向自己打击报复,他手中没有了兵器,见一道绿风扫来,全然不及防备,只在心里怒骂一声,跳起来扑进了水里。水花溅起,升起一团云彩,到了茶小葱面前又变成了浮动的水滴。

折心柳在主人的策动之下饱吸了水气,气势与方才简直有天渊之别。茶小葱一招“棘流破”使出,整个烟水阵都在颤栗。虽然木不克水,但因折心柳经由水系加乘,力量不可小觑,最可恨的是,茶小葱只消懂得驱策之法,在这阵中便完全不必使用自身的灵力。所以狗屁不懂的茶小葱在这阵中占尽了便宜。

要问茶小葱怎么能那么快学会“棘流破”,后天的努力必不可少,她玩了那么多的仙侠类游戏,若要连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都不懂便白搭了。所以一经婪夜提点,她马上就能明白过来。

云狐恨得咬牙格格响,但由于其一生出不了云海,便注定只能被茶小葱按着打。原本她早在看见折心柳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层,却不料被前尘旧事触动心弦,乱了阵脚,眼见烟水诛魔阵告破,她冷嗤一声,亦翻身跳进了水里。

水面巨浪惊涛,一道夺目的绿光劈开了整个云海,三道白色人影弹跃而出,便有其中一人手里攥着一颗冰蓝的滴状玉珠,正是茶小葱要找的云咒符水。

云狐托着那颗玉珠,寒声狞笑:“想要云咒符水是么?除非杀了我!”言罢,竟仰头将那玉珠吞进了肚子里。

云光一灭,万物归寂,她身上的云衫法术消失,又露出了雪白的胴体,洁白如玉雕的身子上只有一条狐尾圈绕在**,如雪乱发分成两股遮在胸前,明明是一点未露,却看得人脸红心跳,口干舌燥。细长的眼眸流光飞闪,妩媚中,更见冷瑟。

“云狐,你何苦偏执于此,那两个人与茶小葱一点关系也没有!”婪夜在她身后叹了口气,重又握住了长枪。

“没关系?哼,没关系的话,她怎么可能控制住焚音种下的魔征?没有关系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学会‘棘流破’?”

婪夜胸中一窒,前者自是与他教习茶小葱的吐纳之术有关,那后者,他同样也想不明白。

茶小葱一脸血地站在折心柳中间,只觉得身上的力量越发充沛,可心中惴惴,并没有把握能打败云狐,她还在犹豫。

只有暮云卿最是干净利落,他提起刚从云海寻回的长剑,起手挽出一道剑花,向云狐刺去……

第72章 归来

破阵最快的方法就是拔除阵眼,所以大多数法阵都不会以人为眼,而是附之于物。但烟水阵位于水、云两极的正中,云水相接,除了缥缈无常的雾霭,便是连个石头也没有,云狐只能以自己为阵眼。这些年来,前来参加试炼的弟子根本不需破除烟水阵,便可如愿地带回云咒符水,故而她一直是安全的。就在她吞下云咒符水之前,她仍可以安然无恙,只是……

没想到,她为自己留下的,是一条死路!

“万俟常清将你困在云域的初衷并非是要逼你走上这条绝路,云狐,你又这是何必?”看得出,起初她不想杀茶小葱,可又是什么使得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婪夜既疑惑又痛心。

当年她给自己种下的赌咒本就是个死约,就算茶小葱不杀她,她也不可能活着走出云域。

得到云咒符水的方法只有二:其一,杀了云狐;其二,强行将云狐带出云域。但不论哪一种,她都只有死。就算有方法能令她苟活于世,她强烈的自尊心也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公子,昔云狐一族因我一己私念而遭逢覆顶之灾,自问有愧于天地,死不足惜!只不知公子向来睿智,却为何要重蹈覆辙!”云狐目光笔直地盯着茶小葱,但双眼的焦点却聚停在更远的地方,好似茶小葱背后有一抹看不见的影子,正支配着这里发生的所有一切。暮云卿的剑很快,转眼就到了面前,可她却好似没看见,引身直撞上去,乘势扑向茶小葱。

折心柳疯狂摆动着枝叶,却没感知道任何水气,迎面而至的,只一道劲风。

寒刃切腹,带出一片浓烈的血花,粘稠的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腥腻,暮云卿还没来得及看清云狐的动作,手中长剑,竟被她强行夺去。剑身被被她自伤处拔出,又一阵血雨漫空撒下。

“云狐,不可!”婪夜回过神过来,已然惊出一身冷汗。谁也没料到她竟会偏执如此。

茶小葱不懂得闪避,她似乎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云狐向自己一剑刺来的时候折心柳却没有反应。只有婪夜知道,暮云卿的佩剑没有属性,没有杀气,像折心柳这种遇强辄强的灵物感觉不到危险,是以没有动弹。

一声惨呼,画面定格,血色染遍云海,天渐渐亮了……晨间朝雾在阳光照射下一片金红,彻底遮住了水面上的血光。

“哗啦!”

一道雪白影子自半空坠下,直入云海。

紧跟着,第二白影追了下去,又是一声巨大的水响。

“茶小葱!”

暮云卿仰着脖子看向那个因为惊栗而虚脱的血人,没留意到自己的声音同样也在发颤。

茶小葱催动意念,驱策折心柳自高空降下,靠近暮云卿。她精神恍惚,因为失血过多而甚感困倦,脚刚踩着水面,身子便软了下来。暮云卿伸手接住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死狐狸……”她将脸埋在暮云卿的脖子下,幽幽低咒。

“云狐!云狐……”婪夜抱着从水里捞出来的人,轻声呼唤,一身雪白衣袍亦已被血水染透。

“……是我错,公子,我白雩一生最错的事,就是遇见了那个人,相信了那个人,我比任何人都恨他,比任何人都盼着他死,但我知道,他没死,非但没有……就连志向也未曾变过……万俟常清说的对,是我自己太笨,当年听不懂他说的话……”云狐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柄犹自泛着冷光的长剑,艰难出声。

婪夜缓缓地抽回了手,放她平放在水面上。没有云裳的庇护,她裸露的胴体显得苍白而孤清,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那股气势。云海之水是静止的,朝阳之下,一切宁静如常。婪夜看向自己沾染满手的鲜血,站着没动。

“珂儿她……”云狐再次提到了这个名字,没留意婪夜眼中稍纵即逝的凄凉。

“她很好。”他的回答。

“那公子会娶她吧?她说过,此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为公子披上嫁衣……我们青丘国王后的嫁衣……”她暗红的眼眸中泛出一丝泪光。

“是,我会。”这几个字,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那就好……”云狐脸上罩着一层黑气,却不妨碍她的美丽,“白雩谢公子成全。”

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

语止气竭,万籁俱寂。云狐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如同沉沉睡去……只是雪白发丝慢慢转黑,携着她整个人,慢慢坠向水底。一道黑气脱离了她的身体,袅袅升起,婪夜手中狐火闪动,顷刻吞噬了那一缕黑暗。

魔征!焚音魔尊!真的是他!

婪夜从水里拔出长枪,神色肃然地看着一颗冰蓝玉珠自水面浮起。

“她死了。”暮云卿抱着满身是血的茶小葱走过来。

“她是咎由自取。”婪夜转过身,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茶小葱。

怀里的人,又经历了一次浩劫,不知道命运的洪流究竟要将她推向何方。

婪夜看着茶小葱微微闭含的双眼,胸中积郁无处抒发。

暮云卿从水里捞起云咒符水,转身又去找自己的佩剑。

“不用找了!”婪夜轻轻地揩净茶小葱脸上的血迹,盘膝坐在水面上。

茶小葱觉得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便任由他抱着,没有动。

“那把剑是死的。”婪夜拉开茶小葱的领口,想为她处理伤口,却不料她猛地探手,按住了他的手背。他的手背是冰凉的,但她的手心却是灼烫的。婪夜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没再继续,任由茶小葱那样按着。

热气传递,直达心脏,良久,他才重重地吐了口气。

“你那把是上古灵剑逐日,剑是好剑,但可惜,没有了剑灵。”普通的灵器跟了主人那么久,总会有些心意相通,但这把剑却一直是件死物,真相便在于此,“若是给凡间剑客使用,这把剑必是不可多得,若是继续跟着你,也只不过是把锋利一点的破铜烂铁。”

他这样评价。

暮云卿怔了怔,默不吭声地转身,跳进了云海。

婪夜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在再劝,他帮茶小葱收起折心柳,单手支起一片小小的结界,摒除了云雾的湿气。茶小葱虽然满心疑问,却抵不过一身困顿,终是沉入了梦乡。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做梦,而是清晰地感到着一绺冰凉的发丝贴在脸上,温润的气息徐徐渡来。垫在她腰后的手稳健有力,不用她想,便知道为她渡气的是谁。她随着这道清濯之气缓缓吐纳,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

那一刻,长剑疾刺而来,她本以为此命将休,却不料一道紫光从后面刺穿了云狐的身体,是他救了她!只是她想不通,明明是他亲手将她推进云海,为什么却又转而回护于她?

再多的谜团,终有被解开的那一天,现在,睡觉!

三人在云海之境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往回走,茶小葱因为流血过多,整天想着要喝猪血汤,说要以行补行,于是在她的催促下,一行人往回赶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没有茶小葱这个小短脚拖后腿,两个男人走得分外轻松,经过整整两天的疯跑,婪夜抱着满身血迹的茶小葱,和暮云卿一起站在了玄武殿前。

守夜的弟子看见云域中三个血人朝自己飘来,吓得鬼叫一声,跑去报讯。

不消片刻,元知义、返香等人带着几个经常伺候在侧的弟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慕容芷才见三人弄得如此惨烈,不觉目光一寒。

茶小葱顾不上面子,从婪夜身上跳下来,扑倒在元知义脚下,抱着他的大腿鬼嚎。

慕容芷才见她四肢健全,且哭得很精神,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这哪是试炼,这可是红果果的谋杀啊?没想到堂堂仙门居然对一个毫无仙术根基的弱女子耍这种卑鄙手段,幸好我命大……哇哇哇……”与其说她是泣不成声,不如说是演技拙烈,市井之相令人发指。

婪夜与暮云卿相互看了一眼,却是默许了她这种行径,茶小葱不是太爱占小便宜,但蚀了本钱想找回点利息还是情有可原的。这次多亏折心柳保护周到,才没令她遭受重创,伤口经过两天调息疗养已经愈合了大半,这一身血迹只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看起来惨烈罢了。

司徒钟琴看自己师父的眉毛都快打结了,赶紧上前斥责:“试炼规则便是如此,去之前就说好了,你现在半夜三更哭哭啼啼是何德性?”

茶小葱“哇”地一身,转而抱住了司徒钟琴的腰身,大哭起来:“大师侄,你不知道我有多惨,说了是试炼也没说是几天,进去了才发现没带干粮,你能想象一介弱质女流整整饿上七天的痛苦感受么?你瞧瞧,胸都饿瘪了!”说着就要去扯领口。

婪夜大惊失色,赶紧将她拖了回来,护在怀里。

司徒钟琴先是听到一声“大师侄”,顿时脸都绿了,后来见茶小葱要耍流氓,更吓得魂飞魄散。此际幸得有婪夜在场,他如蒙大赦,赶紧跑回元知义身后暗暗擦汗。

返香看了婪夜一眼,向茶小葱冷声道:“云咒符水呢?”

茶小葱一愣,暮云卿立即跨前一步,将那颗冰蓝玉珠交了出去。茶小葱瞪直眼睛道:“我还没开条件呢?你怎么能就这样把东西交出去了?”

元知义嘴角抽搐,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才过了第一关,你要开什么条件?”

“吃饭!”茶小葱蓬头垢面地抬起头。

“啥?”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以为她会提什么了不得的条件,没想到答案如此之简单。

但是简单,却不一定容易办到。自从端极派没有新进弟子拜入门下之后,饭堂里就一直是空着的,不用说饭了,就连一粒米也没有。大掌门偷嘴都一向是下山开小灶。

果然,元知义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他回头瞪了司徒钟琴一眼,道:“司徒,交由你去办!”

又对茶小葱恶声恶气地道:“吃完了回来好好养伤,还有第二轮试炼等着你,到时再看看够不够资格做这个掌门。”

茶小葱立即绽放出灿烂笑容,露出一副“无所谓”的嘴脸。

当夜司徒钟琴撑着眼皮带着茶小葱、暮云卿、慕容芷才、奇穷、奇苦几个跑去临安城胡吃海喝。由于酒楼都打烊了,几个人都只能吃路边摊宵夜,倒也没去花司徒多少钱银。

茶小葱要吃肉,暮云卿和奇苦要吃素,其他人都是陪客,偶尔在碗里夹一筷子意思一下。

由于失血过度,茶小葱容易疲劳,一顿饕餮之后,明显低血压,犯困。奇苦年纪还小,平日里也睡得早,这时候也撑不住了。最后就只剩下司徒钟琴与慕容芷才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暮云卿保持着警惕,同奇穷一起静静旁听。

说的还是临安城孩童失踪案。

“今次仙门新进弟子当中纯阳子只有一人。”司徒钟琴敲了敲桌面,低头看着杯中不知已经泡过几水的茶叶发怔。没有茶小葱掺与插科打诨,两位大弟子讨论的内容略显严肃。

“确实是比往年少了许多。”慕容芷才沉吟,“未知其它地方是否也有孩童失踪?”

司徒钟琴道:“孩童失踪每年都会有,且人口走失向来都归当地府衙管的,只有实在查不出根由的时候才会求助于仙门,但这样一来一去,破坏了很多证物,要证明是妖物作乱,很难!何况,七大仙门,也都已今非昔比……”

“师父,听说今年入甄仙门的那位纯阳子本是要拜入我们端极派的,但是却因为种种因缘错过,后被流霞庄收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奇穷见师父一年愁苦,很聪明的转移了话题。最近的甄试大会都是弟子们最关心的,能多收几个新弟子,壮大端极派也是一件好事,如果能收到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纯阳子那便是再好不过。但机缘巧合不过如斯,好不容易有位纯阳子点名要入端极派,返香却因为暮云卿与御华派弟子冲突退出了甄试大会。

暮云卿与人相处久了,渐渐也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虽然尚做不到圆滑,但基本的是非曲直却能分清,他自然也明白是自己意气用事才导致端极派与甄试大会失之交臂,是以这时听奇穷提及,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歉疚之色。

然说到护短,茶小葱比谁还快,原本众人都以为她睡着了,没想此时却如同坐着了老鼠夹子,突然拍案而起,一只脚踏上一旁慕容芷才坐着的那张凳子上梗着脖子向天吼道:“哼,要怪便怪御华派那些个王八羔子,下次别让我茶小葱见着了,否则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绝不手软!”

她这话说得雄赳赳气昂昂,嚎得奇苦全身一抖,竟从桌上摔了下去。

慕容芷才拿起杯茶嗅了嗅,皱眉道:“这究竟是茶还是酒?”

当然,众人很快发现茶小葱说这番话的时候双目紧闭,也不等人答腔,便直直地倒了下去,暮云卿眼明手快将其接住,听到怀中微微的鼻息传来,他容颜一僵,心里一道暖流划过,指节屈伸,他犹豫再三,却没放手。

众人这才惊悟,茶小葱早已睡熟,方才不过只是梦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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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温情一下下,接下来种个田。

第73章 小葱的崛起

依照门规,奇穷与奇苦须得每日卯时随其他入门弟子一道去晚镜坪练剑,司徒钟琴不想因为茶小葱一时抽风而坏了师门的规矩,便令她二人带茶小葱先行回山休息。

奇穷拍了拍奇苦,想要再叫醒茶小葱,却不料被抬手暮云卿拦住。因为茶小葱的关系,暮云卿的辈份比她们高出一截,由是看见这位未来师叔俊脸上一片冰寒,二人心中甚是惊惶,直到慕容芷才授意,才敢惴惴离去。

司徒钟琴见茶小葱靠在暮云卿怀里睡梦正酣,脑门上顿时升起一股怒意,暗忖着:将来此二人入门便是师徒关系,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不知检点,显是未把师门放在眼里!

司徒钟琴为人古板保守,不知变通,虽然年纪不大,却完全担得下食古不化的大名,他对门下男女之防向来甚为看重,对亲传弟子要求也是异常严格,所以元知义才敢将众多女弟子交予他教习督导。此际,他看这眼前两人师不师、徒不徒地混成一堆,便忍不住恼羞成怒。

慕容芷才知道暮云卿从小在羽族长大,同大多数族人一样,与人界素无接触,根本不通人伦,故而一时也无从说教起,只能暂且堵住师兄的怒火,由得暮云卿抱着茶小葱腾空而去。

“不像话!真太不像话了!就不算不顾男女之嫌,总该忌讳她将来是他师父。”司徒钟琴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气得直顿脚。

慕容芷才暗暗摇头。

茶小葱要做端极派四掌门,从表面上看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收什么样的徒儿走什么样的路,理应是由端极派一己决断,与旁人毫无相干,但是顾虑到仙门七派明争暗斗以及仙盟权威的督责,就得另当别论了。

茶小葱一直将自己囚闭在狭小的自我思维空间里,自不能理解自己加入端极派这一举动对仙门七大派格局的影响,她还是不习惯高估自己,玛丽苏情结人皆有之,但她很清醒,公主病千万不能有。

茶小葱便是事事只作最坏打算,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知道茶小葱身染魔征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其中包括了端极派现任大掌门元知义、三掌门返香、御华派执教长老御华仙尊以及慕容芷才、婪夜、暮云卿三人,眼下御华仙尊已回山面壁,并不知道返香临时起意改变了初衷,而剩下的知情者便全是端极派自己人了。

像这样的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连司徒钟琴这个嫡长弟子对其中的来龙去脉也都知之不全,他到现在都还没想通为什么自己师父会那么轻易就答应让茶小葱参加入门试炼。

慕容芷才只向司徒钟琴草草交代了与茶小葱、暮云卿等人的相识过程,并刻意隐去了长寿村中遇到魔族邪阵的那一节。至于他自己与茶小葱发生的那些细小纠葛已经数之不清了,自从他一时大意将她当成了妖物那天起,到蟠龙镇上惹她生气以致其与婪夜擦肩而过,种种过往,就像是由他一手促成的。

茶小葱与暮云卿相互依赖、相互扶持地一路走过来……仔细想想,他又何尝没有一点功劳?

几乎所有的人都伤过她,害过她,唯独只有暮云卿一直守着她,护着她,看着她,其忠心程度,着实令人汗颜。

扶澜仙子的悲剧是前车之鉴,为了师门安危,他们对茶小葱自是不得不防,但这种左右算计,却损害了她那渺小的自尊。以仙门的立场,他们在茶小葱面前说句话都没底气!

保护?对于慕容芷才而言,这是何其可笑的词眼。

“由着他们去吧,反正以小葱的资质,在派中修炼也难成大极,至于暮云卿,他心智单纯,不知人事,未必会捅出什么篓子……”慕容芷才的心情远比司徒钟琴复杂。

“便是无知才得无畏,只怕将来他们会做出那等丑事!”司徒钟琴虽未言明,但却意有所指。

慕容芷才闻言只是皱了皱眉,他默默地仰头看天。灰蒙蒙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点点星辉撒落在他略显萧索的身姿上,正是一贯的冷冽,轻风中,几个徐徐自薄唇吐出:“若是真有那种事,师门定有断处,决不轻饶!”

他也想同情茶小葱,甚至,他的心也曾为茶小葱而柔软过,但是师门利益之前孰轻孰重,势必要分得清楚。他引导茶小葱入门,只不过希望她能自立,不错,婪夜有身陷情劫的勇气,他却没有!为了一个女人,这一切似乎太不值得……

也许自十六年前那场变故发生之时,他的心便早已冷透,他一再告诫自己,曾经的那些对茶小葱的顾念,只不过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而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被给予再多的同情,也都是浪费!

司徒钟琴同慕容芷才一样视师门等同生命,但端极派式微已久,风雨飘摇之下再经不得一丝创伤。作为嫡长弟子,他考虑的东西更多也更细,但一朝决定,就必须得想到要如何承担这样做的后果。由是,慕容芷才口中说出的“决不轻饶”四个字正合了他的心意!

茶小葱这一觉睡得沉稳,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才悠悠转醒。

除了睡觉,暮云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奇穷与奇苦尚在受罚期间,司徒派了另外两名女弟子进玄奇殿听命,只是茶小葱独来独往惯了,并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加之这两人远不如奇穷、奇苦两小姐妹有意思,茶小葱便索性把人家都当成了空气。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水池边思考人生的意义,间或起来动动筋骨,殴打门口的青蛙。

那两只守门的青蛙并似不寻常两栖动物那样粘糊糊的湿漉漉的,相反,它们皮肤光滑,触之如玉,沁凉宜人。茶小葱不免暗自惊叹:这玄奇殿果真不负玄奇之名,就连个看门小兽都那么有品位。

玄奇殿内阴雨连绵,令人有些狂躁不安。茶小葱听着那雨声,想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

那些琐碎的,没有形状的将来。

司徒门下两名女弟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并不敢与她多有接触,或许是被她之前发表的有关清理门户的言论吓着了,又或许是她后来居上,令她们打心底不服。

茶小葱干什么都被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浑身不自在。幸亏玄奇殿里设有很多禁制,普通弟子难以逾越,才留得一丝安闲地。

先时,茶小葱、暮云卿、婪夜三人各住了一间小厢房,因为主殿与偏殿都设有结界,三人法力不够,又没获得允许,只能好奇在外边瞧一两眼,进不去。

茶小葱现在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挂名主人,稍稍能看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丹房,另一处便是书房。

好在这个世界的文字与语法同现世都是相通的,茶小葱高中时代读过一些类似于《古文观止》《战国策》这样的文言作品,所以到了异世也算不得文盲,养伤的时间都耗在了这两处。

婪夜的房间空了下来,人也再没来过。

也好,乐得清静,茶小葱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担心个人隐私再被侵犯。

暮云卿第一次见到茶小葱写字,倒没想到她的字迹干净漂亮,字体结构工整严谨,与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大相径庭,人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果不其然,茶小葱端坐练字时的模样,真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经过云域那场试炼,茶小葱的性子也不像以前那么野了,因为平时吐纳练气已有些小成,平时也不会感觉到饿,不用考虑一日三餐,每天就多出了很多时间,无聊之余,茶小葱突发奇想,决定重操旧业画漫画!

她本来就是宅女,不太爱与人交往,特别是话不投机的人,是以司徒钟琴派来的两名女弟子自进玄奇殿起就只听她吩咐了三句话:“来了要守规矩,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什么事我叫你们干才干”以及“衣服脏了,拿去洗”……不得不说一句,盯稍茶小葱的活计比以往打坐听课、背门规还要乏味。

茶小葱在“勤换衣服,勤洗澡”这一点上变得很偏执,虽然仙门都有净衣咒之类的法术,但是她却依旧要求弟子将衣物拿清水漂洗,由于她换衣服换得勤快,司徒门下的这两名女弟子几乎变成了她的洗衣丫头。有怨言,也只能吞肚里。

“其实……那些衣服我可以帮你洗的……”

暮云卿是鹦鹉训练出来的家务好手,兼食草族家庭主男,换到现代来说就是二十四孝好男人。大概是习惯使然,凡是自己能做的事暮云卿必不愿假手于人,茶小葱能理解这一点,于是给他留了一道更为艰巨的任务:漫画涂黑!

涂黑,就是画面上设定是黑色的部分用墨汁填上,这项工作是茶小葱最不愿意做的,觉得最无聊的一道绘画工序,以前在现世的时候,她没钱没名气,请不起助手,所以漫画作品里绝少会出现黑头发、黑衣服的角色,可她偏又是典型的黑发控,像慕容芷才、婪夜、暮云卿这三只都留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令她垂涎三尺。

现在有了一个免费又有天赋的美男助手,不用白不用!

就这样,茶小葱上午看暮云卿练剑,中午小憩片刻,下午便全身心投入到美好的漫画创作当中去,有时到了晚上还不眠不休,两人借着烛光挑灯夜战。虽然茶小葱受的是皮外伤,但各殿为了表示诚意与风度,疗伤圣药源源不断地送来,她倒什么也不说,命暮云卿照单全收了。

茶小葱不提意见也不惹麻烦,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度过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收获最大的就是暮云卿,他现在不仅能看懂漫画,还能独立使用白描的方法创作绘本,甚至能将炼丹房里比较艰深的炼丹典籍翻绘成图文并茂的说明,供茶小葱随时查阅。

端极派上下都不知玄奇殿里整日在鼓捣什么,就连婪夜也看不懂茶小葱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而茶小葱同学自从云域归来之后就再没理过他,连脸色都没舍得给他瞧过,看来她真是恨上他了。婪夜住在玄冰殿里专心致志地等待茶小葱的问题,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好像根本已经忘了这个约定。

终于,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茶小葱与暮云卿合力完成了第一本漫画,玄奇殿的炼丹房也正式起炉炼丹。这两件对茶小葱而言,都是值得开心的大事。

但第二件大事显然吓坏了元知义,要知道仙门仙法主要分为术、器、丹、咒、卦、阵六类,端极派三殿主修术、丹、咒三门,其中返香修习术法,林蜡竹修习仙咒,而元知义则修习炼丹。茶小葱这样做,也不知是有意或者无意,竟是冲着他的脸面子与他打对台,一时间竟令人措手不及,老脸无光。

茶小葱的漫画就叫《朝尼奇遇记》,讲述的是一个叫婪夜的花样小受在一个叫朝尼国的地方受尽各方小攻欺凌的故事。漫画经由端极派独门复制法术翻制了九百九十九份,交付玄文殿的主人林蜡竹亲自负责在仙、妖二界限量发行销售。谁也不知道茶小葱与林蜡竹这两个女人是怎么勾搭到一起去的。

正所谓此书一出,谁出争锋,直接将婪夜气了个半死!

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嘿嘿,茶小葱一动脑子,什么仇都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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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来吧,祝我生日快乐!!

第74章 狐狸之苦

茶小葱身上的伤是因婪夜而起,也是由婪夜第一时间施救治好,当然,这仅仅是指外伤!

只有脑子不清楚的人才误把受伤当饭吃,错把补偿当恩赐!

茶小葱决定不理婪夜,等着他自己找上门!

林蜡竹就着《朝尼奇遇记》第一卷的销售方案提出了几点意见,茶小葱给出的回复如下:

首先,针对广大仙、妖群众看不懂现代漫画的情况,原作者茶小葱特别节选了几段精彩的肉搏大战制作成共计十六页的免费试读范本,由端极派二掌门林蜡竹的门下弟子负责发放宣传;其次,为了加强反盗版行为的力度,林蜡竹特别督导弟子在原本的独门仙咒上再加一层反复制咒术,也就是说,拿到正版书册的仙、妖界同仁只要对其使用复制术,全书便会自动焚毁;第三,限量发售时采用打死不降价原则,每册书三两银子,分三批进行发售,端极派内部弟子享受七五折优惠价,参与制作的玄文殿弟子在享受打折的基础上,每人再获赠一份三十二页“性”福番外篇;第四,林蜡竹手头预留十本超级限量版,用法术封存,计划十年之后再度发行,价格可酌情涨个几倍,只要婪夜没死没毁容,自然会有人舍得花银子买;第五,最重要的利润分成问题,茶小葱都想好了,一切收入全都归玄文殿所有,作者分文不取!

林蜡竹看到这几条建议,感动的泪水哗啦啦流了个满面,她二话不说,叫门下弟子送了几十套漂亮衣服过来以示酬谢。并握着暮云卿的手再三表示,他跟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好师父,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为六界文化事业多做贡献。

不过由于林蜡竹实在是太兴奋,太感动,太哈皮了,她忘记告诉茶小葱有关情劫的真相……

婪夜住在玄冰殿,被缚魂香熏得喷嚏连天。

他认为一定是茶小葱在诅咒他,幸好这女人没投入林蜡竹门下学习仙术,幸好林蜡竹爱好文学创作而不大炫耀法术修为,幸好端极派玄文殿不收女弟子,幸好啊幸好,各种幸好……

婪夜这次的牺牲之大,真不可想象!

“臭道士,老纸被你害惨了!就为了帮你确定那道真气是否为焚音魔尊所为,你瞧瞧,这下场,简直等同于身败名裂!”其实有时候,身败名裂的同义词就是大红大紫。

正所谓事有两面,青丘国仙狐公子,本就在六界享有艳名,如今有了这部为其量身订做的唯美漫画推波助澜,他活这一辈子,真是够本了!

婪夜的抱怨,返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光只觉得这狐狸的语气跟茶小葱像,开口闭口都挂着令尊,实在有辱斯文。婪夜这次受到的打击,他怎么会不知?只是事关重大,非要确认清楚才比较放心。

“焚音魔尊现世,是件大事……”他沉吟着。

“哼!”婪夜从椅子上蹿下来,不由分说,一把揪住返香的衣领,欺了上去,“我堂堂青丘国国主的面子也是大事。”

本来这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谁知道恰好玄真殿的一位女弟子前来送信,在门口又恰好见着过来请安的慕容芷才,所以没经过正常程序先行通报,两人便一起进来了,于是……她恰好看到了如此热辣红爆的一幕。

白衣胜雪的某狐狸一脸怒容地压在俊颜似玉刻的返香师尊身上,两人衣袖交叠,目光纠织,长发交缠……玉案上的杂物被人粗暴地拂了一地。

此情此景,与刚才从玄文殿得到的那份《朝尼奇遇记》试读本的某些画面几乎不谋而合,那名女弟子将信函往慕容芷才手里一塞,竟红着脸发足狂奔,顷刻便不见踪影。

慕容芷才一时呆住。

“茶,小,葱!”婪夜突然清醒过来,将“茶小葱”这三个妖孽的字眼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碾了无数遍,真恨不得将她一身骨头咬成渣渣,悉数吞进肚里。

他恨恨地放开返香,气鼓鼓地拂袖而去,那气势,令人叹为观止。

“弟子慕容芷才叩见师父。”慕容芷才来不及目送怒气冲天婪夜公子。

返香轻轻地“嗯”了一声,动用法术收拾好被狐狸弄乱的玉案,重新坐回了座位,他永远是一派处变不惊的模样,三无属性全开,完全没有表情。

抬了抬下巴,示意慕容芷才起身,他从容伸手,取过那封信函。

“第二次试炼定在十天之后,稍后你去玄奇殿告知茶小葱。”

“师父,弟子尚有一事不明。”慕容芷才送信只是顺便。

“嗯?”返香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婪夜他……真能确定茶小葱身上的魔征乃是焚音魔尊所种?茶小葱她,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女子,弟子与其相处过一段时间,并未发现有魔征作祟的迹象,会不会是有人看错了?”

云狐已逝,死无对症。慕容芷才眼见这些日子茶小葱与婪夜之间的斗争已有白热化的趋势,便不得不令他怀疑到婪夜的用心!更何况,这事情还与折心柳的主人大有渊源!

“婪夜并非三岁孩童,他如果真的在意茶小葱的捉弄,之后便不会施救于她。仙狐族终是上古神裔,不会在如此小事上与人为难,故而,他的话,为师信得十分。”

“身染魔征者却不发作?难道是另有原因?”茶小葱的肉身只能算是修者中间的中下凡品,如果够努力,兴许还能有点小成,可要修成仙体,非得一甲子时间不可。如此凡躯如何能承载那样浓烈的魔煞之气?而且,茶小葱至今也没有入魔的征兆。

“大概是那道金仙之气与魔煞相克。”

此事返香也感疑惑,其实令他觉得最奇怪的还有一处:茶小葱体内的妖族内丹居然不见了!

世间能净化妖物的仙法有上千种,但能将妖物修为转为己用者,少之又少。如果内丹的消失与那道金仙之气有关,便不难推知这道仙气的由来了。那茶小葱身上的谜团,亦可一一解开。

信是余在雪派人送来的,这些年来,端极派的主要公务都是由亲自返香一手操持,元知义看信的时候会视事情的轻重缓急将信函分批次派发往各殿,但一直以来,余在雪转呈给返香的信息都是以私函的形式,也就是说,元知义并不知道余在雪与返香究竟在查些什么。

返香一边看信,一边拔下发间的玉簪挑了挑香炉里的薄灰。

满头银丝流泻下来,丝缕飘逸,衬着他如冰雪般清冷的容颜,格外恬静。银丝发际,有一道暗红的伤痕,如果不是发髻被拆散,平时很难被发现。伤痕显然已有些时日,但疤痕的色彩凝固于视线中,依旧触目惊心。

“师父……”慕容芷才望着师父头顶那道伤痕,欲言又止。

“听司徒钟琴说,你还在筹钱?”返香看完信放置手边,抬头问他,“你不相信为师?”

“弟子不敢。”慕容芷才咬了咬唇,目光谦逊,却掩去了一闪而过的倔强。

“如果他还活着,定然会有机会与你碰面,只是……为师有个要求,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已过去,他不再是曾经的他,你也未必是曾经的你,有些情份,罢了……”

“弟子明白。”明白归明白,却忍不住想尽最后的努力。

“‘乾坤铢金阵’非是你我能够驾驭,为师不欲拦你,只希望你能好自为之。”返香平淡的脸上似有一丝动容,故而也没把话说得太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管给多少次选择,多少次重来的机会,他都会无一避免地走上旧路,奉劝,只不过尽尽人事而已。

应了那两个字:罢了。

“弟子会量力而为。”慕容芷才看向眼前银发如瀑的身影,胸口隐隐作痛。

“嗯。没什么事且去吧。”返香将玉簪放下,自袖中取出一道符印,“将这个交给奇穷,暮云卿入门之日,命她务必将其封在暮云卿的随身衣物之上。为师与他娘亲,终是师兄妹一场。”

慕容芷才上前接过那道符印,没再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玄冰殿里,只剩下缚魂香的味道熏得人几度神伤。

……

婪夜走出玄冰殿之后,便要面对一众弟子的怪异神情,自然是走到哪里都不舒服,不痛快!

“死女人!害得人人都以为我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我婪夜今天不做了你,誓不为狐!哼!”他走了一半,脚跟一转改了方向,朝玄奇殿冲去。

死女人,满脑子不堪,以为他不知道?

她喜欢情情爱爱,没关系,他做足全套给她看,只要她能消气;她喜欢床上运动,也没关系,只要她愿意,他不介意吃点亏,牺牲点色相;她喜欢画画写字这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说一句,他不介意同暮云卿一样笔墨伺候,与她朝夕相对……他最最在意的就是茶小葱不但不理他,还暗中摆一道,戳他死穴!

聪明人的联想能力总是特别丰富,像狐狸这种高智商动物更加明显。

婪夜之前在茶小葱的梦境里看到的那一些男男之爱,无时不刻不在折磨着他可怜的小心肝。现在倒好,这死女人真把男主角换成了他,而且还是被压的那个!

可恨!实在是太可恨了!

回想茶小葱梦里的种种,他越想越不开心。看茶小葱的年纪不大,怎么也不像惯使风月的女子,为什么那脑袋里居然还有这等不堪的东西?那些奇装异服的男女,那些奇奇怪怪的机关,那些莫明其妙的****,那些狗血的,非狗血的,一切一切……

婪夜越走越快,他也想知道茶小葱是从哪里看到了那么多的交配画面,就算她是在青楼勾栏里长大,也不至于会看清那样直露的内容,那简直就是刻意将脸凑上去端详的效果。一个男人要这样看人行房就已经够恶心的了,更何况,茶小葱还是一介女流,货真价实的女流,氓!

婪夜的世界里没有电视、电脑,也没有电影,在他那有限的认知当中,自是完全不能理解茶小葱脑袋里浮现的那些不堪的东西,如果只是普通剧集也还好说,偏偏是艾薇、钙薇,其激烈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但不知为什么,令人发指的同时,却又莫名地,有点兴奋,不,应该说是很兴奋……

当初若不是茶小葱脑内回放那些令人作呕的男男画面,说不定他们就真的神交了。

想到这里,婪夜竟觉得有些期待,他强烈鼓涨的好奇心促使他非常乐意与茶小葱一起讨论或者实践各种床技。但是那股无名之火一路上包围着他,似乎越烧越旺。

其实,只要婪夜肯清醒一点动动脑子,便不难发现,那些直露的画面里并没有茶小葱本人的身影,有她参与的故事实在不多;只要他认真一点,也许就发现了,茶小葱在这个世界的记忆少得可怜;只要仔细一点,就能发现茶小葱的梦境十分凌乱,所有情节都不能连贯……

但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

婪夜公子此刻就像个前去捉奸的妒夫,整个人都泡在一簇狂浪的怒意之中,完全失去了理智。

玄奇殿里,茶小葱与暮云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干柴烈火,再是火上添油……

婪夜的速度很快,几乎等同于一道白光,没谁告诉他今天恰好是九月初七,当然,众位弟子就算有心想提醒也都是徒然。

婪夜走到玄奇殿的地界,猛然听得半空一阵轰隆隆的雷响,一道绿光劈在脚边……

茶小葱与暮云卿近两个月没出大门,不知道殿外的花花草草又长好了,也不知道玄奇之阵也都已自动修复。两人日夜浸淫炼丹之术,已经将最初级的丹药都试了一遍。

司徒门下的两位女弟子终于“刑满释放”,不用再承担洗衣与采药的工作。玄奇殿里换回了奇穷与奇苦两小姐妹。

奇苦虽然仙法修为不高,却对草药非常熟悉和敏感,有她采撷原料并且教习药草知识,茶小葱与暮云卿二人进步神速。

无聊的日子,总得找点娱情的事做做,而茶小葱的娱情方式便是一个字,赌。

每天中午小睡起来之后,她便拉着三个小辈一起打麻将。

麻将是奇穷根据她的描述现做的,用料的都是慕容芷才送的五彩晶石。

规则讲清,说好输了的要在脸上画胡子。

茶小葱麻将技术很不怎么样,但是贵在牌品好,认赌服输,越挫越勇,每天不弄得满脸胡子誓不罢休。

这天,四个人又围在一处打麻将,才打完一圈,林蜡竹登门造访。

“啊呀,今天是九月初七,难怪没有人出门。”林蜡竹妖娆地摆了个莲花造型,停顿定格一下,等众人观赏够了,才向牌局款款走来,很有明星范。

“蜡竹师尊,要不要一起来玩?”

奇穷最会体贴人,见到玄文殿的师尊,赶紧让位,奇苦也跟着她乖乖地站了起来。

茶小葱拍了拍桌面,将骰子震飞了出去,百无聊赖地抬起一张被朱砂画得面目全非的脸:“不用了,她这一坐下来,我又得洗了脸让她重画,不爽!你看都画毁了!”

林蜡竹笑吟吟地看向暮云卿,风情万种地咬了咬唇:“你这个不叫毁,门外那个才是真的毁了。”

“门外?”茶小葱愣神,“那两只呱呱?”

奇穷站在一旁道:“茶师尊你没听蜡竹师尊说起么?今天是九月初七,七九之日是玄奇阵发动的日子。”言下之意就是,可能有人被雷劈了。

大门口出安全事故,作为这里的主人总该要去慰问一下,于是,几人来不及收拾牌搭子便在茶小葱的带领下出了门,两只呱呱还站在门口表示热烈欢迎。

哪想没留意,茶小葱出了门槛被脚下的东西狠狠地绊住,仰头摔了个狗啃泥!

回头一看,身后一团焦黑。

“泥煤,谁在我门口乱丢垃圾?”她引颈向天吼。

第75章 同心误

青丘国的狐狸最怕打雷,这不是谣传。

婪夜想说,自从遇上茶小葱,他变得比以前更倒霉了。

命运,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扼紧了咽喉,似乎谁也逃不脱那千丝万缕的纠缠。

……

殿外的玄奇阵分五行法阵轮转,其中,木为燥,木生风,水主寒,火附炎,土含湿,五种常见的气候交替出现,相相而生,其变化有若人间四时更迭,原本每逢七九之日阵法启动,入阵之人遇见其中任何一种天气的机率都差不多,可婪夜真是非常命背,偏就遇上了金雷之阵,甚至还躲避不及,一进来就被劈中了,这回不仅被劈回了原形,烤焦了毛皮,还被茶小葱当成了垃圾。

上天是不是特地派了这么一个女魔星来折磨他啊?此时的婪夜公子只能仰天长叹。

好歹他还是茶小葱的救命恩人吧?就算那六百年修为是他本来就不想要的,却也没理由白白便宜她啊?他不指望这混蛋会选择以身相许那么重口的报答方式,但他要享有起码的尊重总不过分吧?不错,他是第一次试炼中骗了她,但也竭力救了她,就当是扯平了,她还想怎么滴?

跟着茶小葱一起出门口查看的二掌门林蜡竹已经认出了婪夜,但看到一身毛皮焦黑的狐狸造型,她一时也傻眼了:青丘国国主连个玄奇阵里的普通金雷阵都避不过,这也太……玄奇了!

瞧着茶小葱的脸色,铁定是要把婪夜当垃圾处理掉。别以为茶小葱真的看不出来地上这躺着的是谁——婪夜最脏最臭的时候她都见过了……现在的某狐狸只不过是被雷电重新烫染,整出了个乌黑锃亮的离子烫造型,她又怎会不识得?

然而之前一口闲气尚憋在心里没处消泄,晦气!

就这样想吧,如果茶小葱在穿越之初没有遇见婪夜,便不会真正进入到这个坑爹的类角色扮演游戏的平行世界;如果不进入到这个坑爹的二元平行世界,她茶小葱也就没法摊上那么多坑爹又坑娘的事;不摊上那些狗屁事,她就不会见到羽族,也不会莫名其妙被那啥仙尊一掌劈个半死,更不会被送上端极派,不会被这只死狐狸入梦看光隐私,不会被他继续坑被他继续耻笑!

所有的所有,就是因为这只该死的狐狸而开始!

上辈子没做好事,这辈子被雷劈,总而言之就是活该!

同样的,婪夜也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煞费苦心救人却要栽在这以怨报德的白眼狼手里?

他肚子里还没想好怎样骂茶小葱,却见这死女人的脚跟滴溜溜地打了个转,接着,人影一晃,哧溜一下蹿进了门槛,临进门时抛下一句凉凉的话:“嗯,门口真脏,奇穷,你去清理清理,来,蜡竹姐姐,我们继续三缺一!”再没看他一眼。

婪夜这时才见到茶小葱糊着一脸朱砂,鲜红似血,何其丑怪!于是骂人的话都被那张可怖的脸堵在了喉间,他内心蠢动了半天,竟连一个字也没说。

林蜡竹被茶小葱横着拉进门,临行只能一脸无奈地看向僵挺在地的某狐狸,幽幽地吐了口气。

“其实……”林蜡竹也想解释关于那个入梦大法的原委,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害怕茶小葱会连她一块也恨上。她心虚,心虚什么呢?林蜡竹自己也写艳戏写肉段,也写限制级滚床单,但那怎么说来都是写的别人,若哪天换自己成了主角,那滋味可当真不好受!她也见过茶小葱的智商和手段了,武不跟文斗,就是这个道理!于是乎,她考虑到六界著名女作家的身份与端极派二掌门的头衔,决定牺牲婪夜。

劫数啊,不遭点罪,怎么叫劫数呢?

林蜡竹只说了两个字,立即掩嘴轻咳一声,马上换了一套说辞继续:“其实……我也想打个十二圈呢,就怕小葱妹妹不乐意。”

她扭着腰肢,不去看婪夜忿恨的表情,紧跟在茶小葱身后施施然进了大门。

婪夜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在自己面前齐步向后转,登时气结。

只有奇穷接了茶小葱交代的任务之后,一直站在婪夜身边像只苍蝇似的频频搓手,她完全不知要如何是好。清理垃圾是容易,可这个可不是垃圾,焦黑的狐狸有太多骇人的身份,哪一个都是她开罪不起的,她同婪夜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离去,玄奇殿的大门开了又合上,犹自剩下两只呱呱没有节奏地乱叫。

“那个,你……啊婪夜公子,能自己走吧?”奇穷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十分愚蠢,提出问题更加愚蠢,他婪夜公子要是自己能走,干嘛还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摊尸?

可是,她壮着胆子伸了几次手,又都缩了回去。变成原型的狐狸,不过是一条普通中华田园犬的幼时体态,不知道就这样伸手去抱,算不算得上一种亵渎?

婪夜已经快离气死不远了,他翻了个白眼,再懒得动弹。

就在奇穷正自为难的时候,一双雪白的靴子出现在视野里,她抬头看见了一张清俊冷傲的脸。

“怎么回事?”

“芷才师叔,你来了太好了,婪夜公子被玄奇之阵所伤,可茶师尊她……”奇穷本来口齿伶俐,但处在婪夜与慕容芷才两人中间却一时没有了主意,要是说“茶师尊有意见死不救”不免有惹怒狐狸的嫌疑,但是不这样说,又好似难以述清。

其实她的话不用说得那么明朗,狐狸的脸是黑的,也不在乎会更黑一点。

慕容芷才对婪夜与茶小葱的过节有极其深刻的理解,狐狸嘛,就是犯了人间大忌,正所谓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茶小葱虽不是小人也不像女人,但介乎两者之者,不伦不类地更难搞定。

“知道了,我来处理便是。”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弯腰俯身抱起变成了焦炭狐狸的婪夜公子。

婪夜本来想张嘴说句好话,但仰头看着慕容芷才那轮廓优美的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堪的事,全身一紧,夹住了尾巴,护住了菊花。他这个动作做得相当自然,没有谁觉得有何不妥,包括了他自己在内。

“芷才师叔不进去?”

奇穷知道,若是慕容芷才现在带着婪夜一道进去,没准会被茶小葱轰出来,虽然奇穷并不清楚这位茶师尊同这位狐狸师叔有何种纠葛,但从茶师尊的语气推测,想必是不共戴天。否则,像茶师尊那样和蔼可亲的人——伪,怎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慕容芷才抬起头,淡淡地向玄奇殿的牌匾扫了一眼,无言,半晌才自怀里取出一张符印交给奇穷:“不进去了,你且通知茶小葱,十天之后在玄真殿进行第二场试炼,这道符印你拿好了,用法都写在背面,保证别出纰漏才好。”

婪夜本来半闭着眼睛,突觉黄色符纸在面前一晃而过,不由猛地睁眼,皱起了眉头。

慕容芷才果真没进玄奇殿,而是带着婪夜直接往玄冰殿走去。

婪夜的身子蜷成一团,并将毛茸茸的脑袋藏在蓬松的尾巴下,他的声音在尾巴下传来,闷闷地:“小子,你能不能走快些?那么多人看着,你让老纸一张脸往哪搁?”

其实他大可不必担心这一点,端极派见过仙狐原形的弟子并不多,更何况是这样被金雷劈得面目全非的仙狐,此时就算有弟子看见也只会认为慕容芷才怀里抱着的那团乌漆嘛黑的家伙,是从灵山捕来的灵兽。

“……婪夜公子把自己弄成如今这样,可曾想到自己的子民?”慕容芷才明显同他关心的不是同一件事。但这个问题,触及了婪夜最不想提及的往事,所以没有答案。

两人一路沉默,又回到了大殿里。

玄冰殿里空旷如常,除了凭栏玉立的人影,便再无其他。

返香明朗的五官被一片水影镀上一条流动的银边,照亮了如星的眸子。银白的长发还是披散着的,随风微动,流萤似幻。那一头银丝并未使返香显得过于老气,相反,这样绢淡的颜色,更显出他几分出尘,几分清寡,冷漠得令人无法仰视。

返香以及返香所在的玄冰殿成日都被一股强大的负气压镇着,令人浑身不舒服。

看得出,返香是一个十分悲观的人,因为只有悲观的人,才有拿出全副身家性命投入豪赌的勇气,这一点,婪夜认为他俩很像。

“回来了?”返香侧目,薄唇间似有一线松动,仿佛预料到婪夜会有这样的下场。

婪夜被慕容芷才放在玉案上,脏兮兮的模样与玄冰殿的冷肃与整洁全然不搭调,他小心地转动着脖子,找了一张雪白宣纸蜷身躺下。太丢脸了!他甚至不愿说,玄奇阵里的那道金雷,如同一根细针贯穿了他的心脏,他此时只觉得心绞痛得厉害,很想歇一歇。

“贫道当初救你,不是为了看你就这样被雷劈死!”返香推手筑起一道光壁,将他圈在其中。

“你这里什么书都有,那有没有《彭祖经》?”婪夜不理会返香的冰冷怒意,将视线停在了书架上,“老纸从里边学个三五招式,不信折腾不死她!”她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彭祖房中术,练得好便叫养生双修,练得不好,便叫白日宣淫,我这里有,但你却学不去。”

“臭道士,你敢小看本公子?”婪夜在结界中瞪直了眼睛。

“就你现在这副模样,哼!”返香负手而出,将狐狸独自撇在了玉案上,“芷才,你替我看着,若是他敢强行打破结界,你便替为师打断他的四条腿!”

“咝!”婪夜倒吸了一口凉气,猫腰一头撞在光壁上,却被狠狠地弹回来摔了个跟斗,他双目喷火,“老纸不可你门下挂名弟子,你凭什么把老纸当孙子!”

“挂名的……也是弟子!”返香的声音远远传来,却一点也不含糊,“芷才,好好看住你这不听话的挂名师弟。若他还要再打你茶师叔的主意,拖回来,门规处置!”

“弟子遵命。”慕容芷才低头应诺,干净利活得连半句废话都没有。

婪夜这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若是试炼通过,他们正式入门,茶小葱怎么都要比自己高出一辈。他的报复,终会被套上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虽然他并不理得这些俗礼,但想到将来要称茶小葱为师叔,不免满肚子不乐意。

“她是我的……”

婪夜猛地抬起头,却是不知为何记起了另一张绝世倾城容颜。只那一瞬间,复苏的心脏传来冰冷的绞痛,他呻吟一声,撑起僵硬的四肢,挣扎片刻,突然笔直倒下。

慕容芷才猝不及防,见此情状大吃一惊,转身向殿外奔去!

……

婪夜公子把自己弄成如今这样,可曾想到自己的子民?

不,他已经没有子民了,青丘国灭,他一无所有,他现在拥有的,或许只是一生耻辱,一生羞愤!

茶小葱憎恨欺骗与背叛,他又何尝不是一样?一根刺,扎进肉里的时候,也许并不会感到有多痛,真正的痛,是在拔出来的那一瞬。

不能忘记的痛楚,刻骨铭心!

“啊!”与此同时,玄奇殿里正在打四人麻将的茶小葱突然一声尖叫,抓着骰子滚到桌底下。

“小葱妹妹,你怎么了?”林蜡竹反应过来,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牌。

“心,心痛……”茶小葱满头大汗地攀住了暮云卿的手臂,奇穷与奇苦也都在第一时间围上来。

心痛?林蜡竹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脸色大变。

她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结果。情劫同心而渡,此受彼伤,此一分复彼一分。

不错,她是用情劫帮茶小葱度过了生死劫,可是现在呢?这份情劫又该如何度过?她该不该告诉茶小葱这其中的真相?

“茶小葱!”

暮云卿比谁都慌乱,他扔下佩剑半跪在地,强自撑起了茶小葱的半边身子,右手挽过她僵硬的膀臂,转而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右手,一股热力源源不断地输了过去。

茶小葱痛得全身发抖,却猛然翻掌抠住了他的手背。指甲下缓缓露出一道血痕,暮云卿晶莹如玉的手背上,被生生抠出了四道肉槽,顿时鲜血满溢。

林蜡竹呆望着眼前这一切,只感到头顶闪过一道电光,猛然觉得最该被雷劈的,是她。

错了!一切都错了!是她太粗心,看错了!

“蜡竹师尊,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叫师尊过来?”奇苦惶惑不安地仰起头,却看见一向潇洒淡定的二掌门木然转身,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

“蜡竹师尊!”奇穷惊得跳起来。

“茶小葱!你撑住!”暮云卿手臂收拢,将茶小葱圈在了怀里,紧紧地,似生怕她会在下一刻消失无踪。茶小葱憋着一口气,咬紧了牙一声不吭,一张小脸憋得乌紫。

一切来得太突然,谁也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奇苦,去拿两颗救心丸帮茶师尊护住心脉,我去请师尊!”

奇穷当机立断,祭出灵剑腾身而上,抢在林蜡竹之前弛出了玄奇殿。

第76章 狐不归

暮云卿虽有百年功体,但缺少练气的方法,是以体内真气并不充盈,或许因他在朱雀殿长年清修的缘故,此时灌注给茶小葱这道真气十分清新,竟然一点杂质也没有。

茶小葱的身体很快对这股清澈之气作出了反应,几个月的吐纳修行,总算是没有白费。

奇苦从殿内找到茶小葱与暮云卿二人闲来无事一起炼就的救心丸,一连喂了三颗,才得见茶小葱的脸色变好了一点点,呼吸也稍稍顺畅了。

暮云卿一直攥着茶小葱的手没放开。

自离开羽族的那一天起,两人相携走过所有的路,除了睡觉是分开的,其余时候几乎形影不离。尽管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极为寡淡无聊,但那些点点滴滴都变成了彼此回忆里乃至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暮云卿未必会有强烈的愿望去给予茶小葱更多的馈赠,有时候迷惑自己的,往往只是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习惯。彼此习惯之后,便不想分开。

元知义接到奇穷的通报之后,第一时间赶来。进门看见眼前这一幕,不觉心中一沉。虽然他早就知道暮云卿与茶小葱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却未料到竟亲密到了此种地步。而这一切,当事人认为是理所当然,丝毫没在意旁人的眼光。

奇穷自然懂得师尊的意思,赶紧上前从暮云卿手中接过茶小葱,将她的身子移平,靠上了自己的肩膀。元知义的目光冷峻,带着并不常见的威严迅速地扫了在场各人一眼。

他的视线,最后停在奇苦手里的药瓶上。

“这是何物?”

由于施救及时,茶小葱的呼吸渐渐平稳,之前因痛楚而绷紧的神经也都放松下来。

元知义掰开她满是鲜血的手,伸出三指搭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暮云卿默不做声地拢了拢袖子,将被茶小葱抓伤的手背悄悄藏起来。

“是……茶师尊炼的救心丸。”奇苦对药材最有天赋,自然不会轻易弄错,然而胆小的她第一次从师尊脸上见到这样严肃的表情,答话时端不住,声音竟有些颤抖。

元知义从她手里接过瓷瓶,拨开瓶塞来闻了闻,轻轻地“哼”了一声:“算她命大!”

这救心丸的材料虽不难找,但是炼药时所要花费的工夫却是初级药品当中最多的——其不但要讲求药材的搭配,丹炉的火候,还必须哺以木系灵气的滋养,三者缺一不可。茶小葱能够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自行炼成此丹药,除却运气的成份之外,亦不得不令人叹服她相当的天分。

原玄奇殿的主人并非炼丹高手,手记之中有些疏漏在所难免,难得茶小葱能够无师自通。

初时听得玄奇殿起炉炼丹,元知义还有些不忿,但到此时,他除了暗暗称奇之外,更对茶小葱起了一丝惜才之心。他本也以为此女子一无所长,只会胡闹,可今日看来却是恰恰相反。炼丹之人要求专心、耐心、有恒心,三心就位才能直达臻境,而对于修仙人士而言,专心与耐心都不会缺,缺的就是持之以恒的决心。炼丹术绝对是各类仙术当中最平和,最温吞,也最无害的,同是也是最耗费时间与精力、最吃力不讨好的。当年若不是元知义贪嘴,时常背着恩师躲在炼丹炉下烤东西吃,也不会选择此门仙法进行修炼。

有时候,缘法如此。

他对茶小葱留有一丝顾忌与反感,就在看见这瓶救心丸的刹那烟消云散。

暮云卿很紧张,站在一旁满手心都是汗,他不知道茶小葱的心绞痛由何而来,也看不出究竟诊断的结果是好是坏,他知道茶小葱一向防人防得紧,故而耳濡目染,对元知义的判断仍旧抱有三分怀疑。他看出了这位大掌门对自己的不满,兀自斟酌着要不要出声。就在意欲开口相询的时候,元知义突然起身瞪了他一眼。

“你,随我来,老夫有话跟你说!”

“那茶小葱……”暮云卿不放心地扭头看了一眼,却被元知义闪身挡住了视线。

“有老夫在,她还死不了!”言罢一拂袖,转身走出了大门。

暮云卿看向奇苦,又看了看奇穷,见茶小葱躺在奇穷怀里呼吸渐渐均匀,才轻吐一口气,跟在元知义身后缓步出了玄奇殿。

元知义走出几数,却没有走出地界的意思,玄奇殿四周荒芜,绝少有人打扰,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此时他背对着玄奇殿的大门,没给暮云卿半分面子,劈头便喝了一声:“跪下!”

暮云卿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却经得那一声喝“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但稍微想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大对……他从小跪天跪地跪大王,再也没跪过其他人,一向傲岸的心智不容许他随意屈膝,所以膝盖落地之际,又想马上站起来。

元知义重重地“哼”了一声,寒声道:“今日不跪明日也要跪,你入得我端极门,就必须学会尊师重道。”言下之意似乎暗示了,暮云卿迟早会是端极派的弟子,但这话里边却又好像还有别的一层意思,暮云卿对人类的复杂情感一直是懵懵懂懂的,此际仍旧领悟不出来。

因为还担心着茶小葱的伤势,他只似是而非地听着元知义的“教诲”,眼神不知不觉竟有些游移。

元知义见状,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罢了,今日就是捅破了窗户你也未必会明白,这样好了,待茶小葱养好伤,你便去玄冰殿随返香修习剑法仙术,有他指点,总比你自己莽撞胡来的好,玄奇殿这边,我自会考虑多拨几名女弟子过来……”

暮云卿一听竟是要让自己离开玄奇殿,面色一冷,立时梗着脖子顶了回去:“玄奇殿很好,我哪也不去!”剑法好不好,他不在乎,能不能修道成仙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里锁住的过去,可眼前那个最需要照顾的人。

元知义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心思居然就这样白费,当时也变了脸色:“投入我端极门下便要听从师门安排,怎可姿意妄为?老夫这样安排都是为了你好!”

没想到暮云卿“刷”地一甩衣摆,直愣愣地站起来就往大门里走,说出来的话差点把元知义气得当场吐血:“现在还有两道试炼没过,我便还不是端极派的弟子,这些话留到了入门那天再说不迟!”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重又冲进了院子里。

元知义站在儿,只觉得五脏六腑凉飕飕的,但脑中那股怒意却又是如此狂热灼烧,他望着暮云卿的背影咬牙道:“返香有本事把你收进来,我便有本事将你赶出去,希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行差踏错一步!”

暮云卿根本就不知道元知义担心的是什么,他只觉得这老头子要赶自己出玄奇殿,心里反感至极,进了那道门,便一言不发地冲进了茶小葱房里。

奇穷与奇苦看着他面罩冷霜,如遇朔九寒冬,也知道是谁得罪了他,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再说林蜡竹出了玄奇殿,像无主游魂似的乱逛,一路上有弟子上来见礼也不理会,居然糊里糊涂地走到了玄冰殿前。她举手想要叩门,却又踟蹰不已。想了想,还是决定退回去。

恰巧慕容芷才开门出来,抬头看见林蜡竹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一怔,继而叫住了她。

“二师伯,找家师有事?”

林蜡竹勉强笑了笑:“没,闲来走走,想起好久没来看过他了,所以……不过还是算了,他平时那么忙,对着我这样一个闲人必定烦得要命。”她讪讪地说起,人却已经背转过去。

慕容芷才注意到她脸上的张惶,也不好道破,只好顺水推舟道:“二师伯来得也巧,婪夜公子方才在玄奇之阵中遇袭,被金雷击伤了心肺,玄冰殿里的救心丸又都用完了,弟子想,能不能劳烦师伯,从玄文殿里匀出两颗来应个急?”

救心丸虽是炼丹术入门必修,但却只是凡药,平时只有一些小辈弟子身上才备着,等级越高的弟子自我疗养的能力就越强,所以身上携带的药品等级也会越高,像救心丸这样的初级药品,在仙门之中并不多见。

林蜡竹听到要救心丸,脸色愈加苍白,她稳住虚浮的步子,按下心神,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玄文殿里找找!待会叫人给送过来!”

她忘记了告辞,也没有了平素的废话,转眼便消失在两张清冷的门脸中间。

慕容芷才虽然对她今日的表现大感蹊跷,但亦知这位师伯素来古怪,是以并未多想。

……

婪夜的情况不妙,尽管返香一早便将他禁制在了“明虚阵”里,但情况却一再恶化,他自毁修行,虽有仙体护住,但心脉仍免不了受创——一只活了上千年的仙狐居然主动毁去了内丹,这简直匪夷所思!

返香并不想知道他自毁修行究竟是何缘故,但问医问道,有些事情他必须说清楚才行。

婪夜瞑目遐思,静静地偎在那片白光里。变成了狐狸的他看不出任何表情,整个玄冰殿里因为“明虚阵”散发的白光而显得愈加冷煞。

返香背对着“明虚阵”,一手搭在玉白栏杆了,声音寡淡,并不见任何情绪起伏:“你铤而走险,可想到了这样做的后果?自毁修行,重新渡劫,你求的又是什么?或者……你自有你的理由,可以什么都不说,但贫道只想奉劝一句,三思而后行,凡事不要过激!”

婪夜细长的眼眸扫视着银发飞扬的背影,似笑非笑:“本公子需要力量,仅此而已。不破不立,便渡不了天劫,成不了天狐,本公子将来要拿什么报仇?别以为你们仙门能收留我,便能管束我,本公子自的决断,不会连累你们任何一个人。”

“但是你却把茶小葱拖下了水,情劫比天劫难渡,前者事,后者师,你我都应该清楚才是。”

“万俟常清是万俟常清,我婪夜是婪夜,你如何知道我就渡不到情劫?我仙狐一族乃是上古神裔,自有天意庇佑,又有什么能难得住我?”

“明虚阵”渐渐扩大,明光变薄变淡,万道光束被狐狸吸纳,婪夜无声无息地变回了人形,斜倚在玉案上,身上的焦黑与狼狈已然褪尽,只是那张俊美的脸白中带青,十分疲倦。

返香无言地望着玄冰殿后的烟波浩渺,徐徐地道:“一分复一分,你痛一分,茶小葱亦要痛一分,你死,茶小葱定会比死还难受,真不知道你这是想救她,还是想帮她?我返香一身不沾‘情’字,自不清楚尔等心里的九曲十八弯,凡事保重,多想想他人。”

婪夜勾了勾唇,露出一丝妩媚:“这世界也只有你最懂我,可惜你不是女人。”

“我与你相识六百年,懂与不懂只不过是一句话,贫道便如实道来,他日茶小葱若入端极门,便是我的同门师妹,她若有差池,你也不会好过。别老想着报仇的事,你现在就连普通的金雷阵都躲不过,还说什么渡天劫,成天狐?莫要连累我等仙门同道,我救你,并非答应与你连手,仙门自有仙门的规矩,除魔卫道,只不过我派的本分。”

婪夜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睛,懒洋洋地道:“你说那么多,不过是想说最后一句。我省得。我婪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决计不连累他人。至于茶小葱,我答应入梦救她,总该不会半途而废,我喜欢她!便不会放弃她!”

“但愿你不是为了她的特殊身份而接近她!”

“你不是,我便也不是。”婪夜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皱了皱眉头,终是躺着没动。

返香该说的都说完了,亦觉得自己似乎多言了,跟着皱了皱眉头,返身离去。

玄冰殿里安静得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慕容芷才将师父与婪夜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看得出,返香也没想过要瞒着他。血液,滚烫地冲击着每一处血管,发出尖锐的啸响,他摸得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良久,他才动了动步子,默默退出了大殿。

六界之中,人人都知道青丘国是被谁而灭,但却鲜少有人知道,是为什么而灭。这是覆盖在婪夜宿命当中最醒目的耻辱,但不管怎么样,慕容芷才对婪夜终于有了一丝不可多得的好感。只因他们的敌人是一致的。

妖皇魁麟!

如果再要加上一个,便是婪音魔尊!当然,如果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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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电脑主板不认识硬盘了,还好网盘里有备份,真是伤感!

第77章 平凡的天才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随着第二次试炼的日子一天天推近,茶小葱心绞痛的毛病慢慢地好了,但这几天她捏着镜子,看着自己那白中带灰,灰中带青的脸色,心中实在纳闷得紧。

她从小心脏健康,天生热爱运动,虽然大学毕业之后是死宅型的姑娘,平常并不怎么爱出门,但ps3、wii、街头电玩、pc游戏,不管是动鼠标还是动摇杆亦或是动全身的运动,她绝对是样样精通,称得上是当时全城首屈一指的跳舞机高手,反恐新人王,电视竞技狂热拥趸者!她活在这世上足足二十二年,就连女生常见的心律不齐这点小毛病都没有!就近一点说吧,她被御华仙尊那一掌劈下来,顶多只混了个内脏出血,经历过半植物人时期居然就这样好了,强韧如许的体格,那能那么容易心肌梗塞?拥有强健体魄的她虽不至等同于打不死的小强,却也不容易就这样死在心脏病的折磨下,茶小葱每年都去体检,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相当有自信。

她就着自己心痛的病症问遍了身边的所有人,暮云卿基本是傻的,奇穷全然是呆的,而奇苦整日苦着一张小脸,皱着眉头,好似比眼前这位病号还想不通,茶小葱只好寻思着等哪天病都好了亲自去找几位未来师兄师姐好好打听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养病期间无聊,便看书打发时间,这是茶小葱在现世养成的习惯。

还好现在有了暮云卿这个活宝贝,省去她不少心力——暮云卿跟着茶小葱的时间长了,对她爱吃什么,爱看什么,对什么感兴趣,讨厌什么,全都了如指掌。从天亮起,勤劳的玄奇殿未来弟子暮云卿便开始起床忙碌,当起了茶小葱私人专用二十四孝全职男保姆,每天,他除了会给自己留出一个半时辰练剑,其余时间都在围着茶小葱转。他帮茶小葱挑拣书本,他帮茶小葱煮饭熬粥,他帮茶小葱整理笔记……他简直无所不能!

茶小葱不得不叹服鹦鹉大哥的天才指导能力,问世间有多少女人驭夫无方,而他却可以调养出这样一位出色的好男人!要是放在现世,这位风流倜傥的类神棍美男绝对是妇女之友,婚恋专家,驯夫导师!

茶小葱平淡无奇的人生以及事事无所谓的态度完完全全掩盖了她是一只资深书虫的事实,只有暮云卿知道,她什么书都可以看进去,不但能看进去,还能背下来,甚至还能信手拈来,学以致用。

也就是说,暮云卿对于茶小葱来说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反之亦然。

茶小葱称这种读书方法为“效率法”。

她可以算得上是二十一世纪应试教育盛产的人间奇葩,在现世,像她这样能进行高效率学习的人并不少见,信息化社会,信息量大,流通速度快,如果没有一定的咨讯分拣能力以及信息存储、利用能力,人们很容易将自己迷失在茫茫的方块文字当中,不知所以。

为什么她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学会狐咒?为什么她能够以最精准的记忆记下云域的地图?这都与她从前的学习经历有关。她是懒,但不傻。她的懒惰最直接地表现在她的行为方式上。打小时候起,她就是一个能把所有家庭作业在第一时间完成得又快又好的聪明孩子,不过这个聪明得打上一对引号——高效学习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腾出更多的时间出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比如,看《圣斗士星矢》或者《灌蓝高手》,要不出去跟院子里男生打群架……只是没想到,最终看书也变成了她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穿越之后,茶小葱一直在寻找其它兴趣爱好,不过,好像还没找到!

“暮云卿,我专门挑了这几本给你看,要是看不懂可以问我,我好歹是你的师父。”

茶小葱帮暮云卿挑选出来的都是与端极派基本功相关的书册。对于做暮云卿的师父这件事,她算不上太热衷,但是责任心放在里边,或者说再加上她对暮云卿那份复杂微妙的感情,令她觉得这样做才是对的,才是好的。

持澜仙子不愧为端极派仙法咒术的集大成者,她的书房资料充盈,几乎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算得上一座小型图书馆。但是这位前辈一直醉心修炼不问世事,单从书本的罗列方式便可窥得一二——特么实在太乱了!这些书显然从来就没有分过类!很多都是看过一遍之后被主人随手一塞,第二次要找出来,绝对得动用法术才行,这风格跟茶小葱真特么像!茶小葱觉得这地方根本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真太完美了!乱得有风格有水平有气节有品位!

喵的!

要在这万千书海当中找出自己想要的信息还真不容易,茶小葱必须像持澜仙子一样,将这里所有的书都认真过一遍,并将那些无法分类的,缺少封面或者内页的,以及没有补完的心法手记挑拣出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但好歹令废柴时期的茶小葱找了一点点小小的满足感。

茶小葱想到自己将来就是暮云卿的师父,但又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变得比他强大,很矛盾!人家再怎么说也是羽族四大护法的仙鹤传人,更有百年修为作底,就算没修为,嗯,吃过的盐也该比她吃的大米多,掂量了一会,她也只能为暮小哥做点理论上的整理工作,比如她现在看中的这几本书。

仙门基本功主要包括两类,一是招,二是术。

其中招以攻、防为主,而术却分为,攻、防、遁、疗、辅五类。从持澜仙子的修炼手记当中不难看出,端极派的入门招式主要以拳、掌、剑三项为主,这三者都是必学的,也就是奇穷与奇苦二人每日卯时去晚镜坪与同门师兄弟一道修习的内容;而入门术法却须依据个人功体的五行属性作进一步细分,一般而言,火、木二性主攻,水性主疗,而金、土二性主辅、防,只有遁术是相通的,但根据个人修炼的程度与天赋不同,遁去的速度有快有慢,相对而言木系属性的功体使用遁术会更为灵巧,因为木可成风,风体使速度加乘,但有一个前提,便是五行施术者的反应时间必须一致,说穿了,如果一个天然呆瓜练习木遁,便是速度再快也无济于事。

总体上,招与术是要得益彰,相辅相成的。临阵喂招,拼的就是身法根基。

而仙门最常用的御剑术是属于御术的一种,在端极派被归为辅助性仙术。入门弟子须得学会入门招式之后,再经师父指导选择适合本身修习的五行功体,从御术练起。对于大多数仙门弟子而言,御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功基础。

茶小葱难得积极起来,除了单纯的饕餮阅读,她更将自己多日来的看书心得梳理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入门没有难度。

茶小葱本就是练过跆拳道的,外家功夫一通百通,大致的内在要求具有同一性,所以她练习端极派的拳、掌、剑不会太困难;而暮云卿本身的修为已达到了仙门普通大弟子的水平,为求精进,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仙鹤的剑法她是亲眼见过的,冠上“惊艳”二字,再适合不过。

茶小葱比较苦恼的地方在于,她刚学会吐纳,现在除了练招之外,最最重要的便是尽快学会御术,不然永远只是入不了门的废柴。虽然茶小葱也想像慕容芷才那样潇洒随风,御剑而行,不过残酷的事实却摆在了眼前——她只能御那根乌漆麻黑,有形状没形状,要外观没外观的,破柳枝……她现在还没弄清这家伙为什么会选中自己。

暮云卿将手头的书翻了几页,轻轻蹙眉,叹了口气便放下了。

“怎么?觉得这书很难?”茶小葱想要伸手翻看再确认一遍,却被暮云卿拦住。

“论招式,我学什么都没关系,但是这御术……我还不想换剑。”

他看了看手中的佩剑,满目不舍,婪夜的话对他影响很大,他说的对,剑无灵气,便是死剑。

暮云卿拿到这把剑的时候,便知道此剑无法驾驭,除却口刃锋利之外,它已然别无他长。估摸御华派那几名弟子也是凭这一点才断定他不是上道的仙门弟子,更不可能是七大仙门的入室传人,他们光看这把长剑的构造新颖,用料抢眼,便起了觊觎之心。

暮云卿心里明白,如果此剑有剑灵附身,他也必担心被人拿去。

对于羽族来说,人心,永远是个最复杂的存在。首先,对于财富的看法,人与羽族便是大相径庭,就这样说吧,辅助系法术当中有一招可以化水于形,点石成金,这或许是很多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本事,但对于羽族来说,这简直不值一提。其次,便是感情,虽然暮云卿已经有百年修为,虽然他形貌酷似花样少年,可对人间****这种玄妙诡谲的东西,仍旧是脑袋空空,一片懵然,他为什么要寻找自己的母亲?除却心中不甘,更有三分好奇!

“没关系,这些我们都可以慢慢来,反正我们都懂得腾翔之术,不会御剑便不会御剑。”

茶小葱知道如果不通御术,很多招式与术法相结合的杀招便使不出来,但她看得出暮云卿的顾虑,便是因为这种懂得,她有些难过。

“我说了,学什么都没关系。”暮云卿突然微微一笑,扭头看向了那座被法阵包围的主殿。

茶小葱选的这间房是玄奇殿里视野最开阔的,她喜欢通明透亮的卧室,可以兼作书房,还可以当作膳堂。这间房的窗口正对着主殿,除却满窗烟雨,便是殿外法阵的夺目金光。

金仙法阵,并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茶小葱要学御术,首先在过折心柳这一关,暮云卿要学御术,却必须要有所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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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少更了一点,晚上去买米去了(超市会员价限购二十斤,窘~),后面的内容还没整理,不好就此发上来。茶小葱要做师父了,她究竟留在仙门要干什么呢?继续当宅女么?不说废话了,休息哈休息!

第78章 四角关系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茶小葱接受第二次入门试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玄奇殿里,暮云卿早睡早起的生活习惯彻底影响着此间的主人,他每日清晨起来练剑,扰得茶小葱再也没有理由独自睡懒觉,她总不能要求暮云卿练剑的时候温柔一点小声一点吧……

四个人里便有三个是起早贪黑的,第四个自然不好意思继续犯懒。

有句话说的极有道理:自律,就是为了律他。

别人的是睡觉睡到自然醒,茶小葱却是睡觉睡到手抽筋,虽不至于闻鸡起舞,却也真够戗!

……

这天一大早,茶小葱就被暮云卿从床上拉起来,一直从玄奇殿拖到了玄真殿。

看着眼前这气势恢宏的殿宇,茶小葱噙着打呵欠挤出来两行的泪花,还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婪夜比她还起得早,这时已经在殿内候着了。看茶小葱进来,他愣了一下,接着轻快地笑了笑。没想茶小葱一见他笑,非但没回应,反将面色一沉,扭头便避开了他的视线。婪夜霎时间只想冲上去掐死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对于婪夜来说,能够在冷战中主动示好,已经是服软的表现,却没想到自己是将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涎着脸赔笑,人家还不领情,自讨没趣之后他也变了颜色,将脸撇开。

暮云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如此痴缠,他是真糊涂。

其实茶小葱早就不怪婪夜了,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梗着块东西,酸酸的,涨涨的,甚至压迫神经,难以自拔,她一看见狐狸就想起云狐的死,一想起云狐的死,她心里就不自觉堆起千万块疙瘩。云狐临死之前与婪夜的对话还萦绕耳边,就是那短短的几个字的对白,令她烦透了。她想不通自己究竟在烦些什么,好说那也是别人家的前尘旧事,可是一回想,她心里就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偏偏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还不能说出来!

珂儿是谁?呵呵,关她屁事!那……珂儿究竟是谁?

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单纯美好的姑娘,比如她茶小茶这样的,千万别跟有故事的男人接触甚至于发生纠葛,否则掉进了这种怪圈可大大的不妙!她不是身体上的贞洁烈女,但必须忠于灵魂!

婪夜眼角的余光瞥见茶小葱脸上千变万化的神情,亦不免又惊又疑,原来女人生气的时间周期真的可以有那么长,原来聪明如他也会有猜不透对方心思的那一天。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猜啊?凭什么啊?哇勒个去,他这根本是在庸人自扰,不想了不想了!可是,她丫究竟在生什么气?

婪夜终于知道情劫这东西不是好玩的,要玩就得有资本有代价,最可怕是他现在一无所有。

此时暮云卿心底琢磨的却又是另一件事:为什么婪夜的脸色会跟茶小葱一样,都那么惨白?被金雷劈的?两人病倒的时间那么凑巧,有关联吗?

三人各怀心事,玄真殿里的气氛既安静又诡异……

元知义本以为从后殿出来便可看见一派鸡飞狗跳的热闹局面,倒没想到这是样平静,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于是,为了打破这种僵局以及熄灭空中你来我往的无形眼波,他重重地咳了一声。

一阵臭气从他口中飘出。

“哈,大掌门,你起来了?”

茶小葱转脸过去,说了一句语义不明的话,就当是打招呼,却又于瞬间护住了鼻子。

元知义摸摸干瘪的肚子,又揉揉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眼屎,一腔火气涌上来。虽然说修习吐纳要求神清气朗,但元知义从修仙的第一天开始就跟茶小葱一样是个吃货,吃货当然是以美食为依归,故而稍不留意身上便多了一股烟火味。

茶小葱那一句只不过是寻常的招呼,并没有戳他脊梁的意思,下一句才是关键,她没等元知义答话,便凑头过去与暮云卿低声耳语:“好重的口臭!他要不就是昨夜吃了荤食没漱口,要不就是肝火太旺,上火了!”

修仙之人的听力何其灵敏,元知义的老脸立时如伦敦大桥稀里哗啦往下垮,婪夜本还在郁闷,这时却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大殿里立时洋溢着一片祥和之气,老掌门牺牲可大了。

不多时,返香与林蜡竹二位掌门也都到了,令茶小葱感到意外的是,被她称为“新手帮助”的邵老爷子居然也来了。由于没有晚辈弟子的围观,众人的目光便有意无意地往茶小葱身上瞟,反倒令她有些不自在。

第一次试炼考较的是志,即选拔意志坚强的弟子;第二次试炼考较的是智,这当然是指智商。

端极派虽然地位不复,但对于弟子选拔的要求并未放宽,每一位弟子参加入门试炼时面临的第二关考验不尽相同,例如奇穷当年入门时遇到的试题就比奇苦难得多,关于这方面,茶小葱不是没去打听过,但仅只十天之期,光凭奇穷与奇苦二人之力,搜集回来的资料实在有限。

元知义捂着嘴宣布了第二次试炼的主旨与用意,立马转身领着各人由后堂穿过大殿,去了玄真殿与玄威殿之间的晚镜坪。

晚镜坪便是端极派入门弟子每日晨起练功的地方,相传这是由端极派祖师爷以三昧真火炼溶后玄岩浇铸而成,其表平整如镜,细腻得可照出人脸,其玄妙之处在于,偌大的一面平滑的镜子,人走上去却不容易滑倒,倒真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此时晚镜坪外已有三人恭候,除了茶小葱认识的慕容芷才与司徒钟琴二人,还有一位唇红齿白的文俊青年,看形貌可推知是玄文殿门下弟子。

“老头子,我们参加试炼,你掺和进来干什么?”茶小葱一把拉住一道跟过来的邵老爷子,却见他身上的虱子耀武扬威地跳下来好几颗,一时头皮发麻,赶紧松开了手。适才在殿里因着时间仓促她不好问话,眼下似乎更不适合叙旧,她只好把疑问继续憋在肚子里。

“有劳!”元知义不理她,只向邵老爷子一礼,让开一步。

邵老头子微微一笑,向在场的三位大弟子点了点头,又轻飘飘地看了茶小葱一眼,才缓步踏上了晚镜坪。接下来,慕容芷才、司徒钟琴以及玄文殿那名大弟子也各归其位,与邵老爷子分别占据了晚镜坪的一角。

四人起手捏了一个法诀,姿势各不相同,镜面随着法诀的作用,泛过一道青灰色的冷光,跟着四人四角自足底各引出一道荧亮的蓝线,笔直地指向东首,首尾相连之后围成一个正方形的法阵。法阵四条边又生出十七道与之垂直的细线,与之前那四道蓝线一并构成了一块巨大的围棋棋盘。

如此华丽的布阵方式,令茶小葱不禁看呆了。

元知义扬手道:“棋阵已成,可以入阵。老夫在此提醒各位,第二道试炼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是时间限制,这里设有三支香,分别代表着尔等三人的耗时情况,我与其他二位掌门各守其一,只一入阵,香火点燃,即表示计时开始。每个人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到了或者试炼完成尔等自会被传送回晚镜坪。须得说明,试炼内容因人而异,自与各人的过往经历有关,是难是易并非我辈说了算,入阵之后,每人还会有三个选择,即难、中、易三个等级。这三个等级直接关系到之后法器挑选的级别,也就是说,选择的级别越难,得到的法器便会越好。”

婪夜不缺法器,只是觉得听起来有意思,见暮云卿仍旧盯着自己手里的逐日剑,不觉打岔道:“仙鹤小子,你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这可得好好选了。”

暮云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选什么?”

婪夜傲然道:“哼,当然是选难的。”

暮云卿轻嗤了一声,不屑道:“你不过是来陪练,犯得着如此么?”所谓爱乌及乌,因着茶小葱的缘故,再加上日前的口角纷争,暮云卿对这位狐狸前辈还真没好感。

茶小葱悠悠叹了口气:“你们都选难的,那我也选难的吧。没有挑战就没意思了。”

林蜡竹闻言甚感意外,她急急地上前一步,关切道:“茶师妹,你将来入门之后位尊掌门,法器并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何况你还有折心柳……”她只希望茶小葱能够顺利通过试炼,没想到茶小葱却放弃了本身最大的优势。

“我将来要做暮云卿的师父,自然不能比他差,否则到时我又怎能服众?难道说四掌门是专挑软柿子才混得这个位子?我不喜欢!”茶小葱投机取巧的心理从来不用在考试上,对于她来说,每一次测试都是一次对自己剖白的机会,中间若是掺了水份,她反倒心里不踏实。这算得上是她的优点。

她此言一出,同样出乎料的还有元知义,他打量一眼,颔首:“有此志向虽好,但切记量力而为,应知……进去之后便没有重选的机会。”

返香随后插言:“在阵中是看不到时间的,自己好好把握。”

茶小葱想了想,点头应诺。她对这个时空的时间没有什么概念,但幸亏这些日子一直与暮云卿混在一起,早起早睡,生物钟有规律,对时间的判断也相对精准,是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婪夜打头阵踏上棋盘,紫光一闪人便不见了。暮云卿让茶小葱走先,随后自己也入了阵。

阵外案头的三炷香陆续被点燃,元知义的心也放下来一点。

兴许是茶小葱为人处事太不着边际,他每次见到她都得提心吊胆,虽然知道这姑娘是相当无害的性子,却又老觉得与她说话心头添堵,极不痛快。须知,等级社会当中最重要的便是凡事要分尊卑,但在茶小葱的世界观里将众生平等发挥到了极致,对于身边的人,她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了,除了对返香还客气点,其他人头衔上总会莫明其妙的多出几个字,比如,“死”狐狸,“小”紫菜,“老”掌门……没一个好字!同性中间,更是姐姐妹妹一通乱叫,辈份全都没了!

林蜡竹看三人入阵,此际身边并无他人,才得宽心,她退至返香身旁问道:“师弟,师姐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

“师姐请说。”返香难得见林蜡竹正经一次,眼神也跟着凝重起来。

林蜡竹向阵心看了一眼,轻声道:“如果渡情劫只完成了一半,会怎么样?”

“嗯?”返香没听懂林蜡竹的意思,但元知义一听却不由紧张起来。

“林师妹的意思是……婪夜与茶小葱?”

婪夜入梦化劫之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人都以为茶小葱化劫成功活下来,欣喜之余便没想过太多,岂料林蜡竹突然来了这样一问。

林蜡竹十分懊恼:“是我看错,当是时执意要留云卿在玄文殿,却忽略了这孩子的感受,这次茶师妹犯心绞痛,我才知道,原来……云卿这孩子只怕早已……”云卿对茶小葱的在意程度超乎寻常,明眼人一望即知。

元知义最忌讳听到这个,当下便绷起了脸。

“……茶小葱与暮云卿只能是师徒关系,此事已定,他喜不喜欢都必须斩断念想!”他打断了林蜡竹的话,厉声道,“林师妹,我只不明白,为何这些会与情劫扯上关系?婪夜遭遇金雷之灾,茶小葱亦连心而痛,说明这两人是有情意相通,为何你说只完成了一半?”

林蜡竹嗫嚅道:“大师兄……你有所不知,就算云卿不来纠缠茶师妹,就算茶师妹能够心仪于婪夜公子,却同样无法,因为婪夜公子心中亦已有一人……”

“是谁?”元知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顿时大吃一惊。一段情劫同时扯上了四人,只能说当时成事只得两成半,此于茶小葱一生而言都是极其凶险坎坷的。返香对情劫不甚了解,但对其后果却非常清楚,当年他便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化因渡劫失败而化成了飞灰。

情劫,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比生死劫更为可怕。

是谁?一问之下,三人便同时陷入一片死寂,元知义只盼着婪夜心中的那位女子是个死人,这样茶小葱成功化劫的机率会大很多,但事与愿违,他得到了一个极为震撼的答案。

“当今妖皇魁麟的正室妻子,妖后,婪珂。”林蜡竹垂下了眸子,一字一字地诉知。

元知义与返香都没出声。

林蜡竹交游广阔,在妖界多有耳目,不难查到婪夜的那些过去。那****看婪夜与茶小葱之间不但没有情意绵绵,反而呈水火不容之势便感蹊跷,她只知道两人之间尚有阻隔,不能心意相通,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她看着暮云卿专注而担忧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看错了。是她太心急,才会重蹈复辙。如果说当年的万俟常清与碧萝仙子是她无可奈何而为之,那婪夜与茶小葱如今便是她一手促成的错误,而且,这个错误,只能这样将错就错地延续下去。

“这些我都知道了。”返香了然,“钟情千年,不是说灭就灭的,茶小葱她……命该如此。”

“是我错!当时若是求婪夜公子使用入梦法术,将暮云卿送入茶师妹梦中……”

“没有若是!”返香冷声喝道,“暮云卿心智未成,根本不懂男女情意,婪夜已是最好的人选。”

林蜡竹心头一凛,立即回过神来,低头默然未言,却听元知义长叹一声:“林师妹,事该如此,一切随缘,你又何必自责。当年常清的事,也怪不得,你已经尽力了。现在过去那么久,折心柳也找到了新的主人,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大师兄教训的是。”林蜡竹缓缓垂眸,终是恢复了常态,也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只是情劫之误,是我一手造成,理当受罚,蜡竹想藉此向大师兄求个人情,能不能……将茶师妹第三次试炼的难度酌情降低?”

第79章 仙亦有家(上周日补加)

茶小葱进入棋阵以后,脑袋里迷糊了一小会,等到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站在了三扇青灰色的巨大石门面前。根据“难、中、易”三种等级的文字指示,茶小葱毅然走向了标注着“难”字的大门,轰然声响,石门开合,她单薄的身影被吞没在一片漆黑之中。

门内的空间很小,茶小葱习惯性地进门自右向左看,待视线转过来,喉咙里禁不住发出了惨烈的嚎叫,类似屠宰场里的杀猪声——一具森白的骷髅以标本站立的姿态挂在天花板上,那颗头颅恰恰与她的脸正对!

“还说什么与个人从前的经历有关!老纸前世既不是学生物的又不是学医的!弄具这玩艺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没意思!

那具骷髅在这不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零零,它是茶小葱视野当中最大也最显眼的东西,但除了一动不动地悬在那儿,茶小葱没看出任何任务指示,有点束手无策的感觉。

她要做什么?验尸?打骷髅兵?发呆?不知道!

空间里十分局促,她只能干站着,面对着那具“文静”的骷髅,任时间过去,一分一秒。

她脑袋里又变成了初来时的迷糊状态,不过这回她倒是很清楚,自己不是因为入阵而产生了知觉上的不妥,而是今儿早上起得太早,她有些犯困了。

既然是难度最高的试炼,总不会让她在这里打盹一炷香的时间就宣布任务完成吧?因为是针对毫无仙法根基的测试者而设立的入门试炼,应该不会出现打骷髅兵那样魔幻的场景吧?

在羽族的祭坛看过无数的枯骨之后,茶小葱倒也不会害怕独对这一具,只是……她摒却了心中的恐惧之后,竟觉得有点……无聊。

然而,时间是宝贵的,一炷高香也烧不了半个时辰,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任务的重心。

她该干点什么?

茶小葱搓了搓手,决定先当一回验尸官,给这骷髅搜搜身,再看看这地方还有什么其它东西可以加以利用,激发灵感。她壮着胆子掂起脚,试图将骷髅从天花板上“解救”下来,却不意看到黑暗之中一道光亮自那干枯的白骨手中滑落,“叮”地一声脆响,令她脑中灵光一闪。

她顿时好像有点明白这场试炼的主旨了。

低头,隐约可见脚下多了一片古铜色泽的钥匙,她没再多想,弯腰拾了起来……原来如此!这样的试炼简直太容易了!

茶小葱尚且沉醉在洋洋得意之中,丝毫不知玄真殿外元知义与林蜡竹为着她的事争吵起来,情况越演越烈。

“……不行,入门试炼是祖师爷定下来的规矩,其中难度岂是你我能说了算的?你若觉得对不住她,大可以采用其它方法进行补偿,她若有能耐,又何需你多此一举?”元知义在大事上没主见,在小事上却异常固执。

“既然收她入门已是定数,我连师妹之称也都用了,哪还需得这样折腾?大师兄你这分明是食古不化!”林蜡竹的情绪波动极大,她与茶小葱甚是投缘,早已把茶小葱当成了自己人,自不忍茶小葱在入门之事上再多耽搁。林蜡竹想为茶小葱安排一条好走一点的路,至少能容易一点,不用再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只没想到平时极好相与的大师兄却在这件事上毫不退让。

“养而不教,教而不严,只会害了她!你自己也有徒儿,难道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元知义心中不快,一时说得唾沫横飞。

“大师兄你何必动怒,回去漱了口再来与我理论不迟!”林蜡竹生气,恢复了泼辣的本性,揣着元知义的短处便顶了上去,反正在场的都知道她的性子,她便也就顾不上何种颜面了。

“林蜡竹,你自为端极派二掌门,为何做事从不分轻重!渡情劫一事已经错了,你何必自作聪明,一错再错?”元知义被人戳到肋骨,满心不忿,说出来的话也是夹枪带棒。

林蜡竹被他惹毛了,当即反口道:“你也知道我是二掌门,这掌门之位不是你一个人的,茶师妹的事不该由得你一人说了算,返香师弟,你且说说,茶师妹一介凡体,并无仙根,经历几次大劫难免会落下一些毛病,我等皆为她同门师兄师姐,为她着想又有何不对?渡情劫一事是我错,我欲使用掌门之职补偿于她又有何不妥?”

“你从小便是这样,想要达到目的便晓得甜言蜜语、低声下气,被人拒绝吃了闭门羹便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你已不是三岁孩童,凡事不会自己用用脑子?”元知义对着这个师妹也颇为无奈,想到将来还要多上一个,到时双“贱”合璧,天下无敌,他头都大了。

“师弟,你一向公道,就由你来评评理!”林蜡竹一拉返香的袖子,谁知道用力过猛,竟然将布料拉下来半幅,露出袖底一截洁白如玉的手臂……

司徒钟琴等人只听得这边吵得厉害,没料到转头却看到了这样一幕,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你这还不是胡闹!”元知义乜了林蜡竹一眼,拢袖站定,不想再与她争论。

返香默然施咒,引过一片云彩,以云为衣,漫不经心地补上了残破的袖口。

他一脸淡然地看向林蜡竹道:“师姐,你闹够了。”

林蜡竹就是那样的性子,顺她者昌,逆她者几个晚上睡不香。全派上下没有谁不怕她,普通情况下,元知义见到她都得绕道走,省得这疯女人突发奇想又要折腾人。只没想到她与茶小葱相处不过几日,却连感情都升华了,她现在简直就把茶小葱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司徒钟琴远远地看着,终不过是一阵叹息;慕容芷才无言地望着案上才燃烧了三分之一的香火,倒没理会他们是为什么争吵;邵老爷子瞧着竟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有玄文殿那位大弟子低头但笑不语。

“风师弟,你成日对着这样一位师父,还能笑得出来,真令人佩服。”

司徒钟琴扭头看向那位文俊青年,用灵犀术传音聊天。

那位文俊青年姓风,单名一个沉字,正是林蜡竹的亲传大弟子。风沉性格温和,做事斯文慢理,对什么样的变故都能做到淡定处之,门下的其他弟子在背后都称其为温吞师兄。要说了解林蜡竹,除了风沉便再无人能出其右。此际他只是笑了笑,同样用灵犀术传音给司徒钟琴:“师父自有她的打算,不较真便无过失。”

司徒钟琴瞪直了眼睛打量风沉,一脸看怪物的表情。

返香知道今日若不给林蜡竹一个合理的解释,没准玄真殿的弟子会落得三天不用睡觉,元知义在大道理上讲不满,只得由他娓娓道来。

“师姐,你可曾想过,这第二次试炼,茶小葱本来有机会选择更容易的试题,但她却执意要走那条最难的路,是何道理?你别看她平日里不做正事,跟着一帮小辈弟子疯疯癫癫,但自尊心放在那儿。她自己也说过,入了这个门,当了这个四掌门,还是暮云卿的师父,总该得要像个样子,她近日来自学炼丹,又用功读书,已经精进不少,众人亦皆有目共睹,若非她功力有限,论起单打独斗,奇苦已经不是她对手。便是这样,你还觉得要给她一条通达易走的路么?用人之道,在于‘琢磨’二字,如若是块美玉,怎会不成器?你我又何须杞人忧天?”

“师姐定然以为引她入派不过是权宜之计,答应让她做四掌门亦只不过是顾念师门安危,但师姐你忘了,祖师有训,自入师门起,不管是人是妖都该一视同仁,做错了事一样要罚,对师门有功一定有赏,别的师兄弟有什么,她也一样不会少。虽然恩父今已不在,但那玄奇殿内的书籍手札都是她的毕生心血,也是她老人家留下来的最宝贵的东西,我们能让茶小葱住进玄奇殿,就注定了不会将她当作外人。今后她在外做错做对,自有师门替她承担,但人立于世,须得自保,如果今日不能过关,达不到师门收徒的标准,令她贸然入派,只会害了她。”

“再者,她有金仙之气傍身本是件好事,但此道真气若不能善加引导,非但不能开发出她的潜能,反而可能逼她堕入魔道,永世不得翻身,只有将她交付师门,令她一步步刻苦修行,督促她渡过天劫,成就金仙至尊,方可化解体内这股不可驾驭的真气……既是如此,你我又何必越俎代庖,庸人自扰呢?”

除了慕容芷才之外,其他人皆是第一次听得返香作此长篇大论,震惊之余,更不免感到自豪。端极派门下弟子,在各大修仙门派之中位份虽然不高,但师门待遇却是极好的,别的门派大都看中弟子的资质,有妖族血统的不要,悟性不好的不要,追求闲修的不要……只有在端极派,才能真正感受到修仙的快乐与满足,才能获得平等对待的欣慰与自豪。像奇苦这样的孩子,善良懦弱不喜杀戮,又是妖族出身,别的门派是说什么也不会收的,只有端极派……

林蜡竹本也以为师门收茶小葱入派只不过是一个给人观望的幌子,却没料到师弟竟是动了真格。听得这样一席话,她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高兴的是,自己自作多情,确实做了多余的事,担心的是,若茶小葱达不到师门的要求,会不会令返香失望。要知道一个资质平庸的弟子要一步一步登上金仙之位,至少需要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时间,而这期间要面对很多诱惑,迷惘,危险,甚至九死一生,不知道茶小葱能不能扛过这悠长而艰苦的修炼时光。

返香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各人心思不同,却都免不了内心感动,倒是谁也没注意晚镜坪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纤细的影子。

“我回来了!”

那声音很响亮,很动人。

元知义第一次知道,原来茶小葱也有正正经经说话而非鬼嚎的时候。他与林蜡竹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香炉,却见茶小葱的那根香尚未烧到一半——她竟会是参加端极派入门试炼的弟子之中成绩最好的!

茶小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返香要跟林蜡竹说那些话,但她真的感动了。

她只听到了最后两段,不过已经够!

她第一次有了因感激而流泪的冲动,端极派能以如此胸襟对待她,是不是表示,它真的成为了自己的后盾?是不是说明,她飘泊了那么久,终于有家了?

“啊哟哟,回来得真快!”邵老爷子见到她,脸上笑开了花。

那一瞬间,茶小葱也不觉得他身上的虱子脏了,也不觉得他这个“新手帮助”没用了。原来一直以来,没用的都是自己,若不是自己那种随遇而安,事事随波逐波的态度,她怎么可能吃那么多苦头?若不是她那么消极不进取,怎么可能会被人看不起?

原来真没有谁天生便被人轻视,除了自己!

林蜡竹放弃了自己的坚持,转身将茶小葱迎了回来,殷切地称赞道:“当年我入门的时候,完成试炼这炷香已烧了三分之二,没想到茶师妹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就通关了,真是神速!”

返香亦道:“当年我也用了半炷香时间,芷才用了五分之四炷香的时间。你是最快的。”

茶小葱将目光投向身后的慕容芷才,却见他冰冷的脸上也溢出一线微笑,那个笑还……算是温暖。她向他比了比手指,一脸骄傲,慕容芷才只是还以笑容,他手中端有法诀,不敢大意。

“茶师叔,你是怎么做到的?”

风沉忍不住发问,他说话慢吞吞的,语气和暖宜人,令人如沐春风,茶小葱很容易就记住了这个声音。

说起这通关的过程,茶小葱有些不好意思,也算是狗戴帽子撞着了。

原来她的第二次试炼是一道密室逃生题,而从密室逃出升天的关键便是找到《金刚经》的经文,放入纳魂箱,帮助骷髅升天。这是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一系列智力游戏的其中一道,茶小葱记得一共有三道,第一次玩的时候她还在上大学,网吧里上网两块钱一个小时,她那时解出了第一道,正要解第二道的时候,上机时间到了,她便被强行下了机……后来工作的时候又用老板的电脑玩了一回,以为三道题的难度是递增的,便先解了第三道,有了信心正要去看第二道,却被老板发现她在上班时间偷偷玩游戏当月扣了她一百块钱工资作为处罚,结果她因为这第二道题一直未解而耿耿于怀,至今铭记于心。

而今次她参加试炼,解开的就是这第二道题,也算得上是圆满了。

大概因为这道题长时间未解,被久久记挂于心,潜意识中愿望太强烈,才阴差阳错,让它变成了入门试炼中的一道试题。茶小葱在拿到那片钥匙的瞬间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但不管怎么样,茶小葱很高兴。

林蜡竹拉起她的手,笑道:“大师兄,既然茶师妹都出来了,其他两位必然也不在话下,不如就趁热打铁,将第三道试炼一起过了?”

说话间,暮云卿也回到了晚镜坪。他一袭白衣映在镜面上,轻盈飘逸,好似一朵玉白兰花。

风沉温和含笑,曼声道:“五分之三,不错!”

茶小葱一个劲地朝暮云卿挥手,却引起了元知义的不快。当即虎着一张脸,有意不去看他们。

林蜡竹只道大师兄还在生气,跟着笑得有点尴尬:“大师兄,你看……”

元知义板起脸道:“还有一人,人齐了就进行第三次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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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葱扬眉吐气了!哇哈哈!

第80章 一线之危

暮云卿的第二次试炼是一道账房先生计复利的简单试题。

可要命的是,羽族子民从不缺钱,暮小哥自出身起就从来没在意过金钱财物,虽然以前鹦鹉也给他说起过这类似的算术题,但他却极不耐烦,是以此题难解。幸得在茶小葱发表了关于“钱要用在刀刃上”“好男人要懂得理财”一系列言论之后,暮云卿对钱物价值什么的留心了些许。后来茶小葱记账的时候,他也惦记着猫过去看两眼。这样的经历,也算是给了他解题的契机。

耗去的大部分时间,暮云卿都在研究“什么是利息”这样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钱生钱,对于一个普通的有钱的羽族公子哥来说,是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儿。

暮云卿的生活单调,历经世事极其有限,虽然智商不低,但很少去主动思考问题。若不是他遇上茶小葱,指不定这场试炼就该问他一句“今天你吃了吗”,然后他便可以潇洒出阵了。

所以说哪,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世间事,是劫是缘很难述得清楚。

反正能够顺利过关就是皆大欢喜!

茶小葱已经开始寻思着等到试炼全部通过之后要如何庆祝。从端极派去临安城最近,但是临安城附近的东西不大对她胃口,还是去岭南一带比较好,现在正是盛产柑橘的季节……修得仙法真方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婪夜没有回来!

一炷香忆经燃烧得差不多了!

茶小葱本是站着的,后来等累了,便蹲着,再后来变成了焦虑地走来走去。

她并不是不关心婪夜,只不过下意识会觉得他比自己强,死狐狸狡猾又博学,本不应出现这样的意外。不过下一刻她好像又想通了:婪夜有上千年经历,又是青丘之国的一国之主,他走过的路,经历的过事肯定是复杂加复杂的n次方,估计这回是真的碰上了大麻烦,才拖得那么久。

“没想到陪练代考的反倒被困住了。”她嘟囔着,装作不经意地看了返香一眼,想从他那儿寻找一丝宽慰。

返香又恢复一惯的冰冷容颜,只不过此刻他双唇紧闭,目光凛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而原本拉着茶小葱说笑的林蜡竹也安静下来;元知义更不消说,他那脆弱的神经自启阵的那一刻起就没敢放松过:三位掌门均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前面仅剩半寸的香线,面色凝重。

“真的要烧完了。”

暮云卿转脸瞧着阵心,心中亦是没底。他同茶小葱一样,从来没想过婪夜也会有失手。虽然他与婪夜有过些摩擦,却不至于要诅咒他不能通过这次试炼。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曾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老头子,你说,会不会一炷香都烧光了他还不出来?”茶小葱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也许是突发奇想,也许是直觉使然。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语成谶,将婪夜咒死了。

元知义无法回答她,眼下这种情形在他入派以来的几百年都未发生过。

“如果到时间他还回不来,便是遇劫了。”返香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婪夜自毁修为须得重新历劫,但这劫数只能亲历不能逃避,如果真的是在这阵心遭逢劫难,便连个帮手也没有,想要全身而退,基本上不可能。

“不是说妖怪可以不用历劫?”茶小葱对于这一点还没弄明白,她只知道狐狸身份特殊,也不能称作是妖怪,但历不历劫真要自己试过了才知道。

“天生为妖确是可以不用历劫,但凭妖身而修仙途,必须与凡人修仙一样……”林蜡竹像是叹了一口气,目光也没敢离开阵心。

一般人修成散仙之后便不愿渡天劫,常在六界晃荡避去劫难,妖族也是一样,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便可自行避劫,而像仙狐族和羽族这样的天生仙体,不经劫难同样可以正常成长,只是未必会有引身渡劫成就得那般强大。婪夜宁愿毁去一身修为,重新修炼以渡天劫,为的就是令自己变得更强。但是这其中的代价,也是极其可怕的。

元知义只是看着,没接话茬。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灰白的香烬洒落在香案上。香顶的火星最后一次闪动,渐渐隐灭。

最终,婪夜他,没有回来……

“真的是遇劫了?”茶小葱说完,警惕地捂住了自己的乌鸦嘴。

她还想说“不会永远回不来了吧”,好在尚有点觉悟,将后半截要说的吞回了肚子里。

“师父,时辰已到,是否撤阵?”

亏得司徒钟琴在这个时候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看情形他是真把婪夜当成死狐狸了。

元知义想了想,拿不定主意,目指返香。

返香沉吟片刻,摇首道:“再加半炷香的时间。”

元知义立即命玄真殿的弟子换了半炷香,重新点上。

林蜡竹突然将脸转向了茶小葱:“茶师妹,可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她这句话问得很突兀,令茶小葱忍不住在自己身上左右按摸了一遍,确信自己并无什么不妥,才摇了摇头。元知义与返香都明白,林蜡竹这时候故作此问,只是想通过由情劫种下的同心红线以确定婪夜现在的情况。如果婪夜真的遇到了危险,茶小葱也不会好过。

茶小葱的答案令众人又有了一些的信心。

茶小葱自己身在阵中时并不觉得,到了阵外才发现,原来半炷香的时间居然会有那么长。

不错,对于有心人而言,眼下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茶小葱是有些担心,她与婪夜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令她情牵于此,她对他有很多怨怼,有很多不满,但是她从来没想过他会真的遇到危险。在她的意识里,婪夜是个不可逾越的存在,是他令她迈出了仙侠之旅的第一步,也是他令她第一次有了独力对抗妖物的能力,亦是他令她发现了自己的能耐与价值……

但是他的唐突,他的暴戾,他的轻狂,他的骄傲,杂糅在一起又变了茶小葱心上的梗,喉间的刺。他那些飘忽的过去,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背后,令她觉得这样一个人与自己分明是隔阻于两个世界的灵魂。

她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人而婪夜是狐妖这样一个事实,她早就没再忌讳******什么的不妥,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心,明明自己在意这个人,关心这个人,却猛然发现,自己在对方眼里,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影子。茶小葱不是稚龄少女,她自然懂得,那些在梦里纠缠的过往,那些充满欲望的眼神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索求,并非情感的付出,亦如她当时压抑的放纵一样。

很多时候,一认真,就输了。

想了很多,也不过燃烧半炷香的一半,阵心里仍旧没有动静,众人手里都悄悄地捏了一把汗。

“芷才,你能否支持得住?”

慕容芷才在布阵的四人当中功力修为最浅,但在此时换人已不可取,返香只好从言语上提醒他,欲在其不济时出手施法补救。

就在返香出声的同时,元知义与林蜡竹也都关切地看向了自己的徒儿。

功力最为深厚的邵老爷子俨然已经成为了这个阵法的主心骨,他环视一圈之后,突然神色一敛,向林蜡竹道:“二掌门,快看看风沉这孩子怎么样了?”

林蜡竹知道自己的徒儿是个慢半拍,却没想到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也是个慢拍子,邵老爷子的话音刚落,她还没来得搭话,风沉突然吐出了一口黑血,手中的法诀震动,只勉强持住了灵光未灭。

“风沉!”

林蜡竹飞扑向阵法的一角,返香却是比她快,抢先一步隔空为风沉输入一道真气。

风沉轻喘一口气,任由嘴角的血水缓缓流下,向返香低声道谢:“谢师父、师叔援手。”

这时林蜡竹已经替手为他继续输入真气,她是个急性子,开口便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何时受伤的?”

风沉憋出一个字:“我……”顿时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受伤不轻。

“敛神,待会再说不迟!”元知义见法阵动摇,急忙阻止林蜡生再问下去,并将目光向司徒钟琴投去以示关心。

司徒钟琴与慕容芷才交换眼神,同时向自己的师父点了点头,表示无恙。

风沉这模样竟是受伤不轻,见爱徒狼狈至此,林蜡竹自是面色不善。

风沉向来待人温和持重,虽然常在六界走动,却鲜少得罪他人。仙门七派之中数端极派与妖界关系最为和睦,一般小妖若不害人性命,端极派门人很少会下杀手除之而后快。便是一向性情冷傲的慕容芷才亦能做到如此宽怀。

虽然林蜡竹平时不常用仙咒,但她却是仙门之中屈指可数的咒术高手,风沉是玄文殿门下大弟子,尽得她真传,自不会差。能伤他的人,其修为必定不在他之下,试问当今六界,又能有几人?

暮云卿跟着茶小葱一起修习炼丹术,对医理也略有了解,但看风沉吐出来的血水颜色浑黑,不禁想到一事:“茶小葱,你看他会不会是中了毒?”仙门弟子如果遭逢普通毒害只需运功吐纳,将经脉逆转便可将毒素顺利排出体外,由此可见,伤了风沉的并非普通毒咒。

暮云卿得出的结论与三位掌门的看法一致。

因为风沉中毒,棋阵薄弱,看他冷汗涔涔而下,众人皆感担忧。林蜡竹更恨不得弃了此阵,立即带徒儿回玄文殿疗伤。慕容芷才知道风沉是个慢性子,有时候简直慢得不可思议,若不是伤毒发作,他大概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层上面去。

事情没有了转寰的机会,茶小葱只能看着再度燃尽的香火暗暗着急。

观此情形,婪夜不会再有第二次加试的机会。

“风沉,撑不住一定跟师父说。”素来妖艳的脸上,竟然现出了一缕沉痛的慈爱。

为保法阵运转,风沉灵力消耗过度,血液加速流动定会加剧毒素入侵肺腑,如果不是为了大局着想,林蜡竹早就拉着风沉离开了。

风沉蜡黄着一张俊脸,吃力地点了点头,额上汗水却如同暴豆一般一颗颗往下掉。

他不出声,或者已经出不了声。

香火渐尽,返香寒着脸,转过身:“时辰到了,撤阵!”

婪夜没能及时回来!

“师弟……”林蜡竹收回功力,双手架住了摇摇欲坠的爱徒,看向返香的同时,眼底华光闪烁,依稀是泪水晃动。

“香还没有燃完……”茶小葱指着灰堆里的一点火星,却不没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表达什么。继续等他,就一定会等得到么?继续支持,风沉大哥能支持得下去么?她觉得自己这一声唤太自私,所以声音渐弱,最后变成了无声。

“撤阵吧!”元知义叹了口气。

司徒钟琴收回了法诀,邵爷子跟着收手。

林蜡竹晃了晃风沉的身体,低声轻唤:“小沉。”

风沉半闭着眼睛,却没有收回法诀的意思。

“小沉!”林蜡竹又唤了一声,比适才那句要严厉得多。

风沉软软地滑向地面,自牙间蹦出两个字来:“人命……”他想说人命关天?

“风沉师兄!”慕容芷才得到师父授意也撤了法阵,迳自奔向风沉占据的方位。

风沉手中的法诀终于缓缓熄灭,灵力耗尽,人也昏了过去。

“大师兄,师弟,茶师妹,我带风沉先行告辞!”林蜡竹抱歉地看了众人一眼,自袖中抛出一根靛蓝的绫带,那根绫带瞬间变长,迅速绕过肋下,缓缓浮动。

林蜡竹抱起风沉,借着绫带的托力,翩然离去。

随着林蜡竹师徒的离去,茶小葱只觉得心里空空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慕容芷才无声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元知义命弟子收拾香案,跟着一并举步离去。香案上,不期然溅下一丝火星。

返香站着没动,他似乎还在等待什么,也就是这样的等待,给了茶小葱一丝希望。

茶小葱也转过了头。

暮云卿循着她的目光瞥向那咒光消失阵心,却见紫色光晕慢慢聚拢,随着地面遗落的最后一点火星倏然变暗,光晕中出现了一个白衣翩翩的影子。

“回来了!是他!”茶小葱抬眼看见那一抹白,抑制不住心头的雀跃,但这种雀跃却又于瞬间变成了震怒。

她冲上去扑向婪夜,狠狠地给了一拳头:“死狐狸,你还知道回来?”

婪夜托住她的拳头,温柔一笑,一脸疲惫地向返香点了点头。

“成了?”返香走过来。

“得偿所愿。”婪夜的笑容很浅,但却是发自内心的。

茶小葱这才发现,他一身白衣都湿透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第81章 九黎之毒(周日加更)

婪夜这一次历劫之后,功力大增,竟然调息片刻便已容光焕发。

倒是茶小葱想起受伤的风沉一时间坐立不安,在玄真殿里满屋子乱转,不肯就此离去。

元知义无奈,只好带着一众弟子,以及此次参加第二次试炼的三个人浩浩荡荡奔往玄文殿。

玄文殿外亭台水榭,丝竹悠扬,玄文殿内众人昏天黑地,乱成了一团。

茶小葱看得满心感慨:端极派三位掌门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师父,能在这样的门派修行,何其荣幸!

