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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


正文卷 第一章 雨打江南岸

阳春三月,春风似剪,吹绿了江南岸。

昨夜细雨如织,清晨雨停了,青翠欲滴的绿柳青杨依然笼罩在氤氲的水汽中。

霍柔风穿着一身裋褐,走在透着湿意的青石板小路上,她看着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那条小黄狗,笑着说道:“你倒是会挑人啊,知道九爷家里有钱,就跟定我了?”

小黄狗像是能听懂她的话,冲着她乖巧地摇摇尾巴。

这条小狗是从白老太太的羊杂摊子上遇到她的,她喝羊杂汤只喝汤,把羊杂挑出来喂了这条小黄狗,小黄狗就跟上了她。

霍柔风从小就喜欢狗,可是姐姐不让她养,姐姐说狗只能活十几年,狗死的时候,岂不是会很伤心,所以还是不要养了。

前几天着凉,霍柔风的鼻子便不太舒服,她揉揉酸胀的鼻子,盘算着要怎样和姐姐说,姐姐才能让她收留这只小黄狗。

霍柔风掏出怀表看了看,这个时候长房的人已经到了吧,就是猜到长房的人会带着家里的男丁上门,她这才一大早就从家里溜出来的。

倒不是她怕了长房的人,她只是不想让姐姐操心而已。

过年的时候,长房的小十当着她的面叫她野|种,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三婶跑到本家老祖宗哭得肝肠寸断,捶胸顿足,老祖宗亲自上门自说自话了半个时辰,姐姐送上一支三十年的老参,他这才走人。

可是终归是因为她才让姐姐受了埋怨,因此今天听说长房的人又要来,她便早早地从家里出来,她不想遇到长房的人,她不想给姐姐添麻烦。

霍柔风百无聊赖地走在晨风中,小黄狗和她同一步伐,一人一狗走走停停,甚有默契。

霍柔风很少有机会独自出门,可也不能一直在街上遛达,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她揉揉有些酸胀的鼻子,正寻思着要到哪里坐坐,便看到了不远处撷文堂书铺门前那个簇新的牌子。

黑底金字的牌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上面几个大字有些晃眼——太平圣行。

一瞥之间,霍柔风清澈如水的眸色便沉了下去,她很想掉头而去,可是一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走进了撷文堂。

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铺,有十几家分号,杭州城里的这一家虽然不是最大的,但无论是官版经史,还是私坊的词话本子,撷文堂里都能买得到。

霍柔风走进去的时候,书铺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老掌柜齐伯正在书铺一侧的屏风前津津有味地吃着早点,几个伙计有一搭没一搭地招呼着客人。

书铺中间最显眼的地方,如众星捧月一般摆放着几册书,不用细看也知道这便是国子监交给撷文堂在江南独家专售的《太平圣行》了。

霍柔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页上“太平”二字,久久没有移开,直到有伙计凑过来,她才从荷包里摸出一小锭碎银子扔到柜台上,指指那本被像宝贝一样供起来的书,道:“买了。”

江南文风鼎盛,撷文堂里每天客似云来,老掌柜齐伯是不会把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的,他就着茶叶蛋喝完一碗甜豆花,正想叫伙计收拾碗筷,便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一派胡言,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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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狗屁!”

齐伯循声望过去,书铺大门外的台阶上,站着一人一狗。

从齐伯的角度,只能看出是个身材瘦小的孩子,穿着天青色裋褐,顶多十一二岁。

霍柔风骂骂咧咧,从那本刚买的新书上撕下一页,放在鼻子上,噗的一声,擤了一把鼻涕,接着又撕一页,团了扔在地上,双手用力一扯,好端端的一本书便被她撕得四分五裂,她把书重重地摔在台阶上,还是不解气,又在上面狠狠踩了几脚,这才悻悻而去,那只小黄狗摇着尾巴小跑着在后面跟上。

齐伯摇摇头,冲着小伙计使个眼色,小伙计快步走到门口,把被霍柔风扔在地上的残书捡了起来,掸掸沾在上面的尘土,重又拿回书铺里,他看着残缺不全的书页,叹了口气:“霍家这位九爷也真是的,这么贵的书,他买来不到片刻就给撕了,唉,糟蹋东西啊。”

齐伯皱起眉头,问道:“那孩子是霍家老九?”

伙计道:“就是他,永丰号的那个宝贝疙瘩,去年盂兰盆节时,永丰号的女当家带着他去放河灯,小的当时也在,恰好见过他。”

齐伯叹了口气,把那本书收到柜台下面,免得被多事的看到惹麻烦。这是颂扬太祖皇帝的书,岂是寻常书籍可比的。

书是清贵之物,这种官印书更贵,这本记载太祖皇帝生平德行的《太平圣行》要七十文,很多读书人也舍不得买。这位永丰号霍九,把簇新的书随手就给撕烂,也不知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当家是怎么教导弟弟的。

“齐伯,他撕的是《太平圣行》吗?”一个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清清冷冷。

“是啊,是永丰号的九少爷,商户人家,不懂得这书的贵重,恐怕连大字也不识几个。这若是被衙门里的人看到,霍大娘子少不得要破费银子了。”齐伯无奈地说道,这是记载太祖皇帝的书,随随便便撕烂了,寻常人会挨顿板子,换做永丰号这样的巨贾,当然是要花钱消灾了。

“把他撕坏的书拿来给我看咳”屏风后的声音重又响起,只是那说话的人话音未落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齐伯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待到咳嗽声停了,他又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拿出放到柜台下面的那本破书,找了块干净抹布仔细擦拭,可惜书页上那个小小的鞋印却怎么也擦不去。

齐伯捧着书,小心翼翼地拿到屏风后面,又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良久,屏风后响声一声轻笑:“齐伯,这个霍九说不定还真是认识字呢,你看,这书虽然残缺不全,可却只少了两页。”

说到这里,屏风后的人顿了顿,幽幽地说道:“他恰好把记载太祖高皇后谢氏的两页全都撕掉了。”

闻言,齐伯只觉背脊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强做镇定,可眼角子还是不可抑制地抽了抽。

他深吸一口气,拿过一本《太平圣行》,翻开记载太祖高皇后的那两页,几行字跃入眼睑。

太祖孝武仁睿端肃圣德高皇后谢氏,陕西西安人氏,周定西侯振之女也,后母,周明淑郡主。后贤德仁慈,明慧智达,从太祖备历艰难,赞成大业。

正文卷 第二章 风入四蹄轻

霍柔风和那条小黄狗一前一后飞奔着跑过撷文堂门前的青石板路,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几匹马和马上的人。

为首的少年身穿大红箭袖,乌黑的头发用两颗指肚大小的明珠绾起来,在一片水墨画般的青瓦白墙间显得格外乍眼。

他眯起眼睛,看着跑远了的一人一狗,对身边的一个汉子说道:“有趣,真是有趣,这江南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小孩子也敢拿太祖爷的书来擤鼻涕,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对那汉子道:“跟上,看看那小子是什么来头。”

几骑马从撷文堂门口经过,伙计在门口张望了几眼,转身走进大堂,对齐伯道:“那几个像是外地人,就看当中那位小爷的打扮,一看就是有些身份的,可小的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齐伯点点头,又问伙计:“他们一直在外面站着?”

伙计道:“刚才没有,小的到门口捡被霍九撕的那本书时才看到他们。”

齐伯若有所思,良久才压低声音对伙计说道:“通知其他分号,以后霍九上门,要小心行事。”

话虽如此,书坊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不让霍九买书吧。

伙计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哝道:“这霍九胆子也够大了,出门连个随从都没有带着。不过看他今天的穿著打扮,倒是和街市上的孩子也差不多少。”

是啊,这杭州城里谁不知道永丰号的宝贝疙瘩霍九啊,这霍九从小到大就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可惜却并非霍家亲生的,只是霍老爷霍沛然在世时收养的弃婴而已。

霍家虽然早就分家了,可霍沛然去世后,他们二房这一注大财,在世人眼里便成了无主的了,都以为早晚会被族人占了,可谁又能想到,霍沛然虽然没有亲生儿子,可却有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那便是如今赫赫有名的永丰号女当家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接管了父亲留下的家业,非但没有将永丰号败落,反而在短短三年时间,便把生意从江南做到了京城,只是霍大娘子终归是个女子,这么大的家业,将来不知要便宜了哪一个。

杭州城的清晨,空气里也带着一丝湿意。霍柔风跑着跑着,不知不觉跑进一条巷子,她认识这里,这是鬼市街的后巷子。

鬼市街要到晚上才热闹,这条后巷便是下车落轿的地方,可是到了白天,鬼市街连同这巷子,就连个鬼影子也见不到。

霍柔风从小到大都住在杭州城里,她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一草一木。走在这条宁静的古巷里,霍柔风愤怒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不由失笑,明知道那本书会胡说八道,她却还是想要看一看,这下好了,看了以后只有更生气。

霍柔风恨恨地哼了一声。

什么太祖高皇后,什么皇后谢氏,这皇后二字便是最大的侮辱和践踏。

前世她的母亲才是真真正正的太祖皇帝,而赫然写在史书上的那位太祖便是她前世的父亲、母亲的御夫,也是她的杀母仇人!

霍柔风深吸一口气,摔摔头,不让自己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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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这些事了,当今天子已是本朝的第四位皇帝,而那位《太平圣行》里的所谓太祖,早已死了一百多年。

霍柔风努力让自己想些好玩的事情,一人一狗走在春风里,阳光明亮却没有暖意,就如这三月的天气,春寒未尽。

初时还走得不紧不慢,可是走着走着,霍柔风便重又奔跑起来,因为她看到地上多了几个影子。

可是她还是跑得太慢了,就在她被人拎起来装进麻袋的时候,她听到小黄狗尖利的叫声。

她大声呼喊,可是只听到疾促的马蹄声从身下传来,她应该是被打横放在马背上了。

霍柔风索性不喊了,她要节省气力,做了十一年阔少爷,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被绑票了。

除非这些贼人不认识她,否则她一不会被杀死,二不会被卖给人牙子,所以她还是省省力气,万一贼人收了银子要撕票,她还能逃跑。

阳光透过麻袋的缝隙照进来,霍柔风眯起眼睛,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二、三、四、五,没错,是五匹马。

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轻脆中带着几分拘束,这是只有对马匹极为熟悉的人才能感觉到的,而霍柔风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前世,从她记事起,便由女兵抱着骑在马上,跟着一身戎装的母亲纵马驰骋。

那一世,她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十二岁时母亲得了天下,登基为帝,做了公主的她依然如故,每个月里都有一半的日子住在距离京城百里的行宫,那里依山伴水,有的是地方让她骑马。

她对马的熟悉,不亚于别的女子对胭脂水粉的信手拈来。

因此,此时此刻,即使是被装在麻袋里,她不但能够根据马蹄声听出是五匹马,还能准确地判断出这些马不是寻常马匹,这是战马!

杭州城里哪来的战马?

骑在战马上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普通的贼人,除非这些马是偷来的。

霍柔风有些糊涂了,这一世她不是公主,霍家虽然有钱,可也就是商户而已,无论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大可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找霍家要银子,也不用绑票这样下做。

但是无论如何,她千真万确是被五个骑着战马的人绑票了。

霍柔风静下心来,既然想不出原因,那索性就不要去想。

她在心里数数,以此来估计这伙人带着她走了多远。这是前世一位女将军教给她的办法,她还是第一次使用。

估摸着走了二十多里,这伙人终于停了下来。霍柔风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把这小鬼头关到西院!”

接着,霍柔风便被连人带麻袋抬走了,过了一会儿,她被扔到地上,有人麻利地解开了麻袋,接着,她便能到落锁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手脚并用从麻袋里爬了出来。她揉揉眼睛,发现这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

霍柔风摸摸鼻子,鼻子又酸又胀,她连打了几个喷嚏,仰头看到了一道小小的窗子。

正文卷 第三章 恻恻轻寒翦翦风

几只燕子在窗前扑楞着翅膀,时而飞走,时而又飞回,轻盈地掠过陈旧的窗棂,看样子像是正在檐下筑窝。

霍柔风踮起脚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些忙忙碌碌的小东西,可惜窗子太高也太小,她不能看清楚。

窗子没有糊纸,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斑斑驳驳,投了半地光影。

霍柔风站在光影里,微微眯起眼睛。这些人是看准了她是半大孩子,人矮腿短,没有本事从窗子里逃跑吧。

霍柔风勾起嘴角笑了。

她跳起来试了试,身直双臂跳到最高也只能触到窗台,想要从窗子里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她想了想,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裋褐,大眼睛眨了眨,有了主意。

她把腰带和绑腿解下来系在一起,用手试了试,虽然不是太结实,但是足能禁得住她的小身板。她一次次地跳起来,终于把布条子的一端绕过最下方的窗棂。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顺着布条两三下便爬到窗台上,轻轻一推,窗子便打开了,她探出头去,四下望了望,只见窗外一片凌乱,横七竖八堆放着几张破旧桌椅,风吹日晒,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道低矮破旧的墙头挡住视线,看着像是这处宅子的后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些贼人是把她关在这里,若是深宅大院,她想逃走还真是不容易。但是这堵小小的墙头,又怎能挡得住她?

她冲着空荡荡的屋子做个鬼脸,把布条子拉到窗外,溜了下去,腿丫子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就像出笼的小鸟撒欢般的跑了,只留那根长长的布条子在春风中飘飘荡荡。

片刻之后,这根布条子已经捧在一个随从打扮的大汉手中:“五爷,那小鬼头跑了。”

五爷伸出两根手指,挑起那根布条子,咧咧嘴:“这什么玩艺儿?腰带?”

随从低声道:“还有绑腿。”

五爷哈哈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让人跟着了吗?看看他是哪家的小子。”

“已经派人跟着了还有,那小子逃跑时掉了一只鞋,花三娘说那只鞋用的天青妆花缎,挑着没有花的地方剪了,一条条地拼出来,她还说那料子极是花哨,一匹天青妆花也仅能拼出一双鞋面子。”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嘀咕,刚才您就说要看看那小子是什么来头,可却二话不说,就把人给绑了,现在人跑了,你又让我们跟着,这不是闲得难受吗?

五爷心情很好,他轻扬眉角,笑道:“这么说咱们没有绑错人?是个有钱的?难怪我爹让我一定要来江南走一圈儿,这江南果然不一样,随便在街上抓个小不点儿,也这么好玩,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那根布带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绕来绕去,不多时便打成了一个形状古怪的结。

霍柔风翻过那道低矮的墙头,从那个院子里跑出来,没走多远,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她。她翻个白眼,怎么的?想要跟着她看看她的来头?原来你们绑我的时候不知道我是谁啊?

骑着军马的贼人功力不行啊,一看就不是专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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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行的。

其实做为霍家二房唯一的“男丁”,加上这一次,霍柔风已是第三次被人绑票了。

第一次是五岁的时候,她被绑票两个时辰,就被父亲派去的护卫救了回来;第二次是三年前,父亲的七七刚过,她便又被绑票了,这一次是姐姐悬了暗红,请了江湖人把她救出来的。

现在这是第三次了,她有些小小的得意,这一次她是自己逃出来的。

霍柔风越跑越快,眼前的道路并不熟悉,但她误打误撞也没有耽误时间,不多时便上了大路,眼前豁然开朗,这条路她是认识的。

有驾拉脚的骡车恰好经过,霍柔风站到路中间拦下那驾车,对赶车的车把式说:“我是永丰号霍家九爷身边的小厮,出来办差落单了,你送我回去,到了门口让人给你钱。”

在杭州,乃至在整个江南,永丰号这三个字就是金字招牌。

那车把式打量她几眼,见她虽然衣衫不整,但是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倒是有几分大户人家小厮的样子。

何况这孩子是要到永丰号霍家的,永丰号断不会赖账。

坐到骡车上,霍柔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车把式聊天,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瞄向后面,她知道那些人肯定会跟着她的,否则也不会让她轻而易举逃出来,可是她却没有看到那些人的影子。

她的心里微微一沉,刚才她还暗暗嘲笑这些人不是绑票的行家,现在却笑不出来了。

如果这些人真的来自军中,那么派来跟踪她的,应该是斥侯吧。

霍家是怎么招惹到这些人的?

姐姐做事素来稳妥,难道是因为生意上的事?

不会的,父亲在世时便常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因此,姐姐虽然雷厉风行,却也从没有对人赶尽杀绝,更何况永丰号一不做盐引,二没和官家做生意,又怎会和军队里的人有恩怨。

难道是霍家其他房头花钱雇来的?

如果是那样,那他们还真是有出息了,能够雇到军中斥侯。

霍柔风也只是想了一下便否定了,她了解军队里的事,斥侯对于军中有多么重要,又岂是商户人家能够花钱雇来的?

这样一来,霍柔风便越发想不明白了。

好在骡车没有耽误,晌午时分便停到了霍家的后门。

霍柔风向车后看了看,仍然没有看到行迹可疑的人,她轻快地跳下骡车,立刻便有人迎了上来,刚喊了一声“九”,霍柔风便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那人道:“给我把车钱结了。”

说完,她头也没回,便跑了进去。

车把式接过银子,心里着实欢喜,看这小孩的派头,肯定没有说谎,不但是霍家九爷的小厮,看来还是个有几分体面的。

他赶着骡车,哼着小曲走出霍家所在的柳西巷,杭州城里不是只有一个霍家,可住在柳西巷的这个霍家才是最有钱的,因此杭州人说起柳西巷的霍家,往往要加上永丰号三个字,可惜永丰号人丁单薄,唯一的男丁霍九还是螟蛉子。

正文卷 第四章 笑语盈盈去

大厅的门敞开着,十几个丫鬟婆子神情肃穆地站在廊下。看到这么多人,霍柔风就知道姐姐一定在里面。

她大呼小叫地喊道:“姐,我被人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嬷嬷捂住了嘴:“九爷,您轻点,大娘子这会儿顾不上您。”

霍柔风拍开刘嬷嬷的手,正要开口,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两个丫鬟,穿著打扮却不似府里的。

她立刻想起是怎么回事了,问刘嬷嬷:“长房的人还没走?这次是谁?”

刘嬷嬷把她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这次来的是长房的二太太,还带来了她家的十一爷。”

霍柔风哼了一声,长房是族里男丁最多的,舍一个儿子得一注大财,这是一笔好买卖。

刘嬷嬷这才打量起她身上的衣裳,又看看她的身后,衣裳上都是土,腰带和绑腿都不见了,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子却已经不翼而飞了。

刘嬷嬷吓了一跳:“您这是”

霍柔风用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让人听到,我被绑票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先去换件衣裳”

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传来,霍柔风转身拔腿就跑。

霍柔云陪着二太太母子走出大厅,二太太穿着鹦哥绿洒金团花褙子,戴着赤金头面,阳光下整个人闪闪发光。小十一却是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看着端庄大气却不失江南灵秀的庭院,二太太咬了咬牙,正要收回目光,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跑进了对面的翠竹夹道。

“那是小九吧,有日子没见他了,看着像是又长高了。”那道小小的背影隐入翠竹夹道,二太太的目光收回了目光。

霍柔云似是没有听到,对二太太道:“二婶走好,下个月初五,我就打发人到本家帮忙,三妹妹的好日子,自是不会怠慢的。”

见霍柔云没有接话,二太太只好无奈地笑道:“就是啊,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字,无论是这柳西巷还是本家,都是一家人。”

目送着范嬷嬷陪着二太太母子走远,霍柔云回到厅里,她坐在太师椅上,用手指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位二太太也真是鸹噪,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便鸹噪了一个上午。

一双小手落到她的肩头,柔重有度地给她按摩起来。霍柔云没有回头,笑意已经在她嘴边荡开,她笑着问道:“别以为我没有看到,这一大早的,你又溜出去了?”

霍柔风噗哧笑了出来:“姐,您的眼神越来越好了,我跑得那么快,还是逃不过您的法眼。”

霍柔云哼了一声,问道:“我记得上次你给我揉肩还是三个月前,你把毛毛虫放在吴家表小姐的头发里,把人家吓得昏死过去,说吧,这次你又做了什么事?”

“姐,您怎么总记着那些有的没的?我也只是往吴碧云头上放了一条虫子而已,是她自己胆子小嘛”,说到这里,霍柔风把脑袋埋进霍静风的颈窝里,撒娇地说道,“姐,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您也知道,我扮男人很辛苦的,还要应付那个装腔作势的吴碧云。”

霍柔风的声音软软糯糯,听在霍柔云耳中却是心头一酸,她转过身来,把妹妹拥在怀里,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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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等你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就”

话说到一半,霍柔云就说不下去了,妹妹十一岁了,从未穿过裙子,甚至没有穿耳洞,她给了妹妹锦衣玉食又如何,却剥夺了妹妹做姑娘的权利。

一滴清泪落到霍柔风的额头,她假装没有察觉,笑嘻嘻地说道:“姐,我今天捡了一只小狗呀,那只小狗呢?”

她一拍脑门,小脸皱成一团,这不是装的,她是真的才想起那只小黄狗。

“什么小狗啊?”霍柔云趁着妹妹没留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

“就是”霍柔风硬生生地把她被绑票的事情咽回肚子里,还是不要告诉姐姐了,她不想让姐姐再为她愧疚了,

她拽着霍柔云的衣袖,扭着身子撒娇:“姐,我捡了一只小狗,只是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等我把它找回来,您让我收养它好不好?好姐姐啦,我保证训好它,不让它到处屙尿,不让它咬坏东西,不让它乱叫,不让”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说这些好听的了,你就是个甩手掌柜,养了小狗也是要让丫鬟婆子伺候,还能指望你吗?”霍柔云哭笑不得,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妹妹一下。

“姐,您答应了?啊啊啊,我能养狗啦!”霍柔风边说边往外跑,走到门口高声喊道,“来人来人,跟着九爷去找狗!”

看着妹妹欢快的身影,霍柔云笑着摇摇头,妹妹从小就是这样,一丁点儿事便能很开心,无忧无虑像个开心果儿。

霍柔风连喊带叫地跑出大厅,穿过翠竹夹道,便看到正在指挥小丫头摆放花盆的刘嬷嬷,她一把拽过刘嬷嬷,悄悄说道:“今天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不要告诉我姐啊,千万不要。”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目光沉沉。她不想让姐姐知道她被绑票的事了,族里要从长房过继男丁,姐姐已经很心烦了,她不能再给姐姐添麻烦了。

霍柔风前脚出去,范嬷嬷便回来了,霍柔云问道:“可让人看清楚了?”

范嬷嬷恭敬地道:“奴婢让人看清楚了,临上轿的时候,二太太拧了十一爷一把,骂道:你还不快跟我回去,还站在这里干嘛,在人家眼里,你连个野|种都不如!”

霍柔云冷哼了一声,挥手让范嬷嬷退了出去。

长房真是等不及了,也不过才三年而已,吃相就这么难看了,二太太这次回去,怕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了。

她让贴身丫鬟绿云道:“你去把安海叫来。”

没过片刻,安海便小跑着来见霍柔云,霍柔云直视着安海,目光炯炯,直看得安海心里砰砰直跳,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大娘子,是小的疏忽了,听角门的人说,九爷是天还没亮就出去的,门子没敢拦他。”

霍柔云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每人扣半个月的月例,自己去帐房领罚吧。”

安海忙道:“小的谢过大娘子,大娘子您放心吧,九爷若是再跑出去,小的几个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霍柔云就打断了他:“行了,她若是想出去玩儿,你们只管陪着,人手不够我让招师傅再挑几个过来,若是有人打她的主意,不论是谁,你们只管出手,你们和你们家人的命,不是我的,而是她的。”

正文卷 第五章 左擎苍,右牵黄

霍柔风真的去找狗了。

她带了二十几人,把鬼市街周围的巷子翻了底朝天,却没有见到那只小黄狗。

看到九爷失望的小眼神,安海一拍脑门,他怎么忘了,狗鼻子最灵,要找狗只靠人是不行的,还要靠狗。

安海让人买来四只母狗,围着鬼市街遛达,小黄狗没有找到,后面倒是跟上了十几只大狼狗。

霍柔云听着范嬷嬷的汇报,嘴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对范嬷嬷道:“若是惹出麻烦,你让人去给她摆平就行了,不用管着她,只要她开心就好,还有那些买来的和找来的狗,也不用打发了,找个空院子养起来吧,她也能有点乐子。”

范嬷嬷连连答应,缓步退了出来,刚走过翠竹夹道,霍柔风就跳了出来,把范嬷嬷吓了一跳,阳光透过竹叶缝隙照在她的脸上,亮晶晶的。

范嬷嬷抚着胸口,抱怨道:“我的九爷啊,嬷嬷这副老骨头,可禁不住你这一惊一乍的。”

霍柔风嘻嘻地笑,问道:“我姐笑了吗?”

见她脸上有汗,范嬷嬷怜惜地用帕子给她抹去额头的汗珠子,笑着说道:“笑了笑了,大娘子还让奴婢寻个空院子给九爷把那些狗养起来。”

“嗯嗯,只要我姐高兴就行,范嬷嬷,谢谢你啦,明儿我买杨馥春的胭脂给你啊。”

说完,霍柔风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范嬷嬷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对姐妹性格迥异,却是有同样的心思,那个想让这个开心,这个想让那个高兴。老爷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一定也会含笑了。

霍柔风忙活了三天,也没有找到那只小黄狗,她有些沮丧,可还是开开心心地去那处新辟的院子里玩狗去了,还请了李夫子给院子写了牌匾“牵黄院”。

而此时的长房里,二太太正指着霍十一的鼻子在骂:“看到了吗?小九的日子才是你应该过的,他算什么,不过是个外头抱回来的野|种,你才是霍家嫡出的哥儿,你还在家里躲着干嘛?还不去陪着老祖宗?”

霍十一被骂得缩缩脖子,老大不乐意地从屋里出来,他才不想被过继到二房,小九是个狠渣子,上次他跟着小十起哄,只是喊了两句野种,就被小九打得鼻青脸肿,若是以后他去了二房,还不知道小九会怎么揍他呢,再说,小九那个姐姐,唉,连娘都怵她。

娘生了四个儿子,凭什么就要把他过继出去?是不喜欢他吧。

四个儿子里他排行老三,既不是长子也不是老儿子,当然不受待见了。

霍十一垂头丧气,慢吞吞地往老祖宗霍五太爷家里去。

刚走到半路,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霍十一皱起眉头,就见撞他的那人非但没有道歉,反而骂道:“走路不带眼睛啊!”

霍十一不高兴了,可见那人长得人高马大,他只好回头看看身后,却见他的两个小厮阿金和阿银耷拉着肩膀,连个大气都不敢出,他顿时矮了几分,爹娘太偏心了,给哥哥和弟弟配的小厮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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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一个机灵,给他的都是窝囊废。

他不敢说话,闷着头往前走,走出几步,听到刚才那人高声骂道:“就这熊包样子,还敢过继到永丰号?九爷养的狗都能咬死他。”

永丰号?九爷?

这是霍九的人?

霍十一气忿不已,转身要骂回去,却见那大汉冷笑着冲他挥了挥拳头,那拳头酒钵般大,吓得他立刻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是了,霍九养了很多狗,霍大娘子还专门给他辟了一处院子养狗,那些狗都是会咬人的吧?到时霍九伸手一指,那些狗就会扑上来咬他

霍十一只是这样想了想,就吓得脸色发白,他飞奔着跑到五老太爷家里,陪着五老太爷的重孙子玩过家家,玩了一个下午也没敢出来。

霍柔风叼着一根青草,靠在树干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正在啃骨头的那群狗,可惜没有和她最有缘份的小黄狗。

采芹轻手轻脚走过来,说道:“九爷,昨天长房的十一爷在五老太爷家里待了一下午,到了一更才回去,今天也没去学堂,说是肚子疼。”

霍柔风哼了一声,什么肚子疼,还不是怕她让人在半路上揍他,吓得不敢去学堂了?

她伸个懒腰,问道:“我姐派谁去长房帮着操持三娘子亲事?”

采芹道:“是杨嬷嬷和红袖姐姐。”

霍柔风点点头,下个月长房的三娘子定亲,二太太带着小十一过来,也是打的这个名头。

见采芹还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霍柔风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采芹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

霍柔风扬扬眉毛:“九爷这里只有没有该不该说,只有一定要说。”

采芹立刻站直身子,道:“奴婢的娘今天给奴婢带话过来,说是有人在弄堂里打听九爷的事。”

采芹是霍家二房的家生子,她口中的弄堂就在柳西巷后面,这里住的都是二房的家生子。

“打听我的事?我的什么事?”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其实也不全是打听九爷的事,那人是个货郎,说左嬷嬷是他的亲戚,找了王二家的打听,王二家的嘴上素来没有把门的,这原是她爱说的,可是左嬷嬷的事她半点不知道,刚好我娘经过,就告诉那货郎,说奴婢是您身边的大丫头,奴婢的娘或许知道左嬷嬷的事。我娘自然也是不知道,回到家里觉得不对劲,就给奴婢递话过来了。”采芹说道。

左嬷嬷是霍柔风的乳娘,早在六七年前就离开了霍家,以前她在霍家时也很少和府里的人打交道,因而她虽然在府里地位超然,可能和她说上话的并不多。

霍柔风对采芹道:“给你半日假,你回去打听打听,那个货郎是什么模样,以前可曾来过。”

长房想要给二房过继儿子,最大的绊脚石就是她这个养子了,她虽然是抱来的,可也是上了族谱的,来打听左嬷嬷的事,莫非是长房干的?

正文卷 第六章 假做真时真亦假

傍晚时分,采芹就匆匆忙忙赶回来了,霍柔风没在自己院子里,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正在院子里踢毽子,见到采芹连忙笑着告诉她:“大娘子留了九爷用饭,姐姐到大娘子院里去找吧。”

采芹十七岁了,她伺候霍柔风八年了,自是不会像这两个小丫头一样不知轻重,什么事能让大娘子知道,什么事不能让大娘子知道,她心里有杆秤。

她回到自己屋里,掩了房门,用钥匙打开床头的箱子,拿出一件缝了一半的小衣,这不是她的,这是做给霍柔风的。

霍柔风的衣裳都是由霍家自己的绣坊里最有名的老师傅缝制的,但是贴身小衣却是采芹来做。

采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在心里叹息,她已经十八岁了,即使没有放出府,也不能一直待在九爷身边了。九爷身边服侍的人虽然很多,可是知道九爷是女儿身的,现在也只有她一个了。

这件事她和谁都没有说过,就连自己的老子娘也没有说。

以前九爷还小,她只要看紧了就行,可是现在九爷一天比一天大了,再过一两年,怕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可怎么办呢?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采芹连忙把手里的针线重又放回箱子,整整衣裳,问道:“谁啊?”

“采芹姐,我是采荷,跟您说个事儿。”门外响起一个轻脆的声音。

采荷话音未落,采芹就把屋里打开了,笑着说道:“我刚回来,正换衣裳,你快进来吧,什么事这么急?”

采荷是霍柔风身边的二等丫鬟,十六岁了,也是家生子。

“昨儿个九爷不是说想听咱们念整本的群英传吗?今天一大早我就让宝田去买,可是等到下午了,也没见宝田回来,我就到外院里守着,刚才宝田才两手空空地回来,我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也没把书买回来,您猜他怎么说?”采荷连珠炮似的说道。

采芹微微蹙眉,问道:“不就是买书吗?还能怎么样?”

采荷道:“宝田说整本的群英传只有撷文堂才有,他把撷文堂在杭州城里所有的分号全都跑遍了,那群英传明明是摆在铺子里的,可是却不肯卖给他,要么说这书印错了,先不卖了,要么就说掌柜的要自留。这些年来,给九爷采办东西的差事都是宝田干的,他初时还以为是巧合,可是这么多家分号都是这样说,他又不是傻的,自是知道这撷文堂有猫腻,可这事断然不能告诉九爷,采芹姐,您说这是不是和咱家的生意有关系?”

采芹眉头深锁,撷文堂是刻书卖书的,做的是读书人的生意,和永丰号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几年来,宝田拿着给九爷采买的差事,杭州城里开铺子的,大多都认识他,也就是说,撷文堂不是不想做他的生意,而是不想做九爷的生意,或者是不想做永丰号的生意。

她正想多问几句,外面传来请安声,是霍九回来了。

采芹连忙叮嘱采荷:“九爷若是问起,就说没有买到,已经和书铺打了招呼,明天再让人去看看。”

采荷答应着出去,采芹换上一副轻松愉悦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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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信步去见霍柔风。

霍柔风穿着件杏子黄的衫子,乌黑的头发用两个碧玉环绾成一对小抓髻,衬得一张小脸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采芹轻声轻脚地进了屋,使个眼色,屋里的丫鬟小厮全都退了出去,采芹这才轻声说道:“九爷,奴婢问清楚了,那个货郎上个月就来过两回,但那时也只是和买货的大姑娘小媳妇说笑几句,言谈举止也甚是规矩,并没有说别的,想来那时是来摸底的。”

“那货郎说自己是萧山人,都叫他张二哥,我娘说那人眉清目秀,没有寻常货郎的油滑,看着像是读过书的,有点像大户人家当差的。”

“大户人家当差的?”霍柔风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采芹点点头,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采荷对她说的话,她道:“就像咱家的宝田他们,到了外头也能被人看出来,大户人家当过差的,自是和寻常货郎不一样,一言一行都有规矩,就是想改也改不过来。”

霍柔风点点头,对采芹说道:“告诉你娘,若是那个货郎再来,想法子把人拖住,再让人来府里送信。”

采芹应声退出去,走到门口又想起撷文堂的事,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再试试。

次日,采芹打发自己那个只有十岁的弟弟,到了撷文堂便买回了整本的群英传,显然正如她猜测的那样,撷文堂不是不想卖书,而是不想卖给九爷。

她没有耽搁,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柔风,问道:“九爷,您和撷文堂打过交道吗?”

撷文堂?

霍柔风摸摸脑袋,她想起来了,她在撷文堂撕了一本破书。

就是因为这件事,撷文堂在杭州的所有分号全都不做她的生意?

这撷文堂什么路数的,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而与此同时,霍大娘子霍柔云正听着一个大掌柜抱怨:“咱家和漕帮早就打好招呼,下月初十咱们就发船,可今天一大早,漕帮的三当家就过来说让咱们晚几天,说是鲁家要发船,都赶在一起了,他们一时安排不过来。”

霍柔云眉头微动,问道:“鲁家?就是彭城伯府有姻亲的那个鲁家?”

大掌柜点头:“就是那个鲁家,说是这批货是彭城伯府三爷的。”

彭城伯府是王皇后的娘家,皇帝对王皇后青眼有加,三个月前,彭城伯府改为世袭罔替,这还是立朝以来外戚中的头一份,没想到就连人在江湖的漕帮也要给他们面子了。

霍柔云道:“晚几天就晚几天吧,咱们运的是丝绸,只要保管得当,晚上几天也无妨,你给漕帮的三当家封个一千两的红包,亲自送过去。”

大掌柜嘴里答应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霍柔云看他一眼,问道:“还有事吗?”

大掌柜道:“鲁家运的这批货都是海味,我听说后就觉得奇怪,既是海味,大可不必在杭州上船的,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因此就让人暗中去打听了,却原来这批货的东家不是只有彭城伯府三爷一个,他其实只占了一小股,之所以在杭州上船,是因为大股东就是长房的二老爷。”

正文卷 第七章 岂止君不足

听到大掌柜的话,霍柔云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问道:“这批海味大约多少银子?”

大掌柜道:“我粗粗估计了一下,不会低于五万两。”

霍柔云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大掌柜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先去吧。”

霍家已经分家几十年了,长房这一支人丁兴旺,但论起做生意却远不如二房,这些年来,也就是靠着祖上留下的产业勉强维持,逢年过节,几位太太出来应酬时,连整套的头面都凑不齐。

五万两银子,对于柳西巷的霍家二房不算什么,但是长房无论哪一家,都是大数目。

大掌柜走了之后,霍柔云便让人叫来了范嬷嬷,交待了几句,范嬷嬷便退出去了。

霍柔风正在屋里看着丫头给她砸核桃,小厮青书便跑了进来,青书只有七岁,这两日奉了霍柔风的命令守在前院里。

“九爷,云绣坊的大掌柜刚走。”

霍柔风笑了,对采芹道:“云绣坊的大掌柜既然来了,那我姐已经知道了,让安海他们把长房盯紧了,我这就去找我姐。”

采芹连忙叮嘱:“九爷,大娘子若是不让您管这事,您就听话,不要管了,好不好?”

霍柔风走了几步,闻言又转过身来,对采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姐姐生气的。”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往前院去了。

霍柔云一手翻着帐册,一手拨拉着算盘,看一眼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妹妹,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姐,云绣坊的大掌柜是不是查出来鲁家那批海味有兴二叔的股份了?”霍柔风问道,兴二叔就是长房二老爷霍子兴。

霍柔云咦了一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批海味的事的?”

霍柔风把胳膊肘放在书案上,扬起精致的下巴,得意地说道:“小十一不是想要过继到咱们家吗?这几日我就让人盯着他,可惜他胆子太小,吓得连家门都不敢出了,偏巧兴二叔家里常有人出出进进,于是我就知道那批海味的事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姐姐,她不但让人吓了小十一,还买通了二太太身边的一个爱赌钱的婆子。

霍柔云来了兴趣,问道:“你都听说了什么事?”

霍柔风道:“二太太把城南的两间铺子抵出去了,还卖了一千亩水田,又让三堂嫂回娘家借银子,三堂嫂两手空空的回来,被二太太骂了一通。”

长房有多少家当,霍柔云心知肚明,城南的两间铺子虽然不大,可地段好,都是能赚钱的铺子,而南边的田地本来就不多,能连成大片的水田更是难得,二太太舍得把一千亩水田全都卖掉,可见真是急着用钱了。

霍柔风口中的三堂嫂是霍三奶奶,她的娘家有两座茶山,当初二太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定下这门亲事,没想到这个时候,亲家竟然一毛不拔,以二太太的脾气,不生气才怪。

这些消息,断然不会是盯梢的小厮就能打听出来的。

霍柔云收起笑容,正色道:“你想收拾小十一,这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姐姐不管,但是其他的事,不该你来插手,你才多大的人?”

霍柔风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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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到姐姐会这样说了,她笑嘻嘻地说道:“姐,我才不想掺和呢,可是长房总想打我的主意,我不能像傻子一样,等着他们来欺负我吧。”

见姐姐没有说话,霍柔风松了一口气,只要她把自己的安危推到前面,姐姐的想法就一样了。

她继续说道:“我听说彭城伯府授了世袭罔替,这在本朝外戚中还是头一份,按理说皇后理应谢辞这项恩典,可彭城伯府王家却心安理得地受下了,可见无论是皇后还是整个彭城伯府,都不是省油的灯。照此下去,以后说不定会以外戚的身份插手朝堂。”

“可惜太后还健在,无论皇后想要笼络后宫,还是彭城伯府想要大权在握,全都需要银子,姐看鲁家就知道了,鲁家是王家的姻亲,在江南也只算是二三流的人家,可想而知,那王家不但没有底蕴,家底也不厚。”

“但是当今皇帝能把世袭罔替的爵位给了他们,可见也称不上明君。帝弱出能臣,也必出佞臣,有皇后在宫中给皇帝吹枕边风,王家飞皇腾达也只是刚刚开始。”

“兴二叔卖田卖地,不惜砸锅卖铁凑银子巴结王家,也定是看透此中利弊。他此时搭上王家,还落个雪中送炭的情份,若是再过一两年,他怕是连王家的管事也搭不上了。”

“姐,咱们二房只是商户,可兴二叔有了王家做靠山,王家不但是官身,还是皇亲国戚,到了那个时候,兴二叔想要的,就不单是把儿子过继给二房这么简单了。”

霍柔风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口渴,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咕咚咚喝了下去,一杯茶喝完,她放下杯子,才看到姐姐正惊讶地瞪着她。

她用小手抹了把脸,问道:“姐,您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霍柔云摇摇头,问道:“皇帝和王家这些事,你是听谁说的?”

霍柔风做个鬼脸,笑着说道:“戏文里都是这样唱的啊,比如”

她连说了几出戏名,霍柔云这才叹了口气,对她说道:“你说得或许是对的,兴二叔应该就是这样想的。”

朝堂里的事情,霍柔云不清楚,方才也没有想到,但是妹妹这番话却如醍醐灌顶,令她豁然开朗。

“姐,趁着兴二叔的这批货还没有发船,我们先下手为强吧。”霍柔风晃了晃小拳头。

霍柔云猛的看向她,问道:“先下手为强?”

霍柔风道:“姐,若论银子,咱们家比起京城的高门大户如何?”

霍柔云道:“只论银子,京城怎能与江南相比?我们家的银子自是比他们多的。”

“那比起扬州的盐商呢?”霍柔风又问。

霍柔云想了想,道:“这几年盐引都让勋贵们拿走了,扬州盐商的日子也不好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一两家还是能和咱们家相提并论的。”

“所以说,姐,不论是在兴二叔眼里,还是在彭城伯府王家眼中,我们家都是一注大财喽?”霍柔风问道。

霍柔云心中一惊,猛的坐直了身子,是啊,她怎么只看到长房,只看到二老爷,竟然没有想到,彭城伯府会不会也看上永丰号这注无主大财呢?

正文卷 第八章 谁能财有余

“姐,让我帮你吧。”霍柔风扬起小脸,眼巴巴地看着霍柔云,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眨呀眨的。

霍柔云那刚刚冷硬起来的心瞬间变得柔软起来,她伸手把妹妹揽进怀里,轻声说道:“父亲临终前虽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是他老人家在世时就不只一次说过,无论有多么艰难,都要让我护你周全。家里和永丰号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我给你备了一笔银子,真若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妹妹闭着眼睛,脑袋晃来晃去,一副打瞌睡的样子,霍柔云噗的笑了出来,这个小鬼头,无时无刻都能让她开心。

“好了好了,我不唠叨你了,你听话,你想教训小十一,姐不管你,但是别的事”

这一次,没等她说完,霍柔风就睁开眼睛,接口道:“别的事就交给你们大人,我是小孩我知道。”

霍柔云满意地点点头,摸摸妹妹头上的小抓髻,笑着说道:“你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们去无锡的庄子小住,你说什么也不肯回来,现在春暖花开,正是钓鱼的好时候,姐姐让人送你到无锡住些日子,把你的那群狗也带上,到时候你可以带上狗划着小船去太湖上玩儿,好不好?”

这是怕她留在杭州惹事生非了。

霍柔风爽快地答应,道:“那我要准备准备了,到了无锡有好多东西吃不到了,我要多买一些带上。”

“好,都依你,大厨房和小厨房的人,你看上哪个也一起带着。”霍柔云笑着说道。

霍柔风回到自己的院子,采芹正在廊下走来走去,看到她回来,忙问:“大娘子可说你了?”

“没,姐姐要把我送到无锡,就是咱家在太湖边的那座庄子里小住。”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采芹松了一口气,大娘子做得对,就是应该把九爷送到庄子里,免得在杭州让人欺负了。

“我要去无锡,该准备的东西挺多的,少说也要准备十天半个月的,哈哈。”霍柔风笑着进屋了。

采芹怔了怔,十天半月?

那九爷岂不是还有时间做她想做的事?

霍二老爷霍子兴这几天心情很好,不对,自从认识了鲁老爷,他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想要心情不好都不行。

就像这批海味,鲁家和宁波的商贩早就谈好价钱,只等他的银子到了便能装船,他让二太太暗中卖了两间旺铺和一千亩水田,可还是凑不够银子。

无奈,他只好派人私底下与杭州这边的海味商联系,打出了鲁家的旗号,暗示这批货是王皇后娘家兄弟的,没想到那些海味铺子也只让他付了三成订金,就把货赊给了他。

鲁老爷自是不高兴,他把祖传的两块寿山石送过去,鲁老爷倒也痛快,不但安抚了宁波的海味商,还亲自出马,和漕帮谈定了船期,硬生生抢在了永丰号的前面。

他回到家里,让二太太给他准备行装,他要和鲁老爷一起,亲自把这批货送到京城,还要请鲁老爷为他引见王家三爷。

见他回来了,二太太便抹起眼泪:“小十一几天没去学堂了,我原以为是他偷懒,今天问了阿银才知道,原来小九让人在半路上吓他了,你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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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种怎么就这么坏啊,你要和我一起去老祖宗那里说理去。”

霍子兴闻言锁起眉头,斥责道:“妇人之见,小孩子打架而已,你还能翻上天去?你也不怕让人笑话!等到我能在王家三爷面前说上话,你还怕永丰号不是咱们的?急什么,霍柔云那丫头不是会做生意吗?那就让她给咱们多赚些银子吧。”

虽然受了斥责,可霍子兴的这番话听得二太太心潮澎湃,她想起霍柔云那从没有重样过的头面首饰,想起柳西巷霍家二房的花团锦簇,自从霍沛然死后,她就想着有朝一日能从二房分点银子,哪怕是长房的三家人平分也行啊,每家分得三成,也够花用几辈子了。

“老爷,你是说永丰号都归咱们?不是长房三家平分?”她问道。

当初选定小十一过继给二房时,老爷可是答应其他两家都有好处的。

霍子兴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让人叫了帐房先生去书房了,只留下二太太坐在那里,一会儿喜一会儿忧。

喜的是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盼头,忧的是其他那两家,到时会不会打上门来要银子。

正在这时,她身边的大丫头素绢进来,道:“太太,三奶奶的娘家嫂子来了,这会儿已经进了二门,往咱们这边来了。”

听说是三儿媳的娘家人来了,二太太的好心情全都没有了,前些日子老爷要用银子,她让三儿媳回娘家借银子,却连一两也没有借回来,现在居然还好意思登门?真是不要脸!

“就说我身子不适,这会儿歇着了,不见客。”二太太说道。

三奶奶的娘家姓尤,尤家嫂子一进院子,就被素绢挡下了,听说二太太歇着不见客,尤家嫂子撇嘴,道:“既然这样,那就告诉亲家太太,不是我们没来,是她不见我们的。”

说完,一甩帕子,转身去了三奶奶的院子。

素绢初时不觉什么,可越想越觉尤家嫂子的这几句话不对劲,她进屋告诉了二太太,二太太哼了一声,道:“等她走了,你就把三奶奶叫过来。”

一个时辰后,三奶奶送走了娘家嫂子,就被素绢叫到了二太太面前。

“你嫂子可有什么话带给你了?”二太太没好气地说道,自从亲家不肯借银子那天起,她就没给过三奶奶好脸色。

三奶奶低着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慢调斯理地道:“宁波的海味铺子一向是到定海的渔村里收货的,这一次却把价格压了两成,村子里的人不答应,这次便没有谈成,可这些货却压下了,宁波那边的海味商人都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不收,家家都不收,这村子里的人也是给逼急了,只好派了两个见过世面的,来了杭州城,想找杭州城的海味铺子接货。”

“可杭州城里的铺子只做熟客生意,问了几家都不肯接货,有人告诉他们不如去找永丰号,永丰号生意做得大,手里也有海味铺子,可他们找到永丰号,连掌柜的都没见到就被轰出来了,因为儿媳的娘家是霍家姻亲,有人就给指了这条路,他们便到尤家铺子里打听,嫂子听说后,便好心想问问您,要不要找找霍大娘子接了这批货,听说这些渔户给出的价钱低得很。”

正文卷 第九章 钱来自有方

长房的三家人里面,只有小二房的四个儿子都是嫡出,既是嫡出,开销花用以及娶妻排场自是少不了的,随着四个儿子越来越大,二太太想银子都快要想疯了。

这阵子霍子兴为了攀附彭城伯府,少不得要打点鲁家,这才有了入股的机会,如今银子流水般花进去,不但卖了两间旺铺,连那一千亩水田也出手了,即便如此,还欠着各家海味铺子不少银子。

二太太虽是商户家的女子,可她没有做过生意,她不关心从海味铺子里赊了多少货,她只是心疼那两间铺子和一千亩水田。

每每想起来,她就心疼得睡不着觉,以至于现在只要听到“海味”两个字,二太太的心就砰砰直跳。

“替渔民找大丫头?那赚的钱也不是咱们家的”话才说了一半,二太太猛的住口,她下意识地用帕子捂住嘴巴,她这是糊涂了啊。

尤家嫂子之所以这么好心,可并非是为了那些渔民。尤家虽是霍家姻亲,可是也和霍柔云说不上话,怕是连霍柔云的面也见不到。

可她就不同了,霍柔云再是不乐意,也要陪她干坐一上午,她可是霍柔云的婶娘!

尤家嫂子也想从中赚一份钱,这才来找她的。

二太太豁然开朗,她虽然没有做过生意,可她毕竟是商户人家的女子,耳晕目染也知道一些。

宁波的海味商人仗着天时地利,到定海的海岛渔村里收货,价格原就很低,这些渔民自己找到杭州来,给出的价格想来更低,而杭州这边的铺子一向都是从宁波海味商人手里进货,价格可想而知,也就是说,如果收了这两个渔民的货,再转手卖给永丰号,那就是一笔红利啊。

难怪尤家嫂子要来找她帮忙了。

二太太的脑子转得飞快,如果由她出面找霍柔云,霍柔云是做大生意的,不会在乎一丁半点的小生意,说不定驳不开面子,把这些货全都收了呢?

二太太越想越觉得可行,看着三奶奶的目光也和蔼起来,她问道:“你大妹妹虽然是做大生意的,可无论如何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生意上的事,还是咱们女眷找她最合适,你让亲家嫂子把那两个渔民带到咱家来,总要问问清楚,我也好去找你大妹妹说去。”

没想到三奶奶摇摇头,道:“我嫂子说了,那两个渔民是找到尤家铺子里的,断没有让他们来霍家的道理,在商言商,就是亲家也不行,只要婆婆您这里有个准信儿,儿媳便让人去给嫂子报信,自是会把货价给您报过来。”

二太太在心里把尤家骂得狗血喷头,可是骂归骂,面对一笔红利,她只能忍了。

她这边一答应,三奶奶便让自己的陪嫁婆子去了尤家,也不过两个时辰,尤家便送来了一份货单。

二太太找识字的婆子看了,价钱的确便宜,这么多货也只有五千两银子而已。

五千两啊!

渔民们也说得清楚,他们全村的人都在等着这些银子,只要有人肯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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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再便宜几百两。

二太太心跳个不停,急匆匆去找霍子兴,可霍子兴正在忙着进京的事,又去了鲁家。

二太太直等到三更时分,霍子兴才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二太太给他灌了三碗解酒汤,霍子兴到了次日上午才醒过来。

二太太把尤家送来的货单子拿给他看,霍子兴只看了几眼就从床上坐起身来,问道:“那卖货的渔民呢?”

二太太道:“还在尤家,尤家不肯让咱们见人。”

她又问:“老爷,这批货比起咱们从杭州进的可便宜?”

霍子兴道:“何止是便宜,是差了足足三成!”

三成?

二太太粗粗估算,五万两银子的三成就是一万五千两。

她不知道自己算得对不对,但是这肯定是个大数目。

“老爷,那怎么办?要不把货退了?用这些货顶上?”她问道。

霍子兴瞪她一眼,道:“妇人之见,那些货都已经和鲁老爷当面点过,也给王家三爷写信过去了,怎么能换?再说这会儿已经装船了。”

二太太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顿时没了精神:“那怎么办,总不能把这送上门来的生意推出去吧?”

她想起了尤家,尤家连一两银子都不肯借给她啊,现在两个渔民就在尤家,若是尤家自己把这批货收了,说不定也能转手卖出去呢,即便不卖给永丰号,卖给那些酒楼也行啊。

“总不能让尤家把银子都赚了,老爷,咱们娶老三媳妇花了三千两银子呢,现在找他们家周转,却一毛不拔。”

霍子兴沉吟不语,良久才道:“已经装船的货是不能换了,可是咱们却能把这批货卖给大丫头,不行,这件事要慎重,你好好教教老三媳妇,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娘家稳住,她既然嫁进咱们家,就是霍家人,不能总想着娘家。”

他又道:“你这里就是拖住尤家,我去让人好好查一查,看看这批货和那两个渔民是真是假,好在定海离杭州也不远,我让人去一趟。”

柳西巷里,采荷正在剥菱角,霍柔风张着小嘴在一旁等着,采荷剥一个就喂她吃一个,采芹进来笑着问道:“这么早就有了新鲜菱角了?”

采荷笑道:“是庄子里送来给九爷尝鲜的。”

采芹走到霍柔风身边,低声说道:“长房的三奶奶回了娘家,二老爷派了他身边最得力的常胜去了定海。”

霍柔风点点头,咽下嘴里的菱角肉,对采芹道:“你把安海叫来。”

没过一会儿,安海就小跑着进来,霍柔风屏退了身边服侍的,问道:“定海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安海道:“九爷放心,小的找的那两个人是货真价实的定海渔户,只是他们兄弟早就离了小岛出来混日子了,定海又不是只有一个渔村,他们兄弟是地头蛇,早就把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常胜一上船就有人接应,不会有任何差迟。”

正文卷 第十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

安海前脚从霍柔风的院子里出来,就有人飞奔着告诉了霍柔云。

霍柔云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对范嬷嬷道:“父亲在世时就说过,小九的脾气和我一样,但凡是她想做的,就是前面有千难万险,她也要去做成。”

范嬷嬷道:“老爷说得对,九爷的性子就是这样的,和您一样,都是能做大事的。”

霍柔云摇摇头,叹了口气:“她比我看得长远,我不如她。”

范嬷嬷的嘴角动了动,九爷虽说聪明伶俐,可毕竟只有十一岁,哪能比见多识广的大娘子看得长远呢,但她没敢多说什么,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霍柔云道:“以前我总想护着她,现在看来是我不对,她渐渐长大了,就是雏鸟也总要学会飞翔,何况霍家只是商户人家,与其我把她捧在手心里,不如给她机会让她练练手。”

范嬷嬷忙问道:“可九爷年纪还小”

霍柔云微微一笑:“我还有你,全都假装不知道好了,让人在旁边悄悄盯着她,遇到难处时帮帮她,你催着她身边的人,把她去无锡的事情安排妥当,这边的事情一了,立刻把她送去无锡,离开这个事非之地。”

范嬷嬷连连点头,应事退了出去。

霍柔云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墙上的一幅字,喃喃道:“父亲,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小九很聪明,我不想把她养成笼中之鸟。”

也不过四天,常胜就从定海赶了回来,而这个时候,鲁家运往京城的那批货已经全部装上船,次日便要启程了。

常胜风风火火地来见霍子兴,高兴地道:“二老爷,小的不但进了村子,还见到了他们的货,那些海味比起杭州城里见到的,成色都要好。”

霍子兴松了口气,道:“可遇到尤家的人了?”

尤家又不是傻子,他这边能派人去定海,尤家肯定也会去,何况那两个渔民也还在尤家手里。

“小的没有见过尤家的人,小的雇了船去定海,一上船就听说了那村子的事,就连渡船的人也知道这回事,都说若是再没人收货,那村子里的人就连修船买新网的钱也拿不出来了。待到小的进了村子,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他们看到小的穿著打扮,便就围了上来,争着抢着要带着小的去看自家的货,后来小的才知道,原来就在前一天,也从杭州城里来过两个人,还说是他们村子里的李家兄弟介绍来的,那两个人说了,回到杭州问过东家,就给他们答复。”

霍子兴倒吸一口凉气,多亏自己还没去京城,否则家里没有能做主的人,这批货就白白落到尤家手里了。

“那些货你都看了?”他问道。

常胜道:“小的看了十来户人家,那些货可比尤家给的货单子上要多得多,想来尤家故意报少了,是想投石问路,借着咱们搭上大娘子,再绕过咱们,私下里把更多的货卖给永丰号。”

霍子兴点头,常胜说得极是,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

“村子里现成的货,你估摸着要多少银子?”霍子兴问道。

常胜道:“少说也有二万两的,当中有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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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双头鲍,三头鲍,这都是京城里大户人家必备的。”

二万两?

霍子兴后槽牙都疼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先前说那批货只有五千两,虽然五千两也不是小数目,但是凑一凑总还能凑得上,可现在五千两却变成了二万两。

如果只要五千两的货,尤家肯定会把余货全都收了。

想到这里,霍子兴坐不住了,拿了当初渔民报出的价格,让帐房仔细算一算,如果换成二万两的货,至少能赚多少。

帐房很快就估算出来,如果要收二万两的货,一半给永丰号,另一半则抵了先前的赊货,这样算下来,不但能还清货款,还有至少一万两的盈余,因为这批货比起运往京城的那些,成色要好了太多,价钱当然也不一样。

霍子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活了四十多岁,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赚过一万两银子。

这些年来,长房就是靠着祖上的家产过日子,一年下来,每家也只有千把两银子的进项,一万两银子,就是不吃不喝没有花用,也要赚上十年。

正在这时,小厮进来,道:“二老爷,鲁家来人送货,说是鲁老爷说了,托您找尤家茶山买些今春的明前,带在路上喝。”

霍子兴气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砸了,他喝的还是去年的雨前,这还不到四月,鲁老爷就让他去寻今春的明前了!

别说现在新茶还有没有出来了,就算已经有了,那也是天价啊!

你怎么不说让我采办两个清官人给你带在路上享用呢,真是狮子大开口,把我当成傻子了。

可是骂归骂,霍子兴还是叫来三儿子,让他亲自到岳父家的茶庄跑一趟,问问有没有今春的明前。

霍三很快就回来了,今春的明前已经有了,可也只有几斤而已,一两新茶开价一百两银子。

霍子兴差点背过气去,一百两银子一两的茶叶,你以为这是福建的大红袍吗?

大红袍是贡品,有钱也买不到,可你家的茶叶算个屁啊。

霍三道:“您别说,已经有扬州的几家来订茶了,都是带的现银,儿子去的时候,小九身边的宝田正好从里面出来,儿子私底下问了,宝田定了两斤。”

一斤十六两,两斤茶叶就是三千二百两!

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这么败家的。

不过霍子兴也知道,每年新茶下来的时候,就是江南的大商户们显摆银子的时候,越是要价高的茶叶,越是卖得最快,这些商户买了茶叶,不一定是自己用,多半都是送礼用的。

不过小九要买茶叶,那倒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喝的。

这么一个小杂种,要喝一百两银子一两的茶叶?

霍子兴咬咬牙,横下心来,这笔生意一定要做成,否则他连鲁老爷都打点不起,更别说还有京城的王家三爷。

没有王家三爷撑腰,他怎么才能对付霍柔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房这注大财落到小九手里吧。

“去,拿二百两银子,买二两茶叶给鲁老爷送过去。”

正文卷 第十一章 争窥犬吠声

柳西巷里,霍柔风晃着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采芹瞪着她,她估计要笑到打滚了。

“二老爷买了二两茶叶给尤家送过去了?哈哈哈!”

安海道:“千真万确,宝田前脚在尤家茶庄遇到三爷,小的就让人去长房盯上了,二老爷让人买了二两茶叶,真的只有二两。”

“哈哈哈,笑死了,二两,哈哈,二两!”霍柔风笑得前仰后合。

待她笑够了,安海才问道:“九爷,二老爷这两天就要进京了,您看小的要不要再在火上浇点油?免得他走了,家里没有人能够做主。”

霍柔风收起笑容,冲着采芹张开小嘴,采芹冲她嘴里丢了块话梅肉,她也不嫌酸,嚼嚼吃了,对安海道:“你放心,有小爷我在,怎能让二老爷进京呢,这个京城,他是去不成了。”

安海正要多问两句,霍柔风已经侧过脸去,对一旁的采荷道:“我要吃槟榔。”

采荷转身去拿,被采芹拦住,道:“不能吃,回头把牙都给吃得变红了。”

“啊!”霍柔风一声怪叫,仰面朝天躺到床上,这被人管着的日子没法过了。

正在这时,青书跑了进来:“九爷九爷,史管家给您找来一只小黄狗,这会儿正让他儿媳妇送过来呢。”

听到小黄狗三个字,霍柔风的精神头来了,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也没用丫头服侍,自己趿上鞋就往外面跑。

刚跑到院子里,史管家的儿媳妇牵着只小狗已经来了。

看到这只小狗,霍柔风就像霜打的茄子秧,立刻又没了精神。

“这不是爷的狗。”

“爷的狗看到爷就摇着尾巴跑过来了,你看看它,好像爷会吃狗肉一样,吓得这个熊样!”

睹狗思狗,霍柔风坐在抄手游廊下的台阶上,又想起了那只和她极有缘份的小黄狗来。

杭州城外有一座新开不久的好去处,翠屏楼。

此时正是江南最美的时候,绿柳青杨,桃粉梨白,翠屏楼依山伴水,湖光山色,比起西子湖畔更多了几分野韵。

展怀坐在三楼临窗的位子上,两名女伎怀抱琵琶,唱得轻悠婉转,展怀用手指轻叩着桌子,时不时用筷子夹块肉扔给桌下的那只狗。

那狗没精打采,肉扔到嘴边,它才张嘴吃掉,若是扔得稍远些,它看一眼,却懒得伸长脖子去吃。

这时,一个汉子快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给展怀行了礼,看一眼一旁的女伎,压低声音对展怀说道:“五爷,国公爷的信到了。”

说着,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展怀面前。

展怀皱眉,撕开火漆,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想了想,冲着那两名女伎道:“你们先回去吧,唱得不错,等爷下次再来杭州时还叫你们过来。”

汉子一惊,忙问道:“五爷,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吗?”

展怀把信装回信封,道:“爷想到宁波吃海鲜了。”

这时,花四娘已经赏了银子,打发两名女伎走了,小跑着进来,指着桌下的小黄狗,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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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咱们去宁波,这狗怎么办?”

先前的汉子不由得多看了花四娘几眼,捡来的一条狗而已,花四娘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展怀这才想起那只狗,他低头看了看,见那小狗趴在地上,耷拉着眼皮,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对了,霍家那小子呢?”他问道。

汉子忙道:“霍大娘子让霍九养了一院子的狗,他倒也听话,这几天也没有出门,八成是在家里玩狗了。”

展怀用鞋尖踢踢地上的小黄狗,幸灾乐祸地道:“你听见了吗?霍九有了新狗了,早把你给忘了。”

花四娘问道:“五爷,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您看什么时候动身?”

展怀道:“不用怎么准备,父亲让我谨慎行事,你和郎青跟着我,其他人还留在杭州。”

那唤作郎青的汉子闻言便道:“五爷,还是多带几个人吧,宁波虽是国公爷的地盘,可据卑职所知,定海卫和宁波卫这两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展怀硬生生打断:“父亲在信里说,就是要让我替他到宁波仔细看看,若是我带上一堆人过去,怕是还没到宁波,就已经被别人看仔细了。”

郎青和花四娘互望一眼,没有再问。

花四娘牵着那只小黄狗下楼,小黄狗老大不乐意,梗着脖子不肯走,花四娘无奈,只好伸手抱它,没想到冷不丁被这小狗咬了一口,花四娘避得快,可手背上还是被狗牙划了一道浅浅的血印子。

展怀看直了眼睛,对小黄狗道:“五爷还真是看走眼了,你居然还会咬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转身对郎青道:“把它也带上,万一宁波卫的那些家伙敢对付我,我就关门放狗,哈哈哈。”

郎青和花四娘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只小黄狗。

次日,霍柔风睡到日上三竿,采芹又是哄又是劝,她这才打着哈欠坐起身来。

“九爷,安海打发人回来,说二老爷身边的常胜一大早就去了牙行,这次是要把城西的三间铺子全都抵出去。”

“什么?他又要卖铺子?”霍柔风睡意全无。

“是啊,说起来那三间铺子并非是长房的祖产,安海问清楚了,那三间铺子是先前的二太太留下的,二老爷自是不心疼。”采芹说道。

她口中的先前二太太,是指霍子兴的原配伍氏。虽然长房对外说伍氏是因无子而被休的,但是霍家人都知道,这位伍二太太私通了自己的表哥,趁着霍子兴不在家,跟着表哥私奔了。因此伍家理亏,接了霍家的休书,伍氏的嫁妆也全都留给了霍家。

而这三间铺子便是伍氏留在霍家的嫁妆中的一部分,霍子兴连这些都要变卖,显然是急着凑银子了。

霍柔风心情大好,一边让安海催着牙行找买家,一边则忙不迭地让人把这件事传到了鲁家。

鲁老爷正在思量着这次进京,要不要把新抬的通房带上,亲信便进来告诉他:“老爷,小的听说霍家二爷变卖了前面太太的嫁妆,套现了一大笔银子。”

正文卷 第十二章 一场欢喜忽悲辛

“一大笔银子?”鲁老爷皱起了眉头,霍子兴赊货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现在兑出一笔银子,这是要做什么?

“小的估计了一下,那三间都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就算急着出手,也至少能卖出一万两来。”

鲁老爷冷哼了一声,他明白了,霍子兴是要带上这一万两银子进京啊,这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利用这一万两银子,就能绕开他,搭上王家三爷?

做梦!

十年年前,鲁家姑娘嫁进了王家,两年后,太子纳了王家姑娘做侧妃,又三年,太子妃亡故,膝下无出,先帝封了王侧妃的儿子做皇太孙,王侧妃母凭子贵,做了太子妃。三年前,先帝驾崩,太子继位,太子妃也做了皇后。

当年鲁老爷打死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王家会成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

可惜王家毕竟是新贵,底子太薄,一时还打不进京城的贵族圈子,眼下能用的也只是自家亲戚,可是帝后鹣鲽情深,太子也一天天长大,彭城伯府王家也会越来越好,到那个时候,彭城伯府跻身京城权贵之中,又岂是一般人家能巴结上的。

霍子兴就是想趁着王家还没在勋贵圈子里立稳脚跟,这才想让王家三爷记住他吧。

先前和王家三爷一起做生意,中间还隔着鲁家,哪里比得上直接送给王家三爷一万两银子呢?

王家去年才到京城,眼下最缺的就是银子,一万两银子在王家眼里,也是大数目。

鲁老爷想通个中关键,连连冷笑,好你个霍子兴,想得倒美?

丫鬟沏了新茶端上来,鲁老爷闻了闻,问道:“这是霍家送来的?”

丫鬟道:“老爷说对了,这是霍家送来的今春明前。”

“送了多少?”鲁老爷问道。

丫鬟道:“送了二两。”

噗,鲁老爷一口茶喷了出来,二两?

没有他,别说一万两,就是揣着十万两,霍子兴也没有机会搭上王家,现在倒好,京城还没有去,就用二两茶叶把他这个牵线搭桥的人给打发了?

还没过河就想拆桥?

霍柔风让人去催牙行给霍子兴找买家,可是三家铺子也不是说卖就能卖出去的,她虽然把这话传到了鲁老爷耳中,但自己也头疼,到哪里能找人一口气买下三间铺子呢?

她万万没想到,次日上午这件事便解决了,牙行传来消息,三间铺子有人肯买,只是因为急着出手,价格压得很低,三间铺子也只肯出六千两银子。

更让霍柔风没有想到的是,霍子兴竟然答应了。

她想了想,也就想明白了,这三间铺子本来就不是霍家的,卖别人的东西多点钱少点钱,也不会太在乎,何况霍子兴眼下急需银子呢。

霍柔风眨眨眼睛,对安海道:“去打听打听,这买铺子的人是什么来头。”

安海很快就打听到消息,这三间铺子是扬州来的人买下的,不知道底细,只知东家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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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风心中疑惑,这就像是要睡觉有人递枕头,这姓钱的是何方神圣?

可是她现在也无暇去查这件事,霍子兴卖了三间铺子,又借了几千两印子钱,凑了一万两银子,让霍三带着常胜去定海买货。

可是两人还没有出门,就传来尤家调动银子的消息,霍子兴咬牙切齿,这批货谁都想要,他可不想让尤家插一脚。

于是他咬咬牙,厚着脸皮找到了柳西巷。

这又出向乎霍柔风的意料了,霍子兴买这批海货,是要高价卖给永丰号的,这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要用人家的银子进货,然后再把货卖给人家?

这一世她虽然长在商户人家,虽然耳熏目染,可父亲和姐姐把她保护得太好,她还真没有想到,霍子兴还会玩这手借鸡下蛋。

“九爷,大娘子让人取了一万两的银票交给二老爷了。”青书从前院跑了回来。

霍柔风心中一凛,忙问:“再去问问,我姐有没有让他立字据,若是立了,又是如何立的。”

这种事情就不是只有七八岁的青书能打听出来的了,采芹亲自去找了霍柔云身边的范嬷嬷,范嬷嬷没有瞒着,笑眯眯地告诉采芹:“长房的二老爷先前还不肯答应,无奈大娘子坚持,他倒也爽快,压上了小二房现在住的那套宅子。其实那套宅子也就值个七八千两,大娘子念在都是姓霍的,给二老爷算了一万两,而且还不算利期,啧啧,这也就是大娘子才这么好心。”

霍柔风听完抚掌大笑,姐姐啊!

不过霍子兴除了找霍柔云拿银子,也没有地方能一次性借到一万两了。

霍子兴终于凑够了二万两,便叮嘱了霍三,让他务必亲眼看着渔民装货,再把货物押到杭州,不能有任何差迟。

至于这批海味到达杭州之后的事,他也事无巨细安排妥当,看着霍三和常胜出府去了定海,霍子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二太太已经把他的行囊收拾好了,次日他便要登船,和鲁老爷一起进京了。

霍子兴只觉神清气爽,这些日子虽然为了筹备银子疲于奔命,但是过了这一关,等在他前面的就是一片坦途。

只要想到他就要见到彭城伯府的三爷,霍子兴心里就像是点起一团火,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与王三爷也算是相识于微时了,这样的情份最是难得,有了王三爷撑腰,杭州城的父母官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到了那个时候,二房的姐弟俩又算什么?不过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已,他这个堂叔,高兴了就赏给他们一口饭吃,若是不高兴,就像野狗一样把他们轰出去。

霍子兴越想越兴奋,让人到宝宴楼定了一桌酒席,准备好好吃一顿,算是给自己践行。

宝宴楼的酒席前脚送过来,鲁家的人也到了。

“霍二爷,我家老爷有急事,今天上午已经先行进京了,让小的跟您说一声。”

霍子兴怔住,什么意思,鲁老爷自己进京了?

正文卷 第十三章 屋漏偏逢连阴雨

霍子兴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又问道:“你说你家老爷怎什么?”

鲁家下人眼里是掩不住的不屑,口气便也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霍二老爷,小的是说我家老爷有急事,今天早上便进京了。”

霍子兴大吃一惊:“胡说,你家老爷分明早就与我约好,明天和货船一起进京的,再说他若是早上就走了,你为何傍晚才来报信?”

鲁家下人撇嘴,心中暗道:我家老爷之所以让我傍晚时分才来报信,还不就是不想让人死乞白咧地跟上?等到你现在知道了,我家老爷早已在百里之外了。

他道:“霍二老爷若是不信,明天早上可以到码头上看看,我家老爷是不是已经走了。”

说完,鲁家下人便扬长而去。

霍子兴哪里还能等到明天早上,他立刻叫人去鲁家打听。

一个时辰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听鲁家门房说,鲁老爷天刚亮便走了。

霍子兴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他和鲁老爷素来交好,前日他还买了茶叶送到鲁老爷家中,这也不过两日,鲁老爷为何就连招呼也没打就先走了呢?

二太太见了只好劝他:“鲁老爷想来是有急事了,老爷也不用着急,总之也就是鲁老爷比你早走一天而已,到了京城你去伯府便能见到了。”

虽然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但想起停在码头的两船货,霍子兴还是松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霍五和霍十一便陪着父亲去了运河码头。霍子兴带的行李很多,除了随身的衣物用品,他还给王家三爷带了厚礼,连同王三爷家里的女眷和子女也各自备了礼品,因此,仅是箱笼便有六七个。

霍五指挥人把箱笼往船上搬,可他们的人还没有上船便被两名大汉挥手拦下。

霍五知道这是漕帮的人,便道:“两位,咱们是霍家的,也是这批货的东主,这些都是家父的行李,不劳几位兄弟们相帮了,我们自己搬上去便可。”

说着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没想到漕帮的人看都不看,冷着脸道:“什么霍家的,霍家什么时候成了东主了,这些货明明是鲁家的,去去去,就要发船了,你们不要捣乱。”

这批货装船的时候,霍子兴和霍五全都来过,漕帮的人自是见过他们,而此时却像是完全不认识,张口闭口都是鲁老爷。

霍五只有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这些人非但不让他们上船,甚至还假装不认识,他立刻就急了,指着站在不远处的父亲对漕帮的人吼道:“你们不认识家父吗?我们是霍家长房的,杭州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和永丰号是一个霍家。”

漕帮的人一听就乐了,对霍五道:“既然是和永丰号一家的,那明后天永丰号的货物也要发船了,你们到那个时候再过来吧。”

说完,又有几名汉子过来,有的撤船板,有的解纤绳,眼瞅着是要发船了。

这下子霍子兴也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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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号发不发船和他有什么关系,这两船海味才是他的货啊。

他冲上来理论,可漕帮的人哪里会听他的,推搡之中父子三人身上都挨了几下子,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两条货船离开了码头。

霍五眼神好,指着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到甲板上的一个人对霍子兴道:“爹,您看,那是鲁家老二。”

霍子兴也看到了,他气得几乎吐血,原来鲁家老二一直躲在船舱里,刚才他们和漕帮的人冲突,鲁家老二非但没有替他做证,而且还躲在船舱里不肯露面。

到了这个时候,霍子兴总算明白了,鲁老爷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是要把他甩开了。

霍子兴的头嗡嗡作响,这两船货里,有六d是他的,余下的四成分别是王三爷和鲁老爷的。他才是大股东,可现在鲁老爷却带着这些货跑了。

按原本说好的,王三爷虽然只占两成股份,分红时要拿大头,这也是变相着给王三爷送银子。

可现在即使王三爷还是拿到大头,在他眼里,给他送银子的人也变成了鲁老爷。

可鲁老爷原本就是王家姻亲啊,即使没有一起做生意,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鲁家没有必要上赶着送银子。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鲁老爷存心不让他搭上王三爷。

看着两条大船越走越远,霍子兴只觉身心俱疲,被漕帮的人打的那几处火辣辣地疼,可他顾不上去看大夫,让两个儿子搀扶着去了鲁家。

鲁老爷和鲁老二虽然去京城了,可鲁家还在。

他要到鲁家讨个说法。

可是他没想到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他在运河码头没能上船,到了鲁家也没能进门。

任凭他们父子在大门口破口大骂,鲁家下人也不让他们进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过片刻,衙门里的人就来了,霍子兴这才知道,鲁家的人悄悄从另一道门里出去,到衙门里报官了。

二太太正和丫鬟婆子们玩叶子牌,有人来报信,说二老爷和五爷、十一爷都被官府抓走了,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霍子兴是早上出门的,待到家里交了罚金,从衙门里把他接回来时,已是二更时分。

霍子兴气血攻心,当天夜里便病倒了。

他躺在病床上捶胸顿足,破口大骂鲁老爷背信弃义,为了银子就连朋友也不顾了。

二太太从儿子口中得知这件事后,也是气得不成,她卖了两间旺铺和一千亩水田啊,还不就是为了搭上京城的皇亲国戚啊,鲁老爷太没有良心了!

骂过之后,二太太平静下来,不免又有几分得意。好在还有定海的那笔大生意,若不是她把尤家的事告诉了二老爷,眼下他们拿什么去堵王家那批货的口子?

她忙把这件事搬出来劝慰霍子兴,霍子兴却并不高兴。鲁老爷虽然忘恩负义,可是这笔生意他也照样有钱能分,他心疼的不是钱,而是王三爷啊!

正文卷 第十四章 离人一夜何曾睡

柳西巷里,京城分号的人来杭州,特意带来几盒油酥泡螺,这是霍柔风打小喜欢吃的,为此,霍老爷在世时,曾经派人专程到京城去请会做油酥泡螺的白案厨子,可惜没有请到。

刘嬷嬷带上两个小丫鬟,捧了油酥泡螺来到霍柔风住的碧槐轩,见把门的婆子正在和两个七八岁的小厮说话。

看到刘嬷嬷,小厮们连忙施礼,争着说道:“嬷嬷来得不巧,九爷去了牵黄院。”

另一个伶俐地说:“嬷嬷是奉了大娘子的吩咐来给九爷送点心的吧,小的这就去叫采荷姐姐。”

说着便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没一会儿,采荷便步履匆匆地迎出来:“刘嬷嬷您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们自己去拿就行了,九爷去了牵黄院,这会子没在呢。”

刘嬷嬷把油酥泡螺交给采荷,拔着脖子往院子里看了两眼,采荷却笑盈盈地从小丫鬟手里拿过一只攒盒,道:“嬷嬷,这是我做的酥糖,嬷嬷您拿上,给您家小孙子尝尝。”

采荷这样一说,刘嬷嬷也只好谢过,拿了酥糖,带着丫鬟们离开了碧槐轩。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越想越是不对劲,守门的婆子和小厮不懂事也就算了,采荷是二等丫鬟,不但没让她进去,就连这一盒子酥糖也是有备而来。

这是压根儿不想让她进院子啊。

刘嬷嬷想到这里,对两个小丫鬟道:“走,咱们到牵黄院去看看。”

牵黄院,是九爷养狗的园子。

刘嬷嬷走了几步,发现小丫鬟似是没有跟上,她转过身来,却见两个小丫鬟都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不悦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道:“嬷嬷,九爷养的都是大狗,听说会咬人。”

刘嬷嬷道:“你看看你们成何体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九爷那院子里有专门的人养狗驯狗,怎么会随便让狗咬人的,别磨蹭了,咱们快点过去。”

小丫鬟们虽然老大不乐意,可也不敢再说什么,府里的嬷嬷中,属范嬷嬷和刘嬷嬷地位最高。

三个人还没走到牵黄院,便听到了狗叫声,远远看过去,只见大门洞开,狗叫声此起彼伏。

这一次别说两个小丫鬟,就是刘嬷嬷也站在了原地。

只见一个汉子牵着两条大狗站在门口,冲着刘嬷嬷她们挥手,高声喊道:“嬷嬷快点避一避,别让狗伤着。”

刘嬷嬷从八、九岁便在霍家,小时候侍候霍老太太,后来又侍候霍柔云和霍柔风,哪里见过这个阵式,当即也就不想再过去了,她高声问那汉子:“你们小心点儿,千万不要伤了九爷。”

那汉子道:“嬷嬷放心,九爷在屋里,隔着玻璃窗子看着咱们驯狗,安全着呐。”

刘嬷嬷松了口气,带着两个小丫鬟快步离开,一刻也不想多留了。

待到她们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那个驯狗的汉子这才让人关上院门,只是挥了挥手,满院子的狗立刻止住叫声,他进了屋子,对采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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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刘嬷嬷已经走了。”

采芹拍拍胸口,对那汉子道:“今天干得不错,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有只狗不好好吃食,九爷不放心,这几天都在这里陪着那只狗。”

汉子应声退下,采芹探头看看天色,估摸着那个小祖宗这会儿应该住到客栈里了吧。

九爷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衣裳,也不知客栈里的被褥干不干净,床铺软不软,唉,九爷怕是要受苦了。

此时的霍柔风,正在前往宁波的路上,采芹猜得没错,她刚刚在客栈里投宿。

她带了五个人,都是从小就跟着她的,但是像这样偷偷离开杭州,还是第一次。

五个人既兴奋又担心,张升平对霍柔风道:“九爷,小的已经安排好了,朱静、李深和崔广在外面轮班巡守,小的和黄岭在屋里值夜。”

听说张升平和黄岭要在她屋里值夜,霍柔风揉揉鼻子,干笑两声:“呵呵,不用了,爷睡觉时最怕屋里有人了,你们不用在我屋里值夜。”

“这可不妥啊,九爷,这间客栈不是咱们永丰号的产业,刚才进来时小的看了看,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您屋里没有值夜的这可不行啊。”张升平劝道。

霍柔风拧起了眉毛,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你们还非要等到贼人闯进我屋里才能护住我吗?都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张升平无奈,只好和黄岭退了出去。

霍柔风吐出一口气,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承尘,这还是这一世她第一次独自离家。

她很新鲜也很刺激,兴奋得睡不着觉。

即使是前世,她也没有偷偷出来过,身边总有一堆人,无论她去哪里都是兴师动众。

想起前世,她眼中的光彩便黯淡下去,她翻过身来,把脸埋进枕头里,任凭大颗的珠泪把枕头浸湿了一片。

前世,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她还没有及笄。

正在这时,外面一片喧哗,霍柔风蓦的坐起身来,趿上鞋子走到门前,侧耳倾听,外面有男人粗声大气在说话,像是喝醉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她问道:“谁啊?”

“九爷,外面有几个军爷在闹事,和咱们没关系,掌柜的已经来劝人了。”张升平隔着屋门说道。

霍柔风不屑地嗯了一声。

当兵的喝醉酒就跑到客栈里闹事,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去年有卫所的军士因为军饷迟迟未到,就抢了当地的富户,还非礼了那家没出阁的小姐,害得人家姑娘上吊自尽。

这件事闹到县衙,可知县也管不了卫所的事,苦主也只是没有功名的乡绅,最后这事不了了之,只可惜了一条人命。

霍柔风啐了一口,前世时母亲曾经说过,要治天下当先从军队治起,她还记得母亲带兵打仗时,曾经因为军队踩坏了农田还殴打农人,便大发雷霆,赏了那带头的小旗四十军棍。

正文卷 第十五章 逖地看儿啼

砰,外面一声闷响,接着,便是凄厉的尖叫声、呼喊声,原本躲在屋里的客人也纷纷打开屋门探头张望,霍柔风也忍不住了,不是说客栈的掌柜来了吗?看这架式,非但没有把那几个当兵的劝走,还愈闹愈烈了。

可惜霍柔风刚刚推门出来,张升平立刻像堵墙似的挡在她前面,无奈,她只好在张升平身后拔着脖子张望。

张升平低声向她解释:“客栈的掌柜来劝说,被这几个人从楼梯上扔下去了,掌柜年纪大了,也不知会不会伤及性命。”

霍柔风吃了一惊,原来刚才那声闷响是掌柜被从楼梯上扔下去的声音。

张升平不想让她再看,好声哄她:“九爷,眼下不太平,您还是进屋里去吧,我们五个都在外面,有什么事再来请示您。”

霍柔风在心里叹息,进客栈时她见过那位老掌柜,笑咪咪的一个小老头。

她摇摇头,回到屋里,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外面的嘈杂声持续了大半夜,不时有呼救声传来,霍柔风想睡觉都不行了。

快天亮的时候,房门再一次被敲响,霍柔风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房门,怨声载道地问道:“又怎么了?”

张升平沉声说道:“九爷,您收拾一下,小的们护着您快点离开这里,出事了。”

出事?老掌柜摔伤了,半夜不就出事了吗?

霍柔风打个呵欠,既然她的护卫们这样说了,她没有必要执拗下去。

她没有多问,很快便从屋里出来,五个护卫站在门口,如临大敌。

六个人从楼梯上鱼贯而下,霍柔风这时才发现一楼的大堂里站满了人,形形色色,有老有少。

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看到他们,扬声问道:“客官要走吗?”

张升平双手抱拳,客气地说道:“老掌柜的事咱们也很难过,无奈急着赶路,又带着孩子,不能在此长留,还望兄弟们行个方便。”

那汉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又看看夹在五人当中的霍柔风,忽然问道:“你们是杭州来的?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张升平心头一凛,他怎么糊涂了,九爷虽然穿得朴素,可住的却是客栈里最贵的房间,再说,九爷细皮嫩肉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啊。

他正想解释,身后的霍柔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在这里,我要走,哇,哇——”

十一岁的孩子,还是童音,可一旦哭起来就是震耳欲聋,撕心裂肺。

张升平连忙好生相劝:“乖了,别哭,咱们这就走,别哭了。”

可是他越哄,霍柔风哭得就越是大声,她的哭声如魔音绕梁,五名护卫手忙脚乱,这个许诺带她去抓螃蟹,那个说陪她放风筝,张升平则向屋里的众人频频作揖:“孩子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各位兄台多耽待,多耽待。”

领头的汉子眼底现出一抹厌色,对张升平没好气地道:“你们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他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无奈还是被掩在霍柔风的哭声中,张升平侧着耳朵大声问道:“您说的什么,咱们听不见。”

他的话刚刚出口,霍柔风的小拳头就挥到他的后背上:“走啊,我要走!哇!”

那汉子只觉脑袋发胀,恨不能把这个又霸道又能哭的熊孩子扔出去,他瓮声瓮气地对张升平道:“问你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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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人,姓甚名谁?”

这一次张升平听清楚了,他忙道:“在下几个是杭州人氏,受这孩子的姐姐所托,送他到宁波投靠亲戚,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霍柔风的哭声盖住了,张升平暗暗称奇,九爷的嗓门是怎么练出来的?

那汉子的脑袋里似有无数只苍蝇飞过,耳朵嗡嗡作响,他冲着张升平挥挥手,道“行了,走吧,今日之事”

后面的话连他自己也听不清了,耳畔都是那个半大孩子的嚎啕哭声。

直到离开客栈约二里有余,霍柔风才止住哭声,对张升平道:“我嗓子疼。”

几个人全都笑了出来,张升平道:“九爷忍一忍,待到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小的就买豆浆给您润喉咙。”

一个时辰后,霍柔风坐在路边的摊子喝豆浆,张升平这才压低声音把昨夜的事情娓娓道来:“是小的没有打听清楚,原以为这是家普通客栈,却没想到竟是太平会的。昨晚那几个当兵的耍酒疯,把老掌柜从楼梯上扔下去,老掌柜当场就一命呜呼。小的几个还以为客栈的人去报官了,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当兵的趁机跑了,可是不到一个时辰,客栈里就来了很多人,小的听到他们对切口,,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太平会的。”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问道:“太平会是什么?我没听说过。”

张升平道:“九爷是长在蜜罐里的人儿,怎会知道太平会呢?不瞒九爷,小的也是去年回老家迁坟的时候才听说的。”

他向四周看了看,此时天色尚早,早点摊子上只有他们这几个客人,他这才继续说道:“这太平会是这两年才出来的,和江湖上别的帮派不一样,太平会的人做什么行当的都有,有大户人家的下人,有摆摊的,有种地的,去年淮安乡下有个寡妇被族中亲戚霸占了家产,告到县衙,却因为那亲戚使了银子,而被轰了出来,那寡妇气不过,吊死在祠堂里。没过一个月,那个霸占家产的亲戚家里就走水了,一家老小都被烧死。据说那寡妇的娘家兄弟就是太平会的,这是太平会的人为她出头。”

霍柔风听得张大了嘴巴:“这岂非就是与官府为敌?”

不对,太平会并没有真的与官府为敌,他们只是为普通老百姓打抱不平。

“老百姓加入太平会的多不多?”她问道。

张升平道:“您看今天这阵仗,在这乡野之地,入会的人定然不少,不过在杭州城里可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霍柔风点点头,沉吟道:“也不知这太平会是什么人创办的,但是为何要叫太平呢?”

太平,是前世自己那个所谓父亲的年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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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太平会不是打酱油的,是和本书的一个重要人物息息相关。

不好意思,昨天不舒服被家人剥夺了上网的权利,没有更新也没有请假,不知道有没有人等着我,真是对不起。

明天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晚上八点,我在qq书城有一个直播,具体情况我现在还不清楚,明天我会在群里或书评区跟进,请关注群消息和书评区(包括qq书城)到时大家都来吧,对新书或老书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直播时问我。

(现在还是免费期,以上这些字不会收费,我之所以没有发到作者的话里,是为了让qq和其他正版渠道的读者都能看到,若是反感,我后天删掉。)

正文卷 第十六章 驿路交游熟

当然,太平也可以理解成太平盛世、天下太平等等。

但是霍柔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论创建太平会的是什么人,这人的目的都不简单。

她对张升平道:“以后多留意这个太平会,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张升平有些奇怪,但是想起安海告诉过他的,大娘子说了,他们和他们家人的命以后都是九爷的,既然九爷要他们留意太平会,那自是无需多问。

喝完豆浆,霍柔风打个呵欠,她一夜没有睡好,早上又急着赶路,这时吃饱喝足,自是想睡觉了。

虽然前世只活了十四年,这一世她也只有十一岁,但是两世都是养尊处优,张升平等人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在他们眼里,九爷哪里都好,就是太娇气了。

“九爷,咱们永丰号的客栈离这里还有四五十里,您再忍一忍,到了地方就让您好好睡一觉。”

霍柔风的眼皮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她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就坐马车了,那她还能在马车里睡觉,偏她还要逞能,也和护卫们一样一路骑马,现在好了,她想补觉都不行。

她骑在马上,强撑着打起精神,张升平见了,担心她从马上摔下来,只好让大家缓马慢行。而他则下了马,亲自给霍柔风牵了缰绳,即使九爷摔下来,他也能及时护住。

他们一行离开早点摊子时,官道上还没有多少人,但是没过半个时辰,官道上便热闹起来。他们走得慢,索性靠边走,正在这时,三骑马从身后驰来,从他们身边疾驰而去。

轻脆的马蹄声响起,正在打瞌睡的霍柔风猛的被惊醒,她看着渐行渐远的三匹马,睁大了眼睛,这不是普通的马,这是战马!

这是她这一世第二次遇到战马了,上一次是在杭州城里被人绑票,但那次没有亲眼见到,她也只是凭借马蹄声判断的,而这次不同,她清楚地看到了三几匹马,这不但是战马,还是上好的战马。

这是上次的马吗?或者是附近卫所里的?

霍柔风看着已经变成黑点的那几骑马,这才想起来,她只顾着看马,并没有留意马上乘客。

她连忙问给她牵马的张升平:“老张,你看到刚才的三个人了吗?”

张升平道:“他们走得太快,小的只是看到其中有个女子。”

“女子骑马?”霍柔风惊讶地问道,她的眼前浮现出母亲麾下的娘子军。

张升平笑道:“咱们江南没有女子当街骑马的,可是听说京城里的贵女们最喜骑在马上蹴鞠,不过贵女们即使到了江南,也不会抛头露面,方才那女子想来是山野村妇,不知礼数吧。”

骑着战马的山野村妇?

霍柔风不置可否,不过她的睡意全无,笑着对张升平道:“还是外面好啊,杭州虽然繁华,可哪能看到这么多新鲜事?等我长大了,就到处走走看看。”

张升平暗道,那也要大娘子舍得放您出门才行啊。

方才霍柔风困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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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很慢,现在见她醒盹了,张升平自是不想再耽误,六个人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中午时分,他们在官道边的一座酒楼前停下,张升平指着永丰楼几个大字,对霍柔风道:“九爷,这是咱们永丰号的,已经开在这里十几年,专做来往行客的生意。酒菜虽和杭州城的不能比,可胜在是霍家自己的地方。”

霍柔风早就饿了,没让护卫服侍便自己翻身下马,早有小二过来,牵了他们的马去饮马喂草。

张升平先一步进去,和掌柜说了几句,拿了永丰号的凭信,只说是杭州总号出来办差的,并没有说出九爷的身份。

那掌柜便亲自出来相迎,虽然热情却并没有恭敬之意,这让霍柔风感觉很舒服。

一行人正要进去,便见一个女子从酒楼里走出来,约末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长得说不上漂亮可也不丑,但是一双眼睛却如两点寒星,只是一瞥之间,但让人顿生寒意。

霍柔风不由得想多看这女子几眼,待到女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后,她回头望去,目光却正和那女子对上,却原来那女子也在看着她。

张升平连忙拽拽她的衣袖,霍柔风便转过头来,随着众人进了酒楼。

来到二楼的雅间里坐下,张升平这才说道:“九爷,若是小的没有认错,这女子就是咱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

那个在官道上骑马的女子?

闻言,霍柔风推开糊了高丽纸的窗子向外张望,只见那女子正和两个人在酒楼外面的空地上说话,一个是个高瘦的汉子,另一个人和这汉子差不多高,系了件暗红色的披风,披风上用金线挑了暗花,春日正午的阳光照在披风上,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这两个人都是背着身子,看不到脸面。

可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穿着披风的那人转过身来,扬起头来,看向二楼的窗子。

霍柔风没有躲闪,坦然自若地看着那个人。

这人年纪不大,顶多十五六岁,五官分明,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双眼皮比女孩子还要好看,他看到了霍柔风,忽然笑了,两边唇角微微翘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以至于霍柔风把她从小到大的熟人都想了一遍,这才确定她不认识这个人。

这人却像是认识她似的,冲着她眨眨眼睛,那汉子牵马过来,少年飞身上马,骑在马上走了几步,重又转过头来,冲着依然凭窗而立的霍柔风挥了挥手,一抖缰绳,策马而去,那个汉子和那个女子也打马跟了上去。

这一次霍柔风看得分明,他们三个人骑的这三匹马,便是她在路上看到的战马。

“老张,那三个人你在杭州城里可曾见过?”她问道。

张升平也一直看着那三个人,他摇摇头道:“那位小哥气度不俗,若是杭州人,小的一定知道他是哪家的,可看他眼生的很,应该不是杭州人氏。”

可他们也是从这条官道来的,显然是杭州方向。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石矶西畔问渔船

如果不是从杭州来的,那么就和上次绑架自己的不是一伙了?

霍柔风用手里的红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张升平和黄岭互视一眼,黄岭陪笑问道:“九爷,这饭菜可是不合口?小的让厨上再炒几样端上来吧。”

霍柔风这才醒悟:“啊?不用不用,我们还要赶路,吃饱肚子就行了。”

张升平和黄岭齐齐松了口气,这一路上,九爷的衣食住行都是亲力亲为,没用他们服侍,就连挑食的毛病也改了不少。

可是他们也只是这样想了想,就看到霍柔风放下筷子,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碗往旁边一推,道:“我要吃茯苓糕、山楂糕、杏仁饼、窝丝糖、琥珀桃仁加芝麻,多带些在路上吃。”

也就是说,九爷不想吃饭,只想吃零嘴儿。

好在这是永丰号自己的地盘,待到他们再上路时,张升平的马背上多了一个红漆食盒。

接下来的两天里,霍柔风就靠这些零嘴儿度日,采芹不在身边,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没人管着的日子太舒服了。

两天后,他们到了宁波。

按照张升平的想法,是想让霍柔风在宁波城里永丰号自己的客栈里住下,然后他带上两个人去定海。

可是霍柔风不答应,她巴巴地从杭州赶过来,就是要亲自处理那件事的,怎么能不去定海呢。

霍柔云不在,谁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她也只是在客栈里洗澡换了衣裳,便催着张升平雇船,继续赶路。

这是霍柔风两世以来第一次看到大海,好在她没有晕船,她坐在船上东张西望,兴奋不已。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定海,弃船登岸,早有安海派来的人在岸上接应。

“九爷,三爷和常胜是昨天到的,听说您要过来,小的便让村长先拖住他们,今天他们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天,三爷瞒着常胜,悄悄找了村长,谈妥了条件,从中要了八百两的回扣。”

霍柔风瞠目,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服了霍三,你爹这二万两银子是怎么凑出来的,你当儿子的不知道吗?自家的回扣也要拿?良心让狗吃了。

次日上午,渔村各家各户便把一筐筐的海味全都搬了出来,这些海味都是霍三和常胜看过的,品质自是不用说,都是杭州城里难得一见的上好货色。

看着手指粗的金钩、蚕豆大的瑶柱,霍三心里美滋滋的,这趟差事他赚了八百两啊八百两。平时他在家里每月也只有十两银子的月例,这十两银子当真不够花的,去茶楼点个女伎唱曲儿都不够。听说小九每月根本没有月例,但凡是要用银子,只管让人到帐上去拿,他要一百两,帐房不敢给他九十九两。

唉,可惜他是长子,不能过继到二房,真是便宜了小十一。

霍三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想起上次去尤家,岳父和大舅哥的脸色,他真恨不得和小十一换一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他不是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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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的,也没人会拿他和小九去比,老祖宗们为什么要分家啊,二房代代都会做生意,就这样分出去了,吃亏的是长房啊。

霍三自怨自艾,这样一想,那八百两就不算什么了。八百两银子,还不够霍柔云打一套头面,不够霍小九买两只好鸟。

正在这时,常胜过来,道:“三爷,村长催着咱们要银票呢。”

是啊,人家把货都搬出来了,就是让他们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当然了,那二万两不拿出来,自己的八百两也拿不到。

霍三大手一挥,道:“给钱给钱,再让这些渔民把货送到码头,马上装船。”

常胜犹豫:“二老爷让把这些货清点仔细,要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村长便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对霍三道:“三爷,您让咱们寻的珍珠粉送过来了,您去看看吧?”

常胜一愣,三爷还让他们买珍珠粉了?这种渔村里能有什么上好的珍珠粉啊。

霍三闻言却是大喜,这位村长倒是个机灵的,他当然不买珍珠粉,这是要避开常胜给他银子。

他没在搭理常胜,跟着村长去了村长自己的家里,村长的家是渔村里最干净最体面的,不但有特意从宁波买来的好茶和好点心,还从村子里挑了两个姑娘端茶送水。

霍三斜睨着这两个姑娘,都是十六七岁,微黑的面庞,眉清目秀,虽然少了江南女子的雅致,可另有一番风情,而且任凭霍三直勾勾盯着,这两个姑娘也不害羞,笑得花枝乱颤。

霍三的这杯茶足足喝了一个时辰,村长早就给他换好银票,他不但拿了银票,还摸了渔家姑娘的小手,直到常胜来找他,他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村长家里出来。

所有的货都已经搬上船,船是村长帮他雇来的,二万两银子的货装了整整三条船,村长又让人送来满满一匣子上好的珍珠粉。

霍柔风站在一块人高的礁石后面,看着志得意满的霍三,在常胜的催促下上了其中一条船,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霍三吹着海风,听着船上渔娘们唱着渔歌,闻着满船的鱼腥味,对这趟差事越想越满意,越想越得意。

而霍柔风则正和张升平说话,张升平拿出厚厚一沓银票交给她,霍柔风从中抽出几张来,对张升平道:“这些是工钱,去分了吧。”

次日,正在码头上让人卸货的霍三打死也想不到,也不过一夜之间,昨天还热热闹闹的渔村便空空荡荡,除了几只觅食的野猫野狗,什么也没有了。

“爷,你们这些货是从哪里买的?”闻着越来越不对的味道,一名搬货的力夫忍不住问道。

霍三看一眼穿得破烂的力夫,不屑地道:“当然是从定海买的,这还用问啊。”

那力夫扬扬眉毛,咧嘴笑了,还想再说什么,见这位杭州城里来的公子哥儿已经嫌弃地走开了,他只好摇摇头,懒得管了,又不是他的货,他管得着吗?

正文卷 第十八章 千金买笑轻一掷

满满三船的海味卸下来,堆在码头上,漕帮的人过来问道:“这些货什么时候运走?太占地方了。”

常胜连忙赔笑道:“咱们是杭州霍家的,已经去雇车了,顶多明日便装车运走。”

漕帮的人哼了一声,道:“这两天来往的船多、货多,你们快点把货运走。”

常胜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封红,塞到那人手里,那人捏了捏,转身走了。

常胜松了一口气,便听到霍三冲他喊了起来:“你这是干的什么事?为什么没有提前把车安排妥当?”

常胜心里委屈,从杭州到定海,从定海再到宁波,这一路上你不是支使我干这个,就是支使我干那个,唯独没有让我安排运货的车马,你是主子,我是给你办事的。

若是跟他一起的是霍五或霍十一,常胜都不会放在眼里,可眼前的是霍三,是霍子兴的长子,顶门立户的那一个,常胜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

他只好道:“三爷说得对,是小的疏忽了,不如三爷先到客栈里住下,小的这就去安排车马。”

霍三早就不想站在这里了,四处都是鱼腥味,他想快点去泡个澡换件衣裳。

霍三去客栈不提,常胜却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漕帮的人说得没有错,此时正是码头繁忙的时候,偏偏宁波卫的运粮船到了,工钱给的虽然不多,但是当兵的凶神恶煞,码头上的力夫们哪敢怠慢,万般不愿也要去给宁波卫卸粮食,原本等着拉活的骡车,也全都给叫去运军粮了。

常胜找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五驾骡车,可是三船海货,至少要装十几车,五驾怎么够?

四月天里,常胜急得满头大汗,他只好雇了两个年老体弱的老头,和他在码头上轮班看着货物,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他便又出去找车。

霍三没有为这种小事操心,怀里揣着八百两银票子,他当天晚上便上了花船。

宁波的花船和别处不同,没有琴棋书画那些雅事,船上挂着鱼网,女伎们打着赤脚,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嫩藕般的玉臂,唱的也是渔舟唱晚之类的小调。

霍三在杭州时就听说过宁波花船的好处,见常胜没有回来,索性便离开客栈去了花船。

“五爷,船头上和女伎说笑的那个,就是霍家长房的霍三,是霍九隔着房头的从兄。”

不远处的一条花船上,郎青指着对面说道。

展怀眉头微扬,伸出骨结分明的手指,戳戳正在低头啃鸡腿的小黄狗:“哎,你们家里的人不在杭州待着,全都跑到宁波做什么?”

小黄狗不屑地看他一眼,继续对付那只大鸡腿。

展怀觉得很无趣,对郎青说道:“一会儿你就去码头上看看,宁波卫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郎青点头应是,又冲一旁的花四娘使个眼色,和船家说了几句,上了一条小舢板,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时,对面花船上,霍三不知说了什么,女伎笑得花枝乱颤,钻进他的怀里,霍三却一把扯下女伎身上单薄的衫子,远远望去,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如同抹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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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水银。

展怀看着皱起眉头,对花四娘说道:“我爹让我到江南看看,说这里的文人雅士最多,可你看,那霍三的作派,和市井混子有什么两样,军营里的兵痞,都没有当众脱女人衣裳的。”

花四娘道:“五爷,这霍家是商户,商户人家能有什么规矩,这边有风,您到舱里坐着吧。”

她说到这里时,不由得也往霍三那条船看去,目光攸的一闪,她看到就在霍三那条船的斜对面,正有两条小船飞快地驶过来。

这里的都是花船,要么安安静静停在一个地方,要么慢悠悠飘飘荡荡,因而这两条小船驶得飞快,花四娘立刻引起了注意。

“五爷,您快看,那两条船。”

展怀也已经看到了,他凝神看去,只见那两条小船擦着霍三的船身而过,停了下来。

只见其中一条船上,一个中年汉子挺立船头,他拿起一只巨大的海螺嘟嘟嘟吹了起来。

三声吹过,忽然四周不约而同吹起了同样的海螺声,这些声音或嘹亮、或低沉,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刚才还不时传来的调|笑声全都没有了,只有一下紧似一下的螺号声。

“五爷,不对劲,您快去舱里。”花四娘急忙说道。

展怀嗯了一声,这一次他没有反对,转身便进了船舱。

而岸边,正要上船的霍柔风也站住了脚步,她是傍晚时分到宁波的,听说霍三上了花船,便也跑过来,想见识见识,张升平他们拦不住,又想到九爷是个哥儿,见识见识也没什么,顶多是不让那些女伎近了身便是了。

于是留下三个人在客栈里,张升平和黄岭陪着霍柔风来到花船,可他们还没有上船,便听到了水面上的海螺声。

霍柔风好奇,便问那个招揽生意的龟奴:“这是什么声音啊?”

龟奴有些心不在焉,可还是应承道:“小爷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是太平会的人来了。”

太平会?

这是霍柔风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看了一眼同样目露疑惑的张升平,抬腿便要上船。

张升平正要开口阻挡,就见一个做渔娘打扮,头上却插了好几根镏金簪子的妈妈小跑着过来,人未到笑声先到了:“哎哟喂,这几位爷,奴家日思夜想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可是不巧啊,今儿个奴家不做生意了,要不您几位明天再过来?”

张升平心里略松,正要答应,霍柔风却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做生意,是单单不做小爷我的生意,还是谁的生意都不做了?”

妈妈见多识广,一见霍柔风身边站着的两个人,就猜到这不知是哪家的小少爷出来玩了,立时收起脸上的笑容,换成一脸的委屈。

“小爷这气度,一看就不是咱们宁波本地的,难怪不知道呢,唉,不瞒小爷说,您听到刚才这号声了吧,这是太平会有令了,今儿不只是奴家这里,放眼望去这些船,家家户户都一样,小爷,您快看看,那家正送客人呢,啧啧。”

霍柔风顺着她白胖的手指望过去,果见三三两两的人正从船上下来,龟奴一迭声地赔不是。

正文卷 第十九章 江船火独明

张升平担心霍三下船时会看到霍柔风,便小声劝道:“九爷,这是他们帮会的事,咱们不要淌这滩浑水了。”

霍柔风虽然对太平会的事情很好奇,但是她也知道,但凡是与帮会有关的事,还是不要沾惹。

她对张升平点点头,三人离开这条花船,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岸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许多人,与上次在客栈里见到的不一样,客栈里的那些太平会的人有老有少,可此时在堤岸上出现的,却个个都是精壮汉子。

张升平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顶帽子,手脚麻利地给霍柔风戴上,霍柔风嫌弃地瞪他一眼,倒也没有拒绝,反而拉拉帽沿,低下头去。

这顶帽子还是离开杭州时,采芹叮嘱张升平带着的,说九爷养得娇贵,人多的时候戴上帽子,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这顶帽子难看极了,绣着王字和胡子,还有两个毛茸茸的老虎耳朵,霍柔风觉得自己戴上这帽子,就像六七岁的小孩子。因此她没让丫鬟把帽子放进行囊,却不知道张升平悄悄带在了身上。

霍柔风低着头,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脸,太丢人了,好在是晚上,带着虎头帽子逛花船,活了两世最丢人就是这一次了。

其实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因此堤岸上的那些汉子们并没有对他们太过留意。

原本在花船上寻|欢做乐的客人们此时都已被好生劝下来,这些人大多是本地的,听说是太平会的人来了,虽然不高兴可也自认倒霉,也有一些人心里不忿,不住地抱怨。

“老子来找女人的,花钱找女人还不行吗?你奶奶的,操”两个穿着团花衫子的男人,兴许是多喝了几杯,不住地谩骂。

一名国字脸的汉子拦在他们面前,喝斥道:“你说什么呢?再给我说一遍!”

那两人见这汉子衣著朴素,哪里放在眼里,挥手就要打,可胳膊刚刚抬起来,就被人抓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四名大汉,捂住他们的嘴,迅速将这两个人拖走了。

霍柔风把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这时又走过来一名中年汉子,对先前的国字脸道:“三郎来了。”

三郎来了?

这四个字声音不大,可霍柔风三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霍柔风还想再听听,张升平远远地看到霍三也从花船上下来了,便对霍柔风道:“九爷,三爷出来了,咱们快走吧。”

三人疾步而行,就在这时,只见从远处又来了一群人,这些人个个用青布缠头,约有百十来人,手里全都拿着家伙,有的提着齐眉棍,有的则干脆拿着铁锹。

张升平和黄岭见这些人来势汹汹,猜到是帮会之间抢地盘之类的事,连忙把霍柔风护在身后,三人退到路边。

可他们刚刚退开,后面的人也过来了,都是花船上的客人,本就提心吊胆,此时看到又来了一群人,还以为遇到了打劫的,便慌了起来,有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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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躲,慌乱之中有人摔倒,有人高声喊救命,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而这些人本就是杀气腾腾地赶来的,见花船上的客人们挡了去路,索性动起手来,于是鬼哭狼嚎,更加混乱。

霍柔风原是躲在张升平和黄岭身后,可不过片刻就被人流冲开,她夹在一群人里,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往前跑,这时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杀人了,那边杀人了!”

霍柔风想回头看看张升平和黄岭有没有跟上来,可她刚站住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她踉跄一下,便摔到一个老头身上,那老头倒也结实,反手就推了霍柔风一把,霍柔风人小个矮,被老头这一推,脚上崴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就被后面的人又推了一下,这一次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虽然娇生惯养,但是从小是被当成男孩养大的,和小厮爬树上墙的事情没少干过,平时跟着家里的护卫也学过一些防身之术,比起同龄的女孩子都要俐落。她刚刚摔倒,便立刻爬了起来,她还是想办法躲躲吧,否则就算不给摔坏,也要被这些人踩坏。

人群是沿着堤岸往北边跑,北边便是大路,霍柔风瞅了一个空子,从一个人的腋下钻出去,东冲西窜,终于从人潮里冲了出来,可是她刚出来便傻眼了,这地方她是头一次来,对地势不熟,难怪这些人都要冲着一个方向跑,原来两边都是水。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张升平和黄岭在哪里,算了,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到这些人跑得差不多了,她再走,也免得被人踩死。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脚不对劲了。

刚才只顾跑,她的脚崴了也没有在意,这时才感觉到疼痛。

她疼得咧开小嘴,看到前面有块石头,她便蹦了过去,便看到一条小船停在堤下,一个老者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正翘脚往堤上张望。

霍柔风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条船,她有心去别处,可脚上疼得厉害,没有力气再往别的地方蹦了,她一屁|股坐到石头上,抱着脚丫给自己揉起来。

“小哥儿,你家大人呢?”说话的是那老者。

霍柔风见他六十开外,气死风灯下能看到他花白的头发,慈眉善目,语调温和,霍柔风心里略松,便道:“我和家里的大人走散了,不过我认识回去的路,等到一会儿人少了,我再自己回去。”

那老者点点头,见她正在揉脚,便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霍柔风道:“刚才崴了一下。”

这里,船舱里传来一阵咳声,老者连忙走了进去。

霍柔风好奇地看向那只小船,见只是一条江南常见的乌篷船,并非刚才看到的那些花船。

黑灯瞎火的,船上还有病人,也不知这老者在这里做什么?

她正想着,那老者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冲着霍柔风道:“小哥,这会儿岸上没安生,我家公子让你到船上避一避。”

正文卷 第二十章 明月皎夜光

虽然这位老者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霍柔风的戒心未减,她学着成年男子的样子,冲着老者抱抱拳,客气地说道:“烦劳老丈转告令公子,小可多谢美意,只是小可是和家人一起出来的,稍后便要回去了,就不上船讨扰了。”

老者见她这样说,便微笑着说道:“你的脚似是受伤了,若是你家人没有找到这里来,你要如何回去?我家公子通晓医术,听说你的脚上有伤,这才让你上船的,别无他意。”

最后那句别无他意,就是告诉霍柔风,他们不是拐小孩的。

原来是位大夫。

从小到大,霍柔风爬树上墙的事没有少干,磕磕碰碰常有,今天只是崴了脚,她并没有在意,但是正如这老者所说,若是张升平和黄岭找不到这里来,她用一条腿是走不回客栈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便对老者再次抱拳,道:“既是如此,那小可就讨扰了。”

老者见她小小年纪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笑容里更多了几分亲切,搭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小船。

霍柔风原以为揉了一会儿,脚上会好些了,可是此时一落地,竟是比方才更疼了,她忍不住哀叫一声,老者连忙递给她一根拐杖,那拐杖入手冰凉,霍柔风吃了一惊,借着灯光,霍柔风看到这根拐杖非木非竹,霍柔风两世都是长在富贵窝,见过无数好东西,可却不知这根拐杖是什么做的。

她不由对船舱里的大夫好奇起来。

船舱里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摆着一盏小巧的八角宫灯,一个少年坐在灯前看书,他的头半垂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那月白色的家常道袍,和他束发的白玉簪,似夜半醒来时,中秋夜里那透过窗子洒进来的月光,捣碎了融进凡间,却依然不染半丝凡尘。

霍柔风紧闭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呼痛,打破这一舱的静谧。眼前的少年虽然看不清相貌,但那周身透出的清华,让这平平无奇的乌蓬船舱也变得不平凡起来。

老者沉默着,放下竹帘转身出去了,霍柔风转身看向身后微微摆动的竹帘,才想起这还是四月天,家里各处都还是挂得应景的苏绣帘子,这种湘妃竹帘要到六月才会换上,这只小船却已经早早挂起来了。

若是平时,她不会想得这么多,可是此时此景,她却想起了很多细微的小事,就像采芹一样,整天想些婆婆妈妈的事情。

不只是采芹,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是这样,姐姐偶尔也这样,她们会关心哪家的牡丹养得好,街上时兴哪种花色,唯有她不是。

霍柔风怔怔地站在那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不应该进舱里来的,不应该打破这满舱的幽静。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渐渐清晰,清瘦的面庞上,是温润如玉的眉眼,唇边含着一抹浅笑,指指面前的蒲团,示意让她坐过来。

霍柔风勉强忍住脚踝的疼痛,努力让自己走得像个正常人,也不知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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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不想在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面前出丑。

她小心翼翼地把拐杖靠在矮几上,但是她一松手,拐杖便滑了下来,倒在船板上,发出砰的声响。

一室安静,这声音便显得极是刺耳,霍柔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忙把拐杖捡起来,横放在脚边,自己则把双手放到腿间,规规矩矩地坐好。

少年莞尔,温声说道:“小兄弟不必紧张,你几岁了?”

他的声音如同春天里的微风,和煦中透着淡淡的凉意,却又恰到好处,听起来很舒服。

他见霍柔风没有说话,以为她是害怕,声音又柔和了几分:“让我猜猜,你八岁?还是九岁?”

霍柔风无语,她也不过就是带了一顶巨傻的虎头帽子,怎么就像八、九岁的了?

“我十一了,今天我是跟着家里大人来逛花船的。”她挺挺平坦的小胸脯,得意洋洋地说道。

少年的嘴角依然挂上那抹浅笑,眼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霍柔风盯着他看,她似是从哪里见过他,是在梦里吗?如果不是在梦里,她为什么想不起来?这般如芝兰玉树的少年,无论是谁,都会一见难忘,可她却记不起何时见过了。

她只顾看着眼前的少年,并没有留意刚才的老者重又走了进来,这次他端了一只瓷盆,盆里装的是清水。

少年指指身后的藤条箱,对老者道:“青瓷瓶,三钱。”

老者打开藤条箱,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见藤条箱里一格一格,放着十几二十个小瓶子,原来这是药箱啊。

她好奇地问那少年:“大夫不是要望闻问切吗?你没有看到我的伤处,怎么就知道用什么药?”

少年微笑:“你和汪伯说过你崴了脚,方才你从舱口走过来时,右脚不敢着地,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右脚脚踝此时已经肿起来了,我说得可对否?”

霍柔风微微吃惊,刚才她走进来时,这少年明明没有抬头啊,他是怎么看到的?

那被称做汪伯的老者已经把青瓷瓶里的药粉倒进水里,他把装水的瓷盆端到霍柔风面前,说道:“这是我家公子的独门方子,和外面大夫的不一样,你把脚泡进来,保你一会儿能自己走回家去。”

霍柔风半信半疑,她可不指望着能立刻就好起来,只要不是很痛就行了,她看着那微微发黄的水,又迟疑地看向那少年。

少年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对汪伯道:“把你的手放到水里。”

汪伯会意,把一只手放进瓷盆,待到他把手拿出来,霍柔风见手上没有红肿,这才脱下鞋袜,把脚丫泡到水里。

果然如这少年所说,她的脚踝已经肿起老高,连带着原本白嫩娇小的脚掌也红肿起来。

霍柔风扁扁嘴,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若是在家里,她一定哭得撕心裂肺,让采芹主动到张先生那里给她告假才行。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不敢高声语

瓷盆里的水清清凉凉,却没有寒意,霍柔风肿痛的脚踝被水浸着,初时不觉什么,可也不过片刻,原本的疼痛便渐渐散去,就连红胀的地方也消肿了。

霍柔风接过汪伯递来的布巾,拭去脚上的水珠,重新穿好鞋袜,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少年施礼:“小可多谢公子施手。”

少年依然含着浅笑,目光却没有看向她,只是对汪伯道:“白瓷瓶,两钱,给他带上。”

汪伯应声,从白瓷瓶里倒出些许药粉,用纸仔细包好,递给霍柔风:“公子刚才给你用的药只能舒解一时之痛,你回去后用这药再泡两次,便确保无碍了。”

霍柔风接过药来,从随身带的小荷包里取出一颗金豆子,对汪伯道:“这是诊金。”

汪伯有些错愕,随后看向少年,见少年重又在看书,便示意霍柔风出去。

霍柔风转身又看看那少年,灯光中的少年周身似有光华流动。霍柔风便想起家中佛堂里的那尊白玉观音,风华绝代不染一丝俗尘。

出了舱来,霍柔风再次要付诊金,汪伯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家公子虽然擅长医术,却并非悬壶济世的大夫,今日给你医伤全因偶然,他是不收诊金的,再说,你这诊金也太丰厚了。”

一颗金豆子能在乡下置办几亩上好的水田。

霍柔风觉得自己真是庸俗,可是没办法,谁让她身上只有金豆子呢。

她很认真地对汪伯道:“我爹说过欠什么钱也不能欠药钱,若是他知道我看病不给钱,一定会揍我的。若是令公子不想要这钱,就拿来做善事吧,总之我是不会收回的。”

九泉之下的霍二老爷当然没有说过不要欠药钱之类的话,但是霍家是商户,从小到大,父亲和姐姐都说过,能用银子摆平的事,就不要欠人情。

汪伯还要推辞,船舱内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收下吧。”

霍柔风扬扬眉毛,趁机把金豆子塞到汪伯手里,手脚麻利地攀上梯子,站在堤岸上,她冲汪伯抱抱拳,重又谢过,便大步流星地向来时路上走去。

大路上已经看不见蜂拥的人群,三三两两的劲装汉子手持灯笼,似乎正在巡视,看到霍柔风走过来,一个汉子上前问道:“谁家的孩子?大晚上怎么在这里?”

霍柔风听他语气不善,连忙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哥哥们带我来逛花船,刚才人多,我和他们走散了。”

她只是个孩子,那汉子没有怀疑,只是喝斥道:“快点走,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霍柔风答应着,撒丫子就跑,直到她跑出半里有余,才感觉到脚踝隐隐作痛,暗道汪伯说的真对,她的脚确实没有好利索。

她东张西望,想看看有没有拉脚的骡车,便看到张升平和黄岭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九爷,你去哪儿了,可算找到你了!”

霍柔风见他们两人满头是汗,一脸焦急,忽然不想把遇到少年的事情告诉他们了,她哎哟一声,哀号道:“我的脚崴了,好疼啊,我不能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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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张升平和黄岭哪里还顾得上问别的,背起她便要去找医馆。

霍柔风忙道:“我不要看大夫,我不要看大夫,采芹给我准备药了,回到客栈用上就好了。”

张升平和黄岭半信半疑,可又不敢强行带九爷去医馆,万一九爷哭闹起来,他们可哄不住。

两人雇了车,陪着霍柔风回到客栈。

次日,霍柔风脚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可谁也不敢让她出去,她在客栈里躺了整整一天。

而霍三却没有这份悠闲了,常胜找了大半日,也只找到几架马车,昨天卸船时还在的那些力夫,今天一个也看不到了,据说全都去给宁波卫卸军粮了。

没有人搬货,就算能雇到马车也不行啊。

常胜急着满嘴是泡,霍三也正烦着,昨晚他到花船上找乐子,还没有成事就被轰出来,心里火烧火燎,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就听到常胜向他诉苦,他恨不得揍常胜一顿。

可是常胜是他爹身边的红人,他能支使却也不能打骂。

无奈,他只好和常胜一起去了街上,想看看有没有找散工的人。

可不知为什么,昨天熙熙攘攘的闹市,今天却家家关门闭户,就连街上的乞丐也看不到了。

霍三好奇,让常胜去打听,没过一会儿,常胜就回来了:“三爷,小的好不容易才敲开街角的那间杂货铺,铺子里的人说了,太平会下了命令,不让他们开门做生意。”

昨天被从花船上请下来时,霍三已经听说了太平会的名头,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让做生意的不仅是花船,竟然连街上的铺子也关门了。

“太平会不让做生意,他们就不开门了?”霍三问道,难道在宁波,这太平会比杭州的商会还要厉害?