现在就是拿御华派、澄光殿的掌门之位来与茶小葱换都没用,经过这件事,她好像真的喜欢上这里了。由此,也对慕容芷才之前的冷漠与防备有了些许谅解之心。

师门,大抵是这里的每一位弟子最害怕失去的所有。

风沉就住在玄文殿的偏殿,林蜡竹红着眼睛将元知义一行人迎了进去,显然回来之后她已经哭过了。房间里十分整洁,并无多余的装饰,窗前一把瑶琴格外抢眼。

心性调之以琴,料想他这慢性子与平素的爱好大有关联。

此时的风沉已由门下弟子褪去外裳,解散了发冠,黑发逸然流散,铺满瓷枕。他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青白的俊颜上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

若换作以前,茶小葱是看不出这些不妥的。

元知义为风沉把过脉,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神色忧虑。林蜡竹一时不得要领,急得团团转。

“让我来试试。”婪夜忽然出声,众弟子自觉侧步,让出了一条路。

婪夜没等林蜡竹应话,便将手探向了风沉的脸,他缓缓伸出五指,呈抓握之势,却只是隔空罩着风沉的头部缓缓移动了几分。目光闪动之际,近乎森然。

“如何?”

林蜡竹亦知道妖族对医毒药草更有天赋,得见婪夜表情严肃,一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元知义抬手,示意她且自收声。

婪夜的手向下又挪动几寸,到了风沉的肺部停下,得出了结论:“是九黎之毒。”

“九黎之毒乃是青丘国王室独有之物,公子你……”婪夜自不必要在自己脸上抹黑,但是真相止于此,在场各人都是心中发凉。九黎之毒,寻常人触之必定见血封喉,药石无灵,不知素来温和谨慎的风沉究竟得罪了仙狐族的哪一位,居然被施以如此毒手,若不是他有几百年修为硬扛着,估摸早已命赴黄泉。

茶小葱说话梆梆直,此际她死死地盯着婪夜,似生怕看漏了他任何一丝表情:“死狐狸,不会是你做的吧?”她这样的问话确实伤人,慕容芷才想要制止已是不及,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

婪夜冷笑一声:“我青丘王室的人还没有死干净,会用这种毒的人多得很。”

茶小葱自知失言,扁起脸来不理会他,林蜡竹与元知义对视一眼,立即猜到了下毒之人是谁,但是此人身份极其尴尬,他们在婪夜面前不便提及。

“未知这九黎之毒,是否有解?”妖族的独门毒术必须辅以专门的解药,既然婪夜本人在此,风沉的性命可谓已经救回了一半,元知义之前一直没有表态,便是意图经由青丘国国主亲自出手,没想到,大义在前,婪夜倒不似传闻中那般凉薄不置于事。

“哼,非我自夸,青丘国毒物虽多,但是毒性相生相克,要找出解药并不难,相信这其中还没有本公子不能解的!”婪夜瞪了茶小葱一眼,举头对元知义道,“可否借金针一用!”

元知义立即从袖中抽出一摞金针,逐一排开。婪夜伸手夹取三支,分别置入到风沉身上的三处大穴,封死了毒性游走的脉路。风沉自好琴棋书画,房中有现成的笔墨,婪夜取得纸笔写了一张方子交予元知义,又道:“元掌门乃是起炉炼丹的高手,这样的解药应是不难。”

茶小葱倒是头一回见婪夜写字,不免有些好奇,婪夜犹似怪她不信自己,转过去挡住了她伸长脖子的视线。茶小葱伸出中指猛戳他的脊梁,满脸不高兴。

元知义看完药方,有些为难:“别的还好办,唯有这归元仙露……”

“本公子记得归元仙露乃是仙门独有,有何不妥?”婪夜一愣,倒是没想这么多药当中却独独缺了最关键的一味。归元仙露是成药,亦是普通仙门弟子常用的内服丹药,具有强心健体之效,七派弟子大多以服用此丹药来为仙根打底,却不知为何唯端极派不曾有之。

“归元仙露当中有一药引叫仙子露,本是绿萝灵山仙子泉边独有之物,但因我派与绿萝仙子尝有旧隙,一直不能求取药引,是以门下弟子多以七子青花膏代替归元仙露。”元知义面含焦虑道,“御华派亦有禁令,其他六派弟子均不得向我派提供此种丹药,包括药引。”

没想到仙盟之首竟有如此权力,可想当年端极派风光一时又是何种情态,只可惜现在……众弟子皆感唏嘘,却又同为风沉忧心。风沉在派中上下人缘极好,特别是一众女弟子早就视她为终身伴侣的最佳人选,不料竟变成这样。

茶小葱又惊又怒,截口道:“一直说仙门七派同气连枝,原来都是假的,御华派凭什么独自坐大,弃同道于不顾?仙盟之首便该有此特权么?”

林蜡竹重重地吞了口气,帮风沉捋开垂散的乱发,幽幽地道:“都怪我,当年若不是我令绿萝仙子铸成大错,今日小沉便不会落得此种田地。所谓,前事因,后世果,算得我自食其果。”

“修仙之人不应该宽大为怀么?人命也抵不过她心中一口怨气?”茶小葱不知道林蜡竹之前究竟做错了什么,居然连累到全派上下陪着一起遭受这种不平等待遇。在她的世界观里,这样的事根本是不可理喻的。

“我自修书一封,问问在雪。”权宜之计,也只有向他派求助了,打打友情牌,总该不会错,但返香此际却也没有把握。仙盟之首,权大于责,余在雪也做不得主。

“不妥,修书往来起码要两日时间,等不到这么久。本公子为他施针,只能拖得三日。”婪夜想到了一点,一封信来回两日,若求药失败,那剩下的一天便是风沉在床上等死的日子。

“风沉大哥落得如此惨状,与我们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执意施法为我们布阵,毒性也不会蔓延得这么快!所谓得人恩果千年记,不如就由我上绿萝灵山讨要仙子露!”

茶小葱打定主意,豁出去了。

慕容芷才知道茶小葱上绿萝灵山的用意绝对不止于此,连忙喝住她:“茶小葱,莫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御华派自称仙盟之首,却无容人之量,上次御华仙尊将我打成重伤我还没去找他们算账,这回又来了个绿萝仙子……哼,果然是蛇鼠一窝。”茶小葱此言一出,众弟子亦感义愤填膺,私底下竟有不少人认同了她的看法,端极派弟子之中有很多是在仙门新进弟子甄试大会被御华派以各种理由淘汰出来的,对其反感更是必然。

“算账?就凭你?”婪夜笑得阴森森的,令人遍体生寒,他回头盯住茶小葱,冷冷地道,“你自己有几斤几两尚不自知,还要害整个端极派一同丢人现眼么?”

“丢谁的脸,不丢你的脸!”茶小葱掉头就往外走,慕容芷才适时将她强拉了回来。

“你要冲动到几时?”谁都知道茶小葱跟御华派结了梁子,但是这一时之气不该是这么使的,众人看着她只是摇头,慕容芷才已经被她给气晕了。

“婪夜公子有何高见?”林蜡竹心疼徒儿,知道此际便是拖延一分也是不利。

“高见?有!由本公子这就去杀他几个御华派的弟子,抢了他们的丹药,就算他们要寻仇,也只会找上仙狐族,与端极派并无干系!这是最快最直接的解决方法!”婪夜眯了眯眼睛,一脸杀气,显然他已是动了真怒。

谁说婪夜不会往自己脸上抹黑,林蜡竹收回这句话!这狐狸枉生了一身白毛,心却是黑的!

“滥杀无辜,断然不许!”此计虽快,却是滥中之滥,元知义觉得这狐狸发起火来跟茶小葱其实是一个路数,不,比茶小葱更像土匪。

茶小葱在婪夜背后听得连连冷笑。

一通争论之后,未有决断,林蜡竹实在坐不住了:“不如由我上绿萝灵山负荆请罪,她要怨便怨得我一人,何必连累同门!”

语毕,玄文殿上下惊惶失措,弟子稀里哗啦地跪了一地。

茶小葱突然觉得胸中憋闷,异常憋闷……

她用力戳了戳婪夜的背脊,将阴暗的表情隐匿在他身后。

婪夜突然感到茶小葱的头重重地贴在了自己的背心,不禁全身一僵。他们有过很多次肢体接触,真实的,梦境的,但记忆里更多的是相互角力,相互争吵,他并未来得及品味茶小葱的柔软,便被她的疯狂莽撞以及不可思议的想法逼岔了气,唯有此刻……自心底轻叹一声,他站着没动,任由她这样无声地靠着。

“我赞成由茶小葱去绿萝灵山。”邵老爷子突然从门外跨进来,抬手扶起了身边一位弟子,玄文殿弟子都有洁癖,看见老乞丐这满是油污的爪子,也不用他动手了,纷纷惊跳着站起来。

“可是茶师妹她……”林蜡竹知道婪夜说的有理,茶小葱什么都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去绿萝仙子那儿等同于去送死。理智上虽知道如此,却还是想从邵老爷子那儿获得一丝希望。

“茶小葱现在还算不上是端极派的入门弟子,所以要取仙子露也不难。如果婪夜公子与云卿公子两位愿意与她同去,应该无虞。”邵老爷子环视一周,朗声道,“只不过……未知两位可否异议?”

暮云卿上前一步道:“茶小葱将来是我师父,自然是她去哪里,我去哪里。”

婪夜微微一笑,转身将茶小葱搂进怀里,一改之前的狂暴,柔声道:“娶妻随妻,自然是小葱在哪,本公子便在哪……”

茶小葱被他雷得狠狠地抖了一下。

林蜡竹目光一转,看向这对“璧”人,突然起身“扑通”一下跪在了二人面前。

“蜡竹姐姐你这是干什么?”茶小葱吓了一跳。要知道她此去绿萝山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应张郎之约,取得幻光芷草,帮潘芸娘彻底忘记从前之事。因她有私心,陡然受此大礼,未免心虚得紧。她慌忙挣开婪夜的钳制,想要伸手去扶林蜡竹,却被婪夜猛地扣住了腰后,贴在他滚烫的身体上。婪夜如此举动,等同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其对茶小葱的所有权,这令她心里极不舒坦。

暮云卿看他二人一眼,忽然缓缓地垂下了眸子。

“死女人,你少给我添麻烦!”婪夜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在外人看来像是小俩口在耳鬓厮磨,只有茶小葱知道,婪夜是真的想掐死她。恍惚间,有种被凉水从头泼到脚的感觉。

“如此有劳三位,蜡竹感激不尽。”林蜡竹冲着茶小葱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来。

返香似有似无地看了婪夜一眼,对茶小葱道:“此去一路困难重重,以你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估计连绿萝灵山下的看门小仙也敌不过,既然你执意要去,我等也不便不拦你,这里有四道火系法符,三道六界遁隐符,盼能保你平安。”

言罢,命慕容芷才将七道符纸交予茶小葱。

婪夜咬牙切齿地道:“有我护着她,怎么会令她受伤,臭道士,你是不是多虑了?”

返香轻描淡写地道:“我怕你带她出去就把她给弄丢了。你想引得仙门对妖界拔刀相向,那是你的事,但伤及无辜,我不得不理。言尽于此。”

茶小葱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返香在说什么。但林蜡竹却很快就明白过来,婪夜适才提议杀御华派弟子夺药并非开玩笑,他有意逼御华派将矛头指向仙狐族,而如今仙狐族少主婪夜下落不明,六界之中的仙狐之首便只有一人,妖后婪珂。她想到自己用同心红线将善良勇猛、果敢莽撞的茶小葱和这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狐狸精拴在了一起,不知对于这泱泱六界来说是福是祸。

元知义摒退各位弟子,又向茶小葱等三人交代了几句,亲手给了几件法宝才自离去。

林蜡竹却是反复提醒茶小葱不要使用折心柳,又送了她一把佩剑。

……

由于时间仓促,吃饭睡觉这种活计都能省则省,茶小葱、婪夜、暮云卿三人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三人从玄文殿一路奔往山门,却见邵老爷子已然站在门前的空地上向茶小葱招手。

“还要送宝物?”若不是有元知义给的乾坤袋,茶小葱的双手已经拿不下了。这些人也真是的,她只不过是出去做个取物任务,又不是去华山之巅与人拼命,犯得着那么紧张么?

茶小葱准备无视他,却见此老头身形灵活,一闪便到了面前,眼见虱子随风飞舞,茶小葱蹬蹬蹬地接连退后了好几步。

“给,拿好了!”邵老爷子很慷概地塞给她一本……书!

茶小葱翻了两页,里边写着“欲穷千里目……乱花渐欲迷人眼……头上红冠不用栽……”。

“唐诗三百首?”她皱了皱眉。

“好好拿着,这是第三次试炼的题目与答案。”邵老爷子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茶小葱满心狐疑地将书塞进怀里,大踏步向前走。

婪夜的目光随着那本书一迳停在了她的胸前,不期然当头挨了茶小葱一记冷拳。

“看什么看,色胚!是假的!”

第82章 一双大蛇

三人由端极派山门出发,各自施展腾翔术自云端降落在门山正下方的空地上。

茶小葱向四周张望了一会,有些忧心:“我们这样去绿萝灵山,飞个来回怎么也得三四个时辰吧?”脚下是一座环形的石山,有些像月球表面的环形山造型,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石头缝里还长得些奇形怪状的花草树木,以高昂的姿态展示着生命力的伟大与顽强。

夜色垂落,脚边只有清脆的虫鸣声声悦耳,连绵的山脊像一群急急奔走的犀牛,黑压压地向眼底逼迫而来,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茶小葱只顾着眺望远方的山峦,一时倒忘记了自己正站在山脊上。

狐狸停下来,施放出一道法诀,漫不经心地道:“这点距离哪用得着三四个时辰,依本公子看来,半个时辰便已足够。”

“你是笑我飞得慢么?”三人之中,茶小葱确实是速度最慢的一个,她暗暗咬牙:叉你个仙女板板的,还说木灵主风,可以令速度加乘,她就没觉得那根破柳条起了什么作用。

婪夜的法诀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地上的光阵半明半灭,眼前突然蹦出只雪白的小狐狸。

“哇!这是你儿子?好可爱!”真的是很可爱,毛茸茸的三头身,眼睛贼溜贼溜的大,像只活动毛公仔似的。茶小葱扑上去想要抱抱,却被婪夜一把揪住后领提了回来。

“茶小葱,你再胡说八道,本公子就让你生下一窝小狐狸再回山门!”婪夜咬牙切齿地按住了她。这女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丫在仙山呆了那么久,连仙灵的级别都弄不清么?

暮云卿走过去默不做声地将茶小葱拽了出来,用力之大,差点令茶小葱金蝉脱壳,他的声音有点凉:“别闹,时间不多,我们及早赶路比较好。”

婪夜在鼻子里哼哼,一脸睥睨天下的傲然,向那小白狐抬了抬下巴。

“黑山灵狐蒙啾啾叩见大王,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原来这小白狐会说人话,而且还奶声奶气的,还有名字也好可爱,哇哇哇,好萌!

只是它那一套狗血的颂辞是哪里来的?什么万岁?

茶小葱斜眼瞧了瞧婪夜,又看向地上那只叫蒙啾啾的小白狐,对比记忆中婪夜变成原形的模样简直越看越像。

但她这一溜意喻不明地看来,却彻底将婪夜惹恼了,他此时气结,半天没说话。

蒙啾啾好紧张,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大王,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竟自趴在地上不敢动。

“什么万岁?你是想咒本公子英年早逝么?”婪夜一出声,蒙啾啾都快哭出来了,它也知道仙狐族是长生不老的,但是人类帝王不都喜欢这样被人高呼万岁么?啾啾觉得那样好神气,好威风,没想到自己家的大王却是个异类。

“喂,小孩子不经吓,尊老爱幼你懂不懂?你这样吓它,将来会有心理阴影的,也不知道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茶小葱看着眼泪在蒙啾啾眼睛里打转转,实在不忍心,她冲上去踢了婪夜一脚,不出所料,就像踢在了钢板上,于是她不争气地咧嘴,露出一列白森森的牙。

婪夜脸色铁青,咬得牙齿格格地一阵响,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他现在就“做”了这蠢女人,也不知道她这是不是故意的。

暮云卿悄声道:“茶小葱,嗯,这个是灵狐,跟仙狐不是一族的,它……不大可能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

婪夜火大,迁怒于蒙啾啾怒吼道:“还愣着,不用做事么?立马送我们去绿萝灵山!”

“是,是是!”

蒙啾啾的小心脏不知是不是玻璃做的,茶小葱觉得这孩子被婪夜吓得心理阴影严重了,还好她够糙,被婪夜整两下也能若无其事地苟存于世,幸哉幸哉!

在婪夜的“威逼”之下——其实只是普通的命令而已,心灵脆弱的蒙啾啾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圈,奶声奶气地念了一串咒语,原本斑驳的石块上融出一个小坑,跟着慢慢变大,变成了一口直径五尺多的“井”。婪夜也不等茶小葱反应,抓起她就朝井里扔过去,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蒙啾啾卷着尾巴抖了几抖,跟着战战兢兢地退后两步。

“大,大王请,请……”敢情这狐狸大王就是来恃强凌弱的。

婪夜狠铁不成钢地瞪了它一眼,道:“本公子回来要还是听你结结巴巴吞吐不清,休怪长老他打你板子。”

“啾啾知道,啾啾定不,不负大王所托,好好,好练习仙法,啾啾恭送,大,大王!”蒙啾啾十分不争气地抖呀抖,一脸惊惶地目送婪夜与暮云卿二人从法阵离去。

待到入口关闭,它才用力抹了一把汗,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张大嘴向天喘了口气:“吓,吓死个人了。爷爷,下次别叫我替班了,太,太可怕了!”

……

茶小葱感觉到自己“嗖”地飞进地洞里,然后又“嗖”地又飞出来。中间时隔不过盏茶工夫。

仰头看见一道白影飞来,她就地打了个滚,第二道白影飞来,她躲避不及,被扑了个扎实。

“死狐狸,敢吃老娘豆腐!”她火冒三丈,抡起拳头对着婪夜一顿暴打,喵的,压就压,就当是被鬼压,这厮居然还敢在那儿摸来摸去,真当她是死人么?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还当自己是个宝贝?”婪夜格开她的手,趴在她身上,将两个漂亮的鼻孔对着她的眼睛。这个角度看人,还真有点喜剧效果,可是茶小葱却委实笑不出来。

她一把推开婪夜,拍拍身上的灰,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婪夜笑了笑,也没再纠缠下去,气定神闲地踱开两步,还装模作样地理了理根本不见一丝凌乱的乌黑长发。若不是本着暂时团结合作不内耗的态度,茶小葱还真想对狐狸比比中指,问候他祖上十八辈。

云狐之死只是导火索,也许在那之前,茶小葱的心就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心绪占据了,说不出原因,就是觉得这人不该跟自己一起。想吧,一只得道千年的狐狸,为什么要假惺惺地投靠仙门?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何故?哼,茶小葱不是不想,而是根本不屑想,反正她做了四掌门,这货也该是她的晚辈,要是他还敢乱来,就治他个欺师灭祖罪,给她一个圆满的公报私仇的机会。

“我就当自己是个宝贝,怎么了?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死了你能找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合该那你说说,我是不是个宝贝?”她一拉暮云卿,傲然道,“暮云卿,我们走,懒得理他,只会装神弄鬼!”这话说得底气足,震得人两耳隆隆响。

暮云卿跟在身后由她拉着,却是愕然:“走?走哪里去?”

茶小葱身形一僵,站住。

难怪说话有回音,难怪茶小葱觉得这地方好像有点过于昏暗,弄了半天,原来竟是个山洞。估计那个蒙啾啾那小家伙被婪夜吓得不轻,一时慌乱,居然将他们传错了地方。

茶小葱瞪着脸前一列石壁,回过头去看婪夜。

婪夜好以整暇地转过身去,露出背后一线金色的残阳。

原来他们被蒙啾啾传进了山腹里,不过这儿倒也不是没有出口,只不过那出口太小,适才被婪夜挡住了。茶小葱望这那洞口直犯难,嗯,她的头能出去,腰应该也没问题,屁股嘛,勉强……关键是胸啊是胸啊是胸啊,她那个壮观的杯罩,怎么可能挤出去?会出人命的!

婪夜回头笑了笑,竟化作原形从那脸盆大的洞口钻了出去,再变成人形时,已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将头贴在了洞口:“到绿萝灵山了,本公子说过,不要半个时辰便可以到,现在时间有多,还可以下山去吃个包子喝个茶。”目测,茶小葱就算再瘦也钻出不来。他索性得意洋洋地靠着墙壁坐下来。

“死狐狸,你这根本就是故意的!”团结啊团结,团结个菊花!茶小葱给他气得满嘴泡,她不会缩骨神功,不会变化术,不会缩小术,没有邋遢大王的奇遇,相对那个洞口,她真有点儿,壮硕。

暮云卿想了想,却是不那么着急,他只有一半的仙鹤血统无谓原形,且又生得比茶小葱高大,同样也是出不去的。但既然只有婪夜一个人能出去,那就让他一个人去办事,反正三个人都答应了要来,尽其本身,当然是婪夜一马当先。他也学着婪夜的模样,背着墙壁缓缓坐下。

“暮云卿,你不着急么?天都快黑了!”茶小葱靠过来,有些不解,但看到暮云卿胸有成竹的表情,她似乎又明白了什么。接着,她也坐下了。

三个人隔着一堵不算太厚的石壁,各怀心思。

暮云卿虽然也担心风沉的现状,不想把时间花在内耗上,但婪夜不合作,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积极:一来,灵山石壁并非普通顽石,要凿开它并不容易,如果没有婪夜的配合,估计很难成事,这种灵山奇境显然是不能乱用法术的;二来,婪夜与返香较为要好,他答应的事情不可能不做,就算他们出不去,婪夜单枪匹马也得上,反正领头羊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好急的?三来……

暮云卿忽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茶小葱一眼,趁她还没发现,又收默默收起了视线。

他以前不喜欢婪夜,却仍旧会因为对方青丘国国主的身份带有三分敬畏,但是云域事件发生之后,他的态度便跟着发生了转变,入了师门,就再没有青丘国国主,他与婪夜会是同门师兄弟,是同辈的,他就算再不济,也不该丢师父的脸。再或者,他还有别的私心,只是这一抹感情埋藏得太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天黑了。”婪夜在洞外矫情地叹了口气。

“是啊,天黑了就该睡觉了。”茶小葱随口答道。

“天黑了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着急?”婪夜感到自己好像算错了茶小葱的心理。

“我急什么,反正不用吃饭也不会饿,我在这里呆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一个人在外边看风景吧,我有暮云卿陪着就好。”茶小葱看着从洞口射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她对空翻了一个白眼。死狐狸幼稚起来的时候还真令人无语。他不想办法把她二人弄出去就得独自去仙子泉边取仙子露,她茶小葱不用陪着他发疯,还乐得一块打个酱油跑跑腿,功劳算上一份,很划算!

三个不是第一次共同执行任务,但上次的境遇令各人的心思却不再那么单纯,茶小葱很少这么认真地去揣摩他人的想法,到了关键时候,她脑袋转得不慢,也不容易吃闷亏。她就等着婪夜先行妥协,尔后想办法把他们从这山腹里弄出去。

等待中的时间总是过去得特别慢。

由于是朔日,天上没有月光。天一黑,四周便彻底暗下去了。

随着日光的沉落,山腹中涌起一股热浪,初时感觉尚不明显,但不多时,便逼出了茶小葱一身汗。茶小葱本想继续与婪夜僵持,却猛然有了种蒸桑拿的感觉,此时她头晕晕地,有点困,有点乏,更有些不耐烦。她本想再跟婪夜说点什么,就算是斗斗嘴也行,至少能分散一点注意力,但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黑暗中,传来了“咝咝”地轻响,很轻,有点像小时候玩撕纸游戏发出的纸片碎裂的声音,但此际听到的似乎更温润更湿滑,更富有生气。

“暮云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茶小葱戒备的站起来,却被暮云卿猛然攥住了。

“看那边。”暮云卿修长的手指仿佛是一支航标,指向那深沉的黑暗。

茶小葱双目微张,“噌”地一下跳起来:“蛇,蛇蛇蛇!双头蛇!”

如果是普通的蛇她也不会怕,小时候生吃蛇胆的事她也干过,别看她是在城里长大,可是个十足的野丫头……但眼前这蛇不一样,它的身体有茶小葱的腰那么粗,两颗头颅比玄奇殿里晒药草的簸箕还宽,远远看去……啊不,这家伙根本没有让她远看的机会,转就到了眼前!

事实证明,没脚的比有脚的跑起来快得多。茶小葱惊叫一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腾身便往洞口钻,钻到一半才想起暮云卿被她堵在身后一样出不去,于是她又怪叫一声退了回去。

“茶小葱,你搞什么鬼?”婪夜本拟跟茶小葱开个玩笑,却不知茶小葱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居然敢不买他的账,正当觉得无聊的时候,这死女人尖叫起来。

“妈呀,爷爷呀,不是双头蛇,是两条蛇!”茶小葱跟暮云卿在山腹中快速移动,但是怎么跑身形都不够灵活,初来时她还觉得这地方够空旷,现在只会觉得这地方太狭窄。

一股刺鼻的腥臭从洞口喷出,一颗巨大的蛇头“轰隆”一下直撞过来,甩出来的信子抹了婪夜一脸沫渍。他暗道一声“糟糕”,化作一道白光蹿进了山腹,迎面又一颗蛇头与他撞了个满怀。

婪夜借着撞击的力道,向茶小葱身边坠去,口中叫道:“死女人,快隐身!”

隐身咒茶小葱记得很牢,可是当她用了咒法之后还得继续泪奔,因为婪夜又开始吼她:“笨!是叫你用六界遁隐符!”这两条蛇显然是仙兽,用一般的隐术根本骗不了它们。

“那你不早说!”茶小葱从怀里掏出一道符,翻过来看符文。

“你来之前不知道先看好么?”婪夜和暮云卿虽然早就见识过茶小葱临时抱佛脚的高强本领,但在危难关头她仍是一副不怕壮烈牺牲誓死要抱佛祖大腿的势头还是将他们俩吓懵了。

“啰嗦!”茶小葱松开暮云卿的手,有模有样地抛出了仙符。

“轰!”一道强烈的火光,烧亮了整个山腹。一道凶猛的火舌扑向了两条巨蟒。

“啊啊啊啊啊,弄错了弄错了!”茶小葱泪急狂奔。她刚才拿出来的是火系法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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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7、18、19三天应该是家族家庭聚会,家里会来几个小魔星,所以更文可能会时早时晚,其实我现在就已经是时早时晚了,tat,包涵下下。

不会断更的。只是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捉虫,容忍一下我这个白字大王!

第83章 乱斗

茶某人耍乌龙这绝对不是第一次,婪夜早就知道这混蛋靠不住,却没想到会在此境被她的“乌龙神功”涮一把。婪夜公子心情特么复杂啊,就在瞬息之间,他的表情由担忧转成了惊讶,又由惊讶转成了愤怒,最后终于露出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森然。

如果说刚才那把道火符用错是她大意,那第二次施法绝对茶小葱是专门针对婪夜去的,因为此时,她成功地使用了六界遁隐符,隐身了!

嗯,准确地来说,只是她跟暮云卿两个人一起隐身,婪夜除外!

火系法符制造出的那场熊熊大火适时地隔开了他们三个,紧接着,怒火喧天的两条巨蟒发出尖锐的啸叫扑了上来,婪夜腾挪跳跃直至洞顶,被脚下滚滚升起的浓烟呛得涕泗俱下,回头一看,却不想茶小葱与暮云卿都已经不见了——看来,茶小葱施术的时候完全撇下了他……

“死女人!特么知不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

婪夜此时的修为比那一双大蛇不知差了多少级别,在巨蟒的强攻下,他除了飞跃腾扑一路躲闪竟别无它法。由于灵山限制,有很多法术都不能用。

蛇类的视力不怎么样,但是感应灵息的能力却非常厉害,此际连它们都感觉不到茶小葱与暮云卿的方位,婪夜就更感觉不出了。

他那个恨啊,却只得把茶小葱的名字枕在牙关翻来覆去地碾磨。

茶小葱拿手肘撞了撞暮云卿,两人找了一处安全的角落悄悄蹲下,光看着婪夜独自一人和两条巨蟒在山洞里扑来扑去。茶小葱看得出死狐狸很矛盾,如果他要逃脱,只需化形便可离开战圈,可他那颗犯贱的心却又不得不去惦记着某个人的安危。茶小葱看着,心里也是同样矛盾。她下意识地去婪夜拉开距离,却又时常会忍不住因为一些小恩小怨纠缠不清,比如现在。

婪夜知道,很多时候茶小葱这丫头说话的时候是雄心壮志,做起事来就变成了行动上的矮子,总之言行不一是她第一,胆小怕事是她第一,逞能逞英雄也是她第一。她来绿萝灵山之前表现得那么大义凛然,可到了紧要关头却依旧是令人啼笑皆非。他有时候觉得茶小葱脑袋里只是一根筋,很简单;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这家伙复杂,从她混乱的记忆里,从她荒唐的梦境里便可窥之一二。

暮云卿陪着茶小葱躲在一块坠落的巨岩后面,看着场中的混斗,他脑子里飞速地盘旋着一个念头:茶小葱刚才那把火根本就是冲着婪夜去的。

从茶小葱那幸灾乐祸的表情里,他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得罪了茶某人会很惨,很惨,非常惨。

……

大蛇是化形成仙的水蟒灵兽,而且是一公一母。

绿萝灵山的山腹脉性极为炎炙,恰好可以牵制住灵山仙兽的水系灵气。

这地方炎热难当,普通人难以承受,但却是水蟒****的适宜之地。因为水蟒灵**合之际势必会引起山中灵脉震荡,惊扰众生,甚至会释放出强大的冰寒咒气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只有当极炎与极寒两种属性的力量相互抵消交融才能使得灵山周围的气候保持平衡。

这一对水蟒选择在山腹之中做运动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岂料蒙啾啾法术不过关,一时慌神竟将三人传错了地方。而茶小葱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双头蛇”嚎得水蟒夫妇瞬间兴致全无,公水蟒更是恼她坏其好事,扬尾便冲了过来……

山腹之中空间不大,茶小葱感到逼仄,水蟒夫妇更感到转身困难,茶小葱一把火放出,它们竟是避无可避。虽然依照常理,水可克火,但水蟒夫妇显然被茶小葱一把火气昏了头,在法符生效,火势喷涂之时,它们只顾着在洞里扭来扭去地追赶三个“猎物”,压根忘了自己也会法术,于是母水蟒的脸不慎被火舌揭去了一大块皮,“花容月貌”全都被毁了!

公水蟒想要报仇,却忙于转身,等回过头来一看,害他爱妻毁容的丫头已经消失不见了,于是,这笔糊涂账便顺其自然地算在了同伙的婪夜头上。

婪夜叫那个冤。虽然他在自毁内丹之后时刻不忘勤加修炼,但到底比起以前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说近期吧,他才恢复人形不久,便又是被雷劈,又是渡劫,只搅得身心疲惫,他想速战速决,可是茶小葱不允,水蟒神兽更不允。没办法,只得勉为其难亮出兵器开打。

如果说暮云卿的剑法轻灵飘逸,华美动人,那婪夜的枪法就只有一个字,毒!

婪夜虽然长得一张天怒人怨的俊脸,更有着高贵纯正的仙狐族血统,但骨子里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否则他也不会在见到茶小葱的第一时间只想到要吃了她补身体。

婪夜的枪头自空中划过一道紫光,枪头的明焰在沉暗的山腹里掣过一串弧形的残影,如流星过境,夺目的彗尾光只盯住了蟒头七寸的位置。他虽不意于毁灭,但每招每式幻化出残忍的美感,令人心头颤栗不已。

公水蟒举头昂起,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道冰雾,喷向婪夜的面门。

婪夜举足一绕,在半空换了个方向,拖着长枪向母水蟒奔去。

公水蟒回护不及,只能甩尾而出,却不想用力过猛,虽护住了爱妻,却也因收势不住将蛇身撞上了山体。一阵巨响,洞顶大大小小的石头如雨点般砸下,立时挡去了每个人的视线。

水蟒的麟甲厚实,坚硬如铁,自然不屑于这点石屑碎末。

茶小葱却因不知如何躲避,一时之间竟被砸得满头包。

折心柳护主心切,在腰间蠢蠢欲动,但茶小葱还记得返香的嘱咐,不敢大意。

其实孰轻孰重,她还能分得清楚,折心柳非同于普通灵物,它似乎有神识,不仅能识主、护主,更能思考一些简单的问题,例如,当它察知水蟒的五行属性之后,便有些按捺不住,好在茶小葱尚能坚持自己的原则。但人被器物驱使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说白了,就是茶小葱能感觉得到,折心柳并不是很在意她这个没用的主人。

用木灵法术在炎炙之地与水系仙兽对抗,情况通常会变得很微妙,水生木,木生火,而水虽克火,虽是水蟒的主场,但它们却在力量上占据了绝对的弱势,总的来说,山腹的炎炙对茶小葱来说比较有利。倘若她与婪夜联手,想要打败这对水蟒仙兽并不难。但是赢了又该如何?茶小葱此刻琢磨是要如何出去。由是,她默默地缩了缩身子,将一张符纸捏在了手里,保持了缄默。折心柳轻轻抖动,似是甚为不满,但它几次冲动,都被茶小葱冷冰冰地压制下来。

婪夜侧身闪过蟒尾一击,用眼角余光四下搜寻,却没有见到半丝木灵流动的迹象,他有些意外,茶小葱竟然没有放出折心柳的结界抵抗碎石以便自保。

六界遁隐符能屏敝一切能够感知的气息,只要茶小葱咬牙忍下去,谁也发现不了她的藏身之处,直到法术时限为止。

“咝!”

公蟒看出婪夜力量不济,渐渐稳住了阵脚,母蟒也回复过来与他一道封住了婪夜的退路。

两条水蟒已经习惯了狭小的空间,为免去之前那样的大幅度移动,他们默契地完成了战术的布署,两条蛇并排直立,却是呈一前一后的姿势,它们昂首将一重重冰雾向婪夜连绵喷出。

婪夜身形慢下来不少,往往他躲得过一重攻击,却避不过第二重,两条水蟒相互补缺,这方法虽然简单,却极其有效,令他几乎无处遁形。

婪夜不想下杀手,是有原因的:一来现下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只身对敌,实在太过勉强,二来他不知道这两条水蟒的来历,怕一时误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如果这两条大家伙跟绿萝仙子有甚关系就实在太糟糕了,三来,他的目的只是带茶小葱离开山腹,而不是将时间耗在这无谓的争斗上。

茶小葱却没去顾及婪夜的想法,她有自己的打算。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山体够厚,如果不动用灵力根本打不开出路,如果借用兵器,也只能用蛮力挖掘,绝没有借力打力来得方便,她惹火了水蟒的同时,就是想借它们的力,但是要怎么借?这却是个难题。

茶小葱虽不爱算计,却能计算。得与失,她看得很清楚。这一把,茶小葱稳赚,她既间接捉弄了婪夜,又给了自己达成目的机会。此时她目光灼灼,将场中身影的每一次方位变换都看得清清楚楚。

暮云卿看着茶小葱,不知道她在等什么。眼前时间流逝,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婪夜疲惫地来回纵跃,此时除了心中恼怒,倒找不出多余的情绪。他的身上脸上,发际眉尖已在水蟒喷薄的冰雾中结成一层薄薄的冰霜。他如冰雪的容颜也因心中的那股邪火,透出阵阵寒意。

“茶小葱!你若再不出来,我便独自一人离去,不再管你!”

婪夜的眼睛眯了一下,露出一股凛冽的杀气,那两条水蟒显然都能通人言,它们在他运气说话之时放松了攻击,随着他扫视的目光一同转脸。

几道目光交织着,从茶小葱头顶扫过,可茶小葱却还是没有动。

暮云卿有些惊讶,有些动容,他忽然觉得茶小葱不像他看到的那么简单,有时候,她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至少,她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向谁透露过心底的想法。这种深沉在心理学上有个中性词,叫内向,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就是一种隐忍。

她一向暴躁果敢,却能在关键时刻沉住气。

“茶小葱!”婪夜在与水蟒无休止的缠斗中,慢慢靠近了洞口。他的目光森然投向黝黑的山腹,却猛地感到一缕轻飘飘地目光拂过了他的脸颊。他猛然惊醒,以为是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未想到在他抬头的刹那,一道明亮的火光自那两条水蟒身后蓬勃燃起。

“吱!”

由火系法符释放出来的火舌再一次舔上了水蟒的尾部,它们双双吃痛,张大嘴向婪夜扑来。

婪夜眼瞳微缩,迎着那疯狂舞动的火舌抖落了一身冷霜,他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洞口前。

“轰!”一声巨响,一双水蟒齐齐撞在了山壁内侧,山体的颤抖唤醒了沉睡中的飞禽走兽,原本完整的石壁被撞裂了一条狭长的口子,紧跟着,两道长长的黑影带着一股浓烟自山腹中疾驰出,山石崩落,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茶小葱尖叫着从洞口滚了出来,就在石块快要砸中她的时候,一道白影掠过,暮云卿将她挟在怀里,朝前飞奔。

草地上清新的露水,顷刻沾湿了他的双足。

婪夜本已抢先跑远,这时却回转过来,从暮云卿的手里一把抢过茶小葱,将她狠狠地扔在地上:“给你仙符不是拿来玩的!你这朽木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顾不上蒸干身上的湿气,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不要命的女人。

茶小葱却弹簧似地跳起,向他撩起下巴,一脸得意:“若不是我当机立断,能这么快出来么?”

第84章 金婆草

婪夜必须承认,茶小葱这样是最直接、最快速的脱身方法,但是整场争斗中,他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婪夜现在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他想要掐死这鬼女人的心,从来未曾改变!

谁能告诉他,他刚才是不是被茶小葱当成了傻子!

他恨得咬牙格格响,偏生茶小葱还一脸恬不知耻地问他:“婪夜大大,你晚上睡觉是不是也这样磨牙?”

怒!

……

那两条水蟒从洞中出来之后顷刻间便逃得不见了影子。茶小葱手上还捏着的一道符纸,正准备出洞之后再次迎接这两条大蛇的缠斗,却惊奇地发现这俩大家伙比她跑得还快……

这又是怎么回事?洞里边有鬼么?

“难不成这两条蛇是要去搬救兵?”自作聪明之后,茶姑娘难得理智一回。

婪夜重重地发了个鼻音,没去理她,却也没有表现出太火暴。

严格来说,茶小葱是自作主张,但却并没做错事,刚才那一下她判断准确,倒免去了很多麻烦。他生气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头那点小尊严,说白了,就是活了上千年而留存的高贵颜面。婪夜习惯了被同类高高在上地捧着,倒不禁在意起茶小葱心中的“一视同仁”来,他隐隐地觉得自己应该是特别的,却又不幸地看到茶小葱对暮云卿的态度比对自己好了上百倍。

这绝对不是吃醋,不是!他这样安慰自己……只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那么幼稚与敏感的时候。

暮云卿在确认茶小葱没有受伤之后,长舒了一口气:“说到搬救兵也不无可能,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比较妥当。”

婪夜思虑片刻,将长枪变回发簪插在发间,转头向身后的山腹里洞穴走去。

“喂,你还去那地方?就不怕它们真的找同伴回来报仇?”茶小葱扭脸,一边喊着一边跟上上去。暮云卿虽然怀有同样的疑惑,却不表态,毕竟婪夜如果不乱来不暴走,比之茶小葱还是可靠一点。

婪夜这次消气消得快,充分表现了一位王者的容人之忍。

他指着那口洞穴淡淡地问道:“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这两条水蟒之前是怎么进去的?”

说起这个,茶小葱心中也不免燃起一丝好奇,她向前蹭出两步,转脸道:“对啊,它们那么大个子,究竟是怎么进去的?难道他们也懂得缩地术?”还是说这里另有出口?他们进山洞的时候忙着内斗,后来又被两条水蟒扰乱了视线,竟没工夫去探究这山洞的内部情状。

婪夜不容她在洞口张望,握住她的手腕,拉她一起猫着腰钻进新豁开的洞口。

“进来便知道了。”他扫视洞内的狼籍一片,像在搜寻什么。

茶小葱回头招呼暮云卿,两人跟着婪夜在洞内四处乱转。

先时的那股热浪已经退去,洞里传来活水流淌的声音,湿气迎面扑来,沾在脸上便形成一层白毛毛的细珠。茶小葱摸了一把,觉得这水汽冷暖漫度适宜,气味清新,猜想这不过是普通的水蒸汽。

那两条巨蟒是水系仙兽,却没有毒。

持澜仙子的手记中写得很清楚,普通水蟒都是有毒的,因为他们修的是水灵之气,很容易经由内丹产生阴毒。如果这类灵兽要修仙,就必须拔去毒牙,如果修魔倒是不必。

“看来这对水蟒是由人圈养在此处,只不知道什么人喜欢养这么大的宠物。”

茶小葱想起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一路暗忖着,若不是有那几道符护者,她早就成渣渣了,返香真是有远见。

这山腹的洞穴只是靠外的位置比较宽,越往里走通道便是越窄,但相对的,水声也更清脆,流速也更快。

大概往里走了三四百步,便只能鱼贯通过,不能并肩前行了。

婪夜对这水汽有些反感,一路都在拨弄自己的头发,茶小葱只看得异常不爽:黑长直了不起!长得漂亮了不起!有的没的还搔首弄姿是怎么个事儿?她已经差不多忘记了,婪夜在云域也是这么一路风姿绰约的撩动长发,嫌弃这等水汽……他五行属火,在灵山水脉附近总会感到有些不适,但他很要面子,心里虽知茶小葱不理解,却也懒得解释。

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居然长着些爬藤,显然违背了光合作用的生物原理,茶小葱伸手拉一拉,竟觉得还挺结实。看来这还真是绿萝灵山的地界,蒙啾啾还算靠谱,没直接把他们丢进东海去喂鱼。茶小葱能够谅解这种小失误,毕竟gps定位都不会那么准确,有时差个几里路也是十分正常的。

走着走着,没路了。

婪夜揪住一把爬藤用力拉了一下,似在揣度其韧度。他仰面向上看去,只见得幽深的洞顶看不到尽头,原来越往里,路便越窄,洞顶便越高,难怪反而没有了之前的压迫感。

茶小葱跟他一起仰脸:“你不会是想爬上去吧?你可别忘了我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婪夜看了她一眼:“神仙也要睡觉,现在是晚上,难道你要摸黑去绿萝仙子那儿?”

“去绿萝仙子那儿?开什么玩笑?我们不是来偷仙子露的么?难道还在白天顶着个大太阳去?”月黑风高日,杀人行窃时,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茶小葱纳闷。

婪夜踩着爬藤,将手伸到她面前,又向暮云卿递了眼色:“你来之前可曾听到半个‘偷’字?”

“呃……”仔细回想,好像还真是这样。看来是茶小葱自己没本事心术不正,想捞偏门。

“这绿萝灵山的界仙禽灵兽多以木灵为主,木灵乃是相水而生,可见这灵山水脉非常重要,任何人敢有觊觎之心,下场都不会好,就算是绿萝仙子不追究,靠这灵山灵水滋养的木灵仙兽们也不会放过你……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对水蟒仙兽应该是去找它们的主人去了。”婪夜说着,人已经爬上了头顶。

茶小葱便由他拽着缓缓上升。

她朝头顶上斜了一眼,恨恨地道:“死狐狸,我发现你肚子里有什么都不抖干净,说得半清不楚的谁会懂得?如果它们是去找自己的主人,那我们呆在这儿算是坐以特毙么?好奇害死猫啊,你知不知道?”

“彼此彼此,你肚子里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婪夜将她拉上来。跟着暮云卿也爬上了来。

山腹石洞的第二层,没有下层潮湿,洞内的植被更加丰富,只与普通植物不同的是,这里的花花草草都在黑暗中闪烁着淡淡的灵光,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

“见过小气,倒没见过像你这样极品的。”茶小葱嘟囔了一句。

婪夜曾通过她的梦境学过一些现代词汇,自然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截口赌了一句:“你不小气?你不极品?”

“我是女人!”茶小葱理直气壮,小心眼可是女人的专属。

“你哪里像女人?”婪夜回头看她一脸骄傲的小样,顿时气结。

“我哪里像女人,你还不知道么?”茶小葱耀武扬威地挺了挺胸,昂起头像一条水蟒似地绕过婪夜向前走去,压根就不在意死狐狸那吃瘪的表情。

暮云卿随后而至,轻轻地摇了摇头。

婪夜顺道拍了拍他的肩,一脸同情:“小子,难为你跟着她过了那么久,可怜可惜……”

暮云卿不解地看了他的一眼,突然垂眸,轻声道:“我跟她在一起时,她并不是这样的,她……也可以很文静……”不按得下性子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看那么多书?不通斯文之道她能创作出那么好的图画?好像茶小葱的炸毛都是因为眼前这只神经兮兮的狐狸。

“文静?这个形容词跟她有两毛钱关系?”

婪夜冷笑连连,却听茶小葱嚎得一嗓子从不远处传来。

“那么高,居然还有一层!死狐狸,还爬不爬?”她的干嚎在蜿蜒小路上失去了回音,可见上层的空间显然比下面窄许多。

“爬!”婪夜笃定地一点头,茶小葱咕哝几句又满腹狐疑地继续往上爬。

三个人又爬了一程,到了第三层。

第三层的花草颜色更为绚丽,流动的彩光也愈加夺目,像现世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似的。婪夜站在花草丛中左右打量了一会儿,领头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又找到了一处爬藤。茶小葱的脸皱了一起,伸手向两位美男展示自己被硌红的双手。

婪夜只看了一眼,转身就把茶小葱搂在了怀里,那动作自然轻松得很,茶小葱挣扎不过,只好乐得在他怀里偷懒。

婪夜的脾气已经好很多了,有时候明明看见一串明火自他头顶冒出,却又被他憋在心底闷成了浓烟滚滚,简单一点说,就是婪夜的愤怒指数已经从火冒三丈降级为七窍生烟,本质上没有不同,表现方式有点差异。

茶小葱也不是非要气他不可,但是她卑劣地发现婪夜生气的样子还挺养眼的,人都说连愤怒都那么动人的美人才是真美人,啧啧,说得可没错!

三人又坚持又爬了五六层,像是到达了山腹的顶部,由于土质干燥,这里的植被稀少得多。茶小葱伸头张望了一下,倒觉得那些会发光的草不是那么夺人眼球了。她瓮声瓮气地问:“你在找什么?卖关子就没意思了,你就不怕那两条水蟒是绿萝仙子养的?喂,死狐狸,婪夜!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婪夜顺手将她丢在地上,又一个人走在了前头。茶小葱越来越疑惑,也越来越好奇,当然也对婪夜的态度越来越不满。她甩开暮云卿,紧跟在婪夜身后一顿暴走,稀里哗啦踩倒了一大片色彩斑斓的花花草草,正当她要蹿到最前面去的时候,被婪夜拉了一把。

他指着地上一个大草坑,一本正经地道:“你,先下去!”

那草坑在空地上显得有些突兀,但最突兀的还是坑边那些银亮亮的矮草,准确来说是一片挂满了银亮亮的液体的矮草。有点儿……恶心。

“喵呀,老纸刚刚好不容易爬上来,你又叫我下去。婪夜,你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么?”

“下去,我有东西送给你。”婪夜神秘地一笑,同时伸足踹了茶小葱一脚,一点送东西的诚意也没有。而茶小葱一时躲避不及,仰面栽倒了下去。

她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呼,然后叫了一声“哇”,跟着又叹了一声“咦”。

不得不说一句,这矮草上亮亮的液体还真特么臭,茶小葱只觉得一头扎下去,整张脸都臭了,像是扎进了粪坑里。但她马上被眼前刺目的金光闪瞎了狗眼,整个人就保持着“咦”的神情,怔怔地翻坐起来。

婪夜与暮云卿一先一后跳下来,两人也都被那液体沾着一身臭气。

“这是……”暮云卿觉得那金色的光源有几分眼熟,但没想起在哪见过。

“这个叫金婆草。”婪夜微微一笑,举步走过去,他绕着那株金光闪闪的仙草来回转了几圈,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其摘了下来。

“金婆草?”好像听过。

妈呀,这草好臭!她皱起了鼻子退后两步,却不料婪夜笔直地将仙草举起,递给她。

金婆草离开土壤,金色渐渐减淡,一眼瞥去,更像是青铜色泽的一株普通大小的兰花。

那臭气简直像十五个沼气发电站的腐化坑里散发出来的奇臭,茶小葱一个箭步蹿开老远,连连摇手道:“死狐狸你开什么玩笑?这么臭的东西你拿来送人?不要不要!”

婪夜道:“沾了水蟒排泄物,当然是臭的,难道你拉出来屎是香的?”也不看茶小葱变得十分古怪的脸色,便将手里的宝贝直直地塞进了她手里。

茶小葱一边嚷着:“不要不要!婪夜大人请留给自己用!”一边急忙推手,往暮云卿身后跳。

婪夜咬牙道:“你不要的话,本公子便夜夜去你梦里看风景,直到你要了为止!”

茶小葱急吼吼地道:“你进不来,我早就学会结界的方法了。”这狐狸太不会送东西了,这根草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太臭了,完全超过了她的接受范围。

“结界?哼!”婪夜的眼神逼近,好像有点危险,茶小葱准备再度跳开,却被他拎起来放在了前面,渐渐拉近的距离,令她觉得脸上有点热乎,心理压力真特么大,于是她猛地偏过头去不看他,却不想婪夜斯条慢理的笑了笑,“你梦里设了结界,房里可没设,这天气冷了,一起睡也不是不好……反正嘛,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噗!”茶小葱喷出一口老血,被他雷麻了半边身子。

暮云卿突然插言打断了他们俩的胡搅蛮缠,声音清冷:“这金婆草是助长金仙之气的,似乎对修仙很有好处,只有木灵齐聚的地方才有可能长出一两棵,且常常会有毒物把守。”

毒物是没有,估计被拔了毒牙也毒不起来了,茶小葱听出了暮云卿的意思,苦着脸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婪夜的“礼物”,只暗怪自己太没用,她英勇阵亡在死狐狸的淫威下。但最令她气愤的还是那两条水蟒的所作所为:为了不让人拿走仙草,它们居然在这上面便便,太可恨了!

婪夜此时无暇去笑话她,换了种语气道:“行了,不闹了,我听说你体内的真气要练得金仙之尊才能化解,这棵草药对你有帮助,好好收起来。天就快亮了,我们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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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呐,狐狸送给小葱的东西比小紫菜送的好多了吧,哈哈哈哈哈!

第85章 木灵仙境

收到份“大礼”,茶小葱的心情有些矛盾。她已经被死狐狸那忽冷忽热的态度完全给弄迷糊了。

对修仙者来说,金婆草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宝物,但婪夜送礼的方式还真是伤人自尊。她徒惦记着刚才婪夜赏的那一脚,此刻便不想理他,只转头气鼓鼓地将那根臭哄哄的仙草擦了一遍又擦一遍,并且满脸嫌弃。

婪夜又在山腹之中转了一圈,发现山顶并无其它出口。至于那对水蟒以前是怎么进来的,已是无从知晓。

折腾了一夜,大家都有点累,却又不得不调整状态,争取赶在天亮之前返回到最底层。

因为茶小葱与婪夜之间的那些小嫌隙,这一路上两人都不大搭话。

茶小葱揣度着婪夜的心思,越想越不明白。婪夜对人很凶,对她也差不离,有时候还可能会更恶劣,但有时候……他又不经意表现出一丝容忍,甚至温柔得像变了一个人,这有点像一种病,嗯,人格分裂!

婪夜也是怀着一样的想法,暗暗寻思,他想对茶小葱好一点,温柔一点,可这女人太容易突然间拉仇恨,纯爷们的性子,有时候像块石头一样硬梆梆,硌得他的心怎么也柔软不起来。

茶小葱很久没做过长时间的攀高爬低运动,不多时,掌心已经被磨出了水泡,可这一回,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忍着痛,跟在婪夜身后,慢吞吞地揪住爬藤往下溜。

这洞内的迷宫结构是单线的,每层只有一道通往下层的口子,故而不需要太过分心刻意去记忆那等地形地貌,茶小葱有更多的时间去梳理自己的情绪,她也明白,再这样别扭下去,她和婪夜两个人都不自在。

暮云卿依旧话少,但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只能是看着而已。想打破沉寂,又有点无能为力。

一行人往回走的速度较来时快,抵达最底层之时,恰好赶上了绿萝灵山的日出。

红日自山脊慢慢爬升,为山脚下苍郁幽绿的草地细细地铺上了一层浅淡的金属光泽。

山间草木灵气四溢,五色光斑,在丛林间晃动。眼下是语言描绘不出的灵动与瑰丽。

茶小葱举头望向朝阳升起的地方,叹了口气:“原来绿萝仙境就是藏在这绿萝灵山里,这么大一块地方,要我们怎么找绿萝仙子的居所?难不成,我们又从这里爬上去,爬完里边爬外边,无不无聊啊?”但转念一想,这些修仙之人都喜欢在自己的小窝周围设个结界摆个灵兽什么的,想必有心去寻,难度也不似想象中那么大。

婪夜倒没关心这个,他笑了笑:“听说这绿萝仙子在仙门七派也称得上头号美人了,如今有机会得见,也是种福气。”

茶小葱咽了下口水,没有搭话,虽然反复强调着自己与婪夜的“朋友”关系,可于此际听到这样轻佻浮夸的话语,她心中还是很不舒服。

“人家是不是美女关你什么事?你一个糟老头子想那么多干嘛?我就奇怪你堂堂青丘国国主为什么巴巴地跑来仙门修习仙法,原来是来把妹的,好本事啊你!”

婪夜脸色一变:“茶小葱,说话最好有些分寸,什么糟老头子?本公子有你说得那等不堪么?”

两人吃错了药似的,全然不得要领,一回舌枪嘴战结束,没有输赢,但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婪夜反诘完之后便又不吭声了。而暮云卿早就习惯了茶小葱与婪夜之间的奇怪氛围,并未理会两人此际千变万化的复杂神情,他独自一人走向山坡。

绿萝灵山位处西南,从这个世界的版图上来看,只是极小的一点。

群山合抱,峰峦起伏,分不清哪是主峰哪是侧峰,只觉得每一座山体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一座山头……都很美。三人正对着的是数座山峰当中最矮的一座,却也是进入山谷的必由之路。

山坡上开满了鲜花,这些花儿没有像山腹内饱吸灵气的草木那样熠熠发光,但花盘硕大,花蕊馥郁芳香,比之寻常花朵更显明丽动人。满地铺散的花朵,在红霞之下又得光艳几分。

暮云卿的雪白衣襟点缀着满目繁花似锦,墨发如丝,容颜秀绝,几可入画。

“暮云卿!”茶小葱放弃与婪夜斗嘴,追上去与暮云卿并肩而行,“婪夜不是说那对水蟒仙兽是绿萝仙子圈养的么?为什么它们会朝着与灵山相反的方向蹿,看样子,它们分明是要逃离此地啊……”如果说山坡的那边就是绿萝仙子的居所,那水蟒仙兽的行为就相当可疑了——若为了报仇,它们大可与茶小葱等人继续纠缠;若为了搬救兵,它们应该往山坡上去才对。逃?这又是为什么?

茶小葱抬手指向身后,却见两道深刻的划痕,碾平了远方的草木,显然这两条水蟒走得仓皇,竟连腾翔之术也没用,巨大的蟒尾在地上拖行,刻下两道触目惊心的壕沟。

“看来本公子得推翻之前的结论。”婪夜摸了摸下巴,习惯地眯起了眼睛。

“不管怎么样,先上山。”暮云卿虽也感到事有蹊跷,但他对那两条水蟒丝毫不感兴趣。

茶小葱也是怀着一样的心思,反正那俩大家伙别再来找麻烦就行,既然婪夜已经拿到了金婆草,那接下来得干正经事了,救人要紧。

三人抛开纷繁的思绪,向山顶进发。

这座山不高,但是够绿,那种绿是悠然的,带着些稚嫩,更掺杂着些许脱离尘世的华美……茶小葱站在半人高的花海中,看三五彩蝶在身边漫漫飞舞,似才真正理解到“仙境”的含义。

坡上微风阵阵,抹了开浓郁的花香,茶小葱腰间的折心柳微微颤动,似也在欣赏这等人间美景。茶小葱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又看了看有些异样的折心柳,最后仍旧是把手放在了佩剑上没动。按照返香的说法,这把剑是有灵气的,所以手到之处,阵阵灵息传来,竟可探知一股幽幽的冷意……这股冷意是折心柳所没有的,木灵之气似乎更为平和,安静。

酷爱冷兵器的茶小葱对折心柳没太多好感,并不只是因为它没有剑锋的锐不可挡,更重要的是,它总是太过主动,有时竟令她无法驾驭,甚至使她心头慌乱。茶小葱有时候会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折心柳独自的打算,但驭灵御物,最重要的还是驾御法器的能力。

茶小葱在折心柳面前,总有一缕晚辈站在前辈面前的自卑,不知该如何缀述。

翻过了山坡,迎面是一片绿叶盈盈的阔叶林,树海听涛,仿佛置身******之中。

这里灵气攒动,气流走向各异,被山风吹翻的树叶下隐隐露出一条羊肠小道。

折心柳在这股气流的怂动下微微颤栗。

茶小葱又一次感受到了折心柳的亢奋,不觉暗暗心惊。看来返香的嘱咐是有原因的,从这根破柳条的表现即可观之一二。她强自定下心神,用意念压制住折心柳的不安,随着婪夜一道向山下走去。

树下果然有路,只是那路上过往行人太少,被一层厚厚的落叶遮住了,就连树下高调绽放的花朵都被那些壮观的落叶吞埋了一大半。按理说,树叶年深日久,应该会腐烂,会发臭,集结潮气会使腐败的落叶变成蜈蚣、蚯蚓的温床。但这儿没有,落叶只是落叶,它们保持着飘零后的洒脱与恣意,就那么安静地躺着。

脚踩在青葱的落叶上,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像初春的蚕宝宝啃噬桑叶的轻响。

小道延续了之前的山腹迷宫风格,依旧是极少分岔,层层铺开,但要通向何方,却是无法得知。由于脚下浮起的绿叶瞧不出深浅,三人心中均不大踏实,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

要走出这片密林并不难,但茶小葱等人一径步步为营,耗掉了不少时间。

等到茶小葱再次迎头看天时,太阳已然升空,地面上白晃晃的一片,不似水,不似云,而是一片细腻的白沙。而这盘细沙中间豁然出现了一小块绿洲,其间立着一排小栅栏,内里搭建有三间小竹屋。

白沙浮土之际,绿光环绕,引起了折心柳更强烈的共鸣。

绿萝仙子的居所并不隐蔽,但因为这层结界,始终无人得见,看得出御华派的门人皆极自负,御华仙尊如此,绿萝仙子亦是如此,他们对自己的法力有相当的自信。茶小葱轻轻吐了口气,却不免对得这流动的光咒产生一丝鄙夷,这份鄙夷显然是从她的过往经历中得来。

折心柳颤抖着,扼紧了茶小葱的腰,茶小葱正欲拔剑,却被突然收紧的柳枝掐疼,她冷抽了一下,拼命摄住心神,却不想那折心柳像是吃了兴奋剂似地,使劲扭动,活像条发情的蛇妖。茶小葱本拟要挥剑劈开结界,却因为那破柳条三番四次地扭动而搓痛了髋骨,她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将柳条一把扯下,丢在了地上。

此刻,茶小葱的面色有些发白,额上竟然还出了点虚汗。她没有感觉错,就是刚才,折心柳不但没帮她,反而吸走了她积攒下来的所有气力。若不是她反应快,只怕要立时瘫软在地。

“怎么了?”茶小葱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婪夜的注意。岂料被茶小葱抛出去的折心柳撞在结界上,不但没有被弹飞,反而以更快地速度疾驰而进,“啵”地一声,似气泡裂开,幻光瞬间陨灭。脚下细沙滚动,露出了下方布满碧绿符纹的小径。

“何人在此,竟敢擅闯我御华派幻光阵?”一声清叱自屋中响起,转眼间院中多了三条人影。

茶小葱看向其中一人,不觉惊声叫道:“是你?”

那人黑衣黑发,颜白胜雪,一张精致周正的俏脸上便是一点血色也没有,她漆黑的眸子如暗夜里的两颗寒星,点缀着一丝冷漠的睿智,不是凌仙子却又是谁?

凌瑛见到茶小葱亦感意外,但惊讶之情转瞬即逝,她淡淡地道:“绿萝仙境乃是灵山地脉的中心,你们硬闯进来,意欲何为?”

茶小葱想了想,绕过了对那些八卦是非的好奇,上前有模有样地行一礼:“凌仙子。”

她打量着凌瑛的脸色,见其并无怒意,便才又继续道:“晚辈陡来此境,并非有意冒犯,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仙子姐姐,我们有位朋友不慎为仙狐族九黎之毒所伤,性命堪忧,但解毒之中有一味药,须得绿萝灵山的仙子露为引,晚辈为朋友担忧,一时情急才……”

“九黎之毒?哼,没想到天下居然还有人能解此毒?”凌瑛傲然道,“我冒昧问一句,你那朋友,是何来历?为何竟连归元仙露这种寻常丹药都没有?”

茶小葱一怔,却由婪夜在一旁截去了话茬:“区区仙名不足挂齿,他不过是一介散仙,并无师承来历,是以伤患之际,只能求诸于外。敢问凌仙子,绿萝仙子她……”

凌瑛暼他一眼,脸色微变,勾唇冷然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名动六界的婪夜公子,幸会。”

“不敢当。”婪夜客套之际有点愣神,他没弄明白这个“名动六界”是什么意思。

茶小葱恰好想到了自己那本畅销六界的耽美漫画,心里不知不觉打了个等。

凌瑛虽然外表冷漠,对人却不算疏离,她转过身走向那置于白沙间的小屋,道:“仙子露之事我做不得住,师伯她昨晚出去了,不知何时得归,你们若是有心可以在这里等。不过不能呆太久,师伯她一向不太喜欢外人。”

她一偏头,冲身边两位灵山小仙微一颔首:“你们两个好好招呼客人,没有事不必来烦我。”

言罢,竟独自走向西首的小竹屋,反手将门关上了。

这凌仙子的性子是真孤僻!话不说尽就闪人!茶小葱正自腹诽,却被婪夜推了一把。

一名小仙抚肩一礼,道:“各位请进屋里稍候。”

另一名小仙在屋里翻找了一阵,拿两碟坚果置于桌上,顺手还添了两个水果一字儿排开。

茶小葱抽了抽嘴角:仙人就是仙人,一点俗务都不懂,这哪里是给人吃的,分明是放在城隍庙里用来拜拜的,唉。

没来得及环视四周,茶小葱便一屁股坐下,正想问问绿萝仙子将于何时归来,却不想目光所触,陡令她呼吸一窒。

第86章 决心

“合窗挽明月,手拈枕衅花。”

十个错落排开的娟秀小字,如一记重锤击在了心坎上。茶小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动作轻柔地抚上了身前的小方桌。

含混在记忆里的过往一一闪过,憨厚而平实的容颜唤起了久未平静的心,一习境遇,犹似昨夕。茶小葱猛地抬起头,正瞧见窗下迎风而立的海棠花。其不过是一株凡花,比起灵山任何一株仙草皆有不及,但它随风摇曳的情致,却不知美过了几分。

她不知道蟠龙镇北的牛仵作与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仙子有什么源渊,但熟悉的陈设,不熟悉的字体,却给了她最初的心境一丝安慰。那一战,令茶小葱真正体会到了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也许命运在冥冥之中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只是她抗拒,她犹豫,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揪住这运气的彗尾,她不敢相信,倒霉的自己得到何种眷顾。这种无能为力感觉一直跟随她,如影随形,不管是在蟠龙镇,还是在朱雀殿,抑或是在云域的试炼中……她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求索,不断地为自己的生命辩驳……

她曾以为人世凉薄,却不想在那次意外之中,见识到了世间最温情的男子,寻回了早已迷失的心绪。他的脸比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来得平凡,但他的灵魂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完美无瑕。

茶小葱反复地读着那几个字,几近痴迷。

暮云卿与婪夜从没见过她如此柔情沉敛的一面,皆自暗暗吃惊。

殊不知,此刻就是这十字之言,打消了茶小葱所有的妄念,她想过偷仙子露,也想过以花言巧语骗取绿萝仙子的信任,她已然为自己的每一步都做下了铺垫,婪夜也顺理成章地配合,接受了她编出来的谎言……

仙子多有善名,仙子露不过是小小要求,她必不会拒绝,但是茶小葱却突然改变了这个主意。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为师门做得更多一点,也许做得好了,能令两派之间的嫌隙得以化解也说不定。

半年之期,说长不长,但茶小葱却深刻地融入到了这个世界。

既然事事关己,不如择善而为之。

她望着那窗下的海棠忽然洒然一笑,起身走出了门口。

“绿萝仙子常去哪些地方?”

“仙子不常走动,不过她每日会都会去仙子泉边修炼,如果姑娘坐着无聊,不妨过去走走。”两名小仙知道茶小葱与凌瑛相识,便也放下了戒心。仙子泉并非灵山禁地,那儿有很多灵兽与花精出没,美景如诗,倒不妨一观。

“茶小葱……”婪夜欲言又止。

茶小葱不犯傻的时候,令人感到极其陌生,其周身气场竟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他突然觉得,返香这一把似乎赌大了,他们还没看清这出赌注的实际价值,就匆忙下注。本以为一眼就能被他看透的人,却越难懂了。

“放心吧,我只是想去看看。”茶小葱试图打消了婪夜的疑虑。

她从来说一不二,自不会贸然轻举妄动。

……

仙子泉离绿萝仙子的幻光居不远,没有法阵的阻隔。

茶小葱辨明了方向,一路如闲庭散步。三人由幻光居东侧直走,穿过一丛花圃,越过一座瑶台,回头一看,身后白沙似皎皎明月,映在绿涛之中,分外耀眼,白芒浮动,绿色的咒文缥缈其中,隐隐透出几缕柔光。

仙子泉是自绿萝灵山最高峰流下的一道冰泉。站在山下,看不尽泉水的源头,唯见一道银白水练,飞流直下,撞击在沿途的山石之间,飞花溅玉般散落开来。

朗朗青空下,浮动的细腻水珠结成一道光艳的虹桥,跨于泉水的首尾两端。

仙子泉依托的山体亦如那一抹虹霞般,色彩分明:山顶极白,山下极青,仿佛将人间四季,都推演在了同一时空里。山间清风徐徐,空气清凉,四处灵兽蹦跳,偶尔好奇地向来人张望,并不走近,却也并不畏人。

泉水路过山脚平缓的绿坡,弯弯曲曲地扭成几股,在青石碧草间时隐时现。

草间有奇花,吸得仙泉,吐得甘露,时有露水随着阳光蒸腾成云彩,隐隐现出淡粉之色。稍加留意便可看出,那花朵上的露水竟也是粉色的。

“这便是仙子露?”

传闻,仙子露是因九天瑶池琼酿垂幕而下,集聚灵山精华而成露。

茶小葱第一次看到了小小的长着一对透明粉色翅膀的花精,身形只有巴掌那么大。她们在花间自由飞翔,嘻笑打闹,不时飞过来围着人转几圈,又自离去。

暮云卿却由那这调皮的花精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露出一丝伤怀。

茶小葱登上一块青石高台,举目四望。眼见澄净的泉水,绵延数十里,山谷之间的平地全是散开的溪流,或粗或细,或徐或疾……

泉间灵草不妖不娆,埋首低垂于水间,随着水势流向,微微起伏。

视野里空无一人,看来绿萝仙子并未来此,果真如凌瑛所述,昨日纵夜未归。

“如果绿萝仙子明天还不回来,我们就自取仙子露,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便是。”茶小葱从高台上纵身跳下,打定了主意。

也许是看到的那行小字,给了她一丝信心,也许是蟠龙镇发生的那些事,给了她不少启示,她不等人搭腔,又道:“暮云卿,如果我能顺利通过试炼,你猜我最想去哪儿?”

暮云卿想了想,轻声道:“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他想说“陪”字,但是不知怎么却转口变成了一个“跟”字,他好像有很多顾忌,顾忌到连说话也渐渐不大自然。想到回山之后,他便是她的弟子,心底默然产生的不安,只多不少。他的回答云淡风轻,这不是承诺,只是一种习惯,而这种习惯却让婪夜产生了极其混乱的预感,一时之间,竟无法表达。

他叫住茶小葱,正色道:“自取仙子露?茶小葱,你明不明白我之前跟你说的……”

“不明白的是你才对!”茶小葱拔高了声音,突然抓起暮云卿的手,转身离开。

“茶小葱!”这三个字在婪夜心中口中重复了太多次,再次脱口而出,心中却漫过一股涩然。

“婪夜,你一定觉得我很弱,什么都要你们照拂,什么都要你们关心,什么都要依靠你们,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能将这件事完美地解决……”茶小葱一改往常的浮夸,露出了几许认真,“你却没有想过,你的担心,对我茶小葱来说,只是一种蔑视!人自有心,有自尊,怎可屈就他人的羽翼之下?我说过的,我很强!而且我会变得很强!”

“我未曾这般说过!”婪夜追了上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她想甩开,却没甩动。

“但你一定是这样想的!”茶小葱皱了皱眉,意欲拂袖而去,她大声说道,“婪夜你听好了,自从我打定主意要做端派极的四掌门那天起,我就注定要做一个强者!我不要你这种粘乎乎恶心巴拉的关心,也不要你自以为是的规劝,我承认我粗心,我懒惰,我无厘头,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依靠他人。我今天这样说,明天也一样会是这样说,如果你认为茶小葱今天的决定有错,大可按照你认为正确的方式去做。还有,你不经我同意滥用入梦大法,我可以不计较,也已经看淡,但是不要以为你在梦里看到的一切就是我的本心,那只是我的记忆,却不是我的经历!我一路跟你闹别扭,猜你心思,同样很累,就这么说了,你别管我!”

婪夜冷笑:“本公子说你一句,你回十句,还真够慷慨,你别忘了,从云域试炼至今,自己都干过些什么?一意孤行的是你,可不是我!你我是拴在同一条草绳上的蚂蚱,你若有失,我们亦不会好过,劝你,只是为了我自己。你若笃定要做这个师叔,本公子便不介意做你的师侄,你若真有把握才好!”

“哼!走得瞧!”茶小葱攥紧暮云卿的手,打头向前冲,“师侄!”

婪夜胸间一顿,一口气回不上来,差点让她气死。他咬牙隐忍,半晌才道:“你最好是祈望绿萝仙子早点回来!”

茶小葱冷着脸轻嘲道:“你就想,我可不像你!色胚!”

婪夜怀着一颗杀人的心,一双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也不知过了过久,突然憋出一丝诡谲的笑意。色胚?特么的太阳公公,这么大帽子扣下来,他堂堂青丘国国主还有脸活在世上?

茶小葱决定将《朝尼奇遇记》的第二卷早日发行,就不信虐不死这只二货狐狸!

茶小葱的生命当中有一种悖论——她越是弱小,便越不想别人保护自己,在意自己,甚至为自己牺牲。十几年的游戏生涯令她相信强者至上,但很可惜,她一直是个弱者,她想要变强,却在郭猎的圈养之下越来越不知所谓。如果不是这样纷争的乱世,她不会想到自己会拖累他人……她想过,凭着这次取巧能过三关坐上四掌门的位子,却不一定有能力主持大局以至坐稳这个宝座,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她想获取真正的资格。

茶小葱心中所想,婪夜不会知道,他看低了她,正如她曾一度看高了他。于是他们的矛盾越来越深重,连心平气和地说个话也难。

茶小葱觉得,如果没有例外,她会喜欢上端极派,而这种喜欢会一直发展下去,越来越深沉。

作为一个现代人,也许很难懂得师门的意义,但是换上“家”的内涵,一切都可以不同。

茶小葱看到风沉中毒的同时,也看到端极派的上下一心,她突然很想做点事,只是一点点……比如,帮助端极派重夺仙盟之首的地位,而她自己的那一点点小心愿,也只是其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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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因为写的时候太注意情绪,把女主写崩了,泪流啊……下一章会出现打斗,提个神……感情戏真的很难。tat~~

第87章 绿萝仙子

寻仙未果,三人原路返回。

婪夜似乎打定主意要跟茶小葱过不去,一路上冷嘲热讽。茶小葱神经比钢筋粗,意志力亦非同寻常,竟全然不把婪夜放在眼里。

婪夜失去了千年修为的光环,而茶小葱也没有了初来乍到的犹疑与无助,好强的两人斗在一处,一时难分难解。幸好婪夜不会出手打女人,不然茶小葱早就在他手下变成茶小饼了。

大概是因为婪夜见过茶小葱太多无谓的表现,此时更打心眼里就不相信她的能耐,特别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情况下。他自觉地将自己放在了保姆保置,没想到茶小葱非但不领情,还一径将他涮到底。婪夜心里那个憋屈,简直是蒙受了奇耻大辱!

茶小葱左一句“师侄”右一句“师侄”,叫得是亲热异常,有便宜不占是傻缺,她才不计较是现在时还是将来时。

又一路越过瑶台,穿过花圃,三人来去匆匆。茶小葱与婪夜斗嘴不断,闹得一向清静闲致的绿萝山鸡飞狗跳。最可恨是,茶小葱暴躁起来会暴粗口!

出口成脏的本事婪夜没有!他可是受过青丘国贵族教育的男人!所以这下算是亏大了,口头上竟连一点便宜也没占到!

“小师侄,技不如人就得认,骂人这种是体力活,嘿嘿!”

茶小葱欠扁地一笑,脚下已踩着幻光居门前的白沙阵。

婪夜为着端极派将来有一位这样蛮不讲理、刚愎自用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女掌门而头痛不已,但想起凌瑛那句意义不明的措词,心下陡地一沉,他总觉得六界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是他不知道了。看来,有机会得好好向那位冰块美人讨教一下,她说的“名动六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人踏入幻光居。

甫地一声暴喝自身后响起,劲风夹着尘沙拍面而来,婪夜一凛,迅速扣住茶小葱的肩膀,同时侧身撞开了暮云卿。茶小葱回头太快,竟被一节劲风扫中,粗糙的沙砾划过白皙的脸颊,像是突然被人甩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痛。

茶小葱张嘴欲骂,却吃了一口细尘,一条巨大的蛇尾自空间劈下,恰恰拍中了三人中间那一小块空地,亏得婪夜反应及时,闪得够快。

一道碧色倩影追逐着蛇尾腾云而至,纤手一扬,撒下一把草籽,细白的沙砾之中竟于瞬间发出了嫩绿的新芽,嫩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转眼变成无数倒钩,齐齐扣住了那条蛇尾,啸叫声传来,一女子冷声喝道:“畜牲,枉我养了你们上百年,不但修不成人形还妄想就此逃脱,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一道碧光当空砸下,大蛇吃痛,长嘶一声,扭身挣开了倒钩的束缚,一道血浪扬起,茶小葱等人纷纷闪身躲开,继而向头顶看去,却见朗朗白日之下,一女子发丝飞扬。她身形窈窕,力量却不容小觑,此时左手正拖着一尾巨蟒,右手法咒刚灭,她语声疾厉,对着挣扎哀鸣的另一条水蟒呵斥不已。

此女子风姿绰绝,但由于背光,茶小葱看不清她的容颜。倒是认出那两条水蟒正是前夜自山腹中逃出来的,听那女子的意思,这两家伙果然是意在逃离灵山,而不是搬救兵报仇。

两条水蟒的体型样貌都差不多,难以分出雌雄,茶小葱只认出那女子手里拖着的正是被她用火系法符烧伤的那条。

方才一系列变故迅雷不及掩耳,茶小葱瞧着有些发呆。

此时幻光居竹门开启,一道黑影腾云而上,唤了声:“师伯!”

凌瑛一身黑衣,视觉上并没有飘飘似仙的感觉,反而更像魔魅。她身法轻捷,转瞬便跃过了茶小葱等人,断去了水蟒的后路。

那水蟒本已吃痛,又见前后退路都已被封死,拼得一身力气意欲突围。

凌瑛冷哼一声,祭出一双乌金灵剑,直直地向那条被制住的水蟒刺去……

这一招声东击西,充满了威胁之意,水蟒立即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昂头向那双乌金灵剑撞去。

双剑投地而没,水蟒收势不住,直直地向茶小葱冲来,后者惊呼一声,盖住了头顶上那声呵斥,水蟒瞧得茶小葱,似突然记起了什么,瞳孔一收,竟加快了撞击的速度同时张大了嘴。

茶小葱陡然眼见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向自己扑来,来不及躲避,光听凌瑛叫了一声:“小心!”

她心头不免发怵,却好在并未被吓傻。

婪夜瞅得一丝破绽,猛然抓住茶小葱的衣襟,将她抛向空中,水蟒迷茫之际失去了目标,只瞧见眼前一道绿影划过,竟情不自禁追逐着那道影子腾空跃起。

凌瑛随着那一双佩剑一同飘然落地,咒光一动,双剑立时又回到了手里。她冲那水蟒喝道:“不知好歹的畜牲!”即又挥剑迎上。

茶小葱在空中翻滚几下,又眼发花,眩晕中低头看到的仍旧是那张黑洞洞的大嘴,心中微凉,但此时改变方向却又不得要领,她只好将身子一蜷,试图缩小体积避开水蟒的袭击,却陡然瞧见了先前被她赌气扔在地上的折心柳……

婪夜与暮云卿见茶小葱在抛物线的至高点停顿了一下,转而继续向那水蟒的血盆大口作自由落体运动,立时大急,双双亮出兵器朝水蟒扑去。正所谓仇人见面,异常眼红,原本被制住的另一条水蟒,也认出了婪夜等人,竟自挣脱了钳制,折身扑来,一道冰雾由口中喷薄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两条绿光交叉闪过,一道飓风接地而起,卷起满目狂沙挡住了冰雾,强力因水而生,去势凶猛地堵住两条水蟒。空中那女子轻轻地“咦”了一声,竟松开了拖住水蟒的手。水蟒身后的拉力消失,身体失去平衡,狠狠地砸向地面,却听混乱中一声轻叱,自茶小葱手上折心柳释放出来的绿光吞没了两条巨蟒粗壮的身体。

凌瑛惊声叫道:“棘流破?”

随着她那一声惊呼,婪夜与暮云卿已然跳出战圈,然而仍有绿色的枝蔓,划破了他们的衣袖。

茶小葱第二次使出这招棘流破,其力道比云狐之战那次强了许多,但她并没有对这股木灵之气产生任何亲近之感,没错,之前被折心柳吸走的力量又回到了她身上,甚至比之前更强,但她明显感觉到这招式并不是由她亲自使出,仿佛她是只是力量的载体,真正战意勃发的,只是那根破柳条。

刚才情急之时,茶小葱确实向折心柳起了求救之心,但按以往惯例,折心柳应该化作木灵结界护住主人,而非弃主人而不顾,奋身反击。

茶小葱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她显然觉察自己被法器控制住了。

她心思起伏,却努力摒除杂念,意欲自半空落下,果然不出她所料,折心柳并未随她一道落下,反而选择转头击向水蟒的七寸位置。

“住手!”空中那女子目光一沉,投出一道绿色光咒,亦是一招相同的,棘流破!

“不可!”婪夜知道绿萝仙子咒法的厉害,折身抢上,舒臂揽住茶小葱的腰。

气流破空,当胸而至,婪夜横枪一挡,被那股强力推出数丈,狠狠地撞在门板上。

幻光居的门板虽然是竹制的,却甚是牢固,婪夜以背抵门,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大门居然完好无损,他却长枪拄地,一身狼狈。

茶小葱自婪夜怀里跳起来,怒声道:“我想帮你,你却要害我,是何意思?”

那女子自云端落下,收起手中光咒,却不看她,转身冲那两条水蟒道:“畜牲,知道错了还不滚回山腹?若再要忤逆,下次我也帮不了你们!”

茶小葱朝她叫道:“喂!”

那女子斜睨了她一眼,道:“万俟常清是怎么教徒弟的?没大没小!丫头,你方才叫我什么?”

她当然不叫“喂”,她风华绝代,她明眸皓齿,她肤若凝脂,她眉如轻烟……她一身绿裙,合着半透明的披帛,行止之间,裙袂生风。她是绿萝灵山的主人,亦是御华派御华仙尊的师姐,凌仙子凌瑛的师伯——绿萝仙子薜宫瑜。

绿萝仙子之美,并非止于容颜,要在二次元寻找美女不难,但若要气质美女可就不容易了。薜宫瑜身上没有仙门弟子身上惯见的清冷桀骜,相反,她的举止平和,不温不凉,就连眼中的温度也是恰到好处。但她睨向茶小葱的那一眼,有探究,有惊讶,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茶小葱不是瞎子,从绿萝仙子刚才的那记棘流破便可得知,她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什么?

茶小葱注意到了一个非常耳熟的名字,万俟常清。

返香一再叮嘱她不能使用折心柳,可是她一上来便破了戒……她忍不住朝婪夜看了一眼,却不料后者触及她的目光,竟然将脸转开了不理她。茶小葱被他气得眉心青筋一个劲儿乱跳。

“怎么了?哑巴了?”薜宫瑜命凌瑛锁住那两条水蟒仙兽,自己却一步步向茶小葱走来。

茶小葱心头千头万绪,却都堵在了那个名字上,她狠狠地瞪了婪夜一眼,迎上去倒头一拜,恭声道:“端极派弟子茶小葱见过薛仙辈。”

“端极派的人?呵……”薜宫瑜止步,似略感意外,她独自笑了笑,示意让凌瑛带走仙兽,自己却绕过院中三人迳向屋里走去。两名小仙出门迎接,齐齐匍匐于地,却接到绿萝仙子的逐客令,“我薛宫瑜曾对天发誓,此生不见端极派里任何一人,如此,送客!”

“薛前辈!”茶小葱吃了个闭门羹其实并不意外,她没有马上站起来,更没有动怒,只怔怔地看着薜宫瑜的长裙飘过眼底,大门开合,至此,院中陷入一片寂静。

“既然仙子如是说,三位还是请回吧!”

两名看门小仙知道仙子的脾气,她们不敢违逆,权且向茶小葱作了个请的手势。

婪夜调息完毕,暗自皱眉。他适才被薜宫瑜那招棘流破逼得气血翻腾,一时间也顾不上说话,以致于什么话都让茶小葱说了去。他不明白为什么茶小葱要推翻全盘计划,竟将两项忌讳全都犯了。一来,她不该违例使用以折心柳为依傍的木系法术;二来,她不该自称端极派弟子:因为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两者是绿萝仙子的心病。

凌瑛拖着两条被驯服的仙兽,朝茶小葱摇了摇头。临安城那场变故,好说是茶小葱替她挡住了师父的一掌,此事虽非有意,却也是因她而起,她之所以对茶小葱态度稍好,无非是因为这层过往,可是,别的任何事她都可以帮忙,唯独与万俟常清有关的……

茶小葱突然伏地,大声道:“前辈,晚辈此次前来,不过是想求仙子露救人,未知可否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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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就说我是个白字大王,捉勒个虫!家庭聚会终于结束了,扛住了没有断更!幸哉!

第88章 问仙

茶小葱不懂这个世界的礼仪,所以做起来不可能像婪夜与慕容芷才那样自然太方,此时,就连下跪的姿势都几近滑稽。

婪夜知道她是想以情动人,想劝阻,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收起那一惯的冷嘲热讽,走上前来陪着茶小葱一同跪下。暮云卿更是二话不说,也陪着她跪下了。如果茶小葱此刻入得仙门,便该与绿萝仙子同辈,断没有跪她的道理,可有求于人,放底姿态也是必须。

“茶小葱,以情动人这招在薛宫瑜身上并不可取,你自己要好好想清楚。”

婪夜施展灵犀术传音给她。

没想到,茶小葱只看了他一眼,挺直了背脊。

“小葱……”

婪夜看茶小葱这股势头,显然是要与薛宫瑜死扛到底,但这种煽情的做法,在端极派可能有效,在这里却不一定,只因师门有情,仙子无情。时间只有三天,三天一过,即便是薛宫瑜态度有所松动,风沉那边也是回天乏术!

婪夜一边传音给茶小葱,一边心思百结,薛宫瑜与万俟常清的那笔孽缘如今都报在了端极派身上,其中因果他知道,可此时将真相告诉茶小葱是能有所助益还很难说。茶小葱没跟他商量便选择了这种一根筋的方法,无疑是封死了自己的退路,绿萝仙子得知她与端极派的关系,必定不会施以援手,却不知茶小葱要如何把话说下去。骂人是体力活,劝人却是技术活。

果然,绿萝仙子进去之后便将大门紧闭,对茶小葱的话毫无回应。

两名守门小仙对望一眼,欲上前搀起茶小葱,却见茶小葱目光凌厉地扫了众人一眼,陡向屋内朗声道:“薛前辈,我茶小葱并非是想强人所难,但求前辈能听晚辈把话说完。晚辈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良久,屋内都没有动静。

两名守门小仙不知道绿萝仙子是何意思,忙将目光投向了去而复返的凌仙子。

凌瑛见状,轻轻地摇了摇螓首,示意二人退下。

“茶小葱只需要前辈一句话。长跪不起这种事,晚辈不会做,也不屑做。如若晚辈说完这席话,仍未改变主意,晚辈必不再纠缠。”茶小葱知道,身边这两位男子都是心高气傲之人,特别是婪夜,他曾贵为至尊,在六界当中也算得上是元老级人物,如今却愿意陪着她向一名小小散仙行跪拜之礼,这已是极大的容忍。她学不会大局为重,但是婪夜却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心里有的,未必不是感动。

凌瑛叹了口气,上前道:“茶小葱,如果是要求得归元仙露救人,我这里尚有几颗可以拿去应急,至于仙子露,我却帮不了你。”她取出一支小瓷瓶递给茶小葱,又抬眸看了婪夜一眼。

婪夜面有喜色,示意茶小葱赶紧接下,却不想她看也不看一眼,迳将脸转开去。

“如果是因为我曾替你挨了御华仙尊那一掌,而致使你心怀愧疚,我拒绝收下。区区几颗归元仙露便可补偿我的损失么?将我摄入战圈的那个是你好夫君的手下,而将差点将我打得魂归故里的,却是你的好师父,这口恶气,我怎么可能咽得下?”

凌瑛胸中一窒,倒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恼怒,她目光微寒,冷着脸收回了手里的小瓷瓶:“既然你决意如此,我也不必再帮你,端极派的人是死是活与我没关系,来人,送客!”

茶小葱不等那两名守门的小仙上前,即大声道:“前辈,你桌上那十个字,我曾经在蟠龙镇北的义庄里见过,合窗挽明月,手拈枕边花……前辈一定很想知道那个人的下落……”

她这句话好似扼紧了众人的喉头,打蛇打七寸,话拣重点说。

婪夜起初还道是茶小葱在编谎话,可眼角余光扫过,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茶小葱的表情很专注,很认真,话里一点开玩笑的成分也没有。

“常清……”良久,屋中传来一声轻叹,薛宫瑜缓缓地道,“我知道他尚有一丝荒魂,却不料竟能存活至今,还连徒儿也收了,也算是对得住他。说吧,你有什么话一并说完……最好,你能改变我的主意。瑛儿,你与支瑶、支琴且自退下。”

凌瑛应诺,带着两名小仙分别退至两旁的小屋,不再出来。

院中只剩下茶小葱一行三人显得格外冷清。

茶小葱整理过思绪,面朝屋内一本正经地道:“前辈,你有没有听过六界灵女这一说法?”既然她争取到时间,便也不必要再打友情牌。

婪夜无意中看见茶小葱眼底的果敢,心头一震。听闻世间有一种人,只要下定了决心就会不顾一切地全力以赴,而这种由强大的自制与自尊拼合而成的偏执,他却是第一次遇见。蜕去了消极的外衣,茶小葱的优点也渐渐展示出来,他终于明白了,茶小葱和暮云卿关在玄奇殿里那些日子并不是闹着玩,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真的渐渐地改变了许多。

他更发现,茶小葱那双常常迷惘呆滞的眼睛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清澈通明,熠熠生辉。

茶小葱没有等到绿萝仙子的回应,便又继续道:“晚辈就是六界传闻之中的灵女,可笑是,从一开始晚辈根本就不知道六界是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却被莫明其妙地套上了很多来路不明的光环,灵女这一称谓,便是其中之一。如果我说我并不认识什么万俟常清,现在亦并非端极派的入室弟子,前辈或许不难以相信。但事实却正是如此,这根折心柳只不过是我在玄真殿中无意所得,至于它为什么会跟着我,我也一直很想弄明白。”

她拾起脚边的折心柳,看向婪夜:“如果前辈有心,便可发现,适才真正出手相助的并非是我,而是它!棘流破这种杀招我只在婪夜公子的指导之下用过一次……”

折心柳在她手中嗡吟有声,泛着幽幽绿光,但她却视若无睹。反噬主人的法器是用不得的,迟早有一天它会占据她的身体,支配她的意识。此事一过,折心柳肯定要被她打入冷宫。

“晚辈无意推翻自己是端极派门下的说辞,只是向前辈表个态,我将来一定会通过第三次试炼正式成为端极派弟子。因为只有端极派才能接受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而我,也只想要入得这样一个能做到公平严正的仙门仙派。晚辈前来是真心求药,而并非胡搅蛮缠!”

“你说了半天废话,可也是求药的理由?”绿萝仙子不着情绪地道,“如是这样,你定不会得偿所愿。”确实,茶小葱这样东拉西扯的,有些不得要领,但却令人很想接着听下去。

大家都想看清她那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前辈。实不相瞒,晚辈来自异世,也就是你们说的,六界之外。刚来此境,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尝被人误会成妖物,亦被同类歧视,我明明是血肉之躯,却总是遭到非人的待遇,在我而言,自己的一条命其实算不得什么。我一路都在吃苦,人不容,妖相欺,仙门与魔族更是立场不明,我一路都在摇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好,做什么才对。求生,只不过是一种本能。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还可以帮人……”茶小葱便将助牛仵作斗黑白无常的事说了一遍,低头避开了身边四道惊疑的目光,这段过往她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不是因为它不重要,而是因为它太重要太珍贵,而被她藏在了心头。

“仙门之责,不就是在于拯救苍生么?前辈当初入门修仙,不也是因为这个?为什么就不能做到始终如一呢?晚辈并不知道前辈与端极派有何种过节,但晚辈却知,人命重于天道,为仙而不救人,与魔者又有何区别?”

绿萝仙子听了,久久无言。

茶小葱又再继续道:“我也尝怪仙门害我,从一开始被当成妖孽,到一再被沦作弃卒,甚至差点被贵派御华仙尊一掌打死……他们说我身上有三道真气,难以制服,我也料到六界忌讳,必不会对我尽心尽力,但是我错了!最初,我也只是看到了事情的一面,我也只以为仙门笼络是别有目的,但是,错了……事有两面,利者居上,纵观得失,端极派愿意收留我,我能入门修仙,已经是得大于失,很值。前辈,恕晚辈直言,执意抓着些旧事不放,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九天谪仙,却为一时之气,搏得一世骂名,何苦?”

绿萝仙子在窗边幽幽地叹了口气:“既非放下,谈何得失……常清他,安在?”

茶小葱道:“晚辈说过,并不识得万俟常清。”

绿萝仙子踌躇片刻:“万俟常清……就是你遇见的牛仵作……罢了,前缘如此,是我害他烟消云散,小葱,你且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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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章节名弄错了,可悲!!!

第89章 恨红线(周日加更)

茶小葱站起身,在婪夜惊讶的目光中走进了那道门。

婪夜在她身后低声询问暮云卿:“究竟是怎么回事?”

暮云卿脑子里掰不过来,只一脸迷惘地瞪着那扇开了又合的竹门,没有答话。

……

茶小葱捧着折心柳行至绿萝仙子身旁,抬头看时,不禁微愣。

仙子的长发如锦缎低垂,只是片刻,她已经换了一身如雪白衣,垂散的发鬓上,由一贴花黄换成了一朵白花。竟是一身孝服!

“坐。”薛宫瑜素手纤纤,指向一侧的方凳,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又回到桌上。

茶小葱应声,忐忑坐下,却见薛宫瑜面前放了一幅画,画中绘有一男子容颜温美如良玉,正自启唇含笑,他青袍似流云曳地,满身书卷气令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有种感觉,似曾相识。但茶小葱仔细看了几遍,确定自己并不识得此人,然而……卷侧的题字却熟悉的很——那本秘籍至今还被暮云卿随身携带,其中笔迹,她又怎么会不记得?

薛宫瑜扶了扶鬓边白花,一脸平静:“你看到我这一身打扮是不是感到很奇怪?”

茶小葱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说。薜宫瑜身上没有凌瑛的冷漠与犀利,她举止温婉,目光澄净,如同茶小葱之前推测,是个极好相与的人。她在绿萝灵山的生活很简单,简单到几乎接近于逃避。也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令一个如此温柔善良的人狠得下心来记恨他人。

手指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脸,薜宫瑜笑了:“我曾答应过他,如果他去了,我便为他守孝三年。”

“他便是万俟常清?”万俟常清?牛仵作?这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卷上人影是细毫白描勾勒而成,以茶小葱那双看惯照片的眼睛,根本看不出所谓的神韵,她看了一次又一次,仍旧认为这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她有些疑惑,反倒是折心柳发出莹绿的木灵之气,兴奋到颤抖。

“不错,他便是万俟常清。”其实不用绿萝仙子亲自开口,折心柳的表现也能令她明白三分,薜宫瑜看向茶小葱缓缓地道,“看来你真的不认识他。”薛宫瑜长了一张温柔娴雅的脸,身上却继承了御华派上下一惯的犀利与清贵,虽然两种气质相悖,却未令人感到有何突兀。

“我只知道写那行小诗的人是个小镇义庄里的仵作。”茶小葱盯着桌上那行小诗,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为什么恨端极派?恨林蜡竹?”薛宫瑜的声音很轻,目光又回到了那幅画像上,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我叫你进来说这些,并非是原谅,就像你……此时此刻一样也原谅不了我师弟打你的那一掌。原谅,要是时间……”每个人都有双重标准,对自己放得宽看得开,对他人却是未必。

茶小葱被她点醒,顿时有点赧然:“是晚辈唐突。”

薜宫瑜叹了口气:“为同门,你做得很好,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为了师门拼尽一切,甚至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不惜自毁清白。但是后来,我却发现,有些事有些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如此牺牲,我薜宫瑜还留着个御华派绿萝仙子的名头,其实在心中早已没有了师门的位置,前半生我惦记着一个男人,后半生我惦记着另一个,等到回过头一看,呵呵,什么都没有了。”

茶小葱想了想,道:“端极派与御华派不一样,御华派里边有很多问题……”

“呵……曾经的御华派与现在的端极派有何区别?我曾以为修仙问道便能远离尘嚣,摆脱世俗烦恼,却不料这一生来,愁绪只多不少,谁曾想到,人一沾着这个权字,就会变。作为过来人,我只希望你一腔热血未尝付诸东流。”薛宫瑜有一张年轻的脸,料想她修成仙体之时的年纪比凌仙子还要小些,这样的容颜搭配着这样沧桑的语调,不免令茶小葱心中恻然。

想问,却什么也问不出口,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权力的诱惑之大,茶小葱又岂会不知?她的无声沉默给了薛宫瑜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从薛宫瑜离开御华派,便再也无人敢于这样与她说话,有时候师兄会来看她,但更多的时候,两人都只是对面无言,连一句“近来可好”说起来都像是虚伪。久了,她竟只好避而不见。

她一直在等一句话,却怎么也等不到。

“只有一次机会。”薛宫瑜从沉湎中回过神来,“要想取得仙子露,你只有一次机会,我无法做到大度,仅此一次,算是答谢你替我带来常清的消息。”

“前辈。”茶小葱抬头与薛宫瑜目光相对,却见薜仙子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清泪。

“如果连恨也没有,我这样活着又能有什么意思?”

茶小葱是现代人,对传统的贞操观念难以理解,但看薛宫瑜此时的眼神,与那些电视剧里的深闺怨妇又有何异……茶小葱想劝劝她,却觉得这一道观念上的鸿沟是造成她们之间沟通的主要障碍,她自不会说“你还年轻,还很漂亮,你还可以找十个八个男人爱一场”,这种如梗在喉的感觉非常不好。

她低头看看桌上的画卷,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出去。

薜宫瑜看着茶小葱的背影,突然笑了笑,她肩膀耸动,居然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她一边笑一边喃喃地道:“林蜡竹,你老是做错事,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呵呵呵呵……”

低婉的音色如同夜枭的凄鸣。

其实早要茶小葱进门之前,她便看见了小葱脚踝上的红线,只是这红线似断似续,跟那时几乎一模一样。她心中有痛,却又产生了更多报复的快感。

茶小葱去的时间不长,婪夜与暮云卿两人却等得心焦,直到看见她无恙而归,才将悬起的心放回肚子。但看着茶小葱那张凝重的脸,两人又不觉紧张起来。

“绿萝仙子答应给我们一次机会。”茶小葱很想问问关于绿萝仙子与万俟常清的那些过往,但想起在人家的地盘上八卦甚为不妥,只好按下心来,将薜宫瑜的要求重复一了遍,“但是你们两人当中,我只能选一人入阵。”

婪夜与暮云卿相互看了一眼,暮云卿突然握紧了长剑。

“你们俩商量一下。”茶小葱知道关键时候婪夜比较管用,但她看见暮云卿绷紧的神经,突然很不想令他失望。

婪夜眯起眼睛,不置可否。

暮云卿权衡片刻,才道:“婪夜公子见识多广,由他陪着较为妥当。我在这儿等你们就好。”

跟着,他看了看手里的长剑,无声地低下了头。

剑无剑灵,如何能保护身边的人?这种时候,他只能退让。

“既然如此,本公子便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狐狸一昂首,却遭来茶小葱一记白眼。

茶小葱转头对暮云卿一笑:“乖乖等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一转身,拖着婪夜向仙子泉走去。

……

磨蹭了很久,此时已过晌午,山上日头正烈,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婪夜好奇想问茶小葱是怎么样取得这个机会的,但支瑶与支琴的出现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挑眉看了茶小葱一眼,他只暗叹她选对了人。论对敌经验,婪夜自不在话下,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狐火与木系法术相克。这样一来,胜算也就大了许多。

“仙子吩咐,若能赢了我们,你们便可取得仙子露;如果输了,便请自觉下山。”

两名小仙将规则说清,稍稍退后,与两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这样做显然是为了防止近身格斗。近身格斗主要拼力道,她俩如果被婪夜缠住,估计会输得很惨。支瑶与支琴可是亲眼见到婪夜硬挡下了薜仙子一记棘流破。

婪夜靠近茶小葱,低声问道:“臭道士给的符纸还有多少?”

“还有两道火系法符,两道六界遁隐符。”

看来返香对薜宫瑜非常了解,给出的符纸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茶小葱觉得他好像太过小气了一点,才七道符,很快就被用光了。

婪夜点了点头,之前与两条水蟒仙兽纠缠时,茶小葱用掉了一张六界遁隐符,两张火系法符,现在只剩下四张,虽然这样用起来有点不顺手,但对付这两个小丫头,却已经足够。

“火系法符归你,六界遁隐符归我,分工合作,相信不用盏茶工夫就能解决她们。”

婪夜不是托大,虽然支瑶与支琴两个丫头的修为都在他与茶小葱之上,但是好在有他的狐火可以撑住。茶小葱不选暮云卿,而选了他,也算叫做运气。

念及风沉的安危,茶小葱也不想节外生枝,听婪夜言之有理,她便收起与他较劲的无聊心思,立即点头同意了布署,将符纸分配妥当。

……

暮云卿此时站在院中,只觉得时间漫长。

自他离开羽族之后便一直与茶小葱朝夕相对,分开的时候很少,日子一久,早就习惯了呆在她身边。眼下她突然离开,暮云卿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他看着父亲留下来的逐日剑,将手紧了紧,再松开时,掌心已硌出了剑鞘上的花纹。

午间的太阳,令他浑身燥热难当,可是那颗心却是冷的。

他立于院中,一举一动都被薜宫瑜看在眼底。此时的暮云卿,彼时的万俟常清;此时的茶小葱,彼时的自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却挡不住她心中的恨与痛。

“小葱……师门真有你想得那么好么?你毕竟还年轻,不懂得同时被那么多人背叛的可怕。”

她还不习惯鬓边的白花,总不自禁要去摸一摸,着白衣还是着碧衣对她来说不再重要,因为再没有人懂得欣赏……当年那个温文俊逸的男子已经不在了。

暮云卿的脸上有了一点湿湿的汗意,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秀美的白玉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支瑶与支琴一脸狼狈地跑进了院子,看见一脸呆滞的暮云卿,不由一愣。

绿萝仙子的声音从屋中传来:“那么快就输了?”

两名小仙慌乱伏地,口中称罪:“是小仙不力,令仙子失望。”

暮云卿木然转头,看见支瑶与支琴之后,心思才有一丝蠢动,待听见绿萝仙子的话才突然反应过来,竟什么也没说,拔腿往仙子泉边跑去……

第90章 求仁得仁

仙子泉边,花精们扇动着透明的翅膀悬停在空中,好奇地看着茶小葱背着一只大葫芦在泉水边跑来跑去。

花朵上,粉色的露水随着花瓣轻轻摇曳,陆续被风抖散。它们没有坠地,而是借着茶小葱持有的葫芦所施放出来的引力,流向同一个地方。

茶小葱舞动着元知义给的这个宝贝,一脸轻松地从这块石头跳向另一块,不时惊起栖息在花瓣上的花精。

花精们交头接耳,用特有的语言冲着茶小葱指指点点。

狐狸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娇小的人影如同魅影蹁跹的蝴蝶,在花间东游西蹿,她身后那条由仙子露凝成的虹带格外耀眼。多久没有认认真真地看她,竟没留意她的头发已经那么长了,茶小葱新长出来的秀发乌黑亮泽,却因为发质的倔强而逞大波浪往一边扭着,看起来,更像是狐狸的一条尾巴。茶小葱的头发从来没有被她认真地打理过,此时也不过是用一条发带松垮垮地绑着。那根发带太旧太脏,与她如翠竹般碧青的衣裙并不搭调,但端极派所有人都发现了她对它的情有独衷。

茶小葱的侧面,因为波状发丝的修饰而显出几分意外的温柔,乍看之下,居然令人觉得有些……妩媚!

婪夜的心尖一颤,立即否定了这种奇怪的想法:一定是他昨夜没睡,才会感觉失误!这种野生的女人怎么可能与妩媚搭得上边?

然而,饶是这样想着,眼睛却仍旧不由自主地粘上去。

茶小葱用这葫芦采好了露水,将它重又放进乾坤袋里边,心满意足地拉紧了袋口。这袋子真好,虽然样式土旧了一点,但是好在功能强大,装个大活人进去都不成问题。

因为事情进展顺利,两人的心情都不错,便也没道理继续争吵下去。

茶小葱想过无数次要怎么样才能与婪夜和平相处,最后的结论却只是最愚笨的掩耳盗铃——当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面前站着的那位,依旧是与她一起对抗蔑人,一起在废井里泡水吃苦的死狐狸。

“哈,狐狸大王果然名不虚传,够聪明啊!”占了便宜总是容光焕发。

茶小葱甩了甩头发,露出了额上沾着的一片花瓣,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一抹花瓣的色泽却给她添上了一笔温存的淡彩。

婪夜挑唇,勾了勾手指:“过来。”

茶小葱不明所以地向前走了两步,婪夜上前轻轻地抬手,十分自然地替她拿下了头上的碎花瓣。

狐狸的袖口很白,锦缎的触感痒痒的,柔柔的……由于遮住了眼睛,两人一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就在这短短的一刹,茶小葱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这笑容极其短暂,却令站在不远处发呆的暮云卿心口骤然酸楚。他默然止步,看着这眼前的一幕怔怔不语。

婪夜比茶小葱高一头,她不经意地低头,便触到了他宽厚的胸膛,这种感觉很好,好到令她的脑子里出现了暂时的空白。等到那方雪白的袖子从视线中移开,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在刚才居然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好了。”

婪夜胸口震动,似乎在笑,他托起手里的花瓣轻轻地吹了一口,不等它落地,便转身向幻光居走去。东西拿到手了,客套话必不可少,去人家那儿道谢才是正事。

暮云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婪夜,直到发觉了自己的失态。

“暮云卿,不是让你在那儿等着么?怎么还跑来了?”茶小葱像往常一样拉住了他的袖子,没留意他的手指有些冰凉。

“还顺利么?”暮云卿眨了眨眼睛,换回了云淡风轻的表情。

“顺利,当然顺利喽,有死狐狸垫背,总算是不枉此行。”茶小葱心情好,所以没有吝惜口中的赞美。

与幻光导的两名小仙二对二也不是太难,支瑶与支琴从懂事起便只是侍奉绿萝仙子的起居,只习得一些简单的自保法术,对敌经验几乎为零。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婪夜才敢夸下海口说,结束战斗只需盏茶工夫。茶小葱虽然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一些仙法根基,但是学得东西太杂太仓促,没来得及梳理贯通,在对敌章法上欠缺火候,又由于发觉越发不能驾驭折心柳,只得采取以火系法符攻击与基础剑法相结合的方法力取。

但说到底,这打的还是心理配合。

婪夜主攻,她主守,前者用六界遁隐符隐身格斗,后者用火符对喷,面对这样骤急的强攻,两名小仙必然慌乱,败下阵来亦是理所当然。

通过这次战斗,茶小葱对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看来以前在游戏里学到的那些皮毛还是有点用的。

茶小葱没注意到暮云卿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拉着他跟在婪夜身后往幻光居走去。

支瑶与支琴两人都已施展了净衣咒,卸去了被火烧破的外装,恢复了惯有的轻灵整洁,只不过迎接茶小葱一行人的时候,眼神稍显疲惫。

茶小葱似模似样地与她二人各各见礼,又看向竹屋的主间。

绿萝仙子的身影在窗边竹帘后似隐似现,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茶小葱想起她独对画卷时那副神伤的表情,突然想到了八个字:向来情深,奈何缘浅。对于有情人而言,情深至伤,一分一寸都可能血肉模糊。

“薜仙子。”婪夜微微欠身,对比之前,这套礼数称不上周全,但他出身贵胄,六界皆知,是以无人见怪。

“适才委屈了公子,宫瑜有罪。”薜宫瑜所指的“委屈”即是婪夜陪茶小葱下跪一事,六界凡人跪她并不奇怪,但是婪夜肯行此大礼,倒还真令她有几乎愕然。

隔着帘子,她看见茶小葱与婪夜之间似有似无的那根同心红线,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莫明的期待。

御华派的傲骨摆在面前,绿萝仙子口中称罪,身子却依旧一动不动,不过茶小葱对什么礼仪礼数并不在意,倒也不觉得她有何倨傲。茶小葱心里想的是另一桩事。

婪夜向支瑶、支琴二人告了个罪,才向屋内悠然一笑:“彼此彼此,就怕本公子莽撞,伤着了仙子的奉茶小仙。”他的大度从来是表现给外人看的,茶小葱见他一口一个“仙子”,心中隐然有怒意,却没寻着理由发作,只能由得他在自己面前摆谱。不攀比是因为不在乎,人一旦在乎起某个人某些事,便会忍不住对比自己,甚至莫名感到自卑。这种不好的感觉只是转瞬即逝,她能做到淡定,也是在现世千锤百炼的结果。

“学艺不精,岂能责怠旁人,婪夜公子过谦。”薜宫瑜曼声道,“我言出必行,几位既然取得仙子露即可随时离开,恕不远送。”

婪夜亦潇洒抱拳道:“叨扰。”转头却见茶小葱一脸迟疑,已经没有了刚才欢欣雀跃的样子,不免蹙眉。

“小葱,还有事?”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因为同病相怜,薜宫瑜对茶小葱的语气格外软柔,但在茶小葱耳中听来,却别有一番滋味。至今为止,能真正对她和颜悦色的人,屈指可数,当然,这其中必有她自身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六界乱世的之中的人心。就连一向敢称“同气连枝”的仙门七派,如今也只剩下勾心斗角的猜忌。

“实不相瞒,晚辈还想向前辈求一株幻光芷草。”事情进展很顺利,三天期限总共只花去半天,她还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去处理私活。

“幻光芷草?”除了暮云卿,其他人的表情都有些吃惊。

薜宫瑜目光微沉,却没有为难她:“此仙草在我绿萝灵山并不少见,但止于屏风铁岭,自此向西去十二里路便可寻得,只是……这种仙草周围有幻光兽出没把守,以你们现在的修为恐怕……”她的话没有说满,但言下之意却很明显,如果换成以前的婪夜必然没有问题,但是现在,同为修仙之人,她不是没发现这位仙狐少主气息的异样之处,对于一个修者来说,他现在状态无异于武功全废。

“前辈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本事可自行取之,我不会插手。”

“有前辈这句话,晚辈也就放心了。”茶小葱得了这句话,无疑是得了绿萝灵山的通行证,不过听薛仙子这席话,似乎那幻光兽并不好对付,不过为了实现承诺,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

说到这里,薜宫瑜也累了,她刚刚得知万俟常清的死,心里同样还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开,便不再多言。

茶小葱虽然对这段神秘的过往很感兴趣,但想起回去问返香应该会更清楚,亦不再纠缠。

一行人辨明了方向,离开幻光居,向屏风铁岭奔去。

眼见着一行人走远,凌瑛从屋里出来,站在了薛宫瑜的窗下,良久,才吐了口气,想要转身离去。

薛宫瑜突然叫住她:“瑛儿,你可是……想随他们一起?”

凌瑛顿了顿身形,有些无奈:“师伯,你为何不告诉他们,那幻光兽是金系妖兽?茶小葱此去,等同送死。”

“你怪我狠心?”薜宫瑜提高了声音。

“弟子不敢。”凌瑛呼吸一窒,慌忙低下了头。绿萝仙子与她一样,都是外有贤名,若论及偏执与孤傲,御华派上下说得出名字的仙者大概都是同一副嘴脸。她自然懂得薜宫瑜心中的不甘。

“放心,我替小葱看过了,这孩子很幸运,至少目前很幸运,由她去吧……就当是渡劫好了……”

仙子目光闪烁,不寒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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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调整期,每章少更一点点。今天吃了一块蛋糕一份慕司,饱了。

第91章 变故

玄冰殿内,难得见到如此凌乱。

返香独自一人立在玉案前,刚提起笔来又放下,如是几回,越发显得焦躁不安。

案上积压着一摞厚厚的书卷,有松散的卷轴垂下来,疏懒地拖拽在地。

地上堆满了被揉成团丢弃的纸张。

这原本是微一施术就可以整理好的书房,现在却脏得跟座垃圾山似的。

面前的宣纸被画满了形状奇特的符号,偶尔以蝇头小字加注,符号之间有单向箭头相连,但很多地方还是空白的。整张纸看起来不像是闲来怡情的绘画作品,更不像是指向妖魔二界的战略地图,人人都知道,返香这个迷路先生是最不需要地图的。

元知义与林蜡竹进来的时候,返香还在出神,连门口弟子的通传亦都置若罔闻。自从茶小葱一行人离开端极派去绿萝灵山之后,他便一直是这种状态。

长幅的宣纸上端挤在案头,有些皱。

林蜡竹上前帮他抚平了,好奇地一低头,倒看懂了大概:“师弟是想为茶师妹设置功体?”

这些符号都是端极派传用至今的简约图标,每一种符号及颜色都有其特殊含义,端极派三位掌门都是看着这些符号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返香点了点头,执起已经凉透的茶水小小地抿了一口。茶小葱的技能树他已经设计观摩了一天有余,但很多地方仍旧不甚理想,他指着图示上方最基本的十二种功体,冷冷地道:“这里,本应是门下弟子修炼的必经阶段,为的就是因人而异打下五行根底,但却不适合茶小葱。”

元知义行至返香身侧伸头一瞧,皱起了眉头:“昨日我也在思虑此事,这十二种功体本是适用于毫无根基的修仙之人,茶小葱一介肉身凡体,按理来说与此并无不同,只是……她体内还剩有两道极强真气,不知道要如何化解……”

“体内已有两道,如果再要从头练起,便又多出了一道,三道真气各自为政,且不要说是修仙,便是凡人寿数亦难保证。修仙问道对常人而言可以延年益寿,但是对她却是百害而无一利。她难得选出一条正途,我们便不能令她失望……只是……”返香揉散了眉心的结,背过身去看着栏外风景,抿唇未语。

殿内的缚魂香越来越浓,熏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茶小葱得了妖族的内丹,并能将其顺利化解,这其中尚有多处令人思之不明:茶小葱身而为人,并无修为,为什么能化解妖族的内丹?如果这内丹单单是被化解,那蔑人数百年的修为又去了哪里?还有,为什么妖族之气可以化解,体内魔征却是不能?那道金仙之气究竟又是什么来由?

许多问题萦绕在众人心头,返香作为第一个点头让茶小葱入派修行的人,自然比旁人多****几分心。

如果茶小葱修不到金仙之尊,入魔的机率会大大上升,如不及早提防,只怕她的小命连同端极派千年清誉便要毁之一旦!这里出不得半点差池!

也可以说,幸好茶小葱遇上的是端极派,而不是御华派或者澄光殿……他返香下不得狠手,难道其它六派会惜其一念?

三人同时想到此节,皆不胜唏嘘,暗叹苍天捉弄,竟给了小小弱女子一个这样的难题。平心而论,以茶小葱现在的情况看来,入魔比修仙要来得容易得多,就看她受不受得了诱惑了。

也不知道绿萝仙子那一关过了没有……元知义的担心不比返香少,只是碍于面子,不愿表现。

“对了,刚从司徒那儿收到消息,临安城纯阳子失踪案有眉目了。”

转了话题说起另一件事,他的表情却未见轻松,元知义的眉间起了层褶子,看来今天的话题注定是要走沉重流,唉。

“查出是何人所为?”返香动手收起只完成到一半的画卷,转而看向师兄,目光微敛。

“这……”元知义有一瞬间的迟疑。

返香撇开他,向林蜡竹道:“师姐你说。”

林蜡竹的心底的打了个等,硬着头皮道:“是……三清宫的余真人……”

“余在雪?”返香如千年寒冰的冷脸上微有动容,“是传闻还是定论?”

余在雪前不久还在查这个案子,没理由就这么把自己绕进去了,像他那样精明的性子,怎么会撞出个这么大的篓子?看来事情内因,还得听听其它门派是怎么说的。

元知义望着案上的香炉,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渍,摇了摇头:“说来也怪,三清宫向来不在中原一带活动,只有采办货品的时候,余在雪才能来得一趟,照理来说,这事怎么算也算不着他头上,真是邪门!”

“在雪一直与我有私函联络,我可证明他一直在查这件案子。”返香与余在雪关系从密,他并不相信事情一如表面上那么简单,默默看向了书架上的那叠私函,他竭力掩饰了心头的不安。

余在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信了,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

“师弟,你说你能证明,无非是把自己也往同谋上靠,这次闹得严重,听说余在雪还与辟水观的弟子起了冲突,双方都动了手,辟水观的弟子一死两伤,估计这梁子可结得大了。眼下余在雪伤了人,不敢回山,一个人逃了。”

逃?畏罪潜逃这不是余在雪的作风,除非他真如仙门传闻的那样,打伤了同道,没有了退路。

“大师兄,能不能将此事说清楚些?”

返香示意其他二人落坐,脸上又恢复了清冷,但这些只限于表面。

消息来得太突然,他有些措手不及。

疑点有三:其一,像余在雪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轻易让人揪住把柄,就算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以他谨小慎微的性子,断不可能陷自己于不义;其二,辟水观的弟子一死两伤……就不说辟水观与三清宫素无来往,就算真有其事,以余在雪的能耐绝对可以当场便杀人灭口,犯不着将此事弄得如此沸沸扬扬;其三,就在这个“逃”字,如果真是截杀同门,他又能逃到哪里去?玉行师太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辟水观满门上下会就此放过他?

元知义坐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

临安城纯阳子失踪案一直未能告破,但说来也是奇怪,这原是早该交到仙门手上的疑案竟一直被临安府衙按在了手里没放。尽管仙门各派对此案非常重视,却也不好强行插手,显然,于暗中调查此事的绝计不只三清宫这一家。而就在这案子快有眉目的时候,线索突然断了,紧跟着就传来了一个噩耗,失踪的纯阳子被炼成十二颗归阳丹,被人投入东海海底,而这罪魁祸首便是东海三清执剑长老余在雪!

三清宫位于东海阳极,以避水珠为依托常驻海底,宫中弟子便是依靠地脉中的元阳之气进行修炼,如此说来也未尝没有道理。但仔细想想,却又是破漏百出……增强元阳之气的方法有很多种,余在雪就算是再笨,也不会用到这般极端的方法去挑衅仙门同道。但是,辟水观弟子的死,佐证了所谓的真相。一时间,众说纷纭,越发扑朔迷离,其间,声讨三清宫的有之,怀疑余在雪与妖魔勾结的有之,更有人称余在雪根本就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只有返香一人直觉余在雪之逃与辟水观弟子之死应是另有内情——余在雪应该是掌握了重要证据才不得不逃走,他现下要避开的并不是仙门同道的追杀,而是在躲开掳走纯阳子、陷他于不义的那双幕后黑手!

究竟是谁?

玄冰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不需抬头便可知来人是谁。

慕容芷才神色匆忙,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弟子慕容芷才叩见三位掌门,弟子适才从大师兄处接到消息,余真人去了迷津渡。”

“迷津渡?”林蜡竹听闻,好生不解。

却见元知义猛然拍了一下桌子:“迷津渡往东便是绿萝仙境,那茶小葱他们会不会……”

虽然知道这样想有些朽人忧天,但是在场各人心中还是打了一个艋冲。去迷津渡必然要翻过屏风铁岭,如是余在雪一人还好,如果还有妖魔掺和,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最可怕的后果就是茶小葱修仙尚未上道便落入了魔尊的手里。

婪音魔尊嗜血成狂,轮回几世而不灭,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世长成了什么样子。余在雪的逃亡路线与茶小葱等人的路人的这次巧合,更不得不令人心生疑虑。元知义与林蜡竹很想相信师弟的判断,但一想到这赌注的价值,两人竟然同时失去了相信的勇气。

“我们去绿萝仙境!”林蜡竹站起来,所有的事,都应该眼见为实。

返香看她一眼,一同起身:“芷才,立刻随为师去一趟绿萝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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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电脑分区,装软件,各种折腾,更晚了,呜呜,这一章不好看,给大家推一本好看的书。

书名:一代仙娇

作者:吉言沉

书号:234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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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剑芒,两世忧伤。

踏遍千山,血染海疆。

修仙,成仙,亦诛仙,

有情,无情,忆情长。

万年轮回,一代仙娇,亘古芳!

****

天生巨大的红色面痣让一个小姑娘终日生活在自卑中。然而一次偶然机会,她却被一个神秘人带入了修仙的世界。可是,等待她的也许不是那么美好的仙人生活。这个世界充满了尔虞我诈,阴谋阳谋,血腥杀戮。她在危险中不断的学习着,成长着,奋斗着,迷惑着,但是未知的迷团总是围绕在她的身边。

她到底是谁?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第92章 着魔

由幻光居通往屏风铁岭的路上长着一种半人多高的铁树,深绿色的枝叶上点缀着金光闪闪的铜钱标志,闪瞎了茶小葱的狗眼。茶某人不禁想起自己唯一拥有过的那一颗被人“拾”走的夜明珠,直恨得牙痒痒。

入门的事情相当于内定了,第三场试炼只怕还要简单一些,毕竟这只是挑选弟子适用的程序,并不是杀手壕培养杀手。茶小葱也已想好,入门执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肃清门规,建立威信,跟谁过不去都不能弃孔方兄于不顾。不过茶小葱在人事管理方面一直是个苦手,什么都还得从头学起。

道路曲曲折折地通向远方的山脊,其间除了婪夜偶有抱怨,这一程倒还称得上顺利。

要找的东西一直不见踪影。

茶小葱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运气好,这些暗藏的变数一次次整得她心里毛毛的没有底,她之前也不是没有认真思剖析过自己,但却是越想越乱,干脆就顺其自然,由得它发展了……

担心太多束缚便越多,这是真理。

狐狸多疑,自是认为茶小葱的****运来得不同寻常。

用茶小葱的话来说,穿越做大侠这种事情她不指望。这样平庸的外表以及普通的资质也都注定了不可能艳惊六界或引得各路美男侧目,她只能打定主意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地实现自己的目标。以前她只是希望天上掉下点钱银来,要么让她捡个庄园啊荒地啊什么的种种田当个土皇帝享享清福,可现在端极派那么大一块地方摆在那儿,她却早已经不想这些了。

她想变强。

只有强大了,才有可能摆脱被纠缠的命运,才不会被错综复杂的表象蒙蔽视线,才有可能解释她遭遇的扑朔迷离。

但是做出决定的同时,茶小葱仍在害怕,害怕真相与结果。数十年如一日的宅女生活,一直是由她来顺应命运,配合他人,她想改变,却毫无把握。她虽然不发问,但是却十分清楚,关乎自身的那些流言,有朝一日必需来个了断。她以前可以被蒙在鼓里,现在可以,但将来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那些狗血的桥段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已经不想再去寻找答案,她只想知道,走上这条完全陌生的路,自己还会不会像以前那般消极无能。

改变,也需要付出代价。

能够主动请缨来绿萝灵山,已是她目前最积极的举动。

“茶小葱,停一下!”

绿萝仙子的举止太令人费解,婪夜明显地感觉到,并非茶小葱成功地说服了她,而似乎是……她久在深山太寂寞,想看一场好戏。或者说,茶小葱就是这出戏的主角。是以,他想在茶小葱栽跟斗之前叫停!

四处风景相似,不知不觉中,一行人已绕山兜了几个大圈。

暮云卿对照着脑海中幻光芷草的形状,摇了摇头——显然脚下丛生的那些怪草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茶小葱闻声停下脚步,从婪夜的眼底读懂了一丝忧虑,她有些疑惑,观此情形,婪夜是真的关心自己……可为什么一向懂得知恩图报的她却全然接受不了呢?是所谓的心结么?

“有什么发现?”她以眼神相询。

“血腥味!”在此三人之中,婪夜的嗅觉是最灵敏的,但有时候灵敏也会出错,就在他得出结论的同时,一阵浓郁的花香飘过,盖住了原本嗅得的气息,他皱了皱眉头,环视周遭迟疑了片刻,又道,“奇怪,好像又没有了。”

若换作从前,茶小葱指不定会觉得婪夜太过疑神疑鬼,但是经过仙子露这件事之后,她心里完全没了底。

整件事进展得异常顺利!

她把牛仵作的事搬出来,只是简单地以为绿萝仙子与其交情不浅,或有情缘,却没想到前尘因果,竟是如此讳莫若深,谁与谁言,都是点到即止。如果单从外表来断定薛宫瑜的人品,她承认,自己似乎太过于武断,毕竟她阅人不多,更有些后知后觉。薜宫瑜的表现太过平静,心头有伤的人,若非经历过万般劫难,又怎么能做到如此娴怡淡雅?揭开那层好相与的外表,她有许多令人读不懂的地方,茶小葱总觉得,薜宫瑜是另有所图。可图的是什么?也跟魔族一样?

体内那股魔征好似被什么压制住了,自她从昏迷之中苏醒,就再也没想起那混沌的梦境,她只是还在意婪夜……可是,他救命恩人的事实永远也不会改变。

“婪夜,你……是不是还在怪我莽撞?”她挑了几个字眼,犹犹疑疑地开口。

三人行动,必须得有一个拿主意的,但显然这个人怎么样都不能是茶小葱,她虽然心思繁复,表现却火爆鲁莽,她虽有登仙执位的机会,却还没有触及到仙门的核心,对于许多辛秘的内幕一无所知,单凭直觉,很容易做错事。就像这次,虽然三人能够顺利完成任务,但是茶小葱的自我感觉并不算好。

她在现世是超级宅人,大部分的疑问习惯于借助书籍与网络实现科普,这种习惯延续下来,至少令她在一些仙术仙法的基本常识上不用旁人操心提醒,然而,世事人情她接触得太少,很多事,是做了错了以后才知晓。

“知道自我检讨了,总算是不错。”婪夜眯了眯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自从云狐一役之后,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细节欠缺沟通,包括这次行动,几乎也都是各自为政,相互之间猜不透对方的心情,也不想让对方猜透。他们几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交系是伙伴,而非敌人。

“那现在你可以诉本公子为什么要取幻光芷草了吗?”婪夜不知道茶小葱的理想是什么,因为以前的茶小葱确实没有什么理想可言,取幻光芷草这种事,显然不是她临时决定的。

茶小葱猛地抬起头,目中华彩一闪而逝:“那……我能相信你么?”

婪夜一愣,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莫名的心酸。

这才是茶小葱心中症结的所在:她不相信任何人!特别是比自己强的人!

就是因为这种浮于表面的猜疑,令她一直流连事情的片面,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性格里的自我保护模式开启后,她为自己设置了一条极低的底线,在来到端极派之前,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只是活着。为了活着,遭受怎么样的屈辱也都无所谓。而她现下表现出来的自尊心恰恰是她设立的第二根底线,两条底线差距如此之大,幸或者不幸?

婪夜长舒了一口气,努力释怀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如果你愿意,又有何不可?”

茶小葱阴郁地看了他一眼,却不像是开玩笑:“如果你愿意就入梦那件事向我道歉,我就相信你。”

对有些人说隐私,永远是对牛弹琴,她已经不奢求了,只想这时能心里好过一点。

婪夜本已熄灭的怒火又冲了上来,一时间冷了脸,没有发作。但想一想,整件事的真相,茶小葱并不知情,她不理解他这种牺牲也是很正常的。但要怎么开口?解释还是道歉?婪夜真的不知道……他是被牺牲的悲剧男,牺牲了修为还要牺牲色相,牺牲了色相,还要出卖尊严。

茶小葱是个奇怪的姑娘,越是亲近的人反而越被她隔阻心外,这一点婪夜与暮云卿都有目共睹。她的大大咧咧只是假象。

看着茶小葱澄净的目光,婪夜说不出什么样的感觉,一时想掐死她,一时又想把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慰,但转瞬,又咬牙齿地想将她吞进肚子里。世间还没有哪个女人能把他整成这样神经兮兮的惨样,就像是着了魔。

最终,婪夜忍住磨牙的冲动,向茶小葱说了三个字。他想他一定是被雷劈得走火入魔了,他居然一再地向她低头。而面对这三个字,茶某人也没有表现出相对的高兴,她很是无所谓地搭了搭婪夜的肩膀。与茶小葱这种奇怪到尴尬的互动闹得婪夜越发不安。

暮云卿顶着一张事不关己的脸,淡淡的容颜上似浮着一层薄冰,凉凉的。婪夜突然觉得端极派应该搬去雪山上,不管是返香还是慕容芷才,不管是司徒钟琴还是面前的暮云卿,都是一副冷得令人厌倦的表情,他看着就生气。

三人稍作停留,便又继续向前走,但走来走去,都像在原地打转转,婪夜又闻到了血腥味,这一次气味更浓,掺杂在花香里,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就连茶小葱也察觉到了。

“这法阵好生熟悉。”

暮云卿嘀咕着,他说第一次的时候茶小葱并没留意,直到他又说一遍,她才回过神。

他们居然迷路了,一向自诩活动地图的某只完败。

“暮云卿,你刚刚说这是……法阵?”茶小葱首先怀疑到的是绿萝仙子,她这种后知后觉的性子,当然只会从最近见过的人身上找原因,却不料暮云卿的回答令人极其意外。

“不错,应该是魔族的法阵!”这个法阵并不高明,但是以他们现在的能力与修为,一时半刻也破解不了。眼下的情形,与那夜在长寿村时遇到的一模一样。

绿萝灵山一带怎么会出现魔族的法阵?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人能够回答,而就在茶小葱转身的霎那,婪夜与暮云卿都不见了。

她没有发觉他们是如何消失的。

静寂的山坡上,充满了死亡的况苦,血腥味越来越浓,幸好茶小葱自修习吐纳术之后便很少进食,否则连前夜的残食都要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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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废材篇快结束了,其实我想把茶小葱写得更废一点。还是推书吧。

书名:绿云仙路

作者:绿云梦

书号:2084640

作品介简:

谁说只要是主角就会有一切现成的好事等着她去享受?

金手指,那是什么?

万能,这又是什么?

没有,没有,一切都没有!

脚踏实地才是真理!

一名拥有现代灵魂的散修,在修仙界的最底层摸爬滚打,努力奋斗的平凡故事!

第93章 幻光兽

“死狐狸……”条件反射地张口,茶小葱立马警觉闭嘴。

在状况未明的时候大呼小叫,非但不能找到同伴,还有可能增加自身处境的危险指数。

血腥味越来越浓,也越来越近,她不禁有些胆寒。

按理来说,绿萝灵山是绿萝仙子薜宫瑜的地界,就算她性格再古怪,再难以琢磨,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开这种玩笑。茶小葱自问此行恭敬有礼,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薛宫瑜有所图谋,也不应该立即出手,料想……这阵腥风必然是有其它的原由。

茶小葱思考片刻,沿着这唯一的小路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行,她踏下的每一步都绷紧了神经。

顶着一副好奇心,茶小葱没想过打退堂鼓。

她必须学会独自面对危机,婪夜也好,暮云卿也罢,谁都不可能陪着她一辈子。

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在她面前倏地一下消失了,竟然毫无征兆!

路在脚下延伸,茶小葱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身前身后的景物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她却猛然发现,她脱离了迷路的状态,变得认识路了。

之前记下的地图发挥了作用,她感觉到自己走出了迷阵,正自沿着盘旋的山路节节攀升。

“论修为论见识,死狐狸和暮云卿都比我好上了升百倍,但愿他们会没事。”她抚了抚胸口,自我安慰。

周围仍是静立的铁树,偶然有轻风拂面,卷来阵阵腥腻。

茶小葱对血的味道并不熟悉,她之前面对的最惨烈的一战,对手是一只硕大的昆虫,虽然现在想起来还会恶心,但那时候她拼命三郎模式全开,并未萌生胆怯,何况说,那时身边还有婪夜寸步不离地跟着。

现在婪夜不在,她凡事都得靠自己。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背负过去的传奇与解不开的秘密,每个人都在求索,她亦是如此。而面对无法改变的一切,她只能选择顺其自然地适应,就像现在。

越往前走,草木越深,渐渐地,小路被草叶遮盖,接下来就变成了在斑驳的树影下穿行。

屏风铁岭的地形比幻光居所在的山谷稍显复杂,但是并不影响茶小葱辨识方向的能力。一路行来,除了有些脚底酸疼,她没感到有什么不妥。翠郁的树林给了她一丝颜色上的保护,她青葱的身影比铁树竹叶微浅,远远望去,那娇小的身影就像一束移动的阳光。

前方的路看不见了,剩下能依靠的便只有直觉。

茶小葱扣紧了佩剑上的机簧,提高警惕,将步子放得更慢。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往回走的时候,脚底突然被绊了一下,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她退后一步,赫然发现脚边躺着一条手臂。断裂的关节处仍在淌血,血肉狞狰的断口,露出的血管仍在一汩一汩地跳动。

茶小葱的舌底滑了一下,转身扶住了树干,却是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想立刻掉头,可心里有股强大的意念压制了所有的想法,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回身过去,蹲了下来。伸出剑鞘翻查残肢,却见那黝黑的皮肤上隐隐覆有一层藏青色的鳞甲,这并不像是人类的手。心间猛然一窒,茶小葱后退两步,将视线停在了那五根细长弯曲的指甲上。这条残肢,像是……巨大的爬行动物的身体部件,那……是妖?还是灵兽?

她快速收剑,惴惴地看向来路。

路没有变,只是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

饶是她有再好的夜视能力,面对这渐临压近的黑暗,也会觉得胆寒。

草木丛生,四下里没有其他人来过的影子。看来,婪夜与暮云卿没跟她走在一条道上,那这里……又是怎么回事?这条手臂的主人呢?是死是活?这不像是经过激裂格斗后被人斩下的,而像是,整个身体爆破的时候,飞溅下来的……身体的一部分。

究竟发生了什么?

茶小葱退后两步,打定主意不再去想,不管是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此刻找到同伴才是最为重要的,但是……

如果她记得没错,这山路没有岔道!

婪夜与暮云卿究竟去了哪里?

远方传来一阵夜枭的长啼,这是茶小葱第一次听到屏风铁岭之境的鸟鸣。

一声鸟鸣反倒衬得这儿更黑更静。

夜,悄悄将树影遮住,半轮明月在日落的彼方冉冉升起,茶小葱往回走了两步,掉头一望,却看到身后的奇怪手臂似乎在萎缩,渐渐变短变细,慢慢地鳞片不见了,指甲不见了,它在茶小葱的视野里生生地变成了一条惨白的人手。之所以说它是惨白,可能是因为月光,也可能是因为它之前流干了血,当然,还可能是它本身就是这种颜色。

茶小葱掐紧了喉头,压抑住尖叫的冲动,撇开目光,向山下飞奔。

她害怕极了,但是强烈的自尊却令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跑得飞快,却竭力保持了来时的风度。血腥味渐渐淡去,茶小葱没留意自己在草木中揩得一身血迹,也没留意沿路拖行的器官碎片。更没留意身后的某一铁树上,正挂着一张灰白的人脸。正因为她没有留意这些,才能有力气跑得那么快。

一弯冷月,两点繁星,挂在半空中,嘲讽地看着人间的一切。掠过树顶的夜枭在寂静的夜里响亮地拍打着翅膀。

“蓬!”远方闪过一道冰蓝的咒光,茶小葱突然刹住了身形,心中咯噔一下,像是被那道强光灼痛。就在这时,天幕中突然嘀嘀嗒嗒地下起雨来,只是零星的几点,带着生命的温度。数点溅在她脸上,液体粘稠下坠感令她脚下一软,差点扑倒在地。

茶小葱迟疑地摸了一把,腥的,热的,是血!

“死狐狸!暮云卿!”

她不顾一切地呼着两人的名字,改变了方向朝咒光晃动的位置狂奔,却见一道咒光闪过,金色的闪电直直地劈下来,幸得她反应快,就地一滚躲开了这一击,却听耳边一声巨响,焦黑的砂石飞迸而来,重重地打在皮肤上,茶小葱感到一阵灼痛。

身侧的铁树被雷电砸中,燃起了明火,瞬间照亮了半天边。

她爬起来再跑,只看见前方一片火海。

腰间的折心柳颤抖着,发出低哑的哀鸣。

火海中,一只巨大的兽头高昂起身,向四周喷出一道道电光。一双金红的眼睛,明亮得如同两块烧红的铁块,看不见眼瞳。

“幻光兽?”幻光兽在持澜仙子的手札中有记载,茶小葱只记得大概的形状,却没想到真正遇到的,却比想象大了数百倍不止。她扣动机簧,弹出了手里的长剑,一手挽剑,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剑鞘,茶小葱摆出来的是格挡之势,明知道这样与幻光兽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

“呜——”

就在茶小葱拔剑的同时,幻光兽似乎也发现了她,双目一睁,又一道电光逼近……

茶小葱狼狈转身,却见半空两道人影坠下,她换了个方位,飞快抬头,叫道:“小心!”

目标渐近,却似乎不是她要找的人。

“砰!”

又是一阵飞沙走石,葱小葱伏地,剑鞘被甩得老远,她探手撑地,胡乱摸索,却摸到了一手焦枯的布料碎片,侧目一看,身边竟被砸出一个大坑,一具焦炭似的尸体直直地嵌在坑里。与之前看到的一样,枯黑的尸体拥有一双粗长的手臂,细长弯曲的指甲有数枚脱落……这一次不是血雨,而是肉香,同样令人反胃。

茶小葱后悔不能早些学会御剑术。

她咬牙忍痛一再爬起,才得爬出一步,脑后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随着幻光兽四肢着地的沉重撼地声,一波一波地虐杀着她的脑细胞,她啐了一口,陡然间背上吃痛,一道黑影自头顶呼啸而过,显她是被人踩中了,她的下巴被一次重压按在了干燥的泥土里,紧跟着,一脚两脚三脚……一溜儿人影趟着她可怜的肉身逃蹿而过,可叹她长那么大还没遭遇过这么严重的踩踏事件。

“你妹的蝴蝶啊,你娘亲的没长眼睛啊啊啊啊啊啊!”

她幡然侧身,岂料正对上一双火红的眼。“咕”接下来要骂的话,随着口水一起回到了肚里。

“你妹的蝴蝶兰啊啊啊啊啊!”茶小葱翻身跳起,再顾不得东南西北一顿子乱跑,隐隐听得耳边轰隆一阵雷鸣,又一道电光砸中了逃跑的人群,几道碎裂的黑影自地面弹起,被漆黑的夜色吞得干干净净。

“呜噜噜噜噜——”幻光兽发出奇特的叫声,但在茶小葱耳朵里听来却没什么威慑力,被震痛的耳膜正处于听力恢复阶段,再一次的波动只令她耳内到后咽一带又麻又痒,口水在喉咙里一遍遍地打转转。

逃不掉!

茶小葱绝望地回过头,直直地盯着幻光兽的眼睛。

持澜仙子的手札上说,幻光兽性情温和,不爱惹事,这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眼前的事实证明,这货不但嗜血,还喜欢电人。你看那口钢牙,现在还冒着金色的电光,一串串地闪动,噼里啪啦地乱响。别看它长得像一条大狗子,那牙口可跟狗子不一样。

死,多简单的事儿?在蔑人那儿没被蛇虫鼠蚁咬死,在朱雀殿没被孔雀那个神经病咬死,甚至在临安城也没被那二货仙尊给打死……现在死在这儿?喵的,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好歹让她说几句废话当遗言吧!

“喂,大家伙!你听好了,你最好劈准一点,要是只把我劈成了半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茶小葱顾不得去找剑鞘了,她支着剑身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满眼睛还在冒星星。

这条狗子好大……坐在面前活像一座狮身人面像。

幻光兽的爪子停在半空中,缩了缩,又拢了拢,剩一截关节软软地垂着,它的******墩在地上没挪位,整个身体的重心落在另一条前腿上。口里发出一个单音:“喔?”

毛茸茸的脑袋歪一歪,金红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茶小葱瞬间石化。这混蛋是在卖萌还是在发傻?不让它劈的时候它吐电光吐得那么起劲,现在站在原地让它劈,它倒发起呆来。

“我说,让你劈死我!你听懂了么?你傻子,听不懂人话?你要是不劈,我就去抢幻光芷草了!”

“喔?”

“你是猪啊!”

“喔?”

“……”

一人一兽这么对峙着,远远地传来一阵电烤肉的香味,茶小葱一边瞪着幻光兽看,一边偷偷地咽着口水,她不是对烤熟的怪人有兴趣,而是,这种味道,让她想起了以前在现世时她常吃的新疆烤羊肉串。青草香,肉香,口水……她不想吐了,想吃肉,疯狂的感官大逆转,一再说明她被劈岔了神经!

“你不劈我,我就走了!”

茶小葱壮起胆子,挪开两步,第三步脚后跟还没着地,就被幻光兽一巴掌挡回来。

茶小葱一个跟斗,摔到了幻光兽的肚皮下,这下好,几个翻滚,擦伤一大块皮,还有沙子硌进了手掌心。

“喔呜呜……”幻光兽的身子打了个折,环着茶小葱躺了下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听不懂兽语!”茶小葱艰难地爬起来,捋得一手的砂砾,痛得想吃人。

“呜……”幻光兽拢起爪子,伸舌头舔了舔茶小葱的脸,茶小葱躲避不及,被它嘴巴余下的电光电得一个机灵,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头发的造型也在瞬间变得十分非主流。茶小葱摸着着,直惊得魂飞天外,她这半边脸被电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想破口大骂,可是麻痹的面部神经使她嘴角抽搐了半天,一个只也挤不出来。

这一刻,她只想哭。

“你又不让我走,我又听不懂你要说什么,你……”

幻光兽又舔了舔她的脸,这一次没有电了,但是涂得她一脸口水,臭哄哄的。茶小葱嫌弃地挪开两步,就在继续挪第三步的时候,幻光兽又把她挡了回来。这一回倒没摔在地上,而是直接撞上了它柔软的肚皮。

“呸!”茶小葱吃到了满嘴毛。

幻光兽无辜地望着她,用湿湿的鼻子蹭她的身子,只不小心,蹭到了胸……

茶小葱双手护住胸,勃然大怒。

就在她预备暴发的时候,一个虚弱的声音自幻光兽身后缓缓响起:“幻光兽……不会主动伤人,它,它必是有求于你……咳,咳咳……”

声音的主人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才说得一句,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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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喵的,我好像越更越晚了。

第94章 魔兵之死

“有求于我?”茶小葱不大相信,她天生不是善人脸,没道理这畜牲会对她特别对待。

想起方才那些被劈得里嫩外焦的怪物,她不免心有余悸。显然这条大狗子是传说中的金系灵兽,金克木,恰恰是折心柳的克星。茶小葱这时害怕也不是没有原因。

她趴在幻光兽的肚皮上,缩头缩脑地往它身后看。

黑暗中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一条灰色的影子蜷在地上,看不清人脸。

“……我在这里。”火光渐暗,四周的树木都变成了枯灰,大概是考虑到人类在夜色中的视觉能力,那人向茶小葱招呼了一句,但侧目一看,却正对上了茶小葱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

她居然能看得见他?

“大叔,你好像受伤了,需要我帮忙么?”

茶小葱从幻光兽身上跳下来,看清了躺卧在一片怪物残骸之中的人,那人的脸比常人略宽,鼻子平扁,此时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双眼皮特征非常明显,茶小葱一眼便记住了他的容貌。其实叫他大叔,只因为他声音低哑,此时一见,茶小葱才发现,其却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叫声大叔,甚是勉强。

那人没来得及回答,茶小葱已迳向前迈步,才走得两步,后领口一紧,一道浓烈火热的鼻息喷在她脖子上,吓得她一趔趄,又乖乖地退了回去。

那人还在喘,看来除了身受重伤之外,真气消耗过度也是个重要的原因。

她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看,苦了脸。

原指望这人可以帮她,结果倒让她这个最没用的成了救世主。

幻光兽拖住她的衣领往后拖,不时发出奇怪的低吼,吼声中流露出不满,却也算不得愤怒。

那中年男子定了定神,躺着没动,他低声道:“姑娘……你,你且去,不用管我……”经过一轮调息,他的气息稳了许多,看情形应该是仙门同仁,但因为衣着狼狈,茶小葱看不出是属于哪门哪派。她心中有很多疑问,此时亦全被幻光兽的吼声打乱。

“那好吧……大叔你自己悠着点,我去了……”茶小葱摊了摊手,转向幻光兽,“只要你不吃我不劈我,帮你做点事也没什么,走吧。”

既然幻光兽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倒也乐意接受,都说灵兽通人性,这样一来或许可以降低取得幻光草的难度。她没有考虑太久,便同意了那位中年男子的建议。毕竟她力量微小,又不通医术,留在这儿也无济于事。

那中年男子点点头,静静地合上了眼。

幻光兽低头一甩,将茶小葱抛向半空中,随着一声尖声惨叫,后者头朝下掉在了幻光兽宽阔的背脊上,并好这货毛皮够厚才没让她撞出个脑内膜出血。茶小葱大口喘气,来不及安抚活蹦乱跳的心脏,四肢并用地匍匐于幻光兽柔软的毛皮之上,死死地揪住了它脖颈上的长鬃。要死啊!畜牲!

她犹自腹诽,却不料幻光兽毫无征兆地撒开四条粗腿朝山顶跑去。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可怜的小葱没有准备啊,差点被这一出突然启动闪断了脖子。

问候这山上所有的幻光兽,同骂这世上所有的大狗子!

听着茶小葱的叫喊声渐渐远去,那中年男子始终没有再睁开眼。在他心目中,茶小葱的出现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周身隐约浮动的那股木灵之气,比之绿萝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与绿萝仙子是何渊源?同样,这些问题也在困扰着他……

婪夜与暮云卿一时被魔族的迷阵吸引了注意力,没留意茶小葱是怎么样消失不见的。

这个迷阵显然是防御型的,并没有特别针对谁,却不知为什么,三人之中偏就走失了茶小葱一人。当时反应过来,两人就无法淡定了。

婪夜伸手揪住暮云卿的前襟,朝他吼起来:“发现这是魔族的法阵,你怎么不早说?”

然而,无论他吼得多卖力,也掩饰不了他欲盖弥彰的用心——他在六界打滚那么多年,什么样的阵法他没见过,只不过现在他的修为大不如前,没能做出及时应对。谁想,就是这一恍神的工夫,茶某人就不见了。

唯一的解释是,她根本没有被迷阵困住。

如果说这是魔族设下的迷隔之阵,迷不倒茶小葱也很正常,因为她体内有那道由婪音魔尊留下的真气,就凭这点真气,她直接从人界去魔界都没问题,完全不用担心结界。她穿得过金仙结界,自然也绕得过魔神封印,除了那二百五的个性与没有野心只求自保的思维方式,这世界还真没什么可以困住她。

暮云卿将婪夜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用力一甩。提着剑转身就走。

“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婪夜心头冒出一簇邪火。

“你不想办法破阵而出,只好由我来,无非是时间用得多一点。”暮云卿冷冷地回答,看都不看他一眼。

婪夜微微一愣,一个箭步抢在了前面:“也不知是谁碍手碍脚逞英雄,本公子牢骚两句不成么?”暮云卿低头,提剑跟着他身后,无言。

婪夜一边快速前行,一边东方西望,还不忘一心三用地“关心”一下暮小哥:“你那把破剑还留着干什么?没有剑灵,根本无法驾驭,你若是想在人界当名侠客,固然是绰绰有余,但是你现在……”

“那是我的事。”毫无感情色彩的答案。

婪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算了,我还懒得说你!”

人老了就有点不好,容易唠叨,这真是不太妙的现象。婪夜适时缄口,恢复了高贵冷艳。

两人的脚程很快,但是来回几次,仍在原地打转转。婪夜还没能找到阵眼。

“魔界,是想卷土重来么?”暮云卿跟随着婪夜的脚步,一次次来回奔走。但记忆里孔雀魔变的那一刻,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就算是魔界重来,也与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没有半点关系,与其朽人忧天,倒不如多看看眼下想做点什么。”婪夜脚下一定,挑起了唇角。

很好,居然这么快就有眉目了,看来上次渡劫给他带来的进益不差!

想做点什么?暮云卿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习惯由别人来安排要走的路,以前是孔雀,现在是茶小葱,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怎么样,包括了就算找到娘亲一家人团聚之后,他又会想干些什么……也许,只不过是再换一次指引者,由娘亲告知他将来要做的事……

“前辈……”暮云卿欲言又止,虽然语气是一惯的清冷,却好像多了许多不确定的情愫在里边。

“你刚才叫我什么?”

“千年修为,千年阅历,这一点晚辈永远都比不上,前辈二字,你当之无愧。”

“看不出你这小子虽然长得一副棺材脸,说起话来还挺动听的,比起返香那师徒俩不知强多少倍。”婪夜眯了眯眼睛,似乎很是受用。

暮云卿天性笃厚,并不擅长花言巧语,较之那些没有意义的须溜拍马,他的半句肯定都足以令人回味一段不短的时间。

“你与茶小葱究竟是……”暮云卿迟疑片刻,说出了久压在心底的疑问,“人都说她是青丘国的王后,我却是不信,如果她是……那珂儿又是谁?”

婪夜站住,冷笑道:“你小子想管前辈我的闲事?”

暮云卿低头道:“不敢,我只是……”

“你只是想为你们羽族的大王证实茶小葱的身份是么?”婪夜平静地看向他,“你明白你们大王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何必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大费周张?与其想茶小葱与我青丘国的关系,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将孔雀从朱雀地脉中救出,复兴你们羽族!”

“复兴羽族的事不消前辈操心!我只是……想为茶小葱讨回一个公道,如果你真把她当成王后,就不该再答应别人的要求!”

“小子,你知道你现在是在说什么?”婪夜立即冷了脸,话里也有了一丝火药味。

“我想为她做点事情,如此而已!鹦鹉大哥说过,好男人应该从一而终,不该朝秦暮楚!”

“从一而终?你去看看人类的富户,哪一个不是妻妾满室,金玉满堂?你来与我说从一而终?”婪夜冷笑道,“不妨将实话说与你听,茶小葱那丫头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当时说她是我的发妻,只不过是想从慕容那混小子手上将她救出来,相信她之前的过往你也知道一些,你该明白,被当成灵兽或者妖族卖给那些臭道士炼丹或者双修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我当时只是救她而已!如此而已!”

说话间,他已找到了阵眼,起手捏了法诀,只见暗紫的咒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周遭景色大变,一阵青草香夹带着半夜的湿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成了?”

听完婪夜的话,暮云卿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还没来得及被他察,就被破阵的喜悦掩盖了。

“成了。布阵的人不是什么高手,但确定是魔族无疑。”

婪夜拧眉,看来魔族确实有所动作,难道是为了茶小葱?他从白雩那儿得到的消息印证了魔尊转世的事实,也知道茶小葱体内的魔征与他有关,但是……没道理那么快就人有知道了她的下落……

晚风悠然,送来阵阵花草香,但仔细辨别不难发觉,这袭香气之中还夹着一种燃烧之后的涩苦,更有一缕血腥臭间杂其中。

茶小葱出事了?

婪夜的心在胸腔内翻了个跟斗,他陡然发现自己便是将话说得再满,也阻止不了这颗被情丝牵困的心。同心红线,果然厉害!难怪万俟常清当年被害得那样惨……

他摄敛心魂,沿着花草香气飘传的方向快步走去。

暮云卿见他神色肃穆,不觉也紧张起来,当下摒除杂念,紧紧跟着他向山脊狂奔。

黑夜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呼,婪夜与暮云卿心里齐齐打了个突,却没想,又响起了第二声。

“是茶小葱!她出事了!”

婪夜翻掌亮出兵器,提气疾行,身后暮云卿手中长剑锵然出鞘,他的速度显然并不在婪夜之下。两人没有按照曲折的山路前行,而是经由几番纵跃,越过了环山而生的草木,直直地向惨叫发出的地点蹿去。

与此同时,躺在泥地里的中年男子感觉到有人正在接近,他提气收心,聚拢了身上最后一丝灵力,准备奋力一搏。

婪夜与暮云卿二人居高临下,将地上的残骸看得清楚,一大片树木被焦雷劈中,枝叶都被烧了个光秃秃,仅剩下几丛光杆子傻傻地立着。地上的沟壑与大坑并不是由一种法术开拓出来的,而满布的魔兵尸首也是死状不一。

茶小葱不见踪影。

“果然是魔族干的!”

婪夜伸足撩飞了脚旁的尸首,加快了步伐。他目光如电,最终停在了一丛焦黑的尸体上。

“谁!”尸堆的背面传来一声低喝,跟着一道冷蓝的光柱破空而来。

“小心!”婪夜暴喝一声,撞开暮云卿,持枪挥出一道光刃。

“轰隆”一声巨响,一紫一蓝两道光柱相遇,发出了灼目的白芒。照亮了彼此的容颜。那道蓝光强劲,将婪夜震退五六步,他旋身卸力方才勉强站住。

好熟悉的仙门法术!

婪夜轻轻地“咦”了一声,几个纵跃,落在了尸堆上。

长枪一抖,将枪头插进了对方身边的泥土里,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姓余的?你怎么会在这?”

“是你?”余在雪此时也看清了婪夜的脸,正要搭话,却觉得全身一松,腰间脱力,整个人竟向天软倒下去。他一直被魔兵追缴,体力早已透支,方才只不过是拼着一点残留的意志,强忍着保持清醒,此时一松懈,自然昏了过去。

“怎么办?茶小葱不在这儿……”暮云卿急急地转了一圈,没发现茶小葱的影子,他看了看草木的走势,突然折身向山上狂奔而去。

“死小子!”婪夜俯身扶起余在雪,抬头见暮云卿已由瞬息之间变成了天边极小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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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一卷快完了,从茶小葱穿越到她入门当掌门,就那么短短的一点经历,被我拖拖拉拉扯了半天,不粘不疾地全是坑。

第二卷是正式的妖魔大战,关于修仙的体系,我没有采用常见的修炼系统,而是整合了一些仙侠游戏当中的功体进行了重新设计,目的是为了缩短修炼的时间,所以不会太用到时间穿梭法。茶小葱身上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前面的铺垫已经够了。

可悲这本破书一直只有分推的机会,惨不忍睹!

第二卷会采用每天两更的方式,每一更2000字以上,没办法,人气不够,远远不够!

第95章 弑夜迷离

明儿又上分推,打滚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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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小葱被幻光兽驮着一路风驰电掣,只见两旁景物飞快倒退。

茶某人曾自认为平衡能力不算差,穿越过来要骑个马驾个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实践起来却完全不是这样。这一路上,她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挂在幻光兽宽阔的背脊上,死命地揪着一簇长鬃一边翻滚一边呐喊。至于这条大狗子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她都不知道。

茶小葱尚且陶醉在天旋地转之中无法自拔,座下的幻光兽猛然轻啸抖开了一身长毛,于是,茶某人又一次感到了不会御剑术的可悲——随着一股强大的离心力,她尖叫着从幻光兽背上跌飞出去,滚至一片铁树丛中。坚硬的铁树叶差点顶断她的小蛮腰。

“喔?”

幻光兽发出一个带有浓烈感情色彩的单音,歪着的大脑袋展示着心中不灭的疑惑,似乎她摔得七晕八素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它显然太高估茶某人了。

“死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有一身那么厚的皮?靠!”

茶小葱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捂着半边屁股一瘸一拐地钻出了草木丛。

幻光兽伸出后腿挠了个脸,怔怔地盯着她看,歪着的脑袋天真地换了一个方向。

茶小葱黑着脸盯了它一眼,方自打量起这块地儿来。

由于来时太快,她没能及时记下地图,只是隐约记得这畜牲一路没有打弯,看样子是跨越了路障一路取直线过来的,否则这货一个甩尾一个漂移,茶某人哪还有命在……也正因为这样,她难以从夜色中认清下山的路。好在茶小葱心里清楚自己在行动力上远不及幻光兽,所以早就放弃了逃走的打算。而幻光兽似乎真如方才那位大叔所说,无意伤她。

幻光兽是人界灵兽中较为高级的一种,虽然通人性,但个性单纯,头脑不发达,加上并未经过收服驯化,是以听不懂茶小葱话中的意思。不过也这样好,茶小葱可以毫无顾忌地冲它大吐脏话。

这里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草木较为低矮,夜风凛冽。茶小葱只学了一点吐纳练气,体质上并不抗寒,此时不免有点瑟瑟发抖。

“喔?”幻光兽拿鼻子拱了拱茶小葱,在她暴跳之前转过身,示意她跟着去。

“喔你个大头鬼!”茶小葱此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只能冲着幻光兽的背影比手指。

其实说幻光兽是条狗子也不是没有道理,除了体型大,头上有一对犄角,通体毛色玉白之外,别的地方无一不像条狗,而且是现代社会常见的家养黄金寻回猎犬。仔细看来,幻光兽生着一张如金毛大狗般憨厚的长脸。

茶小葱想起端极派也做灵兽生意,却不知道一头幻光兽能值多少钱。

修仙之人可以吐故纳新,依靠练气养心之道而维持生命,这些灵兽却不一样,不知道这样的大狗子每天得吃多少东西……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茶小葱跛着脚跟在幻光兽身后走了大概两三百米,隐蔽的密草丛中隐约可看见一丝金色的电光,看情形,这里还有其它的幻光兽。

作为一个现代人,在异时空看见类似于电灯的光芒,茶小葱一点欣喜感觉都没有。

她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了洞口,不肯进去。

幻光兽迳自进洞,察觉到茶小葱没有跟上的意思,立即掉过头来,自洞口露出一颗大脑袋。

茶小葱勉强笑了笑:“我想我……可能帮不了你……”她一直觉得幻光兽的举动奇怪,凭什么它张口就灭了那么多魔兵,而对于她这个陌生人却那么友好?那位受伤的大叔也是仙门同道,显然那修为比她要高明得多,有什么事是她能够帮忙的?她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抵触,一时间脸上的笑也变得不自然了。

洞内断断续续地传来了野兽的低吼,带动着一阵旋风卷出一股刺鼻的腥味。

茶小葱听到那阵吼声,突然浑身一颤,飞快地退后两步,仰面道:“你……不会是想拿我来喂你老婆吧?”像所有哺乳动物一样,幻光兽有公母之分,只不同的时,公幻光兽是植食的,而母幻光兽却属肉食。茶小葱不知道她现在才想到这一点算不算太迟。

幻光兽一脸严肃地盯着她,不等她拔腿逃跑,抬起前腿给了她一巴掌。茶小葱惨叫一声,被它拍进了山洞。

借着一股强劲的冲力,她打了几个滚,掉在了一处柔软的皮毛上,但是皮毛上的电光很快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尖叫着坐起,抱住了被电得麻木的肩膀。

“救命啊啊啊啊!婪夜!死狐狸!婪夜——”

茶小葱的哀鸣在山洞中回荡,伴随着野兽粗重的喘息,良久,再无声响……

茶小葱的惨呼像一根针扎进了暮云卿的心底,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加快速度。

因为灵山地界的禁制,这里与端极派一样,不能使用腾翔之术,他只能提气飞奔,依靠树枝借力弹纵,向着山顶进发。他白衣轻扬,迅疾位移之时有如一道强芒,在夜色中分外夺目。

屏风铁岭向来是幻光兽的地盘,普通人很少能进得灵山,是以,灵兽巢穴的位置不需要太隐蔽,更因为幻光兽体型庞大,行过处草木摧折,痕迹明显,要找到茶小葱不是太难。但是暮云卿此刻心急如焚,便是多等一刻也是漫长。

一向以轻灵飘逸见长的仙鹤居然失了方寸,静谧的夜色中,只听见一路上枯木折断的呻吟。

婪夜扶起余在雪,望着暮云卿远去的背影久久未语。

余在雪攀住他的肩,吃力地站起来,同望向暮云卿消失的方向,低声道:“你们要找的……是不是一位着翠衣的小姑娘?”

“你见过她?”从茶小葱之前发声的位置推断,余在雪见过她也是正常,只是,为什么幻光兽带走了茶小葱,他却不出手阻拦,是受伤太重?还是根本不想出手?又或是不必?他看向余在雪的目光不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森然,后者似不曾预料婪夜会以如此神色打量自己,不由心中一凛:居然能令堂堂狐王记挂于心,看来那姑娘来头不小。

她究竟是谁?

余在雪虽然长相略显粗犷,却正如返香所言,个性谨慎,他飞快地收起了眼中的震惊,淡声道:“那位姑娘与余某只打了一个照面,便让幻光兽带走。”他顿了顿,兀自观察着婪夜的脸色,方才试探着提问:“余某见那姑娘周身木灵之气极强,未知究竟是何来历?”

“哼,她是你好朋友返香真人的未来小师妹。”

“小,小师妹?”余在雪被之个身份弄糊涂了,当年端极派的嫡传弟子就只剩下那么三个,这哪来的第四个?

婪夜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突然道:“你不出手,是否因为幻光兽没有恶意?”

“灵兽的心思简单,不懂使诈,余某看它并无害人之意,才未行阻止。”

“料想必是如此。”婪夜与余在雪虽无交情,但对他的行迹也算是有所耳闻,往好的方面想,婪夜也愿意相信他的推断,但此时口中如是说着,语中却不免又多打了个弯,“最好如此,须知,她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姓余的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余在雪苦笑看了看自己身上林林总总的伤口道:“余某现在就很不好过了……”

“你还能自保吧?”婪夜不动声色地挪开余在雪支撑在自己肩上的手,将他用力甩开,冷冰冰地道,“对方不知来了多少人……如果你有幸能活着出去,我们再行详谈。”

“你……”余在雪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他掼在地上,一时大惊。

却听婪夜面无表情地道:“你是返香的朋友,并不代表也会是本公子的朋友。”言罢,身形一晃,化为一道白色魅影向山顶疾驰而去。

余在雪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低头唏嘘,却又陡然抬起头,仰天长叹:“……罢,要来便来,三清宫没有剑阵,就不能抗敌么!”

……

暮云卿行至一半,陡然失去了方向。

并不是不识得路,而是他发现,脚下的路方才已经走过一遍了。

又是迷阵?

他环视四周,看着处处相似的景物,不免心中焦虑。原以为山腰上死了那么多魔兵,迷阵也被婪夜破了,便不再有威胁,却不想,来到绿萝灵山的魔兵远不止这个数目。这绿萝灵山是绿萝仙子的居所,六界皆知,推进一点说,这里也是御华派的势力范围,就算魔界至尊妄图颠覆六界,也不该从最硬的这块骨头啃起,显然,这一切并不是奔着薜宫瑜而来……应该是与婪夜救起的那人脱不了干系。

暮云卿只想了一小会,便对这件事失去了耐性,只要这些魔族不招惹到茶小葱,他也不愿与他们正面冲突。

破阵,他行不行?

暮云卿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幕漆黑,月牙如勾,树影婆娑,竟是极其漫长的一夜。想起婪夜说过布阵的人不是高手,如此看来,他只要依照前番的手法寻找阵眼便可破阵。

想了想,他结合从书本中读得的阵法知识,换了个方向。

夜风微凉,吹散了尸体的焦臭,暮云卿静下心来,也就隐匿了脚步声,走了一段,心中演算得也七七八八了,他便加快步伐,提剑向阵眼奔去,却不想风中传来一阵低语,离阵眼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人!推测其数量,竟有十人之多!

这么多人集聚集在屏风铁岭,薜宫瑜放出的巡山仙兽竟然没能发现?

暮云卿心底疑云从生,他又哪会想到,薜宫瑜早算准了茶小葱会因为幻光芷草与幻光兽发生磨擦,她打定了主意不插手,所以就算是整座屏风铁岭被人烧秃了,她也不会出面阻止这里的一切。魔兵乍现,却是巧合。

“……羽族的阴灵我怎么会不认识……圣使大人可是想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语声断断续续地飘过,说话的是个女子,那声线好生熟悉。更重要的是,话里的“羽族”二字像一只由黑暗伸出的锐爪,生生掐住了暮云卿的心脏,鬼使神差地,他停了下来,想听听魔族究竟是何打算。既然与羽族有关,他便不能坐视不理。

“本使倒不是这个意思。绿萝灵山是仙门的地界,主上没发话,我等断不能贸然挑起争端。否则,后果可想而知。”

“既然圣使已有主意,那我也不必多言,到时别说是我不提醒……”

是她?暮云卿施展隐身术,匿去身形,单手按下了挡在眼前的乱枝,一列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十丈开外,队伍中间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目光触及身影,他执剑的手,终于抑制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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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没捉虫就跑去聚餐了,吃了好多……填鸭式的吃法!tat~~老纸这个白字大王!!!!

第96章 劫

婪夜很快便找到了幻光兽的巢穴。

一股讨厌的野兽气味自洞口扑面而来,他嫌恶地掩住口鼻。

山洞里传来幻光兽的低吼,间或有茶小葱的厉声呵斥:“别动!你这么大块头想压死宝宝?”

听她的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婪夜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他一直认为茶小葱身上有两道强力的真气作底,又有折心柳贴身保护,普通的妖魔应该伤不到她,但是在没得到亲眼证实之前,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婪夜又将周围细细打量了一番,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都平静如常。只不知为什么,比他先行一步的暮云卿此刻仍不见踪影——兽穴里除了茶小葱与两条幻光兽,再无其他。

人呢?

他提枪凝神,慢慢地靠近,耳畔茶小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说了叫你别乱动,你现在是难产,难产啊你懂不懂,听话!”

她在干什么?接生?婪夜握枪的手略有些松动,他微微一笑,算是释怀。茶小葱确实没有危险,幻光兽特意将她掳来,竟是为了让她给雌性幻光兽助产,可是……她会么?

想到这里,他挑起的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也不知这幻光兽是怎么搞的,就笃定认为了茶小葱这条糊涂虫懂得那么高技术难度的活计……

“用力!用力你会不会?我帮你压着,你用力啊!”茶小葱的吼声在山洞里完全没有回音,看来两条灵兽加上她之后这洞里已经很拥挤了。

“茶小葱!”

婪夜走过去,向洞内打了个招呼。猛然间,听得幻光兽一阵暴吼,劲风狂扫而至,一个巨大的白影扑出,举爪照着他头顶拍下。

“畜牲!回来!”茶小葱隔着堪堪扑出的雄性幻光兽与婪夜打了个照面,想要喝住它。但幻光兽从未经过驯化,并不服从,反倒以更快的速度冲上前去。

茶小葱本能地想跟着跑,不想那雄性幻光兽身后像长了一双眼睛,竟蹽起后腿将她倒踢回去。茶小葱猝不及防,又一次撞在了雌性幻光兽携带电光的身体上,被电击得好一阵惨叫。

婪夜听到茶小葱的叫声,心中一紧,长枪触地弹起,整个人高跳着向雄性幻光兽撞去,幻光兽的吼声震天动地,惊得灵山鸟雀扑扇着翅膀四处乱飞。“锵啷”一声,火光泛起,长枪与幻光兽的利爪正面交锋。婪夜被震得退后一步,幻光兽步步紧逼,将他遣出洞口。

“吼!”灵兽发出巨吼,连着一道闪电划空劈下。

婪夜大惊,侧身飘出数丈,才自稳住心神。与此同时,一阵焦雷及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婪夜原本点燃的狐火瞬间熄灭,他一时情急,差点忘记了火系攻击反倒会助长幻光兽的金系法术。落地之后他瞬间换了方位,试图绕过幻光兽,那畜牲显是知道他欲接近洞口,竟疾退数步,将整个身体堵在了洞前。它双目火红,长涎垂下,白森森的牙齿上还闪着余留的电光。

婪夜及时稳住身形,向洞内叫了句:“茶小葱,你没事吧?”

“我没事……”由于洞口被雄性幻光兽堵住,茶小葱的回答,听起来闷闷的。

幻光兽低吼着,丝毫没有放路通行的意思。婪夜颇无奈,只能与它对面峙立。

“你要是真的没事才好……”他喃喃低语。

刚才惊鸿一瞥,他看见幻光兽身后满身血迹的茶小葱,免不了好一阵惊怒。虽然听声音知道茶小葱并无大碍,但那样醒目的视觉刺激,令他几乎失神。

幻光兽的血液中沸腾着犬类的本能,它们天生就把狐狸视作猎物,如今这头雄性幻光兽要压抑着狩猎的天性与婪夜保持安静对立,也颇有些烦躁不安。它端坐在洞山,像一座玉白雕像,时不时发出几声低吼,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洞内安静下来,显然洞内的茶小葱比洞外的婪夜要忙得多。

幽静的夜空中,传来低闷的兽吼,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茶小葱觉得这一夜太长,她被这一连串的折腾弄得精疲力竭,但是为了幻光芷草,她仍旧强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做起了稳婆这个职业。她虽然没有给动物接生过,但大抵的原理还是懂一些,此时她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竟有些哭笑不得。

雌性幻光兽身上残留着的电光已经微弱了许多,但茶小葱依旧不敢靠近,谁知道会不会又被电晕一次……今儿她总算明白了,坐电椅这种极刑究竟是怎么个滋味。

茶小葱被雄性幻光兽强行带来,早就作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从昏迷中苏醒,抬眼却看见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肚婆。想来那雄性幻光兽非常疼老婆,把雌性幻光兽养得这么有肉感,可是胖狗子生孩子不好啊,尽管灵兽不用考虑到高血压、心脏病等问题,但是常年不走动、不锻炼,大大减低了它的行动力,使得生孩子这种对兽类来说相对简单的工作也变得棘手起来。

茶小葱听说犬科,除非是玩赏类的小狗,其它种类绝少需要人工助产,像这种巨大号、特大号的就更是鲜见了。她只能勉力为之,按照从网络上得来的一点皮毛帮助幻光兽接生。

也许是这雌性幻光兽平日里过得太好了,四肢软绵绵的无力,整个过程依靠的都是小宝宝出生的愿望,和茶小葱那一点点可怜的小力气进行推挤。忙了大半夜,小狗子没出来,她却被幻光兽身上的电光击昏过好几次。

说她命苦,比黄莲还苦。

洞外,婪夜与雄性幻光兽的斥斗声已经停了下来。

遥远的山涧里传来了清脆的鸟鸣,鸟儿们醒来了,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茶小葱抹净脸上的汗珠,看向那个胖胖的准妈妈,苦笑了一下:“你能将那一身电光收敛起来么?”她已经被电得麻木了,除了能隐约感觉到一点头晕,其它的感觉都被抹煞,起初还可能觉得累,现在已经完全像是做到了灵肉分离。她脑子里边浆糊一片,几乎记不起这几天发生事件的先后顺序。

“乖!我们再来一次!”茶小葱担心小宝宝在妈妈肚子里会不会缺氧,于是她又一次壮起胆子,主动爬上了雌性幻光兽的肚皮。

雌性幻光兽低鸣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收起了因灵力四溢而迸发的电光。

洞穴内,一大淌腥腻的羊水流了出来,与草木的清香混在一起,越发令人觉得恶心反胃。

婪夜一脸忿闷,双足挪得更远了。

月亮渐渐落下,夜色也慢慢转淡,守在门口的幻光兽因为一夜战斗,消耗了大量的灵力,很快就失去了专注力,它见婪夜不再强行突破,也就懒得再理会,居然独自蜷在门口打起盹来。

婪夜靠在一棵矮树下,把玩着眼前低垂的绿叶,尚且保持着高度的精力集中。

虽然此处平静,但是他对幻光兽的天然敌意使得他不得不提防变数。同时,他也在思考一个极其深沉的问题,茶小葱在魔族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身上究竟有多少未解之谜?而他……要不要再与她纠缠下去?

……

时间过去得很慢,幻光兽已经完全放松,在洞穴前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婪夜抱臂,看着一丝金色的阳光跳出地平线,东方的云渐渐染红,叠着沉黑的云被,溢出如鲜血般凄凉惨绝的颜色。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暮云卿!

暮云卿不是路痴,这屏风铁岭不大,没道理这么久了还找不到地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幻光兽突然睁眼,四肢立起来抖开了被露水沾湿的皮毛,与婪夜同时看向来路……却见地面上缓缓出现了一张宽阔的脸。

“婪夜公子。”余在雪看向这一片狼藉,疑惑地上前一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安静的洞口。

婪夜没在意他脸上的疑惑,迳自道:“姓余的,帮我看着茶小葱,我去去就来。”一言刚落,面前的人影已不见了。

余在雪噎住,他张开口,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

空气里飘荡着叫人难以忍受的腥臭,幻光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婪夜!”随着洞穴里茶小葱一声唤,一声极为细小的兽鸣响起,原本站在门口的幻光兽突然丢下余在雪,转身大步跑进了山洞。

茶小葱是爬着出来的,刚到门口,人便昏蹶过去。她实在太累了,比她自己生孩子还累。

“姑娘!”余在雪吃了一惊,慌忙上前扶起茶小葱,伸手一搭脉才发现,这小姑娘不过是累过度,实在扛不住,所以睡着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的身子放平,想起初晨露重,又脱下外套为她盖上。

做完这一整套动作,他也有些乏了,便随手捏了个结界,隐藏住自己的气息,进而靠在山壁上沉沉睡去。经过接连几个日夜的疲劳应对,他的体力、灵力也都已经到了极限,好不容易得到一丝放松,便再也顾不上别的细枝末节。

他的手缓缓垂下,没留意从袖中滚落出一只小巧的玉葫芦。

玉葫芦掉在地上来回晃了几次,塞子忽然被顶开,一只半透明的小人儿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打量清楚四周的状况之后,突然张开一对白雪的翅膀,往山下飞去……

“暮云卿!”

婪夜在空气中辨别暮云卿的气息,却不想这气息绕来绕去都在一处,他反复查探了一遍,心间陡然一沉。看这副情形,暮云卿上山的时候铁定是遇上了麻烦,这里的蛛丝马迹,无一不是表明了,他被魔族的迷阵困住过。

这臭小子显然是出事了!

婪夜在心中推算了一遍,换了个方向,向着阵眼的位置快步走去,可心中那股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

“暮云卿!你小子听见就应一声!”

他提气几个纵跃,飞速接近阵眼,却没有感知到一丝活气。四下里死气沉沉的。

天色渐渐大亮,不远处突然冒起一阵黑烟,婪夜认得这是魔族尸首飞化的迹象。

黑烟越来越浓,随着最后一缕烟雾散去,婪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从这袭烟雾来看,死去的魔兵数目不少,以暮云卿的身手要对抗这个数目的魔兵断然勉强。

随着一路疾奔,面前的草木阻隔渐渐褪去,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折断的枯枝和残血。

绵延的血迹一路拖行,婪夜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臭小子……”他沿着血迹一路寻去,一颗心越发寒凉,他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准确来说,那已经不像是个人!他蜷缩的身体与扭曲的表情无一展示着这一场恶战的残酷,数十把兵器插在他身上,肩上、腹部全是伤……一片败草,被鲜血染得通红。

冰冷的身体,早已没有了呼吸。

暮云卿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只是这恨再无处发泄。

“暮……”婪夜见过许多的死亡,他的部下,他的族人,他的至亲……

他怔怔地望着暮云卿惨白的容颜,无声地收起了手指,静谧的荒野突然响起一串骨节的脆响。

那把逐日剑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剑柄上的红同样触目惊心。

“臭小子,你不听我的话。”他猛地捏起一个法诀,将逐日剑摄入手中,反掌一切,长剑一阵哀鸣,立时断成了两截,他将断剑抛入泥地,恨声道,“我说过,没有剑灵的死物,护不住你,暮云卿,**给我醒过来!”

暮云卿没有动,他流云似的墨发,在草地中披散开来,与流淌的血水缠绕在一起,美,且妖异……他原本瘦削的身体后折叠着一大片羽毛……

婪夜小心翼翼地挽住暮云卿僵硬的身躯,突然一怔,那身后不只是普通的羽毛,那是一对光洁柔美的羽翼,那翼尖有乌黑锃亮的尾羽,是仙鹤一族惯有的华美。

低垂的羽翼毫无生气地舒展开来,垂在地上,仿佛召示着一次剧烈的褪变。

没有心跳,但是心脏的位置尚有余温。

婪夜果断地抓住了暮云卿的手,将一道真气灌注他的体内。

希望还来得及!

第97章 冰释前嫌(周日加更)

考虑到有余在雪和幻光兽暂时护住茶小葱,她可以一时无虞,婪夜便先将暮云卿独自带了回来。

林蜡竹没有等到茶小葱的仙子露,反倒等来了奄奄一息的暮云卿,端极派上下又是好一阵人仰马翻。

为了方便医治,暮云卿被留在了玄真殿里。

婪夜这一路奔波,说不出的劳累,但他的每根神经却都绷紧得如同琴弦。返香看他这副模样,亦不便将余在雪现在的处境相告,只寻了个借口让他在殿中安顿休息,自己则带着慕容芷才亲赴屏风铁岭接应茶小葱。

暮云卿伤势过重,诊断出来的结果极不乐观。他身中九剑,虽然每一剑都被他勉强避开了要害,但毕竟伤着了经脉,总体而言,较之茶小葱那次受伤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暮云卿现在就像一个易碎的琉璃花瓶,稍事不慎便可能一命归天,在经脉接续好之前,他只能通过仙门续命的汤药吊着心口最后一丝活气。

先是风沉中毒,后是余在雪被诬谄,现在暮云卿身受重伤,一次又一次的变故,无不表明了妖、魔二界正在蠢蠢欲动。

为了打探更多的消息,林蜡竹派出了她安插在妖界的眼线,只是事出突然,搜集到的情报至今还没来得及梳通整理。

林蜡竹本意是想收暮云卿入玄文殿的,故而一直以来对他都格外关注,此际见他伤成这样,林掌门亦是惊怒交加。元知义怕她容易冲动误事,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暮云卿交由她照顾,这样一来,玄文殿有风沉,玄真殿有暮云卿,两头一同牵制,她饶是再有火气也只能自己咽进肚子里作罢。反而,元知义最担心的是茶小葱,林蜡竹固然行事随性,冲动且不拘小节,但毕竟见多识广,胸怀大局,茶小葱却不一样,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懦弱的一面只是表象,真要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婪夜处理问题相当老道,他正是为着防备茶小葱火爆脾气坏事,且望在回来的路上能争取更多时间,才没有将暮云卿受伤的情况告知。

命悬一线,自是分毫必争,剩下的便只能交由返香处理了。

茶小葱被叫醒时,没见着婪夜,却是见着了返香与慕容芷才。她察知慕容芷才神色有异,直觉情况不妙,顾不得向幻光兽索要幻光芷草,便跟着返香与慕容芷才一道御剑赶回师门。

余在雪看返香师徒二人来去仓促,亦不便多言,四人成行,取直线由绿萝灵山飞向端极派。

“师伯,你看!”幻光居前,凌瑛发现了空中灵气波动的异常,抬脸一看,不觉讶然。返香一向孤清冷傲,竟然会为了一个凡人小丫头一再出手干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奇怪的又何止这一处?

“余在雪?”显然薛宫瑜最为在意的并非茶小葱与返香,而是与他们同行的另外一人,她沉吟片刻,突然发问,“支瑶,前日是不是有御华派寄来的信函?”

薛宫瑜一直不愿意对师门多加关注,只是因为不想触及往事,她后悔了那么久,痛苦了那么久,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利用她,抛弃她,尔后名正言顺地坐上了掌门的位子,将一众同门踩在脚下……她曾经想过见他,偏偏见着了又觉得恨意浓浓,不能自拔,到头来却撼然发现,自己竟还在关心他。孰知,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他的那些信,根本不用打开,她只需通过灵识便能辨别其大概内容。

她一直伪装,无非是想留给他人一个绝然的姿态,无非是装装样子以维护那一点点自尊。

余在雪的情况,她早就已经知晓,而刻意不插手,只因为她存有私心,一直就有!

她还想那个执位掌门、高高在上的人能再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有怨,只有恨也好。

支瑶乖巧地取来了信函,放在她手边。

薜宫瑜展开来淡淡地扫视一遍,突然站起身来:“我去端极派要人。”

“师伯?”凌瑛吃惊不小。薛师伯归于绿萝灵山独自修行近百年,今次突然破例,而且毫无征兆,究竟是为了什么?念及于此,她微有动容,疑惑之情溢于言表。

“瑛儿你不用去,替我把守好灵山,还有,看住那两只畜牲!”薜宫瑜没有流露出更多的表情,“余在雪是师门追索之人,将他交给掌门乃是理所当然。支瑶、支琴,你二人好生伺候着凌仙子,不许怠惰。”

当然,她还有句话没说出来,此去端极派亲自要人,根本是为了让那个人欠自己一个人情。

两名小仙同声应喏。

薛宫瑜回身看向屋内,长袖一舒一卷,将桌上那幅画收入怀中,方自腾云而去。

小竹屋内,清风袭书页,隐隐露出了书本下压着的那几个蝇头小字……

凌瑛站在门边看着,良久才动了动唇:“这里不用收拾了,等师伯回来再说。”

……

茶小葱回山,除了人是活的,其它情状皆与暮云卿无异,同样是一身血污,卖相狼狈。

元知义心急火燎地唤来林蜡竹看伤,一屋子人折腾半天才发现那不过都是些皮外磨擦,茶小葱连头发也没少一根。罩在头顶的乌云总算是被拨开了半边,然而元知义刚放下来的心又因着茶小葱提到了嗓子眼。

茶小葱从慕容芷才那儿听说暮云卿受伤,顾不得穿鞋便跳下床,只奔玄真殿。

司徒钟琴不好阻拦,只能让其通行,结果当天晚上,玄真殿里的枣树全完蛋了。

茶小葱发起怒来就像是阵龙卷风,要怪就怪返香给的那把好剑——虽不是上品灵器,却也是削铁如泥。元知义捶胸顿足也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悲痛,然而返香也好,茶小葱也好,此时都不能得罪,暮云卿虽然在派中无名无分,但其影响力却不容小觑,元老掌门只能像林蜡竹一样,有怨有恨都生生地往肚里吞。

茶小葱跑去玄真殿大哭大闹,发泄完了又跑进玄冰殿,她本意是埋怨婪夜没有照看好暮云卿,哪知才一进门便愣住了。

婪夜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蒙头大睡,也没有流露像往常一般的轻狂骄傲,他的双目直直地盯着门口,身旁傍着的……是他的随身长枪。幽幽紫光还在枪头振动,催动四周的灵气,一波一波的杀气激荡开来。婪夜看见茶小葱进来,只是稍稍眨了眨眼,连步子都没舍得挪一下。

他不知多久没睡了,眼底尽是血丝。

“死狐狸……”茶小葱股鼓足的劲儿在这抬头的一刹那全都泄空了。

“来了?”她来兴师问罪是他意料之中的,婪夜淡淡地看向她,动了动唇,“我在等你。”

茶小葱怔了怔,突然随手将没有鞘的佩剑扔在一旁,提着裙摆气势汹汹地冲至他面前站定:“婪夜,你这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婪夜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讯号,“你不管暮云卿的死活,跑去玄真殿大吵大闹又是什么意思?是嫌他的命太长了?”

“我……”茶小葱顿时语塞,完全败在了气势上。

“若不是你领了去绿萝灵山取仙子露的任务,暮云卿会跟着你疯么?若不是你擅作主张去屏风铁岭采什么幻光芷草,暮云卿会落入魔族的迷阵么?”轻蔑的眼神,愤怒的表情,无可辩驳的事实。

茶小葱没想到进门就被整了个下马威,她还想狡辩:“要不是你没有照看好他……”

“我?照看他?以他现在的修为,稍加练习便可与我打成平手,用得着我照看?茶小葱,你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还想任性到几时?”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承认,事实面前,一切无理取闹都是苍白无力的。

“你将事情闹大,无非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但是你别忘了,暮云卿是跟着你离开了羽族,也是跟着你来到了端极派,更是跟着你一起搬进了玄奇殿,他处处都为着你,保护你,迁就你,你就没感到一丝羞愧?你口口声声说要自强自立,一脸谱儿摆给谁看?莫忘了,将来你才是我们三人之中位份最高的,现在的你,何德何能!”婪夜将长枪一脚踢开,霍然起身,走上前来一把揪住了茶小葱的手腕。

茶小葱一脸震惊地望着他,被这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

婪夜的脸离得很近,莹白的肌肤几欲透明,只是额上青筋暴起,并不见得有多帅。但是茶小葱却似头一次发现,婪夜认真起来的时候有一种震慑人心的笃定气势,所谓的王者之气!

此刻,她忘记了挣扎,也没有力量回嘴,只那么怔怔地望着他,好像她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么个人。他对她有过无数次妥协,他也给过她很多不好的回忆,可是相比这一夜的威慑,那些印象都淡得如同沾了清水的白描。

茶小葱崩溃的情绪慢慢收拢,经过这一番教训,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一转念,脑中又涌出了更多令她想不明白的东西。

“刚才在玄真殿不是闹得很厉害么?怎么……这会儿竟成了哑巴?”婪夜盯着她的眼睛,威严的表情中刻着露骨的霸道。

“对不起!”茶小葱以为自己会害怕,会胆怯,会狗急跳墙,结果都没有。她认真琢磨着婪夜的话,一字一句,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将别人的话放在心上,一句道歉,涵盖的不止是愧疚,更有决心。

死鸭子嘴硬有什么用?生死在前,那点无谓的尊严又有什么用?

婪夜以为茶小葱只不过是暂时低头,性子一起,又想数落,却不料低头看见那双诚恳的眼睛后,竟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知道我与魔界有莫大的渊源,尽管我自己懵然不察,甚至觉得这些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我错了,是我忽略了他人的感受。师门能够收留我,我应该开心,应该感激,不错,我是用了点小聪明才混进端极派,说起来,老掌门可以有十万个理由把我轰出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婪夜,你说的对,是我没用,再怎么说,暮云卿将来都是我的徒儿,我给过他承诺,可现在的我非但帮不了他,还将一肚气撒在别人头上。对不起。”

婪夜听得茶小葱情真意切的说辞,反倒不好再说重话,他顿了顿,轻轻地叹了口气,却猛然探手,将茶小葱拉入怀里。

茶小葱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态度很是抗拒,但是下一刻,她也释怀了。

婪夜只是紧紧地抱了她一下,顺势拍了拍她的肩,便将她放开,并未有更多的纠缠与停留。

这个拥抱,纯洁得令人心酸。

“去吧,好好睡一觉。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觉察自己眼中缓缓流转的温情,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面前的人儿。

她好像真的变了。

茶小葱乖巧地点头:“我会的。将来有我茶小葱一日,必不会再让云卿受到任何伤害!”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捡走了自己的剑,婪夜这才想起,自己的书案上放着的正是她在屏风铁岭遗落的剑鞘。

“找一个更好的时机还给她吧……”

他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留有余温,他……好像很久没有如此在意一个人了。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茶小葱离开玄冰殿之后没有立即回往玄奇殿休息,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向玄武殿,登上了殿前的祭塔。这座祭塔是端极派七殿的至高点,能将仙门风貌尽收眼底。

塔顶的夜风,吹走了她心中残余的燥热。

看着玄冰殿不眠的灯火,茶小葱不由心感温暖。

她一直怪罪婪夜擅自入梦,窥去了她的隐私,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生气,心底却难免在关键时候钻出点小猫腻耍耍性子,而这一次,茶小葱知道,她与婪夜真的回到了从前。

也许这世间,没什么不能改变的。沧海桑田,只是一瞬。她又何必去纠结那些细枝末节。

原来女人的心居然那么小,像她这样一个自诩豁达的人,不也一直小肚鸡肠直至如今?很多时候,最虚伪的那个人往往是自己……

翌日,茶小葱主动请缨去了元知义的丹房,元知义先是惊慌失措,后是受宠若惊。他以为茶小葱砍了枣树不解气,还想把他的宝贝丹房给夷平了。一问才知道,茶小葱是自愿前来帮助他炼丹的。

虽说茶小葱那点微末道行除了能分拣草药别无他用,但元知义却有了一丝老怀安慰的感觉。

也许,他真的是老了。

要学的东西很多很杂,茶小葱不免手忙脚乱,在众师侄面前洋相百出。茶小葱也是这时才发现,持澜仙子手札里的记载得看似简单,实践起来却是困难重重,难怪仙门各派之中真愿意修习炼丹术的弟子寥寥无几。

另外,因为第三次试炼与第二次一样具有极强的针对性,三位掌门一致同意,茶小葱与婪夜的入门试炼如期举行,而暮云卿则在伤好之后补试。当然,这也是茶小葱与婪夜共同要求的。

就这样,茶小葱一天十二天时辰几乎都在玄真殿里度过,她白天跟着元知义学习炼丹,晚上则在暮云卿床前一边照看,一边温书备考。

元知义观此情形,心中感触极深,而更多的,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担忧。

第98章 弯路

茶小葱忙碌的时候,婪夜也未曾闲着,他须得指点元知义与林蜡竹配制九黎之毒的解药。

司徒钟琴带了玄文殿的几名弟子继续追查魔族的动向;慕容芷才则领了师命,与茶小葱一起照顾暮云卿。

端极派众弟子听从师门安排,停掉了一半的灵兽买卖,留驻在人界各处的弟子也都陆陆续续地回师门报到。未雨绸缪,端极派作为弟子们的依归与靠山,首当其冲便是保证小辈弟子的安全。回来报到的弟子可以选择留在师门专心修炼,也可以依旧返回驻点搜集情报。玄文殿的弟子依照吩咐,给离开师门的师兄弟佩上林蜡竹的特制仙符、仙印,以策万全。

魔族现身,难得地调动了端极派的紧张气氛,师门上下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七大派各司其职,端极派此举却是下下之选。余在雪对其如此消极的反应并未感到任何意外。

端极派早已过了鼎盛时期,近来每届收入门下的都是资质最为平庸的弟子,说白了就是被其他几派给挑剩下的,若论及对敌能力,十个端极派弟子也比不上一个御华派的。对于一个逐渐衰微的修仙门派,留存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不管怎么说,原本冷冷清清的七大殿终于变得热闹起来。

元知义这几天比谁都辛苦,除了抽时间接见从各地赶回来的弟子,他还得加紧时间练丹。风沉与暮云卿每日服用的续命丹药都出自他手,再加上,还要教习身边这个炼丹刚够入门的未来小师妹,这一天下来劳动强度究竟有多大,可想而知。

……

所有人当中,最最悠闲的便只有余在雪,当然,这只是表面。

不论与返香的私交有多深,茶在雪都得随时做好被交出去的准备。毕竟端极派九百多名弟子没道理为着他一个外人而与仙门翻脸,返香此际能够收留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他不贪心。

玄冰殿里的束魂缚香,如同往常这般疯燃着。余在雪极其讨厌这股味道。

“你仔细想想,落在哪儿了?”返香的语声一直在冰点附近游移,光是从情绪上看不出他的态度。但余在雪心中清楚,此时他愿意开口相询,便说明其已经站在了自己这边。

“不必想了,这一路上变故颇多,我又身负重伤,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丢了也不奇怪。”余在雪懊恼地拍脑袋,苦笑道,“失了这件东西,只怕余某要一辈子蒙受不白之冤。”

返香未语,示意他说下去。

余在雪摸了摸胸前的伤口,吸了口气,逐一整理思绪之后,方才缓缓开口:“我一直暗中追查纯阳子失踪一案,这在仙门各派之中已不是什么大秘密,我敢说每门每派对这件案子都十分重视。临安城内接手这个案子的人是临安府通判乔书泷。按例来说,凡有疑案悬案破解不了,须及时转呈上级府衙彻查,但没想到这乔通判是个昏官,他为了积攒官绩,竟将这案子压了下来,随便抓了几个替死鬼预备顶罪,妄图就此结案。他原以为这样可以瞒天过海,孰料不慎走漏了风声,激起了民怨,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含冤者自是想要还给自己一个清白,而失却至亲的父母也想为儿女讨回一个公道,状纸便如雪片般飞进了临安知州府里。临安城知府是个新上任的,对此案极为看重,自然免不了接手过问。哪知这案子未破,新知府却突然在家中暴毙……”

“暴毙?”返香听出余在雪故意在这节作了点停顿,“余兄的意思是,这其中另有蹊跷?”

余在雪却不直接点头,迳又说了下去:“若说起新知府的死状,其实并无特别之处,但是若换了仙门中人查案,得出的结论必然有所不同。我曾亲自看过尸体,有一处极为不妥。”

“往下说!”

“常人暴毙,如不至头七,尸体上仍会附有一魂一魄,这一魂一魄常以保持肉身的灵气,如是地府的谬判,七日之内尚可还魂。但这新知府的尸体却很干净,干净得连半丝魂魄也无,也就是说,他的三魂七魄全被人拍散了。”余在雪一口气说完,却不看返香,而是转头去看那玉案上燃着的束魂香。

返香低声道:“余兄,你还没说完。”

余在雪悠悠一叹:“相信我不说,你也知道我的推断了。”

返香垂目道:“若非亲见,不好判断。余兄不能单凭此事便可断定此事与魔族有关。余兄大可以说说,你身上那件证物是何来历。”

余在雪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安,接着道:“严格来说,那也算不得什么证物,而是从魔物手中夺来的一只花精。”

“花精?”返香感到意外。

精灵是妖族之中最友好最软弱的一种,法力微弱,不值一谈,却不知魔族掳了她去做什么。

“不错,正是花精。只是这花精与我以往见到的有些不同,她通身雪白,双翅透明,飞行速度极快,并且法力不弱。我活了几百岁,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花精,而更令人奇怪的是,她通人言,会说话。”余在雪并没让返香的疑问停留太久,他继续道,“单凭新知府的死状来判定此事与魔族有关,确实勉强,但我那几天查不出别的蛛丝马迹,只能返回去再找乔书泷,谁知这个乔书泷也死了,死在青楼里,情况与新知府一般无二。乔书泷入敛之时,身体尚有余温,因此我断定魔物应该仍在左近,便布下法阵,预备生擒它回师门,哪想辟水观三名女弟子误以为我在青楼喝花酒,激怒之下竟对我刀剑相向……”

“如此。”返香不甚疑惑,抬脸看向一旁正自哭笑不得的余在雪。

余在雪怒道:“我身为堂堂一派执剑,怎腆着脸可与后辈冲突,但天下皆知三清宫与辟水观两派嫌隙颇深,料想是多说无益,我便应付了两招且自离去。果然,在城外发现了魔族的踪迹,我从那些魔物口中得知,十二名纯阳子早已经被炼成了归阳丹,投入于东海海底。这东海是我三清宫之所在,我当然不敢轻信,此时心中只想着要把这些魔物带回去好好审问,不曾想到那辟水观的弟子竟然追了来,赖说是我杀了她们的师姐。我已情急,不欲与她们纠缠,然而她们却不依不饶,不愿就此罢休。缠斗之际,我杀了一只魔物,自他手中救得了那只花精。花精坦言知晓魔族的秘密,能还我清白,但条件是送她去迷津渡。可恨那辟水观将一条人命强加在我头上,并联合其它仙门对我穷追不舍,我一路上只是疲于应付,根本无暇问及半分原委。可恨!”

言罢,他一拳击在案上,只拍得墨汁飞溅,他双目圆睁,怒容不退,隐有怒发冲冠之势。

返香移开冰砚,一脸淡然地挥袖将空中飞溅的墨滴一一拍回,才又问道:“余兄确信自己未尝动手杀害仙门同道?”

“返香,我余某人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何故多此一问?”虽然此案疑窦重重,余在雪却一直极力维护自身的清誉,听到返香问及此处,脸色陡地一沉,即伸出三指,对天立誓道,“我余在雪发誓,适才所言若有半句不实,宁受天雷极劫之苦,永世不入轮回……”

返香止住他,微一摇头,解释道:“余兄休怒,在下有此一问,只不过是想知道,有谁亲眼见到辟水观弟子被余兄‘杀害’,如若只是辟水观的低阶弟子,此事便不能作实。但余兄如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何出此言?”余在雪不满。

“头七已过。”返香只说了四个字。

一时间,满室默然。

乔书泷的死案现场,魔物并未走远,料想余在雪追击之时,有魔物去而复返,伪装成为他的样子杀害仙门同道并嫁祸于他,辟水观的低阶弟子均只与他有数面之缘,光凭外表来看,很难瞧出有何不妥,必然会理所当然地认定同门师姐是为他所害。如果双方那时能够冷静下来返回现场验尸,结论必然不同。但余在雪一心想着追击魔物,辟水观弟子一腔怒意只为报仇,根本没想过这其中的猫腻。现在念及,已是枉然。

余在雪垂头不语,他向以心细见长,却在紧要关头失了方寸,本以为那只花精可以还他清白,却没想到,事生变故,令他连最后的证人都丢了。

“余兄能确定那是花精?”返香的问题又拐了回来。

“不能肯定,虽然她的身形体态都与绿萝仙境附近的花精相似,但她所用的并不是木系法术,而是水系。”

“水系?”返香脸色一变,“不对,是水系的话必不是花精,还有,水系灵物决计不可能去迷津渡那样的地方送死……”那个神秘的白色精灵,究竟是什么来路?

双重悖论,余在雪与返香的脸色都很不好看,看来……余某人只在躲在端极派守灵山了。

殿内沉默良久,陡有弟子于门外通报:“御华派绿萝仙子求见返香师尊。”

余在雪心下一凛,板起了面孔:“她来做什么?”

返香起身,冲那名弟子道:“告诉她,返香稍后便到。”言罢,回头看向余在雪,不动声色:“只怕余兄的事已经惊动了御华派,难办了。”

茶小葱本来在玄真殿的厢房里守着暮云卿,突然听得庭中一阵脚步纷沓,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唐诗三百首》,坐着没动。这时候就算是天塌下来,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暮云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的头发乌黑柔亮,像仙子泉中散流的泉水一样铺开在枕上,偶有冰凉的发丝随风垂落,软软地挂在榻沿。茶小葱放下书卷,走过去捞起那一绺长发,血腥味立时扑鼻而来。瞬间,长发在手里的触感变成了生冷的剑刃,硌得她的手指隐隐生痛。

“云卿……”

这两天,不论她怎么叫唤,他都一动不动。茶小葱仿佛看见了生命在缓缓凋零。

房门被人推开,一袭淡蓝长袍飘过跟前,慕容芷才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天就是第三次试炼了,都准备好了吗?”

茶小葱抬起脸,有些木讷地盯了他一会,遂又将视线转开去:“邵老爷子也是端极派的人?”

“算是,他是师尊的师弟,只因质资不够,执意自我逐出师门,成半修半隐之态,几百年来,不曾回归。”慕容芷才不知她为何会问起这个。

“我记得,刚遇见他时,他完全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叫花子,骗我说是什么‘新手帮助’,还诳我做‘新手任务’,你不知道,那新手任务有多无聊,全都是些捉奸啊,取物啊,报酬低还要到处跑,跑断了腿也不一定能吃饱肚子。我那时候就想,宁愿做乞丐,也比安安分分地跑任务要来得富庶。”茶小葱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悔意。

“倒没想过你会有如此想法。”

“我总说你爱钱如命,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我根本没有想过修仙问道,只是觉得有几亩薄田,一点钱银便可好好地过上一辈子,只要不饿肚子就行。我是穷怕了,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那么穷。我千方百计地逃离命运的轨迹,就是不想被人左右,但是……我看到暮云卿这样,突然很后悔……紫菜,我这么说你可能不懂,如果不是我任性,我不会擅自闯入妖物的咒界,我不会与婪夜的生命有所交集,我不会遇到万俟常清,也不会莫明其妙被孔雀垂青,我会老老实实地将任务做好,做完,再由邵老爷子安排,一步一个脚印地修习仙术,上山拜师,到时候我的师父有可能是老掌门,也有可能是返香师兄或者蜡竹姐姐,亦有可能是你。”

“……”慕容芷才默然,良久才道,“这不怪你。”

“呵,不怪我?”茶小葱趴在床前,看着暮云卿那张没有血色的俊脸,笑得凄凉,“我绕了一个那么大的弯子,却还是绕不过命运这堵墙,唯一不同的是,你看,我把他害成了这样……”

原来她这几天少言寡语,竟是在想这些?

慕容芷才震惊之余,却也觉得心中痛惜。他想说,每个人在作出选择的时候,多不会知道后果如何,但他猛然想到自己的抉择,竟慌乱地将这席话又放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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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害人的花精

“你也……不必自责,至少……得你助益,风师兄才能无恙。”

慕容芷才不懂得安慰人,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茶小葱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凉凉地道:“风大哥毒发,不也是因为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可笑!”

慕容芷才这回是当真被她噎住了,没想到这家伙竟能将所有事情都往身上揽,说她偏执顽固也好,说她自作聪明也罢,如此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进行反驳。怔怔地望着茶小葱的脸,他突然感到这张脸非常陌生……以前的茶小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脑海里的印象越发变得模糊。

“紫菜,你那种表情……是在担心我?”茶小葱奇怪地盯着慕容芷才,同是满心纳闷,不对啊,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家伙打从一进门就怪怪的……

“慕容师叔。”

窗外传来弟子的敲门声,打断了慕容芷才的思绪,同样也避免了直面茶小葱的尴尬。

他站直了身子,朗声问道:“何事?”

“三掌门命弟子传话,说是御华派绿萝仙子到访,请慕容师叔,还有茶……茶师尊前去玄冰殿议事。”因为茶小葱前番几次大闹,玄真殿弟子对她极为不满,他说到后面几个字的时候,似有意迟疑了一下。

茶小葱愣了:“我也要去?”转脸看看暮云卿,她比那玄真殿的弟子还要迟疑。

“这四掌门的活计是你自己揽下来的,你不去谁去?”慕容芷才不容她反对,催着她出了门。

茶小葱踏出门槛的时候头还是扭着的,就在门叶合上的一瞬间,她突然尖叫起来:“慢着,刚刚云卿好像动了……我,还是不去了我……”

“别找借口,该你做的事情你不愿做么!”慕容芷才不由分说将她拉出了院门,并嘱咐了守殿的弟子,“我与四掌门去去就来,这里由你们暂时照看。”

“不是啊,我真的看见……”茶小葱跳起来,越过他的肩线往屋里瞧。

两名弟子对望了一眼,同露出一脸鄙夷。

其中一个低声道:“凡人,炼丹还不如我……凭什么当四掌门……”

这席话虽然说得小声,却没瞒过旁人的耳朵,准确来说,是故意未加掩饰,令慕容芷才与茶小葱都一字不漏地收进了耳朵里。

慕容芷才身影一僵,刚想发作,却被茶小葱拖住了袖口:“走吧走吧,我们早去早回!”

她现在的那点能耐连自己都瞧不顺眼,别人有些闲话,亦是可想而知。但要改变他人的想法,首先得改变自己的态度。如果生气有用,她早就该把端极派的山门给拆了。

慕容芷才当然不相信茶小葱能忍得下这口气,直到她面色无异地步入玄冰殿,平静地站在了绿萝仙子面前,他才敢放下一颗高悬的心——这货已经出过太多次乌龙,总是让人不省心。

“薜前辈。”茶小葱向薛宫瑜见了礼,虽然姿势还有些生疏,但总算是似模似样。

“晚辈慕容芷才见过薜前辈。”慕容芷才这是第一次见到绿萝仙子,礼数更不能废。

“……一句前辈都把我给叫老了,听说你称林蜡竹为姐姐,将来又会是端极派的四掌门,那也叫我一声姐姐又有何妨呢?”绿萝仙子维持着优雅清丽,端坐在一把交椅上,纤细莹白的手指正扣着一盏香茗,一双美目扫过茶小葱的脸,跳过了慕容芷才,继而将注意力转向了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红唇却隐匿在薄雾之中,她轻轻地吹散了氤氲而生的水汽。

“薜姐姐。”绿萝仙子表面如常,但给人的感觉却较之之前冷淡了许多,茶小葱摸不准她的心思,只能依言重新见礼。

“小葱妹妹好。”薜宫瑜微笑着,偏头看向了久而未语的返香,“还未恭喜返香公子又得了一位好师妹。”

茶小葱暗中皱眉,心道婪夜那只死狐狸看人不错,这薛宫瑜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连一句问候都得夹枪带棒,御华派真不是个善茬儿。

返香示意茶小葱与慕容芷才分别落坐,半咸不淡地答道:“公子之名,已还俗尘,至于茶小葱是不是仙子说的那么好,还得看她以后的表现。未知薛仙子远道而来,所谓何事?”

“没什么,多年不曾出来走动,就快连路也不认得了,想见见故人,可不需要那么多理由。”薛宫瑜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掩口咽了下去,目光一转,溜到了正题,“听闻,余长老正在贵派做客。”这话里的用意便很明显了。

茶小葱在心里重新将绿萝仙子进行了定位,果然人不可貌相,这老女人想必料得端极派有愧于她,借故上门要人来了。林蜡竹怕她,连面都不敢露,元知义还有丹房里,一时半刻还出不来,八面玲珑不是返香的强项,只怕言语上他会吃哑巴亏。念及此处,茶小葱不免也感到了一丝无奈,端极派与御华派正面交锋几回,足见两派云泥有别。御华派贵为仙盟之首,一向强势,前来返香要人也是名正言顺,返香如果不答应,便是徇私,以茶小葱看来,端极派任何一人都不会轻易做出有辱师门的事。

果然,返香没有否认:“三清宫余仙友确实在我派休息养伤。”

“休息养伤?”绿萝仙子放下茶盏,一脸疑惑,“他因何受伤?”

“远去迷津渡时,路过绿萝灵山地界时,被魔族围困而身受重伤。”返香还真是连说谎都不会的,茶小葱听着,偷偷地抹了把汗。

慕容芷才是晚辈,前辈说话的时候不便插言,是以他心中焦虑,却不得其法,徒见茶小葱将脸转了过来,霎时眼前一亮。

“三掌门的意思是说,余在雪受伤全因我绿萝仙子不察,未曾及时发现魔族入侵,才害他如此?”

茶小葱心里打了个突,这老女人好厉害的话术,三下两下便将返香的话带跑了,这样一来,余在雪不出面便无法验伤,不验伤便无法证实返香此言的可信度;但倘若余在雪露面,却又正中了她的下怀。

“仙子言重,在下非作此想。”返香冷冷地看向她,他一向不喜与有心计的人——特别是女人周旋,现在绿萝仙子倒是两样都占了。

“非作此想最好。据我所知,绿萝灵山一向安泰,绝计不会有妖魔出没,余长老受伤一事或许另有内情,不妨……邀其出来相见,亦得分晓。”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令茶小葱听得好生心惊,她回想起自己在绿萝灵山求取仙子露一事,更是坐如针毡。很明显,这个薛仙子就没想让端极派好过。难不成她在仙子露里边动了手脚?茶小葱想起风沉,又想起暮云卿,心中鼓噪,竟再也把持不住,意欲起身奔往玄文殿。

就在这时,一抹清冷的语声自耳畔飘过:“小葱,带她去看暮云卿!”

灵犀术?茶小葱定定地看向慕容芷才,却见他飞快地瞟向这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对啊,云卿是在绿萝灵山被魔族所伤!让她验伤正解了返香的难处!可是,如果她看完暮云卿又要去看余在雪呢?那该怎么办?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茶小葱霍然站起,打断了薛宫瑜的话:“薛姐姐说绿萝灵山一带不会有妖魔出没,可我那唯一的徒儿却是在屏风铁岭被妖魔围攻,身中九剑,至今昏迷未醒,姐姐若是不相信,大可随我一道去玄真殿看看。”

薜宫瑜没料到茶小葱会出面说话,不由一怔,但她很快便回来神来,露出了一副震惊之色:“妹妹此言当真?”

茶小葱差点想说“骗你是小狗”,但一咬牙,摆正了颜色,点了点头:“是真是假,不消我说,姐姐一望即知。”又与慕容芷才相互递了个眼色,方自腹诽道:“这个狗屁仙子简直就是金马奖影后!”

她是行动派,为了不让薛宫瑜再有推搪的理由,她抢先一步走了出去,虽然这样于理不合,但对于返香来说并不忌讳。薜宫瑜见茶小葱抢出大门,自然不好开脱,只得跟着她一道出去。

没想到刚出殿门就遇到了一脸惶急的元知义。

“何事?”返香开口相询。

元知义瞥向绿萝仙子,向她微一拱手,算是见了礼,目光却摇曳不定地看向了茶小葱。

“可是云卿出了什么事?”茶小葱现在最见不得这种眼神,当即就跳了起来。

元知义皱起眉头,转身往回走:“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来看了便知。”

绿萝仙子按下心中的不耐,跟着一众人从玄冰殿赶往玄真殿,茶小葱走得最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别的门派都是收弟子,贵派却是收掌门,这可真是与众不同。”薛宫瑜突然对此事有了些谈兴,看返香与元知义皆是一派默然,她又故意添了一句,“看来这位这位未来四掌门很关心自己的徒儿……”

元知义脸色大变,刚要出言反驳,陡闻前方传来一声大吼:“妖精,你往哪里跑!”

茶小葱这一吼震天,却充满了喜剧效果。

几名弟子气喘吁吁地从殿里跑出来,转眼便到了元知义面前:“掌门师尊,不,不好了……茶,茶师尊把丹炉踢翻了,刚才跳窗跑了……”

慕容芷才与返香顿时汗滴禾下土,而元知义却是杵在路中央面色如土。几名弟子战战兢兢地抬头,还没看清掌门师尊的脸就被喷了一脸的口水:“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混帐东西,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他破口大骂,完全把绿萝仙子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丢在了一旁。

返香立即吩咐慕容芷才:“你去看着暮云卿,我去把她追回来!”

元知义跺足道:“我同你一道去!”

薜宫瑜是客人,当然是客随主便,说白了就跟着一群人去看热闹。

茶小葱这几日将身体养得壮实,体力好得没话说,她跟着一道白光从挽镜坪追到了玄威殿,手里的折心柳变成了一个斗大的鸟笼,被她甩得虎虎生风。

那道白光速度很快,但是到底体型小,被折心柳产生的劲风卷得东躲西藏不得安生。

茶小葱远远地看见返香一行人往这边来,竟大声叫道:“师兄,帮忙抓住她!她个妖精,想害云卿!”

返香看清那道白光,不觉一怔:“花精?”

薜宫瑜他身后冷笑道:“我薜宫瑜活了几百岁,也没见过这么强壮的花精!是不是又想赖在我绿萝灵山的头上?”

那白光吱吱叫着,慌不择路,一迳逃进了玄威殿。

邵老爷子正好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殿中走出来,抑头突见白光一晃,他双眼一花,口里似多了一物,而且还是件活物,有翅膀的活物!他乏起一阵恶心,想要把那东西吐出来,却不料茶小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扑向他,双钳住了他的下巴。

“唔……唔唔唔……”随后而至的三人齐齐上前,看见了邵老爷子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嘿嘿,这回抓着你了吧?”茶小葱咬牙切齿。

元知义不明所以地狂吼道:“茶小葱,你这究竟是在做什么!胡闹也好歹有个限度!”

返香与薛宫瑜则是将目光聚在了郡老爷子正自蠕动的嘴里。

“救命……救命呀……”一阵细若蚊吟的呼救声自邵老爷子牙缝处传来。

茶小葱看向他不停张合的颌骨,大惊失色:“老爷子,你在干什么?”

邵老爷子闻言一愣,返香也顾不得尊老爱友了,伸手撬开他的牙关把里边奄奄一息的“花精”抠了出来。一股难臭的口水味自那小小“花精”的身上逸散开来,小“花精”艰难地翻身,趴在返香的手心狂吐不止。

绿萝仙子飞速掩鼻,却听茶小葱大声道:“老爷子,你这几天吃了什么,吃得上火了?”

元知义脸上犹自阴晴不定,当着绿萝仙子的面也不好再继续发作,返香将手里的“花精”亮了出来,递至绿萝仙子面前。

“拿开拿开!好臭!”薜宫瑜挥袖,意图将臭味扑散。

“仙子不是说要见余长老么?我想,现在已经是时候了……”返香施法护住那只“花精”,带头向玄冰殿走去。

茶小葱在他身后疑道:“方才不是说好要去玄真殿看云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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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id=2157603,bookname=《丹游记》]

作者:寞然回首

简介:

本书以女子修真为主线,讲述一位由仙丹修炼三千年幻化成人的女子如何一步步走上修真界巅峰,又是如何面对一次次选择的故事。

逆天的种田空间,惊才绝艳的炼丹术,更更逆天的是与万物沟通的能力让她处处化险为夷。身怀重宝、天赋异禀又让她总是被列入追杀和算计中,且让我们跟着女主一起来体验这段不平凡的修真之路吧。

第100章 魔族的阴谋

回到玄冰殿,返香立即命弟子去请余在雪出来相见,自己则布了一道法阵,将那“花精”困在玉案中央。

茶小葱将脸凑近,发现那小家伙的头发、眉毛都是雪白的,只有一双眼睛红彤彤像兔子一样发光。这小家伙很讲究,一头白发挽成了时下姑娘们最爱的双环髻,耳边佩着一片小巧的绿叶,风格倒与奇苦有些相似……只是她也太小了吧,茶小葱伸出手指向她比了比,摇头。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害人家这样……呜呜呜……”

小小姑娘张开湿淋淋的翅膀,一脸嫌恶,她不敢碰返香的法阵,只能远远地冲着众人飚泪。

邵老爷子瞪眼道:“你以为我老头子爱吃你这有骨头没肉的?打只麻雀都比你肥得多,刚才可是你自己跑进我嘴里来的!”

“这还不是你们害的!哼!”这一声“哼”附赠一记卫生眼是留给茶小葱的。

茶小葱才不怕她:“说,你去云卿房里做什么?是不是想害他?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我就把你的翅膀折了放油锅里炸来下酒!”

“丑女人,云卿哥哥的名字是你叫的么?丑八怪,我要是想害云卿哥哥,我,我就是小狗!”

“嘿嘿,就你那小样儿,每天吃撑了狂长身体也不可能变异成狗子那样的庞然大物,你只会……变成圆圆的肥婆,哈哈哈哈哈!”

“丑八怪!你才是肥婆!”

“小东西,姑奶奶我可是有名的吃不胖,晒不黑,你的诅咒注定会失效的。”茶小葱觉得这小家伙生气的时候还挺可爱的,配上那三寸小手办的身材儿,娇俏玲珑,有胸有臀,简直是二十一世纪宅男的心头好啊,哈哈哈哈哈哈……跟一只活动手办斗嘴,茶某人这还是生平头一遭。等等,她叫暮云卿什么?云卿哥哥?好肉麻!

女人吵架,男人总是插不了嘴,慕容芷才觉得茶小葱有够无聊,干脆默默退至一旁不予理会。

元知义还没弄清返香要做什么,只得端起一派掌门的架子,坐在尊位上饮茶。

薜宫瑜本来是翘首盼着余在雪早些出现,转脸见茶小葱与那小妖精吵得热闹,不禁皱起了眉头,乍一看来,这通体雪白的小妖精与仙子泉边的花精确实有几分相似,但细细辨别却不难发现,她生得比那些野生的花精姑娘美太多了……她究竟是何来路?

“你究竟是何来路?”绿萝仙子心里这么想着,也就随口问了出来。

没想到那小妖精与茶小葱的斗嘴大会被这一打断,添出了满心的不快,她返头瞥了薜宫瑜一眼,口中“啧啧”有声,不但不回答问题,还涮了人家一把:“本小仙是何来路,关你什么事?老妖婆!”

茶小葱一低头,差点没笑出声来。

茶某人的神经够粗,不代表薜仙子的神经也一样壮实,只是转眼的工夫,薜宫瑜的脸就被气成了葡萄紫。

元知义其实也想笑,但念及端极派还欠着薜宫瑜一个大人情,不好失态,只得干咳了两声,道:“这位小仙,你若是愿意说清自己的来历,我端极派便不再为难你,如果说不出,我们只好……将你当作魔族的奸细扣在这儿,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为止。”

慕容芷才在一旁思忖:大师伯这招也没体面到哪去,反正端极派只有清誉没有名誉,罢了。

“你……你欺负人!死老头,你将来生儿子没屁眼!”某自诩为小仙的袖珍妖精憋了半天,想出一句这么样一句市井骂法。

薛宫瑜一口茶水没含住。她现在能百分百肯定这小家伙绝对不是来自绿萝灵山的花精。

茶小葱看着元知义吃鳖的脸,再一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邵老爷子也在笑,不过是陪着他们笑笑而已,他觉得一群为老不尊地围着这小家伙你一句我一句有点没品位,显然他忘记了刚才自己也有份围观。

余在雪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由于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脚步还有些虚浮,这一路大踏步,他没能刹住,一头便扑向了玉案上的小妖精。

他见到那小妖精立时欣喜若狂,大声叫道:“没错,就是她,她能证明我的清白!”

“啊啊啊啊!救命!”那小家伙对着余长老这张大盘脸本能有些害怕,闪身便扑向了茶小葱,可惜她忘记了光壁的存在,当即撞了头,昏过去了。

薛宫瑜绷着脸一边施术理净罗裙上的茶渍,一边不咸不淡地道:“她都被你吓昏过去了,能证明什么?余在雪,你杀害辟水观弟子总是不争的事实,今日你我难得一见,不如便随我一同赴往仙盟,将这一切解释清楚。”

余在雪黑着脸道:“薜仙子此言何意?莫非是想带余某上御华派交人领功?”

“余在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薜宫瑜被他说中心事,一时羞愤,气得双颊通红。

余在雪无意说起她的私事,只是直觉推断她确实是为了领功,但是陡然想到如今仙盟盟主的身份,一时呆住。

茶小葱光顾着想怎么弄醒那小妖精,没注意这两人在说什么,此时感到身边气氛冰沉,才一脸惊异地抬起脸来。迎面对上慕容芷才的双眼,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似是示意她别乱插嘴。

返香一直由着他们喧闹,见殿内安静了,才淡漠开口:“如果能在此处证明余兄的清白,便不需千里迢迢去御华派了。”

薛宫瑜被余在雪那句话刺伤,当即反驳道:“本仙子怎能确定他们不是串通好的?我若有事,想叫仙子泉附近的花精撒个谎也不是不可能。”

“你……”薛宫瑜的脸色瞬息万变,但基本还是维持了仙子之仪,余在雪伤重未愈,看见她拿腔拿调的模样心中更气,却苦于不能辩白。

茶小葱盯着那昏蹶的小妖精,在意的并不是余在雪是否清白,而是想着她跟暮云卿的关系。

倒是邵老爷子斯条慢理地说话了:“薛仙子大可不必担心余长老是否与人串通,这位小姑娘非仙非魔根本没有可能与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连成一气。”

“非仙非魔?”茶小葱想了想忽然道:“我知道她的来历了!她称云卿为云卿哥哥,那她一定是羽族的子民!不,准确来说,她应该是羽族遗留下来的阴灵!”

返香点头:“小葱推断得不错,她正是羽族的阴灵。”

“阴……阳……”思绪在脑海中不住地盘旋,薜宫瑜呆坐半晌,忽然道:“十二名纯阳子被炼成了归阳丹,投入东海,那归阴丹……”话到一半,殿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变成凝重起来。

“什么归阳丹、归阴丹?”茶小葱不懂渊源,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慕容芷才先是看向首座的元义知,又将目光移向了返香。

却听元知义哑声道:“魔族竟是早有预谋,敢用纯阳子炼化归阳丹,再以羽族的阴灵炼就归阴丹,同投入东海,为的就是使东海龙神之祗神脉震荡,显然,他们的目的不是令三清宫与辟水观冲突,而根本是冲着那青龙地脉去的!”

“不错!如果说这小姑娘是羽族的阴灵,这便是最好的解释。但最好的解释往往预示着最坏的结果……之前魁麟妄图打开朱雀地脉,失败之后魔族又对青龙地脉虎视耽耽,显然妖、魔二界又再联手,一场浩劫,在所难免。”余在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三清宫正处于东海阳极,被魔族这样一搅和,说不定已经有不少魔物混了进去,此际意欲通知师门,却是为时已晚。如若所料不差,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辟水观!

茶小葱曾经见过羽族的阴灵,但记忆中她们好像没那么漂亮,余在雪适才所言的都只是推断而已,是与不是,一切都须那小妖精亲口承认才得证实。

几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小妖精,不,应该是说小阴灵身上。

返香动了动手指,施法将阴灵唤醒,并撤除了光壁。阴灵是属于六界之中的鬼道,任何法术对她而言,都是伤害,这就难怪刚才轻轻一撞就把她给撞晕了。

“你叫什么名字?”返香那张完美的脸符合大部分少女梦中情人的标准,小阴灵醒来乍一见着这样一副俊美出尘的容颜,整个地呆住了。

茶小葱不耐烦地吼了她一声。

她没理会,只继续盯着返香,痴痴地道:“我叫吱吱,吱吱那个吱吱……”

茶小葱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亏得返香还能淡定:“吱吱,你还有其他姐妹吗?她们在哪?”

“姐妹?”吱吱似乎有些迷惘,等想到返香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小脸发灰,振翅飞起来尖声道,“对啊,我娘,我娘也被人抓了。”

“那她是不是被人带去东海了?”果然被猜中了,余在雪脸色已经接近了锅底黑。

“不知道,只知道是向东……不知道去了哪里……对了,我要去迷津渡,乌鸦哥哥说有事可以去那儿找他!”吱吱着急起来。

这时茶小葱已经能够百分百地肯定,吱吱就是羽族的阴灵。事情水落石出,得到的消息却实在不妙。

元知义喃喃地道:“向东,果然这一次是去辟水观了……”

余在雪道:“三清宫与辟水观的人手一向短缺,现今唯一之计便是去仙盟求援。”

元知义看向返香道:“恰巧我端极派的弟子都回来了,可以派得出三百人。”

薜宫瑜立即起身道:“如此,我去御华派求掌门师兄援手!”

吱吱听得众人都是为着辟水观而去,没一个提到她的娘亲,不由地更焦虑了,她在空中绕了几圈,急吼吼地道:“我,我去找乌鸦哥哥!我让他想办法救我娘亲!”

茶小葱拦住她:“你还是别去了,就怕时候出去你连自己都保不住。我替你去吧!”

“丑八怪,你瞧不起人!”

“我就是瞧不起你,云卿哥哥长,云卿哥哥短的,好不害臊。”

“你……”

邵老爷子插言:“茶小葱你不能去,你明天还要参加入门试炼。芷才,不如你去,由你陪着,吱吱姑娘也可安心。”

返香点头同意:“由芷才去再好不过。茶小葱,你回去照顾云卿。”

茶小葱只能悻悻作罢。

吱吱鄙夷道:“我道你有什么本事,原来连入门炼都还没通过,啧啧,没用的丑八怪!”

茶小葱心中不爽,朝她吼道:“小蹄子你够了啊!你再说我就把你的云卿哥哥煮来下酒喝,他可是比你有肉得多!”

“你……你敢!”吱吱快哭了。

“我茶小葱有什么不敢!”她一龇牙,趾高气昂地走了。

元知义突然想到自己的宝贝香炉,立时大叫道:“茶小葱,你想就这么走了?”他跳起来,挥着袖子如一阵旋风般跑了出去。

“云卿哥哥!哇!”吱吱听到茶小葱的威胁,心里难过死了。

慕容芷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放心吧,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让暮云卿受伤,你不知道她有多疼他……”

当日,余在雪只身去辟水观报信,同时向师门求助;元知义则派出了司徒钟琴等一干弟子追查魔族的动向;薜宫瑜遵守承诺立即动身去往御华派;慕容芷才则携着吱吱一起赶赴迷津渡。

端极派上下摩拳擦掌,只有茶小葱当夜无所事事。

邵老爷子帮她求情,免去在丹房受罚,但一阵忙乱之后,这里变得十分寂静,她有些不适应。

暮云卿还是那样毫无生气地躺着,他身后的羽翼已经收起来,变成了一对银白色的翅状标记,贴在背脊上。两名弟子为他仔细擦好身子,又换了药,方自离去。

茶小葱一直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没精打彩。

“羽族的孩子都很勇敢。”林蜡竹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神色复杂。

“蜡竹姐姐,你今天不来玄冰殿,就是因为怕她?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是说,绿萝仙子,你,还有万俟常清……”

“你还有闲心问这些,不担心明天的试炼么?婪夜那家伙可是进了藏书阁一天都没出来。”林蜡竹撩起裙带,陪她一道坐下。

“比起试炼,我更担心云卿,他那样子,我就算是顺利过关又能怎么样?我自问现在根本没有能力照顾他。”

“照顾?一直是他在照顾你吧?”林蜡竹满是风情的眼角露出一丝羡慕,“你也不用太担心了,羽翅能收进去说明血脉已经复苏,他一定会醒来的,会变得跟以前一样。”

“……嗯,我对他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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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令狐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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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梦想,是把丹药穿成串,放上作料吃烧烤。

她单纯的爱情,就是跟在他身边。

他炼丹来,她烧火,他炼好后,她来吃。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个灵宠。

不过是个灵宠。

第101章 如愿如约

婪夜第三次试炼的主考是返香,虽然元知义作出这样的安排大有徇私的嫌疑,但是端极派上下对其并无异议。婪夜大名,六界皆知,再加上茶某人的那部漫画的影响,此际更是艳名在外……最近在山门投拜帖的仙门才俊越来越多了,且点名要入玄冰殿返香真人门下,不知与他有没有关系。

总之,众弟子看到的是婪夜公子一张黑得出奇的炭烧脸——可见,做名人有名人的痛苦!

婪夜对于绿萝仙子到访一事并不在意,反正妖、魔二界联手也不是第一回。

关于四神地脉的传说由来已久,羽族的朱雀地脉与东海的青龙地脉已不算得是秘密,而白虎地脉与玄武地脉几千年来下落不明,如果妖皇魁麟妄图打通地脉做点大事,首先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派人查探其它二脉的具体位置,到时必然会有大规模妖兵魔将现世。

仙门只要做好应对之策,想来个一网打尽也不无可能——对付阴谋没有把握,对付阳谋他们却很有一套!