常胜点头:“只要是加入太平会的铺子,便全都不开门,偶尔有没有入会的,还是能开门的。”

“那街上的乞丐也是太平会的?”霍三又问。

常胜道:“听铺子里的人说,加入太平会的人很多,乡下种地的,海边打鱼的,城里做生意的,说不定乞丐们也入会了呢。”

霍三想想也是,杭州的乞丐好像也是有帮派的。

他觉得很倒霉,也不知这太平会是抽的什么风,早不闭市晚不闭市,偏偏他要运货的时候,就要下令闭市了。

常胜又道:“码头上的人虽然也有入会的,可那里毕竟是漕帮的地盘,咱们还是到码头上看看吧。”

主仆只好又回到码头,可也只找到几个上了岁数的力夫,年轻力壮的都被叫去搬军粮了。

霍三无奈,对常胜道:“那就再等一天,明天再说。”

说完,他一甩袖子,便回客栈去了。

常胜看着他的背影,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他雇来看货的老头走了过来,道:“掌柜的,你家这货味道可不对啊。”

常胜一愣,问道:“怎么不对?”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世上本无事

老头说道:“掌柜的,小老儿在码头上混了十几年,海味没吃过也闻过,鲜货有鲜货的味,干货有干货的味。”

常胜拧起眉毛,问道:“那你说我这货是什么味儿?”

老头笑了,嘴边几根老鼠须一动一动的,露出几颗残缺不齐的牙齿。

常胜看着生厌,老大不乐意地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老头接过揣进怀里,这才继续说道:“掌柜的,您这货带着霉味儿,只不过这霉味儿掩盖得好,如果不是像小老儿这样常年累月在码头上搬海货的,还真闻不出来。”

常胜心里硌登一声,他搬过一只柳条筐,从里面抓起一把海瑶柱,放到鼻边闻了闻,微微松了口气,哪有什么霉味儿,不就是海货的腥味儿吗?这老头子就是想诓钱的。

他沉下脸来,对老头儿道:“胡说,什么霉味儿,哪有。”

老头儿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对常胜道:“小老儿就是打闲帮的,可没有银子买您的货,再说,就您这货,小老儿有银子也不买啊,您若不信,随便找个行家去问问,他若是说您这货没问题,小老儿把鼻子拧下来送您。”

常胜瞪他一眼,觉得这老头奸滑之极,遂也懒得理会,可是心里却有些膈应。

次日早上,他回到客栈,霍三还没有起床,他好不容易敲开霍三的房门,对霍三说道:“三爷,小的听说宁波卫像是出了状况,军粮暂时不搬了,力夫闲下来了,您看不如先装五车货,一边装货一边找车,待到货装上了,车也差不多都能找齐了。”

霍三被他打扰了睡觉,已很烦燥,又听说只是装车这样的小事,便更加不奈烦,嚷嚷道:“我爹是让你来帮我做事的,不是让你来吩咐我做事的,你看着办吧,全部装上车再来找我!”

说完,砰的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了。

常胜怔了怔,在心里把霍三骂得狗血喷头,可他一个下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只盼着把这批货平平安安运到杭州,找个机会在二老爷耳边吹吹风,给霍三告上一状。

常胜去装车不提,单说霍柔风,她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早晨,她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客栈里了,一定要出去逛逛。

张升平告诉她:“太平会下令闭市了,宁波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全都没有开门,外面没啥可逛的。”

霍柔风好奇起来:“闭市?太平会是商会吗?”

霍家是商户,早年霍老爷在世时,还曾经在商会里担任要职,霍老爷去商会时,常常带着她去玩。

张升平解释道:“九爷不知,在宁波这一亩三分地,太平会比商会的势力还要大些,加入商会的也只限商户而已,太平会却不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越是老实本分的人越是要加入太平会,否则就要被人欺负。”

霍柔风心里有数,又问:“那这次太平会为何要下令闭市?”

张升平道:“小的打听了,宁波临海,田地不多,交了漅米后余粮也就差不多了,因此当地米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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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都要从嘉兴大量买米,嘉兴米价适中,米质比起宁波的还要好一些,因此宁波百姓多年来吃的就是嘉兴米和本地米。可是宁波卫却想从中牟利,便巧嘉兴的大米在运来的路上又遇到匪人,宁波卫便联络了米商,售卖他们的粮米。”

霍柔风吃了一惊,问道:“宁波卫的米?宁波有屯田吗?”

张升平摇摇头:“九爷,沿海的几大卫所皆没有屯田,都是靠朝廷补给。”

霍柔风明白了,她冷笑道:“也就是说宁波卫私下里让米商卖他们的军粮,好大的胆子,不怕满门抄斩?”

张升平无语,对霍柔风道:“他们既然敢作,自是上下欺瞒了,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再说,天高皇帝远,父母官又管不了军队的事。可也不知道太平会是如何得知,如今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都在谈论,而且太平会让各家关门闭市,知府衙门想不插手都不行了。”

“宁波卫的米价很高,比嘉兴米还要高?”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点点头:“的确如此,高出不少。”

霍柔风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叹息,这个朝廷也真是烂啊,卫所胆敢让当地米铺高价售卖军粮,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但是霍家再是有钱,也只是小小的商户,这些事也就是听听而已。

霍柔风要去码头看看霍三的乐子,张升平劝不住,只好和黄岭一起陪她出去。

这一次,霍柔风死活不肯再戴那顶虎头帽子,她穿着青布裋褐,张升平请了客栈的婆子给她梳了两个漂亮的小抓髻,一身打扮朴实无华,但她那羊脂玉般的小脸蛋,稚嫩却自信的神情,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孩子。

她跟在张升平和黄岭身边,蹦蹦跳跳出了客栈。刚刚走了一条街,霍柔风便感觉到身后有异,她转身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什么人,猛然之间,她想起那一次她被绑票,逃回来的路上,也是这种感觉,明明感到有人在跟着她,却什么也看不到。

斥侯?上一次她便是这样认为的。

她的眼前浮现出阳光下的那个耀眼的少年。

他们有三个人,一个清瘦的汉子,一个高挑的女子,还有一个就是他,而他显然是他们的头儿。

他们骑的是军马。

见她频频回头,张升平问道:“九爷,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人跟着咱们?”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和黄岭莫名其妙,连说没有。

霍柔风摇摇头,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三个人还没有走到码头,便看到有三三两两力夫模样的人正在招揽活计。

“他们不是应该在搬军粮吗?”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去打听,很快便有了消息:“昨天晚上似是出了事,忽然之间就下令不让他们卸船了,工钱还没给结算,这些人不敢走开,生怕不给钱了。”

霍柔风皱起眉头:“霍三岂不是就有人给他装货了?”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庸人自扰之

霍柔风撅起了小嘴,才停放了两天,霍三就能装车了,一点也不好玩。

正在这时,刚才的感觉又来了,她下意识地转身望去,原以为还会像前两次一样,什么也看不到,可这次令她失望了,她看到不远处的三个身影,虽然都是穿着码头苦力的旧衣裳,但是她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路上遇到的那两男一女。

果然是他们!

霍柔风咬牙切齿,他们在杭州时走眼了,以为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任由她逃出来,后来发现她是永丰号霍家的人,便想方设法要再次绑她,可那些日子她都在家里,没有独自出去,他们便趁着她来宁波,想在异地他乡把她绑了。

好在自己多带了几个人,他们才没能得手。

从小到大,霍柔风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小心拍花的。

她倒是没有遇到过拍花的,可却先后被绑票三次,所以遇到这种事,她和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了。

“张升平,看到那三个人了吗?”她转头把张升平拽过来。

张升平连忙看过去,这一次霍柔风怔住了,刚才还混在一群苦力里面的三个人,此时已经不见了。

她气鼓鼓地跺跺脚,却再也不敢在码头上待了,拉着张升平和黄岭回了客栈。

主仆三人来得快,走得也快,正在指挥苦力搬货装车的常胜并没有看到他们。

五辆大车也只能装下一半的货物,余下的货还没有找到车。

常胜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白云,好在老天开眼,这几日都是晴天,可是这也马虎不得,谁知道哪天就会下雨呢。

他叹了口气,让跟着自己来的小厮阿宝看着,他再去找车。

阿宝是霍三的人,平日里就是跟在霍三身边,这几天从霍三嘴里没少听到对常胜的抱怨,这时见常胜支使他,嘴上虽然答应,可心里却是老大不高兴。

常胜去找车,阿宝看着苦力们一筐一筐地搬货。

忽然,一个苦力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和后来的人撞上,正撞到手里的柳条筐上,封好的盖子被撞开了一条缝。几个金钩虾仁漏了出来。

阿宝远远看到他们撞到了货筐,又见有货掉出来,便快步走上来,大声斥责道:“毛手毛脚的,你看好好的货都给洒了,这货很贵的,你们的工钱赔得起吗?”

那苦力正蹲在地上捡虾仁,听阿宝这样说,就不高兴了,把从地上捡起的虾仁递到阿宝面前:“小哥,我把货给洒了,是我不对,可你自己看看,就你们这货,能有多贵。”

“你懂个屁,贵不贵的你也赔不起。”阿宝反驳。

常胜刚刚找到一驾大车,带着车马式把这边来,便听到阿宝和苦力争吵的声音,隐约听到苦力说他们的货,他皱起眉头,心中一动,又想起早上那老头说的话,他快走几步,那苦力已经把洒落在地上的虾仁全都捡起来,扔回到筐里,常胜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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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问道:“你刚才说我们这货不行?怎么不行?”

苦力见来的是他,便道:“你这位爷是个通情打理的,这货好不好你们自己心里有数,还用我一个卖苦力的说吗?不过我洒了几个虾仁,你们就要扣我工钱,这可不行。”

常胜可不想在码头上和这些人争吵,他们是外乡人,码头是漕帮的地盘,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

他连忙说了几句客套话把这事搪塞过去,又叮嘱了阿宝几句,便继续去雇车。

这一次他走的时候,把虾仁和干贝刚抓了几个,用帕子包了起来。

他离开码头,走到街上,宁波临海,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卖海味干货的铺子,只是如今全都关门闭市,常胜好不容易才敲开一家铺子的门,掏了一两银子,请铺子里的伙计给他看看,这些货究竟怎么样。

那伙计看了看,又拿到鼻端闻了闻,便对常胜道:“是好货,可是不值钱,你要这样的货?前一阵家家都有,现在没了。”

常胜心里硌登一声,连忙堆起笑脸,又拿出一两银子来。铺子里没有营业,掌柜的没在,只让这伙计看着铺子,伙计闲来无事,见常胜又给了一两银子,心里高兴,便仔仔细细说给他听。

“你这样的货,但凡是开海味店的全都有,不过你手里的这些原本应是上品,能拿出这种货色的,宁波城里也不过超过十家。”

“可是这货虽然好,却没有妥善贮存,不知是在路上还是在库房里,受潮发霉了。”

听到这里,常贵心里起疑,受潮发霉?哪有,海味若是发霉早就烂了,可这些看上去成色还很好啊。

伙计看出他不信,便又继续说道:“你手里的这货是加料处理过的。”

说到这里,伙计顺手拿过一只粗瓷茶碗,拿了几个虾仁和干贝扔进去,再倒进热水,只见茶碗里咕噜噜冒出一层泡泡,伙计拿根筷子搅了搅,把茶碗递到常胜面前:“你就是不懂,也吃过见过吧,你仔细看看。”

根本还用仔细看,茶碗里哪里还有虾仁和干贝,只有一碗糊糊。

常胜如坠冰窟。

“可是看着齐齐整整的啊!”他几乎带了哭腔,宁波铺子里的伙计都能知道的,杭州那些海味商又怎会看不出来?他们分明是被人骗了。

伙计哈哈一笑,道:“干这行的,谁家没有这种法子啊,不过大家做的都是长远买卖,除非是有客人指定要这种货,否则就算把货扔了,各家铺子也不愿意砸自己招牌。”

“你是说,这是有人故意来买这种货的?”常胜颤声问道。

伙计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可这事和自家没关系,他也不用藏着掖着,便道:“受潮发霉的货,哪家都有,可你这货原本是上品,能有这货的宁波城里也不过就是十来家,这十来家都是老字号,做的也都是大买卖,如果不是有人指定要这个,他们谁也不会贪这点蝇头小利。”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常胜只觉全身冰冷,这趟差事从使至终他都参于了,来定海摸底的人是他,陪着霍三来买货的也是他,现在负责搬货找车的人还是他!

若是二老爷知道这货是差得不能再差的,霍三肯定会立刻把罪责推到他的身上,而他只是个卖身的下人,霍家就是把他活活打死,被衙门追究起来也不过就是罚几两银子,何况也没人会去报官。

伙计见常胜呆若木鸡,还以为这批货是他的,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对他说道:“老哥儿,你这货是从哪儿买的?还能找到卖你货的人吗?”

常胜如醍醐灌顶,大脑这才清明起来,忙道:“是定海的两个渔民,到杭州找买家,对了,我去过他们的渔村。”

伙计噗的笑了出来,看到常胜苦瓜似的脸,又收住了笑容:“老哥,定海的渔民有一半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岛子,他们出岛也就是到宁波城里转转,买些米粮,怎会跑到杭州城里找买家?”

是啊,他们是去过渔村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渔村里的人也太热情太精明了。

常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铺子里出来的,他步履沉重地向码头走去,每一步都似是踩到刀刃上。

他要怎么向二老爷交待,他要怎么撇清自己?

二老爷是怎么知道那两个渔民的?对,是尤家,那两个人最先找到的是尤家,他们想骗的是尤家,可尤家却把这消息告诉了霍家,尤家是识破骗局?还是尤家和那两个骗子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常胜如万马奔腾似的心终于缓和下来,那两个渔民就算跑了,可还有尤家,只要把这件事全都推到尤家头上,他这条狗命说不定还能保住。

常胜还在千思万想,霍柔风已经回到了客栈。

张升平和黄岭全都松了一口气,九爷是越来越懂事了,就这样挺好,有什么事交给他们去办,九爷只管在客栈里吃吃喝喝,也免得让霍三看到。

张升平派了两个人分别去盯着霍三和常胜,他正想亲自到厨房去看看,就听到九爷叫他:“老张,我可能上当了。”

张升平一愣,忙问:“九爷,谁敢骗您?”

霍柔风抓抓头上的小抓髻:“没人骗我,是我自己把自己骗了,呵呵,我想得有点多,怪我喽。”

这没头没脑的,张升平只好全当没有听到。

霍柔风是觉得自己杯弓蛇影了,那三个人是有来头的,真若是想要绑她,也不会跟到宁波还要按兵不动。

唉,自己真是

霍柔风也不知自己真是什么了,总之,她对这三个人越发好奇了。

不是来绑她的,那是来干什么的?

还要假扮成码头上的苦力?

骑的是战马,在码头上扮苦力莫非是和宁波卫的这批粮草有关系?

“老张老张,你快去打听,宁波卫私卖军粮的事情怎么样了,为何今天卸船了?”

大娘子说了,他们和他们家人的命都是九爷的,九爷的命令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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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听。

张升平领命而去,傍晚时分回来了。

“九爷,这消息倒是不难打听,小的没费多大的劲儿便打听出来,原来有人发现宁波卫刚到的这批军粮,就是先前被匪人抢去的嘉兴米。”

“什么?”霍柔风吃了一惊,又问,“是谁发现的?怎么就能认出来?宁波卫没有把那人灭口?”

张升平道:“宁波卫的军粮都是从福建运来的,福建的军粮则是由兵部发过去的,这些大米来自全国各地,万万不会全都是嘉兴米,而宁波卫刚到的这些军粮,却全都是嘉兴米,不仅如此,兴许是时间仓促,来不及全部替换,有的军粮用的还是嘉兴米行的米袋子。”

宁波和附近的县城,多年以来都是以嘉兴米为主,百姓们对嘉兴大米最是熟悉,只看米粒的形状成色便能分辨,何况还有嘉兴米行的米袋子。

军粮来自漕米,漕米又怎会装在普通米行的米袋子里面。

霍柔风活了两世,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她长在商户人家,对于稼檣之事也或多或少懂得一二,张升平一说她便明白了,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问张升平道:“是搬货的苦力发现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码头上的苦力们全都知道了,而因为宁波卫私卖军粮的事,城里的铺子全都闭市了,局势已是一触即发,若是嘉兴米的事再闹出来,就不是关门闭市这么简单了,又因为码头上的苦力全都知道了,宁波卫不能把人全都杀了灭口,只好暂时不给他们结清工钱,看在钱的份上,这些人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要有上一天半日,宁波卫的人想出应急之法,也就相安无事了。”

张升平吃了一惊,若不是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番话,是从霍柔风嘴里说出来的,他打死也不会相信。

千真万确,昨晚九爷乖乖地在客栈里睡觉,并没有去码头,又是怎么知道的?

“九爷,您是如何晓得的?”他嗫嚅地问道。

霍柔风皱皱好看的小鼻子:“猜的。”

猜的?

张升平抹一把头上渗出的汗珠子,九爷真是聪明,虽然不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可这副聪明劲儿就和当年的大娘子一模一样,再过上三年五载,九爷跟着大娘子再学学生意上的事,永丰号后继有人啊。

“九爷,您说得都对,确实如此,如今那些苦力还困在码头上,不能离开,好在码头上活计多,他们倒也有钱赚。对了,派去盯梢的人回来了,说三爷的货已经装上车了,整整十驾大车,明天一早就要上路了。”

霍柔风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三个假扮成苦力的人,这件事和他们有没有关系?或者是和太平会有关系?

可惜霍三明天就要离开宁波,按照原定计划,她们是要跟着霍三回去的。

可是此时的宁波城里暗潮涌动,她真的挺感兴趣。

如果不出来走走,她还以为这天下都如杭州城里歌舞升平,却原来已经到了兵匪为奸,官商沟结,堂而皇之与民争利的地步。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翠华摇摇行复止

霍家家财万贯,可也只是商户,对于朝堂中的事情了解甚少,霍柔风即使想知道,也没有途径。

好在如今是在宁波,她想做什么事,姐姐一时半会也不会知道。

她对张升平道:“你让人去打听打听,宁波卫的正副指挥使都是何许人也,有什么背景。”

闻言,张升平一怔,九爷是小孩心性,该不会是要参与军粮的这件事吧,这可不行。

他正要开口相劝,却见霍柔风已经梗起脖子,圆瞪着眼睛看着他,俨然就是一副你不听我的,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张升平忙道:“宁波卫隶属闽国公治下,按理说都应是闽国公的人。”

见霍柔风不作声,还是瞪着他,张升平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出去了。

霍柔风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儿,她还记得前世,掌管福建、浙江和山东一带海防的是闽国公展毅。

展毅有一位肝胆相照的兄弟,便是镇国公高青觉。

前世,母亲很宠爱她,即使是立朝之后,也没有用宫里的规矩束缚她,母亲常说:“当年朕的父兄遭人算计含恨而亡,朕无奈只能挥军东来,那年朕也只有二八年华,从此便穿上那身沉重的铠甲,这一穿便是十几年,如今天下大定,而朕又穿上了龙袍,少年时的种种,都不复存在了。”

又有哪个闺阁少女能想到有朝一日,她要背负着父兄的深仇征战杀场,而且这场仗打了十几年,待到她终于卸下铠甲,却早已青春不再。

因此,母亲对她极是纵容,她年纪还小,自是不会像前朝那些公主们一样姿意妄为,无法无天,可也过得自由自在,读自己想读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

正如母亲年少时没有想过会坐上龙椅一样,她也没有想过,自己如花般绚丽的生命会终止在十四岁的春天。

那时也是四月,草长莺飞,那日春光明媚,她由一群内侍和宫女陪着,正在离宫的草场打马球。

天空碧蓝,她一身男人打扮,穿着宝蓝色的箭袖,长发高高束起,缀着琉璃珠子,那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把她宛若凝脂的脸蛋衬托得分外晶莹。

她知道自己好看,去年七夕花会,母亲准她出宫与民同乐,她也是做男子打扮,在暗卫的保护下在街上走了一圈儿,就惹来无数小姑娘爱慕的目光,纷纷打听她是哪家的小公子,母亲听说后说她胡闹,却也没有斥责她。

她玩得开心,白皙的额头上渗出薄汗,有宫女骑马追上来,用帕子给她拭汗,她甩头避开,嘟嘴抱怨:“你挡着我了,快躲开!”

宫女连忙催马避开,正在这时,一名内侍骑马追了上来,高声喊道:“公主,公主,皇上凤体不适,派了崔公公过来接您回宫呐。”

她大吃一惊,她知道母亲受过伤,身体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好。

崔公公是母亲寝宫的主管大太监,此时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强干,嘴唇抖动着,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公主,快回宫吧,圣上咯血了。”

她吓了一跳,连衣裳也没换,便急急忙忙回宫,并没有看到崔公公眼中的惊慌与无奈。

从离宫到紫禁城只有两个时辰,她急着回去,自己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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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几个人骑着马跑在前面,上百人的仪仗有条不紊地在后面跟着。

她在宫门外下马,一眼就瞥见两个一身白衣的少年,身姿笔挺地跪在那里。

她认出来,他们是镇国公高青觉的两个儿子,高宁和高静。高家是一等勋贵,兄弟二人又生得俊秀,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

他们怎会跪在宫门外面?

她的目光落在他们那一身白衣上,赫然发现这并非寻常衣裳,这是孝服!

高家有人亡故?她记得上个月春宴的时候,她还见过高家的几位小姐,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也不过月余啊。

虽然担心着母亲,可她还是走到高家兄弟面前,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高家兄弟也认出她来,平日里骄傲自负的少年,竟然泪流满面。

“公主,家父昨晚自尽了!请公主开恩,代我兄弟将这道折子呈给圣上!”

镇国公高青觉自尽了?

如果这个消息不是从高家兄弟嘴里说出来,她打死也不会相信。母亲麾下的常胜将军高青觉,他怎么会自尽呢?

她亲自接过高家兄弟递上的折子,高静可能是哭得太过伤心,竟然失了礼数,身子向前一倾,刚好撞上她的胳膊,她猛地发现,她的手上不担有折子,还多了一个纸团。

她觉得蹊跷,不露声色,拿着那道折子,脸色凝重地踏进宫门。

她坐上辇车,往乾清宫走去。

一阵风吹过,并不寒冷,可她却打了个寒颤。

她向四周望去,忽然发现今天的紫禁城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她紧握着手里的纸团,却没有展开,她轻声说道:“先回昭华宫吧,本宫要沐浴更衣。”

辇车在前面的岔路东拐,转向她的寝宫,可也刚走不远,便有一队金吾卫急匆匆跑了过来,为守的人朗声说道:“公主,下官是金吾卫镇抚肖前,皇上知道您回宫了,请您现在便去乾清宫觐见。”

“皇上的咳嗽可好些了?”她沉声问道。

“好些了,就是挂念着公主。”肖前说道。

她的心沉了下去,母亲从未有咳嗽的旧疾,崔公公也没说母亲咳嗽,这只是她信口胡诌的。

“本宫风尘仆仆,要先换衣裳,你这就回去说一声,就说本宫换了衣裳便去。”她说完,但催促着抬辇的内侍快走。

肖前眉头微动,使个眼色,他身后的一队金吾卫便围住了辇车。

“公主,请随下官先去乾清宫。”他的声音不高,却毫不客气。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汗水浸透了那个纸团。

她看向身后,只有跟着她骑马回来的几名内侍,她的侍卫们全都不在。

她索性不再说话,当着肖前的面,展开了那个纸团。

纸团上只有两个字:御夫!

字色殷红,力透纸上,一笔一画如同刀剑,这是练武之人写的字。

虽然不认识笔迹,可她已经猜到,这是镇国公高青觉的字。

这是他的遗言!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子规夜半犹啼血

肖前也看到了那张纸,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他的视线从那张皱皱的纸上移开,落到那份奏折上。

刚才他已经接到报告,高宁和高静向公主递交了奏折,想来就是这份了。

高家到了今时今日,竟然还想着向皇帝进言,好在这折子是交到公主手中,公主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

肖前眼中一闪即逝的轻蔑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的心沉了下去。

肖前不过是区区镇抚而已,却敢在宫里拦截她,若说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也不对,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给他撑腰。

这会是多大强大的靠山,才能令一个小小镇抚胆敢不把皇帝唯一的女儿放在眼里,这不是轻视公主,而是轻视了皇帝。

宫里一定出事了,比母亲生病还要可怕的事。

她挺起胸膛,她的外祖父是前朝定西侯周振,她的外祖母是前朝郡主,她的母亲是当今天子,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枝玉叶。

她脸色微沉,对抬辇的内侍说道:“摆驾乾清宫。”

见她终于顺从,肖前脸上现出得意之色,不过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已,他只是让人拦住她,小姑娘就害怕了。

她没有再看肖前,她的脑海里重又浮现出纸上的那两个字“御夫”。

母亲的后宫里只有一位御夫,那便是她的生父沈慧冲。沈慧冲是读书人,尤擅兵法,曾经做过母亲的副将,与母亲成亲后曾任征南左将军。后来母亲荣登大宝,他虽领了骠骑将军的虚职,专心致志帮母亲主持后宫。

在她心里,父亲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即使是对内侍和宫女,也是和言悦色。

小时候她闯了祸,父亲会帮她瞒着母亲,还会趁着母亲没有留意,冲她眨眨眼睛。

高青觉为何会在遗言中直指父亲?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辇车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前。

崔公公站在宫门外,他跟着公主仪仗走在后面,这时才刚刚进宫。

看到她来了,崔公公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强挤出笑容,上前给她施礼。

她不动声色,问道:“镶翠和嵌碧呢?”

镶翠和嵌碧是从小服侍她的两个大宫女,她们不会骑马,也是跟着仪仗走在后面。

崔公公忙道:“回公主的话,镶翠和嵌碧回昭华宫了。”

回昭华宫了?她怎么没有遇到?

崔公公是在说谎!

她冷冷地看了崔公公一眼,没有揭穿他,下了辇车,昂道走进宫门。

她走了约有十余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吱的声音,她猛的回头,宫门已经关上,透过两扇朱红大门之前的狭窄缝隙,她似乎看到崔公公直挺挺跪了下去。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粗壮嬷嬷,一边一个架住了她的胳膊。接着她的嘴被堵住,又来了两个人,和先前的嬷嬷一起,把她抬了起来。

她就这样被抬着进了偏殿,当她的双脚终于踩到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时,她看到了父亲,御夫沈慧冲。

父亲的脸上是温和的笑,一如往昔的每一天,他看着惊魂未定的女儿,用雪白的丝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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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擦女儿的小脸,仔细端详着她,怜惜地摇摇头:“可惜了,我唯一嫡出的骨血,却是个女子。”

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狐疑,父亲身为御夫,难道还有庶出的儿女?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慧冲,沈慧冲脸上的笑容正加温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皇帝没有病,她只是死了而已,你不用伤心,爹爹这就送你去找她。”

如同晴天霹雳,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沈慧冲后面说的话她全都没有听到,她猜到宫里出事,却打死也没有想到,母亲竟然死了!

她的身经百战,文韬武略,令天下男子俯首称臣的母亲,竟然死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哭不闹,如同被人使了定身咒,直到一名内侍把一只托盘捧到她的面前,她这才清醒过来。

托盘上是几锭金块。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是了,父亲刚才说要送她去见母亲,这是要让她吞金自尽吗?

山陵崩,身为御夫的父亲却秘而不宣,这当中定然有鬼,否则又怎会连她也要死?

“你杀了我母亲?”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嘶声问道。

沈慧冲慈爱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和天下间所有的父亲一样,甚至更加温柔。

“好孩子,你读过史书,你见过历朝历代有过女子为帝的吗?你母亲逆天而行,不但会累及后世子孙,也会令上天震怒,迁怒于百姓万民,为父所做之事,便是顺天行事,为社稷谋福。”

她笑了,母亲一双慧眼能识明臣,能识奸佞,却没能识破身边人。

而她则是眼瞎了。

她指着面前的金块,嘲讽地问道:“那我呢?我可没有逆天而行吗?你也要替天行道?”

沈慧冲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苦涩:“皇帝积劳成疾,已不能再育麟儿,而你是她唯一的子嗣,皇帝驾崩,理所当然,你便是下一位女帝,这不是逆天而行,又是什么?为父让你为皇帝殉葬,成全你纯孝之心,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慧冲,她忽然嫌弃自己,她的血液里为何会流着这个人的血?

这个猪狗不如的小人!

她不知道沈慧冲是用了什么办法弑君的,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甚至还逼死掌管京蓟的镇国公高青觉,扫平障碍的,她明白她已经没有机会知晓这一切了。

她嘲讽地看着沈慧冲,她不会告诉他,母亲无意将帝位传给她,因此在她去行宫之前,母亲曾和她说起,她会派人将舅舅留下的唯一骨肉谢明接进宫来不但如此,母亲还想让她嫁给这位表哥。

“小时候你最喜欢跟着明儿,这几年朕让他在外历练,事实证明,他是个有担当能委以重任的人,待他回京,朕便让他上朝听政,这龙位,朕本就是替父皇和皇兄坐的,待到朕百年之后,将这龙位传给谢家子孙,也是理所应当。”

母亲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但愿表哥能逃过一劫,但愿沈慧冲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

几名嬷嬷和内侍过来,有人按住她的肩膀,有人掰开她的嘴,冰凉的金块塞进她嘴里的那一刻,她的眼前是一片血色。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征衣暗尘易染

张升平回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在吃灌汤包。他们住的这家客栈是永丰号的,掌柜的虽然不知道霍柔风的身份,但从她的年龄判断,这位小爷十有八、九就是霍家的九爷了,因此自是拿出十倍的精神来小心应付。

今天的灌汤包做得很好,汤汁浓郁,肉馅鲜美,霍柔风吃了三屉。张升平一看就知道,九爷是不开心了。

从小到大,只要九爷不开心,就会使劲吃东西。

他忙去拿了消食的大山楂丸子,霍柔风足足吃了四屉灌汤包才停下来,嚼着大山楂丸子,对张升平说:“我以后再也不吃灌汤包了。”

张升平不知道九爷为何会不高兴,但是看九爷嚼山楂丸子的劲头,便也猜到九爷的气来得快也消得快,这会儿吃了四屉灌汤包,想来也就没事了。

他便把打探来的消息一一道来:“宁波卫的指挥使是蒋舜,他是西昌伯的第五子,娶的是闽国公的侄女,西昌伯府虽然除了爵位什么也没有,但蒋舜却在闽国公门下如鱼得水,开国勋贵之中如今还有兵权的,便只有闽国公展家一枝独秀,蒋爵五年前调任宁波卫指挥使,是闽国公的爱将之一。”

“副指挥使孙乾,是先帝年间最后一位武状元,是兵部侍郎李峤的门生,和闽国公似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些当官的之间的事,平民百姓看到的也只是表面上这些。”

“宁波卫是闽国公治下重地,闽国公五个儿子,世子展忱和三子展悦,都是跟在闽国公身边;次子展愉,尚了芳仪长公主,只有个骅马都尉的虚职;四子展恒,六年前打倭寇时战死;五子展怀是闽国公四十岁才生下的老儿子,年方十五,刚刚束发。”

张升平把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说完,霍柔风很满意,但凡是和军队有关系的事,都不好打听,张升平这么快就把宁波卫的指挥使和副指挥使的底细摸清,显然是下了功夫,以后倒可把这种情全都交给他来做。

她渐渐长大,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姐姐对她的约束越来越少,一万两银子之内,她能在帐房和各银号、永丰号各分号随时取用,而且还拨给她不少人手。

有钱有人,去年的时候,她就让人打听到一些事情。前世的开国勋贵和封疆大吏早已凋零,后世几乎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尚存的几家勋贵也都已是空壳,子弟中能捞个差使便已是万幸,唯一硕果仅存的便是闽国公展家。

并非是沈家皇帝们网开一面,而是展家世代抗击倭寇,福建、浙江、山东沿海各大卫所都是展家的子弟兵,倭寇和海盗提展色变。先帝时有大臣提议海禁,闽国公不答应,皇帝的圣旨都拟好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新帝登基,要封闽国公为藩王,闽国公依然不领情,谁都知道朝廷国库空虚,一旦封了藩王,不但要自筹粮草,每年还要向朝廷纳贡。闽国公不仅需要粮草,更需要银子造船,再说他在福建,天高皇帝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必要当什么藩王。

据说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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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是想让闽国公的长子尚主的,无奈闽国公抢在皇帝开口之前,给长子展忱成亲,当时展忱年方十三岁,几年后,先帝只好将公主尚给了展愉。

做了驸马便要留在京城,这也是先帝挟制闽国公的手段。可惜也只能让展愉在京城为质,虽然都是闽国公嫡出的儿子,可是长子和次子毕竟是不同的。

霍柔风提笔在纸上写下蒋舜和孙乾两个名字。

蒋舜是闽国公的侄女婿,算得上是展家的自己人,他已做到卫所指挥使,可见闽国公对他的器重。

孙乾是科举入仕,论背景与蒋舜颇有差距,他之所以调到宁波卫来,十有八、九是兵部派来的马前卒。

宁波是展家的地盘,私卖军粮的事,若是没有蒋舜的授意,单凭人单势孤的孙乾是绝对不能办到的。

因此,这件事和蒋舜脱不了干系。

霍柔风眼前一亮,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三个骑着战马的人。

这三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宁波,又藏匿身份假扮苦力出现在码头,身份来历几乎呼之欲出。

闽国公的人!

蒋舜没有想到,他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事情,先是被太平会抖落出来,闹得满城皆知,接着又被闽国公的人假借苦力之口揭穿。

霍柔风哈哈大笑,好玩,太好玩了。

她不想回杭州了,她想留在宁波,看看闽国公的人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母亲曾经说过,镇国公和闽国公,是不世出的两颗将星。

当然,那是前世的闽国公,是现任闽国公的祖上。

从宁波卫这些事可以看出,展家虽然还能保持一门荣耀,可也不如前世了,否则区区一个靠着展家爬上高位的蒋舜,也不敢如此造次。

蒋舜背后站着的,可能不只是展家,还有别人吧。

张升平的眼睛跟着霍柔风,一会儿看她提笔写字,一会儿看她若有所思,这样的九爷是他没有见过的,九爷的样子,倒有几分大娘子的神韵了。

大娘子霍柔云,那是令多少男子自愧不如的女中豪杰。

张升平是看着九爷长大的,在他眼里,九爷哪里都好,就是养得娇气了,加之整日被丫鬟婆子伺候着,染了脂粉气。

大娘子若是舍得让九爷摔打摔打就好了,看九爷现在这副模样,俨然是个能顶门立户的。

霍柔风并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张升平便把她的前途未来全都想了一遍,她现在很想再去码头,看看那三个人在做什么。

这时孙岭进来,道:“九爷、张头儿,常胜去客栈请三爷,三爷大发雷霆,也不知常胜说了什么,三爷骂常胜的声音,楼下都能听到,不过眼下宁波不太平,三爷也想早点离开,已经让客栈准备干粮,明天早上铁定要启程了,九爷,咱们何时动身?”

张升平一听大喜,连忙对霍柔风道:“九爷,咱们明早也走吧。”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儿童相见不相识

霍柔风不想走。

长房的这点事,她早已胜券在握,接下来只等着看乐子了,而宁波卫的事,才真是一场胜负难分的大戏。

可是她也知道,她让采芹帮她瞒着姐姐,也不能瞒得太久,说不定现在已经露馅了。

她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儿,最后决定还是回杭州吧。

若是姐姐发现她溜出来了,一方面会发落她屋里的人,另一方面也会很担心。

蒋舜也好,闽国公也罢,都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而姐姐和采芹才是她最亲近的。

见九爷决定回杭州了,张长平长长地松了口气。

九爷真是长大了,若是几年前,九爷肯定不会听劝的。

他想到这里又伤心起来,自从老爷横死之后,大娘子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像男人一样顶门立户,而年幼的九爷,自幼娇生惯养的孩子,也迅速成长起来,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却也把老爷留下的产业守护得严严实实。

这也是老爷和太太行善积德,好人有好报啊。

若不是老爷把九爷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爱,又怎会有现在的姐弟相互扶持?

九爷只有十一岁,却比霍三懂事多了,也能干多了。

众人定好,次日清晨便动身,大家整理行装,又让厨房准备干粮,张升平还特意嘱咐掌柜的,给霍柔风备上了一堆零嘴儿和点心。

看到有一碟子荷花酥极是别致,比起府里的也不逊色,张升平便让多做了一碟,亲自端着去给霍柔风尝尝。

他敲敲门,屋里没有动静,张升平微怔,忽然有种令他不安的感觉。

他顾不上许多,伸手去推那道雕花木门,这一推也发现,原来门在里面仝上了。

九爷睡了?不可能,九爷从小到大都不是爱睡觉的小孩,贪玩的孩子有几个爱睡觉的?再说方才他敲门了,九爷若是真的睡了,这会子也该给吵醒了。

张升平越想越担心,自家九爷是宝贝疙瘩啊,掉根头发都不行。

但是他也不敢把门踹开,这是九爷住的屋子,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他想了想,拿出匕首来,从门缝里一点一点把门插拨开,边拨边害怕,这门竟然这么容易都给弄开了,九爷在里面住了几天,真是太危险了。

可是待到他打开屋门,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危险。

屋子的窗子敞开着,他的九爷不见踪影了。

张升平两腿发软,他强撑着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窗前。这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从二楼的窗子看下去,是一丛牡丹和几棵修竹。

被单被撕成布条,像姑娘的辫子一样编成长绳,一端系在窗前的条案腿上,另一端则甩到窗子外面,不用问了,他的九爷就是从这里溜出去的。

张升平看着这条布条编成的长绳呆若木鸡,他还是头回看到有人把逃跑的绳子也编得这么别致的,九爷,您这是要干嘛?

他呆了良久,才猛的缓过神来,他发呆有什么用,九爷不见了!

“快快,去问问客栈里面和客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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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人,看到九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听说九爷跑了,几名护卫全都吓出了冷汗,眼下宁波城里情势复杂,宁波卫出事也就罢了,偏偏太平会还要硬插一脚,九爷却挑了这个时候跑出去,这不是添乱吗?

霍柔风轻而易举就从房间里逃了出来,若不是张升平像采芹一样能唠叨,她就堂而皇之出门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

她有的是办法逃过护卫们的眼睛,此刻她躲在一个拎着两层咸鱼的胖大娘身后,捂着鼻子强忍着咸鱼的味道,眼睁睁看着护卫们从她面前跑过去,笑弯了眼睛。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景,她干笑两声,

张升平两腿发软,他强撑着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窗前。这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从二楼的窗子看下去,是一丛牡丹和几棵修竹。

被单被撕成布条,像姑娘的辫子一样编成长绳,一端系在窗前的条案腿上,另一端则甩到窗子外面,不用问了,他的九爷就是从这里溜出去的。

张升平看着这条布条编成的长绳呆若木鸡,他还是头回看到有人把逃跑的绳子也编得这么别致的,九爷,您这是要干嘛?

他呆了良久,才猛的缓过神来,他发呆有什么用,九爷不见了!

“快快,去问问客栈里面和客栈外面的人,看到九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听说九爷跑了,几名护卫全都吓出了冷汗,眼下宁波城里情势复杂,宁波卫出事也就罢了,偏偏太平会还要硬插一脚,九爷却挑了这个时候跑出去,这不是添乱吗?

霍柔风轻而易举就从房间里逃了出来,若不是张升平像采芹一样能唠叨,她就堂而皇之出门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

她有的是办法逃过护卫们的眼睛,此刻她躲在一个拎着两层咸鱼的胖大娘身后,捂着鼻子强忍着咸鱼的味道,眼睁睁看着护卫们从她面前跑过去,笑弯了眼睛。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景,她干笑两声,

她有的是办法逃过护卫们的眼睛,此刻她躲在一个拎着两层咸鱼的胖大娘身后,捂着鼻子强忍着咸鱼的味道,眼睁睁看着护卫们从她面前跑过去,笑弯了眼睛。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景,她干笑两声,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景,她干笑两声,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众鸟高飞尽

“霍家内斗到了这个地步了?”展怀问道。

他从这里经过,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孩东躲西藏,初时还以为是小偷,却没想到竟然是霍九。

这个霍九也真是有趣,看到自家护卫就像老鼠看到猫,在杭州时,他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跑,还到书坊里撕书,到了宁波也不安生,听说他姐姐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

郎青回答:“霍三是长房的,霍九是二房的,长房人丁兴旺,可惜生意越做越差,二房生意做得好,可是从霍沛然那一代便子嗣艰难,霍沛然兄弟三人,两个兄弟先后夭折,只余霍沛然一根独苗。霍沛然的发妻也只生下霍大娘子一个女儿,霍太太病故的第二年,霍沛然从外面抱回霍九,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还把霍九的名字加到祖谱上,杭州城里的人都说,霍九十有八、九并非是捡来的,说不定他就是霍沛然瞒着发妻,在外面生的奸生子。”

“霍沛然在世时,霍家本家的亲戚们都要依仗二房,二房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们养家糊口,因此那时倒也安生。”

“三年前,霍沛然客死异地,永丰号由霍大娘子接管之后,霍家本家的态度就不一样了,霍九从传说中的奸生子变成了野|种,甚至还有宗亲提出要把霍九的名字从族谱里去掉,这也就是要把霍九赶出霍家了。”

“霍大娘子雷厉风行,听说这件事后立刻截断了本家亲戚们的财路,还把提议把霍九赶走的那个本家叔叔,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听郎青说到这里,展怀“啊”了一声,他先前也只是听说霍大娘子很有一套,可没想到还是个心狠手辣的。

郎青曾是军中最有经验的斥侯,但凡是他想要打听的,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他说的这一切不会有错。

“霍小九倒是个有福气的,有个这样厉害的姐姐。”展怀表示羡慕,他如果也有位厉害又疼他的姐姐就好了,可惜他只有哥哥。

郎青道:“这位霍大娘子只有十八岁,她接替父亲掌管永丰号时刚刚及笄,杭州人都说,霍大娘子是想娶又不能娶的女人。”

“想娶又不能娶?”展怀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笑道,“也是啊,娶到霍大娘子后半辈子乃至子孙几代都吃喝不愁,可惜就要做好当上门女婿的准备。”

郎青继续说道:“霍大娘子虽然年轻,但如此手段,本家的人原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可经此一役,哪里还敢和她硬碰硬?倒也消停了一些时日。可是这两年,长房的小二房,就是霍子兴这一房,说明了本家的老祖宗,要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二房承继香火。”

“霍十一是霍家嫡出子弟,而霍九只是霍家的养子。这件事提了两年,霍大娘子硬撑着没有答应,这两年里,霍九也渐渐长大,性情顽劣,前阵子刚把霍十一收拾了。”

“这次霍三在生意上吃了大亏,而霍九也恰恰在此时从杭州来到宁波,属下便猜测能让霍三上当受骗的,说不定就是霍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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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若是他干的,五爷,您还是别理他了,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了一副奸商的嘴脸,不是什么好相于的。”

听到奸商两个字,展怀脑海里便浮现出霍柔风冲他眨眼睛的调皮样子,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这小孩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若霍三这件事是他的主意,我倒真想再会会他。”

郎青闻言还能说什么,只好把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花四娘小跑着过来,她身材高挑,扮做男人的样子也没有引人怀疑。

她对展怀说道:“五爷,孙舜的心腹张昌到码头来了,先前我安排的那些人围住他,七嘴八舌要工钱,张昌急了,忙说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这会儿上船去了。”

展怀嘴边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沉声对花四娘道:“你让码头上的苦力们把事情闹大,让张昌不敢下船。再放出风去,就说孙舜派了张昌上船,这会儿正在码头上清点货物。”

他又对郎青说道:“你让人把张昌上船的事递给太平会。”

郎青和花四娘点点头,两人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之中。

展怀看着远处码头的方向,若有所思。

父亲让他来宁波,只说让他多看,却没有让他多做,可他现在就是想做事。

花四娘煽动人心很有一套,不过一个时辰,就有小乞丐在街上嚷嚷:“欠着工钱的快去码头啊,孙指挥使派人来了,来给你们结帐。”

其实也只是昨天卸船的工钱没有给,这些搬粮食的苦力都在码头上,而这里离码头还远着,又怎么会有欠着工钱的苦力呢,分明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孙指挥使派人来了,大家快去看热闹啊。

宁波远离京城,百姓们远没有京城里那么多规矩,宁波卫偷卖军粮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就连工钱也要欠着。

小乞丐这么一喊,听到的人便自行想像出很多事来。

霍柔风口干舌燥,可惜宁波城里的大小铺子都已关门闭市,她想要买碗茶喝都找不到,更别说酸梅汤、果子露了。

她被夹在一堆要去看热闹的百姓当中,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到了码头时,只见码头上都是人,有的是苦力打扮,大多数的人则都是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有人指着停靠在码头上,尚未卸货的几只大船,大声喊道:“贪赃枉法的狗官就在船上!”

人们对宁波卫欠了多少工钱不感兴趣,但是宁波卫的人把军粮卖给米粮铺子的事,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是事关百姓的事,百姓们自是比谁都关心。

张昌躲在船上,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用石子往船上扔。

张昌无奈,可又跑不了,他甚至不敢探出头来。

他不敢下船,看这阵式,他若是下船了,说不定会被砸死。

霍柔风看着有趣,也跟着人群一起骂街。

正文卷 第三十章 最喜小儿无赖

张昌是蒋舜的心腹,他很会察言观色,前几年闽国公的夫人五十大寿,蒋舜选来选去也没有决定送什么寿礼,闽国公的夫人钟氏,富贵天成,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要想在她面前出彩着实不易。还是张昌出主意,请了擅长双面绣的妇人,剪了一百种不同的寿字,让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闽国公的侄女展氏送去了福建。

钟夫人果然对这件百寿绣赞不绝口,留了展氏多住了几天,那些日子,每每有女客登门造访,钟夫人都让展氏跟着世子夫人郝氏一起见客。

从那以后,张昌便入了蒋舜的眼,明明是武将,却时常让他做些幕僚的事情。

今天这件事,张昌原以为蒋舜是想听听他的高见,却没有想到,蒋舜直接把他打发到码头上收拾烂摊子。

听着外面越来越激愤的谩骂声,张昌汗流浃背,他还以为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却没想到已是人尽皆知。

宁波是闽国公的地盘,闽国公在宁波会没有眼线?蒋舜以为搞定了身边那几个人,就能高枕无忧了?

张昌摇摇头,想来不过日,福建那边就能得到消息了,当务之急,就是要息事宁人,趁着闽国公还不知晓,把这件事瞒天过海。

张昌吩咐让人把银子捧出来,三两一锭的银子,堆满三个托盘。

果然,码头上的人们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骂声便小了下去,张昌大喜,讲多少大道理都不如把银子拿出来。

可正在这时,人群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这都是狗官贪赃枉法的银子,大伙们快抢啊!”

人们看到银子有些呆怔,听到这句话立刻清醒过来,是啊,不抢白不抢。

疯狂的人群涌上来,有当兵的要拦住,可还没来得及亮兵刃,就被最先冲上来的十几个粗壮汉子给围住了,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哪里还能抡起兵刃。

张昌躲在船舱里,眼睁睁看到这一幕,他呆住了,但是下一刻他便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是码头上的苦力,绝对不是!

可若不是苦力,难道是漕帮的?不可能,漕帮连着朝廷和江湖,绝不会贸然插手卫所的事。

莫非是太平会?对,一定是了,太平会早就下令宁波城里关门闭市,为此宁波的知县、知州全都惊动了。

展怀倚在一棵大树上,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纷纷攘攘的码头,忽然,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对,的确是钻出来的,四腿并用,连滚带爬从众人腿下钻出来。

展怀睁大了眼睛,他后悔没把小黄狗牵出来,也好让那狗看看,免得这狗忘了还有一位失散多日的好兄弟。

展怀从没见过有人动不动就四条腿走路的。

霍柔风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发疯一样的人群里挤出来,她气喘吁吁,刚才那声是她喊的,还真是有效,这些人立刻全都去抢银子了,那一刻她真是后悔啊,她应该先跑出来,然后再喊的,这下好了,她的小抓髻散开一个,鞋子掉了一只,衣裳还撕破了好大的口子。

她用小脏手摸摸脸蛋,雪白的小脸上立刻变成了小花猫。

她扁扁嘴,正想找个既安全又安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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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热闹,瞥眼间便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裳,看上去却如挺直的松柏,行走间不带一丝老态。

这是汪伯!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连同汪伯和那个月光中的少年,霍柔风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这两个人给她的印像太深刻了,她想像那少年是与世无争的读书人,或者是哪个名门世家的子弟。

他应是空谷幽兰,不与世俗为伍,他应是石间的清泉,隽永明净脱凡出尘。

可是汪伯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们会来的地方吧,又脏又乱,而且还在闹事打架,汪伯来这里做什么?

霍柔风索性把两只小脏手一起在脸上抹了又抹,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像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果然,汪伯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没有半分停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汪伯没有认出她来。

码头上不停有人跑过来,加入到抢钱的人群里,汪伯从这些人里走过来,冲着两个中年汉子点点头,这两个汉子立刻跟上他,三个人向码头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汪伯走在前面,两个汉子隔了很远在后面跟上,若不是霍柔风一直在偷偷注视汪伯,一定也想不到这两个汉子是和汪伯一起的。

三个人都很小心,似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

可是汪伯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们会来的地方吧,又脏又乱,而且还在闹事打架,汪伯来这里做什么?

霍柔风索性把两只小脏手一起在脸上抹了又抹,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像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果然,汪伯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没有半分停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汪伯没有认出她来。

码头上不停有人跑过来,加入到抢钱的人群里,汪伯从这些人里走过来,冲着两个中年汉子点点头,这两个汉子立刻跟上他,三个人向码头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汪伯走在前面,两个汉子隔了很远在后面跟上,若不是霍柔风一直在偷偷注视汪伯,一定也想不到这两个汉子是和汪伯一起的。

三个人都很小心,似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

可是汪伯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们会来的地方吧,又脏又乱,而且还在闹事打架,汪伯来这里做什么?

霍柔风索性把两只小脏手一起在脸上抹了又抹,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像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果然,汪伯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没有半分停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汪伯没有认出她来。

码头上不停有人跑过来,加入到抢钱的人群里,汪伯从这些人里走过来,冲着两个中年汉子点点头,这两个汉子立刻跟上他,三个人向码头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汪伯走在前面,两个汉子隔了很远在后面跟上,若不是霍柔风一直在偷偷注视汪伯,一定也想不到这两个汉子是和汪伯一起的。

三个人都很小心,似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蕙心堪怨

霍柔风拔着脖子四处张望,到处都是黑鸦鸦的人群,可却看不到汪伯和那两个汉子。

她猛的回过头来,踮起脚尖,扬起胳膊,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展怀的鼻子:“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婴儿肥的小脸白一道黑一道,腮帮子一鼓一鼓,展怀想起母亲屋里养的几尾金鱼。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霍小九应该养金鱼嘛,养什么狗啊。

“听说你养了很多狗?”他问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做错什么了,大白天遇到个有毛病的人,这人的脑袋在洗澡盆里泡过的吧。她明明是在质问他和汪伯的事,他却说起了养狗。

“小爷养狗养猫爱养什么养什么,反正也不会养你。”

展怀又笑了:“没事没事,你想养我也行啊,你富你有理。”

霍柔风翻个白眼,她真是倒霉透了。

“哎,霍小九,你还是养金鱼吧,杭州若是寻不到好的,你给我银子,我送几尾名种给你。”展怀笑眯眯地说道。

霍小九应该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之一了,不对,没有之一,他就是最有钱的小孩。

宫里的小皇子只有虚名,虽然养得富贵,可是手里也没有银子。王侯将相、豪门巨贾当中虽然也有比霍家有钱的,可是却没有一家是只有霍小九一个男丁的,哪个都是大家族,嫡子嫡孙一大堆,分到各人手上的,也没有多少银子了。

霍柔风养不知道眼前这个碍事的家伙,一转眼间想了这么多,她鼓着腮帮子,一只脚上有鞋,另一只脚上只穿着白绸袜子,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了。

展怀看着她走路的样子,又笑了,听说外面常有拍花的,拍花的呢,快来快来,这里有个有钱的小孩,你们快把他拍走。

正在这时,只见刚才蜂拥抢钱的人群忽然散开,边跑边喊:“杀人啦,当官的在码头上杀人了!”

霍柔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奔跑过来的人们撞得东倒西歪,忽然衣领被人从后面揪住,接着她便被提了起来,在汹涌的人|流中左拐右转,像穿花蝴蝶一般避开冲过来的人,向着码头外面跑去。

直到这个时候,霍柔风才看清楚,把她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可恶的家伙。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展怀亮晶晶的眼眸。

展怀看着她走路的样子,又笑了,听说外面常有拍花的,拍花的呢,快来快来,这里有个有钱的小孩,你们快把他拍走。

正在这时,只见刚才蜂拥抢钱的人群忽然散开,边跑边喊:“杀人啦,当官的在码头上杀人了!”

霍柔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奔跑过来的人们撞得东倒西歪,忽然衣领被人从后面揪住,接着她便被提了起来,在汹涌的人|流中左拐右转,像穿花蝴蝶一般避开冲过来的人,向着码头外面跑去。

直到这个时候,霍柔风才看清楚,把她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可恶的家伙。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展怀亮晶晶的眼眸。

她听天由命地不去看他,任由展怀提着她,在一处僻静地方停下脚步。

看看四处没有逃命的人群,展怀这才把她放下来。

双脚落地的一刹那,霍柔风立刻转身,准备开路。

“哎,霍小九,我救了你,你不报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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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罢了,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展怀问道。

霍柔风冷笑着转过身来,嘲讽地看着展怀:“这件事是你操控的,苦力们闹事是你安排的,方才逃命也是你的手笔,你是始作俑者,我为何还要谢你?”

她的声音

,你是始作俑者,我为何还要谢你?”

她的声音

展怀又笑了,霍柔风拔着脖子四处张望,到处都是黑鸦鸦的人群,可却看不到汪伯和那两个汉子。

她猛的回过头来,踮起脚尖,扬起胳膊,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展怀的鼻子:“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婴儿肥的小脸白一道黑一道,腮帮子一鼓一鼓,展怀想起母亲屋里养的几尾金鱼。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霍小九应该养金鱼嘛,养什么狗啊。

“听说你养了很多狗?”他问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做错什么了,大白天遇到个有毛病的人,这人的脑袋在洗澡盆里泡过的吧。她明明是在质问他和汪伯的事,他却说起了养狗。

“小爷养狗养猫爱养什么养什么,反正也不会养你。”

展怀又笑了:“没事没事,你想养我也行啊,你富你有理。”

霍柔风翻个白眼,她真是倒霉透了。

“哎,霍小九,你还是养金鱼吧,杭州若是寻不到好的,你给我银子,我送几尾名种给你。”展怀笑眯眯地说道。

霍小九应该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之一了,不对,没有之一,他就是最有钱的小孩。

宫里的小皇子只有虚名,虽然养得富贵,可是手里也没有银子。王侯将相、豪门巨贾当中虽然也有比霍家有钱的,可是却没有一家是只有霍小九一个男丁的,哪个都是大家族,嫡子嫡孙一大堆,分到各人手上的,也没有多少银子了。

霍柔风养不知道眼前这个碍事的家伙,一转眼间想了这么多,她鼓着腮帮子,一只脚上有鞋,另一只脚上只穿着白绸袜子,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了。

展怀看着她走路的样子,又笑了,听说外面常有拍花的,拍花的呢,快来快来,这里有个有钱的小孩,你们快把他拍走。

正在这时,只见刚才蜂拥抢钱的人群忽然散开,边跑边喊:“杀人啦,当官的在码头上杀人了!”

霍柔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奔跑过来的人们撞得东倒西歪,忽然衣领被人从后面揪住,接着她便被提了起来,在汹涌的人|流中左拐右转,像穿花蝴蝶一般避开冲过来的人,向着码头外面跑去。

直到这个时候,霍柔风才看清楚,把她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可恶的家伙。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展怀亮晶晶的眼眸。

她听天由命地不去看他,任由展怀提着她,在一处僻静地方停下脚步。

看看四处没有逃命的人群,展怀这才把她放下来。

双脚落地的一刹那,霍柔风立刻转身,准备开路。

“哎,霍小九,我救了你,你不报救命之恩也就罢了,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展怀问道。

霍柔风冷笑着转过身来,嘲讽地看着展怀:“这件事是你操控的,苦力们闹事是你安排的,方才逃命也是你的手笔,你是始作俑者,我为何还要谢你?”

她的声音

展怀又笑了,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邂逅尘中遇

阳光洒在霍九鸡窝似的头发上,展怀居高临下,能看到她发间的两个小发旋儿。

“霍小九,你有两个旋儿。”他笑道,丝毫没有要给她叫轿子的打算。

这个霍九也太娇气了,不过就是被小石子硌了一下,就像是受了重伤一样,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他爹扔进军营里了,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

霍柔风翻个白眼,从展怀手里一把扯过自己的鞋子,弯腰把鞋子套在那只受伤的脚上,单腿着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展怀正想叫住她,眼睛的余光就瞥到花四娘急匆匆跑了过来,他把目光从霍九的背影上收回来,沉着脸问道:“怎么了?”

花四娘道:“得手了。”

展怀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的目光从花四娘脸上移开,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霍九的身影。

一条腿还能蹦得这么快?

“回去!”他沉声说道。

霍柔风并没有走远,她这副样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墙根坐了下来,等着有拉脚的轿子经过,能送她回客栈。

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茶铺,和宁波城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汪伯便是从这茶铺里走出来的,茶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出来。他刚一出门,茶铺里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门紧闭。

离茶铺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到骡车前,和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车,但他并没有进车厢,而是阳光洒在霍九鸡窝似的头发上,展怀居高临下,能看到她发间的两个小发旋儿。

“霍小九,你有两个旋儿。”他笑道,丝毫没有要给她叫轿子的打算。

这个霍九也太娇气了,不过就是被小石子硌了一下,就像是受了重伤一样,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他爹扔进军营里了,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

霍柔风翻个白眼,从展怀手里一把扯过自己的鞋子,弯腰把鞋子套在那只受伤的脚上,单腿着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展怀正想叫住她,眼睛的余光就瞥到花四娘急匆匆跑了过来,他把目光从霍九的背影上收回来,沉着脸问道:“怎么了?”

花四娘道:“得手了。”

展怀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的目光从花四娘脸上移开,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霍九的身影。

一条腿还能蹦得这么快?

“回去!”他沉声说道。

霍柔风并没有走远,她这副样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墙根坐了下来,等着有拉脚的轿子经过,能送她回客栈。

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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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铺,和宁波城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汪伯便是从这茶铺里走出来的,茶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出来。他刚一出门,茶铺里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门紧闭。

离茶铺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到骡车前,和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车,但他并没有进车厢,而是

阳光洒在霍九鸡窝似的头发上,展怀居高临下,能看到她发间的两个小发旋儿。

“霍小九,你有两个旋儿。”他笑道,丝毫没有要给她叫轿子的打算。

这个霍九也太娇气了,不过就是被小石子硌了一下,就像是受了重伤一样,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他爹扔进军营里了,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

霍柔风翻个白眼,从展怀手里一把扯过自己的鞋子,弯腰把鞋子套在那只受伤的脚上,单腿着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展怀正想叫住她,眼睛的余光就瞥到花四娘急匆匆跑了过来,他把目光从霍九的背影上收回来,沉着脸问道:“怎么了?”

花四娘道:“得手了。”

展怀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的目光从花四娘脸上移开,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霍九的身影。

一条腿还能蹦得这么快?

“回去!”他沉声说道。

霍柔风并没有走远,她这副样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墙根坐了下来,等着有拉脚的轿子经过,能送她回客栈。

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茶铺,和宁波城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汪伯便是从这茶铺里走出来的,茶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出来。他刚一出门,茶铺里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门紧闭。

离茶铺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到骡车前,和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车,但他并没有进车厢,而是

霍柔风并没有走远,她这副样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墙根坐了下来,等着有拉脚的轿子经过,能送她回客栈。

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茶铺,和宁波城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汪伯便是从这茶铺里走出来的,茶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出来。他刚一出门,茶铺里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门紧闭。

离茶铺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到骡车前,和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车,但他并没有进车厢,而是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迷津欲有问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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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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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呕哑嘲哳难为听

还没来宁波之前,霍柔风便看过宁波的舆图,朝廷对舆图管理严格,寻常百姓不能收藏和参看舆图,但是这对霍九爷而言不算是什么事,霍大娘子说过,只要是用钱能摆平的事,就全都不算事儿。

霍柔风看的那份舆图绘制详细,把宁波城里的道路巷子全都涵盖其中,这张舆图,是霍柔风花了二千两让人买回来的。

小孩子的记忆力都很好,她把舆图看了三遍,便把宁波城里的主要街道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这些人去的地方,名叫四时堂,是宁波有名的药铺。而离四时堂不远的地方,便是宁波府衙门。

四时堂大门紧闭,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窗子,这也是太平会对药铺的网开一面,有人生病,还是能来药铺买药的。

霍柔风连同其他人一起,在四时堂门前的空地上站成两排,带他们来的一个汉子说道:“听好了,你们家里穷得买不起米,连米粥也喝不上了。只管扯开嗓子哭,哭一天给五百个铜钱,外带三个肉包子,哭得越大声越好。”

霍柔风张张嘴又闭上了,这太简单了,哭嘛,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哭了。

五百个铜钱,三个肉包子,也不知那包子是什么馅的,她不吃牛肉馅。

为首的汉子训完话,他们便往不远处的府衙走去,在府衙对面,这二十来人有的跪,有的蹲,霍柔风干脆坐下,汉子使个眼色便到一旁去了,这些人则开始放声大哭。

有几个显然是个中老手,哭得捶胸顿足,撕心裂肺,霍柔风惊诧不已。

所以说还是要经常出来走走,在杭州时她打死也不会想到,还有这样的营生。

论起哭功,她自愧不如。

趁着旁边一个面如黄蜡的妇人哭累了换气的时候,霍柔风满怀敬仰地悄声问道:“大嫂,您可真能哭,边哭边数落,太厉害了。”

大嫂横了她一眼,傲然道:“老娘专门给人哭丧的。”

原来如此,霍柔风冲她拱拱手,以示佩服。

接着,她便扯开喉咙,哇哇大哭起来。

果然,没哭一会儿,便有衙门里的人出来轰他们,刚才那位妇人一把抱住衙役的大腿,哭得感天恸地。而那几个闲帮模样的,更是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后来,衙门里出来一位师爷模样的人,连哄带吓,可这些人还是不肯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带他们来的几名大汉夹杂其中,不时起哄。

那师爷束手无策,只好让人进去通禀,片刻后,一名身穿八品官服的人出来,向围观百姓抱抱拳,道:“本官苏离,现任宁波府经历,各位乡亲父老都不要着急,若是有何苦情,只管选位代表,随本官进去,把苦情说一说,本官记录后向知府大人报请,不知哪位乡亲愿随本官进去?”

霍柔风扬扬眉,派个芝麻绿豆官出来,就想息事宁人?

太平会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对,她已经完全肯定,这些汉子都是太平会的,只有太平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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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大咧咧地做这种事。

带她来的一个汉子站在围观的人群里,听苏离说完,便破口大骂:“你奶|奶的,这些狗官是想息事宁人,派个代表进去,那不是由着你们折腾,走着进去,躺着出来。”

哭闹的人们听到汉子这样说,哭得更加大声,他们都快要饿死了,狗官还要让他们吃板子。

苏离抬起双眸,往人群里睃了一眼,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码头上发生的事,他也听说了,宁波卫出了这种事,闽国公定然已经得到消息。宁波知府丁祥林是当朝范阁老的门生,而范阁老则是太后的人,虽然宁波的军务都是闽国公治下,各府县也以闽国公的人为主,但是也有朝廷派来的人,丁祥林便是其中之一。

皇帝三年前才亲政,在此之前,太后垂帘听政长达十年之久,朝堂之上,太后势力早已根深蒂固。

今天的这件事,表面看来是蒋舜的事,但矛头直指的却是闽国公。

嘉兴粮食被抢,已是多日之前的事了,闽国公想来早已得到消息,恐怕此时,他的人已经到了宁波。

这个时候,衙门外面忽然来了一堆百姓,此事并不简单。

而他苏离,只是一名小小的经历,上官让他来处理这个烂摊子,他能做的也只有照章办事。

见这些人不肯跟了进衙门,苏离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只能请诸位乡亲先回去吧,米粮一事,知府大人已经知悉,定会奏请朝廷,以解乡亲们燃眉之急。”

“怎么解啊,开仓放粮吗?又不是灾年,怎会让你们开仓放粮,朝廷明令,非灾年不开仓,你这狗官,说得好听,还不是欺骗我们?”一个尖利而稚嫩的声音传出来,苏离怔住。

待他定睛看时,说话的是个小乞丐,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披头散发,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看不出本来模样。

苏离在心里硌登一下,他确实是随口一说,宁波已经多年没有遭灾,自是也没有过开仓放粮一说,而朝廷也确有明令,非灾年不得开官仓。他虽官职低微,可也是朝廷命官,他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可一个小叫花子又是如何知晓。

霍柔风说完就后悔了,这真的不是她应该知道的。

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自是也不能收回,她只好挺挺胸脯,哇的哭了出来。

苏离眯着眼睛看着她,见她哭了,便收回目光,是他多想了,这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一把扯住那小孩的胳膊,说道:“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家去!”

说完,不容分说,连拉带拽就把那小孩拖走了。

苏离心里起疑,正想看看那个男人,人群里的骂声更大,他只好硬着头皮处理眼前的事。

霍柔风是被张升平带走的,若不是她开口说话,张升平还真不敢相信,他的九爷都变成这模样了。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官作自有程

张升平连拉带拽,把霍柔风带进了四时堂的后门。

四时堂的掌柜眼尖,一眼就看出霍柔风的腿脚不灵便,似是受伤了,连忙打发铺子里的小学徒去请坐堂大夫。

这几天药铺关门闭市,坐堂大夫没有过来。

掌柜虽然不知道霍柔风的身份,但是见张升平脸都白了,又见霍柔风十来岁的年纪,便也猜出几分,自是不敢怠慢,让人备了热水,叫小厮伺候霍柔风梳洗。

霍柔风小脸皱成一团:“小爷不让男人伺候,叫丫鬟和老妈子过来。”

掌柜的目瞪口呆,只好让人去请了梳洗婆子过来。

从此以后,这位掌柜便认定了霍九爷长大以后是个混迹于脂粉堆里的花花公子。

一个时辰后,霍柔风又变成了干净贵气的小公子,黄岭从外面进来,对霍柔风道:“九爷,那个叫苏离的小官是个人才,硬是让太平会的人没有把事情闹起来。这会儿太平会带人离开了。”

霍柔风看向坐在一旁的四时堂掌柜,问道:“这个苏离是什么出身?”

四时堂是永丰号的产业,又是开在离府衙不远的地方,想来平日里常有官眷光顾,霍柔风这才向他打听。

掌柜果然对府衙里的大小官吏了如指掌,他道:“苏离是同进士出身,原是余姚的主簿,去年升调到宁波府任经历,他出身嘉兴苏家,苏家是大户,和刑部侍郎苏之初是本家,但苏离是庶出,并没有得到苏家的支持,他能从正九品升到正八品,全靠他自己。”

霍柔风又问:“他的家眷也在宁波吗?”

掌柜道:“苏太太是去年才从嘉兴过来的,但是并没有住在府衙后面的巷子里,苏家的下人来铺子里买过药材,听说苏家住在二道巷,离府衙很远。也可能是住得远的缘故,因此没听说苏太太和府衙里哪位太太交好。”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打听一下苏家的事,苏离只是八品经历,苏太太原本应该和上官的太太们多交际的,可却偏偏住得那么远,又不和府衙的官眷们往来,苏离若是个古板孤僻的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八面玲珑,这件事不太对啊。”

张升平不明白九爷为何会对一个小吏感兴趣,但是九爷既然吩咐了,他没有犹豫,立刻出去安排了。

傍晚时分,霍柔风被一位健硕的妇人背回了客栈,张升平让人打探的消息也有了眉目。

“九爷,真是让您给说中了,苏家的确有难言之隐。”张升平说道。

霍柔风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张升平:“什么事?”

张升平道:“苏离的女儿是个痴傻孩子,这件事外面几乎无人知晓,苏离显然是不想让衙门里的人知道,这才住到离府衙很远的二道巷。”

霍柔风没有问张升平是如何打探出来的,只要张升平没有主动说起,那就肯定是花钱买来的消息。

霍柔风哼了一声,道:“看来苏太太治家不严啊。”

对女儿名声有损的消息,张升平一个外地人,都能用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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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便打听出来,苏太太管家自是不行。

张升平笑着说道:“九爷说得没错,苏太太性格温婉,苏小姐又有病,她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一向不怎么管家里的事。”

霍柔风点点头,她要多打听一些苏离的事情,回到杭州后要告诉姐姐。

可惜这个苏离只是同进士出身,想要升迁难度有些大了。

见张升平没有退出去的意思,霍柔风问道:“你还有事?”

张升平道:“是有一件事,也是和苏离有关。小的是向二道巷口的杂货铺子打听消息的,苏家的婆子常到杂货铺子买些油盐酱醋,和杂货铺的老板娘很是聊得来。听说苏小姐并非天生痴傻,而是在嘉兴本家时,被族里的姐妹从楼梯上推下去,摔伤了脑袋。”

霍柔风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晚上的时候,又有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霍柔风:“今天去码头上处理军粮事宜的张昌不见了,宁波卫派人把城里戒严了,正在四处搜寻抓走张昌的贼人。”

正说着,外面一面嚣哗,张升平出去看了看,回来对霍柔风道:“宁波卫的人来了,正挨个房间盘查住宿的客人。”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你们快去收拾收拾。”

张升平自是明白,他们从杭州过来,为了保护九爷,身上都带了家伙,而朝廷是不准许百姓私藏兵器,现在当兵的来抓人,说穿了就是看谁身上有兵器,但凡搜到的,便全都当做嫌疑犯抓走再说。

他们几个刚把兵器藏好,宁波卫的人便敲开了霍柔风的房门,张升平见了,连忙快步走到门口,对为首的旗官满脸堆笑:“军爷,这是我家的孩子,今儿顽皮,脚丫被石头硌伤了,这会儿走路不方便。”

小旗打量着张升平,又看看一瘸一拐走过来的霍柔风,使个眼色,一个当兵的过来,在张升平身上摸索了一遍,没有多问,便去了下一间屋子。

这些人在客栈里盘查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离去。

张升平下楼想仔细问问掌柜,没想到掌柜的见了他,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张头儿,您护着的那位是谁,您不说我也猜到了,此刻您也看到了,宁波不安宁,您还是陪着那位快走吧,今天出去一趟脚就受伤了,若是再出点什么事,我以后可就没脸去见霍大娘子了。”

张升平苦笑,他也想早点离开宁波啊,可九爷却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了。

两人正在说话,只见门外走进一个汉子,瘦长脸,中等个子,相貌平平,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看不到的人。

张升平却是一眼认了出来,这个人他在来宁波的路上见过。

那次他们一行在酒楼里吃饭,便是遇到了这个人和另外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位骑马的女子,就是因为那女子特别,他才对这个人有印像。

伙计迎上去,问道:“客官,您是要住店吗?几个人?”

那人道:“三个人,另外两位马上就到,你们先收拾三间上房出来。”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对面为盗贼

张升平心头一紧,这三个人善恶难辨,现在带着九爷,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他朝着掌柜的使个眼色,便上楼去了。

他回到霍柔风屋里,把那三个人住进客栈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九爷,这三个人来头不小,我们还是能避就避吧,您看明天跟在三爷他们的后面回杭州,行吗?”

张升平问这番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说服九爷的准备,九爷爱热闹,定然不会轻易答应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霍柔风居然一口应允。

“啊?那个疯子来了?不行,走,我们明天一早就回杭州,你挑两个人留在宁波打听消息,小爷我就不用亲自留下了。”

张升平怔了怔,没有明白九爷口中的疯子是谁,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九爷终于要回杭州了。

霍柔风恨不能立刻就走,今天她遇到那疯子两次,一次比一次倒霉,更可恨的是,那疯子还不给她叫轿子!

想到这里,她猛的一拍脑门,对张升平道:“坏了,你把我拉走,也没找太平会要工钱,亏大了!”

是啊,亏大了,她白哭了,五百个铜板呢,她活了两世,这还是第一次拿工钱,就这样没了。

张升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钱人的世界他永远不懂,还是不要插嘴了,万一九爷不高兴了,把那份工钱从他的月钱里扣出来可如何是好?

没用张升平再催,霍柔风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她可不想再看到那个疯子了。

展怀是故意住到这家客栈的。

这家客栈是永丰号的,连同四时堂在内,永丰号在这波城里还有十几家铺子和两条街的门面。

霍九就是住在这家客栈。

来到宁波的这几日,展怀三人居所不定,今天抓了张昌,宁波卫四处抓人,反而不住正大光明住到这里来。

看到宁波卫的人从这家客栈出去,郎青才进来投宿。

三人一狗住进客栈,一进房间,展怀便问进来送热水的伙计:“今天丢孩子的那家人可还住在这里,孩子找到了吗?”

伙计并不知道霍柔风他们的身份,加之今天丢孩子的事闹得整个客栈人尽皆知,他也不用瞒着,便笑着说道:“找到了找到了,下午的时候便把孩子找回来了,唉,小孩子顽皮,自己跑到街上去了。”

展怀满意了,也就是说霍九还住在这里。

郎青进屋,说道:“五爷,要不您还是给国公爷送个肖息吧,太后这招棋太狠了,可是又不能硬碰硬。”

展怀没有说话,蒋舜也好,张昌也罢,不过都是被拉进局的,矛头直指的却是展家。

蒋舜这个好大喜功的蠢货。

脚下的小黄狗忽然站起身来,冲着展怀直哼哼,像个小孩子。

展怀皱眉,对郎青道:“带它出去屙尿。”

郎青无奈,只好蹲下身去,好脾气地对小黄狗道:“阿黄,跟我出去好不好?”

小黄狗斜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继续冲着展怀哼哼。

展怀哈哈大笑,对郎青道:“谁让你叫它阿黄了,你这狗缘可真差,算了,还是我带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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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小黄狗已经跟着他一个多月了,倒也给他几分面子,展怀在右边走,小黄狗走在他的左边,一人一狗悠哉悠哉地下楼,去了客栈后面的小庭院,这里种了几竿竹子,很是清雅。小黄狗很满意,围着竹子转着圈,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五谷轮回。

展怀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他猛地抬头去看,便看到霍九趴在二楼的窗沿上,瞪着一双大眼睛,虎视耽耽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张地,展怀几乎可以猜到她在说什么。

偷狗贼!

他是第一次住进这家客栈,他真的不知道原来霍九的房间的窗子能看到这个幽雅的庭院。

是啊,霍九是东家,自是住在最好的房间。

然后窗沿上的小脑袋忽地不见了,展怀怔了怔,弯腰抱起小黄狗就跑,霍九抓贼来了,快走!

可是他刚从小庭院里出来,还没有跨上楼梯,迎面就撞上了飞奔下楼的霍九。

“是你偷了我的狗!把你的臭手拿开,放开它!”

跟着霍九一起冲下来的,还有几个护卫,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九爷跑了,本能地追过来。

展怀十五岁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贼,还是偷狗贼。

算了,他已经束发了,是大人了,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再说这狗本来也是霍九的,而且他现在的行踪也不适合声张。

“这狗是我捡的,既然是你的,那就给你好了。”说着,他把怀里的小黄狗放到地上。

小黄狗脚一沾地,立刻飞奔地扑到霍柔风怀里,一副我受尽委屈的模样。

展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些日子白养你了。

几名护卫围住了展怀,个个面色不善,杭州城里谁不知道九爷在找狗啊,九爷为了找这只狗操碎了心,就连牵黄院里的那些狗,也是因为找这只狗才买回来的,原来是被你给偷走了。

展怀觉得他最糗的就是这一次了。

他认为根本不用这些护卫动手,霍九就会扑上来咬他。

可是他猜错了,霍九竟然什么也没有再说,带着小黄狗上楼去了。

那些护卫见了,纷纷瞪了展怀一眼,也跟着走了,留下展怀独自一人错愕。

霍柔风是真的不想理这疯子了,她不想倒霉,她的脚还疼着呢,刚才急着抓贼,就这样跑下去,现在疼得厉害。

展怀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流年不利,出去遛狗变成给人送狗了。

见那只小黄狗终于不在了,郎青和花四娘全都松了一口气。

展怀摔摔头,收敛心神,坐到书桌前,提笔给大哥写信。

他把蒋舜私卖军粮,被太平会揭穿,接着太平会又把宁波府牵扯进来的事详详细细写了下来。

他没有提及太后,这也是展家的规矩,父亲一向教导他们,看事情要看全面,不要急着代入自己的观点。

写好信,封上火漆,郎青拿着信连夜送到展家在宁波的私驿。

所谓私驿,是闽国公世子展忱前几年建立起来的,不通过官驿和卫所,直接将信件送到福建。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展怀站在窗前,仰望着漫天星斗,脸色越发凝重。小时候乳娘说过,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后来他常常在夜里悄悄起来,爬到房顶上看星星,猜想着哪一颗星星会是四哥。

展家满门英烈,四哥不是英年早逝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展怀摇摇头,正想离开窗前,忽然,他看到微微摇曳的树影里,有两个被月光拉得斜长的身影,对,是两个,一人一狗。

霍九?

深更半夜,霍九不在屋里睡觉,带着狗跑到外面做什么?

展怀住的虽然也是上房,但是远远比不上霍九的那一间,从他的窗子里看到的不是雅致的庭院,而是几棵碗口粗的槐树,此时树叶还不茂盛,白天时稀稀落落,到了夜晚影影绰绰的,有些阴森。

那两个身影就在树影里,月光透过树枝洒在他们身上,如同两个小小的精灵。

展怀忽然就想跳出去吓吓他们,他养了小黄狗一个月,也算是小黄狗的半个主人了,所以他和霍九也不是外人。

霍九很有趣。

霍柔风不是悲风伤秋的人,她之所以半夜三更溜出来,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小黄狗不知道吃了什么,屙肚子了。

她靠在树干上,等着小黄狗便便,在心里问候了那个疯子全家。

小黄狗是他偷走的,就是他给小黄狗吃坏了肚子。

忽然,正在树坑里便便的小黄狗哼哼两声,这声音不寻常,霍柔风心里一动,便看到地上的影子变成了三个。

她的头发根儿全都立起来了,正在盘算着是放声大叫,还是掉头就跑,肩膀上便被人拍了一记。

“哎,真巧,我们又遇到了。”声音不是很好听,好像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声音都不好听。

霍柔风已经知道这是谁了,难怪小黄狗只是哼哼,却没有汪汪大叫。

“有什么巧的,你给金豆吃了什么?它屙肚子了。”霍柔风不满地说道。

“金豆?它的名字叫金豆?哈”展怀大笑,忽然想起这是晚上,只笑了一声便咽回肚子里。

霍柔风翻个白眼,有钱人家的狗,不叫金豆叫什么?难道非要取个小书小画之类的穷酸名字?

“回到杭州,我就用一颗颗的金豆子串成项链挂在它脖子上,哼。”霍柔风扬起下巴。

展怀又想笑,这个霍九真是有趣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养条狗都要叫金豆,不过这名字比起阿黄要好多了。

他想起霍九平时的打扮,倒也不像是很招摇的,反倒像几分世家子弟的低调奢华,让人看着很舒服。

“我听说你姐姐很能干。”展怀问道。

听他提起姐姐,霍柔风心底一片温柔,她点点头:“我姐姐不但能干,还很疼我,她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霍九一向凶巴巴的,此时忽然温柔起来,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像个女孩儿,展怀的心情便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靠在霍柔风旁边的树干上,仰头看向暗蓝的星空,幽幽地说道:“小时候我很羡慕堂弟,因为他有两个姐姐,姐姐们给他做袜子,给他打络子,我就对四哥说,你如果是姐姐就好了。我们家从我娘到我嫂子,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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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做针线的,四哥就说,以后他要给我娶个会做针线的嫂子,给我打一堆络子,每天都换新的。”

霍柔风不由自主地望向展怀,月光照在少年的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霍柔风却感觉到深深的忧伤。

“那你四哥现在娶亲了吗?嫂子会做针线吗?”霍柔风问道。

四周静谧,只有金豆无聊地在几棵树下转来转去,抓子刨在土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许久,展怀才开口:“六年前,我四哥便去世了,那时家里还没有给他议亲。”

霍柔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愣了一下,才讪讪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展怀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勾起嘴角笑了,对霍柔风道:“没关系,我四哥性情豁达,他不会介意。”

我是向你说对不起,又不是对你四哥说的。

一阵夜风吹来,霍柔风只觉阴风阵阵,真像是有位四哥站在旁边听着一样。

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悲凉涌上心头,她缩缩脖子,低头对金豆道:“走了,我们回屋睡觉。”

说完,也没向展怀打招呼,掉头就走,展怀皱眉,这小孩真没礼貌,他在她身后叫住她:“喂,霍小九,你脚上的伤好些了吗?”

霍柔风没有回头:“死不了。”

她走路一瘸一拐,显然还很疼,展怀看着她的背影走进天井,又看到几名护卫尾随在后面跟着她走进去。

财主家的小少爷,半夜遛狗都有一堆保镖。

张升平跟着霍柔风上了楼梯,霍柔风临进门的时候,张升平压低声音问道:“九爷,那个人没有吓到您吧?”

他其实是想问问那人对九爷说什么了,可是这话不是他能问的。

霍柔风道:“我可能知道他的来头了。”

张升平听到霍柔风没头没脑一句话,正想再问问,霍柔风已经带着金豆进屋去了,屋门砰的关上,张升平无奈,只好招呼其他护卫继续在门口轮班值夜。

霍柔风心潮起伏,靠在门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这个疯子是闽国公的儿子!

一定是的。

想不到隔了百年,她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高夫人的后代。

清澈的泪水从她的双眼中涌出来,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位站在母亲身边,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这一代的闽国公有五个儿子,四子战死,死时尚未束发。

闽国公的人果然已经到了宁波,而且来的还不是普通的手下,而是闽国公的小儿子展怀。

不用猜了,宁波卫在城里四处搜寻的张昌,一定是在展怀手里。

难怪卫所的人前脚刚走,展怀几个便住进了客栈,不知道张昌也被他们带来了,还是藏在其他地方。

金豆见她靠着门板不动,有些不耐烦,哼哼着蹭着她的裤腿。

霍柔风低头看看金豆,忽然明白了,金豆是在她被绑票的时候才和她分开的,难怪会落到展怀手里,原来那天抓住她的人,就是展怀!

战马,斥侯,也只有展家五公子微服前来,才会有这样的阵势。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春生万物芸芸

次日是个大晴天,霍柔风天刚亮便启程回杭州了,张升平挑了两个做事机灵的护卫留在宁波。

展怀刚起床,郎青便来告诉他:“霍九已经走了,客栈里的伙计嘀咕,被属下听到了。”

展怀好奇地问道:“嘀咕什么?”

郎青道:“他们说那个小祖宗总算走了,若是再住几日,掌柜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展怀闻言哈哈大笑,霍九真在这客栈里丢了,掌柜的以死谢罪都不够。

笑够了,他才发现郎青和花四娘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他收敛笑容,叹了口气,说道:“五爷也就这点儿乐子了。”

两个人没敢接话,他们跟在五爷身边几年了,国公府看上去风光一片,其实苦难自知。

难怪五爷喜欢逗那个霍九,可能是羡慕吧。如果五爷投胎在普通大户人家,现在也如霍九一样,正是顽皮淘气的时候,养养狗逗逗鸟,只等着父兄给他谋个差事就行了。

可展家的男人不行,展家的男人都是铁骨铮铮,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

两天后,霍子兴终于等到了霍三和十车海味干货。

这几天里,霍子兴只要想起鲁老爷抛下他跑去京城的事,便气得全身发抖。

好在还有这批货,这批货到了,就能把先前的货款补上,还能有一笔银子入帐,他已经决定了,不能眼睁睁等着鲁老爷回杭州,他要独自去京城,到彭城伯府见王家三爷。

霍三在城前二里,便看到霍五带人来接他了,他重重地在霍五肩头拍了一记,笑着问道:“爹等急了吧?”

霍五叹了口气:“能不急吗?被鲁家摆了这么一道,大哥你到家后小心一点,爹这阵子脾气不好。”

霍三不以为然,他把这批货顺顺利利带回杭州了,这么大一笔买卖是他做成的,以后长房里谁还比得上他?就是霍柔云那娘们儿也不敢小瞧他。

一想到霍柔云,霍三就斗志昂扬。

老天有眼,让二房生不出儿子,霍柔云再能干也是女的,霍九虽是儿子可却是个野|种。

他志得意满,昂首挺胸进了城。

常胜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他该怎么告诉二老爷啊。

霍三回到府里,沐浴更衣,从这次得来的回扣银子里,拿了一百两交给妻子尤氏。

尤家有茶山,在江南还有十几家茶铺,尤氏嫁过来时,陪嫁了一个五百亩的庄子和五间铺子,这五间铺子虽然比不上尤家自己的那些,可每年也有一二千两的进项。尤氏吃穿嚼用都是自己的银子,不用霍家分毫,反而是霍三隔三差五就要找尤氏要银子用,尤氏的陪嫁嬷嬷把这事告诉了尤家,因此,霍三在岳父面前便抬不起头来。现在他赚了钱,自是想在妻子面前得瑟得瑟。

尤氏接过银票,眉毛却拧了起来,她拉着霍三的衣袖问道:“这钱是哪里来的?”

霍三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你别管了,总之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尤氏出身商户,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儿,她一听就明白了,一把扯住霍三,急急地说道:“三爷,这次有常胜跟着,爹如果知道了”

“怕什么?常胜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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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被我教训了几通,现在老实了,再说这件事他不知道,你只管把银子收好。”

尤氏不知道霍三从中拿了多少好处,但是这笔生意常胜也插手了,而且还是从尤家抢过去的,真若是让公公知道霍三从中吃回扣,定然会认为是她从中教唆的。

可是霍三根本不听,她又多说了几句,霍三便不耐烦地道:“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在娘家多几分体面?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这倒成了她的事了。

尤氏气得不成,正要再说,霍三转身进了通房月梅的屋子,把尤氏一个人晾在了那里。

霍柔风只比霍三晚了半日回到杭州,她扮成小厮,混在张升平一干人里,悄悄进了牵黄院,采芹看到她,一把揪住她身上的衣裳,把她从头看到脚,又翻过来再看,最后目光落到她脚上露出的一截袜子上面。

“这只袜子里有什么?”采芹问道。

霍柔风笑嘻嘻地冲采芹竖起大拇指:“好眼力,隔着袜子也能看出来。”

采芹不理她,把她抱到榻上,三两下给她脱了鞋袜,便看到脚掌上包裹的药布。

“这是怎么了?”采芹颤声问道。

“没事,就是让石子硌破了,早就不疼了。”霍柔风笑着说道。

采芹可不听她的,立刻让人去请延寿堂请大夫。

结果可想而知,整个柳西巷都被惊动了,九爷受伤了!

霍柔云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听说了这件事,她连衣裳也没换便来找霍柔风。

霍柔风已经回到她住的院子,拥着锦被靠着迎枕坐在床上,屋里屋外站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和小厮们。

霍柔云看着满院子满屋的人,冷哼了一声,采芹连忙低下头去。

大娘子的这声冷哼包含了太多,十有八、九。九爷离府的事情,大娘子已经知晓了。

屋子里响起霍柔风的声音:“姐,你快来啊,我想死你了,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

霍柔云脸上的冷厉荡然无存,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就像之前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坐到床前,从小几上的攒盒里挑了一颗梅子糖放进嘴里,问道:“你这小猴儿,又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姐,宁波府有个八品经历,是嘉兴苏家的庶子,名叫苏离,同进士出身”

她把苏离女儿的事情告诉了霍柔云。

霍柔云眉头微蹙,耐心地听妹妹把这个人的事情说了一遍,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家虽然有钱,可在官场上没有人,加之人丁单薄,迟早会举步维艰,京城里的大官一时半刻难以巴结,现在当务之急是扶持一个能办事的,可惜这个苏离只是同进士出身,再晋一级怕是很难。”

霍柔风当然也知道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进士如同正妻,同进士便如同小妾。

她道:“同进士做至京官的,前朝有,本朝也有,姐,我们大可不必在这件事上操心,只要他升到七品,苏家在京城里的人自然会出手相助。”

霍柔云目光深深地看着妹妹,良久才道:“好,我这就派人去嘉兴。”

霍柔风松了口气,姐姐说的是去嘉兴,而不是去宁波。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自从那天从海味铺子里出来,常胜的一颗心便如油煎一般。这批货是有问题的,他必须要告诉二老爷,否则一旦让杭州城里的海味铺子发现,二老爷的脸面就丢尽了。

还有霍大娘子,那虽然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是却也是个厉害人物。

霍二老爷还想加高价格把一部分货转给霍大娘子呢。

他跟着霍三去见霍子兴,霍子兴心情很好,称赞了霍三几句,还叮嘱霍三,这几天不要让三奶奶尤氏回娘家,免得尤家人眼红,从中使绊子。

常胜想说,这个坑即使不是尤家挖的,他们也从中推波助澜了,使什么绊子?巴不得看霍家出丑。

可是霍子兴和霍三在说话,哪里是他一个下人能插嘴的,好不容易,霍子兴问他:“常胜,明天一早你就去张记和于记,就说咱们家到了一批上等干货,让他们派大掌柜过来。”

常胜硬着头皮答应,霍三便冲他挥挥手,道:“行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去让人卸货吧。”

常胜明白,霍三是怕他多说话,三爷是从中拿了好处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只好闷声出去,带了几个小厮去指挥卸货。

刚刚走过去,就看到搬货的几个苦力捂着鼻子,常胜暗叫不好,拦下一个苦力,还没开口,便闻到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

正如海味铺子里的伙计说的,这批货都是回炉重新晒的,时间仓促,乍看上去已经晒得很干,实际上芯子里还是湿的,在宁波耽误了几天,又在路上走了几日,装在车上时还闻不出来,现在把柳条筐搬出来,臭味便出来了。

这件事瞒不过去了。

常胜转身便走,他要去告诉二老爷。

还没进大门,迎面便撞上了霍三。

霍三显然是不放心,急着出来看看,见他步履匆匆,沉下脸来,问道:“你不在这里看着,干什么去?”

这次宁波之行,霍三是把常胜当成了眼中钉,常胜看着霍三凌厉的眼神,心底一片冰凉。

二老爷虽然还康健,但是这个家早晚是三爷当家,现在他还有二老爷撑腰,再过上几年呢?待到二老爷把家业交到三爷手里,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他们一家子都在府里,在主子眼里,下人就和家里的骡马牲口没有两样,是打是卖都是主子们说了算。

三爷定是拿了回扣,所以才处处防着他。

常胜收敛心神,陪笑说道:“小的进去喝口水。”

这显然不是合适的借口,霍三冷笑:“喝水?让小厮去提个大茶壶过来。”

常胜僵在那里,他咬了咬牙,对霍三道:“三爷,您跟我来。”

霍三见他脸色有异,倒也没有多问,跟着他走到一个柳条筐前,还没走近,一股腥臭味便扑面而来,霍三被这股子味道熏得后退几步,弯腰干呕起来。

他呕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用帕子抹了半天,才对常胜吼道:“你怎么看管货物的?怎么都臭了?”

常胜早就猜到了,三爷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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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发现这批货有异常,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推到他身上。

他连忙辩解:“三爷,这不是看管的事,是这批货本来就不好。”

这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霍三火冒三丈,这个恶奴,真是太可恶了,明明是他的错,却推说是货不好,这货能不好吗?是霍三爷亲眼看了,亲自掏银子买下来的,怎会不好,个顶个都是极品,他霍三活了这么大,也只是前些年二房霍沛然做寿时,吃过这么大的鲍鱼。

他一把揪住常胜的衣领,怒吼道:“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把好端端的货全都给弄臭了!”

他的手指头正顶在常胜的咽喉上,常胜被硌得说不出话来,喉头咯咯作响,两条手臂不住摆动,想告诉霍三他是冤枉的。

霍三的小厮金宝刚好从后面过来,透过霍三,只看一常胜在挥舞胳膊,他立刻大喊大叫:“常胜打人了,常胜打三爷了!”

常胜被这么一叫,吓得几乎昏过去,好在他跟在霍子兴身边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成,他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喊了出来:“三爷,您听小的细说。”

霍三被金宝大呼小叫也给吓了一跳,常胜还没有认罪之前,是不能让府里的人知晓的。

长房三家人住在一个胡同里,小二房弄来这么一大批货,其他两房正眼红,巴不得小二房出差错,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他连忙辩解:“三爷,这不是看管的事,是这批货本来就不好。”

这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霍三火冒三丈,这个恶奴,真是太可恶了,明明是他的错,却推说是货不好,这货能不好吗?是霍三爷亲眼看了,亲自掏银子买下来的,怎会不好,个顶个都是极品,他霍三活了这么大,也只是前些年二房霍沛然做寿时,吃过这么大的鲍鱼。

他一把揪住常胜的衣领,怒吼道:“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把好端端的货全都给弄臭了!”

他的手指头正顶在常胜的咽喉上,常胜被硌得说不出话来,喉头咯咯作响,两条手臂不住摆动,想告诉霍三他是冤枉的。

霍三的小厮金宝刚好从后面过来,透过霍三,只看一常胜在挥舞胳膊,他立刻大喊大叫:“常胜打人了,常胜打三爷了!”

常胜被这么一叫,吓得几乎昏过去,好在他跟在霍子兴身边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成,他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喊了出来:“三爷,您听小的细说。”

霍三被金宝大呼小叫也给吓了一跳,常胜还没有认罪之前,是不能让府里的人知晓的。

长房三家人住在一个胡同里,小二房弄来这么一大批货,其他两房正眼红,巴不得小二房出差错,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霍三被金宝大呼小叫也给吓了一跳,常胜还没有认罪之前,是不能让府里的人知晓的。

长房三家人住在一个胡同里,小二房弄来这么一大批货,其他两房正眼红,巴不得小二房出差错,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正文卷 第四十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闻听要报官,常胜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他是做下人的,若是被主家送官,按律是先要挨四十大板的。

“三爷,小的一家子都在府里,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对不起霍家的事啊。”常胜苦苦哀求,早有人飞奔着去告诉霍子兴了。

霍三也就是想要吓吓常胜而已,真若是把常胜送官,霍家进了一批臭鱼烂虾的事情也就传出去了,到了那个时候,杭州城里还有哪家铺子敢来进货?

见常胜果然吓得不轻,霍三松了口气,他必须要让常胜来背锅。

看到有人进府报信,霍三便知道目的达到了,常胜是没有机会去给他爹吹耳旁风了,他先给常胜安个吃里扒外的罪名,接下来常胜只能喊冤,忙着洗清,更何谈别的。

这批货顺利到了杭州,霍子兴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他翘着腿坐在摇椅上,嚼着花生米,只觉得漫天乌云都已散去。

正在这时,丫鬟跑了进来:“二老爷,外院的小武子来了,说刚到的货有问题,三爷要把常胜送官。”

霍子兴别的都没有听到,只听说刚到的货有问题,便一下子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大声喝道:“货?货怎么了?”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奴婢也不晓得,只听说是三爷要把常胜送官了。”

霍子兴一把将丫鬟推到一旁,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早有小厮把已经卸车的十几筐货掀去了盖子,霍子兴还没有靠近便闻到一股腥臭,他被熏得差点呕吐出来:“这是什么味儿?”

去内院报信的小武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一名小厮大着胆子过来,说道:“回二老爷,这是刚从宁波到的这批货的味儿。”

霍子兴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没有做过海货生意,可也知道晒干的海味怎会有这种味道?

他顾不上恶臭扑鼻,快步走过去,将一筐海味尽数倒在地上

小二房的事儿就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长房,就连与长房住得很近的三房也知道了,霍柔风正趴在地上,悉心教导金豆握手,安海就把消息送了过来。

霍柔风笑嘻嘻地握住金豆的狗爪子使劲摇了摇,对采芹道:“让安海把这消息散出去,先要让尤家知道。”

尤家很快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定海来的两个渔民原本是先和他们家联系的,他们好心好意把财路指给了霍家,霍子兴那条老狗却想吃独食,这下好了,报应啊!

尤家不负众望,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消息传遍了杭州各大海味铺子,霍家的人昨天才给张记和于记送信,让他们这两家的大掌柜去看货,今天便听说霍家到的这批货全是臭鱼烂虾。

张记和于记都给气得不轻,原本看在永丰号的面子上,他们是要给霍子兴几分薄面的,却没想到霍子兴竟然干出这种事来,分明是要他们当成傻子啊。

张家和于家虽然比不上霍家,可是他们两家的海味铺子却是杭州数一数二的老字号,就是以前永丰号的霍老爷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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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要称兄道弟,现在的霍大娘子,也要叫他们一声世叔,你霍子兴算什么?除了和柳西巷的霍家沾亲带故,狗|屁不是!

几乎是一夜之间,霍家长房便陷入了最难堪的境地,霍大太太坐在自己屋里,听着婆子诉说小二房的麻烦事,撇嘴说道:“前几天二太太还说她家老三有多能干,年纪轻轻就接手几万两的大生意了,呵呵,我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来吹牛皮。”

婆子陪笑道:“就是,三爷哪里比得上咱家大爷和二爷,就会装腔作势。”

霍大太太只觉神清气爽,忽然又想起了霍十一,便又是浑身不舒服起来。

她怎么忘了,小二房还有个小十一,那可是随时想要过继到二房,取代小九的。

可惜她的两个儿子都不适合过继,一个是嫡长子,另一个有了秀才的功名,老四和老七却又是庶出,真是便宜了小十一。

“前阵子听说小十一让小九给吓得不敢去学堂,这几天怎样了?”霍大太太闲闲地问道。

婆子道:“十一爷装了几天病,还是去上学了,可他哪里是读书种子,听七爷说,昨儿个还让先生打了手掌心。”

霍大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朝商户子弟都能参加科举,可霍家也只出了霍二这一个秀才,偏偏二太太还不信邪,非要让小十一也考个秀才回来,那小十一哪是读书的材料啊。

别说小十一,就连小九也不行,小九去了学堂几天,便逃学回家,无奈之下,霍柔云只好请了西席在府里教他,即便如此,逢年过节,也没见霍九写过春联什么的。

霍大太太想到这里,总算心平气和了,霍九只会养狗逗鸟,霍十一是个窝囊废,如今霍三又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整个杭州城都出名了,以后霍家要顶门立户,还要靠她的两个儿子了。

两天后,霍子兴终于让人来请霍柔云过府了。

霍柔云看向在一旁嗑瓜子的霍柔风,笑着说道:“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二老爷是要请你过去谈生意,你当然要去了。”

霍柔云也笑:“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家小二房的宅子地契还在她手里,这生意当然要谈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二老爷是要请你过去谈生意,你当然要去了。”

霍柔云也笑:“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家小二房的宅子地契还在她手里,这生意当然要谈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二老爷是要请你过去谈生意,你当然要去了。”

霍柔云也笑:“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家小二房的宅子地契还在她手里,这生意当然要谈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二老爷是要请你过去谈生意,你当然要去了。”

霍柔云也笑:“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家小二房的宅子地契还在她手里,这生意当然要谈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横玉笛,韵悠悠

次日,西湖边上的浮玉楼。

雅间内,一个少年静坐窗前,看着窗外的满湖潋滟,拿出静静躺在桌上的玉笛。

笛声悠扬,缥缥缈缈,宛如缠绕在山间的缕缕云彩,不染尘埃,因水而生,乘风而舞。又如俱寂的夜里,皓月当空,星辰相伴,忽有夜泉涌动,远离喧嚣,却如天籁之音,缠绵匪恻。

少年一袭月白色的道袍,宽衣大袖,墨染般的鬃角,羊脂白玉般的额头,即使坐在春日的西子湖畔,他的目光也如秋水般沉静,不带一丝波澜。他坐在那里,淡如皎月,唯一有颜色的只有乌黑的发髻间一支翠色玉簪,但即使素淡如此,他的光彩依旧令满室生辉。

一个老者静静地伫立在门口,如同一尊雕像,一动不动,似乎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几十年。

霍柔风百无聊赖地听着姐姐和霍子兴谈话,一个自持长辈身份,咄咄逼人,一个兵来将挡,毫不相让。

霍柔风打个哈欠,姐姐和霍子兴谈得如何都不重要了,霍子兴此局满盘皆输。

姐姐不在乎长房小二房的宅子,霍子兴也认定姐姐不敢按合约收回那处宅子,霍柔风之所以跟着一起来,就是担心姐姐会松口。

前世时母亲曾经说过:“你不打落水狗,那狗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爬上岸去,到时还会再咬你一口。”

她看到姐姐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对霍子兴道:“无妨,二老爷一家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搬出去,大可继续住在那里,亲戚一场,我也不好逼您太紧,宅子您先住着,待到有了住处再搬不迟。”

霍子兴一口茶噎在喉咙里,咯咯了两声,抬起手指指着霍柔云的鼻子,骂道:“你这丫头良心让狗给吃了吗?你”

霍柔风忍不住笑出声来,迎面而来的便是姐姐的一个眼刀子,她吐吐舌头,跳下太师椅,从雅间里溜了出来。

浮玉楼是霍家二房的产业,不对,严格说来这是她的。

早在三年前,父亲刚刚过世,她便被人绑走了,姐姐悬了暗红把她找回来后,就把浮玉楼连同在江南的另外二十几家铺子从永丰号分了出来,全都给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长房逼得很紧,本家也已经松口,姐姐担心日久生变,开始给她置办私产。

父母已逝,儿女们是可以置私产的。

因此,杭州城里最大的浮玉楼,表面上是霍家二房的,而实际上则是霍柔风自己的私产。

只是她年纪还小,这些生意全都由大掌柜打理,平素里也是向姐姐报帐,她是个甩手掌柜,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钱,因为她懒得看帐本。

她哼着走调的小曲儿,让小二准备鱼竿钓具,便想到浮玉楼临水的一侧去钓鱼。

来游湖的文人雅士,常会在此凭栏小钓,再把钓到的鱼交给厨房烹制。

浮玉楼有专门的人打理湖里的鱼,每年还会放些鱼苗进去。

霍柔风还没有来得及叫小二过来,便听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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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笛声。

她怔了怔,冲着已经跑过来的小二勾勾手指,压低声音问道:“这还是那个人?”

小二也压低了声音,一主一仆都似是不想惊扰了这美妙的笛音:“对啊,九爷,这就是以前来过的那位公子。”

几个月前,霍柔风曾听浮玉楼的小二说起过,有位公子在此吹笛,刚好对面有花楼的姑娘们在此行舟,听到笛声,姑娘们便也亮出各自的乐器,纷纷相和,无奈那笛声就此嘎然而止,姑娘们好不失望,回到岸上后,打发丫头们来浮玉楼打听,那吹笛的是何方神圣。

小二不懂丝竹,也只是觉得好听,直到姑娘们纷纷说那笛子吹得好,这才当个乐子向九爷说起。

霍柔风来了兴致,问道:“那位公子长得什么样儿?好看吗?”

小二眨眨眼睛,九爷这话说得,哪有男人打听另一个男人好不好看的?他只好说道:“不瞒九爷,说来也怪,这位公子来了两回了,咱们整个浮玉楼愣是没人看到他的模样,只是看他身姿笔直,像是个年轻人。”

霍柔风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

小二不懂音律,她却是懂得的。

这人的笛子不但吹得好,而且用的乐器也极是讲究,这声音不是普通笛子能吹出来的,名笛与名琴一样,都是有市无价。

嗯,九爷是有钱人,再是高雅也要用钱来体现。

她也不去钓鱼了,索性就坐在廊下的湘妃竹椅上,静静地听起了曲子,她坐的地方离那间传出笛声的雅间很近,一眼便能看到那两扇古香古色的雕花木门。

门前站着的老者似是没有看到她,目光平视,如同一株百年老松。

一曲终罢,四周如同被下了法咒,就连湖边的穿堂风也无声无息。

霍柔风屏住呼吸,等待着笛声再次响起,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那传出笛声的雅间里,依然无声无息。

霍柔风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觉得还是去钓鱼吧,浮玉楼的厨子别的马马虎虎,有几道鱼菜还是烧得不错的。

她又看一眼门外站着的老者,这人没有见过,但这份气度一看便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门内吹笛的,也不知是何许人也。

杭州城是花团锦簇之地,各地文人墨客时常汇集,斗文斗画,更有各地的世家公子们,恋着杭州美景,在这西子湖畔一住便是数月,吟风弄月,歌舞升平;就连戏子名伶们,也以能在杭州城里露个脸儿为荣,因此,这门内吹笛子的,十有八、九并非是杭州本地人。

她摸摸头上的小抓髻,这是出门前采芹给她梳的,缀了八颗指肚大小的南珠,把两个小抓髻如众星捧月一般围拢起来,她照了几次镜子,好看得紧。

可就在这时,那两扇门无声地打开了,门外如古木般站着的老者立刻转过身来。

霍柔风也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从门里走出来的人。

她倒要看看,这吹笛的人,长得究竟什么样。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

一袭玄青色连帽斗篷,低垂着头,似是要将整个身体藏在斗篷里,从霍柔风的角度,连这人的侧脸也看不到。那位高大魁梧的老者走在这人的前面,像是故意要把这人挡在身后。

霍柔风看着这人的背影,斗篷随着步伐摇曳拂动,即使藏在宽大的斗篷里,也能看出宛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姿,小二说得没错,这人还很年轻。

虽然没有看到这人的脸,但是霍柔风还是很开心,听到这么美的笛声,她当然要开心。

她荒腔走板地唱着跟采芹学来的一支小调,开开心心去钓鱼了。

刚走到浮玉楼一侧由太湖石堆起的堤岸,便看到不远处一叶扁舟正向湖心驶去,执桨的便是那个老者,玄青衣斗篷的男人坐在船头,手里摆弄着一支玉笛,却没有吹。

晴空万里,春日的阳光灿烂而明亮,照在那人玄青色的斗篷上,所有的光彩便如同被吸收进去,变得柔软和煦起来。

湖水碧净,棹桨过处,带起粼粼波光,映在那人的身上,那玄青色的衣裳似是透明,像是被白琉璃包裹起来,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霍柔风又一次摸摸头上的小抓髻,八颗南珠还在,一颗也没丢,她忽然想照照镜子,被这些明珠衬托着,她应该也很好看吧。

那天从浮玉楼回来,霍柔风就告诉采芹,她要一件玄青色的斗篷。

采芹皱眉:“玄青色不好看,死气沉沉的,您还小,要么穿喜兴的,要么就穿清爽的,九爷想穿素色,那奴婢让采绣坊给您缝几件翠青和湖蓝,您穿上一准儿好看。”

霍柔风鼓起腮帮子:“我就要玄青色,发黑的那种!”

采芹还要再劝,采荷悄悄抻抻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拗着了,九爷是个顺毛驴,又是小孩心性,你越是不答应,他越是非要不可,真若是答应他了,可能明天就给丢到脑后了。

采芹抿抿嘴,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好好,那就玄青色,奴婢这就让人给采绣坊传话儿。”

霍柔风心满意足,转身就跑去找姐姐,金豆欢快地在身后跟着她,一人一狗一溜烟儿地跑到前院。

霍柔云正和浮玉楼的何掌柜说话,见她在门口伸头探脑,便冲着她招招手:“来,你也听听。”

霍柔风嘟起小嘴,她来得真是不凑巧,浮玉楼是她的私产,姐姐是想让她接管吗?

她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坐到霍柔云身边,两条小腿悬空,无聊地荡来荡去。

她听到浮玉楼的何掌柜说道:“鲁家大爷今天打发人来,把咱家胧月的雅间订了一个月,订钱已经交了,什么时候开始却没有说定。来的人是鲁家大爷的长随,我便让人私下里向他打听,据他所说是鲁家京城里的贵戚,去年来杭州时到过浮玉楼,赞不绝口,鲁家大爷投其所好,把浮玉楼最好的胧月包下来,专门给这位贵戚赏景观湖之用。”

听到这里,霍柔云看一眼妹妹,见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打起了精神,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翘密的睫毛灵动得如同蝴蝶的翅膀。

霍柔云莞尔,只要别提生意上的事,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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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总会有兴趣。

她对霍柔风道:“你怎么看?”

霍柔风啊了一声,没想到姐姐会忽然让她发表意见,以前可从未有过,她是小孩儿啊。

她清清嗓子,问向何掌柜:“鲁家也算是新贵,他们的亲戚既然去年曾经来过浮玉楼,何掌柜可有印像?”

霍柔云默默点头,小家伙看事情果然透彻,一问就能问到点子上。

何掌柜道:“不瞒九爷,鲁家虽说有彭城伯府这门亲戚,但是今年之前,他们家在银钱上并不宽裕,像胧月这样的雅间,按理他们是订不上的,我来前查过去年柜上的记事簿子,鲁家在浮玉楼做东六次,其中有一次确是在胧月,请的客人只有一位,却是请了玉堂春的两位头牌相陪,当日在浮玉楼仅是酒席花费了一百两银子,请的那位客人一口地道的官话,像是京城来的,两位头牌称他蓝先生。”

霍柔风一怔,就连霍柔云也微微吃惊,在此之前,她们都以为鲁家请的这位客人是彭城伯府的,说不定就是和鲁老爷走动最频繁的王家三爷。

当今皇后姓王,彭城伯府当然也是姓王的。

可这个人姓蓝。

霍柔风却是对何掌柜另眼相看了,她没想到何掌柜做人这样细致,除了帐簿以外,还另有一本记事簿子,就连去年的事情也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簿子倒也不会是事无俱细,但是鲁家是彭城伯府的姻亲,何掌柜自是会多加留意。

何掌柜走后,霍柔风对姐姐说道:“姐,蓝先生会不会也是和彭城伯府有关系的?我这就让人打听打听,彭城伯府都有些什么人。”

彭城伯府远在京城,又是这两年才涌起的新贵,对于王家的事情,杭州这边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是真若要打听,也并非难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这也不秘密。

不到半日,安海便让人从鲁家把消息打听出来。

王皇后有两位胞兄,一位胞弟,她对这个同胞弟弟尤其疼爱,这便是王家三爷。她还有三个庶妹和一位继母所生的亲妹妹,这位嫡出的王五娘子今年只有十二岁。

王皇后母仪天下,这四个妹妹虽然与她并非一母所出,却全都很是宠爱,时常召她们进宫闲话家常。

除了年龄最小的王五娘子,其他三位都已出嫁,女婿当中没有姓蓝的。

也就是说,这位蓝先生既非王家直系,也不是姑爷。

鲁老爷之所以要和霍子兴一起做生意,看上的并非霍子兴,而是与霍子兴一脉相承的霍家二房;霍子兴想要搭上王家三爷,也是意在霍家二房。

如今霍子兴已是强弩之末,但是霍家二房却早就入了王家和鲁家的眼。

二房再是有钱,他们也是商户;霍大娘子再是手段高明,她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霍柔风虽然顶着九爷的名号,她也只是养子。

霍家二房在别人眼里,依旧还是一注无主大财。

霍家姐妹想要保住家业,就必须严阵以待,知己知彼。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不同离妇怨

张家和于家这两个杭州城里最大的海味商家,不负所望,把霍子兴进了一批臭鱼烂虾,想要甩给他们的事,传遍了杭州城,就连附近几个县的海味铺子也听说了。

这时不知又从哪里传出来,霍子兴把家里的宅子抵给霍大娘子了,霍大娘子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让他们找到房子之后再搬出来。

这样一来,原先还在观望的人们,便心知肚明。霍家长房的这场风波,霍家二房是不会帮衬了。

都是人精,霍大娘子的态度才是这件事的关键。

霍家二房的生意做得太大,杭州城里数得上的商家,大多都能和霍家二房沾上关系,现在霍大娘子已经表明立场了,若是谁还要在这个时候给霍子兴帮忙,那便成了众矢之的。

何况,没有了霍家二房,霍子兴什么都不是。

也不知是谁,还嫌不够添乱,又把霍子兴想要通过鲁家,搭上彭城伯府的事情传了出去,这一次,先前给霍子兴赊货的铺子全都坐不住了。

那时霍子兴的确是说那生意是和彭城伯府做的,加之霍子兴又是霍大娘子的族叔,他们这才把大批货赊出去,现在看来,这生意是彭城伯府和鲁家的,就没有霍子兴什么事。

要帐的纷纷登门,霍家二房的门槛都要被踩断了,霍二太太当着丫鬟的面给了儿媳尤氏两个耳光,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若不是你和你嫂子串通,老爷和三郎又怎会上当受骗?我们霍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娶了你这个害人精,我这就让三郎写休书,把你休回娘家!”

尤氏嫁妆丰厚,却抓得紧紧的,原本以为两家结亲,霍家能从尤家得些好处,可是这两年来,不但好处没有,霍三每次去岳家还要看舅兄们的脸色,霍二太太早就对这个儿媳妇看不顺眼了,现在气头上,骂出来的话自是不好听。

尤家虽然是商户,可尤氏在娘家也是娇养着的,哪里受过这个委屈,她捂着脸扭头就走,把二太太的谩骂留在了身后。

见她竟然走了,二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对素绢说道:“反了,都反了,你们见过这样当人家媳妇的吗?婆婆骂了两句,她非但没有跪下认错,还敢说走就走?好好好,我这就让你,来人啊,去把三奶奶送回娘家!”

两个壮硕婆子领命出去,可刚刚走到庑廊下便又折了回来:“二太太,尤家三位爷连同三位少奶奶来了,说是咱家来讨债的太多,怕惊扰了三奶奶,要把三奶奶接回娘家住些日子。”

二太太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素绢拍了几下她才缓解过来,随即便拍着大腿哭了起来:“这是什么亲家啊,这是墙倒众人推啊,可怜我的三郎啊,娶了个忘恩负义的儿媳妇!”

哭归哭,闹归闹,三奶奶尤氏还是被娘家人接走了,连同尤氏陪嫁的丫鬟婆子和长随也一并走了。

霍三焦头烂额地从外面回来,才知道尤氏被接回娘家了,他二话不说,撩了帘子便进了通房月梅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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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屋子里空空如也,月梅连同服侍她的小丫头全都不在,霍三熟门熟路地去翻月梅的首饰匣子,见匣子里面,他送给月梅的几件首饰都不在了。

“月梅呢?”霍三吼道。

叫了好半天,才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怯生生地进来回话:“三爷,跟着三奶奶陪嫁来的人都走了,月梅姐姐也是。”

是啊,他怎么忘了,月梅是尤氏的陪房丫头,这个小浪蹄子,难为了三爷平时那么宠着她,她竟然说走就走!

“别人呢,怎么只有你?”霍三问道。

小丫头吓得缩缩脖子:“屋里的人都是尤家的,全都走了,奴婢是二太太屋里的,二太太让奴婢过来请您过去。”

霍三怔了怔,他屋里丫鬟婆子十几个,难道竟然全是尤家的?

他晕头转向去了二太太院里,一个粗使婆子看到他,招呼都没打就拿着扫帚避开了。

霍三这才第一次发现,母亲院子里冷冷清清,是啊,母亲屋里除了这个粗使婆子,好像就只有素绢和两个年纪很小的丫头。

二太太看到他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顿哭诉,尤氏是如何在危急关头跑回娘家的,以前对她又是如何不敬的,哭得霍三心烦意乱。

“娘,尤家来接人的时候,您为何没有拦着?”他问道。

二太太一听,立刻瞪起眼珠子:“那个小娼妇,尤家也不是好东西,我为何要拦着,她走了就别想再回来,三郎,你这就写封休书把她休了,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弃妇,还有何脸面活着。”

霍三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尤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传来请安声,霍子兴大步走了进来,屋里的人还没有来得了向他行礼,他便直眉瞪眼走到二太太面前,伸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二太太脸上,也打在每个人心里。

二太太嫁进霍家几十年,生下四个儿子,现在当着儿子和下人的面,就这样被霍子兴打了。

“你这个丧门星,这个时候不和亲家搞好关系,反而当众打了儿媳妇?难怪尤家来接人,你拦也不拦,问也不问,现在好了,外面人都知道尤家把女儿接回去了,连尤家都和咱们划清界限,你就高兴了?”霍子兴指着二太太的鼻子,骂得声嘶力竭。

二太太捂着脸,惊愕得看着丈夫,霍子兴因为愤怒一张原本俊美的脸变得扭曲,二太太看着他,竟然有些陌生。

他难道忘了,最早把这批海味的事情告诉他们的是尤家吗?他们是被尤家骗了啊。

二太太张张嘴,正想反驳,霍三一个箭步冲上来:“娘,原来尤氏不是自己走的,是被您打走的!您知道吗?尤氏把金银细软全都带走了,连同服侍她的人也带走了,月梅也走了!”

二太太气得双手发抖,月梅?对了,是尤氏身边的那个小贱人,先前给了三郎当通房时,她还觉得尤氏贤惠。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明月松间照

尤氏回娘家的事,霍柔风也听说了,这是在她计划之外的事。

她对这位三奶奶印像不深,尤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清秀纤细,如同一幅素淡的水墨画,在长房的几个媳妇里不算出挑的。

霍柔风摇摇头,对采芹道:“也不知是她自己想走,还是被娘家逼着的。”

采芹却是叹了口气:“奴婢觉得三奶奶不会自己想走的,娘家虽好,可她终归是嫁出去的,在娘家住个把日还好,又不能长住,到时重回霍家,二太太和三爷一定不会高兴,受苦的还是三奶奶。”

闻言,霍柔风笑道:“是啊,既然会这样,那就留在娘家索性不回去了,大不了就和离,本朝也不是没有过。”

当朝两位长公主都曾和离,听说有一位已经和离了三次,如今的驸马是第四任。不过这都是坊间传说,杭州远离京城,宫里的事情能传出来的并不多。

采芹吓了一跳,她是听说过和离的,但是也只是听说过,那和被休大归有什么区别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九爷是个大嘴巴。

“我的小祖宗,您快别说了,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宗亲,让人听到可不好。”

霍柔风伸出半截小舌头晃了晃,冲着采芹做个鬼脸,问道:“我去无锡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吗?”

采芹的精神头立刻来了,她们这些人日夜盼着能跟九爷去无锡呢,一来是让这小祖宗避避风头;二来也是有私心的,当丫头的不比张升平那些护卫,她们长年累月也没有出门的机会,这次不但能出远门,还能去无锡。

“准备好了,十辆车子,把您平时吃的玩的都带上了,鸟也带上,就等您挑狗了,狗不能全都带着,除了金豆儿,您再挑几只,给金豆儿做伴儿。”

霍柔风满意了,撒欢般的跑去牵黄院挑狗去了。

采芹也笑了,九爷的性子真好,虽然有时会任性,可是但凡让她顺心了,她便高兴得什么似的。

外面的人总说九爷娇纵,无法无天,其实全是胡说八道。

霍柔风挑了两只温顺的狗,又挑了两只极爱打架的,温顺的可以陪着她,爱打架的可以给她壮胆儿。

长房乱成什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反正一时半刻,霍子兴是没有闲情逸致往二房塞儿子了。

她带着金豆儿,从牵黄院出来,便往大门外走,人还没有出去,就被拦下了:“九爷,您这是去哪儿?”