当今七派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团结,倘使外力能令他们真正地连成一线,威力倒也不容小觑。

试炼时间已到,茶小葱如约赶赴玄威殿应试,她故意在玄冰殿前路过了一趟,却没见着婪夜的狐狸影子。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这货就好像躲起来了,似乎刻意不与她碰面。

茶小葱表面上不在意,却一直有抱怨,她极力反省自己,但每每想起那个温暖有力的拥抱,仍旧心里发涩。

谁想,当茶小葱一条腿踏入玄威殿的时候,狐狸哥哥婪夜还在玄冰殿的偏殿里蒙头大睡,返香耐足性子等了他近一个时辰。

房间显然是按照某只的个人审美重新布置过的,返香看着那满室雍华的雪白锦缎,心里就像吞了只死耗子。他生性好洁喜净,看不得一点冗余的修饰,可偏偏他这位贵客兼挂名弟子却爱极了这种伪帝王的生活。

虽然没有美人在侧、佳酿在案,但绫罗绸缎不可少,婪夜偶尔会迷恋一下这样的调调。

此时婪夜公子正侧身躺在榻上,一身衣袍松散,雪白的薄衾垂了下来,流泻出被底云丝般的长发,他睡得酣甜,似乎几天几夜没着枕了。

返香默默地看着他,忽然牵了把椅子坐下来。

婪夜的呼吸较之前日沉稳了许多,看来在这几天里修为进益颇多,想必他在藏书阁亦有所得。这只狐狸精向来把事情的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楚,能够走捷径的事,他决不会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生搬硬套,修行亦是如此。踏实这两个字,与这种先天聪颖的物种无缘。

从返香踏入房间伊始,婪夜便知道来人是谁,是以也不觉奇怪,他趁着返香落座的当口,在被中伸了个懒腰。与聪明人交流能够节约出很多时间,故而彼此都不徐不急。

他好像根本就忘记了今天要进行第三次入门试炼。

“你昨日躲起来,是为了渡劫?”返香知道他已经醒了。

“不然你以为本公子真会去看那些破书?”婪夜坐起来,却见返香一挥袖,施法将满室雍华变了回去,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看来本公子真该赖在玄奇殿,至少那个死女人现在还破不了本公子的障目法。”

“是自欺欺人法。”返香冷冷地睨他一眼,没给他面子。

婪夜耸了耸肩膀,不反驳:“万俟常清的心上人已经走了?”

返香未可置否,反将脸撇向窗外:“茶小葱……第三次入门试炼已经开始了,你不去看看?”

“我去看?那不明摆着让你的好徒儿都知道铁面无私的三掌门也会放水?”婪夜似笑非笑。

第三次试炼考较的是“识”,即快速识记能力。当然,针对各人的固有知识体系以及主考的不同,出题的取向也会有所差异。但总体来说每个人的难度都会差不多。

记忆要求“快、准、细”,三者缺一不可,究其根本,考较的是入门弟子的注意力集中能力,以三炷香为限,主考官问,应试者答,能撑过去便算是过关。这种应试对于像婪夜此类已有灵根且能动用灵识的高级修行者而言是没有任何难度的,运用灵识施展强记法门,要做到过目不忘必是轻而易举,但对于不通灵识的入门弟子来说,这一项考验的却是比之修仙天赋更重要的三项素质:耐力,毅力以及记忆力。

返香走向室内的铜镜,轻一弹指,镜面一串水波晃荡,映出了茶小葱单薄的身影。

“难道你就不好奇她有没有达到仙门入门的基本要求?”

婪夜掀开衾被,懒洋洋地整理着衣容,拖着一乌亮的头发长飘了过来,他轻描淡写地道:“你打破七殿禁制就是为了偷窥?不怕你师叔找你麻烦?”

返香淡淡地道:“于我而言,你比较麻烦。”

铜镜里,茶小葱大剌剌地步入了玄威殿,站在了邵老爷子面前。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紫色的紧袖罗裙,发带高束,干净利落地露出了纤巧白皙的脖颈,好笑的是,她手里还提着返香送给她的那把灵剑。看来邵老爷子之前没说明这次试炼的内容,所以她看起来有点神经兮兮。

婪夜也觉得有些滑稽,但是下一刻,目光便被她发际那根灰不溜秋的丝带给吸引住了。

他盯着那根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带子瞧了半天,竭力掩饰住心中的不快。

“同心红线……会不会有失效的一天?”他忽然抬起头,喃喃自语。

他看出来了,缠在茶小葱发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发带,而是暮云卿用过的一条腰带。暮云卿虽然与婪夜一样喜着白衣,但是衣料质地却有天壤之别,论华丽高雅他必不如青丘国王室,但是论及轻灵飘逸,世间谪仙者莫可能及。

暮云卿的天生灵动,大大提升了那袭白衫的视觉效果。

“你方才说什么?”

返香脑子里放空了一阵,没注意到婪夜的表情,他觉得这屋里好像少了很多东西,比如说,香炉……

“没什么。”婪夜一低头,抹去了眼中的那一丝不爽。

邵老爷子换上了一件淡蓝色的道袍,与端极派众弟子的不同,他身后绘有一块太极八卦图,贴在瘦小的背脊上,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像只缩头缩脑的乌龟。

他不理会茶小葱怪异的眼光,一本正经地拟好卷宗。

为了表示对祖师爷的尊重,他又特命茶小葱上前行三叩九拜之礼。

茶小葱抬头才发现自己要拜的竟是一双草鞋,她张口欲问,却被邵老爷子发话堵住了。

“知道你问题多,考完了再问。”邵老爷子板了脸,将试炼的规则宣读了一遍,提醒道,“撑过三炷香时间,便算是通过试炼,茶小葱,你准备好了没有?”

“三炷香么?”茶小葱朝香案上看了两眼,自信满满地拍胸脯,“准备好了,没问题!”

“开始!”邵老爷子不再与她废话,隔空施术,点燃了第一炷香。

玄真殿外,两名弟子正在整理被茶小葱弄乱的丹炉。

其中一人轻轻地咋了一口,对另一人道:“哎,你说那个姓茶的能不能通过这一次试炼?”

“前面两次都通过了,这一次当然能够通过了,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不想她通过,也因为她不配!你看看吧,她一来便将玄真殿弄成这副模样,还差点把师尊气得吐血了,这样的人留在这儿不是祸害么?再说了,她又有什么本事坐四掌门的位子,不知道是不是返香师尊吃了猪油蒙了心……”

“嘘……你怎么这般口无遮拦?要是给人听见可不妙!”

虽然是口无遮拦,却也说出了玄真殿大部分弟子的心声,一时间,这院子里热闹起来。

“听见便听见,就是当着全派的人我也要这么说,我看她八成是看上了芷才师叔,所以赖在这儿不肯走了。”

“不对,我猜她喜欢的是屋里那个,你没看人家受伤,她紧张成那样,就像死了丈夫似的……”

“吓?这种话不能乱说,里边那个怎么说……将来也是她的徒儿。”

“徒儿?徒儿怎么了?听闻御华仙尊不但爱上了自己的徒儿,还将她那个了,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有人的地方,便有八卦,有八卦的地方,便预示着有故事正在或者是将要发生。

六界过往有太多的传奇,孰真孰假,已经知之不清,就连当事人,也渐渐失去了本心,忘记了自己究竟情归何处。

绿萝仙子与万俟常清的故事很长,长得令两人纠结了一辈子,但真正要说起来的时候,其实很短,用不着一夜便可以说得清清楚楚。但这些沉淀的过去,永远也比不上正在发生的,比如,茶小葱的故事。

院子里传来洒扫的声音,间杂着弟子们的耳语,细碎的词句零零落落地飘进了暮云卿的耳朵里。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皱起好看的眉毛,竭力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人类的语言里总有他听不懂的词汇,他只明白是褒是贬是善是恶,一旦套在自己身上,却怎么也理解不了。

奇穷与奇苦在屋内忙碌,打开的药盏熏出满室异香。

……

“婪夜,修成天狐需历经天劫,以你现在急躁的心态,只怕会功亏一篑。”返香与婪夜同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人影的一举一动。

“我这不是在赌么?我觉得赢的把握会比较大……”婪夜轻松含笑,却紧盯着玄威殿上的香案,香线已经烧到了第二支,“再说,你不也是在赌?修成金仙与魔尊抗衡,赢面没我的大。”

“你的对手是妖皇魁麟,我的对手是焚音魔尊,他们能够联手,我们为什么不行?”

返香的话语依旧没有起伏,但却隐隐让人感到一种期盼。

……

“岩扉松径长寂寥。”

“唯有幽人自来去。”

“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

“白日放歌需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平阳歌舞新承宠。”

“帘外春寒赐锦袍。”

……试炼的内容没有超纲,是对诗。

“独怜幽草涧边生。”

“上有黄鹂深树鸣。”

……这种类型的试题早在茶小葱高考的时候就做过很多次了,只是没有这一次来得扎堆。

“三炷香已经过去了,怎么茶师尊还不回来?”奇苦站在门外,伸长了脖子。

“奇苦师妹,我看你就别在等了,不是我们看不起茶师尊,哦不,她能不能成为我们的师尊现在还不知道呢。”一名女弟子拄着扫帚,脸上满是嘲讽。

“你们不许乱说,茶师尊她很好,很好很好……”好在哪里,奇苦却说不出来。

“好?我们就去看看她是怎么个好法!走走走,剩下的事我们回来再接着做!这就算是……为我们的茶师尊贺喜,哈,走喽!”

有好事的弟子已经等不及要看茶小葱的笑话。

他们扔下了手里的工具,哄笑着,三三两两地向玄威殿去。

“师姐,我们也去!”奇苦低头冲进了厢房,却见奇穷向自己竖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目光垂下,落在了暮云卿身上。

阳光自窗外洒进来,映得一窒暖光。

奇苦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看着暮云卿轻轻抖动的眼睫发怔,半晌,突然跳起来返身跑出了庭院:“云卿师叔醒了,快去告诉茶师尊,云卿师他醒来了……”

她蹦跳了两回,干脆变成了白兔化为一道电光,朝玄威殿狂奔。

“云卿师叔?”奇穷比奇苦稳重得多,但也没能刹住眼泪。

暮云卿还很虚弱,说不得话,他只知道自己的嘴唇很干,干得像崩裂的岩石,他想说个字都很困难,但是心脏复苏的跳动,带着一股热血带回了他的脑海,记忆里深深地印上了两个字。

喜欢。

然而,什么是喜欢?他不禁陷入了迷惘。

“当年你是如何度过这三炷香时间的?”婪夜看着返香点燃束魂香,百年如一日的淡香顿时盈溢屋内。

“不记得了。”返香淡淡地回答,仿佛所有事都与己无关,“我忘记了很多事,相信不久,我便连自己是谁也会不记得了。”

端极派的弟子身上都被种下了一道仙印,除却保护自身安全之外还有一个作用——令他们的三掌门能看出他们的名字、师承与来历。这道仙印就像是一张名片,一丝不苟地记载了弟子们的所有信息。

束缚香的唯一作用,不是提神醒脑,而是以其本身拴住返香渐渐走散的三魂七魄。

玄威殿内,三炷香时间已过。

茶小葱站在殿中,依旧游刃有余。

“老头子,我记得你说过,对话一千次有奖励。”她狡狯地眨了眨眼睛,“难不成你想赖账?”

邵老爷子扶额苦笑,那不过是他一时情急口快,她却记下来了,这小妮子真是好记性……

窗外金光,预示着又一个黄昏的来临,当然,对于茶小葱而言,它却媲美朝阳。

一只雪白的小兔朝这边蹦来,一边蹦还一边叫着:“云卿师叔醒了,云卿师叔醒了……”

阳光没能罩住茶小葱嘴角的笑意。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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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一卷最后一章,将三个场景一直交叉切换,终于使小葱姑娘迈上了四掌门的台阶,从今以后,她就是四爷了。有了一派掌门的职责,看小葱姑娘怎么混!

忘记推书了!

书名:[bookid=2304211,bookname=《只是一只兽》]

作者:偶尔短路

简介:

就是一个人变成兽,骗吃骗喝的故事……收藏、推荐各种爱~求包养啊!!!

金主1:记得回来看我……

金主2:记得回来报恩!

金主3:吃货!有吃就是主!表回来了!……(大雾)

这其实是个修仙故事的-。-

普通女子,雷劈变异成兽,修仙被迫。从地球到星际,究竟这修仙之路是阴谋还是命运?

炼丹、炼阵,哦,她还会脸(炼)无耻!帅哥会有的,美食也会有的,还有萌物~

也许修仙之路有些颠簸,也许修仙之路有些寂寞

但秉着信念,好好活下去

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唯心而已……

第102章 初至重莲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过去。

便又到了三年一度的仙门新进弟子甄试大会,这一次大会的承办是蓬莱国澄光殿。

随着各方仙友陆续赶来,澄光殿重莲山下唯一的一间客栈也渐渐变得热闹,不过六七日的光景,以往门可罗雀的柳氏小驿便客满了。正所谓人间不知神仙事,客栈老板娘对这些高来高去的仙者没兴趣,她只知道生意好了也就足够。

重莲山上澄光殿的正殿里,玉瑶仙座正自安排门下弟子反复检查甄试大会的接待事宜是否尚存遗漏。澄光殿作为东家,理应面面俱到,看得出掌门师兄对这次甄试大会颇有兴致,玉瑶仙座更不愿轻慢,事无具细皆尽亲自过问。

澄光殿门下以女弟子居多,大会界时各方仙门才俊一一登门亮相,对于各座下弟子来说亦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有人早就捏着到访的名单,将各派青年才俊都研究透了。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六界大热门——端极派玄冰殿返香座下挂名弟子婪夜!

三年时间,《朝尼奇遇记》系列漫画已经连载到第三卷,但随着端极派二掌门的云游,故事进程也暂时告一段落,原以为过些时日这些喧嚣沸腾便会淡去,没想到玄文殿突然又发行了一个前三卷精装合订本,并附赠限量小泥人,每个小泥人身后附赠一句法诀,齐集一套六句法诀之后可以习得一种法术,一时间,六界粉丝又恨又骂,但最生气的还是妖皇陛下,他座下的一大堆女妖精为了追棒婪夜而放弃了修魔,转而投向仙门修仙,并毫不吝惜地将妖界钱银撒给了仙门。徐府等仙门商号为了争得这本书的代理权而争得头破血流。

好事就是,端极派变得有钱了!

一个没有权但是很有钱的修仙门派,自然可以分得一定的关注度。

就在玉瑶仙座问起端极派时,一弟子突然飞奔来报:“玉仙座,花师姐昨日留书下山,说是要去衔环坞斩妖除魔。”

“信?取来我看。”玉瑶仙座暗中叹了口气,甚是无奈。小徒儿嫉魔如仇原是件好事,但这丫头一向冲动好胜,有勇无谋,迟早会吃大亏。

“玉仙座……”

“嗯?”

“要不要……派人去将师姐寻回来?”那报信的弟子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花叶玖是玉瑶仙座的关门弟子,仙座待她堪比亲身女儿,自不希望她有任何差池。

“去查清楚对方是何来历!”玉瑶仙座起身离座踱开两步,未等那弟子答话陡又改变了主意,“罢了,甄试大会在即,一切都马虎不得,现今师门也抽不出人手,便由她去吧!”她此刻思忖的却是,小徒儿自视太高,让她多点历练也好,再说衔环坞离重莲山不过数十里,御剑飞行只需眨眼工夫,若其真有不妥也可及时搭救。

“是。”

弟子们无不在背地唏嘘,玉瑶仙座宽厚仁慈,才养成了一众弟子骄纵好胜,特别是这个花师姐,在掌门面前乖得像只小绵羊,一旦出了澄光殿就变身成为母老虎,那些妖魔鬼怪是瞎了眼睛才敢去招惹她。

“对了,尚有一事。”弟子领命后,正要告退,突然又被叫住了,只听玉瑶仙座问道,“此次甄试大会,端极派会由哪位掌门出席?”

“回仙座,应是……四掌门茶小葱。”弟子翻了翻名册,他不看重端极派,是以并未留意。

“四掌门?”玉瑶仙座闻言,微一皱眉,即挥了挥袖,“没事了,且自退下吧。”

端极派以前虽然次次皆派人来走过场,但好歹也会拿出个体面点的,怎么这一次……荒唐,真是太荒唐了!让一个未得仙骨的凡人女子做掌门已经是荒天下之大谬,而今还亲将她委以重任,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看来端极派根本已是放弃了仙盟之中的排位,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衔环坞,又名燕子坞,是重莲山下水脉的汇集之处的一方小岛,岛上有居民近百余人,皆以捕鱼为生。岛上居民捕获的鱼虾蟹贝于每日清早运往重莲山下的青竹寨,以换取米粮物资。

连日以来这寨中的生意极好,鱼虾水产真是供不应求,可柳氏小驿的老板娘站在停靠渔船的甲板上等了一个上午,也未见到半条鱼。就连青竹寨里的渔民也都外出未归,空荡荡的渔港,未免有些荒凉。

修仙的方士们对鱼肉没有要求,但前来做生意、看热闹的各路商旅却一个个都是无肉不欢的主,老板娘可不愿就此砸了自己的小招牌,她丧夫新寡,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就只有这间由丈夫留下来的小栈了。

“柳老板不用着急,前天方寨主已经亲自上澄光殿请花仙子下山,相信不日有结果了。”守船的老汉拴好了渔船,抬头看了看天色,准备早点回家歇着。

“什么事居然要惊动澄光殿的仙子?”柳氏这几天忙晕了,对小道消息听一句不听一句地,此时只觉愕然。

守船的老汉叹了口气,一边捶背,一边直起腰来:“老夫也是前日才从方寨主那儿得知,这净莲湖水里,出了水怪。”

“水怪?”此言一出,湖岸的树荫下突然钻出个布衣少年来,一个箭步蹿至两人中间站定了。

他出现的得太突然,将柳氏与那老汉都吓了一大跳。

“澄光殿乃是仙门重地,哪来会有水怪?老头子你可别胡说!”

少年挽着袖子,口里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狗尾草,说起话来,狗尾草一摇一摇地没个正经。

那老汉定了定神,方始打量着那少年,口中道:“这位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净莲湖虽然得承重莲山的仙脉,但毕竟不是澄光殿的地儿,听闻净莲湖深处有一避水之所,是散仙修习的好去处,澄光殿玉瑶仙子特地吩咐过了,不得师门允许,门下弟子决计不可打扰同道清修……为了捉拿水怪,花仙子这一次已经算是破例了。”

“花仙子?”少年眯起眼睛,顺手将口中那根破草抽出来夹在指间里把玩,“莫非是她?”

那老汉以为仙子名声在外,为人所知亦是寻常,忙点头道:“不错,正是澄光殿玉瑶仙座座下弟子花叶玖花仙子。”

“哈,知道了,谢谢你,老头子。”

少年将手里的草扔掉,转身便走,速度极快,却是朝向湖面。

“哎,这位小兄弟。”眼见那少年无知无察,似立马便要掉进水里,那老汉大急,慌忙出言唤住,却陡见眼前绿光一闪,少年竟驾着一根绿柳腾空而去……好漂亮的御术!

“想必这位小兄弟也是仙门的弟子呢。”

住在仙门脚下,柳氏对御术仙法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老汉点了点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时无语。

距岸边不过数十步的一座凉亭里,两位白衣公子笑开了去。

“本公子赌他三个时辰便可得手。”

“我赌他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你不是一向对他很有信心吗?这并不像是你的风格。”

“如果光是驯服文鳐自然是三个时辰便够,但是算上救人,恐怕五个时辰都算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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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的第一更送到,还没习惯两更,正在磨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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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bookid=2259204,bookname=《窑窕淑女》]

作者:油偶娃娃

简介:

穿越到古代民窑之家,被人嘲笑土里刨食,土得像个菜坛子。

不怕不怕,我上有秀才老爷,下有陶窑。

秘籍在手,吃喝不愁,看烧窑女如何混得风生水起。

“什么?嫁妆是陶器!”果断弃了妆奁跑路。

第103章 不名的少年

衔环坞的居民被囚禁在净莲湖下的一个冰洞里,同被关在一起的还有常年在这水下修行的一众散仙。

这类散仙与仙门七大派不同,他们追求的是修仙的过程,而非结果,是以天性疏懒,无心研究攻防仙法,相比仙风道骨、两袖清风的仙门弟子,他们竟显得白净胖墩,一脸福态。

净莲湖秉承了重莲山的泉水仙脉,灵气充实,便有通达水系法术的散仙在此建造了一处避水居,这个冰洞便是这避水居的一角。

没想到昔日修习之地竟成囚牢,一向与世无争的渔人、散仙都成为了怪鱼文鳐储备的零食。

“……小可有妻有母,更有小儿嗷嗷待哺,求请各位想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小可感激不尽。”青竹寨的渔民不知情况,只觉得懂仙法的人就有办法脱出生天。此言一出,莫说是衔环坞的居民,就连净莲湖的散仙们也都面露难色。

谁也不想困在这个鬼地方,但是若要靠这些散仙……唔,倒不如靠自己来得轻易。

白色光壁里,众人表情各异,良久,一名散仙发话了:“吾辈虽得仙体,但不知攻防之术,向以修生养性为要义,只怕……我等自身难保哪!”

他说的倒是实话,较之日出而作的渔民们,白白胖胖的散仙细皮嫩肉,更有灵息驻体,不但口感极好,对妖兽修为亦大有益处。

……

文鳐出门闲逛尚未归来,冰洞内一片愁云惨雾。

前些天他们冒死放出了最后一只机关鸟,却未知能否抵达澄光殿,散仙们很少去净莲湖以外的地方,若不是有渔民相助,只怕就算是有了机关鸟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以往这片水域安全,从未听闻有水怪出没,却不知这条体态硕大的怪鱼是因何而来。

被俘的衔环坞居民有老有少,老人不惜残岁,但是女人、孩子却没见过这种场合,一时间哭闹成一片,男人们怎么劝也劝不住。而透明光壁的另一边,水势浩荡,若是这些散仙有幸逃出尚能以避水诀浮出水面,但普通凡人就……

“娘亲,我们会不会死啊?”一个稚嫩的童音在人群中响起。

那被她称作娘亲的妇人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娘亲莫哭,待我将来修成仙法,保护娘亲!”

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他只是觉得自己只要努力了,便没有办不到的事,但那妇人抱着他,却是哭得更凶了。

冰洞角落,一位老者长叹一声,询问道:“这位小娘子不是本地人?”

那妇人胆小,听不进旁人的话,哭得愈加肝肠寸断,反倒是那孩子一边抚慰娘亲,一边仰起头来:“老爷爷,我们是从沧州来的,娘亲说仙门招入室弟子,所以带我来碰碰运气,我要是学成仙法就能保护娘亲不被人欺负了!”

那孩的声音十分响亮,引得周围困坐一团的散仙们更觉惭愧:他们一向自诩闲士,以闲修为目的,只求在澄光殿的庇护下得一生平安舒坦,逍遥自在,却不料乱世在即,仙门眼底下也不安宁了。

那老者摸了摸孩子的头,慨然道:“仙门清苦,小娘子何故千里迢迢将孩子送来此境?”

那妇人止住心绪,抽抽噎噎地道:“妾身微贱,只怕一世遭人白眼,孩子跟着我无名无分,倒不如进得仙门修习本领……”她微微抬头,蓬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张极为美艳的脸庞,双颊泪水未干,乌瞳滟光涟涟。

再看那孩子,虽然脸上脏兮兮的,却也看得出粉雕玉琢的好皮相。

那老者甚是了然,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诸人看老者淡然如斯,不觉各各惊异,只感到其人面善,却不知在何处见过。

时间难熬,洞中各人只看着满地动物残骸不知所措,心中惴惴,均不知果腹的噩运何时光顾到自己头上。

那孩子由娘亲抱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一直扫视着那老者,他大概觉得这位老者与众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死就死,不如先将这结界打破,到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一位散仙站起来,自手中结印,同发出一道白光,“轰隆”一声震落了洞底的冰棱,众人抱头逃窜,却见结界却丝毫未动。

那老者又叹一声,欲言又止,却听另一位散仙斥道:“以水触水,便是白费力气,应以土系落岩之法克它!”

话音刚落,光壁外人影一闪,一道黄光晃过,砸中了结界,紧跟着水势扑面而来,瞬间灌注了冰洞,几位散仙与渔民抢先脱逃出。

那妇人拖着半大的孩子冲向破碎的结界嘶声叫道:“孩子,你们先救救我的孩子!”

不想她话音刚落,洞外惨叫声连绵响起,面前的大片水域被血水染红。

洞内那老者目光闪烁,却似丝毫不感意外。

“娘亲!”

那妇人与孩子行至洞口,却见一股咸水冲来,一颗人头随水流旋转而至,却正是方才使用水系法术妄图逃跑的散仙。

孩子乍见人头,尖叫一声;那妇人却双腿一软,靠着冰壁晕死过去。

幸存的人开始往回游,却不想引起了文鳐的兴味,朝着一众人疯狂追击。

“畜牲!”一声清叱自水中清晰传来,一道杏黄人影翩然飘至。

剑光一闪,切向了那怪鱼的鱼鳍!

“是神仙姐姐!娘亲,我看见神仙姐姐啦!”孩子就快被水淹没,他借着不甚熟稔的水性,浮在水中,兀自振奋不已,但却转念想到了方才与自己说话的那位老爷爷,“老爷爷!老爷爷你在哪里?老爷爷……”

适才逃散的人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冰洞里,大口大口地喘息,他们一个个目光涣散,显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至于孩子叫嚷着什么,他们全然未察。

水面上传来了叱斗之声,冰洞里的空气被水势压缩,来去片刻的时间,已然没至人腰。

不会吐纳的凡人感到了严重的呼吸困难。

“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出去?”散仙们相互看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蜷成一团的渔民们,一向温煦和蔼的脸上突然暴射出凶戾的光!

几乎是不约而同,他们伸手抓向了一直向自己的老邻居!

那孩子看到大人们眼中的凶残,不觉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挣扎着尖叫起来:“啊!”

那声惊呼像一个开关,打开了一股旋风,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被那道怪风卷走了。

“让你们修仙,不是让你们欺凌弱者,今日便由我替苍生作主,废去你们一身修行,须好自为之!”

老者一声叹息,手中咒风又起,数声惨呼,撒下漫天血雨,他自雨中走过,渐渐化身成为一位身材瘦小的少年。

他一身布衣,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在空中御风行走,显得无比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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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二更送到!脑子还是比手走得快,好凶残的思路,受不了啦!

第104章 怪鱼文鳐

《山海经·西山经》:“又西百八十里,曰泰器之山。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是多文鰩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

文鳐,目属飞鱼,顾名思义,即是会飞的鱼。

此怪鱼红喙含毒,有双翼如鹏鸟,翅尾尖锐,行动迅捷,一般喜欢在夜间行动。文鳐产于东海,四下水脉并连,能够北上蓬莱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它居然会选择将重莲山下的净莲湖作为栖身之所。

众人被咒风卷至对岸,散仙们皆尽被少年一招所伤,一时间俱鬼哭狼嚎地滚倒在地,地上的青草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傍湖而居的居民们听得屋外惨号连连,纷纷跑了出来。

与此同时,寨中一队人马手持鱼叉、长矛自山门奔向这头。为首的男子大概四十来岁,生得一张马脸,两眉之间距离甚近,瞪目呈一副凶相,幸得身材高大威猛,综合头身比例看来,尚算得上是五官端正,高大英伟,外表忠直。

引路前来的正是方才在渔湾收船的那位老汉。

“方寨主,你看!”老汉朝天一指,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向远处望去。

只见天幕之下,一条青纹大鱼振翅疾行,与一道杏黄色的纤影纠缠在一起,那女子手中光华隐现,将一柄长剑舞得有如灵蛇一般,正是澄光殿玉瑶仙座座下花叶玖花仙子。

有澄光殿仙子亲莅助战,应当无虞,一干人等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方寨主与花叶玖打了个照面,微一点头,目光很快被躺地惨呼的散仙们拉走。

“……方寨主,我等入湖修行数百年,与贵寨河水不犯井水,孰料今次竟被贵寨一老者所伤,素闻寨主刚正不阿,可得为我等做主……”其中一人滚爬起,满身是血地跪在面前。

见此惨象,方寨主不禁虎目一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人面带恨色,即将之前在净莲湖底冰洞之内发生的来龙去脉,略略说了一遍,自然删去了对自己不利的情节。

方寨主观其颜色,不似害有内伤,但是双肩塌下,血染层衣,看上去颇为狼狈。与他同等情状的居然有六七人之多。

显然,这些散仙均是被人打断琵琶骨,断去了中继之气,修仙之人若遭此劫,想要再续行仙途就必须从头练起,等同于修为尽毁!观此手法,分明是仙门同道所为。

青竹寨中虽也有仙门人士,却从未曾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竟能在瞬息之间折人修为。

方寨主沉默片刻,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那座柳氏小驿。

近来往来修者颇多,小驿里新添了不少陌生面孔,要说此事因由他们而起,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净莲湖底的散仙们一直与世无争,闲居雅修,为何会遭人如此辱虐?

进一步想,却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恳请方寨主为我等做主!”

余人见方寨主久不答话,竟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起跪倒在他脚下。

“方寨主……”

衔环坞居民念及自己差点为这些散仙所害,心有不甘,正欲申辩,却听一个稚嫩的童声自人群中响起。

“高个子叔叔,不关老爷爷的事,方才在湖底的时候,这些叔叔都只顾着自己,想丢下我们不管,幸好神仙姐姐来了……我想那位老爷爷一定是生气了,才打伤这些叔叔的,老爷爷没有错!”在场众人齐齐将目光聚集,才自发现人群中还站着一位衣着褴褛的小娃娃。

“老爷爷?”都说童言无忌,孩子的话总有七分是真,但方寨主环视一周,却并未见到这孩子口中所说的老爷爷。方才老者化身为少年的那一幕并没有人看见,是以在那孩子的眼中,就是老爷爷打伤了这些胖叔叔。

“方寨主,这位小朋友所言不差,修仙之人不以百姓苍生为念,反欲将我们作饵引开那怪鱼,其心叵测!那位前辈只不过是略施惩戒,并未做错!”衔环坞的居民们想起方才那一幕还心有余悸,回忆起那老者临走时说的话,竟是一语便点破了这等散仙的用心,他们本不想得罪仙门中人,并未及时提及事情原委,此际却见散仙们恶人先告状,不由得一个个义愤填膺。

“这位小兄弟,你刚才说的老爷爷在哪?可否指给叔叔看?”方寨主尽量和蔼地弯下腰去,却不料一双素手自面前揽过,将孩子迅速抢回,一把按进了怀里。

他愕然抬头,却迎上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小孩子不会说话,还请寨主不要怪罪!”

那少妇一捋散开的青丝,侧头将脸垂下,但这惊鸿一瞥,却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娘……”那孩童不服气地瞪了那些散仙一眼,“我说的都是事实!是他们不对在先……”

散仙们面面相觑,只觉赧然。

那妇人显是害怕孩子说话心直口快得罪这些仙门中人,赶紧将孩子推走了。

方寨主想要弄个明白,却是无法。

就在此时,头顶一声巨响,寨中居民皆是哗然仰看。方才他们只顾着询问内情,没注意到花叶玖与文鳐一路缠斗竟已来到了青竹寨上空。

众人这时才看清,这怪鱼文鳐身长丈许,浑身覆着青色鳞甲,翅有三尺余,犹自在半空盘旋不下,鱼头两侧一双乌目贼大无神,乍一眼看去,倒像是苍青平甲上被人凿出了两个大窟窿。

花叶玖似有意将文鳐逼离水域,她手执法华不灭,带起一地狂沙。湖岸上立时飞沙走石,堤柳树霎时被卷倒好几棵。

湖畔凉亭里的两位白衣公子一脸淡然地看着头上亭顶被大风卷跑了……

“啧啧,这小妞真是霸道。”其中一位白衣公子目送亭顶远去,口中咋咋有声。

“是她?”另一位白衣少年则看清了花叶玖的容颜,当下一怔。

“怎么?是你老相好?”先出言的白衣公子笑了笑,没理会同伴的反应,即将锦袖一扬,指向了花叶玖停浮的位置,道,“错处有三。其一,不该将文鳐逼得太紧,催鱼上岸,分明是给它选了一条死路,势必会被强势反扑;其二,不该接近人群,此一来,容易错伤无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其三,法术张扬,原本只需一招便可结束的战争,她却拖了这么久。是以,极为不智。”

“所以说哪,没胸的姑娘不一定有脑。”说话间,一位布衣少年懒洋洋地从树影中走出来,抬脸看向天空中那抹丽影,“她还是跟以前一样,除了二百五还是二百五,不过也好,有了长相什么都可以抵消了。”

“你这是在嫉妒?”

“我嫉妒个啥?我可是有胸的!”那少年根本就没想起自己现在也是个平胸龙套,还骄傲地挺了挺胸,展示并不存在的胸肌,“等一会,看我英雄救美!”

花叶玖施展土系法术与文鳐激斗,一路步步紧逼只为了激怒它。

一人一鱼从水里打到天上,从天上又滚下了陆地,闹得青竹寨一片狼藉,可她身姿曼妙,剑势如虹,使得满地观众只记得看仙女,看美人,完全忘记了自己家的屋子。

就在凉亭处三人说笑的当口,湖畔居民的屋顶便又被吹飞了三四块。

“让开!”花叶玖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起手捏了一个法诀,避开人群。

人们猛见头顶一黑,三块石岩迎面砸下,不知是谁哭叫了一声,人群纷乱跑动,空地上乱成了一锅粥。

那文鳐啸鸣一声,被巨岩击中,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张开大嘴朝人群铲去。

“飞岩术!”方寨主一愣,蓦地想起了寨中居民的财产安全……这三颗大石头砸下,料想有家的回去也没屋子住了。

“是时候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灰影掠过,一位布衣少年朝那三块巨岩飞速奔去,其身法之快,令人乍舌。

“不错!这一招够火候了!”白衣公子神色一敛,露出几分赞许。

少年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挡住了一块飞岩,身形微顿,紧跟着借力一带,将其掉转了方向,直撞向其它两颗岩石。众人听得耳畔“轰隆”一声,震耳欲聋,三块岩石撞击在一处,爆发出一片火花,齐齐落在文鳐背上。

文鳐吃痛,又再翻身一滚,挣扎着坠落地面。

“娘亲!”地面上一声惊呼。

花叶玖在上方看得清楚,那文鳐跌落的方向尚有一妇人无助呆立,但此时要救,已是不及。

情急之下,她敛起法咒,回身将长剑掷向鱼背,随着一声惨啸,间杂着令人牙酸的啾鸣,文鳐蜷身,稍稍改变了方向,一拧身,却将一双乌目对准了花叶玖!

“花仙子!”

“花姑娘!”

“二百五!”

那少年焦急之际,口无遮拦,一面叫着,一面朝花叶玖发足疾驰,倒真有点英雄救美的架势。“够了!”面前白影一闪,一位白衣公子断然将他拦下。

他眼中含着一丝肃杀,刚想出言,却不想少年身形一矮,竟从他胁下钻过,直向花叶玖奔去。

花叶玖懵然间听到这声“二百五”,不觉勃然大怒,无奈这时已腾挪不及,竟被文鳐口中喷出的黑汁击中脸面,顿时惊呼一声,滚落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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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开局

“砰!”

文鳐一击得势,自己却也重重地摔在地上。

它巨尾横扫,扇起一阵冰风,过境处草木凝霜。有人躲避不及,被冰风扫中,惨叫一声,竟自抱足倒地不起。再看时,只见他双足结冰,已然完全被冻住。

花叶玖被黑汁喷面,双目刺痛难忍,来不及多想,便要伸手拭擦。

“不可!”

耳畔少年疾呼,拧住她伸出的右手,用力一抬,转而架住了手肘,顺势搂向她的腰身。

花叶玖感到坠势一缓,连人带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心焦汁有毒。”少年说完,即带着她向一处空地掠去。

这一出纵跃快如闪电,虽然他的身法称不得美妙,却贵在一气呵成,不拖不沓,立时赢来地面上一阵喝彩。

那文鳐鳞甲撞地,激起一地尘砂,它趁乱扑散了面前几人,又再振翅,伺图向湖面水域遁去。

“别让它跑了!”方寨主令寨中勇士分散开来,自己一马当先,挺矛而上。

那文鳐转身张口,又是一道冰风袭来,地面上草木摧折,立时霜冻了一大片。追击而至的几人均收势不住,踩着冰面,直摔出去。方寨主仗着尚有一身刚硬的外家功夫,借着数次翻滚,险险避过一击。

文鳐仰天狂啸,振翼腾空,腹脐堪堪离地,眼见众人就要功亏一篑!

白衣公子仍静立于不远处,目光冰冷,他单手捏了个法诀,一道幽紫火光缓缓燃起……

幽火蓄势待发之际,柳氏小驿中忽然奔出数十人,在空地上呈斗阵逐一散开,同时放出了手中法器。

白衣公子见此情形,手中光华顿灭,转身又折了回去。

“放开我……”花叶玖在众人面前出尽了洋相,一时恼羞成怒,她挣扎着命那少年放手,岂知那少年本就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没等她将话说完,便将手里人直直地抛了出去。

风声间夹着衣袂猎猎,花叶玖化成一道杏黄艳光迎向地面……一声巨响,她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打完收工!”那少年瞅着柳氏小驿的仙门弟子已将文鳐制住,便不再插手,而是返身向绿柳深处退去。由于场面混乱,即使有人注意了他的动向,也无遐顾及,少年这一路得意洋洋。

那两位白衣公子等在湖边,见他归来,一者沉默不语,一者举手敲了他一记,低吼道:“就知道乱来!”

少年懒洋洋地笑了笑,伸出双手,展开怀抱,揽住二人妖声怪气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摸摸小手而已……哎哎,不是三个时辰,也不是五个时辰,你们都输了,给钱给钱!”

两位白衣公子,一者立即回道:“不给!”

一者腆声道:“没钱!”

“吓!认赌服输啊喂,你们居然想赖账?云卿,你说说,是不是这个混蛋教你的?死狐狸,你敢教坏我的乖徒弟!”少年咆哮起来。

三人吵闹着渐渐远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数十道咒光晃动,折射出七彩虹芒,文鳐被多人围攻,加之身在陆上力有不殆,不消片刻便血溅当场。

方寨主放下长矛,抹净脸上的汗滴,上前扶起花叶玖,他好奇地转头四顾,却哪里还有那少年的半点影子。

花叶玖被染得一脸黑汁,却不得不忍着目中灼痛站起身来,她吼得声嘶力竭:“人呢?快帮我把他给找回来,区区一介凡人,竟敢出言辱骂本仙子!”“二百五”……就是普通人也禁不得这莫明其妙的差评。

凡人?方寨主心头震撼,久久未敢搭茬。

仙门弟子的修为程度普通人很难看出,但那少年如此高明的身法与花叶玖一对比,即是高下立分,他除了容貌平凡无奇,却哪里还有凡人的影子?他究竟是谁?

“方寨主,花贤侄,余某人适才援手不及,令贤侄受苦。”此时一人阔步而出,上前施礼。

花叶玖心知自己方才失态,面上一赧,连忙还礼道:“余伯伯见笑,是阿玖学艺不精,令师门颜面无光。”她此时虽然目不能视,但对来人身份十分清楚。三清宫向来以剑阵成行,尽管她适才无缘亲见,但就山下弟子传讯,前面这人必是三清宫执剑长老余在雪无疑。

“贤侄艺高胆大,不过对敌经验尚浅,有失有得,在所难免。”余在雪微微一笑,转向方寨主道,“文鳐之沫虽非剧毒,但到底对身体有害,不如今日就由我三清宫弟子护送花贤侄上重莲山,也好将此有个交代,未知寨主意下如何?”

方寨主慌忙还礼:“既然如此,便有劳余长老。”

花叶玖亦道:“不敢惊扰余伯伯。”

余在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转脸瞟向那布衣少年离开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

方寨主不明他意,跟着一道转头,满脸疑惑。

余在雪回过神,命座下弟子上前搀过花叶玖,方自又道:“文鳐并非妖兽,但来历奇特,不得不防,余某这里有一道灵符,方寨主如不嫌弃,可将它依样画在各户门脸之上,以保家宅平安。”

方寨主上前接过黄纸,又再口中称谢。

三清宫弟子将文鳐的毒牙拔除,并将鱼身沉入大海,几位懂得医术的弟子为受伤居民施术疗伤并一一包扎,待一切收拾停当,便退至余在雪左右。

花叶玖此刻虽然狼狈,但幸在尚能行走,当即也跟着欠身告辞。

余在雪看向聚在一处的一众散仙,摇了摇头,迳走向那孩童。

那孩童的娘亲向他欠身一礼:“妾身谢过仙长、仙子救命之恩。”

余在雪点点头,一脸温和地看向那孩童,轻声道:“小朋友想要修习仙术保护娘亲?”

那小男孩立即大声答道:“是!”

余在雪又再颔首,一脸赞许,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的头,瞥向那一众散仙曼声道:“小小孩童亦知是非黑白,尔等修行数百年,竟是白长了一身烂肉,此番回去净莲湖底好好思过忏悔,想不通就别出来扰民!妄称真仙!”

散仙们皆是诚惶诚恐,慌忙跪地应声,连头也不敢抬起:“得余真人教诲,必不敢忘!”

衔环坞的居民心存感激,纷纷上前向余在雪与花叶玖等人道谢。

却听那孩子小声道:“你们不该谢他们,要谢就得谢那位老爷爷,若不是他,我们根本上不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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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玉瑶仙座的心事

仙门新进弟子甄试大会的承办方一般不会考虑这三个门派:一是东海海底的三清宫,二是高及于天的端极派,三是需得越洋东渡方能匹及的澄光殿。

——这一次却是例外。

三年前,传说中的焚音魔尊现世,妖、魔二界为打通青龙地脉,同投归阴丹与归阳丹于东海海域,导致三清宫与辟水观两派地极气息混乱,灵脉阴阳失和,妖兽横行。幸得各仙门早有准备,合力对抗妖魔冲击,才使得仙门七派平安渡厄。

饶是如此,三清宫依旧遭受重创,三大高级剑阵竟有两处折损。

为了及时弥补剑阵之缺,三清宫上下对此次新进弟子甄试大会极为看重,因而特别派出了以执剑长老余在雪为首的疾风剑阵,亲赴蓬莱国,上重莲山甄选弟子。

而仙盟商议后决定将甄试大会选址于隔海相望的澄光殿,意在提高新进弟子的试炼难度,其除了考较问仙之人的天赋资质之外,更为重要的却是要考验其人修仙问道的决心。且这一次,御华派掌门风无语有言在先:凡是顺利通过这场试炼的新进弟子,不问资质良莠,可自选门派,尽归仙途。

显然,这是仙门势力的一次大规模扩张。

焚音魔尊现世,各修仙门派投鼠忌器,原本松散的仙盟组织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至少七派表面上看像是团结起来了。

如果说甄试大会选在澄光殿举行是一个意外,那么另一个意外则是同为修仙大派的端极派对于此次大会的态度。

仙魔大战中,端极派早作部署,及时调配三百人手增援三清宫,可谓助益良多,而这些年来,此派在仙盟中的表现亦是可圈可点。就在众人以为端极派能重拾旧日盛世的时候,此派却做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派入门刚满三年的四掌门茶小葱亲赴澄光殿,代表端极派参加这一次的甄选——不是身负大任的返香真人,也不是德高望重的元老掌门,更不是名噪六界的林仙子……而是派出了这个什么也不是的茶小葱。她未得仙体,根本不足以谓称“仙子”,说白了她就是一个凡人!

一介凡女,凭什么敢在仙盟中占一席之位?

更可笑是,端极报上来的拟收弟子人数是……一人!

这原是一次极好的扩张机会,他们却仅只开放了一个名额!

难得有一次不用捡御华派选剩的弟子,他们却作出这样的安排!

众仙门执位者均寻思推测,端极派的三位掌门要么是脑子进水,要么就是老糊涂!

且说花叶玖等人共赴山门,余在雪将力戮文鳐的事向玉瑶仙座说了。

玉瑶仙座心疼小徒儿,同余在雪等人心不在焉地寒暄几句,便赶不及命门下弟子为三清宫诸位安排了厢房,自己则带着花叶玖匆匆进内殿疗伤。

三清宫一干人等极少出来走动,是以主家不客套,他们也不甚在意,便顺其自然在后院住下。疾风剑阵十四个人,齐齐地占了一处别院,倒也壮观。

三清宫一向寒微,早点住上重莲山,理所当然地省去了许多开销。只是宫中门规森严,弟子多以清修为主,不近女色,令澄光殿门下的女弟子不免觉得甚为无趣。

八卦,依旧是女弟们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聊起的内容无非是,这次甄试大会来的人会有谁谁,谁与谁有旧怨,谁与谁又看对了眼,以及谁谁用了雪颜丹变得越发漂亮了。

女人们很少在事业上投入过多的关注,她们总是关心更实际的东西,也就是因为这种氛围,成就了澄光殿与众不同的地方。相对于挤身内陆的几大仙门,澄光殿门下弟子是最闲的,因为闲,所以无争,师门内部鲜少有人勾心斗角,和和睦睦地还真像是一家人。但这种充斥着浓郁脂粉气息的门派,与同样和睦的端极派又有着天壤之别。

花叶玖可以说是澄光殿入室弟子当中的异类,虽然她容貌出众,外表纤丽,但是情性急躁偏激,好大喜功,极爱表现,比起那些不上进的师姐们,她反倒令玉瑶仙座更觉头痛。

就拿这次文鳐作乱的事来说,花叶玖若不是虚荣爱表现,上阵直接用土岩术,三下五去二便可结束纠缠,可她偏生想让更多的人看见自己的表现,结果反害得需要旁人搭救才能脱险。须知,那时余在雪若是迟一步赶来,她那双眼睛只怕便要毁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小徒儿错在哪里,只是顾忌她的自尊心,不愿当面点破,可是知其短而护短,自己的徒儿是什么德性,玉瑶仙子再清楚不过。放掉这次不说,三年前这丫头不但把掌门师兄的琉仙琴拿出去玩,居然还弄丢了,落下好大一个烂摊子,若不是有这个三头六臂的师父替她担着,只怕这丫头早就被判去昆仑冰窖里受罚了,本来以为她跟随自己闭关三年会有点长进,结果改来改去,稍有变化的却只有外貌,脾性是一点子也没变,真叫人担忧!

这样急躁的丫头,最好办法就是让她早点嫁了,麻烦转嫁给夫家,边走边学,不愁她学不好。

花叶玖钻进玉瑶仙座的怀里,粘得跟扭股儿糖似的,撒娇装痴一套路全都招呼上了,她自然不敢提及自己是被一位凡人少年坑了,只在心里把人家骂了个遍。

玉瑶仙座抚摸着她丝缎般柔亮的长发,不期然打起心里的小算盘。

重莲山上多美人,难得此次甄试大会能在澄光殿举行,自然会有不少青年才俊借着甄选弟子的由头慕名而来,到时候也好认真的挑一挑,先把人给定下,将来在仙魔大战之中,暗地向各派长辈们递上个信息,能够给这些后辈们多点相处的机会,成了好事,她也就心安了。

但要说到青年才俊……御华派掌门凤无语的首席弟子范铨可称得上是个中翘楚,只不过此子硬气,与花叶玖性情相似,只怕硬碰硬,谁也不愿吃亏,反惹得两派师门面子上不好看;岭南流霞庄少庄主方琏亦称得上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此人心性风流,桃花不断,也不大适合;辟水观与三清宫皆是清修之人,自然不能考虑……想来想去,似乎端极派几名大弟子口碑尚佳,特别是那慕容家的二公子慕容芷才,只不过这一次无缘得见,没有个直观印象。

在玉瑶仙座的心里,大概觉得就是返香真人门下的一个入室弟子,也比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四掌门有份量,只可惜,人家就只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毛丫头过来。

玉瑶仙座自然不知道花叶玖与茶小葱那些鸡毛蒜皮的过往,但即使如此,她对这个四掌门的印象也是差到不能再差。

玉瑶仙座好说歹说让花叶玖躺下歇息,又为她受伤的眼睛敷了一次越橘汁,方才离去。她衣袂生风,在殿中疾行,蓦然看见回廊窗格中投下的月影,脚下一顿,心中转寰之际,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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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迟到算什么

虽说仙俗有别,但男女大防却无不同。

原则上,仙门弟子之间私相授受并无不可,但要进一步发展下去,却须禀明师长,明正言顺。

玉瑶仙座当然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徒儿,然而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不至失礼于人前?她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才说服了掌门师兄,要求在殿中设擂台,令门下弟子于试炼之际有机会相互接触,好好切磋学习仙法剑术。

澄光殿掌门灵昊仙尊付青权与御华派执长老御华仙尊术铮同踞金仙之位,在仙盟之中亦称上得上位高权重,不过小小请求,风不语理应要留几分面子,况且,玉瑶仙座提出来的建议也不无道理。时间漫长,总不能叫人白白干坐着待候,一直聊天寒暄亦不实际,加之此番前来的各派弟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让他们切磋切磋,相互比较一下,增加点对敌经验,可谓有百利无一害。

玉瑶仙座得仙盟首肯,令弟子重新撤去了之前的宴席,在主殿中央迅速搭建了一面高台,各门派绕台而座,居高临下,正好将场中情形看得通透。

玉瑶仙座怕有疏忽,又将大会流程细看了几遍,确定无误之后,再命门下弟子向各派转达。

不少后辈弟子,听说能在仙盟各位尊长面前表演法术才艺,竟皆跃跃欲试。唯有花叶玖得知自己受伤不能上场之后,气得一上午没吃饭。

本来这一切尚算顺利,但磕到端极派的头上,澄光殿的弟子却为难了。跟着,玉瑶仙子也拿着签到册皱起了秀眉。此来重莲山,其它六派都与人杂居,非常醒目,而唯独端极派,在山门口签了到就跑得没影了,眼下居然没谁知道这个四掌门住在哪个坑坑里。

玉瑶仙座动用“搜魂术”将方圆十里余找了三四遍,依旧参不透其下落。眼见着切磋大会与甄试大会就要同时开始,人却还没到齐,她顿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再派人去找找!”她就不信区区一个凡人,连仙体都没练成就这么突然消失不见了。

坐在西首的余在雪看玉瑶仙座脸带忧色,一问才知是端极派那孩子闹出了毛病。

他想了想,上前坦言:“别去找了,那孩子是个不靠谱的,到了时间自然就会现身,只怕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

玉瑶仙座见他说得如此笃定,难免起疑,不禁问道:“听闻余长老与那四掌门有数面之缘,难不成余长老之前便已见过她?”

余在雪此际有些讪讪,却未否认。

他与茶小葱本人并无甚正面接触,很多消息都是从返香那儿得来的,听说这孩子几年来进步神速,已经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他起初并不相信,当得知端极派独派她前来参会,也只能信得三分,只是昨日那一役,他才信足了十分。

返香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这孩子果然是可造之材!

只是这个可造之材向来不靠谱,能巴望她正正经经地坐在这儿看人打架,只怕还真有点难。

比试明文规定,同辈弟子才能动手,像茶小葱这样的一下场,打赢了便叫欺辱小辈,若是输了又免不了让他人多得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但若她不下场,倒不如不让她出席,要是像昨天那样出言不逊、张口胡来,便将仙门弟子们都得罪了,这对返香来说无疑是个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心里这些小旮旯,对人言明还真是困难,好在茶小葱本就不被人看重,玉瑶仙座也不愿深究,余在雪随便捏了个理由向付青权禀明了倒罢。

这时候仙门各路代表都已到齐,玉瑶仙座看在端极派的面子上,到底是为茶小葱留了点心,将她安排在大门边的位子,这样她就算半路上贸然出现,也不至于惊动四座拂了师门的面子。

重莲山下,澄光殿十六名女弟子已经恭候多时,而山门之外也早已挤满了人,除了来参加仙门甄试的灵童,更有来看热闹的附近居民,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做,于是卖茶叶蛋的,卖盐煮花生的,卖泡菜的,卖葱油饼的……一条羊肠小道上全都是人,要插根针进去都难。

澄光殿侍奉九天玄女,向以匡正扶危之姿立于人世,受万民景仰,门下弟子坚信出世救人之道,多半亲民敬民,倒不曾有其它仙门弟子眉目之间的清冷之态。前来拜师的若有疑问,她们也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不厌烦。

重莲山并无天险,此去主殿只有三处幻境,顺利通过幻境便可直入殿门,成为仙门正式弟子。

为了招徕新人,打开仙门在人界的知名度,其它门派也都抓紧了时间摆摊设点,一时间仙凡混杂,各种小摊堆在一起,这情景还有真有些像大一入学时学校社团招新的场面。

“老家伙,你这点毛豆,在山下卖五文钱,在山门就二十文,前后一条小道,你走了不过三五里路,收的钱比搭计程车还贵!你那条腿脚可真金贵。”

“这位小哥,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王麻子做生意最最公道,有钱的买得起,没钱的买不起,看你一副穷酸相,就别来门口纠缠了,就你那样儿,守门不够格,入门又太老了,长相不怎么样,脾气却大,小心将来找不到姑娘嫁你一辈子当光棍!”

“唉呀呀,你这张嘴可真毒,看看,我看看,这毛豆没被你喷上口水吧,哈?就算有人买了吃了要拉肚子!”

“你不爱吃自然有人要吃,去去去,别挡着我在这儿做生意,人人都来看热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我不买,我也不看热闹,我就爱看你的毛豆。我不买,就只看,哼哼……”

“你!”

大门口一位布衣少年与一位卖毛豆的老头吵起来,他挽着袖子,一副要打人的模样,气势汹汹地盯着那些毛豆看。他身旁还站着两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同一色的淡蓝衣袍,却都是背着他看天。有人路过此境,总会忍不住跟随此二人一起打量头顶那白日炎炎的一片空白。

布衣少年的脸上明摆着写着几个字:“打击奸商,维护城市稳定秩序。”

简洁点说,他长着一张城管脸。

对,二十文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要想到,自己的钱不在自己身上,打赌赢的那些又都拿不回的时候,由不得他不觉得这铜钱真正很大个。

嘴馋捱不得小娘子,一文钱难到英雄汉。两者具备的时候给个横批:杯具。

“师,师父父,师尊说过了,修炼飞燕闪灵诀这段时间不能吃零食……”终于,布衣少年身后一位俊俏公子哥儿发话了。

师父父?这神马叫法?布衣少年背上立即冒起一丝凉意,他睨那俊美公子一眼扁起了脸。

另一位公子哥儿绷着玉容,肚子里却笑得肠子都快断了。返香这货也真是的,让他在修炼这种功体的时候出来公干,虐的是他,可苦得是别人。

那老头儿都快哭了,毛豆煮熟了不早点卖掉,很快就会变馊,他并不是故意要卖得贵,而是这一来一回得赶时间,跑得满头汗总得换回点本钱。可是现在……眼见着试炼便要开始,到时候生意全都跑了,他可就亏大了。

“老爷爷,这里是十文钱,我请这位小哥哥吃,这位小哥哥是神仙呢。”突然一只干瘦的小手伸了过来,打开了脏兮兮的手心,露出一小叠铜板,“小哥哥,我和我娘只有这么多钱了,本来我想留着给娘亲买双新鞋的,不过想想,等我入了仙门,就用不着这些了,我可以帮娘亲变出一双来……”

那布衣少年脸上一热,转身看向不远处,却见门前树下,一位美貌妇人正朝着这儿频频张望,见他视线扫过,连忙作了一礼。

少年突然勾唇一笑,摸向那孩子的头,神秘兮兮地道:“真乖,既然你这么大方,那哥哥也大方一次,想不想顺利通过试炼呢?有绝招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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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二更送到,纠结ing……

第108章 鲛人来袭

三年一次的弟子甄试只为初选,但若灵童有仙盟盟主颁发的令牌在手,光风入门之愿便无疑等同于上了一把保险拴。

仙魔大战的余震犹在,修仙问道依旧是凡人可望可不可及的一种荣耀,是以,每逢此盛况,会场外莫不是门庭若市。远渡东海而来的孩童大多有父母亲人陪伴,家庭富庶者,甚至还带了家丁仆妇同来。

随着试炼的临近,山门外逐渐安静。

茶小葱有意离开大门很远,拉着暮云卿与婪夜一并盘坐在一块不起眼的草地上。因为无聊,她已然双手并用,将周围淡青色的芷草拔光了一大片。

三年了,她被关在端极派的密室中,整整三年,这三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对于没有同她一起亲历这些年洗髓之苦的人来说,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她的体质本不适合修炼,并不仅仅因为质资问题,更因为体内那两道该死的真气,尽管它们能够相互牵制,相互抗衡,却并不表示它们还能接受第三道。这些年,香返放下了所有的具体事务,认认真真地陪着茶小葱走过了这三年。也就是说,茶小葱痛苦的时候,他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摆在面前的路,已由不得她自己选。

她想保护身边的人,这种意愿一直支撑着她,直到时光流逝,直到重见光明。然而,见到庭外阳光的那一刻,她并没有感到欣喜若狂。她看着三年未见的同门,真真恍如隔世。

现在,出关后的第一项任务摆在面前,但她的凡人身份太扎眼,竟由不得让人不关注。相信更多的仙门同道不是想一睹端极派四掌门的风采,而是想看她在众仙面前出尽洋相。只是很可惜,这三年间,茶小葱非但没练得出一丝仙气,反而将满心执拗发挥得淋漓尽致,随着她在乎的东西越来越多,那不在乎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云卿,给,帮我去买点毛豆来。半斤也好。”

茶小葱很大方地将铜钱全数丢进了暮云卿怀里,自己扭脸着看澄光殿的高门大户。

这山门还真够气派,门柱上两列烫金对联灼灼发光,玉白长阶笔直通天,仿佛一座长桥架设于仙、人二界。大殿重檐在云端时隐时现,殿前玄女的金身塑像庄严端丽,栩栩如生。

十六名绯衣女弟子持剑而立,广袖随风轻拂,裙带飞舞,轻灵可人。

蓬莱国女子比之中原女子更重仪容,澄光殿门下弟子虽非个个绝色,但都修饰得体,妆容精致,均称得上是“第一眼的美人”。

“师父……你说过,钱要花在刀刃上……”暮云卿接过铜钱,却并没立即起身。

像他这样仪容出众的少年人,自然吸引了不少女子侧目,茶小葱庆幸自己此刻着了一身男皮。

而左手边的婪夜托腮盘膝,似乎看美人看得出了神。他对茶小葱的话仿若未闻。

不过这也难怪,他已经三年没开过荤了。这三年,茶小葱很忙,他也没闲着,反而全派上下最闲的一个就是暮云卿。为了替暮云卿接续经脉,婪夜与慕容芷才二人将六界踩了个遍。若非得知茶小葱出关的消息,他说不定此刻在还妖界晃荡未归。

比起其他仙门同道,婪夜怕是最关心茶小葱修为进度的人。

“叫你去你便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啰嗦了,这钱是我的,我说它在刀刃上,它便是在刀刃上。”茶小葱将暮云卿撵走,回过脸来瞪了婪夜一眼,且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回魂了,别忘了蒙啾啾说的话。看美人看多了小心不举!”

婪夜转过脸去,懒洋洋地道:“那我看你好了,你要是打扮一下,比她们好看十倍,不过为了本公子的安全着想,你还是别打扮了!”

“什么你你你我我我,叫师叔!”茶小葱龇了牙,挪了个位将婪夜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婪夜默默地叹了口气,憋住心底的笑,老老实实地举手作了一礼,不咸不淡地道:“是,茶师叔。”

老实说,茶小葱没什么成就感。她肃整了表情,转头又看了看天色,没有动身上山的意思,这时暮云卿已经买好东西回来了。

这三年来,暮云卿都在做药罐子,他与慕容芷才、风沉、奇穷、奇苦等接触得多,唯一学会学精的就是花钱。这些日子,从邵老爷子那儿接了不少小任务,赚回的钱都被他一分不少地存起来,他知道茶小葱最爱钱,那些都是留给她的。

不过茶小葱却很不高兴地发现,自自己出关以后,小徒弟不关心人了,只关心钱。

真够教人心寒。

日头偏移,时辰到了。随着殿顶一道灿烂的烟花升起,澄光殿大门之中的玉阶渐渐隐去,变成了白茫茫地一层雾霭。

这时,一名身着绯衣的女弟子奔上前来,向三人逐一作礼,恭声道:“茶前辈,师尊有命,还请三位及时上山,再多一刻,幻境启动,便过不去了。”原来她们不止认出了她,还看扁了她,仙门幻境对于普通新进弟子都不足以形成障碍,澄光殿弟子却好死不死地提醒了她。那名女弟子说完,将双美目自那两位极品美男身上一一扫过,语中微顿,便又请了一遍。

“知道了。”婪夜看懂了茶小葱的意思,轻声斥退了澄光殿女弟子。

三人依旧坐着没动。

来参试的孩童们一个个整理好行装,向山上进发,同来的双亲家人均被云雾阻隔,拦在了门外。请茶小葱吃毛豆的孩子不慌不忙地冲她挥了挥手,转而消失在山门内。而孩子的娘亲只能是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发些发怔。

“你似乎很看重那个孩子?”婪夜看向那妇人,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错了,我并不喜欢那个孩子,太吵,且太过自以为是,这都是我无法容忍的缺点,要说我看中的……是他的娘亲……”茶小葱将毛豆皮吐出来,扫了暮云卿一眼,“如果我没看错,她身上有羽族的气息,相信你们比我更想知道,这孩子的爹是谁。”

暮云卿低头垂眸,未作声,亦未否认。但他微微颤动的长睫早已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婪夜皱了皱眉头,非常不待见暮云卿这种隐忍内敛的性格。

“我已经叛离羽族,关心这些有又何意义?”良久,暮云卿吐出了一句生硬的反诘,倏然抿紧了唇。

茶小葱与婪夜相看一眼,同时陷入了沉默。

“茶前辈……我看……”澄光殿的弟子还是不放心,换了一人上前又提了一次。却见茶小葱神色一冷,只好话没说完便噤了声。

山门外虽然安静了不少,但孩子们的家人并未离去,他们只知道修仙是件很荣耀的事,却鲜少有人想过,修仙弟子必须得断去尘念,斩却亲缘。

澄光殿那名女弟子站在茶小葱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想着要怎么继续劝说,却猛见山前滴溜溜地泛起一轮白光,那白光在地面上转动了一阵子,突然飞速向这边奔来,速度之快,有如银练,其它弟子尚未反应过来,它便已经到了茶小葱等人面前。

“来了!”那团白光在离婪夜五步之远的地方止住,又转了一圈,化身成为一条通身雪白的小狐狸。小狐狸身子还没长开,整个看起来矮墩墩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它的双眼亮闪闪的,眼仁儿黑白分明,“属下蒙啾啾叩见我王陛下,我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婪夜起身踢了它一脚,拧眉道:“省去些废话,叫你查的东西怎么样了?”

蒙啾啾立即滚出丈许,转而立起身子,仍旧是毕恭毕敬地答道:“东面三十余里,有鲛人。水下有十尺左右有响动,啾啾胆小,未敢前去查探,料想是文鳐鱼群,初步估计有百余条。”

婪夜点了点头,未作指示。

蒙啾啾心中惴惴,又道:“大王,还要不要再探?”

婪夜一挥袖:“不必,且去吧。”

“是。”那小白狐即又化为一道白光,在原地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遁地走了。

澄光殿弟子立时呆住,但是下一刻,她们总算是认出了婪夜,原来面前这个一脸戾气,丝毫不懂得尊老爱幼的冷面美男子就是《朝尼奇遇记》里的第一男主角,绝世小受是也。可是……不像啊,这气场,明明很攻来着,帝王攻啊,有木有!为什么本尊与漫画中差那么远?

澄光殿的宅女们总算知道了二次元与三次元世界的差别!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报信?要本掌门再重复一遍给你们听么?”茶小葱学着婪夜的样子,毫不怜香惜玉地踢了身侧这位发傻发愣的主儿一脚。

“是,弟子……这就去!”事关重大,当然迟疑不得,虽然她心中仍旧半信半疑,但却不得不采取行动。

只可惜,迟了一步。蒙啾啾没能估算到鲛人在水里的速度。

遥远的海面上传来了悠扬的歌声,那歌声柔美动人,充满灵韵,似可及人肺腑。

茶小葱飞快地捂住了耳朵,却恍然发现,那歌声并非是由声带发生共振引起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来自于灵魂深处。

“我忘了提醒他们,文鳐不能杀……”

茶小葱悠悠地叹了口气,眼睁睁地看着十六名女弟子逐一倒下,像多米诺骨牌似的。

第109章 特么的魔音穿耳

应付这种突发事件,茶小葱可没经验。

门口还有一大帮子看热闹、等孩子的,这要怎么办?

那歌声越来越近,时而平缓时而拔高的音韵,似一把铁钳,掐紧了通往心室的血脉,明明听得很难受,却又忍不住沉迷。

茶小葱怀着满心抗拒,颤抖着伸出了双手,原本僵直的手臂,此时竟变得好似一绺棉条,它们疯狂扭动,挥摆着如同章鱼须。再看看周围的人,亦是早已把持不住,迳晃动着腰肢,缓缓起舞。

那声音像是灵魂的鸦片,明明说不出美好,却令人极乐神往。

人们早已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他们放下手里的活计,也放下了高悬的心,和着那销魂的遗韵在梦幻中穿行,他们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皆是说不出的诡异。

“茶小葱!”婪夜脸色灰白,探手按住茶小葱那双像水草般乱舞的爪子,“凝神静气!”

掌心的热力传递至心房,打开了一道炙热的缺口,茶小葱心头一震,猛地收回了双手,她瞳孔微收,看向了海天交接之处。

那歌声越来越近,震得人心间狂乱不堪,茶小葱只能咬牙挺着,一缕鲜血竟自唇角滤下。

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视野里便多了数十条鱼尾,紧跟着,青色鱼翼从海面挥出,随着歌声的激荡,百余条文鳐蹦出水面,带起丈把高的水花,飞溅至各人身上。

海上顿时卷起一阵黑风,风眼一片蓝光绽放,缓缓升起一张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符合了当今最流行的审美因素,她瞳孔深邃,眉线明显;她鼻梁高挺,五官如刀刻;她脖颈修长,锁骨明丽;她青丝如瀑,下巴尖削……她上身未着寸缕,关键部位被垂下的长发肆意遮挡,不刻意,也不严实,随着风起风落,胸口两颗暗红的珠印隐现。张扬的歌喉,傲视众生,仿佛世间万物,都敌不过她引吭的神韵。

明明是长着一张清纯的脸,明明是童话里最善良最美丽的人鱼造型,却给人暗黑的触感,她的出现,似召示着一轮死亡的亲临。

如痴如狂的人群,慢慢停止了舞动,他们虔诚地站起,弯腰一礼,跟着匍匐于前,一脸陶醉。茶小葱一行三人,茕然立于人群之中格外扎眼。

水面上远远近近又浮出几颗人头,或男或女,除了发色稍有差异,其它的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快跑,往山上跑!快!”茶小葱察觉到鲛人身上那股杀意,蓦然打了个寒颤。

就在她出声的刹那,鲛人的歌声被打断,人们尽皆惊醒,一脸惘然地望着海面上浮沉的美人脸,显然未弄清自己身在何处,茶小葱冲进人群继续吼道:“你们想死么?快跑!”

她这一吼终于起了些作用,临近的几人猛然抬头,才发现头上尚有百张血盆大口虎视耽耽,跟着周围的人也都往天上看去。一时间,惨呼声此起彼伏,如梦初醒的人们听得茶小葱的话,纷纷拔腿住往山门的方向跑。

人群如潮水涌动,直撞过来的身影推得茶小葱连连倒退,她还想说什么,却觉呼吸一窒,吐出一口血水。

婪夜适时撑住她的身体,低声道:“我们也快些走。”

茶小葱却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头顶传来尖锐的啸叫,唤醒了鲛人新一轮的音波攻击,跑在后面的人们受那歌声的诱惑,竟又停住了脚步。

半空中,一声锐鸣,青色大鱼如鹏鸟般振翼飞至,张大口向人群俯冲而去……

一声惨叫,夹着一片血雨坠落,一颗圆滚滚的脸袋像皮球般弹跳着,带着血淋淋的断口,停在了茶小葱的脚边。

茶小葱低头看了一眼,双瞳中跳出一片火光。

她横一抽手,亮手出了腰间的兵器——折心柳!

“云卿,先带她们走!向灵昊仙尊报信!”她微一颔首,身形拔地而起,瞬间消失于青空。

婪夜抓狂疾呼:“你那半吊子对付不了这么多条……茶小葱!死女人!”但他的话很快被那歌声湮没。

婪夜目光泛冷,也跟着亮出了兵器。

暮云卿抢先闪身过去,将地上昏倒的澄光殿女弟子一一提起,扔进了雾色深沉的大门。来不及向茶小葱多看一眼,他便腾身跃进了那片云海。

鲛人们依旧神色坦然,面无表情,唯有丰润的红唇微微张合,和着文鳐的啸叫,释放出悠扬的音符。百余条文鳐借着歌声的鼓励,齐齐低头向茶小葱逼近。

茶小葱冷笑一声,摧动折心柳勒住近身的一条,转而向四周撞去。

半途与婪夜打了个照面,婪夜终于含着三分默契,向她点了点头。

茶小葱的决定是对的,如若他们一并逃入幻境,非但不能救人,反倒会将人引向更危险的境地。普通人缺乏内修,很快就会被这奇特的歌声俘获,重莲山上的三处幻境,对于常人来说确是可望而不可及,但对于像鲛人这样的神族后裔却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鲛人本身便是最强大的幻境。

但想只凭两人之力缠住鲛人与文鳐两族的联手攻击,却很是勉强。

“怎么办?”缠斗间,两人的疑问同时脱口而出,他们隔着一片腥风对望了一眼,同时闪身向水中的鲛人袭去。

“擒贼先擒王!”两条兵器同一刻出手,一绿一紫罩上了那为首的鲛人。

劲风扑面,鲛人长发如海藻般摆动,却见她双掌合什做了个法诀,将歌声拔高了七八度,海面上巨浪卷起一阵劲风,托着强光投向半空。

婪夜大惊,收回枪身拉着茶小葱一连倒退数十步,两人同望向漫天白光,脚下未停,均以同样的身法向左右飞蹿开去。身后“滋啦”声响,白芒没入地面,泛出一片蛛网状的电光,茶小葱与婪夜惊跳而起,却又被头上掠过的文鳐鱼群狠狠压制。

“过来!”茶小葱平空推出一掌,带着一道绿光,袭向婪夜,后者目中微闪,依样也拍出了一掌,掌中紫光迎向茶小葱的木灵之气。

“蓬!”地脉震荡,又一次打断了鲛人的歌声,婪夜立时会意,即又拍出了第二掌。

“蓬!”又是一声巨响,震散了文鳐的包围之势。

一灰一蓝两道身影借着掌力反弹的推动,再一次疾退分开,劈开了咒光的中心。

“唧——”

随着一阵惨叫,两三条文鳐自高空坠下,狠狠地落在地上。

“茶小葱,看来是鲛人的歌声……一直在指挥文鳐!”平地卷起一阵风沙,婪夜的声音借着退势,越来越远。

茶小葱偏头一看,生生刹住了去势,立在门柱中间。由于用力过猛,足下灼烫,门前的青石小路亦被刮出两道槽痕。她仰头看海,反掌抛出折心柳,在门前设下一道木灵结界。

鲛人的法术属金系,她的木灵之气还是不要硬碰得好。

经过三年苦训,茶小葱把五行关系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如今看来,木系的她与火系的婪夜联手对付鲛人,难有把握。但有一点,鲛人不能离水,只要文鳐不冲开她的木系光壁,门里的人便暂时是安全的。

“死狐狸,牵制住那位最会唱歌的,文鳐交给我来应付!”

茶小葱在此战中做出的三个决定均称得上明智,至少换作婪夜,他也会这么做。

其一,救人为上,将人们逐入幻境,以策安全;其二,行拖延之法,不强袭蛮干,等待救兵;其三,各个击破,隔阻金系法术对水系法术的支撑……但关键还有一处,怎么样才能止住鲛人的歌喉?就算能令为首的鲛人暂时闭嘴,却并不表示着其它鲛人是哑巴。

婪夜换了个方向,张口欲问,却又被茶小葱突然打断:“还有,堵住你的耳朵……”

山下已经乱成了一片,但把守门哨的弟子均被鲛人的歌声迷晕,是以,澄光殿内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殿内三面破尘镜分指三处幻境,逐一展示着孩子们在幻境当中的表现。

各路仙门代表坐在席间,一边关注着幻境中的变化,一边欣赏各派弟子上台献艺。

时间流逝,转眼已过了三炷香的时间,可端极派的四掌门却依旧不见踪影。

望着门边的那处空席,在座的各人心中均感不愤。显然,端极派的缺席不仅使得灵昊仙尊付青权无从交代,更令御华派掌门风无语丢了份子——端极派自从衰微以来,便一直对御华派俯首贴耳,如今这位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四掌门竟敢当着其它五派人的面,令御华派脸上无光,断是不可轻饶!

风无语坐在尊位上,不着痕迹地轻哼了一声。

灵昊仙尊朝玉瑶仙座使了个眼色,仙座会意,即令门下弟子出去找寻。

“七派弟子献技于前,独独少了端极派,似乎无趣。如若各位觉得乏闷,不妨就由晚辈斗胆献丑,调弄一曲,为诸位前辈洗练心尘。”座中一华衣公子温文出声,身后弟子领命,即在琴台上架上一方焦尾梧木琴。

风无语神色稍霁,抬手道:“久闻流霞庄大公子琴艺卓绝,今日有幸得见,实乃快哉!请!”

那华衣公子敛袖微笑,俯身款款一礼,淡定举步,踱向琴台。

座中各派女弟子见他桃花眼眸如流卷过,均各心头狂跳,唯听花叶玖在鼻子里嗤然一声,并不看他。

那华衣公子定定地瞧了她一眼,突然向玉瑶仙座一礼,朗声道:“曾闻玉瑶仙座琴音动绝天下,晚辈不才还请仙座指点一二。”微微一顿,目光却无偏转,依旧是盯着花叶玖看。

其中深意,自不需多言。

花叶玖被他看得着恼,拍桌怒道:“你要弹便弹,不弹拉倒!”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好,特别是听说端极派的四掌门竟是以前与她不对付的茶小葱之后,她就更愤怒了。

“阿玖!”玉瑶仙座见自己爱徒失礼于人前,立即出声呵斥,并向方链投以歉然一笑,“阿玖伤病未愈,心有积火,望方公子海涵。”

方琏未言,只洒然颔首,轻轻拨出几个单音。

单音乃过,高山绝响如潺潺流水浮于指间,起手之处,竟有千般莹蝶自弦隙飘飞而出。果然,琴声,拭去几多浮躁。

方琏浸淫琴道,灵动有余,果真能令得众人心旷神怡。

众人敛神听琴,将目光尽皆投入在这位如珠如玉的少年公子身上,并未注意到破尘镜中不知何时竟多了许多人。

方琏琴音流淌,绵绵不绝,突有高亢之意,激得在座众人心中一凛。

此际一个粗犷的声音迳自山下扶摇而上,居然盖过了琴中的锵鸣之意。

“听……海哭的声音……叹惜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

歌声绵延千里,不,也许那已经不算是歌,而是带着哭腔的吼意,它穿破了幻境,直上九霄,将方琏的琴声死死地拖住。

“铮!”方琏指间一颤,滑乱了一个音符,空中莹蝶尽散,琴弦竟断去了一根!

“是谁!”他站起来,却听那歌声还在继续。

“……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第110章 天籁绝响

“风掌门,你看那边!”

诸位仙人齐齐应声转头,看向第一面破尘镜。

之前在门外翘首守候的凡人百姓竟然蜂拥而入,像受了惊吓似的,大声疾呼着往四下乱跑。镜中亦间杂着令人发碜的疯吼,与殿内听到的两相重叠在一起,于空气中肆意回荡。

依照这三面破尘镜所示,并没有吼歌的人。

已经有少数几位孩童进入到第二处幻境,但由于那特殊的噪声干扰,孩子们一路且惊且惧,都能没走得太远。

“师父,柳追师姐她……”

花叶玖的视线跟随着一道绯色的丽影,想提醒师父留心,却不料话音刚落,适才由玉瑶仙子派出寻找茶小葱的女弟子在经过第三处幻镜时,突然失去了踪迹。

玉瑶仙座面色大变,付青权也跟着站起了身子,但由于风无语在上首看着,二人尽量克制住没有失态于人前。

“雪聪,平幽,你二人下山去看看,如有异状,速速来报!”风无语凝神看向居中的那面镜子,眼中突然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御华派两名弟子领命,自中门御物驰出。

山下那歌声还在继续,幻境中的人们面露痛苦之色。有人巴巴地捂住了耳朵,有人则干脆抱着树干狂吐不止。那歌声气息并不稳妥,因为放粗了嗓子干嚎,听不出声音的主人是男是女,但此人功力能穿透仙门幻境的结界直达重莲之巅,实在不容小觑。

方琏坐在琴台之后,抚着崩断的琴弦,似已呆住。

花叶玖见师父面色难看,心中尤其愧疚,在一旁轻声道:“师父,都怪阿玖不好,若不是阿玖弄丢了琉仙琴……”

“方公子,借琴一用!”

玉瑶仙座打断了爱徒的话,目指方琏,得其首肯之后,突然伸掌一摄。

那方梧木古琴自瑶台上倏然翻飞,转眼便到了她手里。

玉瑶仙座捻指掐起一道墨丝,调拨出一阵脆鸣,断弦处居然发出了声响。

六道真弦,一抹空吟,绝尘而出。

各派弟子多是第一次看玉瑶仙座抚琴,眸中惊艳尽皆无以言表。

玉瑶仙座将那歌声认真听了一会,琴声又一响,顿时滔然如玉珠坠地,扬扬洒洒直达天际。琴声起伏,引导着那歌声直往高处走,两种风格截然相反的声音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引得重莲幻境震荡不已。

花叶玖见师父神色肃穆,不好再打扰,她心中念及琉仙琴,不由更感沮丧,此际抬脸看见对面方琏那双桃花眼流露出的安慰之意,胸中竟凭空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方琏自问风流潇洒,各仙门女弟子莫有不买他的账,是以竟未留意花叶玖的真心所想。此时他非但未曾在众仙面前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笑靥如花。

花叶玖真恨不得将他那双眼珠子挖出来下酒。

方大公子手中崩却的是最细的那根弦,也就是意味着,这细弦的音域追不上那难听的歌声,但现在换作由玉瑶仙座掌琴,情况便大有改观。随着那声音的变调,玉瑶仙子捻手又在琴匣内侧加了一根更细的弦,八弦在握,显然已经超出了人类的音域,那歌声与琴声应和,而变得极为勉强,偶有断续,终于出现了败迹。

众位真仙敛气凝神,面容均有过一丝松动。

就在这时,陡有第三种声音直追而上,反压过来。那声音细敏悠长,婉如轻叹,却令人沉醉。

“哐!”玉瑶仙子的琴音被两道声音先后打破,她微一分神,手中竟是八弦尽断。那难听的歌声疲惫地降低下来,但那第三道声音却直逼云宵。

众位真仙互相张望,却听玉行师太咬牙道:“是鲛人!”

“不错,这个声音确实是由鲛人所发!”余在雪所处的三清宫与辟水观同守东海,自然对海里的族类知道得非常清楚。

“鲛人?”付青权与凤无语相互对望一眼,却是由付青权先说了出来,“难道方才那个声音,只是为了打断鲛人的音波攻击?”

鲛人的声音确实令人痴迷,却好在此次参加新进弟子甄试大会的仙门中人一个个定力上佳,才能免受蛊惑。然而,澄光殿低等弟子的情况就很难说了。

“去看看便知。”风无语将目光淡淡地扫向在座的仙门同道,“唯今之际,最重要的是保证幻境的安全,小倩,你同余长老一道强化结界,付仙尊,这殿内便劳烦你与方大公子坐阵,至于玉行师太与铨儿,随我出山门。”

他的语声一顿,视线触及大殿东首天山折梅峰掌门萧绮,却跳了过去。

萧绮一直在席中饮茶,由始至终也未曾抬眼看旁人一眼。

风无语借着轻咳,收起脸上的迟疑,权当是交代完毕。他带着玉行师太与一干弟子出了门。玉瑶仙座与余在雪立即起身,带领门下弟子跟在风无语身后离去。

大殿里只余下付青权、萧绮、方琏三人。

突然,一抹幽然轻叹自墙角传来:“一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只怕这蓬莱仙境的朱果要熟了……”

方琏惊声道:“萧前辈,你的意思是……”

萧绮拢了拢衣袖,喃喃道:“我什么意思?我没意思……”言罢,又执起了案上的茶盏。

付青权心中惊异不比方琏小多少,他神色一变再变,终是按捺不住,急匆匆地领了弟子向殿后奔去。方琏不明所以,还想问个清楚,却对着这阴阳怪气的萧仙子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向来巧嘴簧舌,却不想所有言语都在萧绮面前卡了壳。

天山折梅峰是个极其低调的修仙门派,但这种低调,多是因为其掌门的古怪行迳。萧掌门姿容秀丽,外表文弱,面上常有病容,仿佛一阵东风便能将她吹跑……但如果天下人均作此想,便是大错特错!

天山折梅峰从不以仁德居上,此一脉心狠手辣,遇妖斩妖,遇魔降魔,而萧绮作为掌门,当居魁首。

“他们都走了,你们还不走?”萧绮阴恻恻地盯了方琏一眼,动手又自己新沏了一壶茶。

明明未感害怕,方琏却觉得双脚有些发软。他权衡片刻,果断地带着流霞庄一众弟子追随付青权的脚步匆忙离去。

最后,偌大的正殿里,就只剩下了萧绮一人,她素喜独来独往,没有带弟子招摇过市的习惯。

她一边饮茶,一边神色漠然地看着破尘镜,那张冷淡的脸上,永远带着一抹死气沉沉的凉意。

鲛人的咏叹调婉转继续,大殿里的人始终波澜不惊。

暮云卿闯进澄光殿的时候,迎面见到的便是三面巨大的镜子,泱泱大殿中间围搭着一座圆台,台面周遭四座皆空,唯有一青衫女子正坐在东首默默饮茶。他抬头的刹那,那女子也轻飘飘地看向了他,只是一瞬,又低下了头。

暮云卿看不出那女子的来历,亦不知道她在仙门当中的等级排序,心中正自纠结着该是站还是跪,他琢磨着茶小葱交办的任务,踌躇是否要如实开口。

“你……姓暮?”待那女子再看他时,目光竟已有些闪动。

暮云卿平静的脸上隐有震惊之色,他垂着双手,默然握紧,却没有立即回答。

座上女子突然丢下手里的茶杯,向他飞扑过来。由于速度太快,暮云卿看不清她的身法,只觉得眼前倏然多了一抹静幽的人影。他吃惊不小,几个字不禁脱口而出。

“飞燕闪灵诀!”

茶小葱站在山门口,用尽全力嘶吼。

门柱两旁山石参云,呈一处巨大的扩口,她正处在山门中间,相当于为自己的声音套上了一个巨大的喇叭。她发出的歌吼是难听了一点,但好歹镇住了鲛人的咏叹调……嗯,用较为现代的词汇再定义一遍,就是,海豚音。

婪夜忍住心潮澎湃,楞是没有把昨天吃下的零食全吐出来。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听茶某人献声,实在是太恐怖了!就这样,可怜的狐狸忍住极大的痛苦,担任起清道夫的工作,将弯腰呕吐的鲛人们逐一拍入海底。

连鲛人都吐了,只能说明茶小葱的歌喉比他们更具感染力!

鲛人不会说话,只发出频率不同的音韵作为指令,引导文鳐进攻或者后退。眼下这指令早已被茶小葱打乱。

山门前,茶某人拔出灵剑,手起剑落,一路如切瓜似的,即斩去不少呆滞的傻鱼。

自从出关之后,她的嗓子浑厚了许多,此时虽然感到有些疲累,却并不妨碍她开演唱会的好心情。当然,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婪夜才忍住冲动,没立时奔过来将她丢进大海里醒脑子。

“……听,海哭的声音……”不用说,海真的哭了。

鲛人们纷纷落下了宝贵的眼泪,七彩泪珠自水底浮起,在阳光下徐徐漂动,分外耀眼。

他们是被茶小葱气哭的。

只有折心柳听着茶小葱的“深情”献唱,感动不已,绿色的结界莹莹发光,随着咬牙切齿才听得出的节奏款款摇曳,婪夜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物似主人形。看来万俟常清的遗物选主人相当独俱慧眼。

就在茶小葱唱得草木摧折,万灵痛不欲生的时候,山顶突然响起一阵琴音,那弄琴之人似有意误导茶小葱的歌声,竟将音阶一节节拔高……不懂音律的茶小葱终于严重跑调了!

她的声音开始跟着琴音去,声线亦渐渐逼近鲛人的海豚音,她唱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海终于不哭了……鲛人们重又浮出了水面,却见到地面上满是文鳐的尸体……

尖锐的咏叹调再次代替了茶小葱粗犷的嘶吼,原本围着茶小葱旋转的文鳐突然折身撤了回来,他们放弃了正面攻击,零零散散地向远处飞去。

婪夜怔怔地站在海边,看着一道远去的鲛人,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疑虑。

“怎么了?看美人鱼看呆了?刚才怎么不捉两条回来?”茶小葱心里有点酸酸的,她有气无力地撞了撞婪夜的手臂,故意装出一脸猥琐。

婪夜却迅速抓起了她的手,拽着她一道施展避水诀踏浪狂奔。

“喂,你要抓美人鱼干嘛拉我下水!婪夜!”

“你胡说什么!”婪夜一脸恨铁不成刚的模样,索性探手挟起她的腰身破浪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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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捉了虫,昨天传得太晚了,来不及看。今天会早一点。

第111章 又再遇袭

风无语与玉行师太带着一干弟子赴往山门,迳自穿过第二、三道幻境。

这一路上除却遇见几位通过试炼的孩童,他们并未寻得先行下山的澄光弟子。风无语只好在沿途留下数人以作接应,剩下的随他继续前行。

当行至第一道幻境的时候,风无语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木灵之气。

灵波流动,形成了一道厚实的壁垒。

“停!”风无语喝止众人,在离山门五里之遥的地方停下来。

范铨一脸不解地看了师父一眼,心底有些急躁,却不敢出声。

困在幻境里的人们仍旧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此时陡见一群神仙脚踏云彩飘摇而至,不禁双目发光,他们纷纷迎上前来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辞。

风无语举目四顾,却没有自云端下来的意思,他淡漠地望着地上卑微匍匐的人们,微微皱了皱眉头。视线巡回,未曾见到那股木灵之气的主人。

“万俟……常清?”

默念着那个久未在记忆中浮现的名字,风无语向来高傲的心境中掺杂了一丝没来由的自卑。那道木灵之气太强烈,太熟悉,以至于根本无法令人忽略,而就是这一抹葱绿的生命气息,让他心间一再轻颤,如同血脉之间不期然被别上了一道脆弱的丝弦。

弦位绷紧,似一触即断。

玉行师太站在风无语的身后侧,无法将他的表情看清楚,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风盟主。”即知趣,截口不再多言。

“仙长,仙长,外面来了很多会吃人的怪鱼……我们不敢出去……”那位少年的身形太过单薄,人们为他所救,虽然是心存感激,但却更觉忧心,外面的情形不知道怎么样了,唯今之际只有求助于仙人。但是这位仙人好像有些傻,站在云端上呆呆地也不知道要搭理人。

“怪鱼?师父,不是说鲛人吗?”范铨心无城府的问话恰恰打断了风无语的思绪。

风无语绷着一张脸,漠然点头:“出去看看。”

说来也巧,就在他话音刚落没多久,那股木灵之气也倏然消失不见了。木系结界一撤,血腥味扑面而来,人们愈加慌乱。有人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往幻境深处跑去,玉行师太欲要上前将他拦住,却被风无语挡回来。

他轻轻抚了一抚衣上的褶子:“上了重莲山,便是澄光殿的份内,善后由他们来解决便可。”

他降下祥云,阔步踏向山门。

五里路不长也不短,风无语眨眼便到了山脚。

山门玉阶之前,遍地鱼尸!

刚才的气息,分明是由万俟常清的折心柳所发,但地上文鳐尸体上的剑痕,却是出自端极派门人之手,除了招招致命之外,似并无其它特别之处。

难道说端极派的四掌门与万俟家族有关?

“盟主,是否有何不妥?”看来文鳐是被端极派击退,玉行师太很快放下心来,但转眼看见风无语那张紧绷的脸,她又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

风无语冷冷地道:“文鳐并非蓬莱物族,是不是东海出了什么事?”

玉行师太一脸茫然:“弟子出辟水观之前,掌门师姐已遵从盟主授意,将派内上下翻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何种可疑。”

“也就是说,它们并不是无助逃遁至此,而是另有目的?”风无羽将万俟常清的事暂且搁置,思绪又回到了那些死鱼身上。

“听说余长老在上山之前为救花师妹,杀了一条文鳐,它们如此声势浩大地冲击而来,会不会是为了给同伴报仇?”范铨的想法与茶小葱比较接近,大概是人都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这个结论很快就被玉行师太否定。

“文鳐灵气有限,与人类相处甚少,其性情凶恶霸道,显不会如师侄你想得那么聪明。如果它们够智慧,便不会与鲛人为伍,充当外族的前锋。”

鲛人智商接近于人类,却没有人类思维复杂,此一族天姿貌美,却生来残暴,最喜以歌声诱人而食之,但这一次,他们似乎也不是为了要吃人。风无语定定地看着地面上滚落的人头,那脖颈的断面显然是被文鳐的巨齿啃噬而成,也就是说,整出围攻重莲山的计划都是鲛人族一手鼓动的。

那端极派的弟子呢?他们去了哪里?去追击鲛人?

不,能懂得将文鳐诱上岸进行截杀的仙门中人,绝不可能愚蠢到对一群用心叵测的不速之客穷追猛赶,那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玉行师太放出了搜魂术,将方圆五六里的地方都搜了一遍,仍无所得。

她刚想出声,却突然心念一动:“盟主,会不会是……端极派的仙友也跟鲛人一样,走了水路?”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快地速度,根据此之前感知的灵气,他们曾不过相距五六里,没理由就这么跑得没影没踪了。

“有此可能。”风无语没有直言,茶小葱等人或许已经猜到了鲛人的意图,此番追击,定有原因,他回头看向范铨,“铨儿,你与诸位师弟守在山下,等着与雪聪、平幽二人会合,如遇鲛人进犯,尽量留两条活口!我有话要问!”

“是!”范铨恭顺应声,目送风无语与玉行师太御物乘风而去。

婪夜带着茶小葱的速度,与她施展飞燕闪灵诀的时候差不多,但水下鲛人更快。

茶小葱在婪夜怀中俯望海面,只看见数十条暗影,加速前进。

水域可掩盖各种气息,这时要行追踪之法,难度相当大。

文鳐得到鲛人的指示,纷纷遁入海底,深蓝的波面,也变得平静无比。

“我们究竟要去哪?”茶小葱仰起发酸的脖子。

“不知道。”婪夜迟疑了一下,转而打量起海岸上的山石峭壁。

重莲山在蓬莱国的东侧,也就是说,鲛人是自东向西而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澄光殿。澄光殿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那样向往?是琉仙琴?

他思绪稍有阻滞,身形也缓了下来。

目前他能想到的就只有琉仙琴,据说这把琴是澄光殿前掌门留下来的,传闻它在一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被窃世魔尊挥掌斩去了一角,是以金仙之气外泄,与魔狞之毒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自此,这位掌门前辈竟无法再行驾驭,竟然反而被琴所伤,最终暗然仙逝。

后来灵昊仙尊付青权为净化仙琴,苦渡天劫,修炼至金仙之尊,又将仙琴投入净莲湖底封印,历经四百九十余年方得祛除魔魅,得以新生。

这把琴一直就是魔族的死穴,只可惜当今世上能弹奏此琴之人,可谓少之又少……

鲛人一族法力不算高深,他们自不会愚蠢到要打琉仙琴的主意……

茶小葱讨厌这种漫无目的地游荡,当然,她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但是以她现在的知识结构,以及那块豆腐脑子,显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婪夜,不如这样,我们去鲛人的老巢,来个声东击西,到时候他们为了保护家园,不得不回防,借此亦可破了这次澄光殿的危机。”茶小葱仍旧宁愿相信鲛人与文鳐联手,是为了替之前死去的那条文鳐报仇,这不是乐观,而是因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声东击西的方法是她以前玩即时战略游戏《星际争霸》时,与电脑对战惯用的策略,每当自己的基地遇袭时,她便派出一队小狗去攻打敌人后方,这样敌人便不得不立即退兵自卫。

“声东击西?这个法子或许可行……”要比决绝与冷血,没有一个种族可以比得上人类,婪夜由己推人,即断定鲛人也同自己一样,热爱自幼生长嬉戏的那片家园,有时候他们比人类更畏惧失去……茶小葱有时候冒出来的小念头确实值得一试。

只不过,这片水域如此广阔,单凭他二人之力,施行起来困难重重。一旦入水,在陆上的优势便会不复存在,特别是对于婪夜而言,入了水他就基本变成了废物。

茶小葱迟疑了一下,也想到了婪夜的属性问题,她喃喃地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我们”这两个字落落大方,自她口中逸出,别的一番情致,婪夜心中一暧,笑了笑,指向山顶道:“我们可不能当那些真仙都是废物。”

茶小葱抬眸讪讪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心那些孩子。”

她好像对孩子一直特别留心,以前在清水镇上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婪夜还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突听左岸悬崖上一声清啸,两人御风一转,眼前豁然开阔。

原来重莲山山脉连绵如同花瓣,山峦高低起伏,错落有致,两峰相接之处常有矮地,在海边突现为半高的矮崖。

此时矮崖上已站满了人,为首者发须斑白,广袖飞扬,一派清癯风骨,茶小葱在返香那儿见过此人的画像,立即认出他就是澄光殿掌门灵昊仙尊付青权。

当然,付青权也发现了海面上御风飞行的两位少年。

“下面可是端极派茶仙友?”他声音清远,吐字平缓有力,倒令茶小葱心中升起一丝好感。

她让婪夜放自己下来,遥向山间作了一礼:“正是。晚辈姗姗来迟,还请仙尊见谅。”她的客套从来是看因人而异的,此时自称晚辈,即拟定了付青权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同样,付青权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朋友大有好感。

茶小葱与婪夜二人怀着满心好奇,跃向山崖,自是想打听重莲山上的情况。

岂料身后海面忽然浪花翻涌,数道白光先后投向崖壁!

茶小葱脖间被水花掠过,微微一悚,立时转头看向水面,却见方才还平静如许的大海陡然涌出一片鲛人的身影,他们一个个均由文鳐张嘴含着,迅速升至与山崖齐面的高度。

“小葱当心!”婪夜出声,突然挽过茶小葱,折身挡住了迎面击来的白芒。跟着,他身子一颤,整个儿向海面坠去。

“婪夜!”茶小葱一捞未中,面前白影飞逝,身后被激起一片糊模的浪花。

第112章 朱果

“搞什么鬼?”茶小葱落在崖边,回头去找婪夜,却只见到满目翰海汪洋。

鲛人们借着文鳐的飞行能力沿着重莲矮崖节节攀升,自上向下俯瞰,竟是浩浩荡荡一大片,气势颇为壮观。灵昊仙尊站在海边峭壁之上翻掌掐指,立时放出万道金光,无数丝缕附着在山石之间,形成一道强势杀阵,如同一张巨网,向鲛人头顶压下。

却是茶小葱见花叶玖用过的金仙法门。

“茶仙友……那位是,你的朋友?”

灵昊仙尊生得慈眉善目自是得人尊重,但是茶小葱没时间分神打量他——两位金仙至尊长什么样她早就烂熟于心,听林蜡竹念也念烦了。

透过金网看着崖下巨浪滔天,茶小葱有些心神不宁:“前辈你放出金仙法咒,那他怎么上来?”

此杀阵的威力她见识过,灵昊仙尊这一招确实可阻止鲛人进一步行动,但无疑却将婪夜也困在了山崖之下。青丘国国主婪夜投入端极派门下这件事,很多仙门中人都已知晓,却鲜少有人得知他已自毁修行,就算他有能耐,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茶小葱后来也曾想过,自己最初遇上他那会,分明是他最落魄的时候,妖族的人一直都在找他……现在的情况,并不是说躲在仙门就可一劳永逸,他可是一国之主!

“……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本仙尊如此做法,为的是这颗朱果。”灵昊仙尊自知此行欠缺考虑,但为大局着想,他得先护住最关键的东西,他有些为难地伸出手,指向头顶数十丈的崖壁,茶小葱抬目远望,唯见烈日金辉之下,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探出悬崖,空无一叶的树桠上就只挂着一枚蛇皮花纹的朱红果实,那颜色那形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就这破玩意?”茶小葱对这个解释非常不满,“他们要来摘果子,直接过来山崖处便是,何必多此一举跑去正门打草惊蛇?找理由也找个好一点的!”她总觉得蹊跷。

“茶仙友有所不知,这朱果本来算不得稀罕之物,但自从它吸收了魔界的邪气,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与其说它是仙果,不若称它为魔果。这魔果要是给妖魔邪道得去,对其修为必是大有益处。可谓人间大害。”至于后面这个问题,灵昊仙尊也没想明白,他只隐约觉得这些鲛人背后还有操盘手,究竟是谁,却莫可推断。

原来这朱果还是辐射变异的产品……茶小葱没兴趣听这些,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早点确认婪夜的安危,于是趁着灵昊解释的当儿,掉头往山走下去:“就这么棵破树,早些年为什么不砍了?酿成祸事再来折腾,岂不是自找?”

金网将文鳐与鲛人尽皆隔阻在外围,像比毗的国界中间镶上了电网一张。鲛人们巴巴地隔着金仙法咒向朱果看,恨不得它马上熟透掉下来才好。看情形,灵昊仙尊没得没错,这玩意儿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茶仙友你这是去哪儿?”付青权叫住茶小葱。

“没什么,既然这儿下不去,我找别的豁口下去找人。”茶小葱走了两步,摸了摸心口,脚下稍停。她有点迷惘,按理来说,同伴身陷困境,她应该很担心,可是……没有!

究竟这是她对他有信心的表现,还是她根本不关心?没有答案。

茶小葱心里很别扭,像是所有的心情都被人掌控住了,连呼吸都无法与思维同步。

“金仙无量,法阵布下,便是天罗地网,本仙尊自信不会出现豁口。”付青权无奈地看她一眼,捋了捋胡须。他身为掌门,便要为身边的弟子着想,此时自不能轻易收回法障。

网下的鲛人越来越多,他们密密麻麻地挤在金网的另一侧,为首的那位附着在文鳐背上,亮起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怔怔地看向这边。

她张口,依旧是销魂的歌声。

澄山殿的男弟子自小勤奋修炼,清心寡欲,又因为蓬莱一带相对安宁,故极少有下山历练的机会,他们见人不多,此际陡然见到一位这样的美人儿暴露在自己面前,立即满俊通红,当着师尊的面,多不敢贪看她一眼。虽然明知对方并非普通人类,可少年心性思绪摇曳,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或许是那歌声起了些作用,弟子们的居然心软了下来,有些定力差的,脸上露出了动容之色。

只可惜这些弟子有心救她却无胆向师尊提及。

鲛人女子睁着那双水濛濛的大眼睛,深邃眼底晃出一丝哀情。

她缓缓地转脸,将目光对准了茶小葱。

“小心她的迷魂术。”付青权及时提醒,手中捏了一个法诀。

“什么迷魂术?”

茶小葱的鼻子皱起,她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鱼腥味,这姑娘一身鱼腥味跟有狐臭又有什么不同?这里无人知道她本是女子,只道茶某人定力强大,能人所不能。

鲛人女子的歌声一再往复,茶小葱却早已经听腻了,她一脸轻蔑地转向付青权:“前辈,晚辈知你心慈,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不觉得她唱歌很难听么?你听听,来来去去就一个调,音域没有跨度,哼哼唧唧没有歌词也没有感情,说她是练声又不像,学海豚叫转音又好像多了一点,跟女人……呃……”她本想说跟女人叫床似的,不过话到嘴边,还是留了几分形象给自己。

“……还有啊,我们人间女子呢,除了要懂得礼仪廉耻这个几字,更重要是要懂得衣着服饰的搭配方法,不是不可以露,也不是不可以露太多,而是……不能把缺点全都露出来,前辈、各位师侄,你们看看这鲛人姑娘的腰,壮得跟水桶似的,扭得再好看也是一条大胖鱼,当今世界的流行审美是什么?细腰嘛……细细楚腰不盈一握,纤腰难立多销魂。”

付青权语塞。

他那么老了,以自身修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但那些少年弟子可就不同,他们还年轻,血气方刚,对女子有几许绮念也很正常,只不过乍然听茶小葱这样一鼓吹,刚才还满目痴迷的模样马上变成看垃圾时的厌弃。岛国的孩子就是单纯。

那鲛人女子放出迷魂术刚起了点作用就被茶小葱三言两语破了,这教她如何不气?而鲛人们崇敬的女王陛下被人说得如此不堪,他们又如何得安?

茶小葱根本没意识到刚才自己做过些什么,她只是纯吐槽心理,因为所有童话故事当中,她最不待见就是美人鱼的传说。小时候她也曾觉得故事美丽,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世界也有许多不同的看法,最简单的一点,当年看《泰坦尼克号》是多么感动,哭得眼泪差点淹掉电影院,可是到了后来,特别是发生了狼盆友郭猎与现代花叶玖偷腥事件之后,她似乎明白了一点,那故事无非是一夜约炮顿生奸情而成就的男小三故事,所有的美好,都是以死亡来进行升华的,再丑陋的嘴脸,都可以一死漂白。

原本两相胶着的态势立时发生了变化,鲛人们受了刺激,不顾死活地向金网撞来,数道光咒纠缠在一起,一时间,灵脉震荡,头顶朱果摇摇欲坠。

鲛人们本拟借着撞击金仙法咒泄愤,却意外地发觉山体随撞击而震动,连带着朱果也在晃。

只可惜茶小葱与灵昊仙尊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的心思。

“我去把它摘下来!”茶小葱早就放弃了下山寻人,她跳起来。

付青权拉住她,低声道:“不可,此树魔气甚重,就是金仙也无法靠近,这么多年来,它屹立重莲山不被砍伐,自然有它的道理。”

茶小葱只想着快点打完收工去找婪夜下落,听到这般解释,方知自己鲁莽,她与那鲛人一起呆望朱果,没想到好的解决方法。

此时有两人御物而至,其中一人朗声道:“付掌门,此等魔物本应以修补好的琉仙琴稍行净化,为何迟迟不肯动手,竟拖到今天。”

茶小葱侧目,却见金网外多了两人,说话那人神清气朗,一脸庄严,他面白无须,虽不似返香与婪夜那般翩然出尘,亦不似御华仙尊那样俊美张扬,却自有一番韵味,他额心一点暗红朱砂,在白日下滴红似血,紧蹙的眉间,却似刀刃刻出了三道褶子,正是当今仙盟盟主,御华派掌门风无语。另一人,却是茶小葱在临安城见过的辟水观玉行师太。

付青权沉吟未语,心中念头转动,却没作解释,反向风无语遥遥拱手道:“风盟主来得正巧,适才端极派有弟子坠下海域,青权因结下金仙法咒不能出阵探视,劳烦!”

玉行师太看向水面,问道:“端极派弟子?是谁?”她目光阴骘,却是直勾勾地看向茶小葱。

茶小葱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昂首如实答道:“是我派三掌门座下弟子,婪夜。”

“仙狐族的……婪夜?”玉行师太微一眯眼,断然道,“放心,有妖后命令在先,六界之中,除了妖皇魁麟,相信还没有谁敢贸然伤他!”

茶小葱面色一寒,顿时气结,倒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此次请命来蓬莱仙境,只不过是为了查明那名孩童的来历,顺道救了青竹寨的渔民,她亦知大会迟到有错,但是她从不畏人怨憎,更不担心仙门对她的看法,但玉行师太这酸溜溜的语气着实令她不爽。然而,这三年来,她一直闭关,根本不知道婪夜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是以无力反驳。

婪夜与妖后……并不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这话听来令她格外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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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尼玛,定时发布失败了,回来发现文还有存稿箱里,郁闷。今天死党过生日,烧烤到十二点才回,结果没注意后台的情况。昏,打脸!

第113章 去死去死有缘人

在临安城,茶小葱算是与辟水观弟子有些接触,虽然对她们谈不上太讨厌,却也完全说不上喜欢。大抵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就算是顶着个“师太”名衔的老前辈也并无不同。按照茶小葱以前的暴戾性子,她必会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但现下的情况她还没能琢磨清透,至少表面上,她是仙门七派这边的人,至少表面上还是得一个鼻孔出气。

“这位便是端极派的四掌门茶仙子?”风无语隔着金仙法阵看过来,好似刚刚才发现茶小葱这个人的存在,他微微点了点头,那神情称不上冷傲,却有种致命疏离,如果茶小葱的直觉没错,这位风盟主必定是个戒心很重的人,当然,说句好听的叫为人谨慎,那说句不好听的,便是疑心病重,不相信人。在这一点上,他与茶小葱有几分相似。

此时风无语周身绽放出一圈罡气;同样,玉行师太也为自己施放了一道护壁。

他们望了望那枚尚未完全成熟脱落的朱果,似乎并不着急。

鲛人们目标明确,既见这两位真仙无意挑起争端,便也乐得避开麻烦,他们绕过了风无语与玉行师太,一次又一次地撞击金仙法阵。而为首的鲛人女子依旧放声高歌,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激昂了不少。那些文鳐果然没有自我意识,只懂得遵循歌声的韵律,疯狂地向前冲。

金仙法阵连着山石巨树,虽然网阵牢不可破,可边边角角却已出现了松动,甚至剥离。

偶有碎石垂落,哗啦啦地沿着山隙坠入大海。

付青权与风无语均各淡然立定,丝毫没有驱逐鲛人的意思。

而茶小葱与付青权座下弟子都不甚了解这其中的情由,刚想开口询问,却听崖下有人叫道:“师父,水下有迷宫,有无数鲛人正在赶来……”水中腾跃出数名青年弟子,为着那位生得一张国字脸,五官板正,双眼圆睁,隐有大将之风,他御剑而来,抖净身上的海水,抬眼看茶小葱大刺刺地站在付青权身边,不由一愣。

茶小葱认出这青年身上所着的是御华派弟子的标准服饰,不自觉又多看了两眼,却不想他身后竟还有两张熟面孔,其中一人正是三年前与她发生正面冲突的那位。看来,御华派还是老作风,不是渣滓还真不愿带出来。不过渣归渣,这几名弟子的身手却不容小觑,至少茶小葱意识到自己若是与他们一对一,未必会有胜算。

“飞燕闪灵诀”虽然好用,但毕竟有功而无招,脚下快了,并不代表着她的手也同样那么快。

那两名弟子没认出茶小葱,只是觉得这毫不起眼的布衣少年不卑不亢地站在与御华仙尊齐名的灵昊仙尊身边,来路肯定不简单。

“迷宫?”

付青权闻言大吃一惊。如果山下有迷宫,那为什么澄光殿会毫无所察?有此等布署,显然是早有预谋,难不成真的被他们猜对了……鲛人背后另有其人?

“铨儿,可曾查出迷宫通往何处?”风无羽弹指击飞几条文鳐,目光一停,移向那为首的青年弟子。

“弟子惭愧,我等发现迷宫时,入口已被人用土系法阵封死。观其结印手法……应该是被澄光殿的师兄妹抢先一步。”

范铨俯身答话,脸上露出一丝赧然。

付青权此时又吃一惊。他经箫绮提醒,才得匆匆携弟子赶来此处,按理来说,他是最早来到朱果树下的,且由始至终身边弟子都无一离开,布下法阵封死迷宫入口究竟是何人?

“付兄,可是有何不妥?”风无语停手,想从付青权脸上看出点端倪。

付青权据实答道:“老夫猜想这土系法阵应非由我派弟子布下,这其中可能另有内情?”

“既是这样,弟子便再下水再行细细查探。”范铨是个急性子,却对自己的判断没有自信,他知道文鳐与鲛人奈何不了这些真仙,而崖上朱果亦有金仙亲自守护,便放下心来,决定再次潜下水去看看。一方面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是急于在前辈面前表现表现。

“等等。”茶小葱唤住他,“这位师侄,可否替我看看水下有没有人,或者是……狐狸?白色的,这么长……”

她比划了两下,话没说完就被风无语打断:“不必了,铨儿,你带几个师兄弟将这些鲛人趋走。这迷宫不是一蹰而就,为师怀疑澄光殿弟子当中有混入了魔界的奸细。”

“魔界的……奸细?”茶小葱的嘴撇到了耳根子,这位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论者,这种不伦不类的想法都能拿得出!他这样说话,无疑是当着众晚辈弟子的面,扇了付青权一个响亮的耳光。

付青权的脸色当即就有些变,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不错,魔界的奸细!”玉行师太好死不死地附和出声。

茶小葱现在基本能肯定,仙门七派党派分立,至少辟水观便是全心全意附庸御华派的。

玉行师太看着付青权变脸,却不为所动,连句劝慰之言都没有。

“照我看,不如擒贼先擒王,既然这些鲛人有命来,自然也想有命走,我们先捉了为首那条母的,想办法逼退他们,然后找个懂鱼话的,令她说出迷宫的由来,这样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茶小葱又探头向山崖下看了一眼,缓缓伸手指向那鲛人女子。

那鲛人女子立即明白了茶小葱的所指,她突然龇牙,竟生生地咬住了金仙法阵的丝网,一列森白的牙齿露在唇外,扭曲到狞狰。她长发飞散,将整个玉白晶莹的身子暴露在阳光下,白花花地一片晃目。

“你……哼……”鲛人女子猛然吐出一抹黑气,口齿模糊地挤出两个字。身后众子民争先恐后地驾着文鳐扑上来,依葫芦画瓢地咬向金仙法阵。他们一个个双目赤红,连身上的鳞片也于瞬息之间变成了墨黑色。

“魔化!”记忆里,依旧残留着羽族变故的余震。

茶小葱倒退了一步,却听一声细小的响动,鲛人女子居然咬断了一根金丝,破洞处猛地一下钻进了一颗脑袋。美丽的脸上,流露出漆黑的冷光。

“果然与魔界有关!”付青权连拍三掌,释放出一股强大的杀气,竟将丝网上卡住的鲛人悉数拍飞。鲛人们在空中不停翻转,为首那女子突然稳住了身子,放出一道法诀!

“翅膀!鲛人们竟长出翅膀来了!”弟子们疾呼着,纷纷将兵器横在胸前。

“合天之术?”玉行师太一挥拂尘,向前迎击,辟水观弟子均拔剑相随,与那些鲛人缠斗在一起。

“文鳐不见了!”茶小葱醒过神来。

“合天之术是魔界的禁术,此法术不能逆转,并不是文鳐不见了,而是它们被鲛人身上的魔气吞噬,与鲛人合成了一体,看,那对翅膀……”付青权重重一叹,即令弟子一起施术补救金仙法阵。

茶小葱定睛一看,果然如付青权所示,这鲛人并不是长出了翅膀,而是与文鳐并成了一体,鲛人接收了文鳐那双翅膀的同时,还接收了此一种族的利齿。原本美艳的鲛人皆变成了性感大鱼唇,最可怕的是,这些鲜红的鱼唇一旦张开,便露出腥红的牙龈,分外丑陋。

御华派与辟水派两派弟子使出了浑身懈数与合天之后的鲛人纠缠,却始终一点好处也没沾着。鲛人比文鳐聪明,所以攻守之间更加灵活,加之他们有利齿为武器,杀伤力翻了不止一倍。风无语见状,亦飞驰而去,加入了战团。

“啊——”

一声惨叫划过苍穹,一名御华派弟子力量不敌,竟被鲛人生生咬成了两半。

碎裂的尸体并着飞迸的血花,沉入大海……

就在此际,岸上突然一阵腥风传来,浓郁的黑气自头顶罩下,朱果树上传来一抹幽幽的尖笑。

“三百年开花,一百年结果,哈哈哈哈,你们不就是等今天这一天么?来吧,吃了我……吃了我便可以称霸六界,独尊天下……来吧……哈哈哈哈哈哈……”

“是谁?是谁在说话?”澄光殿的弟子们慌成了一团,他们四下张望,却没看出说话的人究竟在哪。

“是朱果!”付青权也没料到,这颗朱果居然在吸得仙魔气之后有了灵识。

众人一起向树上瞧去,唯见那果子已由红变黑,蛇皮花纹缓缓滚动,轮转如一枚小巧的灯笼。但这灯笼散发着黑气,一丝一缕,对于茶小葱来说,却是那么的熟悉。

她心脏狂跳,似隐有悸动,随着那尖锐的怪笑,身内的魔征居然有了复苏之态。

茶小葱抓紧了胸前的领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却听那朱果持续怪笑:“喂,有缘人,你不该害怕,你这一世,注定成魔,我是来帮你的……嘻哈哈哈哈哈……”

付青权发现了茶小葱表情异样,迅速地转过脸。

那朱果笑得更刺耳了。

“前辈,若是普通人类吃了这枚朱果,会怎么样?”茶小葱勉强定下心神,压住了躁动。

“……身体爆破而死,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付青权正色道。

茶小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敛眸再不看朱果,反而折身向金仙法阵冲去。

“茶仙友!”付青权大惊失色。

“师父!”与此同时,一道清越的声音自崖顶传来!

就在茶小葱撞向金网的瞬间,一道黑气自崖顶疾射而下,竟尾随她坠入了茫茫大海,紧跟着,一道白影翩然飘下,直追那抹灰色的身影……

第114章 门内之争

“她居然能穿过金仙法阵?”

以凡人之躯穿过普通五灵结界都已慢奇迹,遑论是穿破由付青权亲手布下的金仙法阵!虽然这个法阵被鲛人以蛮力咬烂,但金仙灵气犹在,没道理这么轻易就被人卸除。

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枚朱果居然死死地跟着茶小葱,越过灵隙,直追海底……

“铨儿!”风无语召回以范铨为首的门弟子,命其不再与鲛人纠缠。

这群鲛人的目标本就不在仙门,此时见对方先停手,便也不再攻击,而是集合在一处,倒头扎向海里……

“师父!平幽他……”范铨倒头拜下,眸中露出一丝伤痛。

之前他遵师命在山下守候,直到与赶来的玉瑶仙座、余在雪等人会合,方自带着两位小师弟先行离开。雪聪和平幽这两个孩子入门时间才五年,经验不足,勇猛有余,但身为大弟子有责任提醒与照顾他二人,以免有所差池,却不想范铨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同样勇猛的他没有顾全大局,更未能及时拦阻两位小师弟,而是任由他们冲在了前头。

当平幽被那变异的鲛人咬成两段时,他整个人都吓傻了。

风无语不看他,抬手指了指脚下波澜壮阔的大海:“飞燕闪灵诀第一重,以你的修为,应该可以追得上。”

他指的不是朱果,却是茶小葱。由始至终,他都未看死去的平幽一眼。

“师父!”范铨心中余悸未平,脸上的表情更显深刻。

直射的阳光,将他年轻的脸凿出两道沟壕。

“孽障,人死灯灭,你还想做什么?”风无语冷喝一声,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将范铨掀翻了一个跟斗,“你想违背师命?”

“弟子不敢!”范铨一脸惊惧,匆匆对着师父磕了一个头,带着一众弟子降下云头,施展仙术向海面遁去。

玉行师太久而未语,倒是付青权看了看自己座下的弟子,暗暗叹了口气。澄光殿弟子一向娇生惯养,何曾见过像风无羽这般严苛的师父,一个个只瞪大了眼睛,连大气也不敢喘。

“区区数条鲛人就被吓怕了?我御华派门下绝不允许贪生怕死之辈!”

风无羽绷直了唇,发白的唇线晾着一股冷意。

他目如闪电,似有不满地扫向澄光殿弟子。

付青权立即会意:“门下弟子学艺不精,还是由青权亲自下去较为稳当。”

风无羽凉凉地道:“这重莲山是付兄的地方,风某自然不好插言,只是这甄选大会不能没有付兄,再说,门下弟子只是修仙问道、议人是非,而不斩妖除魔,养在山上还不如退还家门,也是时候让他们厉练厉练了。仙门七派的面子放在这儿,将来还是得靠他们……”

付青权点头称是,却未有行为。恰在此时,一抹个生冷得毫无感情的声线响起。

“哼,靠他们?只怕他们肩膀还没长实就被盟主你折断了羽翼,风无语,你一个人坐在盟主位置上也有几百年了吧,什么时候也换我坐坐?嗯?”

方才众人都只注意到了追随茶小葱投海而去的白影,却极少有人留意萧绮的到来。

她这时手里还摸着那个茶盏,只不过那茶水却已凉了多时。她整个人身上罩着一股阴寒之意,娟秀的脸上露出的笑做作得根本看不出半点诚意。她半截长裙上镶着一圈儿乌金铃铛,嘤嘤鸣响之际,却未能令人感受到铃音的美妙,那声音竟是低哑的。

“萧绮,不得对盟主无礼!”玉行师太看风无语面色难看,不禁出言阻止。

“母狗!”萧绮对她嗤之以鼻。

“你说什么?”两个字,把玉行师太气得脸色煞白。听见的人无一不皱紧了眉。

“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你若是喜欢听,我每天跑你辟水观的门口叫上一千遍都行!”萧绮淡定自若地睨了风无语一眼,口中啧啧有声,“我萧绮这一辈子最看不惯就吃软饭,靠女人上位的人。”

“萧仙子……”付青权摇了摇头,想来打个圆场,却又被粗暴打断。

“仙门七派,同气连枝?这种鬼话就留给你们自己去听吧,风无语,你自己怎么不去试试追不追得上飞燕闪灵诀的第一重?懦夫!”

言罢,一道幽影晃过,箫绮已然没有踪影。

风无语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将气都撒在了澄光殿的弟子身上,他怒极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这是你们澄光殿的地界,合该由你们下支看看,怎么,进了仙门当少爷么?仙门养着你们这群废物还有什么将来!”

付青权无奈地摇了摇头,挥了挥衣袖:“你们几个都跟着萧前辈,如有不测,记得用返鹤脱离迷宫。”

“是,师父!”弟子们纷纷应声,整饬着一道飘下海域。

风无语被萧绮气得七窍升烟,嘴里都快吐泡泡了。付青权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阵,终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有弟子来报,说是第一批通过试炼的孩子已经到达山顶正殿了。

……

飞燕闪灵诀是端极派持澜仙子独创的十二基本功体之一,其作用便是在于主动提升身法速度。由于持澜仙子在修得仙体之前便已领悟此法,故而以茶小葱的肉身凡体亦可承受此功无疑。但是茶小葱还未能掌握体内一仙一魔两道真气,只能借着折心柳的灵气将自身属性强化。

可是,折心柳强则强矣,发出的力量却极不稳定,它时不时会出现一点怠工现象,好比现在!

茶小葱明显感觉到这根废柴正在划水偷懒,到了水里,没有婪夜的狐火威胁,它开始得瑟了。

茶小葱只好自腰间抽出了灵剑。

虽然这把灵剑也带着木灵之气,但明显与折心柳极不对付,不知从何时起,这两件法器,跟着主人出来就不停地闹分裂。茶某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她不是没把折心柳用三昧真火烧过,只不过这货越烧越精神,也不知道是她能力不够,还是真对它有帮助。反正茶小葱早在三年前就知道这根破东西不大听话,有时候更像是它在使唤她,下克上,反客为主,她不喜,却也没办法。相形之下,还是灵剑乖一点。

那枚朱果跟着茶小葱入海之后,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它一直死心不改地跟着她,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那身法之快,令人瞠目。

“你别跟着我了,我是不会吃你的。”

“咕噜咕噜……”

“……”茶小葱放避水诀,分开了周身的水,那朱果又“咿嘻嘻嘻嘻”地怪笑起来,那笑声堪比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妇。茶小葱觉得不是自己耳鸣,而是精神病院倒了墙。

她拔腿就跑,那朱果毅然相随!

从茶小葱跳悬下来到现在为止,那朱果离她左右不过三尺的距离,它不死心地围着茶小葱打转转,似乎有心随时找空子钻进茶某人体内,害得茶某人一路跑一路夹紧了菊花。她多恨自己没有一条像婪夜那样的大尾巴,用来掩菊花。

“师父!”

由天入海,由海及底,一段从垂直到水平,从百米跳水到水底竞走的非人类项目比拼之后,排序是茶小葱第一,朱果随后,暮云卿第三,鲛鱼们第四,御华派弟子第五……在水里拉起了一条长龙。

茶小葱的飞燕闪灵诀只练到第一重的前期,入水底受到阻滞,便慢了不少。

暮云卿与鲛人们很快就追了上来。

到底不是自己的主场,茶小葱有点缚手缚脚的感觉。

“云卿,你来得正好,帮我挡着这群怪鱼,我去找婪夜!”茶小葱将剑柄往暮云卿手中一塞,回手抖出了折心柳。

“师父我……”暮云卿无奈地皱了皱眉头,顺手横剑,挽出一道剑花,此一式浑然天成,他果然就是天生的用剑高手。

“就这样。”茶小葱心急火燎地推了他一把,“打不赢记得逃,还有……”

她没来得及交代完,眼前一花,突然多了一颗乌溜溜的朱果。

那朱果一边抖一边发笑,活真吸食了******的瘾君子。

茶小葱叹了口气,对那朱果道:“你非得跟着我是吗?”

朱果神经兮兮地持续发笑,一上一下地摆动几回,算是点了头。

茶小葱抱臂一咧嘴,道:“你要跟着我也行,不过得有些诚意,不如这样,你帮我小徒儿搞定这些怪鱼,我在前面等你。”

朱果在水中停顿了一下,似在犹疑。

这时鲛人已围了上来,他们对茶小葱的歌声很是忌弹,竟也不敢再她面前发出低吟,他们看着横剑而立的暮云卿,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茶小葱,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朱果上。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散发出一抹贪婪。

“叽哩哩哩哩!”感知到鲛人的意图,朱果在水里打个旋,飞速躲在了茶小葱身后。魔果有了灵识之后,也懂得了选择,要是被鲛人吃了,了不得还是鲛人,可是跟着茶小葱不同。

御华派的大部队正在赶来,即使是踩了避水诀,仍不免掀起一道道浑浊的波纹。

鲛人们看看朱果,又回身看看身后持着法器狂奔而来的弟子,终于又发出了低吟,只是水里的低吟,比在海面上听到的沉缓许多,也温柔了许多。

直可惜,茶小葱有心事,完全没能听进去。她一直没懂明白仙门的意思,特别是那个风无语。

“既然有人来了,便用不着我们多事了!云卿,我们走!”茶小葱向暮云卿勾了勾手,后者持剑退后。

超过半数的鲛人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茶小葱身后的朱果。

那朱果鬼鬼祟祟地向前挪动,意欲往茶小葱背上贴。

茶小葱心弦躁动,突然甩手抽出折心柳,往后一带,大概是因为灵剑离身,折心柳表现得格外卖力,它突然伸长,卷住了那枚朱果,昂扬着将它扔向了御华派弟子。随着暗影飞闪,鲛人与御华派弟子都乱成了一团。

茶小葱拉起暮云卿,道了声:“走!”

她才不想管仙门的闲事。

第115章 海底密道

茶小葱在下山之前就听林蜡竹说起过一些,经过几次仙魔大战,现在所谓的仙门七大派早就是一盘散沙,其中,御华派庸碌无为却占着仙盟之首的位子几百年雄踞不下,对其它门派气指颐使;而澄光殿一向偏安岛国,不问世事,其长辈仙尊亦极为护短,看叶花玖那一身坏脾气便可知道一二;三清宫与辟水观从师祖辈就已经结怨,两派之间连做个台面上的礼数都难,遑说是通力合作;流霞庄这几年来仙气褪了不少,相形之下俗气更盛,其庄主方轻侯娶妻十七房,膝下育有三子十一女,当称是人丁兴旺,可近年来,老爷子就快被三位宝贝儿子的桃花债气成高血压;至于折梅峰门下弟子素来孤傲独行,新进弟子照收,但每届仙门大会其掌门萧绮不是无故缺席,便是对着仙盟盟主风无语冷嘲热讽,时日久了,风无语根本不待见她。

端极派的情形虽不比这几个门派好到哪儿去,但幸在门派上不接天下不接地,门人多是天然纯善之辈,虽然能力有限,却能做到上下一心,倒也算是一处优点。

海底迷宫的入口在被掩在一片红色珊瑚之后,因为鲛人多番进出,周围的水草长势有些杂乱,故而并不难找。

茶小葱将那些仙门弟子悉数扔在身后,拖着暮云卿一道接近迷宫口。

不远处传来叮叮当当地刀剑撞鸣之声,澄光殿的弟子显然已经与御华派弟子会合。

“师父,你担心婪夜师兄会出事?”暮云卿最乖,茶小葱就任四掌门之后,他便听话地改口了,他称茶小葱为师父,慕容芷才与婪夜等为师兄。茶小葱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凭着心情称什么便是什么。

“不担心。”说不担心却是真的,这么久了,从来都是婪夜担心她,这一次,她想也不会例外。

茶小葱的直觉越来越准,现在她能心安理得地站在这儿,并非表示她有信心,而是她内心不容许自己有半点忐忑。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证明,婪夜的状态与茶小葱的状态几乎是同步的,有一次她不近返香叮嘱,执意强行练功以致差点走火入魔,结果她发现当天婪夜前来看望的时候,也是一脸惨白与她殊无二致,后来茶小葱又着意地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心情与感觉竟与婪夜连成了一道连通器。

她能不徐不急地看着付青权与风无语鬼扯,便是存着一份安心。

“不担心”三个字,虽然听起冷淡至极,却无疑是扫净了暮云卿脸上的的阴霾。他抢步到在前面,急不可待地掩饰住心头涌起的那一点点喜悦。

茶小葱没留意暮云卿的表情,只随着他拨开洞口的水草,慢慢向前走了六七步。

洞里并不似想象中那么黑,由于海底晶盐的折射,水洞内呈现一片莹蓝。一块巨岩端端正正地堵在了洞口小径的颈弯处。巨岩外侧像是一小间斗室,四壁光滑,水草悠闲漂荡……

水域之中最不好的地方在于,之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有可能被水流吞噬,或者冲刷掉。所以这里看不到打斗的痕迹。

暮云卿轻轻地叩了叩岩石,只听见手背带动水波的声音。

“我们能看见的,婪夜也一定能看见,他比我先下来那么久,一定是早走进去了。”茶小葱推测着,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石头底部的积土,“这些人蓄心积虑地在仙门眼皮下修通密道,为的又是什么?”

暮云卿侧过身子,循着茶小葱的目光,同样往脚下看。从水面上投射而下的阳光,呈束状映在地面满布的晶盐上,淡蓝的光斑经过水纹的扭折,散成了一层薄絮,丝丝缕缕交织成一幅尺来宽的水蓝花边。

茶小葱伸足搓开岩下堆积的晶盐,看向暮云卿:“云卿,你能看出什么吗?”

暮云卿想了想,一手抚上那块巨岩:“这块岩石应该不是澄光殿门下精通的飞岩术造成,又或者说这个人可能只是个低阶弟子,此术尚未练成。巨岩上没有土系的灵气留下,也就是说,没有被施术的痕迹。而且……晶盐里还发现有这种东西……”他弯腰掬起一把闪闪发光的晶盐,轻一抖手,“据我观察这种草籽,只有澄光殿附近才有。”

“还有呢?”茶小葱饶有兴趣接过晶盐,将里边的草籽筛了出来。

这种草籽皮质轻釉,皮内中空,极容易漂浮水面,如不是被盐砂压着,它们并不容易沉入水底。显然是某人的鞋底带进来的。

“这里……”暮云卿指向脚下,“盐砂堆积比四围都要厚一些,且石头底部殷实,似乎是有人从内里推移所致。”

“也就是说,迷宫的入口并不像御华派弟子说的那样是被从外面封死,而是……从里边!”茶小葱摸了摸鼻子,“这块岩石不是婪夜所为,但他可能是推动岩石的人;鲛人一心想求朱果,自然也不会就此断去自己的增援;从搬动岩石的手法来看,这个人的修为有限,我跟你一样的看法,猜想是由澄光殿自己人做的。可是……真的是为了摘朱果那么简单?”

如果是只是为了朱果,那鲛人与文鳐之前去攻打重莲山正门做什么?如果说是一出声东击西的策略,那这招实在用得太烂了。

……

那朱果在战团当中很是灵活,但鲛人们已然将它锁定成了第一目标,任它左冲右突就是逃不掉。御华派与澄光殿两派弟子实力相差无几,但是后者对敌经验少得可怜,一看就是拉后腿的大队。三方纠缠不下,倒给了茶小葱充足的时间去打开这处入口。

手中的折心柳抖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变成了一根粗实的棍子。

它何其威武骄傲,现在却要勉为其难做棒子,不爽!

折心柳决定将自身扭结弯曲成一根如同被煮熟的面条。

茶小葱冷冷地哼一声。

暮云卿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剑,拿来!”茶小葱眯了眯眼睛,干净利落地将折心柳弃之于地,还不忘冲上去碾了两脚,她接过长剑,叹了口气道,“剑啊剑,还是你好,不像某件没用的废柴,关键时候老不着调。下次我回山一定将它供在祖师爷的草鞋前,让它千秋万世做草鞋!”她一面说,一面将剑鞘插向洞口底部两侧的罅隙。

“嗡”长剑一吟,折心柳像安了弹簧似的,瞬间绷得笔直。

“生得贱!”茶小葱黑着脸复又将长剑扔回给暮云卿,捡起那根又长又直的棒子,接替了剑鞘的位置。

她用力往下压了下,暮云卿立即会意,上前来同她一起以双手扳住了折心柳的末端。

根据杠杆原理,要撬开区区一块石头很容易。用这个方法比光凭蛮力推挪要轻快得多。

一声闷响,洞口汩起一大片水泡,幽长的迷宫隧道立即出现在两人面前。

与斗室相比,迷宫主径的色彩更艳,蓝色水光映着粉红的珊瑚色彩,整片水体折射出神秘的暗紫。迷宫里似乎有很多岔道,道与道之前的晶墙全是海盐凝成,透光性相当好,一时间也很难看分得出东南西北。茶小葱带头走了两步,只觉得眼花花的,除了转头还认得出大门口,她连哪是地哪是天都有些迷糊。

暮云卿从怀中掏出几张黄符,递给她。

“这是什么?”茶小葱没弄懂。

“返鹤。我从别人身上拿到的,我想他们反正打得厉害,未必能用得着,不如借来……”暮云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不叫借,叫偷。

“聪明!”茶小葱摒却心中所有的疑虑,拉着暮云卿一道走了进去。

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有个了结,或许婪夜已经抢先一步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那颗被围困的朱果已经笑不出来了,它现在直想哭。虽然它外表坚硬,金石不坏,可是这样被人用法器赶来赶去,抢来抢去,眼晕啊!

变异之后的鲛人在水里发挥出了极大的优势,但两派弟子仙术基础尚可,勉强打了个平手。当然,这个平手的前提,是在于朱果两不相帮的态度。

鲛人的歌声自水底轻轻传来,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挠过心门。隔远了听,那歌声不再蛊惑,反而,有一种连绵如细雨密织的忧伤。

茶小葱与暮云卿第四次回到了迷宫口,他们又一定迷路了。

“我就不信走不过去!”茶小葱喘了口气,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渍。

暮云卿不语,只是静静地靠在光洁的晶墙上认真调息。“飞燕闪灵诀”果然厉害,茶小葱才练到第一重,他便有些跟不上了。以茶小葱现在的身手,在普通战场上逃生应该是松而易举。、返香首先教会的,竟是这逃天遁地的功夫,可谓思虑良多。

茶小葱听着那悠扬的咏叹,忽然心中一动:“我们家乡有个故事,是关于鲛人的。”

她想起了美人鱼的童话。

暮云卿道:“家乡?师父你从未提起过……”

茶小葱很快便歇息好了,继续往前走。

她一边走一边答道:“不值一提。不过那是一个很多故事的地方,就像那样关于鲛人公主的传说……”她看出了暮云卿的疲态,于是灵机一动想了个土办法,由她来说些故事,分散了注意力,这一路应该会少些辛苦。

第116章 人鱼之殇

美人鱼传说是安徒生童话故事当中有名的爱情悲剧之一,小美人鱼在大海里救起了溺水的王子,并对王子一见钟情,但是她不能说话也不能上岸,只能每天在海里用歌声表达这分深挚的情感,直到有一天她听说王子要娶邻国的公主为妻。小美人鱼很想在王子的婚礼之前见他一面,于是她付出了歌声的代价与巫婆交换了一双属于人类的腿,她忍受着锥心之痛令自己的尾巴消失而获得了行走的权利,然而,当第一次踏上陆地,出现在心上人面前时,王子并不认识她,美人鱼违背了对巫婆的承诺,毅然向王子倾诉爱慕,自己却变成了海里的泡沫……

小时候的茶小葱不明白爱情,总觉得善良的美人鱼很无辜,像她那样美好的姑娘,比别人更加拥有幸福的权利。但是后来,经历过一些世事的洗礼,她的想法也渐渐随之改变。

特别是当她看清了“邻家大哥哥”“二十四孝男朋友”郭猎的嘴脸之后,她便不再相信感情上的果报因由。

或许是故事太沉重,暮云卿越走越慢。

他们再一次发现自己迷路了。

“怎么了?”茶小葱看暮云卿停了下来。

周围的景色与方才路过的地方并无不同,整个迷宫的构造也许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复杂,但它却是个走不出的怪圈。很容易便令人联想到“魔比斯环”。

“我在想师父说的那个美人鱼故事。”暮云卿的回答让茶小葱有些意外,她不过是为了打发沉闷的赶路时间,却没想到竟令他产生了自己的想法。

“想到什么?说来听听。”

“美人鱼变成了大海里的泡沫,是她自己的选择,只不过这种选择是在冲动与贪婪之下产生的欲望……”暮云卿神色冷肃,犹自思考着要怎么样表达此时的心中所思,“她虚伪地掩盖了真实愿望,其并不满足于远远地看上王子一眼,她想得到的显然更多,还有,悲剧的起点在于,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非份之想本就很无稽。”

喜欢……又是这个词,暮云卿在茶小葱面前尽量做到了平静。

“云卿,你何时懂得那么多?”茶小葱有些震惊,这可是她花了十几个春秋才想到的解释。

一段无果的爱恨,到最终的结果就是单相思的那一方犯贱,因为多余的爱,对方没有预料也不想得到。

暮云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师父你……由始至终也没有喜欢过大王……我也是听了这个故事才明白。美人鱼喜欢一个人,是想天天看见他,为他唱歌,而师父在朱雀殿里却是时时躲着大王,不想见他……”

茶小葱看着暮云卿无比认真的表情,一时懵然无语。

半晌,她从牙关里艰难地挤出一席话来:“那些都过去了。虽然我确实不太喜欢孔雀,但也不是……那么地讨厌,就冲着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分决心与勇气,我不得不佩服……”

“师父,如果有这么一条美人鱼,时时惦着你,念着你,甚至奋不顾身地救你,你会喜欢她么?”暮云卿明净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天真。

“喜欢与报答是两回事。救过我,我自然感激,如要报答,将性命拿去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但,喜欢却不一定。喜欢讲求的是一种缘份。”茶小葱有些迷惘地走前两步,“云卿你这是有心事?还是说,我闭关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你没告诉我?”

暮云卿摇头否认:“没,觉得无聊,所以问问。”

他背过身子,忽然又道:“听说婪夜大哥为了救你将六百年的内丹都打破了,那你……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有一点点喜欢?”

茶小葱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当场便愣住了。

暮云卿背对着她,没有回头,等了一会儿答案,见她没有回复,便也放弃了。

他抢先跨出步子,借着迷宫的曲变,与茶小葱拉开一小段距离。

茶小葱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救命之恩,她一直没认真分析,她本也认为婪夜是自毁修为时顺便救了她,但是细细一想,却不难瞧出这种推论的不合理,若是顺手而已,他没有理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一国之君的尊严放在那儿,他不会让自己死得那么狼狈。

相比之下,她似乎更在意在是婪夜入梦的那件事,他窥了她心底那些卑劣的,自私的,懒惰的小心思,更看到了她压抑,猥琐,甚至无能至极的一面。

她在意的并不是入梦之术的本身,而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自觉。

虽然不不致于刻意表现,却不想让婪夜看到她更无能,更低劣的表现。换句话说,她只有在婪夜面前,才惊觉到自己是女人,是每个月流血一次却不会死的顽强生物物种。

喜欢?并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情感概括,要说在意,倒还差不多。

茶小葱只顾着边走边想,忘记了思维惯性。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水里游荡,又走了近半个时辰,头顶的光束越来越暗。

由于海水的阻力致便两人觉得越来越累,间隔的休息时间也越来越长。茶小葱的避水咒变得有些勉强。两人的话也渐渐少了。

“天快黑了。”暮云卿轻声地提醒。

“嗯,如果还走不出去,我们便在天黑之前回澄光殿。”这里现在没有危险,却不表示将来也是安全的,茶小葱心头还挂着那对由沧州赶来的母子,她对迷宫的好奇心亦止于此。

暮云卿点头应允,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暗影掠过,他猛然侧目,喝道:“是谁?”

茶小葱虽累,但视觉能力却没下降,暮云卿惊喝出声的同时,她也看到了这样一道暗影自前方晶壁的一角稍纵即逝。

茶小葱与暮云卿对看一眼,当机立断:“追!”

那影子的身法很快,瞧着竟有几分熟悉。

茶小葱一时没想起在哪里见过,但由那幽暗的剪影形状一眼便可认出,那是一位女子。珍珠坠,乌云鬟,如果所料不差,还是一位绝色美人。

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澄光殿的人——辟水观门下虽然都是女流之辈,却没有几个俗家弟子,更不会梳织这样精致的发式,其它门派弟子多为男子,女子之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几乎没有,唯有澄光殿。

“咕,咕噜噜……”随着茶小葱身形消失,那朱果循迹而至,浮动片刻,突然发出一串含糊的叫声,竟也一头向前方晶壁撞去。

“哪里跑!”数十位挥刀舞剑的仙门弟子追着鲛人跑进洞里,鲛人见朱果穿墙而去,心下情急,也跟着一头撞上去。

茶小葱听闻身后歌声一窒,略一回头,却见为首那鲛人女子狼狈地撞上了晶壁,撞击太猛,她莹白的额角居然流出了暗蓝的血。

鲛人之血沾着海水并不融散,而是集结了海中的盐份,结成鸽子蛋那么大的晶粒沉下海底。

茶小葱看朱果追来,心中烦闷,想甩开它,继续搜寻适才那名神秘女子一下落,却不料脚下一滑。

“师父!”暮云卿脑后似长了一双眼睛,舒臂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茶小葱扶着他的手重新站好,一眼望向地上,拧眉道:“我没事,继续追!”

她不理会那朱果,只运起一道木灵光壁将二人护在结界正心。不动声色地踢开了脚下零落的晶粒,她得出个结论——迷宫里的鲛人族在这里与人发生了纠缠,还受了伤。

那朱果很快取直线追上来,却一头磕在木灵结界上。

它“咕噜噜”地叫着,打着圈子在光壁四周寻找缝隙。

茶小葱趁其不备,用力踢了它一脚,将它撞飞之后立即转身同暮云卿往迷宫深处走去。

随着探寻的深入,地上的晶粒越来越多,显然双方纠缠在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

那神秘女子的身法极快,茶小葱只能大略猜出她行进的方向,却没有把握确定她是否与这些鲛人之血有关。

那么,又是谁与鲛人发生了冲突,难道是婪夜?

那朱果被茶小葱踹飞之后,立马被追击而来的鲛人围困,紧跟着,仙门弟子在迷宫里越积越多。原本是三人来宽的小道里,熙熙攘攘全塞满了人。众人施展不开,只有贴在一处喝骂一片。嘈杂的人群中,唯听鲛人的歌声依旧柔丽动人。

“脸都花了,还有心情唱歌!”茶小葱腹诽着,离人群越来越远,突然听到前方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只不过这歌声更清亮,像是鲛人与文鳐合体变异之前发出的咏叹调。

一阵细密的泡沫扑面而来。

“这边!”暮云卿先一步发现了唱歌的鲛人的踪迹。

她倚在晶壁上,无力地拍打着鱼尾,如海水般靛蓝的眼睛里深幽得看不出情绪。但她在茶小葱与暮云卿二人出现的瞬间,双眼突然暴射出恨仇的光芒,竟奋不顾身地向暮云卿扑去。

暮云卿挥剑一架,使出一招最普通的擒拿,反将那鲛人扣在手里。那鲛人吱吱尖叫着,不甘心地扭动,但身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蓝色的血,与海水凝结、滚落成透明的晶粒。显然,她已经受了很重的外伤,尽管挣扎激烈,力气却是有限。

暮云卿没有太费神便制住了她。

“是为枪头所伤!”茶小葱扳过她的手臂验伤,顷刻便明白了这鲛人为什么会独独对暮云卿动手,他与婪夜一样身着端极派的蓝色长袍,鲛人分不清路数,显然她是为婪夜所伤,“伤你的人呢?”

鲛人一愣,扭头怒视暮云卿,算是回答了茶小葱的问题。

原来这鲛人与茶某人一样,是个脸盲。

“师父,现在要怎么办?”暮云卿指的是手里的鲛人,她没有与文鳐合体,正是童话故事是描述的那副模样。暮云看着她,有些不忍。

茶小葱也很犹豫,杀生不是她的爱好,更何况这鲛人受伤不轻,这时趁人之危有点说不过去。

迷宫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琴音,那音韵简单往复,却是一阵阵掷地有声。

鲛人听到那琴音,先是一愣,接着便猛然地抽搐起来。待暮云卿反应过来,却只见那鲛人一脸惊恐地化成了一抹细密的泡沫,不见了。

茶小葱看得整个人呆住。

第117章 女子阿妍

暮云卿立即将手里握着的长剑打横,护在茶小葱身前。

为防被琴音偷袭,茶小葱也有模有样地加固木灵结界,两人步调一致地侧身退后一步,借着密道内丛生的珊瑚树掩住藏身之所。

那琴声戛然而止,半晌,没有了动静。

茶小葱在珊瑚树后边伸长了脖子,无奈视线全被那五颜六色的晶石挡住,只能隐约看见七八丈开外正对着的一袭乌黑长发。方才茶小葱与暮云卿看到影子,还以为此女子身着一身黑衣,弄了半天,原来那并不是衣裳的颜色,而是头发。

同鲛人女子一样,此女子拥有一头令天下女人所嫉恨的美丽长发,而且,这头秀发似乎乌黑笔直,即使在波光荡漾的海底,也看不到任何其它颜色的反光,那是极为纯粹的黑色,掺不进更多的色感。那头发死气沉沉的,没有半分飘动的韵律。

茶小葱与暮云卿此时能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人影,而是由侧面晶壁倒映出来的镜像。

女子长衣广袖之下露出两三根琴弦,每一根都是罕见的金色。

琉仙琴?

茶小葱读过七派典故,自然也对这把琴的名字与来历有所耳闻。相传,琉仙琴是澄光殿的一位老前辈留下的镇派之宝,同时,也是历代执教长老的信物。就像众多仙界名器一样,琉仙琴只认一个主人,而到了付青权这一代,它选中的主人是玉瑶仙座顾小倩。

天性慈爱温和的玉瑶仙座就是借着这把琴的归属,一跃成为澄光殿执教长老。

可……为什么这把琴会流落此处?

玉瑶仙座的画像茶小葱也都看过,眼下不论从气质还是从背影来看,绝不是现在这位抚琴之人。

能策动琉仙琴的人,必定大有来头。听说奏响仙琴只有两种方法,一是令其归顺,另一便是强力压制住琴身的灵性,勉强奏响琴音,但是方才那出绝响,显然不是出于这两种情况。

“这把破烂东西便是琉仙琴?”女子声音清冷,夹带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怒意。

“弟子……弟子确是从玉瑶殿的琴台上拿到这把琴……此是玉瑶仙座的唯一信物,应该做不得假……”绯影上下晃动,显然是有人向女子跪下磕头,听那说话的声音,这下跪之人还很年轻,应该是澄光殿门下弟子。茶小葱与暮云卿同时断定了那抹绯影的身份。

这处迷宫密道果然是由仙门弟子与外族勾结建造而成,澄光殿中出了叛徒!

茶小葱已经大概猜出鲛人铤而走险攻打澄光殿正门的原因。

她向暮云卿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施术,使用六界遁隐符匿去了身形。两人还不放心,仍旧借着遍地晶石与珊瑚的掩护,近一步接进目标。

折心柳不情不愿地撤去了结界,重又回到了茶小葱手里。

“本座蓄心积虑设这个局,派出大量鲛人挑起纷争,扰乱仙门的门进弟子甄试大会,可不是要拿着一把赝品回尊者那儿丢脸,臭丫头,料想你是首鼠两端,互不得罪……可曾预料这样做的后果了么?”衣袖的阔边轻轻抚动琴弦,发出细为的刮擦声。听起来与普通瑶琴并无不同。

女子的话恰恰证实了茶小葱的猜想,夺取朱果只是为了掩护此次行动的最终目的。他们要的是澄光殿的镇殿之宝——琉仙琴!

茶小葱与暮云卿不能再走近,只得换了个方位,在一株水草后齐齐蹲下。

这样一来,倒能看清那澄光殿弟子的长相。

出乎意料的是,那并不是一张艳光四射的脸,如果没有妆容的修饰,她显得过于平淡没有亮点,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倒也成就了她的诚实与可靠。一般长相中庸的女子,性格都较为平和,值得信任,抚琴女子似乎没找错人。

“弟子不敢!”那名澄光殿弟子倒头便拜,她的身体因惧怕而瑟瑟发抖,“弟子对天发誓,这确是琉仙琴无疑,弟子日日陪伴师父,自不会看错!弟子若有心欺瞒,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哼,你们仙门中人发个誓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我没时间听你废话,三日之内,本座要看到真正的琉仙琴摆在我面前!如若不然,本座先杀了你的小情人喂鱼!”

有时候,越是老套的方法越有用,那女弟子已忍不住哭了出来:“弟子真的没有骗人,这琴确实是……”

她话未说完,一片嘈杂声由远而近,转眼,五彩晶壁的另一面出现了数十名手持刀剑的仙门弟子,他们追逐着一群鲛人发了疯似地往里跑,而鲛人面前飘着一朵巴掌大的黑云,也像发了疯似地往里奔!

一段异香借着避水诀里不多的空气缓缓传递。

“引路香?你敢戏弄于本座?好大的胆子?”那抚琴的女子闻到那股香气,霍然起身,跨前一步掐住了那澄光殿弟子的脖子。那弟子避无可避,她根本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动手的。抚琴女子身量不高,力气却大,只轻一抬手,便将那名弟子举得双脚离地,“若是想死,本座今天就成全你!”女子仰起脸,露出一截尖削的下巴,茶小葱抬眸一看,立即又低下头去。听说五感敏锐的人,很容易察觉他人的窥视。

那名女弟子挣扎着分辩:“前辈,我没有……你相信我……前……”

那么一刻,茶小葱是想冲出去救人,但却被暮云卿拉住了:“师父,她说的引路香……”

“你认为是我放的?我哪有那么聪明?”茶小葱指着自己的鼻子,返香确实给了自己三段香,不过她没来得及弄清用法便被婪夜搜去了,她低呼:“我知道了,是婪夜!一定是他!”

即使是人声的嘈杂掩去了说话声,却仍被那抚琴女子发现,她猛地转过脸,朝茶小葱藏身之处狠狠一瞪,单手执琴置于膝间,一道铮鸣破水而出,茶小葱忽觉眼前一花,折心柳绿光暴射,适时护住了她的周身,却听“噗”地一声轻响,热辣的液体飞溅在她脸上,但很快便被海水融去,眼前的景物立即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暮云卿的雪白衣袖不知何时竟飘在她身前。

琴音攻击居然能破防!

若不是暮云卿及时伸手为她挡去这一击,这一道血窟窿就该留在她身上!

“云卿!”茶小葱紧张地站起来。

“我没事!”暮云卿漠然推开她,这一推却有些用力,两人借着反作用力,相对平平滑开。

茶小葱看着水中的那抹血迹立即会意,着慌张口,却被一双手从身后捂住,她的声音立即被收进了肚子里。

那女子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澄光殿弟子扔下,腾出手腕端抱琴一抚,一串水花蹿起,茶小葱被人拖行着急急闪过,再看向暮云卿,情急之下张口咬住了捂住她的那双手。那人吃痛,指间微微一紧,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一抹淡香自身后传来,那人已经用灵犀术发声:“死女人,是我!”

茶小葱早在被捂住嘴巴的时候便认出了他,此时只是怨怒,并没有半点服气的样子。

“暮云卿没事,别自乱阵脚!”婪夜无奈地将她抱至一处晶石后,却没敢松手。

茶小葱斜眼瞪着空气,目光却准确地落在了同样处于隐身状态的婪夜脸上。

两人虽然谁也看不见谁,却能在这神奇的透明状态找到对方的五官,也算上是神乎奇技。

鲛人们本来追着那枚朱果跑进了迷宫深处,但听见琴音,脸色大变,竟放弃了此行的目的,转身倒扑回来。紧随其后的仙门弟子没看清里边发生了什么事,只道密道内还有增援,一个个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却不想那些惊慌失措的鲛人还没游回面前,便倏然变成了一片细密的泡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救……”为首的鲛人女子在子民的掩护下逃得最快,但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墙,一时腿软,竟跪了下来。

云卿!

茶小葱看着眼睛突然密集出现的泡沫,想起之前鲛人的死状,心头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砰!”

琴音响起的同时,一道蓝色罡气自水底泛发,暮云卿脱离隐身状态,挥剑挡在了路中间。

那抚琴的女子张了张口,见到面前突然出现的白衣少年,竟愣住了。

泡沫很快消散,一众人也在这瞬息之间看清了那女子的容颜。一张毫无杀气的小瓜子脸,柳眉细目,鼻翼小巧,一副无害的表情,但是神底流泄出来的戾气却彻底暴露了她嗜血的本性。小脸被那袭长发衬着,越发楚楚动人,但是这一抹娇弱之美的背后更贴着一股来自黑暗世界的死亡气息。她的眼瞳乌黑,一如其发。

“师兄……她,她想要抢我师父的琉仙琴!”

就在那抚琴女子想要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垂死的女弟子猛然爬起来抱住了她的双腿。

那女子偏着头,并不理会,只用一双乌瞳狠狠地盯着暮云卿看,似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她眼底的暴戾渐渐变成了迷惘,但澄光殿弟子的行为确实惹怒了她。她突然抬起了脚,像踩一块烂布似地狠狠地碾了下去。海水突然被注入了一股浓烈的腥味,鲜红的血晕在水底染开。

她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暮云卿。

女弟子的头竟被她这样残忍地踩扁了。

“柳师妹!”澄光殿的弟子见师妹惨死,顿时激愤难当,纷纷举剑向前冲去。

蓦地——

一阵强大的气流将他们倒卷回去,一抹幽紫突然闪现于众人跟前。

来人正是折梅峰现任掌门萧绮。

琴音又响,如箭激流却被那抹幽紫的人影一一挡开。格挡的武器竟是一把黑色的绢伞。

“萧前辈,此处交给你!”暮云卿怕茶小葱担心,转身捂着伤口退至安全范围。

茶小葱与婪夜上前扶住他,一起现身。

萧绮谁也不理会,迳自看向了对面那位长发女子,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阿妍……”

那女子神色未变,淡然将仙琴抛下,转身消失在迷宫深处。

“萧掌门!”众仙门弟子哪肯看她就这么走了,竞相蜂拥往前,却被萧绮伸手拦住。

萧绮反手拉过暮云卿,又看了茶小葱一眼,扭脸向御华派与澄光殿两派弟子冷声道:“以你们那点微末功夫就算能追得上她,也只有死路一条,既然是废物,就别把自己当把柴禾,丢人现眼!”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无言以对。

第118章 总算有点稳重了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若是想在这海里过夜,我不会阻拦!想不想留着命回去……你们自己看着办!”萧绮一脸阴霾,她不心在焉地望向那抚琴女子消失的方向,一挑嘴角,甩袖走在了最前面。

不知是不是茶小葱眼花,这个凶巴巴的女人路过暮云卿面前的时候好像有意放慢了步伐。

暮云卿的手臂还有流血,但是目前大家都身在海底没办法进行包扎,伤口已被泡成了青白色。

婪夜为他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地点头:“无妨,这伤口没有染毒,也没有施术的迹象,看来只是普通的琴音攻击。”

茶小葱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辛苦辛苦,幸亏你来得快!”

“是你来得太快才对。”婪夜阴阳怪气地瞪她一眼,训斥道,“本公子放出引路香就是想引起澄光殿的注意,你倒好,拉着暮云卿进来做孤胆英雄,方才若不是这位萧掌门及时出手,你们俩早就死得连渣渣都不剩了。原以为这些年你会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那么莽撞!”

茶小葱心中虽然有些惭愧,但是被当着这么多仙门同道的面呵斥,自然异常不爽,当即便重重地哼了一声:“知道了,挂名……师侄……”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冲着婪夜颇受打击的脸皱了皱眉子,接着伸手拉起暮云卿的衣袖,撇下他扬长而去。

仙门弟子绕过婪夜身边,均以诡异的眼神打量着他,有几个甚至还露出了暧昧不清的表情。

婪夜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顿时脸都绿了。

他撞开身前的两位澄光殿弟子,追上茶小葱,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低吼:“茶小葱,你最好是想办法将那两本书毁了!”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正常的男……狐狸。

茶小葱耸了耸肩膀:“毁书多么不智?都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还得靠这棵摇钱树挣钱呢……还有啊,下次别连名带姓地叫我,记得要恭敬一点,叫我师叔!”她捏了个恶心的兰花指,在婪夜胸前轻轻地点了点,顺道揩了点油。

婪夜一个机灵,全身硬直,整张脸由绿变灰,堪比丧尸。

茶小葱女扮男装,音容样貌全都变了,相信在场没几个人发现她的真实性别,她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动手动脚,根本就是他吃亏。

果然,人群里传来了一阵轻嘘:“原来他就是师妹们朝思暮想的婪夜公子?没想到真是那样的人,啧啧!”究竟是哪样的人?这个问题得加个省略号,答案只有腐女们能够意会言传。

茶小葱乐呵乐呵地继续往前走。

婪夜狠狠地扭过头,“大义凛然”地推开茶小葱,扭脸抢在她身前。

暮云卿看着不知心里是喜是悲,他一直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跟在茶小葱右后的位置。

两位澄光殿弟子押着幸存的七八名鲛人,再一次将迷宫密道挤得满满当当。

暮云卿习惯性地闪身为茶小葱挡开一条通畅的出路。

“谢谢。”茶小葱朝他微微一笑。

暮云卿淡淡地摇了摇头,却未多言。可不知为什么,他心底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双脚明明扎实地踩在地上,却无端端地觉得虚无。

诸位弟子施展避水诀强撑了一路,直到走出水面才猛地放松下来。

几十个人拖拖拉拉地散了一地,功力微浅的被远远地落在了后头。

一行人不愿再作逗留,迳向主殿驰去。少数几名弟子已经灵力透支,完全不能御物,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上山。

茶小葱着意看了一下岸边不远的草地,果然有些结了籽的芷草迎风摇摆。那名殒命的弟子已被同门收敛,相信之前发生过什么,只有茶小葱等人知道了。她深深地看了婪夜一眼,独自揣测他的心思。

“师父,萧掌门说,我娘她……尚在人间……”暮云卿放低了声音。

茶小葱被这个消息引得心头一震,条件反射地跳起来:“那她在哪里?”不想话刚落音,一道明亮的烟花自山顶升起,一团明红染艳了整个灰蓝的天幕。不知不觉,夜色来临。

付青权带着门下弟子举步迎了出来,见众人平安归来,心中喜悦,他面向萧绮频频作礼,但后者只是乜了他一眼,不寒不凉地道:“我方才见到了阿妍。”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挤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什么?”

最先失态的是玉瑶仙座,茶小葱好奇地循声抬头,却发现在场只要有点岁数的人,听到那个名字都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这个阿妍究竟是什么人?”她拉了婪夜一把,婪夜却不理她,兀自小气憋屈地将衣袖从她手里抽了回去。她夸张地撇了撇嘴。

“想必这位就是端极派四掌门茶小葱了,幸会幸会。”玉瑶仙座顾小倩注意到庭中还有几张陌生脸孔,立即回神,向茶小葱微微一笑,连带着飞快地将她身后的婪夜与暮云卿打量了一遍。

“这位想必就是澄光殿玉瑶仙座顾姐姐,久仰久仰。”两位跟没事人一样,好似根本忘记了在不久之前还狠命地拼过“音律”,当然,再好的乐感到了茶小葱面前都是浮云。玉瑶仙座身后的花叶玖一直死死地盯着茶小葱看,想从茶小葱的男人脸孔上看出点破绽,但听见茶某人称玉瑶仙座为姐姐时,她立即僵直了容颜。

茶小葱却似乎已经忘记澄光殿还有茶仙子这么一号人了,连眼角都没瞟起她。

一行人顾不得浑身疲惫,稀稀拉拉地进了大殿,殿中央胡乱扔了十几个蒲草垫子,大厅里却是空无一人。看来新进弟子的名单已经定下了,但事有轻重,付青权与风无语有意令他们避开了这些血腥狼狈的场面。澄光殿门下弟子将玉瑶仙座门下大弟子柳追的尸身放下,刻意将她碎裂的头颅用白绢盖住。

尽管尸体泡了很久的海水,但那方白绢上仍旧很快被泅出了一片淡红血迹。

顾小倩上前一步,抢先揭开了白绢,但她手一抖,那白绢又落了回去。

殿里传来一阵抽气声,有胆小的弟子已经哭出声来。

“是谁干的?是谁?追儿……”顾小倩的声音嘶哑,说话时已完全没有了底气。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但是唯一敢于说出答案的那个人已经离去。她目光逡巡片刻,终是停在茶小葱身上。

“我等并不认识萧掌门口中所称的阿妍……”婪夜见茶小葱难得谨慎一回,便上前一步代她答话,“只是这位师姐,确实是被一抚琴女子所害。不过琴已经带回来了。”

他一反掌,手中突然多了一物,正是被那女子所弃的琉仙琴。

茶小葱愕然瞠目,完全记不起他是什么时候将琴拿回来的。

“琉仙琴?”风无语目光一寒,“原来鲛人此行的目的竟不是为了朱果,而是这把御邪仙琴。”

琴身在婪夜怀中,闪闪发光,花叶玖命两位小辈弟子取回仙琴,送至顾小倩手中。顾小倩悲意未除,她一手托琴,一手抚弦,仍自微微失神。人都知道玉瑶仙座平时疼爱弟子,更将门下亲传弟子尽皆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现在大弟子莫名遭人毒手,她焉能不伤怀?

座中各人见此情景,无不为之动容。

风无语忽然颔首道:“仙琴无恙,亦是幸事,人死不能复生,顾仙友无需过于伤怀。”这席话说得不痛不痒,此时听起来令人十分不舒服。

伺立于身后的范铨黯然垂首,憨厚的脸上隐约闪过一丝怨憎的光芒。

顾小倩尤自轻抚琴弦,却猛然发出一阵低笑,抬手竟将仙琴狠狠地掷向地面……

“仙座不可!”座中几人同时出声,但身法最快的却是流霞庄的少庄主方琏,只见他点足飞出,挥袍卷住琴身,转而纳入怀里,这一连串的动作优雅华丽,一气呵成,也算是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手。他目光一晃,迎向花叶玖,退回来将琉仙琴连着自己的衣裳一并塞给了她。

花叶玖当着众人的面不好不接,只能忍住一肚子的恶心将东西收了。

这一天的奔忙,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各人都有些累。事情不算复杂,但都没有追查的心情。

余在雪何尝见过玉瑶仙座失态如许,心知不能再继续纠结下去。

想到萧绮人未在场,并不方便商议对策,余在雪向风无语提议明日再做定夺。

此提议正中下怀,茶小葱不着痕迹地掩口打了个呵欠,用力榨出两滴眼泪,向余在雪眨眨眼。

“付兄,在雪如此提议也有道理,至于萧掌门那边……”风无语欠了欠身,亦露出一丝疲态。

“阿玖,先扶你师父回玉瑶殿歇息,其它的容后再议。”付青权点头应允,又歉然道,“诸位仙友,付某此番招呼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方琏看着花叶玖的身影,口中客套几句,带领门下弟子一同离去。此时玉行师太也站起身来。

澄光殿弟子一脸怒容地将抓来的鲛人收押囚禁。

茶小葱走在最后,突然叫住付青权:“付前辈,趁着今夜,赶紧将弟子名单排查一遍,看会不会还有人遇害。”

“茶仙子为何如是说?”风无语与付青权同闻言同时停了下来。

茶小葱将她见到的一切略略说了一遍:“不管是真是假,先查清楚较为妥当,明天早上我会提前到,早知道结果早有准备。”

风无语想了想,看向付青权:“茶掌门此言有理,今夜便辛苦付兄了。”

付青权应诺,同时感激地看了茶小葱一眼:“此番变故幸得茶仙子有先见之明,才得勘出真相,付某在此谢过。”

风无语亦赞道:“茶掌门年少有为,实乃我仙门之福。”

“哪里哪里。”茶小葱傻笑着摆了摆手,虽然这一次是误打误撞,不过事实证明,她比以前认真谨慎多了。

婪夜在她身后狠狠地踢了一脚,一脸蛮横地将她拖出去。

第119章 情愫

既然都上了重莲山,澄光殿也不好意思再让茶小葱等人住回山下。

于是,应余在雪邀请,端极派一行三人与三清宫诸位弟子便在同一座院落安顿下来。

婪夜还在为茶小葱的莽撞行为生气,从澄光殿主殿到入住的院落,一路百余丈的距离,他楞是装聋作哑没理她。但茶小葱与余在雪的交谈却一字不落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按照长幼尊卑之序,婪夜与暮云卿两人资历最浅,被安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其实以婪夜的性子以及余在雪对他的了解,他就要打头走,或者抢住主间没谁敢阻拦,但这货显然只顾着与“同门师叔”闹别扭,只露了个脸便往后跑得没影了。

三清宫里皆是男弟子,且长居于东海之底,对世事不关心,对八卦绯闻更没兴趣,所以婪夜就算弄出的动惊再大,行为再反常,也没谁会关注。像他这样一个沉寂消失的亡国之君,突然因为一本小人书窜红六界,自然大大超出了各人的预料,也违背了他遁入端极派秘密修行的初衷,但是婪夜思虑良久,最后仍决定按照原计划留了下来。

因为茶某人脑海中的tvb剧曾一直对他反复播放着同一类台词: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婪夜师兄,你还在生气?”暮云卿跟在婪夜身后,可以想象他那张因赌气而沉黑的脸。

婪夜回头瞪他一眼:“我哪敢生她的气,挂名师叔,哼哼,屁股上画眉毛,好大的面子!”

他说话声音不小,一时引来许多目光。三清宫弟子素来墨守规条,上下尊卑划分十分严格,就算是挂名修行的弟子也不该对长辈说这种话。

人群里的低声议论,毫不意外地传到了走在队伍前列的茶小葱耳中。

“余大哥,你认为一国之君是不是应该宽大为怀?有魄力有魅力?”

“呃……”余在雪的听力不在茶小葱之下,自然也将婪夜的话听得很分明,他沉吟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婪夜公子始终也是关心仙子。”

茶小葱抬起眉毛,故意大声道:“关心我?我看他是目无尊长,上下不分!”

余在雪苦笑着摇了摇头:“之前那种情形,若换了返香,也是一样会觉得仙子莽撞。再说……自从阿妍投入魔界,我等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今日一瞥,她不但功力大增,性情也是越发暴戾,婪夜公子有此担忧是情理之中。”他不着痕迹地拨开了话题。

“魔界?鲛人来袭,文鳐作乱,还有那个女人,都与魔界有关?那个阿妍你们都认识?她是什么人?”这么多年,觊觎琉仙琴的妖魔不在少数,但是敢于直接动手的人至今也只有她一人而已,想到这里,茶小葱脑中灵光一闪,“余大哥刚才说,阿妍投入魔界……那她以前曾是仙门弟子?她很厉害吗?但为什么仙卷上没有她的名字?”

仙门弟子的凡间背景都比较简单,投入仙门便要断去亲缘,所以仙卷上如非特别注明,都只有名字,男女分阴阳两卷,就算有弟子亡故或者叛离,仙卷上也只会用朱笔勾记标明去向,并不会完全除名,但这个阿妍似乎……

茶小葱记性相当好,与仙法辅助记忆不同,这可是九年义务教育以及四年精英教育高压下的结晶,再加上她天生对文书类信息特别敏感,所以阅记过程中很少有错。

仙门弟子中在名字里有个“妍”字的女子逾数百位之多,但此际都还在仙门修行,资料显示并无异常。而认识这个阿妍的仙门中人几乎都是掌门、长老级别的前辈先人,也就是说,她差不多是与付青权、萧绮等人同辈,而且,从萧绮的语气神态来推断,她们不但相识,而且关系还不错。何至于弄成这样?

“她不是在仙卷里没有名字,而是她自己将名字匿去了。”余在雪想起一些过往,心中不胜唏嘘,“其实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茶仙子大可以回去问问你三师兄,相信这件事他再了解不过。你现在是端极派的四掌门,应当有权知道。”

“问他?”茶小葱满心疑惑,“莫不成她是返香师兄的……”

情人?

当然,她没有直接问出来,余在雪不愿说,就算问了也是白搭,更何况这种猜测实在有点不着边际,像返香那样里里外外都冰清玉洁的风雪美男,怎么可能会有情人这种三俗标配?就算是他座下的紫菜师侄说自己有情人,茶小葱是不会相信的。

谁家的姑娘那么造孽会喜欢冰雪男呢?

一行人走得不慢,到院门口,已经有澄光殿弟子候着了。

看天夜已晚,众皆困乏,余在雪领着门下弟子向茶小葱等人道别。暮云卿则自动自觉地跟着澄光殿那两名弟子前去帮茶小葱整理厢房。此时门外就只剩下茶小葱与婪夜大眼瞪小眼。

婪夜与她离得很近,一双眸子在温暖的灯光之下灼灼发光,竟令人产生一丝摄人心魂的错觉。

茶小葱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天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先去睡觉!”

婪夜叫住她:“在迷宫里的事,暮云卿已经全部告诉我了,是我误会……”

茶小葱虽然没改变孤胆英雄的行为路线,但这一路的表现都还可圈可点,若换成三年前,她铁定已经冲上去跟人拼命了。这丫头有一处致命的弱点,就是不能逼,越是逆境压力越大她做出的来事情就越不顾后果。但明显这一次她学会了收敛,比起以前也冷静多了。

茶小葱身形一僵,可是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想要听的那三个字,看来婪夜这句话里的意思并不是道歉。

“什么意思?”她昂起头,转向他。

昏暗的树影下,俊美的容颜恍惚透着一丝傲然,婪夜自黑暗处走出来,笑了笑,那一丝笑很诡异,但同时又是那么飘渺璀璨,与乍然燃放的烟花美得并无二致:“你关心我,我心领,但是你的修行一日赶不上我与暮云卿,你便无力保护我们,先做好自己的份内事。我们才是男人。”他说得很认真,一字一句,贴着心脏,是绵延的暖意,“有时候,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你相信我没事,我就没事。”

“婪夜……你,吃错药了?”茶小葱忽然拧紧了眉头。

“噗!”婪夜抿嘴一挑,跟着扬起了眉,“好好说话就当我发疯,罢了,你好好练习逃跑的本事,等练好了再学学怎么保护我们这些小辈弟子。很晚了,去睡了。”

“练习逃跑的本事……等等!飞燕闪灵诀是……”她起步修行飞燕闪灵诀竟是他的主意?还是说,这三年来,他还做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婪夜侧身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弹了弹衣角并不存在的浮尘,迳直往厢房走去。

他没有接茬,却也没有否认。

……

这一夜很快过去,茶小葱睡得很香,可惜时间太短。

等到她起来梳洗干净,付青权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

这一次新进弟子甄试大会,澄光殿是承办方,所以除了少数难以决断的大事,作为一派之尊付青权也不愿劳烦其它六派,特别是仙盟盟主风无语。

茶小葱打起精神来问道:“付前辈可是查出了什么?”

今天她换回了女装,穿的是与婪夜、暮云卿两人一样制式的蓝衣,只不过袖口纹理略深,腰封处佩着一块血玉,一方立领,挡住了她略显平坦的颌骨,这样的装扮,立即将人衬得老沉了几分,连着眉目间也多了几分不着痕迹的威严。人靠衣装马靠鞍。

“就是查不出才奇怪。”付青权看见茶小葱这身女装并未感到诧异,虽然她之前服用了焕颜丹之类的药物掩饰真容,但以他的功力一察即知,是以只匆匆地扫了她一眼,付青权便又将注意立集中在了手中的名册上,“老夫昨夜核对了三遍,除了柳追,并无其他弟子失踪。”

“难道那女人只是说来吓唬人?实际上,她并没有抓到什么‘小情人’?”茶小葱摸了摸下巴。

“不会,此女子一向不屑卖弄心计,她说有便有,决不会假。”余在雪听到院中动静,也领了门下弟子一道过来见礼。三清宫弟子大概没想到一大早便在院中见着个女人,一个个脸露异色。待弄清这女子就是昨日入住院中的那位端极派四掌门时,他们看茶小葱的眼神就更怪了。

“会不会……那位柳师姐的心上人根本不在澄光殿中?而是别派的弟子?或者说是散仙?”仙门弟子那么多,御剑腾翔飞来飞去,有机会遇上别的仙门同道而暗生情愫也不无可能。

付青权果断摇头:“追儿的心上人确在本门无疑,老夫业已命人查探清楚,他是我座下第七弟子步冥松。听弟子们说起,这两个孩子在一起很久了,只是本门向来不忌派内通婚,老夫也一直未尝留心,现在冥松已在正殿等候。老夫也已经替他查验过,无伤无毒,看来魔族中人还没来得及下手。”

余在雪想了想:“这个结论似乎下得太早,依我之见,要仔细问了才知道。”

付青权忙道:“余长老是否想到了什么?”

余在雪谨慎地点了点头,却没立即回答。

茶小葱没耐性与他们打哑谜,叫齐了婪夜与暮云卿跟着付青权一道去往澄光殿的主殿。

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闷。

茶小葱看着余在雪那张宽阔的大脸,满腹狐疑,忽听婪夜以灵犀之术传音道:“怎么,挂名师叔看上这位余长老了?也对,你现在跟他是同辈的,两人身份般配,也没什么不可以,年纪是大了点,不过好在脸够宽,听说,脸宽的人都是做英雄的料子……”

茶小葱靠过去,狠狠一跺脚,却被婪夜跳着躲过去。

“回去跟你算账!”她捏着口型,咬牙切齿地冲他比划两下。

婪夜低头一笑,飞快地伸手为她理了理领子。茶小葱一愣,转脸却见暮云卿瞪着一双如黑曜般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这边。

茶小葱连忙自己伸手,装模作样地扶正衣领,昂首阔步地走向前。

重莲山上的风景秀丽无比,但茶小葱昨日太累以致无心欣赏,今日才算是大饱眼福。

原来这重莲山一面靠山,一面临湖,位处蓬莱国南北隘口,竟是往来商旅的必经之路,也因为这样,凡间每年进献贡品的数量颇多,倒不似端极派与三清宫那般赤贫。这就难怪澄光殿门下弟子的衣饰布料,都是上等货。

相较端极派的“以云为衣”,作为现代人的茶小葱始终觉得这样穿金戴银的俗气才更适合她。

茶小葱一边看海一边看湖,跟着付青权一道乘云而去,转眼便到了殿门口。昨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今天御风驾云却只需半刻。

几人降下云头,却听殿外传来一阵争吵。

“方公子,请你放尊重点。阿玖今日叫你来,不过是想归还衣服,并未作他意,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花叶玖的声音不大,但是付青权一行人都听清楚。

“花师妹,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方琏的声音。

茶小葱暗自叹了口气,所谓美人自有桃花劫,既然躲不掉就只有乖乖渡劫了。

第120章 魔界的奸细

方琏好不容易寻着个由头与花叶玖单独相处,哪里肯就此罢休。澄光殿弟子对方大公子的风流事迹早有耳闻,但见花叶玖与他拉拉扯扯似乎并没动真怒,显是心有忌惮,不想得罪他,是以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劝阻。

众位弟子见付青权一行到来,皆松了一口气。

“付掌门。”方琏没料到付青权会来得那么早,心头有些扫兴,却没敢表现出来,倒是不着痕迹地放开了花叶玖的一双柔荑,有模有样地上前作了一揖。但见茶小葱与付青权差不多并肩而立,不觉一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花叶玖脸上是吃了十个绿头蝇的痛苦表情。

茶小葱微微耸了耸肩——都说业精于勤而荒于嬉,看来方大公子的修为并不怎么样,金玉其外而已——这位仁兄那么好色,昨日看不出她服用了焕颜丹改变容颜也不奇怪。

倒是花叶玖,为什么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杀父仇人?

茶小葱所不知道的正是女人的某种心理怪圈,就算花叶玖再不喜欢方琏,但好说他也称上得是她裙下之臣,但偏偏这位花花公子刚才还抓着她依依不舍,现在却将一双桃花眼贴在了别的女人身上,而且是谁不好,居然还是她最不待见的茶小葱,再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一系列摩擦,令她怒上加怒,火上添油。显然她昨天便已认出茶小葱就是“救”她的布衣少年。

“端极派茶小葱,见过方大公子。尝闻公子一表人才,又精通音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茶小葱礼貌地客套,极大地满足了方琏的虚荣心,却引得婪夜在身后默默发笑:再精通音律又能怎样?还不是被茶小葱的震天“狮吼”整得七零八散。

“原来是茶仙子,幸会幸会。”

不得不说茶小葱今天这一身穿着较之往昔大相径庭,方琏一见之下,竟有些移不开眼。

“阿玖,还站着做什么?不过来见见茶仙子?”付青权的目光在花叶玖与方琏之间逡巡,他心中烦躁,随口说了一句。但却是这随口的一句,大大折辱了花叶玖的自尊,她面色发青,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靠上前来。当抬头看见在人群中挺拔而立的婪夜,突然两眼发花,脑子里“嗡”地一声,竟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方琏察觉她有异样,也向婪夜看去。

茶小葱就不知道这死狐狸有什么好看的,居然连男的也勾引,她不在意花叶玖是不是真的要向自己行礼,而是担心自己身边这只狐媚子是不是不看场合乱放电,于是她也跟着回过了头。可是转脸一看,婪夜却只是一派适闲地站着与暮云卿聊天而已,并无多大不妥。

她一脸茫然地将视线挪了回来——还真弄不懂这些人的眼光,明明暮云卿更青葱更温柔,怎么人人一抬脸就只看见了那只骚狐狸?

不过转念想想,这狐狸确实有明星范,千年修行培养出来的风度与气质确实与众不同,绝大多数人在他人目光的注视下会畏缩或者做作,这个混蛋从来是一脸悠闲,就当全世界的人都是山石草木。喜不喜欢,他都在那里,不卑不亢。

茶小葱怎么也学不来这种将万人视作无物的气度,光是花叶玖现在的刀子眼都有些受不起。

“师父。”暮云卿见她发愣,好心出言提醒。

婪夜不期然看见她正用一双死鱼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顿时心头发毛。

茶小葱被暮云卿叫得回过神来,才发现各派代表都陆陆续续来了,每个人路过她面前的表情都有些细微的不同:普通低阶弟子先是惊异于她迥异的容颜,尔后全把注目礼投给了婪夜与暮云卿;玉行师太大概是已经认出茶小葱便是当年在御华仙尊掌下死里逃生的那名凡人女子,不由面色微寒;萧绮看她的目光跟看死人没两样;只有风无语还算平静。

不过,女人的直觉以及绿萝仙子的那些过往告诉茶小葱,这位仙盟盟主绝对是所有人当中心机最深的老狐狸,绝对不是善茬。果然人生何处不江湖,一有私欲,人间就变得复杂起来。

众人约定的时间比见新进弟子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茶小葱一行三人的席位仍是昨日玉瑶仙座为他们安排的靠门处,抬头便可看见远处海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阳。茶小葱对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子十分满意,当然,她对海上日出的盛景更为满意。

各派门人纷纷落座,殿上的破尘镜未经法力催动,又变成三块普通的灰色屏风,殿中的竞技台已经被拆除,中央空出很大的一块地方,正自跪着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这青年没有负剑,只在腰上拴了一支碧色玉箫。他低头跪着,神态有些慌张,却还保持着良好的修养,将背脊挺得笔直。从茶小葱的角度看不到正脸。

诸人寒暄一阵,立即进入了正题。

付青权将茶小葱昨日的推断向众人重复了一遍,便将问题指向殿下跪着的青年:“……茶仙子对冥松有所怀疑是有道理,木妍做事一向干净果决,也不像是说笑,冥松,你可知内情?”

步冥松茫然摇头:“回禀师父,冥松不知从何说起。”

付青权与顾小倩相互对望了一眼,换成了顾小倩发问:“那昨日一整天,你在哪里?可曾知道追儿她身在何处?”

步冥松答道:“弟子接受仙座安排接引通关的新进弟子上山,中途只在后山与伶歌师妹聊了一会儿,并不曾离开。至于追儿她……”说到这里,却有些吞吐。

“追儿如何?”

“弟子月前与她大吵一架,之后便再没有见过她。”

“你说谎!我前日还看柳师姐与你一起下山,你为何睁眼说瞎话?”花叶玖霍然起身,指着步冥桦忿然道,“冥松师兄,莫不是你看上了伶歌师妹,想与师姐划清界限?”花叶玖此言虽咄咄逼人,但她所问也是众人心中所疑,是以付青权与顾小倩并未阻止,而是将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步冥松身上。

步冥松痛失爱侣,又背负着一身猜疑,心中委屈难挡,禁不住全身微微发抖。

“花师妹……冥松所述句句属实,我派男女弟子一向是分开来修炼,一者前山一者后殿,并不是时时都能看见,追儿不来找我,又不准我去找她,当然看不到彼此。此事伶歌师妹可以作证。”他急了,跪着爬行了两步,复又伏下,却是向着付青权。

付青权对弟子一向疼爱有加,并不愿看到他们受辱,当即对身侧弟子道:“传伶歌来。”

婪夜忽然想起一事,凑向茶小葱低声道:“可惜这儿没有那些dna测试仪,不然就可以查出她接触过什么人了。”

茶小葱微微一笑:“dna测试仪要建立在资料库的基础上,并不像仙法那样破立随心的,就算这个世界有那种机器都没用。”

婪夜耸了耸肩:“你说的我完全听不懂。”

“你不需要懂,不过要验明步冥松是否撒谎其实很简单,你晚上入梦去看看就行了。”茶小葱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当是那么容易,如果不是心意相通……呃……”

“什么心意相通?”

“没什么。当我没说。”婪夜咂巴了一下嘴,一脸不自然地端茶杯。

茶小葱懒得再追问,也端起了茶杯,轻轻吹了吹:“如果,我是说如果……步冥松说的是真话,而花叶玖说的也是真话,事情就好玩了。不过我看步冥松不像是会撒谎的人,他这样着力隐瞒,对自己对心上人都没有好处……”

婪夜轻轻撞了她一下,示意她收口,却听一声喝斥自座中传来:“茶掌门的意思是说,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话的正是花叶玖。

众皆哗然,向茶小葱望去。茶小葱一口茶水喷在了婪夜的衣袖上。

靠,这姑娘长着一对兔子耳朵?居然那么远也能听到?

婪夜戳了戳她的腰,以灵犀术传音:“你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你说的话这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茶小葱傻傻地打了个哈哈,故意不去看花叶玖。她方才精力太过集中,完全忽略了婪夜说悄悄话的时候会用灵犀术。但这混蛋刚才凑那么近又是什么意思?故意的?

花叶玖见师父没有喝止,便当是为自己壮了胆子,又道:“你说我眼瞎,我还说你就是凶手呢,故意迟到不说,还女扮男装骗神骗鬼!你一直不愿意住在澄光殿里,是不是变成冥松师兄的模样去骗我柳师姐还不得而知。”

茶小葱眨了眨眼睛,却听萧绮在对面拍手道:“不错。”言下之意,竟是赞成了花叶玖的看法。

一时之间,暮云卿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茶小葱淡定地坐在席间,还在喝茶,她不着痕迹地仰头看了坐在上首的风无语一眼,点头道:“也对,我可以扮成不同的人,难保不会有人扮成步师侄,谜底就此解开。我想昨天余大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澄光殿里有奸细!这个奸细假扮成步师侄的样子,骗取柳师侄的信任,从而盗取琉仙琴。昨日付掌门已经为步师侄验明正身,其实也就证明了步师侄无罪,一般心虚的人,不是伪装坚强便是先行逃遁,他两样都不沾。而花师侄说,她前日看到柳师侄与步师侄一起下山,说不定,这个人真如那位木妍说的那样,不会回来了……”

她这一番分析头头是道,足以消除在座各人心中的疑虑。各派人士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复杂,特别是花叶玖,听她一口一个“师侄”,早就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胡说,他既是魔界的奸细,就不可能会被那女魔头杀害。”

“她从来没说要杀自己人,她是说……她要杀你柳师姐的小情人……”茶小葱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盯向了跪地不起的步冥松,“以她的修为,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或是绰绰有余。但不管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柳师侄虽然一时糊涂为人所骗,但她依旧置师门利益为第一,等伶歌前来,亦可证明步师侄的无辜。”

步冥松浑身一震,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坠了下来,时至此刻,他才真正接受了爱侣不复的事实。

第121章 渡魂杀

为魔征所害者,三魂七魄皆散于三凡五界之外,永世不入轮回。

木妍那样轻轻松松地一脚踩下去,便毁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期限更是永远。

“冥松,追儿她的尸骨……就在后殿,待这里事情一了,你去看看她,就当是……送她上路。”顾小倩轻轻抹了抹眼角,柔声道。

步冥松只是咬着牙伏地哽咽,默默点头。

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所谓的上路都只是形式,柳追再也不可能进入阴阳更迭,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步冥松与她也再不会相遇。

茶小葱望着殿中痛不欲生的青年男子,心中蓦地浮现蟠龙镇北郊发生的一幕幕,腰间折心柳感知她的心意,竟嗡吟出声,光华大盛。

茶小葱曾经无数次想将折心柳丢掉,可是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冒出那样的念头……命运自茫茫人海中选中她,得得失失已难预料,人之一生,唯一难以学会的便是珍惜二字。

不管是万俟常清还是牛仵作都不会回来了,折心柳是他唯一的遗物。而这件遗物无巧不巧无选中了她。

方琏隔着余在雪,陡见茶小葱腰间绿光现隐,一颗心突然狂跳不止。

……

“掌门,伶歌带到。”门外响起弟子的通传。

付青权看了风无语一眼,朗声道:“传!”

再又看向步冥松,轻轻地吁了口气:“冥松,没你的事了,起来吧。”

步冥松磕头称谢,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就在转身的刹那,他与迎面走进来的伶歌打了个照面。绯色衣袖拂过婪夜面前的条案,带倒了案上的茶盏,婪夜没有出手阻止,任凭茶水飞溅,流了一地。由于动静太大,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这边看来……

茶小葱看见的是一双空洞无比的眼睛。

伶歌身形娇小,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沉重的踏地声,仿佛被拷上了几十斤重的脚镣。

茶小葱抚在腰间的手指有些发僵,竟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折心柳。柳枝的光芒在指尖触碰的瞬间熄灭。

伶歌在不经意间回头,与茶小葱对视了一眼。那瞳孔的深处,似蕴藏着一轮漩涡。

刹那之间,茶小葱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掏干净了,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

婪夜突然探手抓住茶小葱的手臂,后者吃痛,拧眉抬眸,却猛见伶歌唇角漾起一丝诡谲的笑纹,像一面平静的湖水,突然浮现了一丝波动,那笑纹越来越深,苍白而小巧的脸庞,一晃即过。

婪夜抓着茶小葱的手没有放开,掌心冷涔涔的全是汗。

“是渡魂术!”他有些震惊地吐出了四个字。

茶小葱大吃一惊,立马强行拉回心神,怔怔地看着那名叫伶歌的女弟子埋首走到了方才步冥松伏着的地方盈盈跪下——她的眼睛没再与任何人接触。

茶小葱想甩开婪夜的手站起来,却被后者死死地攥住。

“先别动,静观其变!”

婪夜的警告令她很快冷静下来,她伸手另一只手,祥装冷静地去端案上的茶盏,但整颗却像被挂在了房梁上,一个劲地晃悠。

暮云卿见她莫名其妙地换了一只手,自然瞟了一眼,陡见茶小葱与婪夜二人十指交缠,扣得紧紧的,脸色微变。他细微的神情变化引起了坐在不远处的花叶玖注意。与此同时,方琏也因为折心柳适才吐露的光芒将注意力移向了这边。二人眸中表达的情绪各有不同。

茶小葱转瞬成为了数道目光交织的中心,但她浑然未觉,将目光锁定在伶歌身上,一动不动。

渡魂术是魔界的高级法术,其过程分为“夺”与“舍”两部分,简单来说就是借尸还魂——此时此刻,只怕真正的伶歌早就死了!面前这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看着!”婪夜将另一只手伸至案底,隔空一弹,就在伶歌伏地叩首的刹那扬起一道轻风,风力不轻不重,恰恰掀起了她右手腕间的衣袖,小臂上一块暗红色的斑痕忽隐忽现,竟是尸斑!

“看清楚没?”

茶小葱残存的记忆显示,由于《鉴证实录》《法证先锋》等一系列tvb刑侦剧的影响,她所见识到的验尸场景绝对不在普通仵作之下,故此婪夜也没必要点明。使用渡魂术的人如果功力不够,便不能完全支配宿主的身体,以致于血脉流转过慢,内脏渐渐坏死,表面上看着像个活人,实际上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

看见那块明显的尸斑,茶小葱的脸色有些发白,但门外初现的朝霞将那抹不健康的白掩饰得毫无破绽。她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也就是刚才离伶歌最近的地方,显然那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伶歌看中了她这副臭皮囊。

看来伶歌穿烂的肉身,需要换一换了。

“付……”玉行师太所属之辟水观对灵魂阴阳之术颇有研究,方才婪夜弹指引风,目的便是向她示警。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一阵纷沓的脚步打乱了大殿的宁静。

“盟主,掌门,新进弟子到了!”

随着弟子通报,十余名孩童被带上殿来。

原本集中在伶歌身上的注意力全被这些孩童吸引过去。

为首那孩子大约五六岁的年龄,一路跑得飞快,没等弟子通报完毕便提着衣摆冲了进来,但看见殿上那么多人,不觉一愣——他昨天通关之后可没看见那么多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站在离门口不远处定了定神,孩子吞了吞口水,强自敛成一副老成的模样,上前数步,跪在了伶歌身旁。他不知道这里济济一堂是要做什么,但见有位小姐姐这样恭顺地跪着,便也学着她的样子照做了。

茶小葱反握住婪夜的手,将手心的汗反揩了回去。

从那孩子进门那一刻,她便已认出了他。

“弟子米豆拜见各位掌门前辈哥哥姐姐……”虽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但是礼数不废,大方得体,引得各位掌门心中一片交赞。这孩子的名字有意思,居然又是米又是豆。

茶小葱直直地盯着伶歌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表情。她想站起来,理智却压抑着她不敢乱动。婪夜说的没错,这殿上所有人都比她有资格救人。但是担心在所难免。

“老爷爷,我们见过面的,那天是你救了我们!”米豆看向座中诸人,最后将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停留在付青权脸上。

“嗯?”闻得此言,不仅仅是付青权,其他人脸上也露出一丝狐疑。

一阵风吹过,伶歌的身影似乎晃了晃,更显单薄。

“阿豆,不得无礼!”清越的呵斥令得众人有些错愕,大门中间急急走来一位美貌妇人,正是米豆的娘亲。

跟着其他孩童也都进了大殿。

新进弟子的年龄要求是十四岁以下,这位妇人起来已过双十年华,显然早已超龄了。但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风无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直到其他孩童一一就位跪好。

那妇人犹疑了一下,也上前跪好,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民妇曲嫣见过各位仙长。”

这大殿里明明没有风,却令她莫明感到一股冷意。她跪在伶歌的身后,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方琏喜欢看女人,自从这位妇人进门之后,他就没有挪开过目光,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令得伶歌不敢轻举妄动。

殿上新进弟子一共十五位,抱括曲嫣在内一共十六人,满满地跪了一地。这样一来,不但打乱了付青权等人的计划,同样也扰乱了伶歌的阵脚。风无语向付青权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俯首同身边的步冥松说了两句,步冥松点点头,突然将玉箫取下,拎在手里中,缓步向伶歌走去。

玉行师太原本绷紧的老脸,突然放松下来。

茶小葱也松了一口气:窥出异样的果然不止她与婪夜!低头看了看婪夜被她拧红的手背,她笑了笑,慢慢地放开了爪子。婪夜翻掌顺手为她理好衣袖上的折皱。

“曲姑娘上山来,也是为了投效仙门?我仙门七派对新进弟子的要求……相信曲姑娘已是再清楚不过。”付青权说话不徐不疾,神色和霭,步冥松走得也不快,绕过玉行师太案前到殿中央,他足足花了一盏茶的时间。

“民妇不敢。”曲嫣低首一福,低声道,“民妇只是担心孩子,当时情急,便忍不住跟着上了山。此番入殿,只是想向各位仙长道个不是。民妇无心冒犯。”不知是否因为胆怯,她的声音竟有些发颤。

在座各人脸上或多或少露出了一丝惊异之色。要闯过三处幻境,对于成年人来说,其难度往往远胜于稚童,因为成人心中尝有杂念,杂念越深,积虑越多,闯关的机率便越渺茫。是以,澄光殿在蓬莱国屹立千年,也没见过凡人闯入,这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步冥松站在了伶歌面前。

伶歌一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从进门开始,她就像个哑巴。就算步冥松此时站在面前,她也纹丝未动。只是她前额披散的碎发硬直地垂在脸上,将阴霾的容颜压得颜色更暗。

“伶歌师妹……”步冥松上前一步,低声唤她的名字,“你……”

“啊!”

他话音未落,曲嫣忽然惊呼出声,跟着全身一僵,直直地向前扑倒。

“娘亲!”

随着米豆那声惊呼,伶歌轰然倒地。

米豆察觉娘亲有不妥,回身抓爬了几下,迅速靠向曲嫣身边,却不料伶歌僵直地横在母子二人之间,挡住了他的去路。

步冥松玉箫一挑,挥出几段残影向曲嫣头上罩去……

伶歌保持着跪趴地姿势僵硬地翻倒在一旁,口鼻之中流出乌黑的脓血,已然死去多时……

第122章仇旧恨

米豆这孩子天赋有异于常人,反应相当快,步冥松的玉箫刚出手,他已经惊呼出声。其他孩童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禁不住跟着大声叫嚷,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跑。大殿里乱成了一团。

好在澄光殿弟子早有准备,不需付青权下令便上前扣住了在场中惊惶乱蹿的孩童,唯有米豆不惊不怕,反而迎向了步冥松手里的兵器。

曲嫣有些茫然,她的目光只来得及扫过刚刚倒地的伶歌,突然眼前一花,六道绿弧齐齐扎向面门,眼见性命不保。

“小心!”茶小葱猛地跳起来,却又被婪夜一把拽住,死死地按在了座位上。

“多事!”婪夜用了十足的劲道,将她钳得紧紧的。

“死狐狸,你拦着我做什么?”茶小葱炸毛。

“拦着你,怕你好心做坏事!”婪夜完全顾不上殿中还有这么多双眼望着自己,直起脖子朝她一通乱吼,优雅适闲的形象完全崩坏。

在座众人本来还紧盯着步冥松,这时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对吼的两人身上。

玉行师太皱皱眉头,轻哼一声,表达了十足的不满。

哪知周围的人对茶小葱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她直接选择了无视。用力拍开婪夜的狐狸爪子,她移开目光,却只见到曲嫣已然软软地倒在殿上。

“娘!”米豆扑上前去。

就在他触到曲嫣衣角的刹那殿上金光大作,一团黑雾自阵心撤出,形成一道小型旋风往殿外飞驰。

曲嫣轻轻呻吟,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付青权与步冥松同时收了手上的法咒,将一金一绿两道光束敛回掌心。

“阿豆,娘没事。”曲嫣伸手将孩子揽进怀里。

方才情势危急,步冥松出手突然,显然将曲嫣吓懵了,待她清醒过来,回想起刚才,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她与付青权对答之际,正是澄光殿戒备放松之时,那附着在伶歌体内的妖魔瞅得这等空档,居然对曲嫣这副皮囊临时起意,幸好付青权早有察觉,才得及时化险为夷。

“布阵!”余在雪所领的疾风剑阵各自归位,将那团黑雾围在了正中间。

十二件法器从不同角度对准了它。

那团黑雾移了两步,进退不得,它发出嗡嗡的碎响,卷动地上的纤尘,形成一道浅灰的风柱。“是不是焚音魔尊派你来的?”

能使用渡魂术的魔物修为不会太低,从它这儿得来的消息,应该会更翔实。余在雪持剑走近一步,将剑阵打开了一道缺口,玉行师太立即补位,站在了离魔物十步之远的地方。

方链与玉瑶仙座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防止那魔物伺机逃跑。

付青权示意弟子将曲嫣与米豆母子小心护住,自己也从高位上走下来。

那魔物似并不打算交代此行的目的,只是无声的旋转,消磨得所有人的意志。

茶小葱站在一名三清宫弟子身后,慢慢伸手按住了腰间的折心柳。婪夜原本按着她的手指一松,默许地点了点头。

茶小葱自从得了蔑人的内丹之后视力相当好,特别是夜视能力与动态视觉简直到了出神出化的地步。普通弟子或许看不出那魔物的模样,她却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株普通芷草,只不过体型要高大许多,有些像端极派玄奇殿附近的异种植物。

芷草,又称忘忧草,也叫萱草,嗯,茶小葱以前亦将它叫作黄花菜。

蓬莱岛上有很多黄花菜,呃不,芷草。

很难说这棵是不是重莲山上朱果树下得到魔气滋养的芷草之一。

魔化的巨型芷草生了一双大眼睛,外表有点像蝗虫的复眼,但却拥有一棵金黄色的眼珠,能四下转动。它们转动的时候,只能用狡狯来形容,不过茶小葱的通用词汇是,猥琐。

这棵芷草能藏身于澄光殿内,那……那枚朱果究竟到哪里去了?茶小葱看着这棵黄花菜突然想到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那颗猥琐的朱果跟着她跑了一路,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被谁得了去?

想到这里,她不禁将视线向场中诸人逐一扫去。

风无语摆着盟主的架子,在尊位上正襟而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一来,付青权的辈份与修为都比他高,用不着他出手;二来,澄光殿处事自有一套办法,对待魔物,此派绝无可能像平时那样温和平稳。

箫绮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从盘问步冥松开始到现在,她都只是低垂着一双水眸凝然不动,唯一能透露她此时此刻愉快心情的就只有那一双舒展开来的娟娟柳眉。

辟水观与三清宫虽然不睦,但该团结的时候,还是可以做到大局为重的。看来这位孤僻乖张的老道姑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

“说,你为什么要害伶歌?还有,追儿她是不是你用计陷害的!”

顾小倩面色铁青,一步步向阵中逼近。

疾风剑阵虽不似付青权的金仙法咒那般织密,却贵在灵活有度,能张能弛,这套剑阵可以与任何门派任何剑阵相配合,且不会因为五行属性产生冲突。疾风剑阵的五行属性为,无。换句话说就是,它属于无差别攻防,与茶小葱的木灵光盾与花叶玖的落岩术不同,它可以作用于任何仙体,同时也能防御所有的属性攻击,虽然称不上牢不可破,但比起容易被相应属性克制的仙术法咒,这算是不可替代的优点。而最重要的是,它灵活多变见,尽管踩上阵脚的弟子不下十人,行进速度却相当地快。十二人一体,并不比单独一人行动慢多少。

“能使出渡魂术的魔物居然不会说人话?哼……”玉行师太冷笑数声,反手抽出了背负的佩剑。剑光夺目,借着渐渐淡去的朝阳,将众人的眼瞳染上了一层烈焰般的火红。剑身红似熟铁,握在手中似乎仍有炽灼之意源源不断地传来。

“剔骨之剑,可斩万灵,你说还是不说?”

三清宫弟子围了一圈,辟水观的弟子又围一圈,虽然队形疏散,却处处透得杀机。

新进弟子们迟早也要加入到除妖降魔的大队伍中来,故此,付青权只命弟子将他们好生照看,却并没带他们离开的意思。暮云卿在座中状似无意地扫了豆米一眼,却见后者毫无惧意,正自靠在曲嫣怀里看得津津有味。其余孩童见他浑不在意,也咬牙挺直背脊,为自己打气壮胆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孩子都是从幻境中走出来的,对妖魔也算有了些认识,多看两眼,也就自然而然地镇定下来。

“……我,朱果……朱……琉仙琴……”那棵巨型黄花菜艰难地吐字,出人意料的是,它居然真的不会说人话。

“我来替你说。”茶小葱想了想,整理好思绪,缓步踱入剑阵之中,“你本是蓬莱岛上的北海海边的一棵芷草,因为朱果释放的魔气滋养方得数百年修行。是也不是?”

“是……”黄花菜浑身一震,转速渐慢。修为较高的弟子看出它的原形,均是一愣。

付青权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微一颔首,鼓励茶小葱继续。

“是木妍派鲛人通知说要取得琉仙琴,再派你藏在澄光殿弟子之中做内应?”茶小葱将前后事情串在一起,似乎也说得通。

“……”黄花菜无言,算是默认。

“木妍在目的是琉仙琴,所以让你扮成步师侄的模样,骗得柳师侄的信任?”茶小葱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棵黄花菜连人话都不会说,哪有本事伪装成他人,又哪能滴水不漏地假扮小情侣演爱情剧?

黄花菜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它有些焦躁,一双眼珠四下里乱转,像在水晶瓶里急速晃动的两颗大黑豆。

“先拿下它!”余在雪与茶小葱想到了一处,当即一声断喝,催动了剑阵。

茶小葱后退两步,岔出了疾风剑阵,一脚踩在门槛上。

突然——

一道黑影从眼角余光所及之处一闪而过,以茶小葱的视力,也只看到了一道幽暗的黑弧,像一抹搓淡的墨迹。来不及多想,她闪身追了出来。

“站住!”她目指那道黑影,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茶小葱!”

“师父!”

“茶仙子!”

婪夜、暮云卿以及方琏一同闪身出来,紧随其后。婪夜的视觉能力与茶小葱相差无几,但身后两位只是条件反射地追随。

茶小葱借着脉息流动的力量微一发力,催动“飞燕闪灵诀”,自觉带起一丝轻风,将她推出去。

她身法极快,却始终不及那黑影利落。

起落之间,重莲山上守哨的弟子接连倒地,茶小葱瞳孔一缩,提气加速,将澄光殿远远地甩在身后。身后三条人影紧紧相随,皆无退让之意。

花叶玖疾步冲出门口,却被范铨伸手拉住:“小师妹,你做什么!”

“她……”花叶玖见到茶小葱的身法又是嫉妒又是气恼,她以前明明是个连御术都不会的凡人女子,如今一见,却不知比自己高明了几倍,这教一向心高气傲的“花仙子”如何不气急败坏。就算有一万个理由,她也不愿败在茶小葱手上,只因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将其当成自己的对手。

“飞燕闪灵诀?”顾小倩见到茶小葱的身法也呆住了。

持澜仙子所创四种心法当中,最难修习的就是飞燕闪灵诀,正因为难练,持澜仙子才放弃了之门心法的独有权,大方地将心法口诀公诸于仙门各派供同道自行研习,但自此心法创立至今,真正修炼入门的也就只有三人而已,能够登堂入室者更是只有一人。

“站住!我知道你是谁!”茶小葱眯了眯眼睛,挥出了手中的折心柳。

“棘流破?”方琏在身后惊呼一声。

一道怪风卷起,掀起那黑衣人的罩衫,他有些意外地转脸,自斗蓬下露出一抹漂亮的弧度。茶小葱能看见却只有毫无血色的薄唇。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是谁……”黑衣人阴恻恻地一笑,挥手挽住了迎面而来的劲风,扬起的蓬纱后,现出一只血红的眼睛。茶小葱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力一带,整个人刹不住向前冲。她收起折心柳,才勉强稳住身形。

好霸道的力量!茶小葱的脸有些发白,可额头上却冒出一溜冷汗。

“是你!三年前,就是你将我扔出去,硬捱了御华仙尊一掌!”她挥袖又上,却被婪夜上前一把揪住。

“三年前……啧啧,劳你还记得,不错,不错,哈哈哈哈哈……”那黑衣人放声大笑。

“你站住!”茶小葱挣扎着向前踢打,被婪夜死死地抱在身前拖了回来,她怒极,“放手,我今天就去杀了他!王八蛋!黑鬼!丑八怪!死太监!我今天不杀了他就不信茶!你放开我!”

婪夜铁青着脸不放开,任她发了疯似地在面前扑腾。如果说她以前是不顾后果乱冲动,那她这回就是愤怒盖过了理智,完完全全被新仇旧恨气傻了。

那黑衣人扭过头来,生硬地打了个哈哈,愈加死气沉沉地道:“别急,我们还会见面的,不过不是现在,到时……渺夜之城欢迎你……”

说完,转过身倏然不见了。

“王八蛋!”茶小葱推开婪夜,却扑了个空。

低头一看,人已不知何时站了悬崖边。脚下怒涛拍岸,她却心头空冷,背脊上却麻麻痒痒地一片,伸手抹开了全是汗。

第123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茶小葱对着汪洋大海深深地吸了口气,喉咙里的咸腥味哽得她想吐。

“这次让他跑了,下次他肯定没那么好运!”按下心中的怒火,茶小葱眼看了婪夜一眼。

后者无声地摇了摇头,带头转过了身。

力量的悬殊对比放在那儿,那黑衣人根本没将他四人放在眼里。

方琏一路跟在最末,几次欲言又止。

茶小葱对于那黑衣人的身份,几乎来自一种奇异的直觉。体内黑暗的力量鼓动,无数个谜团起起落落,挠得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茶小葱忍不住仰天叹了口气。她克制不住自己的莽撞,便永远做不到真的勇敢,也就永远揭不开眼前的迷雾。

“渺夜之城?那是什么地方?”回去的路不远,茶小葱放弃了御术,选择徒步走回澄光殿。她需要多一点时间进行思考。

“是魔界的王城,听说早已荒废了,是近几年婪音魔尊重现,才得以再建,具体的方位很难察知。”方琏抢上前一步,回答得有几分讨好。

茶小葱看向婪夜,向他求证。

婪夜毫不含糊地点了点头。

茶小葱的疑心病重,原则上很难相信任何一个突然示好的人,反而像婪夜这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冤家似乎更值得信赖。

“那有什么办法进去渺夜之城?”茶小葱认真地问。

“你还真的想去?”婪夜站住,看茶小葱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有人盛情邀请,我为什么不去?”茶小葱浑不在意地掐了一把芷草在手里,眸中泛出一丝淡淡的冷光,“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傻到现在去送死。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再说。”芷草被她用力捏挤,溢出了青色的汁液,空气里飘散着薄薄的一层草香。

或许是那一身掌门装扮的缘故,今天的茶小葱身上涌现出一股难以掌控的傲然,每走一步都带着煞气。似乎不断有气流从她单薄的身体里流泄出来,转换成强大的气场。

她轻轻地扫了方琏一眼,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自命风流的作派以及装逼的性格,她最不喜。

方琏盯着她腰间流动的绿色柳条,有些发愣。

婪夜知道茶小葱的决定,也了解她的担心,他所有的心思,就在沉默中变得通透。

茶小葱看向他,突然语气一滞:“死狐狸,你放心,我不会令人担心太久,总有一天我能实现自己的承诺,既然身在其位,我就得为师门做点事。早点回去,这山上我一刻也不想再呆。”

“师父。”暮云卿尾随她沿着山路转了个弯,却见她轻轻地抿了抿唇。

“你不想呆,我澄光殿还不想你呆,你以为我们会欢迎你?”

岔道口上立着一抹杏黄倩影,令人眼前一亮。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应玉瑶仙座嘱咐而下山查看的花叶玖。

此刻她衣袂飞扬,剑穗飘荡,气势竟不在茶小葱之下。

茶小葱的决心不是装出来的,但是气场却靠了衣裳的衬托,相形之下,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花叶玖更容易获得仙门同道的好感。人们看茶小葱这一身打扮,第一眼或许会感到惊艳,第二眼,第三眼过后,只会感叹她穿着龙袍不像太子。

茶小葱以前从来不信这世上有天生的死对头,但是自从见到了花叶玖之后,她改变了这种看法。有一种人,就算再是高贵美丽、大方婉约,就算天下所的的褒义词都加诸于她身,也拯救不了她虚伪的本性。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是令人厌恶的,就算没有现世那件劈腿丑闻,花叶玖也一样令茶小葱喜欢不起来。

同样的感官,对花叶玖也适用。她们俩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茶小葱随性,淡泊,更有世间男子身上鲜见的豪迈与洒脱,而花叶玖却是好强争胜,爱计较:这三年过去,她们好像越来越看对方不顺眼,尽管她们彼此之间的交集几乎为零。

有一些敌对,是源于宿命中的。

“你没资格同我说这种话,叫你师父来说。”茶小葱不客气地堵她一句,不看她,迳自绕行。

花叶玖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茶小葱的背影渐渐远去。三年过去,茶小葱身上少了许多顽世不恭的赖皮,多了几分脱离尘世的冷傲,她的气质正在与返香真人门下的某人慢慢接近。

花叶玖提剑而立,握着剑柄的手慢慢沁出了一层汗意。

“花师妹!”方琏不明白花叶玖与茶小葱之间的微妙气场,他只知道,这两人的心情都不大好。

“谁是你师妹!”花叶玖暴戾地瞪她一眼,将佩剑祭出,撇下他御剑离去。她御剑的姿势十分轻盈灵动,完全不是像是普通弟子能力所及。

“茶仙子……”方琏转而追上茶小葱,却被婪夜推拒开去。

“方大公子跟了我们这一路,可不是为了看热闹那么简单。”婪夜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方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支折心柳上,“还是说,公子对我茶师叔别有他念?”

方琏微微一愣,立即将眼光调转投向花叶玖离去方向。

婪夜淡然含笑,作了个请的姿势,让他走了在前头。尽管这样令方琏离茶小葱近了一点,却仍旧隔着个暮云卿。暮云卿正在陪着茶小葱闲聊,聊天的内容都是些仙门的八卦。

茶小葱痛恨没有天涯论坛的地方,像这种八一八的内容放在坛子里该多有震撼力!要翻查旧闻也容易得多,当然,造谣也同样容易得多。

四人走回大殿,太阳已经挂上了正当空,门前石坪被阳光照得白花花一大片,竟有些刺眼。

茶小葱面无表情地“游”进了正殿,近百道目光“热切”地问候她,她不卑不亢地上前作了一礼,同时摊了摊手。

余在雪皱紧了眉头。

方才茶小葱为什么跑出去,只怕没几个人知道,那黑影显然不是从正殿出来的,而且他速度太快,能拥有这种极端视觉能看清他的人,用一只手的手指头就能数得清。茶小葱看着众人惊异及探究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人,而是一件观赏品,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惊艳:非凡的动态视觉,持澜仙子的飞燕闪灵诀以及万俟常清留下来的折心柳,不论哪一种,都是仙门中人梦魅以求的瑰宝。

那棵黄花菜被人用捆妖绳五花大绑,但一双乌黑的眼珠还在眼眶里乱滚,一刻也不得安宁,看得人着实眼花。

付青权看看一脸铁青的花叶玖,再又看看茶小葱,眼中流露出一丝探询。

好在茶小葱也没准备让大家猜多久,她盯着那棵黄花菜,幽幽地道:“刚才那个,才是真正骗取柳师侄信任的人,你不过是个背黑锅的替死鬼。”

黄花菜的眼珠突然一停,两道目光直直地向茶小葱迸射而来,由于种族的不同,茶小葱看不懂它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刚才说中了。

付青权缓缓地站起身来:“茶仙子所说的……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茶小葱简单吐出这三个字,突然感觉到黄花菜蔫了下去。

“黑衣人?”玉行师太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难道说还跟那姓沈的孽有关?”

姓沈的当然是指三年前在临安城夜宴全城的沈大公子,沈听弦。

“胡说,根本没有什么黑衣人!你分明是想找借口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花叶玖忍不住插言。

“阿玖,不得无礼!”她这样做十分无礼,玉瑶仙座终于忍不住呵斥出声。

临安城夜宴她未能参加,但临安城那件孩童失踪案,她同样有派弟子查探过,既然沈听弦与魔界脱不了干系,那凌仙子也就无可避免被卷入其中,不看僧面看佛面,现在风无语在场,澄光殿说话做事怎么都得顾着点面子。

茶小葱冷笑一声,令得在场皆是面色一沉。

“花叶玖,你就当我是找借口暗助魔界也无所谓,我能做的都做了。至于鲛人与那魔物要怎么处置,盟主自有定夺,不劳我等费神,只是……”她话由一转,看向付青权,懒洋洋地叹道,“付前辈,以后收弟子可得好好睁大眼睛,可别把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屋里收,澄光殿是仙门大派,可不是收容所。”她这席话明显针对花叶玖,澄光殿弟子脸上或多或少有些挂不住,他们虽然听不懂什么叫收容所,但话中讥刺露骨,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你!”花叶玖看了方琏一眼,便要出言顶回去。

“阿玖!”一声怒喝,这次却是付青权亲自喝止了她,“还嫌不够丢人?老夫不说你,师父宠着你,你便能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了吗?还不向茶仙子斟茶认错?”

“就凭她也配?”花叶玖跳起来,这气势倒有茶小葱当年几分风采。

婪夜无言地摸了摸下巴,淡定。

“我不配!”茶小葱哼声道,“我们端极派本就是来打酱油的,以后什么新进弟子甄试别叫上我们,我们主动弃权便是!”言罢,她霍然起身,欲带着婪夜与暮云卿就此离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退为进势必比赌气有效果的多。

果然,风无语发话了:“眼下妖魔祸世,民不聊生,我们仙门七派最需要的便是团结对外,风某以为茶仙子并不是那为了小辈的几句顶撞便不知事况轻重的人……望请三思。”

“哦?”茶小葱扫了在座各人一眼。

玉行师太一脸阴晴不定,萧绮却似乎幸灾乐祸得紧,余在雪目光游移,终是轻轻地吐了口气。方琏……他那是在盯着哪里看?

她顺着方大公子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腰间,心下恍然,又缓缓坐了下去。

“阿玖,道歉!”玉瑶师太的脸上也不大好看。

“师父……”花叶玖从入门那天起就被师父宠着,哪在人前受过这种窝囊气,顿时泪珠在眼底打转。

玉瑶仙座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被她宠坏了。

“茶仙子,念在本仙座几分颜面,饶过阿玖这一回罢,我澄光殿决不姑息弟子。阿玖,为师就罚你在羊角峰上面墙一年,你可愿意?”

“弟子愿意。”花叶玖大声道。

没有多一条选择,反正让她向茶小葱叩拜认错就是没门。

花叶玖上前领罚,又向师父、师伯各磕了三个响头,才昂首走了出去。她看向茶小葱的目光冰寒而怨毒,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殿上诸位真仙并没有看见茶小葱所说的黑衣人,但那根黄花菜的反应却暗合了茶小葱的推测,除了方琏一直呆滞未语,其余人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风无语令人将被缚的魔物连同异变的鲛人一起收押,并宣读了各门此次新进弟子的名单。

各派领了名单,各自散去。

茶小葱看了看手中的白纸黑字,似有所指地睨了暮云卿一眼:“很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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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线索

新进弟子的甄试要求不高,但是入门条件却制定得非常严格,按说,曲嫣怎么样都不可能有获得七大派掌门亲传弟子的名衔……

这一切太出人意料,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

茶小葱吃过晚饭,就一直拿着那张名单靠在窗边发呆。

院外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吵闹,令这幽凉如水的夜晚平添几分活力。

自从正式入门之后,茶小葱很少能吃到像样的东西。练习飞燕闪灵诀第一重必须尽可能地提高身体的灵巧度,结合吐纳之术,用节食的方法保持身轻如燕,虽然这样过于简单粗暴,却最为有效。不过出了端极派的大门,就不在返香的控制范围内了。

婪夜推门进来,一眼便看见斜倚在窗边默默发怔的茶小葱,难得见到她这么安静,他居然有点不习惯。

桌上放着的吃食都是暮云卿亲手准备的,只怕这天底下最了解茶小葱的胃的人,非他莫属。

视线从桌上调离,婪夜心头有些吃味,空气中好似满溢着梅子酸。

“在想什么?”这里没有别人,婪夜问话的方式也就趋向于直接,省掉了那些虚礼。

“……我的本意是将小的送进澄光殿,顺道问问那孩子他爹的消息,没想到却让我收了一名这么大年纪的弟子,不但成了亲还生了孩子。”薄薄一张纸在她手里折来折去,却没见皱痕。这种纸质是仙门独有的,同样的白纸她身上还有一张,因为天天揣着,她并未觉得有多珍贵。

“你自己不也说得来全不费工夫?”婪夜拨开她身后的竹帘,看着天上一枚银钩,笑意疏懒,“还是……你觉得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了?”

“连你也这么觉得?”茶小葱心中一紧,不禁坐直了身子。

“仙门四分五裂,虽说不上是各怀鬼胎,可也称不上团结。收弟子关系到各派的实力与声誉,自然马虎不得,把最不合适的留给你也说得过去。曲姑娘会选端极派不奇怪,毕竟你于她有救命之恩,更对她儿子有指点之谊,只怕她认准的不是端极派,而是你茶小葱。”

“表面上有道理。但有疑点……”茶小葱抓了一把花生米,一颗一颗地数着放进嘴巴,“第一,那天救人的时候我用了焕颜丹,她怎么能确定我就是救她的少年?第二,我只是教他儿子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那位带他们逃出净莲湖的老爷爷,同样也没有表明身份……第三,就算她能认出我来,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得到入门的资格,这背后的推手究竟是谁?米豆年纪小,大不了晚几年入门,但是年纪大了……就跟我一样,失去了灵气,骨头都硬朗,要想中途成材,真的很难,这样的弟子,就算我愿意收,风盟主也未必肯。”

婪夜赞同点头,表情认真,却只顾着伸手往茶小葱手里掏花生。

茶小葱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瞪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花样美男?”婪夜一脸浪荡。

“花样美男……我看你是芒果台呕像剧中毒了……”茶小葱说了一串某狐狸听不懂的词汇,飞快收起掌中所剩无几的花生米,“要吃不会自己拿?黑灯瞎火地跑我房里来干什么?”

“我不来,谁来听你唠叨心事,我就知道你晚上会睡不着。”婪夜笑着吹净掌心粉红的花生衣。

“云卿!”茶小葱不理他,站起来往门口冲。

“不用叫了,他不在。”婪夜也在身后站起来。

“他去哪里了?”

“我不能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他,他爱去哪去哪,再说这山上也没有妖魔鬼怪,美人倒是很多,说不定……喂,死女人,你去哪儿?”

茶小葱不等婪夜磨矶完,抓起榻上的折心柳冲了出去——

暮云卿好像把她的灵剑也带走了,这小子大半夜神经兮兮地搞什么?

婪夜拍了拍手,耸肩,一脸无奈跟着。

余在雪的几名弟子看见两人夜间相携出门,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茶小葱随手揪住一个问道:“我徒儿什么时候出去的?可曾见过?”

那弟子看了婪夜一眼,确定茶小葱问的是另一位蓝衣少年后,点了点头:“他被箫掌门叫住,向东去了,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

“箫掌门?”萧绮的存在感不强,茶小葱至今还没有完全对上号。

“就是折梅峰箫绮萧掌门。”另一名弟子赶紧回答,这位端极派四掌门的脾气有点怪,还是少惹为妙。

“箫绮?”茶小葱甚少注意到折梅峰这个远在天山的偏僻门派,但事情与暮云卿扯上关系就另当别论了。她放开那名三清宫弟子,顺手拉了拉他被扯皱的衣衽,低声道,“谢了!”

婪夜皱了皱眉,一言不发跟着茶小葱匆匆往东边去。

余在雪在屋内听见动静立即走出来,却只见到婪夜淡蓝的衣角在门外一闪而逝。

“师父!”

被茶小葱盘问的那名弟子转身向余在雪恭敬一礼,余在雪点了点头,脸上透出几分肃穆。

……

茶小葱与婪夜并肩而行,并未御物。

婪夜已经可以御风,茶小葱使用的仍旧是腾翔术。

飞行术当中有很多种,对于灵力较高的人来说,御风是不错的选择,但是仙门之中鲜有人做到,倒是妖族得天独厚,能将此种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御物与御风在速度上大体上差不多,但前才必须与法器配合,且要求相当高,没有好的灵力配合,速度与高度都会大打折扣。腾翔是最普通的,也是最常见的飞行术,只要有一定灵根都可以发动灵脉掌握法门,但是速度慢,姿势不好看,所以一般仙人都会以云雾配合掩饰外观上的不足。当然,还有一种不用灵力就可以达成的方法,例如羽族的展翅飞行。

茶小葱所习的飞燕闪灵诀能与任何飞行术搭配使用,以她现在的修为,在速度上可以提高三成左右,所以与婪夜不相上下。

重莲山共有十二峰,每处山峰都像莲花一瓣,整合起来便如同佛祖的宝座。

澄光殿并不是重莲山的至高点,相反,它处于十二重瓣的正中位置,占据的是花蕊低洼处,而十二座山峰将其重重包围,呈拥护之态。

整座重莲山拥有疏离人世的端华,虽不似端极派那般仙云缭绕,却屹立人间,更显尊贵。

向东崇明峰靠海,要登上山峰并不容易,因其山壁陡峭,内侧呈弧形,单片山体拆开来看,像个瓜瓢。要在瓜瓢内部爬行,得有一定的耐力才行。

“云卿果然上山去了。”

茶小葱随着山势慢慢攀升,突然发现路边的树枝上勾着一块衣襟,显然这衣襟是在快速奔跑中不经意留下的。

暮云卿很少会这样急乱,他似乎有心追逐身前的人。是箫绮?

天生的御风之能,使得同样身法在羽族要显得灵巧得多。暮云卿不方便使用羽翼,只能通过御术改变速度。不是茶小葱夸口,以暮云卿这样的天资,仙门七派弟子能在飞行速度上胜过他的可谓寥寥无几。

箫绮……她似乎便是返香提到过练成飞燕闪灵诀三人的其中之一。

月黑风高,荒山野岭地,箫绮引暮云卿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暮云卿这小子怕是疯了,天黑了不睡觉还爬那么高!”婪夜一边飞,口牙间一边嘎崩嘎崩响。

“你在吃什么?”茶小葱侧目,一脸黑线。

“花生啊。”婪夜正朝着茶小葱的角度正好可以让她看到一对豪迈的鼻孔。

“你还真特么有闲情雅致!”茶小葱此时的唯一想法就是抓两颗花生米给他两只鼻孔塞进去。

婪夜瞅着她的脸目光闪烁地乱哼哼:“要是我不见了,你会不会也这么着急出来找我?”

“你最好现在就不见了。”茶小葱踹他一脚,被他闪过。如果不用折心柳,以茶小葱现在的修为,她根本伤不了他。

山顶的风声很大,茶小葱却能清晰地听到说话的声音,她放弃追打婪夜,窝在草丛里蹲下来。

婪夜也知趣,乖乖地滚了回来。

两人蹲在一块。

“听见了什么?”茶小葱的听力范围更广,婪夜凝神分辨了一会,只判断出大概的方位。

“我记得好像听云卿说起过,他娘亲还没死。”茶小葱换了一副嘴脸,严肃认真。

她以前只是猜猜罢了,但现在从箫绮的话里得到印证,心头反而有些不安。

远处,海风呼啸。

箫绮的声音很冷漠,或许她本身就拥有极其阴骘的个性。听说这样的人特别不屑于撒谎。

“我能告诉你的就那么多……”茶小葱只听清了这么一句话,显然,他们来晚了。

半个时辰可以发生很多事。

暮云卿与箫绮的对答已到了尾声,只不知道暮云卿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前辈!晚辈还想问问渺夜之城的所在!”暮云卿的焦虑,引得夜鸟轻啼未止。

茶小葱扒开面前的草尖,抬眼望去,依稀能看清暮云卿的淡蓝衣袍,立在他对面的是一道暗影,借着灰蓝的天幕只看出大概的轮廓。婪夜没敢抬头,从这个位置来看暮云卿那么惹眼,那他身着同款制服,一样很容易暴露。

……他们现在还没摸准箫绮的意思。

“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如果我是你娘亲,只要看着你还好好地活着,便已于愿足矣。孩子,你又何必强求呢?”箫绮似乎叹了口气,冷冰冰的语调并没改变,却无意中流露出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慈爱。看来这位箫掌门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无情,说不定她还与暮云卿有些渊源。

“晚辈只知道百行孝为先。”暮云卿跪了下来,恳切道,“求前辈成全。”

“百行孝为先……自不量力是愚孝,以卵击石是愚忠……我今日叫你来,不过是念在我与你娘亲的那点交情,并非叫你去送死。不错,你娘亲确实身在魔界,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能借着一个‘孝’字,就想强行改变她的一切。她很好,只是你不知道。”

“前辈!我娘亲,她是魔吗?”暮云卿怵然抬头。

“……不是。”箫绮的回答些迟疑。

“她不是魔类便不该留在魔界,师伯常说,六界自有归途,她既然活着,就该回来,不是吗?”师伯指的是返香。

“……”箫绮无言。

“仙门七派以除妖降魔为己任,总有一天要杀进渺夜之城,到时候我娘就会很危险……前辈!”

“除妖降魔,很危险……哈!”箫绮沉默了一会,突然冷笑出声,“你们要进渺夜之城,大可以自己去寻找方法,我言尽于此,不会再做多余的事。今日一别,就当你我从来未曾见过!”

“前辈!”一道疾风扫过,暮云卿起身直追,却不料一排气浪当胸拍来,他拼着一身死力硬接了这一掌。抬头却见暗影起落,越行越远。

“云卿!”茶小葱与婪夜从草丛里爬出来,头上还顶着草屑。

“师父……”

暮云卿没问茶小葱与婪夜为什么会来,只顾望着箫绮消失的方向,黯然神伤。

婪夜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再说。”

第125章 饯别

三人下山回到住处,脸色都不大好看。暮云卿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里把自己关起来。

作为全天下最无用的师父,茶小葱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他。

婪夜看着紧闭的房门,一时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你知道我没其它本事,就是特别受得了打击。”茶小葱抄手靠在门边,挡住了婪夜的去路。

婪夜用四平八稳的语气说话:“我只是想提醒你,比起寻找渺夜之城,加紧修炼更重要。”

茶小葱望着房顶,轻舒了一口气:“我不是不知道。不管能否觅得渺夜之城,我们都必须抓紧时间赶回师门,我只是担心云卿……”

“他活了一百多年,很多东西比你看得通透,你大可以放心。”婪夜凝视着她,目光幽深。

茶小葱对这样正儿八经的狐狸有些不适应,她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看着远山上摇曳的灯火微微出神:“返香师兄他似乎对仙盟并不看好,也无意于增强师门实力,我查过记录,在入册的掌门亲传弟子之中,只有三分之一的配额是通过新进弟子甄试大会选拔出来的,他究竟想干什么?”