“去遛狗啊。”霍柔风头也不回,大步往外走去。

拦下她的人只好打发人去叫护卫,霍柔风走了不到一百步,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了。

跟着就跟着吧,免得九爷再被人绑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赫然闪过一张可恶的脸。

偷狗贼!

不仅是偷狗,展怀还绑了她,若不是她逃出来,后面还不知道会如何。

好吧,看在前世高夫人的面子上,她选择原谅他。

但是别让她再碰上他,千万不要,遇到他一次,她便倒霉一次,这哪里是国公府的公子爷,这分明就是她霍柔风的丧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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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疼地看看自己的脚,脚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脚掌上留下一道疤,不知道能不能消褪下去。

这便是拜展怀所赐。

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她都是很娇贵的,从头到脚,身上每一块肉都比金子还要贵,就这样留下一道疤,这是多少金子也赔不起的。

霍柔风甩甩头,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她不想因为那件事和那个人扫兴。

一人一狗走在和煦的春风里,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舒服极了。

她开始盼望早日去无锡了,无锡的庄子便在太湖边上,太湖比西湖大得多,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在太湖上泛舟,那感觉和在西湖是不同的。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她和金豆儿已经走到西湖附近,一抬头,她便看到不远处的撷文堂书铺。

她想起一件事,上次她让人去撷文堂买书,跑遍撷文堂各家分号也没有买到,后来还是采芹打发自己弟弟去买来的。

这件事虽然瞒着她,但是她还是知道了。

撷文堂是不想做霍家二房的生意。

唉,这阵子太忙了,她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想到这里,霍柔风不假思索,带着金豆儿便跨进撷文堂的门槛儿。

西子湖畔的这家是撷文堂在杭州的总铺,霍柔风记起来了,上次那本被她撕掉的《太平圣行》便是在这里买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原来如此,这些日子她没有细想,倒是她冤枉他们了。

任凭哪家书铺,都不想再接待像她这样的客人吧。

《太平圣行》是官印书,又是记载“太祖”皇帝生平德行的,公然撕毁便是大不敬,抓进衙门要打板子,若是倒霉,说不定还能吃牢饭。

那天她只顾生气,一时冲动,也没有想得太多。

她决定给撷文堂留个好印像,让人想起她便想到不做她的生意,九爷不要面子了吗?

可能她来的时候不对,书铺里冷冷清清,伙计比客人还要多些。

她四下看了上,没有看到上次见过的老掌柜,七八个干净利索的伙计,两三个客人。

她踮起脚尖,拔着脖子去看书架上的书,她并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一个伙计飞快地给另一个递个眼色,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霍九”。

那个伙计怔了怔,立刻堆起笑脸,凑了过来:“哎哟,是永丰号的霍九爷啊,您要买什么书,小的给您拿过来。”

伙计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正在角落里翻书的一位客人还是听到了,他转过身来,向霍柔风望过去。

霍柔风此时也正转头去看,她不是去看和她说话的伙计,而是想看看,这伙计叫出她的身份,是想让谁知道。

她的眼睛正对上迎面而来的目光,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那少年站在阴暗处,如果不是特意去看,谁也不会注意到,但是一旦看到他,目光便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过去。

他穿着一袭月白道袍,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微阴的夜里,藏在云后半明半暗的那轮明月。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清泉石上流

刹那间,霍柔风认出了眼前这个人。

“呀,你是宁波的那位大夫?”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但是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是给过诊金的,一颗金豆子。

爹爹说得对,果然不能欠人情,尤其是给你看病的人,谁知道下一次会在哪里遇到呢。能用钱摆平的事,就不要欠着。

少年温润的目光闪了闪,“大夫”这个称呼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也认出面前这个小孩了,他含笑微微颔首,亲切中带着疏离,算是和霍柔风打了招呼。

这样斯文,这样有礼,让霍柔风有点后悔刚才的冒失,她不应该大大咧咧打招呼吧。

霍九爷的小脸热呼呼的,一定是这屋里太热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脚上的鞋子,衣裳和鞋子都是采绣坊新缝的,她是第一次穿,早知道她就不穿新衣裳了,要穿半新不旧的才好,可是她好像没有半新不旧的衣裳

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少年已经不见了,霍柔风看着那个角落出神,然后揉揉眼睛,她的眼神儿一向很好,就在刚才,那个少年在她面前出现过。

她胡乱指了几本书,对伙计说:“这些都要了,送到柳西巷霍家。”

伙计连忙赔笑:“九爷,小号不送货,咱们开书铺的,都不送货。”

于是,从撷文堂出来时,霍柔风捧了一堆书。

霍九爷回到府里时,两条胳膊都给累酸了。

采芹一边指挥丫鬟们给她揉胳膊揉肩膀,一边数落她:“您那都是买的什么书啊,连张先生都不看,上面的字儿您认全了吗?”

霍柔风扁扁嘴,恶狠狠瞪着采芹:“你说爷不认字儿?”

采芹忙用团扇挡住嘴,九爷认字儿,九爷只是不爱上学而已。

霍柔风冷哼一声,对采芹道:“把张升平叫来,我有事找他。”

没过一会儿,张升平便来了,霍柔风道:“你让人查查撷文堂,看他们和太平会有没有关系。”

张升平吃了一惊,撷文堂?那是江南最大的书铺啊,做的都是读书人的生意,别说是太平会那种江湖帮会,就是永丰号这样的商家也没有多少往来。

历朝历代,书商虽然也是商人,但和普通商户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大多有自己的刻坊,能开私人刻坊的,要么是名门世家的书香门第,要么也是有功名的,和永丰号这种商户是不一样的,彼此也没有什么交情。

但是九爷让他去查,他不能含糊。

看着张升平出去,霍柔风久久没有说话。

那天在宁波,太平会的人到了,从花船上轰出来的客人四散逃跑,而那个少年和汪伯却刚好出现在那里。

太平会利用苦力,在码头上闹事,人群里便有汪伯的身影。

活了两世,霍柔风虽然都是个孩子,可是她也知道,这世上的事或许是有巧合的,但是大多数的巧合都是有原因的。

而今天,撷文堂的伙计大声叫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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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份,回头看她的便是那个少年,之后她也不过就是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和鞋子,那个少年便就不见了。

他若是要从大门出去,是一定要从她身边经过的,她又不是聋子瞎子,有人在身边经过能不知道吗?

除非是进了撷文堂的后堂,或者是躲到书架或屏风什么的后面,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

霍柔风记得很清楚,撷文堂里的确有座屏风。

到了晚上,霍柔风去了姐姐屋里用饭,霍柔云吃得清淡,霍柔风无所谓,除了零嘴儿,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不吃的东西倒有一大堆。

在姐姐的监督下,她免为其难吃了半碗饭,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吃,待到丫鬟们进来收了碗筷,她便从攒盒里挑了一块茯芩糕吃了起来。

霍柔云便问采芹:“箱笼都准备好了吗?”

采芹道:“都备齐了,九爷把狗也挑出来了,就等着到了日子便出发了。”

霍柔风去无锡的日子,是让人提前看好的黄道吉日,距离现在还差三天。

霍柔云满意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采芹识相地使个眼色,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霍柔云又看向妹妹,见霍柔风又在吃一块牛乳糕,她叹了口气:“到了无锡,可不能再这样了,整天只吃这些怎么行?”

霍柔风喝口茶,把嘴里的糕点咽下肚去,笑嘻嘻地说道:“不会啦,到了无锡,我每天都去钓鱼,有湖里的鲜鱼吃,我才不要再吃这些糕点呢。”

说得就像她在杭州吃不到鲜鱼一样。

霍柔云伸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记,说道:“去嘉兴的人回来了,把苏离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霍柔风正伸手去拿窝丝糖,闻言把手缩了回来,问道:“查到什么了?他和本家的关系如何?”

霍柔云道:“和你先前听到的一样,苏家小娘子果然是让堂姐妹从楼梯上推下来,摔到了脑袋,这件事发生不久,苏离便从余姚调到宁波,从小小的主簿升到如今的经历。”

霍柔风扬起眉毛:“宁波知府丁祥林是范阁老的人,听说范阁老是太后提拔的,那么说苏家在京城当官的人,十有八、九也是范阁老一派的?苏小娘子受伤,苏家便用一个八品官来做补偿了?”

霍柔云点头:“现在看来便是如此了。”

霍柔风不屑:“女儿成了傻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便行了?这个苏离还真是能屈能伸。”

霍柔云道:“他一个庶子,又只是同进士出身,即使他要为女儿鸣不平,又有何用?苏家的长辈难道还能为了他这个庶子,把几位嫡出姑娘送进家庵吗?而他咽下这口气,不但能官升一级,还能以此为条件,让妻女离开嘉兴,随他去任上,不用再在嫡母面前尽孝,也不用再被人欺负,一家人可以团聚,过上舒心日子。先前你提起他时,我还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这人头脑清楚,知道轻重缓急,倒是个能帮衬的。”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姐,那这件事是您出面,还是我出面呢?”话虽如此,霍柔风却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展怀那厮还在宁波吗?如果展怀还在宁波,她可不想去。

霍柔云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说道:“你才多大?苏离那般谨慎的人怎会相信一个小孩子?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又一次因为年龄被忽略不计了。

霍柔风垂头丧气从姐姐屋里出来,天已全黑下来,霍家大宅里却是灯火通明,她没回自己院子,带着金豆儿在府里跑了两圈儿,满头大汗才回去。

采芹早就让小丫头准备了热水,没让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把霍柔风洗涮得干干净净。

一边洗还一边唠叨:“大娘子沐浴要四五个人服侍,您啊,从小到大就只有奴婢一个。”

霍柔风扬起被水汽熏得亮晶晶的小脸儿:“不对,前些年还有左嬷嬷呢。”

采芹无奈,是啊,早年还有左嬷嬷,可是后来能近身服侍九爷的便也只有她了。

“去打听左嬷嬷的人后来又去了吗?”霍柔风问道。

采芹摇摇头:“没有,奴婢的娘一直盯着这事儿呢,那个货郎后来再也没在弄堂里出现过。”

霍柔风想了想,对采芹道:“我们到了无锡以后,抽空去镇江看看左嬷嬷吧。”

采芹吓了一跳,从无锡到镇江可不近,再说左嬷嬷若是还念着九爷,又怎会这么多年没有联系?

但是九爷是吃着左嬷嬷的奶长大的,若说左嬷嬷对九爷没有情份也不太可能。

午夜梦回,采芹也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她被放出去,不在府里了,她一定会隔三差五找机会来探望九爷,从小服侍的孩子,又怎能割舍?

可左嬷嬷便是如此。

虽然逢年过节,九爷都会给左嬷嬷备个厚礼,请大娘子派人送过去,但是左嬷嬷却从没有还礼,连块鞋子也没给九爷做过。

也就是九爷心大,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采芹便想劝霍柔风不要去镇江,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现在劝了还不如不劝,九爷只会更想去,还不如到了无锡,多找些好玩的事,九爷玩得累了,也就把去镇江的念头给忘记了。

次日,张升平便来见霍柔风,霍柔风还以为是撷文堂和太平会的事,没想到却是宁波码头上那批军粮的事情。

霍柔风原本对这件事很有兴趣,后来发现和闽国公府有关系,加之中间还有一个丧门星展怀,她便本能地不想再理会了。

张升平跟着霍柔风也有两年了,一看就猜到她对这事没有兴趣,便道:“九爷,您从宁波走的时候,那个张昌不是找不到人了吗?过了几日,他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是被人一刀致命的。再接着,蒋舜便病倒了,说是晚上起夜染了风寒,也不过两日便一命呜呼。”

“什么?全都死了?”这太出乎霍柔风的意料了,她没有想到展怀下手这么狠。

张升平点点头:“蒋舜的夫人是闽国公的亲侄女,闽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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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为此很难过,让人把蒋夫人连同孩子全都接到福建,蒋舜病故的消息可能还没有传到兵部,如今由副指挥使暂时代职。”

霍柔风嗯了一声,蒋舜是闽国公的人,他在宁波私卖军粮本就是大罪,死了最好,死了干净,不会牵扯到闽国公身上。

“那些粮食呢?”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道:“就是这件事邪门,起先众口铄金,都说这些粮食是嘉兴大米,可是也不过一夜之间,那么多条船和船上的大米,全都不翼而飞了。”

霍柔风倒吸一口冷气,展怀,好手段。

这么多粮食,不可能全都搬下来,这应该是展怀让人把船运离了宁波码头。

既然不是军用的漕米,普通大米随便找上几个大米铺或酒坊,便能换成银子,再通过嘉兴的米商,把这些银子重新换成大米,正大光明卖给宁波要买米的铺子,这件事情也就办得妥妥当当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展怀一个人的主意,还是闽国公的主意。

如果是闽国公或者是世子展忱,霍柔风都觉得是在情理当中,可若是展怀

霍柔风实在是不能把那个丧门星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可是当日张昌绝对是展怀抓的,码头上闹事也是展怀挑起来的,即使霍柔风不愿意承认,她在心里也明白,蒋舜和张昌连同那些米,都被展家灭口了。

只是不知道,蒋舜堂堂指挥使,又是闽国公的侄女婿,为何会铤而走险?

他这样做,只会被人认定是闽国公的意思,宁波卫虽是闽国公的地盘,可也还是当今圣上的天下,副指挥使便是太后的人。

不只是副指挥使,就连宁波知府丁祥林也是太后党。

但是现在是谁在背后主导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蒋舜死了,这些大米也消失了,即使全都知道这是展家做的,可是死无对证,又有什么办法?

霍柔风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对张升平道:“把咱们的人全都撤回来吧,以后但凡是和展怀有关的事,都不要搭理。”

霍九爷这条命很值钱很值钱,她可不想再遇到那个丧门星。

只要想到展怀曾经绑架过她,她便直咧嘴。

只有像她这样真正有钱的小孩,才知道被人绑架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小小年纪便被绑架三次,三次啊。

这种事情不能想,只要一想了,便是一把辛酸泪。

霍柔风吸吸鼻子,继续问张升平:“撷文堂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张升平只好实话实说:“不瞒九爷,撷文堂表面看上去真的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再说您是昨天才让我们去查的。”

霍柔风只好又问:“我从记事起杭州城里就有撷文堂了,这也算是老字号了,可是却从没有听说过撷文堂的东家,你就从他们东家开始查吧。”

张升平道:“撷文堂的东家据说是一位致仕的老翰林,人在江西,不太过问生意上的事,全权交给各处的大掌柜了。”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客路青山外

“既然是致仕翰林,总能查出姓甚名谁吧,衙门和商会那里查了吗?”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解释道:“九爷,无论衙门还是商会,登记的都是撷文堂杭州总号大掌柜齐志三的名字,撷文堂在其他地方的分号想来也是如此。这也是合情合理,但凡是官宦人家在外做生意都是如此。”

“那房契和地契呢?撷文堂这么多家分号,房子莫非都是租来的?”霍柔风继续追问,当官的担心与民争利被人垢病,但是房屋地契却都应是自己的产业。

张升平叹了口气:“九爷说的没错,外地分号尚未查实,但是撷文堂在杭州的这几家却全部都是租来的铺子,有两家去年还曾搬过铺子,换过地方。其中有一家铺子还是租的咱们霍家的。”

霍柔风愣住了,撷文堂做事干净利索啊,在杭州多年,竟然一切都是传说。

她想起了那位叫齐志三的大掌柜,想来就是她撕书那次,在角落里吃早点的老头儿。

可惜那天她的注意力都在《太平圣行》,并没有留意别的,也只是闻到了甜豆花的香味,才知道那老头在吃早点而已。

她只好对张升平比划:“你让人盯着,看看有没有一个这么高,很好看很有气质,神仙一样的少年在撷文堂出入吧。”

说完,她张大了嘴巴,“神仙一样”?她怎么会想到神仙的?对了,上次在浮玉楼里吹笛子的那个人,不也是像神仙一样吗?

这下厉害了,短短两三日里,她在西湖边上遇到两个神仙。

以前怎么没有遇到过呢?

张升平见她神色有异,也不敢多问,只是在心里嘀咕,九爷毕竟还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若想练成大娘子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看来还要再多几年的历练才行。

张升平走后,霍柔风还在错愕。

严格说来,浮玉楼里吹笛子的那位,姑且称他为“玉笛公子”吧,那位玉笛公子她是没有看到脸的,只是一个身影,对,就是一个身影,便就如谪仙翩然,这就是书上写的芝兰玉树吧。

像这样的芝兰玉树,她愿意多遇到几位,但是如展怀那种丧门星,这辈子也不要碰上了。

于是,她一拍脑门,对采芹道:“我要学吹笛子,你让宝田去寻支好笛子给我,再找位好师傅,带着师傅一起去无锡。”

采芹瞪着眼睛,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难得九爷想学东西了,那就学吧,不就是买笛子,再请个乐器师傅吗?有钱还怕办不成?

三天后,霍柔风坐在去无锡的马车上,摆弄着号称杭州城里最贵的那支笛子。

这支笛子花了三千两,据说是前朝的制笛大师韩仙子所制。

霍柔风可不是人傻钱多的那种二世祖,她懂音律,只是不会吹笛子而已,她也是识货的,这支玉笛是不是韩仙子所制暂且不管,单看笛子确实是好东西。

可惜,初学者是不能用玉笛的,因此,她又花了三两银子买了支上品的竹笛。

至于这支玉笛嘛,就带在身上做装饰吧,虽说相对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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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来说有些像拐杖,可是三千两的拐杖,也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

教她笛子的是请的是回音阁的柳无醉,柳师傅身份低微,不能与她师徒相称,她出了一千两包了柳无醉一年。

霍柔云听说她要学笛子,非常支持,已经许诺了,如果一年后她还想继续学,霍柔云便让人到京城给她正式的师傅,让她得拜名师。

当然,整个柳西巷的人都知道,这对于霍大娘子而言只是美好幻想而已,像九爷这样的公子哥儿,弹琴吹笛不过就是一时兴起,落个擅音律的雅致名声也就行了,谁又会在这上面下苦功呢,想听曲儿了,扔个把银子便能把最好的师体请来奏上一曲。

霍柔风在马车里摆弄着玉笛,越看越喜欢,千金难买一喜欢,何况只花了三千两。

这世上的东西只分喜欢或不喜欢,哪有贵不贵的说法。

前世是,今世也是。

她摆弄够了,就又拿出那支三两银子买的竹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胡乱吹了起来。

采芹和采荷两个是和她同在一驾马车里的,两个人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可是还要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总不能捂耳朵吧,九爷虽然脾气好,可是现在正在兴头上,打死也不能说她吹的笛子太刺耳太难听了。

霍柔风吹了一会儿,额头上都是汗,这吹笛子还真是挺累的。

见她终于吹不动了,采芹和采荷松了一口气,一个给她擦汗,一个给她喂水。

可正在这时,车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嗤笑,那笑声带着不屑和满满的嘲弄,似是离得很近,难道是哪个护卫胆大包天?

采芹撩开车帘去看,只见几骑扬尘从车边骋过,她也只看到背影。采芹看到自家护卫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跟在车旁,便问赶车的赵二:“刚才谁笑了?”

赵二疑惑地摇头:“那几匹马过来,我只顾着避让,没有留意。”

采芹无奈,只好放下车帘,重又在车厢里坐好,安慰正嘟着嘴的霍柔风:“九爷,别理那些闲人,您这还是初学,等您学会一两支曲子,保管像柳师傅吹得那么好。”

霍柔风才不相信!

不过,采芹这番话她听着挺舒服的,遂决定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扬起下巴,对正在眨巴着眼睛琢磨着该怎样夸她的采荷道:“我要吃梨。”

霍柔风的一颗心早就飞到无锡了,以前不想去是因为长房的事,现在长房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满脑子装着的都是到了无锡庄子里怎么玩。

这一行人在路上几乎马不停蹄,天黑住,天亮走,十天后便到达了位于太湖边上的霍家庄子。

霍柔风还是几年前来过这里,那时霍老爷霍沛然还在世,他到无锡谈生意,便带着姐妹两人到庄子里小住,庄子里的小厮跳到湖里抓鱼,霍柔风在小船上高兴得拍着小手,她吵着要学泅水,霍老爷便许诺她,等到她十岁以后,再来庄子里时,便让人教她。

可惜八岁的时候,霍老爷便客死异乡,从那以后,霍柔风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半江瑟瑟半江红

庄子里的管事名叫霍喜,是二房的家生子,年少的时候,他曾经给霍老爷当过小厮,后来有了家室,霍老爷便把太湖边上的这处庄子交给他们一家子打理。

霍喜家的三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腕上戴着指宽的金镯子。

霍柔风记得这对金镯子,这是上次来的时候,姐姐赏的。霍喜家的在庄子上,虽然有点油水,可是主子几年才来一次,能拿的赏赐并不多,像这样的金镯子,想来是要留着防老的,她特意戴出来,也是有心了。

她住在小时候住过的院子里,二层小楼,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太湖。

知道她要来,院子里早早地拉起了天棚,霍喜家的解释道:“咱这儿临水,不但有蚊子,其他小飞虫也多得很。”

霍柔风有点遗憾,这样一来,蚊子没有了,可是鸟儿也飞不进来了。

好在她带了十几只鸟,鸟笼子挂在庑廊下,唧唧喳喳,热闹极了。

金豆儿到了新地方,一点儿也不害怕,开心地跑来跑去,忙不迭地在它所到之处留下气味。

他们是下午到的,在路上用了点心,霍喜家的还记得,这位九爷上次来的时候,吵着要吃饺子,好在庄子里有个从北方嫁过来的媳妇,给九爷包了饺子,九爷六七岁的小人儿,一顿吃了二十个。

这次霍九连厨娘也带来了,可霍喜家的还是早早让人和面调馅,霍柔风一行刚刚落定,热腾腾的饺子便端上来了。

霍柔风吃饱喝足,倒头便睡,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她迫不及待要去太湖边上玩,采芹拗不过,只好让霍喜家的找了几个水性好的婆子跟着,霍柔风则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小厮早就一溜烟地跑了,金豆儿欢快地跑在最前面。

晚霞满天,清澈的湖水被染成一片金红,水天交汇处,炽霞喷礴,放眼望去,宛如浓墨重彩的绮丽画卷。

霍柔风看得两眼望光,她在西子湖畔长大,太湖和西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色。

她对跟在后面的婆子道:“去把船划过来,爷要上船。”

婆子吓了一跳,连忙哄她:“九爷啊,今天太晚了,明天白天,奴婢们再陪着您到湖上好好玩个够,今天您就在岸上看看景,您看行吗?”

霍柔风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立刻没了精神,可也没有拗着,天色已晚,万一船划远了,在湖里翻了怎么办,九爷的命值钱着呢。

见她这么好说话,婆子们齐齐松了一口气,上次九爷来的时候,唉,被霍老爷惯得啊,皮猴儿一样,现在长大几岁,不但稳重了,也懂事了。

可是她们想得太简单了。

霍柔风找了块打磨齐整的太湖石,坐了上去,然后慢条斯理地拿出了她的笛子吹了起来。

晚风习习,夹杂着丝丝潮意,几只鸟儿在湖面上盘桓,金轮西沉,不远处停泊的小船上,升起袅袅炊烟,那是靠打渔为生的人家正在煮饭。

一切是这样宁静而美好,当然,如果没有霍九爷的笛声,可能会更加美好。

好在霍九爷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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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不懂得用气,吹得有气没力,在窄小的车厢里会觉刺耳,此刻笛声飘荡在浩广的湖面上,被风一吹,也就散去了。

正在这时,庄子里的小厮飞奔着跑过来,不敢打扰霍柔风,只对一名婆子说道:“贺大娘,喜婶子让我来请九爷回去,说是九爷的一位朋友远道而来,想在庄子投宿。”

庄子里长大的小子,规矩远比不上府里的,说话初声大气,霍柔风吹着笛子也听到了。

“什么朋友?九爷我的朋友?”她瞪大了眼睛。

因为她是女孩子的缘故,与杭州城里的商户子弟素无往来,偶尔遇上,也是点头之交。

所以说,霍九爷就没有什么朋友。

小厮忙道:“是啊,喜婶子问了采芹姑娘,采芹姑娘也不晓得,喜婶子这才让小的来问九爷,对了,您那位朋友姓杨,是位年轻公子。”

姓杨的?霍柔风把杭州城里她认识的姓杨人家想了一遍,也想不起来有哪个杨公子算是她的朋友。

她更加好奇起来。

这是她家的庄子,庄子里的人都是霍家的人,再说,她带着护卫,什么都不用怕。

她挥挥手里的笛子,对众人道:“回去吧,爷要去会会朋友。”

金豆儿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四只脚上都是泥,嘴上也是湿漉漉的,脏兮兮的像只流浪狗。

霍柔风指指它的鼻子,叹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

刚刚走进庄子里用来会客的前院,便看到一个一袭红衣的背影。

红彤彤的大红衣裳,用的是杭州织造用做贡品的赤霞罗。

霍柔风还是前世时穿过这料子,这一世她虽在杭州,可也没有穿过,去年姐姐得了几尺,也只是做了几块帕子,却是不敢做成衣裳穿在身上。

可这个人,却就这样大剌剌地穿出来了。

根本不用回头,霍柔风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贡品的料子,普通百姓见不到,宫里却是有可能会赏赐给勋贵之家的。

何况闽国公府是一等勋贵,逢年过节,宫里给的赏赐自是要比别人更多,更好。

“丧门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跑来我们家做什么?”霍柔风叉起腰来。

展怀转过身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格外耀眼。

“我初到贵地,只有你这一位朋友,这附近方圆百里也没有客栈,我总不能露宿湖边吧,在你这里借宿一日便走。”

霍柔风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带了十辆大车,还请了镖局子,浩浩荡荡,引人注目,再说,你的那几个护卫我在宁波便见过,自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展怀耐心地解释,“对了,到了无锡稍做打听,就知道你家在这里有一座好大的庄子,这不是秘密吧。”

霍柔风一拍脑门,阴魂不散啊。

“乡下地方,太过简陋,没有能招待公子的,你若是找不到客栈,我让人带你去。”说着,霍柔风便要叫人。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有朋自远方来

“不用不用,你不用这样客气,你这里看上去挺宽敞啊,那边那个院子没拉天棚,一定没有人住的吧。”

展怀伸手一指,只见榕树后探出飞檐一角,那是隔壁的院子。

霍柔风还是小时候来过这里,早就不记得庄子里是怎样的布局了,她也看不到那院子有没有拉天棚,但是展怀这厮一口咬定没有拉,她这个做主人的还能如何?

她想说那是下人住的,可这个位置也不可能是下人房,霍柔风一时词穷,她张张嘴,最后一挥手,对庄子里的一个小厮道:“去,让霍喜派人把那院子收拾出来,给这位这位杨公子住。”

“不只是我,还有五名手下。”展怀熟络地插嘴,就好像这是他家一样。

霍柔风瞪着他,怎么有脸皮这样厚的人?

她忽然记起来,在宁波的时候,展怀只带了两个人,可现在是五个人,宁波那么大的动静,他也只用两个人便搞定了,现在带了五个人来无锡,肯定不会是来太湖钓鱼的。

“你的人呢?”霍柔风问道。

展怀眨眨眼睛:“他们一会儿就到了,你不用管他们。”

说着,便大步向那座院子走去。

霍柔风冲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刚走几步,就听到展怀大声说道:“你怎么把这狗养得这么脏?街上的野狗也不过如此了。”

霍柔风低头看一眼满腿是泥的金豆儿,摇摇头,施施然地走了。

她回到自己院子,就把张升平叫了过来:“让人把展怀盯死了。”

张升平一怔:“展怀?”

霍柔风自知失言,咬牙切齿地说:“杨公子。”

张升平的心里却是如同鼓擂,这阵子他都在给九爷当探子,又怎会不知道展怀是谁?

难道这位在宁波便遇到过的杨公子便是闽国公府的五爷展怀?

如果真是展怀,那么宁波军粮一案被做的天衣无缝,查无可查,也就说得通了。

闽国公派了自己的儿子过去,将这天大的祸事化解于无形。

那么现在呢?展怀一行到了无锡,又住到霍家庄子里,是安的什么心?

张升平是不敢把这些话问出来的,他只能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把展怀住的院子盯紧。

霍家庄子里的人手脚麻利,加之霍柔风住进来之前,霍喜便已经让人把庄子里翻修了一遍,现在也只是略一打扫,便能住人了。

这个院子原本也是用做客房的,一进的小院修整得井井有条,展怀看了看,很是满意。

霍家虽是商户,但是无论是在杭州,还是这远在无锡乡下的庄子,全都没有半丝伧俗,处处透着精致,一看便是有专门的人来打理的。

片刻后,三男两女便出现在霍家庄子,两个女子都是穿着男人服饰,身材高挑,长得一模一样,竟然是一对孪生姐妹。

三个男的,一个是张升平曾经见过的郎青,另外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气质却如宝剑在匣,寒而不露,武功气度远在郎青之上。

“那两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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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个肯定是咱们在宁波遇到的那个,只是没有想到,她们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张升平说道。

霍柔风没有说话,展怀就这样让他的人大摇大摆住到霍家庄子,这是要做什么?

她不想让展怀给霍家招惹事非。

她对采荷道:“让霍喜家的置办一桌酒席,我要去和杨公子喝两杯。”

采荷应声去了,采芹却是吓了一跳:“九爷,还是让张升平去吧。”

霍柔风摆摆手:“张升平身份不够,我自己去吧。”

小半个时辰后,霍柔风已经出现在展怀住的院子里。

酒席便摆在院子里,四月末了,风里透着暖意,院子里挂了三四盏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把院子里照得灯火通明。

金豆儿交给丫鬟们弄去洗澡了,霍柔风牵了一条虎虎生威的大狼狗。

展怀看着站在面前的一人一狗,差点笑出声来。

“霍小九,你是不是怕我吃了你啊,带狗壮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逗逗这个霍九,每次见到霍九,他都想逗一逗。

霍柔风面沉如水,一本正经:“因为我来无锡只带了一条黑狗。”

黑狗避邪,面对展怀这个丧门星,当然要用黑狗。

展怀一时没有明白,不过霍柔风说“黑狗”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展怀“不用不用,你不用这样客气,你这里看上去挺宽敞啊,那边那个院子没拉天棚,一定没有人住的吧。”

展怀伸手一指,只见榕树后探出飞檐一角,那是隔壁的院子。

霍柔风还是小时候来过这里,早就不记得庄子里是怎样的布局了,她也看不到那院子有没有拉天棚,但是展怀这厮一口咬定没有拉,她这个做主人的还能如何?

她想说那是下人住的,可这个位置也不可能是下人房,霍柔风一时词穷,她张张嘴,最后一挥手,对庄子里的一个小厮道:“去,让霍喜派人把那院子收拾出来,给这位这位杨公子住。”

“不只是我,还有五名手下。”展怀熟络地插嘴,就好像这是他家一样。

霍柔风瞪着他,怎么有脸皮这样厚的人?

她忽然记起来,在宁波的时候,展怀只带了两个人,可现在是五个人,宁波那么大的动静,他也只用两个人便搞定了,现在带了五个人来无锡,肯定不会是来太湖钓鱼的。

“你的人呢?”霍柔风问道。

展怀眨眨眼睛:“他们一会儿就到了,你不用管他们。”

说着,便大步向那座院子走去。

霍柔风冲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刚走几步,就听到展怀大声说道:“你怎么把这狗养得这么脏?街上的野狗也不过如此了。”

霍柔风低头看一眼满腿是泥的金豆儿,摇摇头,施施然地走了。

她回到自己院子,就把张升平叫了过来:“让人把展怀盯死了。”

张升平一怔:“展怀?”

霍柔风自知失言,咬牙切齿地说:“杨公子。”

正文卷 第五十章 两无猜

“我”展怀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我惹了麻烦,无锡城里不能住了,到你这里避避风头。”

展怀说话的时候,头伸过来,和霍柔风离得很近,他的双眼皮很深,宽窄刚刚好,睫毛很长,可能是说谎的缘故,大眼睛眨啊眨的,那是这个年龄应有的呆萌。

霍柔风用舌尖舔舔上嘴唇,这几天忙着赶路,嘴唇有点发干。

她的舌尖小小的,展怀想起小时候四哥送他的那只小奶狗。

“小时候,我也养了一只小狗,小狗怕冷,夜里我把它揣到被窝里,每天早上,我都被它用舌头舔醒,你不知道它有多赖皮,我若是不睁开眼睛,它就会一直舔下去。小奶狗啊,舌头软软的。”

霍柔风轻轻扬起眉毛,这人是怎么回事?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明明养着狗,还要偷我的?”

展怀的眼中的光芒黯了黯:“后来父亲知道了,说男子汉不能玩物丧志,把那只小狗拿走了,我偷偷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只小狗是被父亲打死了,还是给扔了。”

霍柔风咬了咬牙,她对第一代闽国公并不熟悉,但是高夫人绝不是这种严酷的性格。

展怀继续说道:“我不敢哭,父亲说过,展家的男人流血流汗,但不能流泪。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养过狗了。”

说到这里,他重又看向霍柔风:“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狗,就是看它孤苦伶仃怪可怜的,这才替你养了几天,我对它很好,不信你问问它。”

霍柔风心底刚刚涌起的那丝怜惜便随着最后这番话荡然无存了。

“我问你为何要偷狗了吗?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不许再说些有的没的,快说,你跑到我家庄子里究竟有何居心?”

展怀无可奈何地抓抓头发,声音里带了丝委屈:“其实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那还问我做甚?嗯,你猜对了,就是你猜的,你真聪明,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聪明的小孩。”

说着,他冲着霍柔风竖起大拇指。

霍柔风的脑袋有点发懵,她猜到什么了?

对了,她猜到他是像在宁波那样,给他父亲来办事了,要办事可以住在官驿,想不引人注意可以住到客栈,无锡又城里繁华热闹,岂是乡下地方可比的,他想找怎样隐蔽的住处都能找到,也没有必要到她这里借宿吧。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展怀看着霍九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来。

小孩就是小孩,再是机灵也还是小孩。

他比霍九年长四岁,多吃了四年米饭,当然要比霍九还要聪明。

霍柔风的眉头忽然展开,是啊,她差点上当!

展怀在胡说八道,她竟然险些被他带到沟里。

“那这次是无锡卫的人偷卖军粮,还是无锡府的官员暗中与朝廷勾结呢?对了,无锡不是你家地盘,各级衙门都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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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没关系,所以你才害怕没人发现,大模大样来我家庄子里访友,我们霍家虽然只是商户,可是在无锡也小有名气,无锡城里就属我家的铺子最多,待你从我家庄子里出去,再放出风声,你摇身一变就成了与霍家有交情的某位少东,这身份虽然不高,可是也能让你在无锡混上十天半月了,对吧?”

霍柔风紧紧盯着展怀的眼睛,展怀的眼睛渐渐弯起来,像两弯月牙儿。

这一次展怀没有再忍,他笑了出来,露出整齐的牙齿:“霍小九,你跟我去福建吧,别看我家是将门,可是请的西席却是以前江南书院的夏士常夏先生,这可是有钱也请不到的,我向夏先生讨个人情,让他也收你做学生,你看可好?”

霍柔风已经摸清展怀的套路了,这人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你问他什么,他总会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你。

因此,和展怀说话,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就会被他带偏,偏到哪里了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问你,刚才我说得对不对?”霍柔风问道。

“霍大娘子是不是舍不得你啊?这可要和她好好说说,你今年几岁了?十岁?十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开始读春秋了,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说呢?”展怀认真而诚恳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读书?我家也有西席,是我姐姐托了好多人才请来的,我在杭州时就是跟着他念书的。”霍柔风不甘示弱,活了两世,她最讨厌被人说她不爱读书了。

展怀恍然大悟,可立刻又皱起眉头:“你是说你在杭州时跟着他读书,那你来无锡带上那位先生了吗?没有吧,你看你看,还是那位先生管教无方,你小小年纪就逃学了。”

“才没有,张先生明年要下场参加会试,眼下正是读书要紧的时候,姐姐这才没有让他跟着一起来。再说,我正在学笛子,教笛子的柳无醉柳师傅是要跟着来的,以后我每天都要练笛子,咿咿呀呀的,会打扰到张先生读书的。”霍柔风辩解,她说得都是真的,张先生明年要下场考试了。

当初杭州城里的小有名气的先生都不肯放下身架来教导商户子弟,后来姐姐听说张先生家境拮据,为了给母亲治病欠下不少银子,姐姐便替张先生还了债,条件便是让张先生教她读书,张先生若是要参加会试,盘缠花用都由霍家承担。

所以这一次张先生要下场,姐姐是很支持的,还说如果张先生中了进士,那她就有位进士老师了。

哼,才不是展怀说的那样子,什么逃学啊,统统不是。

霍柔风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完,咬牙切齿地瞪着展怀,像一支随时要抓人的小猫。

展怀郑重点头,表示相信了,然后伸过爪子,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若是你那位先生得以高中,到时我就写信给我二哥,请他照应一二,你看可好?”

展怀的二哥是驸马,已经在京城多年了。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遥怜小儿女

霍柔风忽然一拍脑门,她好像又被展怀带偏了。

明明是她在质问展怀为何来这里的,却就偏到给张先生谋前程了。

这偏得也太远太离谱了。

“你说你父亲很严厉,你这个鬼样子,他没有管你?”霍柔风问道。

展怀呵呵干笑:“你是小孩啊,我只有和小孩详话才是这个鬼样子。”

霍柔风气得直呼气,两世加起来她也有二十五岁了,怎么是小孩呢?

当然,一个十四岁的和一个十一岁的,凑在一起能对付二十五岁的人吗?嗯,打架或许可以。

展怀看她的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便又笑弯了眼睛。

霍九真是有趣,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小孩呢?他像霍九这么大时,已经在军营里了,是啊,他和霍九比起来,好像就没有当过小孩。

“行了行了,我不说你是小孩了,对了,上次你的脚受伤了,现在好了吗?”展怀问道。

霍柔风觉得吧,若论忽悠,真没人比得上展怀了,也不知道闽国公怎会生了这样一个儿子,这才不过几句话,又忽悠到她的脚上了。

“本来也不太严重,现在早就好了。”霍柔风说道。

“不严重?你是让四时堂的医婆背回去的,晚上又自己跑出来遛狗,伤口肯定崩开了。”展怀说道。

“咦?你一直在监视我?”霍柔风的眼睛又瞪大了,那次在码头上她和展怀分开后,她便被太平会的人当成小叫花子拉到了府衙,后来张升平把她带到四时堂,她以为展怀早在码头上便走了,没想到他连她是让人背回去的全都知道。

“不是监视,你的脚受伤了,我可不想你变成小瘸子,这才多看了几眼。”

这可不是几眼,这是两三个时辰。

霍柔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行了,你也知道我的脚好了,那现在该说实话了吧,你若是再东拉西扯,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展怀见她小脸紧绷,不怒自威,不由得也郑重起来:“好了好了,你是和你逗着玩呢,你别这样,我只在你家里住一晚,明天就滚,不对,明天就走。”

说到这里,展怀扬起手来:“我保证不给霍家添麻烦,你猜得没有错,我的确是想借借霍家的名号,看在我帮你养狗的份上,明天你派个管事把我送到城里,行吗?”

霍家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商户,仅在无锡便有三条街的产业,永丰号在无锡更有多处生意,否则当年也不会特意在无锡建座庄子了。

庄子虽然是在乡下,可无锡不认识霍家各管事的并不多,让管事把展怀送进城,也就是默认了展怀和霍家的关系。

霍柔风的心猛的一动,就在离开杭州之前,姐姐和她还在煞费苦心要把苏离收为己用。

之所以要栽培一个小吏,不就是因为霍家在朝堂里没有人吗?

当然,像苏离这样的小吏还要多栽培几个,这是能干实事的,但如果有像闽国公府这样的

“无锡并非你们展家的地盘,你来这里做什么?还要掩人耳目?当然你是不会说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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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可是我们霍家只是一介商户,我们为何要帮你?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霍柔风咄咄逼人。

展怀的眉头微微一动,嘴角牵了一抹笑意:“霍九爷是要和我谈条件吗?”

霍柔风道:“不是谈条件,而是谈生意,霍家只是小小的商户,怎配与闽国公府谈条件?在商言商,霍家人只会谈生意。”

展怀浅笑,霍小九一个小屁孩,讲起条件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杭州人都说霍九顽劣,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他差点就相信了,若不是郎青说霍三的事可能是霍九做的,他还真是几乎忘了,霍九虽然只是养子,可却是跟着霍老爷和霍大娘子长大的,霍老爷能培养出霍大娘子那么精明的女儿,对于霍九这个唯一的男丁,又怎会疏忽松懈?

“霍九,你要什么条件?”他问道。

霍柔风略一思忖,道:“倒也不用你现在就给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要张令尊的名帖。”

闽国公的名帖?

这就是在当朝首辅那里都是有面子的。

展怀也没有想到,霍九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拿上闽国公的名帖,几乎就能从江南到京城,大摇大摆走一圈了。

“一定要我父亲的?我大哥的行吗?”他试探地问道。

“不行!”霍柔风断然拒绝。

展怀握住拳头,他忽然很想把眼前的小孩拎过来打顿屁|股,霍大娘子是怎么教导弟弟的,胆子也太大,胃口也太大。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他必须要在杭州有个不让人起疑的身份,除了霍九,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也就是说,霍九的条件,他必须答应。

“霍小九,要不我出银子吧,你也说了是在商言商,用银子”

“不行,就要闽国公的名帖,一张便行,不二价!”霍柔风斩钉截铁。

展怀目光炯炯地看着霍柔风的眼睛,似是要看到她眼睛深处,这小屁孩,太可恶了,他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孩子。

他已经说了要拿大哥的名帖了,可霍九还是不肯答应。堂堂闽国公世子展忱的名帖,那是要多少关系也求不来的,他身上恰好带着,想白给了霍小九,可是人家还不领情。

“我身上没有带着我父亲的名帖。”他实话实说,并不是推诿。

霍柔风也猜到他可能不会随身带着父亲的名帖,因此并没有深究,而是说道:“闽国公府历经百年,子孙们身上一定会有些代表家族的信物吧,你别说你没有,那我一定会认为你是捡回来的。”

展怀又想揍她也,你才是捡回来的,整个江南全都知道你是捡回来的,你还敢说我?

可是他也真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他沉吟半刻,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这个你先拿着,待我回到福建,就让人拿我爹的名帖来换。”

霍柔风拿起那枚玉佩细看,只见玉佩上雕的是一头下山猛虎,玉是好玉,但是雕工平平,甚至还有几分粗糙,若说这是闽国公府的信物,她是不相信的,但若是家传之物,倒有几分可能。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沧江好烟月

“这是?”霍柔风问道。

“你仔细收着,我是一定要取回来的,这个拿出去不能代表我们闽国公府,但却是对我很重要的物件儿”,展怀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看着霍柔风,“这下你满意了吧?”

霍柔风没有再问,把玉佩放进随身的荷包,对展怀说道:“明天你早点起床,我派人过来。”

说完,她从石凳上跳下来,扬长而去。

展怀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一桌酒菜,霍小九好像一口没吃,而且酒菜端上来的时候,上菜的丫鬟是特意把几道菜摆到他面前的。

展怀看了看,居然都是北方菜式,反而是摆在他面前的都是正统的杭帮菜。

据他所知,霍沛然父子三人很少来无锡,因此庄子里应该没有特别出色的厨子,霍小九此番过来,带了十辆大车,想来也带了厨子。

因此今天这桌酒席应是霍小九带来的厨子做的,这厨子应该最了解霍小九的口味。桌上有北方菜式倒也不足为奇,奇就奇在霍小九自幼在杭州长大,竟然喜欢吃北方菜。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便有一名叫林文盛的管事来见展怀,展怀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练刀,听说霍家的管事来了,他笑着对给他递帕子擦汗的花三娘道:“霍小九是故意让人天不亮就过来的,这个小东西。”

花三娘微笑:“可能在霍九爷眼里,早起是件很艰难的事吧。”

展怀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霍九真有可能是揣了这个心思,锦绣堆里长大的二世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是一样的。

他们展家的男人,从小到大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哪个不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闻鸡起舞?

他挥挥手,对花三娘道:“告诉那管事,我用了早饭便走。”

展怀吃饭的速度很快,林文盛才等了一刻钟,展怀便带着五名随从,衣履整齐地走出了院子。

林文盛带了两名小厮在前面带路,他起了十几步,听不到后面的声音,还以为这几个人没有跟上,便顿住脚步,转身去看,却给吓了一跳,六个人就在他们身后三步之远。

这些人居然一直紧跟着他,可是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林文盛的后脖梗溢出一层冷汗,九爷这是结交的什么朋友,他是霍家的管事,常和无锡各商号都有走动,也算得见多识广了。

而身后的这几人,却绝对不是生意人,当然也不会是读书人。

九爷只有十一岁,又没有严父管束,霍大娘子虽然厉害,可是对这个弟弟却诸多溺爱,哎呀,九爷该不会是结交了江湖匪人吧?

不对,这几个并没有江湖气,那么难道是卫所里的?

这样一想,林文盛略微松一口气,若是军爷倒也说得过去了,或许是大娘子那边打点的,大娘子是女子,对外只说这些人是九爷的朋友。

林文盛对自己的猜测很满意,但是脸色平静,东家的事情该他管的他责无旁贷,不该他管的他谨守本份,绝不多言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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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霍柔风此时还在睡觉,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早起,采芹心疼她,让人把廊下的鸟笼提到外面,又让小厮们带了几只狗出去遛湾。

丫鬟们走路踮着脚尖,院里院外鸦雀无声。

因此,霍柔风一觉醒来已经快晌午了,她是被饿醒的。

小叶喂她喝梗米粥,就着脆嫩的酱黄瓜,她喝了一碗。采荷高兴地拿了块酥糖塞到她嘴里:“九爷这顿用得好,真乖。”

采芹狠狠瞪了小叶一眼,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出去,给大山洗澡。”

大山是霍柔风带来的一条大黑狗,所有狗里它最威风。

丫鬟们也最怕它。

小叶哭丧着脸出去,她是一时嘴快,说了一句九爷真乖,九爷是爷,只有大娘子才能说九爷乖,哪里轮得到她们。

霍柔风从不管这些事情,她问采芹:“林文盛走了吗?”

采芹道:“林管事陪着杨公子他们走了,张升平的两个侄儿扮成小厮跟在林文盛身边。”

霍柔风点点头,张升平的两个侄儿都是十四五岁年纪,虽然是自幼练武,可是却长得斯文白净,张升平暗示过几回,想让这两个侄儿来她身边。

这俩小子看上去并不像护卫,跟在林文盛身边并不惹眼,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常用的小厮。

她悠闲地踱出屋子,早有小厮跑出去把鸟笼子重又拎进来,挂到庑廊上。

霍柔风逗了一会儿鸟,便带着几只狗又去了湖边。

霍喜派了几个水性好的,撑上一条半大不小的船,陪着她从中午玩到晚上,船上有擅长烹制鱼鲜的厨娘,用的是现捕的鱼虾,霍柔风素来挑食,对这厨娘的手艺倒也满意,吃饱喝足,她想学泅水,陪着来的婆子便按照霍喜吩咐的,哄着她道:“九爷,今儿个咱们先钓鱼,明天奴婢们再陪您泅水,喜管事特意让人在湖里圈了一块地方,湖水干净,是给您泅水的。”

婆子在湖水干净四个字上加重了口气,这金镶玉似的九爷,想来是个干净人,你说湖水干净,他也不会说什么。

婆子当然不会告诉九爷,霍喜之所以挑了那块水面,是因为那里最浅,又让人潜到湖下看了,确定没有危险,这才早在十天前,便让人圈起来的。

霍柔风果然没有深究,婆子们又让几只狗下湖游水,看得她心花怒放,高高兴兴下船回了庄子。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霍柔风刚回自己屋里换了衣裳,一口热茶还没有喝,小丫鬟便跑了进来:“九爷,林管事回来了。”

霍柔风蹙起眉头,庄子里只有一个林管事,那就是林文盛,这个时间,林文盛不是应该在无锡城里吗?

林文盛进来,说道:“九爷,小的陪那位杨公子进城,杨公子就是让小的带着他,在咱家的三条街上走了半日,便让小的回来了,还说明天还让小的过去,说要到建安街上走一走。”

建安街在无锡城里,算不上最繁华的,可也是店铺林立。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江南好

霍柔风扬眉:“他是想让无锡城里的商家都知道,他和霍家交情匪浅。无妨,就依了他,明天你不但要带他去建安街,还要带他到太白楼上喝一杯。”

次日,林文盛果然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来见展怀,陪着展怀逛了建安街,便提议到太白楼坐一坐。

展怀初来无锡,但是郎青早就把无锡的情况详细告诉他了。

太白楼是无锡最有名也最贵的酒楼,当然也是霍家的。

展怀几人由林文盛陪着走进太白楼,太白楼的掌柜认识林文盛,见林文盛对展怀恭敬有加,太白楼的掌柜便心里有数了。

酒菜摆上来,是地道的苏帮菜,展怀便想起前天和霍九吃饭时,摆在霍九面前的京菜。

他问林文盛:“霍九爷喜欢北方口味?”

林文盛陪笑道:“小人长年累月在无锡,也只是逢年过节到杭州送节礼时,才能得见九爷一面,对九爷的喜好还真是不清楚呢。”

其实身为管事,他对九爷的喜好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儿,九爷的确是偏爱北方口味,就拿吃饺子来说,霍喜家的可没少花功夫。

展怀也没有再问,这个林文盛既能入了霍九的眼,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这两天看他的言谈举止,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他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霍大娘子高看了几分。

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带着年幼的弟弟,苦苦撑起这么大的家业,非但没有败落,反而越做越大。

在宁波时,霍九带的那几个人行事谨慎却细致入微,无锡庄子里的那些下人也是举止从容,大方得体。

这些对于世家大户而言是理所应当,但霍家一介商贾,却也能把家里内外治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叹为观止。

展怀眼中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有意思,真有意思,霍家二房太有意思了,等到无锡的事情了结,他就去杭州,这次要找个名目住到柳西巷,嗯,就这样定了,既然决定给霍九一个大人情,那可不能就这么便宜霍九,一定要在霍家多住几天。

展怀只是这样想了想,便觉神清气爽,霍小九,等着瞧,五爷一定要狠宰你几顿。

正在这时,窗外响起一片喧哗声。这里是二楼,窗子敞开着,能看到窗外热闹的街道。

展怀探头望过去,只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人,家丁们每说一句,便会引起围观的人一阵哄笑,而被家丁们围在中间的那人,瘦高个,相貌清秀,可是明明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却拖了两管鼻涕,被人取笑也咧着嘴傻笑。

展怀问林文盛:“那是什么人?”

林文盛道:“小的不认识这几个家丁,但他们围着的那人却是识得,整个无锡城怕是也没有人不认识。”

展怀来了兴趣:“是什么人?”

林文盛道:“他是前任无锡县丞傅名扬,前年暴雨,知县陈焕去乡下查看灾情,没想到因公殉职,这位傅县丞与陈知县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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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交好,闻听后悲伤欲绝,便从此神志不清了。他是湖南人,可是为官两袖清风,傅太太倾尽家资给他看病,三年来病没看好,却连回乡的盘缠也凑不齐,好在现任胡知县是个好心人,还让他们住在县衙的房子里,只是这位傅县丞病得太重,后衙里人心惶惶,傅太太便把家搬了出来,县衙里的人凑了几十两银子,帮她在城南租了个小院,一家子暂居那里,可这位傅县丞却不是个省心的,只要傅太太没有留神,他便从家里跑出来,就爱在大街上闲逛。”

林文盛这番话说完,展怀瞠目,抬头看看伫立一旁的郎青:“无锡县衙里有这么多乐子,你怎么没和我说?”

郎青只好垂下头去,他也只是打听到前任知县是殉职,很多人都知道是因为下雨天路上泥泞,连人带轿掉到河里死的,就连轿夫也一并身亡,这件事无锡城里无人不知,而三年前的那场暴雨死了不少人,陈知县的死并没有疑点,因此他也就没有详查,把注意力都放到现任的胡知县身上了。

展怀瞪他一眼,对林文盛道:“去打听打听,那些家丁是哪家的,竟然敢当家戏弄朝廷命官,这胆儿挺肥啊。”

林文盛朝着自己的小厮递个眼色,便有一名小厮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没过片刻,这小厮便又回来了,他凑到林文盛耳边低语几句,林文盛不动声色,对展怀道:“杨公子,打听清楚了,这几个人是赵家的人。”

“赵家?这个赵家和太后娘家有没有关系?”展怀问道。

当今太后赵氏把持朝政多年,三年前才让皇帝亲政,这还是因为江南各大书院联名上书,太后这才不得不把朝政交了出来。

林文盛恭声说道:“不瞒杨公子,这个赵家和承恩公府是同族,赵家原籍北直隶,无锡的这个赵家则是十年前搬过来的,这位赵老爷和承恩公是隔了房头的堂兄弟,早年在安徽任过知州,致仕后留恋江南景致,便在无锡置了房子,一家人留在了江南。”

展怀又抬起头来,看着郎青皮笑肉不笑:“你越来越本事了。”

郎青的头垂得更低,恨不能扎进土里。

在五爷眼里,他连霍家在乡下的一个管事还比不上。

他居然没有查到太后还有位族叔住在无锡。

展怀冷哼一声,又问林文盛:“傅县丞怎么就招惹到赵家人了?”

林文盛道:“倒也不是招惹,今天不用当值,这几个家丁到街上闲逛,傅县丞刚好在他们身边经过,也不知怎的就撞到一名家丁身上,这几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拿傅县丞找乐子了。”

展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站在一旁的耿锁和耿义说道:“你们两个出去看看,几个人欺负个傻子,他们还有理了?把傅县丞带上楼来,爷要请他喝酒。”

耿锁和耿义闪身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拖着傅名扬走了进来,傅名扬初时还喊救命,耿锁说有酒喝,傅名扬便夸张地闭上嘴,连救命也不喊了。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行人莫听官前水

展怀上下打量着傅明扬,见傅明扬身材消瘦,原有的样貌也算清秀,只是痴傻人惯有的夸张表情,让他的脸说不出的怪异。

展怀就这样瞪着傅明扬,傅明扬咧开嘴,冲着他嘿嘿傻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牙缝上还夹着菜叶儿。

展怀一阵恶心,把目光从傅明扬脸上移开,他对男装打扮的花四娘道:“问问这里的厨子会不会做湘菜,如果不会,就到街上找家酒楼炒了送过来。”

花四娘应声而去,太白楼倒也名不虚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端上来五六个湘味小炒。

傅明扬看看摆在面前的菜,抬起头来又冲着展怀笑了笑,忽然伸出手去,抓起一块肉大嚼起来。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傅明扬吃得满嘴油光光的,两只手一刻不停,又去抓另一只盘子里的鱼。

展怀目光沉沉,终于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他带来的五个人在后面紧紧跟上,林文盛看着他们的背影,冲着假扮成自己小厮的两个少年使个眼色,便追了出去。

这两名小厮是张升平的侄儿,其中一个笑着拍拍傅明扬的肩膀:“慢慢吃,别急,九爷说了,以后你每天都能来太白楼吃顿好的。”

从太白楼出来,郎青和林文盛交待几句,便让他回庄子了,他们几个陪着展怀回到入住的客栈。

进了屋子,郎青再也忍不住,对展怀道:“五爷,今天这件事太蹊跷了,那位傅县丞来得太巧,还有赵家的家丁,他们怎么就这么巧在太白楼下面遇上了?”

展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向郎青:“你不是早就说过霍九是个有心计的小孩吗?你的眼光不错,赏一百两银子,回福建后找我大哥领赏吧。”

郎青的脸上如四季飘过,也不知五爷是夸他还是骂他。

展怀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对耿锁说道:“你去盯着傅明扬,他应该还在太白楼。”

林文盛回到庄子里,把今天的事情如实向霍柔风汇报:“小的看那位杨公子原本是有疑心的,他盯着傅县丞看了好一会儿,后来把眼睛移开时,却又似是有几分嫌弃。”

霍柔风微笑:“没事,他这会儿恐怕已经派人去盯着傅明扬了,你让太白楼的人,拿些糕饼饭菜,每天都到后街的巷子里施舍吧。”

次日,展怀没有再让林文盛陪他四处转悠,他一天都在客栈里,到了晚上耿锁回来了。

“五爷,今天太白楼的伙计抬了一担酥饼,一担蒸肉,还有一担白粥,就摆在后巷口上,刚开始还只有乞儿过来,后来就连过路的行人闻听后也来讨要,后巷口被堵得沙漠泄不通,小的们没能看到傅明扬。”

展怀一怔:“无锡人吃不上饭?怎么连过路的也要去凑热闹?”

耿锁苦笑:“五爷,倒也不是吃不上饭,只是这太白楼太出名了,虽说这都是用来施舍的,可那香味,唉,小的了,那肉是用十几种香料和药材蒸的,那米粥则是上好的玉梗米,至于那酥饼更是太白楼的绝活儿,个个做成荷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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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状,有枣泥的,有椒盐的,还有加核桃仁的,精致考究。”

展怀哈哈大笑,屋里的人全都被他笑得面面相觑,直到那笑声嘎然而止,再看展怀紧绷的嘴角,大家这才明白,五爷是给气乐了。

展怀挥挥手,对耿锁道:“也别盯着了,你们现在就去傅明扬家里,把他给我拎过来!”

两个时辰后,耿锁和耿义又把傅明扬拖到了展怀面前,这一次展怀没有再盯着傅明扬打量,而是围着他转了两圈,忽然问道:“陈焕是怎么死的?”

傅明扬蜷缩在地上,灰蒙蒙的衣裳在灯光下更显破旧,他被推得半趴着,就像是一只苟且偷生的虫子。

展怀的问话,也不知他是听到还是没有听到,他纹丝不动,目光涣散地呆视着地面。

展怀看着地上的傅明扬,眼前便浮现出一张得意洋洋的小脸儿,看,展怀,我把你耍得团团转,到时你还要再给我一张你爹的名帖。

他哼了一声,抬腿一脚踢在傅明扬身上,脚却没有落下,还是踩到傅明扬的腰间:“听说傻子不知道疼痛,那我把你的腰踩断了,你也不知道吧?”

说着,他的脚上多用了几分力气,傅明扬顿时一声惨叫,展怀冷笑,把脚高高抬起,忽然又再重重落下,这一次傅明扬疼得如同一只大虾米,抖动着缩成一团。

展怀又道:“你听着,爷姓展,闽国公家的那个展,怎么样,就凭这个展字,爷还从你嘴里听不到实话吗?”

傅明扬的脑袋动了动,他使劲抬起头来,看向展怀,展怀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再开口,就见傅明扬咧开嘴,从喉咙里发出粗砾的惨叫:“打人啦,打死人了,救命啊!”

这里是客栈,虽然选的是最偏僻也最冷清的客栈,但是客栈里也有掌柜的和伙计,也有其他客人。

刚才的尖叫声也就罢了,现在这鬼哭狼嚎一般的救命声,分明就是要让展怀不能再动手了。

展怀没动,耿锁和耿义走过来,用破布堵住了傅明扬的嘴,又用牛皮绳把傅明扬五花大绑。

展怀冷着脸,坐到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霍小九这是什么意思,他和傅明扬什么关系?或者是和死了的陈焕有关系?

他问郎青:“那个陈焕是什么来历?”

前天被展怀训斥过,郎青私底下便做了功夫,好不容易见展怀问起来,连忙说道:“陈焕是科举出身,二甲第二十九名,他是河南开封人氏,也是六年前从河南调过来的。”

没等郎青说完,展怀便打断了他的话:“他是六年前调过来的,也就是说之前他也是做知县的?他在七品上做了几年?”

郎青忙道:“陈焕没有考上庶吉士,次年便补了河地的缺儿,在河南呆了六年,然后六年前又调来无锡,无锡这是好缺儿,虽说是平级,可是能来无锡当知县的,哪个都是有背景的,小人打听清楚了,陈焕的坐师是以前的工部侍郎杨谨,可惜杨谨早逝,他便也就没有了后台,这才在河南待了六年。”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少年意气与春争

展怀重又走到傅明扬面前,默默地看了半刻,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对耿锁和耿义说道:“老办法。”

次日一早,展怀便换了件鹅黄色绣着水波纹的衣裳去逛街了,这几天无锡街上不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永丰号霍家的管事早就说过了,这位是他们家九爷的朋友杨公子。

虽说人人皆知霍九爷只是养子,但是也人人皆知他才是霍家二房唯一的男丁,除非霍大娘子招赘生下男丁,否则永丰号迟早还是霍九的。

无锡数得上的商号都和永丰号有来往,霍大娘子有多宝贝霍九,他们全都清楚。

因此,这位杨公子的身份来历便也成了这几日无锡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记米行的宋二爷捋着胡子,对一旁的宋三爷说道:“那人说的是官话,可又不是京片子,该不会是芜湖杨家的人吧,我记得芜湖杨家有一支是前几年才从北直隶迁回来的。”

宋三爷想了想,道:“那洛阳的杨家呢,他们家可是有几位哥儿和这位杨公子年纪相仿,再说霍九被娇养着,听说杭州城里见过他的都不多,芜湖杨家的人又怎么才和霍九搭上关系的?倒是早年洛阳杨家可曾有意和霍家联姻的,二哥您忘了吗?”

宋三爷这么一说,宋二爷也想起来了,早年洛阳杨家也想在四大米市插上一脚,还曾托了媒人到杭州,想求娶霍大娘子,可是媒人刚刚走到半路上,便传来霍老爷的死讯,这提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同样做米铺生意的宋家可是一清二楚,当然还曾长松一口气,真若是洛阳杨家和永丰号联姻,那就是给无锡米市引狼入市了。

“霍老爷的孝期已经满了,霍大娘子年纪也不小了,杨家该不会又想故伎重施?可是如今可不比从前,以前霍大娘子只是霍家女儿,可现在她却是永丰号的掌舵人,霍九只有十一岁,霍大娘子决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位,除非她不嫁,否则只能招赘,洛阳杨家真能舍掉一个儿子?那位杨公子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宋二爷问道。

宋三爷道:“那天我正好在建安街,人是见到了。顶多十四五岁,长得很好,也有气派,别说是洛阳杨家的,就是官宦人家的也不过如此了。”

宋二爷皱眉:“十四五岁?霍大娘子几岁了?十九?二十?这这杨家也真是舍得。”

宋三爷叹了口气,拿起茶碗喝了一口,问道:“二哥,若是让咱家松哥儿给霍家入赘,你可舍得?”

宋二爷一怔,但他立刻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他沉吟半刻,对宋三爷道:“松哥儿性子太软,到了霍家难免被霍九压制,倒是申哥儿更合适,虽说只有十五岁,可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

宋三爷想了想,摇摇头:“申哥儿是不错,可毕竟不是嫡出的,霍家怕是看不上吧?”

宋二爷哼了一声,对弟弟说道:“霍九还是抱来的呢?可霍家长房能把他如何,还不是眼睁睁在一旁看着?人家是上了族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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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哥儿虽说是庶出,可也是你的亲生儿子,这件事真若是商量定了,我去和族里说,把他记在郭氏名下。”

郭氏是宋三爷的正妻,性子刚烈,因此这些年来,宋三爷膝下的三个庶子庶女,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眼的。

现在听说二哥肯出面了,宋三爷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入赘又何妨?商户子弟也不指望能考取功名,再说,按照本朝律法,三代以后便能选一子认祖归宗,再说宋家又不缺这个儿子。

送出一个庶子,换来霍大娘子那样的儿媳妇,即使霍九长大后撑起门户,那也是宋家的姻亲。

宋三爷从宋二爷院子里出来时,脚上就像生了风,先是让人备了二十四色礼品,待到礼品准备齐整,他又觉不妥。

霍九只有十岁或者十一岁吧,还是小孩子,再说,霍九长在金窝银窝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二十四色礼品虽说厚重,可是在霍九眼里,可能还比不上一只蛐蛐儿。

“去去去,到永丰号的铺子里好好打听打听,霍九有什么喜好,快去!”宋三爷吩咐道。

霍家虽然远在杭州,可是无锡的这些铺子却已有多年,宋家和霍家也算是两代人的交情了,掌柜们和伙计们也多有来往,因此也不过一个下午,便把霍九的事情打听出来了。

次日,宋三爷便亲自带了宋松和宋申去了霍家在太湖边上的庄子。

宋松是二房的,宋二爷的嫡三子,今年十六岁,宋申则是宋三爷的庶子,今年十五岁,两人都是典型的江南少年,生得清秀俊俏,皮肤白嫩得能掐出水来。

霍柔风穿了一身轻软的细棉布衣裳,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嫩藕似的胳膊,她刚从湖边泅水回来,头发上还沾着水珠子,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犹如初绽的海棠,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明媚得宛如春日的西湖水。

宋松和宋申怔了怔,早就听就过霍家老九,在他们想像中,霍九应该是个顽劣得带了几分泼皮样儿的小孩子,要么蠢胖成球,要么就是个皮猴子似的。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霍九竟然是个光彩照人,晶莹剔透的玉人模样。

宋三爷也没想到霍九是这个样子,他倒是见过霍九一次,那次霍老爷来无锡,他和二哥登门造访,刚好看到有媳妇子抱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一群丫鬟婆子拿着玩具哄着,那孩子哭得天崩地裂一般,怎么哄都不行。

当时宋三爷还在想,为人一世,没有什么也不能没有儿子,就像这位霍老爷吧,素有江南活财神之称,可是非但没有儿子,抱个养子回来,还是个顽劣成性的,他们宋家嫡子庶子十几个,也没有一个这样淘气的。

可现在眼前的霍九,竟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不过倒也不奇怪,那时霍九也只是六七岁的孩子,有霍老爷疼着宠着,自是骄纵一些。如今经历了丧父之变,姐弟二人相依为命,长大了懂事了倒也正常。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霍家的庄子虽然是乡下地方,也没有按照江南大户常用的园林风格而建,而是颇有些随心所欲,处处透着田园气息,却又一派悠然。

宋松和宋申都是第一次来,见霍家用来招待他们的敞厅里摆着一座屏风,非木非玉,看上去像是竹子的,可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两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宋三爷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兄弟二人心不在焉的样子,眉头动了动,他一个半老头子和霍九有什么好说的,彼此问候几句也就没话了,本该这兄弟二人说话的,可这两人却盯着人家的屏风看。

他干咳一声,宋松和宋申这才缓过神来,宋三爷对霍柔风笑着说道:“你们年纪相仿,以后多亲近。”

他又对两兄弟道:“九公子难得来无锡住几日,你们两个是做哥哥的,多带他到城里逛逛。”

两人连连称是,和霍柔风聊起风土人情来,宋申看到霍柔风的头发还是半湿的,便问道:“九公子擅泅水吗?”

霍柔风笑道:“我前几天刚刚学会的,两位宋兄也擅长此道吗?改日比一场?”

宋松洁白如玉的脸上掠过一丝潮红,他连忙摇头,指着宋申道:“我不会,六弟学过。”

宋申笑道:“去年我跟着府里的管事去收帐,夏天天热,大家便下水冲凉,一来二去我就学会了,倒也谈不上擅长,只是三脚猫的功夫,还请九公子赐教。”

霍柔风摆摆手:“赐教谈不上,我也才学会几天而已,我家在湖上圈了一块地方,倒也干净,宋六公子若有兴趣,咱们约个日子,下水走一圈?”

宋三爷在旁边大喜,二哥说得对,若论起为人处事,申哥儿比松哥儿强多了,就看现在,也不过三言两语,霍九便主动邀约了。

他忙对宋申道:“铺子里的事有你们的几个哥哥就行了,后天不是没事吗?你们都来吧,少年人就要多出来走走,长长见识。”

闻言,宋申便对霍柔风道:“那就说定了,后天没什么事,我和三哥能过来,九公子你看可好?”

霍柔风心里已是明镜似的,宋家这是看到展怀了,便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给自己送来两个小伙伴。

她露出一个傻白甜的笑容,对宋申道:“好啊,后天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庄子里等着宋三哥和宋六哥。”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说了些无锡的风土人情,哪个酒楼的菜式好,哪条街上的铺子多,半个时辰后,宋三爷带着宋松和宋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霍家庄子。

他们前脚刚走,外面的小厮便跑了过来:“九爷,杨公子身边的那两个那两个穿着男人衣裳的女子来了。”

霍柔风忍不住想笑,女扮男装并非人人都适合,就像她吧,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她的性别。可是展怀身边的这两个女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装了。

花三娘和花四娘进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坐在紫藤花架下,此时的紫藤刚刚结蕊,还没有盛开,却也是紫意盈盈,别有一番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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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柔风坐在石凳上,两条小腿悬在半空晃晃荡荡,小叶正把削好的苹果一块块地喂给她吃。

花三娘和花四娘给她见了礼,花四娘道:“霍九爷,承蒙您关照,我家爷在城里住得好,玩得好,做为谢礼,他让人备了酒席和歌舞,后天送到庄子里来,还请霍九爷笑纳。”

霍柔风嗯了一声,后天才送过来,你今天就让人来报信,干嘛?还怕我不收吗?

白送的谁不要?你展怀那么抠门,白吃白住,还点人情不是应该吗?

“好啊,刚巧后天我也有朋友上门,杨公子既然要送酒席和歌舞,那我又省了一笔,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说完,霍柔风冲着花家姐妹挥挥手,一副你们不走我也不会打赏的派头。

花家姐妹从霍家庄子里出来,两人面面相觑。

花四娘问花三娘:“你说五爷让咱们跑一趟是为了啥?莫非他以为霍九会客气客气?”

花三娘噗哧笑了出来:“你啊,侍候五爷好几年还不清楚吗?自从四爷过世后,五爷可就没有过玩伴了,唉,就是四爷也比五爷大了好几岁,五爷长这么大,也就只有霍九爷这么一个小友,他啊就是想逗着霍九爷玩呢,没有别的意思。”

花四娘哼了一声:“霍九都这么大了,连吃饭都不会,我见了几回,都是让丫鬟喂着吃,这么一个绣花枕头,哪里配和五爷做玩伴的。”

花三娘横了她一眼:“行了,这不是咱们能管的,咱们把话给带到了,回去交差就是了。”

花家姐妹一走,霍柔风便从石凳上蹦了下来,对小叶道:“走走走,去看看霍喜家的回来没有。”

霍喜家的回娘家了,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霍家做事,管着距此二十里的一片竹林。

前两天霍柔风说想吃春笋,霍喜家的今天便回去挖笋了。

傍晚时分,霍柔风一边看着婆子们剥笋,一边听着张升平的侄儿送来的消息。

“傅明扬被杨公子的人带去客栈,便没有再出来,客栈里的人初时听到傅明扬的呼救声,可后来便没有声息了。非但没有见过傅明扬,就连杨公子身边的那两兄弟也没见过。杨公子每天都带着那个叫郎青的在街上转悠,主要是打听米粮的事,如今街上都在传,他是洛阳杨家的人,还说杨家想要插手无锡米市。”

“洛阳杨家?”霍柔风想了想,似乎听姐姐说起过,但是远在洛阳,和江南这边走动不多。

林文盛在一旁插嘴道:“洛阳杨家生意做得很大,除了米铺还有酒坊,和宫里的酒醋局也做着生意,虽然还没有明文明旨,可也算是半个皇商了。”

霍柔风点点头,问道:“我爹在世时,和洛阳杨家有交情吗?”

林文盛仔细回忆,却也想不起来,他道:“小的一直在庄子里,对老爷在外面的生意所知甚少,不过咱们永丰号无锡分号的崔大掌柜,当年跟着老爷走南闯北,小的这就去一趟城里,请教一下崔大掌柜。”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游泳处,露中风袂

林文盛是陪着崔大掌柜一起回来的。

崔大掌柜年过半百,霍老太爷在世时,他便在铺子里当学徒,后来跟着霍老爷,一直做到无锡分号大掌柜。

听说崔大掌柜来了,霍柔风让人上了今春的明前,这还是她在尤家茶园里买来的,也就是鲁老爷找霍子兴要的那个。

崔大掌柜从怀里掏出个草编的阁楼,递给霍柔风:“在路边看到的,给九爷玩的。”

霍柔风眼睛顿时亮了,对采荷道:“快去用水养起来。”

这就是喜欢了。

崔大掌柜目光平和,有条不紊地纳入正题,他把当年洛阳杨家几次派人求见霍老爷的事说了,并道:“后来杨家请了媒人去杭州,本是想要提亲的,可惜走到半路,就在客栈里遇到咱们家回去报丧的人,唉,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因为当日杨家请的媒人是河南刘家的刘二爷,刘家和无锡李家是表亲,这件事便是从李家传出来的,无锡这边知道的人不少,杭州反倒是无人知晓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霍柔风恍然大悟:“林文盛带着杨公子在无锡城里走了一圈,便都以为他是洛阳杨家的人了?刚巧我们家孝期已过,他们认为杨公子是要来来来来,来提亲的?”

崔大掌柜点点头:“九爷聪颖,想来确实如此。”

呵呵,霍柔风笑了,这些人是眼瞎了吧,展怀那厮能当她的姐夫?

接着,她便又想起宋三爷来了,宋三爷不但亲自登门拜见她这个晚辈,而且还带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子侄,宋松和宋申的年纪,好像和展怀差不多大

你们就认定我姐要嫁个小丈夫?

霍柔风气得吃了一颗花生。

又过一天,展怀带着一桌酒席来到霍家庄子,同来的还有五六位无锡有名的女伎。

霍九没在庄子里,说是去泅水了。

展怀的眼睛顿时睁大了,把一群女伎扔下,便让霍家的小厮带路去了湖边。

因为他在庄子里住过,而且还由林文盛陪着去了城里,因此霍家庄子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九爷的朋友,小厮二话没说,就把他带到了湖边。

展怀掏了一锭碎银打赏了小厮,自己则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湖面。

只见湖里被木桩子圈起了几亩地的湖面,停了一条船,七八个人脑袋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这些木桩子显然是从湖底用铁杵固定住的,铁杵之间再拉起铁丝网,不说别的,就是在三四亩的湖底打起这些铁杵和木桩子,就已经是个大工程了。

霍家之所以做这个,就是为了给霍小九泅水吧。

有钱人啊。

展怀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被父亲扔进海里的情景,有几分怀疑人生了。

接下来,他就更加怀疑人生了。

只见两个婆子把一个小孩从水里托起来,立刻便有小船上的粗壮妇人扔手接了过来,把那小孩抱到船上,接着,有递帕子的,有擦水的,有递汤的

展怀哈哈大笑,霍九泅水还有人侍候?

他小跑着过去,正想着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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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上好生挖苦霍九几句,便看到又有两个人从水里上船,却是两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

霍九是和别人一起泅水的,不是只有几个婆子小厮?

展怀停下脚步,站在岸边向船上张望。船上的霍柔风也已经看到他了。

她想起来了,今天展怀要上门致谢,还要送酒席和歌舞的。

她差点忘了。

她站在船头冲着展怀招手,展家人都是擅长海战的,水性应该都很好吧。

展怀视力很好,他看到那个冲他招手的是霍九,哈哈一笑,脱了外袍和中衣,精赤着上身,一个猛子跃入湖中,月白的中衣在湖面上留下一个完美的弧线。

等他的头从水里冒出来时,已是百步之外。

霍柔风站在船头,惊喜地瞪大眼睛,对一旁的宋松和宋申道:“你们看,他水性真好。”

宋松忙问:“九弟,那人可是庄子里的?”

霍柔风笑道:“不是,他是展杨公子,我朋友。”

原来这位就是杨公子啊,洛阳杨家的人。

宋松和宋申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望向湖面,只见那位杨公子又已经不见了,湖面上归于平静。

“咦,人呢?他不会有事吧?”宋松急忙问道,今天他是第一次泅水,呛了几口,现在还心有余悸。

宋申也是心里一沉,虽说二伯和父亲都说这位杨公子来者不善,可是就这样出了事,对霍家和宋家都不好。

他连忙对船上的小厮们道:“几位还是下去看看吧,这位杨公子”

他的话音未落,船弦便晃了晃,接着,一个人从湖面下探出头来,冲着船上的人咧嘴一笑。

阳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水珠染上七彩光圈,亮晶晶明晃晃的,有些刺目。

霍柔风哈哈大笑,冲着展怀竖起大拇指:“有你的,这么宽的湖面,你两个猛子就游过来了,你是属鱼的吗?好厉害,你教教我,怎么能在水下憋这么久的?”

展怀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到霍柔风身边,笑嘻嘻地道:“行啊,三千两,我教你。”

宋松和宋申面面相觑,这位就是洛阳杨家的人?你是穷疯了吧。

可是霍柔风却一点也没恼:“好啊,三千两就三千两,你别忘了欠我的东西,你到杭州送东西时,我便把这三千两给你,绝不食言。”

说着,她冲着展怀伸出手来。

她的手很小,很白,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细刻。

看着这只手,宋松的脸忽然红了,他侧过头看着水面上的粼粼碧波。

展怀却已经大咧咧地朝着那只小手上拍了一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到时别赖帐就行。”

霍柔风伸伸胳膊,抖落了肩上的披风,对展怀道:“现在就教我。”

说着,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湖里。

船上的婆子和小厮们全都吓了一跳,争先恐后地跟着跳进水里,刚才还平静的湖面上顿时就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

展怀瞠目,这霍小九,你还能更可笑一点儿吗?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主人何为言少钱

霍柔风跳进水里,并没有像她自己想像的那样潇洒自如地浮上水面,如条小白龙一般游来荡去。

她像一块小石头似的沉了下去,咕噜噜流淌出一串美丽的水泡。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明明已经会泅水了。

她张开手臂想要扑打几下,下坠的身体猛的被人抱住,然后那人带着她浮出水面,她的头才从水面上露出来,便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声:“九爷,您没事吧?”

她吐出一口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耳边便听到一声嗤笑:“霍小九,这救命之恩值不少银子吧?”

十四五岁的少年,没有一个人的声音是好听的,这位当然也不例外。

霍柔风只觉背脊发凉,救命之恩啊,九爷的命很值钱很值钱,比他展怀的命要值钱多了,展家有五个儿子,霍家可只有她们姐妹两个,展怀的命顶多只值展家的两成,而她的命则值霍家的五成,至于展家和霍家谁更有钱,这还用问吗?展家的银子都用在造船和养私兵上了,可霍家的银子那可是真金白银。

她努力挣扎,可也没能从展怀的狼爪里挣脱开来,跟着一起下水的小厮青墨却已经吓得捂住了嘴巴。

出来的时候,采芹姐千叮咛万嘱咐,除了丫鬟婆子以外,谁也不能碰到九爷的身子,否则采芹姐就告诉大娘子,把他们一家子卖到山西煤窑里去。

青墨知道,九爷是金镶羊脂玉的人,每一块肉都是金子做的,不对,是羊脂玉做的。

他不是个好奴才,他眼睁睁看到九爷被人抱着搂着,那人不是婆子也不是丫鬟,甚至不是霍家的人啊。

青墨脑袋发懵,他们一家子要被卖到山西煤窑里去了,听说在那里几年看不到太阳,每天要跪着走路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有婆子过去,把霍柔风从展怀的手里接了过来,展怀看着霍柔风微微发白的小脸,得意地哈哈大笑:“怎么样,不敢学了吧?那三千两可不能不算数。”

“谁说的?学,当然要学!”霍九爷虽然不把三千两放在眼里,可是这是霍家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能便宜给外人。

再说,如果她要赖掉这三千两,展怀那厮一定会再提救命之恩的,偏偏展怀千真万确是救了她,当然了,如果展怀不救,她的人也能把她救起来,可谁让她倒霉啊,最后还是落到展怀手里。

救命之恩?救她霍九爷的恩典,那可不是三千两能打发的。

还在船上宋申咬了咬牙,这个姓杨的倒是会找机会,就刚才那个变故,别说霍家这些擅水的下人们,就是他也能把霍九救起来。今天他下水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不但水浅,而且霍家大费周章,从下面就把这片水域圈起来了,他出身商户,只是略一估算,便猜到仅是这几亩的湖面,霍家至少花了几万两银子,这样的投入,这样的安排,霍九会给淹死?

可是偏偏就让这个姓杨的抢了先机。单凭他救下霍九这个功劳,霍大娘子就会感激啼零。

现在霍九又把他当成英雄,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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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说不定还要和他一起回杭州

宋申想到这里,二话不说就跳进湖里,对展怀道:“在下宋申,排行第五,与霍九弟是世交,在下还是第一次得遇杨公子这般水性出色的人物,不知杨公子可愿指教一二?”

展怀虽然一直在水里,可早就把船上的这两个少年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这两个不像官宦子弟,想来就是无锡富商家的人,与霍家是世交倒有可能,只是这个宋申虽然说话圆滑有礼,可眼里却透着一丝敌意。

展怀顿时恍然大悟,这姓宋的应该是宋记米铺的人吧,据郎青打听到的消息,这两天宋家让人打听过霍九的事,还高价买了一对会说话的寮哥儿。

宋家在无锡米市里占了一席之地,可是和霍家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这是看在霍九年纪幼小,想趁机让自家子弟与霍九结交吧。

霍老爷去世之后,永丰号的当家人是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是未出阁的姑娘,宋家的几位老爷全都不便结交,而家里的女眷怕是也入不了霍大娘子这种女中豪杰眼睛的,反倒是霍九,虽然还是孩子,可孩子有孩子的好处,在杭州时霍九有霍大娘子护着,外人很难近身,可是到了无锡,就连他展怀这个彻底的外人,都能在霍家庄子里留宿,宋家借着曾与霍老爷结交的旧情,让自家子弟成为霍九的玩伴,并非难事。

他虽然不认识宋氏兄弟,但是这几日他在无锡城里极是张扬,宋家人恐怕早就知道他了。

宋申是嫉妒他和霍九交好吧。

想到交好这个词,展怀摸摸鼻子,他怎么会和小孩子交好,他只是闲来无事,想要逗逗霍九而已。

霍九,太好玩儿了。

展怀自认为已经想通了,所以他全不在意,大咧咧地对宋申道:“指教谈不上,不过我自幼就喜欢泅水,水性确实不错,霍小九花三千两和我学,宋公子想出多少?”

宋申瞪目,他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洛阳杨家啊,洛阳杨家啊,能有资格与霍家联姻,能够娶得起霍大娘子的洛阳杨家啊!

刚才他的确听到杨公子索要三千两,但是那时他还觉得或许是在开玩笑,杨家在乎三千两银子?而且还是向霍九讨要三千两。

若是把霍九想学憋气的事情传出去,无锡、不对,是整个江南,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花钱雇了擅长泅水的人送到霍九面前,可这个姓杨的居然还敢索要银子。

现在姓杨的不但向霍九要银子,还向他也要,听那口气,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的。

刚才他的确听到杨公子索要三千两,但是那时他还觉得或许是在开玩笑,杨家在乎三千两银子?而且还是向霍九讨要三千两。

若是把霍九想学憋气的事情传出去,无锡、不对,是整个江南,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花钱雇了擅长泅水的人送到霍九面前,可这个姓杨的居然还敢索要银子。

现在姓杨的不但向霍九要银子,还向他也要,听那口气,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的。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有暗香盈袖

宋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姓杨的真能开口要银子,而且一张嘴就是一千五百两!

霍九在一旁非但没有阻止,而且还咧着小嘴笑容可支。

宋申有些气闷,三千两银子对于霍九来说只是顺口答应的小数目,可能霍九觉得姓杨的只要一千五百两还是便宜他了。

宋家虽然不差这点银子,可宋申只是庶子,他哪里拿得出来?

他后悔刚才没有的冲动了,想到这里,他犹豫着没有说话,还在船上的宋松已经接过话头,对展怀拱手:“那就劳烦杨公子传授舍弟了,束修稍后便送到客栈里,杨公子你看如何?”

展怀还礼,道:“无妨,不急,我还要在无锡多玩几天,银子不多,就让小九拿着吧。”

霍柔风膈应,小九?小九是你叫的?好在没有再叫霍小九,那更恶心。

她皮笑肉不笑地对宋松点头:“好啊,我就替杨兄先收下束修了。”

她的笑容宛如蜻蜓点水,只是淡淡的一闪即逝,宋松的脸却红了,他连忙别过头,对还在水里的宋申说道:“五弟,还不谢过杨公子。”

宋申万万没有想到,三哥竟然把这一千五百两银子一口答应下来,这么多银子,足够请一位翰林出身的坐馆先生,教上两年了。

三哥是嫡子,虽然每个月也是在帐房领月例,但是宋三公子想要一千五百两银子,二伯和二伯娘岂会不给。

他强颜做笑,冲着展怀抱拳:“还请杨公子不吝赐教。”

展怀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宋申对于学什么憋气没有一点儿兴趣,他一个商户子弟,要学的是算帐做生意,这泅水之类的,不过是个玩乐而已。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就连束修也谈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了。

宋松再也没有下水,他不会泅水,今天初学呛了几口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想再下水了。

展怀一下子赚了四千五百两银子,脸上的笑容便没有褪下去过,他本来没有什么耐性,可是看到被婆子们抱在怀里学憋气的霍九,他便想多教一会儿,让霍九在水里多泡一会儿。

十一岁了,霍九再过四年便要束发了,现在也是半大孩子,堂堂男子汉,被婆子们抱着,霍九也不怕让人笑话。

他的注意力都在霍九身上,教宋申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宋申也没有真的想向他学,教的和学的便谁也没有严格要求。

当宋申在水里憋了一口长气上来,展怀便宣布宋申已经出师了。

宋申再也不想在水里了,攀上船板纵身上去,此时的太湖还有几分寒意,霍家的小厮递上热酒,他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这是酒?”他问道。

小厮忙道:“这是杨梅酒,喝多了也不会醉,加了雪花糖在里面,您尝尝可还适口?”

宋申恍然:“这是你家九爷喜欢的?”

小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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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九爷在家就爱喝这个,这是从杭州带来的,是我们府里自己酿的。”

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糖水啊。

宋申喝了几口,那小厮又让人给在水里的展怀和霍柔风各送了一碗。

霍柔风喝完,问展怀:“好喝不?”

展怀直咧嘴:“霍小九,你平时就喝这个?这也叫酒?这是给娘们儿喝的吧。”

霍柔风的小脸绷了起来:“你才是娘们儿呢,这酒不好喝吗?我觉得很好喝!”

展怀这才想起他今天是来送酒席的,只顾着赚四千五百两银子,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我今天带酒来了,还叫了翠云楼的女伎,你尝尝我带的酒,就知道真正的酒是什么味儿的了。”

霍柔风撇嘴:“我才稀罕,我就喜欢喝我们家自己酿的酒。”

展怀看着她那被婆子揽住的细腰,忍不住啧啧两声:“哎,小九,你跟我去福建吧,到了福建我带你下海泅水,你一定没有坐过大船吧,就是能算了,改天没人的时候我再和你说。”

他想告诉霍九,他能带她去坐战船,让霍九见识见识,战船上放炮是什么样子。

可是宋家兄弟也在这里,这些话当然不能说了。

霍柔风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我去过宁波,我见过海,我也坐过船。”

“你坐过的船哪能和我家的船相提并论,哎,算了,不说了,就你这么娇气,就是学会了憋气也没有用,今天就学到这里吧,我们去吃酒看歌舞。”

展怀边说边游到霍柔风身边,伸手便要拉她。

那婆子见了,立刻侧身挡在霍柔风身前,笑着对展怀道:“杨公子,老婆子这就送九爷上船。”

虽然这婆子也有四五十多岁了,但是毕竟男女有别,展怀还是要避嫌的,他只好自己游到船边,也没用船上的人拉他,自己纵身跃了上去,动作如同一条大鱼,优美之极。

霍柔风看得张大了嘴,她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个本事啊,这三千两银子不能白花,趁着展怀有求于她,她一定要学会。

半炷香后,一行人弃船登岸,霍家的下人带了展怀和宋氏兄弟去沐浴更衣,宋氏兄弟早有准备,下水时都换了泗水的水靠,另外还备着换洗用的衣裳。展怀却没有准备,林文盛拿了自己的一身新衣裳过来,展怀也不挑剔,很快便穿上林文盛的衣裳过来找霍柔风。

霍柔风却没有这么快,展怀和宋氏兄弟在花厅里坐了一个时辰,霍柔风才带着青墨和翠墨走了进来。

她还没有走到面前,展怀便闻到一股子香味,他揉揉鼻子:“霍小九,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用花露?”

霍柔风扬扬眉毛:“你管得着吗?九爷喜欢用花露洗澡!”

这个展怀太讨厌了,她从小到大洗澡的时候都会洒几滴花露进去,从来没有人说过她。

展怀看着她,忽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鼻涕眼泪一起流,他捂着鼻子一溜烟儿地跑出了花厅

正文卷 第六十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宋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姓杨的真能开口要银子,而且一张嘴就是一千五百两!

霍九在一旁非但没有阻止,而且还咧着小嘴笑容可支。

宋申有些气闷,三千两银子对于霍九来说只是顺口答应的小数目,可能霍九觉得姓杨的只要一千五百两还是便宜他了。

宋家虽然不差这点银子,可宋申只是庶子,他哪里拿得出来?

他后悔刚才没有的冲动了,想到这里,他犹豫着没有说话,还在船上的宋松已经接过话头,对展怀拱手:“那就劳烦杨公子传授舍弟了,束修稍后便送到客栈里,杨公子你看如何?”

展怀还礼,道:“无妨,不急,我还要在无锡多玩几天,银子不多,就让小九拿着吧。”

霍柔风膈应,小九?小九是你叫的?好在没有再叫霍小九,那更恶心。

她皮笑肉不笑地对宋松点头:“好啊,我就替杨兄先收下束修了。”

她的笑容宛如蜻蜓点水,只是淡淡的一闪即逝,宋松的脸却红了,他连忙别过头,对还在水里的宋申说道:“五弟,还不谢过杨公子。”

宋申万万没有想到,三哥竟然把这一千五百两银子一口答应下来,这么多银子,足够请一位翰林出身的坐馆先生,教上两年了。

三哥是嫡子,虽然每个月也是在帐房领月例,但是宋三公子想要一千五百两银子,二伯和二伯娘岂会不给。

他强颜做笑,冲着展怀抱拳:“还请杨公子不吝赐教。”

展怀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宋申对于学什么憋气没有一点儿兴趣,他一个商户子弟,要学的是算帐做生意,这泅水之类的,不过是个玩乐而已。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就连束修也谈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了。

宋松再也没有下水,他不会泅水,今天初学呛了几口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想再下水了。

展怀一下子赚了四千五百两银子,脸上的笑容便没有褪下去过,他本来没有什么耐性,可是看到被婆子们抱在怀里学憋气的霍九,他便想多教一会儿,让霍九在水里多泡一会儿。

十一岁了,霍九再过四年便要束发了,现在也是半大孩子,堂堂男子汉,被婆子们抱着,霍九也不怕让人笑话。

他的注意力都在霍九身上,教宋申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宋申也没有真的想向他学,教的和学的便谁也没有严格要求。

当宋申在水里憋了一口长气上来,展怀便宣布宋申已经出师了。

宋申再也不想在水里了,攀上船板纵身上去,此时的太湖还有几分寒意,霍家的小厮递上热酒,他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这是酒?”他问道。

小厮忙道:“这是杨梅酒,喝多了也不会醉,加了雪花糖在里面,您尝尝可还适口?”

宋申恍然:“这是你家九爷喜欢的?”

小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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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九爷在家就爱喝这个,这是从杭州带来的,是我们府里自己酿的。”

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糖水啊。

宋申喝了几口,那小厮又让人给在水里的展怀和霍柔风各送了一碗。

霍柔风喝完,问展怀:“好喝不?”

展怀直咧嘴:“霍小九,你平时就喝这个?这也叫酒?这是给娘们儿喝的吧。”

霍柔风的小脸绷了起来:“你才是娘们儿呢,这酒不好喝吗?我觉得很好喝!”

展怀这才想起他今天是来送酒席的,只顾着赚四千五百两银子,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我今天带酒来了,还叫了翠云楼的女伎,你尝尝我带的酒,就知道真正的酒是什么味儿的了。”

霍柔风撇嘴:“我才稀罕,我就喜欢喝我们家自己酿的酒。”

展怀看着她那被婆子揽住的细腰,忍不住啧啧两声:“哎,小九,你跟我去福建吧,到了福建我带你下海泅水,你一定没有坐过大船吧,就是能算了,改天没人的时候我再和你说。”

他想告诉霍九,他能带她去坐战船,让霍九见识见识,战船上放炮是什么样子。

可是宋家兄弟也在这里,这些话当然不能说了。

霍柔风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我去过宁波,我见过海,我也坐过船。”

“你坐过的船哪能和我家的船相提并论,哎,算了,不说了,就你这么娇气,就是学会了憋气也没有用,今天就学到这里吧,我们去吃酒看歌舞。”

展怀边说边游到霍柔风身边,伸手便要拉她。

那婆子见了,立刻侧身挡在霍柔风身前,笑着对展怀道:“杨公子,老婆子这就送九爷上船。”

虽然这婆子也有四五十多岁了,但是毕竟男女有别,展怀还是要避嫌的,他只好自己游到船边,也没用船上的人拉他,自己纵身跃了上去,动作如同一条大鱼,优美之极。

霍柔风看得张大了嘴,她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个本事啊,这三千两银子不能白花,趁着展怀有求于她,她一定要学会。

半炷香后,一行人弃船登岸,霍家的下人带了展怀和宋氏兄弟去沐浴更衣,宋氏兄弟早有准备,下水时都换了泗水的水靠,另外还备着换洗用的衣裳。展怀却没有准备,林文盛拿了自己的一身新衣裳过来,展怀也不挑剔,很快便穿上林文盛的衣裳过来找霍柔风。

霍柔风却没有这么快,展怀和宋氏兄弟在花厅里坐了一个时辰,霍柔风才带着青墨和翠墨走了进来。

她还没有走到面前,展怀便闻到一股子香味,他揉揉鼻子:“霍小九,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用花露?”

霍柔风扬扬眉毛:“你管得着吗?九爷喜欢用花露洗澡!”

这个展怀太讨厌了,她从小到大洗澡的时候都会洒几滴花露进去,从来没有人说过她。

展怀看着她,忽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鼻涕眼泪一起流,他捂着鼻子一溜烟儿地跑出了花厅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心计欲何施

霍柔风看着展怀的背影,只见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福字团花袍子,袍子短了一截,明显不合身,而且布料花色也是老气横秋,她又想起展怀涕泪横流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宋松和宋申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想到,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杨公子,忽然之间便狼狈不堪了。

见霍柔风笑够了,宋松起身,向霍柔风温声道:“杨公子许是受凉了,我出去看看。”

说完,便带着自己的小厮走了出去。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展怀或许真是病了,她冲青墨使个眼色,青墨转身出去,没过一会儿,灶上便送来了热腾腾的姜汤,可是展怀和宋松却都还没有回来。

宋申坐不住了,对霍柔风道:“我也去看看吧。”

霍柔风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从太师椅上蹦下来,道:“好啊,我和你一起去。”

宋申心中暗喜,看来这一千五百两的束修还是值得的,霍九和他亲近了许多。

两人走到廊下,便有霍家的婆子过来,对霍柔风道:“宋三公子和杨公子在听风望月亭呢,小韩大夫和杨公子的随从都已经过去了。”

霍柔风蹙眉,韩家世代行医,小韩大夫的祖父因给一位病入膏荒的病人诊治,反被讹上,因此吃了官司,是霍老太爷花重金将他赎出,并让他住到霍家,又出银子给他重开医馆,但是老韩大夫已经心灰意懒,谢绝了霍老太爷的好意,从此后专心致志帮着霍家开办了第一家四时堂药店。

如今四时堂已经有二十多家分号,老韩大夫过世后,他的子孙和徒弟当中,有的在四时堂当堂医,也有的受了霍家资助悬壶济世,小韩大夫则留在柳西巷,这次霍柔风来无锡,霍大娘子不放心,让小韩大夫跟着一起过来了。

听说请了小韩大夫过去,霍柔风便放心了,其实她原本也没有太过担心。展家的男人都是上过战场的,哪有那么娇气。

不过她还是和宋申去了听风望月亭,宋申虽然是第二次来霍家庄子,可是也并没有四处逛过,此时跟着霍柔风一路走来,不由感叹。初时也只以为用来待客的院落是新近翻修的,现在看来,整个庄子都是簇新簇新,若非树木繁茂,间有古树参天,他会以为整座庄子都是新的。

宋家也是年年翻修,可也只限于家里的老宅,像霍家这种远在乡下的庄子,大多五六年才会修缮一回。

宋申不由得又想起霍家圈起的那片湖面,倒不是霍家有多么讲究,但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便能看出,霍九在霍家的确是传说中的宝贝疙瘩。

因为霍九要来庄子里小住,霍家便重新修葺了整座庄子,又在湖底打上桩子,把湖面圈起来,不说别的,只是修庄子和圈湖,少说也有十万两的花销。

而这些对于霍九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小事。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为了一身新衣裳就能高兴得睡不着觉。

人与人是不同的。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听风望月亭,宋申这才知道,原来这亭子是建在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之上,姓杨的不是受凉严重到要看大夫了吗?怎么还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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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处透风的亭子里?

霍柔风则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展怀面前,踮起脚尖去看展怀的脸,展怀的眼睛、鼻子都是又红又肿,若非他还穿着那身又短又窄的衣裳,霍柔风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可是她刚刚凑过去,展怀便又是一连串的喷嚏,他捂住鼻子,双目红红地瞪着霍柔风,花三娘和花四娘上前一步,将霍柔风和他隔开。

花三娘轻声说道:“我家公子有恙,霍九爷金贵,还请退避一二,以免被过了病气。”

闻言,霍柔风连忙后退,若不是宋申及时拉住她,她差点从假山上掉下去。

展怀病得太可怕了,她可不想染上病气。

宋申抬眼望去,却见宋松就站在不远处,正和一位郎中模样的人低声说话。

他也觉得姓杨的病得怪异,因此不想让宋松留在这里,他对霍柔风道:“九弟,我们还是回去吧,你年纪还小,万万不可过了病气。”

霍柔风已然镇定下来,什么过病气啊,分明就是展怀有隐疾,他身边那两个女子担心露出马脚,这才把她给隔开。

这样一想,她便舒展了眉头,对宋申道:“好啊,叫上宋三哥,咱们先回去吧。”

说完,她走到小韩大夫身上嘱咐几句,便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和宋家兄弟走了。

出了这样的事,宋家兄弟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霍柔风说改日再聚,他们便早早出了庄子。

直到一个时辰后,小韩大夫才来见霍柔风。

霍柔风问道:“他有什么病?可是隐疾?”

小韩大夫道:“这位杨公子身边的两位小娘子不让学生近前,但依学生看来,杨公子这也算不上隐疾,倒像是肺虚之症,与府里的范小五有几分相信,那范小五在花圃外走一圈,便是如杨公子一般的症状。这病虽然不能去根,但是只要日常避忌也无大碍。”

原来不是什么大病啊,霍柔风哼了一声,这种病放在小门小户不算什么,但是展家

展家一门武将,这个展怀虽然年少,可是日后也是要带兵打仗的,若是被人知晓他有这个病,免不得会有一番麻烦了。

难怪他身边的人这般谨慎。

小韩大夫又道:“只是不知这位杨公子的病根是因何物所起,学生问了两句,那两位小娘子三缄其口,学生担心杨公子再起风疹,想让他到屋子里歇息,他们也执意不肯,想来这位杨公子先前发病时,便是在通风之处,至于这病的根源,他们也是知晓的。”

“啊?”霍柔风一拍脑门,让展怀狼狈不堪的,该不会是她的花露吧?

难怪在听风望月亭里,她刚刚靠近,那两名女子便把她隔开,并非是担心她会过了病气,而是怕展怀闻到花露的味道病得更重。

霍柔风忽发奇想,又问道:“这种病有没有遗传的?”

小韩大夫道:“医书里未有记载,但据范小五所说,他的父亲也有此疾。”

这就对了,展怀的随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恐怕展家有这种病的,不只展怀一个。

带兵的将领怎能有这种病呢?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斜阳正在

霍柔风让人把上次展怀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花三娘和花四娘不让小韩大夫近身诊治,只是向小韩大夫要了些药材,自己煎了让展怀服用。

小韩大夫告诉霍柔风,看那药方子,和他判断的一般无二。

霍柔风笑道:“人家不用咱们管,那就乐得轻松,他们缺什么药材,只管送过去便是。”

她又吩咐霍喜家的,杨公子那边无论需要什么,都要想方设法满足。

她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便提笔给姐姐写信。她把与展怀的约定原原本本告诉了姐姐,想了想,还是没把对宋家的猜测写出来,只是简要地说宋三爷亲自带了两个子侄前来坐客云云。

姐姐七窍玲珑心,她能猜到的事情,姐姐一定也会明白。

她让人把信送出去,那边便传来杨公子病情渐好的消息,但是展怀完全好了却也到了次日。

第二天,展怀来见霍柔风,脸上已经看不出昨天红肿的痕迹,但是就小韩大夫所说,展怀不仅是打喷嚏流鼻涕,他还一度呼吸困难

霍柔风遣了身边服侍的,笑嘻嘻地斜睨着展怀:“你这病发作起来,可是挺吓人的呢。”

展怀却似是没有听到,问道:“我昨天带来的女伎,可还在庄子里?”

霍柔风道:“你带来的人,当然给你留着了,我还小,不好女色。”

展怀怔了怔,随即指着霍柔风的鼻子哈哈大笑:“小九,你怎么这样好玩?你以为我就好女色了?我也不好那个,那是给你带来的,想让你见识见识。别整天像个娘们儿似的,女里女气。”

霍柔风沉下脸来:“你说谁呢?你就不怕那些女伎用了花露?”

展怀的笑声顿住,霍小九果然猜出来了。

“爷不喜欢那种味道,她们出来之前便洗涮干净了。”他道。

霍柔风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展怀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离去。

一炷香过后,采芹来见霍柔风:“九爷,杨公子身边那个叫花四娘,受她家主人之命前来告辞。”

霍柔风挥挥手:“让她把那五名女伎一起带走,就说请转告杨公子,爷不好这个,以后也别送了。”

回城的路上,花四娘问展怀:“五爷,霍家的那个大夫定然是看出来了,您看”

展怀摇摇头:“霍家只是商户,看出来就看出来吧,还能因此出手置我于死地?再说霍九也只是以为我是受不得花露而已,无妨。”

花四娘秀眉微蹙,道:“五爷,属下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她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这不是她能说的。

展怀却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入怀,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那枚玉佩在霍九手上。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不会的,小九还想借展家的势力,他不会用这件事来害我的,你不要再说了,以后也不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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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四娘紧咬着嘴唇,双目却已潮湿。

张升平道:“傅太太和孩子并非自己离开的,有四五个人接应,却并非是跟着杨公子一起来的,我没有见过,但是作派举止和耿家兄弟如出一辙。”

和耿家兄弟如出一辙,那就是军中将士了。

霍柔风冷哼一声,问道:“傅明扬呢?可有出现过?”

张升平继续道:“耿氏兄弟送了傅家人去了码头,杨公子身边那个叫郎青的,则带了梅树岭的一群百姓到县衙击鼓鸣冤。”

“梅树岭?那是什么地方?”霍柔风问道。

“前任知县陈焕便是到梅树岭查看灾情时遇难的。”张升平说道。

采芹在心里默默叹息,九爷是女孩家,又不是半大小子,杨公子那个岁数才是。

宋松和宋申再次来到霍家庄子时,便发现霍柔风胖了一圈儿,细嫩的脸蛋圆嘟嘟的,玉雪可爱。

天气渐渐转暖,但是有了上次的事,宋松和宋申都不想下湖泅水了,两人便提议到船上小钓,霍柔风无所谓,拿上自己的笛子便上了船。

其实她跟着柳师傅学笛不久,连一支完整的曲子也没有学完,但是她喜欢吹,没有学完没关系,还可以瞎吹啊。

总之,霍九爷吹得很是尽兴,宋申钓了五六条鱼,宋松虽然不擅垂钓,但是他居然精通厨艺,亲自动手,烹制了一道鲜美的鱼羹。

下船的时候,霍柔风心花怒放,今天玩得真开心,几条狗在湖里也玩得开心,跟着她欢快地跑回庄子。

送走宋氏兄弟,张升平便匆匆忙忙回来了。

这阵子他都在无锡城里,霍柔风也有些天没有见过他了。

“九爷,杨公子有动静了。”张升平说道。

霍柔风眸光闪动,把送到嘴边的茯苓糕重又放回攒盒里:“傅明扬?”

张升平点点头:“也不知他们是用的什么法子,傅明扬想来是招了。今天一大早,杨公子身边那对姓耿的兄弟,便接了傅太太和孩子,悄悄送上了船,我打听了,那船是去杭州的。”

“杭州?他把傅明扬的家人送去杭州?”霍柔风气得差点跳起来,展怀是要吃定她吗?

她不就是想要一张闽国公的名帖吗?展怀就把傅明扬一家甩给她了。

她强压下怒气,对张升平道:“你继续说。”

张升平道:“傅太太和孩子并非自己离开的,有四五个人接应,却并非是跟着杨公子一起来的,我没有见过,但是作派举止和耿家兄弟如出一辙。”

和耿家兄弟如出一辙,那就是军中将士了。

霍柔风冷哼一声,问道:“傅明扬呢?可有出现过?”

张升平继续道:“耿氏兄弟送了傅家人去了码头,杨公子身边那个叫郎青的,则带了梅树岭的一群百姓到县衙击鼓鸣冤。”

“梅树岭?那是什么地方?”霍柔风问道。

“前任知县陈焕便是到梅树岭查看灾情时遇难的。”张升平说道。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逢僧话未归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他看过案宗,梅树岭的人一口咬定是县衙来人,把人带走的,而陈焕却说没有此事,可是陈焕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他究竟有没有说过,谁也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算到陈焕头上。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叫来了现任县丞董晋。

一刻钟后,黄华三便被带进衙门,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却被挡在了外面。

这里是县衙,听说有人击鼓鸣冤,便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此时县衙外面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黄华三一只脚刚刚跨进去,围观的人群里便走出来两个人:“阿弥陀佛,县丞大人,贫僧是万华寺的僧人,愿为黄施主做证,请县丞大人准贫僧一起进去。”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嚣,万华寺是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院。相传万华寺的祖师坐化后,舍利晶白如玉,每年的观音诞都会闪闪发光,光芒聚于舍利塔顶端,久久不散。

先帝南巡时,听闻此事,还曾为万华寺题了牌匾。之后无论大小官员,只要到了无锡,便都会到万华寺参拜一番,万华寺的香火,不逊于金陵的栖霞寺。

听说这是万华寺的僧人,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他看过案宗,梅树岭的人一口咬定是县衙来人,把人带走的,而陈焕却说没有此事,可是陈焕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他究竟有没有说过,谁也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算到陈焕头上。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叫来了现任县丞董晋。

一刻钟后,黄华三便被带进衙门,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却被挡在了外面。

这里是县衙,听说有人击鼓鸣冤,便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此时县衙外面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黄华三一只脚刚刚跨进去,围观的人群里便走出来两个人:“阿弥陀佛,县丞大人,贫僧是万华寺的僧人,愿为黄施主做证,请县丞大人准贫僧一起进去。”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嚣,万华寺是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院。相传万华寺的祖师坐化后,舍利晶白如玉,每年的观音诞都会闪闪发光,光芒聚于舍利塔顶端,久久不散。

先帝南巡时,听闻此事,还曾为万华寺题了牌匾。之后无论大小官员,只要到了无锡,便都会到万华寺参拜一番,万华寺的香火,不逊于金陵的栖霞寺。

听说这是万华寺的僧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走出了两个人来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迈着四方步走了出去。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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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他看过案宗,梅树岭的人一口咬定是县衙来人,把人带走的,而陈焕却说没有此事,可是陈焕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他究竟有没有说过,谁也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算到陈焕头上。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叫来了现任县丞董晋。

一刻钟后,黄华三便被带进衙门,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却被挡在了外面。

这里是县衙,听说有人击鼓鸣冤,便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此时县衙外面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黄华三一只脚刚刚跨进去,围观的人群里便走出来两个人:“阿弥陀佛,县丞大人,贫僧是万华寺的僧人,愿为黄施主做证,请县丞大人准贫僧一起进去。”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嚣,万华寺是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院。相传万华寺的祖师坐化后,舍利晶白如玉,每年的观音诞都会闪闪发光,光芒聚于舍利塔顶端,久久不散。

先帝南巡时,听闻此事,还曾为万华寺题了牌匾。之后无论大小官员,只要到了无锡,便都会到万华寺参拜一番,万华寺的香火,不逊于金陵的栖霞寺。

听说这是万华寺的僧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走出了两个人来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他看过案宗,梅树岭的人一口咬定是县衙来人,把人带走的,而陈焕却说没有此事,可是陈焕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他究竟有没有说过,谁也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算到陈焕头上。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叫来了现任县丞董晋。

一刻钟后,黄华三便被带进衙门,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却被挡在了外面。

这里是县衙,听说有人击鼓鸣冤,便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此时县衙外面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黄华三一只脚刚刚跨进去,围观的人群里便走出来两个人:“阿弥陀佛,县丞大人,贫僧是万华寺的僧人,愿为黄施主做证,请县丞大人准贫僧一起进去。”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嚣,万华寺是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院。相传万华寺的祖师坐化后,舍利晶白如玉,每年的观音诞都会闪闪发光,光芒聚于舍利塔顶端,久久不散。

先帝南巡时,听闻此事,还曾为万华寺题了牌匾。之后无论大小官员,只要到了无锡,便都会到万华寺参拜一番,万华寺的香火,不逊于金陵的栖霞寺。

听说这是万华寺的僧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走出了两个人来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寺忆新游处

县衙门前发生的事情,霍柔风很快便知晓了。

“是郎青带着村民们去的?那么万华寺的和尚呢?也和展,不对,和杨公子有关系?”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摇摇头:“我之前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把万华寺牵扯进来,以往万华寺从不参与这等俗事,当年老爷”

他说到这里时,忽然意识到不应再提,便止住了话头。

霍柔风蹙眉:“我爹认识万华寺的人?”

张升平道:“老爷在世时,每年都给万华寺送银子,有一年便是我去送的。”

“你说我们家每年向万华寺布施银子,咦,我怎么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姐姐也没有说过啊。”霍家是杭州灵隐寺的大香客,这不是秘密,杭州人都知晓,可是万华寺远在江苏,偶尔布施一笔香火钱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每年都让人专程送过来呢?

张升平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先前是老爷身边的顾头儿来送的,后来顾头儿回乡养老,老爷便让我来了,可也只有那一次。”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来了一丝悲凉。

顾头儿是霍老爷身边的护卫,前几年患了眼病,虽然没有大碍,但却不能再做护卫了,霍老爷给了他二百亩良田,让他回乡养老。

霍柔风记起来了,顾头儿走后的第二年,父亲便过世了。

也就是说,张升平是在父亲去世之前去万华寺的,之后并非是换了人,而是父亲不在了。

“我爹让你给万华寺送了多少银子?”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我记得很清楚,二百两一张的银票,足足五十张,共计一万两。”

一万两?霍柔风眉头动了动,一万两银子虽然对于霍家是九牛一毛,但是却是会一定登记上帐的,姐姐接手生意后,即使以前不知道有这笔开销,帐房和管事们也会告诉她,帐簿上也会记录得清清楚楚。

依着姐姐的性子,对于给寺院捐银子的事,她一定是会按照父亲在时的先例,继续让人去办的。

可是姐姐没有,霍柔风也没有听人提起过。

莫非连帐房也不知道?

“我爹让你来万华寺时,你是到哪里领的银子?和你同来的还有谁?”霍柔风问道。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三四年,但是张升平记得很清楚,他道:“霍老爷是让褚庆和我一起来的,先前顾头儿来的时候,也是褚庆跟着。银子不是去领的,是霍老爷亲手交给褚庆和我的。”

褚庆原是霍老爷的长随,后来霍家的商队想与云南的马帮合作,霍老爷派了褚庆去云南考察。褚庆走后不久,霍老爷便去了陕西,客死异乡。

这些年来,褚庆一直在云南,霍柔风最后一次见到褚庆,还是他回来奔丧的时候。

“你是说,这一万两银子是我爹亲手交给你的?”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点点头:“是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还有些感动,霍老爷担心我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差事,怕帐上为难我,亲自拿了银子交给我。”

站在张升平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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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他是会这样想的。

但是霍柔风却不这样认为。

这笔银子没在帐上,帐房的人也不知道,张升平拿到的银子,并非是霍老爷从帐房拿出来的,而是本来就是霍老爷的私己银子。

难怪姐姐不知道,原来父亲给万华寺的香火钱,竟然是自己的私己。

父亲掌管着整个霍家二房,掌管着永丰号,他是人称江南活财神的霍沛然霍老爷。

他想从帐上拿多少银子就能拿多少银子,他想把这些银子给谁就能给谁。

可他为何要动用自己的私己,还要做得悄没声息呢?

霍柔风一头雾水,她开始对万华寺产生了兴趣。

“那和尚既然说,明天请知县大人前往万华寺,那你去准备一下,明天爷要到万华寺上香。”

张升平道:“九爷,那和尚说了,被邀请前去的都是送过帖子的,您这样贸然而去,恐怕也只能在寺里上上香了。”

也就是说,关于梅树岭的事,是不会让他们看到的。

霍柔风挥挥手:“我不管,你去想办法,即使爷拿不到帖子,也要让有帖子的人带着一起去。”

好吧,张升平领会了九爷的意图。

九爷所谓的“我不管,你去想办法”,当然就是花钱了。

霍大娘子常常说,只要是能用银子摆平的事,那就都不是大事。

张升平找了林文盛,林文盛又陪着他去找了崔大掌柜,到了晚上,张升平风尘仆仆从城里赶回来时,已经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致仕官宦,总会有缺银子的,而且这些人素负盛名,在外面还要摆出一副不缺钱的样子,因此,生财有道这种事,和他们不沾边,大多数人都是坐吃山空,即使收点润笔银子,也要偷偷摸摸。

崔大掌柜在无锡几十年,对各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因此不到半日,张升平便用五百两银子的价格,拿到了张举人手里的那份请帖。

张举人要准备明年的会试,无暇琐事,让一位素来仰慕他诗文的小友,代他前来。

至于这位小友有多么仰慕他的诗文,张举人懒得多想,那五百两可并非银票,而是白花花的现银。

有了这五百两,明年进京应考的花用就足够了。

霍柔风对于张升平的办事能力越来越满意了,区区五百两,太便宜了,太划算了。

次日天还没有亮,她便被采芹叫起来了,迷迷糊糊地被丫鬟们服侍着洗脸梳头换衣裳,又被喂着吃了半碗素馅馄饨,便上了马车,跟着众人上路了。

走出十多里,她醒过盹来,才发现她靠着睡觉的迎枕是采芹的肩膀。

“采芹,你怎么跟着一起来了?”她问道。

采芹哼了一声:“奴婢听张升平说了,那个杨公子可能也要去,奴婢就是要去盯着他的,他没安好心。”

“嗝”,霍柔风打个嗝儿,冲着采芹竖起大拇指,“采芹,这都让你看出来了,你真是高人也。”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古刹嚣尘外

采芹穿了一身小厮的衣裳,可是霍柔风怎么看她都觉得好笑。

“采芹,爷要是男的,就收了你。”她真诚地说道。

采芹用一块柿饼堵住了她的嘴。

霍柔风三两口把柿饼吃掉,涎着脸讨好地说:“等你嫁人的时候,爷给你置办一座庄子,让你嫁过去就当地主婆,好吧?”

采芹叹了口气:“爷,上次您还说赏给奴婢一套杭州城里的三进大宅子呢。”

“是啊,我给忘了”,霍柔风一拍脑门,“那爷给你一座三进宅子,再给你一座庄子,你放心,不用在帐上拿钱,爷自己有钱。”

说到这里,她猛的想起父亲在世时每年给万华寺的那一万两银子。

父亲动用的也是私己钱。

她要用自己的私己钱给采芹置办嫁妆,是觉得采芹是她的自己人,所以她要用自己的钱。

那么父亲呢?难道他老人家也是这样想的,认为万华寺是自己人?

万华寺当然不会是父亲的自己人,但是如果是万华寺里的某个人呢?

这笔银子其实并非是给万华寺的香火钱,而是因为那个人而给万华寺的?

就像这次她来无锡,姐姐便给庄子里拨了一笔银子,一来是她在庄子里的花用;二来也是给庄子里上上下下的辛苦钱。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在万华寺里的人是谁?

父亲去世后,这笔银子也就停了,那人在万华寺过得如何?

霍柔风想得出神,采芹用手指在她眼前笔划了几下,她才如梦方醒。

自己真是多想了,前世时母亲说过,除非是亲眼所见,否则什么都不能相信,当然更不能像她这样毫无根据地臆想了。

霍柔风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拿过心爱的笛子,给采芹吹奏了一曲。

前面一半是柳师傅教的,后面一半是霍九爷自由发挥。

谁让柳师傅教得慢呢。

一曲终了,她渴求地问采芹:“好听吗?”

采芹白着脸点点头:“好听,是那个什么绕着房梁。”

霍柔风高兴了,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你在哄我玩儿,可我喜欢。”

活了两世,她都是被人哄着的,她如果还不能看得通透,那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重活一世,她的宗旨,对自己和所有对她好的人都要更好更好。

她伸个懒腰,重又靠在采芹肩膀上:“采芹啊,你嫁人以后我会想你的,让我隔三差五就到你家吃饭好不好?”

“不好,奴婢家里小门小户,可招待不起您。”采芹没好气地说。

“没事没事,我让人到秦镇给你寻个卖米皮的当婆家,到时你家就做米皮招待我,爷喜欢吃那个。”她想起秦镇的米皮,咽了咽口水。

采芹哼了一声:“您让奴婢嫁个卖米皮的,是想让奴婢推一辈子石磨吗?”

“你不想嫁给卖米皮的啊,那就嫁给卖肉夹馍的”

这次没等她说完,采芹便把一颗蜜枣塞进她的嘴里。

车厢里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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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芹叹了口气,九爷自幼在江南长大,也不知为何,就是喜欢北方的口味,尤其是独爱陕西的吃食。小时候,九爷喊着要吃米皮,灶上的人都不知道是啥,还是老爷见多识广,让人请了一位陕西秦镇嫁过来的媳妇子,教给厨子做米皮。

霍柔风再次开口说话时,马车已经停在了万华寺山门外面。

山门外停了几辆马车,这些马车大多朴实无华,但却足够宽大,一看就是出自有底蕴的人家。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我们等一等,先不要进去,给马车上的灯笼摘下来。”

霍家的马车上,挂着两只银丝玻璃灯,上面写着硕大的“霍”字。

车把式把马车赶到离山门稍远的地方,从这里能清清楚楚看到出入山门的人。

金豆温顺地靠在霍柔风的腿边,时不时地用爪子挠挠耳朵,霍柔风便把它抱过来,让采芹拧了湿帕子,仔仔细细给金豆擦耳朵。

张亭和张轩在车门张望,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张轩凑到车窗前:“九爷,杨公子进山门了,他身边的五个人全都来了。”

“有没有看到傅明扬?”霍柔风问道。

张轩道:“没有啊不对,杨公子身边怎么有两个瘦子,耿锁或者耿义没有来!”