婪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陪着她一道看向对面的灯火,院前琉璃灯柱泛出一丝暖光,光影交叠之下,茶小葱原本并不突出的五官变得清晰而立体。

夜色清凉,四周枯寂。唯有一管洞箫声呜咽传来,如泣如诉。

茶小葱想起木妍那残忍的一脚,突然打了个寒颤。

婪夜脱下外衣,轻轻地搭在她肩头,沉声道:“别想了,早点睡。明天见过新弟子之后,就该启程赶路了,要养足精神才好。”

带着体温的外衫令茶小葱稍稍平静了一些,她看婪夜转身,突然将他唤住:“婪夜!”

“一件衣服还不够?难道还想要我……”婪夜的脸上半明半暗,只能隐约看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至于眼底,却是看不穿的一抹深黑,浓得化不开。

“你……入端极派做挂名弟子,不是为了避开妖皇追截那么简单,对不对?包括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这些……返香师兄他的本意是想与仙狐族以及羽族结盟,对不对?”这个结论在茶小葱脑海里转寰了千百遍,今日说出,她突然觉得肩上一轻,胸中多了几分释然。

婪夜走回来,伸手轻轻地替她拉紧外衫,叹道:“好像到了夜里,你的智商会高那么一点点。”

茶小葱拍开他的手,使劲瞪他。

婪夜轻松地捉住了她的爪子,缓缓施力,茶小葱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撞进他怀里。

深夜的空气里游荡着粉红色的暧昧,茶小葱想起过往种种,突然慌乱起来,她看着婪夜的脸在面前渐渐变大,变大……

“死狐狸,你……”她的眼神开始闪烁,失去了继续瞪视的勇气。

婪夜的呼吸就在耳边,灼烫地吹拂脸颊,她的耳根微微泛起了一层红晕。突然想起初见婪夜的那个夜晚,晶莹如玉的脸庞,墨黑的长发,脖颈间优美的曲线……似乎这一切都没有改变。谁也没想到,原本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却在命运的洪流中渐渐有了交集。

眼角余光扫过婪夜的长睫,她突然记起婪夜曾经十分傲娇地对她说过,他讨厌女人离得那么近……可是现在,他却为什么会主动贴上来?

“居然还笑?”婪夜的唇瓣快挨上茶小葱的耳垂时,他忽然发觉茶小葱绷紧的唇线慢慢舒缓,并呈现出奇怪的扭曲。接着,连肩膀也开始抖动起来。美好的氛围完全被她破坏殆尽。

“有美男接近我,我当然是笑,难道要哭?”茶小葱看着他吃扁的脸,彻底释怀,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十分爽朗,扫尽了之前的阴郁,可却换来了婪夜一肚子的不高兴。

他没好气地丢开她的手,改成揪衣襟:“不知道害臊,你究竟还是不是女人?”

茶小葱厚颜无耻地挺了挺胸,显示伟大的“胸肌”。

婪夜彻底她打败了……

事实上茶小葱的思维方向是正确的,返香与婪夜达成了结盟的意向,同时也向羽族伸出了橄榄枝。但是三个式微的组织能顺利地走在一起吗?这显然还是个未知之数。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了窗棂,茶小葱带着婪夜、暮云卿以及新入门的弟子曲嫣再次踏进了澄光殿的主殿。

仙门的饯行宴不需拘礼,正真需要吃早餐的就只有新入门的那些孩子。米豆是新进入门弟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但是他身世坎坷,年幼老成,反而更得人喜爱。

“我们仙门一向只收九到十四岁的孩童,米豆这孩子才五岁,付掌门将来可得多操几年心了。”

“师父为弟子操心也是应该的,这孩子根骨不错,又加上与我有缘,可遇而不可求哪……”

付青权正与各派掌门闲聊,众人见茶小葱到来,都收敛了几分,每个人看她的眼神不尽相同,茶小葱十分难得地抬眼,认真地打量起这些所谓的真仙来。

她与玉行师太是第二次见面了,如果不是她在临安城一役硬捱了御华仙尊那一掌,估计人家到现在还不认识她这个寂寂无名的小喽罗,当然,也要感谢六界灵女这个称号,虽说之前她经历了众多磨难,但反过来一想,有个名头还是利大于弊的。作为一派掌门,最重要的就是往自己头顶上加法码,称呼重了,自然不会有人敢再轻看。

玉行师太修成真仙的时日比其他真仙都要短,与付青权一样,受限于资质便只能以勤补拙。她的外表年龄停在四十五六时的模样,除了目光比常人锐利,别的特征并不明显,说到容貌气质,大概也与现世中拿羊胎素、玻尿酸当饭吃的过气明星差不多。相较返香二十二岁获真仙之位,她迟了二十多年……

付青权看起来就更老了,估计修得真位的时候,已经快八十岁了。

剩下几位倒算年轻,特别是箫绮,看起来就二十五六的模样,与林蜡竹差不了多少,可气质却截然不同。

方琏还是个半仙,不过在仙门同辈之中也算得上是修为上乘。看来这人风流归风流,其资质却好得令人羡慕。

方大公子仍旧不死不休地缠着花叶玖,后者对他爱搭不理。

众位真仙对方琏的品性早有耳闻,但碍于流霞庄的面子,都装睁眼瞎。方大公子是有名的附骨之蛆,别看他成日摆着一副精通音律的清雅坯子,实际上却是研习双修之术的行家,他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在修为上有如此进益,自然少不了那些**者立下的汗马功劳。

不知是不是婪夜的错觉,这个方琏见过茶小葱的折心柳之后,好像收敛了许多。

花叶玖发觉茶小葱目不转睛地盯向这边,突然换了张笑脸,闪身将某小葱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茶小葱心中难免有些不快。

“听说这个方公子的爹可是仙门第一风流人物。”婪夜附在她耳边掩口说八卦。有其子必有其父,狐狸说的已经不是算是新闻了。

茶小葱干脆退开一步,懒得理他——这货明明是用灵犀术传音,可每次却借机靠得那么近,明摆着是想占便宜吃豆腐,茶某人才不吃这套!

婪夜看见她的反应只觉得好笑,待要再凑上前去,却被暮云卿从身后拉住。

“干什么?”婪夜轻轻皱眉,回过头。

暮云卿冷冰冰地抬了抬下巴,直指花叶玖。

婪夜一扭头,却见花叶玖一双妙目盈盈似水,正自脉脉地望向他。

婪夜登时头皮发麻,汗毛竖立,显是被吓得不轻。

他赶紧拉茶小葱:“那个花姑娘是不是有病啊?”

“哈?”

婪夜这次没用灵犀术,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听见了,无数双眼睛好奇地望向这边。

花叶玖脸色大变,茶小葱的脸也有一定程度的扭曲。

花姑娘做什么都是冲着她来,她已经能免则免,能躲则躲了,孰料死狐狸一句话就害她前功尽弃。茶小葱虽然不能肯定花叶玖就是现世与她抢渣男的某位美人程序员,但性格方面才真是……无比吻合!

花叶玖的占有欲全都写在脸上,只要是茶小葱身边的,她都无比在意,她都想占有,先是慕容芷才,后是婪夜,真是不论品种外观,一概通杀!

茶小葱真怀疑现代版的花叶玖是不是先爱上她,再爱上了那只渣男……

花叶玖的情绪都写在阴晴不定的脸上,看得澄光殿弟子连大气都不敢出,玉瑶仙座多宠她,明眼人都放在心底,更没有谁想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阿玖,不是说好了领罚面壁,你还呆在这儿做什么?”付青权对师妹座下的小徒儿越发不满。

“师伯我……”花叶玖听到“面壁”两个字,扭曲的容颜上出现了一抹青苔绿。她以为师父只是说说便算,昨天到今天也没谁敢催着她上山,本想着就这样混混便了,谁想却在这时候被师伯当众提及,害她丢人现眼。

她自知理亏,不好狡辩,便将所有怨怼都扣在了茶小葱身上,一时满眼丢刀子,目光道道似飞镖。茶小葱真比窦娥还冤。

“花师妹!”方琏挤身出来,却遭到花姑娘回眸一瞪。

“茶小葱,你给我记着!”花叶玖瞪完方琏,改瞪茶小葱。

“记神马?”茶小葱一脸无奈,真担心花姑娘瞪着眼抽筋。她只是看她不顺眼,但没有害她面壁思过啊,这一切不都是自找的么?什么屎盆子都扣头顶来了?

婪夜拍了拍茶小葱的肩,一脸同情地安慰:“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你惨了。”

茶小葱小声嘀咕:“我们家乡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这样的姑娘,两个字,变态,不过像她这样的,应该叫大变态,简称大变……”

“大……”这也太不文雅了吧,婪夜面容抽搐,却又被暮云卿横拖了去。茶小葱一个人极品就好,用不着全端极派都跟着她疯。

而更多人却用一副“自求多福”的怜悯眼光安抚惊立一旁呆若木鸡的曲嫣。

第126章 仙鹤的觉醒

在澄光殿的偏殿用完餐,又看了一会儿法术表演,行程总算结束了。茶小葱带着两名帅哥岛国三日游,此刻还意犹未尽。山山水水不够看啊,作为一名吃货,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寄情吃食,可是从头到尾陪伴茶小葱的,就只有暮云卿不灭的厨男手艺。

在这岛国上,大概连个半仙都不想看到一粒老鼠屎打坏一锅汤——或许他们成仙太久,忘记了凡人修习吐纳之术后也可以不吃东西。对于仙门弟子那可怜的虚荣心而言,凡人与仙人根本就是两个种族。当然,六界从来也是这么化分的。

于是这世间还有另一些边缘种族的存在,比如人与妖结合成的爱情结晶,半妖;再比如,妖与仙结合的不知道是妖是仙;再再比如,魔与兽结合的……呃,不知道是不是该叫魔兽。随着六界和平史的演变,奇怪的种族越来越多,光是从血统上,渐渐难以界定。六界小规模战争都从抢儿子,没完没了的仙魔大军加入了宅斗的主流元素,十双眼睛都不够看。

除了吃上面考虑不周,澄光殿在其它方面都招待十分周到,岛国物质条件比端极派优厚得多。

曲嫣跟着茶小葱下山,对米豆当然是依依不舍。

茶小葱不忍打扰他们母子二人互诉离别之情,便拉着婪夜与暮云卿在净莲湖边散心。

净莲湖是重莲山下的奇观,凡是来澄光殿的仙门中人都免不了前来览胜。此时更有许多初来蓬莱的仙门弟子在湖上御物,飞来飞去。没有了朝阳的渲染,阳光下整片湖水碧如温玉,色泽清新,湖面上薄雾氤氲,粼波处鲤鱼跳跃,自有一番风情。

如果说端极派全景看起来是一幅水墨画,那重莲山便似一出铅笔淡彩图,如果非要找点词汇来评价,茶小葱可以送它三个字,小清新。

“……入了仙门便断了亲缘,其实想想,修仙好像没多大的意思。”茶小葱托着下巴,看山门玉阶之前,曲嫣将米豆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明明心里不舍得,却非要把孩子送上山去,图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照你这样说,那些把自己孩子丢进老鼠洞里的人又算什么?”婪夜淡然。

“你不会是说你爹娘吧?不对啊,狐狸不吃老鼠的。”茶小葱想那个自称妖皇圣使的老鼠精,心里毛毛的。大****从没听说哪个故事里会有变成人形还很美型的老鼠,嗯,米国的精灵鼠小弟是异类,轰泥国的草摩由希更是逻辑外的产物。

婪夜倚在湖边一棵柳树上,懒洋洋地道:“小时候我特别害怕老鼠,爹娘觉得我这样没出息,就将我关在老鼠洞里一年多。等被他们记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变得跟老鼠差不多了,我学会了吱吱叫,还学会了在石头缝里打洞。不止如此,我还当上了鼠王,成为了老鼠洞里的唯一首领……”

“噗,真难以想象。天下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你那时不是王子么?为什么还要受这种苦?”

“苦?”婪夜倒不这么认为,“也许小时候是觉得很苦很累,觉得爹娘狠心,但是后来渐渐长大,竟觉得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正因为吃过了这些苦,本公子才会比别人更强,这跟渡劫是一样的道理……”

“简单来说,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茶小葱转脸看向在头顶云端飞来飞去的仙门弟子,“这个道理不难懂,但是有很多人却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我见过一些人,从小都由父母安排,从上什么样的学堂,到要什么样的先生,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找什么样的妻子,生什么样的孩子,一切的一切循环往复。”

“你是说……”婪夜突然有些理解茶小葱的世界了,他不止一次去过她的梦境,自然清楚地知道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暮云卿不言不语地站着,像是在听他们说话,但又像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一点,此刻正沉默地望着那些与父母深情道别的孩子们发呆。自他懂事起,就没有人关心过他,记忆里连最亲近的父亲都是一张模糊不清的影子。没有羽翼的羽族,被同类称为怪物,他一直孤零零地呆在朱雀殿里,来来去去只有一个朋友,大概所有羽族子民都不会想到,仙鹤也有长出翅膀的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晚,大王他无法亲见。

“弟子曲嫣,叩见四掌门。”低婉的声线,拉回了三人的思绪。

茶小葱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和阿豆说完了?”

曲嫣的神色平静无波:“入了仙门,便要断去尘世亲缘,早走与晚走又有什么区别,孩子年纪还小,很快就会忘记我的。”

茶小葱与婪夜面面相觑,不知要怎么接话才好。

“他不会忘记。”暮云卿收起飘远的思绪,突兀地插言。

曲嫣一怔,顺着他的目光向山下看去,恰好瞧见米豆兴高采裂地朝这边挥手,雪白的小手在太阳下分外惹眼,胸口……像被一柄无形巨锤击中,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云卿。”茶小葱见曲嫣脸色不对,想叫住暮云卿,但他却迳自走向净莲湖。

天上纵横飞驰的法器发出尖锐的啸鸣,浅绿的湖水衬着他淡蓝的身影,愈加孤清单薄。

“云卿,你要做什么!快回来!”茶小葱察觉得不对劲,立即跟着跑上前,却见暮云卿一个漂亮的飞纵,直直地向湖面扑去。

“啊——”

随着曲嫣一声低呼,茶小葱耳边响起羽毛摩擦的碎响,暮云卿的淡蓝衣袍前后裂开两条狭长的口子,一双洁白的羽翼倏然张开,羽尾利落的黑纹在湛蓝天空中刻下一记漂亮的划痕,他借着坠势先俯后仰,直直冲向白云蓝天,九宵之下,唯闻一声清脆的鹤啼。

山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鹤,鹤妖!”有的仙门弟子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妖物,更不曾见过低调的羽族,他们慌成了一团,纷纷驾着法器向暮云卿包抄。

“暮云卿,回来!”茶小葱心头鼓噪,胸臆中似藏了一把乐器,嗡吟作响,她腾越至半空,甩开折心柳,向暮云卿飞驰。游弋于天幕下的仙门弟子看见一道绿莹的闪电破空而至,吓得竞相御物闪躲,瞬间为茶小葱开辟了一条窄道。

茶小葱很快接近了暮云卿。

“方寨主,你看那是什么?”青竹寨里传来一阵惊呼。

方侗仰头遥望,天空中,一道绿影追逐着一名羽翼雪白的怪人贯穿东西飞驰而去。

白羽的怪人他没见过,但对那道绿影却有些印象。

“是羽族!”

付青权只听说返香收留了仙狐族的少主,也就是青丘国的国主婪夜,可没想到他连羽族的后裔也一同接纳了。

“端极派究竟是何打算?”风无语终于忌惮起来,御华仙尊还在闭关,绿萝仙子亦因为放不下前尘往事而拒绝归山,现在是御华派实力最弱的时候,作为掌门,他不能没有危机意识。

“娘亲,娘亲……爹爹不是妖怪,爹爹跟这位哥哥一样,是长了翅膀的神仙!”米豆沿着湖岸一路飞跑,猛然扎进了曲嫣的怀里。

曲嫣双手搂住孩子,仰望天际,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暮云卿的变化令仙门各派产生了不小的噪动。弟子们皆是少年心性,特别是御华派,他们一向不把端极派放在眼里,这时候自然搁不下面子,一个个御物疾走,与茶小葱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速度较量。

净莲湖上方卷起一阵狂风,原本静谧的湖面上乍然涌起一层雪白的浪花。

“怎么样?”余在雪突然靠近箫绮,问得没头没脑。

箫绮目光淡然,手心却微有汗意:“云卿这孩子身上……继承了他娘亲的魔血。”

余在雪震惊至极:“你说这孩子竟是她的骨肉?!”

箫绮默然,没有否认。

由于场面太过混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箫绮与余在雪这短暂的交谈。

婪夜眯缝着眼睛,迎着刺眼的阳光,将视线紧紧地锁定在茶小葱身上。

魔与仙,一黑一白,一放一敛,一邪一正,自古以来都是水火不容,唯独茶小葱却做到了令此二者和平相处,而暮云卿……上次从屏风铁岭救人回来,婪夜刻意隐盲了一件事:暮云卿之所以能在那种情况下九死一生逃过劫难,并不是因为命大或者意志力坚强,而是因为他体内拥有一缕诡奇的灵息,护住了那点心脉。这点灵息,并非由人强行注入,而是与生俱来。也就是说,暮云卿身上的另一半血统,应该是魔,而不是人。

婪夜对暮云卿的身世很感兴趣。

如果新一轮仙魔大战拉开序幕,那暮云卿又该站在哪一边?他自己说过,百行孝为先。

“暮云卿!你特么站住!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茶小葱终于在追逐游戏中失去了耐性。

暮云卿尚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一向乖巧听话,长时间压抑令得他一度迷失,他从小自卑,因为没有翅膀,总被人讥笑,同类都看不起他,连语翠都敢欺负他。他刻苦练剑,就是想继承父亲的护法之位,守护朱雀宫,他认认真真地做好每一件事,才得得到孔雀的青睐,他一直很努力,放弃了自尊放弃了骄傲,只为得到同类那点微末的认同。如今他什么都有了,有了师门,也有了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师兄弟,有了对自己最好的师父,也得知了娘亲尚在人世的消息……但不知为什么,他依旧不快乐。

胸口,好像隐藏着一团执念,无端端上下跳动,燃放着一簇邪火。

体内似乎有东西来回蹿动,妄图寻找释放的出口。

“暮云卿!”

“不要过来!”

暮云卿的眼睛在慢慢变红,而他眼中茶小葱的影子,渐渐变黑。

他突然抗拒地收起了翅膀,直直地向湖心坠落。

茶小葱挥出了折心柳。但折心柳却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它就像一根普通的柳枝,跟着暮云卿齐齐掉入了净莲湖。

婪夜催动法诀,御风而行,以最快的速度接近茶小葱。

茶小葱没理会他的到来,果决地返身扎入水中,她跳水的姿势十分独特,竟像一尾漂亮的锦鲤。水花不大,也不高,溅在婪夜脚心沁凉一片。

稀稀拉拉跟在身后的仙门弟子被婪夜超越,脸上同时露出了迷惘之色。

岸上的人都一样看傻了。

“魔星的血正在觉醒,他会取代她,成为新的魔族护法……”箫绮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余在雪两耳里全是嗡嗡的议论,他没听清箫绮的话。

第127章 水域迷踪(随机加更)

暮云卿发现身体不受控制,而腑肺之间流窜的温度,灼烫得像一把烧红的铁刃。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奇怪感觉在心底膨胀,眼里看到一切都像是殷红一片。湖水变成了灰暗的红色,连往来嬉戏的鱼是也变成了血腥的闪光点。暮云卿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错,他现在拥有一双漂亮的羽翼,这是他自孩提时候起就梦魅以求的东西,但他却惊惧地发现,自己根本操纵不了它们。

水里传来有节奏的嗡鸣,引导着五感之中最细微的部分随之舞动,挠得心底痒痒的。

暮云卿甚至觉得心脏长出了无数像水藻一般的触须,随着水纹的韵律款款摆动,而那双羽翼,以诡谲的角度向前包折,将他整个人裹成了梭形。水底的颜色越来越深,由红变黑,接着是模糊的一片。嗡鸣声在水底依旧不大不小,像舞蛇人的银笛,以音韵指挥着沸腾的血液。

大量的死鱼朝往声音相反的方向急速涌动。

湖面上轰然喷射出成千上万的像银梭一样的死鱼。

“唔……”

茶小葱飞速靠近暮云卿,不期然胸口传来一阵抽痛。

减缓的势头被迎面扑来的死鱼群挡住,按不去潮水般的冲刷,茶小葱急忙捂住心脏,借着迎头而至的冲劲倒退出数丈之远。

“茶小葱!”跟在身后的婪夜看茶小葱突然被一股强力甩了回来,立即扑上前去,他长臂一舒,卷住她的腰身,自己却也被湖底暗流推出丈把远,“茶小葱,醒醒!”

看她双目紧闭,还以为她昏过去了。

茶小葱松开揪住衣襟的手,悠悠地呼了一口气:“没事,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现在没事了。”死鱼密集地漂在面前,散发现新鲜的血腥味,她用力摇了摇头。

“哪里不舒服?”婪夜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沿着她的手臂,将目光缓缓上移,当移到那高耸的部位,突然再也移不动了。

茶小葱在他怀里坐起来,动作僵硬地掩住了被视线光顾的地方。

避水诀失控,她身上的衣物早就湿透了,现在紧巴巴地贴在身上,说好听点,叫做勾勒身体的曲线……茶小葱自从那次重创之后变得瘦弱了许多,但这对于天天嚷着要减肥的现代女性而言,却是难得的福音,壮如水桶的茶小葱终于变得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了,可幸的是,胸部也没缩水。再说得臭屁一点,就是,嗯……茶姑娘身材变好了。

茶小葱的眼神有点涣散,但神智还算清醒:“我听到一个声音。”

“嗯?”婪夜扶住她的双肩,侧过了脸。

“怎么形容……那个声音像是在召唤我,身体里,像是有种意识,一直拽着我,向它靠近。越接近云卿,这种感觉就越明显。但是同时,另一种力量在压制这种躁动,原本一直和平相处的两道真气突然冲撞起来,而现在……好像又什么也感知不到了……”茶小葱看着周身漂浮的死鱼,努力回想刚才看见的情形,最终,她的印象停留在暮云卿那双突然包收的羽翼上。

“也就是说,魔征想要控制你的意识,但是被金仙之气抑制住了?”能控制住焚音魔尊的魔气,这股金仙之气定然非同寻常,它究竟是什么?

茶小葱又想了一遍,只能拿出七成的肯定:“好像是你说的那样。这三年来返香师兄一直用洗髓的方法帮我重铸灵骨,听说其间也被魔气反噬过,不过我那时没有知觉,感觉不到这一点。可是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确实是两道真气缠结在一起了。”

“身体有没有受伤?”婪夜下意识地游移着双手,却被茶小葱闪身躲了过去。手掌隔着衣料的热度让她莫名局促起来。

“我……没有。”她脸色有些不自然,耳根还有微微一点红,在避水结界中,婪夜看得很清楚。

“那就好。”婪夜竟也跟着不自在了。他看惯了茶小葱大大咧咧的一面,突如其来的拘谨,竟令他有些难受。

茶小葱抛去杂念,盘腿而坐,手里掐起法诀,慢慢调息。婪夜也摒除了心中的不快,施术扩大避水诀的范围,为她护法。空气的波动,令他清楚感觉到茶小葱内息的紊乱,看来那个声音对她的冲击相当大。想到暮云卿,他突然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茶小葱察觉到了婪夜的不安。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方才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不是魔音?”婪夜焦躁地站起来,在湖底走来走去。

“魔音?”

“三年前,也就是暮云卿受重伤的那一次,我救他回来。当时他……全身冷硬,只有心脉间有一丝温度未褪,原本这一息游丝,根本不足以救命,但他却活过来了。其实并不是他运气好,而是因为……”婪夜决定将他发现的事实告诉茶小葱。

“因为什么?”茶小葱睁大了眼睛。

“因为护住他心脉的那一丝气息,是魔息。六界之中,魔族在三凡五界之外,是生命力最顽强的物种,神隐之前,魔、神二界频频发动战争,就是因为魔族这种天质的威胁,使得神祗不以为自己是神。魔与神,是相对的存在。妖、鬼二界来看,魔就是他们的神。”

茶小葱收起了灵息,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她才吐出一行字:“云卿他爹是货真价实的羽族,但他娘却是仙门弟子,怎么可能身有魔息?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那个声音只有你与暮云卿听得见,所以我只能作此想。”婪夜对这个结论越发笃定,“魔音对人无害,它只不过是魔族召集同类的一种方式。”

“也就是说,这附近还有魔族?这可是澄光殿的地盘,怎会有人如此明目张胆?”

“你只需想一想,连仙门七派之中都能混入魔物,那在仙山附近出现魔族,便也不奇怪了。要知道,仙门与魔类在实力上根本是两个档次。”为什么婪夜要答应与端极派结盟,原因只有一个——妖皇魁麟拥有更强大的盟友,焚音魔尊。

“原来紫菜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云卿他娘亲真的是魔星转世……既然云卿的娘亲没死,那刚才会不会是……”茶小葱脑海中突然闪过木妍的影子,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行,我们得把云卿带回来,不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与娘亲相认,当年的真相我们都还没弄清楚。”

茶小葱站起来,摸向腰间的手一滞,身形顿住。她差点忘记了,自己在来之前将折心柳抛了出去,但那根破柳条居然没有如愿地释放出灵力,反而就直直地坠近了湖心。方才她只记得要追回暮云卿,完全忘记了折心柳的事。

婪夜也发觉了她的不妥:“不如这样,你带着曲嫣先回师门,我去找暮云卿。”

茶小葱固执地摇了摇头:“我才是他师父,曲嫣有那么多仙门长辈看着,应该不会有危险。”

婪夜知她一向固执,便也不再劝阻:“那我们一起找,你现在没有了法器不方便,多一个人总该要好一些。”

茶小葱没有拒绝。

她以前一直嫌弃折心柳不好看,不听话,难磨合,但真正失去它的时候,才觉得心头发慌。她收起法诀,也收回了按在腰间的手,缺失了那份惯有的安全感,她极度不自在,踌蹰片刻,茶小葱突然伸手挽住了婪夜的手肘。

婪夜的身子微微一僵,目光垂落在茶小葱的手指上。

“你……当一回折心柳吧,手里没个东西,我真的有些发慌。”茶小葱手心用了点力,似又抓紧了一点。

婪夜无奈地伸手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一同穿过死鱼占领的水域,向着暮云卿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

“师父,各位前辈,净莲湖里发现了大量的死鱼。”

在空中飘荡巡游的仙门弟子陆续归来,他们报告的都是同一个消息。

余在雪忐忑地望着湖面,除了喷涌出来的死鱼,一切如常。茶小葱此去未归。

“下水去看看。”付青权亲点了几名较为老练的弟子,转而对玉瑶仙座交代道,“师妹,这里且由你看着,一旦发现了什么,以灵符为号。”

“付掌门,我同你一道下去。”方琏目光闪烁。

付青权点了点头,回身又扫了众人一眼。

风无语亦点了范铨等几名弟子一起下水。几派加起来,约莫三四十人。

“三清宫对水域比较熟悉,不如……”余在雪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曲嫣一眼。

箫绮摆了摆手:“湖里与海里不同,这水下可容不下余长老的疾风剑阵,还是由我去吧。如果余长老不嫌麻烦,可先将曲姑娘送回端极派。这岸上总归得有人看着。”

箫绮提议合理,余在雪也就没有推辞。

仙门七派被分成了两拨,其中以付青权、箫绮为首的一小部分人施法打开了水门,率先沉入湖底;而以风无语、玉行师太以及余在雪三人为首的一大部分人则押后坐阵,守在湖边。

净莲湖底的地形与重莲山有几分相似,泥沙上长满了毛茸茸的绿色水草。这类水草叶脉分明,皮肉却异常厚实,并不像淡水水域盛产的藻类。

箫绮巡视了一圈,忽道:“付掌门,这净莲湖是不是与海水相连?”

“不错。”付青权道。

箫绮掐指道:“以茶掌门的能耐,要走出这片湖水只需盏茶工夫。只怕他们已不在净莲湖中。”

萧绮同习飞燕闪灵诀,对于速度的估算应该不会有错,付青权立马命门下弟子调整了方向,朝着海水浸入的结界进发。

方琏与范铨则被留在湖区,进行小范围的搜寻。

“净莲湖与海水中间有道远古结界,一般大型的水族进都不来,所以这些年,湖内都没发现可疑之处。”付青权与箫绮带着一众弟子在水底驰行。

“只怕这结界早就破了,不然那头文鳐又是从何而来?”显然箫绮对此不以为意。

说到这一点,付青权也觉得有几分蹊跷,如果说文鳐会飞,那守哨的弟子应该早就发现异族入侵,根本不用等到衔环坞祸起。

“禀掌门,在结界外发现了大量鲛人的行踪。”前去探路的澄光殿弟子带回了一个消息。

“鲛人?大概有多少?”付青权隐隐觉得事态有些失控。

“初、初步估计,有三四百只……”这名弟子吞吞吐吐,他一看见成群的鲛人就被吓回来了,具体的数量并不能肯定。或许,其远远多于这个数目。

“三四百只?”付青权闻言大吃一惊。

第128章 死结

茶小葱同婪夜朝着暮云卿消失的方向一路前行,为了维持避水状态,两人消耗了大量的灵力。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飞燕闪灵诀的效果也渐渐不明显了。像上次在水里一样,茶小葱出现了严重过劳状态,而且这一次的疲劳感来得特别快。

茶小葱琢磨这是不是她丢失折心柳而造成的恶果。

她入水之后用灵息查探过几次,均无法探知那根破柳条的所在位置,更不消说施术召它回来。

水里的鱼虾大面积死去,剔除了视觉上的障碍,净莲湖的湖水变得分外清澈,二人的可视范围也得到了大大的改善。但头疼的问题接踵而至。

——四周的景象看起来都差不多,走了那么久,茶小葱已不能准确判断暮云卿离开的路线。水体是掩盖气味的最好介质,狐狸的鼻子也只能闻到避水结界中空气的腥咸。

“好像是海水的味道。”婪夜皱了皱鼻子。

茶小葱累得喘粗气:“你没闻错吧,汗水也是咸的。”

飞燕闪灵诀是自主发动的,也就是说,茶小葱的速度势必以灵力的消耗为代价,这种功体的特别在于级别越高、速度越快,消耗的灵力就越小。

茶小葱在赶路的同时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莫名其妙就变得焦虑起来。

婪夜偏头蹭着茶小葱的颈窝作势一嗅,心不在焉地道:“汗水不是咸的,是臭的。”

茶小葱松手,用力推开他。婪夜却只晃了两晃,反而游过来伸手揽住了她的纤腰。茶小葱的腰很细,比初见时细了许多,环抱之下,恰是盈盈一握。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收起你的破爪子!”茶小葱没心情开玩笑,紧绷着的脸都快皴裂了。

婪夜淡淡一笑:“快收起你的避水诀才对,再这样耗下去,还没找到暮云卿你就歇菜了。”他微一施力,扩大了自己的避水范围,并拉着茶小葱往自己怀里挪了挪,以实力证明了在水里要保护她绰绰有余。

茶小葱的身体虽然通过洗髓之术有所改善,却依旧变不了她肉体凡身的本质,她现在无非像是一个在外力的作用下变深了的容器,并不是变大了。她能够容纳的灵力有个临界点,而这个临界点便是凡人的极限。为什么由人至仙那么难?就是因为绝大多数人无法实现自我超越,光靠外力显然不能长久。

茶小葱负载飞燕闪灵诀与避水诀的双重压力,灵力消耗很快。虽然体内还有两道真气,但是她调动不了。道理很简单,让一个凡人小丫头去指挥魔尊或者金仙,这可能吗?

两道避水结界重叠,茶小葱只好听话地熄灭了手心里的避水诀。

婪夜冰凉的发丝飘在她脸上,她伸手捞了一把,却拉痛了自己的头皮,原来不知不觉,两人的长发竟纠结在了一起。

茶小葱不由自主抬头,稍稍往后靠了靠,身体找到了一处支点,整个人也就没那么费力了。这个支点是婪夜的胸膛。

背后传来了强而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服,传递着相互之间的体温。婪夜的手没有拿开,放倒是将她往怀里一按,接受了她整副身体的重量。

“撑不住就休息一会儿,有我在。”

或许是婪夜声音里施放的魔力,又或许是茶小葱真的太累了,她没有逞强,而是顺势放软了腰肢,任由婪夜将她抱在怀里。

婪夜调整好气息,继续全速前进。

“有我在”,这三个字牢牢地印在了茶小葱心底。

较真的时候,这只臭狐狸比谁都可靠。

她没再与他争执,而是静静闭眼,开始新一轮的调息。她还是比较愿意相信自己,至少在这个时候,她应该聪明地保存实力。谁也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婪夜主火系,火灵在水中要抵扣掉相克的那部分,是以婪夜现在的状况并不比她好多少,他只是胜在功底扎实。

婪夜低头看茶小葱一言不发地进入到吐纳调息状态,不由暗暗吃惊。虽然这丫头有时候还那么莽撞好奇,但比起初来时已判若两人。她的小任性、小浮躁不再坏事,更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与行动规则。看来,她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了。

“茶小葱。”他低唤。

“嗯?”茶小葱抚平了气息,没有睁眼。

“如果有机会,带我去你以前的世界看看。那个到处都是奇怪匣子的世界……”婪夜竭力使语气平坦无波。

“嗯……”茶小葱半合着眼睛,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敷衍。

婪夜还想说什么,却猛然听见前面传来了低沉的咏叹调,一波接着一波。翻滚的音符,贯穿肺腑,虽然不成曲调,却美得令人窒息。茶小葱迅速挣脱了身后温暖的怀抱。

“是鲛人。”看来净莲湖竟是连通海域的,他们搜寻了那么久也没有收获,唯一的可能就是暮云卿已经不在湖区。

“确实是鲛人,而有还不止一只。”婪夜谨慎地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

远处出现了几十张拥塞的美人脸,隔着湖水,他们没有血色的容颜变得幽蓝可怖。有时候美到了极致,也能令人恐慌。

茶小葱飞快地盘算着灵力恢复的程度,以及她现在能够爆发的最快速度。

近了一点,能清楚地听见鲛人鱼尾拍打的声音,像是闷在壶罐里炸响的鞭炮。

鱼鳞在清亮的水底泛着冷光。

“他们好像过不来,有什么挡住了。”茶小葱放慢了步伐,双足点落在水草中。

“是结界。”婪夜看清了。

那是一道不会发光的结界,像是布满灰尘的蛛网。无数鲛人就这样被蛛网阻隔在净莲湖外。整个结界看起来是半透明的灰色,远远望去,与一般渔民用的虾网并无不同。细密的网格将鲛人的脸硌出一道道压痕,他们杂乱无章地肆放出音乐的本能,哀凉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不对,这个结界好像破了一道口子。”茶小葱注意到了结界的右下角有松动的迹象。但鲛人们有身高,又向来喜欢与人平视,竟无一发现结界的破漏之处。

“结界的方式很古旧,应该与澄光殿无关。”

结界分为两种:一种是活结,它是仙咒法术中最常见的,这种结界有时效,也与施放法术的人本身有着莫大的关系,不管结界强度如何,施放者一死,即可自动破解;另一种是死结,这种结界方式主要由神族在最后关头使用,需以性命作赌注,一般施放者没有生还的可能。

活体结界受到冲击一定会有灵波震动,但是死结界却没有。正因为整个结界没有灵波震动,鲛人才更不容易发现纰漏。

仙狐族的先祖是上古神兽,所以婪夜对这种结印方式相对熟悉。

净莲湖里究竟有什么值得上古神族如此看重,甚至不惜牺牲性命来完成封印?这是婪夜心中浮起的第一个疑问。

“婪夜你看!羽毛!”茶小葱用力拍了他一掌,掩不住眼底的激动。

婪夜顺着茶小葱的手指看向结界的右下角,果然发现了两片洁白的羽毛。看来方向是对了,暮云卿确实曾经由此处穿过结界进入了海域。

“是海底迷宫。”婪夜寻思,“这些鲛人通过这座迷宫来到重莲山下,现在他们的首领被仙门留下了,鲛人族一定很愤怒,相信他们一直蜇伏在那儿,等待时机。暮云卿从结界突破惊动了看守迷宫的鲛人,这才有了现下这副景象。”

“但云卿的能力……能破坏这片结界?”茶小葱有些不信。

“结界不是云卿打破的,应该另有其人。”婪夜习惯地摸了摸下巴,“你还记不记得净莲湖里的那条文鳐?”

“当然记得。”茶小葱拧紧了眉头,“但是连云卿都无法打破这道结界,又何况像文鳐那样的低等物种?”

“……我们可以这样假设,也许结界早就破了,但最近才被文鳐发现并加以利用。”婪夜说着,不由自主地回身看向碧绿的湖水。

鲛人的歌声在水中飘荡,折磨着茶小葱脆弱的耳膜。

茶小葱可怜巴巴地拉了婪夜一把:“把这些问题留给那些假仙们想吧,找回云卿要紧……你想想我们要怎么才能穿透这处结界,这里的通道被鲛人堵得水泄不通……”

婪夜召出紫焰枪握在手里,转而将茶小葱往怀里一搂,冷然道:“我们冲出去就是。”

“冲出去?开什么玩笑!”茶小葱想想就头皮发麻,对面虽然说不上是铜墙铁壁,但层层叠叠的鲛人将她撞成个残废还是极有可能的。

“怎么?怕了?”婪夜咧了咧嘴,露出一列雪白的牙齿。

“怕?怕个屁!”茶小葱咬了咬唇,顺势往婪夜怀里一缩,反身抱紧了他的腰,小声道,“大不了跟它们同归于尽。”

婪夜低笑出声:“有我在,怎么会?”

又是这三个字,同样的话,第一次说是侥幸,第二次说难免有自大的嫌疑。

紫焰枪在湖水的压制之下,只能微微泛发紫光,看起来比以前逊多了。

茶小葱没理他,又追加了一句:“反正,我的命交在你手上了,你好好爱惜,不然我绝对绝对饶不了你!”她显然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个大号拖油瓶。

婪夜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发隙间露出的雪白脖颈,真恨不得一口咬下去才好。

他好不容易整理好呼吸,正色道:“茶小葱,待会能不能唱支歌?”

“啊?”茶小葱突然被提了这么个高技术含量的要求,顿时嘴像被塞了只鸡蛋,张得溜圆。

“就像那天一样就好!”婪夜一边说着,一边淡定地扯下衣角塞住耳朵。

“哦……”茶小葱乖巧地点点头。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会觉得有点……生气……

第129章 轻松突围

茶小葱不知道鲛人族的视力怎么样,但他们的听觉定然极好,否则也不会轻易就被她拙劣的歌喉打乱阵脚。

目测了一下那个灰色破界的破洞大小,似乎刚够一个瘦长型的成年人通过。茶小葱不免有些担心,她对自己的目测能力不自信,虽然现在灵力恢复了一部分,但要从这么远的地方冲刺,就算到了鲛人面前也成了强弩之末,如果再一个不留神被洞口卡住,那就完蛋了。拖累人不说,还很糗。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婪夜手里的兵器,现在折心柳被她弄丢了,返香赠的木灵剑又被暮云卿带走,两条利器不在身边,令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没爪子的猫。

两人向结界靠近了一点,鲛人陆续发现他们的踪迹,它们的歌声猛地上扬,抛出一段高频的嘶吼,无比凄厉。丧失了节奏的咏叹调变成了伤人的武器,茶小葱身前一丈开外的珊瑚树突然被震裂,瞬间迸成了碎沫。

碎沫融入湖中,水里顿时一片污浊。

超,超声波?茶小葱看着心里有些发怵,抓着婪夜的手指又紧了一点——之前听过的人鱼之歌似意在蛊惑人心,没有这样强大的杀伤力,这回鲛人们都犯狠了。

婪夜依旧是持枪而立,丝毫没有将兵器交给她的意思,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鲛人们噪动着,在结界的另一边齐齐张大了嘴,露出血红的上颚。

“我们这样冲过去,真的行得通?”从鲛人的密集程度来看,充其量只能让第一人侥幸通过,两人一起定然会被冲散。

“你只要唱歌就好了。”婪夜塞着耳朵,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他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个袋子,“你先躲进去。”

茶小葱见着那袋子,陡然瞳孔一缩,想也不想便揪住了婪夜:“死狐狸,你居然敢偷我东西?”

婪夜手里拿着的那方小袋正是元知义的乾坤袋,茶小葱带去采过幻光芷草的。

这一吼震天动地,打断了鲛人的歌声,鲛人们呆愣了一会,突然发了疯似的拍打着鱼尾往结界中心钻。湖底的波动来越大,无数石块随着鲛人声音的拔尖乍然迸裂,各种粉沫溶在水里,随着波浪流动的方向扭结成一朵朵大小不一的蘑菇云。

婪夜来不及跟她解释,抖开袋口,提起她便往里按。

茶小葱只感到两眼一黑,布袋里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摄了进去,仿佛由暗处伸出了一双手,顺势将她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

“记住,你只要唱歌就好了。”茶小葱尚在天旋地转中,婪夜在外边又重复了一遍。跟着,他飞快地收紧袋口,将乾坤袋系在了腰间。

“唱蝴蝶!你奶奶个腿的死狐狸偷老纸东西!”茶小葱在袋子里破口大骂。

怪不得这货可以轻易拿走那么显眼的琉仙琴,原来是偷了她的乾坤袋……虽然这袋子也是她从元知义那里拐来的。

不管茶小葱怎么骂,婪夜也听不见。

湖水被大量粉沫充斥,能见度已经降到了最低,他放出了一缕灵息,将紫焰枪挽在手里。

鱼尾交互拍打的声音与歌声混杂在一起,鲛人们用头部猛力地撞击结界。

结界的震荡带动了周围的湖水,净莲湖深处掀起巨浪,无数沉积的沙石碎屑卷着残败的水草以及浮游动物的残体翻涌而出,湖水表面迸发出丈余高的浑浊水花。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咳咳咳咳,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不分贵贱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终于,沉闷的空气里传来了茶小葱比男人还粗犷的歌声,发泄式的吼歌方式完全打破了鲛人的合唱,不少鲛人跟着她跑调。

随着茶小葱惨绝人寰的歌吼,湖面上翻起了更高浪花,反扑在原本沉静的湖面上,叠起一层腥臭的泡沫。

余在雪脸色阴晴不定,身旁的曲嫣更是手足无措地绞着衣带,眼中甚是茫然。米豆那孩子倒是镇定如常。

玉行师太眼带询问地看了风无语一眼:“风盟主……”

风无语淡然道:“没有血腥味,料想无妨,再看看。”

余在雪向身后弟子做了个简单的手势,三清宫弟子立即列阵,纷纷将法器握在手里,随时准备下水救人。

“娘亲,孩儿听到了声音。”米豆忽然仰起小脸,轻声道。

曲嫣颜色复杂地看向孩子,余在雪却难掩惊异却蹲下身来:“声音?那阿豆能不能告诉伯伯,听见了什么?”

米豆想了想,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要一个五岁的孩子去形容那一团没有规律的声音,有些困难。

这时曲嫣也跟着蹲下:“阿豆,这位神仙伯伯让你想,你就好好儿想想,可不许乱说。”

不知为什么,余在雪觉得曲嫣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米豆歪着脑袋,支支吾吾指划不出。

风无语只好走上前去,迎着湖面起了一道法诀,放出一丝灵息。

“……不分贵贱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与此同时,付青权等人在朝着结界前进的路上,听到了这虐人的歌声,那个声线无比熟悉。

“是茶仙子!”付青权敢说,茶小葱的歌声绝对教人一听难忘,再听断肠,跟在他身后的弟子因为她这不着调的音乐天赋先后出现了头晕想吐想上茅房等不良反应。比起鲛人的咏叹,茶小葱的声音破坏一直是针对着音律本身,是以并不会产生实质上的伤害,只是听着令人难受得要命。

茶小葱以前可是制霸ktv的“电音女王”,当然不是人人都可以欣赏得了的。所以大部分时间里,别人唱歌,她画画。上帝为她开了一扇窗,却也毫不客气地封死了她的某扇门。

她的声门,如今却变成了鲛人们的死门。

鲛人们集体荒腔走板,发出满带西域风情的转音,音符不知道扭到哪个坐标去了。

“你们留在此处,我与箫掌门同去。”

见识到茶小葱的威力,付青权无奈地摇了摇头,箫绮对这个决定不以为意,率先向声浪的中心位置走去……

婪夜通过灵息确定了结界破绽的具体情况,他摸了摸茶小葱藏身的乾坤袋,胸有成竹地站定,执起一道六界遁隐。

随着水中浑浊的粉屑渐渐消散,婪夜也失去了原来的踪影。

只有粗犷的歌声还在继续,重播了n遍还不止。

鲛人们拥挤在结界的另一侧,将脸贴近,捂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向里看。没留意随着那歌声的渐近,一道疾劲的水箭冲破了右下方的结界,紫光一闪,附近的鲛人躲避不及,顿时被划伤。

结界抖动,水波震荡,又一阵巨浪迎面拍来,搅浑了湖水,更冲散了鲛人的包围圈,歌声悠然转远。

付青权与箫绮赶至结界前,陡被巨浪阻隔,原本灰暗的结界突然泛出银亮的强芒,如同水底不合时宜地升起了一轮烈日。

“不好!青龙结界被破了!”付青权与箫绮同时被结界的强光逼退了六七步方才站稳。

“青龙结界?”萧绮甚为不解,“青龙归息之处不是位于东海吗?跟澄光殿有何关系?”

鲛人被结界散发的强光冲得七零八散,一时间死伤过半,已不足以构成威胁。茶小葱显然已冲破结界进入海域,这时想追也追不上了。

萧绮的注意力被“青龙结界”四个字拉了回来。

付青权却不是很想提起,但他却了解箫绮的脾气:“箫掌门有所不知,青龙归息确在东海,但是青龙一族的巢穴却在我重莲山脚下,蓬莱国常年风调雨顺,全赖神龙后裔庇佑。青龙结界缔结数千年于此,皆是为了护住青龙族的最后一枚龙蛋。”

“龙蛋?”向来淡漠的箫绮听到这个消息不禁露出了讶异之色,“也就是说,青龙之力并未被完全封印?还有复苏的可能?”

青龙复苏可是件大事。

之前仙门一直忙于应对鲛人与文鳐,付青权也并未想到这一层上面来。他有一刻的沉默。

箫绮却突然想到一事:“难道木妍此番前来并非为了琉仙琴,而是为了这枚龙蛋?”

这个推断不是没有根据,木妍盗琴,最后却又弃琴而去,确实令人怀疑。

付青权叹了口气,无声望向渐渐平息的结界,似有难言之隐,半晌才道:“实不相瞒,琉仙琴早已失窃,如今那把琴是假的……”

箫绮彻底无语了。

……

“叽哩哩哩哩哩!”

茶小葱的歌声随着婪夜的速度变缓戛然而止。但黑暗中,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叽哩哩哩哩哩!”

好生耳熟。

乾坤袋里是完全的黑暗,茶小葱的夜视能力居然无效!

她只能依靠听觉判断那个声音的位置。

这空间袋平时不知道被元知义拿来装了些什么,茶小葱只觉得脚下全是破铜烂铁,走起来跌跌撞撞,完全找不着北。

袋子里的空间是无限延伸的,与里边装载物件的多少有关。

太黑,茶小葱看不清地形。

她蹲下来摸了摸,抓起一根铁棍。那根铁棍显然也是元知义搜集来的灵物,它接触到她的手指,立即对木灵灵息有了反应,茶小葱只看见面前突然耀起一串亮蓝的电光。

空气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有缘人……”耳际声音鬼祟,茶小葱循声望去,骇来看见一个篮球大的黑影飘飘摇摇地移近,笑得何其猥琐,“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吃了我……”

“砰!”没等它说完,茶小葱抡起铁棍以极其漂亮的击球姿势顺利打飞了那颗臃肿的东西。

“茶小葱,可以出来了。”婪夜带着乾坤袋到了安全的地方。

袋口被打开,茶小葱来不及施展避水诀,扛着棍子蹿入海水里,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锁紧了袋子。穿过结界便到了迷宫入口前,五颜六色的晶石晃得她两眼发花,她重重地吁了口气,像金鱼似地突出一串泡泡。

婪夜见她头发蓬乱,双目无神,倒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他取下塞耳的碎布,伸手将茶小葱拉入避水结界。

六界遁隐符已经失效,所幸的是,鲛人没再追来。

茶小葱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看向婪夜:“你把那家伙装进去是什么意思?”说着,她抢过乾坤袋,用力摇了摇。

“什么家伙?”婪夜适才一直塞着耳朵,所以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茶小葱黑着脸,指了指:“那颗吃了会得神经病的果子。”

乾坤袋里又传来了朱果的尖笑,那语调像极了歌剧院里串场的小丑:“啊哈哈哈哈哈……”

婪夜看向她,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我拿琉仙琴的时候看它傻笑着冲过来,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就……一起收了。”

第130章 修罗弑

“一起收了……死狐狸,你捡破烂的?你可知道,这枚疯果子已经从鸽子蛋那么大,变成了篮球那么大!你就不怕它再继续大下去?”茶小葱站起来用力拍打身上沾染的泥沙,好不容易蒸干的衣服又湿透了。为了节省灵力,她决定不用净衣咒。

“篮球是啥?”婪夜露出了罕见的白痴表情。

“是你的头!”茶小葱不想跟他解释,都说二次元美男是万能的,骗谁呢!

婪夜自觉联想到茶小葱梦里的各种不可思议,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道:“不争这些了,眼下还是找暮云卿比较要紧。”

茶小葱看了看手里的铁棍,又看了看婪夜的手,干净利落地甩开后者。

婪夜的心情有点失落,他幽幽地瞪了那铁棍一眼,收起自己的兵器。铁棍……在茶小葱手里无端端抖了几抖。

茶小葱掂起这来历不明的铁棍,觉得还不如死狐狸的手臂有安全感。

“往哪边走?你觉得他会在迷宫里?”第二次见到这鬼地方,茶小葱还是感到眼花缭乱,不知要从哪边看起才好。

婪夜看向四周的苍茫大海,摸摸光洁的下巴:“除了这里,我想不到其它地方。比起在大海里捞针,我更愿意相信他是被人引入了迷宫,而且……这迷宫原就与魔物脱不了干系,对朱果和琉仙琴感兴趣的,就算不是魔也是妖吧……”

茶小葱皱了皱眉头,木妍踩死柳追那一幕已经成为她心头褪不掉的阴影,那样文弱的女子杀起人来居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难道阵营不同了,生命的价值也会不同?国家生存是为了争夺物质资源,或者说是为了取得对其它种族的支配权,那六界战争又是为了什么?他们的资源很少有共通之处。茶小葱委实想不到有什么能令仙人妖魔争个你死我活。

“还在想什么?”婪夜再一次踏入了这座光艳得令人头晕眼花的迷宫,余光扫视那张有些迷惑的脸,心中波光微漾。

茶小葱没留意他的表情,顺口答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们为什么要争来争去……”

“我们?”这种置身事外的口吻令婪夜产生了一丝不安,像是她霎时间就变疏离了。

“对啊,你跟魁麟……嗯,就仙狐族与妖族,有夙怨?还是你们要争夺什么了不起的法宝?又或说是……女人?”茶小葱一边走,一边把心里想的一古脑倒出来。

婪夜脚下一滞,转过身来正对着她。

茶小葱走得没头没脑,猝不及防,猛地一下扎进了他怀里。

头顶,婪夜的呼吸有些沉,声音却比以往要轻许多:“你就那么想知道?”或许是错觉,婪夜喉里的发音有些沙哑,而复杂纠结的神色中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洒脱。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既然想知道,那以前怎么不问?”

茶小葱一愣,慢慢抬头,却正对上了婪夜漆黑如夜的眼睛。

周围晶壁折射出的彩色光束,令那双细目缀上了一丝莹亮的流光。

“我,我以前没有问过你么?”她被那双眼睛盯窘迫,说话间已垂了下眸子。过了一会才发觉双肩紧收,竟是被婪夜钳住了。再抬头,婪夜仍旧是那副神情,专注中带着探究,说是犀利,却又掺着一丝令人不察的柔致。这样的神情,是茶小葱从来没见过的。

她脑子转动了一下下,成功当机!

海潮穿过盐晶满布的通道,发出类似管乐的呜咽,茶小葱突然表情生硬地扒开了婪夜的爪子,状似无谓地揉了揉被他抓痛的肩膀。

婪夜一怔,也立即回过神来,默不作声地与她并肩前行。

“有没有返鹤……之类的?”茶小葱想起这个迷宫的奇特之处,又一次停下了步子。

“……魁麟于我,有灭族之仇,夺妻之恨。”婪夜没有回答,他直接越过,将其甩在了身后。

“灭族是为什么?夺妻又是为什么?”茶小葱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去。

“不知道。”婪夜道。

“不知道?”茶小葱糊涂了。

“有些人做事情本就不需要理由,也许只是看你不顺眼,也许是只因为一时念起,也许就因为你刚好倒霉,我不知道我是属于哪一种,所以没办法回答。”婪夜森然咬牙,瞥向了迷宫深处,“又或许,三者皆有之。”

茶小葱问不下去,她看着婪夜捏紧的拳头,看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这样充满悲剧色彩的婪夜令她感到无比陌生。

婪珂……脑海里突然蹿出一个这样的名字,那天在云域,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了白雩说起……

难道婪珂就是婪夜所说的妻子?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

茶小葱本来想重新找个话题聊聊,但是一想到狐白雩临终的嘱托,她忽然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没打算搭上谁,与仙门结盟也只是权宜之计,如果魔界愿意帮我,我不介意换个盟友。”他说的是实话。

放缓了步子,婪夜重新打量起地上的痕迹。

海潮一遍遍冲刷着迷宫的里里外外,将盐晶构筑的建筑洗得明净透亮。地上的晶粒上只留下海水通过的痕迹,越是往里,水流的速度就越快,几乎看不出脚印。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暗,

“云卿究竟去了哪里?”海底只有水中漂浮的生物闪动微弱的光芒。茶小葱摸了摸略显单薄的衣衫,觉得有点冷。

“蓬!”幽火一跳,避水圈内突然多了一丝热度,婪夜不动声色地将茶小葱拉回身前。

“这样会不会好点?”茶小葱的功力还不足以御寒,显然婪夜早已发现了她的不适。

“嗯。”茶小葱犹豫了一下,吞声道,“谢谢!”

婪夜手指一僵,点了点头:“不用。”

两个人谁也没敢剖析自己的心思,现在的茶小葱还处理不了这么微妙复杂的情绪。她不能当即逃离,想装驼鸟也没有条件,想了想,只有硬着头皮与婪夜拉开距离。婪夜透过黑暗的保护色,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茶小葱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他手里的火焰很快就熄灭了,是茶小葱吹熄的,她拒绝了他的好意。

没有各种晶状物的反光,整座迷宫陷入了幽暗的死寂。

茶小葱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里的铁棍,一串蓝色的电光闪过。

“茶小葱,除了飞燕闪灵诀,你修习的其它两种功体是什么?”

婪夜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兀,茶小葱一愣:“八方聚纳真气和万象诀。”

“都是木系?”婪夜疑虑更深。

“嗯。为了配合那根破柳条,返香师兄就只让我练过这两种……怎么了?”

婪夜的目光锁定了茶小葱手上那根铁棍,正色道:“你修习的功底都是木系,为什么可以催动金系属性的法器?你动用了狐火?”不对,这里的水灵那么强大,就茶小葱算能催动狐火也被海水抵消了……他心中的疑惑渐渐扩大。

说到这儿,茶小葱也觉得不大对劲,她催动木系的法器那么吃力,怎么这金系的兵器到了手里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发挥作用呢?

她迷惘了。

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铁棍上,茶小葱确实感到有些不一样。用力甩了甩头,她收回掌心的灵息,铁棍上的电光立刻熄灭了。两人面面相觑,同是满脸的问号。

茶小葱的心头百转千回,立时把方才情绪中滋生的小纠结抛去了九宵云外。

尼玛,这就是传说中的金手指?又或者,事实上她练金系功体会更有天赋?

做梦吧……

“这究竟怎么回事?”茶小葱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一扬手,那铁棍又亮了。

“试试运用金系功体,还记不记得口诀?”

“记得,可我从来没练过……”

虽然是这么说,她还是免不了好奇地按照婪夜的提议,默默念出一串口诀。

“滋!”铁棍之上电光大盛,顿时照亮了周围的晶壁。

茶小葱单手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真的可以,我擦,我不会是所谓的五德金身吧!”她可从来没有妄想过,遇上婪夜和孔雀这俩变态就已经够狗血的了,她可不想被狗血泡一辈子。

婪夜也颇感意外:“难不成六界灵女,指的就是……通脉之人?”

“通脉是什么?”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传出,她却不觉得疲惫,就连之前的困顿也一扫而空。

“通脉就是……”

婪夜想着要怎么样解释才合理,却猛然发现茶小葱身后多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像极了茶小葱的影子,只不过,它并没有被电光投射在地上,或者反射于晶壁之中,而是如附骨之蛆,紧紧地贴在了她身后。

“影子”的头与茶小葱的脑袋有一截错位,浓郁的一团像是被夜色染黑的。它幽幽地粘在茶小葱背面,缓缓睁开了血红的眸子,跟着,露出了森白的牙。

“小心!”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喉间,婪夜猛然拉住茶小葱,将那“影子”狠狠地甩了出去。

“哇!”眼看茶小葱就要撞上晶壁,那“影子”灵活的跳蹿,瞬息之前挡在了她跟前。

婪夜反应够快,又将茶小葱卷了回来,裹春卷似地揽进了怀里。四周发出“吱吱”地滑响,眨眼面前已堵满了这种像影子一样的怪物。

“我试试!”茶小葱挣开婪夜的怀抱。

“试什么!”婪夜按紧了她。

“修罗弑!”茶小葱回答。

“什么?”

“修罗弑!!!!”茶小葱失去了耐性,急吼吼地将铁棍挥出去。一道刺眼的白芒逞弧形当空压下,“轰”地一声巨响,整座迷宫都在晃动。被击中的怪物们尖叫着变成了一抹青烟。

第131章 狙如

持澜仙子乃是仙门七派百年难得一见的仙术奇才,端极派流传下来的的十二种基本功体当中就有四种源于她之独创。

端极派弟子在入门的最初三个月须打好外功基础,每日勤奋练习各类剑、掌格斗术,之后再选择适合自身的功体进一步修炼。大多数人的体质只能适应“水、木、金、火、土”五行功体中的一种,极少有同时驾驭两种功体的特质,而像茶小葱这样能催动两种相克法系的弟子,更是少之又少。

刚才茶小葱使出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修罗弑,结合金系法器自主发动仙煞之气,至于其威力如何,光听名字就知道了。

“茶小葱,后面!”茶小葱初习的招式没有指向性,婪夜与那些乌漆嘛黑的魔物一道被逼退。

魔物们眼见情势不妙,纷纷绕道而行,层层叠叠地堆向茶小葱身后。

茶小葱没来得及转身。

婪夜唤出紫焰枪,注入灵力,向蜂拥而至的魔物们横扫而去。

漆黑的迷宫像一张巨大的兽嘴,黑黢黢的怪物被源源不断地吐送出来,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推远了七八尺……

婪夜的兵器只能勉强应付周围的魔兵……

“轰,轰轰轰轰!”

煞白的光焰在水底蹿起,照亮了无数血红的眼睛,茶小葱第二次放出的修罗弑分八个方向散开,霸道的气旋在海底的晶岩锉出数道醒目的凹槽。

魔物们发出尖细的惨叫,化成青烟弥散在深沉的海水里。

原本清澈的海水混合着黑煞魔气,渐渐浑浊不堪。

茶小葱没想到修罗弑使出来竟可将普通攻击招式演化成群伤技能,看来真是捡到宝了。

婪夜奋力挑飞近身的魔兵,心中为茶小葱的表现喝了声彩。

茶小葱手中的铁棍在挥出第三次的时候突然自末端结成一道夺目的白环,且不断扩张,肢体柔软的魔兵吱吱乱叫着被光阵推开,光圈越来越大,很快便将茶小葱护在了中心。婪夜凌空飞蹿,翻身扎进光圈,与茶小葱背对而立。

光束变强,凝结成一道透明的墙。

“紫脉心法?”紫脉心法与修罗弑同为金系法术,一者主守,一者主攻,两相配合恰是天衣无缝。婪夜原以为茶小葱记得修罗弑口诀只是凑巧,没料到她连紫脉心法一起搞定了。端极派十二种功体中,唯土系功体战神诀与修罗弑最为接近,两种功体都是诛魔开道的大面积突破技能,缺点就是,其耗费的灵力相当可观。

婪夜担心茶小葱捱不了多久。

紫脉光阵外的魔兵焦躁地涌动,他们挨着光壁飞速移动,没多久就叠成了一团团,与夜色揉和在一起,看不见头也看不见脚,茶小葱周身转瞬间多了一圈乌黑的围墙。

“晕死,它们居然叠罗汉!”类似的示威行为似乎在某个亚洲国家的阅兵仪式上出现过,如果这些怪物不那么黑,也勉强称得上赏心悦目。

“怎么样?”婪夜站在身后问道。

“什么怎么样?”茶小葱偏头,将手中法兵一挥,放出一道极强的白光。

紫脉法阵外一片刺耳惨号。

“问你撑不撑得住!”一刻钟之前还是他行保护之责,可转眼堂堂七尺男儿竟成了女人羽翼下的小雏,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婪夜很火大。

“完全没问题,不如快想想怎么突围!”

茶小葱杀到兴起,干脆一边施放法术一边移动法阵,只是不知道要走哪边。她压根没注意到婪夜的懊恼。不得不说,太过自信的女人容易伤人自尊……

“当然是往那边。”婪夜咽了口气,随手一指,却是指向魔物稠密涌动的方向,“这些都是被魔化的妖兽狙如,我们要继续这么杀,只怕到天亮也杀不完,必须尽快找到他们的巢穴。”

狙如是上古战争的象征,本属于妖族,原形是白耳白喙,状如鼣鼠,魔化之后就变成了黑不溜丢的一团,活像一坨坨深海储藏的焦炭。

“通道太小了,过不去!”迷宫岔道只容许一人通过,现在婪夜与她靠在一起,怎么看都会连法阵一道被卡住。道口挤满了魔化的狙如,他们完全遮挡住了海底晶石的光芒,与漆黑的夜融合在一起,简直就是个全方位立体视觉游戏。侥是茶小葱视力再好,也难以立即分清哪是狙如,哪是洞口。

“太小了你不会劈开它?”反正茶小葱也劈上瘾了,不如让她再表现表现。

“也对。”茶小葱依言照办,一道电光斩过,魔化狙如们一边逃蹿一边吱吱鬼叫。

“铛!”

电光撞上迷宫晶壁后立即反弹回来,加诸在紫脉法阵上,茶小葱与婪夜被强行推后,“亲密”地挤在一群尖叫的魔化狙如中间。

茶小葱被反弹之力震得气海翻腾,像被自己狠命地扇了一耳光,她斜目瞪视婪夜。

“你看着我干嘛?我不知道这玩意会反弹!”婪夜不爽。

“啐!害人害己,亏你活了上千年,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幸好茶小葱心里早有准备,这一击没尽全力。两人分别施术挡住了魔化狙如的攻击,茶小葱则加强了紫脉法阵。

“谁说活得久就一定要什么都知道?这种低级小妖本公子根本没机会接触,又怎会了解?”

“老不死,没记性!”

“喂……死女人,你别太过分!”

“哼哈哈哈哈哈!”茶小葱冷哼哼地笑,以金系法术轻易突破了魔化狙如的包围。

“喂……”婪夜受了一肚子窝囊气,这个死女人,有时候心态市井得像个小流氓,目光短浅得像只土拔鼠,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就不懂得团结才是力量么?跟她说过多少次了,要以大局为重……

“叽哩哩哩哩哩哩!”

乾坤袋里响起朱果的聒噪,那声音比之前又大了不少,魔魅的召唤引得狙如们相互推挤,又一次将二人更围得水泄不通。

茶小葱看到婪夜吃扁的模样,心中愉悦自然不言而喻,之前的阴霾也都一扫而空。

她朝他眨了眨眼,顺手抓起乾坤袋甩了几圈:“既然只容得下一人通过,那委屈你了,小师侄……”

婪夜在她猥亵目光的照拂下抖了几抖,心中怨怼。

这个睚眦必报的死女人!

他只道茶小葱还为着被他逼进乾坤袋的事耿耿于怀,一时未曾顾及其它。孰料茶小葱真正在意的并非方才被按进袋子关押的窘迫,而是被区别对待而产生的薄薄醋意。她就是不高兴,凭什么那个叫婪珂的女人可以轻易获取承诺,而她堂堂端极派四掌门却要被置于可以“不介意换个”的“盟友”位置!她承认自己小气了,咬文嚼字抠话眼了,不管婪夜说的是不是气话,总之被她听见了,她心里就不舒坦。她不舒坦,婪夜也没理由舒坦下去。

“你就不怕那个猥琐的果子从袋子里跑出来?”婪夜脑筋转得飞快。

“也对,那我一个人先走了,你自己小心,小师侄……”望着漫天堆积如黑炭的狙如,茶小葱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装模作样地叹气。

婪夜了解茶小葱的脾气,她想让人吃鳖的时候,吃王八也得认了,他就算一巴掌拍死她也没用。他暗中咬牙恨恨,这是谁特么建造的迷宫,简直就是折磨人的祸害!

茶小葱可以意气用事,但他不行,作为一位“老人”,他必须拿出一点“长辈”的风度,如果为了这点小摩擦跟她一拍两散,回到师门两个人都不好交代。返香那货真要念起人来的时候,堪比什么寺什么庙里讨香油钱的庙祝,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为妙。

“这样吧,我变成狐狸,你抱着我……”婪夜觉得这个提议有点别扭,幸好两人还背对着,茶小葱没注意他微带窘态的脸颊。

“不错,还算是个不错的主意。”茶小葱差点忘了婪夜可以变成狐狸,咳,变身系真好。

婪夜心里还很不自在,但见茶小葱转过身来,便赶紧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乖乖地蹲下。茶小葱挂着一脸无耻的笑容,弯腰将他搂住。她的左手很“自然”地绕过他的脖子,向里收紧,右手则死死地按住了狐狸肚皮,丝毫不理会法阵外的狙如的怪叫。

婪夜只觉得内脏都要被她碾出来了,他脸上露出了便秘般的痛苦神情:“……你,你究竟会不会抱,就不能温柔点么……我,我难……受……”

“乖了!”茶小葱抱起狐狸,冲着那毛茸茸的脸颊重重一记吻,蹭了一把口水在婪夜柔亮的皮毛上,她全然未留意对方那接近石化的表情——反正满脸都是毛,什么都看不出来。

“别动,很快就好!”她如是说着,腾出右手再度亮出了法器。

变成狐狸的婪夜满脑子晕乎乎的,几欲忘记了身在何处,当他发现自己正趴在茶小葱身前的软柔上时,差点激动得流鼻血。作为一只有地位的狐狸,作为一只将来要成为天狐的仙狐……作为一只欲求不满的雄性动物,他丢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茶小葱对于与动物的亲密接触完全没有其它想法,她不否认自己想象丰富,却不好****这一口。她抱着婪夜只想到要尽快突围,而空窗了很久很久的仙狐少主却开始想入非非。

同心红线的作用果然厉害,狐狸脸上露出了豺狼的贪婪与狰狞,就差流口水了。

茶小葱手中咒光闪动,芒影遍布狙如攀附的各处角落,她隐隐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似泻闸的洪水奔涌而出,疯狂流转于四肢百骸,捏起法诀,她甩出一记普通的攻击招式,棍影闪掠之际,迷宫里突然变得比白昼还亮堂,婪夜被那强光晃得一时睁不开眼。

巨响过后,水波随着一道清脆的琴音向四周涤荡开去,茶小葱借着紫脉心法的保护,挟起婪夜迅速奔向那狭隘的通道,却不期然迎面一股暗流卷来,将她带离了原来的轨迹。

她一松手,将婪夜抛出去老远。

婪夜借着晶壁奋力一弹,折身落地化成了人形,却听茶小葱一声惊呼,竟被海水冲走了……

第132章 虚实

暗流的来势太急,茶小葱只来得及屏息打开避水结界,婪夜追随着她的身影冲进了奔涌的海潮里。两人在海水里浮沉,竭力缩短距离。

仙法不足以与自然之力对抗,茶小葱被汹涌而至的海水冲得头晕脑涨,她收起紫心法阵,强自镇定下来,匆匆回头看了婪夜一眼。

婪夜见她回头,立刻抛出一条白色裘带:“抓住!”

那是他的尾巴。

茶小葱单手挽住,喘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抬起头,视线扫过头顶浓黑的水幕,她脸上露出些许惊讶。

狐尾灵活地圈住了茶小葱的腰身,婪夜试着用力拉了一把,却没能将茶小葱拉回来,反而被反作用将自己朝水流中心推进了几分。他只好慢慢地收拢狐尾,接近彼端,妄图靠向茶小葱。

茶小葱在急流中上上下下,有加快前进的趋势,她不甘随波逐流,返过身去与海水斗狠。

“看来这是一个漩涡。”两人一起努力,好不容易将距离又拉近了一点。

“是啊。”茶小葱随着旋转的水流向中心地带漂移,顺手指了指漆黑的头顶,“我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从这里升上面海去了,这漩涡来得蹊跷。”该用脑子的时候,她倒不含糊。

婪夜同她一起仰望漆黑的水幕,认同这种推测。

这里不是水脉的轴心,这片海域的海底也没见巨大的阻隔物影响水流,形成漩涡的条件并不成立,显然茶小葱这样的解释还说得过去。只是头顶太黑,与周围的水域连成一片,看不出虚实。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婪夜有些好奇,迷宫到这里便被切断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两人没机会察看通道的断口。经过一番挣扎,他游到了茶小葱身边,两人手臂相抵,他收回了狐尾。

茶小葱翻掌握住了他的手,点了点头:“同意。”

两人达成共识,分别伸手划水,相互牵绊着向上方循去。经过一系列混战,茶小葱有些疲惫,攥着婪夜的指尖微微发凉。

“觉得累要记得告诉我,别硬撑着。”婪夜不放心。

“知道了,老人家,就听你一个人唠叨。”茶小葱不耐烦地睨他一眼,却见他脸色莫名阴霾,她心间一个跳突,口快地道,“喂,你不会那么小气吧?刚才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师叔我没哪里对不住你。”

婪夜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背,沉默片刻,才幽幽地道:“别逞强。”

茶小葱这人有个坏毛病,越是危险的境地,她的表现就越坚强,因为没有退缩的余地,反而显得孤勇,背水一战似乎是她的爱好。方才对付狙如时,她耗费了太多的灵力,已经大大超出了身体的负荷,只不知为什么她自己好似感觉不到。

婪夜的担心在所难免。

听得出他话里的关切,茶小葱暗暗高兴,可嘴上却很依旧强硬得很:“放心吧,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

“但愿如此。”婪夜的眸子里再看不出情绪。

两人逆流而上,游得慢吞吞。

折腾了一夜,天色渐渐亮了,但头顶那团黑影却没有变淡的迹象,四周的海水由浓黑变成深蓝,与黑影渐渐剥离,那黑影看起来越来越远……

漩涡的正上方像是被移走了一座大山,令海水之间出现了一道缝隙。

激流填补缝隙,产生了疾劲的漩流,越接近中心转得越慢。

茶小葱与婪夜几乎在同一时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仰视渐远的黑影,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婪夜的灵力早已透支,几乎赶不上茶小葱的节奏,他暗暗咬了咬牙勉强硬挺着。

“婪夜,你看它像不像一座移动城堡?”茶小葱尽全力划水,借着海水的浮力拉动婪夜奋力向前,海水偏蓝,映在谁脸上都显不出血色,茶小葱不自觉便忽略了婪夜苍白如纸的脸,“那些狙如说不定就是从下面来的。”

她有种奇妙的直觉,觉得暮云卿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心里的焦虑没有少一分。

婪夜开始冒冷汗,但是两人的手指一样冰凉,相互之间的感知薄弱了许多。茶小葱不说,婪夜也就咬着牙没吭声。

阴影慢慢移动,颜色越来越淡,轮廓却越来越清晰,不断有东西掉进海水里,拖拽着细密的泡沫往下沉,若不是茶小葱真切感觉到水中落下碎石的质感,她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海市蜃楼。

没想到迷宫的另一端居然离海面那么远……

两人游近半个时辰,仍旧没能冲破水面,但已显然到了深海区。

婪夜这时候已经完全不支,他很想劝茶小葱放弃,他甚至不乏侥幸地想,就算他们能够追上,以眼下的疲劳状态也未必能够应对,况且,暮云卿也不一定就在那个移动的大家伙里。然而,茶小葱的执着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就在他琢磨着如何开口时,茶小葱手中的铁棍忽然精光暴涨,她释放出一道极强的金系法咒。

水纹震荡之际反将涡流逼退,婪夜被那道强芒慑住,心中微微一窒,水面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是谁?!”

一道水柱切近,眨眼便到了跟前。

“小心!”婪夜来不及抽兵器,咬牙迎身而上,扳住了茶小葱的双肩,旋身一转,换了个方位,挡住了水柱的来势。

“婪夜!”

茶小葱大惊失色,待要将他推开,脑门却被一块硬物砸中,当即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屹立水面的庞大黑影被茶小葱一击即中,海上掀起惊天巨浪。

山峦似的黑影在黎明前的海面抖了几抖,倏然消失不见。

一串海鸟掠过鱼肚白的天空,发出清脆的啾鸣,水面上除了琐碎的波涛,便是什么也没留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浮起了一抹纤薄的人影,一只白色的狐狸衔着一片衣襟,划动着四肢在水里努力抓爬,它拖动着人影一寸寸西移……

朝阳下,碧波千顷,一望无际。

……

“主上,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一抹颀长的黑影匿于最阴暗的角落,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暮云卿,只觉得异常碍眼,一直生活在暗处的人,自是最看不得白色的东西。

“杀他?为什么要杀他?”幽火烛台的那一方,紫衫青年扬唇一笑,修长的手指屈伸,缓缓抚向身前的琴台,琴音婉转如常,语声却淡漠悠扬,“你觉得……本座像是那么嗜血的人么?”动人心魂的笑,在柔和的光焰中溢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玩味。

黑影沉默了一会,掩饰住了嘴角的抽搐,他没有立即回答。

主上每一次转世,性情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要他一次又一次地适应还真是困难。

紫衫青年一边抚琴,一边望向暮云卿洁白的羽翼,若有所思:“将他交给木妍玩玩,如果他不听话,就折了这双翅膀教他永远飞不起来……”

“是,主上。”黑影应声,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

“还有何事?”紫衫青年缓缓抬眸。

“茶小葱她……”黑影有些不明白,主上的魔音不是意在召唤茶小葱的么?怎么召唤出这么个傻小子?

“她很好,你不觉得她比以前强多了?”紫衫青年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看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刚才那记修罗弑,可是持澜仙子的独门招数,只有位及金仙的人才可能发动,那她……”

“你担心她会成就金仙之位?”紫衫青年笃定地敲了敲琴面,斯条慢理地道,“放心吧,就算这世间没有我,她也一样成不了仙,仙门七派哪有那么大度,会让一个凡人冲着自己的脸指手划脚?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要走的路。我们只需要等待,什么也不用做,权且当作无聊看戏好了……慕容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都还顺利,他已经从净莲湖拿到了龙蛋,有木妍她们,要养大这个孩子应该不成问题。”

“谁说要养大这个孩子?”紫衫青年状似无意地扫了暮云卿一眼,突然站起身来,“本座没心情养宠物……龙角呢?锯掉没有?”

“遵照主上吩咐,都锯掉了。”黑影有些疑惑地追随紫衫青年微微侧身。

紫衫青年行至暮云卿身边悠然蹲下,伸手拈起他翅膀上的一管羽毛,阴恻恻地道:“那就好,记住,别让魁麟太坏事,必要的时候让人出手帮一帮我的救命恩人,她虽然是变强了一点,但离我的预期还很远很远……”

“是。”黑影回答得挺干脆,反正他摸不准主子的心思,不抱希望了。

紫衫青年绝美的容颜中突然流露出一点惆怅,他叹了口气,手上一用力,拔下了两片羽毛。昏迷中的暮云卿,因为疼痛而轻轻抽搐。

“再过几天又是朔日了,烦!”随手将羽毛交给身侧的黑影,他语中一顿,“喏,送给她的礼物,你看漂不漂亮?”仙鹤的羽毛,锃亮地折射出细腻的纹理,白得令人无法直视。

黑影像是动了动唇,答道:“是。”

“是时候该找个女人松松筋骨了,真累啊,整天都睡不好……”紫衫青年不再理他,一边抱怨着一边起身向城堡深处走去。

城堡里星火点点,因为邪魅的色泽而彰显璀璨,只是天幕漆黑,永世与光明绝缘。这座暗城四处飘浮,它可以置身于六界中的任何一处,除却白昼。

它的名字,令所有魔族的倍感亲切。

——渺夜之城!

“主上,狙如死伤无数,我们要不要派使者去一趟妖界?”黑影忽然想起一事,伸手架起暮云卿,循着那紫衫青年的影子追了上去。

“哦……那都是魁麟的人,与本座可没有半文钱关系。”紫衫青年轻轻地哼声,人却越走越远,“也罢,去仙门找个美女给魁麟送去,权且当作补偿了,呵,无本买卖本座最喜欢……”

黑影默默注视着主上的背影,漆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良久,黑色的斗篷下才逸出一声叹息。总觉得主上越来越不可靠了。

第133章 桃花村巨人

婪夜拖着茶小葱在海中漫无目的扑腾,灵力耗尽的他对现下的境况渐渐迷失。

一身皮毛早已湿透,粘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从嘴里灌进的海水咸得发苦,他麻木得分不清哪是海水,哪是血水。

“嗤——”

好不容易自掌心跳起一丝火柴花那么大的焰光,才闪了一下,便又被风吹灭。

婪夜疲惫地停了下来,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茶小葱仰面向上漂浮在海里,面色已白得发紫,嘴唇也干涸得起了一层硬壳,整个人像被烈日烤得膨胀起来。

这已经是第三天。

普通人三天喝不到淡水,便会死去。

婪夜带着茶小葱一路西行,却始终看不到岸,情况极不乐观。

“说了叫你别逞强,你就是不听。”心底涌起的情绪很复杂,也许有些懊悔,也许有些自责,也许……还有点绝望。

他终于游不动了。

一人一狐泡在咸腥的海水里,随着海潮的方向渐渐南移,海域辽阔,婪夜也不知道他们会漂往何方。他望着茶小葱了无生气的脸,自心底溢出一丝哀凉。

他勉强笑了笑,抬头望向高悬于天顶的太阳,喃喃自语:“想不认命都不行。”

鸟儿的叫声在耳畔飞掠而过,清悦的音符散落在空旷的水域,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推动着海面上的漂浮物继续南移。海风掀起了更大的浪花,雪白的水沫在海天之间一字儿排开,有节奏地冲刷着地平线。

婪夜狠狠地呛了一口水,他不由自主地松开茶小葱的衣襟,蜷成一团咳喘起来。就在这时,一道巨浪袭来,海水自倾盆而下,霎时吞没了茶小葱单薄的身影。

婪夜亦被巨浪拍中,整个儿随着浪涛的惯性抛了出去,“扑通”一声,头朝下扎进了海里。

……

这是一个充斥着追逐画面的梦境,茶小葱积累的疲惫在梦中持续爆发,她赤足奔跑,怎么也停不下来。穿过钢筋水泥的都市,又路过飞角重檐的古风建筑群,翻过一座高山,又越过数条浅溪,她跟在一只白狐身后跑进了一座漆黑的森林。

森林里传来各种鸟类的啾鸣,像硬质的橡胶片抹过玻璃镜窗那般刺耳,她捂着耳朵向四下观望,却只看见头顶一星微弱的白芒。

一个温柔的笑声轻轻滑过,抚平了她折皱的神经。

“王后,你来了?你来看我来了?”

炙热的羽翼像寂夜怒放的妖莲突然拔地而出,包裹着她,却未曾令她感到丝毫温暖,反而因着那一声深情的呼唤全身发抖。

阴风阵阵,似乎又回到了去羽族祭坛的路上,无数的阴灵在道旁长笑,叽叽喳喳地叫嚣着她的名字,光艳的咒文在脚下扭动,翻滚……最后却猛然变成了一条面目狰狞的巨蟒……

澄黄的眼眸瞪视着她,静默片刻,即露出了狩猎者的亢奋。

她尖叫一声,换了一个方向,跑进了丛林更深处,身边的景致也变得更黑更暗。

她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转,最后撞进一个冰冷怀抱,她抓着来人的衣襟,急急地吼道:“婪夜,救我,婪夜……”

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脸庞,沿着脖子的曲线,慢慢向下,抚过肩膀,抚过手臂,最后停在了她的腕间,她颤栗地抬起头,却正对上婪夜一双幽暗的眸子,他诡异地发笑,猛然施力,掰开了她的手。

“啊——”

脚下一空,她顿失所依,惊惧地抓了两下,却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生白的手指在漆黑中挥舞。

婪夜冷着一张俊脸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他居高临下的残影转眼变成芝麻大小的星光。

“到这儿来,只有我,只有我才可以救你,只有我……”

深渊里传来充满诱惑的提示,一缕回音,飘飘摇摇地扎进了她松散的神经。

“叽哩哩哩哩!”

腰间的乾坤袋里突然传来朱果的啸叫。

刺耳的声音将茶小葱从梦境拉出,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一如梦境般幽深,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满目淡淡星辉。用力吸了吸鼻子,身边一片青草香,她已经不在海上……

额上冰凉,不知是水是汗。她想坐起来,却绵软得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茶小葱就像被嵌在泥泞中的莲藕,四肢僵硬。

干枯的唇瓣粘在一起,像被人用绣线缝合了,稍一蠕动,都如撕裂般疼痛,发不出声音。

她不甘心地提气,却惊愕地发现之前流蹿在体内的力量不知何时消失了,静静流转的灵息,仍旧是她用惯了的木灵之气。突如其来的转变,像是将她从一个频道换到了另一个频道,她心中知晓,可身体而始终适应不过来。

薄弱的灵息游走于经络中,仿佛京杭大运河的河床里淌着一丝随时会断掉的涓涓细流。

茶小葱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却依旧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眨眼看着夜幕中点缀的星光,恍惚觉得今夕之前,不过南柯一梦。

她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叽哩哩哩哩!”朱果近乎兴奋地高呼,拉动了她的思绪。

茶小葱勉强动了动手指,终是颓然放弃。她重又闭上了眼睛。

慢慢调息……随着木灵之气的逐渐壮大,她再一次沉入了梦乡。

朱果不厌其烦地叫着,却干扰不了她入睡的决心。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朱果终于从躁动中沉寂下来,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头顶的电闪雷鸣将茶小葱惊醒。

银亮的电光照亮了她的眼瞳,她艰难地张口,吞了些雨水进去,经过一轮休息,身体总算恢复了些许活力。她攒足了力气,从泥泞中爬起来。

“婪夜,婪夜……”

长时间的缺水令她声音沙哑。她苦笑了一下,这样叫唤,与放在肚子里默念又有什么不同,谁又能听得见呢?

佝偻着背,茶小葱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

此处是一座荒岛,山林茂密,灵气四溢,但黑夜里的这场大雨洗去了太多的沉静,使整个夜变得噪动不安。远远近近的电光以奇异的姿态连接天地。

她舔了舔嘴唇,打量眼前斑驳的树影,丛林深处似乎有两三点微弱的灯光,她迟疑了一会,举足向那边走去。

雨势越来越大,密集的雨点像撒豆似的自头顶落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茶小葱勉强放出一丝灵息,想搜寻周围的生命迹象,却陡见一道电光擦着脚边直直砸下,在面前砸出一个大坑,她一阵瑟缩,突然想起婪夜说过,狐狸最怕打雷。

“婪夜,婪夜,你在哪里?婪夜……”

她拔腿冲进树林,一阵乱跑,她的衣裙被树枝钩破,她的脚踝被乱石划伤,但是心中那鼓劲却没有半分松懈,她越跑越快,头顶的电光以更织密的方式向她罩去,她利用飞燕闪灵诀躲避,无意识地与闪电玩起了捉迷藏。

这树林就像一幅天然法阵,散射出无穷的威力,茶小葱在奔忙之间,不知不觉就想起了玄奇殿门口的玄奇之阵。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疑惑涌上心头,脚下一绊,膝盖剧痛,茶小葱滚了几滚,扑倒在一件白色的物体上。

她咧着嘴抽了一口冷气,着手处却似柔软的皮毛!

电光再闪,她顺手抱起那团白色的东西就地打了个滚,巨响过后,身侧又多了一道深坑。

手里的皮毛柔软却冰凉,她终于看清了面前那张安静到死寂的狐狸脸。

“婪夜,你醒醒!喂!”她摇晃着手里的狐狸,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皮毛上有一块醒目的焦黑,显然是被雷电劈中而造成的伤痕。细碎的余电传至腕间,令手指阵阵发麻。

茶小葱的心也跟着凉了下来。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他却抛下了她!

“婪夜,你醒醒!你不要睡!你特么跟老纸醒过来!婪夜!”

心在发抖,看着毫无生气的狐狸,她终于抑止不住,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大哭起来。

哭声和着天空中起伏不停的电闪雷鸣,撕裂了深黑的夜空。

无数星火在树林里冉冉升起,树林里好似多了无数双眼睛。

经历那么多次险难,她头一次感到如此沮丧无措。大概是因为身体缺水,眼泪迟迟掉不下来,茶小葱只能面对着空气干嚎,直到精疲力竭。

“叽哩哩哩哩!”朱果在她的哭声中再一次变得激动。

树林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每走一步,都地动山摇。

一座大山似地影子向这边缓慢移动,只是每跨出一步,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仙狐变成原型已经是最糟的情况,茶小葱失去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整个人都懵了,她几乎忘记了求生的本能,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婪夜,混蛋……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求求你,醒过来好么?云卿还没找到,你不能就这样不管我了……你,你不是说要渡劫成天狐么?你把自己说得那么有本事,可是,你快醒醒……这究竟是哪里啊?婪夜,婪夜……死狐狸……”

是她不好,老是叫他死狐狸,现在他真的死透了。

她理顺了婪夜纠结的绒毛,自顾自地哭号。

“叽哩哩哩哩!”“叽哩哩哩哩!”“叽哩哩哩哩!”

朱果的叫声愈发迅急。

一张巨大的脸突如其来地堵在茶小葱面前。

不错,那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脸,就近根本看不全五官,只隐约可瞧见比花岗岩还硬直的纹理。大脸怪人有一对深邃的眼窝,可奇怪的是,眼窝里看不见眼珠子。不管凑多近,都只能看见两个石坑。还有,大脸怪人的嘴唇很厚,是那样憨实的造型,上下一般宽,像两条腊肠。

雨渐渐小了,电闪雷鸣也消失不见了,茶小葱望着面前的怪人,只记得护住怀里的狐狸,一丝惊讶停在眸间,脸上半晌拿不出合适的表情。

“呵呵。”大脸怪人吃力地弯着腰,发出了近似发笑的拟声词,但那张脸实在太大太近,茶小葱不能领悟他是不是真的笑了。

“呵呵。”乾坤袋里发出了同样的声音,茶小葱猛地回过神,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

那大脸怪人愣了一下,有点懵懂,但他立即又说了更多的字:“你好,呵呵。”

茶小葱扯起脸上僵硬的肌肉,不经意地往后挪动着。

却不料那大脸怪人急追上来,踏前一脚,踩中了茶小葱衣裙的下摆,茶小葱鬼叫一声。

他却继续重复着:“你好,呵呵。”

茶小葱的脑子跟脸一起犯抽了:尼玛,这是个什么鬼东西?复活岛的石像吗?差点就被他丫的踩成饼饼了,不过……还真特么像啊!

“你好,呵呵。”那朱果显然比茶小葱更懂得跟这怪物沟通。

“嗷!”那大脸怪人听到朱果的回答,突然兴奋起来,猛然向上伸起了两只手,看情形像是要扑上来了。

茶小葱骇然惊叫,死死地抱起婪夜,爬起来就要逃之夭夭,哪知那大脸怪人比她更快,呼啦一下转过身去,嘭嘭嘭地趟着步子折身跑掉了。

原来亢奋的大吼只不过类似开心的欢呼,倒是茶小葱误会了。

经过这样一折腾,茶小葱早已忘记了要继续扮演悲痛欲绝的角色,她抖动还在发软的腿,扶着树干站起来。

身边盛放着的全是桃花,随着新的一天到来,茶小葱看见了一大片如朝霞般明丽的桃花林。

第134章 呵呵

桃花林里怪石林立,并不似夜间看着那么荒芜。

茶小葱一直没能好好地休息,此时已经不是用调息就可以恢复元气,她必须尽快找到水源。

这岛上有生灵,至少说明水是不成问题的。

现在她与婪夜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脱水,尤其是婪夜,皮毛虽然柔软依旧,却早已经失去了弹性。茶小葱不得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树林中的小径自通八达,凭借不甚清晰的记忆,茶小葱选择了其中一条——昨夜虽然迷糊慌乱,但她并未忽略桃花林里的零星灯火,她比谁都明白,不管在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总要努力走下去才有会结果。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却幸在拥有良好的环境适应能力。

身体微薄的热量传递到婪夜身上,温暖的触觉给了她一丝宽慰。

她低头拭净了婪夜嘴角的血迹,逶迤而行。

茶小葱对婪夜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两人的性格极不对版,就好像两个咬齿不同的齿轮,怎么也无法同步。有时候他们会很默契,但是普通的思维决断却往往要通过争吵来达成意见一致。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必须通过斗嘴和抬扛来解决。只有在危难时刻,两人才会协调。

这并不是茶小葱第一次看见婪夜变成狐狸,他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

仙狐不能保持人形,情况便凶险异常,只是初时她并不理解。

这一路他尽量迁就她,表面上看,是为了暮云卿,但实际上茶小葱眼明心亮,早已瞧得通透。

可是越通透,她就是越心慌。

她之所以逞能,只是不想连累他人,事到如今,她又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如果她不那么执着,如果她能认真听婪夜的话,事情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她之所以哭,多半是因为懊悔。她无心强求自己,却仍是因为勉强而害苦了他人。茶小葱抚摸着婪夜雪白的皮毛,心思百转千回,却麻木地感觉不到痛。

暮云卿不见了,婪夜受伤了不知是死是活,她又被困在这座无名荒岛上……

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

“叽哩哩哩哩哩!”乾坤袋里传来朱果乐此不疲的啼鸣,令她异常烦躁。

对了,救心丸!上次她被雷劈伤就是吃了救心丸治养好的!

她腾出一只手揪下乾坤袋,粗暴地将锦带扭成的活结抖开,漆黑的袋子里猛然露出一双诡异的紫眸,那双紫眸贴在袋口轻轻地眨了眨,啼声骤密。

“滚出来!”

茶小葱不耐烦地抓起袋子的另一端,想将里边的东西悉数倒出来,可是抖了半天只滚出一只圆乎乎、胖滚滚的花皮果子。它生长速度极快,这时直径已经和洗澡盆差不多了,花皮上十分违和地生出一双大眼睛,紫色的细长的眸子,眼角上扬,透着点妩媚,但看起来挺疹人的。

乾坤袋里,除了果子,什么也没有。

“我的东西呢?”茶小葱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场,她想也没想,一脚踩在那花皮果子“脸”了——准确来说,是踩在了有眼睛的那一面。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那花皮果子答不上来。

它忘记了挣扎,显然是被茶小葱吓住了。

妩媚的眼角迅速耷拉下来,满是花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愁苦,它居然当着茶小葱的面,挤出了两滴眼泪。

茶小葱顾不上欣赏它颠覆性格的表演,怒容满面地翻袋子:“救心丸呢?金婆草呢?还有幻光芷草呢?嗯?魂淡!都弄到哪里去了?”

其实不止这些,因为贪图乾坤袋空间便利的收纳功能,茶小葱把随身物品一古脑塞了进去,这下倒好,一件不留全被某怪物当零食饕餮下口了,这才几天时间,它就长成了个大胖子。

茶小葱脸上透着杀气:“你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煮了熬汤!”

她用力一脚,将花皮果子踩变形,整个被挤成了南瓜形状,若不是果皮上还滚动着诡奇的花纹,很难有人再将它与之前那颗小巧的朱果联系在一起。变大的朱果好像傻了不少,感觉不像初见时那么机灵,而是全身透得一副二百五的气息,与那个复活岛大脸石头人一般无二,无怪乎这俩家伙能够正常沟通,果然,白痴有白痴的世界……

“我,我……呃……”朱果对茶小葱黑气满煞的脸十分惧怕,支支吾吾地没个完整句子。

茶小葱没好气地重新打开乾坤袋:“不愿意说是吧?那就等着被熬成汤吧!你自己说过,吃了你可以称霸六界,老纸有空就试试,就当是遂了你的心愿!”

“不,不要吃我,我……”异化的朱果露出了惊恐之色,竟在她脚下瑟瑟发抖,茶小葱伸足将它往袋里踢,却不料一阵恶臭扑面,果子的正下方突然泅出一滩黄水。

这果子居然被吓尿了!

茶小葱的嘴角抽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长得那么惊天动地,连沾染魔气的朱果都怕她。

答案显而易见,这果子是吃了她的嘴软,正心虚着呢!

茶小葱自眼中掠过一丝厌恶:“你不自己进去?非要我动手?”

不得不说,茶小葱发起怒来,颇具昨夜的电闪雷鸣的气势。

朱果一边流泪,一边委屈地往袋子里钻,性格前后差异简直令人跌破十副眼镜,它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与使命,竟把茶小葱当成了独一无二的主人。

茶小葱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看它乖巧如此,倒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默默地将它塞进去,又默默地锁紧了袋口。

就在她决定继续前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暴喝。

“呵呵!”

这还算是笑吧?粗犷的拟声词没有半点情绪,这一次却没听到粗重的脚步声,这家伙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茶小葱好一阵惊栗,差点捞不住手里的狐狸。

经过一夜折腾,脾气已经临界火山爆发点,她咬牙提起袋子,骂道:“呵呵你家的蝴蝶!”

“蝴蝶!”那个粗鲁而单纯的声音响亮地重复着最后一个词,就在这时,树影花丛之中,果然鱼贯飞出六七只彩蝶,那个大脸怪人手舞足蹈地比划,兴奋地又重复了一遍,“嗷嗷,蝴蝶!”

茶小葱怒火朝天地扭头,她的狐狸就快死了,这货高兴个屁啊!

一团巨大的黑影当空罩下,在她转身的刹那,遮住了头顶的阳光,逆光处灰黑一片。

茶小葱立即觉得自己是站在山崖底下。

没想到这大脸怪人竟然有那么高,活脱脱就是一座小山!之前他为了照顾茶小葱的身高一直佝偻着背脊,现在挺直来看,就像一座雄伟的将军岩。茶小葱心中澎湃如潮涌,完全忘记了要说什么。她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但一念及这不到三岁孩童的智商,她就想落荒而逃。

现在救心丸没有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水源,被这个智障儿童一拖延,狐狸就要被晒成狐狸干了。

茶小葱不认为自己现在还有能力对付这么个铜墙铁壁似的怪物。

“对啊,你看那边,那边还有好多好多的蝴蝶,扑蝴蝶可好玩了!”她随口乱指,趁着那大脸怪人转头的当儿,提起袋子就跑。

却不想,才跑出两步,便又被截住了。

那个大脸怪物居然不是用跑的,它丫用的是缩地术!只一眨眼的工夫,它又出现在茶小葱面前,将她面前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茶小葱这回没看错,它真的是从泥土里钻出来的。

茶小葱抓头发,发狂。

“蝴蝶!什么是蝴蝶?”大脸怪人头一歪,露出大狗狗般的天真,光溜溜的头顶还挂着一棵绚烂的桃花树,真特么有品位有格调。

茶小葱遥遥指着飞远的彩蝶,完全接不上话,她实在太不懂得与小朋友沟通了……

这个大怪物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啊?泪崩!

“那个?粉虫虫?那个不是蝴蝶……”大脸怪人傻乎乎地向茶小葱解释定义中的粉虫虫。

“那个就是蝴蝶啊,你丫的白痴啊,别挡路,老纸没时间跟你耗。告诉我,水源在哪里?”

茶小葱现在急得想上吊。

大脸怪人傻头傻脑地弯下腰:“什么是水源?”

这货的问题总是那么奇葩,茶小葱就算有百科全书傍身也说不清楚。

她搜肠刮肚地想了很久,没找到关于这怪物的具体信息,就连类似的妖魔都联想不到。

这货典型的身高与智商成反比。

茶小葱提了一口气,将乾坤袋系在腰间,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白痴!”

她拔腿转身,意欲绕过这座小山,在飞燕闪灵诀的帮助下,她身法很快,但是那怪物却更快!

它生气地拦住了她,大声道:“我不是白痴!我娘说我只是单纯!不是白痴!”

茶小葱刹不住,一头撞在大脸怪人的膝盖上,狠狠栽了个跟斗,痛得她直咧嘴。

娘?这货还有娘?儿子奇葩成这样,娘亲又会是个什么样子?简直难以想象。

“你不是白痴是什么?你连蝴蝶都不认识!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茶小葱怒极了。

“我不是白痴!”那大脸怪人咆哮着,却有些动摇。

茶小葱仰着脸,不甘示弱地直起了脖子:“你就是!”

“我不是!”

“你是!”

“不是!”

“是!”

“就不是!”

“就是就是!白痴!”那大脸怪人的语言系统不完善,说不了复杂的句子,被茶小葱拿话噎得傻了眼。不过这怪物的家教还不错,在语言暴力的刺激下仍旧可以克制住不动手打人,或许它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应该出手凑茶小葱一顿。

茶小葱嘴角一挑:这怪物中计了!

大脸怪人的嘴角向下,似觉得十分委屈。几乎在茶小葱跨前一步的同时,它“哇”地一声,大哭着跑走了,这一回它没用缩地术,一路上“嘭嘭嘭”地跑得地动山摇。

灰尘泥土糊了茶某人一脸。

茶小葱沿着大脸怪人奔走的方向,加快脚步:很好,现在有它带路,不用乱蒙了!

第135章 使君子

没有使用缩地术,大脸怪人的速度慢了许多,大脚触地,将沿路踩出许多泥坑,其破坏之大与昨夜那场雷电媲美。

夜间雷电交加,同样在地上砸出了坑洞,但今日早一看,居然全都不见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似大梦一场。

茶小葱满心想着要如何救治婪夜,直到此时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跟在大脸怪人身后,她抱着婪夜灵活地跃过被大脚撞出来的洼地。

婪夜现在的状况,在现代生物学角度可正式确定为死亡,但在这个无所不能的世界,茶小葱不想放弃。她抱着他,似乎又回到了在蟠龙镇上无助奔忙的时光里。

体内的金灵之气没有恢复,但木灵之气已能运转自如。茶小葱现在手上没有合用的兵器,所有灵力都被她用以弥补身法上的不足。

大脸怪人路过的泥坑很快就又恢复了原样,它虽然体型庞大,动作笨拙,破坏性强,却不容易在行走过程中留下痕迹。若不是茶小葱身法快,跟得紧,指不定已经被它给甩了。

大概是被茶小葱的言语刺伤,那大脸怪人一路泪奔,两个大眼坑里扑刷扑刷地掉出眼泪,那泪滴足足有橄榄球那么大,坠入泥土就立即发芽,长出新的桃树。大脸怪人破坏的同时,也是修复的过程,难怪这片树林虽然茂密,却不阴森,原来都是新长出来的树苗。

这座无名岛处处彰示着顽强的生命力,令人惊叹造物者的神奇。

茶小葱悄无声息地尾随大脸怪人穿过桃花林,转而扑进了一片庄园里……

没错,桃花林彼端是一座大气的庄园,空中弥漫着宜人的清香,四野花田里彩蝶缤纷飞舞,蜂蜜嗡吟,田边桃花树上的花瓣被风吹落,扬扬洒洒的铺满田间小径。

大脸怪人放慢步子,小心翼翼地从花田中间走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个人。

茶小葱已经完全看呆了。

早就听说过世外桃源,却一直无缘得见,虽然在现世也有很多人在山间田地遍种桃树修葺园林,仿造昔日盛景,但那份飘逸的神韵,怎么也学不来;茶小葱记得澄光殿附近也有桃林,但比起这浓抹淡彩的花树,那些花枝未免过于单调枯瘦,空有仙雅而无灵动之感。

这里的一切,都是鲜活的,每朵花,每片叶,似乎都会呼吸。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好味的草药香,一汪碧流自田地穿过,茶小葱又惊又喜地蹲下身来。

果然是水源!

不再理会那兀自泪奔的大脸怪人,她将婪夜放在溪边,自己探手试了试水温,接着掬起一捧溪水轻轻地洒在了婪夜的唇边。接触到水源,婪夜的嘴唇总算恢复了一点温润。

“娘!”那大脸怪人奔在前头,忽然发出一声软糯地轻唤,哭着向花田中央扑去。

它高大的身形之后飘过一绺发丝,看不见它身后的容颜。

茶小葱在抬头的当口,听见一抹清泠如泉水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又哭了?不留,你什么时候才能同你两位哥哥一般懂事……”是女子的轻叹。

那女子的声音并不是最好听的,但骨子里却透着几分安静,远离尘嚣俗世,久了之后声音与心境都会有些不同。这样脱俗的女人,竟会是这怪物的娘亲?

茶小葱好奇地扬脸观望,掬起的水全由指间漏进了泥土,不想土粒被水灌注,倏然生出一片嫩绿的草芽。生命的萌发,只在瞬息之间。

茶小葱惊讶低头,却猛然发现狐狸腹间微微起伏,婪夜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恢复了呼吸!

“婪夜!”

她又惊又喜,连声音都在发抖,她慌忙俯下身子紧紧地握住了狐狸的爪子。

婪夜的气息还很弱,骤起骤停,有些断续,但温柔的呼吸喷在茶小葱脸上,那痒痒触感绝计没有错,婪夜真的活过来了!

是因为这些水?!

茶小葱现在的心情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这里的土会自动生长复原,这里的水能使花草树木甚至于鸟兽虫鱼恢复生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充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朝气。这里没有四季,没有凋零,所有的所有,如时光寰转之初,溢满了春天的香甜。

茶小葱又捧了一捧水,放在婪夜嘴边。

“娘,就是她,她叫我白痴……”大脸怪人这才发现了茶小葱的存在。

它眼窝上的泪水还没干,上下眼眶由于水汽浸润,竟长出了一些毛茸茸的细叶草,远远望去,倒像是眼睛周围染上了绿油油的眼线。

茶小葱被它这副模样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

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平地突然刮起一道劲风,风声呼啸锐鸣,直扑茶小葱面门,那势头居然与棘流破有几分相似。

那女人居然不声不响地动手了!

茶小葱抛开婪夜,翻身蹿开,却仍是被那风尾扫中,扑地跌了个狗啃泥。

茶某人看到了一张愤怒的秀脸,那张脸的主人与茶小葱看起来差不多的年龄,却勇敢地扮演着一位护犊圣母的角色,她布衣荆钗,却难掩国色,她目光盈盈,却死死地盯住了茶小葱,霸气外泄。与之前的淡然从容,婉然静好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是谁?居然敢欺负我的宝贝儿子?也不问问我何秀姑是什么人?”她厉声呵斥。

这位暴走美人比茶小葱稍矮,五官是蓬莱国人独有的玲珑小巧,只可惜现在眼神如飞箭,恨不得将茶小葱戳出几个透明窟窿才好。

她见茶小葱狼狈地避开攻击,眼中不觉露出几分讶异。

茶小葱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不甘示弱地满眼飞刀子。

她看看地上的婪夜,又看看站在何秀姑身后懦弱的大块头,气不打一处来:“谁欺负你儿子了?喂,大个子,你多大的人了?受了委屈只会找娘亲哭诉这算什么?不是男人大丈夫!”

大脑怪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嗫嚅着想后退,却又怕踩着了娘亲。

何秀姑皱了皱眉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我儿子?”

茶小葱语气不善地抱臂:“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他那么大块头,没一脚踩死我就算不错了,我哪还有本事欺负他?”

何秀姑怒道:“我儿子从不撒谎,他说你不对,就是你不对!道歉!”

茶小葱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这娘亲当得可真没话说,居然护短到了这个程度,返香那家伙也没法做到这样的。茶小葱觉得那大脸怪人有这么个娘亲实在很幸福。

何秀姑看茶小葱目光闪烁,只道她犹豫了,不知不觉又逼近了一步:“听到了没有?道歉!”

娘亲声色俱厉,那大脸怪人又何尝见过,他左右瞧瞧,只觉得女人发起脾气来都不好惹,纠结片刻,突然上前拉住了何秀姑,摇了摇头:“算,算了,娘……这位姐姐可能,可能不是故意的……娘你别生气了……”

何秀姑仰头白了他一眼:“被女人欺负,算什么出息!没事别到处跑,有什么叫二哥陪你去!”

她这边话音刚落,陡见一人自桃花林里转了出来,截口道:“有什么事非要二弟不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行么?”

何秀姑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面上平静如常,但那大脸怪人却很高兴,它飞快地迎了上去,一脸天真地问道:“大哥,最近你去哪儿了?我和二哥找了你半个月……”

茶小葱打量来人,即被他那一身柠檬黄的衣饰镇住。

估计这世个没几个男人会这样穿,说那款式,介于龙袍与袈裟之间,实在不好怎么形容,说那颜色,简直明亮得如同十字街头的交通指示灯,他领口敞开露出弧度优雅的锁骨,粗犷的造型,却偏偏配上了一张吹弹即破的美人脸。要说他风流浪荡,可身上却有一股浓浓的书卷味,但要说他斯文,却又完全与狂浪的气质格格不入。

茶小葱打量来人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她。茶小葱那一身衣袍已经破烂不堪,因为记挂婪夜的安危,也没心情施展法术补救,加上她方才被那大脸怪人扑了一脸的泥土,又狠狠摔了一跤,整个人就像泥坯制成的兵马俑。

那人看着,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茶小葱听得出那人笑得并无恶意,心态也就放平和了一点,只睁大眼睛看着他,不应也不动。

何秀姑对这个大儿子极不待见,瞧着他这一身打扮就更不舒服了,当下冷冷地道:“你在那边野够了?知道死回来了?你弟弟的闲事可轮不到你来管!”

那人既不生气也不反驳,仍旧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当着何秀姑的面向茶小葱款款一礼:“我们玄黄岛极少有外人进入,不知姑娘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说着,他向茶小葱脚边的狐狸看了两眼。

何秀姑则在一旁哼声道:“巴巴地赶来,不就是想趁着朔日魔气减退之时来取不死泉么?取了就赶紧走吧?过了明日,岛上禁制启动,你就得多待一个月,我们可不欢迎你!”

“什么不死泉?”茶小葱从未听说过,持澜仙子的手记上也没记载。

何秀姑冷笑一声没搭茬,意思大概是“你丫别装蒜了”。

那大脸怪人却似极为不解,在一边伸手挠头。

茶小葱的模样确实不像作伪,那黄衣美男又多看了她几眼,目光仍停在狐狸身上:“姑娘的朋友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茶小葱点头道:“是,我朋友被人打伤了,我们是被海水冲到这儿来的……”

何秀姑闻言,脸色便有些复杂,但那黄衣美男却不甚忌讳地颔首道:“在下使君子,这位是我家三弟,他少不懂事,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茶小葱顺竿子往下爬,亦歉然道:“其实也不是他惊扰我,是我不大懂他。”

何秀姑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是你不懂他?还是嫌他不懂你?别以我是老糊涂。”

茶小葱顿时赧然。

使君子却很大方,他上前弯腰抱起婪夜:“娘,医者父母心,既然这位姑娘与我们玄黄岛有缘,便不该计较这个,三弟的情况你我都很清楚。”

“原来你是大夫?”茶小葱心中一喜,脱口而出,“那太好了,婪夜他有救了!”

使君子微微一笑:“应该的。”

何秀姑气呼呼地拉起那大脸怪人转身就走:“枉你称作大哥,成日只知道欺负自己的弟弟,算了!”回头又瞪了茶小葱一眼,隐有警告的意味,但茶小葱沉浸在喜悦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

使君子勾唇露出一抹轻笑容,潇洒转身,领着茶小葱往花田的另一面走去。

第136章 宅男珍藏版

一番拂花分柳之后,茶小葱跟着使君子来到了一间林中小木屋前,这屋外围着一小圈栅栏,左边门上挂着一把晒干的海带,右边用细麻绳系着一面薄木片,木片被海风掀得转了个向,有字的一面被挡住了。

使君子抬手将牌子翻回来,露出几个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杏林居”。

这位公子好皮相啊,可是品味和才情实在不怎么样,你看这字写得……茶小葱看着那三个像被鸡爪刨出来的方块字,暗自扼腕叹惜。

小巧的院落里晾着各种药草,许是为了防止昨夜那场大雨,药箕上都被人施了避水咒,茶小葱从来没想过避水咒竟然还能这样用,也算是长了分见识。

亲眼见到不死泉的厉害之处,茶小葱对使君子会法术这一点也就不甚在意。之前寻找婪夜时,她曾放出过灵息,返馈回来的消息显示这岛上并无妖魔,这样推断,何秀姑、使君子母子应该是在此处独居修行的散仙。

使君子谦让一步,令她先行踏入门内。

“治小儿五疳,脾胃不和,心腹膨胀,时复痛,不进饮食,渐致羸,用以厚朴、去白陈皮、川芎各一分,使君子仁一两。上为细末,炼蜜丸如皂子大。三岁以上一粒,三岁以下半粒,陈米饮化下。”茶小葱随手拨了拨了竹箕里的药粒,想起一副民间草方。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原来姑娘竟也通晓歧黄。”

“我以前无聊,学过几天炼丹术。”茶小葱小心翼翼地从使君子手里接过婪夜,转而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使君子一人独住,房间里相当凌乱,满地都是他剥弄下来的药材残渣,墙角还被什么动物刨出个坑来,虽然那儿因为土壤的特性长出了几棵新竹,却也将东墙顶歪了半边,整座小屋不方不正,看起来摇摇欲坠。茶小葱觉得这位如花美貌的公子从品位到生活习惯无一不透着一股野味,再看看满榻堆积的书本,茶小葱终于断定,此间主人从不在屋里过夜,他丫果断是睡树上的。

她为难地转悠,不知道要将婪夜放在哪里好。

“把他放地上吧。”使君子倒是一惯地潇洒随意。

“放地上?”茶小葱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公子你能再随便一点吗?地上湿气那么重,婪夜怎会受得了?