耿锁和耿义魁梧英伟,郎青和傅明扬才是消瘦的身材。

霍柔风笑道:“他果然不嫌事大,不但要把无锡城搅成一锅粥,还要铁证如山。走吧,跟着爷去看看热闹,我看他的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

说完,扔下手里的湿帕子,霍柔风跳下马车,金豆儿蹦蹦跳跳地跟上,采芹想拿根链子拴上金豆儿,可这一人一狗跑得太快,她只能小跑着跟在后面。

看了张升平手里的请帖和张举人盖了印章的手书,便有僧人带着霍家一众人去了后山。

霍柔风环顾寺院,这才发现万华寺果然名不虚传,并不比杭州的灵隐寺小。

张升平低声告诉她,后山有座万佛殿,建这座大殿时,先帝让人从京城送来九九八十一块御砖。先帝殡天后,太后娘娘还派了庆亲王和御前太监来到万华寺,代替她老人家在万佛殿为先帝做了一场法事。

因此,这万佛殿的殿门是用栅栏隔开的,除了寺内有身份的僧人,只有王室宗亲来了,才能进殿,寻常人等只能在殿外的空地上参拜。

霍柔风听了直撇嘴,京城里有大相国寺,也有潭柘寺,这位赵太后却舍近求远,专门派了自己的小儿子,千里迢迢到万华寺里给先帝做法事,倒也不嫌麻烦。

赵太后有四个儿子,长子三岁便夭折了,当今天子是次子,另外还有荣王和庆王,荣王早在先帝孝期刚过,便去陕西就藩了,时年九岁。而当时庆王只有五岁,便留在了京城,赵太后很疼这个小儿子,之后朝臣多次奏请让庆王就藩,太后全都没有答应。

据说荣王就藩时还出过一件趣事,皇帝下了一道圣旨,把荣亲王改封秦亲王,朝堂大哗,赵太后便顺水推舟,说皇帝年轻,还不能处理朝政,借着这件事垂帘听政,直到三年前,才让年已二十多岁的皇帝亲政。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陌上谁家年少

霍柔风想着心事,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张升平等人不敢催她,只好冲着带路的僧人歉意地笑笑,示意他等等自家九爷。

年轻僧人并不介意,好脾气地缓下脚步,来万华寺的达官显贵太多了,看这位小公子的模样,想来也是哪家大户娇宠着的宝贝,这样的孩子他自是见怪不怪。

正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师傅,请问这条路是通往万佛殿的吗?”

年轻僧人转过身去,见说话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僧人双手合什,道:“正是,施主也是受方丈大师相邀吗?”

老者正欲回答,他的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年轻僧人这才看到,老者身后还有一个人,只是大半个身子都被老者挡住,僧人只能看到那人穿着件玄青色的衣裳。

“我等只是来此上香,并非受方丈大师相邀。”

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如同穿过林梢的风,清清淡淡,却又字字清晰。

正在神游太虚的霍柔风猛的惊醒,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她似是听过。

她抬起头来,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那人的背影,那件玄青色的斗篷啊!

已是五月,霍柔风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衫子,采芹看不到的时候,她还会挽起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

而这个人还和一个月前一样,头被斗篷的风帽遮得严严实实,不像是在五月天,倒像是站在风沙吹过的狂风里。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她想要的玄青色衣裳,也不知道做好了没有?

衣裳的事,她早就忘了,但是穿着这件衣裳的人,她记忆犹新。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声音,便能让人永远难忘。

等等,声音?她什么时候听到过他的声音,她只是听过他的笛音。

那是她听过的最好的笛声,柳无醉的笛子吹得好,但是毕竟是靠着这个吃饭的,因而不免多了几分匠气。

而这位玉笛公子的笛声,便如山间轻淌的溪流,清新恬畅。

可是她却觉得他的声音也很熟悉,依稀仿佛......是了,这是在宁波时,那条乌蓬小船上,如月光般神圣不可方物的那位公子。

小孩子的记性都很好,何况霍柔风比起一般小孩还要聪明几分。

她见过这人三次,第一次是在宁波,第二次是在浮玉楼,第三次是在撷文堂。

那么和这人在一起的老者,便是在浮玉楼遇到的那个。

霍柔风不动声色地藏到采芹身后,她自认方才低头想事情,这主仆二人应该没有看到她。

她从采芹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看到主仆二人从僧人身边走过,衣袂摆动之间,她看到一管莹白的玉笛。

霍柔风看看自己腰间,也别着一支笛子,不过是支竹笛。好在没把三千两买的玉笛带出来。

她决定以后也不带那只玉笛了。

直到那主仆二人走远,她才对采芹说:“你回去就把爷那支玉笛交给林文盛,让他找个铺子寄卖出去。”

采芹并没有看到方才那人腰间的玉笛,她只是奇怪九爷为何忽发奇想。..

九爷先前是很喜欢那支玉笛的。

“卖了?真要卖吗?”她问道。别说是九爷屋里了,就是霍家的库房里,像这种值钱又没用的东西也是足足装了上百个箱子,不喜欢的就放起来,没有必要卖了吧。

“卖,一定要卖了,爷看着碍眼,嗯,花个几百两找位名士题个字刻在上面,少说也能卖......五千两吧,多出来的银子,爷用来给你置办嫁妆。”

霍柔风小手一挥,带着金豆儿,潇潇洒洒地走了,留下采芹在风里发怔。

她的嫁妆要着落在那支玉笛上了。

难怪有钱人会越来越有钱,说不定当初买这支玉笛时,九爷就是冲着给她办嫁妆才买的呢。

天啊,有钱人可真会省钱。

霍柔风走了几十步,忽然又停下脚步,对张升平道:“看到方才那主仆二人了吗?盯着他们。”

今天来万华寺看热闹,张升平不敢怠慢,他带了二十来人,有五个人跟着他们去后山,还有五个则扮成普通香客,在前面,另外还有十人在寺外候着。

张升平不动声色,招手叫过张轩和张亭,耳语几句,小哥俩便走开了。

霍柔风对张轩和张亭已经观察了一阵子,也听林文盛夸奖过他们,压低声音对张升平道:“别小看了那主仆二人,说不定他们和太平会有关系。”

太平会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张升平吃了一惊,在宁波时,他是深深领会了太平会的厉害。

他这才感觉自己掉以轻心了,张轩和张亭虽然机灵,可是毕竟年幼,缺乏经验,再说真若是被太平会的人发现了,这也太危险了。

“九爷,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霍柔风摇摇头:“不用小题大做,就让他们去吧,如果这次的差事办得好,回杭州后让他们跟着我吧,我姐那里我去说。”

张升平大喜过望,他在霍大娘子面前明里暗里提过两回,想让自己的两个侄儿调到九爷身边,霍大娘子全都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张升平一直都很奇怪,别人家的公子哥儿,到了九爷这个年纪,出来进去的都是小厮,可是九爷却还是养在胭脂堆里,虽然也有几个小厮,但是要么是七八岁的小孩儿,要么就是在外面采办的,能在九爷近身服侍的,里里外外全是丫鬟婆子。

但是这也足能说明霍大娘子有多么宝贝这个弟弟了,担心小厮们粗手笨脚不会服侍。

现在九爷开了金口,张轩和张亭前程有望了。

当着寺里的僧人,张升平不敢当声谢过,只好强忍欢喜,亦步亦趋地跟在霍柔风身后,倒是把方才担忧的事情放下了。

众人拾级而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采芹已是香汗淋漓,这些日子霍柔风每天游水,身子壮实不少,反倒一点儿也没有觉得累,她的心早就被好奇填得满满的。

万万没有想到,来了一趟万华寺,竟然能够偶遇那位神仙般的玉笛公子。

不过这种偶遇邂逅,她很喜欢。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那时年少

霍柔风的心怦怦直跳,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点心慌,又有点期待。..

其实早已看不到“玉笛公子”的影子了,可是她还是拔着脖子不住张望。

采芹只好问她:“九爷,您看什么呢?”

“没,我没看什么”,霍柔风把脑袋摇得像拨郎鼓,“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好看的人。”

采芹立刻拉长了脸:“九爷,那个杨公子不是好人,他是图霍家的钱才和您一起玩的,我娘说过,小白脸都不可靠。”

“噗!”霍柔风笑了出来,“我又没有想看他,再说,他的脸白吗?”

海边长大的人,没有晒成黑炭头就万幸了,说展怀是小白脸?采芹一定是眼瞎了。

一想到过会儿就能看到展怀了,霍柔风握住拳头,展怀在无锡城里是打着霍家的招牌,如果这一次他想把霍家拖下水,她不会让他走出无锡城。

这里不是闽国公的地盘,只凭展怀带来的几个人,哼哼。

霍柔风从鼻子里哼了两声,看得采芹直摇头,九爷越长越大,认识的人也越来越杂,回到杭州,她一定要提醒大娘子,不能再让那个姓杨的有机会靠近九爷。

很快便到了万佛殿,年轻僧人对霍柔风微笑道:“施主既然到此,请先上香吧,上香后贫僧再引您去见方丈大师。”

采芹早有准备,从随身带的篮子里取出佛香,霍柔风便在殿外上香,又磕了头。

正当她抬起头来时,恰好看到殿内有玄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万佛殿是不让香客随便进殿的,如她这样,拿着请帖前来,也只能在殿外上香,可是那位“玉笛公子”却在殿内?

上过香,年轻僧人便带着霍家众人离开万佛殿,沿着石级,走入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深处是一片精舍,有僧人双手合什站于路旁,年轻僧人和他们说了几句,张升平捧上请帖,僧人只是看了霍柔风一眼,目光中没有半丝惊异。

霍柔风暗里称赞,万华寺的僧人果然是见过世面的,没有因为她是小孩便大惊小怪。

同来的年轻僧人向他们告辞,便按原路回去了,只有张升平和黄岭陪着霍柔风走进精舍,其他人都被拦在竹林里,反倒是金豆儿不受限制,欢快地跟在霍柔风身边。

采芹也想跟着去,被张升平劝住:“采芹姑娘,万华寺是佛家圣地,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还有我们哥儿俩呢。”

话外音,你若跟着进去,真有什么事,你就是累赘。

采芹虽然对自家九爷很不放心,可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霍柔风的背影走进了那片精舍。

但愿那个杨公子没有机会和九爷说话,对了,上次杨公子还带来女伎,这分明是想带坏了九爷。

采芹在竹林里划圈圈,霍柔风则兴冲冲地走进了敞厅。

敞厅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霍柔风看了一圈,没有方丈,也没有展怀,最正中的位置显然是给方丈留的,一个身穿七品官袍的中年人坐在下首第四个位子上。

这个人应该就是无锡知县胡泗了,看他坐的位子,今天要来的人,至少还有三位官职在他之上。

霍柔风挑了个最不打眼的椅子坐下,张升平和黄岭垂手站在她身后。

胡知县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眉头蹙紧,待到看到她身后的张黄二人,蹙紧的眉头又舒展开,冲着她含笑点头。

霍柔风却没有动,胡知县定是看到张黄二人像是大户人家有身份的随从,便以为她是哪位高官的家眷了吧。

前世她偶尔溜出去玩儿,时常见到这种目光。

还有几个人都是文士打扮,年纪均已不轻,胡知县不时与他们寒暄,这几人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派头。

不用说,这些人应该并非官眷,也不是世家,真正的官眷和世家是不会不给父母官面子的。

霍柔风来了兴趣,她很想知道这些自诩清贵的读书人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她忽然又想起“玉笛公子”,上次见到他是在撷文堂,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铺,这个人也是读书人吧。

想到这里,她便对敞厅里的一群半老头子没了兴趣,歪着脑袋看向屋外的竹林。

那人方才就在万佛殿里上香,说不定会来这里呢?

她期待起来,那个玄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就好了,若他从门前的石级走来,刚好是逆着光线,外面一片明亮,而他的脸却看不真切......

她这么想着,便有一道身影从阳光里走了过来,便如她想像中的样子,逆着光,有星星点点的微尘在他背后的光影里飞舞,阳光洒在他身上,映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霍柔风微微张开了嘴,坐直了身子,但是很快她便像泄了气的牛皮袋子,重又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她已经看清楚来人了,不是“玉笛公子”,非但不是,而且半分也不像!

她翻个白眼,别过脸去,不想看到这个人。

而这个人也似是不认识他,昂首挺胸走进来。

霍柔风还以为他要坐到上首留出的空椅子上,她用手捂住眼睛,不想看到那辣眼的一幕,这人是谁啊,她不认识。

可是当她从手指缝里望过去时,却看到那几个位子还是空的,接着,一张因为靠近而被放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这位公子,幸会幸会。”展怀冲她抱拳。

霍柔风这才发现,展怀坐在了她身边。

还好,你还有自知知名,没有打着我家旗号坐到正座上。

霍柔风放下手来,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展怀咧咧嘴。

展怀站起身来,又向敞厅内其他人拱手,然后便满脸谦虚地闭嘴不语了。

霍柔风对这一代的闽国公好奇起来,闽国公一个武将,应是铮铮铁骨的人物,他是怎样养出展怀这种儿子的?

她忍不住悄悄问展怀:“你是你家捡来的孩子吗?”

展怀笑眯眯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道:“你才是你家捡来的孩子。”

霍柔风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旁。

展怀看着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忽然很想摸一摸,这才几日不见,这小孩就胖出双下巴了。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风雨欲来

郎青和花四娘跟着展怀走进来,和张升平、黄岭一样,他二人也站在展怀身后。

但是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包括那个身型消瘦的人。

接着,又有几个人走进敞厅,霍柔风全都不认识,郎青凑到展怀耳边,压低声音,一一介绍。

霍柔风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全都听了过去。

穿着灰色团花直裰的中年文士是礼部侍郎孙文远的堂兄孙文逸,做过翰林,去年丁忧期满,却迟迟没有起复,都传他是想要离开翰林院调往六部,因此才迟迟未动。

穿着暗红福字团花锦袍的胖子,则是武昌伯徐振的表弟缪福青,徐家发迹于高宗年间,老祖宗曾经为当时还是皇子的熹宗皇帝挡了一箭,不但得了世袭罔替的爵位,之后两代,徐家子孙均在御前任职,恩宠不衰。

这一代的武昌伯徐振,其母便是出自无锡缪家。缪家人丁单薄,到了这一代,只有缪福青一根独苗,早年官至四品游击将军,十年前患脚疾仕致回乡,至今走路还是跛的。但是他天生一个好人缘,加上徐家和缪家的声望,常被请来做些中证之事,无锡人提起他,都要称呼一声缪大将军。

最后与方丈大师一起走进来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他穿着深蓝色仙鹤纹的道袍,颧骨高耸,嘴角紧抿,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霍柔风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果然,她听到郎青低声说道:“五爷,这位便是赵太后的族叔,赵清泰。”

一番相让之后,方丈大师在正首坐了,赵清泰便坐在他的下首,接下来是缪福青和孙文逸。

众人相互见礼,轮到展怀和霍柔风时,知县胡泗一脸错愕,他真是走眼了,初时还以为这两个小孩是哪家的官誊,没想到只是商户子弟,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霍柔风懒得去看胡泗的神情,她的注意力都在方丈大师脸上。

但是听闻她是无锡霍家的子弟时,方丈大师也只是微微颔首,眉宇间看不出半丝惊异。

大师就是大师啊。

倒是缪大将军哈哈一笑,对霍柔风道:“你是霍家小九?几年没见长这么高了,我去杭州时见过你,你跟着你爹在骆老将军家里喝寿酒,你辣得直哭,还是夹了一口糖醋鱼塞到你嘴里的,你还记得吗?”

一旁的展怀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一看就是在偷笑。

霍柔风欲哭无泪,她想起来了,原来那个大胖子就是缪大将军。

她忙给缪大将军再次施礼,缪大将军大手一挥,道:改天来我家坐客,我家有几个小子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多亲近。”

待到霍柔风重又坐回座位,她便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看向她,她抬起头来,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注意她,但是她的感觉不会有错。

这时展怀悄悄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要喝什么杨梅酒了,原来你不敢喝酒。”

霍柔风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方丈大师对一旁的僧人道:“所有的人都到齐了,你去让玄空和玄静,连同梅花岭的人都进来吧。”

僧人合什成去,片刻后,敞厅内便进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便是曾到县衙的玄空和玄静,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黄华三和梅花岭的一群人。

这些人刚刚站定,又有一个僧人从后面走出来,跟着他一起的则是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汉子。

这人穿着僧袍,但是却梳着发髻,做俗家打扮。..

他刚刚走出来,人群里便爆发出一片惊呼,一个女子快步冲了出来,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德子,大德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

这是大德子,梅花岭最好的篾匠,失踪三年的大德子。

黄华三抹了把眼泪,挥手让众人静下来,又对那女子道:“王柱家的,这里是寺院,你要哭留着回家哭去,别哭了!”

王柱家的连忙强止住哭声,双手却还是死死抓着大德子的胳膊,生怕稍一松开,大德子就会消失无踪。

一直没有说话的孙文逸抿了一口茶,对呆若木鸡的胡泗道:“胡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胡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这还是陈大人在任时的遗案,几年来下官不遗余力多方查找无果,没想到吉人天相,竟然在这万华寺里得以亲人团聚,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孙文逸唇边闪过一丝冷笑,没有再去理会他。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的声音响起,敞厅内立刻重新安静下来,方丈大师慈祥的目光看向大德子,“你的病已经好了,可以把你经历的事情说出来了。”

大德子神情木然,即使王柱家的抓住他的手臂,他也还像个木头人一样,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听了方丈大师的话,他猛的挣开王柱家的手,几步冲到方丈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大师,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方丈轻抚他的头,什么都没有说。

好一会儿,大德子才安静下来,他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黄华三和一众乡亲,颤抖着声音说道:“那日带我们离开梅树岭的人,不是县衙的人,他们假借县衙之名,出村不久便把我们的眼睛全都蒙上,我们也不知道被他们带去了什么地方,只是知道那里被大雨冲坏了,他们是让我们去干活的。可是我们刚进去,就塌方了,塌方了!”

塌方两个字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愕然。

黄华三大着胆子问道:“是让你们去盖房子了?”

没等大德子开口,霍柔风抢过话头:“你们去的地方是在地底下还是在山洞里?”

大德子道:“是个洞,大洞,他们都被埋在里面了,只有我只有我逃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那天的惨状历历在目,他的乡亲们,那些和他一起从村子里走出来的乡亲们,全都被埋在了那个大洞里。

他使出全身力气挖他们,指甲断了,双手是血,雨越下越大,又有人来了,他们捂住他的嘴,把他扔下了山崖......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黄口小儿口莫凭

玄静上前一步,举起了大德子的手,众人这才发现,大德子的十根手指上都没有了指甲,而且手指弯曲如鸡爪一般,无法伸直。

玄静道:“他的手便是当日救人时伤到的,后来又在水里泡过,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虽然经过师傅精心医治,但是他的手也只能做些粗活了。”

大德子是梅树岭最好的篾匠,而如今却再也不能编筐编家什了。

王柱家的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大德子噗通一声跪在姐姐面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些就是他知道的事情了,他想起这些事后,一度想要自尽。

他没脸回村子,没脸见年迈的父母和疼他的姐姐,更没脸去见乡亲们。

直到这个时候,村民们才终于缓过神来,他们的亲人,都死了!

大德子还活着,可是其他人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冲到大德子面前,不住摇晃他,问他那个大洞在什么地方,也有人跪到知县胡泗面前,不住磕头,让知县老爷给他们做主,抓到那些骗走亲人的坏人。

敞厅里一片混乱,哭声、喊声、磕头声连成一片,清悠的佛家圣地顿时宛如人间炼狱。

没有人制止他们,也没有人喝斥他们,谁又能想到,就在这繁华锦绣、文风鼎盛的无锡,就有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三十个人,三十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全都被长埋地下,而活下来的那个人,却也要长年累月生活在愧疚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缪福青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大家静一静,现在知县大人就在这里,请知县大人说几句。”

胡泗一头冷汗,若是可以,他早就趁乱溜出去了,这件事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出事的时候,他还没来无锡上任呢。

可是现在缪福青开口说话了,还把矛头指向了他,他身为父母官,若是不能给个说法,即使这些苦主拿他没有办法,在座的这些皇亲国戚,朝廷官员,哪个也不会装聋做哑。

他求助般的望向坐在方丈大师身旁的赵清泰,只见赵清泰双目低垂,似是不忍看到眼前的这幕惨剧。

胡泗无奈只好站起身来,对在场的众人道:“既然已经有了人证,那本官回去便重启案宗,捉拿为非作歹的贼人,还乡亲们公正,还无锡城清平。”

“啪啪啪。”他的话音刚落,便响起了掌声。..

胡泗望过去,只见鼓掌的人那个人,正是和霍家小子前后脚进来的那个姓杨的少年。

展怀一边鼓掌一边站起身来,分开人群,缓缓走到胡泗面前:“胡大人,这个案子太大了,不只是二十九名村民的人命案子,还涉及私矿大案,您想要如何捉拿这两案的无凶呢?”

“私......私矿?”胡泗的头嗡嗡作响,他不是刚入仕途的新人了,当然知道能开私矿的岂是寻常人?

他惹不起,他也不敢查。

“是啊,方才大德子说得一清二楚,他们进了一个洞,胡大人您就不好奇,是什么洞值得让人冒雨抢修,又有什么洞塌了,会杀人灭口?”展怀说道。

胡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强作镇定:“也可能就是匪人们用来藏赃物的洞穴呢,这些人杀人越货,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再说本官在此为官三年,也未听说无锡附近有何矿藏。”

展怀恍然大悟:“是吗?为何我听说无锡这里有铁矿呢?胡大人不知道吗?您当然不想知道,若是有人胆敢在您的一亩三分地里私开铁矿,啧啧啧,那可不只是乌纱不保了,您的项上人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胡泗便厉声说道:“一派胡言,无锡怎会有铁矿?哪来的黄口小儿,竟在此处大放厥词!”

胡泗本想说让人把展怀轰出去,但是想到展怀和他一样,都是方丈大师请来的人,轰不轰出去轮不到他来说,他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可是我也听说过啊。”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敞厅内响起,奶声奶气。

众人不由得望过去,霍九笑眯眯地从宽大的太量椅上跳下来,她学着成年男子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走到胡泗面前,指着展怀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过,无锡这里暗藏着铁矿。胡大人,我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您身为父母官,不会不知道吧。”

说到这里,她拍拍小胖手:“我懂了我懂了,您不是不知道,您是害怕,因为我听说啊,敢开私矿的人,不是皇亲就是勋贵,您一个七品知县,哪里惹得起这些人啊,唉,真是可怜。”

她说到这里,弯腰摸了摸那条小黄狗的脑袋,倒像是这可怜二字是对狗说的。

胡泗怔了怔,目光不由得扫向坐在上首的赵清泰和缪福青。

霍家小子虽然不像话,但是却也说中了他的心事。

如果真的有铁矿,敢在这里开私矿的人,也就只有赵家和缪家了。

他们两家,一个是皇亲,一个是勋贵。

赵清泰依然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好像展怀和霍柔风的话根本没有入耳一般。

缪福青却没有避讳,他指着霍柔风笑骂道:“小九儿,你这臭小子从哪儿听来的?我在无锡住了半辈子也没听说有铁矿,真若是有铁矿,朝廷能不知道吗?”

霍柔风歪着脑袋,白嫩的手指头放在嘴边,像是随时想要笑话人似的。

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对缪福青说道:“将军伯伯,那您说无锡有锡矿吗?”

缪福青哈哈大笑:“小家伙你真逗,无锡当然没有锡了。”

“对啊,无锡之所以叫无锡,是因为没有锡,可是为何不叫无铁呢?那是因为有铁啊。”霍柔风一本正经地说道。

缪福青怔住,一旁的孙文逸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就连方丈大师也笑着摇摇头。

展怀强忍住笑,对缪福青说道:“缪大将军,不论无锡有没有铁矿都无所谓,只要胡大人派人去查查便可,当然了,胡大人可能不敢查,赵老太爷和缪大将军看看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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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不要不理我啊,否则十三会哭死在厕所里。上架第一天的首订对于作者很重要,真的很重要,关系到十三的水晶玻璃心。。。

给我信心,给我力量吧,亲人们!

正文卷 第七十章 穷山恶水?

即使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梅树岭村民,听了展怀这番话,也已经明白了。

亲人的死因并非是大德子施救不利,而是被人害死的。

害人的就是开私矿的人。

想要抓到杀人凶手,单靠知县大人是没有用的,还要去求赵老太爷和缪大将军,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大人也像是个大官,还是求他们吧。

几十个村民你拥我挤,争先恐后扑倒在赵清泰、孙文逸和缪福青面前。

“青天大老爷,求求您了,给我们做主吧!”

方丈大师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其他僧人也俱是默念经文,没有人拦着村民们,也没有人劝阻他们。

大厅里还有几位无锡的文士名流,此时也俱被这个场面震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展怀和霍柔风早就回到各自的座位,接下来的事情,已经用不到他们了。

果然,缪大将军率先说话,他对胡知县说道:“胡大人,缪某虽已人在乡野,但仍然心怀朝堂,梅树岭的案子不能水落石出,百姓不得安宁,若真与私矿有关,那便是惊天大案。缪某不才,府里还有些能用的人手,若是胡大人不嫌弃,缪家愿出人出力,为朝廷和百姓尽绵薄之力。”

说到这里,他笑眯眯地看向赵清泰:“赵老太爷,您看如何?”

这是摆明要拉赵家下水了。

赵家并非普通的大户人家,他们是赵太后的娘家亲戚。

他们代表的是皇亲国戚。

哀嚎的村民们全都止住了哭声,敞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屏住呼吸,所有的目光全部望向赵清泰。

赵清泰缓缓抬起眼睑,双目透过人群,目光炯炯地看着角落里的展怀和霍柔风。

他的声音缓慢,一字一句地说道:“为朝廷出力造福乡梓,赵家责无旁怠。”

这短短的两句话,十几个字,便给这件事一锤定音。

无论有没有私矿,无论开私矿的人是谁,赵家和缪家都会协助县衙查找。

虽然人人心里都清楚,赵家和缪家要想证实清白,也只能这样做,但是到了这个地步,谁还能再说什么呢。

“阿弥陀佛,赵老施主缪大将军都是仁义之人,贫僧有两位师侄,略通山水地理之学,贫僧便派他二人带同寺内僧众一起前往,赵老施主、缪大将军、胡大人,看可行否?”

万华寺不但要参与此事,而且还要派人前往,这样一来,胡知县想要顾忌赵缪两家的体面混淆事非,也是困难重重。

村民们齐声道谢,胡泗和赵缪二人连连称是,孙文逸便道:“我们孙家一门书生,但是也还能抽出几个人手,明日我便让他们到县衙报道,到候胡大人调遣。”..

见与此事无关的孙文逸也开口了,另外几位无锡的名门世家也纷纷表示愿意出人出力。

霍柔风重又站起身来,她清清嗓子,大声说道:“我们霍家一介商贾,也只能行商贾之事了,听闻梅树岭这两三年,大多人家都是靠妇道人家养蚕织布维持生计,我们霍家刚好也有几间铺子做着布匹生意,那从今年开始,每年以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订购梅树岭的布匹,你们有多少,霍家便收多少,为期五年,黄村长你和乡亲们商议一下,若是觉得合适,可拿着我的名帖到永丰号无锡分号,与崔大掌柜面谈。”

黄华三呆住了,只有梅树岭的人才知道,这三年来他们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梅树岭离无锡远,村子里做不上城里人的生意,本就不富裕。三年前又出了那样的事,仅有六十户的村子,一下子便损失了三十个青壮汉子,有的家庭就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长在无锡这样的富庶之地,村子里的很多孩子甚至没有吃过米饭。能干的妇人们养蚕织布,可是城里的布商没人会到梅树岭收布,她们辛苦织出的布只能托其他村子有门路的亲戚便宜卖掉。

黄华三没有听说过永丰号,他也不知道霍家,他甚至不知道每匹布的市价是多少,但是这个姓霍的小孩说了,永丰号能按照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收他们的布,有多少收多少,而且一收便是五年。

五年啊,五年的时光,村子里会有一批孩子长成半大小子,他们是梅树岭新一代的男丁,是家里的顶梁柱。

待到这些孩子长大了,梅树岭又能像以前一样,虽不富足,但是人人都能吃饱肚子,逢年过节孩子们能穿上新衣裳,其他村子的姑娘愿意嫁过来,生儿育女。

“愿意,愿意,我们愿意!”黄华三冲口而出,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迟疑地看着霍柔风,“小少爷,你说的话可作数?”

霍柔风微笑,冲着张升平点点头,张升平把霍柔风的名帖捧到黄华三面前:“老人家,你拿着这份名帖,到永丰号无锡分号,便能知道我家九爷的话作不作数了。”

黄华三认识几个字,见这名帖上只有霍风两个字,他疑惑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旁的缪福青哈哈大笑,道:“缪某在无锡城里薄有虚名,老人家可信否?”

黄华三已经知道这位缪大将军是勋贵,是连县太爷也惹不起的大官,自是连连点头:“信得过,信得过。”

“好,那缪某就告诉你,论起生意做得大,整个江南怕是也没有几家能超过永丰号的,这位便是霍家的九爷,千真万确。待到你们两家立契书的那天,缪某愿去给你们做个中人,小九儿,你看可好?”

这些年,缪福青没少在无锡做中人,霍柔风笑道:“那就有劳缪大将军了。”

这时一位姓常的文士开口道:“你们霍家既然说出他们有多少布,你们便收多少,就不怕其他人都把布匹交给他们,他们从中再赚一笔?”

这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了。

闻言,黄华三气得老脸发白,他道:“霍小公子是要帮助我们村子渡过难关,我们怎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霍柔风冲他摆摆手,看着常文士,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把十里八村的布匹全都拿过来,我们霍家也收得起。”

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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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庵中主人,如玉处石(大吉大利,今天上架)

孙文逸看了常先生一眼,以前还真是高看常家了,以为他们家曾经出过一位进士、两位举人,也算得有几分底蕴了,却没有想到眼界竟然如此狭窄。

他清清嗓子,问黄华三道:“你们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

黄华三道:“原本有六十几户,如今只有五十八户。”

孙文逸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常先生登时明白过来,他恼羞成怒的瞪了霍柔风一眼,还不到六十户人家,就是没黑没白地织布,又能织出多少?

可恨自己多说了两句话,非但成全了霍家仁义的名声,还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若是缪福青那种粗人说上几句也就罢了,偏偏是被孙文逸垢病,孙文逸是翰林出身,以后还要入朝为官的,他的堂兄孙文远如今位列小九卿,离入阁之期不远矣。以后常家子弟如要入仕,还要靠孙家看在同乡的情份上多多提携。

霍家真是奸商啊,只花不多的银子,就给自己使了个这么大的绊子,让孙家以后如何看自己啊。

可是一时之间,他又给自己找不到台阶,常家是书香门第,最是不屑行那商贾之事,他对稼穑之事也是一窍不通,另外几人见孙文逸开口了,便争先恐后出银出米,一时之间,把敞厅内搞得像善堂一般。

正在这时,展怀忽然又开口了:“对了,晚辈前阵子在街上遇到几个人欺负一个人,晚辈看着来气,便让人救下了那个被欺负的人,却原来那些欺负人的都是地痞,可却冒用皇亲国戚的名头在外为恶,被欺负的也不是普通人,竟然是朝廷命官。胡大人,您看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胡泗已经快要恨死这两个小孩子了,那个小的倒也罢了,一看就是被这个大的教唆的,这个大的才最是可恨。

他冷声说道:“休得胡言,当今天下国泰民安,无锡城里虽然不是夜不闭户,可也平安康宁,又怎会有当街欺负朝廷命官之事。”

展怀呵呵一笑,又看向赵清泰:“既然胡大人说没有这事,想来那些冒充赵家家丁的人真的是假冒了,呵呵。”

赵清泰一头雾水,原来这小子说的竟然是赵家家丁?

他想再多问一句,可展怀已经重又坐回座位,还不时地和霍柔风小声说笑,似乎方才那番话都是无心之语。

但是这样的话,又怎会是无心的呢?

赵清泰面色清冷,目光如刀锋一般落到二人身上,他已能肯定,这两个小东西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梅树岭的事既然已经说定,众人便也纷纷告辞,大家定好明天一早便在县衙碰面。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霍柔风和展怀一起慢吞吞走出敞厅,她压低声音问展怀:“你没让傅明扬登场?”

展怀面不改色:“不用。”

不用,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样顺利,当然他更没有想到,霍柔风会下场帮他,他也没有想到霍柔风会认识缪福青,而缪福青被霍柔风三言两语激得应下此事。

他的原定计划,是想让傅明扬站出来的,可是现在用不着了,傅明扬这张牌,还是要用到更关键的事情上。

“小九,今天的事还是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霍柔风正拔着脖子向竹林里张望,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玄青色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是谁?”展怀问道。

“一位神仙般的公子。”霍柔风的声音清清甜甜,展怀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野蜂蜜,后来吃过无数次的蜂蜜,但是都没有野蜂蜜好吃。

神仙般的公子?

展怀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将来他若是有了儿子,万万不能养于妇人之手,否则便会像霍小九这样。

展家的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展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郎青......

这时采芹小跑着过来,对霍柔风道:“九爷,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城吧。”

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瞥了展怀一眼,展怀摸摸耳朵,霍家的这个丫鬟,他是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霍柔风向展怀抱抱拳:“杨公子,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说完,她却站在原地不动,那样子似是要等着展怀先走。

展怀不由自主地向刚才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竹叶婆娑之间,那个玄青色的身影正向远处走去。

好好好,小家伙,你是想去追那位神仙般的公子吧,不打扰了。

展怀挥挥衣袖,带着随从们走了。

霍柔风冲着自己的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爷没有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动。”

采芹忙问:“九爷,您......”

霍柔风转过身来,冲她嘘了一声,便轻手轻脚地向前跑去。

采芹急得直跺脚,张升平连忙低声劝她:“姑娘莫急,张亭和张轩应该就在前面,他们会照应九爷的。”

采芹对张升平的两个侄儿印像很好,闻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九爷越大越不好带了,现在她还在府里,若是她出府了,采荷她们几个哪里管得住她,唉。

霍柔风走了没有多远,便听到有人轻声唤她:“九爷,九爷。”

她回头一看,只见张亭从一块大石后面闪出身来。

“只有你?”她问道。

“我哥跟过去了,我在这里接应着。”张亭说道。

“从这里出去是什么地方?”霍柔风问道。

张亭道:“从这个方向出去,便是下山的路,半山腰有个庵堂,没有什么香火,像是哪个大户人家专为家中长辈女眷建的清修之所。”

“庵堂?这庵堂建在万华寺后山的半山腰里,你以前就知道?”霍柔风好奇地问道,她来这里之前,张升平向她详细讲过万华寺的事情,却没有提到有这样一座庵堂。

张亭摇摇头:“我叔让我们哥儿俩跟着那主仆二人,可他们分头行事了,那个老者便是去了那座庵堂,是小的跟着,险些被那老者发现。那老者在庵堂外面敲门,出来应门的不是尼姑,而是俗家打扮的老妇,因此,小的才猜想那是大户人家为家里长辈建的清修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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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第二更)

“后来呢?”霍柔风问道。

“那老者从怀里掏了件东西交给老妇,老妇进去之后,很快又出来,把那物件还给了老者,小的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像是用绸布包着的。老者只好把那物件揣回怀里,就往这片竹林里来了,小的没敢跟上,就在庵堂外面转悠了一会儿,过了约末一盏茶的功夫,有顶轿子从山下上来,就落到庵堂外面,小的担心被人发现,便从另一条小路进了竹林,刚好遇到我哥,他让我在这里等着,若是那老者来了,便把他引开。”张亭说道。

霍柔风明白了,那间庵堂里的人定然和“玉笛公子”有些关系,莫非是那老者求见不果,他自己亲自去了?

霍柔风的兴趣来了,她问张亭:“你不是说还有一条路吗?怎么走?”

张亭指指身后,道:“就从这里向前走,转一个弯,便有一条小路,从那里向山下走,就能看到半山腰的那座庵堂了。”

他的话音刚落,霍柔风已经跑了出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她便看到了那座庵堂。只见青瓦白墙,掩映在竹海之中,门前一道青石台阶,直通向山下。

一顶青布小轿停在门前,霍柔风正想靠近一点仔细看看,便见庵堂的门忽然打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扶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老妇。

那女子看上去也就是十一二岁,她梳着单螺鬟,穿着淡绿色的比甲,素白小袄,下面是一条月白色的挑线裙子,身量虽然尚未长成,但已是亭亭玉立,如同五月里尚未绽开的莲花。

她微垂着头,霍柔风看不清她的相貌,但是看那纤巧的身段,想来一定是位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吧。

少女转过身去,重又看向那座庵堂,她伫立良久,直到那丫鬟和她说了什么,她这才上了轿子。

她们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丫鬟和那老妇背上的包袱,看这样子不像是要出远门的,但那少女在庵堂外默然而立的身影,却给了霍柔风一种感觉,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轿子沿着石阶缓缓下山,丫鬟和老妇在后面跟着,显然山下另有马车或者轿子,只是少女身子金贵,走不得远路,这才让轿子把人抬下去。

看那轿子已经走出很远,霍柔风也准备回去了,正在她想要转身时,忽然,她看到庵堂后面的竹林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玄青色的头篷,从霍柔风的角度能够看到他的脸,虽然不甚清晰,但是她能肯定,这就是当日在小船中给她治伤的那个少年。

少年缓步走向那石阶,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轿子,他解下腰间的玉笛吹了起来。

这次的笛声不似那日在浮玉楼听到的,带着几分哀伤,霍柔风听出来了,这是李后主的《虞美人》,很少有人会用笛子演奏这支曲子,但是前世的时候,她曾在行宫之中听老宫人吹过,太监说那是前朝的宫人,皇帝仁慈,让她们留在行宫里照顾花草。

这一世,她师从柳无醉,也曾提起过这支曲子,柳无醉试着吹过,可是却没有前世她听到的那种韵味。

而这个少年,却比前世她听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听着听着,手背上一点凉意,霍柔风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落下泪来。

她用手背抹一把眼泪,那少年手执玉笛站在蜿蜒的石阶之上,山风吹起他的衣裳,玄青色的斗篷如同一朵云,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这山、这遍山的青竹、谪仙般的少年拿着玉笛,宛如一幅水墨丹青,美好隽永。

一曲终了,少年转身走入竹林之中,他毅然决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那庵堂和那石径一眼,倒像是用这一曲和这里的一切做一绝别。

霍柔风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她能肯定,在宁波小船上,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在此之前,她绝对没有见过他。

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熟悉。

或者,他是像她前世时见过的某个人吧。

霍柔风苦笑,这一世的她与前生的她,在相貌上没有半分相像,即使有人如她这般幸运,投胎转世重生而来,也不会还是前世容颜了吧。..

她叹了口气,顺着来时的小路回去了。

回到庄子里,她叫来张轩,问道:“你一直都跟着那位穿玄青色斗篷的公子吗?看到什么了?”

张轩道:“那位公子见过方丈大师,后来便穿过竹林去了后山。”

再后来的事情,霍柔风亲眼所见,也没有什么可再问的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也见过方丈大师。

他们到达敞厅时,方丈大师还没有来,等了好一会儿才到,想来就是在这个时间里,方丈大师与那人见面的吧。

她又叫来张升平,道:“你去查查,万华寺后山半山腰的那座庵堂是怎么回事?”

张升平也是第一次听说万华寺后面还有一座庵堂,他有些吃惊,后山半山腰的地方显然已经不是万华寺所有,在那里有庵堂倒也并非不可。

但是万华寺是江南名刹,连带着附近的村镇也是远近驰名,若是在那旁边还有一座庵堂,想来也早就香火鼎盛了,又怎会无人知晓呢?

次日,霍柔风派了林文盛去了县衙,傍晚时分,林文盛回来,告诉霍柔风,梅树岭的人已经与永丰号立下契书,缪大将军做的中证,赵家和缪家都派了人手过去,明日便和万华寺的僧人一起,出发去寻找大德子说的那处地方。

另外几家则由孙家带头,捐了米面和一百两银子,由县衙转交给梅树岭的孤儿寡母。

听说只有几十两银子,霍柔风连连咂舌:“这些人不是都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吗?怎么才捐了一百两银子?那够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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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风烟起(第三更,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

林文盛忙道:“九爷没有去过那些远村,每户人家有上几两银子便能过上一年温饱日子了。这一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霍柔风翻个白眼,好在昨天在万华寺里,她没有当众提起霍家捐银子的事,否则那几家书香门第还不恨死她?

霍家想捐银子,没有个几千两上万两,哪里拿的出手?

她问林文盛:“你看到杨公子的人了吗?”

林文盛道:“说来也怪,我本以为杨公子即使自己不去,也会派人前往,可是我在县衙没有看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霍柔风想起昨天在万华寺里的情景,笑着问林文盛:“你在无锡多年,你相信无锡有铁矿吗?”

今天林文盛在县衙里也听人说起铁矿的事了,他摇摇头:“我从未听人说起过,也不太相信。”

霍柔风把手里的瓜子扔回到玛瑙碟子里,笑盈盈地说道:“巧了,爷也不信,一点儿也不信。”

不但她不信,她还觉得,展怀也不会相信的。

如果无锡附近有铁矿,恐怕轮不到赵家和缪家,他们展家就是第一个派人来开私矿的。

缪家连着徐家,他们的子弟大多是在京城上十二卫任职,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开铁矿这种事,一时半刻也还不敢。

而赵家则是后戚,赵太后虽然把持朝政多年,可是铁矿不比其他矿石,即使赵家开出铁矿,也要有本事卖出去才行。

但是展家就不一样了,他们要造战船要养私兵,铁矿必不可缺,而且他们偏居一隅,也只有展家才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的实力。

无锡有没有铁矿,展家想来早就心里有数了。

展怀一口咬定无锡有铁矿,显然找寻铁矿并非他的本意,而是另有别的目的。

第二天,张升平便从万华寺回来了。

“九爷,我打听清楚了,那座庵堂是十年前建的,据说是京城里的官眷在此清修,山下的百姓时常看到有个老妇人到集市上采买针线布匹,还曾见过万华寺的僧人送米送菜。元宵节时,有人见过那老妇和一个丫鬟,陪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去看灯,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百姓们所说的小姑娘,应该就是那位弱柳拂风般的少女了吧。

霍柔风有些郁闷,玉笛公子的那曲《虞美人》便是为她而吹的。

对了,先前那老者还曾要送东西给那女子,那女子没有收,后来玉笛公子才去的,去了却不相见,躲在竹林里,眼巴巴看着那女子走远。

霍柔风仰面长叹,这不就是古诗里所说的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吗?

这座庵堂存在了十年,看那女子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如果是在庵堂初建时便住进来的,那她岂非就是在庵堂里长大的?

与太平会有关系的玉笛公子又是如何认识她的?

这样一想,霍柔风便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感叹没有意思了。

不过这件事和她也没有关系,她只要知道,有个女子养在万华寺后面的庵堂里便行了。

她很快便忘了此事,因为没过几天,便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

远在陕西的荣亲王反了!

其实荣亲王早在半个月前便已起事,只是直到这几日才传到无锡,荣亲王是赵太后的亲生儿子,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他九岁就藩,十多年来从未被召回京城,即使是太后寿辰,也没有让他回京祝寿。

众所周知,太后宠爱的是年纪最小的庆王,庆王十几岁了仍然留在京城,一直没有就藩,而荣王九岁便远离京城,显然对于太后来说,并不是很疼爱他,否则也不会十多年不让他回京。

渐渐的,百姓们也快要忘记远在陕西还有这样一位荣亲王了。

可也就是这样一位并不引人注目的王爷,却忽然起兵了。

霍柔风听着张升平的汇报,沉吟不语,张升平又道:“外面的人都在传,当年太祖皇帝也是在陕西起兵的,这位荣亲王是有太祖的龙气保佑。”

听到张升平说起太祖皇帝,霍柔风冷冷一笑,本朝的开国皇帝的确是从陕西起兵,但那和那个所谓的太祖皇帝有什么关系?他不过就是长得漂亮,又温柔体贴,这才成了母亲的入幕之宾而已。

他并不是陕西人,母亲才是,她的外公是定西侯谢振,外祖母是享亲王俸禄的明淑郡主,谢家一族世世代代都在陕西打鞑子,皇室为了笼络谢家,几乎每一代都与谢家通婚。直到谢振这一代,皇帝听信谗言,担心谢家功高盖主,下旨召谢振父子进京,却用毒酒将他们杀于紫禁城的承恩楼。

之后母亲率领谢家旧部揭竿而起,历时多年,终于打进了京城,皇帝听说谢家军打进来了,带着皇后和几个皇子,自焚于承恩楼。

那座留下谢家男儿鲜血的承恩楼,最终也成了仇人的葬身之地。

正在这时,小丫头跑了进来:“九爷,大娘子来信了。”

霍柔风接过信展开,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霍大娘子在信里说,她已经接到消息,荣王已反,江南虽然短期内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姐姐不放心她留在无锡,让她见信便启程回杭州。

霍柔风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她真的不想现在就回去,她还想知道展怀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对张升平道:“你去准备准备,我要到街上走走。”

张升平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本朝一直是太太平平,除了沿海时有倭寇,西边和北边时有鞑子滋事以外,还没有过造反的事,何况这造反的人,还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

好在一时半刻,战火还不会波及江南,九爷想到街上走走,也并非不可。

他叫来两个侄儿,让他们跟在九爷身边谨慎行事,自己则亲自去安排车马人手。

可是霍柔风还没有出门,宋松和宋申便来了。..

原来听说荣王反了,宋二爷和宋三爷担心她会害怕,特意让宋家兄弟来庄子里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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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商人重利(第四更)

霍柔风没有心情和他们一起玩,索性让他们一起进城。

方才她在看信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姐姐的话有些异常。姐姐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虽然荣王反了,但是陕西离江南尚远,没有一两年也打不过来,姐姐不是足不出户的内阁妇人,她见多识广,沉着冷静,又怎会在这件事上一反常态?

难道是姐姐只是不想让她留在无锡,而并非是因为打仗?

三人同坐在马车里,见霍九一改往日说说笑笑的样子,独自望向窗外一言不发,宋申便对她说道:“二伯父和我父亲听说你要帮助梅树岭的人,全都夸奖你呢,说你大仁大义,有孟尝之风。”

其实宋二爷是指着自家子弟的鼻子说:“你们看看,霍小九这笔买卖做得有多值,满打满算也花不了几个银子,不但提高了声望,还给霍家的布行捞了好名声,你们都要好好学着。”

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宋家?

“我小时候来无锡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你们?”她问道。

宋申脸上一红,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是庶子,父亲又怎会带他来见霍老爷呢。

宋松则道:“我们比你年长,那时已经跟上先生读书了,平时要读四书五经,还要学着打算盘看帐本,没有时间出来坐客。”

“那你们听没听说过,万华寺后山有座庵堂?”霍柔风问道。

“庵堂?”宋松想了想,道,“没有,家母吃斋念佛,偶尔也会到庵堂小住,若是万华寺后山有庵堂,我不会没有听说过。”

那个庵堂藏得果然很深,除了常年住在山下的百姓以外,外面的人确实不知道。

宋申觉得今天的霍九有些奇怪,便问道:“九弟,你在万华寺见过庵堂吗?”

霍九摇头:“我是想找座庵堂为姐姐祈福,我去过万华寺,还以为万华寺附近有庵堂呢。”

宋申闻言立刻给她说了几座有名的庵堂,霍柔风谢过,三个人便又无话可说。

待到进了城,三人在街上小逛,无锡城里和往日没有两样,照样安居乐业,车水马龙,直到进了一家茶楼,才听到人们议论纷纷。

三人都是商户子弟,没有太多讲究,反而喜欢听这些。宋申问霍柔风:“霍家在陕西的生意不会受到影响吧?”

霍柔风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霍家早年在陕西只有两间茶叶行和两间布行,后来父亲死在陕西,她也只知道是去看生意,这几年姐姐把生意的重心从江南转向京城,霍家在陕西的生意并没有继续发展。

但是霍老爷死在陕西的人,很多人全都知道,因此宋申才有此一问。

听霍柔风说不知道,宋申还以为她是不想深谈,能让霍老爷亲自出马,霍家在陕西肯定是有大生意。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霍柔风,她问道:“无锡城里没有人家在陕西有生意吧?”

宋松想了想,道:“我们家在那边没有生意,不过赵家应该是有。赵家每年都来我们家收陈米,说是卖给西北的酒作坊酿酒用。”

又是赵家?

霍柔风基本已能肯定,展怀这次的目的一定是和赵家有关系。

不过这不关霍家的事,她懒得多管闲事。

和宋家兄弟又闲聊了一会儿,她推说要去分号看看,便带着人告辞,去建安街找崔大掌柜。

崔大掌柜见她来了,很是奇怪:“九爷,您是要准备回杭州了吗?”

霍柔风问道:“崔大掌柜,我爹在世时,每年都派人给万华寺送银子,这件事您知道吗?”

崔大掌柜一怔,随即笑道:“九爷,我是在柜上的,不是老爷身边的人,这种事情我怎会知晓?”

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什么都没有说。

崔大掌柜心里却是咯登一下,他问道:“九爷,您是在万华寺里听说的?”

霍柔风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万华寺里,方丈大师听说我是霍家的人,并没有半分客套,我爹每年给万华寺一万两的香火钱,无论如何也算是万华寺的大香客了。”

这也是她在万华寺里感觉奇怪的,按理说,即使是万华寺这样的名刹古寺,也会给大香客几分薄面的,可是万华寺的人却像是不知道霍家似的。

崔大掌柜笑道:“老爷行善积德素来不求回报,或许没有报过自家名号呢,九爷,不要在此事上计较了,哈哈。”

可是张升平送银子去的时候,曾经见过方丈大师。

霍柔风上下打量着崔大掌柜,越来他越像一只老狐狸,这只老狐狸跟着父亲几十年,早就成精了。

“我爹过世之后,是崔大掌柜每年从帐上挪出一万两银子,悄悄送到万华寺的,对吧?”她冷不丁地问道。

崔大掌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九爷啊,话可不能乱说,我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再说我是大掌柜不假,可还有帐房,有各间铺子的掌柜,一万两啊,这可不是小数目,如果真有这笔开支,大娘子也定会知晓。”

霍柔风看着他呵呵冷笑,崔大掌柜这才发现,原来小孩子冷笑起来也挺碜人的。

“今天您若是不告诉我,万华寺和我爹是什么关系,我就让人查帐。”

若是寻常的铺子,东家想查帐那是说查就查的,但是这里是永丰号无锡分号,她若是现在查帐,那么整个无锡的霍家铺子便要关帐,不到两个时辰,无锡城里便都知道,永丰号的大掌柜出了问题,东家宁可不做生意,也要查得水落石出。

霍柔风是霍老爷唯一的儿子,是霍大娘子的弟弟,她想要查帐,永丰号上上下下只能劝却不能阻拦。

而她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她若是真要闹起来,谁能劝得住。

崔大掌柜头疼愈裂,好一会儿才道:“九爷,老爷过世之后,我的确是每年给万华寺送一万两银子,但是这笔银子并非出自公帐,而是早年老爷给太太在锡山置办的产业,太太娘家没有亲人了,她过世后,老爷便把这些产业交我打理,这些是没在嫁妆册子里的,老爷说以后全都留给大娘子,后来老爷也去世了,我没有办法,便动用了太太的私产。”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可怜天下女儿心(求订阅求月票)

霍柔风朝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一记,她真是糊涂了,听说那孩子是在寺院里长大,她便自然而然地当成了男孩,在寺院长大的也可以是女子啊,比如在紧邻寺院的半山腰,修建一座庵堂......

难道父亲养在万华寺的孩子,便是那天看到的少女?

霍柔风心乱如麻,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父亲把亲生女儿寄养在寺院里,却把她抱回家里来?

她和那个少女是亲生姐妹,二选一,她成了幸运的那一个?

那么为什么选她呢?是因为她更像男孩子吗?

无论如何,那个少女一看就是女的,而她从小到大也没人怀疑她是男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伤感地吹声口哨,如果可以,她想当女的,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可是本家的人如果知道她是女的,呵呵。

霍柔风甩甩头,把这些幼稚的想法甩掉。

现在要想的是父亲养在庵堂里的那个女儿,如果她是捡来的,那么父亲就是放弃了亲生女儿,而收养了她。

虽然外面的人叫她“野种”,可是在家里她受尽父亲和姐姐的宠爱,就是早逝的母亲也很疼她,这些年来,她除了要女扮男装以外,什么也不缺。

可是那个女孩却自幼便被养在庵堂里,那座庵堂很偏僻,常年住在山下的百姓也只见过她一次,她从小便孤单地住在与世隔绝的庵堂里,身边只有一个老妇和一个丫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狗也没有一只。

父亲虽然每年给送去一万两银子,但是一个住在庵堂里的人,又能花用多少呢。时兴的珠宝首饰、衣裳鞋袜有钱也没有地方买,再说,穿上戴上也没有人看啊。

霍柔风想到这里,就想起做为男子的她,那些数不清的衣裳,她的衣裳大多都是穿一两次就不再穿了。

她又想起她那些好玩的东西,那些东西多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可是那个女孩子什么都没有,她亲眼看到主仆三人离去时的情景,老妇人和丫鬟每人一只包袱,没有箱笼,没有大包小包,没有西洋镜子、没有珊瑚摆设。

而她呢,从杭州到无锡只是小住而已,便带了十辆马车,她喜欢的画,爱看的书,她的鸟她的狗......

霍柔风仰天长叹,她是交了什么好运啊!

如果那个女孩子才是霍家的女儿,而她只是抱来的,那么......

活了两世,她几乎都是含着金匙出生,长在锦绣从中,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今生的这一切,可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霍柔风不寒而栗,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对张亭和张轩道:“你们去和采芹说一声,马上收拾东西,爷明天就要回杭州!”

虽然已经知道九爷要回杭州了,但是九爷并没有交待具体日期,张亭和张轩先前还在猜想,九爷还没有玩够,没有十天半月恐怕都不会动身。

现在听说明天就走,两人不敢怠慢,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张亭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又跑了回来:“九爷,刚才在街上,小的看到郎青了,可是他很快就不见了。”

霍柔风正心烦,挥挥手道:“他本来就是个鬼鬼祟祟的人,不用管他。”

张亭抓抓头皮,转身要走,霍柔风又叫住了他:“你知道杨公子住在哪里吧,现在带我去,我要见他。”

此时他们待的地方是建安街永丰号无锡分号,自然不是见面说话的地方。

张亭早就听叔父说过,九爷一转眼就是几个主意,刚才她说不用理会郎青,现在又说去见杨公子,九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九爷最大,九爷永远是对的。

展怀正在客栈里和郎青说话,这两天郎青都在万华寺附近,今天才刚刚回到城里。

“五爷,方才属下看到霍九了,他先是和宋家两兄弟在茶楼里出来,分手后他去了永丰号无锡分号,之前跟着林文盛的那两个小子,如今都在他身边。”

听到霍九两个字,展怀的眼睛变弯成了月芽儿。他笑着说道:“这会儿他应该还在建安街吧,你把花三娘和花四娘叫来,我这就去建安街。”

好几天没有见到那小家伙了,展怀想逗逗他。

而且刚才郎青带回的消息,也让他想和霍九聊上几句。

几个人正要出门,霍柔风便来了。

“咦,你要出去,我正要找你呢。”霍柔风大步走进来,挑了个看上去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

展怀挥手,让屋里的人全都退了出去,他问道:“你找我有事?”

霍柔风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无锡?”

展怀想了想,道:“梅树岭的事情还没有查完,我可能还要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

“那正好,我明天就要回杭州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能答应吗?”霍柔风一脸凝重。

她的脸蛋圆嘟嘟的,白里透红,展怀想起了水蜜桃,他甚至想在她脸上捏捏,看看能不能捏出水来。

霍柔风见他不说话,只好继续问道:“展五爷,五公子,你能帮个忙吗?”

展怀这才如梦方醒,笑着问道:“什么事,这么客气?”

霍柔风懒得管他是不是装傻,道:“闽国公府手眼通天,你身边也有斥侯,想要打听消息,没有人比你更在行了。”

展怀点头,霍小九很上道,甚和他意。

“我想打听一下,十年前或者十一年前,无锡附近有没有人哪个女子,曾经服侍过我爹。”

她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这番话,展怀差点跳起来。

“霍小九,你没病吧,你出来时吃药了吗?你中午吃的什么,是不是吃多了?”

“胡说,我才没有病,也不用吃药,更不是吃饱了撑的。我爹是富商,少不得在外应酬,也就难免会有些女子胡思乱想,我就是想请你帮忙查一查,有没有这样的女子。应该很好查的,我爹素有江南活财神之称,在整个江南都有名气。”

霍柔风一边说,一边看着展怀的眼睛,展怀只觉背脊发寒,这是什么破事啊。

一一一

第一更,接下来还有一更啊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抖机灵(继续求月票求订阅)

展怀看看鞋底,鞋底很干净,他没有踩到狗|屎。

可是为什么,这样倒霉的事情会找到他的头上。

他还是头回遇到儿子要寻找父亲的女人,而且还是欢场女子。

“小九,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是不是霍家族里又旧事重提了,你要找的是你的......生母?”展怀问道。

若是往常,谁敢说欢场女子是她生母,霍柔风已经一拳打过去了,可是今天她扁扁小嘴,默默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能是我的生母,也可能是别人的生母,你就帮我找就行了,姐姐让我马上回杭州,我也想回家了,所以找人的事情就只能请你帮忙了。我不会让你白帮忙,五千两银子,行吗?”霍柔风诚恳地问道。

五千两?这么容易就赚到五千两?

展怀很想把霍柔风的小脑袋打开看看,这个脑袋是不是金子做的,否则为何她除了说钱还是钱呢?

“成交!”展怀一口应下。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冲着展怀抱抱拳,道:“那就谢过了,稍后我让人拟个契书过来,白纸黑色写下来,你放心,我不会爽约的。”..

展怀暗里佩服,商户人家的孩子果然不一样啊,嘴里说着请人帮忙,又是给银子又是立文书,我若到时找不到人,是不是还要付你违约银子呢?

展怀有理由相信,那契书上一定会有违约银子的。

可是霍小九今天看上去不对劲,是啊,一定是霍家又有人说他的身世了,他是想找亲娘了吧。

“小九,我听说霍老爷和霍大娘子对你很好啊,所以即使你的亲生母亲真是欢场女子,你也不要想不开,我保证保守秘密,外人不会知晓。”展怀说道。

霍柔风摇摇头:“唉,我被人从小说到大,早就不在意了,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我爹。”

如果万华寺的少女真的是霍家骨肉,她一定会把那女子找到,即使无法认祖归宗,也要确保衣食无忧。

她不想再和展怀继续这个话题了,这让她显得婆婆妈妈。

“梅树岭的案子查得如何了?”霍柔风坐直身子,翘起了二郎腿。

霍家只是与梅花岭做生意,并没有派人协助调查,但是她知道,展怀这个始作佣者是一定会派人去的。

展怀微微一笑:“小九,那天我说无锡有铁矿,别人都不相信,只有你来帮我说话,小九,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

霍柔风道:“无锡有没有铁矿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真的有铁矿,你们展家就是第一个来开私矿的。”

闻言,展怀没有笑,他轻声对霍柔风道:“小九,你跟我去福建吧,我娘看到你,一定会喜欢。我们几个兄弟当中,四哥最会讨我娘欢心了,每次我娘不高兴,四哥总能把我娘哄得很开心,自从他去世之后,我娘便很少再笑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霍大娘子应该舍不得霍九远离杭州吧。

“你是你们家最小的孩子,你娘不是应该最喜欢你吗?”霍柔风问道。

“哪有啊,我们兄弟五人,属我挨打最多,小时候我爹动辄就把我吊起来,一吊就是一个时辰。我娘也不管我。”展怀无奈,太无奈了,和霍小九比起来,他没有童年。

霍柔风咧咧嘴,这孩子要有多淘气啊,逼得他爹只能把他吊起来才行,唉,怎么有这样淘气的小孩,难怪长大后也同样讨人嫌。

“你别岔开话题,我是在问你梅树岭的案子呢。”霍柔风说道,她早就发现和展怀说话一定要小心谨慎,稍有不慎就被展怀带偏,就像现在,她差点被他带到沟里去。

“嗯嗯,让我想想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我问你是不是相信我,你说不信,不对,你的意思是说不可能有铁矿,对吧?”展怀问道。

霍柔风懒得理他,只是微微点头。

展怀继续说道:“没有铁矿,至少我们家没有得到消息,说无锡会有铁矿,我那样说,只是要逼着赵家和缪家表明态度,除了他们两家,无锡也没人敢开私矿,我越是说起私矿,他们两家便越是急于脱身,你看现在就挺好,他们派人协助调查,同时也能监督胡知县,让胡知县不敢掉以轻心。”

霍柔风冷笑:“你就是为了这个?你早说啊,找我借上两三千两银子,送给胡泗,他一准儿巴巴地去查了。至于人手吗,有钱还怕雇不到人?”

“小九,你能不要总提银子吗?我虽然没有你钱多,可我也不缺银子。你不觉得大德子口中的大洞很奇怪吗?”展怀道。

说起大德子,霍柔风脸上的冷笑更深了:“你还说大德子,你说吧,大德子是你从哪里找来的,或者,你和万华寺有何关连?”

展怀遇到傅明扬,便开始查前任知县陈焕的案子,这个时候,大德子便出现了,不但出现,失去三年的记忆也恢复了,恰好又有一位香客在万华寺认出了大德子,于是梅树岭的案子便被重启。

就像是要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这一切太巧,也太及时了。

霍柔风因此才觉得太过奇怪,太过不真实,也太有阴谋了。

展怀叹了口气:“小九你真机灵,我小时候若是像你一样,一定少挨很多打,也不用吊在房梁上了。”

霍柔风白他一眼:“不要打岔,继续说。”

“大德子确实是被万华寺的人给救了,他也一直住在万华寺,只是他一直都记得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忘记,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不敢,那些人要杀他灭口,他曾经偷偷回过村子,知道所有人都没有回来,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死了。所以他更加不敢回去,如果让杀他们的那些人知道,还有他这个活口,那么他的父母和姐姐也就要保不住性命了,因此他才留在万华寺,假装忘记了所有的事。”

原来如此,霍柔风明白了,她继续问道:“你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便想利用这件事,对付某一个人?”

***

本来想三更的,家里有点事,明天三更吧,第一更在中午。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车声上路合

霍柔风坐了下来,她瞪着展怀:“为什么?”

表面看来,展家什么都有了。

展怀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凝视着霍柔风:“你为什么要对付霍三?”

霍柔风道:“为了父亲留下的家业,为了姐姐,也是为了我自己。”

展怀眼中一片肃杀:“一样的,我二哥在京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当年他进京时,让全家当他死了。我四哥死时就是我现在的年纪,他是被人害死的,堂堂闽国公府四公子,就那样被人害死了,我们直到今天也找不到凶手。我大哥和大嫂伉俪情深,可是却不得不......”

“小九,我们展家看似风光,可其实和你们霍家二房一样,我们都是为了自保,保住家业,保住亲人,保住性命。”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展怀,她看着他,怔怔出神,她似乎看到了前世的高夫人。

“展怀,你们家祖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听说高太夫人是位巾帼英雄。”霍柔风冲口而出。

展怀怔了一下,疑惑地看着霍柔风:“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听谁说的?”

霍柔风恍然大悟,高夫人是母亲麾下排名第一的女将军,战功赫赫,既然开国皇帝已经改了,当年的高大将军也不会是女子。

“没有,我只是听人说起过高太夫人,想到展家是将门,或许她也是位女英雄呢。”霍柔风说道。

展怀摇摇头:“那都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很久了。”

霍柔风知道他不想说了,霍家二公子尚了公主,在京城为质,四公子十几岁便战死了,这些事情是人所周知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展家竟然是当做两个人全都死了。

只有经历过无数死亡痛楚的家族,才会这样绝决。

“展怀,姐姐让我回杭州,我明天就要走了。”霍柔风说道。

“你姐姐催你回去?担心荣王?如果是担心打仗,那么回杭州和在无锡又有什么区别,霍大娘子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你还是回去看看吧,可能是她怕你在无锡有意外。”展怀沉吟片刻,如是说。

霍柔风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想回去了。”

次日天还没有亮,十几辆马车便驶出了霍家庄子,来时只有十辆,走的时候又多了几辆。

昨天晚上,庄子里的人通宵达旦,终于把东西整理好,还有一些来不及带回去的,林文盛安排人,之后送到杭州。

霍柔风被婆子们抱进车里,采芹给她盖上薄被,让她继续睡觉。

可是她才躺下,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道:“九爷,宋家的马车到了,宋三爷和宋五爷来了,说是也要到杭州去,和您结伴走。”

霍柔风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人家想要跟着,总不能打跑了吧,想给姐姐当女婿?那也要让姐姐看看吧,那个宋松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采芹对宋家的两个哥儿倒是没有恶感,但也不想让他们和自家九爷走得太近,便对张亭说道:“就让他们在后边跟着吧,九爷还在睡着。”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霍柔风很快便睡着了,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忽然只听地动山摇般的一声巨响,霍柔风啊的一声坐了起来,采芹一把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九爷不怕,张升平他们都在外面,没事没事。”

很快,车外便响起张升平的声音:“九爷,没事的,这是山炮,炸石头用的,没有贼人。”

采芹连忙对霍柔风道:“九爷听到了吧,是山里人干活的,和咱们没关系。”

霍柔风心里却是一动,问道:“张升平,你去看看,有没有衙门里的人在这儿,或者赵家缪家的人。”

张升平转身去了,宋松和宋申便跑了过来,隔着车帘问道:“九弟,你没事吧,别害怕。”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这两个人也在。

她拍着脑门,说道:“没事没事,两位宋哥哥,你们回自己车上,外面有护卫们,你们不用担心。”

两人又安慰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马车上,现在这种情况,谁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山贼。

没过一会儿,张升平便又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男扮女装的女子:“九爷,您说对了,这里离梅树岭只有十几里。刚巧遇到杨公子,听说九爷的车在这里,杨公子让花护卫来看看。”

花护卫?

霍柔风掀开车帘,眼前的女子相貌熟悉,但是神情举止应该是花三娘,而非那个凶巴巴的花四娘。

“你家主人有事?”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道:“霍公子,我家公子让来告诉您,霍家只是生意人,有些事情不管为好。”

霍柔风明白了,展怀怕她参与进去。

她本来也只是让张升平去看看而已,她沉下脸来,对花三娘道:“我身边刚好缺一个女护卫,不如让你家公子把你借我几天,张升平,你去一趟,就说我把花护卫留下了,问问杨公子舍得吗?”

花三娘没想到她来送信,霍九却干脆把她给留下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霍公子,我家公子没有舍不舍得,只是我跟惯了我家公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霍柔风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在花三娘眼前晃了晃:“看到了吗?我有这个。”

花三娘脸色煞白,大吃一惊。

“这,这在您手里?这......”

霍柔风冲着张升平使个脸色,张升平转身上马,掉头走了。

霍柔风把那枚玉佩收进怀里,花三娘却还怔怔发呆,五爷怎么把这枚玉佩给了别人?

片刻后,张升平回来:“九爷,杨公子说既然您看上了花三娘,那就让花三娘随您去杭州,等到他忙完手头的事,也会去杭州的,到时您再把花三娘还回来便可。”..

虽然只是口头转告,但是花三娘已经能肯定这就是展怀所说,她已经平静下来,冲着张升平抱抱拳:“多谢张护卫转告,以后还请张护卫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张升平笑道。

霍柔风跳下马车,对花三娘道:“你暂时已经是我的人了,所以要事事听我的,你这就把山上的事情说给我知道。”

***

今天三更,第二更在晚上七点左右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拟就王孙借十分

此时展怀正站在一块青石上,手拿千里眼,看着对面,似笑非笑。

对面正忙得人仰马翻,赵家六爷赵子深正气急败坏的破口打骂,缪家的三爷走上去,抬手就给了赵子深一拳。..

“你还骂,老子的耳朵都给你吵聋了,被炸开的又不是你家祖坟,你骂个球啊!”

赵子深被缪三打得倒退几步,指着缪三的鼻子说道:“你敢打我?这不是你让炸的吗?我还不能骂了?这的确不是我家祖坟,可他妈是我家刚买的山头,你就这样给炸了。”

缪三冷笑:“你家的山头?你忘了你说过你和荣王交好,小时候一起放过风筝,去年你去陕西,荣王赏了你十几张好皮子,这片山头里面谁知道有没有埋着兵器盔甲呢,不炸开看看谁知道?”

赵子深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小时候他去京城,的确和荣王一起放过风筝,这件事无锡城里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也是怪他,常常显摆,去年从陕西带回十几张皮子,更是传得家誊户晓,可是那又如何,他又没有跟着荣王一起造反,缪三却是二话不说就把这里给炸了,听人说过,被火药炸过的地方,种什么都难以成活。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气得直跺脚。

他指着缪三的鼻子:“缪三,这次说好的是来查铁矿的事,你凭什么要查我们赵家?这里是铁矿?”

缪三冷哼:“谁知道你们家有没有偷开私矿,再把生铁打造成兵器送给荣王,不查查怎么知道,来人,给我挖!”

“不许挖,缪三,要查就一起查,你们家在无锡有林子有田地,查完我们家就要再查你们家,对了,我想起来了,徐侯爷指点过庆王爷的武功,庆王爷和荣王是亲兄弟。”

缪三忽然想笑,父亲曾经说过赵家藏拙,因此才没有过有再有人入仕,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赵家的子孙都是庸材。

“赵子深,庆王爷和荣王是亲兄弟不假,可是庆王爷也还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啊,你忘了吗?”

赵子深一怔,他是让缪三给气糊涂了,怎么就胡说八道了呢。

再说,庆王也是赵太后的亲生骨肉啊,荣王成了乱臣贼子,他们赵家现在更要抱紧庆王。

“缪三,你既然提到了当今圣上,也总该知道我们赵家是什么身份了,岂是你们缪家能惹得起的?今天你炸山的事情没完,咱们这就回无锡,让胡知县给个说法。”

缪三偷笑,胡知县?他敢吗?

他冲着身后的人挥挥手:“继续挖,看看是藏了铁矿,还是藏了兵器!”

赵子深一听就急了,姓缪的是要和他们家别上了,这是怎么了,缪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今天他听说赵子深带着火药上山,猛的想起来那是他家的地方,便匆匆赶来,刚到山脚下便听到上面的巨响。

缪家真的用火药炸了赵家的山头,而且还是用的荣王造反这个借口,荣王是赵太后的儿子不假,可是赵太后也不是只有荣王这一个儿子,什么时候轮到缪家拿赵家开刀了。

赵子深气得双手发抖,可是他带来的人手有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缪三的人在还没有炸开的地上乱翻。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身边的人道:“我们走!”

看着赵家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了,缪三一挥手:“都不要挖了,做做样子就行了。”

说着,他冲着一名手下使个眼色,那名手下命出一枚烟火,只能砰的一声,烟火在空中炸开,在阳光下只有淡淡的几点花火。

正在下山的赵子深抬起头来,恰好看到空中散落的火星,他皱皱眉,正事要紧,他没有在意。

还没到晌午,赵子深便回到府里,赵老太爷正在书房里和几个清客商议荣王的事,听到外面的请安声,赵老太爷问道:“是老六回来了?”

赵子深急匆匆地进来,道:“爹,缪三带人炸了咱家刚买的那座山头,硬说那里面埋了给荣王的兵器。”

赵老太爷的眼皮跳了跳,好你个缪福青,真是天大的胆子,这样的理由也能说得出口?

一名清客忙道:“老太爷,不如就按咱们商议的行事吧。”

另一名则连连摆手:“不可,之前可以那样做,可如今有了荣王的事,做为皇亲,赵家如今要低调行事,万万不可在这件事上太过张扬,一个缪家不算什么,可是他们在京城还连着徐家,徐家是皇帝近卫,不可小觑。”

赵老太爷捋着胡子,沉吟良久,对身边的童子道:“去把大爷请过来。”

赵家大爷赵子善四十二岁,举人的功名,这些年来在家里打理庶务。

赵子善一进门,就看到一脸沮丧的赵子深,书房里只有他们父子三人,清客和服侍的全都退了出去。他给父亲见过礼,问道:“爹,可有什么事吗?”

赵老太爷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对赵子善道:“这是庆王爷派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今天刚到。”

赵子善吃了一惊,他们家虽然也姓赵,但父亲也只是赵太后的族叔,并非亲叔叔,如今出了荣王的事,赵太后必定会受些影响,只是他没有想到,庆王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还能想起远在无锡的他们。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打开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抬起头来看向父亲:“爹,庆王让我们......”

赵老太爷点点头,看向一头雾水的赵子深:“你有没有派人盯着缪三?”

赵子深摇头:“没有啊,儿子急着回来报信,没留人手,再说,缪三也不会让我的人留在那里。”

“你......”赵老太爷指着他的鼻子,气得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他叹了口气,“你回来的路上,缪三怕是又开始行动了。”

赵子深还是不明白,赵子善的脸色却已经变了,他对赵老太爷道:“爹,缪家背后一定还有人,会是徐家吗?”

赵老太爷缓缓说道:“真若是徐家,那有何可怕的,我就是担心会是展家!”

“展家?展家远在福建,他们家会管无锡的事?”这句话刚刚说完,赵子善的脸色更加苍白。

无锡有赵家,展家管的就不是无锡的事,而是赵太后!

正文卷 第八十章 马蹄催(今曦今朝和氏璧加更)

展怀正靠在石壁上,看着对面青石上的小瓢虫,阳光照在瓢虫身上,像颗细碎的红宝石。

花四娘从石壁后走出来,低声道:“五爷,缪三的人已经开始了。”

展怀哈哈大笑,笑容如同初夏的阳光,灿烂明亮。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看赵家还有什么后手。”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封信和赵老太爷拿出的那一封一模一样。

只是信的内容已经变了。

他把那封信展开,信里只有廖廖数句。

把收米的事情暂时停下,还没有运出去的米找人低价卖出,对外放出风去,就说因为战事,大米无法运往陕西,以后也不再收米了。

展怀微笑,多亏有这封信,否则他真的以为这些年来赵家依靠的是荣王,否则怎会一直和陕西酒坊做着生意呢。直到拿到这封信,他才知道,原来赵家攀上的是庆王,而非远在陕西的荣王。

赵家打死也想不到,他身边的花三娘本身就是个能模仿笔迹的高手。

而此时的花三娘正坐在马车里,吃着刚上市的樱桃,喝着今春的明前,饶有兴味地听霍九爷吹笛子。

因为她什么都不肯说,所以霍柔风罚她听笛子。

花三娘初时还以为这孩子是太过顽皮,可是听着听着,她又心疼起来了,这小孩很寂寞吧。

不知为什么,花三娘会想到寂寞这个词。

霍九也会寂寞?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服侍着,陪玩的,陪笑的,陪吃的,这样的小孩会寂寞吗?

可是她却感觉到了霍九的寂寞,如果不寂寞,又怎会强迫别人听笛子呢。

这哪里是笛曲,这分明就是瞎吹的。

“九爷,您这里可还有多余的笛子?”一曲方终,趁着霍柔风喝水的功夫,花三娘问道。

“多余的笛子?”霍柔风想起那支玉笛来了,那支玉笛被拿去寄卖了。

“柳师傅那里一定有,你要笛子干嘛?”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奴婢刚好也学过几支曲子,想要吹给九爷细品。”花三娘说道。

“你也会吹啊?那你就用我的好了,没关系,你用吧。”霍柔风大方地把笛子递给花三娘。

她的笛子是三两银子买来的。

花三娘没有推辞,接过笛子便吹了起来,笛声悦耳,虽然比不上玉笛公子和柳无醉,但是一听便知颇有造诣。

一曲罢,霍柔风笑语盈盈:“你的笛子吹得好,以后你吹我听。对了,你除了会吹笛子还会什么?”

花三娘道:“奴婢还会女红针织,偶尔还能做几道点心,炒几个小菜。”

说着,她看着霍柔风身上的淡绿衫子,道:“九爷的这件衫子上绣的柳叶柳枝,并非苏绣,也不是杭绣技法,这是苗人的绣法,这种绣法看去朴实无华,但是却是返璞归真,自成一派,九爷这件衫子,怕是价值千金吧。”

霍柔风瞪大眼睛,看看花三娘,又看看一旁的采芹:“采芹,我这件衣裳真是苗人绣的吗?”

采芹点点头:“彩绣坊有位师傅,偶尔见过苗人的绣帕,很感兴趣,大娘子知道后,就派人去找寻精通此法的人,可是苗人不让汉人进寨子,彩绣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成这笔买卖,他们在布料上绣花,彩绣坊再根据这些花样子剪裁,正如三姑娘所说,九爷这件衣裳的确价值千金。”

霍柔风冲着花三娘竖起大拇指:“你果然懂行,爷自己都不知道。”

花三娘笑而不语,她会的东西多着呢,否则五爷也不会让她跟着霍九去杭州。

的确,展怀就猜到依着霍九的脾气,是一定会对无锡的事情很感兴趣的,这个时候他把花三娘送到霍九面前,霍九十有八、九会把花三娘强行留下。

而杭州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花三娘去做,没有什么比让花三娘跟着霍九更安全了。

霍柔风眯着眼睛打量着花三娘:“你们五爷是要对付赵家吧,赵家值得他动手吗?又不是赵太后真正的娘家,不过只是族叔而已。”

花三娘笑而不语,拿起一张包点心的纸,十指如飞,转眼便折出一只小鸟,她对着小鸟的一侧吹了口气,小鸟的肚子鼓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要展翅飞起来。

她把小鸟递到霍柔风面前:“九爷,这个比赵家好玩,您还想要什么,奴婢折给您玩。”

霍柔风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继续问道:“那就不问你们五爷的事了,我们说点别人的。你们二爷是驸马,长公主美不美,他们有几个孩子,长公主是谁生的,是赵太后吗?”

对于朝中之事,身为商户的霍家知之不多,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问个清楚。

花三娘道:“长公主是先帝与淑太妃所出,奴婢没有见过,想来会是极美的,二公子与长公主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子嗣。”

“那你们家大爷,也就是闽国公世子有儿子吗?”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道:“世子膝下三子两女。”

霍柔风像是放下心来:“这就好了,你们展家后继有人了,听说像展家这样的将门最重视男丁。”

花三娘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霍九应是小儿无心吧,展家的男丁........

展家的男丁命都不是自己的,他们随时抱着必死的决心,从第一代闽国公至今,展家死了多少儿子......

霍柔风却似真的是有口无心,她继续问道:“听人说皇太后最疼的是庆王爷,庆王爷只有十几岁吧,他来过江南吗?”

花三娘道:“庆王爷是太后幼子,太后虽然尊贵,但是想来也和寻常母亲一样,对幼子会偏心吧,庆王爷年纪尚幼,但是听说早年来过无锡,还曾去过万华寺。”

花三娘看着霍柔风,光滑细嫩的脸蛋,黑宝石似的双眸,红润的嘴唇,如果不是那双斜飞入鬓的长眉带了几分英气,这位霍九爷相貌精致得像个女孩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玉人儿,说出来的话却常常没有道理可讲。

这就是传说中被宠得过分的小孩,虽然骄纵,但是并没有宠坏。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世有解语花

霍柔风笑得更加甜美,她歪着脑袋斜睨着花三娘:“傅明扬的妻儿已经到了杭州吧,你到杭州以后,就能见到她们了。”

花三娘微笑:“五爷也没有吩咐,奴婢不见。”

“是吗?那好啊,到了杭州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不让你离开,你哪里也不能去。展怀既然把你借给我了,那在这期间,你就是我的人了。”霍柔风笑眯眯地说道。

花三娘语塞,霍九是什么意思?

似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霍柔风继续说道:“展怀没来赎你,你哪里都去不得,即使你身怀武功,可我们霍家的护卫也不是等闲之辈。别说是你,就是一只鸟,也别想从柳西巷里飞出去。”

她说到“赎”字的时候,加重了口气,花三娘一时想不起来,自家五爷是何是把自己给卖了?

她虽然不相信商户人家能藏着何等的高手,会让她想逃都逃不出去,但是霍九既然这样说了,也定然不是吓吓她。

还有那位传说中比男人还要厉害的霍大娘子。

花三娘有点头疼,五爷这个主意究竟好是不好呢?原是想让她借用霍家行事,怎么就变成她给霍九当保镖了?

霍家的马车走得不紧不慢,晌午时分,才在距离杭州城三十里的酒楼打尖儿,酒楼是霍家的,早有人提前过去打点,霍柔风下车时,酒楼的大掌柜亲自相迎。

吃饱喝足,霍柔风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花三娘聊天,对面的宋氏兄弟面面相觑,花三娘虽然做男装打扮,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女子,也不知霍九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一位漂亮的女护卫。

霍柔风问的是各地风土人情,山东的特产啦,河南的名胜啊,湖北人怎样过年啦,唯独没提福建。

花三娘有问必答,不多说一句,也不少说半句,她说的一口漂亮的官话,宋氏兄弟听不出她是哪里的人。

霍柔风又问起洛阳牡丹花会的事来,花三娘也能说出来,哪家的花最好,哪家的品种最多,听得霍柔风心存向往,宋申在一旁察言观色,见缝插针:“九弟,今年的牡丹花会是赶不上了,但是无锡城里每年的赏菊会也很热闹,不如等到秋天的时候,我们陪你一起回无锡逛菊会吧。”

霍柔风摇摇头:“我不喜欢菊花,我喜欢牡丹,还喜欢梅花。”

宋申忙道:“无锡的梅花也很出名。我们家有个庄子,种了很多梅树。”

霍柔风笑道:“好啊,冬天的时候到你家赏梅。”

这个梅字刚刚出口,张亭就跑了进来:“九爷,有官兵。”

官兵?

宋松和宋申全都站了进来,无锡太平之地,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官兵办差,顶多就是衙门里的人。

霍柔风放下手里的茶盏,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大约多少人,在哪里?”

张亭道:“约末百来人,都是整盔整甲,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不知是去哪里的。”

宋松和宋申心中皆是一惊,原来他们在这里打尖儿,霍家的人却在前面查看消息?

霍柔风点点头,转身对宋氏兄弟道:“两位宋兄若是不放心,可让随从都过来,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走出这间屋子。”

“这是霍家的地方,你们在这里,霍家便会护你们周全。”

她说话的时候斩钉截铁,明明还是童音,但是却全然没有小孩子的感觉。

宋申倒吸一口冷气,从霍九身上,他几乎可以看到传说中的霍大娘子,霍九还是孩子,只因是长在霍大娘子身边,便有如此魄力,那么那位掌管永丰号的霍大娘子呢?

真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他在霍大娘子面前算是什么?

霍九便能顺口说出要护他们周全的话,霍大娘子呢,岂非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了?

可是家里选出来的人是他,谁让他是庶子呢,因为他是庶子,家里长辈便要让他去给霍家做赘婿,借此攀附霍家这棵大树。

宋申心里一片苍凉,即使霍大娘子是个天仙美人,他也不想成就这门亲事,但是临来之前父亲再三叮咛,让他一定要给霍家姐弟面前留个好印像。霍大娘子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她的亲事全由她自己做主,她看上谁了,她觉得这亲事对霍家有利,那么这门亲事也就成了。

这几年来,宋家举步维艰,即使是在无锡这土生土长的地方,也已是朝不保夕,只能勉强撑住门面,不至于被人当成三流商家,但是实际上早已是入不敷出。

若是这门亲事成了,霍大娘子便是宋家的儿媳,虽然是上门女婿,可是在生意场上,霍家总是要照顾宋家的,只要霍大娘子从指缝里漏出一两成来,宋家便能渡过难关。

父亲已经答应他了,只要这门亲事成了,便让姨娘搬到庄子里住,还受宋家供养,但是平时不用再伺候太太了,只是逢年过节来给老爷太太磕头。

这也是姨娘日思夜盼的日子。

他咬咬牙,挺起胸膛,对霍柔风道:“九弟,你不要担心,这些官兵想来也就是从这里路过,哥哥们陪着你,没事的。”

霍柔风微微一笑,抬头看着伫立在旁的花三娘:“怎么会只是在这里路过呢,一会儿他们就会进来,搜查荣王的探子吧。”

这一次,就连一向沉着的宋松也勃然变色:“荣王的探子?怎么可能,荣王远在陕西,怎会来无锡呢?”

霍柔风笑道:“无锡有太后的族叔啊,那也是荣王的亲戚,对了,两位宋兄,你们不是每年都要把陈米卖给赵家吗?赵家那些陈米又是销往哪里的呢?”

赵家的陈米是卖给陕西的酒作坊的,这件事虽然并非人人皆知,但是常年出米的这几家是全都知晓的。

见二人沉吟不语,霍柔风又问道:“宋三哥,你已经在铺子里帮忙了,想来知道赵家每年都向宋家买多少陈米吧?”

宋松想了想,脸色更加苍白,仅是去年,宋家便卖给赵家三千担陈米,宋家的米铺哪有这么多的陈米,分明就是把新米也卖了出去。

赵家是打着收陈米的旗号,买走的却并非只有陈米。

这些米是运去陕西了,难道是军粮?

***

别提了,还是我家的地板的原因,愁死我了,快过年了也不能装修,现在连客厅都不能去,可还要穿过客厅进别的房间。

一把辛酸泪。今天只一更,明天三更。..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车辚辚,马萧萧

宋松只觉背脊生寒,他能想到的事情,父亲肯定也已经想到了,昨天晚上,父亲临时决定让他们兄弟跟着霍九去杭州,还说让他们在杭州多住些日子,不要急着回无锡。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父亲是想让宋申在霍氏姐弟面前留个好印像,这才让他们陪着霍九去杭州,现在看来,事情可能并非他想像中的那样简单,而是父亲想让他们暂时离开无锡,一旦赵家与荣王的往来被坐实,宋家十有八、九也撇不清干系,与其全家落难,还不如趁着现在就让他们出去,一旦家里出事,他们便远走高飞。

看着对面的霍柔风,宋松明白了,当日他无意中说起宋家向赵家卖陈米的事情,霍九是早就记在心里了,因此到了此时,才会说出要保护他们兄弟的话来。

他是宋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是父亲最器重的儿子,而在这件事上,他却比不上年仅十一岁的霍九。

他还在怔怔出神,霍柔风已经走了出去。

宋申此时才如梦方醒,他问宋松:“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卖给赵家的米粮,难道有问题吗?”

宋松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赵家和我们家的生意,可能不只是陈米。”

宋申一怔:“莫非还有新米?”

宋松叹了口气:“无论是陈米还是新米,都是大米,吃饱肚子后可以行军打仗的大米。”

行军打仗四个字一出口,宋申脸色大变,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宋家会和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虽然他想到霍大娘子便如梗在喉,可是现在也只能紧紧抓住霍九不放了。

这或许有些卑鄙,但也是他们目前唯一可以抓住的。

霍柔风站在楼梯拐角处,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这是前世她从小到大听惯了的。

马蹄声,步履整齐的行军声,这不是官差,只有军队也会是这样的声音。

她的眼中泛起一层泪光,这一世她还没有见过军队,虽然隔了一道墙,但是她似乎看到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一身盔甲挺立在城墙上,傲然俯视城下继往开来的大军。

而在大军之中,一位女将军最为引人注目,她红衣红甲,骑在汗血马上,头盔上的红缨迎风飘扬,如同一片红云。

那是高夫人,勇冠三军的高大将军。

后世的史书中没有她们的名字,即使是展家也绝口不提高夫人的赫赫战绩。

她们功在千秋,却没有名垂青史。

正在这时,一名百户打扮的人走进酒楼,身后还跟着两名小旗。

掌柜连忙迎过去,满脸堆笑:“军爷,请问......”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百户便一挥手,对身后的两名小旗道:“给我搜!”

两名小旗站到门口,很快便进来了二三十人,张升平和黄岭把霍柔风挡在身后。

几名兵士从他们身边走过,先前的一名小旗停下来,问道:“你们是店里的客人?”

张升平正要开口,霍柔风在他身后清脆地说道:“花姐姐,他们会不会抓我啊?”

闻言,小旗目光微眯,看向张升平的身后,只见一个男装打扮的花信女子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女子的胳膊,脸上却是一副硬装的倔强。

在酒楼里见到女子并不稀奇,奇就奇在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小旗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氏,要到哪里去?”

这里是官道,这家酒楼做的就是来往路人的生意,因此他才有此一问。

没等那女子说话,小孩已经在摇着那女子的胳膊:“姐姐,你快点告诉他们,你是福......”

她要说福建闽国公府。

只是这个福字刚刚开口,花三娘已经抢先一步,从怀里掏出一枚腰牌,递到旗官面前。

旗官接过那枚腰牌,只看了一眼,便不敢耽搁,下了楼梯,拿到百户面前。

百户的眉头动了动,重又把那枚腰牌交还给旗官,转身对另一名旗官道:“撤!”

先前的旗号把腰牌还给花三娘,微微点头,便带着人也转身离去。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马蹄声再次响起时,这队人马已经又往前走了。

掌柜小跑着过来,来到霍柔风面前:“爷,您没受惊吧?”

霍柔风摇摇头,对掌柜的道:“没事没事,你去忙吧。”

很快,张轩从外面跑了进来,对霍柔风道:“九爷,那些军爷正在搜查前面的悦来客栈。”

霍柔风道:“继续盯着,看看都是在搜查什么人。”..

又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张轩又回来了:“九爷,抓了两个人,小的打听了,这两人都是西北口音。”

西北口音,果然是要捉拿陕西来的人。

霍柔风压低声音问花三娘:“你给他们看的腰牌是什么啊?”

花三娘柔声说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就是一个牌子而已。”

是什么牌子呢?绝对不会是闽国公府的牌子,否则花三娘也不会抢在霍九说话之前把牌子拿出来。

霍柔风很是好奇,展怀借给她的这个花三娘太有趣了,她从来也没有低估过展怀身边的人,闽国公府百年的基业,自是有一番深厚底蕴的,越是这样的家族,在用人上才更是自有一套,展怀是闽国公最小的儿子,放在他身边的人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可是花三娘不肯说,霍柔风也问不出什么来。

她只是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会有军队的人来这里搜查啊?”

花三娘反问:“九爷不是也晓得吗?否则也不会派人在外面盯着。”

霍柔风笑而不语,她很想知道,展怀接下来要做什么。

正在这时,张亭又跑了进来:“九爷,赵家的人被抓了,小的认识,那人是赵家的管事。”

霍柔风忍不住笑了出来,赵家的管事,真是巧啊,赵家的管事竟然也在这附近。

这条官道上,方圆五十里只有这一片地方最为繁华,不但有霍家的酒楼,还有两家客栈和另外两家小一点的酒楼,做的都是南来北往客人的生意,赵家的管事和那两个西北口音的人,便是从这几家酒楼客栈里抓到的。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旧年问米欲东流

到了现在,霍柔风心里已经明镜一般,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花三娘:“你们五爷想用荣王整治赵家,不对,赵家的背后是赵太后,以展家之势还动不了赵太后,让我想想,展家想要对付的是谁呢,或许是想折掉谁的臂膀?会是谁呢?荣王已经反了,那就是庆王了,花姐姐,我猜得对吗?”

花三娘不动声色:“九爷,这边的事情已了,咱们还是上路吧。”

霍柔风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啊,那就走吧。”

她现在都明白了,花三娘才是这件事情的关键,展怀让花三娘来见自己,便是算准了她会把花三娘留下,这样一来,花三娘便能跟着她一起去杭州。

可是以花三娘的本事,难道自己不能去杭州吗?为何还要跟着她一起走?

这件事她想不明白,可是也不能再想了,她虽然好奇,可也不想淌浑水,便让人叫上宋家兄弟,离开酒楼,重又上路。

而这时的赵家,正是一片人仰马翻。

他们刚刚得到消息,赵家在无锡的米仓被人打开,护卫都被绑了,带人来搜的就是缪家的四爷。

赵老太爷算算时间,也就是赵子深和缪三分开之后,缪家的人便去查了赵家的米仓。

“老六,你不知道他们会派人去米仓吗?”赵子善厉声问道。

赵子深满头大汗,他道:“当时他们炸了咱家的山头,我气得不成,只想回来报信,哪想到他们还有这一手,再说缪三还在山上呢。”

说到这里,他猛然间想起太阳光下的点点火星。

“烟花,他放了烟花,可是那烟花在大白天也不显眼,别人怎会知道?”

赵子善气得直跺脚,真若是在等暗号的人,自是会看到,也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没有注意到而已。

赵老太爷脸色铁青,那座米仓里存放的是还没有运往陕西的大米。

庆王爷年纪越来越大,手头要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他缺银子,便想到了远在无锡的赵家。

早年庆王来过无锡,见过赵老太爷,可是身为皇子的他,压根没把这个赵家族亲放在眼里。

可是无锡米市在诱人了,他想要银子,便想到了无锡米市,也就想到了赵家。

这几年来,赵家不但打着收陈米的旗号,买进大量新米,还通过商会,在米同中抽成。

而这些银子,全都给了庆王。

赵老太爷的头嗡嗡作响,庆王刚刚送来的这封信,便是让他再收一千担米,连同米仓里的那些,一起运往芜湖米市,在芜湖米市出手。

如果缪家在这个时候动了赵家的米仓,庆王那里如何交待?

“快去,能带多少人手就带多少人手,不让缪家动了分毫!”赵老太爷的五官扭曲起来,顺手将手边的水天一色的杯子砸到了地上。

赵家的人赶到的时候,在场的不仅有缪家的人,还有县衙的人,就连孙家和其他几家的人也全都在场。

几个大汉正在米仓的房顶上掀瓦,一块块青瓦从上面扔下来,摔得粉碎。

赵子善和赵子深带着人赶到时,白花花的大米从被掀开瓦片的仓顶倾泻而下,哗啦哗啦,声音越来越大,米粒落到仓外的青砖地上,细碎的声响就像是石头打在赵子善的心上,刀剜似的疼。

有人已经大声惊呼起来:“这么多的米,怎么有这么多的米?”

是啊,谁家的米仓不是一个个的米袋子,而赵家却是直接用米填满整个仓库。..

这还不算什么,赵家一向是收陈米的,为何流出来的这些米无论是色泽还是形状,非但不像陈米,反而更像新米呢?

赵子深已经急了,他看到缪四正得意洋洋地指挥人继续掀瓦片,而赵家的人此时都被绑在一边,动弹不得,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挥起拳头便朝缪四脸上打去,缪家是将门,子弟都有习武,他这如泼皮无赖一样的打法在缪四眼里和妇人无二,只用手肘挡了一下,便把赵子深弄了个大跟头。

赵子善见了,暗骂弟弟是蠢货,他冷声对缪四道:“这是赵家的米仓,何时轮到缪家来撒野了,缪老四,你抓了我的人,又开了我家米仓,你存的什么居心?”

缪四冷冷一笑:“赵大,你们家勾结荣王,在无锡城里长年收米,实则是给荣王筹备军粮,如今案子已经发了,你家的管事刘建已经被无锡卫的人抓了。”

赵子善一怔,刘建?

“你说的哪个刘建?”他不置信地问道。

“还有哪个刘建,当然就是赵老太爷从安徽带回来的那个刘建啊,怎么,赵大,你不认帐?”缪四问道。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缪三闻言,呸了一声:“胡说八道,刘建早就不在我们赵家了,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两个月前他就被赵家赶出去了,你们拿谁来给我们家扣屎盆子都行,也别找他啊,哈哈哈。”

缪四看着赵子深笑完了,这才慢调斯理地说道:“刘建分明就是你家管事,你们不认帐也不行,如今人证皆有,你们的案子发了。”

说完,缪四一挥手,又有十来个壮硕的汉子冲过来,手拿铁铲,眼看就是想把青砖建起的米仓拆掉。

赵家的护卫们见了,立刻一轰而上,和缪家的人打了起来。

可是缪四显然早有防备,赵家的人打过来,缪家正在拆米仓的人却一刻未停,孙家和其他几家原本就是被请过来看热闹的,县衙要查找铁矿,这几家都有参与,要么出人,要么出银子,今天缪家的人来通知,把他们叫过来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铁矿的事情有了眉目,没想到却来到赵家的米仓。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们打死也不敢相信,赵家竟然还在这个地方藏了一座这么大的米仓。

他们也曾经听说过赵家收陈米卖给酒坊的事,但是也只是觉得赵家与民争利,并没有多想什么,也没想到赵家竟然存了这么多的米。

而且赵家的米仓极是隐蔽,如果不是缪家的人带着,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心如明镜

这些米不是陈米,而是新米。

人群里有人说道:“赵家是皇亲国戚,先前收陈米也就罢了,原来还要贩卖新米与民争利啊。”

赵子善脸上如四季飘过,这些年来父亲辛苦建立起来的严谨形象,今天全都毁坏了。

就像是放在一起的椅子,一把椅子倒了,撞倒旁边的椅子,接着其他的椅子也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倒了下去。

赵家是被人摆了一道。

缪四冷笑:“这么多的米,是要有来路的,你们赵家一向只收陈米,从不收新米,这些新米从何而来,莫非是漕米?”

漕米二字出口,如同春日里的旱雷平地而起。

漕米也是经无锡米市收缴,谁都知道,最近几年,无论是漕米还是普通大米,比起早些年来在数目上落差很大,有些外地的大米商甚至转去了芜湖米市。

漕米的数量是死数,没有人敢在数量上做手脚,但是如果赵家把收来的陈米混在漕米当中,再把漕米混在陈米当中,就能正大光明运往陕西了。

陈米和新米的价格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缪四高声道:“赵大,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轮不到你们狡辩,来人,收米!”..

人证就是刘建,赵家的管事,物证就是这整仓白花花的新米。

赵子善打死也没有起到,有人做局竟然做到赵家头上,他指着缪四的鼻子吼道:“什么人证物证,一派胡言,我家的米少了一两也不行,咱们这就去衙门理论!”

缪四笑道:“衙门?事关荣王,这还是无锡县衙能管得吗?无锡卫的人马上就到,今天请了其他几家前来,就是要让大家都见识一下,赵家是如何有负皇恩,给太后娘娘抹黑的。”

赵子善恨得咬牙切齿,一旁的赵子深则冲着正和缪家家厅厮打的护卫们喊道:“给我打,给我打,看谁敢动咱家的米!”

正在这时,一名赵家的小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在赵子善耳边低语几句,赵子善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问道:“当真?”

小厮面如土色:“当真,霍家九爷这会儿已经在商会里了,商会派人来找您,就在府里。”

赵子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扑扑落下,怎么会惹上霍家了,他收他的米,关霍家什么事?

霍家是无锡米市最大的市户,仅是他们家,便占了无锡米市每年几户一半的生意。

赵家通过商会的人,从每笔交易里抽一成,霍老爷去世之后,从一成涨到二成。霍大娘子随即便把重心放到芜湖米市,这样一来,霍家虽然还能占到无锡米市一半的交易量,可是比起前几年来是大大减少了。

而像宋家这样的二三流的商家,则是难以维持,无奈只好把收上来的新米,以便宜的价格悄悄卖给赵家,赵家拿到这些米后,一部分销往陕西,另一部分则低价冲击无锡米市,迫使一些小商户们不得不抛售手里的大米,赵家不用花很多银子,便把这些人手里的大米全部吃进。

这些便是米仓里的新米,这些米再运往芜湖和其他米市,便又能再赚一笔。

其实赵家的确是往陕西卖米,但是并非是缪四他们所说,要把这整个米仓的米全都卖往陕西,每年卖到陕西的米只是一小部分,余下的全都拿来给庆王赚钱了。

可是现在如果赵家实话实说,就要扯出后面的庆王,如果不说,那就是默认了在给荣王筹措军粮。

赵子善打死也想不到,霍家会在这个时候插上一脚,抽成的事情霍老爷在的时候就有,霍大娘子也心里清楚,这个霍九不过就是个小孩子,他在这个时候跑到商会是怎么回事?

可是赵子善没有时间再想了,无锡卫的人已经到了!

赵老太爷正在府里,有人来告诉他:“老太爷,缪家叫来了无锡卫的人,这会儿正在抢咱家的米呢。”

“无锡卫?怎么会有无锡卫的人?”赵老太爷不敢置信,不过是地方上的小事情,怎么就把卫所的人给招来了?

“是缪家叫来的,还抓了刘建。”来人说道。

赵老太爷想了半天才想起刘建是谁,是家里的一个管事,前阵子因为从中吃回扣,被赵子善轰了出去。

赵老太爷沉声说道:“备车,我要去缪府。”

缪福青半躺在逍遥椅上,旁边一名侍妾正咿咿呀呀唱着小调,另一名侍妾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扇着扇子。

听说赵老太爷来了,缪福青挥挥手,示意侍妾们退下去,姓赵的,你终于来了。

而此时的霍柔风正坐在无锡商会里,她笑容可掬地看着商会会长,把手里的帐本递到他面前,说道:“您看,这是我们永丰号无锡分号,这三家的帐目,每年商会都要抽取两成,这两成可并非是从红利里抽取,而是我家出了多少米,便从卖米的银子里收两成,会长,霍家倒也拿得出来,这也就罢了,可是您再看这里,前面的米价和后面的米价也是相差了两成,大米又不是金银珠宝,一担米也不过两成的利润,米价忽然落下去,谁家还有钱赚?”

霍柔风让人请了崔大掌柜进来,道:“每年有人低价冲市的事情,不会请崔大掌柜给会长说说吧。”

说完,她起身走了出去,她只是看看帐本就能发现的问题,身为商会会长,又怎会不知道?

无非就是从中有利可图罢了,这也就是无锡米市日渐萧条的原因。

这种事,姐姐和崔大裳柜心如明镜,

霍柔风让人请了崔大掌柜进来,道:“每年有人低价冲市的事情,不会请崔大掌柜给会长说说吧。”

说完,她起身走了出去,她只是看看帐本就能发现的问题,身为商会会长,又怎会不知道?

无非就是从中有利可图罢了,这也就是无锡米市日渐萧条的原因。

这种事,姐姐和崔大裳柜心如明镜,说完,她起身走了出去,她只是看看帐本就能发现的问题,身为商会会长,又怎会不知道?

无非就是从中有利可图罢了,这也就是无锡米市日渐萧条的原因。

这种事,姐姐和崔大裳柜心如明镜,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不信请看弈棋者

待到霍柔风再次走进去时,商会会长面色惨白,有些事情他是知晓的,只是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霍柔风,又看看一旁的崔大掌柜,他不知道今天来和他讲条件的,究竟是十来岁的霍九,还是背后的霍大娘子。

他没有见过霍大娘子,但是一个女子能够掌管永丰号,绝非泛泛之辈。

“霍家想免去这两成的银子?”他试探地问道。商人重利,无论这是霍九的主意,还是霍大娘子的吩咐,也无非就是为了钱而已。

霍柔风稚嫩的小脸上挂着凉凉的笑容,她道:“两成银子,霍家还拿得出来,我听说户部新近要增设一名副主事,专事南直隶米市,无锡商会有举荐之责,会长可还记得?”

商会会长心里硌登一下,霍家的眼睛竟然是放在这上面了。

这个消息的确属实,而这副主事的位子,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无锡隶属直直隶,未设清吏司,而是由户部辖理。米是民之本,也是国之本,朝廷对米市历来重视,这几年无锡米市大不如前,因此内阁才决定增设一名副主使,而这个人需要熟悉米市,无锡商会这才有了举荐之责。这也是本朝立朝以来,第一次让商会插手官员选拔。

但是也只是举荐,最终还是由户部和吏部文选司定夺。

“确有此事,但是商会只有举荐之权,而且此人也必须是有官身的才行啊。”在此之前,赵家已经来打过招呼,庆王爷有意让王府里的一位江苏籍的副审理进户部。

当时赵子善搬出庆王爷时,商会会长还有些愕然,一直以来,赵家常往陕西做主意,都以为他们和远在陕西的荣王爷走得近,听到庆王爷时,商会会长便认为这其实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只是太后娘娘早已还政于皇帝,不便插手此事而已。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荣王爷反了,赵家又和荣王府有关系,此时霍家又咬定低价冲市的事情不松口,随时都能把商会拖下水,到了那时,这私|通荣王的事,十有八、九要牵连商会,牵连到他这个会长。

霍柔风的目光从光泽可鉴的地面,移到花梨木的书案,再落到一身宝蓝直裰的会长身上。

她轻声说道:“我提议一个人,现任宁波府同知苏离,同进士,出身嘉兴苏家,精通稼樯......”

从商会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半边天空一片金红,空气中夹杂着花木的清香,霍柔风神清气爽。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和老头子说了这么多话,而且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

花三娘站在马车前,看到霍柔风来了,她亲手撩开车帘。

霍柔风跳上马车,笑嘻嘻地对花三娘道:“花姐姐,谢谢你。”

若不是花三娘把户部有个副主事的消息告诉她,她也不会想到用这个办法要协无锡商会。

即使赵家与商会勾结,低价冲市的事情被人检举出来,只要霍家保持沉默,其他的小商户也只能明哲保身。

霍柔风叹了口气,对采芹说道:“先回庄子吧。”

采芹哼了一声,懒得理她。

霍柔风忽然要回来,谁也拗不过她,采芹只好让其他人先往杭州去了,张升平则留下几名护卫与霍柔风一起回来。

宋家兄弟虽然恋恋不舍,可是现在的情况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两人也先行去了杭州。

采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霍大娘子发现回来的马车里没有霍柔风,会是什么脸色了。..

霍柔风洋洋自得,她不能走,她要盯着这件事。

花三娘却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五爷可没有让她把副主事的事情说出去,她是被霍九用话套出来的。

现在杭州暂时去不成了,她又被霍九扣在身边,她苦恼极了。

霍柔风哼着歌儿,看着花三娘故作轻松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不过回到庄子里,她还是给姐姐写了一封信,把无锡的事情详细地说了,让人连夜送往杭州。

展怀得知霍柔风又回到无锡时,已经是二更时分。

今天他看了几出戏,因此回来晚了,到了客栈才知道,霍九那个小屁孩又回来了。

不过他这会儿没有功夫搭理霍九,无锡的这盆水已经煮沸了,还要再沸一点儿。

霍柔风远比展怀想像的要老实,她在庄子里,足足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外面的消息一个个传来。

先是无锡卫的人抓住了赵家的管事和两个陕西口音的人,那两人一口咬定常来无锡,次次都是赵家的这位管事与他们联络,他们做的就是陕西与江南的生意,赵家的米便是经他们的手运往陕西。

至于到了陕西是什么人来接应,他们一概不知,只知道来接应的人自称是开酒坊的,却半分也不像商户。

之后霍柔风又听说,缪家找到了赵家的米仓,搜出几千担大米,这些米全都是新米,并非所谓的陈米。

因为涉及到荣王和军粮,无锡县衙已经无力再管,此案被无锡卫接手。

刚开始商会的人还去过赵家,之后赵子善几次登门,商会会长反倒不再见他。

这事恰好被来商会的人看到,没过半日,无锡街上都在传了。

赵家是皇亲,无锡卫不能下令拿人,却还是以协助调查为由,把赵子深带去了卫所。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梅树岭的案子,竟然牵出了赵家通敌的大罪。

真若是罪名成立了,太后娘娘会不会大义灭亲,已经成了无锡城里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正是因为有了这件事,先前因为荣王造反,而造成的恐惧反而淡了。

至于梅树岭的人是怎么死的,那个铁矿究竟有没有,除了梅树岭的村民们以外,没有人再去关心了。

霍柔风听到这些消息,心里有些难过。

从找到大德子,到轰轰烈烈的寻找铁矿,为梅树岭的百姓出头,这全都是展怀的局。

而缪家,不过是展怀的一颗棋子而已。

他利用这些失去亲人的普通百姓,让缪家和赵家势同水火,把赵家从背后推到人前。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输赢须待局终头

又过了两天,霍大娘子的信便到了。

霍大娘子对霍柔风还在无锡的事情,只字未说,只是告诉她,已经重金请到一位大夫,这位大夫曾经医好过一个摔坏脑子的小孩,霍家已经派人去广东接到了这位大夫,不日便能到杭州了。

霍柔风咧嘴笑了,她就知道姐姐不会骂她的,她的姐姐就是这样,每当她想要做什么时,姐姐总会在背后默默帮她。

就像上次她去宁波,姐姐一定知道,可是却假装不知道。

而苏家小姐的事,她告诉姐姐之后,姐姐没有再提过,却是已经悄悄寻到了名医。

两天后,无锡卫来人,带走了赵子善。

这一下,宋二爷和宋三爷便如热锅上的蚂蚁。

“二哥,赵家是皇亲,赵老太爷是太后娘娘的族叔,太后娘娘不会不管,您别担心。”宋三爷劝慰道。

宋二爷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当年若是能插手兵部,又怎会舍得还政于皇上?再说,荣王是她的儿子,皇上和庆王也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时候,她还能抽出手来去管赵家?赵老太爷只是她的族叔,不是她的亲爹。”..

宋三爷悬着的心又颤了几下,这几年里,宋家没少给赵家收米,那些原本有卖出好价钱的大米,全都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赵家。

当初就是觉得市会的抽成太高,如果像霍家那样,把米运到芜湖米市,又要再损失一笔车船银子,与其那样,还不如低价卖给赵家,薄利多销,赚的是快钱。

再说,赵家是皇亲,宋家也得罪不起,赵家来找宋家收米,宋家也不好拒绝。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荣王反了,赵家的米是给荣王的军粮!

宋二爷咬咬牙,对宋三爷道:“再去催,让他们快点把帐做出来。”

只能是这样了,只要赵家提到宋家,官府定会让人来宋家查帐,到了如今,除了做假帐应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宋三爷宽慰宋二爷:“好在二哥您有远见,让三郎和五郎去了杭州。”

宋二爷目光失神:“唉,但愿他们能机灵一点,你看看帐上还能凑多少银子,留着打点之用吧。”

宋家的帐册刚刚做好,无锡卫便来拿人了。

听说宋二爷被带去了无锡卫,霍柔风一口茶从嘴里喷了出来。

采芹一边给她擦嘴,一边冷哼:“奴婢早就说了,不让您和宋家的两位爷一起玩儿。”

霍柔风怼道:“你早就说的是不让我和杨公子一起玩,你可没说过宋家的。”

采芹翻个白眼,她说过吗?她忘了。

花三娘冷眼看着这对主仆,她也发现了,霍九虽然娇纵,但是对下人都很好,尤其是这个采芹,霍九

又过了两天,霍大娘子的信便到了。

霍大娘子对霍柔风还在无锡的事情,只字未说,只是告诉她,已经重金请到一位大夫,这位大夫曾经医好过一个摔坏脑子的小孩,霍家已经派人去广东接到了这位大夫,不日便能到杭州了。

霍柔风咧嘴笑了,她就知道姐姐不会骂她的,她的姐姐就是这样,每当她想要做什么时,姐姐总会在背后默默帮她。

就像上次她去宁波,姐姐一定知道,可是却假装不知道。

而苏家小姐的事,她告诉姐姐之后,姐姐没有再提过,却是已经悄悄寻到了名医。

两天后,无锡卫来人,带走了赵子善。

这一下,宋二爷和宋三爷便如热锅上的蚂蚁。

“二哥,赵家是皇亲,赵老太爷是太后娘娘的族叔,太后娘娘不会不管,您别担心。”宋三爷劝慰道。

宋二爷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当年若是能插手兵部,又怎会舍得还政于皇上?再说,荣王是她的儿子,皇上和庆王也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时候,她还能抽出手来去管赵家?赵老太爷只是她的族叔,不是她的亲爹。”

宋三爷悬着的心又颤了几下,这几年里,宋家没少给赵家收米,那些原本有卖出好价钱的大米,全都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赵家。

当初就是觉得市会的抽成太高,如果像霍家那样,把米运到芜湖米市,又要再损失一笔车船银子,与其那样,还不如低价卖给赵家,薄利多销,赚的是快钱。

再说,赵家是皇亲,宋家也得罪不起,赵家来找宋家收米,宋家也不好拒绝。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荣王反了,赵家的米是给荣王的军粮!

宋二爷咬咬牙,对宋三爷道:“再去催,让他们快点把帐做出来。”

只能是这样了,只要赵家提到宋家,官府定会让人来宋家查帐,到了如今,除了做假帐应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宋三爷宽慰宋二爷:“好在二哥您有远见,让三郎和五郎去了杭州。”

宋二爷目光失神:“唉,但愿他们能机灵一点,你看看帐上还能凑多少银子,留着打点之用吧。”

宋家的帐册刚刚做好,无锡卫便来拿人了。

听说宋二爷被带去了无锡卫,霍柔风一口茶从嘴里喷了出来。

采芹一边给她擦嘴,一边冷哼:“奴婢早就说了,不让您和宋家的两位爷一起玩儿。”

霍柔风怼道:“你早就说的是不让我和杨公子一起玩,你可没说过宋家的。”

采芹翻个白眼,她说过吗?她忘了。

花三娘冷眼看着这对主仆,她也发现了,霍九虽然娇纵,但是对下人都很好,尤其是这个采芹,霍九

听说宋二爷被带去了无锡卫,霍柔风一口茶从嘴里喷了出来。

采芹一边给她擦嘴,一边冷哼:“奴婢早就说了,不让您和宋家的两位爷一起玩儿。”

霍柔风怼道:“你早就说的是不让我和杨公子一起玩,你可没说过宋家的。”

采芹翻个白眼,她说过吗?她忘了。

花三娘冷眼看着这对主仆,她也发现了,霍九虽然娇纵,但是对下人都很好,尤其是这个采芹,霍九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天上浮云似白衣

霍柔风站起身来,走到庑廊下,望着廊下精致的鸟笼,她知道,苏离的这件事是办妥了。

果然,两天之后,商会给了回复,给苏离的荐信已经送往京城。

霍柔风派了林文盛去了梅树岭,见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织作。

村子里有很多人家挂着白幡,这都是死去亲人的人家,大德子的归来,让他们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虽然找不到尸骨,但是丧事还是要操办的。

林文盛给每家都送了帛金,村子里的人听说他是霍家的人,都很客气,他们并不知道衙门里抓捕凶手的事情已经变质,林文盛不忍让他们失望,便也只字不提。

林文盛最后去了大德子家里,大德子虽然不能再做篾匠,但是粗活还是能行的,林文盛去的时候,他正在帮着姐姐修理猪舍。

看到林文盛,大德子憨厚地笑笑,一双粗糙的大手交叉握在胸前。

林文盛看看他的手,从小厮手里接过两包药递给大德子:“这是四时堂的堂医柳家的家传药方,适用于筋骨之症,用法都在里面写着,你找个识字的告诉你,若是用着好,就去城里的四时堂,只要说你是梅树岭的,四时堂的掌柜不会收你钱的。”

一旁的王柱媳妇闻言,连忙拉了大德子,跪下给林文盛磕头,林文盛忙让小厮把他们扶起来,笑着说道:“这个不用谢我,我只是给东家跑腿的,当不起,当不起。”

王柱媳妇听他提起东家,便想起了那天在万华寺见过的小少爷,便又是千恩万谢一番。

林文盛内大德子抖着嘴唇,知道他是心存感激却又嘴笨不知如何说,便道:“大德子,九爷让我来向你打听一件事。”

没等大德子开口,他姐王柱媳妇便抢先道:“好啊,只要他知道的,一定告诉九爷。”

大德子也连忙点头,林文盛便拉着他去了猪舍另一头,问道:“你在万华寺住了三年,可知道后山对面的半山腰里有座庵堂?”

大德子嗯了一声,道:“有的,有次我到后山干活,见过的,后来师傅不让我去那里,说是有女眷,我没有出家,不方便,怕冲撞了。”

林文盛又问:“那你在寺里有没有听人说过这庵堂里的女眷是哪家的吗?”

大德子努力想了想,道:“也不知道算不算听说过,有回我去井里挑水,刚好遇到一位老爷模样的人,他问我往后山怎么走,我还以为他要去万华殿,可他又问起后山的庵堂,我想起师傅说过那里是女眷,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便没有告诉他。”

林文盛眼睛一亮,追问道:“这人多大年纪,什么口音?你说他是位老爷?”

大德子道:“我在寺里见过很多老爷,老爷们头上都插着簪子的,那人就插着簪子,还是玉簪子,我小时候在四川学手艺时,听人说过玉簪子比金簪子还要值钱,那不是老爷是啥呢。三十多岁,长得......长得像个读书人,不是无锡口音,也不是四川话,他说的是官话,万华寺里来上香的老爷太太,好多都是说官话。”

“这三年里,只有这个人打听过后山半山腰的庵堂?寺里的师傅们没有提起过吗?”林文盛继续问道。

大德子又想了想,最后摇摇头:“没有了,师傅们不让我到那边去,那边都是出家的师傅们才能去的。”

大德子的这番话,很快便经由林文盛传到霍柔风耳中。

“官话?当官的会讲官话,很多有功名的读书人也讲官话,每个地方都可能会有人讲官话啊。”霍柔风一头雾水,只从口音,难以判断是哪里的人,何况大德子只是个山里汉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他能说出是老爷模样的人,就已经很难得了。..

大德子住进万华寺时,霍老爷已经仙去了,是由崔大掌柜去寺里送银子的,崔大掌柜在无锡讲无锡话,去杭州讲杭州话,见到当官的便讲官话,即使大德子遇到的人是他,年龄也对不上,崔大掌柜五十开外了,万万不像三十多岁的年纪。

再说,崔大掌柜并不知道后山半山腰里有庵堂的事啊。

大德子口中的这个人,不是霍家的,他既然见到寺里干活的杂工也用官话,说明他平时就是讲官话的,这人要么是从京城来的,要么真的是个有官身的人。

霍柔风发呆半晌,还是想不出来这人是谁。

宋家不知从哪里得知,她回到无锡了,宋家的四公子宋静和七公子宋柏,一起来到霍家庄子。

霍柔风从未见过这两人,见宋静十五六岁,和宋松差不多的年纪,两人应是同年的,宋柏则只有十二三岁。

两人见到他,没等宋静开口,宋柏便哭了起来,对霍柔风道:“你就是霍家的九爷吧,求求你救救我爹和我三叔吧,呜呜呜。”

宋静连忙拉起堂弟,对霍柔风赔礼道:“九爷莫要见怪,家里突逢变故,七弟年纪还小,不知如何是好,冲撞了九爷。”

霍柔风对宋家兄弟印像不坏,此时看这两个虽然穿着还算齐整,可是仔细一看,大的那个衣裳上都是折痕,一看就是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小的裤腿上还有泥点子,下人们服侍得不尽心。

或许,已经没有人服侍他们了吧。

霍柔风也不知该说什么,宋家二爷和三爷都被无锡卫带走了,卫所不同于普通衙门,别说是小小的无锡县衙,就是江苏织造,也管不了他们。

但凡是被抓进卫所的人,即使活着出来也要掉层皮。

“两位宋兄,你们此番过来,是有何事吗?”霍柔风问道。

宋静白净的脸皮胀得通红,他道:“我三哥和五弟去了杭州,家里如今这样子,怕是撑不住了,昨天四叔又拿了银子去周旋,银子送出去,人也没有回来。”

霍柔风问道:“还需要多少银子?”

宋静的脸更红了:“四叔说最少还要一万两,实在不行便要卖宅子了,这宅子住了二十多年了,是祖父在的时候置办的。”

霍柔风明白了,对张亭道:“你去告诉林文盛,让他跟着两位宋公子进城,找个可靠的牙人,把宋家的宅子买下来,价钱让他看着办吧。”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九爷回来了

待到宋家兄弟走了,一直在旁边的花三娘忽然开口:“他们不是来卖宅子的。”..

霍柔风微笑:“我知道,我只会买宅子。”

我不管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能做的,只是出钱买下你们的宅子。

到了如今这一步,无锡的事情是没有能让霍柔风牵肠挂肚的了,次日一早,她便带着花三娘回了杭州。

这一次顺风顺水,十天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柳西巷。

霍柔风去了无锡两个月,终于回到家里,抱着霍大娘子吱哇乱叫。

“姐,我可想你了,姐,你想我了吗?你不许说不想,你若是没想我,我就不理你了。”

霍柔云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想,怎么不想,家里少了你这个开心果,姐姐连吃饭都没有滋味。”

“谁气你了,我帮你打他。”霍柔风嘴里说着,身子却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霍柔云怀里。

霍柔云笑道:“谁敢欺负我啊,他们难道不怕咱家九爷了?”

霍柔风哈哈大笑,让人搬了箱子进来,把给姐姐带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不但姐姐有,刘嬷嬷方嬷嬷也全都有,刘嬷嬷的是只雕着胖娃娃的金镯子,刘嬷嬷喜得合不拢嘴,她的大儿子要成亲了,这镯子寓意好,正好能给儿媳妇。方嬷嬷的则是整套的石榴花银头面,方嬷嬷的闺女明年就要成亲了,这副头面能给闺女当嫁妆。

府里各处的丫鬟婆子都有礼物,有的是尺头料子,有的是镏金的簪子,就连粗使丫头每人也有一朵红绒花。

一时之间,府里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九爷不在的日子,柳西巷里死气沉沉,上上下下都是谨小慎微,霍大娘子不怒自威,谁也不敢造次。

但是如今九爷回来了,柳西巷里的欢声笑语也跟上一起回来了,就连霍大娘子也是眉开眼笑,九爷讲笑话,霍大娘子笑出了声。

待到宋家兄弟走了,一直在旁边的花三娘忽然开口:“他们不是来卖宅子的。”

霍柔风微笑:“我知道,我只会买宅子。”

我不管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能做的,只是出钱买下你们的宅子。

到了如今这一步,无锡的事情是没有能让霍柔风牵肠挂肚的了,次日一早,她便带着花三娘回了杭州。

这一次顺风顺水,十天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柳西巷。

霍柔风去了无锡两个月,终于回到家里,抱着霍大娘子吱哇乱叫。

“姐,我可想你了,姐,你想我了吗?你不许说不想,你若是没想我,我就不理你了。”

霍柔云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想,怎么不想,家里少了你这个开心果,姐姐连吃饭都没有滋味。”

“谁气你了,我帮你打他。”霍柔风嘴里说着,身子却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霍柔云怀里。

霍柔云笑道:“谁敢欺负我啊,他们难道不怕咱家九爷了?”

霍柔风哈哈大笑,让人搬了箱子进来,把给姐姐带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不但姐姐有,刘嬷嬷方嬷嬷也全都有,刘嬷嬷的是只雕着胖娃娃的金镯子,刘嬷嬷喜得合不拢嘴,她的大儿子要成亲了,这镯子寓意好,正好能给儿媳妇。方嬷嬷的则是整套的石榴花银头面,方嬷嬷的闺女明年就要成亲了,这副头面能给闺女当嫁妆。

府里各处的丫鬟婆子都有礼物,有的是尺头料子,有的是镏金的簪子,就连粗使丫头每人也有一朵红绒花。

一时之间,府里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九爷不在的日子,柳西巷里死气沉沉,上上下下都是谨小慎微,霍大娘子不怒自威,谁也不敢造次。

但是如今九爷回来了,柳西巷里的欢声笑语也跟上一起回来了,就连霍大娘子也是眉开眼笑,九爷讲笑话,霍大娘子笑出了声。

待到宋家兄弟走了,一直在旁边的花三娘忽然开口:“他们不是来卖宅子的。”

霍柔风微笑:“我知道,我只会买宅子。”

我不管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能做的,只是出钱买下你们的宅子。

到了如今这一步,无锡的事情是没有能让霍柔风牵肠挂肚的了,次日一早,她便带着花三娘回了杭州。

这一次顺风顺水,十天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柳西巷。

霍柔风去了无锡两个月,终于回到家里,抱着霍大娘子吱哇乱叫。

“姐,我可想你了,姐,你想我了吗?你不许说不想,你若是没想我,我就不理你了。”

霍柔云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想,怎么不想,家里少了你这个开心果,姐姐连吃饭都没有滋味。”

“谁气你了,我帮你打他。”霍柔风嘴里说着,身子却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霍柔云怀里。

霍柔云笑道:“谁敢欺负我啊,他们难道不怕咱家九爷了?”

霍柔风哈哈大笑,让人搬了箱子进来,把给姐姐带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不但姐姐有,刘嬷嬷方嬷嬷也全都有,刘嬷嬷的是只雕着胖娃娃的金镯子,刘嬷嬷喜得合不拢嘴,她的大儿子要成亲了,这镯子寓意好,正好能给儿媳妇。方嬷嬷的则是整套的石榴花银头面,方嬷嬷的闺女明年就要成亲了,这副头面能给闺女当嫁妆。

府里各处的丫鬟婆子都有礼物,有的是尺头料子,有的是镏金的簪子,就连粗使丫头每人也有一朵红绒花。

一时之间,府里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九爷不在的日子,柳西巷里死气沉沉,上上下下都是谨小慎微,霍大娘子不怒自威,谁也不敢造次。

但是如今九爷回来了,柳西巷里的欢声笑语也跟上一起回来了,就连霍大娘子也是眉开眼笑,九爷讲笑话,霍大娘子笑出了声。

一时之间,府里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九爷不在的日子,柳西巷里死气沉沉,上上下下都是谨小慎微,霍大娘子不怒自威,谁也不敢造次。

但是如今九爷回来了,柳西巷里的欢声笑语也跟上一起回来了,就连霍大娘子也是眉开眼笑,九爷讲笑话,霍大娘子笑出了声。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又见撷文堂

把无锡的事情说完了,霍大娘子告诉霍柔云:“宋家的两位公子来过了。”

霍柔风睨了姐姐一眼,问道:“姐,你有没有看上哪个?”

霍大娘子怔了一下,伸手给了她一记爆栗:“小鬼头,去了一趟无锡,学了些什么?”

霍柔风冲她做个鬼脸:“宋家有意与我们联姻。”

霍大娘子的眉头微动,随即摇头:“不好,宋家这次即使不吃官司,家底也要抖空了,入赘可以不看家势,可是对方却一定要是身家清白,人口简单,否则三亲六戚的,到底算不算亲戚?”

霍柔风先前也只是和姐姐开开玩笑,却没有想到姐姐竟然一本正经地考虑分析,她失笑之余,心里不由得一阵惋惜。

“姐,你真的要招赘?”她问道。

霍大娘子纤长的手指轻捻着她圆润的耳珠,柔声说道:“姐姐给你寻了一对很漂亮的耳铛,等到你及笄的时候,一定亲手给你戴上。”

及笄是要插簪,姐姐却说要给她戴上耳铛,是因为她没有穿耳洞吧。

“姐,我到及笄的时候,就能,就能......”霍柔风小声嘀咕。

霍大娘子眼中都是宠溺:“父亲说过的,要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姐姐都安排好了,以后姐姐去京城,把南边交给你,你离开江浙去广东,别的你不用管,只管深居浅出,做你的闺阁娘子便是了。”

大户人家的女眷,对外只说不喜应酬,外人自是见不到。而广东的人都是霍柔云专为妹妹挑选的,自然也不会泄漏出去,到时只说霍九爷到海外游历,一别经年便是了。

霍柔风难过地低下了头,姐姐把什么都给她计划好了。

“可是姐啊,人品相貌出众的男人,怎会甘于入赘呢?”霍柔风道。

“无需人品出众,只要老实听话便行了。”霍大娘子一边说,一边把妹妹额头的几丝散发梳好,她是待字闺中的女子,说起婚事来却如同谈论一桩生意,娓娓道来,全无半分羞色。

霍柔风把姐姐认识的男人想了一遍,成亲的自是不用说了,没有成亲的,好像也没有能配得上姐姐的。

至于宋家的宋松和宋申,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可是比姐姐小了几岁,再说正如姐姐所说的,宋家亲戚太多了。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玄青色的身影,那清悠的笛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你没事吧?”霍大娘子伸手摸摸她的脸蛋,秀眉微蹙,“这么热?”

霍柔风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也摸摸双颊,果真有点烫。

“没事没事,这屋子太热了。”霍柔风拿起姐姐的团扇一阵猛摇,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如果有一碗冰镇酸梅汤,那就舒服了。”

霍大娘子白她一眼,没有理她,自从两年前她在晚上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闹肚子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霍大娘子便吩咐下去,无论天气有多么炎热,太阳落山后,寒凉的东西一律不许再给她吃了。

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卖豆花的摊子生意很好,霍柔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摆摊的说道:“要四碗咸豆花,要咸的啊,不要甜的,

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卖豆花的摊子生意很好,霍柔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摆摊的说道:“要四碗咸豆花,要咸的啊,不要甜的,

正文卷 第九十章 有位伊人

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卖豆花的摊子生意很好,霍柔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摆摊的说道:“要四碗咸豆花,要咸的啊,不要甜的,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卖豆花的摊子生意很好,霍柔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摆摊的说道:“要四碗咸豆花,要咸的啊,不要甜的,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在水一方

整整一天,霍柔风的心情都很好,走路带着风,像是踩着云朵,飘飘悠悠,心也像被云朵填得满满的,戳一下,就像她的名字,柔柔软软。

“采芹,你见过像谪仙一样的人吗?”霍柔风把头靠在采芹肩上,拈起一颗樱桃,却又不吃,把樱桃放在额头上。

“谪仙?九爷就像谪仙啊,奴婢听人说谪仙都是长得好看的人,九爷好看,大娘子也好看,你们都像谪仙。”采芹说道。

“好丫头,真会说话,爷赏五两银子,自己到帐上领”,霍柔风笑得直晃脚,她的眼前又浮现出谢思成的身影,“我说的是男的,你一定没有见过,像谪仙一样好看的男人。”

“男人?”采芹疑惑,“九爷说的是杨公子吧,您可别理他,他不是好人。”

“谁说他啦,我说的是上次挂着玉笛的那位,玉笛公子,只有他才配得上谪仙二字。”霍柔风的小嘴微启,笑得像朵三月里的桃花。

采芹噗的笑出来:“九爷,您这是怎么了?“

霍柔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像是流落江湖的人,忽然没一只,他要回家了。

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兴奋是来自谢思成这个名字,还是那个久违了的谢字。

虽然没有请到谢思成,霍柔风还是让人把烟翠留了出来,接连几天,她每天都在烟翠。

宋家兄弟来和她见过面,便就成了烟翠的常客,三个人有时吹笛,有时钓鱼,还有时叫了评弹,一边听着一边吃吃喝喝。

无锡的消息陆续传来,宋家卖了祖宅,林文盛按照霍柔风的吩咐,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买下了宋家的宅子,并且告诉宋家,什么时候找到房子,什么时候再搬出去。

这是宋家的救命银子,霍家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反而做得仁至义尽,在无锡米市传成佳话。

宋家在杭州没有生意,兄弟俩临来的时候,宋二爷给他们凑了一笔银子,霍柔风便让自家的掌柜给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生意适合他们。

没过几天,霍家便有几船货要运到广东,兄弟二人毫不犹豫地把几千两银子全都投了进去。

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霍柔风要白送机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自是要抓住。

两兄弟偶尔也会来柳西巷做客,但也就是做客而已,除去刚来杭州时的那一次,之后他们连霍大娘子的面也没有见过。

花三娘一直跟在霍柔风身边,霍柔风倒也没像在无锡时派人死死盯着她,可花三娘反而安静下来了。

这一日,霍柔风没去烟翠,她专心致志地跟着柳师傅学笛子,小叶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九爷,有人来找花三娘了。”

霍柔风来了兴趣,这倒是件有趣的事,她向柳师傅告了假,便跟着小叶溜了出来。

只见离后门不远的一道影墙前,花三娘正和一个人站着说话。

那人上了年岁,约末五十开外,古铜色的脸庞,身材高大健硕,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丝笑容。

从霍柔风所在的角度,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能把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花三娘脸色凝重,听老人说着说着,她忽然用双手捂住了脸,霍柔风还以为她是要哭了,可也就是一刹那而已,花三娘便重又抬起头来,听着老人继续说话。

霍柔风知道花三娘还有个孪生妹妹花四娘,她最初见过的就是花四娘。姐妹俩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区别还是很大的。

花四娘神漠凌历,就像是一支随时射出的箭,而花三娘却总是笑眯眯的,和蔼可亲。

此时的花三娘却和往日完全不同,如果霍柔风和花三娘相处了些日子,她还以为这人是花四娘呢。

花三娘和老人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老人走了以后,花三娘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步履沉重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霍柔风明白了,之所以花三娘到了杭州之后这样安静,就是在等这个老人来找她吧。

霍柔风满怀疑问地回到自己院子里,张升平小跑着过来,把林文盛的信递了上来。

林文盛在信里说,他打听过了,京城里来了人,来的是位太监,那人来到无锡的第三天,宋二爷和宋三爷便从无锡卫里放了出来,罚了一万两银子。

赵子善和赵子深却没有这么幸运,依然在无锡卫里关押,赵老太爷受不住打击,已经病倒。

霍柔风嗯了一声,林文盛的信写得真没有意思,没有提到展怀,这些事都是展怀搞出来的,他却只字未提。

好在第二天,便传来好消息,从广东请的大夫已经快到了,而另一边,苏离的太太也带着女儿到了杭州。

霍大娘子带着霍柔风亲自见了苏太太和苏大姑娘,苏太太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容貌秀丽,性情温婉,苏大姑娘遗传了母亲的容貌,五官娟秀,但是痴傻的孩子不懂克制,神情怪异,小丫头们看到她,全都有意无意地想要避开。

霍柔风叹了口气,苏大姑娘原本也是个小美人吧,可惜被族里的姐妹们从楼梯上摔下去,从此便成了傻儿。

苏太太千恩万谢,说临来的时候,宁波知府已经找过苏离,说户部有个位子,有人举荐了他,文选司向宁波要了他这两年的考评,十有八、九,他是要调任户部了。

霍柔风深深地看一眼伫立身边的花三娘,若不是花三娘从中做过什么,这件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苏太太说完,忽然冲着霍大娘子和霍柔风深深行了一礼:“我出来的时候,我家老爷对我说,这件事情来得凑巧,想来是有人在暗处想要帮助我们,既是霍家请了大夫给女儿看病,那这背后要帮我们的,也定是霍家无疑了,老爷叮嘱我,见到霍大娘子和九爷,一定要代他转告谢意。”

霍大娘子满意地冲着霍柔风笑了笑,霍柔风的眼光不错,这个苏离是个有脑袋也会做事的人。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陌上人如玉

“最近齐伯又要过白粥吗?”霍柔风问道。

(防|盗章,六点前替换)

豆花牛四儿脑子活络,这会儿已经听出这几个人是在套话了,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孩,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仅是头上那四颗珠子,就有够他吃喝一辈子了。

他不敢再向方才那样有啥说啥,假装仔细想了想,眼神一人,张亭便把一锭银子扔了过来,他连忙接住,笑得合不拢嘴,说道:“不瞒您说,今天早上撷文堂的伙计过来时,便是买的甜豆花儿、茶叶蛋和白粥。”

他的话音刚落,霍柔风已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向着撷文堂跑去了,她的要咸豆花一口也没有吃。

比起方才,撷文堂里多了几个客人,霍柔风用脚尖踢踢金豆儿,金豆扭着屁|股,跑到角落里那座屏风前面,抬腿便在屏风上撒了一泡尿。

伙计眼尖,忙问:“这是谁家的狗啊?”

霍柔风大吃一惊,一蹦一跳地跑过去,嘴里埋怨着:你这臭狗,怎么乱尿?”

跑到金豆儿身边,她伸手便打,却朝着金豆儿的屁股上推了一把,金豆儿滋溜一下便钻到了屏风后面。

霍柔风拔腿便追,身子一扭,便也进了屏风后面。

正和客人说话的齐伯,连同店里的几个伙计,这个时候想要拦着也不可能了。

齐伯对那位客人歉意地笑笑,便大步走了过来。

而此时,站在屏风后面的霍柔风,正和一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那人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色道袍,乌黑的头发用柄象牙梳绾起来,他坐在竹椅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竹椅焦黄,已经有了年头,更是衬得那只手宛若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

这只手可真好看。

霍柔风在心里说。

她从没有见过男人的手能够这么漂亮,十指修长,指甲上的小月牙儿整整齐齐,皮肤白皙而有光泽。

这只手的主人正在安静地看着她,清晨明亮的阳光下,他却仍旧如同一轮明月,眼底眉梢是淡淡的光华,像是在这里已经坐了许久,他的薄唇略显苍白,但却又恰到好处,霍柔风想起了每年冬天,府里各处的水仙花,玉蕊冰芯,便是如此了。

他不是极致漂亮的人,也不是明亮耀眼的,但是他在这里,便让人有明珠在侧之感,就连他身边的一切,也因为他的存在变得不平凡。

霍柔风上前一步,用两只脚把金豆儿夹住,生怕这只小臭狗惊扰了眼前的人。

那人似是认出了她,他的唇角微动:“是你啊。”

霍柔风便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是我,我姓霍,排名第九,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姓霍?永丰号的霍家?”那人问道。

“是啊,我就是永丰号霍家的。你呢?”霍柔风继续问道,她不能放弃一点机会,能够在撷文堂遇到他,太难得了。

“谢思成。”这三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每一个音调都是那么动听。

霍柔风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名字的三个字都很普通,可是念出来就很美好。

“你是撷文堂的老板?”霍柔风继续问道。

谢思成淡淡地笑了:“霍九爷是想与撷文堂做生意吗?”

霍柔风把头摇成拨郎鼓:“我们家不是读书人,做不来书局生意,谢公子莫要误会。”

谢思成微微颌首,又接着说道:“我是个闲人,做不来生意。”

霍柔风早就让张升平打听过了,撷文堂在官府里是分别登记的,每家铺子登记的老板便是铺子里的掌柜,张升平打听到,传说中撷文堂的真正东家,是一位致仕的老翰林。

但是这位老翰林,至今也无人见过。

可是谢思成也只是说他是个闲人,做不成生意,却没有否认,他便是那位神秘的东家啊。

至于闲人,做不成生意的,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像霍九自己,也是个闲人,而且也不会做生意。

霍柔风迅速地把这几句话融汇贯通,她对谢思成道:“那我们就算是认识啦,我常到浮玉楼,喜欢对着满湖美景听曲儿,有时是古琴,有时是洞箫,还有时是笛子。若是谢公子不嫌弃,可否给霍某一个做东的机会呢,一来谢过当日救伤之恩,二来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谢公子看可否?”

谢思成微笑:“听闻浮玉楼日日人满为患,霍九爷却如信口拈来,想来这浮玉楼是霍家的产业?”

霍柔风得意地笑了:“浮玉楼是我自己的私产。”

谢思成显然没有想到,浮玉楼竟然是眼前这个小孩的产业。

看到他眼眸里一闪即逝的光亮,霍柔风便道:“谢公子若是不嫌弃,我这就让人去把烟翠留出来。”

烟翠是浮玉楼最好的雅间,平时是有银子也订不到的。

谢思成连忙温声婉拒:“霍九爷不必客气,我这就要走了,不便打扰。”

“哎呀呀,这算是什么打扰啊,你上次救了我,若不是你救得及时,我就要落下病根,以后走路便是一瘸一拐,考不了科举,也不便现身人前,可是谢公子您妙手回春,我这才能够走在街上,谢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总要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吧,也就是几枚水酒而已,请谢公子务必赏光。”

霍柔风接连邀请了两次,谢思成神情未变,也拒绝了两次。

霍柔风便不再多说,郑重其事,向谢恩成抱了抱拳,便带着金豆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的目光从齐伯和伙计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高昂着头,神气活现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花三娘抿着嘴直笑,霍柔风不用问也知道她在笑什么,她自己也想笑,她不但遇到他了,还知道了他的名字。

谢思成,谢思成,这名字越念越舒服。

谢,他姓谢啊。

霍柔风一遍一遍默念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姓氏。

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姓谢的人。

这是一个伟大的姓氏,是母亲的姓氏,也是她的。

谢,本应是本朝的国姓。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最是闲人无奈

霍大娘子没在家里,霍柔风更自由了,既然姐姐准备搬到京城,现在便要着手准备。

霍大娘子临走的时候,便已经让人放出风去,现在大半个杭州城里都知道,霍家要做宫里的生意,霍家姐弟要去京城了。

霍大娘子前脚刚走,长房大太太和三太太便来了,自从霍子兴把宅子抵给二房后,大太太和三太太便不再与二太太来往了。听说二房姐弟要搬到京城了,大太太和三太太拉着霍柔风好一番舍不得,霍大娘子在家时,她们自是不敢这样,可是对待霍柔风就不同了

前不久,霍子兴一家搬了出去,如今住在城西的一座小院子里,三奶奶尤氏回了娘家几个月,前不久请了中人,要与霍三析产分居。

为此二太太骂了整整两天,可是尤家态度坚决,也不知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先前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那些赊货的铺子,纷纷找上门来要帐,霍子兴无奈,只好同意让尤氏析产分居。

可是这样一来,霍三的子嗣就只能是庶出了。

当初尤家刚把尤氏接回去的时候,二太太曾让霍三休妻,杭州城里的人便都说,尤家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用了析产分居这一招。

霍家虽然是商户,可霍三是嫡长子,若是他没有嫡子撑起门户,以后家业便都是弟弟们的了。

霍三急得不成,如今听说霍大娘子去了京城,便硬着头皮来找霍柔风。

“小九,虽说已经分家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字,如今我们家到了这一步,你们二房面子上也不好看吧,听说大姐姐要到京城做皇商了,若是让京城里的人知道,你们在杭州连自家亲戚也不帮衬,你九爷还怎么在人前走动。”

霍柔风耐着性子听着霍三的大道理,她有些想不明白,霍三怎么到了今天还不知道是谁在整他呢?

霍柔风很空虚,她设了一个并不精致的局,霍三跳进去了,然后过了几个月,却依然不知道设局的人就是她。

霍柔风问道:“三爷是不想析产分居吗?那去和尤家再说说。”

“所以我才来找你,家里的情况你也听说了吧,真的是拿不出银子来了,尤家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没有银子就摆不平。”霍三越说越气,最可恨就是尤氏了,嫌贫爱富,看到他们没钱了,便跑回来娘家,就连冬梅也带走了。

“三爷要银子?多少?”霍柔风问道。

霍三早就算好了,对霍柔风道:“五千两吧,让他们把冬梅送回来。”

霍柔风哦了一声,你都这样了,还要想着那个通房。

算了,我就帮你帮到底吧。

“这样吧,三爷不想析产分居,那想怎样,和离?”她问道。

“和离,从此一拍两散,她也别想着耽误我的子孙。”霍三恶狠狠地说道。

霍柔风点点头,对霍三道:“那这件事我来办吧,若是用到银子,我再和你说。”

霍三一怔,他当然想过要让二房出面说辞,可是二房一个是女的,一个是小的,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因此他这才提出五千两银子。

霍柔风没有再看他,对采芹道:“让慈进到尤家说一声,就说让他看着说吧。”

慈进是霍大娘子的人,霍大娘子进京后,把慈进留给了霍柔风。

两天后,和离的事情便说成了,霍三很高兴,给霍柔风送了十色礼品。

霍柔风懒得再管这些事情,霍大娘子不在,很多事情都要由她出面,她很忙。

扬州盐商李家在杭州置了宅子,正逢李太太整寿,便在新宅子里搞了个游园会庆祝。

霍柔风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男女七岁不同席,她是要在男客当中的,可是她年纪太小,又要被归到孩子们里面,她代表的是永丰号霍家,哪能和孩子们一起玩,李太太索性以老卖老,把她叫到女客们的水阁,另设了台子,让她和自己的两个八、九岁的孙儿们坐在一起,又叫了几个身份差不多的商家子弟做陪,都是和她差不多年龄。

虽然都是小孩子,可是霍柔风还是被灌了几杯酒,这不是她平时喝的杨梅酒,而是实打实的绍兴女儿红。

刚喝的时候不觉什么,没过一会儿,霍柔风便觉得手脚不听使唤了。

她假称要去官房,让张亭和张轩陪着出来,在假山后面透气。

李家的园子占地很大,装修上和杭州大多园子一样,是苏州园林的设计,李家为了建这所园子用了三年时间。

霍柔风小坐了一会儿,吃了几颗话梅,感觉舒服多了,既然出来了,索性便逛逛园子吧。

刚刚走进刺槐夹道,她便听到有人轻声唤她:“九爷,请留步。”

霍柔风迟疑地停下脚步,只见一个女子一旁的刺槐后面闪了出来。

霍柔风怔了一下,她认出来了,这竟是许久未见的尤氏。

她张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尤氏。

尤氏笑了:“我已归家,如今是尤大娘子。”

霍柔风冲她拱手,叫了一声尤大娘子。

尤氏却郑重地给霍柔风行了个万福,霍柔风忙道“使不得使不得,礼重了。”

尤氏道:“我刚刚大归,按理不便出来应酬,听说九爷会来,便求了母亲带我一起来了,就是为了能当面向九爷道谢。”

霍柔风明白了,尤氏全都看出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大娘子言重了,令尊疼惜大娘子,我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她说的是让两家和离的这件事。

尤氏穿着水蓝蔷薇折枝纹妆花褙子,珍珠头面,脸上毫无归家妇的沮丧,反而比过年时霍柔风见她的时候更加精神。

她脸上的笑容坦然自信,让人如沐春风:“九爷过谦了,若是没有九爷,我也没有如今逍遥自在的日子,家里的父兄对我很好,拨了一座小茶山和几间茶铺给我做了私产,我手里有钱,在娘家自是过得称心如意,我没有想到我还能有这么一天,不用再看婆家和夫君的脸色过日子,九爷的这个恩情,于你只是小事,可对于我,却是脱胎换骨的大事。”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又见伊人如玉

在霍三的这件事上,霍柔风是利用过尤家的,因此她也由衷地希望尤氏能够有个好结局。

她微微点头:“尤大娘子言重了。”

说着,便要离开,刚走几步,身后便又传来尤氏的声音:“九爷,我听父兄说,太平会的人私底下在和杭州商会走动,九爷当心一点儿。”

霍柔风没有想到,尤氏是来向她报信的,尤老爷是商会的人,而霍家自从霍老爷去世之后,并没有参与商会的大小事务,加之霍大娘子去了京城,有些事情霍柔风自是不知道。

她转过头去,冲着伫立原地的尤氏说道:“多谢大娘子提醒,我记下了,大娘子在娘家虽然吃喝不愁,可还是趁着年轻为自己打算一下将来吧。”

说完,她没有停留,带着张亭和张轩走出了刺槐夹道。

太平会在这个字,在她心头萦绕着,谢思成应该是和太平会有关系的吧,可他为何认识庵堂里的女子的?

想到谢思成,霍柔风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谢思成清冷得如同天上的玉轮,可是她对他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这种感觉让她想和他亲近,想要走进他的世界。

她有点烦闷,自从那天在撷文堂遇到他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就连远远地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吹笛子,庵堂里的小姑娘,对他很重要吗?他喜欢的就是那样宛如弱柳拂风的美人吧。

霍柔风摸摸自己的双下巴,扁扁小嘴,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啊,同样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同样是一曲笛音,有的就是一首宋词,凄婉缠绵;而有的就如她,纵使是在西子湖畔,也只是一道宋嫂鱼羹。

对,是宋嫂鱼羹,而不是西湖醋鱼,这是九爷少男的最后坚强。

霍柔风又摸摸自己圆润的小脸蛋,反思自己是如何活成宋嫂鱼羹的。

想来想去,除了一句人和人不一样,她也想不出原因了。

不过她很快便想开了,姐姐都说了,待到她及笄就能戴耳坠子,穿漂亮裙子了,人和人不一样,她是属于小时了了,长大美美的那种人吧。

霍柔风扭扭脖子,这一世她一定要长大成人,她一定会的。

张亭和张轩察言观色,见她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连忙见缝插针:“九爷,您看前面的湖边有仙鹤呢,小的陪您去看看吧。”

霍柔风来了兴趣,她小时候也养过几只仙鹤,后来得了什么病,全都相继死了,为此她哭了整整一天,嗓子都给哭哑了,父亲带她去鸟市买回十几只小鸟,她这才破涕为笑,家里便从此再也没有养过仙鹤。

“好啊,看看他家的仙鹤养得好不好,等到去了广东,我也要养上几只。”霍柔风嘟哝着。

她一阵风似的在前面跑,张亭张轩放慢脚步,小步着在后面跟着,李家的这片小湖不如霍家的大,但是却也修整得精巧之极,湖里没有大片的荷花,碧波荡漾,整片湖水一览无余,几只鸳鸯水鸭在湖面上嬉戏,两只白鹤在岸边悠闲得走来走去,看到有人来了也不害怕,依然如闲庭信步一般。

“九爷,您看这鹤长得多肥,小的去找李家的人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养鹤的秘招。”

其实这种秘招怎能打听得到,李家有精通此道的人。

霍柔风的注意力却没在这几只仙鹤身上,李家的鹤养得并不好,虽然比霍家养得好,可是也太肥了,全无仙风道骨之感。

她的目光透过仙鹤,看向了小湖的对岸,这片湖不算宽阔,她能把对岸的那个人影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直裰,身材修长,在几位年轻公子当中如同鹤立鸡群。

是他,是谢思成!

霍柔风的眼睛亮了起来,今天的运气真好,她刚刚才想到谢思成,没想到在这里就能遇到他。

她后悔没有带上笛子,如果有笛子,她就能借着请教吹笛子,和谢思成说上几句话了。

可是说话又能如何,她只是宋嫂鱼羹,不是宋词。

宋词和宋嫂的区别,就是她的落寞。

霍柔风挽了一把并不存在的伤心泪,以更快的速度往对面跑了过去。

片刻之后,她气喘吁吁跑到了那几个年轻公子面前,这几人全都认识她,见她来了,纷纷抱拳:“霍九爷,听说你今天来了,还说怎么没有见到你呢。”

这些都是商户子弟,以霍家的地位,他们听说霍九来了,肯定会先打听的,自是知道她被李太太叫过去,和几个孩子在女眷那边。

霍九虽然是霍家唯一的男丁,可是拜长房所赐,杭州城里暗中叫她野|种的人大有人在。

这几人这样说,也有暗讽她和女眷在一起的味道。

霍柔风懒得和他们计较,她的眼睛都在谢思成身上。

现在近在咫尺,她能看到谢思成发髻上的白玉簪,直裰袖口上绣的青竹叶,这人真是精致啊,她还没有见过男人的袖口上也绣花的。

这样的衣裳她也要做上几件。

他手里执着折扇,那只拿扇子的手,白皙光滑如同美玉雕成,拇指上戴了只白玉扳指,若不细看,竟是看不出来,他的手竟和扳指的颜色一般无二。

她也要寻只这样的扳指。

“又见到你了,你好吗?”谢思成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只是几个字,霍柔风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

怎么有人的声音会这么好听啊,他到底多大了?一定比展怀要大些吧,展怀那种十四五岁的少年怎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我好,我好着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真巧。”霍柔风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她最满意的就是她的笑容了,从小到大,只要她笑了,所有的人便都会跟着眉开眼笑。

谢思成没有跟着一起笑,但他的目光更加温暖。

“是啊,真巧。”

“霍九,你和谢公子认识?”有人问道。

霍柔风的笑容更盛:“是啊,我们认识,早就认识了。”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是耶?非耶?

如果霍家有意结亲,以霍宋两家上一辈的交情,霍大娘子不会只见了他们一面便不闻不问,之后他们跟着永丰号做生意,全都是霍九的提携。

宋申的眼角抽了抽,这些事情他也看出来了,但是他不想认输,他不但收到了家书,还收到了姨娘悄悄带给他的信。

宋家败落了,以前的下人走的走、卖的卖,太太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个委屈,身边自是不能没人服侍,姨娘便成了老妈子,洗衣缝补,还要侍候太太,太太稍有不如意,便对她一顿打骂。

他和宋松不一样,宋松是嫡子,二伯母娘家富庶,即使宋家没落,宋松和宋静两兄弟也能受到外家的照顾。

而他只是个低三下四的庶子,除了和霍家联姻,他没有别的出路了。

“三哥,霍大娘子见过我,若是她对我有成见,以她疼爱霍九的程度,是万不会让霍九再和我交往的,说不定她只是想要慢慢观察,毕竟这是终身大事,她们姐弟又没有父母。”宋申说道。

这门亲事宋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们兄弟跟到杭州之举,这件事也就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而宋松是嫡出,能够入赘的只有他这个庶子。

宋松没想到宋申对这件事还在纠结,他蹙起眉头,不悦地说道:“五弟,如今家里内忧外患,正是全家人拧成一股绳,度过难关,振兴家业之时。霍九既然给了我们机会,做成了第一笔生意,接下来还有第二笔第三笔,这笔银子拿回去,足够一家人一年的花销,多做几笔生意,我们就能赎回大宅,还能重开铺子。”

宋申直勾勾地瞪着宋松:“三哥,你也说了,这是霍九给我们的机会,左右都是向霍家讨饭吃,若是我入赘了,便是霍大娘子的夫婿,霍大娘子能够给予宋家的帮助,岂非是霍九的十倍八倍?”

宋松眼中的不悦愈重,他斥责道:“宋家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若是再出个赘婿,岂不更让人说三道四,父亲和三叔还会落个卖子求财的名声,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想让你入赘时,我们家还是能和霍家平起平坐的世交,可如今我们连祖宅全都卖给了霍家,即使你入赘到霍家,也会被他们看低,与其那样,还不如像现在腰板挺得直。”

“腰板挺得直?”宋申冷笑,“三哥,你忘了如今你也是在仰人鼻息,跟着霍九这个黄口小儿做生意,你想给霍九当跟班,而我却是要给霍九当姐夫,谁也不要说谁了,你和我的腰板全都挺不直了。”

宋松万万没有想到,宋申会说出这番话来,现在家里出了事,不是要兄弟同心的吗?

“五弟,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再说,霍大娘子是女中丈夫,她未必会答应这门亲事。”

“三哥,你是嫡我是庶,即使家道中落,你的母亲还是养尊处优的宋家二太太,而我的姨娘却在充当丫鬟婆子,我们又怎会还是一家人?霍大娘子那里,不用你操心,我若是能让霍九带我去京城,便也能让霍大娘子看上我,至于三哥你,还是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吧。”

宋申的话每一句都像旱雷,震得宋松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宋申的想法和他不一样,却没有想到宋申并没有把他当成一家人。

一直以来,他在宋申面前绝口不提嫡庶之事,他以为宋申也和他一样。

“你胡说什么,我一心为家里,又怎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不知道该如何再劝宋申,只好挑着最后两句说道。

“我没有胡说,我的确是对霍大娘子有想法,可这是男婚女嫁,正大光明的事,但是你呢,你别以为我没有看出来,你对霍九......你对霍九有......唉,我知道有的人喜欢这个,可是那霍九是什么人?他不是专门养来玩乐的**,若是被霍大娘子知道了,别说我们兄弟,就是宋家,她也不会放过。三哥,我还要和霍大娘子结亲的,你还是断了那些想头,要么安安份份跟着霍九做生意,要么就回无锡去吧。”

宋申话音刚落,宋松便抬手给了宋申一巴掌:“放肆,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我又怎会......你......”

宋松气得说不出话,可一张俊脸却胀得通红。

宋申捂着脸,看着宋松胀红的脸,不住冷笑:“三哥,你不要再骗我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为你把心事藏起来,别人就不晓得?每次霍九看着你时,你的脸就出卖了你,你也见过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是美人吧,你对着霍大娘子也能坦然自若,在小小年纪的霍九面前,却屡屡失态,你还说你没对霍九想入非非?”

“三哥,即使还是以前,你还是宋家的三公子,那霍九也不是你能想的,更何况如今我们家还要依靠霍九,霍九更是万万碰不得。”

“三哥,这些话我早就想要提醒你了,可我说不出口,我宁愿去给霍家做上门女婿,也不想看到你做下丢人现眼的事。”

宋申如同连珠炮一般,说得宋松呆在那里,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霍九?他对霍九......不,不会的,他的确喜欢霍九,可也就是把霍九当成......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他是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霍九是男的,他怎会对霍九想入非非?

没有,他没有,也不会有,是宋申胡说,是胡说,宋申误会了他。

那霍九呢?宋申能够看出来的事情,霍九那么机灵,会不会也看出来,会不会也误解他了。

不,不,霍九还小,他不懂的,他冰清玉洁,天真无邪,又怎懂这些污糟龌龊之事,就是现在被宋申说出来,也是玷污了霍九。..

小九是天底下最可爱的,没有人比他更可爱,小九笑起来那样单纯,又岂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可比,就是**这两个字,便是对小九的污辱。

宋松的头嗡嗡作响,他痛苦地蹲下身去,抱住了脑袋。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有医自远方来

霍大娘子离开杭州之前,便让人腾了一处宅子给苏太太和苏大姑娘住。霍柔风时常让人送去药材补品、时鲜瓜果,但男女大防,她没有再见过苏家母女。

没过几日,从广东请的大夫到了杭州,霍柔风对这位能治呆傻症的大夫很是好奇,避开城里人的眼目,在郊外的霍家别院召见这位大夫。

她没带花三娘,身边只带了张亭和张轩,主仆三人都是半大孩子,考虑问题天马行空。

张亭对霍柔风道:“九爷,这位大夫八成是位老学究,像老韩大夫一样。”

张轩反驳:“我叔说广东不比江南,读书人不多,当大夫的不会是老学究。”

霍柔风来了兴趣:“广东的读书人不多吗?我记得立朝之初第一位状元郎就是广东人啊。”

张亭和张轩摸着脑袋,他们谁也没有去过广东,也只是听叔父说过,叔父好像也没去过广东,都是听广东那边的掌柜们说起的。

三人正在说说笑笑,小丫鬟进来:“九爷,大夫到了。”

霍柔风指指桌上的点心,对小丫鬟道:“换些绵软的上来。”

上岁数的人牙口不好,九爷难得贴心一回。

可是当大夫站到面前时,九爷的眼睛就瞪圆了。

“你是大夫?从广东请来的大夫?”她好奇地问道。..

眼前的人非但不老,而且很年轻,二十五六岁,腰板笔直,想来牙口也很好。

非但如此,他的长相也和寻常人不一要,皮肤是雪一样的白,阳光透过碧罗窗子照进来,他的眼眸竟然是碧蓝碧蓝的,如同蓝宝石璀璨夺目。

张亭和张轩早就吓傻了,霍柔风不害怕,她的眼睛越瞪越圆,直勾勾地瞪着大夫。

她之前已经知道这位大夫姓罗名杰,她也听说过番人里有金发碧眼的,可是这位罗杰大夫分明是黑头发的,又是汉人名字,为何却长了一双蓝眼睛?

罗杰深施一礼:“这位便是霍九爷吧,罗某确实是大夫,从广东而来。”

“那你的长相......抱歉,我既是要请你过来给患者诊治,有些事情必须要清楚。”霍柔风凉凉地说道,前世外家打了几十年鞑子,因此她对非我族类的人没有好感。

罗杰笑得坦然,他讲的是官话,带着一点广东人特有的卷舌:“家祖早年曾随商船去过红毛国,娶了番人为妻,祖父母去世后,家父远涉重洋回归故土,在广东娶妻生子,罗某是汉人,亦是在广东出生长大。”

霍柔风明白了,罗杰的一双蓝眸是遗传自他那位红毛人的祖母。

“那你的医术也是缘自红毛人吗?”霍柔风问道。

罗杰道:“罗某的医术缘自家父,家父的医术缘知何处,罗某不知。”

霍柔风对这位罗大夫多了几分好感,这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嗯,说了也像没说一样。

在此之前,她以为罗杰是位老者,还想让他住到苏家母

女的宅子里,这样不但方便治疗,也免得出出进进时被多事之人看到。

可现在罗杰非但不老,还是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自是不能再这样安排了。

霍柔风想了想,对罗杰道:“罗大夫便住在别院吧,这里我很少过来,虽然没有城里的繁华,但胜在清静。”

待到罗杰退下后,霍柔风又叮嘱别院的管事娘子,罗杰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他有何需要,只管按他所说去做,但是他如果离开别院,一定要让人跟着。

霍柔风回到柳西巷,便得知宋申来了,已经等候多时。

霍柔风隐隐约约能够猜到宋申来见她的目的。

果然,宋申开诚布公:“九弟,听你说起京城,我昨天一夜没有睡好,我很想跟你一起去京城见见世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想趁着年轻,到京城去走走。”

霍柔风学着男人的样子,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宋三哥也和你一起去吗?”

宋申道:“三哥是二房的嫡子,自是要留在江南的。”

霍柔风点点头,对宋申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即使我们姐弟不在杭州,永丰号的大掌柜也会照顾你们,有适合的生意便会叫上你们的,如果你留下,和宋三哥相互扶持,倒是也不错。”

宋申听出霍柔风的意思,是不想带他一起去京城的,他心里一急,忙道:“九弟有所不知,嫡庶有别,三哥十一二岁便跟在二伯身边学生意,而我却不能,这也是我们宋家的规矩,唉,即使我留在三哥身边,于这生意之道也没有什么用处,看三哥的意思,是想让四哥或六弟过来帮忙了。”

霍柔风见过宋静,长得眉清目秀,可言谈举止比起宋松和宋申是差了一截,否则也不会三言两语,就被霍柔风把他的话头逼回去,稀里糊涂卖了祖宅。

可这是宋家的事,霍柔风也懒得多问,宋申要去京城,想来也是宋松同意的。

他要去,那就跟着去吧,他想入赘霍家,也不是他想就能行的,这件事的决定权始终都在姐姐手里。

“好吧,宋五哥也和家里商量商量,若是令尊令伯父和宋三哥都觉得这样好,那等到我上路的时候,宋五哥便一同前往吧。”霍柔风说道。

宋申大喜过望,他就知道,霍九就是个小孩子,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与其谁也不认识,还不如带上他,这样还能有个玩伴。

他跟着霍九两三个月,早就把霍九的喜好摸清了,做起来轻车熟路,到了京城,有他跟在霍九身边,别人想要近身,也要先通过他才行。

宋申并不知道,他前脚出了柳西巷,身后便有人跟上了他。

一个时辰后,那人回来,对霍柔风说道:“他们兄弟昨天吵过架,为何而吵没人知道,但是宋三今天卧病在床,小厮叫了宝药阁的堂医上门诊治。”

“宝药阁?为何不请四时堂的堂医?”霍柔风奇怪。

四时堂是霍家开的,宋家兄弟的住处不远便有一家四时堂,而宝药阁却离得很远。以宋家与霍家的交情,为何绕过四时堂,而去宝药阁请大夫?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毕竟西湖六月中

“病了?”霍柔风诧异,那天宋松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她正想让人上门去看看,采芹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九爷,大娘子来信了。”

“真的啊,这么快!”霍柔风从太师椅上跳下来,没等采芹把信递过来,便从采芹手里的托盘上把信一把抢了过来。

霍大娘子在信里说,她已经到达京城,京城的大掌柜把事情全都安排妥当,先前置办的宅子也装璜完毕。

霍柔风高兴地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儿,京城的事情安排好了,她离开杭州的日子也近了。

霍大娘子给她来信的同时,也给杭州的几位大掌柜送了信,次日一早,几位大掌柜便来见霍柔风,走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霍柔风早把宋松生病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但是她没有忘记在浮玉楼宴请谢思成。

不过这也是三日之后了,谢思成是和李振一起来的,那天在李家的其他几人也相继来了。

谢思成和李振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李振一袭崭新的枣红色直裰,绾着赤金簪子,面如冠玉,很是精神;谢思成则是一袭布衣,头发用一支竹簪绾起,那只竹簪打磨得光润如玉,一看便是古物。他站在那里,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把满堂花团锦簇的富家子弟全都比了下去。

这里是浮玉楼最贵的烟翠,一向以布置清雅闻名在外,可是霍柔风却是第一次觉得烟翠太过匠气了。

她想起那日在万华寺后山上,翠竹掩映之中,少年手持玉笛凭阶而立,竹影婆娑,山石逶逦,少年衣袂飘飘,笛声在山林间回荡,久久不散。

少年们凑到一起有说有笑,他们都是商户子弟,这几天永丰号的铺子里有些变动,霍家没想瞒着,因此他们也全都听说了。

李振问道:“霍九,搬去京城的事情可是已经定下来了?”

霍柔风点点头,眼睛的余光瞟向谢思成,正好和他的目光撞到一起,霍柔风心里一虚,连忙把眼睛收了回来,对李振道:“京城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就等到杭州这边的事情安排妥了,便要动身了。”

众少年纷纷称赞,都说霍大娘子有魄力,纵观江南各大商户,在京城里有生意的大有人在,可是能够举家北上的,却也只有霍家。

要搬去京城,便是要把生意的重心移到京城,当年霍老爷有江南活财神之神,可也没能把家业搬去京城,而如今霍大娘子,不过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却有如此决心。

其实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在坐的很多人家都在暗中看笑话,要看霍家姐弟是如何从京城铩羽而归的。可是现在听到霍柔风肯定的答复,先前心里的那点幸灾乐祸反倒没了,霍大娘子的确在做着男子们做不到的事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少年们便坐不住了,有的投壶,李振他们则玩起了骰子。

霍柔风赌技不佳,但她喜欢看别人赌钱,她托着下巴,看少年们买大小,嘴里不时吆喝两声。

忽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她扭过头去,便看到谢思成站在她的身后:“会钓鱼吗?”

霍柔风有一瞬间的呆怔,刚才拍他的人是谢思成啊,真的是他啊。

“会,不对,我不太会。”她说道,身子却老实地站了起来,自己带路,引着谢思成走出了烟翠。

走过曲廊,便是浮玉楼专为客人们布置的垂钓之所,两名不知是哪个客人带来的歌伎正在喂鱼,看到他们来了,便笑盈盈地望过来,身姿更加曼妙,笑声更加轻脆。

谢思成如同没有看到,和霍柔风从她们身边走过,早有伙计跑过去,把鱼竿鱼食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服侍二人在竹凳上坐下,捧了茶点过来,便侍立在一旁,随时等着吩咐。

两名歌伎常来浮玉楼,知道其中那个小孩便是霍家九爷。她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位小爷,霍家唯一的男丁,这精血珍贵着呢,若是还没有成年就动了精血,伤了身子,霍大娘子能把她们碎尸万断。因此杭州城里的红牌姑娘们,虽然常在浮玉楼里遇到霍九爷,可是没有一个敢上来搭讪的。

今天她们眼里的人也不是霍九,而是跟在霍九身边的那个少年。

杭州城里的公子哥,没有哪个是她们不认识的,可偏偏这位却是从未见过。

红玉姑娘悄声问绿袖姑娘:“这个神仙似的公子是哪家的?”..

绿袖摇头:“没有见过啊,看着倒也不像是外地来的那些风|流才子。”

红玉秀眉微蹙:“可不是嘛,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若是在这里遇到咱们,哪会像他这样目不斜视的,哎呀,这是谁啊。”

“和霍九在一起的,自是非富则贵,你看他一袭布衣都能穿得这般好看,十有八、九是京城来的官宦子弟,霍家不是要搬去京城了吗?”

姑娘们的莺声燕语偶有一两句被风儿送过来,霍柔风微微一笑,对谢思成道:“谢兄在杭州也有些日子了,这些姑娘却还是头回见到你,想来你平时不爱出门吧。”

说到这里,她想起上次谢思成在浮玉楼吹笛子的情景,他不是不爱出门,而是每次都是藏头藏尾,外人看不到他的脸。

谢思成笑而不语,手中的鱼竿微动,他站起身来,一拉一甩,便是一条手掌大小的鱼钓了上来。

霍柔风大喜,虽然这里的鱼都是养来给客人们垂钓的,可是她也很少能钓上来,每次收竿不是太快就是太慢,像谢思成这样坐下一会儿便能钓上鱼的,她可从来没有过。

正在这时,她手里的鱼竿也动了一下,她急忙收竿,和每次一样,就在她收竿的那一刹那,鱼儿逃走了。

她失望地放下鱼竿,可是手刚刚离开,便看到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谢思成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我来教你吧。”

正是午后,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斜斜的,很快便重合在一起。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风光不与四时同

回到府里,霍柔风没有进屋,站在紫藤架下发呆。

采芹急匆匆地走过来,叫了一声九爷,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采芹压低声音说道:“花三娘让小丫鬟去方嬷嬷那里要了对牌,说是要出门买东西,您看要不要让人跟着。”

花三娘自从来到杭州,一直是深居潜出,除了上次来找她的老者以外,她没有见过其他人。

霍柔风来了兴趣,对采芹道:“你让张升平小心一点。”

花三娘不是普通的女子,上一次黄岭跟着她,还是让她在眼皮底下把消息送了出去。

上一次的消息,是霍柔风逼着她送出去的,而这一次,霍柔风很想知道花三娘究竟是什么人。

她绝对不只是展怀的随从。

待到张升平走了,霍柔风才想起来,刚才她站在紫藤架下是在感怀她就要离开杭州了。

而且,她刚刚和谢思成学了钓鱼......

原来悲风伤秋是这样的。

她蹲下,用树枝在青石板上乱画,她喜欢看到谢思成,也喜欢听谢思成说话,谢思成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熟悉感,她总觉得他们是认识的,早就认识的。

可是谢思成为什么要主动来接近她呢?

难道他对她也有熟悉感,难道她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

不对啊,她是女的啊,谢思成不会知道她是女的。

霍柔风胡思乱想,脑袋里像有千万条思绪,却又理不出头绪。

她一个人在地上乱写乱画,直到小腿蹲麻了,这才站起来,蹒跚着坐到石鼓上,挑了颗松子糖咯崩崩嚼了。

小丫头跑进来,被采芹瞪了一眼,小丫头连忙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九爷,有位杨公子......”

小丫头话还没有说完,霍柔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腿上一麻,她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快快快,让他进来。”

小丫头跑了出去,采芹冲着她的背影翻个白眼,这个阴魂不散的杨公子找到杭州来了,九爷快要被他教坏了。

片刻之后,张亭引着展怀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湖兰色的直裰,乌黑的头发用几颗南珠束起来,数日不见,展怀瘦了一点,古铜色的皮肤也白了许多,但是一双眼睛却更加明亮。

他的嘴边噙着一抹笑,看到霍柔风,这笑意便漫延开来。

“小九,想我了吗?”他边说边老实不客气地在霍柔风对面的石鼓上坐了下来。

霍柔风只好对已经冷下脸来的采芹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霍家上下,只有霍大娘子和她知道展怀的真实身份,暂时还不是让其他人知道的时候。

小丫鬟端了冰镇绿豆汤上来,采芹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看到所有人都退下去了,霍柔风没好气地把一颗樱桃朝着展怀扔过去:“我还以为你要赖帐。”

展怀接住樱桃,一口吃了,把核吐出来,对霍柔风道:“我赖帐?我还怕你赖帐呢,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三千两银子。”

霍柔风冷哼,伸出光滑如玉的小手:“闽国公的名帖呢?”

三千两银子不算什么,就是三万两也换不来闽国公的名帖。..

“我的玉佩呢?”展怀不甘示弱,也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比霍柔风的大了一倍,指肚上有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练武留下的。

霍柔风问道:“名帖带着了吗?你把名帖拿出来,我就把玉佩还给你。”

上次在无锡,展怀之所以要把玉佩压给她,就是因为随身没有带着闽国公的名帖。

这些日子他都在无锡,不可能回福建,除非名帖是从其他地方所得,否则他现在是拿不出来的。

这也是霍柔风放心不下的,在此之前,她还担心去了京城,展怀会赖帐。

展怀哈哈大笑,睨了霍柔风一眼,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想我了吗?”

霍柔风给他一个白眼:“我想你爹的名帖,想你做甚?”

展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霍柔风莫名其妙,有这么好笑吗?

“小九,我以为你一定特别想我,否则为何把花三娘强留在身边,还不就是想要引我上钩?”

霍柔风瞠目结舌,这人的脸皮可真厚,高夫人那么端方的人,怎会有这样的子孙啊。

霍柔风不想理他,对他说道:“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我们家要搬去京城了,所以帐目要了结,我欠你的三千两如数奉上,你欠我的东西呢?”

展怀叹了口气,眼里的落寞一闪即逝,也不过一瞬之间,就又精神起来:“京城有什么好玩的,你如果真的不想留在江南,可以跟我去福建啊,到了福建你就知道,以前你看到的海,那都不算是海,以前你坐过的船,那都不算是船,我带你出海,教你放炮,我们家的战船,一炮能打出三十里,倭人远远地看到我家的旗子,便吓得掉头就跑,有一次他们在前面跑,我带船在后面追,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跑到海盗的水寨里求救,就是这么怂。”

“海盗?倭人和海盗勾结着吗?”霍柔风大奇。

“早就勾结了,先前海盗要向倭人买兵器,买战船,一来二去就这样勾结了,有时候倭人上岸抢掠,十有八、九里面有倭人也有海盗。”

霍柔风的脸色冷冽起来:“那怎么可以,这不是通敌卖国吗?”

展怀点头:“最初海盗们也是被逼的,当初朝廷为了削减我家的兵权,下了禁海令,禁海之后渔民不能再出海,只要海上有了船只,便是倭人,这样一来,倭人不敢贸然行动,朝廷又成立了海禁所来挟制我们家。也就从那个时候,渔民们为了生存,有些胆子大的便造了私船做了海盗,后来还和海禁所屡次交战,最终朝廷下令让我们家去打海盗。海盗被打得跑去了东瀛,后来又做起了海上生意,赚了很多银子,那些不能出海的渔民得知后,有更多的人悄悄去投奔他们,有些渔村只有女人,男人们全都去做海盗了。”

“我们家祖上给朝廷上过折子,请求取消海禁,让沿海渔民安居乐业,可是朝廷一直不肯答应,我们家没办法,自己上折子,请求朝廷在福建、山东、浙江等地设立各级衙门,派驻官员,朝廷这才取消了海禁令,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海盗还是倭人,也已经日渐壮大起来了。”

正文卷 第一百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情人节快乐)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些事情,虽然展怀没有明说,但是她能猜到朝廷第一次削减展家兵权是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母亲和她死后吧。

如果展家没在福建,可能也像镇国公府一样了。

她生平第一次,同情起展家来了。

可是展怀告诉她这些是为什么啊。

“我不会去福建的,我姐不会让我去,不过我家在广东有很多生意,以后我说不定会去广东呢。”霍柔风说道,按照姐姐的安排,再过几年,她便会到广东做她的千金小姐。

展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广东和福建离得很远,再说广东也不打仗。”

“干嘛要打仗,我不喜欢打仗。”霍柔风白他一眼。

“你没见过打仗,男子汉大丈夫都要到战场上见识见识”,展怀边说边撩起衣袖,露出一刀三寸余长的刀疤,“看,男人就应该有这个。”

霍柔风皱起小鼻子来:“我才不要有疤呢,好丑。”

展怀倒也不生气,把衣袖放下,伸手捏捏她的鼻子,笑着说道:“那等你长大了,想去福建的话,就写信给我,我让人去接你。”

霍柔风点点头:“好啊,那你先把闽国公的名帖给我。”

真心不容易,说了这么多的话,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她终于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了。

展怀从怀里掏出一只扁平的匣子,放到石桌上,道:“你看到了,就在这里,我的玉佩呢?”

霍柔风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摸出那枚玉佩来:“你看,我随身带着,没有丢呢。”

展怀接过玉佩,立刻皱起眉头:“香的?你在玉佩上洒了香露?”

“不是香露,是这种糖。”

霍柔风又从荷包里摸出几粒糖,展怀闻了闻,甜甜香香的,果然就是玉佩上的味道。

他松了一口气,拿起一颗糖放进嘴里,把那枚玉佩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像是生怕霍柔风把他的玉佩弄坏了一样。

霍柔风想起姐姐看到这枚玉佩时说的话,便问道:“家传的?不像是古玉啊。”

“这是四哥送我的。”展怀说完便把玉佩塞进怀里,就像是担心霍柔风再抢过去一样。

其实这枚玉佩,霍柔风早就看过无数次了,她还是头回见到展怀这个样子,很小气,但是很有趣。

展怀站起身来,对霍柔风道:“我是路过杭州,这就要走了,你想去福建玩儿,就让人给国公府带信儿,我派人去京城接你。”

霍柔风还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留在杭州住些日子,吃她的喝她的,万万没有想到,他这就要走。

“咦,你等等花三娘吧,她出去买东西,你带上她一起走吧。”霍柔风说道。

展怀摇摇头:“她不能算是我的人,若是你不想用她了,随时让她离开便是。”

霍柔风大奇,花三娘居然不是展怀的人?

“那苏离的事情,不是你给办的吗?”她一直以为,那天花三娘是把消息递给展怀了,所以苏离的事才会办得那么痛快。..

展怀微笑:“她不是我的人,可她是展家的人,你懂了吗?”

展家的人,那就是闽国公或者闽国公世子的人。

展怀从家里出来,父兄并不放心,花三娘实际上是来盯着他的,展怀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花三娘跟着自己来了杭州。

霍柔风明白了,她是被展怀利用了。

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展怀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道:“我可没有本事插手南直隶官员的任免,苏离的事我帮不上你,但是花三娘却不同了,所以你也没有吃亏。”

当然没有吃亏,一个七品官就这样到手了。

霍柔风挥手把他的爪子打开,揉揉自己的鼻子:“以后不许再捏我的鼻子。”

“那捏你的鼻梁吧,你的鼻梁有点塌。”展怀笑得坏坏的,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等我长大了就不塌了,才不用你捏呢。”霍柔风索性捂住鼻子不让展怀看了。

展怀脸上的笑容更浓,他站在下午半明半暗的阳光下,看着霍柔风笑,笑容明朗纯粹,毫无城府。

“好啊,或许下次再看到你的时候,你的鼻梁就不塌了,你要多吃点,把鼻梁吃得挺一点。”展怀说着,又伸手过去,霍柔风用手捂着鼻子,他没有摸到,指尖在霍柔风手背上轻轻划过,痒痒的。

“你离开杭州要去哪里?去山东吗?”霍柔风问道。

“不,我回福建,又要打仗了。”展怀说到打仗而字,平静得如同杭州城里的少年提起踏青。

“你是回去打仗?你才多大啊,能带兵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我十五岁了,虽然还不是主将,但是早就打过很多次仗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带着船把倭人追进了海盗的水寨吗?那是真的,我没有吹牛。”展怀说到这里,又有些遗憾,“你若是跟我去福建,我不会让你跟着去打仗,你别害怕。”

“去你的,谁怕了,我才不怕呢。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打仗的,我只是没有看过海战而已。”霍柔风放下手来,露出了那个有点塌鼻梁的小鼻子。

展怀的手便又落到她的头顶,在她的头顶上拍了拍,爽朗地说道:“好了,我真要走了,他们还在城外等着我,你别忘了,想来福建时一定要写信给我啊,千万不要忘了,到时我不但带你上船,还带你把福建玩遍。”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霍柔风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等等,我让人把那三千两银子给你取来。”

展怀转过身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闪闪发光。

“不用了,先存在你这里,等你去福建时连本带利一起还给我。”

他说完便走,走到月洞门前,忽然又转过身来,面朝着霍柔风:“小九,我们福建不是天天打仗,国公府在福州,那里很安全的,也有像杭州一样的闺秀圈子,夫人小姐们也常常赏花品茗,江南和京城时兴的衣裳首饰,在福建也能买到。”

说到这里,他像是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冲着霍柔风挥挥手:“这次真的走了。”

正文卷 第一零一章 那得恁、海底猴儿

回到屋里,霍柔风躺到床上,在采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她翘起二郎腿,裤管翻起,露出一截雪白粉嫩的小腿,采芹连忙拿条薄被给她搭上,她抬抬脚丫,把薄被踢到床下。

采芹无奈,只好把薄被捡起来收好,扔了只大布猴子给她,霍柔风笑嘻嘻地抱到怀里,顺手把展怀给她的扁平盒子打开。

盒子打开,香气扑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闽国公展毅的名帖,霍柔风拿起名帖闻了闻,这才发现名帖下面还有一只小小的锦囊,香味便是从锦囊里发出来的。

霍柔风扬眉,这是什么?展怀那么抠门的家伙,怎么还放个锦囊在里面?..

她好奇地把锦囊打开,见里面是只琉璃瓶子,霍柔风一眼认出,这种琉璃瓶子是西洋物件,珍宝轩的掌柜说过,像这种式样花哨的瓶子,中土的匠人烧制不出来。

这只琉璃瓶子不仅式样花哨,而且还很有趣,是只稚趣可爱的小猴子。

小猴的头顶有只小木塞,霍柔风从采芹头上拔下簪子,小心翼翼把木塞挑开,顿时一股奇香扑面而来,不似花香,可也不像檀香和麝香,霍柔风分辨出来了,这是果香。

丫鬟们全都凑过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好闻。七嘴八舌猜这是什么果子,有的说是苹果,有的说是梨子。

霍柔风吸吸鼻子:“这是水蜜桃的味道吧,你们仔细闻闻。”

经她一说,丫鬟们也都想起来了,这就是水蜜桃的味道。

小瓶子是只猴儿,猴儿爱吃桃儿。

采芹连忙对霍柔风道:“快去塞子盖上,别让香味都跑了。”

霍柔风盖上塞子,闻闻手指,手指上也是香香的,想来那木塞子也是在香露里浸过的。

她对采芹说:“我喜欢这个味道,你找根络子系上,我要挂到脖子上。”

采芹用络子把小瓶子系上,又在瓶子两侧各穿了一大一小两颗珍珠,霍柔风嫌弃珍珠被琉璃瓶子衬得没了光彩,采芹便又找了几颗琉璃珠子缀了上去,霍柔风这才满意了,戴在脖子上在西洋美人镜前照来照去。

采芹没有办法,替她把小瓶子藏到衣领里面,小声叮嘱:“九爷啊,这个有香味,若是别人问起来,您只说是奴婢们给您熏到衣衫上的。”

霍柔风用力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要给展怀存在她这里的那三千两银子多算点利钱,这个水蜜桃小猴瓶子她很喜欢,她喜欢小猴子,因为她是属猴的。

说来也巧,活了两世,她都是属猴的。

前世她是羊脂玉的清贵猴儿,这世她是足金的富贵猴儿。她有很多小猴子的物件儿,可现在她最喜欢的还是这只香喷喷的小瓶子。

她抱着大布猴子在床上打滚儿,不到一会儿,大布猴子也沾上了香味,她就在香味里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长大了,梳着堕马髻,穿着大红撒金的通袖大袄,站在牡丹花丛中,一个男人从背后抱住她,她却好像知道这是谁,并不惊慌,缓缓转过头去......

然后她就醒了。

霍柔风坐起身来,大布猴子还在她的怀里,她揉揉眼睛,想不起梦中男人的模样,或许她还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就醒过来了。

霍柔风嘻嘻地笑了,姐姐都没有穿过大红撒金的能袖袄,可能是养母穿过吧,养母去世时她还很小很小,她记不起养母的模样,也想不起养母是否穿过这样的衣裳。

她打个哈欠,抱着大布猴子倒头再睡,却被正在一旁做针线的采芹拎了起来:“九爷别睡了,还没用晚饭呢,这会儿睡了,到了晚上您又不困了,快快起来,张升平回来了,等了您好半天了。”

霍柔风放下大布猴子,用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撑开双眼,她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她让张升平去跟踪花三娘了。

“啊啊啊啊啊,睡不醒的九爷不开心,啊啊啊。”

采芹和丫鬟们司空见惯,由着她把自己喊醒,她们手脚麻利地给她换衣裳穿鞋,又用温水洗了脸,再把头上那好不容易才能扎起来的小抓髻梳得漂亮整齐。

采荷拿过一只金项圈要给她戴上,霍柔风捂住胸口不让戴:“我长大了,我不戴这小孩子的玩艺,以后我戴这只小猴子就行了。”

采荷无奈,只好把金项圈收起来,九爷真是长不大,那只小猴子不是更像小孩子的玩艺儿吗?

张升平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霍柔风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连忙起身见礼,再坐下后,才慢条斯理说起今天的事来。

“九爷,花三娘先是去了针线铺子,什么也没买,倒像是真的看针线,从针线铺子出来便去了胭脂铺,买了一盒子口脂,出了胭脂铺,她便去了府衙对面的咏茶。”

“咏茶?那不是咱家的铺子吗?”霍柔风问道。

“九爷好记性,咏茶确实是霍家的,去年才开张的新铺子,难得九爷还记得。花三娘在咏茶坐了一会儿,要了四茶点四鲜果,一壶碧螺春。”张升平说道。

霍柔风好奇:“她一个人要了这么多,她要等人?”

张升平道:“九爷说得极是,花三娘像是在等人,可实际上并没有人来。她点茶果时,还随手把刚买的那盒子口脂放在桌子上。伙计便在桌子前面,待到她点完茶果,我看得清清楚楚,桌子上的口脂不见了。”

霍柔风倒抽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咏茶是霍家的,伙计是咏茶的。

张升平察言观色,连忙继续说下去:“戚三跟着那伙计,见那伙计回到后堂,刚好有个客人点的金丝梅饼没有了,他便主动讨了差事到隔街的采芝阁去买。戚三一路跟着,见他出了咏茶并没有去采芝阁,而是直奔府衙后门。”

霍柔风来了兴趣,也不计较那伙计是自家的了,聚精会神地听着张升平讲话。

“伙计到了府衙后门,戚三看得清楚,他和门房说了几句,片刻后便有个婆子出来,伙计从怀里掏出那只装口脂的盒子,交给了婆子。便飞奔着去了采芝阁买了金丝梅饼,待他回到咏茶时,花三娘已经走了。”

“花三娘从咏茶出来,哪里也没有去,直接回到柳西巷。”

正文卷 第一零二章 相逢相遇人谁识(新春快乐)

霍柔风一头雾水,听展怀的意思,花三娘是闽国公展毅或者世子展忱的人。

早年浙江、山东和福建的官隶皆由闽国公任命,直至后来,展家为了让朝廷收回禁海令,才主动让步,恳请朝廷在这三省派驻官员,因此,上至浙江承宣布政使司,下至各县衙门,都是由朝廷派驻的官员,杭州府自然也是如此。

但是浙江毕竟还是展家的地盘,只看展怀的行事作风便能猜出一二,闽国公展毅和世子展忱定然也不会让朝廷在自己的地盘上任意行事。

花三娘送出去的那盒口脂,想来是给女眷的,杭州府衙的后衙里有位女眷,十有八、九是展家的人。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想办法往后衙里送个人进去,打听打听后衙的事。”

所谓后衙,便是杭州府衙官眷的住所。杭州府衙还是前朝遗留的,占地颇大,官眷们便是住在这里。

她想了想,又叮嘱张升平:“最好是找个可靠稳妥的,如果可以,就让她一直留在那里吧。”

想到展家在杭州府衙里的那个人,她不禁惭愧。父亲和姐姐是生意人,不知朝堂里的这些事情,那也就罢了,而她却是重生而来,前世她耳濡目睹的便是母亲的运筹帷幄,可惜重活一世,她却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要在衙门里安插可靠的人手。

可是仔细一想,以前她还很小,即使想到这些,也没有办法去操作吧。

这样想了想,霍柔风又开心起来,姐姐把杭州的事情全都交给她了,是把她当成大人了,她是大人了。

前世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尚未及笄,还是天下人眼中的小孩子;这一世她十一岁了,姐姐让她做大人的事情,这一世她一定能够长大成人,她要及笄,要戴上耳坠子,还要穿上漂亮的裙子。

霍柔风比所有的小孩子都盼望长大。

两天之后,霍柔风又一次遇到了谢思成,

霍家搬迁在即,在杭州的铺子都要走走看一看。大清早,她便带了几个人出来,先去了彩绣坊,这是江南最大的衣裳铺子,这一次霍大娘子去京城,彩绣坊的大掌柜也一起去了,霍大娘子有意在京城也开一家彩绣坊,专做江南最时兴的衣裳鞋袜。

因此,霍柔风先去的就是彩绣坊。她没有想到,进门的时候刚好遇到从轿子里下来的谢思成。

彩绣坊和其他铺子不一样,其他铺子偶尔也会有前后两个门,前门是客人进出的,后门则是给运送货物或是自己人走的。

而彩绣坊的前后门却全是客人能走的,前门是男客,后门则是给女眷们的。

霍柔风走的是前门,遇到谢思成也是在前门。

两个俱是一怔,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谢公子,你是来做衣裳的?”霍柔风问道,但凡来彩绣坊的,无非是就是为了衣裳鞋袜。

谢思成微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缓温柔:“我来缝几件衣裳鞋袜,九公子也是?”

霍柔风心里微微一紧,谢思成和太平会是有些关系的,太平会能在宁波号令各大商铺,在杭州或许没有宁波那么大的能量,但是彩绣坊和霍家的关系,早就应该了如指掌吧。

小铺子可能入不得太平会的眼,但是霍家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彩绣坊则是江南最大的衣裳铺子,太平会怎会不知道彩绣坊就是霍家的呢。

她脸上的笑容未减:“这是我家的铺子,我来看看。”

谢思成眉头微动:“彩绣坊是霍家的?抱歉,我确实不知,原以为霍家只是做着丝绸生意。”

霍柔风见他似是有些吃惊,神情之间倒似真的不知道,便也就不再深究,笑道:“改天谢公子再来缝衣裳,我让他们给你打个折扣。”

谢思成忍俊不止,霍九说的是下次,而不是这一次,有钱人果然都有点抠门。

他的心情也随着晴朗起来,声音中透出少有的愉悦:“其实我只是顺便给自己缝衣裳,主要还是想挑几件精巧之物送人,九公子与其下次给我打折扣,不如这次让铺子里多拿几件好东西给我挑挑。”

“好啊。”霍柔风招手叫来一名有经验的伙计,让他陪着谢思成去挑东西,自己则进了帐房。

谢思成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奇怪,霍九对他的态度比起上一次冷淡许多。

彩绣坊的大掌柜是女子,除了永丰号的人,平素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铺子里出来抛头露脸的都是二掌柜,这些日子大掌柜去了京城,霍柔风便和二掌柜说起铺子里的事来。

二掌柜道:“九爷,大掌柜来信,让我们赶制一批鞋袜手帐和荷包送往京城,就是上次大娘子亲自选的样子,这几天绣娘们都在赶活儿,再过半个月便可完工,九爷,您要不要看看?”

霍柔风来了兴趣,让人取来几件样品,看到这几件东西,她也觉得喜欢,姐姐果然会做生意,彩绣坊初到京城,正好用这些小玩艺试试深浅。

她和二掌柜又聊了一会儿,方才那个伙计走进来,对霍柔风道:“九爷,撷文堂的谢公子已经走了。”

霍柔风问道:“他买了些什么?”

伙计道:“谢公子自己裁了一身直裰,用的是松江的细棉布,眼光是真的好,这种细棉布价钱和缂丝不相上下。除了这身衣裳,谢公子还挑了十条帕子,十个和帕子配套的荷包。”

霍柔风心头一动,催问道:“什么样的帕子和荷包?男人用的还是女子用的?”..

伙计道:“是女子用的,这些是上个月刚出的样子。”

二掌柜便插口道:“此次大娘子选出四十多个花样来,有一半是给京城新铺子的,另一半则是留给杭州铺子,这位谢公子选的,想来就是这些了,只是这些帕子和荷包,平时是不单卖的,或是做了七八件衣裳,便送上一套,今天若非是九爷发话,铺子里是不会拿出来给谢公子挑选的。”

霍柔风道:“也好,和他买的一模一样的,铺子里还有现成的吗?若是还有,拿来给我看看,若是没有,把花样子拿来。”

正文卷 第一零三章 家有良医

伙计把花样子拿过来,霍柔风把每一幅都仔细看过,她问二掌柜:“这帕子和荷包,每套卖多少银子?”

二掌柜道:“咱们这些虽然不是用来卖的,可是也都有个定价,这样送人的时候也体面。一条帕子加上一只荷包,定价是二十两银子。”

霍柔风扭头问身边的采芹:“二十两贵不贵?”

采芹道:“贵啊,当然贵,小门小户二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子吃用一年了。”

“若是有人送你二十两银子的帕子和荷包,你开心吗?”霍柔风又问。

采芹笑道:“奴婢一个下人,除非是主子打赏,否则怎会有人送这个的。再说真有人送奴婢这个,奴婢也不高兴,还不如给二十两银子呢。”

“那若是你有二十两银子,你会买吗?”霍柔风问道。

采芹笑道:“奴婢有二十两银子,去乡下置办几亩田地,或者打只足金的镯子留着傍身,也不会买这个。”

霍柔风撅嘴,在心里嘟哝:若是有人送给九爷,九爷就很开心,九爷才不要银子呢。

可这是自家生意,她想要也不用让人送......

没人送给九爷这些东西,九爷好可怜......

可是谢思成买了十套,每一套的花色全都不一样,他是买来送给谁的?

是送给很多人,还是只送给一个人?

霍柔风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纤弱的身影,谢思成是送给她的吗?

回到府里,霍柔风站在西洋美人镜前左照右照,又捏捏自己的双下巴,还是算了吧,长大以后她也不会是纤弱型的。

那么瘦,怎么骑马?

日子很快如流水般过去,宋申来得很勤,隔三差五就来找霍柔风,却再也没有看到宋松。

待到霍柔风想起宋松生病的事情时,先前宋家兄弟入股的那笔买卖也做成了。这笔银子赚了五千两,宋松来拿银子的时候,霍柔风才记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了。

“宋三哥,听说你前阵子病了,可好些了?”霍柔风问道,她有些惭愧,是她疏忽了,她应该派人送些药材去的。

宋松的脸胀得通红,语无伦次地道:“也不是大病,就是偶感风寒,早就好了......好了。”

霍柔风笑着说道:“我和大掌柜说了,以后有这种生意就叫上你。”

宋松的手指动了动,重又缩回到袖子里:“那......多谢九弟,我这两日便回无锡,要过阵子才能回来,九弟去京城时,我恐怕不能送行了。”

霍柔风见他只字未提宋申也去京城的事,还以为两兄弟之间没有谈拢,她不想参于宋家的家事。

她笑道:“无妨无妨,改日宋三哥去了京城,咱们再聚。”

她要留宋松用饭,当做为宋松践行,宋松推辞,霍柔风便让人备了礼品,送去宋家兄弟的宅子,让宋松带回无锡。

宋松看到这些礼品,多是补品药材,心头不由酸楚。这些礼品当然不会是霍九亲自准备的,霍家自有经验丰富的管事为他操办,可这却是他的一份心意,知道宋家生活拮据,而他是要回去送银子的,也舍不得买什么礼品。

而当初家里让他们兄弟接近霍九,却也只是想和霍家联姻,借助霍家的财力和人脉发展宋家而已。

宋家和霍家算得上哪门子的世交,霍老爷去世之后,宋家没有给这对父母双亡的姐弟半分帮助,却在她们站稳脚跟之后,想在她们身上得到好处。

想到这里,宋松的脸上便是火烧火燎的。

时至今日,他和宋申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申说的对,他的想法更加龌龊,而霍九对他还有一如既往。

次日天还没有亮,宋松便启程回无锡了,霍九下个月初三动身去京城,他是赶不回给霍九送行了,真好。

霍柔风虽然觉得那天的宋松有些古怪,可是这阵子她的事情太多了,霍家要搬去京城,虽然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一双筷子一口锅也要带上,但是姐姐和她平时用惯的东西用惯的人也还是要带去京城,柳西巷这边也要留人,再加上铺子里的事情,霍柔风虽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大大小小的事情也要来问过她。

她不但没有留意宋松是何时离开杭州的,她也没有再问起谢思成的事情。

但是她还是抽空去了两次霍家在城外的别院,有一次恰好遇到苏太太和苏大姑娘。

苏太太告诉她,罗大夫治病的时候很古怪,他没有号脉,第一次看病时就是拿了很多玩具,让苏大姑娘自己玩,第二次是又让苏大姑娘自己画画,从那次开始,每次来看病,罗大夫都会准备纸笔,让苏大姑娘乱画一通。..

霍柔风来了兴趣,眯起眼睛,在窗户缝里往里面看,果然看到苏大姑娘拿着笔在画画,虽是乱画,但是也能看出是有几分功底的。

苏太太双目含泪,悄声说:“大姐儿五岁时就学画了,最喜画梅......”

如果没有被叔伯家的姐妹推下楼梯,苏大姑娘也是位被精心教养的闺秀。

霍柔风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对罗杰充满信心,或许下次再看到苏大姑娘时,已和普通姑娘一般无异了呢。

她等到苏太太和苏大姑娘离开后,才见了罗杰,她问道:“苏大姑娘的病有几成把握?”

罗杰道:“若是要让她像以前那样,那是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但若是让她比现在要好,还是有些把握的。”

霍柔风默默叹息,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不通医理,但是也知道,像苏大姑娘这样的病,恐怕普天之下也没有大夫敢保证治好,罗杰能这样说,已经令人欣慰了。

又过了几天,她正在看丫鬟们给金豆儿洗澡,苏太太来见她了。

看到苏太太眼中掩不住的兴奋,霍柔风便猜到了几分,问道:“苏大人的任命下来了?”

苏太太便要施礼,霍柔风让采芹扶住了她。苏太太道:“老爷的任命刚刚下来,便让人来杭州送信,让我无论如何要替他给霍大娘子和九爷道谢。”

霍柔风微笑,这个苏离果然是个聪明的,聪明人无需多说,他自是能看得出来。

正文卷 第一零四章 慈母手中线

刚好知府大人陈森的儿媳杨氏有了身孕,想找一位有经验的嬷嬷,张升平便趁着这个机会,让一位嬷嬷进了后衙。

没几天,便有消息递了出来。后衙里住了四户人家,根据张升平描述的样貌,那天从咏茶伙计手里接过口脂盒子的,很可能就是知府夫人黄氏身边的婆子。

这让霍柔风吃了一惊,忙让人打听了黄氏的来历。其实这也不难打听,陈森是传胪出身,做过翰林,与前年致仕的邹阁老是同乡,而邹阁老是太后主政时入阁的,皇帝亲政不久,他便告老还乡,至此已在内阁八年。

黄氏并非陈森原配,她是陈森五年前续娶的填房,比陈森年轻二十岁,据说比长媳杨氏还小两岁。黄氏是江西人,因是小门小户出身,杭州城里没人知道她娘家的事,她也不是爱应酬的人,但凡是婚丧嫁娶之类的事,都要长媳杨氏代她出面,最后杨氏有了身孕,她才偶尔出来。

倒是黄氏和两个儿媳都是彩绣坊的常客,但是每次都是彩绣坊的人到后衙去,带了料子和花样让她们挑选。黄氏从没有踏进过彩绣坊的门,不但没有去过彩绣坊,就是杭州城里有名的脂粉铺子和首饰铺子,她也从没有去过。

总之,这位知府夫人,低调得像个透明的人。

霍柔风心里有数了,但是这都是猜测的,如果真是如此,展家......

转眼便到了要进京的前几天,苏太太忽然又到柳西巷见她,这一次苏太太见到她,便不管不顾地给她跪下,咚咚地磕起头来。

采芹和采荷去扶她,她也不肯起来,直到把头磕完了,才抬起头来,满脸是泪。

“九爷,九爷,您看看这个。”

她颤抖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卷,双手展开。

霍柔风拔着脖子看过去,那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坐在镜前,身后站着个梳着圆髻的妇人,妇人正在给少女的头上戴花儿。..

这幅画画得十分潦草,只能勉强看出画中人的打扮,但是霍柔风已经猜到,这是苏大姑娘的手笔。

“九爷,您看到了吗?姐儿画的,姐儿画的,她想起来了......”苏太太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捂着嘴呜咽起来。

男女有别,霍柔风自己也还是小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但是她也为苏太太高兴。

“苏太太,或许再过些日子,苏大姑娘就能像以前那样了呢。”她说道。

“不用,不用”,苏太太摇头,“我不指望她变成从前,只要她饿了会说饿,冷了会说冷,那就足够了,她不叫爹不叫娘都没有关系,我就是不想让她受了苦,也不知道说出来,老爷和我活着时能照顾她,可是我们老了死了,她可怎么办,别人会欺负她......”

霍柔风呆呆地望着泣不成声的苏太太,鼻头也是酸酸的,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吧,无论她们是何种地位,疼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前世时母亲是这样,苏太太也是这样,还有她记忆模糊的养母,据说在临终之前,还要硬撑着给姐姐和她做衣裳,其实霍家有的是针线婆子,哪里用的着她,她也只是想给孩子们尽最后一点力。

送走苏太太,霍柔风低着头好半天都没有抬起来。

这一世,她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她不是父亲的外室所出,那她是谁?她的生母为何不要她了?她被抱回来时,只有几个月大,那么小的孩子还在吃奶吧,生母舍得吗?

采芹从小伺候她,看到她这个样子,便猜到一定是刚才苏太太的话让她难过了。

采芹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九爷,老天爷都是公平的,太太虽然早就过世了,可是老爷疼九爷啊,大娘子也疼九爷啊,从小到大,九爷什么都不缺,以后九爷长大了,还会有自己的儿女,儿女长大了,再娶妻生子,九爷还会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等到孙子孙女长大了......”

采芹一代一代地说下去,直到霍柔风在她怀里渐渐睡着了,她这才停下来。

采荷佩服地冲着采芹竖起大拇指,若是论起照顾九爷,整个府里也没人比得上采芹了,九爷那个小老虎似的脾气,也只有采芹能行。

采芹不敢动,怕把霍柔风弄醒,便就这样抱着她靠在引枕上。

霍柔风睡了两个时辰,她醒来的时候,采芹半条膀子已经没有知觉了。

“采芹啊,你干嘛不叫醒我啊,你这么好,我都舍不得把你放出去了。”霍柔风说道。

采芹已经到了要放出去的年纪,因此,半个月前采芹的娘来见过霍柔风,担心采芹跟着去京城会耽误亲事,霍柔风便答应采芹娘,如果一年之内没给采芹找到合适的人家,便让采芹回杭州,亲事全由父母做主。

也就是说,采芹顶多还能留在霍柔风身边一年了。

这一年时间里,采芹也可以带带小丫头,免得她走后,霍柔风身边只有采荷一个懂事的。

直到进京的那一天,采芹的肩膀还是没有好,偏偏她又因男女之别,死活不肯让小韩大夫施针,杭州城里又没有会施针的医女,

采芹不敢动,怕把霍柔风弄醒,便就这样抱着她靠在引枕上。

霍柔风睡了两个时辰,她醒来的时候,采芹半条膀子已经没有知觉了。

“采芹啊,你干嘛不叫醒我啊,你这么好,我都舍不得把你放出去了。”霍柔风说道。

采芹已经到了要放出去的年纪,因此,半个月前采芹的娘来见过霍柔风,担心采芹跟着去京城会耽误亲事,霍柔风便答应采芹娘,如果一年之内没给采芹找到合适的人家,便让采芹回杭州,亲事全由父母做主。

也就是说,采芹顶多还能留在霍柔风身边一年了。

这一年时间里,采芹也可以带带小丫头,免得她走后,霍柔风身边只有采荷一个懂事的。

直到进京的那一天,采芹的肩膀还是没有好,偏偏她又因男女之别,死活不肯让小韩大夫施针,杭州城里又没有会施针的医女,

正文卷 第一零五章 停船暂借住

“展怀只是让你跟着我来杭州,并没有说把你给了我,如今我要去京城了,京城离福建很远,与其那时再让你回去,还不如现在,我派两个人送你回去。”

说着,霍柔风使个眼色,张亭拿出五百两的银票,都是十两一张,正好五十张,方便在路上花用。

霍柔风心疼地看一眼那叠银票,这银子给的真亏。

有钱人的通病,不怕花银子,但是要么花在自家人身上,要么要花在刀刃上。

对于花三娘,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但难,还要搭上银子。

五百两,也不知道能买多少樱桃吃。

霍柔风心疼得吃了一颗樱桃,用她自认为最慈祥和蔼的表情看着花三娘。

你走吧,展怀防着你,把你打发到我这里,我送佛送到西天,出银子送你走还不行吗?

花三娘却是看都没看到叠银票,她目光坚定地对霍柔风道:“九爷身边有的是护卫,可唯独缺个女护卫,奴婢虽然蠢笨,可是给九爷做个护卫还是能够胜任的,九爷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问问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最疼九爷,说不定会让奴婢留下呢?”

霍柔风噗的一声,把咬到嘴里的樱桃肉直接吞进肚子里,霍大娘子巴不得给她找个女护卫了吧,花三娘怎么猜到的,或者花三娘知道她是女的?

这也说不准啊,这个花三娘......

不过,花三娘说得有理,展怀不敢要的人,放在自己身边......

霍柔风忽然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她又使个眼色,张亭把那叠银票收了起来。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那也好,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好了,月钱就按张升平的。”

花三娘曲膝行个万福,笑得像朵花儿。

于是接下来的这一路上,花三娘便和张升平一起,在霍柔风的船上当值,虽然花三娘能做一手好针线,又能吹笛子,可是霍柔风还是不想让她坐进船舱里。

丫鬟和小厮都是第一次坐船远行,小厮们倒还好,丫鬟里面有几个晕船的,尤其是采荷最为严重,从上船便吐得昏天黑地,连床也下不来了。

小韩大夫虽然没有同行,可也备了晕船药,几个小丫鬟喝了晕船药便就没事了,采荷却还是不行。

偏就这个时候,霍柔风才发现采芹一条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船行到嘉兴时,霍柔风便让靠岸,让人去请了嘉兴四时堂的大夫过来。

霍家搬往京城,永丰号各地分号早就得了消息,运河沿岸所有分号随时准备霍家大船靠岸,只是先前几日,霍柔风急着赶路,也没有想到采芹和采荷病得如此严重,因此每次靠岸,也只是例行补给而已。..

因为听说生病的是九爷身边有身份的大丫鬟,所以四时堂的大夫来的时候,还带来两名医婆。

嘉兴分号的大掌柜和二掌柜也来了,要请霍柔风到嘉兴逛逛走走。

霍柔风惦记着采芹和采荷,没有闲情逸致去玩儿,便给推辞了,两位掌柜倒也没有强求,他们都是永丰号的老人儿了。

大夫很快过来,对霍柔风道:“,采芹姑娘的病症则需施针,四时堂的医婆均不懂针灸,但是学生的师妹精通此术,若是九爷能在嘉兴多留几日,学生请师妹来,给采芹姑娘施针。加之采荷姑娘病得严重,也需要上岸或停船将养几日。”

霍柔风闻言,不假思索地道:“这好说,那就上岸多留几日吧,她们是从小服侍我的人,姐姐对她们也很是器重。”

大夫忙道:“那学生这就去趟苏家,把师妹请来。”

听他说起苏家,霍柔风眉头微动,问道:“你说的苏家,是嘉兴苏家?刑部侍郎苏之初的本家?你师妹是苏家人?”

大夫道:“九爷博闻强记,您说得没错,刑部侍郎苏之初便是出自嘉兴苏家,去年苏侍郎的夫人和公子小姐还曾回过本家,学生的师妹嫁到苏家,她的公爹和苏侍郎是隔着房头的从兄弟。”

霍柔风点点头,苏离也是出自嘉兴苏家,不过他是庶出,又只有个庶吉士的功名,在苏家不受重视。

当天下午,霍柔风便带着几个丫鬟和护卫,住进了永丰号分号的后院里。

这处院落显然是早就准备出来的,粉刷得雪洞似的,院子里摆了几盆应季的花木,甚至还用竹篱隔出一处狗舍,能养五六只狗。

这次进京,霍柔风只带了两只狗,金豆儿和黑豆儿,其他的狗还养在柳西巷的牵黄院。

因此,金豆儿和黑豆儿在狗舍里很是宽敞,两个家伙闻来闻去,不停地撒尿做记号。

霍柔风对嘉兴分号的安排非常满意,大掌柜和二掌柜,一看就是很细心的人。

到嘉兴的第一顿饭也让她很满意,除了嘉兴的特色小菜,主食居然是荸荠猪肉馅的饺子,用的是菱角粉的皮子晶莹透明,色香味俱全,霍柔风一口气吃了三十多个,把采芹吓坏了,逼着她吃了两个大山楂丸子。

霍柔风也觉得撑,喊着要出去遛狗消食,采芹虽然不想让她出门,可是又担心她会积食,便请了花三娘和张升平陪着她一起去。

三个人一起出去,金豆儿和黑豆儿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

分号附近有片水塘,有妇人拿着棒槌正在塘边洗衣裳,看到黑里麻乎的黑豆儿跑过来,妇人吓得扬起棒槌便要打,黑豆儿是个愣头青,见妇人要打它,汪汪大叫就要冲上去,张升平快走几步,一把拽住黑豆儿脖子上的项圈,让它动弹不得。

那妇人惊魂刚定,以为张升平是狗主,便破口大骂起来。

霍柔风和花三娘走过来时,妇人骂得正凶,一口嘉兴土话,霍柔风一句也听不懂。

张升平同样听不懂,男女有别,他不想和这妇人纠缠,拽着黑豆儿就要走。

那妇人一斜眼,看到正走过来的花三娘和霍柔风,又看到跟在霍柔风身边的金豆儿,便知道这几个人是一起的。

她指着张升平又骂了一句,便拿了木盆要走。

一直没有说话的花三娘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你说让太平会的人收拾我们?”

正文卷 第一零六章 天下归一未归一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正文卷 第一零七章 船行千里

两次施针,采芹的肩膀已没有大碍,采荷养了几日也已经大好,但是她晕船的毛病却是无法根除,这才刚到嘉兴,她便差点丢了半条性命,霍柔风想了想,把采荷叫过来,问道:“你想不想跟着苏大奶奶学习医术,以后留在府里做女医,专门给府里的女眷和女掌柜们医病?”

采荷吓了一跳,她也是自幼服侍九爷的,按理像她这种自小服侍的大丫鬟,十有八、九是要收房的,但是采芹早就告诉过她,她们都比九爷大了好几岁,与其妄想着做通房做姨娘,还不如安安份份,要么让主子指份亲,以后做个体面的掌事嬷嬷,要么得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所以采荷最大的心愿,便是采芹放出去之后,她能在九爷身边做一等大丫鬟。

此时听到霍柔风问她,采荷张口结舌,虽然医婆身份低微,但若是留在府里做医婆那就不同了,以后九爷娶了九奶奶,便是掌家娘子,府里的女眷除了大娘子便是九奶奶,无论给哪一个看病,都是做奴婢的体面。

可是如果这样,就不能再侍候九爷了,但是现在她的情况,跟着九爷去京城,一路之上只能是拖累。

采荷想到这里,便对霍柔风道:“奴婢愿意,只是奴婢蠢笨,担心跟着苏大奶奶学不好,给大娘子和九爷丢脸。”

霍柔风道:“九爷的人没有笨的,你把针灸学会了,以后就留在霍家,做个女大夫,像小韩大夫一样受人尊敬。”

像小韩大夫一样?采荷想都不敢想,她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她爹是伺候牲口的,娘是外院的粗使婆子,七岁那年,后宅里人手不够,她和她娘被叫过来清扫落叶,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跑过来,藏在她背后,死活不肯让乳娘们抱着,霍太太去世后,府里的中馈便交给了年仅十一二岁的霍大娘子。霍大娘子听说这件事后,便把她调到了九爷身边。

她是九爷身边的人,得的赏赐都比别的屋里要多些,她家比别的人家都要宽裕。去年哥哥成亲,彩礼就给了五十两,又置办了二十桌酒席。

现在九爷又让她留在苏家学医,采荷做梦都不敢想,回到屋里,她拉着采芹不停地问:“我要是学不好,九爷不会不要我了吧?”

采芹骂道:“九爷不要你?你还想留在苏家吗?你若是连这个也学不好,就是笨蛋了,哪家都不要你。”

采荷一夜没有睡好,次日苏大奶奶打发了一位婆子来接人,她泪眼巴巴地给霍柔风磕了三个头,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霍柔风莫名其妙,问采芹:“她怎么了,为何视死如归,像是要上刑场?”

霍柔风是想不明白的,就像花三娘想不明白,霍柔风为何对太平会的事情这样感兴趣一样。

再回到船上,霍柔风每天都要向花三娘打听太平会的事。

“你知道太平会的总舵主是谁吗?”

“太平会为何会叫太平会?”

“太平会收保护费吗?收多少呢?”

“京城有没有太平会?他们平时在做什么,是不是闲帮?”

花三娘一向是个好脾气的,此时也是头大如斗,她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天对那个洗衣裳的妇人多说了几句话。

而且,从那以后,张升平对她也不一样了,每天都会有意无意派人盯着她,生怕她会对九爷做点什么。

花三娘越是不想提,霍柔风的兴趣便越是浓烈,船上本来就没有好玩的,她的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现在能让霍九爷感兴趣的,也就只有花三娘了。

每天早晨,花三娘都被采芹早早地叫起来,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把船上的丫鬟婆子全都召集起来,跟着她活动筋骨,因为霍九爷不想再发生采荷生病那样的事情了。

待到霍柔风起床,花三娘便要给她讲太平会的事情,花三娘并非太平会中人,她所知道的虽然不少,可是讲了三四天也就没有可讲的了。

无奈,花三娘便给霍柔风讲些江湖和武林里的事,比如漕帮的三当家娶的是沧州府阎家的女儿,比如辽东鲁家烧了河南路家的老宅子。

霍柔风听得津津有味,这是她未知的世界,她从不知道江湖上是这样的。

她知道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很多帮派、武林世家,谁家是黑道起家的,谁家是和勋贵连着的,谁家想让子孙走正途,谁家想靠联姻稳固地位。

她年纪小,博闻强记,花三娘说过的事情,她全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花三娘把人名搞错了,她还能立刻纠正过来:“咦,张三的胳膊已经废了,这个拿大刀的是张三的弟弟张五吧?”

花三娘对霍九爷佩服之极,船行到镇江时,她已经把江湖上的事情都和霍柔风说得七七八八了,开始把她记忆中各帮派的切口一一道来。

霍柔风发现,花三娘简直就是一本博大精深的杂闻录,多亏她没把花三娘送回福建,否则这一路之上,她有多么孤单寂寞啊。

待到过了徐州,但凡是花三娘知道的帮派切口,霍柔风全都倒背如流。

花三娘抚额:“九爷,奴婢也是无意之中记住的,可是九爷,您背这些干什么啊?”

难不成霍家的宝贝疙瘩还要占山为王吗?

霍柔风扬起下巴:“九爷喜欢,你别管。”

花三娘所知道的江湖秘闻终归是有说完的时候,到了滕州时,花三娘已经再也挤不出什么了。

霍柔风又开始无聊,她和黑豆儿金豆儿坐在船舷上,无聊得想要跑进运河里游泳。

采芹责怪地看着花三娘:“你不是会吹笛子吗?你给九爷吹笛子吧。”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九爷已经不想学笛子了,这次去京城,九爷给柳师傅结清了银子,并没有带上柳师傅一起走,反倒是把张先生带上了,只是张先生要下场了,每天都要温书,没和他们在一条船上。

花三娘无奈,正想给霍柔风吹上一曲,霍柔风忽然抬起头来,道:“江湖上的事情说完了,你该和我说说行军打仗的事了。”

(下一章先放防|盗章,正文在两点左右更换,先别看,两点后再看。“

正文卷 第一零八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两次施针,采芹的肩膀已没有大碍,采荷养了几日也已经大好,但是她晕船的毛病却是无法根除,这才刚到嘉兴,她便差点丢了半条性命,霍柔风想了想,把采荷叫过来,问道:“你想不想跟着苏大奶奶学习医术,以后留在府里做女医,专门给府里的女眷和女掌柜们医病?”

采荷吓了一跳,她也是自幼服侍九爷的,按理像她这种自小服侍的大丫鬟,十有八、九是要收房的,但是采芹早就告诉过她,她们都比九爷大了好几岁,与其妄想着做通房做姨娘,还不如安安份份,要么让主子指份亲,以后做个体面的掌事嬷嬷,要么得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花三娘道:“那是告诉她,我是太平会半月舵的人。”

“她呢?她是哪个舵的?”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笑着摇头:“奴婢不认识她的手势,也不知道她是哪个舵的。”

霍柔风恍然大悟,很认真地说道:“原来你是太平会半月舵的人啊,展家知道吗?”

“她呢?她是哪个舵的?”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笑着摇头:“奴婢不认识她的手势,也不知道她是哪个舵的。”

霍柔风恍然大悟,很认真地说道:“原来你是太平会半月舵的人啊,展家知道吗?”

花三娘哭笑不得,只好解释:“奴婢并非太平会的,只是见那妇人泼辣,又不忿她用太平会来吓人,便假装是太平会的人,让她闭上嘴巴而已。”

“你不是太平会的?我才不信呢,你连太平会的那个什么口都知道,还会这种古怪的手势,你说你不是,谁信?”霍柔风撇嘴,指着张升平问道,“你信吗?”

张升平的脸上早就一片肃杀,他目光炯炯盯着花三娘,听到霍柔风问他,他冷声道:“不信。”

花三娘无奈地扬扬秀眉,对霍柔风道:“九爷若是不信,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就是指天发誓,九爷也还是会认为奴婢装模作样,可奴婢若真是太平会的,也无需隐瞒九爷。九爷您说是不是?”

霍柔风冷哼,道:“你又不是九爷的人,九爷才不管你是太平会还是平太会呢,不过你回去,要把你知道的太平会的那个什么口,连同他们的手势全都教给我,否则我就当你是太平会的人,孤立你。”

孤立你,九爷口中的孤立你是很可怕的,到时所有人都把你当成是奸细,是坏人。

花三娘怔怔一刻,只好认输,十一岁的九爷,她还能怎么样?

教吧。

于是那天,霍柔风渡过了快乐的一个晚上,花三娘把她知道的太平会切口和几个分舵的手势暗语全都教给了她。

第二天,采芹叫霍柔风起床,霍柔风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个大字,口中振振有辞:“本人乃太平会大显舵弟子,这位姐妹,我是哪个舵的?”

采芹一把抓过她的小爪子套进衣袖里,一边让小叶帮着给她穿衣裳,一边嘟哝着:“九爷是大显舵的,奴婢是专门伺候您的那个舵的。”

“哈哈哈!”霍柔风笑得要打滚儿,这切口太好玩了,她要再发明几个分舵才行,最好是把她手下的人也分归各舵,这样才有气势。

好在没过多久,四时堂的大夫就把他的师妹请来了,霍九爷这才暂时打消了立刻建立分舵的念头。

苏家的这位媳妇三十出头,她的父亲是位秀才,家传的医术,四时堂的这位大夫便是拜在她父亲门下,后来她嫁进苏家,因为擅长针灸,所以常给苏家的女眷们看病,在苏家人缘很好,很能讨长辈们的欢心。因此今天娘家的师兄上门请她,听说是给女眷施针,苏家的长辈便一口应允,让她过来诊治。

前世的时候,太医院便有两位擅长针灸的女医官,母亲还曾说过要开设女医馆,让更多的女子学习针灸之术,以免因为男女大妨,妇人们不肯让男大夫施针,耽误病情。可惜直到母亲山陵崩,女医馆也还没有建立起来。以至于到了百年之后的今天,像苏家媳妇这样会针灸的女医也是凤毛鳞角。

苏家媳妇给采芹施了针,又告诉采芹,因为采芹这病拖得时间长了,还要再施一次才能去根。

霍柔风让人备了礼品做为诊金,苏家媳妇大大方方地接了,霍柔风便问道:“不知苏大奶奶这针灸之术,可还有传给家中女眷?”

苏家媳妇笑着说道:“我这是雕虫小技,哪有资格传授予人,再说,女眷们只会学针织刺绣,琴棋书画,管家理帐,谁会来学这个?”

霍柔风明白她的意思,与大夫不同,医婆地位极低,几乎与药婆和稳婆等同,即使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也不会去做医婆。

霍柔风心中一动,对苏家媳妇道:“苏大奶奶想来也听说了,如今永丰号的当家人是家姐,因此我家管事的也多是女子,虽然供养了大夫,但难免多有不便,若是我找个女誊,请苏大奶奶指点一二,不知苏大奶奶可否方便?”

苏家媳妇能得了苏家长辈的欢心,除了她能给家里各房女眷医病之外,她的性子也是圆滑周到,霍柔风刚说了前半断,她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永丰号霍家,那可不是普边的商户,苏家是百年大族,虽然朝中有人当官,可是家里也有生意。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卖给霍家一个人情,家里的长辈定然也会满意。

她便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提议甚好,只是我要先问过公婆和夫君,才能给九爷回复。”

霍柔风没有再多说,让四时堂的那位大夫送了苏家媳妇回去。

三天后,苏家媳妇又来给采芹施针,告诉霍柔风,她的公婆和夫君都同意,只是苏家是大族,又都住在一起,若是来位女眷长住,难免会有所不便。

霍柔风其实也没有想好,要找个什么人去苏家,现在听苏家媳妇这样说,她灵机一动,道:“我送个丫鬟过去吧,平时苏大奶奶只当自家丫鬟使唤便是。”

正文卷 第一零九章 京城地

(防|盗章节,三小时后替换)

羊奶膻气,尤其是这种现挤的羊奶更加膻气,毕道元不但不嫌膻气,而且特别钟爱这个味道。

好在两只小猫饭量很小,养猫的婆子无奈,只好每天早早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毕道元良心发现,给两只小猫留出一口。

霍柔风很喜欢这两只猫儿,取名白雪和雪白......

她为自己能取出这两个名字很是得意,特意让张先生写了出来,到京城后裱起来。

毕道元除了爱和猫儿抢奶喝,倒也没有别的毛病。他胃口很好,吃得不多但很挑剔,但凡他爱吃的东西,别人都没有兴趣。

霍柔风给他讲故事,他第二天便能写出来,霍柔风便让花三娘用馆阁体抄录下来,每到一处,便让张亭和张轩交给说书先生们。

从临清到京城,这一路之上,毕道元写了一路,霍柔风便让人散了一路,她反而不急着赶路了,白天行船,晚上靠岸,次日一早张亭和张轩便去城里找家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初时还担心说书先生不肯收下,他们便出十两银子的报酬,后来发现毕道元写的故事真的好看,说书先生们爱不释手,索性连这十两银子也省下了。

霍柔风的日子过得兴奋而充实,毕道元写出来的故事,远比她讲得更加精采,如果不是知道隔了一百年,霍柔风几乎会以为毕道元见过母亲,见过高夫人。

其实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的年龄还很小,这些故事大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但是她是确确实实见过母亲的飒爽英姿的,连同母亲麾下那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女将军,她全都非常熟悉,因此当她看到毕道元笔下的母亲和这些女将军时,便犹如她们活灵活现站在面前。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说完,刘嬷嬷的眼圈儿就红了,所谓的一家人,其实也只有姐弟二人了。

一行人弃舟换车,十几辆大车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京城。

霍柔风坐在马车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

一百年了,京城还是一样的,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巍峨壮丽,一样的花团锦簇。

羊奶膻气,尤其是这种现挤的羊奶更加膻气,毕道元不但不嫌膻气,而且特别钟爱这个味道。

好在两只小猫饭量很小,养猫的婆子无奈,只好每天早早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毕道元良心发现,给两只小猫留出一口。

霍柔风很喜欢这两只猫儿,取名白雪和雪白......

她为自己能取出这两个名字很是得意,特意让张先生写了出来,到京城后裱起来。

毕道元除了爱和猫儿抢奶喝,倒也没有别的毛病。他胃口很好,吃得不多但很挑剔,但凡他爱吃的东西,别人都没有兴趣。

霍柔风给他讲故事,他第二天便能写出来,霍柔风便让花三娘用馆阁体抄录下来,每到一处,便让张亭和张轩交给说书先生们。

从临清到京城,这一路之上,毕道元写了一路,霍柔风便让人散了一路,她反而不急着赶路了,白天行船,晚上靠岸,次日一早张亭和张轩便去城里找家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初时还担心说书先生不肯收下,他们便出十两银子的报酬,后来发现毕道元写的故事真的好看,说书先生们爱不释手,索性连这十两银子也省下了。

霍柔风的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其实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的年龄还很小,这些故事大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但是她是确确实实见过母亲的飒爽英姿的,连同母亲麾下那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女将军,她全都非常熟悉,因此当她看到毕道元笔下的母亲和这些女将军时,便犹如她们活灵活现站在面前。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正文卷 第一一零章 天子脚下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那是告诉她,我是太平会半月舵的人。”

“她呢?她是哪个舵的?”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笑着摇头:“奴婢不认识她的手势,也不知道她是哪个舵的。”

霍柔风恍然大悟,很认真地说道:“原来你是太平会半月舵的人啊,展家知道吗?”

花三娘哭笑不得,只好解释:“奴婢并非太平会的,只是见那妇人泼辣,又不忿她用太平会来吓人,便假装是太平会的人,让她闭上嘴巴而已。”

“你不是太平会的?我才不信呢,你连太平会的那个什么口都知道,还会这种古怪的手势,你说你不是,谁信?”霍柔风撇嘴,指着张升平问道,“你信吗?”

张升平的脸上早就一片肃杀,他目光炯炯盯着花三娘,听到霍柔风问他,他冷声道:“不信。”

花三娘无奈地扬扬秀眉,对霍柔风道:“九爷若是不信,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就是指天发誓,九爷也还是会认为奴婢装模作样,可奴婢若真是太平会的,也无需隐瞒九爷。九爷您说是不是?”

霍柔风冷哼,道:“你又不是九爷的人,九爷才不管你是太平会还是平太会呢,不过你回去,要把你知道的太平会的那个什么口,连同他们的手势全都教给我,否则我就当你是太平会的人,孤立你。”

孤立你,九爷口中的孤立你是很可怕的,到时所有人都把你当成是奸细,是坏人。

花三娘怔怔一刻,只好认输,十一岁的九爷,她还能怎么样?

教吧。

于是那天,霍柔风渡过了快乐的一个晚上,花三娘把她知道的太平会切口和几个分舵的手势暗语全都教给了她。

第二天,采芹叫霍柔风起床,霍柔风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个大字,口中振振有辞:“本人乃太平会大显舵弟子,这位姐妹,我是哪个舵的?”

采芹一把抓过她的小爪子套进衣袖里,一边让小叶帮着给她穿衣裳,一边嘟哝着:“九爷是大显舵的,奴婢是专门伺候您的那个舵的。”

“哈哈哈!”霍柔风笑得要打滚儿,这切口太好玩了,她要再发明几个分舵才行,最好是把她手下的人也分归各舵,这样才有气势。

好在没过多久,四时堂的大夫就把他的师妹请来了,霍九爷这才暂时打消了立刻建立分舵的念头。

苏家的这位媳妇三十出头,她的父亲是位秀才,家传的医术,四时堂的这位大夫便是拜在她父亲门下,后来她嫁进苏家,因为擅长针灸,所以常给苏家的女眷们看病,在苏家人缘很好,很能讨长辈们的欢心。因此今天娘家的师兄上门请她,听说是给女眷施针,苏家的长辈便一口应允,让她过来诊治。

前世的时候,太医院便有两位擅长针灸的女医官,母亲还曾说过要开设女医馆,让更多的女子学习针灸之术,以免因为男女大妨,妇人们不肯让男大夫施针,耽误病情。可惜直到母亲山陵崩,女医馆也还没有建立起来。以至于到了百年之后的今天,像苏家媳妇这样会针灸的女医也是凤毛鳞角。

苏家媳妇给采芹施了针,又告诉采芹,因为采芹这病拖得时间长了,还要再施一次才能去根。

霍柔风让人备了礼品做为诊金,苏家媳妇大大方方地接了,霍柔风便问道:“不知苏大奶奶这针灸之术,可还有传给家中女眷?”

苏家媳妇笑着说道:“我这是雕虫小技,哪有资格传授予人,再说,女眷们只会学针织刺绣,琴棋书画,管家理帐,谁会来学这个?”

霍柔风明白她的意思,与大夫不同,医婆地位极低,几乎与药婆和稳婆等同,即使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也不会去做医婆。

霍柔风心中一动,对苏家媳妇道:“苏大奶奶想来也听说了,如今永丰号的当家人是家姐,因此我家管事的也多是女子,虽然供养了大夫,但难免多有不便,若是我找个女誊,请苏大奶奶指点一二,不知苏大奶奶可否方便?”

苏家媳妇能得了苏家长辈的欢心,除了她能给家里各房女眷医病之外,她的性子也是圆滑周到,霍柔风刚说了前半断,她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永丰号霍家,那可不是普边的商户,苏家是百年大族,虽然朝中有人当官,可是家里也有生意。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卖给霍家一个人情,家里的长辈定然也会满意。

她便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提议甚好,只是我要先问过公婆和夫君,才能给九爷回复。”

霍柔风没有再多说,让四时堂的那位大夫送了苏家媳妇回去。

三天后,苏家媳妇又来给采芹施针,告诉霍柔风,她的公婆和夫君都同意,只是苏家是大族,又都住在一起,若是来位女眷长住,难免会有所不便。

霍柔风其实也没有想好,要找个什么人去苏家,现在听苏家媳妇这样说,她灵机一动,道:“我送个丫鬟过去吧,平时苏大奶奶只当自家丫鬟使唤便是。”

正文卷 第一一一章 镶翠嵌碧

次日一早,霍柔风便早早地起来了,所有的院子都还没有取名字,姐姐说要等到她来了以后,再给院子取名。

霍柔风看着没有匾额空空的门口,琢磨着要取个什么名字才够威风。

是叫哮天呢,还是叫虎威。

张亭跑过来:“九爷,宋五公子来了。”

宋申是跟着霍家的船一起来的,但是这一路上,霍柔风先是和花三娘研究江湖上的事,后来又沉迷于让毕道元写故事,宋申和张先生在一条船上,除非上岸,否则他没有机会见到霍柔风。

他也想搬到霍柔风的船上住,可他已经十五岁了,早已束发,霍柔风的船上都是女子,男女大妨,他也只能每天在船上听着张先生的读书声看浪花。

昨天到了京城,他自是不能贸然去见霍大娘子,好不容易等了一个晚上,大清早他便来找霍柔风了。

只要跟在霍九身边,总能有和霍大娘子相处的机会。

这些日子霍柔风快把宋申给忘了,她和所有这个年龄的二世祖一样,喜欢新鲜的人新鲜的玩艺儿,昨天之前她喜欢的新鲜人是毕道元,新鲜事就是看毕道元讲故事,今天她最喜欢的新鲜人就是京城里的人,新鲜事当然就是双井胡同的新家了。

看到站在面前的宋申,霍柔风才想起来她已经把宋申冷落了太久。

“宋五哥,昨晚住得可好?这边的宅子是新的,客户里若是缺了什么,你只管说,我这就让人去给你找宅子,对了,宋五哥,以前宋三哥喜欢清静的住处,你呢,是想住在热闹的地方,还是像在杭州一样,找处清静的所在?”

她一古脑说了一堆话,说完了才发现宋申眼里的失望,怎么的?你想见我姐?

“住得很好,多谢九弟,宅子的事情倒也不急,只有我和两个小厮,随便找处地方就能住,像在杭州那样租处宅子,难免浪费。”宋申客气地推辞。

霍柔风笑道:“不浪费不浪费,我就喜欢一个人住个大院子,这事情就交给吴盛吧。”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来叫霍柔风吃早饭,霍柔风听她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便觉得亲切,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几岁了?”

小丫头道:“奴婢叫镶翠,今年十二了。”

霍柔风脸上的笑容僵住,镶翠......

前世,她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宫女,便是一个叫镶翠,一个叫嵌碧,两人同年,都是比她大一岁。

眼前的镶翠和她差不多高,瘦得像根豆芽菜,和前世珠圆玉润的镶翠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却都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对眼前的九爷很是好奇。

“你叫镶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以前叫什么?哪里人?”霍柔风问道。

“奴婢以前叫翠儿,刘嬷嬷说杭州有个姐姐也叫翠儿,便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了,奴婢是北直隶灵寿人,前几年跟着老子娘来到京城的。”

原来是刘嬷嬷给改的名儿,霍柔风莞尔,笑道:“你叫镶翠,有没有叫嵌碧的?”

“有啊,九爷是怎么知道的?那天刘嬷嬷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便又给阿绿改名叫嵌碧了。”镶翠兴奋地说道。

“真有嵌碧啊,她在哪儿,把她叫过来,让爷看看。”霍柔风说道。

没过一会儿,小叶便领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过来,那丫头肤色微黑,但五官清秀,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翘,很是喜兴,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一看就是刘嬷嬷特意挑出来的。

霍柔风指指嵌碧:“你是哪里人?读过书吗?”

嵌碧道:“奴婢是通州人,没读过书,到府里以后,刘嬷嬷教规矩时,让奴婢们认识了几个字,刘嬷嬷说要侍候主子,就要识文断字才行。”

霍柔风对她俩道:“行了,以后你们就留在我院子里吧,回头让采芹给你们安排差事。”

采芹早就让人来催了她几次,直到现在霍柔风才叫了宋申进屋吃饭。

宋申还是第一次和霍柔风一起用早饭,只见摆了满满一桌子,有煎饼、有炸油饼、水煎包、奶油卷子、肉夹馍,还有南方人爱吃的糯米烧麦。

霍柔风指着肉夹馍对宋申道:“你尝尝这个,我们家的肉夹馍做得像陕西的一样地道。”

宋申试着咬了一口,刚想说这个什么馍好像有点硬,一抬头就看到霍柔风期待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

眼前的镶翠和她差不多高,瘦得像根豆芽菜,和前世珠圆玉润的镶翠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却都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对眼前的九爷很是好奇。

“你叫镶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以前叫什么?哪里人?”霍柔风问道。

“奴婢以前叫翠儿,刘嬷嬷说杭州有个姐姐也叫翠儿,便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了,奴婢是北直隶灵寿人,前几年跟着老子娘来到京城的。”

原来是刘嬷嬷给改的名儿,霍柔风莞尔,笑道:“你叫镶翠,有没有叫嵌碧的?”

“有啊,九爷是怎么知道的?那天刘嬷嬷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便又给阿绿改名叫嵌碧了。”镶翠兴奋地说道。

“真有嵌碧啊,她在哪儿,把她叫过来,让爷看看。”霍柔风说道。

没过一会儿,小叶便领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过来,那丫头肤色微黑,但五官清秀,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翘,很是喜兴,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一看就是刘嬷嬷特意挑出来的。

霍柔风指指嵌碧:“你是哪里人?读过书吗?”

嵌碧道:“奴婢是通州人,没读过书,到府里以后,刘嬷嬷教规矩时,让奴婢们认识了几个字,刘嬷嬷说要侍候主子,就要识文断字才行。”

霍柔风对她俩道:“行了,以后你们就留在我院子里吧,回头让采芹给你们安排差事。”

采芹早就让人来催了她几次,直到现在霍柔风才叫了宋申进屋吃饭。

宋申还是第一次和霍柔风一起用早饭,只见摆了满满一桌子,有煎饼、有炸油饼、水煎包、奶油卷子、肉夹馍,还有南方人爱吃的糯米烧麦。

霍柔风指着肉夹馍对宋申道:“你尝尝这个,我们家的肉夹馍做得像陕西的一样地道。”

宋申试着咬了一口,刚想说这个什么馍好像有点硬,一抬头就看到霍柔风期待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

正文卷 第一一二章 一朝遇故人

羊奶膻气,尤其是这种现挤的羊奶更加膻气,毕道元不但不嫌膻气,而且特别钟爱这个味道。

好在两只小猫饭量很小,养猫的婆子无奈,只好每天早早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毕道元良心发现,给两只小猫留出一口。

霍柔风很喜欢这两只猫儿,取名白雪和雪白......