使君子将地上散落的书本捡起,胡乱掸了掸灰尘,吹了口气,扬手将其往榻上一扔:“仙狐族不必像人类那么掬礼,接点地气对他有好处。”

“你知道他是仙狐族?”茶小葱吃惊不小,连慕容紫菜那个脑残都曾将婪夜当成狐妖,那能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使君子温和含笑,轻松又自得:“一望即知。我们玄黄岛上有一门秘术,叫做‘勘破’,饶是六界族类混杂,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说完,他在地上刨了个两尺长一尺宽的土坑。

茶小葱犹犹豫豫地将婪夜放进坑里,使君子便开始捧土填坑。

“喂,你干什么?想活埋了他?”茶小葱察觉到不对,眼明手快将婪夜抢了出来。

使君子抓了抓脑袋,讪讪地道:“呃,我忘记了,以前治死了小猫小狗,我也是这么埋的,埋着埋着,也就习惯了……”他的神经比茶小葱想象得粗壮很多,压根没留意茶小葱额上跳动的青筋。

“不是有不死泉,为什么还会被你治死?”茶小葱突然觉得把婪夜交给这个庸医实在很凶险。

“这个,能医活的就活了,医不活的就死了,没有什么为什么。不死泉不是起死回生泉,若是魂魄去了鬼界,抢不回来就是死了。”回答得多简单。

茶小葱自脚底冒出一丝寒气,她护住婪夜,凶巴巴地威胁道:“你最好告诉我婪夜的情况怎么样?要是医不好他,我就把这个岛沉到大海里去。”

使君子却不以为意:“玄黄岛本来就在大海里。”

茶小葱无语了,抱着婪夜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行。

使君子大概看出了她的不安,起身道:“他没什么,普通的渡劫后遗症而已,与其关心他,倒不如多想想自己,过了明天,你要怎么办?”

“我?什么怎么办?”茶小葱莫明其妙,“我朋友一天不好,我便陪着他,住多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吧?难不成你要收我的房钱?”她不在乎露天席地。

但无端端想起临走时何秀姑那个警告的眼神,她心中竟有些打鼓,何秀姑不喜欢自己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但那记眼神又是何意?

疑惑间,使君子已从她手里接过婪夜,放回了土坑里。

然后他十分小心地弹去身上的泥土,飘飘然出门。

茶小葱跳起来追出院子:“你要去哪里啊?我今天晚上睡哪里啊?总不能一起睡土坑吧?”

使君子帅气地打了个响指:“随你。在下去采药。”

“喂,我要去哪里洗澡啊?总不能去不死泉吧?”茶小葱看自己一身脏兮兮,想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可是使君子没回答,只顾哼着歌儿走远了。

茶小葱颓然坐倒在满是书本的竹榻上。她看着渐渐安稳的婪夜,随手从屁股下抽出一本书册,才翻了两页,脑子里突然“嗡”地一片空白。

她扔掉一片,换另一本,一打开,“啪”地一下又合上。

一连换了几本,本本内容精彩,看得茶小葱脑门充血,鼻头发热。

看左右无人,她重又拾起刚才扔出去的其中一本,津津有味地翻起来,只是她仍旧一只眼睛看着书本,一只眼睛看门外,心惴惴跟做贼似的。

“……还以为都是些医书,没想到全是装帧精良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仙侠界宅男么?”茶小葱看得眼睛珠子都快鼓出来了,她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这画工线条都好,就是人体结构不怎么样,肉要有肉感嘛,这样平平地一片多没吸引力,女人还是得有些肉的好。哇哇哇,以前看岛国爱情动作片也没看到这样的,这,这样也行?”

茶小葱看得入了迷,干脆倒在榻上滚来滚去。

婪夜与梦魇作斗争,纠缠到关键时候,猛然睁开了眼睛,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幕:脏兮兮的姑娘正躺在床上一边翻看手里的书籍,一边无意识地露出猥琐笑容。

他用力眨了眨眼,唇际逸出一声浅浅的呻吟。

他这一发声,就像在茶小葱身上安了个弹簧,她“砰”地一下弹坐起来,手里的书却由她甩到了房顶上,等她回过神,整本书都被她掀散了,一页页撒满了地面。她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心虚摆手道:“啊哈哈,你醒来了,实在太好了……啊啊,你不要看!你不能看!”

婪夜正想问为什么不能看,却不料一片书页飞过,贴在了他脸上。

好奇茶小葱为何竟会如此慌张,可定睛一看,婪夜硬是没能把持住胸中上涌的邪火,鼻中一热,喷出两注鲜血。

“茶小葱……”

他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身受重伤半死不活,她却乐呵呵地研究**,这货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些什么玩意?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就算天天拌嘴使狠,也不至于连点头之情也没有,她就一点也不关心他么?

茶小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覆在婪夜脸上的那张**,顺手揉成个团团丢出门,双掌更捧起他的脸将脖子扭转了个方向,直直对着屋顶,笑嘻嘻地掩饰道:“嘿嘿,小师侄你刚醒来,一定非常眼花,你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对不对?嘿嘿,哈哈。”

婪夜龇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女,流,氓!”

他一边说一边使劲扭脖子,意图在这屋里搜寻其它散页。

茶小葱闪身挡住他的视线:“都说你误会了,刚醒来,你一定很累,还是再多睡一会比较好。”

婪夜目光一寒:“你身后是什么?”

“没,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要有什么也是你眼花。”茶小葱一边将屁股往后挪一边无耻地咧嘴傻笑。

“你是打定主意不让我看?”婪夜拧眉毛。

“看了会长针眼。”茶小葱口快。

“嗯?”狐狸脸皱成了一团,“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

茶小葱冒着冷汗,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了手里的石块,婪夜的狐狸脸立即转换季节,由秋日之冷凉转成了朔九寒冬——这死丫头居然想将他砸晕,他可是为了救她而受伤的,但她居然敢这样对他?

婪夜怒火宣天。

茶小葱讪讪地道:“我看这块石头怪好看的,就捡来瞧瞧。”

“强词夺理!”婪夜不以为然。

茶小葱的嘴有些抽。

哪想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惨号,茶小葱被那叫声吓得手抖,掌上的石头“咚”地一下落在狐狸脸上,婪夜公子的鼻子二度创伤,顿时鲜血长流。

“怎么了怎么了?”茶小葱一阵风跑了出去,却看见采药归来的使君子站在门外手里握着被鲜血——婪夜的鼻血染红的**瑟瑟如秋风中的枯叶。

“我的宝贝啊——”他突然飚出两行飞泪,朝屋里扑去,倒是把迎面而来的茶小葱晾在一边。

婪夜着看从门外逆光跑来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即警觉地竖起了全身的毛,却见身着柠檬黄的男子哭天抢地一张张捡起地上散落的画。

“他是谁?”婪夜看着那恶心的柠檬黄。

“大夫。”茶小葱无奈地叹了口气。

使君子大声哭道:“我好不容易珍藏的《朝尼奇遇记》啊,我可是远去中土仙门高价买回来的啊……”

婪夜听到书名,神色一紧,杀人的眼神朝茶小葱飞掷而去。

茶小葱跟在使君子身后顺面躲开狐狸犀利的注目礼,跟在使君子身后一边捡散页一边软软地道:“使……大夫,呃,我是说,这书其实是盗版的,你不用太心疼了,本版的全套我都有,只要你能救我朋友,我不介意送全套给你,我,我再怎么说也是端极派的四掌门,林蜡竹是我师姐……”难道觉得那女人胸太平,原来俩都是男人,她看了那么多年的dm,为何没有反应过来?

“我花了四两银子买来的,你居然说它是盗版?”使君子哭得更伤心了。

“茶小葱!”婪夜完全淡定不能。

“呃,发现盗版是件好事,你告诉是在哪儿买的,我叫几个得力的弟子帮你把银子要回来,关键是,你好好为这位朋友的疗伤。”茶小葱小心地拍拍使君子的肩膀,表示安慰。

“茶小葱,你给我死过来!”婪夜现在快变成火烧狐狸了。

第137章 走火入魔

暴怒中的狐狸最不好惹,茶小葱脑子犯抽了才会乖乖听话“死”回去。她偷瞄了一眼尚在兀自神伤的同人男使某人,思量一二,独自溜出了院门。

走得远了才记得回过头,却见小径飞花,远远近近几层渲染,竟将那破烂小屋衬出几许诗意。

海风吹进桃花林,揩走了三成香,薄雾散开后,四处满溢着青草味。

茶小葱施用法术对身上又脏又破的衣裳做了些处理,又穿过桃林跑去海边洗了把脸——不死泉里的泉水她不敢乱用,怕弄出什么副作用来。

这座岛不大,却也不是两三天可以看完的,茶小葱觉得寻找暮云卿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面朝着浩翰大海,她耸起双肩,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来的时候,人已经随着一身疲惫瘫软在沙滩上。

海鸟拍打翅膀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步步蹦跳接近,对沙滩上横躺着的陌生人充满好奇。

茶小葱累,却又睡不着,精力到了强弩之末反倒成了强撑的惯性,她眼睁睁地望着天空发呆。

玄黄岛的天空与海水一样湛蓝,天边游云一丝连着一丝,像被风扯散的棉絮。

她又一次放出了灵息。

微弱的木灵之气朝着海水深处缓慢推进,水下的风物景致如实地反映在脑海。只是没想到沙石的尽头,竟是一处深黑幽暗的裂谷。

突然,一股强大的寒气自谷底涌上来,猛力将茶小葱的木灵之气逼回。

茶小葱心头剧震,不甘心地又试了两次,结果还是一样。

这水底居然设有结界!

她猛地站起身来,惊飞了周围的鸟儿,数片羽毛零落身前,勾起心底一抹酸楚。

她再也呆不下去,徒步转向花田。

岛上的草木看起来与外界并无不同,但处处透着新鲜,也许是不死泉的作用,许多反季的植物出现在田间,比如柑橘与山莓,又比如睡莲与桃花……各色花草铺满视野,姹紫嫣红地延伸到了天边。

茶小葱来到不死泉边,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花田里锄草的大脸怪人。

大脸怪人看见她不惊也不怒,只是稍稍转了个脸,便又低头忙起了手里的活计。它好像已经忘记了茶小葱带来的不快,此时正一边干活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宽厚的肩膀上落满了前来凑热闹的小鸟。

站在泉水边,可将花田概貌一览无余,那大脸怪人自然就是这片天地最醒目的焦点。

色彩跳脱的场面,竟然令人觉得无比温馨。

茶小葱有些发懵。

归田园居,也曾是她幻想过的生活。她一生只爱平淡,不喜勾心斗角,亦不爱争名逐利,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很宁静很安稳地度完一生,结果……她扯了扯嘴角,无声地露出一丝苦笑。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暮云卿,可是,要怎么找?她根本就不知道暮云卿突然抛她于不顾的原因。这一切来得突然,她只顾得上蒙头乱追,全然没有机会思考这场混乱背后的含义。

魔音……为什么暮云卿与她都能听到?为什么她却没有那么大的反应?这幕后控局的,是不是那个焚音魔尊?

陡然想起了深渊里那个蛊惑的声音,竟有些后怕。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想欺负我儿子?”何秀姑暴躁的喝斥打断了她的思绪。

茶小葱皱眉,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这女人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没发觉。

那大脸怪人被这一声喝,吓得手抖,肩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扑楞着翅膀飞散了,花田中美好的情致被打破,茶小葱也就没有了看风景的心情。她斜斜地睨了这对母子一眼。

“娘。”大脸怪人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却有意离她们很远,兴许是害怕面对女人间的斗嘴。

它脸上挂着两个拳头大的深坑,蕴含的仍旧是茶小葱看不懂的表情,倒是它那手足关节之间淡绿的青苔十分引人注目。也就是这一抹绿,为其添了一丝活泼。

茶小葱眨了眨眼睛,没接何秀姑的话。以她现在的耐性,真没有搭话的欲望。

“别想着有老大为你撑腰,就可以在这岛上为所欲为!”何秀姑只盼着茶小葱早点滚蛋。

茶小葱在鼻子里冷哼出声,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听见了没有?你这是聋了?”何秀姑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尽量变得尖锐,她又逼近了一步。

“你以为我想呆在这破岛上?你这岛上有金子还是有银子,值得我这般留恋?”茶小葱终是一扬眉,露出几分挑衅,视点却犀利地落在那大脸怪物身上。

“你!”何秀姑从来没被人这样顶撞过,顿时气得面色发紫。

“你什么?”茶小葱收回视线,直铳铳地道,“你一直这样惯着它,迟早将它惯成个废物!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个哪些那么脆弱,动不动就哭算什么事?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若是不在它身边,它要靠什么活下去?被人挑衅被人骂本是人世寻常,你就站在这儿骂我疯丫头、白痴,我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你要是再敢动手,我自会毫不客气地揍回去,真没那么多废话好说!”

茶小葱说完就走,她之前满心积郁无处发泄,便是一刻也不想逗留。

“给我站住!”何秀姑手上捏起一个法诀,集聚了木灵之气,蓄势待发。

茶小葱身形一顿,侧目道:“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尽管动手!地方是你的,你要怎么做没谁可以拦你。还有,要护短的话,麻烦先看清楚后果!”

“这可是你说的!”何秀姑掀起一阵狂风,吹乱了茶小葱衣襟的下摆,更吹散了她的长发。

茶小葱伸手一攥,自空中捞起一根白不白灰不灰的发带,眸色一深,她抿唇握紧了拳头。默默地将发带系好,甩了甩头,突然挑起下巴。手心一抹绿光划过,同样不甘示弱地捏起了木灵法诀。

“娘,男子汉大丈夫是啥?”那大脸怪人错愕之下,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问你娘去。”茶小葱绷着个脸,放弃了与她理论。并未留意何秀姑眉目间沉敛的痛惜。

何秀姑忽然收起了法诀,极尽伤感地叹了口气,竟不再管茶小葱,转身向田间的小木屋走去。

那大脸怪人一脸天真地追在她身后,扬起一路草屑泥灰,他大声问道:“娘,告诉不留,男子汉大丈夫是啥?”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像不留这样,脚踏地,头顶天,为人遮风挡雨……”

幽叹转瞬即逝,唯闻木门吱呀轻吟,双扉开了又合,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消失在门脸里。

茶小葱本就没准备与她冲突,也就跟着收敛了灵力。之前也见识过了,姓何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她到底不像是恶人,反而是自己,这几日过于急躁,怎么也按不下心头火。

她强自整理好心绪,坐在泉边安静打坐。

玄黄岛得天地灵气滋养,木灵充实,倒不是普通灵山可比。

茶小葱依照返香授予的方法,吸集聚纳八方真气,随着一丝清凉之意沁入脾肺,心中的鼓躁终于得了些消停。

茶小葱入门是从最难的飞燕闪灵诀开始修炼的,但因为仙法根基不好,很难将速度维持长久,所以她能习得第一重便到极限。原以为完成返香交派的任务便可回师门继续清修,却不突然想横生枝节,弄出这许多事来。现在倒好,她连自己的徒儿也丢了……

念及此节,着实懊恼。

木系功体当中的万象诀必须辅以木灵兵器一同修炼,说得通俗一点便是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做到人剑合一,只可惜茶小葱现在身无寸铁,怕是练不成了。她只好继续吐纳,以八方聚纳真气的口诀引导周身灵气运转。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原该游走自如的木灵之气突然全都被堵在了左胁偏上的位置,怎么都过不去!

她想强行运气突破,却不料灵力反弹,冲散了内息,经络之间数道真气一起被撞岔了,肺腑间传来一阵陌生的灼痛!

“嗡!”仿佛是琴音鸣响,直冲脉门,血液中传来了沸腾的啸叫。

糟糕!难道是走火入魔!

没有返香这样的高手在旁指点,确实容易出岔子,她择了最简单的功体,却仍是出了状况。

茶小葱大惊失色,想收回真气已是不及,胁下剧痛完全绑架了知觉,她两眼一阵发黑,“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痛!

茶小葱这辈子还没试过这么痛,细腻且清晰的痛楚,像一根根荆棘扎进内脏,脉门鼓涨之时似有如无数丝线拉动荆棘彼端,于是那痛中带着点酸,酸中又和着一点痒,久一点,似乎又变成了麻。万般滋味,齐齐啃噬着每一根神经,如此清醒地痛着,倒不如被人一掌打死。

茶小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没有人看见她的狼狈,自然也就没有人懂得她此刻的无助,她倒在地上,脸上木然到做不出任何表情,瞳孔涣散得看不见任何东西,眼里的世界,变成了雾白的一片,明明听得到人言鸟语,却始终发不出声。

“到这儿来,小葱……只有我,只有我才可以救你,到这儿来……”

一道幽凉的气息透过骨髓逸了出来,像一根灵巧的钩子拉散了郁结的真气,又像一把锃亮的梳子,理顺了凌乱的思绪。

茶小葱挣扎着扑向不死泉,将头埋进了沁凉的泉水里。

“姑娘!”身后传来使君子的疾呼,“你这是干什么?要喝水也不是这么乱来的!”

“噗!”茶小葱吐净了口中的泉水,猛地抬起了头。

“姑娘,忘了说了,要沐浴可以去后山,那儿的泉水没这么凉。”柠檬黄的衣襟飘荡在眼前。

茶小葱木讷地瞧着水里的倒影,用力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朋友怎么样了?”

“他没什么,明天就能恢复人形。他应该在水里待得太久了,不妨事。”使君子扶起她,却见她一脸憔悴,像变了个人似的,“姑娘,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茶小葱闭上双眼:“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那回去吧。”使君子引她走进桃花林。

茶小葱紧紧地揪住衣领,大口喘气。她不敢说,刚才她分明在泉水里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不像是她的,却又与她阴郁的脸色无比契合的眼睛!

第138章 六界之外

“叽哩哩哩哩!”乾坤袋里的东西又变得不安分了。

茶小葱头痛欲裂,她推开使君子,一把扯下腰间的袋子,愤然抖开。

一个巨大的花皮果子蹦跳出来,堪堪落在使君子的脚趾上。

使君子一阵惊嚎,抱起了自己砸肿的脚趾好一阵乱蹿,他一双美目鼓得如一对铜铃:“这什么鬼东西!”饶是行医多年的人也未必有幸见到这颗朱果,茶小葱着实不想解释它的来历。

“叽哩哩哩哩!”那花皮果子显然处于极度兴奋之中,睁着一双摄人心魂的紫眸往茶小葱身上贴,态度亲昵得令人反胃。

茶小葱拽住使君子的衣袖:“帮我把这货一脚踢海里去!”

“啊?”使君子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你要把它弄海里去?”

可?爱?它哪里可爱了?

茶小葱撇了撇嘴,扶额道:“好!你不踢我踢,最好它马上滚进太平洋消失!”她就不明白,为什么这棵丑陋的花皮怪一直粘着她不放!

使君子还站在原地犹豫,茶小葱退后两步,作助跑状,准备开球射门。

那花皮果子见她不像在开玩笑,终于憋不住,“哇啊”一声大哭起来。同时寻求庇护似的缩到了使君子身后,泪水作宽条状对空狂飞。

“让开!”茶小葱一脸暴戾地瞪向使君子。

使君子微微一缩,却又被那花皮果子顶了回来,他看着它泪盈盈的紫眸,竟然心软了:“姑娘……它虽然看起来像是魔物,却没有害人之心,不如看在下的面子,留它一条活路,可好?”

茶小葱怒道:“它要滚得远远的,那便是活路;要是再跟着我,保准死路一条!”

使君子好生为难,但花皮果子一听茶小葱不要自己,眼泪似花洒般溅开了,哭得茶小葱越发嫌弃。她这时满脑子都是方才在泉水倒影里看到的血红眼睛,哪有时间去管这档子麻烦,听它继续嚎哭,更恨不得马上在树林里架一口锅将它煮了吃了。

使君子本想蹲下安慰一下伤心痛苦的某果子,但仔细一瞧那花纹,愣了:“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朱果?”他虽然遍识百草,可也要就近才看得出它原来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个茶小葱就没好气,她瞪了那果子一眼,哼声道:“它吃了那么多好东西,又不运动,当然会肥了!”

“那它都吃了些什么?”使君子好奇,普通的草药,显然不可能将它喂得那么壮实。

茶小葱怒气冲冲地掰起手指数:“没法数了,光我自己的东西就有三味甘露丹三十六颗,琼丹妙露四支,行血活气散二十剂,宁心丹十七颗,玉麟血脂一块,天仙醍顶丹六颗,救心丸四十二颗,幻光芷草两株,金婆草一株……其它的七七八八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能放进去的东西都被它吞了。”

“金婆草?!”使君子看看那朱果,又看看茶小葱,突然捶胸顿足,“那么重要的东西怎能随便乱放?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啊!”

茶小葱也知道金婆草的珍贵。那时婪夜执意要拿它送人,她虽然心间反感,却还是听话的收下来,主要是因为惦念着将来返香师兄可能用得着……这回倒好,不管好的,坏的,没用的,没用的,全都被这蠢货一古脑填了肚子,料想它吃一株金婆草跟吃普通甘草也没什么区别,真是暴殄天物!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金婆草的大名花皮果子是听过的,但对修仙者而言,它的功效与朱果也差不得许多,所以花皮果子听到这里还有些不服气,这分明是红果果的差别待遇!

茶小葱乜它一眼,似看穿了它的心思,语气中满是不屑地哼道:“没错,你若是没有被魔化,大抵是与那根破草差不多,但你现在只不过是个不伦不类,不三不四的怪物,这能比吗?还是你觉得把你给煮了,可以将你与金婆草的药效一起发挥?”

花皮果子触及她的眼神,颤魏魏地打了个抖,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使君子看着极为不忍,却不好再劝。经过连番接触,他发觉茶小葱硬气得很,并不足以用“姑娘”二字可以形容,大多时候她很……爷们!

茶小葱用脚尖指了指那花皮果子,下巴向天:“这果子跟你三弟的性子挺像的,估计你能喜欢,送你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杏林居走去。

花皮果子在身后哭得凄凄惨惨,跟死了亲娘似的。

使君子摇了摇头,满心感叹:这果子还真是与三弟的性格像起来不打倒……

一时间,他倒也忘了要问《朝尼奇遇记》那档子事了。

……

茶小葱回到杏林居,发现屋内已经被整饬过,书本都被堆在了墙角,恰好堵住了那个破洞。榻上也换了一套干净的被褥,狐狸正盘成一团在上面睡觉。茶小葱进门时,他只挑起一只眼的上睑看了看。因为还在生气,就没理她。

茶小葱乐得安静,将双只鞋子踢飞,翻身就拉起了被褥往里钻,婪夜原是盘在被子上,冷不丁被她这样一拉,猛地打了个滚,若不是他眼明爪快勾住了被面,估计已经掉地上嘴啃泥了。

他勃然大怒:“大白天的,你又折腾什么?”

茶小葱淡淡地睨他一眼,突然伸手一揽,将它捂在自己怀里,没好气地回答道:“睡觉。”

婪夜抬眼一瞧,觉得这女人的脸色似乎有些发青,正想伸爪子去帮她捂个额头什么的,突然两眼一黑,竟被这死女人直接塞进了被子里。

“喂,你……”

“你最好别说话,小心我放个屁熏你得吐!”茶小葱不耐烦地踢散了被褥,仰头躺了下去。

婪夜大口喘气从她肩膀旁边钻出个头:“死女人!”

“你这样天天咒我,要哪天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内疚?”茶小葱忽而目光一寒,盯住了婪夜的脸。

“什么什么内疚?你要死是你的事,我凭什么会内疚?”婪夜极不习惯茶小葱这样的眼神,面上居然有些讪然。

“那就好。”茶小葱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凝视他片刻,缓缓合上了眼。

婪夜第一次这样安静地躺在茶小葱身边,心底居然有些乱。他侧过身子,躺平了,帮茶小葱挡住了露肩处的风洞。但这样一来,一人一狐就将头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婪夜轻轻吸着茶小葱发丝间的花草香,渐渐地痴了。

过了良久,才听得茶小葱轻轻叫了一声:“婪夜。”那声音柔若无骨,却印着深深的疲倦。

“怎么?”婪夜睁眼,发现茶小葱刚合上的双目又睁开了,此时正呆呆看着窗外的树影。

茶小葱很久都没说话,就在婪夜以为不会再搭理他的时候,她悠悠地吐了口气:“给你一个机会。”

“嗯?”婪夜一时没听懂。

“你不是很喜欢到我梦里来么?我今天不设结界,你来吧……”茶小葱的声音软绵绵的,像一支羽毛轻轻扫过心房。

婪夜皱了皱眉,他身体没恢复,原不该乱用灵力,但是看茶小葱的样子,却不像在开玩笑,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觉得今天的茶小葱与以往完全不同。

“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其实不一定要入梦,你肯说,我一定肯听,而且绝对不会笑你。”婪夜难得露出一张正经脸。

茶小葱突然侧身捧住了那张尖尖的狐狸脸。婪夜一阵愕然,却没挣扎。四目相对,一股奇特的热量流转于两人之间,婪夜突然觉得,茶小葱的眼底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平静,她的呼吸有点乱,目光中更有一抹妖异的光华,这是他认识的那个茶小葱?

思绪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见的那一天,严格来说,婪夜是有洁癖的,他讨厌女人的碰触,更不喜欢被人拖累,但是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相处了那么久。她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真实,她对人的关心,对人的付出,全不作伪,并不掺半点水分。也许只是因为她的真,他才乐于暴露自己暴戾的脾气与恶劣的性格……

茶小葱的眼光闪烁了一下,突然松开了双手:“算了,不勉强你,睡吧。”

茶小葱没等他回答,便已转过了身子,背对他不再说话。她凌乱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

窗外日光摇晃,树影斑驳,却宁静得令人窒息。

“茶小葱?”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茶小葱没再动。

他无奈地默念法诀,随着茶小葱沉入梦境。

“叽哩哩哩哩哩!”院子里传来奇异的叫声,一颗巨大的花皮果子在栅栏旁跳来跳去。

茶小葱安静地躺着,忽然浑身一颤,周围猛地喷薄出一片黑色的雾气,但转瞬又包收回去,沉入了她生白的皮肤里。

“叽哩哩哩哩哩!”花皮果子似乎跳得很开心。

婪夜穿过一条布满黑雾的甬道,终于再也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心里的谜团慢慢扩大。

听闻魔物能与附近的同类发生共鸣,那朱果每次见到茶小葱都那么兴奋,会不会是……

“滴——”

一声长鸣将他从思虑中拉回,一个载着许多人的四****盒子从面前呼啸着经过,他认得,这是茶小葱记忆里特有的东西,汽车。

眼前,是车水马龙的奇异世界,与他生活的世界全然不同。

这就是六界之外的地方?

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观察茶小葱回忆里的世界——这里,便是她的家乡?

第139章 记忆拼图

(除了重播女主的穿越过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谜底要解开。关键人物是婪夜。五千字长更,希望大家喜欢。)

婪夜以往入梦看到的都是残破的记忆片段,茶小葱的记忆破损造成了混乱,是以真假难辨。

她说的那些奇怪名词他只是一知半解,很多意思都是由她表情猜测出来的,不似这一回,展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声画同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全立体的感官世界。

婪夜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密集的人群,站在街市外侧的人行道上,看着往来奔驰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他渐渐地露出几分好奇。

身侧的广告灯箱上绘着一位烟熏妆女模特,紧身低胸的造型显然与婪夜公子的喜好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皱紧眉头,细细打量着路人的行装,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作这样的打扮,茶小葱已经算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了。

“婪夜,帮我找出那道金仙之气地来由,拜托!”

耳边突然传来茶小葱的声音,虽然音色没变,但语气陌生。发自内心的请求,令她比平时动辄暴跳如雷的时候多了许多灵动,听起来很乖。

这就是她请他入梦的原因?

婪夜眉间的皱褶非但没舒展开,反而拧得更紧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也不想听她的话,来到了这里。

茶小葱体内的魔征是焚音种下的,但体内的金仙之气是何由来?

虽然他也很想知道,但他更想弄清为什么她会突然急着要查此事,今天的茶小葱看起来与以往有些不同,但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具体……

带着满心疑惑,他低头沿着墙脚踱了两步,回头再望一眼,才随着汹涌的人流向前方走去。

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这些已是记忆里固有的情境,也是茶小葱记忆最深处的烙印。

有些细节,要看很多遍才能看清记牢,茶小葱当然也不例外。

路上,许多行人的脸是模糊的,许多楼房的层数也是模棱两可的。婪夜要弄清茶小葱去过哪里,遇见过什么,只需沿着外形完整清晰的景物步步前行即可。

夜间都市里闪动的霓虹灯,比五行法术集结的灵气更为耀眼。

路边的广告灯箱上绘着这样几个字:“2012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产品及技术应用展览会”。没见过的字体,骨架端正粗壮,转角圆润,像是用直尺比量绘制的。

大字的底图是一张葱绿的风景,婪夜看着有些眼熟。

而大字右侧是一位眉目秀婉的黄衫美人,她手挽青丝,腰佩金剑,身后还负着一把玉色的七弦琴,女子目如秋水,盈盈浅笑间,自有一番风情。

婪夜的目光逡巡而过,迅速闪回,停在了那画中女子的脸上。

这女子……好像在哪见过?

或许是灯箱太刺眼,婪夜的视线没有停留太久,大概观察了一下周围的街市,继续信步向前。

大街分流的里弄突然走出三五个身着蓝黑衣裤的男人,同样是面目模糊,但语言却异常清晰:“走走走,说了多少次,这里不能摆摊……”

几个小贩在他们的催促下打包离去。

婪夜停住脚步,突闻一阵兵刃碰撞之声从上方传来,他循声望去,却是目光一寒。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纳命来!”

巨岩自半空滚落,画屏中一阵沙尘翻涌,同时迸出数道黄光,一抹细影如轻烟飘过,纤手翻过古琴,一阵铮鸣。

“哼,就凭你?”一排墨浪袭至,将那女子的身影吞没。

琴音的遗韵,盖住了金刃交鸣。

焚音?

婪夜忽然提气,扑向那画面,却猛见女子转身,露出一张俏脸,竟是澄光殿下女弟子花叶玖!婪夜蓦地想起了适才见到的那幅招牌灯箱。

居然是她?

这究竟怎么回事?

跃上高楼,却不想触手之处一片平滑,闪动的光影阴在他绝美的容颜上,强调了脸上的惊异。

他在外边进不去,里边的人也出不来。

两个世界没有互动,只能看着。

“人间归去,芳迹无踪,一迭秋声,几番春梦……”

听清歌词,婪夜才想起,这段影像应该以前就在茶小葱梦里看过,当时他还以为这是茶小葱的真实记忆,如今一看,却更像是杜撰出来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更是震惊莫名!

——如果焚音与花叶玖都是被杜撰出来的,那他呢?仙狐族呢?端极派呢?还有那些所谓的往事,所谓的六界争斗呢?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被虚构出来的?

那茶小葱呢?她也是假的么?

白衣在夜色中飘浮,人与车像流水般涌过,婪夜站在摩天大楼的顶端,忽然觉得有些冷。

这个世界的维度与想象中不一样,城市像一个大的盒子,内部包裹着各种小盒,而置放于小盒子各处,有更多大大小小的匣子,它们会发光,也会发声,有时候还能播放一个个类似回忆的小片段,甚至长篇故事。在这里,戏子不用在街头登台亮相,妓子不用站在花楼迎人卖笑,很多外界信息很多生活经验都能从这些匣子里轻易得到。

婪夜记得,茶小葱以前就有很多这样会发光的匣子,她整天坐在其中一个匣子前,有时候连吃饭也会待在那儿。这些匣子里有很多陌生人,茶小葱与他们的生活并无交集,却能准确地记住他们的名字,还有八卦琐事,这类人有个称呼叫做明星。

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并不是只有仙魔能做到。到了茶小葱的世界,不知道修仙还有什么用。

婪夜不得不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存在。

这里更重要的似乎是金钱……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茶小葱对赚钱那么津津乐道。

听说她闭关之前还开了个画坊交予风沉全权打理,当时婪夜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了之后很生气,他从来没更深地思考过,她为什么会要这么做,或者他一厢情愿地将这件事当成了她对自己的打击报复。

或许,这一次,他能对她有更多些了解。

站在高处,听着汽车碾过大道的呼啸声,整个都市无比喧嚣。他能听到很远很远的声音,似乎有几十个匣子同时放着那段清吟浅唱。

一迭秋声,几番春梦……

茶小葱这个时候应该在哪里?

他缓缓飘落在车道中间的雪白立栏上,忽然一抹红衣自眼前闪过,他的心随着那接近石榴花的艳红猛然一紧,闪身跟了上去。

茶小葱还是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打扮,低胸开领的小红裙,裙边镶着一些闪闪发光的碎石,路过时一抹清香飘过,似浓还淡,说不出地迷人。

没错,是迷人!

想起这时的茶小葱只限存在于固有的记忆里,他的眼光不由地放肆起来。

没有了解茶小葱的时候,他觉得这女人很怪异,不管是衣着还是思维习惯,无一不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觉得茶小葱很好看——至少,她的目光很清澈,走路的姿势虽然有些笨拙,却不失大方,她身处的环境似乎更复杂,但她却依旧可以用纯洁无瑕来形容,即使是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他也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这三年,他从没想过自己对她的看法已经改变了那么多。

初见时的厌恶一点不剩,现在他心中填满了关切与兴味,或者还有一点,心疼。

茶小葱走得很急,车辆鸣笛,人流拥塞,从街头到街尾,无一处不充斥着刺鼻的油烟味。

她蹬着一双高跟鞋,行姿别扭地冲过马路,在车流开跋之前闪身转入了街角。

婪夜抢出两步,由尾随变成了与她并行,视角与茶小葱平行,堪堪可以看清她在意的东西。

茶小葱看了看手腕上的镯子。

婪夜记得这个光光发光的镯子一直戴在她腕间,后来却不知怎么就再没见她戴过了。这里的人称这种镯子为手表。

茶小葱看好时间,急步走进了一座大楼,婪夜赶紧跟了上去,进门之前他看清头顶上几个金鎏大字——“御泉大酒店”。

酒店大堂的电子横幅上右向左滚动着一行红色的楷体字:“奇酷游戏公司推出最新引擎程式,《□□奇谭》惊艳登陆”。

全都是些婪夜看不懂的东西。

“小姐,请问……”门前的侍应招呼低头冲进来的茶小葱。

“我叫茶小葱,奇酷游戏公司的郭总请我来的。”茶小葱没看他,甩出一张邀请函,直接踏入会场。

婪夜疾步跟了进去。

会场里已坐满了人,正前方的大屏幕正播放着宣传影片,这一段婪夜刚才在大厦上端的电子屏里看过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里边会出现花叶玖与焚音魔尊……

坐在主席台左侧的一位俊秀青年看见茶小葱进门,立即满脸堆笑地从座上走下来:“小葱,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你很久了。”说着,他伸手握住了茶小葱的手。

“你们?”茶小葱声音微扬,眉间却藏着一丝隐忍,没有挣脱。

婪夜认识这个男人,他是茶小葱在这个世界时的“男朋友”,不过后来却闹崩了。中间的过程很模糊,他那时只记得要救人,没有多想。如今看来,心中滋味很不一般。

周围镁光闪动,在场记者兴奋地记录着这温馨的小细节。

婪夜站在茶小葱身旁,看着那位叫“郭总”的俊秀青年拉着茶小葱的手,心里的不满渐渐扩大。眸色,在灯火通明的酒店宴客厅里显然越发深浓。他也想伸手去拉她,可是最终却没动。

“郭先生,请问这位小姐,是不是就是你的女朋友?”有记者端着相机夹道提问。

茶小葱微微一笑,冷冷地将视线跳过了郭猎,看向主席台上端坐的另一名美丽女子,没有回答。后者感知茶小葱的眼神,不卑不亢地一颔首,探出玉指轻轻摆正面前的花瓶,她眯着眼睛还以一笑,像极了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郭猎温文含笑:“你们是来开新闻发布会,还是来开八卦会的?既然你们都猜出来了,我就不卖关子了,不错,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茶小葱。”

茶小葱的手指有些僵,却依旧仍由他握着。婪夜觉得两人之间交扣的双手分外灼眼。

郭猎只顾着与人问答,没注意她有什么不对劲。会场里一如初时的热闹纷沓。

茶小葱的视线默默地与那台上女子的绞在了一起,冷凝得吓人。

“郭先生,听说这款游戏是你为女朋友设计的?”有记者指着“□□奇谭”问。

“唔,这个问题能不能放到游戏人物资料片播出之后再回答?”郭猎依旧笑得很文雅,他没有逗留,直接引着茶小葱同自己一道上台坐下,并体贴地为她拉了拉裙摆。

茶小葱挤出一丝笑,扶正了面前的话筒,轻咳一声。

镁光灯一直闪动不停,照得她小脸一片惨白。

婪夜站在红毯的另一边,心中隐隐传来一阵钝痛,竟有些窒息。他没想到以前的茶小葱竟是这样柔弱乖巧的性子。

茶小葱的眸子里无波无澜,平静得与微笑完全不搭调。她的手一直放在桌下,偶尔垂下的长睫轻轻颤动,并无言语。

“小葱,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郭猎倾身过来,没留意坐在另一侧那位艳丽女子的满是妒意的脸。那张脸与花叶玖有十足十地相似。

茶小葱似乎摇了摇头。

“那,之前的demo和宣传片都看过了吗?”他像个邻家大哥哥,露出饱满而温暖的笑。

茶小葱还是摇了摇头。

婪夜皱紧了眉头,茶小葱分明是不想说话,不愿表达自己的意见。

又看了一眼“奇装异服”版的“花叶玖”,发现在她坐席前置着一块名牌,上印着三个字“乔安娜”,头衔是“奇酷游戏公司首席程式”,至于程式是什么东西,就算茶小葱能解释,他也不一定理解。

不得不说,这女人确实吸引目光,她五官精致,妆容得体,加上那一袭孔雀锦面的长裙,更是光艳四射。但像她这种类型的女人,却是婪夜最讨厌的,他之所以不喜欢女人,就是因为见惯了女人的手段,身为仙狐少主、青丘国国主,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越是妩媚的女人,就越对男人有办法,他的未婚妻婪珂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郭猎温柔一笑,低声道:“没看没关系,我们在这儿一起看,首先我们会播放一段资料设片段,片段过后会有个游戏命名的环节,你只需要对着话筒说出两个你喜欢的字,这游戏发行名称就定下来了。很容易的。”

茶小葱睨了他一眼,乖乖地点头。

郭猎叫助理过来又低头吩咐了一番,大堂里顿时暗了下来,那段被播腻了的宣传片终于被撤换了,大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剪影,随着背景音乐响起,镁光灯频频闪动,茶小葱也好奇地转过身去看向头顶的大屏。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衣男子的设定,他头戴金冠,长袍曳地,俊美的容颜中洋溢着一抹孤傲,修长的手指紧攥着一把紫焰长枪。屏幕闪动,两个字一掠而过,定格在人设图的右上角:“婪夜”,大字下是一行小字,介绍着关于仙狐族的相关信息。

婪夜惊呆了,没想到自己竟真是被创造出来的人物!

他又惊恐地看了看坐一旁的茶小葱,却见她不知何时已低了头,看着桌下绞动的手指。

看得出,她很紧张。

画面转场,出现了一位轻衫漫舞的黄衫女子,会场上突然哗动起来,郭猎的助手往台上跑。

茶小葱倏然抬头,目光紧紧地盯住了画面中的女子,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由她绷直的背脊看出端倪。茶小葱一直是这样,一生气就会全身挺直,硬得像块木头。

原本坐在郭猎另一侧的乔安娜突然站起来。

众人的脸锁定在了那张与乔安娜肖似的女主人设上……

“别拍,对不起,我们弄错了,同事拿错了资料片……”郭猎惊慌失错地站起来。

却不知是谁在台下低声说道:“早就听说郭猎与这个女程式有一腿,原来是真的,你看连游戏的女主人设都换了。”

郭猎霍然起身,伸手去切电源开关,却被茶小葱拦住。

在镁光灯的频繁闪动下,她缓缓地举起了手里的东西,冷冰冰的声音,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郭猎,你今天叫我不就是想让我看这个么?怎么样?今天都如愿了?还有……我来只是想告诉你,这样的东西我收到了十几个,要不要去做dna化验,验验是不是你的体液?”

她拿着的赫然是个用过安全套,胶套里还有一点乳白色的粘稠液体,不用说那些是什么。

全场哗然,像炸开了锅。

“小葱!你听我解释!”郭猎盯着茶小葱的手,脸色发白。

巨幅的特写定格在与女主程式乔安娜肖似的脸上,茶小葱冷笑一声,伸手向后,自桌上抓起一只高脚杯,向电子屏狠狠掷去,几名保安人员从人群里冲出,不由分说地扭住了她的双手。

同时,郭猎也冲上来抱住了她。

乔安娜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或许有笑,只不过藏在心底。

“小葱!”

“滚!”

“你给我一次机会,是我不好,是我……”

“卧,草,泥,马!”茶小葱一字字地骂道,挣开众人的钳制,婪夜第一时间冲上去,想扯住了她的手,往回拉,却不料扑了个空。他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地面上的电源插板被淋漓而下的红酒浸湿,蹿起一片火花。

“小葱!危险!”婪夜高叫道,却忘了他们处于两个不同维度的世界,茶小葱根本就听不到。

“快,快切断电源!”保安员松开了茶小葱,乱成一团去找大厅的电源控制开关。

茶小葱猛地扑倒在插板上,一道电流漫过,她只觉得眼前闪下一阵强光,郭猎的呼喊被巨大的爆炸声压住,“轰隆”一声,整个会场变成了漆黑的一片!

第140章 琴之所至

(茶小葱体内的金仙之气究竟从哪里来的……答案公布。)

眼前晃动,转瞬又是另一番光景。

身着石榴红小礼服的茶小葱自空中坠下,跌入了正下方金仙法阵。

婪夜飞身追上,与茶小葱的身影又一次交叉而过。他木然一怔,暗叹了口气,折身跟下去。

这些都是茶小葱既定的记忆,他可以看到,却什么也不能做,想帮帮她都不行。事情一旦发生,所以的对与错,都要归结于命运,他改变不了,除非一切重来。

茶小葱的记忆拼图好似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不过由始至终她都拒绝想起某些事,这个梦境里的许多细枝末节,对于婪夜来说,是陌生的。

这三年过去,经历过洗髓的痛楚也更回清楚了仙门存在的意义,本以为她会放弃这些看似痛苦的回忆,但他还是错了。或许,她注定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又或许,她会遇见某种契机,再次回到那个灯红酒绿的从前……直到这一刻,婪夜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与茶小葱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是思维方式。

茶小葱像一颗流星,直直落向法阵中心,玉色的古琴在黄衫女子的怀中流动着绚丽的光华,琴声铮然,是那么地熟悉。

一串清新淡雅的歌词在脑海中来了又去,婪夜听着,瞳孔猛然一缩:这就是茶小葱“穿越”而来的全过程!

黄衫女子对面负手立着一位紫衫青年,不经意自绝美的容颜中,裂出了一丝轻佻的笑纹。

“你笑什么?”黄衫女子柳眼一场,俏脸上含着震怒。

“澄光殿?呵……以为有琉仙琴就能阻止我么?小丫头,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紫衫青年手中捏起一道法诀,漆黑的咒雾瞬间在金仙法阵中绽放,放眼望去,竟似淡笔绚染的一朵墨莲。琴声如筛豆般颤响,与那黑雾撞在一起,泛起点点星光。

茶小葱正砸在两人中央,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

“小葱!”婪夜扑向茶小葱,却始终无能为力。

焚音魔尊也好,花叶玖也好,都未曾看她一眼,仿佛自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是一具死尸。

婪夜看得心急如焚。

“魔头,你难道忘了今天是朔日。”花叶玖控制着琴音,疾退数步,施展仙法浮于半空,笑吟吟地望着焚音魔尊,眼中并无半点惧色。

婪夜此刻却是心思百转,他不是没见过花叶玖,却从未料她有如此能耐,竟能与转世十次而不灭的魔界至尊对抗。想起在重莲山上看到的那个轻浮善妒的小女人,两个影像完全拼合不到一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朔日?

花叶玖特地提起这个,似乎有些蹊跷……

焚音撩起长麾,迎风摆动,挑眉:“朔日又当如何?是琉仙琴灵跟你说的?真没想到,她千挑万选,居然得了这么个主人……”

花叶玖飞快地拨弦,接连弹出数道金光,一抹淡影自琴匣中婀娜升起,罩住了花叶玖略显纤细的身形。地面上扬起一团碎石,狂风扑至,琴匣上的淡影拧身抖出七根金弦,齐齐束向焚音腕间。她额上一点翠玉,晕着几许柔致,但眼眉之间却甚是恭敬冷漠。

剑有剑灵,琴有琴灵,但这却是婪夜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琉仙琴灵。

花叶玖站在琴灵身后,似乎志在必得:“我既然能与琴音共鸣,就能知道你的秘密,渡魂术帮不了你几回,魔头,受死吧!”

琴灵带动金弦向焚音疾扑而去,焚音脸色瞬间微变,平步滑出丈许,反身亮出一面乌纸伞。

“嘶!”

七根金弦与乌纸伞在空中相遇,混乱间传来一丝轻响。乌纸伞被扎穿了七个小洞。

黑影一退,焚音掠过数丈,单足落在对面的山石上。他几个纵跃,很快就到了金仙法阵的边缘。适才若是慢下一点,那七个洞就该捅在他身上了。

金仙法阵察觉到他的意图,突然光华大盛,将光圈拉大了一倍不止。

花叶玖立腕弹指,召出数块巨岩,向焚音撞去。

“哼!”

焚音目光灼灼,探手一摄,转瞬将茶小葱提在手里。

茶小葱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婪夜一直追着茶小葱却只有束手看着,他明明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的所有事,却仍免不了担忧。所谓关心则乱,他已经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有很多事情纠结难下,但是要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他却不太清楚,满脑子的疑问挤压成一团,没有头绪,又或者说全是头绪。

“你们仙门不是自称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么?那么她呢?她可是个普通的凡人,你救是不救?”头顶盘旋着焚音轻蔑地笑声。

茶小葱还迷瞪着,在他手中略略摆动,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布偶。

花叶玖淡淡看了茶小葱一眼。

只一眼,她突然笑了:“拯救苍生总要有些代价,死一两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她从天而降,是不是普通人还不得而知。”

她笑,焚音也笑,目光却紧紧地盯住自琴匣中升腾而出的琴灵:“用她的命换我的命,不错,你确是赚到了。”

琴灵发出清悦的吟哦,在空中回旋,七根金弦随着她舞动的身姿,闪动着流丝般的金光。

焚音神色凝重,却退无可退。

婪夜悬于半空,与他站在一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茶小葱在焚音手里不是没有知觉,她眉间的褶皱告诉他,她在挣扎,她刚从一个荒谬的故事中脱身,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

天色渐渐地暗了。

婪夜清楚地看到,焚音的灵力在减弱。

难道真的如花叶玖所说,焚音魔尊的能力到了朔日会衰弱?婪夜活了上千年,虽然未曾与其正面为敌,却也不至于对此事从未耳闻。

究竟如何?

疑惑,惊讶,紧张……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拧成了一投绳,将心吊在了半空中。婪夜没想到在茶小葱心里居然还藏着个这么大的秘密。

天空中爆起一长串咒光,琴灵扑面而至,婪夜清楚地看到焚音伸手挡了一下,黑气渐散,他垂下的手臂匿在衣袍间,紫色的衣纹似乎染上了一抹暗红。

千年来,魔界一直对琉仙琴心怀忌惮,就是因为这把伏魔之琴当中的琴灵。

虽然当年窃世魔尊将此琴打缺了一块,但自己却也同样被琴灵反噬,元神俱灭。自此之后,澄光殿上无人再能驾驭此琴,众妖魔亦谨记前辈教训,至今未曾敢于与此派正面为敌,所以千年以来,蓬莱一带才会那么宁静祥和,人都以为琉仙琴的主人是当今澄光殿玉瑶仙座,倒没想到却是个稀松平常的小丫头。

不,也许她一点也不平常,能够策动金仙之气的人,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平常。

婪夜看到焚音魔尊受伤,担心他会一怒之下摔死茶小葱,却没想到茶小葱居然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

焚音魔尊全神全力应对琴灵的攻击,一时分神不遐,没有留意到手上的人醒过来了。而茶小葱只道抓着自己的仍旧是那个劈腿渣男,想也没想就一口咬了下去,恰好咬在了焚音的伤处。

“找死!”

焚音魔尊身影一滞,被琴弦扫中,顿时,脸上多了一道细腻的血痕。他震怒之下将茶小葱狠狠甩了出去,正对着花叶玖手中的琉仙琴。

茶小葱尖叫着扑向一团金光。

眼见着茶小葱就要撞上琴身,花叶玖反应过来,单手一挥,将琉仙琴祭向半空中,接着身形晃动,避开来。

焚音魔尊与琴灵在空中一口气换了六七招,灵力明显不继,眼睛余光扫至茶小葱,他忽而伸手一摄,止住她的去势,顺手一掌隔空拍向她的背心,使出的却是一招“地煞”。

花叶玖万万没料到焚音魔尊的地煞魔功居然会用在一个普通凡人身上,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召回仙琴。她怔怔地望着茶小葱的血肉之躯飞速迎向空中的琉仙琴。

婪夜脸色煞白,几乎看不下去。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地煞的厉害,当年,返香若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大弟子,生生受了这一掌地煞,也不会落得天天要点束缚香的下场,更不会成日被其他门派指认为无用掌门、御华派的附庸……

茶小葱一介凡人之躯,就算受下了这一掌,也必会魂飞魄散。

“嘭!”

第二招地煞拍出,却是用在了琴灵上。黑煞之气裹住了琴灵疯狂转动,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我的琴!”花叶玖大惊之色,将随身佩剑掷出。

焚音疾退一步,微一眯眼,露出一点狠戾地笑。如雪俊脸上,染着一丝动人心魄的红,目光却牢牢锁定了茶小葱的背影。

长剑飞至,他一挥乌纸伞,挡下了这不痛不痒的一击。

花叶玖折身想拿回琉仙琴,却又震惊于琴灵的消失。

就在此时,茶小葱与那琴身相撞,她身形一震,突然折转了方向,往下坠去。

这下倒好,不单是琴灵,现在连琴身也消失不见了!

“想要琴,哼,杀了她也取不回了。”焚音收起了脸上的笑,抹净了嘴角的血丝,“还是想想怎么同你师父交代吧!”

“你!”茶叶玖追出两步,又回头看看,终是没敢穷追。

焚音的身子有点歪,显然是受伤不轻。但他走得不慢,只一瞬便不见了,如同那琴灵一模样。

花叶玖恨得咬牙痒痒,却因没了伏魔仙琴傍身,不敢冒险。

琉仙琴就这样不见了。

不,也许并非不见……

婪夜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就在茶小葱与琴身相撞的刹那,她居然与仙琴合二为一了!看起来,那把琴好像是消失了,实际上,却留在了茶小葱体内。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茶小葱身为肉体凡胎,却可策动狐咒,甚至于掌控折心柳——她体内藏着的,正是木妍等人求而未得的仙琴。

第141章 又多了个身份

(婪夜表白~)

醒来时,可见窗前树影斑驳,室外依旧亮堂。

这一梦,只不过花去一刻钟的时间,却令婪夜像度过了一百年一千年那么长,他浑身湿透,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的。

动了动手指,他眯起眼睛伸展四肢,确信自己已经恢复了人形,才安下心来。

一低头,方自发现胸前的衣襟被茶小葱死死地抓住,仿佛溺水的人,好容易揪着根救命稻草。她蜷曲着身子,缩紧的双膝正顶着他的小腹,整个人呈现出罕见的柔弱,像梦里见到的那般乖巧。这是不容拥抱的姿势,绷直的每一寸肌肤都宣告着抗拒。茶小葱的脸其实很小,由于天生饱满,倒像是一个软绵绵的小包子,没有常见的尖下巴,五官看起来十分柔和。

闭上眼睛的她,纯洁柔净,不似平日里随时会炸毛的模样。

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婪夜缓缓坐起。茶小葱突失所依,在空中抓了几下,换了个方向转而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他心间一滞,神色中涌出几许复杂。

挥散脑海中的残影,婪夜抽出发间的紫玉簪,塞进了茶小葱手里,趁机抽回了自己的手。

茶小葱哼哼,满意地捧起紫玉簪,纳入怀里,贴在心前。

眉间没有舒展的迹象。

婪夜曾经无数次看到茶小葱的睡颜,却从未见过她宽心入眠,印象中,她的眉头总是这样蹙着,并不似外表豁达开朗的天性。梦中的她,更接近真实。是胆怯么?不像。是小心么?有一点。

她心里总有委决不下的东西,拿不起,却不愿放手。

“紫焰先交给你保管了,好好睡。”

伸手揉散了她眉心的“川”字,他掀衣下榻,信步走出了庭院。

茶小葱像抱着一根浮木,在大海里上下飘荡,她完全记不起避水诀什么的,只顾在墨黑的水域扑腾,四面空空如也。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那么呆呆地漂着。手里的浮木似乎很滑,几次脱手之后,她手足并用地将其固死在自己怀里,终于安心了。

这一觉酣然,竟拖到了上半夜才转醒。

揉了揉眼睛,一松手,手里的紫玉簪掉在了脸边。

她猛然睁眼,看向身边凌乱的被褥,拾起紫玉簪以极快的速度蹿下床榻,开门出去。

“婪夜!”院子里只有使君子拨弄草药的细碎声响。

后者惊异地抬起脸来:“姑娘怎么不多睡会儿?”

“可曾见到我的朋友?”茶小葱惴惴地引颈四望。

“那只狐狸?”使君子想了想,摇头,“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姑娘正在休息,没好打扰,至于狐狸嘛,好像没看见。他走了?”

茶小葱看了看手里的紫玉簪,眼睛里默默地蒙上了一层雾气,她不知道婪夜入梦之后究竟看到了什么,所以她对他的心思无从把握。直至婪夜无声离开,她才猛然发现,原来她对自己大剌剌地托付信任的那个人,一点也不了解。

她沉着脸看向院外。

他把紫玉簪给她是什么意思?留念?告别?定情?没事送什么簪子啊?

“他应该走不远,玄黄岛水底的结界要明天才打开,今天谁也出不去。”使君子笃定含笑,突然想到一事,俊脸便有些扭结。

对了,结界!

茶小葱也想到这一点,但一转眼,疑道:“你那什么表情?说话磕到牙么?还是吃梅子酸的?”

使君子匆忙摆手,忽然拉过她推搡着出了门:“没事,在下同姑娘一起去找你那朋友。”

“你心虚?偷东西了?”茶小葱疑云顿生。

“没什么,走吧走吧,找人要紧。”使君子不看她的眼睛,将她扳过去推在身前。

茶小葱扭过脸上下打量着他:“不对,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视线逡巡于彼此之间,突然目光一冷:“拿来!”

“真没什么……”使君子别过脸。

茶小葱一扬眉:“你不拿来我就搜身了,别让我动手!”

使君子捂着腰间,一个倒蹿跃出数尺之远,大声道:“姑娘那袋子借在下两天,先走了!”

“喂!”茶小葱遁着那一抹柠檬黄追出几步,想了想,突然一折身,向海边走去。

还是先找到婪夜把,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相处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好好交个心了……

接着又看了看掌间的紫玉簪,叹了口气,将它别在蓬乱的发髻上。

一轮银钩悬在空中,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偏移。逆光的细瓣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瓣缘粉红的轮晕,如碎去的残虹。

茶小葱凭直觉沿着海边走了三四里,终于见着一抹清淡的影子,自背后看,宽肩窄腰,落拓中带几分风流,倒不似天上月牙那般孤寂。

“婪夜!”茶小葱扬眉露出几分喜色,他果然还在。

婪夜缓缓转过头去,看着茶小葱插在头发中的紫焰,不觉一怔:“它带你来的?”

这个它,自然指的是紫玉簪,也就是他的随身法器,紫焰枪。灵物寻主,亦是再正常不过。

茶小葱微喘着,扶了扶完全没有形状的发髻,眼角跳出一抹得意:“不是,我觉得你会在这儿,所以就来了。”她拔下发簪交递向婪夜,心中却是暗暗吁了口气,她还以为这货闷声不响就落跑了。

婪夜眼中溢出一丝暖意,却没有立即伸手接过紫焰,反而挑起了好看的眉:“觉得?”

“对啊,女人的直觉。”茶小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他就在这儿,就好像她第一眼看见使君子,就知道婪夜有救了,她甚至连这里有些什么人,都是干什么的,都还不知道。

婪夜没掩饰目光中流闪的华彩,懒懒地笑起来:“过来。”

茶小葱看他站在海浪冲向沙滩的边缘,长衣飞舞,飘然似仙,不觉一呆,竟听话地走了过去,傻傻地问:“你大半不睡觉,跑海边吹风么?这里这么黑?”其实黑夜与白昼,对于两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借着黑夜的保护色,彼此都有些自欺欺人,明知对方看得见自己眼底的所有,却仍是掩耳盗铃地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婪夜这才接过了茶小葱手里的紫焰,束回发间:“你跑得那么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以为你丢下这根破簪子,不辞而别了。”茶小葱回答得倒坦然。

婪夜哑然失笑:“本公子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再说,紫焰枪是我的随身兵器,就是我想将它送你,它也是不依的。况且,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送这么贵重的首饰给你?”

此番话虽然在情在理,但在茶小葱听来又是另一番滋味了,她脸色转白,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对呀,你我非亲非故,倒是误会了,那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类似的误会。”言罢,已是寒了脸。

婪夜笑意更浓,却在她发难之前迅速拉过了她的手:“带你看样东西。”

茶小葱目光闪动,咬牙重复道:“你我非亲非故。”

婪夜不容她挣扎,一边引着她走向海边,一边揶揄道:“对,你我非亲非故,但你是我的好师叔,顶着同门之名,便不能随便离了。”

茶小葱原本还跟他拧着,但听见由他口中说出“离了”二字,只觉得万分古怪,倒把气恨的心思甩远了。

婪夜见她不作声也不反驳,十分好奇,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低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笑了笑:“别误会,不是离婚。”

“你居然知道‘离婚’?”茶小葱看怪物似地仰起脸。

婪夜居高临下:“不仅知道‘离婚’,还知道‘复婚’‘重婚’‘婚姻调解’……”

等等!茶小葱顿时头大如斗,为毛他知道的都是这些名词?他入了她的梦,就该知道更多,比如……她突然道:“那艾微女郎是什么你可知道?”

婪夜侧头道:“不知,那是什么?”

茶小葱大大地喘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别在我梦里出现了,太危险了……”

“艾微女郎是什么本公子不知道,不过,本公子知道什么叫岛国片……”婪夜眸中掠过一丝促狭。

“咳,咳咳咳……”茶小葱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之前当着他的面看春宫已经够丢人现眼了。

婪夜踏足海水之中,不理会她咳得惊天动地,只回身认真的瞅了她一眼,幽幽地道:“本公子还知道,你跟我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谓的六界之外,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或许,你该回到那个地方。”

“你认为我该回去?”茶小葱添堵,表面上却不以为意。

她就近盯着婪夜的脸,生怕看漏了什么。

婪夜不语,却点了点头。

“六界灵女……孔雀的王后……端极派四掌门……你觉得六界中人,会允许我回去?就算没有这些阻挠,好,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回去?如果我说我来到这儿,只是个意外,这世间会有几人相信?”茶小葱根本没有考虑过能不能回去的问题,那样一个破男人的身边,回去不回都没有意义。

“我相信。”婪夜静静地看着她。两人的手都很烫,手指绞在一处,很快就津出汗来。

茶小葱猛然抬起了头。

“你信我,我当然得信你,虽然我们现在还非亲非故……”手指一紧,拉着她离自己又近了一步,可越是近,她的脸就越模糊。

“现在……”茶小葱呼吸一窒,心脏剧跳,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婪夜的脸越来越近。

心间仿佛断了一根弦,整座心室嗡嗡地颤动,找不着北。

温柔的薄唇,轻轻地触碰,舌尖轻轻掠过她干涩的嘴唇,婪夜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温柔。

像做了一场大梦,美梦。

“婪夜,你在我梦里看见了什么?”她避开了婪夜的唇,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不该是这种表情,他应该清傲美绝,苛薄毒舌,他应该与她保持距离,两不相干……可刚才,他那一吻……那一吻,分明透着她从未看过的情愫,是同情!是怜惜!是她上一世这一世都害怕看到的!

“全都看见了。看见了焚音魔尊,看见了花叶玖,也看见了你。”婪夜将她挽进了自己的臂弯,柔声道,“还看见,你变成了一把绝世名琴,琉仙琴。”

茶小葱的脑袋像被点燃引线的炮竹,“轰隆”一下炸开了。

第142章 有发现

“你说我变成了琉仙琴?真是你亲眼所见?”茶小葱暂时还没想到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她打量着婪夜一瞬不瞬的双瞳,伸手掰开他紧攥的手,恍惚道,“原来六界之外竟是这个意思……”不是人,也不是妖,修不成仙,也够不着魔,鬼神更与她无缘,那她是什么?是死物?绝世名琴?六界之外,不就是这些破烂东西么?

“小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婪夜转变了称呼,但她总是心怀其它,注意不到。她手指滑腻,正自使劲想摆脱钳制,婪夜只能低呼着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的手扭抓回自己的掌心。

她急出了一身层汗意,风一吹更是瑟瑟发抖。

“原来我的梦里还少了这一段,我就说,我一个死宅凭什么斗得过她?就算到了二次元她也不会放过我。你们不知道,不知道我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摔过多少跟斗,我好不容易能够自己站起来了,却重新扔给我一个这样的身份?婪夜,你告诉我要怎么做?继续洗髓,以凡身肉体接纳天地灵气?还是真接用琉仙琴的力量,完成身边人的心愿?或者你直接和我说,你们要我做什么?”

婪夜眸间一暗,大概也明白了茶小葱话里的意思。想起在梦里见到的花叶玖,他的神色越来越冷:“现在的你,或许真的斗不过她。”

“她?你说的是花叶玖还是乔安娜?”前面那个,她不放在眼里,后面那个,不是早就抱得总裁归了么?她向来与世无争,却为什么总有人要把她不想要的东西硬塞给她?

婪夜还想说什么,但想起宣传资料片的男主头衔,突然开不了口,只木然地将她揽进怀抱,叹了口气。

茶小葱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她在二次元世界一向是喜怒由人的,但这一刻,她却想将这种荒谬无措压在心底,她看见暮云卿垂死的时候可以哭,看见婪夜受伤的时候可以哭,唯独看见自己的遭遇,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顾影自怜不是她的强项,但是要坚强,她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她突然没了答案。

两人胶着良久,婪夜才松开了紧攥的手指,转而以手臂拦在了她的腰间,正整理思绪,茶小葱却抢先吼了出来:“我不需要同情!”

婪夜一怔,扶着她塌垮的肩膀将其推远了一点,想看清这丫头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岂料对方却别扭地转过脸去,重复了一次:“我不要你的同情!你大可离我远点!”

她这是作的什么孽,人家穿越她也穿越,人家发展国粹,宏扬非物质文明,她倒好,直接变成文物了。而且还是一把寄仙门期望,受万众睹目的伏魔琴!难怪她会在灵力发动的时候听到琴鸣,难怪体内的金仙之气可以与焚音魔尊的魔征相抗衡,原来都拜这把寄生于体内的仙琴所赐。这三年来,她历经艰辛,刻苦练功,无非是不想让人轻看,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不管她努不努力,她都没有价值。她的价值,在六界之争中,永远抵不过那把狗屁琴。

琉仙琴是什么来路,她很清楚。

婪夜搂着她,被海风吹一吹,顿时清醒了许多。他疲惫地将下巴搁在她头顶,幽然道:“我没有同情,而是在庆幸……”一边说,一边裹紧了怀里的人,双手在她背后交叉,掌心便牢牢地贴在了她温暖的背心。他的呼吸连绵而悠长,脸上的沉稳更是茶小葱从未见过的。

茶小葱摸不准他的意思。她不是没有看美男的爱好,但她知道哪些人该碰哪些人不该碰,至少婪夜绝不是她想要的那一款。她知道自己心思重,但身边这些人,除了暮云卿,又有哪一个又是真正单纯的,慕容芷才的冷寒,婪夜的桀骜,返香的沉郁……哪一个的心思能轻过她?

“庆幸什么?”茶小葱还对刚才那个吻耿耿于怀,贴着他胸膛的身体绷得发僵。

“庆幸,庆幸因为这把琴,你没被焚音那混蛋打出三凡五界;庆幸因为有这把琴,你能运用狐咒解决蔑人;庆幸因为有这把琴,你不会被御华仙尊轻易一掌击毙;也庆幸因为有这把琴,你此刻便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小葱,祸兮,福之所依,凡事又岂能认死理呢?既然改变不了,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一切不也好好的?”婪夜伸手帮怀里的人理顺了纠结的长发,轻轻摇了摇头,垂眸之间,尽是溺死人的温柔,“我说过,世间万物,各人因缘际会,你想了解它,就必须走近它,你想控制它,就必须成为它的主人。”

玩味的表情,在婪夜脸上并不多见,或许是他从不屑于在她面前露出这一面。

“既然改变不了,就试着去接受?”婪夜眼底浓郁的黑色,反衬着瞳仁的灼亮。茶小葱脑子里乱乱的,却又不得不顺着婪音的话去想。

婪夜见她舒展了紧绷的神经,倏然一笑,轻松道:“走吧。我们下海去看看,顺面将我看到的都说给你?”

茶小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婪夜的额头,挣开了他的怀抱,退后一步,咬唇未语。

“如何?”婪夜愕然。

“看你有没有烧糊涂。”茶小葱抱臂斜眼,却见婪夜的脸忽然贴近,她低呼一声想要躲开,陡被婪夜以额角顶住。两人四目相对,暧昧的气氛染开去,大海泼浪,潮声涌动,却是勾人心魂。茶小葱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俊颜,好一阵紧张,想挣脱,又有些不舍,终是没有再动。没忍住,喉间“咕”地吞了一下口水。

婪夜的笑突然变得慵懒,他抖了抖身上的湿气,离开了她的额头,细目半合:“傻丫头。”

“傻丫头……”茶小葱的脸有些木,心头却猛烈跳动,尚未反应过来,被他伸指勾住了手腕,拖到了海边,她仰首看着他,轩动着眉毛,突然道,“死狐狸,难道琉仙琴对仙狐族也有用?”

“何出此言?”婪夜丝毫不意外她会有如此一问。

“如果没有用,你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么多?你不是一向很讨厌我么?”茶小葱狐疑地打量他。

婪夜半眯的双眼猛地一睁,却似多了些茶小葱看不懂的东西,他咬牙切齿地道:“没错,有用的很!”旋身一拖,将茶小葱抛向了海面。

“婪夜,你特么疯了!”茶小葱吸力一提,几个纵跃,在空中稳住了身形。

“没错,我就是疯了!我是疯了才跟你好声好气地说话!”婪夜不由分说,抛出狐尾将她卷住,一起沉入大海。

“哇哇哇!你个王八蛋!居然敢偷袭老纸!老纸可是你师叔!”

“住嘴!你特么该后悔把狐狸爷爷我给惹毛了!”

……

到了海底,茶小葱还不忘苦着张脸,刚才气氛那么好,却让她给弄砸了。她不是不知道婪夜对自己的好,但是寰转来去,都不合情理,她不该自作多情……婪夜已经有未婚妻,她也一直知道他心底一直揣着、藏着这么个人,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她与婪夜关系很微妙,有时候想多关注他一点,都怀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至于忌惮什么,连她自己都看不清。

这一路走来,婪夜的脸简直比臭鸭蛋还臭。

两人的手还是牵在一起的,却是茶小葱厚着脸皮拉他。

“琉仙琴那么厉害,当真对仙狐族没用?”她问得小心翼翼,一直看着婪夜的脸色。

婪夜板着一张扑克脸:“有用,当然有用,比如拿你去双修,抽干了精元之后练得天狐,便可天下无敌。”

看他说得一本正经,茶小葱反倒是不信了:“你唬谁呢?双修又不是人人能修的,采阴补阳都是邪术,所谓害人终害己,就不怕碰着个厉害的反被榨干了?”

婪夜不可置否地拿眼角看她,他知道她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对这些男女之事并不太避讳,甚至有时候还可以拿出来公开谈论,便也懒得避忌,只不过逗弄她的心思少了:“所谓双修,当然须得阴阳调和,互为补济,才能事半功倍,其实未必要肌肤相亲,有时候只要行吐纳接引之术,便可达到效果。”

“你这么肯定?还是说,你以前就试过?”茶小葱又露出几分戏谑,牵着他的手却有些捉紧。

婪夜迟疑了一下,扭开脸,算是点了个头:“……也许,算是……”

“也许算?”茶小葱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突然很不爽,见婪夜侧脸不答话,便以为他不愿搭理自己,一时没有了话欲,干脆闭嘴。没想到这货还真的跟女人双修,没节操!哼!

婪夜想起帮茶小葱渡情劫的情景,只窘得脸上发烫。他由她牵着,眼神却有几分飘忽。

他既没帮茶小葱分析那个梦,也没有明确指出要去哪里干什么。两个人携手在水下走动,看着鱼群在身边游来游去,也颇有趣味,茶小葱见他没有好脸色,也就不闹了。婪夜发现茶小葱有时候真的很乖,只要不将她惹炸毛,只要顺着她不踩她底线,这小日子还是相当好过的。

“对了,使……大夫刚才说,这海底有结界。我之前也试过,这座水崖真的走不过去。”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海底的峡谷边,下面乌漆嘛黑的一片,啥也看不见。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里应该叫断龙崖。”婪夜拉着她退后一步,生怕她会冒冒失失掉下去。

“你知道这里?”茶小葱惊讶于他的小心翼翼,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四神归息之地,我只是略有耳闻。这里是四神归息之处的裂缝,也是四神地脉的汇集之地。听闻此地随地脉灵息流动而转移,地方并不固定。”婪夜突然捞起一条小鱼向那深谷扔去,那小鱼在峡谷上方挣扎一下,未来得及游动,便直直地朝峡谷深处坠下,又抓了几条依法炮制,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并不惊讶,只转脸看向茶小葱,“我要带你看的,并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还有什么?”茶小葱的脸有些发白,这种有去无回的结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与净莲湖的结界一样,是死结。

“海崖对面的东西。”婪夜撩了撩下巴,目光灼灼地盯向对面,扣紧了她的手。

茶小葱之前光顾着看坠崖的鱼,这时才看清深谷对面的青石下,压着几管羽毛。仙鹤的羽毛最好认,绝计不会认错。

“这羽毛!是云卿!”她情不自禁地冲前一步,却被婪夜使力拉住。

婪夜冷冷地道:“别冲动,我只是带你来看看。”

茶小葱轩起眉毛,满目怒火:“那你看出个什么名堂来了?”

“没有。”婪夜见她心急,反倒不那么在意了。

“你!”茶小葱看婪夜神色,知道他心里已有些计较,奈何自己却按不住躁动,心火越烧越旺。

婪夜突然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茶小葱,你遇着暮云卿的事能冷静些么?哪怕冷静一点,我都愿意说给你听。算了,先回去,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言罢停步,身后却没有动静。

扭头一看,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143章 交心

婪夜冷冷地收住步子,面色冷凝得如一块千年寒冰。

茶小葱趁他甩手转身之际,干脆利落地坐在了悬崖边,她抓起身边的石子水草一顿乱投,神色却同婪夜的一般冷。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婪夜长眉轩动,若不是有避水诀环护,没准可以看到他气得嘴巴冒泡,“回来!”

茶小葱却没理会他的怒吼:“你嫌我不够冷静?你自己能冷静到哪去?小师侄……”她故意拉长了声音,不为所动。

婪夜看她在空中踢打的双腿,再望向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张俊脸黑得像锅底似的。

茶小葱一脸挑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他。

袍袖飘飞,自他身后突然伸出九条狐尾向前缠去。

茶小葱尖叫出声,身子俯倾,眼见要坠下悬崖,却被九条湿嗒嗒的长尾裹了个严实。她伸手摸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却已被婪夜像捉小鸡似地提在了身前。九条雪白裘带迅速收缩,消失在身后。他目光结成了冰,冷硬得令人无处着手。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婪夜本想掐她的脖子,却怕自己气过头会掐得她小命呜呼,探手便卡住了她的腰。

茶小葱被突然放开,上身无处着力,整个人鬼叫着往后翻,一惊一乍之下,反而拧着向前,扑进了婪夜的怀里,由于惊魂未定,她便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死狐狸,你想吓死我!”

“你还知道‘死’字怎么写?”婪夜火起,直视着她的眼睛,却见她眼底清澈,并不见半点慌乱,不觉一愣。

“帮我把云卿的羽毛拿回来!”茶小葱绷起了脸。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婪夜只一恍神,即恢复了平静。

两人离得很近,但是瞳中颜色幽深,看不出彼此的用意。

“你有这么灵活的触手……哦不,尾巴,要取得对面的羽毛一点也不难,你不用巴巴地跑来试探我,我不吃这套。”茶小葱一扬眉,“那些羽毛是你故意放上去的?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居然被你看出来了。”婪夜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有那么快。但看到悬崖巨石旁边有一只章鱼舞着触手飞快地潜行转移,不由生出一点疑惑,视线也跟着它飘过去。似乎并不屑于她的解释。

茶小葱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低声道:“放我下来,大章鱼。”

婪夜叹了口气,依她的话松了手:“小师侄,死狐狸,老头子,大章鱼……以后还有什么?”

茶小葱整肃了表情,终于冷俊不禁地笑了;“你那九条尾巴一起伸出来,确实很像是……嗯,触手系……”

婪夜已经能够清楚定义触手系的内涵与外延,想到她梦境里那些肉体痴缠的画面,脸色又是一黑,干咳道:“不闹了,既然你知道我的意思,那就先回去吧。”这回却是他主动牵了她的手。茶小葱扭脸看向崖对面,一条白裘卷过,将那几管羽毛悉数带了回来,塞进了她手里。接过羽毛,再想抓住狐狸尾巴看个究竟,却没能够着。

她一手捏着羽毛,另一只手被婪夜牵着,身子却忍不住后仰,想知道那九条尾巴是怎么收起来的。婪夜看她一眼,抢步走到了前面。

“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会意气用事?”这时想起三年前暮云卿被婪夜带回来的情形,她的心里还有些发酸,“放心吧,我现在懂得轻重。”

婪夜握着她的手指紧了一紧:“懂得才好,别浪费了返香的一片苦心。”

茶小葱点了点头,追上去两步,与他并肩而行:“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不管我是人是妖,入了仙门就要担负起仙门的责任,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婪夜眸中流露出一丝暖意,松开了她的手:“怕你不知道,所以试试你。”

茶小葱咬唇不语。低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发笑。婪夜试探她的同时,不也让她试探到了自己?无端端忆起婪夜在她梦里看“钙片”的惊慌,她的笑意更深。婪夜被她盯着后脑发凉,斜目看了几次,却只见她默默含笑,一脸得意。

“刚才我要是真的掉下去了,你会不会哭?”茶小葱厚着脸皮往他身上贴。

婪夜没有将其推开,只沉下了脸色:“有我在,你不会掉下去。”

“我可是为你掉过眼泪的,到时候记得还给我。我很少哭得那么真心,所以,还我的时候一定记得要足秤。”茶小葱目光闪动,掂量着他会如何回答。

婪夜“嗯”了一声,迈开长腿,直直地走向了岸边:“有那么一天再说不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脱离了海水,也抖去了一身的潮气。

深黑的天空中挂着一弯银牙般的月影,细得就快没有了。茶小葱看看天,又看看地上两条被月光拉长的影子,轻声道:“……以前念大学的时候,我也经常跟同学,或者学长出来散步。那时候美术系有个师兄,长得很帅,打篮球很棒,很多女生都喜欢他。他的球衣上印着九十九号,所以我们都叫他九十九号帅哥。那时候没有人知道我与他是老乡,也不并不知道我有时候会在晚自习后跟他一起去操场散步,正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我才心怀侥幸,以为在那段时间可以独占他,以为可以将这点小小的习惯,当成彼此温暖的小秘密。直到有一天……”她停下来,睨了婪夜一眼。

婪夜正听得入神,察觉她停住,不禁侧过了脸:“嗯?”

“直到有一天,有个中文系的女生来找我,说九十九号不会再陪我散步了,他以后都不会来了……那时我才发现,以为不变就可以继续,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是我错过了机会,得与失才会显得那么重要。看淡了,才发现,自己只是喜欢那种特别的、独有的感觉,我其实并不喜欢他。”茶小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地道,“后来我常想,我这样被动的性子,会不会失去更多东西,我很少去想这个问题,但是经过那件事后,我却想到了……”

婪夜低头望着她,见她衣物干净整洁,显然是刻意清理过,但鬓边却依旧蓬乱,显然是这阵子为了忙他与暮云卿的事,把这些给忘了。他忍不住伸手为她理了理长发,却迎上了她清澈明亮的眸子。

“婪夜。”

“我在。”

“你去过我的梦里,你也应该知道,我之前是什么样的。我可以试着改变,也会让你们期待,但却还要些时间。你不用太顾忌我的感受,我的心脏很强壮,神经也很粗,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的。我不会逞强,也不会像以前那些急躁,你得相信我。”

婪夜怔怔地望着她,久而未语,仿佛要通过那双清澈的眼瞳看进她心底。

茶小葱从来没被这种眼神看过,脸上不由冒出几分傻气,摸了摸脸:“我脸上有字?”

两人走到桃花林里的小屋前,微风将书就“杏林居”的小牌子掀得清脆撞响,漫天桃瓣落了两人一身,婪夜顺手帮她摘了头上的粉色花叶,淡去了眼中的情愫,微微笑道:“没什么,你自己懂得就好。”

“哦。”茶小葱看着他指尖沾着的花瓣,露出一点失望,她总觉得婪夜想跟她说点什么,而不是光听她一个人刨心事,轻咳一声,掩去了慌张,“你不是说有些事情想告诉我……”

婪夜看她手里还拈着那些羽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明天细细地说给你听,今天太晚了,先睡吧。”

“那你……”茶小葱举步跨进小院,才想起这屋里只有一张竹榻,她折身回来,有些尴尬。

婪夜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无妨,我们一起。”

“一起?”茶小葱懵懵地,见婪夜蜷身一转,又变成了雪白狐狸,才自恍然。未留心自己的脸上竟悄悄地染上了一层红霞。

她弯腰,别手别脚地捧起婪夜,昂首进了屋里。

屋里没有灯,如她预料使君子晚上并不住在屋里,床上的被褥还是离开时的凌乱,婪夜看了两眼,没发觉茶小葱有什么不妥。

茶小葱忽然一拍脑门,跳起来:“糟了!”

顺手便将婪夜重重地扔在床榻上。

婪夜一个回身,滚了一滚,才不至于被她摔得眼冒金星。

原本很好的氛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怒极,直起身厉声喝道:“茶小葱!”

茶小葱一个机灵,回头傻笑道:“对不住,刚才我说了,得有个过程,过程……”说着,一弹腿掠出了大门。

“你去哪儿?”

“去找使君子,那家伙偷了我的乾坤袋……”茶小葱的声音从桃花林里传来,人却飘得很远了。

有飞燕闪灵诀傍身,婪夜这时便是有心想追,也很难追上,光听着茶小葱一句“去找使君子”,后面的无心听取,立时心头涌火,双目含威,他犹自咬牙道:“你师侄重病在卧,你却三更半夜去找男人,好,很好……”

一连几个“很好”,也不知暴露了自己的心事,俊脸在昏暗的月光下透出几许黑沉。

“茶小葱,你最好天亮前别回来!”

树林里传来了咆哮,夜鸟啪啦啪地惊飞出林,睡在花田小木屋里的大脸怪人被惊醒,一个翻身,“轰隆”一阵巨响将整副身子砸在了泥地里。

大地抖了三抖。

与此同时,隔壁院子突然飘出一道淡青的影子,在院中站立片刻,方自回身离去。

第144章 丁公藤

(新的帅哥登场~)

茶小葱自杏林居出来,一路漫无目地乱逛,想起之前已经去过海边,便顺势选了条相反的路。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何秀姑门前的花田上。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处充斥药香的花田。

田间三座小木屋并立,茶小葱认得左首的那间是何秀姑的,而另外两间屋子,一间住的那大脸怪人,另一间黑灯瞎火地像是久没人居,唯一值得留心的,便是那门前满溢的竹香,真如泉水一般清静甘甜,沁人肺腑,竟似经人常年打理的结果。

夜半稀稀朗朗的月光照在田埂上,莫明生出几分凄迷。

茶小葱站在最右边的那间屋子前,犹豫片刻,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院落。院中栽的不过是些普通的楠竹,由于岛上木灵充沛,它们看起来比常见的竹木更为葱绿。

何秀姑虽然对茶小葱一直不友好,对使君子收留茶小葱等人也略有微词,却幸在并不真正过问,她唯独担心三儿子再受委屈,成日与那大脸怪人寸步不离,对茶小葱来来去去渐渐无视,而她的“三不管”态度,恰恰给了茶小葱几许释然,令她没了身而为客的忌讳。

就像此时此刻,她并不觉得自己站在别人院子里有何不妥。

好奇地伸手推门,“咿呀——”一声轻响,竹扉应手而开。

门边乍然现出一条颀长的身影。

茶小葱没想到这屋里居然有人,一时被那人影吓得发根直立,一颗脑袋变成了几个大,短一点的头发像钢丝般绷得紧直。

一位青衫男子长身而立,静静地面对着门外手脚僵硬的茶某人,半晌无言。

茶小葱涎着脸直打哈哈:“我以为这里边没人,所以好奇来看看。打,打扰……”

越是面对安静的人,越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木讷转身,有些赧然。三更半夜去敲陌生人的门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唐突,被人误会是闯空门的小贼也是大大不妙的。

那男子清清冷冷的,迎着月光更是淡得几乎没有了影子,他眼上蒙着一抹青丝织就的窄带,衣衫整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株临水而立的玉竹。

没想到那何秀姑的二儿子居然是个瞎子,而且还是个很好看的瞎子。

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淡漠到极至的美,唯见他高挺的鼻梁,被月亮映得莹然如玉,那侧影轮廓分明,准鼻有如刀,完美得令人窒息。茶小葱惊吓过后,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知怎的,想起了婪夜的狐狸脸,心间通通一阵乱跳,思绪像脱缰的野马狂奔起来。

“姑娘是来找我大哥的?”他好像对这岛上的事了如指掌,对茶小葱深夜造访也不感到奇怪。只上前一步撩起衣襟,轻车路熟地跨出门槛。

这人就是何秀姑的二儿子?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没想到何秀姑生出三个儿子,还真是三款风格。

“啊,是啊。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茶小葱急急退开两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才轻吁一口气,他果然是瞎的。

摸了摸发烫的脸,抚顺了胸中郁结的乱流,庆幸没被人抓着个花痴的现行。

“现在是什么时辰?”迎向月光,男子清秀的脸上的露出一丝迷惑,当摸着身前楠竹叶上的露水,才自恍然,“姑娘出来找他,不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他之前拿了我一样东西,我想要取回来,只是他不住在那片桃花林里,我就想,他是不是到这儿来了。”这青衣男子是淡漠了一点,但言语温和,态度端庄,并没有初看时那么疏离,也就令她放下了几分戒心。

“大哥他不在这儿。”青衫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三分嘶哑,沙沙的十分好听。

“呃……”茶小葱对这个答案不意外,她不过是为了避免跟婪夜在一起产生尴尬,才一气跑了出来,并不是真的一定要寻着使君子才肯罢休。但想到婪夜,她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他现在在北岛的陶然村。”青衫男子绕过她,迳自飘出了庭院。

“啊?”茶小葱愣了一会,声音已又自院外传来。

“我正要出门,如不嫌弃,亦可为姑娘引路。”

没等茶小葱回答,他施然穿过花田,掀起衣袍揽了几颗花果在怀里,独自走在了最前面。

“啊,那谢谢这位大哥。”茶小葱听出了那男子语气中的专断与生硬,料想他并不懂得与人沟通,却因他一番好意不便拒绝,只得满心好奇地跟在他身后,沿着泉水流向一路北去。

远方隐隐传来喧嚣纷杂。

“我有名字。”那人想了想,向后伸手摘了一截连叶的树枝递过去。

茶小葱接过,翻手对着稀薄的月光瞧了几眼,辨认数片椭圆形的树叶,枝头开着几朵小花,月光下,色泽似暖还寒,看不真切。置于鼻尖闻了闻,她皱起了眉:“丁公藤?”

“不错,我的名字就叫丁公藤。”男子回身一顿,准确无误地自她手中抽回树枝,丢回花田矮树丛里,“这味草药有毒,易使人麻痹,姑娘还是少碰为妙。”

“哦。”茶小葱打量着眼前的怪人,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话茬。

路上沉闷无言,而方才沾着药枝的手指,果然有些发麻。

这丁公藤并不是珍稀药类,茶小葱曾跟着元知义炼丹,对于它辛温含毒的特性也十分了解,却不想这玄黄岛上的草药药性会这么厉害,她只接触了一会,就差点失了知觉。

那青衫男子似不屑与人多言,但这一路行来不快,显然是为了配合茶小葱的速度。

两人一直保持着两到三步的距离。

那抹身影在暗黑中异常寡淡,似乎随时都可能被这夜色吞没,虽然相隔不远,茶小葱却仍觉得他身影鬼魅,似隐似现,不像常人。

茶小葱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草上的露水,心头一阵猛跳:这青衫男子的双脚根本不曾着地!

她飞快地放出一丝灵息。

刚来这岛上的时候,茶小葱也放出过灵息查探,发觉并无异样才敢那么爽快地将婪夜交给使君子照看,但没想到灵息测探的结果竟也不能作实,放出的灵息还没有接触到那淡青色的身影,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过去,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茶小葱“刷”地一下,停住了步子。

“姑娘,还有半里路就到了。”他没觉察茶小葱复杂的思绪,抬手一指,又继续向前。

茶小葱往后看了看,唯见树影绰绰,冷风习习,与来时的氛围大有不同。她心若擂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沙!”脚下枯草碎响,牵动了灵敏的听觉,他跟着停下。

“你究竟是谁?”两人峙立着,茶小葱先已沉不住气。摸不准对方的用意,她后悔自己抛下婪夜独自一人跑出来。

“刚才告诉姑娘了,我叫丁公藤。”青衫男子身后丝带和着乌发随风飘扬,神色泰然自若。

“你骗谁?你身有魔征,根本不是普通人,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茶小葱又退了一步,“你是魔界之人!”

在这岛上,茶小葱的灵力恢复得很快,看东西较之以前愈加分明,方才灵息被推开之时,茶小葱清楚看见自那人脚下散出一道淡淡的黑气。说白了,就是那人驾驭魔征将灵息荡开了。

丁公藤侧身,任月影婆娑撒在高挺的鼻梁上,没有丝毫的避让:“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不明白?我就说明白给你听,你身上的魔征是哪儿来的?”茶小葱一挑眉,很快恢复了冷静。

“生而有之,不足为奇。”那青衫男子并不讳言,反令茶小葱有片刻的怔忡,“姑娘不也是身有魔征,不为六界所接受,才逃亡至此么?玄黄岛一直收留为六界所不容的怪物,而我,就是这些怪物的其中之一,姑娘听了,还会觉得奇怪么?”

“什么怪物?什么逃亡?究竟怎么回事?”茶小葱犯迷糊了,但看他说得坦然,根本不似在撒谎,她更是莫明其妙,“你的意思是说,使君子也是……魔?不对啊,我在他身上感知不到魔征,他怎么可能是……”

“看来他没告诉你。”青衫男子叹了口气。

“告诉我什么?”茶小葱挑眉。

她一直在挂念着暮云卿,又忙着照顾婪夜,与何秀姑等人交流甚少,使君子又没头没脑,漏掉些东西一点也不奇怪。或许真有些事情,她忘了问,使君子也忘了说。她一直觉得玄黄岛是与衔环坞差不多的世外桃源,直到发现了那道结界……

“玄黄岛的由来。”

“由来?”茶小葱想起婪夜之前说的,乍然道,“它不是四神归息的地裂么?为什么还跟魔界有关?你究竟是何来路?”

“姑娘当真不知道?”那青衫男子淡声道,“玄黄岛不仅是四神归息的灵气集聚之地,更是通向魔界的唯一出入,每个月的朔日,是魔尊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神魔之渊会关闭,结界会消失,而我们玄黄岛的人才有机会选择,离去,或者留下。一月一次,周而复始。”

“我,我我我,还是不明白,你能不能再说清楚一点?”茶小葱被绕晕。

“咳,我二弟说不清楚,不如就由我来回答。”一抹柠檬黄自路边闪出,却正是使君子。原来茶小葱与丁公藤两人一路磨矶,已到了陶然村前。

小村落里火光跃动,远处一大群人围着块空地吵吵闹闹,似正在进行狂欢。

茶小葱眼珠转了几转,不明所以。

那青衫男子将袍子里捧着的花果一一递了过去:“娘和三弟都已睡了,我摘了些果子来,不介意的地话,我还想带这位姑娘进村子里转转。”

“叽哩哩哩哩!”

说话间,一只巨大的花皮果子自村口蹦出,直直地朝茶小葱扑过来。

茶小葱本在听他们话,陡见一个圆呼呼胖墩墩的黑影扑至,想也没想便使出一记无影脚将其踹飞了。

半夜里响起一声惨叫。

使君子拍手赞道:“姑娘好腿功!”却有些心虚。

茶小葱皱了皱眉头:“这货你还留着?”

第145章 陶然村聚会

茶小葱来玄黄岛不过两天,对这里的情况都还没弄清。初时,她以为这破岛上只住着何秀姑一家四口,没想到在不死泉的下游居然还有这么个小村落。

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加起来有六七十个,且形貌不一,品种各异,完全看不出有何亲缘关系。

茶小葱撇开那花皮果子,转眼就看傻了。

“使君子,这就是你说的新人?”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看三人向这边来,一个箭步蹿至跟前,拦住去路。那汉子眼睛小,眉毛却长,尖如刀削的黄脸上耷着两条长眉甩啊甩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只蛐蛐儿。虽然是奇怪了点,却并不可怕。

“什么新人?”茶小葱剜那汉子一眼,转头问使君子。

使君子后知后觉地拍拍脑袋,神经大条地打了个哈哈:“哈,忘了说,我们玄黄岛专门收留来自六界的流浪者,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这处村落,因为姑娘来得突然,又对不死泉全无觊觎之心,在下便误以为姑娘也是前来投奔的,所以一直没说清楚,害姑娘误会了我二弟。”

茶小葱还是云里雾里,正在纳闷,人群里慢慢走出一位老者来,他一身深黑锦袍,衣片裁剪十分合身,比那汉子看起来要爽利得多:“姑娘,药家的孩子是出了名的不会与人打交道,不妨就由老夫来解释给姑娘听。”

“这位是我们陶然村的村长,我们都叫他陶朱公。”那汉子笑嘻嘻地引路,使君子一边摸脑袋一边讪讪地赔笑,顺道作了个请的姿势。

丁公藤一惯地淡然,对周围的人不理不睬,拍净衣上的灰,跟在众人身后进村。

村落中央的广场上燃着一堆篝火,村民正围坐在一块拼酒,那酒中带着药味,浓香四溢,闻起来还有点甜甜的。

茶小葱进了村眼睛便没地方放了,这村子里的建筑真是五颜六色,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乍一眼望去,还以为到了传说中的童话王国。听说这陶然村的村民来自六界各处,茶小葱不免又认真打量了几眼,虽然她不好意思放出灵息大剌剌地查看,但凭眼睛亦可辨出一二。

这些人当中有高有矮,有美有丑,身上散发着不气性质的灵息,有魔有仙,有凡有妖,甚至有人同她一样,散发着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灵息,这便很难将其归类至六界中的哪一族。

“姑娘,未请教如何称呼。”陶朱公走在最前,人群很自然地让出了一条道。

原本欢腾的村民都安静下来,将目光对准了初来乍到的茶小葱。

尚未及回答,一位银装素裹的高挑女子飘然而出,她用眼角扫了茶小葱一下,突然将手搭在了丁公藤肩上,纤腰一摆,还热辣辣地贴了上去:“难怪这几日没见丁大哥,原来是有新人了。”言毕,拧腰扫视众人一眼,玉手一勾,竟倚在了丁公藤身上。

使君子的脸有点绷不住,丁公藤却是面无表情地将那只小手挪开了。

那女子也不恼,只是嘴角含春地望向茶小葱,莲步一绕,从丁公藤的身后晃到了使君子身侧,手一扬又要摆上去,使君子红着脸,对其避之如蛇蝎。

坐在原地的村民端碗的端碗,聊天的聊天,看热闹的看热闹,而围上来看茶小葱的村民就连正眼也欠奉,显然他们对这一套狐媚手段都看习惯了,唯有那尖脸汉子“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陶朱公摇了摇头,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即向茶小葱温声解释道:“姑娘勿见笑,娉婷生来就是这副性子,她没恶意。”

那名叫娉婷的女子不反驳,只咬着牙向那尖脸汉子瞪了又瞪,但那双眸子实在太妖娆,每一记飞眼都似媚惑众生的迷乱,引得周遭一片哄笑。

那尖脸汉子依样瞪回去,却只给人猥琐的感觉,见茶小葱站在一旁看热闹,才得回过神来笑笑:“姑娘大可不理会这只狐狸精,她只对男人感兴趣。我姓黄,与她同属妖族,在家里排行第三,所以人称黄老三。”

茶小葱胡乱作了一礼,道:“我叫茶小葱,大家叫我小葱就好。”

趁机又看了娉婷一眼,暗暗忖道:同样都是狐狸,我家里那只可端庄多了,那哪里像狐狸啊,看起来分明是条狼。

玄黄岛上很少有外人出入,村民们瞧着茶小葱来都很热情,拢上来拉着她问长又问短,其中更不乏从未入过世的孩童,他们或妖或魔,或仙或凡,许多自出生起就住在这小岛上。

使君子拉着丁公藤挨着茶小葱坐下,语中含着几许羡慕:“茶姑娘见过外面的世界,又认识林仙子,不像我,一辈子都只能困在这座小岛上。”

黄老三为茶小葱斟好酒,将酒坛置于一旁的土坯下,悻悻地道:“就你一个说外面好,只有我们从外面回来的才知道,世事险恶,人心叵测。”

使君子不服气:“又不是全天下都是坏人,只不过你命不好,跟着魁麟讨生活。”

茶小葱竖起耳朵,好奇问道:“黄大哥你认识妖皇魁麟?”

黄老三咂了口酒,眯起眼睛道:“这个老色鬼,化成灰我都认识!他弄得妖界乌烟瘴气,若不是那儿没法住,我会来这个荒岛偷生?小葱姑娘问问娉婷就能知道,那王八蛋有多恶心。”

娉婷夺了他手里的碗,怒道:“你哪壶不该提哪壶,提那个畜牲做什么?老娘一辈子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顿了一顿,忽又贴上了丁公藤,娇声道,“天地可鉴,奴家心里只有丁大哥一个。”

茶小葱端着手,努力抚平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

黄老三抢回酒碗继续咂嘴道:“你嘴上说心里只有小丁一个,床上可摆了几十个,狐狸精哪天认认真真地找男人了,那好日子也就该到头了。”

“黄老三,如今小葱妹妹在,你说话能不能管点风,怎么跟只兔子似的,三瓣嘴儿透着风呢。小心把我给惹毛了。”娉婷霍地一下抄手站起身来,哪还有方才那股子媚态。

隔着火堆站出来个三瓣嘴的老婆婆,拄着拐杖一顿乱跺:“骚娘儿,你才要管管你的嘴,我们兔妖哪头得罪你了,没事敢编排我!”

“死太婆,你哪根筋不对了?我骂黄老三关你什么事?”娉婷没自觉地调转了枪头,没留意丁公藤越挪越远,终于挪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村民大多喝高了,瞎起哄要劝架,东拉西扯地将碗里的酒洒了一地。

四周围闹哄哄的,茶小葱的头一个变成了几个大,她端着个碗,在喝与不喝之间。

使君子呆呆傻傻的,不劝,也不阻止。

陶朱公告了个罪,离了人群去劝那兔妖婆婆,而娉婷与黄老三则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来。原本嚷着要劝架的人都变成了助威。那娉婷一看就是个伶俐的主儿,与黄老三你来我往打得好生热火。

黄老三则是顶着脸上两酡酒红,借酒发疯。

两人乒乒乓乓地换了三四十招,晃得人眼花缭乱。

茶小葱看大家都习以为常,也就同使君子等人一样看热闹,看久了,却看出了些门道:那娉婷手底功夫了得,但表演的成份居多,虽然称得上是招招惊险,却又都轻易化险为夷。黄老三每每抢攻得手,却不下杀招,反倒游走与外圈与娉婷玩闹。掌风起落间,火星绕完乱飞,一金一银两道身影像是披上了一层红网,分外好看。

看懂了,也就放心了,这个村子里没有杀气,就连打架都没有外边的人狠。

使君子为茶小葱添了一回酒,笑呵呵地道:“他们俩一直是这样,不用理会,我们喝酒。这酒是我二弟亲自用不死泉水酿的,入味甘香,延年益寿。”

茶小葱看得高兴,也不愿拒绝,接过碗一口气牛饮而下,伸碗让他又添了一碗:“这狐狸的手上功夫不错,人漂亮,打得也漂亮,她这样的身手,我们端极派上下能只有三人……”

她端起酒碗看也不看,只向着陶朱公那边傻乎乎地笑,冷不丁手上的碗被人抢了,还笑得跟白痴似的。

“身为妖皇的爱姬之一,她的身手当然不会差。”一只玉白的手臂伸过,一把拎起了茶小葱。

茶小葱第一碗酒喝得急,琼酿下肚,脑子里有些晕,人也飘飘然起来,傻脸对上了一张阴沉的俊颜,本能地搂过,嘴对嘴地“啵”了一下,又笑嘻嘻地推开了。

然后……

随着那声响亮的咂嘴声,整个场子都冷了下来……

“你,你你你是谁?”使君子之前喝得就不少,这时候也差不多晕了,转脸看见茶小葱被一位陌生的白衣男子揪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那白衣男子谁也不看,就只盯着茶小葱,他脸色黑沉,眼底却犹自跳着两簇小火苗。

茶小葱甩了甩头,终于有点儿清醒了,她若无其事地抹了抹沾满酒香的唇,皱起眉头:“小师侄,你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婪夜。

婪夜不恼,也不放手,令使君子看得好一阵错愕。

而那边厢,娉婷已被突然莅临的白衣美男吓得魂飞魄散。

“狐狸精,你不是喜欢美男么?我看这个不错,比小丁有过之而无不及。”黄老三涎着脸打趣,一转身才发现娉婷整个人都在发抖,见惯大场面的她,居然抖得跟风中破絮似的。

“小葱!”婪夜微一眯眼,如丝含情,连语声也特别温柔。

茶小葱浑身一抖,打了个机灵,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做了什么,她终于记得要挣扎:“小师侄,你这是干什么?放我下来。”

婪夜见她一脸抗拒,老大不爽,一肚子邪火没处发,低眸看见茶小葱手里还拿着个石碗,二话没说便将泼洒得只剩一半的酒碗抢入手,仰头抿了一口。

茶小葱见婪夜铁青着脸,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个碗,一副要砸死人的表情,吓得发根竖直,“啊呀”一声闭上了眼睛。

婪夜将着全村六七十人的面,将石碗向后一扔,伸手搂过了茶小葱的腰,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吻上了她的唇。

茶小葱感到唇上一凉,一股热辣的酒酿随着他灵活的舌尖灌入喉头,说不清是急,是气,是羞,是怒,她的脸立时变得比猪肝还红。

婪夜与茶小葱站在一起,绝对是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使君子这时才醒悟,比着双手道:“你,你就是那只,狐,狐狸?”

他早就知道那狐狸不普通,但没想到变成人形之后,竟然如此光耀夺目,美得令人喘不过气。

但说到狐狸,所有人都想到了娉婷。

黄老三看向婪夜的眼睛里更是充满了探究。

娉婷怔怔地站在火堆前,忽然膝下一软,向婪夜直直地跪了下去。此时此刻,她的眼底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浪荡与轻狂。

“祁山妖狐娉婷,恭迎我王!”

茶小葱闻言,浑身一震,用力推开了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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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捡了只半个月的小猫,努力喂养中。

第146章 天下狐狸一家亲

仙狐,云狐,灵狐,妖狐……还差个天狐就齐全了。

婪夜拿出的气势与派头镇得住娉婷,但对茶小葱而言则是完全没压力。趁着全体呆滞,她反身挣脱了狐狸爪子,趴在村里的一棵大树下抠嗓子。

口对口地喂食,真特么不卫生!

婪夜看着在树下作势要吐的小身板,一张俊脸越来越难看,眸色也越来越深。

娉婷只不过是青丘国狐妖一族的小头目,平素连狐王的面都见得少,几曾见过狐王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

“你说,他,他是,青丘国的国主?不会吧?”黄老三的胡须飘扬,将一双绿豆眼揉了又揉,满脸的不置信,“青丘国的国主不该是糟老头子么?怎么会这么年轻?”

“黄老三你有没有常识?仙狐族修成人形是出了名的美貌,看起来年轻有什么好奇怪的,就算是万年老狐狸也不吃惊,你以为个个像你……再年轻也收不住那两撇小胡子。”旁边一位清秀少年打趣着,目光却锁紧了娉婷那张青白交替的脸。

娉婷是陶然村里气焰最嚣张的一位,没想见了婪夜之后竟温顺得像猫,前后大相径庭。

“陛下……”婪夜不答话,娉婷在身后嗫嚅着不敢起来,她目光涣散,竟像是有些六神无主。

陶朱公反应快,走回来便横身堵在了婪夜与娉婷之间,即向婪夜作了一礼:“敢情这位就是青丘国国主婪夜公子,老朽是这陶然村的村长,人称陶朱公。”

“千篇奏牍漫多知,百战收功未出奇。名下难居身可辱,欲将湖海换西施?”婪夜看他一眼,对娉婷没表现出半点兴趣,仍旧一步步朝茶小葱走去。

“不敢,陶朱者,只是借名。”陶朱公上前一步,凛然道,“未知娉婷与公子有何渊源,可否让她站起来说话?”

“本公子未教她跪,自不会叫她起。”他无心旁鹜,一把揪住准备脚底抹油的茶小葱,扬眉道,“陶然村的酒就这么难喝,喝得你要吐?”

茶小葱奋力掰着他的手指,龇牙狡辩:“酒是好酒,可惜掺了口水,没毒也变成有毒了。”

婪夜冷哼:“看来还是本公子委屈了你。”

娉婷抬起头来看他,触及那两道冷焰,忍不住自心里打了个寒颤。

茶小葱却还是那副不怕死的模样,与婪夜鼻子对鼻子地吼:“死狐狸,你这是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茶掌门,你弄错了,应该说本公子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知方才……是谁先动口的?”被茶小葱“啵”一个没什么大不了,“啵”得好他还可以很享受,最可恨的却是那一脸吃了老鼠屎的表情,他婪夜好说是有样有貌,被这样一嫌弃,自尊心哪还受得了?

“我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但那只是意外,我,我没叫你伸舌头进来……”

茶小葱说完才觉得不对,想要改口却为时已晚,人群里“轰”地一下似炸开了锅,她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这不是害羞,这分明就是丢人现眼!

方才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婪夜是怎么喂的酒,估计那会儿没人看得分明,怪就怪茶小葱口无遮拦,竟掀了自己的底。她脸红,婪夜倒高兴了,只是谁也不让谁,都还直着脖子硬撑。两人毫不退让地争吵,怎么看都像是小情侣闹别扭。

娉婷惨白的脸总算缓过了一点劲——这位仙狐哥哥的火爆脾气皆因茶小葱而起,与她无关。

黄老三懂得察颜观色,见婪夜眼中只有茶小葱再无其它,便赶紧跑到娉婷身边,将她扶起来。

茶小葱瞪着婪夜杀气腾腾的俊脸,终于没有了骨气,她倒蹿两步,蛮拉着将使君子推至他跟前作挡箭牌,跟着飞快地蹿至火堆的另一边猫腰往人群里钻。

“帮我看看这死狐狸是不是被雷劈坏了脑袋,拜托!”她丢下这句话,意欲逃之夭夭。

使君子一转脸,刚打了个哈哈,突然眼一花,立时天旋地转,未等他惨叫出声,人已被婪夜提起后领扔了出去。虽不至跌个狗吃屎,但落地时的姿势到底不大好看。

村子里闹哄哄地乱成了一团,陶然村的村民日子过得寡淡无味,爱热闹是他们的最大爱好,自然是觉得眼前越乱越好。青丘国国主的名头,他们早听人提起过,现在更该睁大眼睛好好开开眼界。

在这地头上,陶朱公理当负责出面从中调停,但是情况不明,他还没想好说辞,而对于茶小葱与婪夜二人来说,他毕竟是个外人。

娉婷疾步追上婪夜,一脸忠犬地恭声劝慰:“陛下莫生气,王体要紧。”

她前后判若两人,看得黄老三等人全身冒鸡皮疙瘩,都以为她吃错药了。

婪夜十分反常地媚然一笑,温声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公子是在生气?嗯?”可一转身却又是双目炯炯,寒气逼人。

茶小葱得罪了狐狸,笑得比使君子还缺水。

婪夜那个违和的媚态,差点令她心胆俱裂,他丫何止在生气,简直就已经气疯了,他气得变脸了,变脸了,变脸了……

茶小葱自不明白为神马这厮会怒成这样,她拥有人身自由,不需要处处与他交代,更何况,他还是她的晚辈,呃,名义上是这样……她为什么要怕他?

还有啊,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怕他?

对啊,为什么?

想到这一点,她突然展颜一笑,丢掉了适才的惧意,壮着胆子昂着头,干脆站定了不再逃了,还想着要如何反击,扳点气势回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叹。

那声轻叹如玉竹林间清风穿梭,虽然沙哑,却十分动听。

“皆说远来是客,丁某理当请公子对酌三杯,公子何至于与小女子一般斤斤计较,坏了雅兴。”青影飘至,醇香袭来,一只开了封的酒坛平平飞向了婪夜。

婪夜回身接住,却见一抹极其淡雅的身影玉立在村头的柳树下,那人衣摆飘飞,盈盈似仙,半明半晌的火光下,颜似透明,薄唇含冰,却是丁公藤。

“你是?”婪夜疑惑,目光从茶小葱身上收回,停在了青衫男子飘扬的眼巾上。原本清雅的身姿,因那青碧的巾带而添了几许神秘。

“酿酒之人。”丁公藤款步而行,转瞬便到了面前,他脚下稳健,并不像瞎子,“这酒用不死泉水酿造而成,中有三十六味稀世草药,乃是世间难得的珍酿。其上品足百年,中品六十年,就是下品也有三十年。”

婪夜适才虽然没有吞下酒液,但经自己的口再到茶小葱之口,舌尖触感清晰,醇香四溢,自知此酒不凡,不禁莞尔一笑,赞道:“果然好酒。”

两枚帅哥放在一起,所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可茶小葱却是无心欣赏。趁着这两人基情大作的瞬间,她悄悄后退,一步一步接近村口,可是行至一半,眼前魅影一闪,一只纤手将她生生扭住,半拉半拽地拖回到婪夜身边。

“陛下。”娉婷一脸恭敬之色,从狐媚子变狗腿子只需一秒钟。

“死狐狸,破狐狸……”茶小葱在心中骂遍了青丘国全国上下。

婪夜看娉婷一眼,也不推辞,伸手便将茶小葱揽在怀里,懒懒地道:“有此美酒,怎少得了佳人相伴,娉婷,你陪陪这位公子。”

娉婷一听正是求之不得,赶紧小跑过去站在了丁公藤身侧。

众村民见这架打不起来,也都敛了心思,不等人吩咐便纷纷落座,但混迹六界之人又有哪一个没有几分本事,坐归坐,却仍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刻也没放松。

陶朱公上前一礼,温和笑道:“敢问婪夜公子是这位茶姑娘的……”

“师侄!”

“夫君!”

两人报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茶小葱瞪婪夜一眼,鼻孔朝天。

黄老三凑趣道:“这又师侄又夫君,究竟是什么?”

“是啊是啊,是什么?”使君子也是个好奇心重的,跟着围了上来。

“名义上是师侄,实际上是夫君。”婪夜一垂眸,含了一口酒,向丁公藤抬了抬手。

“婪夜!”茶小葱抓狂,在他怀里挣扎得像条歇斯底里的泥鳅,“什么夫君!你自己说那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指是的当年从慕容芷才手里脱身时,婪夜骗说茶小葱是自己妻子的那档事。

“那时是权宜之计,这时本公子改变主意,有问题?”婪夜不动声色地当着茶小葱的面,如数吞下琼酿,跟着晃了晃手里的酒坛。

娉婷愣了半天,欲言又止,但看婪夜不似说笑,便立即向茶小葱行了叩拜之礼:“娉婷叩见王后。”

茶小葱觉得自己才像是那个被雷劈焦的,她嘴角抽了半天,突然劈手抢过了婪夜的酒坛,仰头便是一顿猛灌。

众皆目瞪口呆。

婪夜揽过她的肩膀,挽起衣袖小心地擦了擦她嘴角残留的酒渍,柔声笑道:“还是夫人海量。”

茶小葱大概觉得这噩梦还没到头,瞪他半晌,仰头又是一顿牛饮,直到再也听不清婪夜在说些什么才肯罢休。

陶然村全村人民更是瞠目结舌。

“喂,二弟,像她这么喝法,会不会醉死去?”使君子伸伸舌头,绕过婪夜,伸肘撞丁公藤。

丁公藤一脸波澜不惊:“醉死倒不至于,但如果茶姑娘酒品不好,你的杏林居极有可能就此毁于一旦。”

“啊……那她今天晚上睡陶然村好了,多些人,好多些照应嘛。”使君子神经大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狡狯,但顷刻又换上了一副正直正义的嘴脸。

丁公藤长眉一拧,未置可否,身侧的娉婷听了更是不以为然:“一个破村子,被我族王后拆了可是它的荣幸。”

黄老三一听不妙,转身撒丫子跑了。

茶小葱半坛酒下肚,酒意马上就上来,一路摇摇晃晃地由婪夜抱着,带到了离篝火最远的地方。村民们对婪夜的身份充满了好奇,但看了娉婷那毕恭毕敬之态,亦不免多了几分惧意,好些人都只是远远地望着。

这一大群人当中,使君子明艳的外袍倒成了夜幕中最响亮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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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接下来还是感情戏为主,婪夜要主动了。

第147章 饮醉

茶小葱对二次元美男审美疲劳,可不代表陶然村的姑娘们跟她一样都是吃素的。

再说,这村里上上下下,又有哪位不是与仙、魔二界有着莫大的渊源?这村子虽好,村民们虽然热情,可到底不是普通百姓。

姑娘们看婪夜对茶小葱温柔备至,只当是遇着了绝世好男人,一早将娉婷的萎靡模样抛去了天边,她们对娉婷整日缠着丁公藤向来不满,此时看她吃鳖,高兴都来不及,又哪还有心去追究这其中的原因。

婪夜怀里抱着两眼朦胧的茶小葱,单手倒酒。

茶小葱糊里糊涂地伸手又想抢,却扑了个空,嘟囔一会,竟顺势将脸贴在他胸前蹭了蹭,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半含着眼昏昏欲睡。

她真醉了。

使君子惦念着丁公藤所说的酒品,不住地往茶小葱那边瞟,生怕她发起酒疯来把房子拆了。

丁公藤看一坛不够,又叫村民从酒窖多搬了几坛出来。

篝火跳动,映着一个个青瓦小坛,分外好看。

丁公藤那双修长的手指,于火光下增了几分暖意。

一位红衣少女越众而出,香肩靠向婪夜,妙目自茶小葱脸上淡淡扫过,她似笑非笑,却忽而倾身接过了婪夜手里的酒坛,低俯的瞬间,领口松开,线条柔致的锁骨下,露出一条若隐若现的****。

她斜睨向娉婷,娇声道:“丁大哥也说,远来是客,这斟酒的活,还是交给绯灵好了。”

众女子虽有不满,却不吭声,娉婷蛮是一反常态,看向她只冷笑不语,低头动手为丁公藤摆好了酒器。

茶小葱一气喝去了大半坛酒,现下早已是神志不清,见那绯灵主动贴身上来,只顾着傻笑,一双眼看似离离迷迷,却又不时泛着几丝灼热的光芒,与平时格外不同。

那眼神居然与打了鸡血的男人肖似——完全不像是女人该有的。

婪夜对茶小葱的各种乌龙早就习以为常,干脆为她理了理发鬓,将其扶正,靠在了自己怀里:“我家夫人素不擅饮,令各位见笑。”

他身边莺莺燕燕围了一堆,倒酒的有,捶背的有,扇风的有……一眨眼便是衣香鬓影扎成了堆。但他眼里由始至终却未曾离开茶小葱那张通红的小脸。当然,要看住一个如此笑容猥琐的女人,到底不是件容易的事,婪夜能确定,看茶小葱的人多过看他。

姑娘们先后失态,陶朱公面子上挂不住,可念及妖、魔二界的奔放血统,却也不便相劝,只能由着她们胡闹。

娉婷不敢走得太近,听婪夜吩咐,乖乖跪坐在丁公藤身边小心服伺,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久仰婪夜公子之名,今日一见,亦是有缘,老朽在此先敬公子。”

为尽地主之谊,陶朱公少不得敬他一杯。他看了丁公藤一眼,终是执起了手里的碗。

明知道看别人喝酒最是无趣,村民们却不肯散去,为了一睹婪夜公子的风采,他们好奇地围成了里三层外三层。更有不少人是冲着绯灵去的,凡有妖、魔血统者对男女之事率性开放,并不似仙、凡二者讲求礼节,能得美人春宵相伴,未必不是件乐事。不少人心里就打着这种鬼主意。

“请。”婪夜也不推辞,持酒回敬,将琼酿尽数咽入喉中,饮罢亮了亮空碗。

众人见他喝痛快,不觉齐齐喝彩,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使君子看得心痒,也拾了个酒碗,挤人群里嚷:“既然今天大家那么高兴,那我也敬我也敬!”说着仰头喝了光了手里的酒。

婪夜笑道:“使兄弟是婪夜的救命恩人,婪夜却之不恭,喝了!”第二碗酒下肚,腹中便有些灼烫,他目光闪动,直直地看向了丁公藤。

娉婷慌忙将碗递至跟前,丁公藤不卑不亢地接了,淡声道:“酒醇醉人,公子小酌便好,公藤先干为敬。”

婪夜摆手道:“美酒在手,佳人在怀,不喝个痛快岂非对不住自己!婪夜自当奉陪到底!”