她为自己能取出这两个名字很是得意,特意让张先生写了出来,到京城后裱起来。

毕道元除了爱和猫儿抢奶喝,倒也没有别的毛病。他胃口很好,吃得不多但很挑剔,但凡他爱吃的东西,别人都没有兴趣。

霍柔风给他讲故事,他第二天便能写出来,霍柔风便让花三娘用馆阁体抄录下来,每到一处,便让张亭和张轩交给说书先生们。

从临清到京城,这一路之上,毕道元写了一路,霍柔风便让人散了一路,她反而不急着赶路了,白天行船,晚上靠岸,次日一早张亭和张轩便去城里找家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初时还担心说书先生不肯收下,他们便出十两银子的报酬,后来发现毕道元写的故事真的好看,说书先生们爱不释手,索性连这十两银子也省下了。

霍柔风的日子过得兴奋而充实,毕道元写出来的故事,远比她讲得更加精采,如果不是知道隔了一百年,霍柔风几乎会以为毕道元见过母亲,见过高夫人。

其实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的年龄还很小,这些故事大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但是她是确确实实见过母亲的飒爽英姿的,连同母亲麾下那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女将军,她全都非常熟悉,因此当她看到毕道元笔下的母亲和这些女将军时,便犹如她们活灵活现站在面前。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说完,刘嬷嬷的眼圈儿就红了,所谓的一家人,其实也只有姐弟二人了。

一行人弃舟换车,十几辆大车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京城。

霍柔风坐在马车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

一百年了,京城还是一样的,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巍峨壮丽,一样的花团锦簇。

霍柔风默然无语,眼前用巨大的青石砌成的大街,仿佛都在诉说着时光的荏苒。

一百年了,她还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京城的街道,还是她从行宫赶回来的时候,那时的她没有想到,下一眼便是隔了百年。

霍柔风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十一岁的稚童,她明明应该是个百岁的老妖精了。

可是中间的这一百年去了哪里?没有,她一片空白。

金块塞进嘴巴时划破口腔的疼痛似乎还能感触得到,但是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混沌。她记起前世种种时,已经五岁了,那天父亲抱着她去浮玉楼,她还记得父亲是去见一位朋友,可不知为何,却让乳母和丫鬟们带着她在另一间雅室里玩耍。

初时她和丫鬟们捉迷藏,玩得很开心,可是父亲一直没有回来,她渐渐的不奈烦起来,拿出生平绝学,号啕大哭。

父亲闻声赶过来,她看到门外走来的父亲,便张着小手跑过去,外面的阳光很耀眼,她看着父亲在阳光里走过来,金色的阳光照在父亲身上那件银灰色袍子上,亮得让她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一个金光闪闪的女人。

五岁的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个身穿明黄绣金线的袍子,头戴金冠的女人。

“九爷,九爷,到了,该下车了。”

刘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霍柔风这才回过神来,马车已在一座大宅前停下,她看到站在门口,满脸期待的姐姐。

“姐!”霍柔风连脚凳都没用,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向霍大娘子奔过来。

霍大娘子一把抱住她,笑着抱怨:“你看看你这一头的汗,到家了,还急什么。”

“姐,我想你了,我想死你了。”霍柔风不住嘴地说道,抱住霍大娘子的手臂不肯松开。

刘嬷嬷见了,连忙笑着插嘴:“九爷,到家了快进去吧,这大日头多热啊,大娘子可等了您好一阵儿呢。”

霍大娘子爱怜地用帕子抹抹妹妹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道:“你看你热的,快进屋凉快凉快,这会子正是京城里最热的花三娘一怔:“九爷,奴婢怎么知道行军打仗的事啊,回头九爷见到五爷,还是让五爷讲给您听吧。”

霍柔风板起小脸:“他在福建,我在京城,我等着让他讲,黄花菜都凉了,就要你讲,你在福建待过的,那边总是打仗,你一定知道。”

花三娘求助地看向采芹,希望采芹能劝劝霍柔风,换个话题,可是采芹正在一脸责怪地瞪着她,一副你连这个都不讲,你还是人吗的表情。

这条船上,除了采芹,没有人能劝住霍柔风,采芹不配合,花三娘也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的几天,花三娘把她知道的关于行军打仗的事,一五一十讲给霍柔风听。

可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知道的并不多,霍柔风猜测,花三娘并没有去过战场,很可能她做的更多的是细作的差使。

但是这也比说书要好听,霍柔风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花三娘所知甚少,没过几天,就变成霍柔风在讲,其他人一起听了。

正文卷 第一一三章 宫花寂寞红

孙冰嫦的这件事,第一次让霍柔风对王皇后有了印像。

太后执掌朝政多年,上至内阁,下至各地方,随处可见太后的人,皇帝刚刚亲政三年,各方面远不及太后。这个时候,王皇后应是如履薄冰吧,可偏偏皇帝还给了王家世袭罔替的殊荣。

也不知道是皇帝想把王家架在火上,还是真的对皇后一往情深,恩宠有加。

这事不能多想,霍柔风越想越觉得皇帝是个谜。

他在龙椅上坐了十几年傀儡,亲政之后正是要做些实事,笼络人心的时候,他却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给皇陵里的沈慧冲出了那本《太平圣行》,二是封赏了自己的岳家。

除了这两年事,皇帝就像是透明的。

对了,还有就是当年他要给荣王改封秦王的事,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荣王十三岁就藩,本就是远离皇权,他就藩后依例改封号,皇帝却已他的封地在陕西为由,给他封了秦王。

秦乃亲王封号之首,史上曾有五位秦王做了皇帝。

这就和给彭城伯世袭罔替一样,皇帝的做法都令人不解。

霍柔风忽然想笑,当年沈慧冲弑君杀女,所谓的理由便是要替天行道,不能让女子执掌皇权。

他永远也想不到,在他死后几十年,他的江山还是沦入女子之手。

霍柔风推开窗子,夏日里难得的凉风扑面而来,她看着窗外的姹紫嫣红,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坤宁宫里,皇后正看着手上的赤金盘凤指甲套怔怔出神。

跟了她多年的女官夏萍走过来,接过宫女刚刚择好的葡萄,放到皇后面前的几案上。

皇后缓缓抬起眼睑,轻轻叹了口气:“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不让本宫省心呢,这些年来,本宫忍辱负重,他们才能有安生日子,可他们却不自知,以为这都是凭空白得的。”

夏萍默然无语,原以为孙冰嫦已经死了,谁想到王三爷竟然李代桃僵,死的只是一个身材样貌和孙冰嫦有几分相似的丫鬟。

如今这件事又被传了出来,皇后气得把最喜欢的一柄团扇硬生生用指甲戳烂了。

皇后看着手上的指甲套,指甲套里的那管留了几年的指甲已经断了,孙冰嫦那个贱人的脖子怎么还没有断啊,也是自己疏忽了,当年三奶奶带着孙冰嫦进宫的时候,那孙冰嫦小小年纪便是一副狐媚子的样子,她那时便看着不喜欢,可还是看在三奶奶的面子上赏了孙冰嫦几样东西,早知如此,那时就不该让王家收留她。

一个小宫女蹑手蹑脚走进来,在夏萍耳边低语几句,夏萍眉头微蹙,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皇后看她一眼,淡淡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夏萍也不好隐瞒,道:“慈宁宫的欧阳嬷嬷往坤宁宫来了,这会儿在路上,就快到了。”

慈宁宫是太后住的,欧阳嬷嬷是跟随太后多年的老人儿,平日里慈宁宫和坤宁宫甚少走动,自从太后还政皇帝以后,便说想要清静,除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太后不让皇后和各宫嫔妃去给她请安,慈宁宫里的人,也不会来坤宁宫里。

皇后冷哼一声,道:“外头的事想来她都知道了,不是要静修吗?这是哪门子静修?无锡的事她要插手,我王家的事她也要管?那怎么不管管她那好儿子荣王啊?”

夏萍忙道:“娘娘先别气了,或许欧阳嬷嬷只是过来问问中秋节的事呢。”

皇后冷笑:“中秋?那有什么可过的,如今要应付荣王,就连宫里的用度也要省,还有银子过节吗?笑话。”

夏萍正要再说,门外响起了小太监故意扬高的声音:“慈宁宫欧阳嬷嬷来啦!”

欧阳嬷嬷五十出头,身板笔直,花白的头发梳着一丝不乱,她走到皇后面前,福了福,便道:“皇后娘娘,奴婢是奉太后之命,来给娘娘传个口谕。”

皇后紧抿着嘴角,默默站起来,给欧阳嬷嬷见礼,欧阳嬷嬷侧了身子代太后受了,朗声道:“太后口谕,哀家老了,不中用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去皇陵里陪着先帝了,可是只要哀家还活着,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蛇虫鼠蚁乱了礼法,给皇室抹黑,给皇帝抹黑,你信不信,当年哀家能让你做了太子妃,今日也能再让你做回妃子。”

欧阳嬷嬷自幼长在宫里,一口官话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皇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同四季飘过。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这样训斥过她了,而在几年之前,能训斥她的,也只有太后。

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小心翼翼有名无实的皇后,而太后还是垂帘听政俯视天下的那个女子。

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么难听的话竟然不是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交给一个下贱的宫人来传话。

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儿媳的脸的。

皇后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捏着,良久,才平静地说道:“儿媳谢母后训斥,儿媳会去处置这些事,还请母后莫要气伤了凤体。”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这样训斥过她了,而在几年之前,能训斥她的,也只有太后。

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小心翼翼有名无实的皇后,而太后还是垂帘听政俯视天下的那个女子。

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么难听的话竟然不是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交给一个下贱的宫人来传话。

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儿媳的脸的。

皇后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捏着,良久,才平静地说道:“儿媳谢母后训斥,儿媳会去处置这些事,还请母后莫要气伤了凤体。”

她说到气伤二字时,加重了口气

她说到气伤二字时,加重了口气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这样训斥过她了,而在几年之前,能训斥她的,也只有太后。

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小心翼翼有名无实的皇后,而太后还是垂帘听政俯视天下的那个女子。

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么难听的话竟然不是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交给一个下贱的宫人来传话。

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儿媳的脸的。

皇后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捏着,良久,才平静地说道:“儿媳谢母后训斥,儿媳会去处置这些事,还请母后莫要气伤了凤体。”

她说到气伤二字时,加重了口气

正文卷 第一一四章 风声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这样训斥过她了,而在几年之前,能训斥她的,也只有太后。

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小心翼翼有名无实的皇后,而太后还是垂帘听政俯视天下的那个女子。

伙计把花样子拿过来,霍柔风把每一幅都仔细看过,她问二掌柜:“这帕子和荷包,每套卖多少银子?”

二掌柜道:“咱们这些虽然不是用来卖的,可是也都有个定价,这样送人的时候也体面。一条帕子加上一只荷包,定价是二十两银子。”

霍柔风扭头问身边的采芹:“二十两贵不贵?”

采芹道:“贵啊,当然贵,小门小户二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子吃用一年了。”

“若是有人送你二十两银子的帕子和荷包,你开心吗?”霍柔风又问。

采芹笑道:“奴婢一个下人,除非是主子打赏,否则怎会有人送这个的。再说真有人送奴婢这个,奴婢也不高兴,还不如给二十两银子呢。”

“那若是你有二十两银子,你会买吗?”霍柔风问道。

采芹笑道:“奴婢有二十两银子,去乡下置办几亩田地,或者打只足金的镯子留着傍身,也不会买这个。”

霍柔风撅嘴,在心里嘟哝:若是有人送给九爷,九爷就很开心,九爷才不要银子呢。

可这是自家生意,她想要也不用让人送......

没人送给九爷这些东西,九爷好可怜......

可是谢思成买了十套,每一套的花色全都不一样,他是买来送给谁的?

是送给很多人,还是只送给一个人?

霍柔风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纤弱的身影,谢思成是送给她的吗?

回到府里,霍柔风站在西洋美人镜前左照右照,又捏捏自己的双下巴,还是算了吧,长大以后她也不会是纤弱型的。

那么瘦,怎么骑马?

日子很快如流水般过去,宋申来得很勤,隔三差五就来找霍柔风,却再也没有看到宋松。

待到霍柔风想起宋松生病的事情时,先前宋家兄弟入股的那笔买卖也做成了。这笔银子赚了五千两,宋松来拿银子的时候,霍柔风才记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了。

“宋三哥,听说你前阵子病了,可好些了?”霍柔风问道,她有些惭愧,是她疏忽了,她应该派人送些药材去的。

宋松的脸胀得通红,语无伦次地道:“也不是大病,就是偶感风寒,早就好了......好了。”

霍柔风笑着说道:“我和大掌柜说了,以后有这种生意就叫上你。”

宋松的手指动了动,重又缩回到袖子里:“那......多谢九弟,我这两日便回无锡,要过阵子才能回来,九弟去京城时,我恐怕不能送行了。”

霍柔风见他只字未提宋申也去京城的事,还以为两兄弟之间没有谈拢,她不想参于宋家的家事。

她笑道:“无妨无妨,改日宋三哥去了京城,咱们再聚。”

她要留宋松用饭,当做为宋松践行,宋松推辞,霍柔风便让人备了礼品,送去宋家兄弟的宅子,让宋松带回无锡。

宋松看到这些礼品,多是补品药材,心头不由酸楚。这些礼品当然不会是霍九亲自准备的,霍家自有经验丰富的管事为他操办,可这却是他的一份心意,知道宋家生活拮据,而他是要回去送银子的,也舍不得买什么礼品。

而当初家里让他们兄弟接近霍九,却也只是想和霍家联姻,借助霍家的财力和人脉发展宋家而已。

宋家和霍家算得上哪门子的世交,霍老爷去世之后,宋家没有给这对父母双亡的姐弟半分帮助,却在她们站稳脚跟之后,想在她们身上得到好处。

想到这里,宋松的脸上便是火烧火燎的。

时至今日,他和宋申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申说的对,他的想法更加龌龊,而霍九对他还有一如既往。

次日天还没有亮,宋松便启程回无锡了,霍九下个月初三动身去京城,他是赶不回给霍九送行了,真好。

霍柔风虽然觉得那天的宋松有些古怪,可是这阵子她的事情太多了,霍家要搬去京城,虽然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一双筷子一口锅也要带上,但是姐姐和她平时用惯的东西用惯的人也还是要带去京城,柳西巷这边也要留人,再加上铺子里的事情,霍柔风虽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大大小小的事情也要来问过她。

她不但没有留意宋松是何时离开杭州的,她也没有再问起谢思成的事情。

但是她还是抽空去了两次霍家在城外的别院,有一次恰好遇到苏太太和苏大姑娘。

“展怀只是让你跟着我来杭州,并没有说把你给了我,如今我要去京城了,京城离福建很远,与其那时再让你回去,还不如现在,我派两个人送你回去。”

说着,霍柔风使个眼色,张亭拿出五百两的银票,都是十两一张,正好五十张,方便在路上花用。

霍柔风心疼地看一眼那叠银票,这银子给的真亏。

有钱人的通病,不怕花银子,但是要么花在自家人身上,要么要花在刀刃上。

对于花三娘,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但难,还要搭上银子。

五百两,也不知道能买多少樱桃吃。

霍柔风心疼得吃了一颗樱桃,用她自认为最慈祥和蔼的表情看着花三娘。

你走吧,展怀防着你,把你打发到我这里,我送佛送到西天,出银子送你走还不行吗?

花三娘却是看都没看到叠银票,她目光坚定地对霍柔风道:“九爷身边有的是护卫,可唯独缺个女护卫,奴婢虽然蠢笨,可是给九爷做个护卫还是能够胜任的,九爷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问问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最疼九爷,说不定会让奴婢留下呢?”

霍柔风噗的一声,把咬到嘴里的樱桃肉直接吞进肚子里,霍大娘子巴不得给她找个女护卫了吧,花三娘怎么猜到的,

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么难听的话竟然不是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交给一个下贱的宫人来传话。

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儿媳的脸的。

皇后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捏着,良久,才平静地说道:“儿媳谢母后训斥,儿媳会去处置这些事,还请母后莫要气伤了凤体。”

她说到气伤二字时,加重了口气

正文卷 第一一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件事传到永丰号京城分号时,霍大娘子正和两个大掌柜说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怔了一下,问道:“王三奶奶捧着一坛酒上的马车,什么酒?”

她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皇后赐的酒......

“是咱家的梅子酒。”来人不敢相瞒。

霍大娘子深吸一口气,道:“去,到王家打听打听。”

早在上个月,她便在王家安插了人手,原是想要未雨绸缪,没想到提前用上了。

霍大娘子想了想,对一旁的绿云道:“你去请九爷过来。”

霍柔风是跟着姐姐一起来的,姐姐在前面谈事,她和金豆儿在后院捉迷藏,绿云找到她时,她玩累了,正在树荫下吃甜瓜。

霍大娘子把刚刚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王三奶奶的脸上又红又肿,像是在宫里被掌嘴的,赶车的和跟车婆子都看到她捧着一坛酒上了马车,王家发现尸体,没有报官,没请仵作,就把人抬进去了,之后紧闭了大门。”

霍柔风嗯了一声,道:“皇后赐死的,念在是自家弟媳,给了全尸。”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这是她们自己的事,本来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只是那坛酒是咱家的梅子酒,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霍柔风眨眨眼睛,众所周知,皇后喜欢梅子酒,连带着宫里的女眷都爱喝,这酒不醉人,还能消食养胃。

皇后喜欢梅子酒,却不代表着她会用梅子酒来杀人啊。

宫里的事情,没有亲眼看到,谁能知道真假?

就连弑君的大事都能盖住,开国太祖也能换人,想借一个寻常皇亲之死,令皇后失德,这又有何难?

“姐,孙氏既然已经被掌嘴了,皇后没有必要再赐她毒酒吧,孙氏是皇后的娘家人,皇后毫不忌惮地赐死自己的娘家人,宗人府会如何看待她?百姓们又会如何评说她?如果她真的想要赐死孙氏,根本不用把孙氏叫进宫里来,就像上次赐死孙冰嫦那样,让心腹内侍去王家说一声便是了,自会有王家人去做这种事,不用她这个皇后亲自动手。”

霍大娘子点点头:“你说的极是,我便是为此觉得不安,这事若是皇后做得倒也罢了,可若不是,她必当不会认下,那我们......”

能在宫里做手脚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孙氏的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想来明天御史和宗人府便已经知晓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无论是不是皇后做的,她都不会认了。

那么这件事便要归咎到那坛酒上面。

酒里有毒,孙氏误喝毒酒而死。

即使天下人都不相信,只要王家这样说了,别人不信也要信。

王家是一定要维护皇后的。

姐妹两个默然无语,这是无妄之灾,即使世人都知道这件事是皇后做的,霍家也会被拉出来做替罪羊。

霍大娘子轻轻握住妹妹的手:“或许我们不该和酒醋局做生意。”

霍柔风道:“姐,这和生意无关,只是宫里的腌臜事,刚好被我们遇上了而已。”

霍大娘子微笑:“好吧,既然遇上了,我们又躲不过,也只能昂起头往前走了。”

霍柔风心里猛的一动,前世时母亲也曾说过:“当年你外公和你舅舅尸骨未寒,朝廷的圣旨就到了,要我进宫为妃......前面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唯有昂起头,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下意识地抱住霍大娘子的手臂:“姐,不怕,我们渡过了很多难关,这一次一定也能。”

霍大娘子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姐姐不怕,有小九在姐姐身边,姐姐什么都不怕。”

霍柔风离开永丰号分号,没有回双井胡同,而是去了静安寺。

静安寺旁边的静安寺胡同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当朝首辅郭咏、兵部侍郎李峤、阁老范世一,以及几位翰林院和监察院的官员全都住在这附近。

霍大娘子坐在永丰号里能知晓的事,这些人更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

霍家的马车摘下有着“霍”字的灯笼,在静安寺胡同绕了两圈儿,张亭便跑了过来。

“九爷,小的在这附近打听了,彭城伯府死人的事都传遍了,伯府的前门和后门全都关着,人抬进去以后,直到现在也没有开门,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

霍柔风抬头看向跟着她一起出来的花三娘:“如果你是王家人,这时在做什么?”

花三娘沉吟片刻,道:“若奴婢是王家的老太君,这会儿正把几个儿子全都叫到身边,揣摩皇后的意图。王家的闲话早就传出来了,而且都说这闲话就是王家人自己传出的,皇后把孙氏叫到宫里,想来是怀疑孙氏了,原本也就是斥责,再逼着孙家姐妹一起死了算了。她是要逼死孙氏,而不会是亲自赐死孙氏。”

霍柔风点点头:“对,站在老太君的立场上,她先要维护皇后,然后才是孙氏的人命,所以她定然要和儿子们商量,孙氏死了也就死了,当务之急是如何挽回皇后的名誉。弟弟与寡妇通|奸,皇后却赐死无辜的弟媳,皇帝可以不计较,但是太后和宗人府却不会轻易放过她,定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

说到这里,霍柔风隐隐地已经猜到是谁在中间推波助澜了。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是她不知道太后和皇后之间,或者说太后和皇帝之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难道太后想要废后?

废后对于皇帝有什么坏处吗?霍柔风一时也想不起来,可如果不是针对皇帝的,那么太后为何要借着这件事来废后呢?

除非,皇后和她一样,也想插手朝政!

如同有一双手,掀去了帷幕,让一切全都清晰起来。

太后是很看不上皇帝这个儿子吧,可是她又无法阻止皇帝登基,因此才有了皇帝欲封荣王为秦王的事,才有了之后十年的垂帘听政。

而皇后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想要染指朝政,太后定然是看出来了,但想趁此机会废掉皇后。

霍柔风对龙椅上的皇帝欲发好奇,身边两个女人斗得如火如荼,他在做什么?

正文卷 第一一六章 身在祸难中

“花三娘,这两三个月,你吃爷的,住爷的,爷都没有和你计较。”霍柔风笑嘻嘻地看着花三娘。

花三娘背脊发凉,霍九又有下文。

果然,霍柔风的下文来了:“展怀手下有个叫郎青的,是个斥侯吧,你们姐妹能和郎青一起,跟在展怀身边,一定也有两下子,说不定你做斥侯的本事比起郎青还要高明。而且你还是女子,假扮成媳妇子、丫鬟啊得心应手,嗯,爷看好你的。”

花三娘已经明白霍柔风要说什么了,她不想让这个小东西轻而易举便能如愿以偿。

这一次答应了,保证还有下文,毕竟在九爷眼里,花三娘吃他的,喝他的,欠了他很多钱,欠钱都是要还的。

而且九爷对银钱其实并不是很上心,所以在九爷看来,她花三娘已经吃掉九爷上万两银子了,上万两,反正九爷也不知道普通人的一万两是要几辈子才能花完的,九爷也不想知道这些。

你欠了九爷的银子,这就对了。

“九爷,这里是京城啊,有锦衣卫有金吾卫,还有顺天府和西山大营,奴婢的这点儿本事,在京城里不行的。”花三娘说道。

“不行?那可不行。爷也不让去做什么大事,你就想个办法,让爷见到太后,嗯,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你一定能办到,爷看好你啊。”霍柔风说到这里,还踮起脚尖,抬手拍拍花三娘的肩膀。

花三娘还以为霍九让她到彭城伯府打探消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霍九竟然要见太后!

“九爷,这真的不行,自从皇帝亲政之后,太后便清修了,除了初一十五,连后妃们的请安都给免了,奴婢何德何能,怎能见到太后啊。”花三娘急急地说道。

霍柔风把头摇成拨郎鼓:“我不管,你要让我见到太后。她既然说要清修,不论是不是真的,她肯定会去寺院里装装样子,你去打听打听,她会不会去吧。”

霍柔风说完就坐着马车回双井胡同了,把花三娘一个人留在风中凌乱。

霍柔风猜得没有错,花三娘的确有自己的路子,霍柔风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却清楚,花三娘要跟着她进京城,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花三娘利用她,那可不能白白利用,总要让花三娘为自己做点事情。

到了晚上,彭城伯府里的内应终于把消息送了出来。

人总要吃饭,彭城伯府虽然大门紧闭,但是到了该做晚膳的时候,还是悄悄开了角门,有婆子到胡同口的杂货店里买芥末油,拌凉菜的芥末油打翻了,大老爷最喜欢这口,府里除了他没人吃这个,因此厨房里平时也只备着这一壶。

霍大娘子得到消息时,她正和霍柔风在用晚膳。

晚膳是京城的炸酱面,摆了一桌子菜码,霍大娘子吃不惯,霍柔风却吃得很开心。

看到有小丫头叫了绿云出去,霍大娘子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绿云从外面回来,霍大娘子问道:“可是彭城伯府的消息?”

除非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也没有谁敢在主子用膳的时候,把绿云叫出去。

绿云点点头,看看正好玩地吸着一根面条的霍柔风,不知当不当讲。

霍大娘子道:“无妨,你说。”

绿云这才说道:“孙氏的确是中毒死的,她和宝香的尸体都在柴房里,柴房的门锁着,派人看管。

“花三娘,这两三个月,你吃爷的,住爷的,爷都没有和你计较。”霍柔风笑嘻嘻地看着花三娘。

花三娘背脊发凉,霍九又有下文。

果然,霍柔风的下文来了:“展怀手下有个叫郎青的,是个斥侯吧,你们姐妹能和郎青一起,跟在展怀身边,一定也有两下子,说不定你做斥侯的本事比起郎青还要高明。而且你还是女子,假扮成媳妇子、丫鬟啊得心应手,嗯,爷看好你的。”

花三娘已经明白霍柔风要说什么了,她不想让这个小东西轻而易举便能如愿以偿。

这一次答应了,保证还有下文,毕竟在九爷眼里,花三娘吃他的,喝他的,欠了他很多钱,欠钱都是要还的。

而且九爷对银钱其实并不是很上心,所以在九爷看来,她花三娘已经吃掉九爷上万两银子了,上万两,反正九爷也不知道普通人的一万两是要几辈子才能花完的,九爷也不想知道这些。

你欠了九爷的银子,这就对了。

“九爷,这里是京城啊,有锦衣卫有金吾卫,还有顺天府和西山大营,奴婢的这点儿本事,在京城里不行的。”花三娘说道。

“不行?那可不行。爷也不让去做什么大事,你就想个办法,让爷见到太后,嗯,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你一定能办到,爷看好你啊。”霍柔风说到这里,还踮起脚尖,抬手拍拍花三娘的肩膀。

花三娘还以为霍九让她到彭城伯府打探消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霍九竟然要见太后!

“九爷,这真的不行,自从皇帝亲政之后,太后便清修了,除了初一十五,连后妃们的请安都给免了,奴婢何德何能,怎能见到太后啊。”花三娘急急地说道。

霍柔风把头摇成拨郎鼓:“我不管,你要让我见到太后。她既然说要清修,不论是不是真的,她肯定会去寺院里装装样子,你去打听打听,她会不会去吧。”

霍柔风说完就坐着马车回双井胡同了,把花三娘一个人留在风中凌乱。

霍柔风猜得没有错,花三娘的确有自己的路子,霍柔风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却清楚,花三娘要跟着她进京城,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花三娘利用她,那可不能白白利用,总要让花三娘为自己做点事情。

到了晚上,彭城伯府里的内应终于把消息送了出来。

人总要吃饭,彭城伯府虽然大门紧闭,但是到了该做晚膳的时候,还是悄悄开了角门,有婆子到胡同口的杂货店里买芥末油,拌凉菜的芥末油打翻了,大老爷最喜欢这口,府里除了他没人吃这个,因此厨房里平时也只备着这一壶。

霍大娘子得到消息时,她正和霍柔风在用晚膳。

晚膳是京城的炸酱面,摆了一桌子菜码,霍大娘子吃不惯,霍柔风却吃得很开心。

正文卷 第一一七章 我本西方一衲子

郭咏刚到养心殿,就看到范进一施施然也来了,宝喜刚刚进去,里面没有通传,郭咏和范进一只能一起在殿外候着。

郭咏横了范进一一眼,没好气地道:“范阁老也有事要见皇上?”

范进一满脸堆笑:“首辅大人有事,下官也有事。”

这时宝喜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养心殿的太监刘莹。

刘莹看到范进一,眉头微微一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范阁老也来了?您怕是要多等一会儿,待洒家再进去通禀。”

范进一依然一副笑脸:“无妨无妨,请首辅大人先去。”

刘莹呵呵一声,引着郭咏走进了养心殿。

范进一是先帝年间的榜眼,太后监国后,把他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当朝阁老。

如今内阁里的六个人,有三个是太后党,除了范进一,还有次辅贾征和户部尚书宫毅林。

自从荣王叛乱,皇帝每隔几天才上一次早朝,大多时候,就是郭咏主持内阁廷议。

他又有几天没有见过皇帝了,走进养心殿的偏殿里,便看到皇帝半卧在湘妃榻上,一名宫女在他身边轻轻摇着团扇。

郭咏见了礼,皇帝冲他招招手:“郭爱卿,坐过来,朕和你说说话。”

内侍搬了锦杌,郭咏谢过,在皇帝下首坐了。离得近了,他才看清皇帝的脸,几日不见,皇帝似乎又消瘦了几分,他的肤色白得如同上好的甜白瓷,却没有甜白瓷的光泽,有的地方还能隐隐动看到皮肤下的青筋,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怪异。

“皇上又清减了。”郭咏由衷地说道。

皇帝叹了口气,对郭咏道:“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佛如来,佛祖说朕是西方衲子,来这世间历劫,唉,难怪朕每每踏进寺院,便有恍如隔世之感。”

郭咏的太阳穴微不可见地跳了跳,他声音平缓,道:“陛下既然生在帝王家,便是顺应天意,普渡苍生,待到荣王伏诛,臣恳请陛下于泰山封禅,以告天地。”

皇帝摇摇头:“封禅是祭天,于我等佛子何干?可惜陕西被荣王占了,朕想去法门寺叩拜佛祖,唉,朕若能在法门寺剃度,终生侍奉佛祖该有多好,这恼人的龙袍啊,朕何时才能弃之而去?”

郭咏只好耐心劝慰:“陛下一心礼佛,不如在大相国寺办场法事,上可以谢佛祖福泽,下可安抚民心。”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这倒也好,这事就交给郭爱卿去办吧,今日朕之内心无法平静,难怪朕至今未遇到知心之人,却原来朕与尔等不同,亦不知如朕这样转世历劫的衲子,这世间还有多少。”

郭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不知什么时候能打消皇帝这些古怪的念头。

“皇上,今天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事,事关彭城伯府。”

皇帝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既然是彭城伯府的事,那就让皇后去办吧,朕乃方外之人,不问这些俗事。”

郭咏垂下眼睑,皇帝自称方外之人,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和尚了吗?

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皇帝身边的宫婢,见那宫婢花容月貌,一只手摇着团扇,另一只手搭在皇帝的肩膀上。

郭咏在心底叹息,一边想要出家,一边又舍不得这些美人儿,也不知你到底要怎么样。

“陛下,这件事也和皇后有关,如果让太后知晓,恐怕......”

郭咏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嫌弃地闭上了眼睛:“既是和皇后有关的,那就让皇后去和太后说吧,朕倦了,爱卿退下吧。”

郭咏还想再说什么,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宫婢连忙放下团扇,取了锦被搭在皇帝的膝上。

皇帝畏寒,即使是在夏日里,他仍觉这宫里阴冷。

郭咏无可奈何地走出养心殿,便看到范进一还站在汉白玉台阶下面,依然笑眯眯的。

这笑容在郭咏眼中格外刺眼,似是正在取笑他。

你以为你力保的皇帝是什么?西方衲子而已。

郭咏忽然感觉身心疲惫,三年前,他身先士卒,带领他的人,据理力争,终于逼得太后退回后宫,让皇帝亲政。

为此,他努力了多年。

这是皇帝,顺应天命的皇帝,怎会是转世历劫的西方衲子呢,都是无稽之谈!

他必须要保住皇后,否则一旦废后,太后定有后招。

若是连皇后都保不住了,皇帝何谈一国之君?

郭咏想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似乎能感受到范进一嘲笑的目光。

他冷冷一笑,继续走了,这一次他没回文华殿,而是出宫回家。

他一回到家,便让人去了顺天府。

既然孙氏是被毒酒毒死的,那么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害死孙氏的人,这酒是哪来的?谁能证实这就是皇后赐的?

酒是酒醋局经办的。

彭城伯府的王老太君,是皇后的祖母,听说她没有递牌子便直接来了,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她对夏萍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要把本宫抬出来?是嫌本宫的日子太舒服了吗?”

夏萍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待到王老太君见到皇后,夏萍便更加无语了。

王老太君把死了的孙氏骂得狗血喷头:“那贱人活该去死,死了干净,免得在我面前碍眼。”

皇后冷冷地看着她,问道:“祖母进宫,就是和本宫说这个?”

王老太君道:“孙氏虽然死了,可都知道她是从宫里回去便死的,皇后,不是祖母说你,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她给赐死了呢,如今外面怕是都知道你赐死弟媳的事了,传出去定然不好听,祖母想过了,写份休妻文书,就说孙氏是......”

“够了!”王老太君还要继续说下去,后面的话便被皇后硬生生打断了。

“孙氏不是本宫赐死的,本宫亦不会脏了自己的手,让她从宫里回去便死。祖母,你也认为是本宫赐死她的?”

王老太君愣住,皇后还是第一次声色俱历地和自己说话,她说错什么了?她是为了皇后好啊,这些年,她做的事全都是为了皇后,她有多疼这个孙女啊。

正文卷 第一一八章 今宵酒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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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传到永丰号京城分号时,霍大娘子正和两个大掌柜说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怔了一下,问道:“王三奶奶捧着一坛酒上的马车,什么酒?”

她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皇后赐的酒......

“是咱家的梅子酒。”来人不敢相瞒。

霍大娘子深吸一口气,道:“去,到王家打听打听。”

早在上个月,她便在王家安插了人手,原是想要未雨绸缪,没想到提前用上了。

霍大娘子想了想,对一旁的绿云道:“你去请九爷过来。”

霍柔风是跟着姐姐一起来的,姐姐在前面谈事,她和金豆儿在后院捉迷藏,绿云找到她时,她玩累了,正在树荫下吃甜瓜。

霍大娘子把刚刚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王三奶奶的脸上又红又肿,像是在宫里被掌嘴的,赶车的和跟车婆子都看到她捧着一坛酒上了马车,王家发现尸体,没有报官,没请仵作,就把人抬进去了,之后紧闭了大门。”

霍柔风嗯了一声,道:“皇后赐死的,念在是自家弟媳,给了全尸。”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这是她们自己的事,本来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只是那坛酒是咱家的梅子酒,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霍柔风眨眨眼睛,众所周知,皇后喜欢梅子酒,连带着宫里的女眷都爱喝,这酒不醉人,还能消食养胃。

皇后喜欢梅子酒,却不代表着她会用梅子酒来杀人啊。

宫里的事情,没有亲眼看到,谁能知道真假?

就连弑君的大事都能盖住,开国太祖也能换人,想借一个寻常皇亲之死,令皇后失德,这又有何难?

“姐,孙氏既然已经被掌嘴了,皇后没有必要再赐她毒酒吧,孙氏是皇后的娘家人,皇后毫不忌惮地赐死自己的娘家人,宗人府会如何看待她?百姓们又会如何评说她?如果她真的想要赐死孙氏,根本不用把孙氏叫进宫里来,就像上次赐死孙冰嫦那样,让心腹内侍去王家说一声便是了,自会有王家人去做这种事,不用她这个皇后亲自动手。”

霍大娘子点点头:“你说的极是,我便是为此觉得不安,这事若是皇后做得倒也罢了,可若不是,她必当不会认下,那我们......”

能在宫里做手脚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孙氏的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想来明天御史和宗人府便已经知晓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无论是不是皇后做的,她都不会认了。

那么这件事便要归咎到那坛酒上面。

酒里有毒,孙氏误喝毒酒而死。

即使天下人都不相信,只要王家这样说了,别人不信也要信。

王家是一定要维护皇后的。

姐妹两个默然无语,这是无妄之灾,即使世人都知道这件事是皇后做的,霍家也会被拉出来做替罪羊。

霍大娘子轻轻握住妹妹的手:“或许我们不该和酒醋局做生意。”

霍柔风道:“姐,这和生意无关,只是宫里的腌臜事,刚好被我们遇上了而已。”

霍大娘子微笑:“好吧,既然遇上了,我们又躲不过,也只能昂起头往前走了。”

霍柔风心里猛的一动,前世时母亲也曾说过:“当年你外公和你舅舅尸骨未寒,朝廷的圣旨就到了,要我进宫为妃......前面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唯有昂起头,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下意识地抱住霍大娘子的手臂:“姐,不怕,我们渡过了很多难关,这一次一定也能。”

霍大娘子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姐姐不怕,有小九在姐姐身边,姐姐什么都不怕。”

霍柔风离开永丰号分号,没有回双井胡同,而是去了静安寺。

静安寺旁边的静安寺胡同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当朝首辅郭咏、兵部侍郎李峤、阁老范世一,以及几位翰林院和监察院的官员全都住在这附近。

霍大娘子坐在永丰号里能知晓的事,这些人更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

霍家的马车摘下有着“霍”字的灯笼,在静安寺胡同绕了两圈儿,张亭便跑了过来。

“九爷,小的在这附近打听了,彭城伯府死人的事都传遍了,伯府的前门和后门全都关着,人抬进去以后,直到现在也没有开门,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

霍柔风抬头看向跟着她一起出来的花三娘:“如果你是王家人,这时在做什么?”

花三娘沉吟片刻,道:“若奴婢是王家的老太君,这会儿正把几个儿子全都叫到身边,揣摩皇后的意图。王家的闲话早就传出来了,而且都说这闲话就是王家人自己传出的,皇后把孙氏叫到宫里,想来是怀疑孙氏了,原本也就是斥责,再逼着孙家姐妹一起死了算了。她是要逼死孙氏,而不会是亲自赐死孙氏。”

霍花三娘背脊发凉,霍九又有下文。

果然,霍柔风的下文来了:“展怀手下有个叫郎青的,是个斥侯吧,你们姐妹能和郎青一起,跟在展怀身边,一定也有两下子,说不定你做斥侯的本事比起郎青还要高明。而且你还是女子,假扮成媳妇子、丫鬟啊得心应手,嗯,爷看好你的。”

花三娘已经明白霍柔风要说什么了,她不想让这个小东西轻而易举便能如愿以偿。

这一次答应了,保证还有下文,毕竟在九爷眼里,花三娘吃他的,喝他的,欠了他很多钱,欠钱都是要还的。

而且九爷对银钱其实并不是很上心,所以在九爷看来,她花三娘已经吃掉九爷上万两银子了,上万两,反正九爷也不知道普通人的一万两是要几辈子才能花完的,九爷也不想知道这些。

你欠了九爷的银子,这就对了。

“九爷,这里是京城啊,有锦衣卫有金吾卫,还有顺天府和西山大营,奴婢的这点儿本事,在京城里不行的。”花三娘说道。

“不行?那可不行。爷也不让去做什么大事,你就想个办法,让爷见到太后,嗯,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你一定能办到,爷看好你啊。”霍柔风说到这里,还踮起脚尖,抬手拍拍花三娘的肩膀。

花三娘还以为霍九让她到彭城伯府打探消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霍九竟然要见太后!

“九爷,这真的不行,自从皇帝亲政之后,太后便清修了,除了初一十五,连后妃们的请安都给免了,奴婢何德何能

正文卷 第一一九章 美人卷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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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为何这样说,你小的时候,我最疼的就是你了,那时你出水痘,我整夜守着你......”王老太君边说边流泪,她太疼这个孙女了,如果没有她的疼爱,孙女怎能做上皇后?

“祖母,你记错了吧,本宫从未出痘,你整夜守着的那个,是本宫的长兄,你的长孙。”皇后冷冷地说道,在她备选之前,老太君甚至叫不出她的闺名。

王老太君怔了怔,她记错了吗?皇后没有出过水痘?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记不清了,但是她真的很疼皇后啊,她有五六个孙女,皇后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贤淑的,若不是她这个祖母偏心眼,当年送进宫的就是三姐儿了,哪里轮得到大姐儿做皇后。

皇后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动了动,对夏萍道:“带老太君下去吧,本宫累了。”

王老太君走出坤宁宫时,还在不停地对夏萍说:“皇后为何这样待我?我那么疼她,她小时候出天花,我整夜整夜守着她......”

夏萍叹了口气:“老太君,您之前是说出水痘。”

“出水痘?皇后说她没有出过水痘啊,我想起来了,她是出天花,你不知道她的天花有多么严重,我整晚守着她......”老太君继续说道。

慈宁宫里,太后正在用帕子擦拭茶花的叶子,这盆十八学士,还是去年中秋时,庆王送她的贺礼。

“太后,王老太君已经从坤宁宫出来了,边走边叨叨,显然是在坤宁宫里受了委屈。”欧阳嬷嬷说道。

太后把帕子放回宫女的托盘里:“王伍氏一直就是个拎不清的,皇帝初登大宝的第三年,哀家给皇帝选秀,充盈后宫,王伍氏带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孙女进宫来。”

太后说到这里,无奈地摇摇头,她还记得那一次,皇后脸色如常,可是给她奉茶时,一只手的手背上两个深深的指甲印子,显然是自己掐出来的。

这要有多生气啊,自己的亲祖母要把两个堂妹送给自己的夫君。

那次她便想看看皇后会如何处置,她以为皇后说不定也会这么想,把两个妹妹接进宫来给自己当帮手。

可是她猜错了,王家的那两位小姐,没有等到进宫的消息,却被皇后指了婚。

一个嫁给武昌伯的次子高泰,另一个嫁给三品游击将军李辉做了填房。

这两桩亲事看起来都是极好极好,以王家的门第,甚至还有点高攀了。

而实际上,高泰好男风,长年累月住在小倌堂子里,武昌伯最宠爱这个儿子,担心传出去有辱家风,索性买了七八个小倌养在别院里。

李辉是武将,性如烈火,动辄便要老拳相加。他的原配便是在怀孕的时候,被他打到落胎,之后再没能怀上,最终郁郁而终。

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太后便对皇后另眼相看,可是皇后倒也安生,皇帝选秀之后,后宫中增加了二十多人,皇后坦然接受,而且还对这些妃嫔们疼爱有加。

直到皇帝亲政......

太后不愿再想下去了,她对欧阳嬷嬷道:“再让人去打听打听,把皇后对王老太君说的那番话打听清楚。”

待到消息全都传过来之后,太后有些失望:“哀家的这位儿媳真是投胎投错了人家。”

她又问道:“养心殿有动静吗?”

欧阳嬷嬷道:“郭首辅和范阁老前后脚去养心殿见皇上,郭首辅见到了,范阁老没能见到。”

“哦?他们一起去的,什么时候去的?”太后问道。

欧阳嬷嬷道:“王老太君前脚去了坤宁宫,郭首辅便也从文华殿去了养心殿,范阁老便也相跟着去了。”

太后坐在美人榻上,随手从小几上拿过一块小点心,轻轻咬了一角,对欧阳嬷嬷道:“永济寺的点心是越做越好了。”

欧阳嬷嬷笑着说道:“您吃的这是永济寺新做出来的,据说只做了这么一点儿,就是给太后尝尝鲜的。”

太后道:“这点心和永济寺以前做的都不一样,可是比永济寺以前做的那些要好上十倍八倍。”

欧阳嬷嬷道:“太后真厉害,这个您都能尝出来。这次给永济寺做点心的,并非他们寺里的人,而是霍大学士的掌上明珠,霍思瑾霍小姐。”

太后来了兴趣,欧阳嬷嬷口中的霍大学士便是曾经做过阁老的霍江。

霍江状元及第,可谓平步青云,二十八岁位列小九卿,二十九岁入阁,是本朝立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

可惜霍江对做官兴趣缺缺,仅在内阁一年,但上书说他想去翰林院著书立说。

他态度坚决,最终太后不得不同意,让霍江做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

翰林院掌院学士只是正五品,但是霍江却依然保留了正二品的品阶,于是他便又成就了一项本朝之最,品阶最高的翰林院掌院。

想起霍江,太后便无奈地摇摇头,她问欧阳嬷嬷:“霍江有女儿吗?他有几个子女?”

太后记得霍江的夫人已经故去多年,他是个长情的人,十几年来也没有再娶,甚至连个姨娘也没有。

欧阳嬷嬷道:“说起来奴婢也还是头回听说这位霍大小姐,霍大人的夫人早亡,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尚未娶妻,如今在泰山书院读书。”

太后笑道:“霍江此人最爱出乎意表,说不定这个霍思瑾并非他亲生,义女也说不准。”

这道点心倒是真合了太后的口味,太后忍不住多吃了几块,也让她想起了霍江。

那个才华横溢的人,已在翰林院多年了吧。

翰林院养了一大堆无所事事只会吟风弄月的闲人,霍江恐怕也被蹉跎了吧。

如果霍江还能回六部或调去监察院......

霍江若是当年没有辞官,还留在内阁里面,出就没有次辅贾征什么事了。

贾征虽然也是太后一手提拔的,但是为人处事优柔寡断,难成大器,反而不如范进一。

“明天去请静安寺的出谷大师来给本宫念念经文,本宫有一阵子没有听他们念经了。”

皇后把装着最后几块点心的霁红瓷盘推了推。

正文卷 第一二零章 只问知不知

两次施针,采芹的肩膀已没有大碍,采荷养了几日也已经大好,但是她晕船的毛病却是无法根除,这才刚到嘉兴,她便差点丢了半条性命,霍柔风想了想,把采荷叫过来,问道:“你想不想跟着苏大奶奶学习医术,以后留在府里做女医,专门给府里的女眷和女掌柜们医病?”

采荷吓了一跳,她也是自幼服侍九爷的,按理像她这种自小服侍的大丫鬟,十有八、九是要收房的,但是采芹早就告诉过她,她们都比九爷大了好几岁,与其妄想着做通房做姨娘,还不如安安份份,要么让主子指份亲,以后做个体面的掌事嬷嬷,要么得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所以采荷最大的心愿,便是采芹放出去之后,她能在九爷身边做一等大丫鬟。

此时听到霍柔风问她,采荷张口结舌,虽然医婆身份低微,但若是留在府里做医婆那就不同了,以后九爷娶了九奶奶,便是掌家娘子,府里的女眷除了大娘子便是九奶奶,无论给哪一个看病,都是做奴婢的体面。

可是如果这样,就不能再侍候九爷了,但是现在她的情况,跟着九爷去京城,一路之上只能是拖累。

采荷想到这里,便对霍柔风道:“奴婢愿意,只是奴婢蠢笨,担心跟着苏大奶奶学不好,给大娘子和九爷丢脸。”

霍柔风道:“九爷的人没有笨的,你把针灸学会了,以后就留在霍家,做个女大夫,像小韩大夫一样受人尊敬。”

像小韩大夫一样?采荷想都不敢想,她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她爹是伺候牲口的,娘是外院的粗使婆子,七岁那年,后宅里人手不够,她和她娘被叫过来清扫落叶,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跑过来,藏在她背后,死活不肯让乳娘们抱着,霍太太去世后,府里的中馈便交给了年仅十一二岁的霍大娘子。霍大娘子听说这件事后,便把她调到了九爷身边。

她是九爷身边的人,得的赏赐都比别的屋里要多些,她家比别的人家都要宽裕。去年哥哥成亲,彩礼就给了五十两,又置办了二十桌酒席。

现在九爷又让她留在苏家学医,采荷做梦都不敢想,回到屋里,她拉着采芹不停地问:“我要是学不好,九爷不会不要我了吧?”

采芹骂道:“九爷不要你?你还想留在苏家吗?你若是连这个也学不好,就是笨蛋了,哪家都不要你。”

采荷一夜没有睡好,次日苏大奶奶打发了一位婆子来接人,她泪眼巴巴地给霍柔风磕了三个头,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霍柔风莫名其妙,问采芹:“她怎么了,为何视死如归,像是要上刑场?”

霍柔风是想不明白的,就像花三娘想不明白,霍柔风为何对太平会的事情这样感兴趣一样。

再回到船上,霍柔风每天都要向花三娘打听太平会的事。

“你知道太平会的总舵主是谁吗?”

“太平会为何会叫太平会?”

“太平会收保护费吗?收多少呢?”

“京城有没有太平会?他们平时在做什么,是不是闲帮?”

花三娘一向是个好脾气的,此时也是头大如斗,她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天对那个洗衣裳的妇人多说了几句话。

而且,从那以后,张升平对她也不一样了,每天都会有意无意派人盯着她,生怕她会对九爷做点什么。

花三娘越是不想提,霍柔风的兴趣便越是浓烈,船上本来就没有好玩的,她的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现在能让霍九爷感兴趣的,也就只有花三娘了。

每天早晨,花三娘都被采芹早早地叫起来,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把船上的丫鬟婆子全都召集起来,跟着她活动筋骨,因为霍九爷不想再发生采荷生病那样的事情了。

待到霍柔风起床,花三娘便要给她讲太平会的事情,花三娘并非太平会中人,她所知道的虽然不少,可是讲了三四天也就没有可讲的了。

无奈,花三娘便给霍柔风讲些江湖和武林里的事,比如漕帮的三当家娶的是沧州府阎家的女儿,比如辽东鲁家烧了河南路家的老宅子。

霍柔风听得津津有味,这是她未知的世界,她从不知道江湖上是这样的。

她知道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很多帮派、武林世家,谁家是黑道起家的,谁家是和勋贵连着的,谁家想让子孙走正途,谁家想靠联姻稳固地位。

她年纪小,博闻强记,花三娘说过的事情,她全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花三娘把人名搞错了,她还能立刻纠正过来:“咦,张三的胳膊已经废了,这个拿大刀的是张三的弟弟张五吧?”

花三娘对霍九爷佩服之极,船行到镇江时,她已经把江湖上的事情都和霍柔风说得七七八八了,开始把她记忆中各帮派的切口一一道来。

霍柔风发现,花三娘简直就是一本博大精深的杂闻录,多亏她没把花三娘送回福建,否则这一路之上,她有多么孤单寂寞啊。

待到过了徐州,但凡是花三娘知道的帮派切口,霍柔风全都倒背如流。

花三娘抚额:“九爷,奴婢也是无意之中记住的,可是九爷,您背这些干什么啊?”

难不成霍家的宝贝疙瘩还要占山为王吗?

霍柔风扬起下巴:“九爷喜欢,你别管。”

花三娘所知道的江湖秘闻终归是有说完的时候,到了滕州时,花三娘已经再也挤不出什么了。

霍柔风又开始无聊,她和黑豆儿金豆儿坐在船舷上,无聊得想要跑进运河里游泳。

采芹责怪地看着花三娘:“你不是会吹笛子吗?你给九爷吹笛子吧。”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九爷已经不想学笛子了,这次去京城,九爷给柳师傅结清了银子,并没有带上柳师傅一起走,反倒是把张先生带上了,只是张先生要下场了,每天都要温书,没和他们在一条船上。

花三娘无奈,正想给霍柔风吹上一曲,霍柔风忽然抬起头来,道:“江湖上的事情说完了,你该和我说说行军打仗的事了。”



正文卷 第一二一章 年少轻狂呼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正文卷 第一二二章 一笑解千愁

羊奶膻气,尤其是这种现挤的羊奶更加膻气,毕道元不但不嫌膻气,而且特别钟爱这个味道。

好在两只小猫饭量很小,养猫的婆子无奈,只好每天早早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毕道元良心发现,给两只小猫留出一口。

霍柔风很喜欢这两只猫儿,取名白雪和雪白......

她为自己能取出这两个名字很是得意,特意让张先生写了出来,到京城后裱起来。

毕道元除了爱和猫儿抢奶喝,倒也没有别的毛病。他胃口很好,吃得不多但很挑剔,但凡他爱吃的东西,别人都没有兴趣。

霍柔风给他讲故事,他第二天便能写出来,霍柔风便让花三娘用馆阁体抄录下来,每到一处,便让张亭和张轩交给说书先生们。

从临清到京城,这一路之上,毕道元写了一路,霍柔风便让人散了一路,她反而不急着赶路了,白天行船,晚上靠岸,次日一早张亭和张轩便去城里找家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初时还担心说书先生不肯收下,他们便出十两银子的报酬,后来发现毕道元写的故事真的好看,说书先生们爱不释手,索性连这十两银子也省下了。

霍柔风的日子过得兴奋而充实,毕道元写出来的故事,远比她讲得更加精采,如果不是知道隔了一百年,霍柔风几乎会以为毕道元见过母亲,见过高夫人。

其实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的年龄还很小,这些故事大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但是她是确确实实见过母亲的飒爽英姿的,连同母亲麾下那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女将军,她全都非常熟悉,因此当她看到毕道元笔下的母亲和这些女将军时,便犹如她们活灵活现站在面前。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说完,刘嬷嬷的眼圈儿就红了,所谓的一家人,其实也只有姐弟二人了。

一行人弃舟换车,十几辆大车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京城。

霍柔风坐在马车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

一百年了,京城还是一样的,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巍峨壮丽,一样的花团锦簇。

霍柔风默然无语,眼前用巨大的青石砌成的大街,仿佛都在诉说着时光的荏苒。

一百年了,她还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京城的街道,还是她从行宫赶回来的时候,那时的她没有想到,下一眼便是隔了百年。

霍柔风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十一岁的稚童,她明明应该是个百岁的老妖精了。

可是中间的这一百年去了哪里?没有,她一片空白。

金块塞进嘴巴时划破口腔的疼痛似乎还能感触得到,但是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混沌。她记起前世种种时,已经五岁了,那天父亲抱着她去浮玉楼,她还记得父亲是去见一位朋友,可不知为何,却让乳母和丫鬟们带着她在另一间雅室里玩耍。

初时她和丫鬟们捉迷藏,玩得很开心,可是父亲一直没有回来,她渐渐的不奈烦起来,拿出生平绝学,号啕大哭。

父亲闻声赶过来,她看到门外走来的父亲,便张着小手跑过去,外面的阳光很耀眼,她看着父亲在阳光里走过来,金色的阳光照在父亲身上那件银灰色袍子上,亮得让她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一个金光闪闪的女人。

五岁的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个身穿明黄绣金线的袍子,头戴金冠的女人。

“九爷,九爷,到了,该下车了。”

刘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霍柔风这才回过神来,马车已在一座大宅前停下,她看到站在门口,满脸期待的姐姐。

“姐!”霍柔风连脚凳都没用,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向霍大娘子奔过来。

霍大娘子一把抱住她,笑着抱怨:“你看看你这一头的汗,到家了,还急什么。”

“姐,我想你了,我想死你了。”霍柔风不住嘴地说道,抱住霍大娘子的手臂不肯松开。

刘嬷嬷见了,连忙笑着插嘴:“九爷,到家了快进去吧,这大日头多热啊,大娘子可等了您好一阵儿呢。”

霍大娘子爱怜地用帕子抹抹妹妹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道:“你看你热的,快进屋凉快凉快,这会子正是京城里最热的时候,天热又不下雨,还不如杭州凉快呢。”

一旁的范嬷嬷笑道:“大娘子担心九爷热着,包了卖雪花酪的摊子,九爷没吃过雪花酪吧,凉凉的,好吃着呢,九爷进屋就能吃到了。”

听到雪花酪这三个字,霍柔风惊讶地看向姐姐:“雪花酪,那不是宫里的吗?”

霍大娘子笑着捏捏她的小鼻子:“难道你听说过?姐姐到了京城才知道这个,京城里也只有王桥和城隍庙门口才能买到,给你包下的就是城隍庙的那个摊子,不过说好了,你不许多吃,每天顶多吃两碗。”

天桥和城隍庙,那就不是只有宫里才有的吃食了。

霍柔风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叹了口气,京城里还是有很多变化的,就连这以前只有宫里才有的雪花酪,也变成市井可见的了。

只是不知道,一百年后,金銮殿上的那个人,和他那个老祖宗有没有相同之处?

正文卷 第一二三章 宫墙柳

霍柔风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荡来荡去,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霍思谨的身影,还有霍思谨腰间挂着的荷包。

那荷包她认识,那便是当日谢思成在彩绣坊买走的十套荷包中的一个。

这种荷包是不单卖的,还是她给掌柜的打了招呼,才卖给谢思成的。

荷包的花色式样是独一无二的,外面买不到。

谢思成是把荷包送给霍思谨了,霍思谨就是庵堂里的那个女子。

霍柔风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好,她虽然从都是当男孩养大的,可是也知道荷包之类的东西,是不能随便送的。

姐姐和她用的荷包都是自家绣娘或丫鬟缝的,就没有男子送的。

谢思成一定很喜欢霍思谨吧......

而霍思谨从生活在万华寺,父亲每年给万华寺送一万两银子。

她曾经怀疑过自己和那个女孩的身世,在今天当她知道霍思谨便是那个少女时,她惊讶得几乎失态。

霍思谨姓霍!

这是翰林院掌院霍江的霍,她也姓霍,是江南巨贾霍沛然的霍。

而霍沛然供养了霍思谨十余年。

霍柔风的头晕晕沉沉,太巧合了吧,但是据她所知,杭州霍家没有人做官,祖上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像是能有的。

长房出了一个秀才,那是本家老祖宗便过,这是霍家头一个有功名的,还赏了十两银子。

霍家的男丁大多不爱读书,又怎会和状元郎有关系。

可是霍思谨千真万确是在万华寺后山的庵堂里长大的,霍老爷也千真万确用了十多万两银子来供养她。

霍柔风一直怀疑庵堂里的是霍老爷的外室子,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霍思谨是有爹的,不但有爹,而且还有哥哥。

霍柔风坐在秋千上抱住了脑袋,霍思谨肯定不是霍老爷的亲生女儿了,那她呢,她是谁?

她觉得今天真是很不快乐的一天。

她也不上来为什么不快乐,总之就是不快乐。

“去把安海叫来。”霍柔风道。

安海很快跑过来:“九爷,您叫的有何吩咐?”

霍柔风对安海低语几句,安海一溜烟地跑了。

霍柔风想了想,又把张升平叫了过来:“你想法子查查霍江家里的事情,尤其是查查霍江和我爹,或者霍江和杭州霍家有没有关系。”

话虽如此,但是霍柔风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霍江为人低调,且读书人家谨言慎行。

霍柔风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接下来的两天,霍柔风都是丧丧的,没有什么精神。霍大娘子也没有再去分号,就在家里看书喝茶。

绿云悄悄告诉霍大娘子:“自从永济寺回来,九爷就没精打采的。”

霍大娘子道:“这事咱们帮不上她,要看她自己。”

妹妹心里有个结,从就有,虽然妹妹很懂事,每天喜笑颜开,但是从霍十和霍十一他们,第一次冲着妹妹喊出“野|种”两个字,妹妹心里的这个结便有了。

张升平的消息很快便打听到了,他来见霍柔风时,有些奇怪地道:“来也怪,太后让霍家姐陪着去法竹林的事情,京城里知道的不少,霍家姐初回京城,便已颇有闺誉。”

张升平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那天并没有很多人在场,霍柔风悄悄溜进法竹林,是提前两个时辰,那时太后的轿子还在半路上,永济寺也并没有关闭竹林与寺院之间的那道门。

永济寺的住持自然不会出去,霍柔风也不会,那么余下的也只有宫里的人,或者是霍思谨本人了。

他继续道:“霍家这位姐来到京城后,除了永济寺以外,便就深居潜出,并没有融进京城里的闺秀圈子。反倒是这两天,霍家先后收到十几家的请帖,都是请霍姐的,看来都是拜太后所赐。”

“霍江与咱家老爷应该不认识,他从高中状元后便在京城,后来又被太后慧眼识珠,把他调进六部。亦就是,这些年来他都是住在京城。而咱家老爷却一直都在江南,偶然来京城也是匆匆忙忙,找的也是京城里的商户,两人的经历没有任何交集之后。”

霍柔风轻轻叹息,表面上霍江与父亲是不认识的,可是父亲却又把霍江的女儿供养长大,霍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十多万两银子也不是数目,可霍老爷却是大手笔的,把这笔巨款用在霍江的女儿身上。

单就这件事,有人认为霍江和霍沛然是生死之交也有可能。

安海的消息也送了过来,和霍柔风意粒之中的,一模一样。

谢思成来京城了!

京城里本就有两家撷文堂,谢思成来看自家生意,这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霍柔风却直觉谢思成来到京城,一定是和霍思谨有关系。

霍思谨,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霍柔风的脑袋又开始疼了,她忽然很想找个人商量商量,找谁呢?姐姐,不行,梅子酒的事情,姐姐还在等待中观望,大掌柜也依然被关在顺天府的大牢里。

宋申?也不行,自打那天她请宋申吃了一通肉夹馍之后,宋申便不舒服,她让四时堂的大夫去看过,据是积食而起。

也就是,那天的肉夹馍把宋申吃出病来了。

如果不和他们商量,余下的人便都是下人和护卫了。

霍柔风有伤心,她十一岁了,连个知心朋友也没有。

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影子,展怀。

哎呀,如果展怀那个东西也在这里,倒是个能一起话的伙伴。

霍柔风索性让人取了纸笔,坐在几株开得明艳的三角梅里,给展怀写信。

她告诉展怀,花三娘很厉害,是个有手段的人,她叮嘱展怀,还是不要再避着花三娘了,这么能干的人,当然要好好用起来,不要再怕她给你告状了。

霍柔风索性让人取了纸笔,坐在几株开得明艳的三角梅里,给展怀写信。

她告诉展怀,花三娘很厉害,是个有手段的人,她叮嘱展怀,还是不要再避着花三娘了,这么能干的人,当然要好好用起来,不要再怕她给你告状了。

正文卷 第一二四章 白月光

郭咏刚到养心殿,就看到范进一施施然也来了,宝喜刚刚进去,里面没有通传,郭咏和范进一只能一起在殿外候着。

郭咏横了范进一一眼,没好气地道:“范阁老也有事要见皇上?”

范进一满脸堆笑:“首辅大人有事,下官也有事。”

这时宝喜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养心殿的太监刘莹。

刘莹看到范进一,眉头微微一动,皮笑肉不笑地道:“范阁老也来了?您怕是要多等一会儿,待洒家再进去通禀。”

范进一依然一副笑脸:“无妨无妨,请首辅大人先去。”

刘莹呵呵一声,引着郭咏走进了养心殿。

范进一是先帝年间的榜眼,太后监国后,把他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当朝阁老。

如今内阁里的六个人,有三个是太后党,除了范进一,还有次辅贾征和户部尚书宫毅林。

自从荣王叛乱,皇帝每隔几天才上一次早朝,大多时候,就是郭咏主持内阁廷议。

他又有几天没有见过皇帝了,走进养心殿的偏殿里,便看到皇帝半卧在湘妃榻上,一名宫女在他身边轻轻摇着团扇。

郭咏见了礼,皇帝冲他招招手:“郭爱卿,坐过来,朕和你话。”

内侍搬了锦杌,郭咏谢过,在皇帝下首坐了。离得近了,他才看清皇帝的脸,几日不见,皇帝似乎又消瘦了几分,他的肤色白得如同上好的甜白瓷,却没有甜白瓷的光泽,有的地方还能隐隐动看到皮肤下的青筋,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怪异。

“皇上又清减了。”郭咏由衷地道。

皇帝叹了口气,对郭咏道:“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佛如来,佛祖朕是西方衲子,来这世间历劫,唉,难怪朕每每踏进寺院,便有恍如隔世之感。”

郭咏的太阳穴微不可见地跳了跳,他声音平缓,道:“陛下既然生在帝王家,便是顺应天意,普渡苍生,待到荣王伏诛,臣恳请陛下于泰山封禅,以告天地。”

皇帝摇摇头:“封禅是祭天,于我等佛子何干?可惜陕西被荣王占了,朕想去法门寺叩拜佛祖,唉,朕若能在法门寺剃度,终生侍奉佛祖该有多好,这恼人的龙袍啊,朕何时才能弃之而去?”

郭咏只好耐心劝慰:“陛下一心礼佛,不如在大相国寺办场法事,上可以谢佛祖福泽,下可安抚民心。”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这倒也好,这事就交给郭爱卿去办吧,今日朕之内心无法平静,难怪朕至今未遇到知心之人,却原来朕与尔等不同,亦不知如朕这样转世历劫的衲子,这世间还有多少。”

郭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不知什么时候能打消皇帝这些古怪的念头。

“皇上,今天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事,事关彭城伯府。”

皇帝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既然是彭城伯府的事,那就让皇后去办吧,朕乃方外之人,不问这些俗事。”

郭咏垂下眼睑,皇帝自称方外之人,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和尚了吗?

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皇帝身边的宫婢,见那宫婢花容月貌,一只手摇着团扇,另一只手搭在皇帝的肩膀上。

郭咏在心底叹息,一边想要出家,一边又舍不得这些美人儿,也不知你到底要怎么样。

“陛下,这件事也和皇后有关,如果让太后知晓,恐怕......”

郭咏的话还没有完,皇帝便嫌弃地闭上了眼睛:“既是和皇后有关的,那就让皇后去和太后吧,朕倦了,爱卿退下吧。”

郭咏还想再什么,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宫婢连忙放下团扇,取了锦被搭在皇帝的膝上。

皇帝畏寒,即使是在夏日里,他仍觉这宫里阴冷。

郭咏无可奈何地走出养心殿,便看到范进一还站在汉白玉台阶下面,依然笑眯眯的。

这笑容在郭咏眼中格外刺眼,似是正在取笑他。

你以为你力保的皇帝是什么?西方衲子而已。

郭咏忽然感觉身心疲惫,三年前,他身先士卒,带领他的人,据理力争,终于逼得太后退回后宫,让皇帝亲政。

为此,他努力了多年。

这是皇帝,顺应天命的皇帝,怎会是转世历劫的西方衲子呢,都是无稽之谈!

他必须要保住皇后,否则一旦废后,太后定有后招。

若是连皇后都保不住了,皇帝何谈一国之君?

郭咏想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似乎能感受到范进一嘲笑的目光。

他冷冷一笑,继续走了,这一次他没回文华殿,而是出宫回家。

他一回到家,便让人去了顺天府。

既然孙氏是被毒酒毒死的,那么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害死孙氏的人,这酒是哪来的?谁能证实这就是皇后赐的?

酒是酒醋局经办的。

彭城伯府的王老太君,是皇后的祖母,听她没有递牌子便直接来了,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她对夏萍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要把本宫抬出来?是嫌本宫的日子太舒服了吗?”

夏萍也不知什么才好。

待到王老太君见到皇后,夏萍便更加无语了。

王老太君把死了的孙氏骂得狗血喷头:“那贱人活该去死,死了干净,免得在我面前碍眼。”

皇后冷冷地看着她,问道:“祖母进宫,就是和本宫这个?”

王老太君道:“孙氏虽然死了,可都知道她是从宫里回去便死的,皇后,不是祖母你,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她给赐死了呢,如今外面怕是都知道你赐死弟媳的事了,传出去定然不好听,祖母想过了,写份休妻文书,就孙氏是......”

“够了!”王老太君还要继续下去,后面的话便被皇后硬生生打断了。

“孙氏不是本宫赐死的,本宫亦不会脏了自己的手,让她从宫里回去便死。祖母,你也认为是本宫赐死她的?”

王老太君愣住,皇后还是第一次声色俱历地和自己话,她错什么了?她是为了皇后好啊,这些年,她做的事全都是为了皇后,她有多疼这个孙女啊。

正文卷 第一二五章 举头望明月

“谢公子,你来京城啦?”霍柔风大声道。

谢思成缓缓转过身来,笑容客气而疏离:“霍九公子,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你不要公子公子的叫了,都没人这样叫过我,叫我......”霍柔风一时想不起让谢思成叫她什么,九?不好,九儿?也不好。

“阿风,好吗?”

谢思成的声音低沉却不沉闷,当那个“风”字从他口中出来时,霍柔风的心被轻轻扯了一下,就像炎炎夏日里吃到嘴里的第一口雪花酪,就像在温暖的湖水里被鱼儿轻啄在脚丫上,就像前世六岁那年,她玩累了趴在表哥肩头,表哥给她唱的那支歌......她早已不记得那歌里唱的是什么,也不记得表哥的样貌,她记着的只有那时的感觉,就和现在一样,轻轻柔柔。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她从第一次遇到谢思成就觉得熟悉了,她熟悉的不是谢思成的脸,也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带给她的感觉。

表哥的感觉。

舅舅家的表哥,谢家留下的唯一男丁,母亲精心培养的下一任天子,她的未来夫君。

霍柔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夏末的空气里夹杂着不知名的花木芳香,她咧开嘴,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啊!那我也不叫你谢公子了,我叫你谢大哥好吗?”她响亮地道。

谢思成含笑头,矜持得不像是个开书铺的商人。

“谢大哥,你怎么也来京城了,什么时候来的,我离开杭州时也没有听啊。”

掐指一算,必定是她刚走不久,谢思成便来了。

可是那次在彩绣坊遇到他,谢思成只字未提来京城的事。

“撷文堂在京城有两间分号,分号有事,我临时决定过来看看,昨天才到的。”

“京城也有撷文堂?改天我去逛逛。”霍柔风笑着道,她让安海去打听的消息中就包括撷文堂的,可是安海还没有回来交差,谢思成就来了。

“嗯,一家在贡院前街,另一家在文汇街。店面不大,但是书还很全。”谢思成道,他的声音如同古琴般好听。

霍柔风请了谢思成进屋用茶,茶是今春的明前。

谢思成的嘴角微微挑起,像是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只是这件事,霍柔风自己早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有十一岁,她的生活中每天都有新鲜好玩的事,至于上次花了两三千两银子买明前,激着霍二老爷也买了二两的事情,她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谢大哥,你笑什么?”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谢思成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到对面一座屏风上,“这是用竹丝编织而成的?”

霍柔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眼睛里都是笑意:“好看吧,特别吧,这竹丝屏风是我从杭州带来的,见过它的人里,谢大哥还是第一个识货之人。”

其实这屏风不但是她从杭州带到京城的,她还曾经从杭州带去无锡,又从无锡带回杭州,再从杭州带来京城。

她喜欢的东西,她走到哪里也要带着。

“竹丝屏风确实罕有,我也只见过这一座,好在曾经见过一柄竹丝团扇,才知道原来竹子还能织出如此精致之物。”谢思成道。

“嗯嗯,这座屏风是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姐姐送我的,我也只见过这一座,你的竹丝团扇我也没有见过呢。”

霍柔风边边走到屏风前面,把脸贴在屏风上:“谢大哥,你来试试,可凉快呢。”

这大半年里,她胖了不少,脸蛋圆嘟嘟的,白里透红,贴在屏风上时,一边的脸蛋压扁了,谢思成想起时候乳娘蒸的奶油团子,如果再用胭脂在霍九眉心个红,就更加奶油团子了。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孩子气地把脸贴到屏风上,

可是自己却也像他一样孩子气了。

“是不是很凉快?”霍柔风现宝似地问道。

霍九的样子像是在做一件很神奇的事,其实也不过就像是肌肤贴在竹席上的感觉,霍九真是个孩子。

可谢思成还是不由自主地头:“很凉快。”

“我得没错吧,我可喜欢这座屏风了,我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霍柔风开心地道。

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谢思成莞尔,再名贵的屏风,也不过是件家什,何况这种竹丝屏风虽然罕见,却并不名贵,霍九真是个孩子。

纯粹的孩子。

“阿风,你家的事情,我听了。”谢思成道。

霍柔风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嘟起嘴,低下头去。

“听你见过太后了?”谢思成继续问道。

霍柔风无精打采地头,她是见过太后了,可她做得不好,她没有忍住,当着太后哭了,好丢人。

“那你也见过翰林院掌院霍大人的千金了?”谢思成继续问道。

霍柔风猛的抬起头来,她怎么糊涂了?外面在传霍思谨陪着太后去法竹林,可并没有她也在法竹林里啊,谢思成是如何知晓的?

“谢大哥的是霍思谨霍姐吗?那天她也在,我见过她。”霍柔风一字一句地道。

谢思成松了口气,嘴角闪过一丝笑意,那笑意一闪即逝,但是霍柔风还是看到了。

“阿风,你见到太后时怕不怕?”谢思成关切地问道。

霍柔风摇摇头:“忘了,忘记害怕了,现在想一想,那天法竹林外有很多侍卫,应该是挺吓人的。”

“那她呢......我是霍姐,她怕了吗?”谢思成问道。

霍柔风呶嘴,谢思成应该是很急于知道霍思谨的消息吧,否则以他一贯的作风,是不会迫不及待追问的。

“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害怕,霍姐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文雅端庄,即使害怕也不会表现出来吧,谢大哥,你放心好了,她又不是像这样的孩子,不用担心的。”霍柔风笑嘻嘻地道。

也不过一刹那,她又恢复了欢快的样子。

谢思成微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霍九像是看出了什么吧。

正文卷 第一二六章 低头思故人

“阿风,你家的事我听了,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谢思成温柔地道。

霍柔风又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孩子有很多种,比如像她这样活了两世的孩子,是敷衍的客套还是真心实意,她懂得。

虽然感觉是一样的,虽然全都姓谢,但是表哥就是表哥,谢大哥就是谢大哥。

“我不担心,谢大哥也不要担心霍姐,她得了太后青眼,在京城中闺誉日隆,以后也会好起来的。”

把谢思成刚刚对她的话回敬给他,霍柔风觉得很有趣。

谢思成嘴角有淡淡的笑意,高贵而疏离,表哥是不会对她这样笑的,这样的笑容,他们只会留给别人,无关紧要的别人。

霍柔风沉默了,她跑到窗台前,去看水晶盆里养的几只草蚱蜢,草蚱蜢用清水养着,放上几天都不会变色。

她左右手各拿一只,让两只草蚱蜢对打,嘴里跟着哼哼哈哈地喊着。

谢思成被冷落在一旁,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不过是用草棍编的玩艺,有这么好玩吗?

霍柔风玩得开心,眼睛的余光瞟到他,便笑盈盈地扬起手里的草蚱蜢:“谢大哥,一起玩吧!”

谢思成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冲着霍柔风微笑摇头:“不了,我要告辞了。”

霍柔风心翼翼地把草蚱蜢放回水晶缸里,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留下用饭吧,我从杭州带了厨子过来。”

“改天吧,我还要回书铺看看。”谢思成礼貌地拒绝。

霍柔风没有婉留,她叫过青墨:“你快跑,到厨房看看有没有肉夹馍和米皮,拿食盒装些过来,对了,肉夹馍”

她又对谢思成:“谢大哥,你等等啊,我家厨子做的肉夹馍和米皮可好吃了,和陕西的一样好。”

谢思成眉头微动:“你爱吃这个?”

霍柔风头:“爱吃啊,我从就爱吃。谢大哥你吃过没有?你尝尝也会喜欢的。”

双井胡同的宅子比起柳西巷的了很多,青墨很快便跑了一个来回,他提着黑漆食盒跑过来,霍柔风迎过去,打开盖子看了看,便重新盖好,双手递给谢思成:“谢大哥,不留你用饭了,这个你带回去尝尝吧。我家厨子还会做油泼面、臊子面,你想吃的时候就来我家吃吧。”

谢思成觉得今天的霍九有些奇怪,可他什么也没有问,接过食盒,向霍柔风道谢后便离开了双井胡同。

“九爷,您喜欢吃的,别人并一定也喜欢,您忘了宋五公子吃了肉夹膜便肠胃不适病了一场吗?这位谢公子一看就是个肠子细的,不定也不爱吃。”采芹一边抱怨,一边麻利地把霍柔风的抓髻重新梳好。

霍柔风吐吐舌头:“我忘了还有人吃肉夹膜也能生病了,下次不会了。”

她的确是忘了,她只记得表哥也是陕西人,这些吃食表哥一定会喜欢......

谢思成不是表哥,不是......可她也想让谢思成尝尝,因为谢思成带给她的感觉,和表哥是一样的。

梳好头发,霍柔风便跑去找姐姐,她像一阵风似的钻进姐姐怀里,身子拧成了麻花。

霍大娘子笑得眉眼弯弯,拍着她的后背,问道:“听有位神仙似的公子来找你?”

“是挺像神仙的,可是他不是来找我的......”霍柔风嘟哝,就像是在大热天里看到一碗雪花酪,可惜不是端给她的。

“那是来找谁的?”霍大娘子好奇地问道,据她所知,还在杭州时,谢思成便和妹妹有过来往,为此她一直在留意着。

“就是陪着太后去法竹林的霍姐啊,谢大哥是来向我打听她的消息,姐啊,这是人家的私事,你别问了好不好?”

“对了,姐,褚庆应该收到信了吧?”霍柔风问道。

褚庆是父亲的长随,后来去了云南。在他去云南之前,每年便是由他和顾头儿去万华寺送银子,后来顾头儿眼疾告老回家,张升平也是和他一起去的。

霍大娘子道:“应该已经收到了,只是还没有他的消息,你想起什么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霍柔风没精打彩:“我见过庵堂里的女子了。”

“啊?”霍大娘子吃了一惊,双手抱住她的肩膀:“你在哪里见到的?”

“姐,我就是在永济寺见到的,她就是霍江的女儿霍思谨。我见过她,而且......我敢保证这就是她。”

和上次一样,她没有提到谢思成。

“姓霍?她真的姓霍?”霍大娘子喃喃自语。

霍柔风知道姐姐是误会了,忙道:“她姓霍和我们家没有关系,她是曾经的阁老,现在的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状元及第霍江的女儿,我查过了,霍家祖籍保定府,和咱们家连亲戚都不是。”

霍大娘子怔了怔,苦笑:“你瞧我真是糊涂了,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姓霍,仅是江南便有两三家姓霍的,和咱们不沾亲,更何况霍江是北直隶保定人,远隔千里,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了。”

话虽如此,霍老爷为何要供养别人家的女儿呢?

霍柔风的脑袋在霍大娘子的怀里滚来滚去,头上的珠子硌得霍大娘子生疼,不得不把她推开,她立刻又像没骨头似的靠到霍大娘子身上,霍大娘子半是嫌弃半是怜爱的捏她鼻子,霍柔风立刻用手捂住:“不许捏不许捏,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捏人家的鼻子?”

“你们?还有谁捏你鼻子了?”霍大娘子警觉起来,丫鬟婆子自是不敢捏她,可除了丫鬟婆子,妹妹身边都是男的。

敢捏鼻子?这可不行。

“展怀啊,他还我是塌鼻梁。”霍柔风嘟起嘴来,现在她每天都会捏捏鼻梁,她要长出高鼻梁来,狠打展怀的脸。

霍大娘子松了口气,展怀和她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仕农工商,相差甚远,再,展怀已经回福建去了,可能这一生和霍家都不会再有交集。

“十一岁了,越来越大了,不能让男子捏你鼻子,记住了吗?”霍大娘子苦口婆心。

“我晓得啦。”霍柔风索性窝进姐姐怀里,藏在衣服里的玻璃瓶从衣领里滑出来,她在鼻端闻了闻,顺手塞了回去。

正文卷 第一二七章 又被木鱼惊觉

文华殿内,郭咏正和兵部、户部商议给西北粮草的事,一名内侍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阁老大人,西北战报到了!”

郭咏接过战报,脸色登时沉了下去,他默然无语,把战报递给次辅贾征。

贾征展开战报,双手一颤,抬起头来瞪着郭咏:“这就打到娘子关了?太快了,不可能,怎么会?”

郭咏冷笑:“怎么会?荣王在西北经营多年,打下陕西和山西只是早晚之事,莫非贾阁老还以为他会挥军南下,先打江南吗?”

兵部尚书路增早已按捺不住,他把战报一把抢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吼道:“我要去见皇上,西北的粮草直到现在还没有凑出来,这仗还怎么打?”

贾征冷笑:“路阁老要见皇上?你堂堂兵部尚书,不但丢了陕西,还丢了大半个山西,你还问这仗怎么打?”

路增顿时像被泼了冷笑,怔在那里。

郭咏意味深长地看了贾征一眼,内阁六个人,皇帝和太后的人各占一半,势均力敌。可是论起打仗,太后党差了太多。

对此,郭咏信心十足,他本想利用荣王谋反,给太后党一记重创。

可他没有想到,陕西和山西竟然这么快便失守了。

要去见皇帝也只能他去,万万不能让路增这个爆脾气过去,再,路增身为兵部尚书,皇帝看到他也会不快。

郭咏没有闲着,立刻让宝公公去养心殿通传,在这件事上,贾征没有和他争,战报是必须要呈给皇帝的,皇帝看到后也一定会震怒,郭咏身为当朝首辅,他不去谁去?

郭咏急匆匆去了养心殿,可是远远的就看到宝公公站在外面,他问道:“宝公公,陛下可有通传?”

他是当朝首辅,以往也只要宝公公进去一声,刘莹便会亲自出来通传,可今天只看到七八个内侍在外面候着,没见刘莹。

宝公公压低声音:“郭阁老,洒家还没见到刘公公,皇上正在念经,除了刘公公,不让任何人打扰。”

到这里,宝公公侧头听了听,对郭咏道:“郭阁老,您听这木鱼声。”

郭咏竖起耳朵,果然,殿内有嗒嗒的声音传来,只是因为殿门紧闭,这声音才不引人注意。

郭咏两腮的肉颤了颤,把捧在双手上的战报交给宝公公:“劳烦公公转交刘公公,就十万火急,一定要呈到御前。”

宝喜叹了口气,捧着战报重又走到门前。离得近了,里面的木鱼声也就更加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宝喜心上。

手上的战报似有千钧重,他不敢敲门,也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郭咏远远看到殿门外佝偻着身子的宝喜,心里一声叹息。

这一年来,皇帝越发认为自己理应是个出家人了。

他们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养心殿的大门再次打开时,这份战报才送进去。

郭咏被刘莹传进去时,两条腿已经站疼了。

皇帝盘膝坐在蒲团上,一身僧袍,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芒鞋,若不是披散下来的头发,郭咏甚至以为皇帝已经出家了。

殿内香|烟缭绕,几日没来,两侧的长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法器,六名妙龄宫人身著缁衣跪坐两旁,粉面桃腮被朴实无华的打扮衬托得分外妖娆.

郭咏给皇帝行了大礼,皇帝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让他免礼平身,而是双手合什,眼睛低垂,如同老僧入定,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郭咏。

郭咏只好就这样跪着,他毕竟已是年过半百,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两条腿如同灌铅一般,此时又跪在冰冷的砖地上,只觉双膝钻心般的疼,只盼着皇帝能让他站起来。

可皇帝却一动不动,任由郭咏在面前跪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咏感觉两条腿已经不像他自己的了,有几次,他张张嘴,想要提醒皇帝,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到肚子里。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皇帝才缓缓睁开眼睛,他已经开始参禅了,这在普通人眼里要修上几十年才能做的事,他只用了两年便达到了。

皇帝一直坚信他做的那个梦。

梦中他是西方的修行者,是衲子,他有前世的记忆,他更知道几百上千年前,他怀揣着佛祖的期许下凡历劫,他在这龙椅上坐了十多年,十年饮冰,冷暖自知,这便是佛家所的历劫。

他终将重新走上修行之路,他要做个僧人,他历尽劫数,便回到西方世界,在佛祖身边修行。

“郭爱卿,你还没有走吗?”皇帝声音尖细,这让他显得很年青。

郭咏只好道:“启禀皇上,您还没有看到战报。”

“战报?”皇帝皱眉,他几乎已经把荣王造反的事情很忘记了。

刘莹从郭咏手里拿过战报,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慵懒地拿过战报,一目十行,他再次抬起眼皮,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郭咏。

“你们丢了朕了陕西和大半个山西?你们丢了朕的江山?”

这两句话太伤心了,皇帝为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真的是下凡渡劫的啊,否则怎会让他经历这些事情?

兄弟阋墙、战乱纷争、国库空虚,如今又是山河破碎!

郭咏却被皇帝的这几句话给气得几乎晕过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

若是旁边还有其他臣子,皇帝的这两句话便能令他遗臭万年。

他丢了皇帝的江山?

“陛下,眼下国库空虚,就连给西北的粮草也凑不齐,前线的将士没有军晌,如今又没有粮草,他们......”

艳丽的宫人用丝帕拭去皇帝眼中的泪水,皇帝呜咽着打断了郭咏的话:“朕何其不幸,要历此劫数,呜呼哀哉!”

郭咏头痛欲裂,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下去:“陛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粮草和军饷,臣有一计......”

“郭爱卿既然有计可施,那便去吧,朕要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颂经祈福,你跪安吧。”

皇帝完便双手合什,重又闭上双眼。

郭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地上站起来,他一瘸一拐走出养心殿,这才发现已是黄昏。

正文卷 第一二八章 举眼风光长寂寞

郭咏回到府里,和路增、赵旭一起商议到深夜,次日三人一起从郭府出来早朝。

三位阁老的轿子刚刚从郭府门前的胡同里消失,就有人飞奔着去双井胡同报信。

霍柔风起床的时候,霍大娘子正一反这几日的安静,叫来几个帐房,正在核对帐目。

霍柔风穿了件新缝的衫子,蹦蹦跳跳来找姐姐,霍大娘子见到她,笑得眉眼弯弯:“打扮这么漂亮,想去哪儿玩?”

自从那天从永济寺回来,霍柔风还没有出去过。

霍柔风踮着脚尖看了看正在打算盘的帐房们,问道:“姐,时机到了?”

霍大娘子头,拉着她进了里屋:“昨天西北战报到了,郭咏从宫里出来,便的路增、赵旭回了郭府,早上三人一起从郭府出来去上朝的,显然商议了整整一夜。”

霍柔风蹙眉:“为什么要在郭家商议?不是应该廷议的吗?”

霍大娘子笑道:“咱家虽然初到京城,可是因为要和酒厂醋局做生意,宫里的朝里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晓一些,内阁六个人,太后党和保皇党分庭抗礼,郭、路、赵三人便是保皇党,而其他三个,以次辅贾征为首,皆是太后党。”

霍柔风道:“不论是谁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应该是和皇帝一起廷议的,即使皇帝把这件事全权交给郭咏,他也应该召集内阁的六个人一起商议,他们三个人自己躲起来,其他三人怎会同意?皇帝也不会答应。除非......”

“除非什么?”霍大娘子对廷议之类的事情还是头回听。

霍柔风抬起头来:“除非皇帝甩手不管,把郭咏推到两难之境,郭咏既要保住他在内阁中的地位,又要防着太后党,因此才避开别人,和自己的人单独商议。”

霍大娘子微微吃惊:“西北战事这么大的事,皇帝会甩手不管?怎么可能?”

霍柔风耸耸肩:“我也觉得不可能啊,可是现在看来,就像是这样啊。”

换做是母亲,此刻定然不是这样的。

“姐,咱们家准备出多少?”霍柔风问道。

霍大娘子道:“你从永济寺回来,我便算过了,五万至八万,刚才我又想既然做了,那不如做得漂亮些,凑够十万两,这便把帐房都叫过来,让他们再凑两万现银,不要从钱庄里走帐了。”

“太后还没出手,我们不能轻轻松松就把这十万两拿出来。”霍柔风道。

霍大娘子笑着要捏她鼻子,霍柔风忙用手捂住,霍大娘子只好拍拍她的头:“听你的,我们就不把这笔银子拿出来。”

皇帝和往常一样没有早朝,朝会由郭咏主持,散朝后他没像往常一样去文华殿,而是和赵旭一起又去养心殿见皇帝。

这次皇帝没有见他们,让刘莹出来传口谕:“朕已经将此事交于郭爱卿,郭爱卿便宜行事。”

郭咏谢旨后对刘莹道:“刘公公,此事事关彭城伯府,本官的便宜行事之权恐怕......”

彭城伯府的事情要请皇后出面,可是他是见不到皇后的。

刘莹冷笑:“早知如此,郭大人又何必把一件微末事搞成大事?”

郭咏知道,刘莹所的事,便是彭城伯府王三奶奶孙氏之死,而大事则是郭咏暗中支使顺天府抓人的事。

刘莹虽然不知道郭咏的计划,可是既然提到彭城伯府,想来就是这件事了。

郭咏假装没有听到,虽然刘莹的话不好听,可是他无法反驳。

刘莹再次出来时,对郭咏道:“郭首辅,洒家也只能帮到这里了,皇上正在颂经,无暇管这些闲事。”

郭咏和赵旭互视一眼,皇帝不管,他们亦不能去见皇后,总不能去找彭城伯府吧。

赵旭问道:“郭阁老,您看是否让顺天府放人?”

“放人?霍家把人领回来?你别忘了,那只是霍家的掌柜,不是霍家那位掌家娘子。”郭咏冷冷地道。

可是当务之急,也不是要摆架子的时候,对待霍家,总比面对彭城伯府那群得志人要容易。

当天下午,永丰号京城分号的大掌柜马泰兴便走出了顺天府。

霍家上上下下都给打了,因此他在顺天府里关了七八天,倒也没有受苦,即便如此,回到双井胡同时,刘嬷嬷还是在门口摆了火盆,又让几个厮服侍他沐浴更衣后,才来见霍家姐弟。

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分别坐在炕桌两侧,霍大娘子开门见山:“他们是怎么的?”

马泰兴喝了口茶,道:“来顺天府的是户部尚书赵阁老身边的一位幕僚,我只是个掌柜,话不够份量,他请大娘子或者九爷去赵府一趟。”

马泰兴的话一完,屋内便陷入了死寂之中。

户部尚书赵旭是当朝阁老,竟然让一个商户到他府里见他,郭咏和赵旭是有多着急?

虽然这是霍大娘子和霍柔风意料之中的事,可是也没想到会进行得这样顺利。

孙氏死后,彭城伯府认定是皇后下手,虽然王老太君找皇后哭诉过,可是彭城伯府为了保住皇后,也是要把这件事压下去的。

可是郭旭担心太后为了庆王,借用此事废掉皇后,便自做聪明的把孙氏之死推到永丰号头上。

如今缺银子了,便又想利用这场官司,让霍家出钱。

霍大娘子笑道:“我们家正愁在京城没有靠山,若是能用十万两便在京城站稳脚跟,这岂不是一桩赚钱的买卖?去给我递帖子,我明天便去。”

马泰兴道:“大娘子,您虽然巾帼不让须眉,可在那些读书人眼里,毕竟是一介女流,恐怕有些事情,他们不会听您多言,我看不如我陪九爷一起去,九爷年幼,到时只不敢作主,缓些时候答复便是,于我们也有了商量的余地,不用当场一锤定音,可若是大娘子您去了,便一定要答复才行。”

霍大娘子迟疑地看向霍柔风,马泰兴的有道理,要是妹妹还。

霍柔风呼的站了起来:“我去,我去。”

正文卷 第一二九章 满口索钱财

对于郭咏而言,彭城伯府的这件事上,他已是里外不是人了,他为了解皇后之危而抓了霍家的人,彭城伯府非但不会感激他,反而恨他多事。

而太后本来想借此事算计皇后,即使不能废后,也能在短期内让皇后不敢造次,可是郭咏却让霍家做了替罪羊,把皇后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

到了此时,唯一庆幸的就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霍家有钱!

朝廷缺的就是钱,西北的粮草和军饷都要钱,身为首辅的郭咏、身为兵部尚书的路增和身为户部尚书的赵旭,他们统统变不出钱来。

这也是此时此刻,最令郭咏老怀安慰的一件事了。

霍柔风想到这个时,毫无形象地把瓜子皮远远地吐了出去。

想要替罪羊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地位低下的商户;如今要找冤大头出银子的时候,他们再想到的,还是商户。

她对霍大娘子道:“姐,我去吧,这些银子我们不能白出。”

到这里,她想起一件事来,对霍大娘子道:“姐,以前父亲遇到过这种事吗?”

霍大娘子苦笑:“怎么没有遇到过?做生意做到咱家这样的,谁没有遇到过?”

难怪姐姐早就准备下一大笔银子了。

霍柔风心里很不是滋味,前世她从没有接触过商户,但是她知道,母亲起事时是从商人手里拿过银子的,打仗的十余年里,也有很多商户出银子,那时她以为是因为母亲德高望众,万众所归,商户们都是心甘情愿掏银子出来,可是现在她明白了,或许也是迫不得已吧。

当天下午,她就让人往赵府送了拜帖,次日到了下朝的时辰,她便和马泰兴去见赵旭。

在路上马泰兴道:“九爷,虽是阁老让我们过去,可是以赵阁老的身份,咱们也是见不到的,若是幕僚之流,您更要事事搬出大娘子来,就要回去和大娘子商议。”

霍柔风摇摇头:“赵旭既然让我们来府里,而不是去衙门,那肯定会亲自见我们的,马掌柜,要不我们打个赌吧,若是我输了,我在天香楼摆一桌。”

马泰兴笑道:“好,若是赵阁老没有亲自见九爷,这一桌我请。”

永丰号的大掌柜,哪个不是身家丰厚,天香楼的酒席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

可是马泰兴真的输了,赵旭亲自见了他们。

霍柔风打量着赵旭,见他四十上下,高高瘦瘦,清秀儒雅,可眉宇间两道深深的皱纹,让他看上去满脸郁色。

赵旭先前已经看过霍家的拜帖,知道来的是霍家唯一的男丁霍九,他也知道霍九尚未成年,因此霍家的生意才由霍大娘子把持,可是他并没有想到,眼前的霍九竟然比他想像中还要一些。

他有些后悔,不该亲自来见霍九了,堂堂阁老,却要和个黄口儿讨价还价,出去贻笑大方。

可是他也不能甩手出去,只能和霍九话了,但是心里却是多了几分烦燥。

他开诚布公地对霍柔风道:“你的年纪尚幼,有些事自是不能做主,本官也就不对你多言了,你只需回去告诉令姐,霍家弑杀皇亲,犯下大罪,念在霍家昔日在杭州造桥铺路,多行善举,便再给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此刻西北有战事,尚缺二十万担粮草和十万两军饷,就交给霍家承办吧。”

他一口气完,便端起了茶,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霍柔风抓抓头,就这样把我打发出去?

不把孩当人!

她假装没有看到赵旭端茶送客,冲着赵旭抱抱拳,道:“二十万担粮草,十万两银子,我们家砸锅卖铁倒是也能凑出来,可是我们又不是国库,为何要出这么多银子?”

赵旭万万没有想到,霍九竟然拒绝。

他沉下脸下,怒道:“霍家犯下重罪,弑杀皇亲国戚,大逆不道,本应满门抄斩,本官念在你们霍家在杭州薄有善名,这才给尔立功赎罪的机会,尔等莫要不知足。”

其实赵旭平日里也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但是现在他面对一个孩子,却无法抑制怒气。

不过是个商户,不过是个孩子,凭什么就敢质问他?

霍柔风吐吐舌头,她没什么啊,赵老头为何这样生气?

她心平气和地道:“那请问阁老大人,霍家既然犯下重罪,那总该上堂提审吧,我家大掌柜在顺天府里住了七八天,既没有上堂也没有提审,我家压根不知道为何会被关进顺天府,正想问个清楚明白,那请问赵阁老,您霍家弑杀皇亲,那可有案宗,案宗里可有苦主的状子、忤作的证词、凶手的画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尸体呢?”

“若是连苦主的状子都没有,赵大人,霍家的罪名又从何而来?要不赵大人去和彭城伯府一声,让他们出份状子,再把我们家的人抓进顺天府,请顺天府尹好好审一审?”

赵旭被问得怔住,他从未在刑部为官,若是平时也不会信口开河,可是方才见来人是个孩,便想吓一吓,既是吓住霍九,也间接给霍大娘子施加压力。

可他没有想到,霍九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振振有词,咄咄逼人。

“一派胡言,霍家弑杀皇帝证据确凿,只是本官念在霍家往日善名,才给你们将功折罪的机会而已,休得再胡搅蛮缠。”

霍柔风头,表示听懂了,阁老大人不想再提了。

“赵阁老,虽让我们将功折罪,可也变相是我家的酒当真有毒,那以为宫里还能买我家的酒吗?京城的百姓还敢喝我家的酒吗?我家的生意自是也要完了。”

“明知结局是这样,那赵阁老,我们还不如等候顺天府审理案子打官司,官司若是赢了,霍家的名声也就保住了,酒照卖,生意照常做。”

“若是官司输了,大不了满门抄斩,我们在打官司的时候,提前把银子散给贫苦百姓,赚银子不易,要散银子那倒也容易。即使满门抄斩了,拿了银子的百姓们也会记住我家的恩德,岂不是比把银子白白给您要划算。”

正文卷 第一三零章 横竖各一刀

霍柔风高昂着头,下巴扬起,眼睑微垂,虽然正对着赵旭,但话的时候眼睛却没有看着他。

霍柔风的脸上还有孩子的天真无邪,赵旭感觉到一股令他压抑的气息迎面而来,眼前的明明只是个胖嘟嘟的孩子,可那神情却如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让他透不过气来。

霍柔风抬起眼睛,看到赵旭愕然的表情,她不由失笑。

身为户部堂官,以为所有的商户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细思周详,就冒失地把霍家人叫过来,现在看到她是孩,就连官威也摆得像强盗了。

她对赵旭深施一礼,笑得灿烂夺目:“粮草和军饷的事,草民不敢做主,要回去与家姐商议,还请赵阁老恕罪则个。”

她忽然从咄咄逼人变回谦卑恭敬,赵旭竟然一时无法适应,怔了一下,才沉着脸道:“此事不可拖延太久,三日之内来回话吧。”

霍柔风摇头:“三日不行,若是赵阁老就要三日,那还是把我们霍家满门抄斩吧。”

十一岁的孩还没有变声,带着奶音,软软糯糯,可是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赵旭不明白霍九是从哪里来的底气,难道是太后?

据霍九见过太后,但是这几日也没有听慈宁宫有何动静,难道太后私下里又找过霍家?

想来就是这个原因了,否则霍九一个商户家的孩子,既无门第,又无父兄,凭他怎敢撞阁老?

赵旭深吸一口气,不愿在这件事上再与霍九纠缠不清,他道:“那便五日,五日后霍家必须要把银子备出来。”

霍柔风噗的一声笑了:“赵阁老身为户部堂官,难道不知道私人不能打制银子?我霍家就是想要砸锅卖铁,也没有人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收破烂吧,五日不行。”

太过分了,霍家太过分了。

不对,是太后,这都是太后指使的。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若是能够扳倒太后,皇帝也不用整日神魂颠倒着相要出家当和尚。

真若是霍家的底气来自太后,赵旭倒也不怕,这些年他们和太后党时常交手,各有胜负,更何况霍家只是个商户而已。

但是眼前的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在此之前,无论是他还是郭咏,都以为霍家的孩只是有病乱投医,到太后面前告御状,而慈宁宫自那日起就没有什么动静,他们便认为太后没有插手去管这件事。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必须要和郭咏好好盘算盘算。

“五日也不行?你究竟要多久?”他问道。

霍柔风嘻嘻一笑:“十日吧,十日后霍家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她的是天下人,而非皇帝,更非眼前的赵旭。

但是赵旭已无心再细品她的话,无论是十天还是五天,都只是一个数字而已,霍家只是商户,这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你先回去吧,此事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别怪本官秉公严惩。”

霍柔风笑着抱抱拳,和马泰兴离开了赵府。

到了马车上,马泰兴抹一把冷汗,对霍柔风道:“九爷,让你吓死我了。”

霍柔风笑道:“不用吓死,天香楼的酒席听也不是很贵。”

马泰兴这才记起,他赌输了,当即哈哈大笑:“九爷好赌运。”

从天香楼回来,霍柔风便去见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正在看信,见她来了,也不问今天在赵家的事,反而拉她过来:“你猜这信是谁来的?”

霍柔风想了想:“苏离?”

霍大娘子笑着头:“真聪明,就是苏离。”

她把信递给霍柔风,霍柔风一目十行地看完,苏离在信上感谢霍家寻得良医,如今女儿病情大好,苏太太带着女儿离开杭州,去无锡与他团聚。

霍柔风大喜:“苏大姑娘的病好了?哎呀,罗杰真有本事。”

霍大娘子道:“苏离只女儿的病情大好,并没去根,或许这种病是不能去根的,但是能有所好转便已是喜事一桩了。”

霍柔风头,有些惋惜:“可惜姐姐没有见过罗杰,他和别的大夫不一样,现在苏太太要和女儿去无锡了,罗杰怕是也要走了。”

霍大娘子道:“无妨,我之前已经吩咐下去了,无论苏大姑娘的病能不能治好,都给罗杰三千两银子,若是治好了,再加一千两。”

这就是商人,银子上面算得门清。

霍柔风笑着道:“但愿以后还能见到他,唉,姐,你见到他就知道这天底下无奇不有。”

姐妹俩又咭咭咕咕笑一阵,霍柔风才把见赵旭的过程讲了一遍。

霍大娘子莞尔:“看起来倒是真如你计划的,他以为我们背后有太后了。”

“那当然,这些天我们越是没有动静,他们就越是觉得我们在酝酿大事,包括太后那边也是,这几天我在家里快要给憋出病来了。“

她夸张地道,像拧麻花似的在霍大娘子身上撒娇。

霍大娘子推开她:“谁家孩子像你这么大,还整日缠着姐姐撒娇的?”

“那是因为她们没有一个好姐姐,嘻嘻,姐姐最好了。”着,便整个人向霍大娘子倒过去,吓得霍大娘子忙用迎枕挡在身前。

霍柔风趴在迎枕上,问道:“姐,他们除了十万两银子,还要二十万担粮草呢。”

霍家的预算只有十万两银子,这二十万担粮草可不能让霍家出。

霍大娘子道:“你呢?”

霍柔风想了想:“姐,你若相信我,就把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来办。”

霍大娘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这次的是大事,不同于当日和长房的那些事,稍有不慎......”

她到这里顿了顿:“即使没有这十万两银子和二十万担粮草,我们霍家也难逃给皇后当替罪羊的病运,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

“你去办吧,我多叫几个人帮你,我就在后院,你随时过来问我。”

霍柔风心头一颤,她坐到姐姐身边,轻声问道:“姐,你真的不怕我把事情办砸?”

正文卷 第一三一章 有女初长成

京城里的天气和江南不同,雨水少,盂兰盆节时还是骄阳如火,到了七月末,便天高气爽起来。

八月初一的永济寺法会,是京城里的一件盛事。

其实京城里香火鼎盛的寺庙不只永济寺一家,还有静安寺和潭柘寺。先帝重佛,在世时常召这三家寺院的高僧进宫讲经,先帝薨天后,太后也对这三家寺院另眼相看。潭柘寺远在门头沟的潭柘山,太后去一趟太过兴师动众,而静安寺附近都是官宦人家,反而是永济寺更为清静,因此,这十几年来,太后每年都会去几次永济寺。

永济寺的香火也就越发鼎盛,每年的大法会,更是京城里的一件盛事,提前一两个月便会给永济寺送去香火银子,以便法会上,听高僧讲经时,自家能有个体面的位子。

而这次的法会却和往次不同,直到几天前,永济寺才放出话来,要在八月初一办法会。

虽然匆忙,可是各家各户对此并不意外,众所周知,前些日子太后刚刚去过永济寺,翰林院掌院学士霍江的女儿霍思谨因此闰名远播。

彭城伯府出事,太后想来不快,谁知道这次的法会,是不是永济寺专为太后而办?谁知道太后会不会心血来潮,也来法会上走一走?

因此,到了八月初一这天,京城里的勋贵官宦人家便全都来了。

自从上次之后,霍思谨便没有再来过永济寺,那天太后的那番话,虽然没有传出去,但是对她而言,宛如晴空霹雳。

这些年来,她长在庵堂里,虽然有嬷嬷教导她人情事故,可是毕竟很少与外界接触。家里没有母亲,父亲很少与她话,多亏家里还有位待字闺中的姑姑霍沅。

霍家是陇西大族,祖上在前朝便出过七八个进士,人才济济,可惜到了开国初年,陇西瘟疫,霍家自此人丁凋落,到了如今,霍家嫡房也只有两个房头,不足二十人。

但是霍家人几乎个个都是读书种子,除了尚未长成的幼童,霍家男丁皆有功名。

霍江是先帝末年的状元,他的弟弟霍海则是二榜进士第十九名,唯一的儿子霍远十五岁便中了秀才,如今在泰山书院读书,师从当朝大儒、衍圣公的次子孔昭鸣。

霍思谨初回京城,人生地不熟,听永济寺忽然又办法会,心里便七上八下,她很想去参加法会,可是想起太后过的那番话,便又不知所措起来。

她只好去问姑姑霍沅。

霍老太爷五年前亡故了,如今府里的老夫人冯氏是继室,她只生了霍沅一个,霍江、霍海,和已经去世的霍家大姑奶奶霍湘都是元配焦氏所出。

冯老夫人比霍老太爷年轻十多岁,现在也不过四十出头,身子硬朗,长媳早亡,二儿媳孟氏跟着霍海去了任上,因此,霍府还是由冯老夫人主持中馈。

霍沅是幺女,又是冯老夫人唯一的亲生骨肉,在亲事上难免挑剔,如今霍沅已经十七岁,仍然待字闺中。

霍思谨来找霍沅时,霍沅正在镜前试衣裳,看到霍思谨,便笑着问道:“谨姐儿,快看看,我穿这件衣裳去永济寺如何?”

她身上是件鹦哥绿的妆花褙子,下面是条杏子黄的湘裙。

霍思谨的目光便被那条湘裙吸引过去:“这条裙子真好看,姑姑什么时候添置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多幅的湘裙呢。”

霍沅道:“昨天我不是和三姐姐、五嫂出去了嘛,这条裙子便是在新开的彩绣坊买的现成的,也不怪你没有见过,这二十四幅的湘裙,是江南刚刚时兴起来的。”

霍思谨笑道:“姑姑,我知道彩绣坊啊,我在江南的时候就听过,只是不知道京城也有呢。”

到这里,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姑姑,咱家也要去永济寺法会吗?”

“去啊,当然去,如果别家都去,只有咱们家不去,那岂不是不给永济寺面子?”霍沅边边拿着一只金蝴蝶在湘裙上比划。

霍思谨假装没有看到,把脸藏在团扇后面隐去了笑意。

哪里是怕不给永济寺面子,永济寺的法会少了霍家,也只不过是多出几个蒲团而已,姑姑是怕在闺秀中没有面子吧

永济寺的法会可不是白参加的,但凡要去听经的人家,都要送上一笔可观的香火钱,有的人家便是拿不出银子,这才不去的。

“老夫人去吗?”霍思谨问道。

霍沅道:“老夫人当然要去,你若是想去,就跟着姑姑一起去吧,对了,你不是会做心吗?把你在永济寺做的佛果多做一些带过去,听永济寺也不做了。”

霍思谨脸上微微一僵,太后已经了,那些法物形状的佛果只能在佛前供奉,寻常人不能当成心来吃。

永济寺当然不做了,虽然是方外之人,可是永济寺世受皇恩,万不会将太后的话置之不理。

永济寺都不敢做了,她一个的掌院之女,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拗啊。

可是太后那天的那番话,霍思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她陪着太后去了法竹林,她在府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冯老夫人原本对这个没有半丝血缘关系的孙女也只是客套,自从霍思谨见过太后之后,冯老夫人便对她另眼相看,有关系不错的女眷来访时,冯老夫人都会叫她过来。

可若是她告诉冯老夫人,她之所以后来不去永济寺了,不是她身子不适,而是太后不让她去了,太后不但不让她去永济寺,也不让她再做佛果了。

那天发生的事,除了她有幸扶着太后去了法竹林,见到霍家那个孩之外,她没有任何可以骄傲的。

现在见霍沅要让她做心,便知道霍沅是想用她做的那些心去向那些闺秀们显摆。

永济寺里都没有的心,霍家却有,谁家霍家有位得到太后青睐的娘子呢。

霍思谨想了想,对霍沅道:“姑姑,不如我做几样别的心吧,那天在法竹林里,太后曾经夸奖过侄女,还让侄女想些新花样,这几天侄女冥思苦想,琢磨出几道新心,正好给老夫人和姑姑品评一二。”

正文卷 第一三二章 我非池中物

霍沅深深地看着霍思谨一眼,把手里的金蝴蝶往丫鬟手里一扔,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去做吧,京城里各家各户都有几样拿手的点心,你既然说是新花样,那千万不要是别家做过的,否则连我也要跟着你丢脸。”

霍思谨心里一紧,她说有新花样,也只是一时找的借口,这时只霍沅一说,才又担心起来。

她初来京城,根本不知道各家深浅,这里是京城啊,有底蕴的人家比比皆是,万一她做的点心都是司空常见的,那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名声就会受到影响了。

她一时没了主意,推说去做点心,从霍沅院子里出来,回了自己屋子。

她从万华寺庵堂里带来一位嬷嬷和一个丫鬟。嬷嬷姓阎,是五年前来到她身边的,丫鬟翠缕,则是从小就跟着她的。

小时候在庵堂里陪着她的是乳娘,乳娘是苦命之人,生下孩子不久丈夫便在干活的时候不慎摔死,孩子也在三个月时夭折,婆家说她不祥,把她轰回娘家,刚好霍家要找一位能跟着小姐长年累月住在庵堂的乳娘,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乳娘是五年前走的,说是娘家兄弟托人带信,要接她回去奉养,乳娘走后,霍江便让人送了阎嬷嬷来到庵堂。

如今回到府里,虽然身边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有十来个,可是霍思谨最信任的还是阎嬷嬷和翠缕。

她带着翠缕回到自己屋子里,便叫来了阎嬷嬷。

她把霍沅让她做新花样点心的事告诉了阎嬷嬷。

“嬷嬷,我的厨艺都是跟着你学的,你快想想,有什么花样是外人不会做的。”

阎嬷嬷笑道:“哪有不会做?只是他们想不到而已,我的好姑娘,四娘子不就是想要京城里没有的花样吗?那也不难,姑娘等等,老婆子这就去做来。”

霍思谨跟着阎嬷嬷学了很多东西,她做点心的本事,虽然不如外面传说中的那么好,但是寻常点心也难不倒她,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比起阎嬷嬷来,她差得太远。

不过阎嬷嬷说过,大家闺秀只要会做几道简单的摆摆样子就足够了,所谓的亲自下厨,也不过就是到厨房里指挥指挥,往这道菜里加勺麻油,那道点心里洒把芝麻,便就算是亲自下厨了。

霍思谨没有等着,她跟在阎嬷嬷身后也去了厨房。

翠缕搬了圈椅,霍思谨坐在小厨房里看着阎嬷嬷做点心。

她问道:“嬷嬷,你在京城里住过,上次你说起武昌伯府来,是不是属他们家丑事最多?”

武昌伯府有位喜好男风的,娶的还是皇后娘娘的堂妹,这些年来,为了这位爷的喜好,武昌伯府没有花银子,不但养了几个漂亮的小倌人,听说那位爷还把京城里两位最红的男旦也包了,为此还卖了昌平的几百亩上好的田地。

阎嬷嬷问道:“小姐怎么对武昌伯府有了兴趣,上次老婆子和您说起时,您还嫌肮脏捂住了耳朵。”

霍思谨脸上一红,道:“我只是听说他家那位爷娶的是皇后娘娘的亲堂妹,还是同一个房头的,这才好奇起来,彭城伯府怎么给自家姑娘找了这么一户人家呢。”

阎嬷嬷道:“小姐能这么想那就对了,说明小姐是想到正点子上了,以前老婆子还担心,小姐心里都是风花雪月,来到京城以后,没几年便会像寻常闺秀一样了,如今只小姐这般说,老婆子才放下心来,小姐要把京城里的这些勋贵和宗室全都看得仔仔细细,要往深里看,要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霍思谨点头:“阎嬷嬷,我记住了。”

阎嬷嬷满意地说道:“小姐,您和别人不一样,您和四娘子也不一样,您生来不凡,天生就不是这些寻常闺秀可以相比的。”

霍沅深深地看着霍思谨一眼,把手里的金蝴蝶往丫鬟手里一扔,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去做吧,京城里各家各户都有几样拿手的点心,你既然说是新花样,那千万不要是别家做过的,否则连我也要跟着你丢脸。”

霍思谨心里一紧,她说有新花样,也只是一时找的借口,这时只霍沅一说,才又担心起来。

她初来京城,根本不知道各家深浅,这里是京城啊,有底蕴的人家比比皆是,万一她做的点心都是司空常见的,那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名声就会受到影响了。

她一时没了主意,推说去做点心,从霍沅院子里出来,回了自己屋子。

她从万华寺庵堂里带来一位嬷嬷和一个丫鬟。嬷嬷姓阎,是五年前来到她身边的,丫鬟翠缕,则是从小就跟着她的。

小时候在庵堂里陪着她的是乳娘,乳娘是苦命之人,生下孩子不久丈夫便在干活的时候不慎摔死,孩子也在三个月时夭折,婆家说她不祥,把她轰回娘家,刚好霍家要找一位能跟着小姐长年累月住在庵堂的乳娘,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乳娘是五年前走的,说是娘家兄弟托人带信,要接她回去奉养,乳娘走后,霍江便让人送了阎嬷嬷来到庵堂。

如今回到府里,虽然身边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有十来个,可是霍思谨最信任的还是阎嬷嬷和翠缕。

她带着翠缕回到自己屋子里,便叫来了阎嬷嬷。

她把霍沅让她做新花样点心的事告诉了阎嬷嬷。

“嬷嬷,我的厨艺都是跟着你学的,你快想想,有什么花样是外人不会做的。”

阎嬷嬷笑道:“哪有不会做?只是他们想不到而已,我的好姑娘,四娘子不就是想要京城里没有的花样吗?那也不难,姑娘等等,老婆子这就去做来。”

霍思谨跟着阎嬷嬷学了很多东西,她做点心的本事,虽然不如外面传说中的那么好,但是寻常点心也难不倒她,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比起阎嬷嬷来,她差得太远。

不过阎嬷嬷说过,大家闺秀只要会做几道简单的摆摆样子就足够了,所谓的亲自下厨,也不过就是到厨房里指挥指挥,往这道菜里加勺麻油,那道点心里洒把芝麻,便就算是亲自下厨了。

霍思谨没有等着,她跟在阎嬷嬷身后也去了厨房。

正文卷 第一三三章 香馥馥绮罗丛

阎嬷嬷瞥了霍思谨一眼,见她脸色发白,眼中惊恐,登时心下不喜,放下手里的面团,正色道:“小姐,就是这么一丁点儿小事,您就害怕了吗?”

霍思谨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可那是一条人命,王三奶奶是皇后的弟媳,她们是亲人。”

“亲人?小姐,老婆子告诉过您,这世上最不能信任的便是身边的人。巫蛊之祸是亲人,玄武门之变也是亲人,父杀子,弟杀兄,与此相比,王三奶奶也不过是微末草芥一般的性命,又算得什么?”阎嬷嬷中气十足,口气越发严厉起来。

霍思谨紧紧拧着手里的帕子,手心里都是冷汗。

阎嬷嬷看看她紧握着帕子的手,那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阎嬷嬷冷然道:“小姐,您这些小毛病更是越发要不得,在庵堂时您可没有这毛病,这是来到京城里和霍家这些小家子气的女子学来的,要改掉才好。”

霍思谨吓得一哆嗦,帕子掉到了地上。

翠缕连忙蹲身捡起,不高兴地说道:“嬷嬷,您吓到小姐了。”

阎嬷嬷哼了一声:“以小姐的身份,又岂会被我个老婆子吓到,小姐可是见过太后,能陪在太后身边的人。”

阎嬷嬷的这番话听在霍思谨耳中,像针扎似的难受。

阎嬷嬷应是有口无心,并非故意讥讽她的,那天在太后面前发生的事,别人是不知道的,阎嬷嬷也不知道。

那天她被太后吓得差点失仪......

当时的情景,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敢细想,想想就觉得心惊胆颤。

可那个小孩为何不害怕,那孩子看上去比她还要小,可却在太后面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不怕吗?

不过就是个商户之子,怎能不怕,想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甚至不知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无知所以无惧。

霍思谨脑海里又浮出那小孩的模样,白里透红的脸蛋,飞扬入鬓的眉毛,乌黑明亮的杏眼,小巧玲珑的鼻子,花瓣似的嘴唇,笑起来圆润的双下巴。

她在庵堂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小孩。那小孩应该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可是却显得比她小,一看就是从小被娇宠着的孩子,不像她......她几乎快要忘记了,她其实刚满十二岁。

自从五年前阎嬷嬷来到她身边,她便逐渐忘了自己的年龄,她不是小孩,她没有福气做小孩。

到了八月初一这天,一大早,冯老夫人便带着霍沅和霍思谨去了永济寺。

在寺门外下了马车,正好遇到隔着房头的区老夫人带着儿媳、女儿和两个孙女,七八个人浩浩荡荡,更显得冯老夫人这边人丁稀落。

霍家到了这一代,嫡房只有两房人。区老夫人的夫君霍炎,和霍老太爷是堂兄弟,曾经官至通政令,位列九卿。霍可惜四十几岁便病故了。

开国初年,陇西瘟疫,霍家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逃过此劫,后举家迁至北直隶的保定府,霍老太爷霍圭和堂弟霍炎出仕后,霍家便又搬至京城,买下槐树胡同的宅子,两房人住对门,外人说起槐树胡同的霍家,便把霍圭这房称为东府,霍炎那房称为西府。

霍老太爷的元配焦氏与二老太爷的夫人区氏,娘家彼此沾亲,还没有出嫁前就认识,后来双双嫁到霍家,关系更是交好,两家人相处融洽。

焦氏去世后,霍江的夫人体弱多病,无法主持中馈,霍海尚未成亲,大娘子霍湘年仅八岁,西府的区老夫人便时时过来,帮着料理家务,东府的管事婆子对她极为尊敬。

区老夫人管理东府中馈,一管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孝期满了,霍圭不想再麻烦区老夫人,便娶了冯氏过门。

冯老夫人嫁进来后,那些管事婆子看她年轻,不把她放在眼里,冯老夫人便恨上了区老夫人。

区老夫人也看冯老夫人不顺眼,两人唇枪舌箭了几回,冯老夫人是继室,又无子傍身,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两家人依然来往,但是关系和以前是不同了。

就像今天,两家人到了永济寺山门前,才知道对方也来参加法会。

区老夫人就像是没有看到冯老夫人,她透过冯老夫人看向霍沅和霍思谨。

姑侄二人连忙行礼,区老夫人冲着霍思谨招招手:“谨姐儿,前儿个给你爹送去的风湿膏子,他用着如何?”

霍思谨一怔,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她又有几日没有见过父亲霍江了。

霍江免了她的晨醒,又很少在家里吃饭,因此她还是五天前在二门遇到过父亲一次。

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父亲用着很好,只是这风湿之症要慢慢调养,还要再用些日子才能大好。”

区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对霍思谨道:“你和芷姐儿、蓉姐儿一般年纪,你们小姐妹一起玩儿,不用和我们这些老太太在一起。”

霍沅和区老夫人的儿媳女儿们都笑了起来,两家人一起进了山门。

区老夫人的两个孙女霍芷和霍蓉一个比霍思谨大一岁,另一个比霍思谨小一岁,姐妹俩长得很像,说话的神情也是一模一样,穿衣打扮也是一样的,初见她们时,霍思谨还以为她们是孪生,好在霍芷比霍蓉略高,否则霍思谨到现在也分不清楚。

她不喜欢这对姐妹,两人都是爱说爱笑的性子,一丁点儿小事便能笑个不停,霍思谨就不明白,那有什么可笑的。

她跟着两姐妹走在一起,不时看看跟在身后的阎嬷嬷。阎嬷嬷也不喜欢这对姐妹。

阎嬷嬷面无表情,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二妹妹,你看,那是长公主府的郭玉龄,啧啧,没想到她也来了,不知道长公主是不是也来了。”霍芷边说边停下脚步,踮起脚尖张望。

霍思谨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三四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说不上多美,但是气质如兰,眉宇间一股书卷气。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轻声问霍芷:“她是长公主府的?哪位长公主?”

皇帝登基后,封了自己的七个姐妹为长公主。

霍芷道:“你不知道吗?郭玉龄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太后最喜欢她了,把她给了芳仪长公主。”

“芳仪长公主?驸马是展家二公子的那位?”霍思谨问道。

“对啊,就是她,她是皇上唯一的同胞妹妹呢。”霍芷艳羡地说道。

正文卷 第一三四章 城中相识尽繁华

芳仪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嫡出女儿,驸马展愉是闽国公的次子,如今长居京城,只有个驸马都尉的虚职。

霍思谨明白了,郭玉龄是芳仪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郭玉龄已经走过去了,霍思谨还是忍不住又向她的背影凝望。

郭玉龄的背脊挺得笔直,即使是在走路,头上的发簪也纹丝不动,如果不是霍芷认出她来,霍思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雍容端方的女子竟然只是个宫女。

郭玉龄便已是如此气派,芳仪长公主还不知是何等人物。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干咳,霍思谨连忙从郭玉龄身上收回目光,这是阎嬷嬷在提醒她注意仪态。

霍蓉却还在看郭玉龄,她对霍思谨道:“二姐姐,我第一次见到郭玉龄时,也和你一样,那时我还以为她是芳仪长公主呢。”

霍芷转过身来,冲着妹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让人听到多丢人啊。”

霍蓉格格娇笑,对霍思谨道:“郭玉龄是姑苏郭家的女儿,六岁就进宫了,是在宫里长大的,言谈举止自是和咱们不一样。”

这时,霍五太太在前面叫她们,三个小姑娘连忙快步追上。

这是霍思谨第一次参加京城的法会,东府和西府的婆子报上自家的名号,便有须发皆白的老知客僧过来,霍思谨这才知道,霍家东西两府的却只在殿外的长廊里。

冯老夫人和区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问那老知客:“我们霍府每次都是进殿的,为何这次却给安排在殿外?”

两府的香火钱都是分头给的,也是按照往年的旧例。

霍江虽然只是翰林院掌院,可他是做过阁老的二品大员,若是霍家连大殿都进不去,会被当成笑柄的。

老知客忙道:“两位老夫人莫急,今次的法会和往次不同,芳仪长公主和庆王爷也会来,因此大殿之内只能安排皇亲和几位勋贵家的老夫人老太君,这几位家里的年轻女眷也都在长廊里面,不只是她们,郭首辅和贾阁老、范阁老的家眷也是如此。”

闻言,冯老夫人和区老夫人这才脸色稍霁。

庆王已经束发,自是不能再与女眷们同殿听经,勋贵之家与皇室多有联姻,也算是亲戚,因此这几位勋贵家的老夫人自是不用避嫌,家里的年轻女眷则都要退避到长廊里,廊外用屏风隔开,只能隐隐地听到殿内的颂经之声。

不过来参加法会的女眷们,又有几个是真心诚意来听经的呢。

听说芳仪长公主也来了,霍思谨的心微微一动,她很想见见这位公主,她想知道公主是什么样的。

她无意中一瞥,便看到姑姑霍沅一脸的失望。

霍沅莫非也想见芳仪长公主?

长廊里安置了圆桌,桌子上铺了素色的桌布,摆着素茶素果,早有几家的女眷已经到了,正在各自找到相熟的聊天。霍芷和霍蓉一来,便有人招手叫她们,霍芷拉着霍思谨一起去,身后又传来阎嬷嬷的干咳声,霍思谨收回脚步,她本来也不想去。

她坐到霍沅身边,霍沅隔壁坐着的是三姑奶奶霍敏,她是两年前嫁去保定府的,上个月来京城看千金科大夫,一直住在娘家。

有个丫头过来,对霍敏道:“霍三姑奶奶,奴婢是礼品刘侍郎里的,我家四奶奶请您过去坐坐。”

霍敏转身,便看到一个珠圆玉润的妇人坐在不远处,她笑着点点头。

区老夫人见了,笑道:“你好不容易才回京城,去和小姐妹玩吧,不用陪着我。”

刘家的四奶奶在成亲前,和霍敏是手帕交。

霍敏便要拉着霍沅一起去,霍沅却摇摇头,霍敏只好自己过去了。

霍思谨这才发现,霍沅神不守舍,不时往屏风那里张望。

“姑姑,您见过芳仪长公主吗?”霍思谨问道,她猜想霍沅定然是和她一样,想一睹芳仪长公主的风采。

霍沅的目光又看向那座屏风,随口说道:“大朝会时见过。”

霍思谨便问:“长得什么样子?好看吗?”

“个子高了些,长得还不错。”霍沅再次去看屏风。

霍思谨这时总算明白了,霍沅想见的并不是芳仪长公主。

不是长公主,莫非是庆王爷?

这时,郭府、赵府、贾府、范府的女眷陆续都来了,各家的女眷便开始走动,有年轻媳妇来给区老夫人和冯老夫人请安,西府的大太太和五太太则带着尚未出阁的五娘子霍嫣去给其他家的老夫人问安,长廊里一时热闹起来。

霍沅却哪里都不肯去,冯老夫人给她使了几次眼色,她就像没有看到,冯老夫人无奈,只好不去理她。

没有霍沅带着,霍思谨自是也不用去请安,只好陪在冯老夫人身边。

正在这时,知客僧过来,大家便知道要开始讲经了。

长廊里顿时安静下来,有颂经的声音从屏风外传进来,声音并不高,听不真切,可是在场的诸人都知道,此时既然开始颂经了,那就是庆王爷和芳仪长公主已经到了。

霍沅的神情变得焦急起来,她不时望向屏风,又透过长廊上垂下的藤条看向外面。

霍思谨也随着她的目光去看,便看到在离长廊不远的地方,站着十几个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宫里的。

她猜想这些人应该是庆王爷带来的随从吧,姑姑想要见到的人,果真就是庆王爷。

身后又传来微不可闻的干咳声,霍思谨收回目光,难怪阎嬷嬷不喜欢她跟着姑姑,看霍沅现在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随便一个人就能看出来在想什么了。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大殿里才结束了讲经,长廊里的女眷们便纷纷站起来,有的要去寺院里走走,有的则去找熟人说话,还有的则想找机会能和芳仪长公主见上一面。

这时先前的那位须发皆白的老知客又来了,对众人说道:“阿弥陀佛,有位大善人来寺里结缘,方丈大师请各府施主到功德殿去。”

众人一愣,她们常来永济寺,全都知道功德殿,但是谁也没有去过,因为功德殿平时大门紧闭,只有寺内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才能进入。

据说上一次打开功德殿还是五十年前,黄河水灾,民不聊生,河间李家为黄河沿岸百姓捐且善款白银五万两,永济寺因此打开功德殿。

这一次,是又有人要捐银子了吗?

正文卷 第一三五章 千金散去还复来

功德殿几道门都已经打开,霍思谨搀着冯老夫人走进去时,没有看到有年轻男子,庆王爷没有来,她偷偷看向姑姑霍沅,果然在霍沅脸上看到了失望。

霍思谨想,她之所以喜欢和霍沅在一起,想来就是因为霍沅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比起其他人来更好应对吧。

功德殿内未设桌案,所有人只能站着,冯老夫人不由得抱怨:“这究竟是哪位大善人?如此兴师动众的,连张椅子都没有。”

区老夫人斜睨她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冯老夫人听到了,嘴角动了动,正想回敬两句,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女子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

霍思谨听到霍沅低声惊呼:“芳仪长公主!”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跟着众人跪拜下去。

只听上首传来女子的声音:“免礼吧。”

声音清冷,像是裹了一层雪花。

众人起身,霍柔风躲在冯老夫人身后偷偷望过去,她看到了那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

像霍沅说得那样,芳仪长公主身材修长,站在一众女眷当中,犹如鹤立鸡群,皮肤白如初雪,五官精致,神情里带了丝淡淡的慵懒。

她慢悠悠地对大家说道:“若是站着嫌累,那就出去坐着,不用在这里伫着了。”

冯老夫人的脸上的肉抽搐了两下,身体向后退了一步,也不知长公主说的是不是她。

承恩伯府的周老夫人笑着说道:“瞧公主说的,上次功德殿开门还是五十年前,哪个会嫌站着累啊,出去坐着是不累,可是若是还想走进来,那就要再等五十年了,我可是等不到喽。”

周老夫人是太后的生母,亦是芳仪长公主的外祖母,德高望重,她这么一说,大殿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女眷们纷纷说得吉利的话。

正在这时,几名僧人簇拥着住持方丈缓缓走了进来,方丈走到芳仪长公主面前,双手合什:“老衲来迟,长公主久候了。”

芳仪长公主淡淡说道:“方丈来迟定有来迟的因由,这不必拘泥。”

住持方丈微笑,道:“长公主,诸位施主,老衲今日烦请诸位抬步功德殿,实不相瞒,是有一件大事。昔日黄河水患,有河间李家在这功德殿内捐出善银,造福苍生,今日又有杭州霍家捐出十万两善银,帮助朝廷排忧解困,本寺便是要在这功德殿内铭记霍家善举。”

杭州霍家?

不就是永丰号那个霍家?

先前因为彭城伯府王三奶奶之死而惹下官司的霍家?

功德殿内鸦雀无声,周老夫人的嘴巴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彭城伯府是皇后的娘家,皇后连着皇帝,太后和皇帝之间关系微妙,而承恩伯府又是太后的娘家,这种时候自是要回避。

彭城伯府正在风口浪尖上,彭城伯府只是派人送了香火银子,并没有来参加法会,但是大殿内,有首辅郭咏的夫人,也有路征和赵旭的夫人,她们的夫君与太后政见不同,满朝皆知,至于郭咏暗中指使顺天府抓人的事,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郭夫人能感受到众人悄悄看向她的目光,这件事上,周老夫人不表态,那自是想看她要说什么了。

郭夫人用抹子捂着嘴,干咳两声,便看向住持方丈,等待住持方丈继续说下去。

住持方丈对着殿外,抬高声音说道:“霍小施主,请进殿来。”

众人望过去,只见从殿外走进来一个小孩,这孩子顶多十岁左右,白白胖胖的脸蛋,头上两个勉强才能扎起来的小抓髻上,各绾了四颗指肚大小的明珠,衬得一张小脸光彩照人。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好看?

但是很快大家就明白了,这就是杭州霍家的,传说中那个见过太后的霍九。

霍九进殿,学着大人的样子,抱拳行礼,住持方丈微笑道:“这位霍小施主便是杭州霍家的公子。”

霍九未语先笑:“小子家中排行第九,家姐尚未出阁,便让小子过来了,小子年幼,不懂分寸,但是还记得家父在世时曾经教导过我们要积德行善,因此,小子这次带来十万两现银,以做军饷之用,小子不懂大道理,但是知道有了军饷,将士们能养活家眷,无后顾之忧,才能更好地为朝廷效力。”

说着,她拍拍小手,高声说道:“抬进来。”

从霍九进殿那刻起,霍思谨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霍九,比起上一次霍九忽然竹丛里跑出来,这次的霍九更加从容,更加镇定。

今天这么大的场面,就连冯老夫人方才都险些失态,而霍九却没有半丝慌张,就好像这里不是五十年才打开一次的功德殿,她面对的也不是长公主和京城里一等一的命妇们,而更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她眼前的都是自家亲戚一样。

霍思谨在心里默默叹息,或许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吧,就像她学厨艺的时候,翠缕也跟着一起学,可是她学一遍就会的翠缕却十遍八遍都不会,可是学女红的时候,她和翠缕也是一起,翠缕能裁衣裳的时候,她连袜子还做不好。

霍九话音方落,一口口大箱子便被抬了起来,总共三十二口。殿内根本摆不下,这些箱子从殿内一直摆到殿外。

霍九走到一口箱子前面,伸手打开箱盖,顿时一片银光,箱子里是十两一只的大元宝。

霍九又走到第二口箱子前,再打开箱盖,还是装得满满的银元宝。

她也不嫌麻烦,把三十二口箱子全数打开,一时之间,大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她打开箱子的声音。

能站在殿里的,都是京城里数得上的人家,数得上的官眷,哪家都是见过世面,见过银子的,可是谁也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银子,功德殿里就像是一座银库。

霍九似乎也被这些银子感染了,她的声音里透着愉悦:“每箱二百斤,不对,是三千二百两,这里是三十二口箱子,总共是纹银十万二千四百两。”

正文卷 第一三六章 天生我财必有用

霍家号称捐银十万两,实则不止十万两,而是十万二千四百两。

这多出的二千四百两,也不是小数目,而霍家却也只是一笔带过了。

当年河间李家也只捐了五万两,而且那五万两并非一次捐出,据说李家当日在功德殿里也只是报了虚数,送过来二万两,之后的三万两,用了一年时间才尽数补齐。

而霍家,却是一次性拿出十万两。

这十万两不是银票,而是白花花的现银。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人们没有看到银子的时候,十万两对他们而言也只是数字。即使是厚厚一叠银票摆在面前,也远远不如三十二箱白花花的现银更让人激动,更让人震惊。

霍家也太有钱了吧。

放眼望去,能拿出十万两的人家也不少,但是能在短期内拿了十万两现银的,却是少之又少。

霍思谨也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这一次霍九的出现竟然是这样的。

霍九的底气,就是这些银子吧。

霍九是霍家唯一的男丁,以后霍家就是他的,他有银子,他也能捐银子,所以他才镇定,所以他才不会惊慌,所以他面对太后、面对眼前众人的时候,才能从容自若。

对,就是这个原因,根本就不是天生的,霍九是商户子弟,商户子弟目光短浅,眼中只有银子,误以为有了银子便什么都有了。

想到这里,霍思谨心里却更加别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给自己与霍九的不同,找到了原由,可是却没有半丝安心,就好像这个原由是她硬找出来,强加上的。

霍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们霍家也只是小小商户,这十万两银子是倾尽全力,唉,也只有十万两而已,与大军所需还差了许多呢。”

冯老夫人听到这里,撇嘴,小声嘀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说得就像是朝廷的军需都要靠他们家一样。”

这大殿之内,无论是品级还是身份,都轮不上冯老夫人说话,所以她也只是小声嘀咕,除了陪在她身边的霍沅和霍思谨,别人都没有听到。

但是霍九却像是听到了,亦像是看到众人心中所想一样。

她笑了笑,笑容里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辛酸:“小子家里虽然有几个钱,可只是商户,没有话语权,但是霍家还是朝廷的子民,也愿意以赤诚之心为朝廷效力,这十万两聊表寸心,更多的却要靠诸位善长仁翁,能够在此时此刻,拿出银子来为朝廷置办粮草,小子在此谢过了!”

说着,她长揖到地,久久没有起身。

谁也没有想霍九会来这一手,原来不只是霍家捐银子,霍家还要让京城里的官宦人家也要捐银子。

霍家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商户而已,即使要捐银子,也轮不到霍家啊。

可是眼前的情形却不能这样明说,众人看着弯着身子像个小虾米似的霍九,谁也没有吱声。

噗的一声,一直没有说话的芳仪长公主笑了出来:“霍九,你弯着身子不累吗?”

“不累,大军没有粮草还要打仗,那不但是累,而且还苦,与他们相比,霍九弯腰又算得什么,一点也不累。”

霍九说得虽然是官话,但是难掩江南口音,软绵绵的,带着童音,让人不由得心也跟着软了起来。

见芳仪长公主说话了,周老夫人便笑着接口:“瞧瞧,这孩子可怜见儿的,真让人心疼,你快点起身吧,不就是要给前方将士捐粮草吧,我们承恩伯府虽然家底不厚,可是一两千两银子也还能拿得出来,这是好事,是善事,是为朝廷出力,如果连这点银子都舍不得,那岂非了。”

周老夫人说霍家号称捐银十万两,实则不止十万两,而是十万二千四百两。

这多出的二千四百两,也不是小数目,而霍家却也只是一笔带过了。

当年河间李家也只捐了五万两,而且那五万两并非一次捐出,据说李家当日在功德殿里也只是报了虚数,送过来二万两,之后的三万两,用了一年时间才尽数补齐。

而霍家,却是一次性拿出十万两。

这十万两不是银票,而是白花花的现银。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人们没有看到银子的时候,十万两对他们而言也只是数字。即使是厚厚一叠银票摆在面前,也远远不如三十二箱白花花的现银更让人激动,更让人震惊。

霍家也太有钱了吧。

放眼望去,能拿出十万两的人家也不少,但是能在短期内拿了十万两现银的,却是少之又少。

霍思谨也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这一次霍九的出现竟然是这样的。

霍九的底气,就是这些银子吧。

霍九是霍家唯一的男丁,以后霍家就是他的,他有银子,他也能捐银子,所以他才镇定,所以他才不会惊慌,所以他面对太后、面对眼前众人的时候,才能从容自若。

对,就是这个原因,根本就不是天生的,霍九是商户子弟,商户子弟目光短浅,眼中只有银子,误以为有了银子便什么都有了。

想到这里,霍思谨心里却更加别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给自己与霍九的不同,找到了原由,可是却没有半丝安心,就好像这个原由是她硬找出来,强加上的。

霍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们霍家也只是小小商户,这十万两银子是倾尽全力,唉,也只有十万两而已,与大军所需还差了许多呢。”

冯老夫人听到这里,撇嘴,小声嘀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说得就像是朝廷的军需都要靠他们家一样。”

这大殿之内,无论是品级还是身份,都轮不上冯老夫人说话,所以她也只是小声嘀咕,除了陪在她身边的霍沅和霍思谨,别人都没有听到。

但是霍九却像是听到了,亦像是看到众人心中所想一样。

她笑了笑,笑容里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辛酸:“小子家里虽然有几个钱,可只是商户,没有话语权,但是霍家还是朝廷的

正文卷 第一三七章 看王孙

两座上千亩的庄子,风调雨顺时,一年的收成也就是一万担,周老夫人是给郭家计算好了。

好在芳仪长公主捐出了一万一千担,永济寺捐出九千担,否则郭家这一万担都要全数捐出来。

郭夫人强挤出笑容,对周老夫人道:“劳烦老夫人还记着我家那两座庄子,去年收成还得过去,我们家就捐八千担吧。”

完,郭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周老夫人,她倒要看看,太后的娘家要捐多少。

周老夫人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霍柔风:“你看,天无绝人之路,这么一会儿,就捐出这么多了,来,给我们承恩伯府也记上,八千五百担。”

终归还是比郭家多出了五百担。

霍柔风笑弯了眼睛,冲着殿中诸人团团行礼:“子代表黎民百姓谢过长公主,谢过方丈大师,谢过诸位夫人。”

周老夫人的那句“天无绝人之路”一出口,赵夫人就给气得几乎背过气去。天无绝人之路,岂非就是赵旭把霍家逼上绝路了?

霍九非但没有否认,还要代表黎民百姓道谢,这就是赵旭不仅是把霍家逼上绝路,还把天下黎民百姓也逼上绝路了。

世事便是如此,不能深究,更不能过分理解,否则便是钻进死胡同里再难出来,赵夫人此时便是如此。

她忍不住恨起郭咏来了。郭咏是首辅,赵旭只是户部堂官,当初让顺天府抓人的是他,现在让霍家出银子的也是他,无论是在内阁里,还是在保皇一派,赵旭从来就不是能够拍桌子一锤定音的那个人,可现在郭家一派从容地捐款捐粮,而他们赵家却成了周老夫人口中那个把寻常商户逼上绝路的人。

兵部尚书路增的夫人一直冷眼旁观,郭夫人被周老夫人激得捐出八千担粮食,赵夫人面色如纸地呆立在那里,路夫人先前还想先看看赵夫人捐多少,然后再报数,可现在她不能等了,路增掌管兵部,粮草军饷都与兵部息息相关,兵部发不出军饷,反而让商户一力承担,这本就是丢人的事,她虽然不知道朝堂里的事情,可看看郭夫人和赵夫人的神情便能猜出一二,霍家今日之举,定然和郭咏赵旭脱不了干系,路增和赵旭一样,唯郭咏马首是瞻,因此今天的事,他们路家也别想摘出来。

她必须要表态,否则他们路家以后在京城里就别想再抬起头来了。

这时,永济寺的两位花白胡子的老僧展开功德册,开始逐个登记,既然长公主、周老夫人和郭夫人都已经带头了,其余各家便纷纷打发丫鬟,把自家要捐的数量报到老僧那里,再由老僧将名字登记到功德册上。

路夫人悄悄对身边的婆子耳语几句,那婆子便过去排队登记了。

赵夫人的丫鬟见了,连忙拽拽自家夫人的衣袖,声道:“夫人,路夫人已经打发人过去了。”

赵夫人这才如梦方醒,也让丫鬟过去,丫鬟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在她耳边低语:“奴婢没有看到路夫人捐了多少......”

赵夫人无奈,只好随便了一个数字,可是直到所有人都捐完了,霍九拿起功德册,一家家念出来,当众道谢时,赵夫人才知道,还是比路家少了三百担。

霍思谨看得冷汗直冒,今天这一切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打死也想不到,霍九竟然这样做,不但解决了霍家的燃眉之急,还把周老夫人和郭夫人、赵夫人、路夫人挑动得像乌眼鸡一样。

区老夫人和冯老夫人各捐了一千担,霍九念出数目时,霍思谨看到芳仪长公主嘴角微微下撇,她顿时明白了,连忙低下头去。

霍江官居二品,霍家东府不应该和西府一样,只捐一千担,而是应该和赵家路家那样,捐个四五千担才能得过去。

这大殿里的人,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恐怕都和芳仪长公主一样,在暗中笑话冯老夫人吧。

待到霍柔风把功德册上唱完,她带来的一位管事娘子,也把总数额算了出来,总共是十九万担,还是差着一万担。

芳仪长公主道:“哎哟,怎么还差着呢......”

“还差多少?本王全数补齐便是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望过去,只见一个少年大步走了进来。

霍思谨听到“啊”的一声,她不用转身也知道这是姑姑霍沅,不用问来的人便是庆王爷了。

众人纷纷跪下见礼,庆王爷笑着道:“本王来凑热闹,惊扰了各位夫人,夫人们莫要怪本王唐突才好。”

芳仪长公主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要把差额补齐了,这就给你记上,明天就让人到你府里收米,你快回去准备吧。”

庆王爷道:“皇姐莫催,我这就要进宫给母后问安了,顺便把今儿个的事给她老人家。”

芳仪长公主道:“那你快走吧,你在这里,大家连头都不敢抬。”

庆王爷又道声“打扰”,便像进来时那样,大步流星地走了。

直到他走出大殿,芳仪长公主笑着道:“行了,他走了,都起来吧。”

众人纷纷起身,周老夫人道:“庆王爷就是这么个热心肠,从便宅心仁厚。”

女眷们便顺着周老夫人,纷纷夸奖庆王爷,霍思谨偷眼去看霍沅,见她两颊通红,双眼明媚得似要滴出水来。

霍芷和霍蓉则凑到一起,声地咬耳朵,不时用帕子掩着嘴偷笑。

回到府里,直到用完晚膳,霍思谨才回到自己院子里,一进屋,阎嬷嬷便让人关了门,屏退了身边服侍的,正色道:“姐,今天的事情可看明白了?”

霍思谨道:“看明白了,周老夫人和芳仪长公主,想借着霍家这件事,压郭、赵、路三家一头。”

阎嬷嬷欣慰地头:“姐又大进了,霍家的事只是个引子,太后利用霍家的事,狠狠打了郭咏的脸,打了皇帝的脸,这招棋走得好。”

正文卷 第一三八章 不识愁

霍思谨道:“难得的是杭州霍家这个引子也做得好。”

阎嬷嬷嗯了一声,道:“以前倒是看了杭州霍家,这个霍九年纪虽,可是却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若不是事先知道,恐怕谁也看不出,他竟是商户子弟。”

是啊,霍九从容不迫的样子,不像是出身商户,倒和王孙贵胄有几分相像。

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

阎嬷嬷到这里,意味深长地对霍思谨道:“霍九便已是如此,霍大娘子想来也是个人物,姐以后若是遇到她,可要提起精神来,看仔细了那个人。”

霍思谨一怔,问道:“杭州霍家不过是个的商户,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嬷嬷为何要对他们另眼相看?”

阎嬷嬷叹了口气,道:“我一个老婆子,还能跟着姐几年?以后姐还是要依靠自己,今日之事姐不是已经看得清楚了?就连芳仪长公主和周老夫人,也对霍九客气有加,以她们的身份,按理是连正眼都不会去看霍九的,之所以这样,还不是想让霍家为自己所用?”

“是想让霍家帮她们赚钱吗?”霍思谨终于明白了,可又觉得奇怪,“她们还缺银子?”

“我的姐,您是从衣食无忧,不知道银钱的宝贵,老婆子就告诉姐,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是缺银子,门户虽然也缺银子,可他们缺的都是数目,可是像芳仪长公主这样的,缺的就是大数目了。她们缺银子,庆王爷恐怕更缺银子。今天他们看上去是帮了霍家,可实际上以后霍家要帮他们的地方,就会更多,远远超出他们今天所帮的。”

“姐,你以为霍家真的拿不出二十万担粮草?这只是个由头,霍家想借着这二十万担粮草,等着让太后来利用他们,你瞧瞧,不但芳仪长公主出手了,周老夫人出手了,就连庆王爷也出手了,以后在这京城里,谁还敢动霍家?经此一事,霍家算是在京城站稳脚跟了。”

霍思谨瞪大了眼睛,她果然还是看得太肤浅了,在这件事上,果然谁都不是傻子,各有取舍,各有所图。

“霍九还是孩,这肯定不会是他的主意吧。”她试探地问道。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想到霍九,心里便有些别扭。

“这霍九虽然人鬼大,可是拿主意的应该是霍大娘子,或许霍家还另有高人也不得,霍沛然有江南活财神之称,交友广阔,府里有一两个清客也不足为奇。”阎嬷嬷道。

霍思谨忽然有些羡慕霍九了,她和霍九差不多大,可霍九除了出身不如她,其他的好像什么都有了,而她......

双井胡同里,霍柔风正在看信,信是展怀写来的。

虽是信,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幅画。

画上是一片大海,有海鸥,还有大大几艘战船。

这还是霍柔风第一次看到战船的样子,以前她听战船上有火炮,可是也想像不出是什么样的,这幅画虽然画得并不详细,但是战船的大致形状一清二楚。

霍柔风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因为她看到在船舷上有个的人,只是寥寥数笔,可霍柔风知道那是展怀,一定是他,不会错的。

展怀就是个怪物,她给他写信,写了那么多,他回信却一个字也不,还要莫名其妙寄张画过来,也不知这画是不是他画的。

霍柔风让人把画裱了卷好,找了个匣子收起来。

虽然画功无可圈之处,但是她喜欢那片大海,也喜欢海上的战船。

很快,功德殿的事情便传遍京城,接着,又有些道消息陆续传来。据芳仪长公主派人挨家去催要粮食,有的人家当天便派人送过来,有的人家却迟迟拿不出来。

直到五六天之后,二十万担粮食总算凑齐,兵部和户部派了官员清,霍柔风连同十万两白银,一齐交了上去。

次日早朝,皇帝像往常一样没有上朝,朝会由郭咏主持,范进一提议,朝廷理应表彰霍家,贾征和董齐立刻附议。

郭咏无奈,可又无法否决。霍家捐了十万两这是铁板钉钉,除非他霍家是将功补过,否则他就不能拦着。但是霍家的过失便是害死了王三奶奶,那便又要牵连出皇后,在这件事情上,郭咏已经吃过哑巴亏,自是不能再提彭城伯府。

这件事便就这样定下来了,接下来便是要给霍家的封赏了。内阁里又争论了大半日,最终结论是让霍家继续和酒醋局做生意,赐御匾,赏给霍九一个从七品的虚职。

霍家张灯结彩,热闹了整整三天。

霍柔风回到自已屋里,就把那套官服扔进了库房。

花三娘见了,笑着问道:“九爷是嫌官?”

霍柔风冷哼:“爷不稀罕。”

花三娘笑道:“那九爷也不能把官服就这么一扔,朔望朝和大朝会的时候,您还是要穿上的。”

霍柔风道:“到时爷就装病不去,爷不要他们的俸禄还不行吗?”

花三娘笑得前仰后合,她还是头回见到有人这么不想当官的。

霍柔风也很苦恼,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郭咏他们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别是从七品,就是给她一个正一品,她也看不上。

谁稀罕你们的破牌匾,谁稀罕这个从七品啊。

不过霍柔风还真是过虑了,她让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皇帝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早朝了,就连朔望朝的朝会也免了。

花三娘肯定早就知道了,这是在逗她玩呢。

她给展怀写信,把朝廷给霍家的封赏告诉了展怀,最后还愤愤不平地抱怨,那身官服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皇帝的字写得也不怎么样,带着脂粉气,不知是不是御笔真迹。

结果展怀给她回信的时候,就拓了一幅皇帝真迹给她,霍柔风叫了毕道元和张先生来看,两人都认为给霍家的那个牌匾与展怀拓过来的这幅相比,虽然乍看很像,可还是有不同,正像霍柔风所,前者有脂粉气,而展怀寄来的这个却没有。

正文卷 第一三九章 三娘

御笔亲题的牌匾竟然是假的!

霍柔风抚额,她不知道历朝历代有没有过先例,但是她没有听过。

下面办差的人是不敢做假的,那问题只能是出在皇宫里。

若是皇帝不屑于题匾,那么可以不题,而不用让别人来题。

因此,并非是皇帝不想写,而是他写不了,或者是他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

想到这里,霍柔风暗暗吃惊,她又联想到皇帝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早朝,就连朔望朝也取消的事情,心里便好奇起来。

她让青墨去叫张升平,可青墨刚刚走到门口,霍柔风便又变卦了:“不要叫张升平了,把花三娘找来见我。”

花三娘死乞白咧要跟着她来京城,现在双井胡同里,吃她的住她的,前几天府里下人裁冬衣,也有花三娘的份。

如果放着花三娘不用,天理难容。

这些日子,花三娘过得很滋润,霍柔风没有再让人跟着她,她隔三差五就会到街上逛一逛,回来的时候,总会给丫鬟婆子们带些零嘴儿和玩艺儿,因此在府里人缘很好,昨天从外面回来,还给金豆和黑豆带回两只别致的铃铛。

今天青墨去找她时,她正在教两个丫头打络子,看到青墨,花三娘笑着道:“是不是你家九爷看我太闲了,要给我找事情做了?”

自从上次她把太后要去永济寺的事情告诉霍柔风之后,霍柔风还没有给她派过其他差事。

着,把一只攒盒推到青墨面前,青墨从里面抓了一把花生醮,却没有急着放到嘴里,规规矩矩地站好,对花三娘道:“三姑姑,九爷让您过去一趟。”

花三娘笑道:“瞧瞧,我就嘛,你们九爷眼里怎能容得下闲人。”

着,她对两个丫头道:“你们先回吧,这几天三姑姑有得忙了,没空教你们,等三姑姑回来,你们再过来。”

得像是她要出远门似的。

京城里的秋天特别短来,刚刚九月,屋里就觉得冷了,霍柔风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腿上搭着薄被,偎在迎枕上,看着叶拿着肉脯逗金豆玩儿。

花三娘走进院子,两个七八岁的丫鬟正在踢毽子,看到花三娘,便笑盈盈地把毽子递过去:“三姑姑,踢个花儿给咱们瞧瞧吧。”

花三娘顺手接过毽子,把空中一抛,身子忽的弹起来,双腿像拧麻花似的打着转儿,接着,右腿一伸,脚尖刚好接住正在落下的毽子,却没有落下,而是再次将毽子踢起来,左腿拧在右腿上,就在毽子再次落下来时,左脚的脚尖轻轻一伸,在半空中将毽子稳稳接住。

两个丫鬟拍手叫好,花三娘一个弹腿,毽子落到其中一个的怀里,她掸掸裙子,走进屋里。

霍柔风早就透过玻璃窗子看到外面的情景,她扬扬眉毛,花三娘真是个宝贝,也不知展怀为何就要防着。

看到花三娘进来,霍柔风问道:“这些日子在我这里住得可好?”

花三娘笑着道:“住得好吃得好穿得也好,空闲又多,这种清闲的好日子,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霍柔风道:“你觉得好就行,那现在也该给我干活了。”

“九爷只管吩咐,奴婢既然跟了九爷,那自是不管住得好不好,都要给九爷做事的。”花三娘的一张嘴就像是抹了蜜,甜言蜜语张口便来,偏偏她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让你觉得她的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

霍柔风挥挥手,屋里服侍的人鱼贯而出,

她随手从炕桌上拿起一个卷轴朝花三娘扔过去,花三娘伸手接住,展开一看是几个字,她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才抬眼对霍柔风道:“九爷是皇帝的这几个字,与御赐牌匾不似出自同一人之手,让奴婢去查一查?”

霍柔风欣慰,和聪明人话就是这样简单,展怀有什么可嫌弃花三娘的,换做是她,她非把花三娘当宝贝不可。

“皇帝不上早朝,连朔望朝也免了,既能把题匾这种事让他人代笔,想必折子也懒得批吧,你去给爷好好查一查,咱们的这位皇帝究竟是何方神圣。”

花三娘笑道:“九爷得真对,咱们这位皇帝可不就是快要成神了嘛,奴婢这便出去几日,待到把差使办好了,再回来见九爷。”

霍柔风颔首:“到帐房去支银子吧,用多少支多少,不用给爷省着。”

自从她来到京城,霍大娘子便给她立了帐房,用自己的帐房先生给她打理私产,家中父母已故,霍大娘子早早地就给她置办了私产,除了每月府里给的例银,她的私产也由她自己打理了。

花三娘答应着,转身出了屋子,心里却清楚得很,千万别把有钱人所的“用多少支多少,不用给爷省着”当成真的。

她转身便去了帐房,果然和她猜想的是一样的,帐房的刘先生满脸是笑:“三姑娘,九爷交待下来了,五百两以内,您用多少支多少,不用给九爷省着。”

花三娘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刘先生一副弥勒佛的表情,就像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似的。

还是那两句话,只不过前面加了“五百两以内”。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或许真有人傻钱多的二世祖,但是花三娘表示,她从来没有遇到过。

支了银子,花三娘没有停留,提着个包袱便从后门走了。

霍柔风知道的时候,花三娘已经走了一刻钟了。

霍柔风感慨,若是她手下的人,个个都如花三娘这般,那她肯定是太省心了。

这时,有丫头跑进来:“九爷,宋五爷过来了,这会儿去了前院,给大娘子请安呢。”

霍柔风正在喝蜂蜜水,闻言一口蜜水喷了出来,自从上次宋申在她这里吃肉夹馍吃得病了一场之后,便很少再来陪她玩了。

每次打着来找她的旗号,总会悄悄去见姐姐。

今天又去给姐姐请安,姐姐左右不过二十左右的妙龄女子,让他得倒像是来见老太君一样了。

正文卷 第一四零章 依然为耻

霍柔风像往常一样,坐在炕上等着宋申。

果然,没过一会儿,宋申便过来了,霍柔风不用去问,只要看看他脸上的失望,便就全明白了。

今天的请安又失败了。

这种事最近已经循环了几次,霍柔风觉得,再这样下去,姐姐就该烦了。

她对宋申道:“听宋三哥又做了两笔买卖,都赚了不少,我过几天有批货要卖到河南,你要不要入一股?”

这些日子,宋松跟着霍家赚了不少银子,永丰号在杭州的管事,也曾写信过来,宋松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而且吃苦耐劳,很是本分,每个月都会给无锡家里送银子。

霍柔风之所以提到宋松,是想暗示宋申要像兄长这样脚踏实地,不要整日只想着入赘霍家。

上门女婿岂是那么好当的?

听到霍柔风提起宋松,宋申眉头动了动:“既是九弟的生意,那岂有不做的?只是我手头也不宽裕,入股怕是也赚不了多少。”

霍柔风笑道:“无妨,我让掌柜的给你算算,差多少银子只管找我借就是了。”霍柔风像往常一样,坐在炕上等着宋申。

果然,没过一会儿,宋申便过来了,霍柔风不用去问,只要看看他脸上的失望,便就全明白了。

今天的请安又失败了。

这种事最近已经循环了几次,霍柔风觉得,再这样下去,姐姐就该烦了。

她对宋申道:“听宋三哥又做了两笔买卖,都赚了不少,我过几天有批货要卖到河南,你要不要入一股?”

这些日子,宋松跟着霍家赚了不少银子,永丰号在杭州的管事,也曾写信过来,宋松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而且吃苦耐劳,很是本分,每个月都会给无锡家里送银子。

霍柔风之所以提到宋松,是想暗示宋申要像兄长这样脚踏实地,不要整日只想着入赘霍家。

上门女婿岂是那么好当的?

听到霍柔风提起宋松,宋申眉头动了动:“既是九弟的生意,那岂有不做的?只是我手头也不宽裕,入股怕是也赚不了多少。”

霍柔风笑道:“无妨,我让掌柜的给你算算,差多少银子只管找我借就是了。”

她喝了一口蜂蜜水,继续道:“自家兄弟,利钱上比外头放印子钱的低些,回头让帐房算算。”

也就是,九爷把银子借给你,让你跟着我做生意,这银子不是白借的,有利钱,但是九爷大方,给你的利钱比放印子钱的要低,要低,至于低多少,九爷是不知道的,九爷也懒得管,让帐房告诉你吧。

宋申还有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谢,他若是不跟着做这生意,倒像是不知好歹似的。

见他答应了,霍柔风心里高兴,便又道:“宋五哥也来了京城一阵子了,可有想过在京城成家立室呢?”

宋申苦笑:“不瞒九弟,我只是家里的庶子,和三哥是不能比的,即使我想在京城成家立室,也不是就能够的。”

霍柔风道:“哪有那么难,若是宋五哥真有这个心思,我就给宋三哥,不,给宋二老爷和宋三老爷写信,他们应该也不会让你必须回无锡侍候吧。至于别的,宋五哥也不用担心,你现在住的那宅子只管住着,以后成家立室,若是不嫌弃,便也在那里住着便是。”

自从霍九提到在京城成家立室,宋申心里便砰砰直跳,这会儿越听越是心惊,忙道:“九弟想得周到,只是这是还远着呢,倒也不急,不急。”

自从来到京城,他也就见过霍大娘子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堆人在一起,他甚至没能和霍大娘子单独话,也不知霍大娘子是否还记得他。

霍柔风哈哈大笑:“宋五哥比我年长好几岁,也该议亲了,要不我让人给你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她到这里,宋申的心里便明白了,这恐怕是霍大娘子的意思吧。

“九弟,我......我实不相瞒,我有了......不,我暂时不想亲,不想。”他只好道,还是没能把想要入赘霍家的话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入赘这两个字,对于他来,仍然有千钧之重。

曾几何时,他以为他早就不在意了,他以为他完全可以接受了,他以为有霍大娘子这样又漂亮又能干的妻子,即使是入赘也没有什么。

可是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在他内心深处,依然以此为耻。

她喝了一口蜂蜜水,继续道:“自家兄弟,利钱上比外头放印子钱的低些,回头让帐房算算。”

也就是,九爷把银子借给你,让你跟着我做生意,这银子不是白借的,有利钱,但是九爷大方,给你的利钱比放印子钱的要低,要低,至于低多少,九爷是不知道的,九爷也懒得管,让帐房告诉你吧。

宋申还有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谢,他若是不跟着做这生意,倒像是不知好歹似的。

见他答应了,霍柔风心里高兴,便又道:“宋五哥也来了京城一阵子了,可有想过在京城成家立室呢?”

宋申苦笑:“不瞒九弟,我只是家里的庶子,和三哥是不能比的,即使我想在京城成家立室,也不是就能够的。”

霍柔风道:“哪有那么难,若是宋五哥真有这个心思,我就给宋三哥,不,给宋二老爷和宋三老爷写信,他们应该也不会让你必须回无锡侍候吧。至于别的,宋五哥也不用担心,你现在住的那宅子只管住着,以后成家立室,若是不嫌弃,便也在那里住着便是。”

自从霍九提到在京城成家立室,宋申心里便砰砰直跳,这会儿越听越是心惊,忙道:“九弟想得周到,只是这是还远着呢,倒也不急,不急。”

自从来到京城,他也就见过霍大娘子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堆人在一起,他甚至没能和霍大娘子单独话,也不知霍自从来到京城,他也就见过霍大娘子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堆人在一起,他甚至没能和霍大娘子单独话,也不知霍

正文卷 第一四一章 正当少年

霍大娘子站在凉亭里,背负着双手,一只手里还拿着团扇。

凉亭四周摆了几十盆盛开的秋菊,凉风中夹杂着阵阵菊香,还有淡淡的桂花清甜,如能醒目提神的良药,让人从心底清明起来。

霍大娘子抬起头来,透过凉亭的飞檐看向蔚蓝的天空。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只有几只鸽子掠过,留下一串咕咕的叫声。

“大娘子,宋五公子已经从九爷院子里出来了,这会儿已经走了。”

绿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霍大娘子缓缓转过身来:“就这样走了?”

绿云道:“失魂落魄的,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王立家的和他话,他也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霍大娘子没有再问,从亭内的石桌上拿起帐本,继续看了起来。

宋申从那天之后,便没有在双井胡同出现,经过永济寺捐款的事后,霍九爷在京城里名声大震,她对那个从七品的官身虽然诸般鄙视,可是霍家也与其他商户不同了,她的身边很快便聚集了一堆新的朋友,这些人大多都是和她一样的商户子弟,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个花钱捐来的功名,但是还是比不上她这御赐的官身。

转眼便到了重阳,霍柔风和芦瑜、黄显俊以及扬州李家三房的李烨,约好一起去香山登高看红叶。

芦瑜是山西芦家的长房长孙。四大钱庄之一的金泰祥便是芦家的。芦家长房早在十年前便搬到京城了,金泰祥的总号也由山西太原迁到京城,芦大老爷早年捐了个秀才的功名,几个子女要么是娶了书香门第的媳妇,要么也是嫁进了官宦人家,到了芦瑜这一代,芦家在京城已经站稳脚跟,芦瑜的母亲是宿州知府范广云的亲妹妹,和当朝阁老范进一是同族。

芦瑜比霍柔风大两岁,和黄显俊都在树人书院读书。黄家本是书香门第,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早年黄家的一位姑太太在宫里做宫女,不知怎么的,入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福王法眼,福王是先帝的弟弟,为人老实木讷,因此,反到很受太皇太后的怜爱,他开口讨要一个宫女,太皇太后便准了,后来黄家的这位姑太太给福王生了一子二女,由太皇太后亲自做主,封她做了福王侧妃。黄家也日渐兴旺起来,后来做起了清溪花椒生意,家业越做越大,黄侧妃的儿子封了镇国将军,私底下入股外家的生意,清溪花椒原就是贡品,一来二去,黄家便成了皇商。

黄显俊和芦瑜不同,他虽然也还在书院读书,但是平时常和宗室子弟混在一起,他有个外号叫“黄大头”,就是他是冤大头,宗室子弟们出去玩儿,他就是那个买单的冤大头。

另一个叫李烨的,出自扬州李家。李家是大盐商,今年李家在杭州置办了园子,霍柔风还曾到李家园子赴宴,就是在那里巧遇谢思成。谢思成和李家长房的李振认识,李振是李烨隔着房头的大哥,李烨是李家三房的,他家和霍家一样,都是今年才来京城。这几年盐商的日子不好过,李家有心想做些别的生意,在南北直隶置办了多家铺子,李家三房则也从扬州搬来了京城。

李烨十六岁了,是这几人中年龄最大的,今天去香山的事,就是他提议的。

四个人里,霍柔风年纪最,霍家又是初来乍到,但是她却是唯一一个见过太后,又得过皇帝封赏的,因此,其他三个人反而都和她很亲近。

一大早,黄家的马车就停在了双井胡同,黄显俊跳下马车,大咧咧地对霍家门口的厮道:“快去看看你家九爷起来了吗?就我找到一家新开的羊汤馆子,那里的羊肠子可好吃了。”

霍九爱吃牛羊肉,尤其是爱喝羊汤,黄显俊最大的爱好就是请人吃饭,那天听霍九来到京城还没有喝到地道的羊汤,他便让人围着京城四处找,终于让他找到这家沧州人开的羊汤馆子了。

他这话果然管用,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霍九就牵着金豆儿跑出来了。

“黄显俊,你的那家羊汤馆子在哪儿,是不是西北人开的?”她劈头盖脸地问道。

“不是西北人开的,但是味道也不错,尤其是那羊肠子,啧,我还是头回见到,你去尝尝,保证你吃了一次还想吃下一次。”

黄显俊边边往马车前跑,又对霍柔风道:“你就和我坐一辆车吧,李烨去接芦瑜了,喝完羊汤,咱们到香山脚下的香山馆门口碰头。”

“李烨去接芦瑜?他认路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李烨虽然比他们年长,可是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不认识路,同样一条路,别人走一遍就记住了,李烨却是走上四五回,还是不认识。

“他不认识,他家的车把式认识啊,芦瑜没有马车,李烨若是不去接他,他就只能坐轿子了。”两人上了马车,黄显俊拿了两块肉脯,一块给了金豆儿,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芦瑜没有马车?真的假的?”霍柔风问道,她是通过黄显俊认识芦瑜的,并不太熟/

黄显俊笑道:“真的,是真的。你是不知道啊,芦瑜的祖父一心想让自家的子弟都变成读书人,不对,是要让他们比读书人还像读书人,平时不让他们穿绸缎的衣裳,出门只能坐轿子,轿子还是最寒酸的那种,芦瑜口袋里的银子,可能还不如你的厮多呢。更别马车了,他们芦府只有两驾马车,一驾是芦老太爷自己用的,一驾是女眷们出门上香时用的。”

霍柔风听得瞪大了眼睛,芦家啊,金泰祥的芦家啊,只有两驾马车?

“难怪上次来我家,芦瑜一个人吃了两只熊掌呢。”霍柔风道。

“两只熊掌那算多吗?上次我在宝丰楼请客叫了几个花娘,我们都看花娘跳舞没顾上吃饭,过了一会儿,再看桌子,你猜怎么着,芦瑜一个人吃了半桌酒席!”

正文卷 第一四二章 疑似故人来

两人有有笑,不一会儿便到了黄显俊的那家名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

这家馆子是新开的,门口的招牌簇新簇新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一口一个黄大爷,黄显俊指着霍柔风对那掌柜的道:“记住了,这位就是霍九爷,杭州来的霍九爷。”

那掌柜的连忙打个千儿,对霍柔风道:“哎哟,我怎么一大早就听到两只喜鹊一起叫呢,原来不但有黄大爷光顾号,就连大名鼎鼎的霍善人也来了。”

霍善人?霍柔风给逗得差笑出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外号。

黄显俊没有带她来错地方,这家馆子的羊肠子果然美味,霍柔风爱喝羊肠,可是却不吃羊杂,她喝羊杂汤也是只喝汤,把里面的羊杂拣出来。可是这羊肠子却不一样,比普通的羊杂都要好吃,霍柔风吃得干干净净,把跟在身边的张亭和张轩看得有着急。

临出门的时候,采芹再三叮嘱他们两个,不要让九爷在外面乱吃东西,大酒楼的也就罢了,如果是摊子馆子的,是万万不能让他吃的。

可是现在,九爷不但吃了,而且还吃得不少,这事可不能让采芹知道,否则他们两个就没有舒坦日子了。

霍柔风吃完一碗,又要吃第二碗,张亭和张轩递个眼色,张轩便跟着伙计悄悄溜了出去,一出门便把那伙计叫住,道:“你转一圈,就今天的羊肠子没有了,请九爷改天再来。”

着,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碎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下笑道:“好嘞,哥下次别忘了陪九爷多光顾几回。”

张轩冲他挥挥手,正想回屋去,一瞥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再想仔细看看,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张轩和张亭从就跟着伯父练功夫两人有有笑,不一会儿便到了黄显俊的那家名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

这家馆子是新开的,门口的招牌簇新簇新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一口一个黄大爷,黄显俊指着霍柔风对那掌柜的道:“记住了,这位就是霍九爷,杭州来的霍九爷。”

那掌柜的连忙打个千儿,对霍柔风道:“哎哟,我怎么一大早就听到两只喜鹊一起叫呢,原来不但有黄大爷光顾号,就连大名鼎鼎的霍善人也来了。”

霍善人?霍柔风给逗得差笑出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外号。

黄显俊没有带她来错地方,这家馆子的羊肠子果然美味,霍柔风爱喝羊肠,可是却不吃羊杂,她喝羊杂汤也是只喝汤,把里面的羊杂拣出来。可是这羊肠子却不一样,比普通的羊杂都要好吃,霍柔风吃得干干净净,把跟在身边的张亭和张轩看得有着急。

临出门的时候,采芹再三叮嘱他们两个,不要让九爷在外面乱吃东西,大酒楼的也就罢了,如果是摊子馆子的,是万万不能让他吃的。

可是现在,九爷不但吃了,而且还吃得不少,这事可不能让采芹知道,否则他们两个就没有舒坦日子了。

霍柔风吃完一碗,又要吃第二碗,张亭和张轩递个眼色,张轩便跟着伙计悄悄溜了出去,一出门便把那伙计叫住,道:“你转一圈,就今天的羊肠子没有了,请九爷改天再来。”

着,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碎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下笑道:“好嘞,哥下次别忘了陪九爷多光顾几回。”

张轩冲他挥挥手,正想回屋去,一瞥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再想仔细看看,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张轩和张亭从就跟着伯父练功夫两人有有笑,不一会儿便到了黄显俊的那家名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

这家馆子是新开的,门口的招牌簇新簇新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一口一个黄大爷,黄显俊指着霍柔风对那掌柜的道:“记住了,这位就是霍九爷,杭州来的霍九爷。”

那掌柜的连忙打个千儿,对霍柔风道:“哎哟,我怎么一大早就听到两只喜鹊一起叫呢,原来不但有黄大爷光顾号,就连大名鼎鼎的霍善人也来了。”

霍善人?霍柔风给逗得差笑出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外号。

黄显俊没有带她来错地方,这家馆子的羊肠子果然美味,霍柔风爱喝羊肠,可是却不吃羊杂,她喝羊杂汤也是只喝汤,把里面的羊杂拣出来。可是这羊肠子却不一样,比普通的羊杂都要好吃,霍柔风吃得干干净净,把跟在身边的张亭和张轩看得有着急。

临出门的时候,采芹再三叮嘱他们两个,不要让九爷在外面乱吃东西,大酒楼的也就罢了,如果是摊子馆子的,是万万不能让他吃的。

可是现在,九爷不但吃了,而且还吃得不少,这事可不能让采芹知道,否则他们两个就没有舒坦日子了。

霍柔风吃完一碗,又要吃第二碗,张亭和张轩递个眼色,张轩便跟着伙计悄悄溜了出去,一出门便把那伙计叫住,道:“你转一圈,就今天的羊肠子没有了,请九爷改天再来。”

着,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碎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下笑道:“好嘞,哥下次别忘了陪九爷多光顾几回。”

张轩冲他挥挥手,正想回屋去,一瞥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再想仔细看看,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张轩和张亭从就跟着伯父练功夫着,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碎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下笑道:“好嘞,哥下次别忘了陪九爷多光顾几回。”

张轩冲他挥挥手,正想回屋去,一瞥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再想仔细看看,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张轩和张亭从就跟着伯父练功夫

正文卷 第一四三章 少年游

九月的香山,如同抹上了一层胭脂,鲜艳夺目。湛蓝的天空深邃悠远,微风吹过,枫叶迎风而舞,辉映着温存的阳光,似云霞漫卷在秋日的光影里。

今天是重阳节,来香山登高赏红叶的人很多,有文人雅士,也有戴着幂篱的女眷,更多的则是像霍柔风黄显俊这样活泼泼的少年人。

两人在香山小馆和李烨、芦瑜汇合,原以为他们两个早就来了,却没想到那两个比他们来得还要晚。

李烨又迷路了,不但迷路,他还把赶车的车马式也指挥得迷了路,李家的马车在香山脚下转悠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香山小馆。

黄显俊指着李烨的鼻子哈哈大笑:“李烨,下次你还是在家里好生待着,我去接你,让霍九去接芦瑜,别看霍九初来乍到,他可比你认路。”

其实霍九也不太认路,但是比起李烨强多了,再说,霍九没有瞎指挥的毛病。

李烨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黄显俊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想要瞎指挥啊,还不是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这下子黄显俊和霍九都来了兴趣,黄显俊道:“你今年才到京城,你认识的人还都是我引见给你的,你还能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人?”

李烨想反驳,可是黄显俊说的句句属实。他是四人里年纪最大的,之所以还要和这群小屁孩儿在一起玩儿,说白了就是想要认识更多的人,早日融进京城的圈子。

他只好看向芦瑜:“我说了他们不相信,你来说。”

芦瑜正蹲在地上逗金豆儿,闻言抬起头来:“也没啥,就是遇到展愉了。李烨让马车往岔路上走,结果走着走着就越绕越远了。”

“展愉?芳仪长公主的驸马?”霍柔风来了精神,“你们和展愉有仇?看到他,你们躲什么?”

李烨伸出一根手指又指着芦瑜道:“我可没说要躲,我压根就没见过展愉,不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个姓展的,你们问他,是他看到展愉,就吓得像个缩头乌龟,催着我快点躲起来的。”

芦瑜霍的站起来,嚷道:“谁像缩头乌龟了?是我祖父说过,看到姓展的就要避开,不要和姓展的扯上关系的。”

“姓展的?”不知为什么,霍柔风听到这三个字,脑海里首先闪出来的便是展怀的那张脸,“姓展的欠你家银子不给吗?”

“怎么会呢?我家是开钱庄的,怎么怕有人欠银子不给,别说,倒是也怕,就是有金山也能借完,不过我祖父不是因为这个才让我躲着姓展的,他是怕我不懂事,惹上不该惹的人。”芦瑜嘟哝着。

霍柔风还要再问,黄显俊拉住了她:“行了行了,你刚来京城,有的事情还不知道,这京城里,比咱们几个有钱的人家不多,但是比咱们有权的可太多了,唉,芦瑜的祖父说得没错,看到姓展的就要躲着,不是惹不起他们,是......”

黄显俊四下看看,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去年展家派人来北直隶收防风,专做药材生意的钟家以为这是送上门的大生意,卖给展家大批防风,展家的人前脚刚刚出了北直隶,钟家就走水了,把钟家满门上下一个没活,全都活活烧死了。”

“啊?”霍柔风大吃一惊,“钟家是在京城吗?”

“不在,钟家在邯郸,离京城也不远,你家的四时堂是药铺子,说不定也和钟家打过交道,他们家自己有几千亩的药田,听说钟家人死了之后,家里的药田被远房亲戚得了去,今年全都改种瓜果蔬菜了,连一棵草药也没敢再种。”

黄显俊说得口沫横飞,一旁的芦瑜频频点头:“就是啊,你们说,这展家谁还敢招惹?我看到展愉能不跑吗?有多远就要跑多远啊。”

黄显俊哈哈大笑:“你连辆马车都没有,你怎么跑啊,这次是有李烨,下次你是不是要让你家轿夫撒丫子跑啊?”

芦瑜面红耳赤,一拳捶到黄显俊肩头:“黄大头,说人别说短儿,我们家又不是置不起马车,我祖父说要学读书人的儒雅之风,所以才不置马车的。”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儒雅之风和坐不坐马车有什么关系。

四个人打打闹闹上了山,霍柔风和李烨都是第一次来香山,他俩又都是从江南来的,江南的风景与京城的不同,两人的注意力都在风景上,把方才的事情抛到了九宵云外。

黄显俊却还揪着芦瑜不道,打趣他道:“对了,我听书院的先生说过,读书人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也要给天地君亲师全都磕过头,才能拿起筷子吃饭,你们家也这样吗?”

芦瑜怔了怔:“给长辈磕头倒也能行,可我家吃饭时是在堂屋里,莫非还要挂上皇上的画像吗?”

黄显俊笑得直不起腰来,芦瑜这才明白是被黄显俊耍了,挥起拳头就朝黄显俊的大脑袋砸过来,黄显俊连忙抱住头:“喂喂,读书人动口不动手,你这算哪门子读书人?”

闻言,芦瑜抓过黄显俊的手就咬了一口,痛得黄显俊嗷嗷直叫。

芦瑜这才解气,黄显俊气不过,对芦瑜吼道:“一会儿下山到馆子吃饭,你那份自己结帐,我不给你出钱!”

芦瑜张口结舌,他哪有银子啊,他只好看向霍九:“霍九,你带着银子了吗?你给我结帐行吗?”

黄显俊指着他就骂:“你的脸皮可真厚,这里面就属霍九年纪最小,你让他给你结帐?”

芦瑜只好又看向李烨,李烨比他大,他让李烨帮他结帐总行吧?

霍柔风和李烨还是第一次见到芦瑜这么穷的有钱人,两人笑得前仰后合,霍柔风不由得想起展怀来了,展怀不穷,可就爱沾便宜,恨不能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对了,花三娘的月例银子还是她出的。

正在这时,李烨忽然不笑了,踮起脚尖看向前面,霍柔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不远处的一棵红枫下面,站着一个人。

正文卷 第一四四章 看漫山红遍

红叶如火,那人穿着深色的披风,站在一片红枫之中,清秀的面颊如寒月皎洁,即使是这是白天,即使这是盛景喧喧,他依然如同当空皓月,清贵不可方物,处身于浓墨重彩之中却不觉突兀,就像他天生就应该站在那里,如同冰与火,冬与夏,看似截然不同,却又相互衬托。

若这世上能有人可与明月相比,那一定就是谢思成。

李烨的堂兄李振,在杭州时就与谢思成相熟,两人还一起去浮玉楼赴宴。

今天在老沧州羊汤铺子,霍柔风是见过谢思成的,只是她没有想到,还会在香山再次遇到他。

老沧州离香山并不近,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

“你认识撷文阁的谢老板?”霍柔风问李烨。

李烨道:“我在堂兄家里见过他一次,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还记得我,没想到他也来了京城。”

霍柔风笑道:“真巧,我也认识他,我们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吧。”

说着,她转身冲着还在打闹的黄显俊和芦瑜道:“走啊,那边有个朋友,我介绍你们认识。”

四个人一起向谢思成跑了过去,谢思成远远看着他们跑过来,他的嘴边挂着温暖的微笑。

李烨虽然比其他三个要大了两三岁,但他个子不高,又生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和他们三个差不多的年纪。

在谢思成眼里,这四个都是小孩子。

四个人跑到谢思成面前,霍柔风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谢大哥,你也来香山看红叶啊?”

谢思成微笑:“阿风,许久不见。”

是啊,有一阵子没有见过了,自从那一次,他去双井胡同,向霍柔风打听霍思谨之后,霍柔风就没有见过他了,出门时路过撷文堂,她也会让马车绕着走。

若不是今天在老沧州见过他,现在她也不会跑过来。

她承认自己是个小心眼,就是小心眼。

霍柔风指着身边其他三个人,向谢思成一一介绍:“这个是扬州李家的李烨,这个是......”

和芦家、黄家和李家相比,撷文堂的生意不算什么,但是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霍柔风便发现,这三个小子看谢思成的目光便充满仰慕与崇拜。

这是霍柔风意料之中的。

谢思成本就是不平凡的,她都如此,何况这三个半大孩子呢。

霍柔风开口问道:“谢大哥,你是自己来的?我们到那边的石亭里坐坐吧,黄显俊,你不是带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吗?”

黄显俊一拍脑门,冲着自己的小厮大声喊道:“快去把酒菜拿来。”

说着,便一马当先往石亭里跑,芦瑜见他跑了,也跑着去追他,李烨生怕丢下他一个人又会迷路,便也跟着一起跑,反倒把霍柔风和谢思成落到了后面。

霍柔风看一眼前面几个人的背影,又扭头看着谢思成,忽然问道:“谢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吧。”

她直接了当的问出来,谢思成眼中的光微微一凝:“阿风,你很能干。”

霍柔风没有想到谢思成会这样说,非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冒出这样几个字来。

“谢大哥,你是说我家的那桩官司,还是说我这个从七品的官身?”她笑嘻嘻地说道。

谢思成莞尔:“那桩官司本就是无妄之灾,而区区一个从七品,阿风还会放在心上吗?”

霍柔风抿嘴笑了,谢思成又道:“我说的是他们三位。”

他的下巴微扬,看向前面石亭里三个年少的身影。

霍柔风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谢思成道:“阿风很喜欢交朋友吗?”

霍柔风叹了口气:“很喜欢,可惜我的朋友不多。”

在杭州时,她没有什么朋友,来到京城以后,这才有了几个能一起玩的朋友。

谢思成没有说话,目光深远地看着石亭里的几个人。

霍柔风又想起当日在万华寺的后山上,谢思成独自在石阶上吹笛子的情景。

她站住脚步,问道:“谢大哥,你早就认识霍思谨吧,你也知道她为何会住在庵堂里吧?”

谢思成如同水墨画般的眉头微微一动,凝神看着霍柔风:“阿风,你为何这样问?霍小姐在庵堂里是为生母尽孝,这事在京城里也不是秘密吧。”

霍柔风微笑道:“京城里也有寺院,也可以出资建庵堂,为何要不远千里,去无锡的万华寺呢?是因为万华寺离京城远,才够有诚意吗?”

谢思成嘴角的笑意渐浓:“阿风,你对霍小姐的事情很感兴趣吗?”

“对,很感兴趣。”霍柔风回答。

谢思成笑得如沐春风:“可惜别家女眷的事情,我没有兴趣,因此也不知晓。”

霍柔风睁圆了眼睛,瞪着谢思成,好一会儿才道:“好吧,我早就猜到你不会说了,那么下次我见到霍思谨时,自己当面问问她吧。”

霍柔风说完,拔腿就往石亭走去,谢思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伸手拽住霍柔风的衣袖:“阿风,男女有别,即使你见到霍小姐,也不可如此孟浪,这种事岂是你能问的?”

霍柔风顿住,低头看着他握住她衣袖的那只手,那手洁白如玉,比女子的手还要秀气。

谢思成看到霍柔风在看着他的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把手缓缓松开,霍柔风的衣袖上留下了几道皱褶。

“阿风,霍小姐自幼失恃,是苦命之人,你不要惊扰到她,可以吗?”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霍柔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山野里的空气凉爽中带着一丝泥土的潮意,让她有点发冷。

谢思成的声音里充满着警告,她还是第一次在谢思成眼中看到了急切。

谢思成不想让她打扰到霍思谨!

只是防备她,还是每个人全都防备?

霍柔风猛的抬起头来,正视着谢思成,学着他的样子,也一字一句地问道:“霍思谨和我有什么关系?别人若是不知道,太平会总会知道的吧?”

她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若是太平会也不知道,我就只能自已去查了。”

正文卷 第一四五章 看层林尽染

一阵山风吹过,红叶随风飘落,霍柔风伸出手去,一片红叶落到她的手掌上。

她的手很小,洁白如玉,那片红叶静静地躺在她的掌中,如同一只展开翅膀的大蝴蝶。

谢思成的心像是被羽毛滑过,莫名的有点痒。

他连忙收回目光,微笑着说道:“我听人说过,若是能在枫叶落地之前便接住它的人,一定会得到幸运,阿风,你的运气肯定会很好。”

霍柔风双手合什,把枫叶放在两手之间,她半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然后睁开眼睛,把那片红叶用力向空中抛去,红叶随风而动,转眼便飘得无影无踪。

谢思成柔声问道:“你在许愿吗?”

霍柔风歪着脑袋看向他:“我在许愿,许愿能早日在你身上查出霍思谨和我之间的关系。”

谢思成怔住,随即无奈地笑了。

这个小孩,总有些出人意料。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直接的人,直接了当,却又不让人讨厌,相反,霍九让他很舒服。

对,就是舒服。

最初遇到霍九时,他在宁波的小船上,像一只迷路的小兔子,警惕却又乖巧。后来再遇到他时,他已是那个财大气粗的霍九爷了,便是无论是小兔子还是霍九爷,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阿风,你能对我说出太平会,我自是不必再瞒你,我确实是太平会的人,你也不用再去查了,若是想知道太平会的事,只管问我,能对你讲的,我必是言无不尽。”

他说到这里,静静地看着霍柔风,皎洁的面庞被漫山遍野的深红浅红映衬出一抹淡淡的红晕,霍柔风想起杭州家里住的一株茶花,一片片花瓣如同白玉雕成,只有在阳光下才能透出浅浅的淡红。

“关于霍江霍大人府上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有一件事,我是能对你讲的,那便是你与霍小姐没有关系。”

他说完了,依然静静地看着霍柔风,他与霍柔风离得很近,他能闻到霍九身上淡而清甜的味道,没错,这是霍九身上的味道,不是花香,像是水蜜桃的味道。

霍九果然是娇养着的孩子,谢思成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水蜜桃的香料来薰衣裳。

“阿风,这下你可信我了?”他问道。

他的声音清幽得也如这林间微风一样,霍柔风想起他的笛声,在庵堂外面,为霍思谨所吹的那曲虞美人。

谢思成说,她和霍思谨没有关系!

她展颜,咧开嘴,嘴角高高翘起,她有个直觉,谢思成没有骗她。

她的心忽然就安静下来,像是跑了很远的路,看到一片石亭,石亭里摆着凉茶,拿起来喝上一口,真爽。

她踮起脚尖,指着不远处山坡上的石亭,对谢思成道:“黄大头带的是福王府里的御酒,咱们快点过去吧。”

说着,抢在谢思成前面,向石亭跑去。

谢思成看着她在一片红影中奔跑,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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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活,他便又想起了那个有月亮的晚上,抱着受伤的脚丫坐在岸边的小孩,小兔子,一只可爱又机灵的小兔子。

黄显俊不但带了酒,还带了菜。酒是二十年的女儿红,用红泥小炉温着,放了话梅和姜丝;一只紫铜锅子,炭火烧得很旺,两个小厮手脚麻利地把肉切成薄片,配上几道时令小菜,还有羊脸肉、羊肠子、羊肝和羊肚。

李烨目瞪口呆,他指着小厮们正在切的鲜肉,问黄显俊:“你来香山还带着肉?”

黄显俊得意地用手指敲着食盒:“酒和锅子、炉子都是从家里带的,这肉和这些小菜羊杂羊肠子,都是在老沧州买来的。”

说着,他夹了一截羊肠子扔进紫铜火锅,对几个人道:“早上你们不在,没有尝到,现在有口福了,都尝尝这羊肠子,保证你们在别处吃不到。”

李烨咧嘴:“这什么玩艺儿啊,能吃吗?”

黄显俊道:“你们南方人就是这样,尤其是江南人,这个也不能吃,那个也不敢吃,你看看霍九,他也是从江南来的,一点也不挑。”

霍九正瞪着那碟子羊肠子运气,听到黄显俊提到她的名字,她指着那砸子羊肠子,恶狠狠地道:“我说怎么没有了呢,原来被你买了,你害得我早上少喝了一碗。”

霍九爷遇到喜欢吃的东西不容易,今天遇到了,还没能解馋。

芦瑜却早就自己拿起筷子,到紫铜锅里夹肉吃起来了,黄显俊见了大骂:“你们家不是要学读书人吗?有你这样的读书人吗?你给我把筷子放下!”

芦瑜连头都不抬,嘴里吃着肉,口齿不清地说道:“烫,太烫。”

霍柔风忍不住哈哈大笑:“芦大,你家是不是连肉也不吃啊?”

芦瑜立刻反驳:“才不是呢,我祖父说君子不能贪恋口腹之欲,平时吃饭要以瓜果蔬菜为主。”

这一次,就连谢思成的嘴边也溢出一抹笑容,霍柔风早就笑得弯下腰去,她这辈子也不去芦家蹭饭吃。

李烨瞪目结舌,他很认真地问芦瑜:“京城里的书香门第都是不食肉靡的吗?这倒是和江南不一样。”

黄显俊把他带来的那只红木描金的大食盒敲得砰砰直响:“李烨,你可千万别相信,书香门第若是都是他说的那样,我们京城的肉铺、海味铺岂不早就关门了?只有他们金祥泰才是这样,我听说金祥泰的伙计们一年只吃三次肉,一次是过年,一次是元宵节,一次是中秋节。”

李烨张大了嘴,又闭上,然后不解地问芦瑜:“伙计们一年只吃三次肉,那他们哪有力气干活儿?”

芦瑜早被这几个人笑得面红耳赤了,好不容易有李烨这样正经的人,他连忙解释:“我家是开钱庄的,没有力气活儿,也就是扛扛银子什么的。”

没等李烨说话,霍柔风已经笑得咳嗽起来,黄显俊捂住肚子,谢思成笑得直摇头,一旁的十来个小厮则个个低下头,强忍着没让自己跟着一起笑出声来。

正文卷 第一四六章 暗香盈盈去

芦瑜不明白大家为何笑成这样,不明白事情索性不去理会,他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边吃边烫得直呼气,黄显俊见了,连忙对大家说:“快点吃吧,再不吃就都让芦大一个人吃光了。”

闻言,张亭上前一步,道:“让小的服侍几位爷烫菜吃吧。”

芦瑜直摇头:“不好不好,吃这个就要自己烫来吃,这才有意思。”

黄显俊也道:“对啊,这是在外面,咱们也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对了,谢大哥,你不在意的吧?”

谢思成笑道:“无妨,热闹就好。”

黄显俊大声道:“听听,谢大哥也这么说了,谁想吃啥就自己烫来吃,不用让人服侍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瞪着霍柔风:“霍九,你行吗?”

霍柔风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我行的,我自己来。”

说着,站起身来,踮起脚尖,拔着脖子就往紫铜锅里看,然后,端起那碟羊肠子,噗通一声倒进紫铜锅里,汤汁四溅,她吓了一跳,一旁的谢思成眼疾手快,把她向后一拽,即使这样,还有几滴热汤溅到了她的衣襟上。

张亭和张轩面如土色,九爷差一点就给烫到了。

“九爷,您没事吧?”张亭问道。

霍柔风嫌弃地抖抖胸前的衫子:“没事。”

说着,回头对谢思成道:“多谢谢大哥。”

刚才被谢思成一拉,她贴到了谢思成胸前,现在离开了一点,但是一回头,耳朵还是蹭到了谢思成的肩头。

谢思成只觉那股清甜的水蜜桃味就在鼻端,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也不知是这味道的缘故,还是桌上传来的肉香,他的肚子有些饿了。

这时,黄显俊笑道:“霍九,一看你就是让人伺候惯了的,哪有你这样烫菜的,若不是谢大哥拉你一把,今天你就要给烫着了。”

霍柔风冲他做个鬼脸,对张亭道:“你把羊肠子拣出来给我吃。”

张亭和张轩头都大了,今天他们好不容易说动老沧州的伙计,假装羊肠子卖完了,才没让九爷喝第二碗,却没想到黄显俊还是买下带到山上来了。

可是九爷要吃,他们也只能用筷子挑了几断羊肠子,放到霍柔风的碗里。

霍柔风除了羊肠子以外,别的什么也不吃。

谢思成见了,不由莞尔,这个霍九,就是个小孩子。

几个人正在吃吃喝喝,黄显俊的小厮马儿跑进石亭:“爷,长公主府的人过来了。”

黄显俊正夹着一片羊肉往嘴里放,闻言手上一哆嗦,带着汤汁的羊肉掉到他身上簇新的袍子上:“你说谁?长公主府的?”

马儿道:“是啊,他说他是长公主府的。”

说着往石亭外面指了指。

众人一起望过去,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站在不远处,年纪轻轻,却弓着腰,黄显俊常在福王府走动,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内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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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怠慢,对马儿道:“快去请进来。”

霍柔风也认出这人是内侍,芦瑜自幼长在京城,也是见过的,唯有李烨什么也不知道,好奇地问道:“长公主府?是不是就是今天遇到的展愉府上?”

芦瑜悄声道:“展愉是长公主的驸马,但是长公主府是长公主府,不是展愉的府第,你可别瞎说。”

李烨还要再问,马儿已经引了那名小内侍走了进来,内侍冲着亭内的几个人拱拱手,尖着嗓子说道:“长公主听说霍九爷在这里,让咱家来请霍九爷过去说话。”

原来是冲着霍九来的。

众人一起看向霍九,霍柔风接过张亭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嘴,从石凳上跳下来,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吃着,我跟这位小公公去去就来。”

那个小内侍眉头微微一动,这个霍九可真没有规矩,还“去去就来”,说得像是要去见什么无关紧要的客人一样。

霍柔风整整衣衫,跟着小内侍走出石亭,张亭和张轩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他们跟着。

张亭和张轩无奈,只好眼巴巴看着霍柔风跟着那名内侍走远,这才小跑着追过去,却并没有靠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谢思成微眯着眼睛看着张亭和张轩的背影,黄显俊凑过来,羡慕地说道:“啧啧,看霍九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有眼色的,先前我还以为这两个小子就是长得顺溜一点呢,谢大哥,你说是不是?”

谢思成笑而不语,李烨则插嘴道:“黄大头,你是在京城待久了,不知道我们江南的事,霍家在江南可比在北直隶的名气要大得多,下次你到杭州,我请你去浮玉楼,一边赏着西湖美景,一边吃美酒佳肴,对了,不该我请,浮玉楼是霍九的,要请也是让他请。”众人一起看向霍九,霍柔风接过张亭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嘴,从石凳上跳下来,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吃着,我跟这位小公公去去就来。”

那个小内侍眉头微微一动,这个霍九可真没有规矩,还“去去就来”,说得像是要去见什么无关紧要的客人一样。

霍柔风整整衣衫,跟着小内侍走出石亭,张亭和张轩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他们跟着。

张亭和张轩无奈,只好眼巴巴看着霍柔风跟着那名内侍走远,这才小跑着追过去,却并没有靠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谢思成微眯着眼睛看着张亭和张轩的背影,黄显俊凑过来,羡慕地说道:“啧啧,看霍九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有眼色的,先前我还以为这两个小子就是长得顺溜一点呢,谢大哥,你说是不是?”

谢思成笑而不语,李烨则插嘴道:“黄大头,你是在京城待久了,不知道我们江南的事,霍家在江南可比在北直隶的名气要大得多,下次你到杭州,我请你去浮玉楼,一边赏着西湖美景,一边吃美酒佳肴,对了,不该我请,浮玉楼是霍九的,要请也是让他请。”

正文卷 第一四七章 拟就王孙借十分

霍柔风跟着那名内侍,穿过一株株红枫,走上一道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片空地,用幔帐围起,外面站着几十名衣甲明亮的侍卫。

霍柔风心里一动,这么大的排场,幔帐里的人或许不只是芳仪长公主和驸马展愉吧。

内侍和帘外的人小声说了两句,便闪身进去,只留霍柔风一人,低眉垂目站在幔帐外面,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从里面走出一名随从打扮的少年,对霍柔风道:“这位是霍大人吧,里面请。”

少年称呼她为“霍大人”,霍柔风对这个新称呼有点不适应,她这个从七品的芝麻绿豆官,也只是个虚职而已,加之她只有十一岁,就连上门恭贺的人也没有叫过她霍大人。

她抱抱拳,跟着那少年走进帷幔,心里更加确定,今天要见她的那个人,不会是芳仪长公主。

帷幔里摆着一张黄花梨雕云龙纹长桌,长桌后面坐着一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袭宝蓝色缂丝直裰,头发一丝不乱,用白玉簪绾起,长眉如鬓,一双眼睛雾气腾腾,眼波潋滟,眼角微微上挑,即使不笑,也似含着一朵桃花。

霍柔风一踏进帷帐便认出来了,这是庆王,她在永济寺见过的。

她做势要跪,庆王笑道:“行了,这里荒郊野外的,哪有这么多的礼数,坐下说话吧。”

霍柔风谢过,有内侍搬过胡凳,霍柔风坐下,一双大眼睛在庆王身边扫了扫。

庆王问道:“你可是奇怪,为何不见长公主?”

霍柔风道:“那一定是下官来得太慢,长公主先走了。”

庆王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哈哈大笑,对方才那个少年说道:“你听听,这才叫会说话的,难怪太后对他印像深刻。”

少年颔首:“太后慧眼。”

庆王笑着对霍柔风道:“你说得没错,长公主还要赏景,便和驸马先走了,本王一向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自有大把的时间来等着你。”

霍柔风拱手:“下官不才,让王爷久候了。”

庆王显然对她的应对很是满意,指着那少年对霍柔风道:“他叫苏浅,是本王的伴读。”

霍柔风冲着苏浅抱抱拳,对庆王的话心领神会。

此时帷帐内只有他们三个人,庆王之所以告诉她,苏浅是自己的伴读,就是暗示她,苏浅是可以信任之人。

庆王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风,他唇边含笑,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挑剔,相反,他的目光里还有几分欣赏。

“霍九,那天在永济寺里,本王没有仔细看你,现在才发现,你和寻常的商户子弟果然不同。”

自从霍柔风有了那个从七品的官身之后,不论别人怎么说,霍家都已不再是商户了,这番话若是从别人说的,难免有些不敬,但是这从庆王口中说出来,意思便就不一样了。

霍柔风道:“下官祖上是商户,下官在没有圣上的恩赐之前,也是商户。”

庆王道:“你这孩子不但会说话,而且也很知道分寸,本王很喜欢。”

霍柔风起身谢过,一双妙目在庆王脸上打个转儿,问道:“王爷找下官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庆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反问道:“霍九,你以为本王会有何吩咐?”

霍柔风道:“下官不知,但是下官等着王爷能有所吩咐,这样一来,下官一家子在京城就能站稳脚跟,不用再担心被人抓进大牢了。”

她说得便是王家的那桩案子。

庆王脸上的笑容更盛,霍家是聪明人,霍九也是聪明人,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那好,本王还没有想到要吩咐你做什么,待到本王想起来,再告诉你。”

庆王说到这里,桃花眼眨了眨:“霍九,你这么有信心,本王会用你?”

霍柔风摇头:“下官没有信心,下官也不想为人所用,但是下官家里是商人,商人重利,有利可图之事,下官不会错过。”

庆王扬起精致的下巴,眯起眼睛看着霍柔风,好一会儿,他才笑道:“霍家想要有利可图?这利是官还是银子?”

霍柔风道:“王爷可知我们家为何会来京城吗?”

庆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道:“久闻霍大娘子是女有陶朱,想必是要把生意越做越大吧。”

霍柔风摇摇头:“王爷,我们家只有我们姐弟二人,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就是够吃够喝足矣。王爷既然把霍九叫过来,想必也知道彭城伯府与霍家长房有来往了吧。”

庆王眉毛一扬,他当然知道,霍家长房的霍子兴和霍三如今就在京城,他们曾经几次三番去彭城伯府,都被门子轰了出去。

彭城伯府是皇后的娘家,皇后背后站着的就是皇帝。

霍柔风又道:“我们姐弟人单势孤,只想守住父亲留下的家业,因此才会离开杭州老家,搬来京城。”

庆王心里的疑团顿消,原来如此,听闻霍九只是霍家养子,想必是霍家长房借助彭城伯府之势,想把二房的这注大财吞为己有。

彭城伯府有个姻亲就在杭州。

这对姐弟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惹不起彭城伯府,索性搬到京城,只要能和宫里做生意,便能有机会攀上王公显贵,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住家业。

霍九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也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家的目的,自家的软肋完全暴露出来了。

庆王对苏浅道:“本王倦了,你送霍九出去吧。”

霍柔风起身告辞,跟着苏浅走出帷幔。

二人一直走下石阶,苏浅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望着霍柔风:“霍九,今日之事,不要对人提起,包括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

霍柔风学着庆王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浅:“你当我是傻子吗?”

苏浅一怔,正色道:“霍九”

霍柔风没等他说下去,冲着他挥挥手:“行了,我晓得了,城西有家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苏兄要找我时,只需给我捎个信,在那里等着我便是了。”

说完,她一溜烟儿地跑了。

正文卷 第一四八章 山前人望翠云屏

直到霍九跑得不见人影了,苏浅才摇摇头,他没有想到与霍九的第一次接触居然是这样的。

他回到帷帐内,庆王正用雪白的丝帕仔细擦拭着一把短刀,听到他的脚步声,庆王没有抬头,问道:“霍九和你说些什么?”

苏浅老老实实地回答:“霍九说城西有家羊汤馆子,让我要找他时,便给他捎个信,到那家羊汤馆子里等他便是。”

“羊汤馆子?”庆王的目光终于从那把短刀上移开,疑惑地看着苏浅,“什么羊汤馆子?霍家的?”

苏浅苦笑:“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打听了,今天早上霍九和黄显俊在这家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用了早饭,霍九很喜欢那家的羊肠子,没有吃够。”

庆王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够了,又对苏浅道:“据无锡传来的消息,这个霍九在无锡的时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赵家的事,他也参与了,而且在那件事上,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霍家。”

无锡的那件事,不过就是从梅花岭的几个村民引起的,谁又能想到,不过就是几个命如草芥的村民而已,却牵出了赵家,把无锡米市搅成了一锅沸水,也断了庆王的财路。

那件事上,最终只有霍家得了好处。梅花岭的村民把霍家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又因为赵家出事之后,又牵扯出宋家和另外两家米商,没有了中间的分成,霍家成了无锡米市上笑到最后的人。

不但如此,霍家还暗中出面,把苏离调到了无锡。

庆王笑道:“听说就是霍九亲自出面,去的无锡商会。”

苏浅道:“我与苏离是同族的从兄弟,苏离是庶出,又只是同进士出身,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强孥之末,王爷不必为此等小事挂怀。”

庆王哼了一声,道:“可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出身的同进士,霍家却能给他谋了个肥缺,你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单凭区区无锡商会的引荐又怎可成事?”

苏浅一怔,是啊,不要小看苏离现在的官职,当初几路人都在争这个缺儿,可谁又能想到,居然落到苏离头上?

“王爷,霍家背后还有人?不可能的,若是霍家姐弟还有依靠,彭城伯府的案子,也不会轻易找到他们头上。”苏浅说道。

庆王叹了口气:“这就是本王想不通的地方,无锡的那件事闹得那么大,如果只是个小小的霍家,又怎能搅起那么大的风浪?就连无锡卫也出手了,呵呵。”

就因为那件事是无锡卫出手,所以庆王才无从可查。

若不是赵清泰死得及时,祸水就要引到他的身上了。

霍柔风回到石亭里时,众人已经吃饱喝足,石桌上的紫铜锅子已经收起来了,芦瑜正在剔牙,看到霍柔风便笑道:“霍九,你来晚了,我们都吃饱了。”

霍柔风白他一眼,大咧咧在石凳上坐下,张亭和张轩无声无息地跟了进来,在她身后站好。

黄显俊把个装着瓜子的荷包递给她,问道:“长公主找你什么事?”

霍柔风叹了口气:“我去的慢了,长公主已经先走了,让我在那里吹了半天山风,内侍才让我回来。”

她说得直到霍九跑得不见人影了,苏浅才摇摇头,他没有想到与霍九的第一次接触居然是这样的。

他回到帷帐内,庆王正用雪白的丝帕仔细擦拭着一把短刀,听到他的脚步声,庆王没有抬头,问道:“霍九和你说些什么?”

苏浅老老实实地回答:“霍九说城西有家羊汤馆子,让我要找他时,便给他捎个信,到那家羊汤馆子里等他便是。”

“羊汤馆子?”庆王的目光终于从那把短刀上移开,疑惑地看着苏浅,“什么羊汤馆子?霍家的?”

苏浅苦笑:“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打听了,今天早上霍九和黄显俊在这家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用了早饭,霍九很喜欢那家的羊肠子,没有吃够。”

庆王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够了,又对苏浅道:“据无锡传来的消息,这个霍九在无锡的时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赵家的事,他也参与了,而且在那件事上,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霍家。”

无锡的那件事,不过就是从梅花岭的几个村民引起的,谁又能想到,不过就是几个命如草芥的村民而已,却牵出了赵家,把无锡米市搅成了一锅沸水,也断了庆王的财路。

那件事上,最终只有霍家得了好处。梅花岭的村民把霍家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又因为赵家出事之后,又牵扯出宋家和另外两家米商,没有了中间的分成,霍家成了无锡米市上笑到最后的人。

不但如此,霍家还暗中出面,把苏离调到了无锡。

庆王笑道:“听说就是霍九亲自出面,去的无锡商会。”

苏浅道:“我与苏离是同族的从兄弟,苏离是庶出,又只是同进士出身,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强孥之末,王爷不必为此等小事挂怀。”

庆王哼了一声,道:“可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出身的同进士,霍家却能给他谋了个肥缺,你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单凭区区无锡商会的引荐又怎可成事?”

苏浅一怔,是啊,不要小看苏离现在的官职,当初几路人都在争这个缺儿,可谁又能想到,居然落到苏离头上?

“王爷,霍家背后还有人?不可能的,若是霍家姐弟还有依靠,彭城伯府的案子,也不会轻易找到他们头上。”苏浅说道。

庆王叹了口气:“这就是本王想不通的地方,无锡的那件事闹得那么大,如果只是个小小的霍家,又怎能搅起那么大的风浪?就连无锡卫也出手了,呵呵。”

就因为那件事是无锡卫出手,所以庆王才无从可查。

若不是赵清泰死得及时,祸水就要引到他的身上了。

霍柔风回到石亭里时,众人已经吃饱喝足,石桌上的紫铜锅子已经收起来了,芦瑜正在剔牙,看到霍柔风便笑道:“霍九,你来晚了,我们都吃饱了。”

霍柔风白他一眼,大咧咧在石凳上坐下,张亭和张轩无声无息地跟了进来,在她身后站好。

黄显俊把个装着瓜子的荷包递给她,问道:“长公主找你什么事?”

霍柔风叹了口气:“我去的慢了,长公主已经先走了,让我在那里吹了半天山风,内侍才让我回来。”

她说得

正文卷 第一四九章 姐妹情深自有缘

秋风徐徐,谢思成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温柔得如同涓涓细流:“这些年来,赵清泰通过无锡商会赚的银子,大多流进了庆王的腰包,如今赵清泰死了,即使赵家还有可用之人,庆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风,庆王是太后幼子,他的所做所为就代表着太后的立场,如今霍家已经在京城扬名,接下来如何,你要早做打算啊。”

霍柔风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着谢思成,淡淡的珠晖下,谢思成的面庞更加皎洁。

“谢大哥,依你所见,我们家该怎么做?”

谢思成柔声问道:“阿风,在你去永济寺见太后之前,你怕不怕?”

霍柔风摇摇头:“不怕,惊扰太后是死罪,可如果被当成在御酒里下毒,并害死王三奶奶的凶手,我们家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横竖都是死,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谢思成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忽然感到一丝悲凉。无论是在霍家亲戚眼里,还是郭咏等人的心目里,霍家姐弟就是砧板之肉,可随意欺凌。

那天霍九忽然出现在太后面前,除了霍家姐弟的精心算计之外,也还需要无比强大的勇气。

霍九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一个被娇养长大的孩子。

“阿风,无论是庆王,还是太后,都不是好相于的,你和霍大娘子,以后要小心行事。”

这几句话发自肺腑,谢思成凝视着霍柔风,眼前的孩子比起同龄人来略矮,白白胖胖的小脸,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一点。

霍柔风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谢大哥的叮嘱,我记下了,对了,谢大哥,以后你是在京城,还是办完事就回江南?”

谢思成微笑:“或许会在京城待上一阵子。”

霍柔风没有再问,谢思成之所以留在京城,一是为了太平会的事,二来应该是因为霍思谨吧。

活了两世,霍柔风都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她看过戏,听过书,那日谢思成在庵堂外吹笛子的情景,在她脑海里时常浮现,那就应是戏文里说过的郎情妾意吧。

霍柔风想到这里时,就有点迷糊,她想起长房的那位表小姐吴碧云来。吴碧云是长房大太太的外甥女,从小到大,每次看到她,便要缠着她,明明不会放风筝,也要跟着她一起去,看到毛毛虫,吴碧云便娇呼着扑进她的怀里,她听长房的婆子们私下里说,吴家和长房大太太提过几次,想把吴碧云嫁进柳西巷来。

柳西巷只有她这一个男丁,吴碧云是想嫁给她了。

前几天,吴碧云还给姐姐写过信,请姐姐帮她买几朵京城的绢花......

哪里买不到绢花啊,分明就是没事找事。

霍柔风想到这里,小脸皱成一团,谢思成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问道:“阿风,是不是还在为庆王的事情烦心?”

霍柔风摇头:“不是,谢大哥,若是有人想嫁给你,可你又不想娶她,那该怎么办?”

谢思成一怔,他没想到霍柔风冷不丁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那就婉转地告诉她吧,总要说清楚,免得拖得久了,反而引起误会。”

霍柔风叹了口气:“算了,这事还是问问姐姐吧,我才不想和那人说话呢。”

看她眼里的神情,显然是对那人很是反感,谢思成莞尔,霍九很有趣啊。

霍柔风回到家里,便蹦蹦跳跳去了姐姐的院子,一进门,就见炕桌上摆了只精致的匣子,匣子里分成九格,每格里各有一对绢花。

绢花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京城里最时兴的花样子。

霍柔风好不容易才舒展开的小脸重又皱了起来:“姐,这是买给吴碧云的?”

霍大娘子笑道:“是啊,说起来也是大太太的亲戚,总要走动的。”

霍柔风道:“吴家会不会找咱家提亲?”

霍大娘子哈哈大笑,用指摸着她头上的小抓髻,道:“你这小脑袋里整天在想些什么,哪有女家主动提亲的?到时咱们家装糊涂,假装不知道吴家的心思,不就行了?”

“还可以这样啊。”霍柔风恍然大悟,她是真的不知道,以前她也没有留意过,若不是今天想起谢思成和霍思谨的事,她也不会想到吴家可能会提亲。

霍大娘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妹一直被当成男孩子养着,虽然聪明过人,可是却少了女孩子应有的细致,也不知以后的妹夫会不会怪她这个大姨姐呢。

“京城里彩绣坊的生意交给你吧,你平日里多去彩绣坊走一走。”霍大娘子说道。

霍柔风的小脸皱得更紧:“姐,你糊涂了?彩绣坊出出进进都是女眷,你自己打理更好一些,我常在那里出出进进,成何体统?”

霍大娘子抚额,原本是想让妹妹多到彩绣坊去,学着辨别布料、花样,即使不会做女红,也能多些女儿家的细致,可是听妹妹的口气,压根快要忘了自己是女儿身了。..

“姐姐送你的那对耳坠子,没弄丢吧?”霍大娘子问道。

“没有啊,我留着呢,等到我及笄的时候,就要戴上。”只要一想这个,霍柔风的大眼睛里便闪闪发光,如同黑曜石般璀璨夺目。

霍大娘子松了口气,这才问起今天在香山的事来。

霍柔风把见到庆王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霍大娘子眉头舒展,赞许道:“你做得很好,我们就应该这样,越是如此,庆王便越是慎重。”

霍柔风笑道:“姐,庆王身边有个叫苏浅的伴读,你让人查查,看他是不是嘉兴苏家的人。”

霍大娘子奇道:“你为何会想到嘉兴苏家?”

霍柔风道:“庆王也顶多见我这一次而已,以后的事,想来就是苏浅与我们联系了,因此,我便留意他了,他说的官话,和苏离的口音有几分相像,可能是嘉兴人特有的。”

霍大娘子心里一动,道:“若真是嘉兴苏家的人,这件事也太过巧合了,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正文卷 第一五零章 嘉兴有君名苏浅

世上大多所谓的巧合,都是人为的安排而已。

嘉兴苏家有人在京中为官,且已位列小九卿,如果苏浅真是出自嘉兴苏家,太后和皇帝为何会让苏浅给庆王做伴读呢?

藩王不得结交朝臣!

因此,皇子和公主们的伴读,历来是在宗室和勋贵子弟中挑选。

霍大娘子没有耽搁,立刻让人去查,没过两日,便把嘉兴苏家嫡房的事情打听到十之八、九。

苏家是大族,要打听他们的事情并不难。

苏家嫡房五房,苏浅和苏离确实是隔着房头的从兄弟,苏浅是二房的嫡子,苏离则是五房的庶子,两人虽然同样出自苏家嫡房,但是地位天壤之别。

苏浅三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去逛灯会,苏父一个不小心,苏浅就被拍花的抱走了。

后来苏浅被人牙子辗转带到京城,被老定安伯遇到,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来,老定安伯初时见他玉雪可爱,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便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将他买了下来。初时还想帮他找到父母,可惜苏浅被拐的时候只有三岁,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一来二去,老定安伯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转而让他与自己的孙儿一起读书识字。

苏浅六岁的时候,老定安伯五十大寿,因为老定安伯的生母是先帝的亲姑姑秀静大长公主,因此,老定安伯的寿辰,皇帝不但有赏赐,还派了只有七岁的庆王亲自来送贺礼。

庆王爷便就是在定安伯府遇到了苏浅,他对老定安伯的几个孙儿全都视如不见,唯独看上了苏浅。

老定安伯索性让自己的长子,收了苏浅做义子,苏浅便以勋贵子弟的名义进宫,做了庆王伴读。

苏浅十岁的时候,不知何故,庆王派他跟着当时的定安伯,也就是苏浅的义父去江南办差,一行人到了嘉兴时,苏浅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来,定安伯立刻派人查问,很快便查到苏家曾在七年前丢失过一个孩子,苏浅便是在那个时候认祖归宗的。

他在嘉兴住了两年,两年之后,庆王出宫开府,便又召了苏浅回京,虽然也曾有御史弹赅过此事,但是定安伯都以苏浅是自己义子的理由,将这些事给压下去了。

之后苏浅便一直留在庆王身边,他没有官职,甚至没在庆王府里当差,仍是一介布衣,仍是庆王的伴读。

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越听越奇,这个苏浅的经历还真是与众不同。

霍柔风好生羡慕,苏浅到了嘉兴,便记起了小时候的事,因此才认祖归宗。

可她呢,她就连做梦也梦不到小时候的事啊,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被抱回来的时候,只有几个月大。

好在她还有前世的记忆,若是连前世的事情也忘记了,她就更加难过了。

她想了想,给苏离的太太写了一封信,信上问起苏浅的事情。

给苏太太写完信,她又给采莲也写了一封。

苏离只是庶子,加之苏大姑娘是被族里的姐妹推下楼梯,才伤了脑子,苏太太与族里的关系定然并不亲近,对于苏浅的事情,恐怕所知甚少。..

而采莲却不同。采莲如今跟着苏大奶奶学习针炙,苏大奶奶因为常给族里女眷诊病,因而在族里人缘极好,采莲本就是出身大户人家的丫鬟,最擅于察言观色,关于苏浅的事,采莲可能比苏太太知道得更多。

霍柔风没有猜错,没过多久,苏太太与采莲的书信便全都到了。

苏太太也只是知道苏家有个嫡子被拍花党拐走,多年之后认祖归宗,她甚至并不知道,这个孩子与庆王的关系。

而采莲则不同,她把苏浅在嘉兴的那两年里的一些事,在信里原原本本告诉了霍柔风。

霍柔风这才知道,苏浅当年与定安伯来到嘉兴,是给皇帝办差,但是却也是收到了苏家找寻孩子的消息,因此,庆王才让苏浅跟着一起回到嘉兴。

霍柔风不由苦笑,原来并非是苏浅比她聪明,能记起小时候的事来,根本就是有人要找孩子,苏浅怀疑自己是苏家骨肉,特意从京城过来查找的。

采莲在信里还写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事,这些事一看就是从苏家的丫鬟婆子口中打听到的,霍柔风不由得夸奖采莲,她想知道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越是这些外人不甚留意的事,反而能看出更多的细节来。

她把采莲的信拿给霍大娘子去看,霍大娘子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对霍柔风道:“看上去,这个苏浅是个很细心,也很冷静的人呢。”

采莲在信里说,苏浅很爱整洁,他的屋子一尘不染,衣服用品都是自己整理,有的时候,丫鬟们帮他整理了,他却嫌不够整齐,自己会重新收拾一遍。有一次丫鬟想不起他的一件祝寿时穿的袍子放在哪里了,他冲口便说:那衣裳乙字箱子里的上属第三件。

还有一次,他从族里的大书房里借了一本书,之后管理大书房的人把帐目记错,把他借的这本书错记成了另一本,他立刻就把当时借这本书的时候,与这本书同一书架上的其他十几本书的名字一一道来。

管理大书房的人依次核对,这才发现,苏浅所说的竟然无一错漏。

而那个时候,已距他当日借书的时候,过了整整两个月。

也就是说,苏浅能把两个月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能精确到每一本书的名字和摆放位置。

哪家的公子哥儿会有这么细心,细心到一件衣裳放在哪里,一本书旁边的书是什么,他都能一一道来。

不但霍柔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就是霍大娘子做了多年生意,阅人无数,见多识广,也没有见过。

姐妹俩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霍柔风才摸着鼻子说道:“姐,我要是像他这样,我会累死的,一定长不大了。”

霍大娘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妹妹:“九儿,以后他定然还会找你,你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正文卷 第一五一章 花三娘子

出乎霍柔风的意料,苏浅并没有急着找她,反而是花三娘回来了。

花三娘就像每次一次,忽然出现在双井胡同,她的那个小小的院子里。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就连门子也没有看到她,两个小丫头去给她院子里的几盆菊花浇水,赫然看到她正在晾衣裳。

霍柔风听说以后,便等着花三娘来找她。

花三娘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在看毕道元写的新故事,这故事讲的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了权利害死了妻子和女儿......

毕道元文笔细腻,娓娓道来,看得霍柔风眼睛通红,把那篇故事交给张亭,道:“印上百八十份,但凡是有点名声的说书先生,人手一份。”

张亭小跑着出去,花三娘笑道:“听说如今茶楼里最流行的,就是女中豪杰的故事了,还说这都是从南边传过来的,京城里的说书先生刚刚学了来。”

霍柔风冷哼一声,问道:“你去了这么久,可有收获?”

花三娘道:“哎哟,九爷,奴婢也想早点回来,无奈宫里这阵子出了点儿事,奴婢便多耽搁了几日。”

霍柔风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盯在花三娘脸上,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两点寒星,花三娘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面色也端凝起来。

“奴婢就先从这几日宫里出的事情和九爷说起吧。皇帝请了一位僧人进宫讲经,偏那僧人喜欢闲逛,那天冲撞到了太后......”

“什么?皇帝让个和尚在后宫到处走动?”霍柔风吃了一惊,这比告诉她,家里的骡子生了小骡子,还让她吃惊。

花三娘道:“是啊,奴婢也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奴婢也不是头一回混进宫里了,可是却连太后的影子也没有见过,这和尚怎么就能在宫里遇到太后了呢,想想就觉稀奇,于是奴婢便多留了几天,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继续说道:“九爷可能没有想到,这位僧人并非是永济寺的和尚那样的,这人是从西域来的,长相和汉人倒是挺像的,只是皮肤黝黑,看不出年纪,说他二十多也行,四十多岁也行。”

“那天太后想到御花园走走,太后前脚出了慈宁宫,御花园里就得了消息,让园子里正在干活的宫人全都回避了。太后是冲着御花园里的那座菊花山去的,重阳节的时候,御花园里堆起了菊花山,可是有几盆名贵的却一直没有开花,如今听说花开了,太后便要过来瞧瞧。”

“可谁也没有想到,太后的凤驾还没有走到菊花山,那山就倒了,几百盆菊花轰然还泻,虽然太后的辇车躲得及时,可还是有几名宫人被花盆砸了,太后也吓得面如土色,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金吾卫的人立刻飞奔着过来,却抓住了那个番僧,原来他在菊花山后面,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把偌大的菊花山弄倒,吓到了太后。”

霍柔风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对花三娘道:“金吾卫就查到这么多吗?”

花三娘道:“他们能查的也只有这些了,一边是皇帝的人,一边是太后。”

霍柔风问道:“接下来呢,太后做了什么?”

花三娘笑得花枝乱颤,她告诉霍柔风:“太后自是不依,庆王爷闻讯后,便去了乾清宫找皇帝,非要把那番僧治罪不可。”

“皇帝非但没有偏向这个小弟弟,反而字字句句都是对这僧人的维护。庆王气不过,就和皇帝吵了几句,皇帝大怒,禁了他的足,让他三个月后不得走出庆王爷半步。”

霍柔风忙问:“三个月吗?皇帝真要禁足?”

花三娘苦笑:“九爷可别小看了这短短的三个月,太后的寿辰便在这三个月内。”

霍柔风终于明白了,皇帝之所以会给庆王禁足三个月,想来就是要错开太后的寿辰。

太后今年不是整寿,按理是不用大肆操办的,但是儿女、孙儿们,也是要给她老人家磕头祝寿的。

如果到时候庆王没有在,这事传扬出去,委实不悦。..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让庆王禁足,错开太后的寿辰。这不但是打了庆王的脸,而且也同时打了太后的脸。

霍柔风问道:“这个番僧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三娘道:“也不知皇帝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个番僧,番僧虽然是胡人,可却有个汉人的法号,他叫惠摩。自从惠摩进宫,皇帝便整日在乾清宫里礼佛,皇帝早就不早朝了,阁老们的廷议,都是由郭咏主持。”

“皇后娘娘自从娘家出事之后,为人低调,很少出现在人前。内阁送来的奏折,皇帝很少去看,阁老们把奏折送过来,皇帝转眼便让人送到坤宁宫,交给皇后。”

霍柔风恍然大悟,问道:“也就是说,自从番僧进宫,真正看折子的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花三娘点点头:“谁也没有想到啊,皇帝还不到三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不急着为皇室开枝散叶,把而沉迷在修佛之中。对了,他还在乾清宫里放了荷花座,据说皇帝每天都在莲花座上参佛呢。”

霍柔风瞠目结舌,她是在宫里住过的人,虽然十来岁便死了,但是宫里的规矩她是知晓的。

因为前世母亲的缘故,霍柔风不认为女子参政有何不妥,因此,她没有再去追问皇后批阅奏章的事,反正对皇帝的所做所为来了兴趣。

“皇帝坐在莲花座上参禅,他当自己是观世音菩萨?”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笑道:“皇帝认定自己前世是个出家人,只是佛祖让他来世间历劫,他这才不得不做了皇帝。”

霍柔风咧咧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顿了顿,这才问道:“那么就是说,皇帝想要出家?他真的舍得吗?”

花三娘道:“这谁知道呢,他是理佛之人,想去可能和我们不甚相同啊,但是九爷先前得的这方恩典,倒是一定会和皇后有关系。”

霍柔风哈哈大笑,那块御赐的牌匾,果然是出自皇后之手。

正文卷 第一五二章 斗法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太后正看着那盆从御花园里搬回的十丈珠帘。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欧阳嬷嬷道:“你让厨房做几道庆王爱吃的点心送过去,唉,这孩子自幼好动,何曾有过三个月不能出府的事啊。真是难为他了。”

欧阳嬷嬷忙道:“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送,您可还有话要捎给王爷吗?”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还能有什么话啊?哀家说什么都是错的。”

欧阳嬷嬷施礼,传身离去。

太后独自坐在玫瑰椅上,刚才的悲戚已经荡然无存,此时的她双唇紧闭,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都要裂开一样。

她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乾清宫的方向。

皇帝这个人恐怕还在忌恨着她吧。

忌恨她当年不肯让他亲政,独揽皇权十余年。

可是忌恨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用。

太后挥手招来一名小内侍,问道:“他可又说胡话了?”

那内侍小声说道:“皇上和惠摩时常说起出家之事,乾清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恐怕是铁了心,当着郭首辅和赵阁老的面,他也提起想要出家的念头。”

“出家?哈哈哈哈哈!”太后硬生生被皇帝逗乐了。

她见过出家的僧人,可还没有见过一个想要当僧人的皇帝。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照此下去,皇帝是真心不想再坐在龙椅上了。

太后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幕声景。

皇帝将朝堂之事全部教给皇后,然后自己躲在乾清宫里,只是一味地修佛。

太后想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道:“摆驾,乾清宫!”

欧阳嬷嬷回来的时候,太后已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欧阳嬷嬷没有停留,也匆匆忙忙跟着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椅子上的太后。

他有一阵子没有见过太后了吧。

他眼中目光闪动,太后心里却是一凛。

或许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过他吗?

“皇帝,听说你是西方衲子,来这凡间只是为了历劫,早日修得正果?皇帝,哀家可有说错吗?”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朕便是那西方衲子,来这人世之间便是渡劫。”

“既然如此,那你还要这名声有何用呢?”太后问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句句都捅在皇帝的心上,太后是想借此机会,废掉他这个皇。

朕早已看清了,早己看清了。

皇帝缓缓地说道:“父皇留下的江山,朕又怎会交出去?太后过虑了。”

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终于笑了出来。

皇帝低眉垂眸,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太后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出了乾清宫。

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迎面走来的黑脸和尚。

那和尚看到太后,并没有惧意,反而放肆地打量着太后,眼神里有玩味,还有一丝淡淡的不屑。

太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任由惠摩打量她。

忽然,她伸出手来,缓缓使向不远处的惠摩,一字一句地说道:“来人,把这个妖僧拿下!”

有内侍飞奔着进去告诉了皇帝:“万岁,不得了了,太后娘娘让人拿了惠摩法师!”

皇帝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便由惊讶转为了愤怒。

太后居然敢在乾清宫抓他的人?

谁给她这个权利,她还以为是三年前,朕还没有亲政的时候吗?

那时太后大权在握,朝堂上下都在她的手心里紧紧握着,她用不上这些,可是现在太后又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为何还要在朕的面前做威做福?

皇帝从莲花座上站起来,赤着脚,披着头发,飞奔着跑出了乾清宫。

太后身姿如松,伫立在乾清宫门前,几句侍卫已经拿下了惠摩。

惠摩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太后面前,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太后正看着那盆从御花园里搬回的十丈珠帘。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欧阳嬷嬷道:“你让厨房做几道庆王爱吃的点心送过去,唉,这孩子自幼好动,何曾有过三个月不能出府的事啊。真是难为他了。”

欧阳嬷嬷忙道:“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送,您可还有话要捎给王爷吗?”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还能有什么话啊?哀家说什么都是错的。”

欧阳嬷嬷施礼,传身离去。

太后独自坐在玫瑰椅上,刚才的悲戚已经荡然无存,此时的她双唇紧闭,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都要裂开一样。

她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乾清宫的方向。

皇帝这个人恐怕还在忌恨着她吧。

忌恨她当年不肯让他亲政,独揽皇权十余年。

可是忌恨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用。

太后挥手招来一名小内侍,问道:“他可又说胡话了?”

那内侍小声说道:“皇上和惠摩时常说起出家之事,乾清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恐怕是铁了心,当着郭首辅和赵阁老的面,他也提起想要出家的念头。”

“出家?哈哈哈哈哈!”太后硬生生被皇帝逗乐了。

她见过出家的僧人,可还没有见过一个想要当僧人的皇帝。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照此下去,皇帝是真心不想再坐在龙椅上了。

太后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幕声景。

皇帝将朝堂之事全部教给皇后,然后自己躲在乾清宫里,只是一味地修佛。

太后想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道:“摆驾,乾清宫!”

欧阳嬷嬷回来的时候,太后已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欧阳嬷嬷没有停留,也匆匆忙忙跟着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椅子上的太后。

他有一阵子没有见过太后了吧。

他眼中目光闪动,太后心里却是一凛。

或许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过他吗?

“皇帝,听说你是西方衲子,来这凡间只是为了历劫,早日修得正果?皇帝,哀家可有说错吗?”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朕便是那西方衲子,来这人世之间便是渡劫。”

“既然如此,那你还要这名声有何用呢?”太后问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句句都捅在皇帝的心上,太后是想借此机会,废掉他这个皇。..

正文卷 第一五三章 帝心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靴踩在青石地上,每一声都像是踩踏在皇帝的胸口上。

在宫里只有侍卫才会穿这样的靴子,不论来的是锦衣卫还是金吾卫,这些人都是太后的人,是太后的,而不是他的。

太可笑了,他在那张龙椅上坐了十几年,却最终还是一个傀儡。

父皇在时,时常说他不如早逝的皇兄,甚至还要当着弟弟的面说,当着大臣们说。皇兄从出生那天就被当成太子培养,而他呢,只不过是皇兄夭折后的替代品。在皇兄死后,他才被强行拉到父皇面前,拉到满朝文武面前,呵呵,一个被忽视多年的人,又怎能和自幼便精心培养的太子相比?

可是没有人会这样想,他们只是认为他比不上太子。可是本朝长幼分明,只要他还活着,就轮不到别人坐上这张龙椅。

那年闽国公带着世子展忱和次子展愉来京城,那时展忱已经成亲了,展愉则是来给父皇相看的,父皇要把芳仪尚给展愉。

他对展家兄弟很好奇,听说他们全都上过战场了,他想像不出,闽国公怎么会让十来岁的亲生儿子上战场呢。而且他听东宫的人说过,展忱十三岁便成亲了,展家就是想要早抱孙子,给展家早日留下血脉。

他便更加好奇了,那天父皇在永和宫宴请展家父子,让他坐陪,永和宫里养了两头鹿,宴后他看到展氏兄弟去了鹿苑,他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他听到展愉说:“我听说祥太子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可惜不能一见了。现在的太子......”

展愉没有说下去,显然是怕隔墙有耳.

祥太子是皇兄的嗣号,父皇打破常规把这么吉利的名字给了一个死人。

展愉虽然没有说完,可是他也知道展愉想要说什么,这种话他听到过很多次了,那些人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背里说的话也能传到他的耳朵里面.

展忱道:“天子有四位嫡子呢,听说三皇子聪明伶俐,大有祥太子之风,天子很疼爱他。”

那时的展愉还是一派天真,他侧着脑袋想了想,好奇地问道:“那如果太子爷也像祥太子那样早早薨了,天子就会封三皇子为太子了吧。”

说到这里,展愉抓抓头发,接着说道:“不行,太子爷虽然清瘦,可是看起来很健康,不会早夭的。”

展忱朝着弟弟的脑袋拍了一下,道:“你这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非要生病才能死人吗?你忘了张大保是怎么死的了?”

展愉像是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他躲在一座小假山后面,听着展氏兄弟说话,他也很想知道,张大保是什么人,是怎么死的。

这时有宫人拿了草料过来,展家兄弟便欢呼着去喂小鹿了,趁着这个时候,他悄悄从鹿房里溜了出来,内侍们正在找他,他装做没事人一样回到殿里,没人知道他曾经偷听到展家兄弟说话。

回到东宫后,他立刻找人打听谁是张大保。

他很快便知道了,张大保是福建浙江一带最有名的海盗,闽国公围剿他多年,都没能抓住张大保,可是最终张大保没有折在闽国公手里,却被他的亲弟弟张二保给害死了。

张大保的弟弟张二保毒死了张大保,自己做了海盗首领,并把拥护张大保的人赶尽杀绝。

他得知这件事后,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整整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号啕大哭。

他终于明白展惋话里话外的意思了。

不是只有生病才能让一个人死的,如果真想让他死,还可以下毒,可以暗杀。..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他很害怕,父皇不喜欢他,父皇喜欢老三,那会不会让人毒死他,然后让老三做太子呢?

还有老三,他曾经亲眼见过,老三一箭射死一只锦鸡,为此父皇还把自己年轻时用过的弓箭赏给老三。

老三虽然只有十岁,可是箭法很好,武功师傅说他是练武奇才。

老三会不会用父皇赏的那把弓箭,一箭射死他这个皇兄呢?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要找谁来商量。东宫里的人都是父皇和母后的人,他们若是知道他担心这个,一定不会饶了他。

从那天开始,他便很害怕,他担心会像皇兄那样早早夭折,他不敢吃饭,不敢喝水,甚至不敢走出自己的卧房。

不久他便病倒了,那夜,他听到有人颂经,内侍告诉他,这是母后和几位妃嫔,正在为他颂经祈福。

那一刻他的心中一片清澄,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再害怕,不再恐惶,他觉得自己正在飞起来,飞到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有菩提树,有佛光普照,他的心安宁得如同初生之时。

他睡了一个好觉,次日太医们再来给他诊治,发现他已经大好了。

从那天起,他便开始学佛,父皇和母后全都礼佛,为此对他很是夸奖,他也生平第一次在父皇眼中看到了赞赏的目光。

但是他去过很多寺院,也听过很多高僧讲经,却再也没有那夜在东宫时的感觉了。

为此他很苦恼,他早就想要放弃了,他不想再礼佛了,但他不敢说出来,他担心父皇会生气。

好在又过了几年,父皇山陵崩,他终于登上了皇位。

他登基之后,荣王便赴陕西就藩,他让人送上几个封号,他在当中赫然看到了“秦”字。

他笑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封号,非常非常适合荣王,适合他的三弟,父皇最宠爱的三弟,有着和祥太子一样的聪明才智的三皇子。

陕西古属秦地,把这个秦字赐给荣王,是再适合不过了。

有了这个封号,老三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盯着老三,看他何时成为乱臣贼子!

老三凭什么能拥有这个字,凭什么能成为了亲王之首?

不只是老四庆王会生气,就连他的皇叔们也会气愤吧。

自本朝立朝以来,也只有过一位秦王,那便是他的皇祖父神宗皇帝!

正文卷 第一五四章 皇后

皮靴声越来越近,皇帝抬起眼睑,他看到太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箭,森然地向他射过来。

一队衣甲鲜明的金吾卫出现在面前,领头的是定安伯世子,金吾卫指挥使耿焱。

来的是耿焱?

太后果然早有准备,而并非只是在乾清宫外偶遇惠摩。

耿焱是定安伯世子,而庆王那个伴读苏浅,便是定安伯义子,是耿焱的契弟!

皇帝枯瘦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嘶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有没有?滚,都给朕滚!”

耿焱昂首挺胸,却没有后退半步,一双眼睛望向太后。

太后冷笑,问道:“皇帝所说的这个滚字,是对谁而言?”

皇帝一怔,忽然想到太后也在这里,只是一个滚字,太后便能以此为把柄,把他从龙椅上赶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刹时荡然无存,嘴角翕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后漠然地看着他,眼里的冷意更甚。

这就是哀家的儿子啊,哀家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太后挥挥手,对耿焱道:“赐火刑,把这个妖僧烧死,免得他再妖言盅众。”

几名金吾卫涌上来,把惠摩抬起来,惠摩依然在诵读梵文,这时声音更加大了,那声音尖利难听,像是用剑划在铁板上,刺耳之极。

太后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内侍道:“起驾回宫!”

惠摩凄厉刺耳的声音传来,皇帝终于如梦方醒。

他大吼道:“把他放下,谁也不许带他走,朕不让死,谁也不能让他死!”

金吾卫的脚步顿住,他们是皇帝的金吾卫,皇帝发话了,他们便要听命于皇帝。

但是太后呢?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太后,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就是要让这妖僧死,皇帝,你看如何?”

皇帝赤足前行,一直走到太后面前,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狰狞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惠摩了。

他去过很多寺庙,他听过无数高僧讲经,可是只有惠摩能让他重回幼时的清明。

是的,只有惠摩,当惠摩出现之后,他才知道他原来竟是西方衲子。

他终于领悟到佛法的真谛,他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在这尘世,这皇宫中饱受苦难。

他是要来这人世中历劫的,待到劫数已尽,他便能立地成佛。

不,惠摩不能死,惠摩若是死了,他的生命便会又如从前,没有方向,没有慧心,只有苦难,只有恐惧。

他伸出手,向太后伸出了手,他要阻止这个妖妇,这个一心想要害死亲生儿子的妖妇。

忽然,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落到他的手臂上,把他的手臂按了下去。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温柔却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岁,外面风大,臣妾服侍您进殿更衣吧。”

他蓦然回头,便看到皇后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是他的梓童,是他的梓童来了。

皇帝看着皇后,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皇后郑重地向太后行礼,歉意地说道:“儿媳方才到慈宁宫给母后请安,才知母后来了这里。”

是啊,她不是来找皇帝的,她是因为要给太后请安,才出现在这里。

太后在心里冷笑,脸上却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天气已寒,皇帝穿得单薄,皇后服侍皇帝回宫去吧。”

皇后再次行礼,扶着皇帝向宫门走去。

刚走几步,皇帝忽又挣扎起来,他要去拦下金吾卫,他要保住惠摩的性命。

皇后扶在他手臂上的手紧了紧,皇帝听到皇后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皇上,您要忍,为了您能早日解脱,您也要忍啊。”

是啊,要忍,他怎么忘了呢,皇后以前就曾说过,他要忍,她也要忍,她进宫就是来陪他一起忍,一起历劫的。

皇帝狂躁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跟着皇后,一步步走回了乾清宫。皮靴声越来越近,皇帝抬起眼睑,他看到太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箭,森然地向他射过来。

一队衣甲鲜明的金吾卫出现在面前,领头的是定安伯世子,金吾卫指挥使耿焱。..

来的是耿焱?

太后果然早有准备,而并非只是在乾清宫外偶遇惠摩。

耿焱是定安伯世子,而庆王那个伴读苏浅,便是定安伯义子,是耿焱的契弟!

皇帝枯瘦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嘶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有没有?滚,都给朕滚!”

耿焱昂首挺胸,却没有后退半步,一双眼睛望向太后。

太后冷笑,问道:“皇帝所说的这个滚字,是对谁而言?”

皇帝一怔,忽然想到太后也在这里,只是一个滚字,太后便能以此为把柄,把他从龙椅上赶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刹时荡然无存,嘴角翕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后漠然地看着他,眼里的冷意更甚。

这就是哀家的儿子啊,哀家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太后挥挥手,对耿焱道:“赐火刑,把这个妖僧烧死,免得他再妖言盅众。”

几名金吾卫涌上来,把惠摩抬起来,惠摩依然在诵读梵文,这时声音更加大了,那声音尖利难听,像是用剑划在铁板上,刺耳之极。

太后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内侍道:“起驾回宫!”

惠摩凄厉刺耳的声音传来,皇帝终于如梦方醒。

他大吼道:“把他放下,谁也不许带他走,朕不让死,谁也不能让他死!”

金吾卫的脚步顿住,他们是皇帝的金吾卫,皇帝发话了,他们便要听命于皇帝。

但是太后呢?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太后,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就是要让这妖僧死,皇帝,你看如何?”

皇帝赤足前行,一直走到太后面前,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狰狞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惠摩了。他大吼道:“把他放下,谁也不许带他走,朕不让死,谁也不能让他死!”

金吾卫的脚步顿住,他们是皇帝的金吾卫,皇帝发话了,他们便要听命于皇帝。

但是太后呢?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太后,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就是要让这妖僧死,皇帝,你看如何?”

皇帝赤足前行,一直走到太后面前,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狰狞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惠摩了。



正文卷 第一五五章 妖僧

伴着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烈火熊熊燃烧,惠摩被绑在铁柱子上,火舌已经撩着了他的僧袍,他俯视着高台下越来越多的宫人,这些人都是被勒令前来围观的,个个面白如纸,浑身发抖,最前面的几个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惠摩冷眼看着这一切,这就是可笑的汉人。说什么满腹经纶,说什么英勇善战,不过就是一群懦夫!王上说得太对了,汉人不足为惧!

火势越烧越旺,烧焦皮肤发出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烈焰之中,惠摩铮狞的面孔如同魔鬼,他还在高声颂诵,没有人知道他念的是什么经,但他那凄切尖利的声音却如魔咒一般,徐徐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滚滚黑烟中,没有人看到,惠摩黝黑的脸庞被汗水冲出一条条白色的道子......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皇帝终于从内侍们的拦阻中冲过来时,惠摩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四周弥漫着难闻的油脂气味。

皇帝的脑袋嗡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皇后尾随而来,她远远地站在离皇帝三丈开外,美丽白皙的面颊如同一尊石像,没有半分表情。

内侍们想过去扶起皇帝,却又忍不住去看皇后的脸色,直到皇后冲着他们挥挥手,他们这才奔过去,将倒在地上的皇帝扶了起来,有人飞奔着去传太医,有人小心翼翼将皇帝抬上辇车,但是所有人全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远处,站在小楼上的太后放下手里的千里眼,转身走下了楼梯。

女官萧静紧随其后,低声问道:“太后,可要派人到乾清宫去看看?”

太后高高的发髻纹丝不动,她冷冷地说道:“不用了,哀家既然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就让那人好生试个够吧。”

萧静微怔,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她紧闭双唇,亦步亦趋跟在太后身后,下了楼梯,往慈宁宫去了。

皇帝醒来的时候,四周是明黄的罗帐,他想坐起身来,却觉得头似有千斤重,他不得不重又躺下,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他却想不起来。

忽然,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皇帝的胃里一阵翻腾,哇的一声吐到了锦被上。

幔帐被猛的撩开,皇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皇上,您没事吧?”皇后边说边让宫人服侍皇帝漱口,又换下了弄脏的锦被。

皇帝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皇后,忽然,刚才的那股味道又飘了进来,他又是一阵干呕,但是脑海中的景像却越来越鲜明起来。

他想起来了,惠摩被金吾卫抓走,宫里的人都说惠摩被烧死了,当他冲过去时,眼前只有一截焦炭。

那是惠摩吗?惠摩身材高大,怎会只有那么一截?

不会,那不会是惠摩,一定是朕急火攻心,没有看清楚。

“梓童,惠摩呢?朕的惠摩呢?”皇帝急切地抓住皇后的手。

皇后柔声安慰:“皇上,不要再提惠摩了,他已经坐化了。”

坐化?

皇帝颓然地倒在锦被之中,鼻端似乎又有刚才的气味,他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了,这是火场里的味道,是被火烧焦的皮肤的味道!

他趴在床沿上大声呕吐,直到吐出胆汁。..

霍柔风坐在炕上,听着花三娘向她说起惠摩的死读,花三娘用帕子掩了嘴,嫌弃地说道:“听说那个番僧直到最后一刻还在颂经,也不知道他颂的是什么。”

霍柔风用眼睛瞄了花三娘一眼,问道:“你在宫里的眼线可靠吗?”

上一次花三娘是亲自进宫,并且在宫里待了几天才带回的消息,而这一次,她哪里也没有去,却连惠摩已死的事情也知晓了。

花三娘噗的笑了出来:“九爷若是不相信奴婢,为何还要让奴婢打探消息?”

霍柔风哼了一声,往嘴里丢了颗杏仁,道:“你拿着我府里管事嬷嬷的月例,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我能不让你干活吗?”

花三娘的肩膀立刻垮了下去,朝着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瞧我这臭嘴,怎么忘了吃人家嘴短了?”

霍柔风满意地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她这会子最大的乐趣也就是花三娘了。

门外响起问安声,霍柔风从炕上跳了下来,趿着鞋子跑到门边,秋海棠的帘子撩起,霍大娘子走了进来。

她的一双妙目在屋里转了一圈,便落到花三娘脸上,花三娘忙道:“奴婢屋里还有没做完的针线,奴婢先告退了。”

霍柔风点点头,姐妹二人看着花三娘出去,霍柔风才问道:“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霍大娘子拉她坐到炕沿上,低声说道:“褚庆进京了。”

褚庆!