“好!婪夜大哥当是妙人,小弟佩服,如不嫌弃,我也来掺上一脚!”却是方才站在黄老三身边的那位清秀少年……

娉婷低眉含笑,纤手婉转,为丁公藤斟上了第二杯,但看婪夜一杯接一杯地回酒,不觉微愣,慢慢地,眸中竟染上一层忧色。

她记得,以前的婪夜好像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仙狐少主优雅矜贵,举止有分寸,应对亦完美,凡事也是克制有礼,见人更是温和带笑,却不想时光褪变,以前优雅无匹的美男子变成了面前这个喜怒形于色的浪荡子。她自然不相信茶小葱真是青丘国的新后,但见婪夜处处回护于她,却又不得不心生疑窦。论相貌,论修养,茶小葱绝不是王后的上上之选,就她那死皮赖脸的样儿,连婪夜以前身边的婢子都当不得,可为什么,他会选择她?

对于很多不问世事的妖族来说,婪夜差不离便是他们的偶像,有机会与偶像共饮,自然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陶然村的村民几乎全都忘记了今夜要做什么,只顾围着婪夜转悠,婪夜也不推辞,来者必应,一碗接一碗地灌。

酒是一巡一巡地过,坛子是一堆一堆地搬,婪夜非但不醉,一双细目还越来越清亮。

丁公藤原是敬酒的,到头来却成了陪酒的,而那一众姑娘们更被挤出了圈外,变成了围观的。

百年醇酿,不打折扣,酒量小的早已醉倒在地,不多时,这村里便躺满了人。

玄黄岛几百年没来过外人,对外界多是一无所知,但对以往的旧闻却知之甚广,婪夜与他们互通有无,居然聊得十分投契。

绯灵还像狗皮膏药般贴在婪夜背上,那一身柔软令后者极不舒服,喝了酒,灼开了心火,隔着衣料,便捂出了汗。

娉婷皱了皱眉头,想拉着绯灵起来,却又无从下手,她看婪夜不推不拒,根本摸不准他的意思。在她心里,绯灵自然也是配不上狐王的。

“婪夜大哥,绯灵也敬……”红衣翩然,一截玉臂自身后探出,胡乱抢过了婪夜喝到一半的酒。她这一动,又一次领口大开,故意露出了一壁春意。

喝醉了眼的男人们弃了酒坛贪看美人,脸上竟相露出了兴奋的红光。

婪夜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避开她道:“今天晚了,不如改天再喝。”

也不接回酒碗,迳自将半梦半醒的茶小葱打横抱起。

茶小葱还揪着婪夜的衣襟,却不似初时那般捉紧,就在婪夜起身的当儿,她被压折的手臂探出来,自然而然就勾住了婪夜的脖子。

娉婷紧张起身,赶在前面为他指路:“王后醉得厉害,不如就在这村里歇了,属下的屋子就在前面。”

“也好。”婪夜点了点头,又轻飘飘地看了丁公藤一眼,转向娉婷道,“打些热水送来房里,晚一点还有些事要问你。”

娉婷悚然一怔,垂首应道:“属下遵命。”

使君子笑嘻嘻地上来搭婪夜的肩:“嘿嘿,没想到你的酒量那么好,听你的,我们改日再喝。”

丁公藤仍在原地望向这边,并无所示。直到陶朱公分开群,向他走去,才转过了身。

他手里还抱着一坛酒,却像是未尝开封。

人群渐渐散去,篝火燃尽,陶然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村里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村民,他们喝得并不多,却早早地醉了。婪夜又将周遭细细看了一遍,才跟着娉婷慢慢离去。

娉婷的住处比较偏僻,门前却打理得十分精致,地上绿草成茵,栅栏上枝枝蔓蔓盘着五颜六色的花。小院中一座小巧的木制千秋,迎着晚风悠悠荡荡,矮窗着置着一张木几,几上放着一盏香。

婪夜拈起一截残香嗅了嗅,转手丢了回去。

娉婷咬了咬唇,掩饰住眉间的不自然,将屋门打开,躬身一礼,便不再相送。

婪夜也不推辞,带着茶小葱进了里间。

“属下这就去准备热水。”

娉婷放下帘子,欲要转身离去,却被婪夜叫住:“顺道去查查刚才哪些人醉了,哪些人没醉。”

这时再听,已辨不出婪夜语气里的豪爽与张扬。

她犹豫片刻,终是应了:“是。”

婪夜将茶小葱放在榻上,拉下被子为她盖好。

手指轻轻划过茶小葱粉色的唇,他无声地笑了:“依兰依兰盗手香……茶小葱,你若是醒来了,今夜可有你好看的。”

酒醇宜浅酌,婪夜勾起茶小葱耳旁的发丝,俯身一啄,腹下一股热意升了上来,直达脑门,他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压下了心中流窜的欲念。脑海中依旧是那阴魂不散的香味,依兰依兰盗手香……

床上茶小葱嘤咛一身,忽然蜷紧了身子,翻转夹住被褥,她的脸比来时更红。

婪夜被那声轻吟一勾,心神竟如水波般荡漾开去。他感觉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起了变化,但是这变化却来得太不是时候。

窗外宁静。

娉婷迟迟未归。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依稀传来欢愉地低喘与纵情地呻吟,周遭越静,婪夜的心便越痒。他努力回忆着陶朱公与丁公藤的一举一动,却偏偏一次又一次被茶小葱迷离的笑意打断,他本是枯坐床沿,却鬼使神差地抚上了被褥下那张嫣红的脸。

手指触及细软肌肤瞬间,全身似是过了一道电,心中酥麻,直达掌心,他心里那股欲火腾地一再烧旺。

“小葱!”他隐忍地撑住了枕边巴掌大的空间,却压住了茶小葱冰凉的发丝。

茶小葱吃痛,微微偏转了脑袋。她在睡梦中呢喃着,蠕动双腿,踢开了身上的衾被,一股热浪自被底泛出,婪夜眸中终是燃起了明火,目光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松敞的领口。茶小葱睡觉极不老实,加上酒精的作用,她早已耐不住这股燥热,竟伸手便将自己的腰带扯了下来。婪夜没按住腰带,却按住了茶小葱发烫的手指。那指尖在手心里挠抓,更是又痒又麻。

领口雪白的肌肤,映着一小片春光,他的手指渐渐往上,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那处浑圆。

“茶小葱,麻烦是你自己找来的!”他咬牙切齿地覆上了她火热的唇。

“唔……”茶小葱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挣扎,轻启唇齿,想以舌头推开那覆的薄唇,却不料火上浇油。灵巧的舌头掠过,将婪夜残存的理智击得粉碎。

婪夜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茶小葱在他身下扭动,蜷曲的双膝不时扫过他灼热的坚挺。

婪夜探手搂住了她的腰,用力向上一抬,密合无间的温度令他再也顾不上理智。

他腾手卸去了襟带,褪去了她肩上的外衫。

那个凶悍的吻擒住了茶小葱的欲念,继继续续的思维早已被他击得溃不成军。

扒开的衣缘,现出一抹香肩,茶小葱肌肤的颜色比月光还清亮。她含糊地推搡着,却柔弱无力,但那毫无意义的抵抗却勾起了男人征服欲。婪夜轻哼一声,将她双手擒住,粗暴地禁锢在头顶。细柔的肌肤在碰撞中,泛起一丝薄红。

“陛下,热水好了。”

娉婷端着一盆热水掀帘进来,即被屋里的情景吓得呆住。

这一声轻唤,恰似一盆冷水,将婪夜浇了个透心凉。

第148章 谋而后断

轻风徐来,浪涛拍岸。清浅的海水一路漫过沙滩上以石子筑成的小堤。

三道人影摸黑来到了玄黄岛南岸。

“果然又超出一点,一个月又一个月,这座岛迟早会被海水淹了,怎么办?”却是黄老三的声音。

“我们在这儿躲躲藏藏地住了数百年,本以为可以长久,却不料……”陶朱公长叹一声,捋了捋胡子,暗淡月光难掩眉间的忧虑,“公藤,朔日将至,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嗯。”丁公藤面对海潮,浅浅地应声,却未多言。

黄老三在岸边倒来倒去地疾走:“这个月沉了一尺,上个月沉了七寸,这岛怕是呆不得了。难不成又逼我们回到中土去?我不想再过那种东逃西蹿的日子!听婪夜说魁麟已经与焚音联手了,我这样回去准没好日子过,只怕还没上岸就被那些妖物给生吞活剥了。”

陶朱公摇了摇头:“你着急也没用,光凭岛上这群老弱妇孺,能与焚音的魔兵魔将抵足抗衡?实在不行,我们也只能搬了。”语气一滞,却又是看向丁公藤,“公藤,你说要给我们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黄老三也惦记得这事,闻言便同他一起凑上前来。

丁公藤从怀里取出一方小盒,对月掰开,霎时间青雾氤氲,荧光闪闪,自内漫射而出,照亮了他那张极其淡漠的脸。盒子里躺着一对寸把长的物事。

陶朱公与黄老三对望一眼,均各露出些疑色,先后问道:“这是何物?”

“龙角。”丁公藤的表情没有大的变化,但语气却变得凝重起来。

“龙角?”陶朱公吃了一惊。

“准确来说,应当是青龙的角。”丁公藤把盒子递过去让他们看清楚,“前日在海边找到的,就在茶姑娘上岸的地方。”

两人半信半疑地伸头过来,认真看清了盒子里的发光物,仔细瞧来,这确实像是一对小巧的龙角,整体呈青灰色,非石非玉,在稀薄的月光下闪烁着点点星芒。

“小丁你觉得这事与姓茶那丫头有关?”茶老三不大能理解。

“未必与她有关,但她或许看过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丁公藤将盒子重新盖好,“玄黄岛为天地四神兽归息留下的地裂,本来就不该存于世上,但却因为青龙留下的一枚龙蛋掐住了脉息,撑住结界之中的一方天地。我们能够在这儿避世而居,甚至几百年来都相安无事,多是拜这枚龙蛋所赐。现在龙角现世,说不得正是那枚龙蛋起了变化,令幼龙破壳而出。”

“你的意思是说,那小龙破壳之后却丢掉了龙角?哪会有这么奇怪的事?”黄老三伸又再长了脖子,“再给我看看,没准是你看错了呢?”

丁公藤将盒子丢给他:“我也希望是看错。”

陶朱公沉吟:“此事多半为真。龙蛋孵化,龙角被摘,有龙而无角,青龙变成了螭吻,这样一来,似龙而非龙,法力必定大不如前。龙角……很有可能是被人生生锯下来的。”

黄老三独自打开盒子,将里边的东西看了又看,仍旧觉得疑点重重:“小丁,你是说,因为龙蛋被孵化,四神之力流失,才导致玄黄岛下沉?但如果对方针只对我们玄黄岛,又何需将龙角撬下来?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丁公藤亦觉不甚了然,他沉默片刻,突然挽起一道法诀,迳向海面走去:“我且下去看看,应该还有看漏的地方。”

黄老三将盒子将陶朱公怀里一塞:“等等,我跟你一起。”

陶朱公却拉住他:“你不必去了,我们只有一个半时辰,眼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若是天亮后其他人酒醒,只怕会麻烦许多。”

“还要做什么?”黄老三这才发觉整个村子里没醉的就他们三个。

“上山。”陶朱公道。

“上山?老头子,我没听错吧?现在黑灯瞎火的叫我们上山?”黄老三一听就急了。

“不是我们,只是你一个人。”陶朱公却不像是开玩笑,“料想青龙之事与焚音那魔头脱不了干系,这岛上须得及早做好应对,然而山上那畜牲一日不除,村民便无法安生,须未雨绸缪。”

“我一个人怎么行?我这点骨头可轻得很,还不够那老畜牲塞牙缝!”黄老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两撇胡子甩得老高,打定了主意不肯去。

“不是让你去送死。你只需如此这般。”陶朱公附过去交代了一番。

“这样?”黄老三倏然住嘴,瞪圆了两只绿豆眼。

“明白?”陶朱公拍了拍他的肩。

“陶老爷子是想利用姓茶那丫头搞定那老东西?万一不成呢?就她那两把刷子,说不定比我还不中用。”黄老三更犹豫了,他一眼就看出来,茶小葱那姑娘根本是凡身肉体,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去!

“她与青丘国国主关系亲密,此行定不会单枪匹马,我们就赌这一把,万一不成,那畜牲也不会怪到陶然村头上来,唯今之计,只能如此。”陶朱公眼中含着万般无奈。

黄老三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今天的计划定不会是姓茶那丫头来之后才拟下的,如果没有她,触怒了那畜牲,它又该咬着谁不放?”

陶朱公脸色瞬间暗淡:“我,或者你。”

黄老三倒抽了一口凉气,揪紧了一边胡子,跺足道:“好,我去便是!”

言罢,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

“真是岂有此理!这老东西居然敢出卖我青丘国的王后!”远处,娉婷望着海边的人影,恨得咬牙格格响。

婪夜却很淡定,疏懒地看看天,他带头转过身去:“天快亮了,先随我回去再说。”

娉婷怒道:“这老东西对王后不敬便是对我王不恭,对我王不恭便是不把我祁山氏放在眼里,待我去扒了他那老皮,看他还敢不敢四处招摇害人!”

婪夜一手将她拎了回来,冷然道:“以前在魁麟面前,你怎么不说这种话?”

“我……”娉婷立时像被踩着尾巴的猫,憋红了脸,无言以对。

婪夜却并无怪罪的意思,笑了笑:“回去吧,若我那王后醒来看见自己的夫君与你这狐魅子整夜呆在一起,不知会作何想法,别惹她发火,能避则避!”

娉婷不知道先捡哪头,别扭了半天,决定还是先跟婪夜回住处再行商量。她在心里将陶朱公骂了千百遍,但念及自己的过往,又觉得羞愧难当,急急地走了两步,没看路,差一点撞上婪夜的后背。

婪夜不理她的冒失,顿了顿身形,又将思绪整理了一遍,清俊的容颜中方自露出一丝笃定。

头顶云彩飘过,抹去了天上那一丝淡色的银钩,夜色暗了下来。

两人在六界遁隐符的掩护下,回到了小宅院。

分夜看着被泼湿的门槛,缓缓停下步子,站在了院中。

他起手挑起香炉里的半截香灰,淡声问道:“药家三兄弟,可都是用药的好手?”

娉婷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嗫嚅道:“也非如此,何秀姑这三个儿子只有大儿子使君子是跟着村西的兔妖习医,二儿子丁公藤惯使木毒,却是天生的,三儿子王不留,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不过他常说自己懂得兽语……”

“木毒?包不包括迷香?”婪夜一眯眼,将手里的香灰掐断,“这催情香,可也是丁公藤给的?”

“不是,丁大哥他不害人,研毒只是兴趣使然,这香……是属下向他要的。”娉婷咬着唇,脸色却有些发白。

这岛上的女儿家哪一个不是纵情欢娱的主,香闺里备着迷香催情助兴也是寻常。娉婷向来对男人挑剔,如不用些手段,做那事儿还真提不起兴致。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自装不得贞洁烈女,有些小道具添个情趣也无可厚非。不曾想,婪夜才看到一段香就怒成了这副模样。看来,仙狐与妖狐还真是云泥之别。

“真是兴趣所致吗?”婪夜却是不信,“他的兴趣可还包括在了酒里添香加料?”

娉婷显然未曾料到有这一层,一时又惊又惧。但想想很快就明白过来,婪夜向来自诩矜贵清雅,性子又傲得很,断不会做出如此趁人之危的事,方才他情迷神痴,不是中迷香又是什么?

“哼,本公子是不是还要谢谢你那盆热水?嗯?”婪夜转身向院外走去,“给你一刻钟替她收拾干净,要是她醒来觉得有任何不妥,天亮便等着提脑袋出来见人!”

娉婷他这席话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倒跪在地,喏道:“属下知错,属下自当尽力办妥。”

婪夜颔首,看天已渐亮,挑眉道:“还有一个时辰,本公子先回杏林居,你替我好生看紧她,不要让她惹出什么乱子。”

“属下定不负我王所托!”娉婷连脚都软了。

婪夜对她的反应尚算满意,行自院门口,忽然想起一事来:“娉婷,你既离了祁山,又不愿陪在魁麟身边,前尘旧怨,尽可一笔勾销。现在青丘国已经不复存在,你也不必再称我为王,你我就此揭过。”

娉婷一愣,怔忡之际终于理会了婪夜这番话的意思,当即泠然含泪,向他盈盈拜倒:“一日为王,终身为王,以前是娉婷糊涂,娉婷愿意将功赎罪,永世追随我王。”

婪夜笑:“有件事,本公子没有明说,我已投入端极派玄冰殿返香真人门下,从此六界再无仙狐一族,你大可安心。”

“陛下!”娉婷吃惊不小。

“早五百年前,可不见你如此恭敬。”婪夜抚平了衣襟上的褶子,转出了门,“有时候,错了,就永远不能回头了。”

“陛下!那珂郡主她……”娉婷品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心中猛地生出一股凉意,抬眼处,却见婪夜温柔的眉眼中溢出一丝狠戾,那眼光如寒刃,直插入腑,镇得她通体僵冷。

错了,就永远不能回头了……这是在警告她么?娉婷咀嚼着这句话,喉间漫过一丝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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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夜夜绝对不是吃素的包子男。

第149章 五行转换

翌日,茶小葱是被娉婷柔声细语叫醒的,也不知她用这猫叫般的声音叫了多久。茶某人一早睁眼看见面前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顿时吓一跳,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四川卧龙熊猫救助中心。

“娉婷叩见王后,王后昨日睡得可好?”娉婷看得出婪夜对茶小葱的顾忌,见惯风月的她,自动将其归类为男人对女人的珍惜。她主动上前拉起茶小葱的手,掏出一块素丝锦帕,为新王后擦手指。

看她擦得那个认真,茶小葱顿感五雷轰顶,闪电似地收回了爪子:“你干什么?这儿是哪?你是什么人?”娉婷换了副嘴脸,茶小葱觉得陌生,一时没能将她与那个千娇百媚的狐媚子联系在一起。

环视周围的家具摆设,又看了看屋顶,她始终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娉婷白着脸,小心翼翼地看她颜色:“王后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娉婷备下了最好的醒酒茶……”

“什么王后?”茶小葱看她提心吊胆的样子,更是满腹疑云,回身看了一下背后凌乱的被褥,老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你的屋子?那婪夜呢?他死哪去了?昨晚……”

“昨晚王后不胜酒力喝醉了,是陛下吩咐娉婷送王后回来歇息的,王后……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娉婷之前去准备热水,又打探好丁公藤的消息,这来来回回也足够婪夜办完事了,她想起婪夜临走的那句话额头上就冒冷汗,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只够她帮茶小葱穿好衣物,并不能确定自家主子有没有动过人家。于是,她又重复问了一遍。

茶小葱猛地揪起了眉头,除了在师门,很少会有人这么关心她,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与她气质截然相反的妖狐,她相信第一次见面彼此并没有留下好的印象,娉婷完全没有必要对她如此关切,难道是……婪夜?不知为什么,看着娉婷那张紧张兮兮的脸,她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说到不舒服,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茶小葱伸手拉了拉衣物。

“王后感到哪儿不妥?”娉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茶小葱的手,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我睡觉一向不大老实,可为什么这衣服却整齐得跟丧服似的?”茶小葱不相信身上连个衣褶子都没有,当然,还有一点她不好明说,昨夜她虽然醉得一塌糊涂,但五感未失,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是婪夜抱自己回来的,尽管当时说不清楚,但那分安心与欢喜,她到现在还能记得,然后,就着这分安逸,她做了一个,春梦……

身下的湿滑骗不了人,她确实是动了情的,按理来说,一个做春梦的女人,怎么也不可能睡得那么死沉。

娉婷瞪着茶小葱,还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惜对方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茶小葱这一刻还拉着整齐的衣襟,下一刻便大叫起来:“我的东西呢?你有没有看见一张白色的纸?就是……仙门常用的那种,很薄的,只有这么大!”

“属下未曾见到。”娉婷也慌了神,“是不是昨天在路上弄丢了,或者……”

“不会,那张纸我一直贴身放着,不脱衣服根本不会掉!”茶小葱彻底酒醒了,从床上跳下来,反身掀起被褥抖开,见娉婷还愣着,下意识喝道,“那张纸很重要,还不快点帮我找找,看是不是掉在这屋里了?”

“属下遵命。”娉婷回过神,不敢怠慢,跟在茶小葱身后兜头一顿乱翻。

“这是什么?”茶小葱突然从被褥上拈起一根发丝,眯眼瞧了瞧,这根头发细黑柔亮,比她的头发长了不止一倍,绝对不属于她,“昨天睡在这榻上的肯定不止我一人,我的东西是不是就是被这个人拿了?难道说,是你?”

娉婷的脸白得跟层纸似的,她当然不敢说婪夜对茶小葱做过些什么,但更不愿承认是自己与她同榻挤了一夜,她忙里忙外,弄得整夜未眠,那对黑眼圈骗不了人,纵然她再是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在这眨眼之间编出一套毫无破绽的说辞,一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挠得云鬓乱七八糟。

就在这时,茶小葱一脚踩中了一滩水。

循着头顶望了望,屋顶完好,也没下雨,显然这不是雨水。她一抬头,又对准了娉婷的眼:“衣上的褶子是你帮我掖好的?那你一定见过那张纸了?”

“不是!”娉婷真是百口莫辩,“属下确有为王后擦身,但却未曾见到什么纸。还请王后明察。”第一眼看茶小葱,她只觉得这女人邋遢迷糊,不足为惧,但第二眼,第三眼……越看,便越觉得这女人不简单。她的衣物也许并不精致,她的打扮可以说是糟糕透顶,她可以说是世界最没气质的女子,却隐隐自眉目中透射出一缕肃杀,令人不敢逼视。她之前对其恭敬,多半是因为婪夜的缘故,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清楚地知道,这女人确有其无可比拟的气质,只是蕴藏得太深,普通人,甚至连她自己都很难发现。

“我去找婪夜!”茶小葱抚弄着那条发丝,突然折身跑了出去。

娉婷欲要追赶,却见院外白影一闪,恰恰与茶小葱撞了个满怀。

“大清早的,你发的什么疯?”婪夜搂住来势汹汹的茶小葱,轻易便卸去了她的冲撞,将她换在右手边,揽住。

娉婷的嘴角无声地抽了抽。

茶小葱丝毫没留意他的手卡在了自己腰上,扬扬手里的头发,拈直了:“哎,这是不是你的?”

“是。”婪夜微微一笑,眼角却撩了撩站在门边的娉婷一下。

娉婷看出了那眼中的冷意,脚便有些迈不开,只嗫嚅道:“陛下……”

“这么说,你昨天来过这屋里?”茶小葱又问。

“嗯,来过。”差不多同一时间,婪夜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她微微红肿的薄唇,又看了娉婷一眼,笑道,“我昨天送你过来休息,你忘了?这头发,可是你亲手扯下来的,你也忘了?”说着,他故意将身后飘扬的长发甩过来一截让茶小葱捏在手里把玩。

婪夜自己圆了个谎,娉婷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郁闷:这大王做事一向稳重,却不知为什么做了那些苟且却让她来善后,她勾引男人有一手,但要对付女人却差远了。

“拿来!”送上门来的小辫子不揪白不揪,茶小葱一拉手里的长发,瞪直了眼睛。

“拿什么?我们进去再说。”婪夜吃痛,皮笑肉不笑地掰下她的手指,顺势夹在了自己的腋下。

茶小葱没留意这些小动作,自然而然地掐住婪夜送过来手臂,在他面前摊开了另一只手:“邵老爷子给我的那张白纸。这屋里只有你们两只狐狸,不是甲就是乙,快交出来!”

开玩笑!那张纸可是她狂啃唐诗三百首与郡老爷子大战一千回合,才得来的奖品,虽然她不知道那张白纸究竟有什么秘密,但是给她的就是她的,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她不甘心。她在现世是一支自动铅笔用五六年,一块橡皮要磨到圆的人,折心柳丢了,暮云卿离开已经让她很不爽了,她不想连这张纸也弄没了。

“我们坐下说。”婪夜保持着笑容,满意地看她挽着自己的手臂。

娉婷在门口长舒了一口气,待眼前两人并肩坐下,更是心中大石落地,终于放心了。

如果她猜得没错,茶小葱对婪夜也是有些意思的,至少她对婪夜的身体接触并不抗拒,但另一方面也说明,茶小葱很有可能真是婪夜选中的新后。脑海中闪过另一副绝世芳华的容颜,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将尘封已久的丽影缓缓擦去。

堂堂青丘国国主,为什么迂尊降贵投入仙门,她想,她能明白。

“死狐狸,你喝酒喝傻了?还是走路撞晕了?”茶小葱看婪夜笑得牙不是牙,眼不是眼,满心郁闷。

“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婪夜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件东西,小心摊开来,却不是茶小葱要找的白纸,因为上面还有字。

“你从哪里捡来的破烂玩意,居然还弄湿了。”茶小葱看着那湿嗒嗒的小笺,极不耐烦。

“你仔细看看。”婪夜提起小笺的两角,展平给她看,“这些,像不像仙法法诀?”

这句勾起了她的几分好奇,茶小葱也认真起来。忽听娉婷在边上轻轻“咦”了一声,她立即截口问道:“怎么?”

“这个,有些像我们玄黄岛上的秘法。”娉婷轻轻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一经提醒,茶小葱也想了这事:“你是说,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勘破’?”这就奇了怪了,既是秘法,怎么会到处乱摆?还让外人给捡到……

娉婷见婪夜并未反对,便也凑近过来,看了一会,却又摇了摇头:“虽然像,但却不是,这应该是另一种类似的法诀,属下看不大懂。”

“婪夜,你说这东西是哪里得来的?”茶小葱将那法诀读了一遍,忽然自胸中升起一道罡气,直撞命门,她立即撇开了脸,无奈她记性太好,纸上的口诀便像活了似的,怎么都挥之不去。一翻掌,居然自手中长出一簇小火苗来。喵的,她练的是木系法咒,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火系?

婪夜本也在研究这张纸,抬眼恰恰看见茶小葱手里的火光,不觉一愣:“炎咒?”

茶小葱伸手去摸脑袋,却被娉婷眼明手快地按了下去,但仍是有几根头发被火烧焦了,散发出一缕焦臭。茶小葱立即苦了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婪夜翻掌覆住她的爪,施咒助其熄掉了炎咒,又将那几行法诀读了一遍,才道:“小葱,这应该就是你要找的那张纸,只不过被水浸湿了,才显出字来。这其中记载的,像是五行转换的口诀,你再试试。”

“会不会弄错了?那张纸我也不是没弄湿过,从来就是无字天书一张。”茶小葱又依样练了一遍,这一回手里放出来的不是火,而是冰晶。五行属性居然转换到了水格。

“不死泉水!”娉婷了悟道,“一定是不死泉水的缘故,我们玄黄岛的‘勘破’也是因为浸在不死泉里边才现出文字的。属下猜这张纸一定是不小心掉在了水里,又被陛下带走,才会……”她说到一半,察觉婪夜冷冰冰的眼神,突然噤声。

“什么掉在水里,什么被带走?这张纸我贴身放着,怎么可能掉出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茶小葱总觉得有些事情自己不知道。

两只狐狸像串通好了似的,同是缄口不语,默默看天。

第150章 狐狸的条件

天还未全亮,小村静谧,处处透着安逸,窗外灰蒙蒙的,只有庭中花草投下的暗影。窗格上爬着几根青藤,影子枝枝蔓蔓地盘曲延伸,将醋黄的窗纸映得一片斑斓。

自从投入仙门以后,茶小葱便改掉了睡回笼觉的习惯,倒不觉得早起早睡有何不妥,但转脸看见娉婷神神叨叨地将房门拴上就觉得大大不妥了——两女一男,哦不,两狐一人关在这间小屋子里像什么话?

茶小葱没有忘记今天是传说中的朔日,丁公藤说过,每个月的这一天,海底结界会消失,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出去。暮云卿失踪一事拖不得太久,但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他,却并非她一人能力所及,就算使了蛮劲也于事无补,所以她一直琢磨着早点回师门跟返香商议看看。

虽然婪夜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但要指望他却是不可能——不是她瞧不起他,而是他现在实在太弱了!

既然早起,不妨早走。茶小葱见两只狐狸再没什么特别的需要交代,便要开门走人。

却不料娉婷突然紧张地拦在她面前,用身体挡住了门缝:“王后,你不能出去!”

茶小葱一头雾水地看向犹自坐在榻边支颐沉思的婪夜,又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娉婷,十分不解。

“过来。”婪夜招了招手,目光里尽是温柔,却难免令人毛骨悚然。茶小葱觉得不是婪夜人格分裂了,就是自己得了癔症,怎么看都不是个滋味。

“你们一大早神神秘秘地是要闹哪样?”她彻底被那汪似水柔情的眸子镇住了,她思索着要不要给那张脸一记庐山升龙霸,让他稍微清醒下脑子。

婪夜伸指勾住了她的衣袖,将她引至榻边,低声道:“等下不管听见了什么,都别出去。”

茶小葱不爽已极,立马沉了脸:“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说……今天出不了岛?要是回不去,那我的宝贝徒儿要怎么办?”

“不是出不了岛,也不是回不了师门,而是……我们要跟人好好谈谈条件。”婪夜吹了吹手里那片写满法诀的纸,悠然道,“娉婷,你来解释。”

娉婷低眉顺目地诺了一声,背抵着房门,却自眉间掠过一丝犹豫:“相信王后已经清楚,这玄黄岛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茶小葱懵懂点头:“大概算是知道一点,也不是太清楚。”

娉婷壮着胆子看了婪夜一眼,深吸一口气,曼声道:“属下昔日乃是青丘国妖狐一族的族长,因为与妖皇魁麟有染而脱离本族,成为了妖皇的四十六位姬妾之一。”

“天哇,四十六位?”茶小葱瞪直了眼,捕获了一丝极其不重要的信息。这妖皇在某些方面真是饕餮,这样说来,语翠成为妖界的九十九公主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这跟玄黄岛有个毛的关系啊……

“听说现在是一百三十二位。”娉婷见不得茶小葱这副表情,立即板了脸,显然她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婪夜理了理被茶小葱抓乱的头发,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可以继续说。”

“因为不满妖皇的所作所为,属下在五百年前脱离了妖界,却招来了妖族的围追堵截,在六界躲躲藏藏了几十年,才经过何仙子,也就是何秀姑的指引,来到了玄黄岛小住。这一住便住到了今天。”娉婷对玄黄岛有着深挚的感情,在国破家亡,走投无路之时,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栖身之所,这得来不易的一切,她懂得珍惜。

茶小葱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要从魁麟那儿说起。

“可是玄黄岛遇到了困难?”这一句却是问婪夜。

婪夜不置可否,娉婷却露出一丝为难:“玄黄岛靠的是四神兽归息之后仅剩的一股灵气撑到如今,但近几个月,却不知是何缘故,灵气渐渐衰弱,整座岛都在下沉,有时候一个月竟会沉下数尺。怕是不出三个月,整座村落都被会被海水淹没。我们不想离开这座岛,只能选择举村迁徙,搬去地势更高的地方。”她侧脸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影影绰绰,仍未大亮。

茶小葱记得这岛上有一座灵山,只是并不高大:“我知道了,你们想搬去岛北的灵山?但这与我们出岛有什么关系?”总不至于让他们加入搬运工的大军吧?

茶小葱极为不解地睨了婪夜一眼,后者似笑非笑,神情却变得极为含糊。

这样的婪夜看起来,才像只真正的狐狸。

娉婷看着婪夜,小心揣摩他的心思,语气中不自觉掺杂了几分怯意:“这灵山,又叫金元山,山上有一仙兽,名曰电掣鼠,其速度如光,甲胄坚硬如铁,而岛上大多居民习得法术都是木系木灵之术,以木对金,无疑似空手接白刃,故而……”

“故而需要我们出手。”婪夜不等她说完,迳自看着茶小葱,笑意渐渐冷却。

茶小葱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道:“我修习的不也是木灵法术,而且修为比你们差远了,你们那叫空手接白刃,那我贸然跑去岂非以卵击石?”

“我……”娉婷还想着要怎么将话说满,却听婪夜一声轻笑。那声笑极轻极缓,却透着浓浓的嘲讽,意喻不明。她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像是裂开了两半。

“娉婷,几百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婪夜说得轻描淡写,但目光到底是冷了下来,“本公子还小瞧了你!”

娉婷听婪夜语气不善,心中惊惧,嗫嚅半晌,竟朝着茶小葱与婪夜二人跪下来:“属下不敢欺瞒陛下,但属下在这岛上呆了五百余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感情挚深,属下与陶先生、丁大哥想法一样,皆不愿看到岛上居民再度流离失所。求陛下成全!”

茶小葱终于明白,婪夜所说的是谈条件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是等着娉婷自己送上门来。

当然她也一早便看明白了,玄黄岛虽然自称与世隔绝,消息闭塞,但岛上居民每月朔日都可出入中土,不然使君子也不可能买到那么多香艳火辣的读物。至于他们对她这个端极派的四掌门了解多少,也就不难得知。

显然,娉婷这席话就是一个活套子。

婪夜此番顺水推舟地留下来,无非是想卖她一个人情,就算没有交换条件,拼着同族的情谊,他也会答应帮忙。但坏就坏在,双方都不够坦诚。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狐狸的九曲玲珑心还真是不好猜。

“本公子答应留下来,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婪夜捏了捏茶小葱的手指,斯条慢理地叹了口气。茶小葱不语,却兀自紧了眉头,虽然她不反对去会会那电掣鼠,但也不能不顾及暮云卿的安危,他们已经在这岛上耽误了三天,没有再多的时间拖下去。

娉婷默然抬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感激。

“先别忙着高兴,本公子说过,先谈条件。”不等她答话,婪夜已站起身来,“今日一过,我要知道渺城之城的入口在哪里。”

“渺夜之城?”茶小葱脑海中灵光一闪,却是顺着婪夜的目光,盯紧了娉婷。

“陛下要去渺夜之城?”娉婷万万没想到婪夜所说的谈条件居然是针对自己,更没想到,他开出的条件居然与魔界入口有关。显然,婪夜的棋比她快了不知几步。看他一脸笃定,又何尝不是表明,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一时间,她心头竟是百转千回,酸涩无比。

茶小葱想起了那几管鹤羽,终是恍然大悟:“婪夜,你的意思是说,云卿他就在附近?”

“只是猜想有这个可能。”婪夜拉她起身,“先试试金仙之气能否发动?”

茶小葱试着运气,觉得内息未乱,匆忙地点了点头,心情却是雀跃的。

婪夜长身玉立站在娉婷面前,淡声道:“我之前已经说过,错了,就永远不能回头了。你有自己的选择,又何须屈就于我,青丘国已殁,我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起来吧,从今以后,你不用再跪我。”

“陛下!娉婷无心欺瞒!”娉婷不敢起身,但这一跪,却挡住了婪夜的去路。

“让开!”婪夜长眉一挑,蕴着几分怒意。

茶小葱赶紧将她拉起来:“快起来吧,你挡着路了。”

娉婷脸上一僵,硬是被她这句话梗得作声不得。

婪夜开门,拖着茶小葱没着村中小径七绕八拐地疾行而去。

娉婷提气追上,却听茶小葱一个劲地追问婪夜问:“死狐狸,你真的放得下?她到底没有恶意,为什么不让她留在你身边?她跟蒙啾啾不一样么?”

婪夜见她毫不忸怩地挽了自己的手肘,眉间一喜,转念却轻轻叹了口气:“她在这儿很好,为什么还要卷进去?她若是跟着我回去,魁麟不会放过她,我自问没有能力再保护一个人。”

“嗯?”这前半句的意思,茶小葱能懂,但这后半句为什么……听起来有点,暧昧。

“我只要保护你就够了。”婪夜想起二人在海底遇险的那一幕,翻掌握住了她的手。

“得了吧,你那么逊,究竟是谁保护谁?”茶小葱吃紧,下意识要甩掉那只修长如玉的爪子,却被他死死攥住。

“那你保护我也行。”婪夜扬眉一笑,细目中映出一抹淡金色的碎星,明明朗朗。

茶小葱还想挣扎,却觉手中一满,掌心竟多了一把花锄。

远处闪过一道金光,卷起滚滚烟尘横冲直撞。

金光前一条黄影,连滚带爬地急于奔命,一张毛茸茸的尖脸犹为突出。

茶小葱愣了一下:“咦?黄鼠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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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被一个**同事催传真,结果卡了半天对话,还好终于更完了。

第151章 金光巨鼠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的娘亲!”

脸是黄鼠狼,声音却是黄老三。

他四条腿舞得跟轮子似的,却仍是被背后两只粗壮的爪子狂碾尾巴,把尾巴翘起来,就变成了被爪子捅菊花。他跑得狼狈,便干脆把尾巴卷成了尿不湿的款式。

茶小葱扛着花锄,被婪夜拉着一阵疯跑,眼见离得近了,突然一个急拐,她急忙侧身,眼睁睁看着烟尘滚滚从面前呼啸而去。随后赶到的娉婷吃了一嘴的灰,桃花粉脸立时被泥尘染成了灰黄色,伸手一抹,就成了大花脸。

茶小葱只顾着伸脖子看怪物,身上脸上也好不到哪去,不过反正她也不在乎,倒是婪夜适时竖起一道咒壁挡住了尘土,仍旧一身干净优雅,洁白如玉。

“你们说那个像老鼠的东西就是仙兽?”茶小葱扬高了语调,撇撇嘴,好生不屑。

刚才从眼前跑过去的,分明就是一只身穿黄金铠甲的巨型老鼠,唯一不同的只是额头上还生着一只玉色的犀角。

“王后居然看清了?”娉婷震惊莫名,她刚才只看到一道金光,一重尘土泥沙,连那电掣鼠有几只眼睛几只鼻子都没顾过来。要不是早就见过其真容,还真不确定方才那一坨金灿灿的是神马……

“可比得上那速度?”黄老三一路鬼哭狼嚎,跑到村边又折返回来,一路涕泗俱下,估计那条黄鼠狼尾巴都被踩得稀巴烂了。看那电掣鼠来势汹汹,婪夜不由地低头扫了茶小葱一眼,摸不准她能有几分把握。

黄老三惊天动地的号呼,惊动了村子里的其他人,各家各户的窗门打开,看了一眼又战战兢兢地合上了。只有那大脸怪人王不留从土里钻出来,呆呆地往这边瞧。他肩上挺立着一抹淡青的身影,漠无表情的脸上依旧蒙着那条与衣物同色的长条丝巾,随风摆动。

茶小葱将花锄柄在手里敲打几下,不无自得地抿了抿唇:“它的速度应该比我慢。”

娉婷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忍不住转脸将茶小葱又看了一遍。却不想斜对面的窗子里伸出一张俏脸,妙目瞥至,蓦地一笑,居然满含轻嘲,却不是绯灵是谁。

娉婷被那绯灵一笑激得直跳脚,当即挺身出来:“陛下,属下愿打头阵。”

婪夜根本不看她,只冷冷地道:“打头阵的当然是男人!”言罢,身形一晃,竟向那电光扑去。

娉婷愣住,尚未及眨眼,身边的茶小葱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踪影。

婪夜身侧蓝光掠过,甫一抬头,茶小葱抢至跟前。那黄老三看见两人迎面接应,登时大喜过望,但看茶小葱跑在了婪夜前面,不觉愕然。就在这怔忡之间,他的尾巴又被那电掣鼠重重跺了一下,顿时痛得一蹿老高,号爹哭娘地奔了回来,与茶小葱堪堪错身而过。

茶小葱执起花锄朝他屁股了狠拍下去,朗声笑道:“别哭了,你娘亲我在此!”

黄老三逃命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闪避,“哇嗷”一声惨呼,竟狠狠地吃了茶小葱一记锅贴,借势腾空而去,转眼便失去了踪影。

绯灵与娉婷同是看得瞠目不已。

婪夜赶上茶小葱,两人又一侧身,电掣鼠独自狂奔而过,刹不住冲出去老远。

“呸!”被那金甲大老鼠后腿扬中,茶小葱吃了一嘴泥。她张口一啐,婪夜雪白的袍子便上多了一点褐黄色的口水沫。白袍飞扬之间,格外惹眼。

“喵勒个蝴蝶的,这货不是老鼠,这货根本就是头猪啊,你看它好大肚子!”茶小葱指着地面上的磨痕,却被婪夜拉回去。那电掣鼠突然失了黄老三的下落,一时恼怒,转身向她扑来。

两人齐齐施展腾翔之术,驰向云端。

那电掣鼠亦不含糊,驾起一团祥云随后追去,但在速度上倒底是差了些。

“不错不错,这青丘国国主,还真是有些本事的。”黄老三不知从哪里一瘸一拐地钻出来,伸手搭在眉毛上举头看青天。

娉婷一边抹着脸上的灰尘一边揪起他的一边眉毛啐道:“人家是妖怪,你也是妖怪,我还没见过像你那么窝囊的,居然会怕老鼠。”

黄老三苦着一张尖脸:“姑奶奶,你要是不怕,你去试试,你也不看看我的尾巴……”说着,捞起身后的尾巴亮出来给她过目。

娉婷一看倒没话好说了:那哪里还叫尾巴,分明是和着一堆黄毛的烂泥,只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

黄老三见她不语,苦着脸继续道:“只盼着你家大王能制住这混蛋,帮我报仇!它在岛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早该心满意足了!”

茶小葱拿着那把花锄,横着舞一下,竖着摆一下,使得极不称手。越是不称手,她便越发想念横遭自己抛弃的折心柳。

电掣鼠在空中疾驰,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却并不是普通的鼠鸣。随着吼声,数道金色光束喷薄而出,茶小葱反应虽快,但到兵器太差,扬手格挡间,只能发挥“修罗弑”一半的威力。两道金光撞击在一起,茶小葱虎口裂痛,一缕鲜血自掌中滴下。好在她预先在兵器上贯注了灵力,那花锄没有断。

婪夜将紫焰挥成一道光壁,封住了电掣鼠的去路。

“怎么办?我没把握!”茶小葱借着那道冲力,疾退数丈,自空中划过一道冷虹。

婪夜看着脚下那片村庄,一咬牙:“先将它引去海边,以免伤及无辜。”

茶小葱环视周遭,点了点头。

经过两三天的调养,婪夜恢复得比想象中要快很多,灵力比之前似乎更为充沛,而茶小葱亦借着体内琉仙琴的金仙之气,保存了实力。两人同进同退,也看不出谁比谁快。一番追逐下来,倒也不再觉得对方是自己的累赘了。

茶小葱连续丢了三把兵器,心里不大踏实,手上拿着这把花锄根本无法反击,心知持续消耗下去,对自己十分不利。

“换兵器?”婪夜看出茶小葱的不安,将紫焰递至跟前,茶小葱却摇了摇头,将其推拒开去。

两人被那金甲大老鼠追得跑了十余里,终是到了海面上空。

丁公藤与王不留带头跟了出来,却迎面遇着一道电光自头顶砸下,道旁的桃树被劈没了半边。黄老三听到雷声抱头鼠蹿,被娉婷用力揪过:“我们狐狸都没你那么怕打雷的!少丢人现眼!”

陶朱公现身道:“那怪物的紫电怒雷摧厉害的很,不知那丫头捱不捱得住。”

丁公藤微一沉吟,徒见半空一道紫色电芒破空绽开,原本灰蒙蒙的天幕竟像是被轰开了半边,东方红霞初现,岛上却已灼白如昼。说时迟,那时快,万道电光中包裹着一轮巨大的光球向茶小葱与婪夜二人砸去,大地震颤中,飞沙走石,村民们纷纷东躲西蹿,生怕哪一道电光落在自己身上。婪夜结起的咒壁被那道光球击得支离破碎,茶小葱眼明手快,拖住了他的腰带,两人搭腕,相互借力,向一旁纵跃数步,茶小葱亦有样学样地扔出一颗巨大的光球,却是比那电掣鼠放出的光咒更为壮丽。

“蓬!”地一声巨响,整个岛屿都抖了三抖。

“为什么她也会紫电怒雷摧?”绯灵虽然站得远,却看得很清楚,茶小葱方才扔出的光球在色泽上与电掣鼠微有区别,但两道电光的形状与力度却无一不同。

“吼——”那电掣鼠绝招被截,一时怒极,冲着茶小葱连续吐放出无数小型光球。五颜六色的光球,便照着她的脊背纷乱砸去。

“小心!”婪夜回护及时,重筑了咒壁,以狐火炎咒克制那电掣鼠的攻势。

“这大老鼠究竟是什么来路?”茶小葱大口喘气,这一句却是冲着地面上驻足观战的丁公藤等人喊出的。

“锵!”不容丁公藤回答,那电掣鼠便再次撞上了狐火咒壁。

婪夜一把搂住茶小葱的腰,跳出战圈,离海岸又远了几分。

电掣鼠头顶咒壁,踉跄几步再站稳。一双漆黑的眸子与茶小葱对视了一阵,即又飞快地转开去,却不再追赶。

“吼,吼吼吼吼!”它的情绪渐渐稳定,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王不留站在地桃花林旁高声道:“姑娘,它方才是在问,你是谁?”

“吼——”电掣鼠长号一声,居然默认地点了点头。

娉婷看得好生惊奇,原来王不留说他懂得兽言兽语,竟是真的。

“我?”茶小葱这才领悟到王不留所指的“姑娘”便是自己。

再看那电掣鼠,却果然收起攻势,正自低头打量着她。慢慢地,那双眼竟像上被蒙上了一层雾霭,十分迷惘。

“小葱!”婪夜的呼吸自身后传来,茶小葱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搂在怀里。

“怎……怎么?”低头瞥见地面上那位红衣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她有些不自然,再想想那个不靠谱的春梦,她居然不争气地涨红了脸。

“试着与它勾通!”婪夜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电掣鼠身上,“陶然村的村民只是想上金元山避难,没有敌意。”

“好,我试试。”茶小葱经他提醒,即时回过神来,试着与那电掣鼠交谈,“我叫茶小葱。你可以叫我小葱。”

电掣鼠收住了步子,低吼出声,似乎听懂了茶小葱的意思。清晨的海风拂动水面上的粼波,起伏的波光映在它莹亮的眸中,光彩照人。玉色的犀角在朝阳的金芒下,亦是熠熠生辉。

它盯着茶小葱,没有更近一步的打算。

“我没有恶意。”茶小葱放下心来,勉强扯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我们只是想同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村庄,搬到金元山上去……”

“吼——”电掣鼠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突然狂暴起来,巨吼一声又放出一记紫电怒雷摧。

茶小葱一时猝不及防,被一道电光扫中,顿时全身麻痛难当,整个人从婪夜怀里滑下。

“小葱!”婪夜大惊失色,一双细目似要喷出火来。

“小葱姑娘!”使君子匆匆赶至,只看到了茶小葱受伤倒下的一幕,他想也未想便腾身而上,直直地向电掣鼠撞去。

“大哥不可!”

“大哥!”

丁公藤与王不留同时出声,却是为时已晚。

电掣鼠张口吐出一道电芒,截住了使君子明黄的身影。

茶小葱昏昏沉沉地坠入婪夜怀里,一睁眼便看清了当空跌落的焦黑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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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两章是说小葱葱与小夜夜合力勇斗“电车鼠”,不知大家有木有发现,小葱葱与小夜夜的关系好一些了。

第152章 炽星陨

丁公藤御风扶摇而上,袍袖挥带,卷住受伤的使君子。

因为功体被克的关系,使君子比茶小葱伤得严重。

“它好像很生气,是我说错了什么?”

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但茶小葱还没来得及细品,那电掣鼠已挥舞着电光再度冲过来。

婪夜抱着茶小葱一路疾驰,借着风势将电掣鼠引向海面,为陶然村的村民们制造机会逃生。岂料那金光巨鼠堪堪追了两步,突然返身向陶朱公立足之地扑去。

娉婷一路观战,神经绷紧如琴弦,蓦见电掣鼠扑至,起手抛出一条青藤拦住了它的去路。

陶朱公动作稍慢,被电光切中衣角,整洁的黑袍立时变成了一溜破絮。他惊得老脸一阵乱撞抖,带头村民打头逃命。

黄老三又一次呼天抢地,加入了逃亡大军。

村民们平素吃了这畜牲不少苦头,见它暴怒如此,一个个吓得腿脚发软,哪还顾得上旁人。

无数光球自空中砸下,转眼便将整片桃林毁得一干二净。

婪夜返身追赶,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住手!我的房子!”使君子被电光击中,原已奄奄一息,但一想到满屋子的宝贝春宫,居然清醒过来,他挣脱了丁公藤就要往杏林居去。

“大哥!”丁公藤焦头烂额。

惯用木系法术的村民们在逃跑上算是一流,但他们跑到村口却又犹豫了,这畜牲的法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引它进村,无疑是自取灭亡。

电掣鼠像是股屁上着了火,跟在村民们身后兜头一气儿乱拱,把村口的水车撞倒了五六座。

“吼——”

它昂头蓄劲,双瞳散射出强烈的金光,尖溜溜的脑袋上就像嵌了一对上千瓦的工地探照灯。

“糟了,快离开村子!快!”茶小葱由婪夜抱着跟在那电掣鼠身后,眼见村庄不保。

“叽哩哩哩哩哩!”

半空突然响起了花皮果子特有的聒噪声,紧接着一坨暗影闪过,直直地撞进了电掣鼠望天张扬的血盆大嘴。

蓄势待发的怒雷被突然掉进嘴里的花皮果子堵在了喉头,电掣鼠痛得就地打了个滚。而就在它打滚的当儿,陶朱公与丁公藤已带领着众村民调转了方向,飞也似地离开了村口。

“我说过了,我们没有恶意!”茶小葱冲那电掣鼠的背影高声呼喊,婪夜却半抱拖地将她拉退,防止它再次发难。

电掣鼠两眼鼓得像铜铃,却始终吐不出那颗特大号的果子,它翻滚着,扭动着粗壮的尾巴,将村前的草地犁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槽。它“嗷嗷”地呜咽,转而将一双圆圆的眸子对准了茶小葱。

“陛下!”娉婷心胆俱裂,想要冲上来相助,却被黄老三一把拽住。

婪夜一挥袖,斥道:“娉婷,带他们走!”目光却指向了不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

娉婷跺足转身,与黄老三等人一道,带领众村民向金元山上奔去。

那电掣鼠看众人转向金元山进发,顿时目龇欲裂,它翻身跳起继续追赶,再也顾不得喉间梗着那块东西。

婪夜将茶小葱放下,护在身后,转而双手执枪横举头顶,默念出一道口诀,以他为中心缓缓铺开一蓬幽火,竟于顷刻间绽放成一朵巨大的火莲。而头顶升起一串明亮的火星飞速旋转,像一把星光结成的镣链,将电制鼠牢牢地锁在了原地。

茶小葱完全被眼前惊艳的法阵慑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地道:“死狐狸,你居然偷偷练成了炽星陨……”

炎系法咒分为三级:其中,初级法术包括了最基本的炎咒,以及大面积扫杀的万物归烬;中级法术则在初级法术的基础上增进了细节上的改良,并不仅仅是威力大增,与普通的火系法术相比,炽星陨最大的特点便是攻守兼备,被困住的人出不得火海,也近不了身,头顶被无数炽灼的星光压着,除了彻地逃遁,别无它法;而火系的高级法术,更是可以屏蔽一切火系攻击的神技。

婪夜一向只使用普通的狐火炎咒,此时陡然摆出这样一招,立时令茶小葱大跌眼镜。

电掣鼠被火海困住,眼中的惊怒渐渐转变成了害怕。它在火莲阵中左冲右突,却怎么也走不出那片烈焰织就的天罗地网。它用力晃动着脑袋,用爪子死命地抠弄着喉咙,那花皮果子却一动不动,铁了心要留在里边。

它眼睁睁地看着陶然村的村民一个个蹿上了山。

电掣鼠已被制住,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这家伙虽然暴劣,却到底不是茹毛饮血之辈,不然这岛上哪还得如此安乐。只不在道那山上有什么东西,竟令得它如此紧张……

“想不想试试?”婪夜侧目看向身后一脸艳羡的茶小葱,挑起了好看的眉。

“我?”茶小葱脑海中灵光一闪,记起了之前凑巧五行转换的口诀,立即来了兴趣,“也好,你将口诀教给我,我试试看。”

婪夜微微一笑,将炽星陨的口诀念了一遍。

茶小葱先将五行属性由金格转至火格,照着婪夜的口诀练了一次,却只能放出一点细细的火苗。原本是胸有成竹的她,立时垮了脸。

婪夜又念了一遍,将要点稍作讲解。

茶小葱耐着性子依样画瓢,却仍就只看到掌心一点小火苗跳啊跳,比起婪夜发动的火莲有着天渊之别。

婪夜看着她一脸花不溜秋像只小脏猫,眼睛却扑闪扑闪地晃动着诡异的光,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死狐狸,你丫故意的!”茶小葱恼怒,就着掌心的火焰向他脸上揩去,“信不信我烧光你脸上的毛!”

“别闹!”婪夜分心躲闪她手心的咒炎,头顶的炽炎与地上的火莲微一错位,徒听“吱嗷”一声,金影冲天,竟是那电掣鼠寻隙离了火阵。

“居然敢逃跑!”

茶小葱跳起来就追,婪夜收起法阵随后跟上。

三道影子在岛上玩起了捉迷藏。

那电掣鼠虽然不满村民上山的举动,却也不敢把茶小葱与婪夜往山上引。只围着花圃打转转,它喷不出金雷,便与普通的老鼠差不多,只一个劲地蹿上跳下,在不死泉边跑来跑去,将两侧的花田踩了个稀巴烂。

茶小葱这才想起这里还住着个叫何秀姑的女人,便向婪夜道:“别放火,赶跑它就算了。”

婪夜点点头,两人同时收起手里的法诀,追着这只金光巨鼠来回地跑。

茶小葱最不怕与人比耐力,加上有飞燕闪灵诀傍身,便干脆一路奉陪到底。

于是乎,姹紫嫣红的花田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块的沃地,两侧的花花树树像被犁耙翻了无数遍,花与叶均被碾碎在泥里,分不清彼此。

电掣鼠一边跑,一边将那花皮果子咬得嘎嘣嘎嘣响,偏那朱果够硬,不管它怎么咬,就是死赖在里边不出肯来。

“小花花,做得好!”一个明黄的影子从刚长好的桃花林里冒出来,一溜烟跑到花田中央的小木屋擂门。

小花花……茶小葱看一眼使君子黑黢黢的脸,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葱,别追了,我们也去金元山上看看。”婪夜已经习惯了搂搂抱抱,转身伸手一揽,将她圈入怀里。

茶小葱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我们走了,那使君子怎么办?”

她扬起下巴指了指正在努力捶门的黄衣美男。

使君子有了怀里那些个宅物,大概连危险也忘了,只顾敲打着何秀姑的房门,大声道:“娘啊,开开门!赶着救命呢!娘……”

婪夜面无表情地睨向那道黄影,并不放手,只淡淡地道:“管他去死。”

茶小葱猜他是想到了一起看春宫的“美好时光”,掖着衣领抖了抖,又挥挥手里的花锄,推搡道:“呃……我也想知道那山上有些什么,居然会令这畜牲那么紧张,快走快走。”

两人暂时达成共识,便不再追着那电掣鼠跑,转身朝着岛北的金元山驰去。

那电掣鼠不见二人继续追赶,心感蹊跷,回头一看,才发现两人抛下它不管不顾地朝着岛北奔远了。

“喂,你们去哪儿?”使君子没弄清状况,战战兢兢地扭脸看了电掣鼠一眼,突然抱紧了怀里的宝贝,转身又投入到了擂门的事业中去,“娘,你开开门!娘,你不能那么狠心弃儿子于不顾啊!娘!”

那电掣鼠怒气冲冲地逼近,冲着那明黄的袍子拍了一把掌,低头一路乱拱,发着脾气朝茶小葱与婪夜离去的方向直追。

使君子被那一巴掌拍得晕头转向,“通”地一声扑倒在何秀姑的门板上,就听屋内一声怒喝:“我是作了孽还收了你们三个王八蛋!”

那语气粗鄙火暴,声音竟是十分苍老,与平时的何秀姑判若两人。

……

摸清了电掣鼠的底,茶小葱与婪夜也就跑得不那么快了。

正如同陶然村的村民怕害怕雷电,这金光巨鼠怕火。方才它吃了炽星陨的苦头,也不敢追得太近。茶小葱本还想跟它说说话,但看它鼠目圆睁,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到了地头上,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两人也不急在一时。

第153章 紫瞳

那金元山地势较为平缓,小径婉蜒几度,却不难走。

木系主风,陶然村的村民们凭借木灵之力,全都跑得飞快。

然而,各人使尽浑身懈数逃至山顶才蓦然想起,如果不彻底解决那只大老鼠,此刻就算是抢占了这座山头也是白搭。

电掣鼠能耐不差,皮厚抗打,属性又与玄黄岛诸人相克,并不是说一话句话就能解决的。它虽然在金元山上横行霸道,毕竟极少殃及山下村落,村民们也不是真的想就此断了它的后路。可流离失所的滋味不好受,如果非要选择,他们只好自私这一回。

茶小葱与婪夜甩开电掣鼠,并在沿路布下数道火灵结界,然后才取直线上山。两人到了山顶,却见陶朱公等人伸长了脖子站在路旁等着,皆感到无比诧异。

那兔妖婆婆年纪大了,拄着拐杖,板着脸,一直不肯与人搭话,见到两相携上山,才从人群里慢吞吞地挤了出来,劈头便问:“小丫头,我那徒儿怎么样了?怎么没见他?”她指的徒儿自然是使君子。

茶小葱这时气都还没喘匀,被她这样一问,脑子里便有些发懵,一时半刻竟回不过神来。

陶朱公赶紧上来,拦在了兔妖婆婆跟前:“杜夫人莫急,那畜牲没有杀气,不会胡乱伤人,别担心,使君子不会有事的。”

兔妖婆婆瞪眼道:“你说没事就没事,他要是少了根寒毛,我该找谁要去?何秀姑呢?那老太婆当真什么事都不用管了?使君子是我徒弟,但也是她儿子!”

陶朱公见这气都撒到了何秀姑头上,没自己什么事,只能陪在一边讪讪不语。其他人惧怕那电掣鼠回山上找碴,均自惴惴四望。

娉婷见婪夜无恙,也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行礼,那黄老三亦急巴巴地冒出颗头来:“怎么样,那畜牲怎么样了?”

“对啊,那畜牲会不会上山来?”

由黄老三起了头,其他人也将注意力投放在茶小葱与婪夜二人身上。他们尚不知晓这怪物乃是由老黄三刻意引下山来的,只道它此番纯系主动伤人,语气里皆透着几许忿然。

茶小葱绕了个弯,幽幽地看向丁公藤,曼声道:“……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今日抢占了这座岛,也难保长久?地脉一直在下沉,说不定哪一天便将金元山也一同淹了,那金掣鼠不懂得这个道理不奇怪,可为什么连你们也不明白?”

丁公藤漠然道:“我等当然也想过,若不是被世人逼得走投无路,我们这些‘四不象’又何须屈居一隅,与世隔绝?万世皆有因,自然不会像姑娘你想得那么简单。”

婪夜将周遭打量一番,略一颔首,向陶朱公询问道:“陶先生,你说那电掣鼠不会胡乱伤人,又是怎么会回事?”

陶朱公老脸一红,捋须道:“我们陶然村与这只金光巨鼠在玄黄岛共同生活了四五百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畜牲原也通些灵性,并无野性,也不会主动伤人,料想应是被人驯养过的仙兽,只是它性子太暴躁,五行属性又与我岛上居民相克,我等都对其都敬而远之,几百年来,一者在山上,一者在山下,相安无事。若不是近来岛上发生了一些变故,我等也不会想到要上山抢它这块地。”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婪夜一眼,接着又道,“老朽利用公子,不过是因为曾听娉婷提及公子的火系法咒能克住这畜牲,并无他意。至于玄黄岛下沉一事,也不是有意欺瞒……”

老爷子脸红,娉婷自然也跟着脸红,她早已经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向众人抖开了去。

这些村民虽在陶然村避世隐居数百年,却仍记得当世遭受的非议与鄙薄,对婪夜这样的外人自然多怀了十二分戒心。这也是为什么陶朱公宁愿利用甚至得罪婪夜,却不愿将实情坦诚相告的缘故。

娉婷还记挂着婪夜为王时的孤高绝然,她对说服婪夜一事既没有把握,也作不得主,才不得不串通丁公藤等人演了这出戏。只是没想到狐狸总归是狐狸,是真是假,婪夜一眼便看穿了。

婪夜早已看得明白,虽然娉婷在他面前口称属下,可心底却始终是向着玄黄岛的。

而这玄黄岛上真正的话事人是丁公藤。

丁公藤那张如玉刻的脸在晨霭之中,如梦似幻,霞光下一身飘逸的青衫被染上了一重暖红,却依旧令人觉得清冽疏离。不管是谁看着他这样的人,心里都热络不起来。

王不留默默无言,他高大的身形附在丁公藤颀长的身影后,似一面暗色调的背景墙。

“本公子倒不介意被人利用。”婪夜开口打破了沉默,不管怎么说,利用与被利用,就是他们目前的唯一关系。他不介意为了达到目的而去斩杀一只没有主人的仙兽,但他必须为此得到应有的报酬。

丁公藤长襟飘扬,似乎并不为所动。

茶小葱看他一眼,亦表态道:“见面是朋友,使君子曾救我们,我们自然也懂得知恩图报,只要是能力所及,可以帮到的,我们一定帮。”

如果说婪夜那句话别有深意,那茶小葱的想法就单纯得多,她看得出这六七十个人狼狈出逃,仅仅是为了生存。他们宁愿与相处了几百年的邻居作困兽之斗,而不愿回中土隐居,可以想象他们昔日在六界飘泊之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茶小葱是真心自愿地想要帮他们。

娉婷见两人没有责怪之意,不禁轻吁了一口气。

丁公藤听得茶小葱这番话,无言地转过了脸,虽然那双眸子被长巾罩住,却处处透着犀利。茶小葱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瞎了。

他不卑不亢地作了一揖,平静问道:“姑娘要向在下大哥取回的东西,可是包括了那枚朱果?”

茶小葱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刚想搭话,陡见青衫一肃,丁公藤竟扬手扯下了眼罩,露出一双莹紫流光的眼瞳。原来他非但不是瞎子,还拥有比常人明亮几倍的眼睛!

那紫目深邃,静若幽潭,盈盈地透得几分妖异,竟令人为之神夺。他本就清俊儒雅,配上这双眸子竟显得七分灵动,三分雅魅,直教人挪不开眼。

“紫瞳?”茶小葱一怔,突然想起那花皮果子也长了一双妖异的紫眼。

丁公藤满眼萧疏地点了点头:“单凭在下这双眼睛,便是为六界所不容,姑娘想的到,我们一样也想到了,如果真如姑娘所言那般简单,我等又何苦屈居于此,苟且度日。在下说过,万事皆有因……”

茶小葱再次抬眼望向众人,才发现不这陶然村里管是人是妖,眸中均透着一丝紫气,只是颜色却远不及他眼中的紫色纯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眼睛的颜色不同,便会为六界所不容?”茶小葱错愕之余,想起的却是在现世招摇过市的欧美白种人,难道这也是种族歧视么?

丁公藤一脸清冷地道:“我们这里的每一位,都曾是六界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试问当年,又有谁曾想到自己竟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其中的过往,相信不用在下明言,婪夜公子亦心知肚明。”他目如寒刃,缓缓地移上了婪夜的脸。

其他村民念及前尘过往,皆是唏嘘不已。茶小葱却顺着丁公藤的目光看向婪夜。

“是魔元。”婪夜叹了口气。

“魔元?”茶小葱没听过,但这铁定与魔界脱不了干系。

“魔元是魔修练结的元神核心,也是魔族体内最重要的力量之源,上一次仙魔大战,焚音魔尊被御华仙尊所伤,魔元碎裂,随着四神地脉流向了六界各处,而沾染了这些魔元的人,都变成了仙不仙,魔不魔,妖不妖,人不人的怪物。”婪夜的视线扫过娉婷,微作停留,又看向了茶小葱,“紫瞳便是这些怪物掩饰不了的特征,他们不为世人所容,亦不能算做魔物,只能在六界夹缝中讨生活。”

“不错,我等便是世人口中所说的怪物。”陶朱公垂首低叹,“当年若不是持澜仙子将我们送至此地安居,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陶老爷子,你说的持澜仙子,可是端极派的那位持澜仙子?”茶小葱心间一跳。

陶朱公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持澜仙子乃当世金仙,能自由出入四神结界者,舍她其谁?只是持澜仙子将我等安顿于此地之后便匆匆离去,此后不久,老朽再派人上那边打听,才得知她才人家已经悄然仙逝……”

“那持澜仙子临走的时候,可曾留下了什么?”茶小葱隐隐觉得那电掣鼠与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师父有关。

“这个倒是不曾,过去了那么久,就算真的留下了什么,也都难以查证,未知姑娘突然问起,究竟是何用意?”陶朱公陡生警觉。

茶小葱却是不看他,迳向婪夜道:“婪夜,你去拦住那只畜牲,我想与诸位前辈去老鼠窝里看看。”

婪夜当即会意,点头道:“你自己小心。”

娉婷上前道:“属下愿意与陛下一同前往。”

婪夜没有反对,转而向丁公藤微一示意,腾身向山下疾驰而去。

第154章 先师遗愿

茶小葱目送婪夜与娉婷二人离去,回头看陶然村一众村民悉垂手而立,皱了皱眉:“丁大哥,怕是用不着这么多人跟着。”

丁公藤点了点头,重将眼巾系上,挑了两名村民同自己一道陪着茶小葱赶往背面的山谷。

绯灵混在人群中,瞪着一双大眼反复打量茶小葱,始终没瞧出她有何过人之处,当即赌气地一捞裙摆,坐在路旁的矮树桩子上生闷气。而村中的大小姑娘们都被婪夜迷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此刻只怕人还在此处,心却已跟着下山了。

那杜婆婆在陶朱公身后哼哼:“岛上没男人么?一个个像丢了魂似的!”

“要你管!”像所有顽劣叛逆的无知少女一样,绯灵丝毫没将兔妖的话放在心上。

陶朱公摇了摇头,却是无可奈何。

记忆里依稀还是那白衣翩翩的影子……以前的婪夜意气风发,比之现在何止耀眼千百倍,那时候他与婪珂称得上是天下难得的绝配,可没想到时过境迁,他的身边已经换了人。

青丘国被灭,族中长老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青丘国国主的未婚妻成为了妖皇魁麟的皇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后来才听说的。从那以后,婪夜便从六界消失了。

“他真的是青丘国的国主?”身后的村民窃窃私语,“就他那样有才有貌的,为何会看上这么个灰头土脸的姑娘?这样一比较,似乎觉得娉婷比她好看了千百倍……女人么,不就是得看长相……”

“哼!你们张口娉婷,闭口娉婷,难道我绯灵会比那骚狐狸差?论得销魂蚀骨,又有何不及?”绯灵忿忿不平地打断了众人的谈论。

茶小葱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丁公藤,险些被路上石子绊倒。在她眼中,婪夜的张扬,暮云卿的沉静,慕容紫才的冷凝,返香的沉敛,风沉的温和,乃至于使君子的单纯,都比不上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昂藏与淡泊。他的眼睛被遮住,他的心也被关了起来了,不管从哪一个侧面看,他都显得萧然孤单。

“茶姑娘勿需看在下,看路就好。”丁公藤好心提醒茶小葱。

茶小葱一个趔趄,终是买到了教训,揉着鼻子笑起来:“好看才看的,若是像那死狐狸一般,我还不想看呢。”

丁公藤道:“婪夜公子貌绝天下,又岂是丁某这样的怪物能够匹及的。既然公子对姑娘有意,姑娘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茶小葱面上一热,嘟囔道:“谁说他对我有意的?你一直蒙着眼睛又看不见。”

丁公藤沉声道:“世间事,光靠着眼睛又有何用,要看人真心,须得以心换心。”

“以心换心么?”茶小葱甚是不屑,“有时候付出真心,却未必会有回报,要每个人都懂得才行。就说这狐狸吧,他跟我在一起鬼混了三年时间,我却一点也看不懂他。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以及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都看不明白。我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想要以心换心,等同于痴人说梦。”

丁公藤沉默片刻:“也许不告诉你,只是因为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四人边说边走,却是不慢,等到丁公藤语中止歇,四人已到了一座巨岩跟前,这金元山不高,谷地这处突起却很惹眼,此山荒无人迹,若不是草木稀疏,只怕连山路都会找不着。丁公藤他伸手搭起了路旁的几缕藤条,让开一步,巨岩上露出了一个山洞。

“这就到了?”茶小葱一愣,撇去刚才的话题,向着青藤掩盖下的洞口张望,甫一抬眼,却看见了洞里的一片金灿灿的金婆草,当即“咦”了一声,震惊莫名。

“如何?”丁公藤带人站在她身后,对其一惊一乍的说话习惯极不适应。

茶小葱将头缩了回来:“你确信这里是老鼠窝?”

“这个自然。”微一昂首,丁公藤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茶小葱扑面而来的鼻息。

“那我问你,普通仙兽若是吃了金婆草会怎么样?”茶小葱没有立即进去,反而堵在了洞口。

“这个……在下委实不知。”丁公藤沉吟道,“金婆草弥足珍贵,对修仙之人来说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品仙草,谁又舍得将这样的仙草喂给仙兽吃?”

“我有一颗金婆草,被那朱果给囫囵吞了!”茶小葱一本正经,“然后它吃了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德性。”

“朱果?”丁公藤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若是我告诉你说,这老鼠洞里有一大片金婆草,你会不会同我一样惊讶?”茶小葱已由正经脸变成了严肃脸。

“当真?”丁公藤一扬眉,伸手拉下了眼前的巾带。

“你自己看吧。”茶小葱剜他一眼,闪身进了洞里,丁公藤一含腰,跟了进去,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只见长长的甬道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金婆草,在中土千金难求的修仙至宝,在这玄黄岛上却长得跟稗子似的,由不得人不惊讶。

只可惜这大片的金婆草上横七竖八躺着些黑色的老鼠屎,一颗颗比临安城里卖的馒头还大。

“我以前绿萝灵山的时候,收到过一棵这样的金婆草,因为用不着,便同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法符一起放进了乾坤袋,后来在一次巧遇当中,我得到了一颗朱果,呃……准确来说,是一颗魔化的朱果跟着我进了那袋子里,谁知道它在里边一顿饕餮便是将什么都吞进了肚里……然后,它就变成了今天你见到的那样,那么大……那么难看……”茶小葱掩着鼻子避开那些老鼠屎,向丁公藤比划着。

丁公藤皱起眉毛:“姑娘是说,仙兽吃了金婆草之后,也会跟那朱果一样?”

“不然你以为呢?你何尝见过这么大只的老鼠?我猜那电掣鼠一定是吃了这些金婆草才变成那么巨大号的,这岛上荒无人烟,怎么独独会多了一只大老鼠?”

茶小葱迳自走在了前头。丁公藤随后。

走在最末的那两个村民对金婆草十分垂涎,却因为丁公藤的缘故,未敢觊觎。

“或许……”丁公藤隐隐得出了一个推断,“电掣鼠并不是生来就在这岛上,或许……它是持澜仙子饲养的仙兽也说不定。”

“绝对有此可能!”茶小葱眼前一亮,加快了步子,她一直觉得这电掣鼠有蹊跷,但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此刻经丁公藤提醒,总算是明白了其中关键。

持澜仙子于仙逝之前来过这金元山,说不定还留下了一些东西,或者训示。那电掣鼠为了守护主人的遗物,寸步不离,才将整个金元山视作禁地,不许外人踏足一步。

时至今日,茶小葱才真正懂得什么叫造化弄人。

当年她歪打正着,拜入师门修仙,又歪打正着成了返香的小师妹、持澜仙子的记名徒弟和玄奇殿的主人,而三年修炼期满,她又好巧不巧被派去澄光殿赴会,而更巧的是,她接连遇险,却被海水冲到了这座神奇的小岛上,令她有幸觅得师父的一点足迹。茶小葱在欣喜之余,却又不免忐忑,命运厚待如此,是不是说明,她前面要走的路,都已被人安排好了。

甬道一转,视野豁然开朗,一张巨大的石床摆在穴室的正中央,床上堆着一些干枯的金婆草,四下却是空无一物。这看似普通的场景却令茶小葱倍感亲切,这石床摆放的位置,以及在床上铺放仙草的习惯,与玄奇殿无一不吻合。这确实是师父来过的地方。

茶小葱虽然不曾亲眼见过持澜仙子,但那些字迹,那些传说,已经陪了她整整三年。

丁公藤眸子一暗,看向茶小葱,却见她脸上并无异色,看不见落寞,亦不见失望。他缓缓驻足,轻声道:“石床周围有一道法阵尚未启动,应是个死结。”

茶小葱上前两步,施用木灵法华,吹开了床上的金婆草,草下露出了一件皱巴巴的血衣。

那血衣的款式与茶小葱身上的一模一样,同样是袖口略深,领缘泛白,遍身是同一层次的浅蓝。那衣服似乎还很新,虽然沾了不少血迹,看起来却比茶小葱身上所穿的这件整洁得多。

洞口微风阵阵,吹乱了茶小葱的头发。茶小葱站在离血衣五六步之遥的地方,怔怔发呆。

血衣……是不是说,师父来到玄黄岛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是她那个徒儿害的?云卿的娘?

“茶姑娘你……”丁公藤终于将茶小葱与持澜仙子联系起来,他一直以为她自诩掌只是浮夸,却不料其与端极派真有瓜葛。

“她是我师父。”茶小葱上前两步,踩上了结界的边缘。金仙结界却没有即时发动,它死气沉沉地,流转着暗淡的光芒,随着她的步入,最后一点灵光也变成了碎片。结界没有发动,因为施用结界的人,已在不在了……

“持澜仙子她是你师父?”丁公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持澜仙子已经仙逝数百年,就算座下收徒,也早该是仙界的顶梁之才,哪像面前这个灰不溜秋的小丫头,一身烟火味不说,还平凡得很。

“她是我师父,我却从来没见过她,只知道她很厉害,比我听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厉害。”茶小葱伸手摸向那件血衣,却不想风声穿堂而过,将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吹成了灰烬,沥沥飘远。茶小葱这一摸,却是什么也没摸着。她淡淡地收回了手。

她对这个素昧谋面的师父怀着怎么样的感情,还真不好说。但她从走进玄奇殿那一刻起,人生就已彻底改变。她不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混沌丫头,她渐渐拥有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也有了与自己共同进退的亲人。

原以为生活与游戏是两个次元,但真正融入其中,却发现两者并无不同。

人而有情方为人,冥冥之中似应了邵老爷子那句话,柔上而刚下,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衣服成灰,露出了一只透明的琉璃瓶,瓶口横躺着,里边的液体散发着紫兰的光芒。琉璃瓶下压着一封信,用的是茶小葱见惯的纸张。

将琉璃瓶移开,缓缓拿起了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几个熟悉的娟秀小字:小徒返香亲启。

信封并未漆口。

迟疑片刻,茶小葱抽出中间的信笺,小心展开。

笺上墨染犹香,用得却是上好的净台墨,看来这封信是一早就写好了的。

丁公藤扬手招呼身后的村民同时退出几步,等着茶小葱看信。

空荡荡的石室,立着四条静默的人影,显得十分孤清。

茶小葱反复将信读了三四遍,才又小心地将其收好,连同那只琉璃瓶揣入怀中。

再回过头时,已是换了一脸庄重。

丁公藤一直未语,仅用那双妖异的紫瞳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转身,亦不避讳。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展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信任。

“丁大哥,先师有令,要求全村居民即时辙离玄黄岛,见信如见人。”那一瞬,平静的容颜与印象中的持澜仙子重合在了一起,她一字一句地道,“虽然这封信晚来了五百年,但幸在并未太迟……”

第155章 仙兽认主

石室内部一目了然,四人又搜寻了一阵,见再无其它发现,便一起退了出来。

茶小葱与丁公藤一行四人从山谷往回赶,不多时便到了村民围聚的空地。

村子里的姑娘们正挤在一块看热闹,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片。

陶朱公远远看见诸人,赶紧迎上前来,一脸喜色一道:“婪夜公子已将电掣鼠收服,现在正商议着要将它如何处置,既然丁公子回来了,不妨一道参详参详。”

丁公藤点了点头,却将目光投向身侧的茶小葱,后者会意,迳自走过去挤进人群。

丁公藤跟在她身后,陡被黄老三拉住了衣袖。

“究竟如何?”

丁公藤虽然依旧神情淡漠,但明显对茶小葱多了几分避让,黄老三是个精明的,又怎会看不出其前后的差别。见他不答话,黄老三便将目光转而投向了随行的两个村民。那两人会意地朝他递了个眼色,却并未多言。

黄老三从这两人脸上看出了几分不满,心中登时疑云满布。

茶小葱扒开两旁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伸头一看,正对上婪夜似笑非笑的眸子。

他一身雪白,体态慵懒地坐在一头巨大的金甲怪物身上,那怪物“吱吱”乱叫,却被狐狸的九尾绞紧缚住,动弹不得。花皮果子还硌在那张血盆大口里,看不清那果皮上滚动的花斑,只见一双清亮的紫眸欣喜地望着她,大有邀功的嫌疑。因为吞咽不便,电掣鼠的口水从嘴角飞流直下,像关不住的消防栓,绵绵延延淌了一地,好在那唾液不臭。

电掣鼠见茶小葱走近,一时火往上涌,双眼几乎被它瞪裂。无奈口中那颗魔化的朱果一个劲地开心乱叫,与它忿闷不堪的情绪根本是两回事。

就这样对着一上一下两对眼睛,茶小葱觉得有些头痛。

“挂名师叔,你不夸夸我?”婪夜拿眼角看茶小葱。

“我端极派门下的高徒能收服这畜牲本是正常得不能正常,本掌门没看出你哪一点值得夸耀。”茶小葱笑笑,神色却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那红衣女子站得那么近,为什么那衣领要开得那么下,为什么她那双雪白的爪子要搭在婪夜肩上?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她飞快地转过了头。

“丁大哥,一切可还顺利?”娉婷见丁公藤挤身进来,一撩长发,挪步过去,站在了绯灵对面。两对妙人果然令人赏心悦目,一站一坐的风姿更是各有千秋,若非四人中间还站着不和谐的茶小葱,这画面会更完美。

茶小葱的身形僵了一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迳向绯灵大踏步走去,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擎着她的手指一掰,用尽蛮力将她拉起,反推出去。

“你干什么?”绯灵尖叫挣扎,岂料这灰头土脸的小丫头手上能耐却是不小,居然揪得她像没了钳子的螃蟹。

她一动,茶小葱反手一记小擒拿,压着她的背脊将其按了个嘴啃泥:“他入了我端极派的门,便不再是什么国主,你若是真心喜欢他,可得先过了我这一关。”听这语气,却不像是说笑。

在场的全体呆滞。绯灵虽不擅近身格斗,但几百年的修为也不是白得的,没想到竟被茶小葱一招便压制住了!

这丫头究竟是何来路?

“你……”绯灵横着性子想耍泼,却徒见面前多了一截淡青色的袍子,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闷声吃了这个哑巴亏。

茶小葱看她一脸吃鳖,心中怒火也就消了些,再看娉婷一眼,松开了掌中钳制。

娉婷立即会意,上前将绯灵一把架住。绯灵还要说什么,但看丁公藤一脸庄重,便剩下哼哼。

婪夜倚在电掣鼠背脊上,懒洋洋地微一眯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茶小葱不看他,走上前去背对着丁公藤等人,一撩袍,单腿跪下,婪夜一愕,即刻想到茶小葱不可能是跪自己。

“延问,我是你主人座下弟子茶小葱。”茶小葱说着,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置于电掣鼠面前,“你若是认这块玉,便点点头。”

电掣鼠艰难地转动着眸子,迟疑了一下,发出一声低鸣,轻轻地点了点头。顷刻间,两行泪水自眼眶倾泻而下,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花皮果子则睁着一双妩媚的紫眸杵在电掣鼠嘴里四处张望,一脸不解。

茶小葱收起玉佩,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叹息道:“这么多年,难为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只可惜师父她老人家早已仙逝,以前发生过什么也已无从考证。”她语声微顿,回头扫视诸人,又道,“今日之事,原是一场误会,如果觉得难过,我便在这儿给你磕头赔个不是。”

“小葱?”婪夜从未见过茶小葱如此认真专注的一面,居然感到有些陌生,本想还叫住她,却不料她根本不屑理睬。婪夜细想了一遍,却没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

茶小葱说到做到,说话间已放下另一条腿,并膝跪在电掣鼠面前,盈盈一拜。

世间万物,转瞬都定格于她那双清澈的眼瞳中。

电掣鼠哭得更厉害了,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呜咽,直闹得涕泗俱下。

茶小葱起身之后却是绷着一张脸,冲婪夜凶道:“死狐狸,你还要坐到几时?还不滚下来!”又看了看那花皮果子一眼,更是凶巴巴地,“还有你,也给我死出来!”

那朱果是个泪腺发达的,见茶小葱发怒已是胆战心惊,现在一听那个“死”字,更是伤心欲绝,赖在延问的嘴里哗啦啦地流泪,死活不愿意出来。延问哭,它也哭,泪水和着口水,稀里哗啦又是一地。

就在这时,使君子蹿上山来,挤进人群一看,愣住:“小花花?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管那么丑陋的怪物叫小花花,也只有药家大公子想得出来……

围观众人的脸集体抽了抽,这一路峰回路转,大家俱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面对。

那朱果心知茶小葱从一开始就讨厌自己,只顾抽抽噎噎地扮伤情,抬眼看清来人,突然“哇”地一声悲嚎,朝着面前明黄的身影猛扑上去,那声音竟是十分柔腻。

使君子敞怀拥着一身口水眼泪混合物的小花花,身上的袍子立即湿透了。

黄老三好不容易蹭过来,笑嘻嘻地道:“既然是场误会,那多好,我们今后也不用再担惊受怕,这电掣鼠认了亲,山洞也就没有用了,茶姑娘看是否能行个方便,跟你师父的宝贝儿商量一下,将这块地儿让给我们?”

“商量归商量,这让地儿的事便到此为止。”茶小葱蹲下来继续摸着延问的头。

黄老三与陶朱公对看一眼,均有些不明就里。

丁公藤截口道:“持澜仙子早已经在信中做了安排,我们回去再细说。”

“持澜仙子?她老人家不是早已经……”黄老三这时才回过味来,突然指着茶小葱颤声说道,“这位茶姑娘,难不成就是……持澜仙子的高徒?”这一语惊起四座,经过他这一番提醒,村民们才得回过头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顺。

六七十对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茶小葱身上,显然众人并不相信持澜仙子会有这样一个平庸的徒弟,但是丁公藤的话却又不似作假。

丁公藤依旧波澜不惊:“今时朔日,我等所剩时间不多,一切需得从长计议,如此,陶先生,黄老三,娉婷,还有杜婆婆,你们三人留下,余下各人先回村落,等候商议结果。”看一眼婪夜,又道,“先前公藤行事鲁莽,对婪夜公子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众村民见丁公藤作了安排,只好将怀疑都放回了肚里。

使君子抱着小花花凑头过来:“那我呢?二弟,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却将双眼往茶小葱身边扫。

杜婆婆爱徒心切,不等丁公藤答应,便抢着说话:“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好说是自家兄弟,都去吧。”

丁公藤叹了口气,冲身后一脸迷惘的王不留道:“既然如此,三弟也去也随我回去,可好?”

那王不留本就亲近丁公藤,自然应得飞快。

使君子撇了撇嘴:“我这大哥做得多窝囊,有什么好事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方才这大家伙把娘亲的花田碾得成了一堆渣渣,我看你们也不用回那儿了,没准娘亲发起火来,把你们一个个都种地里去。都回杏林居吧,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也得做点正经事儿不是?”

杜婆婆揪着他的耳朵训斥:“叫你去碾个草药,你就只记得往那对岸跑,买春宫,逛窑子,这岛上没姑娘吗?啊?这次我们能出岛,最高兴的不是该你这臭小子吗?”

“哎哎哎,师父,你可不能这么说,端极派元掌门的炼丹术独步天下,徒儿也是求知心切,啊哟,别拧别拧,疼!”使君子一路蹦跳,逃避着杜婆婆的追杀。

婪夜业已回过味来,冲茶小葱淡淡一笑,低声道:“却不知这位使大夫是看中了元师伯的炼丹术,还是小葱师叔你惊天地泣鬼神的画功呢。”

茶小葱被他一脸阳光灿烂煞住,转眼却虎起了脸:“却不知我们婪夜师侄是看中了这陶然村里的哪位姑娘,想巴结着师叔我做媒人呢。”

婪夜的脸立即绿了。

娉婷在一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拗过螓首将黄老三拖到了一边话家常。

使君子好奇地问:“什么媒人?要是做媒可以问我啊,这里的姑娘都和我好。”

杜婆婆举着拐杖打他的屁股:“臭小子,你少说一句会死!”

茶小葱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使君子,你把我的乾坤袋弄哪去了,快还给我!”

使君子一听要还乾坤袋,脖子一缩,竟厚颜无耻地回绝了:“那宝贝现在不能还你,借我用几天!就几天!”说着,居然抛下一行人,一溜烟向杏林居跑去。

“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贪图人家东西了!”

杜婆婆绷着脸,舞着拐杖追着使君子一路飞奔,那速度竟不比他慢。

茶小葱看得直咋舌。

第156章 请缨

院门口挂着的木牌在风中翻响,杏林居依旧摇摇欲坠。

经过延问这一通鼓捣,靠床的那面墙好像又歪了一点,倒是院旁的小竹林灭后重生,长得还算茁壮,只不过一时半刻也恢复不了先前的光景。

被紫电怒雷摧轰出来的大坑里又发了出了新芽,断掉的桃树重新勃发生命的迹象。

望着这一派欣欣向荣,茶小葱怎么也想象不出两个时辰之前的电光雷影。

杜婆婆往门前一站,又开始打徒弟:“死小子,叫你修房子你不听!哪天睡觉屋顶塌下来教你好受!”

使君子一边躲闪着推手揉后背,一边苦着脸:“我这不是没睡屋里吗?再说了,这屋顶那么轻,也砸不死人……”

“你还有胆顶嘴!”杜婆婆一火把烧到了脑门上。

丁公藤与黄老三等人均是口观鼻,鼻观心,丢下师徒二人,视若无睹地进了院子。

婪夜在茶小葱身侧低声笑道:“看来这位老婆婆才像是使大夫的亲娘……”

茶小葱睨他一眼,重重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留给他一记背影。

婪夜莫名其妙地怔在原地,却被娉婷好心地提醒了:“陛下,还不去哄哄,王后她吃醋了。”

“吃醋?吃哪门子醋?”婪夜愣是没回过神来。

陶朱公见杜婆婆与使君子师徒二人闹得实在不像话,连忙上前将他们拉住。转脸一看延问与王不留这两大家伙,顿时冒了一头热汗。

丁公藤的声音从里间传来:“陶先生,叫三弟与延问在院子里听着就好。”

延问这时已经收了眼泪,正自好奇地四处张望,但见小花花的脸在面前一晃而过,立即又想起自己受的委屈,当下便寒了脸。那小花花还被使君子抱在怀里,触及对面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将有眼睛的那一面转到了里侧。

使君子一脚跨进自家的门,神经大条地道:“哈,我这院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真是不错。”

杜婆婆横了他一眼,他立即噤声,独揣着小花花蹲在一旁画圈。

茶小葱略略将屋子搜了一遍,并未发现使君子敛藏的“宝贝”,想必已全都搬去何秀姑那儿了。

各自落座后,茶小葱取出信,将信中的大意说了,又将重要部分读了一遍。

持澜仙子在信中说得很含糊,但其中有一点指向却是异常清楚:玄黄岛是渺夜之城的入口所在,只能作为暂居之地,陶然村的居民都是由她从魔界救回来的,想要安顿回中土并不容易,所以思量再三,她选定了与端极派玄奇殿接壤的灵山。也就是说,五百年前,她已定决定将陶然村一众居民送去师门……岂料,后来她身负重伤,再也无力操持此事,竟将这些人留在这座荒岛上,一晃便是数百年。

信是写给返香的,作为持澜仙子仅剩的徒儿,她只能将一切托付于他。但最终,一代金仙却没能走完回师门的路。

“我师门并无先师骸骨,想必就是在这路上出了差池。”茶小葱直觉此事与暮云卿的娘亲脱不了干系。

陶朱公听完信中内容,喟然长叹,沉默良久,眼眶渐湿:“原来仙子早已为我等安排好退路,只是阴差阳错,晚了那么多年。老朽此世能守得今日,已是不枉。”

黄老三擦了擦发红的眼睛,道:“茶姑娘,不,茶掌门,陶然村全村人的命皆是仙子所救,今后种种,但凭差遣,黄老三定会竭尽全力,不负仙子所望。”

茶小葱心中感慨,却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她向来不擅长应付太过煽情的局面。以前,她只道这位仙逝多年的师父名震六界只因法术高强,自己亦是狗戴帽子误入仙途,白得了个掌门称呼,如今观之,才知“掌门”二字责任重大,坐在这个位子上,不仅要维护师门利益,更要懂得纵观大局,拯救苍生于水火。

心中不偏不概,才是真仙。也只有在持澜仙子这样的人面前,陶然村一众为六界所鄙弃的“四不象”才有可能得到一视同仁的境遇。

丁公藤垂眸道:“茶姑娘将仙子的话转述得很清楚,在下也不便多说。眼下玄黄岛朝不保夕,搬去端极灵山也是唯一的选择,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使君子截口道:“没异议,当然没有异议,能去端极派可是我梦魅以求的,要是能见着林仙子就更好了!”

杜婆婆一拐杖敲在他脑袋上:“几时轮得到你小子说话!给我安份点!”

陶朱公倾身道:“杜婆婆可是有何故虑?”

杜婆婆板着脸,将婪夜看了一眼,转而问茶小葱:“听闻端极派二掌门林蜡竹酷爱搜罗天下美男,像他这样的,多是不多?”

茶小葱没想到老婆婆突然问起这个,脑子竟有些发懵,想了想,才发现自己除了对慕容芷才,司徒钟琴与风沉这么几个还算熟识,对其他人居然无半点印象,有时有些支吾:“这个,我对美男不是很有兴趣,所以也没仔细看,比他美的……呃,应该也是有的……不过我呃……”

杜婆婆打断她的话:“也就是说像他这样有的很多了?”

“啊?”茶小葱脑子里一嗡,正对上婪夜那双要喷火的眼睛,陡然忘了自己刚才说的什么。她又哪会知道自己说的那句“对美男不是很有兴趣”扎扎实实地刺穿了婪夜的自尊。

娉婷瞧得有趣,却只能在心里乐呵,憋笑憋得差点内伤。

杜婆婆哼声道:“村子里狐媚妖惑什么都有,呆在这岛上见过的男人总共就那么几十个,来来去去也都看腻了,真要把她们都带回去,看了那些花样美男哪还把持得住?她们没什么名节好说,怕就怕误了仙门的清修,如此岂非违背了仙子所愿,我不同意!”没想到杜婆婆顾虑的却是这一层。

娉婷本来还在看茶小葱与婪夜的小别扭,陡然间听到这番话,登时惊得苍白了脸,但想反驳,又没有底气。她打小对婪夜心怀敬畏,故从未想过其它,若换个人试试,结果定会有所不同。

陶朱公知道村里姑娘们的德性,一时也是作声不得。

唯有使君子极不服气:“仙门弟子个个眼高于天,哪有兴趣对着她们那些庸脂俗粉?像小葱姑娘这样的才是仙门男子的上上之选!”

“你……还真是抬举我。”茶小葱觉得嗓子眼干巴巴的。

陶然村搬迁一事,与婪夜本是毫无关系,所以他一直没插话,但看娉婷与茶小葱二人都下不了台,才悠悠地道:“修仙者凡事应懂得迎难而上,成与不成,皆与外物无尤,受不得诱惑,自是修行不够,何必归咎于他人?杜婆婆一番好意,我等亦是明白。”

杜婆婆看向茶小葱,瘪着一张老脸道:“老身也是丑话说在前头,既然两位觉得没有大碍,一切便遵照仙子所示,今日动身。”

茶小葱忽然目光一闪:“等等,还有一事。”却是看向了娉婷。

娉婷心中一咯噔:“王后请说。”

茶小葱淡淡地道:“你我有先约在先,如果能解决陶然村迁址一事,便将渺夜之城的入口告之于我,此话算不算数?”

黄老三等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茶掌门要去渺夜之城?”

茶小葱见各人表情异样,也不相瞒,坦然地点点头道:“此去渺夜之城,本是想找回我失踪的徒儿……”便将暮云卿突然失踪一事简单说了一遍。

陶朱公微一沉吟:“今日是朔日,要去渺夜之城非明日不可。”

茶小葱不意有他,淡然道:“你们只需告诉我怎么去,并不会眈误大家出岛的时间。”

丁公藤沉声解释:“姑娘怕是误会了陶先生的意思,当年持澜仙子拼死相救,我等早已将生死托付于她,离岛之事,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之前我等对姑娘有所误会,才鲁莽允诺了婪夜公子的条件,但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我等知道姑娘的身份,便断断不能答应了。”

“你们这是要出尔反尔?”茶小葱怒了。

“姑娘稍安勿躁……”丁公藤犹豫道,“我等此番反悔,无非是为姑娘着想,魔界之人向来排外,几千年来,从未听闻有异族存活。姑娘此去,唯有死路一条。”

“若是如此,我更不能放弃,我那徒儿自小在羽族长大,性情单纯固执,如有意外,我如何向师门交代?”茶小葱霍然起身,却被婪夜拉住。

婪夜微微摇头:“小葱,不妨听公藤说完。”

丁公藤抬头望向她,眸中平静无波:“令徒能够听见魔音,说明他身染魔征,也算是半个魔族,据在下所知,魔族人虽然残暴,却极少对本族人妄动杀念,他应该暂时没有危险。如果姑娘信得过在下,在下愿代姑娘前去魔界一探虚实。”

“你?”茶小葱没想到他会主动请缨。

“在下说过,公藤之生死早已托付于仙子,能够为姑娘略尽绵力,也不枉当年仙子搭救之恩。”丁公藤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但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于他而言,去趟魔界不亚于一次远游。但茶小葱却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危险重重,当年他们又为何要千方百计逃离魔界?

使君子最是耿直,看众人都不为丁公藤说话,急得直跳脚,当即插言道:“二弟,有什么事大哥帮你挑着,你好不容易从那地方出来,现在又回去,焚音他不会放过你。”

丁公藤面无表情:“我的位子早已有人接替,时隔那么久,又还有谁会真正记起?”见茶小葱仍是一脸疑虑,又道,“姑娘不用担心,既然对方以魔音召唤,应是有所图谋。在下于魔界还有几个朋友,要打听消息并非太难。”

使君子仍旧担心,但看丁公藤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反对,只得悻悻作罢。

茶小葱虽不愿丁公藤为自己涉险,却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思量再三,才又道:“要不,多带几个人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丁公藤不便拒绝,想了一想,指向娉婷:“就她吧。”

娉婷欣喜抬头,望向婪夜,见婪夜首肯,才放下心来:“属下定不负王后所望。”

杜婆婆看她穿得一身银白胜雪,却妖里妖气没个坐相,真是越看越不顺眼,一拄拐杖转身出门:“就这么说了,老身回村里叫他们准备准备,公藤,你自己小心。”

使君子还想跟茶小葱等人说些话,却被杜婆婆一手一脚地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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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禁足石室(二更)

洗髓之说听来速成其过程中不但需要动用大量的珍贵丹药加以辅助以防走火入魔皆不敢贸然动洗髓之念这一坚持便是三年茶小葱几乎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是返香陪着她一道承受这炼狱之苦竟使得一位单薄清瘦如斯的男子拼尽一切留下的是她一路沉重的思虑无非就是时间要得久一点心中孤单一点……但也就这些汇集成为一处痛苦的深渊最可怕的

三年以来因为一旦入梦每天每夜初时那石柱被她抓出了沟痕居然越磨越光滑而时至如今也非一根柱子越来越不理解可以清晰地映出行人的影子除了空茶小葱找不到比这更直观的形容词转身从面前的格子里取出一支小瓷瓶

茶小葱接了紧跟着他往闭关用的石室走去返香没有说一句话返香站住了:你知道你今天错得有多离谱

茶小葱张了张嘴终是觉得不甘心

这一切不都是他们自作主张的结果么又哪会懂得出手伤人坐稳掌门之位不想成为权力的附庸

她只知道必须是出于自愿

小葱之前能接受你安排好的一切若非小葱认为今日之事师兄也有责任小葱的心愿很简单快快乐乐希望六界不要有争斗决定将心中所想都和盘托出你当真是这么认为的返香推开了沉重的大门但是听得出

看也不看他一眼

漆黑的石室中茶小葱脚下顿了一顿

等有朝一日再说这番话不迟三个月返香在地上升起一道冰蓝的结界终是转身消失去长廊之中茶小葱眼中残留的那丝阳光

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想过去抢人家村长的位置陶先生怎会突然有此决定我的路直至筋皮力竭

她与返香相处了一段不短的日子他比任何人都心思深重但这一切他偏执而今天的茶小葱

见返香满目阴沉地从石室出来又搁回了肚里连你也觉得这一次罚她罚得重了返香不看他任一头银色长发随风披散苍白的脸上

慕容芷才望着师父的侧脸违心摇了摇头可是眼下如此光景

返香皱眉不等慕容芷才会意为师特意为她准备了这个机会为师在比斗之前暗中封去了她的金仙之气结果却让为师大失所望有能力但就是领会不了为师的意思只怕在她眼中如此胡闹封住金仙之气慕容芷才这才想起返香似乎拍了茶小葱一下但最终往好处想而非魔征不会为魔道所惑念在这一点……他熟练地为返香调好了的缚魂香她今日不用魔征求情的话态度坚定当即缄口

就在他快要走到门边时如果真的关心她尽你所能便是

为了激发她的本能石室那边果然传来了野兽的嘶吼与茶小葱的惨号却竭力克制住情绪弟子遵命

返香再不言语捏了个法诀入定但顾着与返香争辩

随着一阵狂吼一团黑影落在身前就这一眼的时间

那只一团黑也看不出族类其它的一切都被浓黑的迷雾包裹

茶小葱退后一步竟似呼之欲出横擎于前右手挥出一道劲风一记木系术攻拍出吼

怪兽发出怒吼的气旋悉数打在光壁上

由于石室空间有限竟被自己的法术殃及狠狠地掷在石壁上居然弄了只金系的怪兽放在这石室里与她玩困兽之斗当即将木系转至火系挥着一团烈火朝那怪兽扑去嗷嗷怪叫着

门外传来了慕容芷才的低呼:你还好吧

差点没死她为慕容芷才之前的见死不救生气

在石室内找了一圈并无别处可以逃遁难道那怪物是钻老鼠洞逃走的即放下心来:师叔若有吩咐直说无妨

茶小葱隔着结界道:你做得到么碍眼

慕容芷才还真的挪去三尺远

你去帮我做件事

茶小葱一边揉着快要散架子的骨头折心柳也懒得插回腰间

床上光溜溜的就像返香与慕容芷才两张冰冷刻板的脸不进一家门可以气死整座临安城的人将小木塞拔了一股凉意冲上心头依着那道凉意梳理经络四肢白骸如同泡在了温泉里竟连头顶也冒出了白色的热气在腑中每一寸搜索

果然竟然金仙之气封住了这位冰块脸倒好跟处理衣袂上的灰尘似的也许这一辈子都不用想了茶小葱不免有些沮丧底子不够硬说话的声音都比别人要小要取她性命需弹指之间

自己入行才三年九百年修为差不多花去了两个时辰其它情况与之前无异但要练就木系的中级法术好在有木系的功体作底

茶小葱运行八方聚纳真气两周天过去

慕容芷才还没有回来她习惯性地单手倒立

这三年来她不怕洗髓之苦

这套方法只能推延入睡的时间她一个凡人只怕早就死翘翘了千等万等

第221章 老婆不见了怪谁(双十一一更)

是好久没见了如果不是因为万俟常清以及后来暮云卿受伤的关系

茶小葱若无其事地接过药方故作疏离:失礼时光转光再不是以前莽撞无知的模样仙门同道无不对她刮目相看令薛宫瑜多了几分忌惮茶仙子贵为仙门掌事像以前那样叫声姐姐不也是挺好的薛宫瑜拢了拢身上的翠衫

茶小葱依言称了一声:

恨乌及乌

薛宫瑜此番有备而来她对茶小葱的那只紫瞳打了量了很久显然之前茶小葱与掌柜的争执都被她看来眼里:既是尊仙而茶小葱的药方她略略瞟过一眼在仙门任何一间丹房都可以配齐略略一想于是笑意渐深

茶小葱被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极不舒服家里养的狗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天色已晚如此反倒是笑出几分虚伪的暖意算是回礼脸上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慌张师伯为什么不与茶掌门一道薛宫瑜刚出门

你应该知道这一遭并不是真的来道喜林蜡竹要怎么样才能赎得了自己的罪

凌瑛顺着她的目光转头

同心红线已经在这个丫头身上起作用了欲火炎灼两相合起来算带着报复的快意在眨眼之间抚平她又铁青着脸站在街角

一笑一肃饶是知她心意

他们辈份悬殊

反而露出了恶意的快感术铮他是胡人是你自己想不开你错了或许会生气你若不是记着他我不……退后两步却又无力蓦地换成了另一种语气是啊……若不是记着他这一次

凌瑛知悉这位师伯自离开师门后便变得越发性情怪异难处装成哑巴却令她无比清醒隔着严实的衣袖怔怔地盯着守宫砂存在过的位置很苦很苦……

身体的每一寸记忆都那么清晰也未曾淡去半点没有技巧的撞击所有的一切都像利刀刻下的伤痕未必无音却并不代表它没有发生过婪夜泼撒出一地细灰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让你逐我出师门很为难么我不介意;你的对手是谁我只做我感兴趣的事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说一万次还跟她好过了举手之劳而已她是你师叔婪夜按下跳动的眉心

还怎么当师叔是我青丘之国名正言顺的王后婪夜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什么茶小葱会翻脸不认人他向来认人不认理他更不会马虎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岁数应该不算奢求为什么到了他就那么困难你这个畜牲返香已经被他的理直气壮逼得失去了理智我本来就是畜牲这算是夸奖么婪夜大言不惭我就是喜欢她这不是很正常么没有轻易能放手的东西

我无力反对以你现在的这点底子你不是扬言要重振青丘王室么我说过是个天生的容器不光是玄武你可以找任何女子修习双修采补之法道理如此简单这分明是自掘死路所谓恨铁不成钢

返香已经被气晕了他这一辈子都不想用这样高亢的语调训人臭道士母螳螂与夫君交配之后母蜘蛛也喜欢勾引公蜘蛛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婪夜不明白为什么返香要气得发疯狐狸的思维出现了不小的偏差他极其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那你有没有想过茶小葱的感受返香退一步说

你不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今日也就能用命换她

对于自己心爱的人或者事

果然婪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才抬起头来也许不会有这一天陪她过完此生活不得长久到时……我的子民也回来了

你觉得她吸收四神之力后你这想法似乎太过一厢情愿返香含目道你预期的东西不会实现世间女子何其多你喜欢她它能绑定两个无缘的人芷才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好好想想清楚

关于茶小葱的事怎么也谈不拢可蓦地听他提起婪珂他一拍桌我与茶小葱的事不需要扯上别人就只和她睡得开心你不帮我就算了还会放不倒一个心爱的女人你想见那贱货就自己去我这辈子上辈子都与她没有半点瓜葛

他说完气呼呼地冲了出去还特意拆掉了玄冰殿的两道门偏生这一天差点被他气得胃穿孔什么叫睡得开心否则返香早得饿死了命令数百只狐狸爪子踏遍城里城外临安城的公鸡母鸡都遭了殃但自制能奇差遇见心爱的美食

婪夜满心琢磨着要如何大显神威勾回爱妻丢了些金银财物自己则在临安城里最贵的客栈包下了一间上房

茶小葱说做夫妻的事要有浪费气氛选好了床单连刺眼的烛火都用宫纱罩住了还真像那么回事绝对不能马虎有没有面子也顾不得了不论在哪都会被发现必定一有风吹草动就溜了就像个等着揭盖头的小娘子想起茶小葱匆匆离去的背影

等来的却全都是噩耗陛下小倌馆是神马有漂亮男人么

小馆馆全是漂亮的男人至今还没发现……不过看男人不该看长相

他暴躁地跳起来只要我家王后不这么说就好一起抢老婆去

蒙长老抹了一把冷汗:你确定要让我们这群五短身材的老头子陪你去抢……呃害整个青丘之国丢脸可就大大不妙了必须死谏了然地点了点头:你们这样一出去就前功尽弃了怀揣着刚偷来的鸡颂道: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您的支持)

第223章 打假(双十一2三更)

正是有得商量茶小葱才没有直接打砸抢烧

看得出这老鸨子是个聪明人所以这一商量绝对不是倍钱那么简单的事儿逐一打量着面前一个个阴柔得像棉花团子似的男人

馆子里混杂着各种汗味与鲜果味直教人作呕也不知道什么叫品位却不想常常画虎不成反类犬茶小葱带来的打手中间有几个是这儿的常客不过便宜地方客人的质量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不会去折磨年老色衰的老鸨子听说有的孩子没到十三岁就被卖进来接客了没有开苞夜好些初时受了伤便再也活不过来

你自己开个价吧茶小葱已经习惯了紫眸的威慑作用说话的气势都上了个台阶五……犹豫着要说是五两还是五十两这不过就是几件破衣服的事开低了又怕茶小葱不满意想清楚知道人家主子的意思五十开与醉天香的人都知道除了自家的老板

茶小葱清了清嗓子

老鸨子被那充满异族风情的紫色眼睛瞧着全身不爽利将还没捂热的两锭金子拿了出来:不知这些够不够

开门做生意多花些钱再所难免但随即又暗了下去却没有伸手要拿的意思又加上了第三锭

茶小葱放下手里的茶杯眯了眯眼睛放狠声道:正要辩解

她顿时惊呆了说这两撮白毛上的气息她一辈子都记得一路寻来了这里

婪夜……那个……一把揪过了站在一旁的小倌儿公他是……他是个屁茶小葱啐了一口回头道来人明天起还有该是哪家的都给我送回去就留下来打杂只是今天手痒身材干瘦的少年那女人挥着香帕杀猪似的尖叫起来说手里握着这两撮狐狸毛他明明是那样骄傲的人虽然没有明摆着支持她所有的决定她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平和淡然地求得一些普通人的生活只有她知道在感情上却一直是张白纸却永远看不穿自己的在老鸨子的身体呈弧度仰着

人影一闪便不见了踪影会有几种结果借酒浇愁的多便是用身体上的出轨来惩罚对方……婪夜属于哪一种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但是扑了个空便找了个男人……天啊

她的思维一向异于常人怕是不知道已将思绪歪到哪个天涯海角去了当年

当踹到第三间的时候忽然一个影子从破掉的窗口扑出茶小葱追出两步分明是个女的这个念头似晴天闪了个霹雳

她猛然回头木制的门板被她暴力推倒

里边的男人一声叫唤才没被伤着脚趾屋里的就自顾自地骂起来:呆在屋里也不让人安生么还让不让干活了吓出毛病来了谁赔钱看大夫那男人声音低沉刺鼻的脂粉味令茶小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看见茶小葱站在门口你又是谁恕不接待

茶小葱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刚才那女的是谁

男人半敞着胸膛舔舔发干的唇我们这一行的只管接银子聊天脱衣服上床也不能说

那男人的眼光贼精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挖出点什么哑声道:忘了说就走了这里应该没有你要找的……语调一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过来见见我们的新老板

新老板她这还没开始谈细节

那鸨子堆了笑是风公子来了

果然看见风沉站在花厅中央抬头向她微笑而是披着一袭由暗青衣缘作修饰的银丝锦衣显得华贵而又低调茶小葱竟有些挪不开眼晴

风沉看她露面

风兄撑着栏杆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他面前他是婪夜叫来帮忙的风沉是端极派情报系统的核心强强联手她警觉地往四处看了看

风沉立即会意放心吧是我自己要来的

五十开的伙计们已经接了指示他们两个倒成了多余听说你有兴趣十分贴心地四处看看地方简陋了些只是做惯了这种营生只要不叫‘朝尼居’但在茶小葱的穿越生涯中仍是无法取代的一块净土

风沉笑了笑低声吩咐了几句才转头对茶小葱道:六界情报我做得不少我在这临安城里呆的时间长配合着六界异闻一起粗略算了一下放在这儿卖原来风沉这家伙是想办娱乐杂志除去他仙门弟子的身份真不愧林蜡竹的首席弟子这主意不错就放心去做茶小葱立即顺水推船撇了个干净多说两句都有些坐立不安目光闪烁间

风沉便恢复了称谓找婪夜师弟

茶小葱不否认只得在口头上一笔带过:有些误会而已

风沉看她一眼跟我来

引来不少目光又急急忙忙地别过脸去

茶小葱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不料对方抓得太紧

我认为有些事情你必须得弄清楚当着众人的面只能一手一脚地拼蛮力但毕竟是女人很快就被他拖了出去却是进了一条细窄的后巷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茶小葱趁着没人

风沉没想到她突然施术发力

他喘了口气静静地道: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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