褚庆是霍老爷曾经的长随,从小就跟在霍老爷身边,后来霍家商队与云南马帮合作,霍老爷便派了褚庆去了云南,他最后一次从云南回来,还是给霍老爷奔丧,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张升平曾经告诉过霍柔风,先前霍老爷便是让顾头儿护送褚庆去给万华寺送银子的,后来顾头儿患眼疾回了老家,霍老爷才让张升平跟着褚庆去无锡。

若是这世上还有人知晓当年的事,那就只有褚庆了。

霍柔风从无锡回来,把万华寺的事情告诉霍大娘子之后,霍大娘子便写信给褚庆,让他速从云南过来。可是杭州和云南路途遥远,加之霍家姐妹又搬来了京城,褚庆直到现在才到,路上却是并没有耽搁。

霍柔风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他人在哪儿?”

霍大娘子拍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先别急,褚庆不是一个人来的,咱们给他的第二封信,他并没有收到,那时他已经从云南出来了,他是先到杭州,才知道咱们来了京城,便又从杭州赶过来的,恰好杭州也有人要来京城,便和他结伴同来了,你猜那人是谁?”

霍柔风想了想,问道:“是永丰号的人吗?哪位大掌柜过来了?”

霍大娘子笑道:“错了,和褚庆一起来的是罗杰,那个大夫罗杰。”

正文卷 第一五六章 褚庆

罗杰就是那位给苏大姑娘看病的大夫。

霍柔风见过他两次,对他印像深刻,问道:“他怎么来京城了?我还以为他已经离开杭州了呢。”

苏太太已经带着苏大姑娘去无锡与苏离团聚,霍柔风便以为罗杰也已回广东去了。

她虽然想像对待韩家那样,把罗杰留在霍家,可是罗杰那样的人,不像是能在一个地方久留的,因此她早早地便准备了一笔银子,并叮嘱杭州那边的人,只管把银子交给罗杰,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可她没有想到,罗杰竟然会来京城。他既然是和褚类一起来的,也就是说,他没有离开霍家,一直都在。

霍柔风很吃惊,问道:“姐,你见过罗杰了吗?”

霍大娘子摇摇头:“没有,我连褚庆也还没有见到,他们二人到了京城,便去了永丰号在京城的分号,分号的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他们明天才会过来。”

二人一路前来,风尘仆仆,无论是褚庆还是永丰号的人,都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来见霍家姐弟。

霍柔风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对霍大娘子道:“姐,我从来没有见过比罗杰更好看的人了,你若是见到他,也会惊为天人的。”

霍大娘子笑得不成,妹妹自幼当成男孩子养大,说起话来也是不管不顾,哪有姑娘家这样评价男子的。

“有多好看?姐姐记得上次你不是说撷文堂的那位谢老板才是天上的谪仙吗?怎么这位罗大夫也成了天人?你究竟见过几位神仙?”

霍柔风挠挠头,努力解释:“他们不一样,谢大哥是谪仙,罗大夫是......不是神仙啦,就是很好看很好看。”

霍大娘子哈哈大笑,不由得为未来的妹夫捏了一把汗。

如果真如妹妹所说的那样,妹夫要长成什么样子,才能入了妹妹的眼啊。

她故意逗妹妹:“比你还要好看吗?”

霍柔风用手捂住鼻子:“我的鼻子不好看......”

霍大娘子抚额,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刺激到妹妹了,妹妹现在整天觉得自己的鼻子长得不好,听采芹说,她们的九爷早晚都要对着镜子捏鼻梁......

“好看好看,九儿哪里都好看。”霍大娘子笑着把妹妹搂到怀里。

次日,褚庆和罗杰便一同前来见霍家姐弟。

两人并没有一起进来,褚庆先进来的,罗杰则由范嬷嬷让人在偏厅里招待。

当年褚庆离开杭州时,霍柔风只有七八岁,正值丧父的悲痛中,对褚庆的印像并不太深。

看到站在面前的褚庆,她心里一阵酸楚。在她的记忆里,褚庆是典型的浙江人,清瘦而精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是永远有用不尽的精力。

而此时的褚庆,双鬓已有了点点银丝,背脊微驼,脸上几道深深的纹路,除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霍柔风几乎快要认不出他了。

“庆叔?”霍柔风道。

褚庆看着霍柔风,嘴角翕翕,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九爷,您长高了,长大了,越来越像......”

他可能是想说越来越像老爷了,话到嘴边才想起来,霍九并非霍老爷的亲生骨肉,又怎么可能长得像老爷呢。

倒是霍大娘子,越发沉稳干练,虽是女子,但是一举一动却更像年轻时的霍老爷。

霍柔风笑着说道:“说起来也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庆叔了呢,你这些年可好?”

褚庆叹了口气:“小的老了,怕是九爷也快要认不出来了。”

霍柔风亲自端了一碟子点心,放到褚庆面前,褚庆连忙站起来施礼,霍大娘子道:“你是父亲身边的老人儿,又在云南独挡一面,受得起的。”

褚庆却仍然给霍柔风郑重地行礼,霍柔风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受了他的礼。

霍大娘子冷眼看着,努力回忆着当年的褚庆,却越发觉得眼前的褚庆有些奇怪。

虽然脸上已布满风霜,但是褚庆还是褚庆,和以前跟在父亲身边的那个褚庆还是同一个人,只是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神情,却又不一样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褚庆的变化这么大?

是因为父亲的死吗?不会,做为亲生女儿,她也能从突如其来的悲痛中走出来了,褚庆只是下人,又怎会事隔多年,依然如故呢?..

还有就是对妹妹的态度,也太过恭敬了。

除了褚庆,霍家还有几个这样的老人儿,他们偶尔见到霍柔风,都是恭敬里透着慈爱,那种感情是藏不住的。

但是褚庆不同,他对霍柔风太过客气了,太过恭敬,这种客气和恭敬甚至超过对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想到这里,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万华寺后山的那座庵堂,你可还记得?”

褚庆的目光微闪,却没有半分意外,他淡淡地说道:“万华寺?早年曾经去过,不过很多年了,大多都不记得了。”

只是这一句,霍大娘子和霍柔风便全都想到了:褚庆在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

霍大娘子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收起方才的笑容,一掌拍在紫檀木的炕桌上,厉声喝斥:“褚庆,你是父亲身边的老人儿了,我以为你不会像别人那样欺瞒于我,可是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你也一样!你眼里还有没有父亲,还有没有我们姐弟,你这些年在云南,都是在想些什么,你忘了父亲了吗?”

霍柔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姐姐发火了,或者说霍大娘子平时并不发火,她根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大发雷霆。霍大娘子生气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方寸大乱,哪用得着声色俱厉?

所以眼前的这一切,无疑就是姐姐故意的。

霍柔风非常配合,她扁扁小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庆叔,你也和杭州那些人一样,看不起姐姐,看不起我,认定姐姐是女子一事无成,认定我是个......”

她终究说不出野|种两个字,索性哇哇大哭。

“哇——”

“哇——”

霍九爷的哭功是从小练就的,声如洪钟,绕梁三日。

正文卷 第一五八章 演戏

褚庆已有多年没有见过霍家姐弟了,在云南时偶尔听回过杭州的人说起霍大娘子和霍九爷时,几乎众口一词。

霍大娘子就是沉稳干练,霍九爷嘛顽劣成性。

褚庆虽然是和罗杰一起来的,但是罗杰的样貌和性情让褚庆退避三舍,一路之上,两人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褚庆还是投宿在永丰号自己的客栈里时,听掌柜的说起,才知道霍家在京城惹了祸事,永济寺打开功德殿,霍九爷出面,为朝廷捐款十万两,因而得了个从七品的官职,霍家再也不是寻常商户。

褚庆不由唏嘘,越发对霍大娘子佩服起来,虽然出风头的是霍九爷,但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有多大本事,还不都是霍大娘子在后面运筹帷幄?

不但褚庆是这样认为,这一路上但凡是霍家的酒楼和客栈,掌柜们都和褚庆抱有同样的想法。

霍大娘子巾帼不逊须眉,霍九爷有这样的姐姐护着,太有福气了。

霍柔风并不知道,就在这短短两个月里,她已从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摇身一变,成为最有福的小孩了。

眼下,有福兼有钱的小孩哭得声嘶力竭,丫鬟婆子们这个哄那个劝,有的说会哭坏嗓子,有的说会哭伤眼睛,有的牵来金豆儿,还有的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只拨郎鼓冲着九爷摇啊摇。

霍大娘子不忍再看下去了,忙把眼睛移开,褚庆却已经呆若木鸡。

他不但把霍大娘子气得大发雷霆,他还把霍老爷捧在手心里的霍九爷欺负得哭成泪人儿。

霍柔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欺负欺负我们姐弟”

褚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大娘子、九爷,小人打死也不敢欺负主子,小人”

刚才还在哄着霍柔风的那些丫鬟婆子忽然谁也不说话了,就连九爷也止住了哭声,厅内落针可闻。褚庆惊愕地抬起眼睛,便看到所有人都在冷冷地看着他。

霍家姐弟倒也罢了,那些以前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叫一声“庆叔”的丫鬟婆子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恨不能把这个欺负大娘子和九爷的坏人生吞活剥。

褚庆的头嗡嗡作响,欺凌主子?他怎么会欺凌主子?

“大娘子、九爷,这这”褚庆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是家生子,自幼跟在霍老爷身边,从小厮做到长随,又从长随做到独挡一面的大管事,无论是在云南,还是在杭州在京城,永丰号上上下下的人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就连九爷也要叫他一声庆叔。

他有庄子,有宅子,有贤惠的妻子,承欢膝下的儿女,这一切都是霍家给的,他这条命也是霍家的。

他这样的人,如果胆敢欺负主子,在衙门里是要被杖毙的。

豆大的汗珠从褚庆额头上滚落,他什么没有见识过?眼前的这一幕摆明就是霍家姐弟挖了坑,让他跳进去,前后左右都没有路,他若是不肯跳,那就只能事无巨细,把她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一道出。

这姐弟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他即使知道她们是在演戏,可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霍大娘子冷眼看着褚庆,终于,她挥挥手,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鱼贯退出去,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转眼只剩下霍家姐妹和褚庆三个人。

霍柔风喝口茶,这是采芹刚刚给她换的,加了冰糖的杭菊,每次九爷哭得撕心裂肺之后,都要喝一杯加冰糖的杭白菊润润嗓子。

霍柔风喝了口茶,茶水不冷不热刚刚好,如同一缕甘泉流进心里,她舒服地靠在炕上的大迎枕上,在攒盒里掂了颗南边来的橄榄含在嘴里,这才口齿不清地对褚庆道:“庆叔,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姐姐吧,也不枉我爹信你一场,若是他老人家泉下有灵,知道你欺负我们”

你欺负我们这五个字刚刚从她嘴里说出来,褚庆就把头磕得砰砰直响。

听到那磕头的声音,霍柔风咧咧嘴,这人也磕得太实成了,这还不把脑袋磕出包来?

果然,褚庆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来。

他呜咽地说道:“大娘子、九爷,小人怎会欺负主子,怎会啊,老爷对小人恩重如山,大娘子和九爷也对小人信任有加,小人一家子的性命都是老爷的,是大娘子和九爷的。”

霍大娘子睨了妹妹一眼,却见妹妹也正好看向她,姐妹俩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心知肚明。

若是平时,像褚庆这样的人,也只会说“小人一家子的性命都是老爷的”,却万万不会说出后面那一句“是大娘子和九爷的”。

可是现在褚庆不但说了,而且说得情真意切。

霍大娘子口气缓和下来,对霍柔风道:“九儿,你去把庆叔搀起来,再给庆叔换杯茶。”

霍柔风作势要从炕上下来,褚庆连说不敢,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坐好。

霍大娘子问道:“现在你可愿意把你知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们了?”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件事。

褚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霍大娘子和外面传说的不一样,九爷也和外面传说的不一样。

今天这一出,无疑就是小女子耍赖乖张的作法,哪里是传说中稳重干练的霍大娘子的所作所为?

九爷更是褚庆在心里直叹气。

他还真没有和女儿家打过交道,永丰号里有几位女掌柜,个个泼辣老练,他从未将她们当成女子,原以为霍大娘子也是这样的,不曾想却完全出乎意料。

再看九爷这也分明就是个孩子。

霍大娘子和九爷,这就是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

可他,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和两个孩子打交道。

褚庆面红耳赤,终于说道:“大娘子、九爷,小人的确去过万华寺,而且不止去过一回,在小人去云南之前,每年都会去,有几次还和老爷去过。”

“老爷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连太太也不晓得,因此,小人才三缄其口。”

正文卷 第一五九章 惊讶

褚庆说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来,便看到霍家姐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两双眼睛同样的黑白分明,同样的璀璨明亮。

可是不知为何,褚庆想起曾经见过的小鹿,即使是圈养的小鹿,不用担心会被猎人杀死,可它们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却是复杂的,既有期待又有戒备。

此时霍家姐弟的眼睛便是如此,有霍老爷和霍太太那样与人为善的父母和霍家几代人吃用不尽的家财,这对姐弟本应是在蜜罐里长大,像很多富家子弟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霍家姐弟却不能!

尽管褚庆这几年没在府里,可从他们的眼睛里也能看出一二,老爷去世后的这几年里,霍大娘子和霍九爷定然过得并不好,否则,哪家正值芳龄的小娘子,会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落得个狠辣的名声?又有哪家十一岁的小少爷,冒着砍头的危险,冒冒失失地去见太后?

这是逼到绝路的人才会如此的!

褚庆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得了霍老爷莫大的恩惠,可是在霍老爷去世之后,他却独自留在云南,享受着霍家给他的富足和安逸,更可笑地认为,他不插手杭州的事,便是最忠心的行为。

现在看来,他有多么自以为是!

九爷说他欺凌主子,没有说错,他即使没有自己欺负,可也掩耳盗铃一般,无视了别人去欺负自己的主子。

这些年他在云南,老婆孩子全都在身边,按理他应该过得很好,可是......

他咬咬牙,握紧拳头,对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说道:“那一年,老爷是抱回来两个孩子,一个大些的,一个小些的,两个......”

说到这里,他又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全都说出来呢,是从头说起,还是只说万华寺里的事?

前世的时候,霍柔风曾听过一鼓作气的典故。如果不让褚庆一鼓作气说出来,以褚庆这个性子,恐怕又不会再说了。

父亲用的人,果然都是值得他信任的人,褚庆被逼到这一步,却还是如此。

她轻声说道:“庆叔,我爹抱回来的那个小一些的孩子就是我吧,大一些的就是住在万华寺后山庵堂里的霍思谨,我说得对吗?”..

霍思谨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厅堂里响起来,褚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就炯炯有神,此时瞳孔里如同点燃了两团火,熊熊跳跃。

“九爷,您是如何知道......知道霍......霍思谨的?”

霍柔风一字一句地说道:“霍小姐就在京城,那天我在永济寺里见太后的时候,她也在场,她出身名门,做的一手好点心,又得太后青眼,如今在京城里闺誉正浓。”

“九爷,你是说她,她在京城?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回京城,不,不,不可能,老爷当初说过,不会让她回京,不会!”褚庆不可置信地说道。

他的声音高了起来,让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全都吃了一惊。

霍大娘子道:“庆叔,九儿没有说错,霍大娘子的父亲是霍江,曾任当朝阁老,如今保留品级,在翰林院任掌院。霍家一门灵秀,个个都是读书种子,是京城里数得上的清贵门第。霍小姐早在四月间便离开了万华寺的那座庵堂,比我们还要早一些日子来到京城。她在万华寺里学了一手做点心的手艺,来到京城后,亲手在永济寺做了点心供奉佛前,这些点心还曾送进宫里,

褚庆说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来,便看到霍家姐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两双眼睛同样的黑白分明,同样的璀璨明亮。

可是不知为何,褚庆想起曾经见过的小鹿,即使是圈养的小鹿,不用担心会被猎人杀死,可它们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却是复杂的,既有期待又有戒备。

此时霍家姐弟的眼睛便是如此,有霍老爷和霍太太那样与人为善的父母和霍家几代人吃用不尽的家财,这对姐弟本应是在蜜罐里长大,像很多富家子弟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霍家姐弟却不能!

尽管褚庆这几年没在府里,可从他们的眼睛里也能看出一二,老爷去世后的这几年里,霍大娘子和霍九爷定然过得并不好,否则,哪家正值芳龄的小娘子,会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落得个狠辣的名声?又有哪家十一岁的小少爷,冒着砍头的危险,冒冒失失地去见太后?

这是逼到绝路的人才会如此的!

褚庆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得了霍老爷莫大的恩惠,可是在霍老爷去世之后,他却独自留在云南,享受着霍家给他的富足和安逸,更可笑地认为,他不插手杭州的事,便是最忠心的行为。

现在看来,他有多么自以为是!

九爷说他欺凌主子,没有说错,他即使没有自己欺负,可也掩耳盗铃一般,无视了别人去欺负自己的主子。

这些年他在云南,老婆孩子全都在身边,按理他应该过得很好,可是......

他咬咬牙,握紧拳头,对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说道:“那一年,老爷是抱回来两个孩子,一个大些的,一个小些的,两个......”

说到这里,他又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全都说出来呢,是从头说起,还是只说万华寺里的事?

前世的时候,霍柔风曾听过一鼓作气的典故。如果不让褚庆一鼓作气说出来,以褚庆这个性子,恐怕又不会再说了。

父亲用的人,果然都是值得他信任的人,褚庆被逼到这一步,却还是如此。

她轻声说道:“庆叔,我爹抱回来的那个小一些的孩子就是我吧,大一些的就是住在万华寺后山庵堂里的霍思谨,我说得对吗?”

霍思谨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厅堂里响起来,褚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就炯炯有神,此时瞳孔里如同点燃了两团火,熊熊跳跃。

“九爷,您是如何知道......知道霍......霍思谨的?”

霍柔风一字一句地说道:“霍小姐就在京城,那天我在永济寺里见太后的时候,她也在场,她出身名门,做的一手好点心,又得太后青眼,如今在京城里闺誉正浓。”

“九爷,你是说她,她在京城?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回京城,

正文卷 第一六零章 娇儿

十一年前,霍老爷去河南做生意,那夜,他带着褚庆住在洛阳城里的一家客栈,这家客栈虽然不是霍家的,但是每次霍老爷到洛阳,都会住在那里。

一天傍晚,霍老爷用过晚饭,正在屋子里喝茶,忽然伙计跑上楼来,褚庆开门迎出去,伙计交给褚庆一封信,说是有人送到柜上的。

信封上写着霍沛然的名字,褚庆觉得这信来得蹊跷,正在踌躇要不要把信拿给霍老爷,可是在门里的霍老爷听到伙计说话,便自己走了出来。

他看到那封信,当着褚庆和伙计的面便把信拆开,那封信的内容,褚庆不知道,但是也能猜出一二。

因为霍老爷看完信,就独自一个人走出了客栈。

那个时候,霍老爷已有了江南活财神的绰号,他无论去哪里,身边都会带着几个护卫,这次他来洛阳,霍家的护卫来了十几个。

但是那一次,他谁也没有带,一个人走了。

褚庆心里忐忑,一会儿屋里,一会儿屋外,走来走去。

可是整整一夜,霍老爷都没有回来。

快天亮的时候,褚庆再也忍不住了,让顾头儿带着护卫出门去找。

可是顾头儿几个刚刚出了客栈,便又回来了,因为他们在门口遇到了霍老爷。

霍老爷身上还是穿着出门时的深蓝色斗篷,但是斗篷里鼓鼓囊囊,像是比以前大了两三圈。直到他进了屋子,褚庆才惊讶地发现,斗篷下是两个孩子!

说来也怪,霍老爷抱着她们从外面走进来,她们反而睡得很香,可是刚刚小心翼翼放到炕上,这两个就全都醒了过来。

哭声此起彼伏,霍老爷家里虽然有个女儿,可是他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女儿交给太太和乳娘照顾,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一时之间,主仆二人束手无策,还是褚庆跑出去,叫了客栈的掌柜娘子过来。

掌柜娘子已经生了四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只有四个月,小门小户没有太多讲究,孩子们都是她亲自喂养,没有请乳娘。她刚刚抱起那个小一点的孩子,那孩子便扎进她怀里找奶吃。

霍老爷和褚庆全都避了出去,留下掌柜娘子在屋里喂孩子。

褚庆的心里七上八下,这两个孩子是哪里来的?莫非是老爷一时心善,在人牙子那里买来的?

可是这两个孩子身上的小衣裳小被子,无一不是上好的料子,人牙子手里怎会有这样的?

褚庆压根也没往外室子身上想过,他是霍老爷身边最亲近的人,甚至比霍太太跟在霍老爷身边的时间还要长。

霍老爷如果养了外室,别人可能不清楚,他却是一定会知道。

再说,霍太太嫁进霍家多年,膝下无子,霍老爷别说是养外室,就是纳上几位姨娘也是理所应当,而且霍太太贤良淑德,早就想主动给霍老爷纳妾了,可是霍老爷却坚持长子必须要由正室所出,因此这件事才被搁下。

亦就是说,霍老爷随时能抬人进府,他无需养外室,更无需把外室子偷偷摸摸抱回来。

霍老爷并没有理会褚庆的满脸担忧,他的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那道福字不断纹的帘子。

许久,帘子内传来妇人压低的声音:“爷,能进来了。”

霍老爷连忙蹑手蹑脚走进去,这才发现他过虑了。

两个孩子并没有睡觉,她们不哭不闹,一个躺在襁褓里,白白胖胖,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咧着小嘴笑嘻嘻的正在玩自己的小手,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

另一个缩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后面,身子弯曲得像只小虾米,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柳眉凤眼,五官精致,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只是可能是受了惊吓,也可能是到了陌生环境有些认生,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却又强忍着不敢哭,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

霍老爷给了掌柜娘子一锭十两的大元宝,掌柜娘子迎来送往,也是见过世面的,接过银子,对霍老爷道:“奴家自己的孩子还没断奶,一次两次的还能帮上您的忙,次数多了也就不行了,霍爷若是想找乳娘,奴家倒能帮您看看。”

霍老爷连忙谢过,道:“倒也不急,这两个孩子明后天便要送走,只是这两天还要打扰太太了。”

掌柜娘子笑道:“您是小号的大主顾,您可别提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们巴不得您能多打扰几回呢。”

霍老爷忙道:“太太客气了。”

掌柜娘子便道:“小的那个好说,只要有奶吃便行,吃饱喝足就不哭不闹了。但是大的应该已经断奶了,方才奴家喂她的时候,她闭着小嘴死活不吃,奴家去给她煮点米粥,一会儿还劳庆兄弟去端了来。”

这位掌柜娘子很通世故,一看就猜到这两个孩子来路不正,霍老爷虽然只是商户,可也是有头有脸的,这种事情必然不想传扬出去,因此她才说要让褚庆自己到灶上端粥,而不是让伙计送上来。

霍老爷送走掌柜娘子,看着两个孩子便又犯起愁来。

襁褓里的婴儿冲他伸出了小手,小手伸开又握成拳,婴儿啊啊啊地叫着,像是正在对他显摆。

霍老爷便想起自己女儿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他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太太便抱了女儿过来,让女儿伸出小手,女儿也像这孩子一样,小手伸开又握住,太太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老爷你快看,云姐儿会抓挠了。”

又对女儿说:“云姐儿,快抓给爹爹看,咱们姐儿长大了一定是个手巧的。”

他还记得云姐儿也像这孩子一样,一边抓一边冲他啊啊啊地叫,像只得意的小猫咪。

霍老爷想到这里,心里一暖,把襁褓里的孩子抱到怀里。

那孩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格格地笑了出来,笑声柔软得像四月里的微风,暖洋洋,软绵绵。

“小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认生的小孩呢,老爷,这小哥一定是和您有缘份。”褚庆在一旁凑趣到。

“小哥儿?你说他是个哥儿?”霍老爷惊讶地问道。..

正文卷 第一六一章 女娃

“是啊,能吃能睡,白白胖胖的,虎老虎脑的,一看就是哥儿了。”褚庆说道。

霍老爷哈哈大笑:“好好,褚庆,你真有眼光,你眼神儿真好。”

可能是霍老爷的笑声太过响亮,躲在被子后面的小女娃,被吓得抽泣起来。

霍老爷一怔,把怀里的小婴儿放到炕上,伸手便起去抱那个女娃。

女娃看到他的大手伸过来,吓得忙往后躲,精致的脸蛋煞白煞白,小小的身体簌簌发抖。

霍老爷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接着便颓然地收了回去。

难怪掌柜娘子说这个大些的反而不好带。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又响起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霍老爷转过脸去,便看到那小小的孩子正冲他伸出小手。

他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把襁褓里的孩子抱在怀里,说来也怪,那孩子刚被抱起来,便嘻嘻地笑了起来。

是了,云姐儿小时候也喜欢让人抱着,只要被人抱起来,便不哭不闹。不但喜欢让人抱起来,还喜欢举高高,举得越高,云姐儿便越是开心,每当他把云姐儿举起来,太太都会吓得用帕子捂住嘴,直到云姐儿安然无恙地重回她的怀抱,她才放下心来。

想到这里,霍老爷不由自主地把怀里的孩子举了起来,那孩子立刻欢呼起来,待到他把孩子放下,孩子却还张着小手冲他喊着,像是还没有玩够。..

这是个胆子大的小家伙。

楼下传来掌柜娘子高声说话的声音,米粥煮好了,褚庆下去端粥,回来的时候连同掌柜娘子一起带来了。

“老爷,这小女娃可能是害怕您,小的把掌柜娘子叫来了,让女人给她喂饭,她或许就不会害怕了。”褚庆说道。

霍老爷想想也是,自己虽然是做爹的人了,可是也没有亲手照顾过孩子,褚庆刚刚成亲,连孩子还没有,更加不会照顾孩子了。好在还有个掌柜娘子,这个时候也只能靠她了。

掌柜娘子在米粥里加了两颗冰糖,吹得不冷不热了,小心翼翼送到女娃儿嘴角,温柔地说道:“姐儿最乖了,喝一口,可甜呢。”

小女娃儿紧闭着双唇,因为用力,嘴唇微微发白,没有了红润。

掌柜娘子只好继续哄她:“你是叫姐儿吗?你会说话了吗?叫声姨姨。”

小女娃儿眼中的惊恐却越来越浓,就在掌柜娘子又把汤匙送到她嘴边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来,把那匙粥给打翻了。

一匙粥洒到了炕褥上。

掌柜娘子惊呼一声,连忙用帕子去擦拭炕褥上的粥渍,霍老爷怀里的婴儿便也跟着惊呼一声,只是她的声音里却是喜悦快乐。

看着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霍老爷心里一动,从碗里拿过汤匙,虽然没有舀粥,但是汤匙上薄薄地沾了一层。

霍老爷把汤匙放到婴儿唇边,婴儿立刻伸出鲜红的小舌头,在汤匙上舔来舔去,眼神里满是欢喜。

霍老爷笑了,他用手指轻轻碰触婴儿细如凝脂的脸蛋,这小家伙真是有趣,难怪长得白白胖胖。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升起,他看看炕上满脸警惕的小女娃,又看看怀里这个正在专心致志舔汤匙的小婴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对掌柜娘子道:“无论如何,太太请一定想办法让这孩子吃饭,报酬方面太太不用挂心,霍某定当重谢。”

掌柜娘子连忙摆手:“霍老爷您放心吧,横竖就是个孩子,奴家生了四个孩子,这点经验也还有的。”

霍老爷放心了,抱着怀里的小婴儿去了外间。

之后,掌柜娘子使出全身解数,终于让那小女娃儿不至于饿肚子。

霍老爷则已吩咐褚庆,让他去把洛阳永丰号分号的大掌柜找了过来。

洛阳分号是今年刚设的,大掌柜在永丰号十来年,做事素有分寸。没过几天,便找来两位乳娘。

这两位乳娘,一个姓江,另一个姓董。

江嬷嬷还有奶水,便由她照顾那个小的,董嬷嬷奶水已经不足,正好可以照顾那个女娃儿。

褚庆很是不明白,老爷显然是喜欢那个男娃儿的,那男娃儿和老爷倒也有缘份,他曾经听人说起过,有生不出孩子的妇人,常常会收养一个男孩,据说这样能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引出来。

霍老爷一直固执地不让妾室为他生下长子,因此,即使霍太太只生了一个女儿,霍老爷也不肯纳妾,霍家的下人们心知肚明,霍老爷想要让太太给他生个儿子。

那么现在,霍老爷莫非是想收养这个男婴,从而次亲生儿子引出来?

褚庆越听越觉得就是这个原因,因此,他看那小男娃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同情。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或许是想错了,霍老爷对这个小小婴儿像是有了真情实感,也许真的只是想要收养一个孩子,而非另有目的?

自从带回这两个孩子,霍老爷便没有走出客栈半步,他还把二楼所有的房间全都包了下来,这样一来,客栈的二楼都是他的人和他的护卫,即便如此,霍老爷还雇了洛阳最大的威远镖局,如今这客栈里被护卫和镖师占去了七分地方。

偶尔有客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客栈的大掌柜便会解释,说是有自家亲戚住在楼上,孩子还小,少不得会哭上一声半声。

转眼便过了月余,一天,霍老爷正在查看帐目,又有伙计跑上来,手里仍然拿着一封信。

和上次一样,霍老爷看完信便走了出去。

褚庆吓了一跳,上次霍老爷走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回来的时候便带回两个小娃儿。

霍老爷今天又是没打招呼便独自出门了,这次回来,该不会又带回两个孩子吧。

褚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好在这一次,霍老爷很快便回来了,他进了屋子,没见两个孩子,这才想起都在乳娘那里。

他对急得直冒汗的褚庆道:“你去把两位乳娘叫过来,我有话和她们说。”

正文卷 第一六二章 乳母

两位嬷嬷都是精挑细选,家世清白简单的。

董嬷嬷生下孩子三个月时,丈夫和孩子先后去世,婆家嫌她不祥,将她轰回娘家,她原本就是个老实人,如今变得更加少言寡语。

左嬷嬷是安徽凤阳人,家里遭灾,夫妻俩带着年幼的儿子到洛阳投奔亲戚,她的亲戚在四时堂当伙计,便想介绍左嬷嬷的丈夫也来药铺做事,但她的丈夫不但不会讲官话,更不会讲河南话,四时堂的二掌柜自是没有看中他,听说他的小儿子只有三四个月,便想起分号大掌柜让找乳母的事,四时堂的伙计每个月只有一两银子的工钱,乳母却是三两银子,左嬷嬷和丈夫喜出望外,这也算是喜事了.

左嬷嬷和董嬷嬷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屋里只有霍老爷和褚庆。

两人看到霍老爷神情严肃,心里全都七上八下,这份工钱对她们很重要,若是霍老爷把她们辞退了,这工钱也就没有了。

两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媳妇,心里怎么想的全都写在脸上。

她们在霍家没有卖身契,不能算做霍家的人,和褚庆他们是不同的。

霍老爷看到她们的脸色,索性开门见山。

他道:“你们也听说了,我们霍家是江南人氏,我和这两个孩子也只是在洛阳暂住,明后天我便要带着她们动身,你们二人可否已把家里的事情交待清楚?若是不能随我们回返江南,我也不会勉强,每人给十两银子,就当这几日你们照顾孩子的辛苦钱。”

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子过上几个月了。

“若是你们家里没有牵挂,等到了江南,月例由如今的三两升到十两,逢年过节另有赏赐,只是这银子也不是易得的,这两个孩子,你们必须要几倍于自家孩子来疼惜。”

又是十两!

不但董嬷嬷和左嬷嬷吓了一跳,就连褚庆也大吃一惊。

霍家在柳西巷的一等管事,每个月也就是五两,这在杭州城里的大户人家中已经算是很高的了,不知有多少人艳羡。褚庆拿的也是五两的月例。

十两银子的乳娘,褚庆听都没有听说过,恐怕就是京城里的勋贵之家,也没有这样的工钱吧。

霍老爷的目光落到董嬷嬷脸上,问道:“我记得你当家的已经故去了,可能跟着走吗?”

董嬷嬷如梦方醒,噗通跪在地上:“霍老爷,奴家若是离开这里,已无处安身了,我娘家......娘家日子也不好过......”

娘家养不起她这个被婆家轰回来的寡妇。

霍老爷点点头,道:“你是个苦命之人,以后就留下吧,只是你要去的地方,不是杭州,而是无锡,以后你就跟在小姐身边,银钱上不用担心,我自会让你们丰衣足食......”

董嬷嬷木讷,听说可以让她留下,她哪里还管是去杭州还是去无锡,这些南边的地方,她这辈子都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她只要有一瓦遮头,再苦也不会比来这里之前更苦了。

见董嬷嬷只会磕头,左嬷嬷忙道:“霍老爷,奴家和丈夫本就是南边的人,来洛阳是投奔亲戚,给亲戚添的麻烦不少了,若是回江南,奴家和丈夫都是乐意的,在来这里之前,奴家和丈夫便想过会有这一天,到时奴家跟着老爷和姑娘回去,奴家的丈夫带着孩子们就在杭州住下,靠着奴家的工钱,存上几个月,也能做个小买卖糊口,只是要劳烦霍老爷给奴家的丈夫在衙门里做个报备。”

本朝户籍颇严,若是在杭州没有亲戚,左嬷嬷一家只能算是流民,随时都会被衙门抓走,运气好的赶出杭州城,运气不好,还会被罚做苦役。

霍老爷不由得对左嬷嬷刮目相看,这个妇人虽然讲话带着浓重的凤阳口音,但是口齿伶俐,而且还会讨价还价。

霍老爷道:“这自是理所当然,你的丈夫孩子到时都可以投靠在霍家。”

所谓投靠,就是写投靠文书,在衙门里备案,以后这一家人就算是霍家的,却又不同于卖身。

左嬷嬷又惊又喜,也像董嬷嬷那样给霍老爷磕头谢过。

待到这两个乳娘出去之后,褚庆便问道:“老爷,咱们这就回杭州吗?”

霍老爷深深地看着褚庆,良久,才说道:“褚庆,你们一家子在霍家多少年了?”

褚庆没想到霍老爷会这样问他,在心里算了算,道:“从小的祖父那辈算起,也有五十多年了。”..

霍老爷点点头:“你是霍家的家生子,又是我身边的人,下面我说的话,你要用心记好。”

褚庆双膝跪倒,道:“老爷,您只管说,小的就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也不会忘记您的吩咐。”

霍老爷满意地嗯了一声,道:“离开洛阳之后,你带着董嬷嬷和那个女娃,跟着威远镖局的人,去无锡的万华寺。”

说到这里,霍老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那信用火漆封着,信封上却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字。

霍老爷把信交给褚庆,道:“你把这封信交到万华寺住持方丈手中,连同董嬷嬷和那个女娃,一并留在万华寺。”

霍老爷又拿出自己的印鉴,对褚庆道:“你一会儿拿上我的印鉴,去金泰祥兑一万两的银票,一同交给住持方丈。”

褚庆怔了怔,问道:“老爷,您是要让董嬷嬷出家吗?可万华寺不是尼姑庵啊。”

霍老爷道:“胡说,董嬷嬷能出家,那女娃儿也不能啊,你不用多问,只管把这封信交给住持方丈便可,唉,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把这信亲手交给他,万万不可让人代交。”

霍老爷顿了顿,又对褚庆道:“那个董嬷嬷是个胆子小的,你在路上叮嘱她,让她三缄其口,莫要把小少爷的事情说出来,否则......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褚庆吓了一跳,正想问问谁是小少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莫非老爷是要......

他的眼前浮现出老爷每次抱那个小婴儿时的神情,初时他以为那是个小男娃,后来才知道那也是女娃,老爷只是让他带着董嬷嬷和大些的女娃去万华寺,却绝口未提左嬷嬷和另一个女娃,莫非老爷嘴里说的小少爷,就是那个襁褓里的女婴?

正文卷 第一六三章 浑水

这样一想,褚庆反而正加糊涂了。

霍老爷如果是喜欢那个女婴,当做养女便是,没有必要让下人称呼那孩子“小少爷”吧。

莫非老爷想儿子想得迷症了?

不可能,老爷如果急着想要儿子,就凭江南活财神的名字,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愿意给老爷生儿子,老爷对嫡庶看得极重,他是一个连庶长子都不想要的人,又怎会要个假儿子?

难道是自己理解错误?

可若是自己想错了,老爷又为何要让董嬷嬷闭嘴呢?

两位乳娘是一起来的,她们平时也在一起带孩子,那襁褓里的婴儿是男是女,没有人比乳娘更清楚,董嬷嬷肯定是知道的,因此老爷才会让她闭嘴。

老爷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褚庆也明白,老爷的意思是让他在路上吓吓董嬷嬷,吓得她不敢多嘴多舌,把那个女婴的事烂在肚子里。

若是左嬷嬷,褚庆还真没有把握,但是董嬷嬷不同,这个女子本来就老实木讷,又把这份差事看得极为重要,他只要稍微吓吓她,董嬷嬷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因此,说来说去,霍老爷恐怕真的是想把那个小小女婴当成儿子来养了。

褚庆实在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劝道:“老爷,您和太太都还年轻,一定能给大娘子添个嫡亲弟弟,您何必......”

他想说您何必抱养个假儿子回去,可是他也只是个能在老爷面前说上几句话的随从而已,有些话自是轮不到他来说的,他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霍老爷没有恼他,一改刚才的慎重,笑呵呵地说道:“府里好久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了,太太见了一定会喜欢。”

这话说得,就像是没有听到褚庆方才说的那两句话似的。

褚庆只好作罢,老爷是铁了心要带那婴儿回去了。

他猛然想到,老爷既然要让董嬷嬷闭嘴,那么他当然也要一起闭嘴。

知道那孩子是女娃的,除了两位乳娘,也只有他了。

他不敢多问,次日便带上董嬷嬷和那个女娃,跟着威远镖局的人去了无锡。

他在无锡按照霍老爷的交待,把事情办妥后,便回到杭州,那已是三个月后了。

他刚回到柳西巷,便得知府里多了位九爷,下人们只知道九爷是霍老爷从外面抱回来的。

霍老爷把这孩子抱回来的头一个月,便选了黄道吉日,请了本家的长辈,开了霍家祠堂,把这孩子的名字写到了族谱上。

从此后,霍九便是霍家二房名正言顺的养子。

霍家二房若是想让这孩子承继家业,自有一百个理由;若是不想让这孩子承继家业,也能有一百个理由。

总之,这个忽然出现的霍九爷,把早已分家多年的霍家搅成了一锅浑水。

褚庆看着霍九一天天长大,霍老爷对霍九的疼爱不亚于对待亲生女儿霍大娘子,他的心里便越发不安。

霍九总会长大,总会有那么一天,他是女儿身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到那个时候,霍老爷就会成了笑柄,不只是在本家,就是在整个江南也会被人耻笑。

太太去世后,褚庆便盼着霍老爷续弦,可霍老爷非但没有续弦,反而连个姨娘通房都没有。

褚庆初时还以为霍老爷是对太太不能忘情,可后来他明白了,霍老爷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九爷的秘密。

从那时起,褚庆便知道,他能留在霍老爷身边的日子不多了。

果然,霍老爷决定要和云南的马帮合作之后,便把他派去了云南。

云南偏于一隅,想要回到江南委实不易,褚庆心知肚明,霍老爷是要把他远远地打发出去,他也松了一口气,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何况他到了云南,便是独挡一面、受人尊敬的大管事,还能把老婆孩子也接过去,一家人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走了一年,霍老爷便去世了。

他从云南回来奔丧,看到守在灵前的霍大娘子和霍九爷时,他越发心酸,却又庆幸起来,无论如何,在外人眼里,老爷去世后也是有孝子打幡的,总比让隔了房头的侄子们打幡要体面多了。

那次他离开杭州,在回云南的路上,忽然就想起在无锡万华寺的那个女娃。

当年他送那女娃去万华寺后,才从住持方丈口中得知那女娃的名字,她叫霍思谨。

那时他以为霍思谨的霍,便是霍老爷的霍。

后来每年霍老爷都会让他和顾头儿去万华寺,给方丈送去一万两银子。..

他第二次去万华寺时,万华寺的后山上便有了那座庵堂,庵堂簇新,显然是新盖的。

他曾问过霍老爷,他去送银子时,要不要去看看那个霍思谨,霍老爷摇摇头,对他说道:“不用去看,让她不知道有这回事才是最好的。”

见他不解,霍老爷便说:“左右也就是十来年而已,待她长到十二三岁,就该订亲了,那时远远嫁出去,也就没有我们的事了。”

他便大着胆子问道:“老爷,您供养她这么多年,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霍姑娘总该尽尽孝道吧。”

霍老爷叹了口气道:“这话再也不要说了,哪里用她来尽孝道,到时有多远便嫁多远,京城是不行的,南北直隶也是不行的。”

亦就是从那时起,褚庆便知道霍老爷是不会让这女娃儿进京,更不可能放她独自离去。

与其说是把她养在万华寺,不如说是建座庵堂把她看管起来。

他并不知道霍老爷是想亲自把她远嫁,还是要找到她的家人把她嫁出去,总之,他清楚地明白,在霍老爷心里,这个女娃儿是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不能像九爷那样,被霍老爷当成心头肉的。

这也是他听说霍思谨不但进京,而且还得到太后青眼,在京城闺秀中有了一席之地后,所产生的怀疑。

“大娘子,九爷,如果老爷还在,是万万不会让霍姑娘进京的,都怪我,都怪我啊,那年我给老爷奔丧后,曾经去过万华寺......”

正文卷 第一六四章 嬷嬷

离开杭州的时候,褚庆心情沉重。他是家生子,当年他的祖父逃难到杭州,带着一家妻儿老小卖身给霍家,祖父和父亲都是侍候牲口的,他娘和姑姑们也是干的粗使活计。他五岁时被从一堆小孩子中挑选出来,成了霍老爷的小厮,那时柳西巷的人都说他们褚家是交了好运,祖父高兴得掉眼泪,还带着他去灵隐寺烧香。

他娶的媳妇是太太身边的二等大丫鬟,媳妇的陪嫁是在杭州城里一座一进宅子,这些年他也存了不少钱,在余杭有座二百亩的田庄,他的老子娘不想去云南,如今就住在田庄里。

就在他去云南的那年,霍老爷就给他们家放了籍,以后他的儿孙可以读书,可以考科举,再也不用为奴为婢。

这一切都是霍家给的,是霍老爷给的。

他知道霍老爷临终前什么交待都没有,万华寺的事恐怕也只有他、顾头儿,以及无锡分号的崔大掌柜知晓了。

顾头儿患了眼疾,早已告老回乡,还有一个张升平,倒是也去过万华寺,他在柳西巷时遇到张升平,曾经试探过,看张升平的样子,不像是知情的,显然霍老爷并没有告诉,张升平也只是护送他去给万华寺送过一次银子而已。

好在还有崔大掌柜,那是个可靠之人。

但是褚庆还是不放心,他没有立即回云南,而是去了无锡。

可是有一件事他没有想到,那就是因为霍大娘子临时上阵,要接替霍老爷掌管永丰号,崔大掌柜刚刚回到无锡,便又回了杭州,帮助霍大娘子协调永丰号的事宜,褚庆到达无锡时,崔大掌柜刚走两天。

无奈,他只好独自去了万华寺。

他没有惊动寺里的人,轻车熟路去了后山,前些年,他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大多是叮嘱董嬷嬷,让她少说话,多做事,管好霍思谨。前几年,他还按照霍老爷的吩咐,从人牙子手里买来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翠缕送进庵堂,帮着董嬷嬷去服侍霍思谨。

他像以前一样,叩响了庵堂的大门。

可是这次出来应门的那个婆子,却不是董嬷嬷。

他很吃惊,便问道:“董嬷嬷呢?”

那婆子上上下下打量他,问道:“你是哪位?找董嬷嬷做什么?”

虽然他不认识这个婆子,但是褚庆寻思着这庵堂是霍家出钱盖的,也是由霍家供养的,这婆子想来也是霍家送来的,这两年他没在霍老爷身边,或许是又送人过来,他可能不知道。

因此,他解释道:“我是霍家的,以前每年都来,就是今年我去云南才没有过来,我姓褚,你问问董嬷嬷,她认识我的。”

那婆子摇摇头:“董嬷嬷被娘家亲戚接走了,这会子不在这儿了,如今侍候小姐的是我。”

原来如此,褚庆感觉世事沧桑,他也不过离开了还不到两年,便物是人非了,不但霍老爷过世了,就连董嬷嬷也走了,在杭州时他还听说,侍候九爷的左嬷嬷也已经离开霍家了。

他心里越发酸楚起来,看那婆子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晓霍老爷已经过世,他便也不想去提,便对那婆子道:“既然董嬷嬷回乡了,以后你便好生侍候小姐吧,想来董嬷嬷也交待你了,小姐年纪还小,就在庵堂里好生娇养着吧,除了这寺院,哪里也不能让小姐去。”

那婆子倒也懂事,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褚庆见了,便以为她也和董嬷嬷一样,是个木讷的,便放下心来,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万华寺,回了云南。

听褚庆一口气说完,霍柔风便道:“你在那之前,最后一次去万华寺,是和张升平一起去的,那次你也见过董嬷嬷吗?有没有见过霍思谨?”..

褚庆道:“对,我和张升平去的万华寺,是我独自去后山见的董嬷嬷,像每次一样叮嘱她要好生侍候小姐,不要带小姐出门。至于那位养在庵堂里的霍小姐,自从把她送到无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这也是老爷说的,他说不用和霍小姐见面。”

霍柔风想起霍思谨身边的那位嬷嬷,她曾经在万华寺后山的竹林里,见过那嬷嬷,就如褚庆所说,那嬷嬷看上去不像是个机灵的,但是一个人如何,又岂是远远看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上次在功德殿里,她知道霍思谨也在,可是当时霍思谨是跟着霍家女眷一起来的,女眷们都带了丫鬟婆子,她是个男子,总不能明目张胆往女眷堆里看吧,因而那次她也没有见过霍思谨身边有没有嬷嬷。

“姐,我觉得董嬷嬷离开的事情,或许爹也不知道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父亲去世以及霍思谨身边的嬷嬷换人,这都是在同一年里发生的事,这就有些蹊跷了。

闻言,褚庆的脸色陡然变了。

如果真如九爷所说,老爷并不知道董嬷嬷离开的事情,那么......

当年他为何就那样走了?为何没有去见过万华寺住持方丈,把这件事问问清楚?

“大娘子、九爷,这件事都是我的过失,我这就去趟万华寺,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霍柔风却问道:“我和霍思谨究竟是从哪里抱来的,我爹有没有和你透露出只言片语?你好好想一想吧,你也看到了,就是因为当年你什么也没有说,如今才弄出这么麻烦的事来,所以你最好把我爹说过的话全都回想一下。”

褚庆面红耳赤,双唇翕翕,好一会儿才道:“小的记得九爷刚抱回来时,身上的襁褓是大红缂丝绣金线的,好生富贵,霍家有做丝绸生意,小的认识料子,但是那种大红缂丝,霍家是没有的,小的媳妇以前是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有次还和我说,太太得了两匹大红缂丝,说要留着给大娘子当嫁妆。因此那天小的看到九爷身上的襁褓,便记忆很深刻,心里还嘀咕,觉得给小孩用这么富贵的料子做襁褓,也委实太乍眼了。”

正文卷 第一六五章 襁褓

“大红缂丝?还绣着金线?”霍柔风不由自主地看向霍大娘子,问道,“姐,娘有两匹大红缂丝吗?”

她这才看到,霍大娘子面色凝重,秀丽的面庞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多了一层肃杀。

“娘的确有两匹大红缂丝,如今就在我的库里,不论是娘,还是我,都是不会拿来做衣裳的,顶多是出嫁时充充门面,或者是绣上几块帕子。”

前朝曾经有过几十年,商户不能穿用绫罗绸缎,之后随着年代久远,这规矩便名存实亡,到了本朝,江南丝绸业发达,南边很多商贾都是做丝绸发家,本朝对商户们的衣著并没有明文律令,因此商贾人家也就没有前朝的诸多束缚。

但是即便如此,像缂丝这样的料子,商户人家也不会贸贸然地穿出来,偶尔有人缝件缂丝的裙子,也是不惹人注目的月白,如果是大红色的缂丝,就如霍大娘子所说,也只会是当嫁妆充门面,或者是绣几方帕子。

有的好东西并非是买不起,而是这不是你能随便穿出去的。

霍柔风又问褚庆:“你没记错,我身上的襁褓真的是大红色的缂丝,还绣着金线?”

褚庆道:“小的跟着老爷,虽然没有做过缂丝的生意,可也是见识过的,若是普通料子,小的可能会认错,可是缂丝是绝不会眼拙的。”

霍柔风便又问:“霍思谨呢,她的穿戴你还记得吗?”

褚庆道:“那位霍小姐比九爷要大些,那时已经会走会讲话了,小的记得她的手腕上各带着两串金铃铛,她害怕时全身发抖,那铃铛便跟着响起来,只要听到有铃铛的声音,就知道她又害怕了。”

霍柔风来了兴趣:“她的胆子很小吗?”

她想起在法竹林里见到霍思谨时,好像真的有些胆小,至少比她胆子小。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因为她的胆子本来就比别人要大一点。

霍柔风想到这里,嘴角便高高挑起来,笑得没心没肺。

霍大娘子的脸色却越发严肃,她也问褚庆:“你把霍思谨的事情好生回忆回忆。”..

褚庆想了想,道:“正如九爷问我的,那位霍小姐小时候胆子非常小,老爷要抱她,她便吓得抖成一团,小的那时还没有孩子,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后来小的也当了爹,也有了儿女,看到自家女儿时,偶尔也会想起那位霍小姐。小的家的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如果害怕便会哇哇大哭,可那位霍小姐,每每害怕时,却只敢小声抽泣,倒像是曾经被人吓唬过,让她不许哭似的。”

谁会吓唬一个周岁大的孩子?

霍柔风和霍大娘子面面相觑,两人都是莫名其妙,以她们的性格,恐怕永远无法理解,被吓得不敢哭,只能小声抽泣,会是什么感觉?

褚庆苦笑,九爷虽然不是霍老爷亲生的,可是却真的投缘,还记得那个时候,不论九爷哭得多么带劲,只要霍老爷咳嗽一声,九爷立刻止住哭声,张着小手要抱抱。

每当霍老爷抱起九爷举高高时,九爷便格格地笑起来,不但要举得高高的,还要高高地抛到半空再接住。

九爷,也真的是从小就像男孩子。

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娃有这么大的胆子,就连巾帼不让须眉的霍大娘子,小时候也不像九爷这样。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霍大娘子道:“对了,小的想起来了,有一次老爷说九爷长得白净,真像南边的人。大娘子,九爷莫非不是南边的人,是北方的?”

褚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九爷从小就爱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肉夹膜,牛羊肉的饺子,还有各种面食,霍老爷还曾派人专程去陕西学手艺。

看他那副“我懂了”的表情,霍柔风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她摇头:“不是,你不能因为我喜欢吃肉夹膜,就说我是北方人,我从上辈子就爱吃肉夹膜,和这辈子没关系。”

她张口上辈子,闭口这辈子,在褚庆和霍大娘子听来,也就是她说话夸张而已,谁也没有真的以为这个上辈子,便真的是上辈子。

霍柔风说得倒也不全是对的,上辈子她的确喜欢吃肉夹膜,但是她也没有吃过几回。她喜欢吃的肉夹膜,是路边小摊子上卖的,可是宫里的嬷嬷们不让她吃,御膳房做的肉夹馍,和外面的根本不是一个味道。

霍大娘子终于笑了,摸摸她头上的小抓髻,道:“你确实和我们的口味不一样,姐也只是在西北来的人身上,见过你这样的。”

那是因为前世她娘就是陕西人啊!

霍柔风腹诽,可是这话她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她索性闭嘴,仔细回想褚庆说的话,或许父亲所说的,真的就是那个意思呢?

父亲是在洛阳把她抱回来的,洛阳离京城很近,离陕西好像也不太远,至少比浙江要近。

看到她眼里的目光忽而迷茫,又忽而期待,霍大娘子的心里一阵酸楚,从小到大,虽然父亲和她尽力保护,但是妹妹还是听了太多的风言风语,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长房皆尽所能在外面说三道四,妹妹在整个杭州城里的人嘴里,就是野种,是不知来历的野孩子,甚至还有人说,她是霍老爷从秦淮河上的花船里抱回来的。

花娘们不知怀了谁的野种,生下来又不能养着,刚好霍老爷去花船上谈生意,又是个缺儿子的,便花钱把霍九买下来,带回杭州当了养子。看到她眼里的目光忽而迷茫,又忽而期待,霍大娘子的心里一阵酸楚,从小到大,虽然父亲和她尽力保护,但是妹妹还是听了太多的风言风语,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长房皆尽所能在外面说三道四,妹妹在整个杭州城里的人嘴里,就是野种,是不知来历的野孩子,甚至还有人说,她是霍老爷从秦淮河上的花船里抱回来的。

花娘们不知怀了谁的野种,生下来又不能养着,刚好霍老爷去花船上谈生意,又是个缺儿子的,便花钱把霍九买下来,带回杭州当了养子。

正文卷 第一六六章 罗杰

霍柔风感觉心里像是有块石头落了地,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霍大娘子的衣袖,小声说道:“姐,我和她不是一家的。”

她和霍思谨不是一家的,不是姐妹,她的姐妹只有霍大娘子霍柔云。

霍大娘子看着妹妹纤细白嫩的手指,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她用另一只手轻轻盖在妹妹的手上,无论妹妹的身世如何,她们都是今生的姐妹。

良久,霍大娘子才对褚庆说道:“你在京城里休息几天再动身去无锡吧,若是又想起什么了,便来告诉我们。”..

褚庆心中有愧,什么都没说,告辞出去。

这时,范嬷嬷走了进来,对霍大娘子说道:“那位罗大夫,可真是......他这会儿在偏厅里睡着了,褚管事进来多久,他便睡了多久,就像是昨晚没有睡觉似的,这会儿褚管事走了,丫头们去叫了,还没有叫醒他。”

霍大娘子莞尔,这样没有礼数的人,倒也少见,好在之前听妹妹说过,此人行事作派与常人不同,否则她也会像范嬷嬷这样生气了。

她对范嬷嬷道:“既然他睡了,那就不要叫醒他了,他什么时候醒了,再让他来见我们便是。”

范嬷嬷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罗杰这一觉一直睡到晌午,他是被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给吵醒的。

范嬷嬷得了霍大娘子的吩咐,自是知道应该怎么做,见他醒了,便让丫鬟端了午饭过来。

大户人家注重早膳和晚膳,中午的时候多是简简单单用些点心,可是霍家不一样,霍九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五顿,少一顿也不行,因此她自己用的小厨房里是全天不熄火的。

罗杰的午饭便是从霍九爷的小厨房里端来的。

一大碗少了红辣椒的三丁臊子面,两个喷香的肉夹馍,盐水鸭片、炝豆芽、白灼青菜,还有一碟豆腐丝,都装在甜白瓷的小碟子里,一看就是江南小菜,和臊子面、肉夹馍一起端上来时,罗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好在他也真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过一会儿,桌子上便只剩下半碗捞得干干净净的面汤了。

范嬷嬷思忖,这位罗大夫长得稀奇古怪,可是吃饭倒是让人看着挺舒服。

罗杰吃饱喝足,便问进去收拾碗筷的小丫头:“霍九爷还在府里吗?”

小丫头道:“九爷出去了,让你等着。”

这个人睡了一上午,很没礼貌,小丫头原是想用冰冷又不失礼貌的口气回答他的,可是看到罗杰那张脸,她的口气便不由自主温柔起来。

罗杰皱眉,道:“九爷不在,那霍大娘子在吗?”

小丫头心里更不高兴了,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更加温柔:“您是外男,并非我们霍家的人,九爷若是不在,大娘子也不会见您的。”

罗杰唔了一声,道:“我也就是问问,我是来见你们九爷的。”

小丫头见他似乎有些失望,便道:“九爷让您在这里等着他,九爷晚上都会早早回来的。”

罗杰仰面看着屋顶,霍九是让他在这里等上一下午吗?

霍九确实是出去了,黄显俊来找她,李烨做东,请他们到四海茶楼听说书,女说书。

京城里偶尔有女说书的,也不会在茶楼里抛头露面,都是女眷们请到府里说书,像这样在茶楼里的,就连黄显俊这种从小在京城长大的,也是头回听说。

两人到了四海茶楼,李烨早就等在那里,他们刚刚坐下,芦瑜就来了。

霍柔风看到芦瑜和黄显俊全都穿着宝蓝细布直裰,便猜到他们都是从书院里悄悄溜出来的。

“你们逃学?”她问道。

芦瑜打个哈欠:“不能算是逃学,夫子让回家背书,我们只是没有回家而已。”

回家干什么?哪如在外面好玩,何况芦瑜玩得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天底下数得上的有钱人,和他们在一起,芦瑜不用花钱。

可是他的念头刚刚一闪而过,黄显俊便打趣他:“能和金泰祥的少东在一起,我还回家做什么?我们家和芦家相比,就是穷人。”

芦瑜吓了一跳,连忙去捂他的嘴,还对李烨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你该做东还是做东,别理他啊。”

像是生怕李烨不掏钱,这请客的事落到他头上似的。

李家还没在京城站稳脚跟,家里的长辈一再叮嘱李烨,要多和京城里大户子弟走动,像这样遇到能请客的事,李烨怎会让给别人?

他很认真地对芦瑜道:“芦大你放心,肯定是我做东的,你们几个比我小,掏银子的事,谁也不要和我争。”

霍柔风笑得眉眼弯弯,她最喜欢这样的朋友了,无论是谁,都会喜欢抢着付帐的朋友。

可是也不过就是来听说书,这排场有点小了,李烨想要多掏银子,也不可能。

她笑道:“阿烨,你带了多少银子出来?”

李家初来乍到,京城里的大小铺子并不买他们的帐,李家子弟只能掏银子,没有哪个铺子肯给他们记帐。

李烨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带了一千两的银票,若是不够,我就再让人回家去取。”

霍柔风还没说话,芦瑜已经一口茶喷了出来:“阿烨,你们扬州没有说书的吗?你是不是不知道说书是怎么回事?一千两?你都能把那女说书的买下来了,带回家里,天天让她说给你一个人听。”

李烨张着嘴,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黄显俊已经指着芦瑜的鼻子骂了:“芦大,你们家不是要学书香门第吗?这就是你学的?要不我把那女说书的买下来送给你,让她跟你回家天天说给你一个人听?”

说着,他站起身来就要叫伙计,芦瑜见了一把拽住他:“我就是逗阿烨玩的,有你什么事?再说,你真把人买下来,我还不要呢。”

他这个年纪的小少年,都是喜欢听说书的,尤其是群英传,忠烈传,还有孙猴子大闹天宫,赵子龙大战长坂坡,这都是百听不厌的。

可是他也只是听听而已,真像黄显俊说的,把那女说书买下来,让他带回家,打死他也不敢,他祖父会把他那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月例全都扣掉。

正文卷 第一六七章 白水仙

四人正在嘻闹间,那女说书的登场了。

只见这女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婀娜,长得虽然只是中人之姿,但是一双妙目顾盼生辉,她只是往茶楼里扫了一眼,在座的每个人便都觉得她这一眼是看向自己的。

这女子啪的拍了一下醒木,手里的大扇子哗的打开,上面三个烫金的大字:白水仙。

除了霍柔风以外,李烨、黄显俊和芦瑜也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正是对人事似懂非懂的年纪,见这女子不但“老”,而且并不漂亮,三人便没了兴趣,听到满场的叫好声,他们咧咧嘴。

芦瑜道:“叫好的都是老头子。”

黄显俊道:“也不太老,也就和我爹差不多的年纪。”

芦瑜说着拿起桌上的水牌,眼珠子登时瞪了起来,他对李烨道:“这四海茶楼也太会宰客了,这茶水点心比别的地方贵了几倍不止。”

是啊,别的茶楼又没有女说书,只要四海茶楼才有,当然要贵了。..

李烨一本正经地道:“无妨,我请得起。”

其实在座的几个人,对于别家茶楼的茶水点心是什么价钱,大多都是稀里糊涂,他们都比不上芦瑜,芦家家学渊源,虽然芦瑜没有请过客,但是每次蹭吃蹭喝,他都会把菜单水牌看得仔仔细细。

三个人百无聊赖,只好压低声音说些书院里的趣事,说了一会儿,才发现霍九不错眼珠地看着那女说书,像是已经听得入迷。

黄显俊用胳膊肘碰碰霍九,问道:“你喜欢听说书的?要不我把这女说书的买下来送给你?”

霍柔风点点头:“好啊,你去问问,看她有没有和人签着卖身契。”

“噗”,芦瑜笑了出来,对黄显俊道,“行行行,你以为都像我一样,你白送还不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快点把这女说书买下来送到霍家去。”

话虽如此,芦瑜真的是对霍九羡慕死了。

没有爹、没有娘、没有祖父,也没有各房头一大堆的长辈,真是太自由了,他想养只斗鸡都不行,更何况是养个人呢。

黄显俊这黄大头的绰号不是白得的,他二话不说就叫来了四海茶楼的掌柜,那掌柜听说是要买这个女说书,连忙拱拱手,道:“不瞒几位爷,这位白大家据说早就给自己赎身了,如今是自由自在,没有卖身契。”

虽然是做得下九流的营生,可人家是自由身,而且既然给自己赎了身,那就是不想再卖给别人了。

黄显俊无奈,只好低声对霍柔风道:“霍九,你也听到了,不是我舍不得,是人家给自己赎身了,你若不急,回头我另外买个女说书的给你送过去,保证比这个年轻,比这个漂亮。”

他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见霍九一言不发,注意力都在白水仙身上,他很是无奈,霍九还真是喜欢听说书啊。

他不由得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这一听便觉得有些意思了。

“霍九,这讲得是女皇帝开疆破土啊,先前我只听说过神勇女将军,还是头回听这女皇帝的。”

霍柔风此时的心神都被白水仙带走了,白水仙讲的这段是她讲给毕道元,又由毕道元写出来,在他们来京城的路上,散发给沿途的说书先生。

但可能是女皇帝在世人眼中有违天道,因而她来京城的这几个月,偶然听说有说书的在讲神勇女将军,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段女帝为报父仇直捣黄龙。

毕道元写得很好,白水仙讲得也好,一个人能变幻几个声音,时而女子柔声细语,时而男人语调粗犷,若非在场的人不住叫好,霍柔风会听得更加出神。

白水仙把一段讲完,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高声说道:“这女帝传,奴家还有好几段,大爷们还想不想听,若是不想听了,奴家就换个诸葛亮三顾茅庐。”

诸葛亮三顾茅庐,这是说书的日常最常讲的,听书的早就听腻了,白水仙这样说,也就是暗示大家,想听什么,就该掏银子来点了。

有个中年汉子扬起手,道:“别讲这什么没影的女皇帝了,哪有什么女皇帝,爷出五两银子,你来段蟠桃会。”

白水仙欣然谢过,伙计便拿着托盘跑过去收银子,可是那汉子的银子还没有落到托盘里,便听到一个稚气的声音高声说道:“我出一百两,你把你会说的女帝传,全都说一遍!”

满座哗然,不过就是听说书,居然有人要出一百两?

待到看到是个小孩儿,先前的那个中年汉子脸上就挂不住了,他大声说道:“哪来的小孩子,别胡闹了。”

坐在霍柔风身边的黄大头皱皱眉,对李烨道:“今天你做东,快掏银子,让他们别小看咱们。”

李烨使个眼色,他的小厮立刻掏出一叠银票,都是十两面额,整整十张。

伙计忙从先前汉子那里跑过来,满脸堆笑地来收银子。

那汉子面沉如锅底,正要再说什么,坐在他旁边的一名文士打扮的人用手指弹弹桌子,示意他不要再争了。

这汉子只好坐下,却是恶狠狠地瞪了霍柔风一眼。

这时白水仙手里的醒木又是啪的一声,下一段女帝传开讲了。

中年汉子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对同桌的几人道:“这也不是哪家的孩子,你们看和他在一起的,都是些半大孩子,小小年纪就沉迷于茶楼酒肆,可见并非是正经人家的子弟。”

先前阻止他的文士不由得皱皱眉,不过就是小孩子们想听书而已,怎么就要说不是正经人家子弟了?

这时,坐在中年汉子对片的一人低声笑道:“陈兄也不要生气,你平时都在翰林院里,想来不知这小孩是谁吧。”

“是谁?哪家的纨绔?”被称为陈兄的汉子问道。他虽然一身文士打扮,可是长得粗豪,看上去并不像是读书人。

那人笑道:“陈兄可听说过有个永丰号的霍家?这孩子便是霍九,就是万岁钦封的那个霍九。”

先前的文士眉头动了动,问道:“功德殿的那个霍九?”

正文卷 第一六八章 长史

永济寺时隔五十年,再次打开功德殿,都是因为永丰号的这个霍九。

本朝推崇佛教,但凡是与佛家有关的事,都能传遍大街小巷。也不过两个多月,霍九的名字在京城里便已妇孺皆知。

听说这个小孩便是霍九,在座几人都皱起了眉头,姓陈的那人冷笑道:“难怪这般没有礼数,原来是商户子弟,据说还是没有爹娘管教的,养于长姐之手。”

坐在他旁边的文士眉头皱得更紧,却是再也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傍晚,白水仙才把她会的几段女帝传全都说完,霍柔风意犹未尽,决定回去以后,就督促毕道元继续写故事。

黄显俊和芦瑜则从书院里夫子的戒尺聊到贡院前街的笔墨铺子,又从静安寺门前的白糖糕聊到状元楼的蒸螃蟹。李烨插不上嘴,却听得起劲儿,他自幼长在扬州,对京城的人土风情都很感兴趣。见那女说书终于把一百两银子的书全都讲完了,李烨就问霍柔风:“霍九,你还听吗?要不再来一百两的?”

霍柔风摇头:“等到过些日子吧,这会儿不听了。”

过些日子等到毕道元写完了,这个白水仙学会了,她再过来听,嗯,再听一百两的。

黄显俊提议到他家吃饭,他家新来了一个厨娘,霍柔风又摇头:“我要回家陪姐姐用晚膳。”

众人都知道霍家只有姐弟二人,不像他们都是一大家子,少一个不回来也没什么,于是也没人再多说什么,李烨叫了小二过来结帐。

正在这时,小二领着白水仙走了过来,谢过那一百两的赏钱。

霍柔风叫了一声张亭,张亭从怀里掏了个封红赏给白水仙,白水仙知道这就是点了自己说书的那个,便再次谢过。

霍柔风对她说:“我家长姐也喜欢听书,过几天我让人给你送帖子,你来双井胡同霍家说几段吧。”

白水仙连忙应了,霍柔风见她言谈举止很是不俗,却又有几分熟悉,回到府里,她便叫来了张升平,让他查查白水仙。

史原和陈泽泷他们几个离开四海茶楼时,白水仙还没有讲完。

陈泽泷脸如锅底,和其他几人连招呼都没打,便上了自己的轿子。

史原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回到府里,便叫来了自己的弟弟史云,把今天在四海茶楼里的事情讲了一遍,史云道:“兄长的意思,是让我以后少与陈翰林往来?”

史原道:“便是如此,此人心胸狭隘,言谈刻薄,你对他退避三舍为好。”

史云应是,又和史原闲聊几句,见史原眼有倦意,便告辞退了出去。

见史云走了,史原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年史云庶吉士期满,如今正有战事,皇帝整日求神拜佛,任由朝堂上郭咏等人和太后党斗得水深火热,六部均不太平,若能让史云留在翰林院,倒也是可行之举。

因此今天他才约了几个翰林院的人出来小坐,没想到却因为霍九那个小孩子,闹得不欢而散。

他在芳仪长公主府任长史,算是个闲散的差使,长公主虽得太后宠爱,却没有直接参于朝政,在外人眼里,他这个长史,也就是管管公主府的琐碎小事,甚是清闲自在。

他独自在书房里枯坐良久,脑海里又浮现出霍九的面庞,终于,他叫来了长随史福,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看似并不起眼的狼毫,对史福道:“明天你拿上这支笔,去贡院前街的江南宝墨斋......”

霍柔风回到府里,和张升平说了几句话,便吵着肚子饿了,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零嘴不离口,可还是容易饿。

她飞奔着跑到姐姐的院子,丫鬟们正抬着炕桌进来,姐姐屋里的二等丫鬟绿珠笑着对她道:“九爷,今天吃羊蝎子火锅,大娘子特意让人到宝来街买了火烧。”

霍柔风夸张地欢呼一声,就抢到前面,跑进去找姐姐了,就好像她是第一次吃羊蝎子火锅一样。

绿珠几个在她身后小声地笑,九爷就是这么让人舒心。

霍大娘子坐在炕桌前,霍柔风甩掉鞋子爬上炕,坐到霍大娘子身边,嘻笑着说道:“姐,还是在炕桌上吃饭好吧,这才像吃饭呢。”

她们在江南时,都是用大圆桌吃饭的,来到京城,才在霍柔风的提议下,改用了炕桌。

霍大娘子白她一眼,道:“我听铺子里的掌柜们说,他们刚来京城时,冬天睡火炕,睡得喉咙都肿了,你先别高兴,冬天时有你受的。”

“我不怕,我喜欢睡在炕上,我还喜欢有地龙的屋子。”

说话间,丫鬟们已经摆好桌子,看着锅子里咕噜噜的泡泡,霍柔风吸吸鼻子,对霍大娘子道:“姐,香吧?”

霍大娘子无奈地点点头:“香,一股子羊膻味。”

绿云在旁边掩着嘴笑,给霍大娘子烫了青菜和豆腐。

九爷从小就喜欢吃这些,到了京城更是变本加厉,也不知这羊蝎子火锅有什么好吃的。

吃饱喝足,范嬷嬷才告诉霍柔风,罗杰还在等着她。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她把罗杰晾了一个下午。

“姐,我们一起见见他吧,他能等我一下午,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霍大娘子对罗杰早就好奇了,让人收了炕桌,姐妹俩去了小厅。..

没过一会儿,罗杰便过来了,他也是刚刚用过晚膳,他正在奇怪,霍家从江南到京城也不过几个月,倒是入乡随俗,午饭和晚饭都是北方口味,而且做得还很地道。

霍大娘子只觉眼前一亮,眼神一扫,便看到身边的几个丫头全都用帕子掩了嘴,似是要掩住惊呼之声。

眼前的这个罗大夫,果然如霍柔风所说,长相并非凡人。

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线条如斧刀精工雕成,皮肤则是羊乳般的雪白,就像是上好的甜白瓷,本应是剑眉星目,可是那双眸子,却如同两颗最纯净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他的头发乍看是黑的,可是站在灯下,却是褐色的,隐隐地透着金光。

正文卷 第一六九章 不悦

罗杰的祖父在异邦多年,娶番女为妻,后来他的父亲历尽千辛万险终回故土,罗杰有番人血统,他的长相与汉人不同。

这些是霍大娘子早就听霍柔风说起过的,她一直以为,即使是有所不同,也不会相差甚远。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还是见识短浅。

这世上竟然有蓝眼之人,若是以前,她定然会以为能长出蓝色眼睛的都是妖魔鬼怪。

但眼前的罗杰,非但没有妖魔鬼怪的可怕,反而好看得令人窒息。

偏偏霍柔风还凑到霍大娘子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姐,我没说错吧,他长得好看吧,是不是特别好看?可惜太老了。”

可惜太老了?

据霍大娘子所知,罗杰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可惜了,怎么就太老了?

霍大娘子已是双十年华,她无法理解十一岁小女娃。她若是知道今天黄显俊他们对白水仙的失望,也就能明白了。

霍大娘子对妹妹很无奈,寻思着应该私底下找个女师傅,告诉妹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妹妹是被当成男丁养大的,小时候倒也罢了,如今日渐长成,便显出和普通女子的不同了,若是任由这样下去,以后嫁了人,妹夫少不得会埋怨自己。

霍大娘子这样想着,也就没有留意霍柔风和罗杰的对话。

罗杰之所以来见霍柔风,是因为他是被人专门请来的。

当时他还在广东,并没有打算过来,后来霍家在广东的分号,专程将他送到杭州,待他给苏大姑娘治了病,便又接到从广东转过来的信件,请他来京城的那户人家,又写了几封信送到广东,罗杰这才动了心思,刚好褚庆也要来京城,他便跟着一起来了。

他来找霍柔风,是想借个地方,给他做诊病之地。

霍大娘子已经缓过神来,听到他是要借地方,好奇地问道:“既然是有人请你来看病,你为何不到患者府上呢?”

霍柔风却是明白的,这个罗杰看病的方法异于别人,当初给苏大姑娘看病,也是在霍家的宅子里。

她清清嗓子,正想替罗杰解释,罗杰却已经对霍大娘子说道:“我不是普通大夫,自是不能像普通大夫一样,到别人府上诊病。”

霍大娘子被他噎得有点怔忡,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跟她讲话了。

霍柔风笑道:“好,我让人给你找处宅子,对了,你是给哪家看病?”

她想起苏大姑娘,苏大姑娘是在常人眼中的傻子,脑袋不灵光,能请罗杰看病的,十有八、九都是这类病症。

她不由得好奇起来。

罗杰道:“医者父母心,恕罗某不能把病患的情况告诉九爷。”

霍柔风撇嘴,你都来找我借宅子了,我向你打听打听还不行吗?

可是她也知道,罗杰这个人就是这样,若他不想说,你就是威逼利诱也不行。

她叫来安海,道:“你和帐上商量商量,腾处宅子出来,给罗大夫用,若是罗大夫都不满意,你就再给他租一处。”

她所说的帐上,便是她自己的小帐房,自从她来到京城,霍大娘子便催着她置办了几处宅院,并非是只为置办私产,而是霍大娘子想让她学着打理自己的财产。

罗杰也不客气,谢过了霍柔风,便和安海商量何时去看房子。

待到他走了以后,霍大娘子便道:“这人行事也太过乖张,说他孤僻,可他却懂得来找你借宅子。”

霍柔风知道姐姐被罗杰用话塞了,便笑道:“如果他不是个怪人,我还不向你引见呢,对了,他给苏大姑娘治病的时候,是不说话也不露面的,就让苏大姑娘自己在屋子里玩,想写就写,想画就画。”

“姐,你猜这次请罗杰来看病的,会是哪家呢?姐,你在京城里人面广,有没有听说谁家有痴傻的孩子啊?”

霍大娘子也来了兴趣,仔细回想,却也想不起谁家有痴儿。

或许是但凡家里有人患了这种病,家里也觉丢人,不敢传扬出去,因此,即使真有这样的人家,外人也不知晓。

次日,张升平便把白水仙的事情打听到了。

“这个白水仙,是三个月前才到京城的,别看她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可她却不是京城里土生土长的人。”

“听说她刚来的时候,是跟着河南来的一个小戏班子,那小戏班子唱的是梆子,京城里没有爱听梆子戏,因此那个班子混得不好,便想要打道回府,白水仙就在那个时候给自己赎了身,没有跟着回河南,而是留在了京城。”

“河南来的?”现在霍九爷听到河南两个字就眼睛发亮,当年霍老爷便是在河南洛阳的时候,把她从外面抱回客栈的。

她可能是河南人氏。

中原。

不错,很好。

“那白水仙以前也是唱梆子戏的吗?为何又说书了?”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道:“我也去找梨园子的几个班子打听了,这个梆子班为了来京城,特意排了新戏,据说这出新戏就是白水仙给编的,连同唱词也是白水仙写的。她虽然是有卖身契的,可是在戏班子里地位超然,以至于后来她给自己赎身时,梆子班的班头都没有阻拦,任由她给自己赎身走了。”..

“当初他们在梨园子里住了一阵子,梨园子里的人没有见过白水仙唱戏,后来听说她在四海茶楼挂牌说书,一炮而红,大家还都觉得奇怪呢,唱梆子的连官话都不会说,怎么就一下子会说书,而且还能说得这么好了?”

“我又跟四海茶楼的伙计悄悄打听了,这个白水仙不张升平道:“我也去找梨园子的几个班子打听了,这个梆子班为了来京城,特意排了新戏,据说这出新戏就是白水仙给编的,连同唱词也是白水仙写的。她虽然是有卖身契的,可是在戏班子里地位超然,以至于后来她给自己赎身时,梆子班的班头都没有阻拦,任由她给自己赎身走了。”



正文卷 第一七零章 名重

霍柔风原本只是对白水仙好奇,现在就不只是好奇这样简单了。

她叫来了宝田,道:“去趟四海茶楼,三天后让白水仙来府里说书。”

她把这件事安排下去,便抛到脑后了。

因为当天下午,霍柔风就接到了苏浅的邀约,约她次日早晨到城西的老沧州喝羊汤,吃羊肠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

次日一大早,霍柔风就带着张亭和张轩去了老沧州。

苏浅早就等在那里,他一身细布直裰,绾着竹簪,优雅闲适地坐在角落里。

霍柔风轻扬眉毛,苏浅居然没在雅间里等她。

老沧州虽然店面不大,可是也有两个雅间,因为这里做的是早点生意,因此平时很少有人去雅间,不用提前预定,雅间平素里都是空着。

所以苏浅就是不想去雅间,而非没有。

霍柔风带着张亭和张轩走过去,她坐到苏浅对面,张亭和张轩像哼哈二将似的站在她身后。

苏浅是没有带随从的,其他桌子上正在用早点的客人,更是没有人带着随从。

因而衣履光鲜,头缀明珠的霍九爷和他的随从,就显得格外突兀,令这小小的早点馆子蓬壁生辉起来。

自从霍柔风从门口走进来,苏浅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跟随着霍柔风,直到霍柔风坐到他的面前。

他微笑:“几日不见,霍九爷更加神采飞扬。”

霍柔风冲他拱手:“苏先生客气。”

苏浅眼中的笑意更深,这里显然并非详谈的地方,但他找霍九的事,也不用详谈。

难道给庆王爷办事,还要和一个小孩子讨价还价吗?

他道:“听闻霍家的商队与云南的马帮有合作?”

霍柔风心里的念头飞快转动,隐隐有些不安,她道:“的确如此。”

苏浅又道:“听说云南那边有些东西,是中原没有的,不知都有些什么?”

霍九道:“云南人擅长制茶,有种普洱茶,就是他们把茶叶做成砖茶和茶饼,能存放很久,另外还有滇红滇绿和沱茶,我家的商队把中原的物品带到云南卖给马帮,再从马帮手里购茶,运回中原。”

苏浅道:“你说的这种砖茶和茶饼我也听说过,但是却未曾见过,也未喝过,你们的商队把这种茶叶销往何处了?”

霍柔风道:“江南自古产茶,京城则喜江南茶和福建茶,因此,云南的茶叶是销往两广,苏先生这才没在京城见过。”

苏浅淡淡一笑:“霍大人府里可有这种茶?若有能否给王爷送些过去,王爷好茶,想来一定会很高兴。”

霍柔风笑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要回去看看,苏先生别笑话,卖茶叶的家里也不一定什么茶叶都有。”

却是没有说会不会给庆王爷送去。

苏浅在心里暗笑,这个霍九小小年纪滑得像条泥鳅,也不知那位名动江南的霍大娘子又是何许人物。

早点端上来,每人一碗羊肠子,另有烧饼和羊头捣蒜、羊肚、羊蹄和甜蒜。

霍柔风食欲大振,吃得热火朝天,待她吃到第二碗羊肠子时,才发现坐在她对面的苏浅,居然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苏先生,你是不是不爱吃这个?”她用筷子挑起一截羊肠子,指了指。

苏浅道:“我是浙江人,对这些吃不惯。”

苏浅说这话的时候,还以为霍九会说,那下次咱们换个地方吧。

可是他猜错了,他清清楚楚听到霍九说道:“那你下次就别让小二把羊肠子摆到你面前了,这家馆子生意很火的,来晚了羊肠子就没了,你又不吃,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说着,霍九又招手叫小二过来,她要吃第三碗。

小二冲她打个千儿,赔笑道:“这位小爷,真不巧,咱铺子里的羊肠子卖完了,给您盛碗羊肉汤行吗?”

霍九看一眼苏浅,又看看苏浅面前那碗没有动过的羊肠子,似乎在对苏浅说:“就因为你,九爷我少吃了一碗。”

苏浅走出老沧州时,只觉得很累,浑身都累,太累了。

霍柔风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摸着撑得鼓鼓的肚子,思忖着苏浅说过的话。

庆王是想要和霍家一起做云南的茶生意吧。

云南的茶叶之所以其他地方很难买到,这些年来就是因为马帮,马帮把云南的茶生意牢牢抓在手里,霍老爷在世时,霍家的商队和马帮发生过冲突,霍家损失了五十多人,用了一年时间才和马帮谈拢,后来又派了褚庆过去,云南的生意才渐渐稳定下来。

庆王有眼光,竟然看准了这条线。

这条线看似凶险,实则稳赚不赔,而且天高皇帝远,不像无锡米市是众矢之的,霍家之所以能在云南赚了大笔银子,就是因为一枝独秀,除了霍家,没有哪家可以把手伸过去。

庆王要插手云南,不但有银子赚,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避开御史言官。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正想回自己院子里换件衣裳再去见霍大娘子,就见姐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绿云就站在垂花门。

“九爷,大娘子一直在等着您,让您回来就去见她。”

霍柔风只好问绿云:“我身有什么味儿?”

绿云无奈地吸吸鼻子:“一股子羊膻味儿。”

霍柔风从衣领里掏出那只玻璃小瓶子,垂在胸前,又问:“现在什么味儿?”

绿云笑道:“水蜜桃儿味儿的。”

霍柔风高兴了:“好啊,去见姐姐。”

霍大娘子坐在炕桌前,一手翻着帐本,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霍柔风踢了鞋子爬到炕上,从攒盒里挑了颗话梅含在嘴里,今天她吃得有点撑了,需要吃颗话梅消消食。..

霍大娘子提笔在帐本上做个记号,这才合上帐本,把算盘和帐本放到一旁,问道:“庆王有何打算?”

霍柔风道:“想插手咱家在云南的生意。”

说着,她便把苏浅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霍大娘子眉头蹙起,冷笑道:“这可真是坐享渔翁之力。”

霍家是用鲜血打开的云南商路,庆王就要硬生生一脚插过来。

正文卷 第一七一章 难为

但是以霍家的门第和能力,是没有办法回绝的。

霍大娘子看向霍柔风:“你是怎么想的?”

霍柔风的双眼熠熠生辉,她道:“眼下荣王的军队已经攻破了娘子关,庆王却还想着与民夺利,太后和皇后更是你争我抢要架空皇帝,姐,你不觉得这个朝堂没有希望了吗?”

霍大娘子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妹妹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在身边服侍的只有绿云一个,即使如此,霍大娘子还是挥挥手让绿云退了出去。

她这才沉下脸来训斥妹妹:“这种话不是我们能说的,更不是我们该说的,以后不要再提。”

妹妹还小,必须要管束,京城和杭州不同,这里掉下一堆招牌就能砸死三个当官的。

听说还有锦衣卫,时常在街头巷尾抓人,若是妹妹在外面也口无遮拦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又恰好被人听去,那可就惹祸了。

因此,她必须要管好妹妹。

霍柔风缩缩脖子,又像没骨头一样靠到霍大娘子肩上:“姐,别训我,别训我,我要给吓晕了。”

说着,翻了白眼伸出舌头,做个吊死鬼的样子。

霍大娘子哭笑不得,亲手剥了颗栗子塞到她的嘴里,骂道:“你除了会撒娇,还会什么?”

霍柔风三口两口把那颗栗子吃了,又喝了口茶,才嘻皮笑脸地说道:“我除了撒娇,还会说实话,只和姐姐一个人说的心里话。”

霍大娘子心里一酸,伸出手臂把她搂到怀里,柔声说道:“好好好,是姐姐的错,以后你的心里话只管对姐姐说吧。”

霍柔风冲她做个鬼脸,继续说道:“姐,还是我方才说的,你不觉得这个朝堂没有希望了吗?”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道:“听说皇帝一心想要出家。”

“是啊,姐,咱们不是宗室,也不是勋贵,更不是官宦之家,可这种事情却也能够知晓,可想而知,朝堂上和紫禁城里早就成了一只大筛子,我们能知道,鞑子的细作也能知道,荣王的细作更能知道,即使荣王最后打败了,皇帝也失去了民心。”

霍大娘子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么一堆话来,她道:“当皇帝的怎会管民心?”

“怎么不会?失民心便失天下。”霍柔风很认真地说道。

说完,她摇摇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霍大娘子说道:“不管了不管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没关系了。”

霍大娘子见她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她的思绪全在庆王的那件事上。

她对霍柔风道:“不论如何,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庆王了,我们只能答应下来。”

只要霍家按照苏浅所说,拿了云南茶送到庆王府,也就意味着霍家答应了。

霍柔风点点头,对姐姐道:“我也觉得要先答应,至于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她们别无选择,从王三奶奶喝下那杯毒酒开始,霍家便别无选择了。

次日,霍柔风让人取了一小盒茶饼,送去了庆王府。

庆王府给了回礼,是一坛子御赐的桂花酒。

霍大娘子叫了褚庆过来,又把云南那边的事问了仔细,一颗心总算暂时放了下来。

转眼便到了白水仙来府里说书的日子,丫鬟婆子们都很高兴。霍大娘子不喜热闹,平时在府里也只是和掌柜们商议生意上的事,九爷虽然爱玩爱闹,可却是个不着家的,只要大娘子一个看不到,九爷就跑出去玩儿了,因此,无论是以前在杭州的柳西巷,还是如今京城的双井胡同,都是连唱戏的都没请过,更别说这在杭州都没有见过听过的女说书了。

霍柔风索性给一半的丫鬟婆子放了假,只要是不当值的,都能过来听说书。

说书的地方在前院的敞厅里,别人家的前后院泾渭分明,还要隔着女墙,前院是爷们儿待客的地方,后院则是女眷们的天下。

可是霍家自从霍老爷过世之后,这前后院的意义也就不大了。前院是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待客的地方,后院则是住人的地方,书香门第和官宦人家里,男丁七八岁便要住到外院去,可是商户人家没有这么多规矩,大多都是束发之后才正式搬出去,因此,霍柔风只有十一岁,便还和姐姐一起住在后院,有的时候她也在自己院子里招待客人。

今天,说书的便设在了前院。

她没请客人,就是姐姐和她,加上府里一堆丫鬟婆子。

白水仙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名老者和两个丫鬟。

那名老者长得干干瘦瘦,尖嘴猴腮,如果不是下巴上有几根老鼠须,霍柔风就以为他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猴子精了。

那两个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水水灵灵,眉清目秀,看上去很是讨喜。

霍柔风看看那名老者,又看看那两个丫鬟,再看看眉清目朗的白水仙,总觉得不知道是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时,小叶告诉她:“九爷,花三姑姑过来了。”

霍柔风又有两三天没有见过花三娘了,不只两三天,仔细想想,恐怕快有十天没有见到了。

晚上她收到了展怀的信,只是这信并非像以往那样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而是有人专程从福建把信送过来。

同这封信一起送来的,还有八只红木匣子。

采芹看着这些匣子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来送东西的人:“礼单呢?”

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抓抓头,操着一口闽南味的官话说道:“没有礼单,五爷说让你家九爷自己打开看。”

采芹没好气:“谁知道你们是干嘛的?万一里面是打劫来的赃物怎么办?再万一藏着蛇虫鼠蚁呢?”

那少年苦着脸:“不会的,这是五爷亲手装进去,不会是你说的那些东西。”

采芹还要再说,身后传来霍柔风的声音:“没事没事,我自己打开看吧。”

展怀如果敢在里面藏着蛇虫鼠蚁,她就全都捉了送到闽国公府去,至于赃物,当然更加不会了。

正文卷 第一七二章 组织

花三娘给霍柔风行了礼,风姿绰约宛若风摆杨柳,霍柔风道:“有阵子没见你了。”

花三娘格格娇笑:“双井胡同就奴婢一个闲人,担心碍您的眼,奴婢就找个地方缩起来呗。”

霍柔风也猜到从她那里听不到实话,懒得再问她,目光一扫,看到她衣袖上精致的绣花,府里的丫鬟婆子缝新衣,也给花三娘一起缝了,她身上的这件翠绿比甲和月白夹袄,采芹也有一身,可是袖口上的绣花显然是花三娘自己加上的。

花三娘做的一手好女红,还会吹笛子,弹古琴,弹琵琶......白水仙会说书,擅口技,她们这些人,就是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霍柔风心里这样想着,神色上并没有不同,她坐在霍大娘子身边,因为是敞厅,丫鬟婆子们则三三两两站在院子里,白水仙经常来往于大户人家的后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情景,霍家居然让丫鬟婆子们也来听书。

这在别的人家是不合规矩的。

但是霍家无论是主子,还是奴婢,神情间都是大大方方的,反而并不觉违和。

今天她说的还是女帝传,讲的是女帝率军攻进京城,前朝哀帝杀死了自己的儿女和宠妃,却没有勇气自尽,女帝闯进紫禁城时,看到他坐在摘星楼顶痛哭流涕。

霍大娘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对霍柔风道:“真是瞎说,堂堂一国之君,能杀妻杀女,怎么却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

霍柔风知道,民间是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记载的,但凡事关女帝的,即使是前朝哀帝的事,也被尘封了。

她道:“哀帝杀妻杀女,只是不想让她们俘后受辱,但是有的人杀妻杀女,却是为了自己谋权篡位,说起来还不如这个只会哭的前朝哀帝。”

霍大娘子狐疑地看一眼妹妹,什么也没有说。

讲完这一段,霍柔风便笑着问白水仙:“听说你会口技,不如来一段吧。”

白水仙福了福,就在她的身子抬起来的那一刹那,众人便听到一阵鸟鸣声,声音由远及近,由一只变成两只、三只、一群。..

再看白水仙,她正用一柄描金扇子遮住了脸,扇子上三个大字“白水仙”。

众人一时不敢肯定这声音是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若说不是,方才她就是要表演口技,可若说是,为何这些鸟啼如同来自四面八方?

鸟啼阵阵,时而引吭高歌,时而低吟浅唱,时而哀怨缠绵,时而欢快明亮,众人如同置身在一座巨大的林子里,百鸟齐鸣,宛如仙境。

鸟叫声渐渐由稠密转为疏淡,之间夹杂着拍翅膀的扑腾声,就如来时那般,这些声音又由近及远,有的纵声长鸣,那鸣叫声也是越来越遥远,还有的恋恋不舍,似是在空中盘桓良久才渐行渐远。

终于四周恢复了平静,好像这些鸟儿的到处,只是为了这一场聚会,或者这便是传说中的百鸟朝凤。

当遮在面前的折扇放下时,鸟叫声完全没有了,敞厅内外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都在疑问,刚才那一切是真的,还是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霍大娘子高声道:“好,赏!”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丫鬟婆子不敢高声叫好,霍柔风却已经拍起了巴掌,白水仙的口技,比起前世时送进宫的杂耍班子要高明许多。

范嬷嬷让丫鬟们端进一个托盘,托盘上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十两银子。

白水仙曲膝谢过,霍柔风假装叫丫鬟过来,转身去看花三娘,只见花三娘正和身边的小丫鬟们说着什么,笑得花枝乱颤,神情间没有半丝不妥。

霍柔风让人拿来水牌,让姐姐点书,霍大娘子正在兴头上,又连点了两段。

霍柔风则已经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张升平来了,告诉她一个新消息。

白水仙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去静安寺烧香。

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静安寺一带人头攒动,来来往往都是善男信女,尤以女子居多,府里的嬷嬷们,偶尔也会在那两天告假,结伴到静安寺烧香。

京城里,就属静安寺离得最近。

但是霍柔风直觉上白水仙并非是善男信女。

她对张升平道:“你挑两个人,长年盯着白水仙,看看她都去过哪些地方,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当初花三娘厚着脸皮要跟着一起来京城的时候,霍柔风便有一个直觉,花三娘是要来京城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花三娘是跟着霍家一起来的,白水仙则是跟着一个并不出名的戏班子来的。

戏班子在京城混不下去,早已回了河南,可花三娘却还是留在了京城,就如花三娘一样,她们之所以会来京城,就是要做一件大事。

花三娘要跟着霍家一起来京城,要的就是霍家下人的这个身份。

在外人眼里,这个身份并不高,可是不能否认,这是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白水仙之所以要跟着戏班子一起来,可能就是为了在戏班子走后,她能借用戏班子的名义,在京城找一份可以堂堂正正进出大户人家后宅的差使。

大户人家的女眷,平时的消谴除了到寺里烧香,便就是偶尔听听戏、听听书了。

白水仙在戏班子待过,十有八、九也能唱上几句,她又会说书,而且初一十五她还要到寺里烧香。

想想这一切,她想要不得罪这些女眷,便能和她们说上几句,若是还能在静安寺偶遇,那便又是一场缘份。

可是听展怀的口气,花三娘并不是他的人。

初时,霍柔风还以为花三娘是闽国公派来监督自己的小儿子的,因此展怀才把花三娘打发到她这里来。

可是现在她忽然懂了,展怀当时写的那封信,或许并非这个意思,他说他支使不了花三娘,并非是说花三娘是闽国公或者是世子展忱的,而是花三娘可能是属于展家麾下一支特殊的队伍,展怀并非是闽国公,也不是他的长兄,因此,他没有权利支使这些人。

正文卷 第一七三章 送礼

直到傍晚时分,白九娘才离开双井胡同。

霍柔风去姐姐院子里,一进门,便听到屋里传来的阵阵娇笑声,她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屋里,见姐姐屋里年纪最小的阿萝,正在惟妙惟肖地在学白水仙说书。

丫鬟们见到九爷,连忙曲膝行礼。

霍大娘子坐在炕上,靠着大迎枕,见妹妹跑进来,便对丫鬟们道:“行了,你们都去干活吧。”

丫鬟们纷纷退下,霍柔风却叫住了阿萝:“爹听你方才学白水仙的说话,倒也有几分相像,不对,不是几分,是十分。”

阿萝红了脸,又给九爷行了万福,霍大娘子推推桌上的一碟子桂花糕,道:“你讲得好,这碟子桂花糕赏给你了。”

阿萝行了礼,捧了那碟子桂花糕,兴高采烈地走了。

见所有人都退出去了,霍柔风这才对姐姐说道:“姐,我听说今天贵州那边来信了?”

霍大娘子道:“来信了,我还没有想好,总觉得庆王的目光并非只是那些茶叶。”

霍柔风一怔,姐姐口中的贵州,是指永丰号在贵阳的分号,贵州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的大掌柜都是由杭州派过去的,惟有贵州的不一样,那位大掌柜就是贵州当地人。

“刘大掌柜是怎么说的?”霍柔风问道。

她对贵州的风土人情全都不清楚,据说这位刘大掌柜并非纯种的汉人,他的母亲是当地的僚人。

霍大娘子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霍柔风。

霍柔风展开信笺,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却是越看越心惊。

她问道:“刘大掌柜说,贵州有人到云南买来种子,想在贵州种烟叶,但却没有成活,贵州有些商号专门派人到云南去买烟叶,姐,庆王莫非是看上了这个?”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道:“庆王的消息真是灵通,刘大掌柜在信里所说,云南早就有很多人种植烟叶,便是马帮收取的费用极高,当地人种植烟叶只是自用,外面的人想买却卖不到,而当地人想卖也同样卖不出去。”

“父亲在时,霍家在云南只做茶叶和丝绸生意,从来没有动过烟叶的念头。”

“现在看来,庆王想要通过我们家插手云南的生意,显然不只是想要茶叶,更多的是想要云南的烟叶。”

是啊,能和云南马帮做生意的只有霍家的商队,庆王虽然贵为王爷,可是却不能明目张胆做生意,再说,云南天高皇帝远,云南马帮会不会买他的面子还不一定。

霍柔风笑道:“说不定云南马帮都不知道庆王是什么人。”

霍大娘子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把他当回事,可能在云南马帮的大帮主眼里,他还不如褚庆有用处。”

霍柔风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让褚庆先不要去无锡了,还是先回云南主持大局吧。”

姐妹俩全都无语,褚庆是唯一一个能够向万华寺住持方丈询问这件事的人,可惜事情全都赶到一起了,如果褚庆现在去无锡,必定会耽误云南的事。

霍柔风对姐姐道:“那件事就先放放吧,姐,我不急的,你还是快点和褚庆商量云南的事吧,这事刻不容缓。”

霍大娘子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微笑道:“你放心,待到这件事告一段落,姐姐便让褚庆立刻去无锡."

霍柔风无精打采从姐姐院子里出来,她使收到了展怀的信,只是这信并非像以往那样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而是有人专程从福建把信送过来。

同这封信一起送来的,还有八只红木匣子。

采芹看着这些匣子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来送东西的人:“礼单呢?”

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抓抓头,操着一口闽南味的官话说道:“没有礼单,五爷说让你家九爷自己打开看。”

采芹没好气:“谁知道你们是干嘛的?万一里面是打劫来的赃物怎么办?再万一藏着蛇虫鼠蚁呢?”

那少年苦着脸:“不会的,这是五爷亲手装进去,不会是你说的那些东西。”

采芹还要再说,身后传来霍柔风的声音:“没事没事,我自己打开看吧。”

展怀如果敢在里面藏着蛇虫鼠蚁,她就全都捉了送到闽国公府去,至于赃物,当然更加不会了。直到傍晚时分,白九娘才离开双井胡同。

霍柔风去姐姐院子里,一进门,便听到屋里传来的阵阵娇笑声,她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屋里,见姐姐屋里年纪最小的阿萝,正在惟妙惟肖地在学白水仙说书。

丫鬟们见到九爷,连忙曲膝行礼。

霍大娘子坐在炕上,靠着大迎枕,见妹妹跑进来,便对丫鬟们道:“行了,你们都去干活吧。”

丫鬟们纷纷退下,霍柔风却叫住了阿萝:“爹听你方才学白水仙的说话,倒也有几分相像,不对,不是几分,是十分。”

阿萝红了脸,又给九爷行了万福,霍大娘子推推桌上的一碟子桂花糕,道:“你讲得好,这碟子桂花糕赏给你了。”

阿萝行了礼,捧了那碟子桂花糕,兴高采烈地走了。

见所有人都退出去了,霍柔风这才对姐姐说道:“姐,我听说今天贵州那边来信了?”

霍大娘子道:“来信了,我还没有想好,总觉得庆王的目光并非只是那些茶叶。”

霍柔风一怔,姐姐口中的贵州,是指永丰号在贵阳的分号,贵州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的大掌柜都是由杭州派过去的,惟有贵州的不一样,那位大掌柜就是贵州当地人。

“刘大掌柜是怎么说的?”霍柔风问道。

她对贵州的风土人情全都不清楚,据说这位刘大掌柜并非纯种的汉人,他的母亲是当地的僚人。

霍大娘子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霍柔风。

霍柔风展开信笺,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却是越看越心惊。

她问道:“刘大掌柜说,贵州有人到云南买来种子,想在贵州种烟叶,但却没有成活,贵州有些商号专门派人到云南去买烟叶,姐,庆王莫非是看上了这个?”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道:“庆王的消息真是灵通,刘大掌柜在信里所说,云南早就有很多人种植烟叶,便是马帮收取的

正文卷 第一七四章 箱子

对不起,我这里忽然停电了。我折腾了半天,还没能把笔记本里的稿子传到手机上。

大家先不要看,我继续折腾,争取在12点半之前弄好。

“母后问起了霍江的女儿?”

庆王府内,庆王看着来人。

“太后夸永济寺的点心做得好,听说这是霍江女儿传授的,还饶有兴味地问了几句。”来人说道。

庆王蹙起眉头:“霍江本王倒是快要忘记他了。”

“霍江之妻病故之后,这个女儿据说是养在外面,现在年龄渐大,这才接回京城。”

庆王颔首,微微感到意外,霍江沉寂了这么多年,却在此时冒了出来。

他道:“那就让太后见见这位霍小姐吧。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目光游移。

太后耳边有人提起永济寺,提起永济寺的点心,待到郭咏插手彭城伯府案子的消息传来之后,太后冷冷地对欧阳嬷嬷道:“哀家就想看看究竟谁会在这件事上颠倒黑白,没想到啊,竟会是一向以清正严明著称的郭首辅。”

欧阳嬷嬷道:“太后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太后您心善,不愿意看到这些。”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算了,这是命。和永济寺说一声,哀家要去给观音菩萨上炷香,顺便也尝尝他们新出的点心。”

当朝首辅亲自出手,顺天府哪敢怠慢,次日便带走了永丰号京城分号大掌柜马泰兴。

马泰兴连着酒醋局,因而慎刑司的人也拘了酒醋局的几个太监。

这事刹时传遍了京城,老百姓们议论纷纷,皇后赐死了自己的弟媳,顺天府抓走了永丰号的人。暗地里有骂皇后的,有骂顺天府的,倒是没人骂郭咏,因为不知道郭咏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

太后一顶青布小轿悄悄去了永济寺,朴素无华,丝毫也不引人注目。

永济寺的住持方丈早已得到消息,太后到达永济寺时,寺里没有其他香客。

太后不喜,对住持方丈道:“哀家不让声张,便是不想打扰到百姓们,可是你们不让其他香客进来,却还是打扰到了。”

住持立刻明白过来,待到太后上完香,忙让人打开永济寺的两道侧门。

今天是初一,山门外早就聚集着大批香客,他们已经等候多时,现在看到侧门打开了,众人没敢闲着,你争我抢涌进寺里,没到片刻,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寺院顿时热闹起来。

永济寺的素斋名闻遐尔,来上香的人都要吃过素斋,再买上几包永济寺在菩萨像前供奉过的点心,这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家。

太后端坐在蒲团上,听永济寺最德高望重的慧清法师讲经,听完经,回到寮房里,炕桌上已经摆了几样永济寺的点心。

太监依次试了,太后拿起一块做成莲花的酥饼,端详一刻,对住持道:“以前永济寺的点心,可不会做成莲花的,想来这是那位霍姑娘教给你们的,难得你们肯听个姑娘的。”

住持温声道:“阿弥陀佛,太后明鉴,这的确是霍姑娘教给小寺的,霍姑娘精通佛典,每样点心都与佛经有关,上个月,霍姑娘亲手制了九拾九件佛果,供奉在菩萨座前,而这些佛果所用的米面,则是霍姑娘派人在京城里九拾九位善长仁翁家中募集而来。”

太后闻言,眉头微微一动,对住持方丈道:“一个小姑娘,难得有这般心思。”

她又对跟随来的太监道:“去传这位霍姑娘过来,哀家要见一见。”

住持方丈双手合什:“阿弥陀佛,霍姑娘与佛有缘,今日初一,霍姑娘一早过来,正在香积厨里做佛果,贫僧这便让人把她请过来。”

听说霍思瑾就在寺里,太后一点儿也不吃惊,她微微一笑,这般用心,若是这个时候不在寺里,那反而奇了。

片刻后,监寺大师亲自引了一名少女走进寮房。

她低眉垂目跟在监寺身后,虽然不是宫廷礼仪,但是一举一动倒也从容合体。

太后冲她招招手:“走近一点,让哀家看看。”

霍思瑾走近一点,微微抬脸,太后仔细打量着她,只见霍思瑾顶多十一二岁,如同一株翠柳,纤细柔弱,不是一等一的美女,却也是个美人坯子,瓜子脸,细细的柳眉下一双丹凤眼,眼角有颗小小的红痣,给她略显素淡的五官凭添了几分妩媚。

太后颔首:“哀家听说以前的霍夫人便是位才貌双全的,看你的相貌并不似霍江,想来便是随了霍夫人吧。”

霍思瑾轻启朱唇:“回太后的话,臣女自幼失恃,后来在庵堂里长大,不曾见过母亲,可是也听乳娘说起过,说臣女是随了家母。”

“哦,你是在庵堂里长大的,为何没有留在家里?”太后奇道。

霍思瑾柔声说道:“臣女一出生,家母便撒手人寰,家母临终时恳求父亲,若是让人知道她是因为生了臣女才去的,外人定会给臣女安上克母的名声,便请父亲对外不要提起这件事,并且在臣女刚满周岁时,便将臣女送去了无锡万华寺,父亲在万华寺后山,建了一座庵堂,臣女自幼便长在那里。”

太后闻言,吃惊不已,难怪没听说霍江有个女儿,原来是被从小送进了庵堂。

这个霍江,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就说这件事吧,他把刚满周岁的女儿,送去千里之外的万华寺,可谓狠心之至,可是却又是因为妻子的临终嘱托,不但不能怪他,反而更令人心酸。

霍夫人临终的遗言,是每个母亲都会担心的事情,而霍江的所做所为,又是每个父亲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太后叹道:“哀家真没有想到,霍江会让女儿在庵堂里住了十多年,你是住了十多年吧?”

霍思瑾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回答:“臣女在庵堂里住了十年零五个月零三天。”

精确到每一天,想来她定是日日盼着回家吧。

“你想家吗?”太后问道。

“想,臣女略微懂事时,每一天都会在墙上画一片竹叶,待到臣女离开庵堂时,庵堂的墙上都已画满了竹叶。臣女不知道还会独自在庵堂里住多久,所以每画一片竹叶时,便会祈求菩萨垂怜,让臣女能够早日见到父亲,见到哥哥”



正文卷 第一七五章 无题

“母后问起了霍江的女儿?”

庆王府内,庆王看着来人。

“太后夸永济寺的点心做得好,听说这是霍江女儿传授的,还饶有兴味地问了几句。”来人说道。

庆王蹙起眉头:“霍江本王倒是快要忘记他了。”

“霍江之妻病故之后,这个女儿据说是养在外面,现在年龄渐大,这才接回京城。”

庆王颔首,微微感到意外,霍江沉寂了这么多年,却在此时冒了出来。

他道:“那就让太后见见这位霍小姐吧。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目光游移。

太后耳边有人提起永济寺,提起永济寺的点心,待到郭咏插手彭城伯府案子的消息传来之后,太后冷冷地对欧阳嬷嬷道:“哀家就想看看究竟谁会在这件事上颠倒黑白,没想到啊,竟会是一向以清正严明著称的郭首辅。”

欧阳嬷嬷道:“太后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太后您心善,不愿意看到这些。”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算了,这是命。和永济寺说一声,哀家要去给观音菩萨上炷香,顺便也尝尝他们新出的点心。”

当朝首辅亲自出手,顺天府哪敢怠慢,次日便带走了永丰号京城分号大掌柜马泰兴。

马泰兴连着酒醋局,因而慎刑司的人也拘了酒醋局的几个太监。

这事刹时传遍了京城,老百姓们议论纷纷,皇后赐死了自己的弟媳,顺天府抓走了永丰号的人。暗地里有骂皇后的,有骂顺天府的,倒是没人骂郭咏,因为不知道郭咏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

太后一顶青布小轿悄悄去了永济寺,朴素无华,丝毫也不引人注目。

永济寺的住持方丈早已得到消息,太后到达永济寺时,寺里没有其他香客。

太后不喜,对住持方丈道:“哀家不让声张,便是不想打扰到百姓们,可是你们不让其他香客进来,却还是打扰到了。”

住持立刻明白过来,待到太后上完香,忙让人打开永济寺的两道侧门。

今天是初一,山门外早就聚集着大批香客,他们已经等候多时,现在看到侧门打开了,众人没敢闲着,你争我抢涌进寺里,没到片刻,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寺院顿时热闹起来。

永济寺的素斋名闻遐尔,来上香的人都要吃过素斋,再买上几包永济寺在菩萨像前供奉过的点心,这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家。

太后端坐在蒲团上,听永济寺最德高望重的慧清法师讲经,听完经,回到寮房里,炕桌上已经摆了几样永济寺的点心。

太监依次试了,太后拿起一块做成莲花的酥饼,端详一刻,对住持道:“以前永济寺的点心,可不会做成莲花的,想来这是那位霍姑娘教给你们的,难得你们肯听个姑娘的。”

住持温声道:“阿弥陀佛,太后明鉴,这的确是霍姑娘教给小寺的,霍姑娘精通佛典,每样点心都与佛经有关,上个月,霍姑娘亲手制了九拾九件佛果,供奉在菩萨座前,而这些佛果所用的米面,则是霍姑娘派人在京城里九拾九位善长仁翁家中募集而来。”

太后闻言,眉头微微一动,对住持方丈道:“一个小姑娘,难得有这般心思。”

她又对跟随来的太监道:“去传这位霍姑娘过来,哀家要见一见。”

住持方丈双手合什:“阿弥陀佛,霍姑娘与佛有缘,今日初一,霍姑娘一早过来,正在香积厨里做佛果,贫僧这便让人把她请过来。”

听说霍思瑾就在寺里,太后一点儿也不吃惊,她微微一笑,这般用心,若是这个时候不在寺里,那反而奇了。

片刻后,监寺大师亲自引了一名少女走进寮房。

她低眉垂目跟在监寺身后,虽然不是宫廷礼仪,但是一举一动倒也从容合体。

太后冲她招招手:“走近一点,让哀家看看。”

霍思瑾走近一点,微微抬脸,太后仔细打量着她,只见霍思瑾顶多十一二岁,如同一株翠柳,纤细柔弱,不是一等一的美女,却也是个美人坯子,瓜子脸,细细的柳眉下一双丹凤眼,眼角有颗小小的红痣,给她略显素淡的五官凭添了几分妩媚。

太后颔首:“哀家听说以前的霍夫人便是位才貌双全的,看你的相貌并不似霍江,想来便是随了霍夫人吧。”

霍思瑾轻启朱唇:“回太后的话,臣女自幼失恃,后来在庵堂里长大,不曾见过母亲,可是也听乳娘说起过,说臣女是随了家母。”

“哦,你是在庵堂里长大的,为何没有留在家里?”太后奇道。

霍思瑾柔声说道:“臣女一出生,家母便撒手人寰,家母临终时恳求父亲,若是让人知道她是因为生了臣女才去的,外人定会给臣女安上克母的名声,便请父亲对外不要提起这件事,并且在臣女刚满周岁时,便将臣女送去了无锡万华寺,父亲在万华寺后山,建了一座庵堂,臣女自幼便长在那里。”

太后闻言,吃惊不已,难怪没听说霍江有个女儿,原来是被从小送进了庵堂。

这个霍江,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就说这件事吧,他把刚满周岁的女儿,送去千里之外的万华寺,可谓狠心之至,可是却又是因为妻子的临终嘱托,不但不能怪他,反而更令人心酸。

霍夫人临终的遗言,是每个母亲都会担心的事情,而霍江的所做所为,又是每个父亲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太后叹道:“哀家真没有想到,霍江会让女儿在庵堂里住了十多年,你是住了十多年吧?”

霍思瑾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回答:“臣女在庵堂里住了十年零五个月零三天。”

精确到每一天,想来她定是日日盼着回家吧。

“你想家吗?”太后问道。

“想,臣女略微懂事时,每一天都会在墙上画一片竹叶,待到臣女离开庵堂时,庵堂的墙上都已画满了竹叶。臣女不知道还会独自在庵堂里住多久,所以每画一片竹叶时,便会祈求菩萨垂怜,让臣女能够早日见到父亲,见到哥哥”



正文卷 第一七六章 查子

想到了展家私养的查子,霍柔风灵机一动。

白水仙是不是展家的人,她不敢肯定,但是花三娘就在身边,吃她的穿她的住她的,苏离的官职是花三娘暗中协调的,皇宫里面的事也是花三娘打探的,甚至当初她能够在永济寺见到太后,也全都是花三娘事先打听出来的。

那么她和霍思谨之间的事情,何不也交给花三娘?

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海里转了一下,她便否定了。

她想起了那大红缂丝绣金线的襁褓!

不行,这件事情上,她还不能信任花三娘。

她不是展家人,不对,展怀曾经说过,连他也不能给花三娘下命令,花三娘听命于展家,却并非是随便一个姓展的人,展家的五爷也不行,更何况是她这个外人。

先前能让花三娘给她做了几件事,并非是她抓住了花三娘的软肋,而是花三娘需要借助霍家做掩护,在京城里安身,就如同白水仙跟着戏班子进京,又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四海茶楼说书一样。

她们虽然都是有本事的江湖儿女,但是她们也都是没有婆家没有娘家的单身女子,难免会引人注意,被顺天府和锦衣卫的人盯上,虽不至于寸步难行,可也会束手束脚,还不如现在这个样子。

花三娘在霍家,来去自如,白水仙凭借着女说书的身份,可以时常出入大户人家的后宅。

这就是她们想要的身份,也是有用的身份。

至于花三娘为她做的几件事,也就是花三娘给她的交换条件。

而霍思谨和她的身世,即使她能够交给花三娘去查,花三娘也不会揽事上身。

霍柔风意兴阑珊,托着下巴看着西洋玻璃窗子外的月亮,这世上应该还有一个人知道她们的身世,或者那人不知道她的,但是却一定知晓霍思谨的身世。

那就是谢思成。..

霍柔风想起在香山的时候,她就是这样问谢思成的,谢思成否认了。

她直觉谢思成是在说谎。

她并不生气,对她而言,谢思成就如这秋天的月亮一样,高高的,冷冷的,摸不到,碰不着。

霍柔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喊了采芹来服侍她睡觉。

次日,黄显俊和芦瑜下了课就来双井胡同蹭饭,芦瑜道:“上次在你家吃的肉夹馍真好吃,我在口子街看到卖的了,尝了尝,可是比不上你家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黄显俊打趣他道:“口子街的肉夹馍一个要三个铜板,你有钱去吃了吗?那你把上个月欠我的一钱银子还给我。”

芦瑜就像没有听到,继续对霍柔风道:“你家的臊子面也好吃,就是太辣了,让灶上少放点辣椒吧,说起来,我也就是在你家才吃过辣椒,是不是干货铺子的辣椒都让你家买了?”

霍柔风笑道:“那倒也不是,辣椒是我家的商队从湖南运来的,这东西价高又没有人认,府里便留下自用了。”

听她说起了霍家的商队,黄显俊便道:“听说你家的商队不但能从两湖两广运货过来,还能和云南做生意,是真的吗?”

黄家是皇商,家里是做花椒生意的,也少不了要与商队打交道。

霍柔风点点头:“是啊,云南的大马帮只认我们霍家的商队。”

黄显俊笑着说道:“下次你家的商队去云南时,能不能给我带几盆兰花啊,我听说云南的兰花养得很好。”

霍柔风道:“好啊,你想要哪种兰花,写个单子给我,商队都是生意人,你若是不指明是哪一种,可能带回来的都是最普通的货色。”

黄显俊眉开眼笑:“好啊好啊,我回去问问我娘,就写给你。”

芦瑜取笑他道;“咦,我还以为你怎么变得风雅起来了,还要养兰,却原来是黄太太要的。”

黄显俊抓抓头:“其实我娘也不懂,这是要送到福王府里的。”

黄家有位姑奶奶是老福王的侧妃,黄家就是和福王府做生意才逐渐兴旺发达,又成为皇商的。

因此,逢年过节的孝敬也是挖空了心思。

霍柔风毫不在意地问黄显俊:“你是怎么听说我家的商队的?商队的货并没有送到京城啊?”

霍家的生意当中,京城的货物都是由江南供货,因此京城里听说过霍家商队的并不多。

黄显俊道:“我是听将军说的,那天在将军府上,我说起咱们几个在一起的趣事,将军便提起你家的商队了。”

黄显俊口中的将军,并非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而是福王的次子镇国将军沈继光。

霍柔风笑道:“原来我家的商队这么有名,连宗室也知晓了,只不过因为商队做的都是边远地方的生意,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物件带到京城来,也就是这兰花还算雅致,你写好单子,我让人送到杭州,交给商队的管事。”

听说居然要这么周折,才能让商队办事,黄显俊脸上有些过意不去,对霍柔风道:“霍九,你真仗义,说吧,你有什么让我出力的事,只管开口。”

霍柔风道:“眼下就有一桩,你帮个忙呗。”

黄显俊一拍胸脯:“你只管说,我若是办不到的,就请将军出面,将军若是也不行,不是还有世子吗?”

霍柔风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来京城也不过半年,要人没人,要关系没关系,我连京城的路还认不清呢,这事只能求你来帮忙了。”

这时,丫鬟端了托盘进来,一只托盘上是十几二十只肉夹馍,另一只上则是一大碗三丁臊子面。

芦瑜老实不客气地对霍柔风和黄显俊道:“你们说你们的,反正我要钱没钱,什么也帮不上,我就替你们多吃点吧。”

黄显俊呸了一声,笑着打趣他:“你多吃点,就能给你们家省下一顿饭。”

芦瑜梗着脖子:“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家比你家有钱。”

这是真的,金泰祥银号的银子是堆成山的,就是舍不得花而已。

他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就像是已经饿了几顿,霍柔风咧嘴,看这样子,芦瑜不是要省出一顿饭,他是要省出好几顿来。

她压低声音对黄显俊道:“云南有种茶砖,即使放上几年,也不会影响到茶叶的口感,以前我家是把这种茶砖卖到广东,卖给那里出去做生意的小商人......”

正文卷 第一七七章 西府

槐树胡同霍家西府,霍思谨正和姑姑霍沅一起,来西府听说书。

区老夫人喜欢热闹,家里的女眷又多,不但逢年过节要请戏班子,平时也时不时请了女说书的来府里来乐呵乐呵。

西府的三姑奶奶霍静嫁到了保定府,前阵子来京城看千金科大夫,在娘家住了几个月,婆家来人接了,明天便要回保定了,因此,区老夫人不但请了女说书,还从小坤班请了两个小戏子来唱折子戏。

东府的冯老夫人比区老夫人年轻十几岁,她更喜欢热闹,但她是寡居之人,两个儿媳一个死了,一个去了任上,如今府里除了她自己,也只有小女儿霍沅和今年才回来的孙女霍思谨,因此,东府里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她从年轻时就和区老夫人不睦,西府里三天两头唱戏说书,她是不会来的,次数多了,西府也就不再请她,每次打发有体面的嬷嬷过来,只请霍沅和霍思谨。

无论冯老夫人有多么不乐意,霍沅和霍思谨却全都喜欢来西府。

论起门第,西府是比不上东府的,宅子装潢得也不如东府雅致,可是东府太过冷清了,她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姑娘,谁也不愿意在家里守着个老太太。

尤其是霍思谨。

她从小住在庵堂里,她和霍沅不一样,她并不爱热闹,相反,这些热闹的场合,反而给她增加了压力,虽然阎嬷嬷很用心地在教她了,她也很努力去学了,可是她却依然觉得很累,每次跟着霍沅出去应酬,她都会觉得累。

但是她宁愿出去,也不想留在冯老夫人身边服侍。

冯老夫人只是继室,并非霍江的生母,对她这个从天下掉下来的孙女,也是客气而疏离的。

东府的荣光都是来自霍江,因而冯老夫人是不会苛刻她这个孙女的,但是却也不会像区老夫人对霍芷和霍蓉那样亲切慈详。

今天霍思谨听说西府来请她们过去听书看戏,便早早地打扮妥当,跟着霍沅一起过来了。

霍芷见她来了,和霍蓉一起,拉着她嘀咕:“你知道吗?今天请的是京城里刚刚红起来的白水仙,这个白水仙啊......”

说到这里,霍芷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道:“这个白水仙啊,祖母原是不想请的,听说她是在四海茶楼里挂牌子登台的,祖母说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有女说书敢在茶楼里挂牌的,说她是个不安份的,所以就不想请她了。”..

霍思谨好奇:“那怎么又请了?”

霍蓉笑了起来:“还不是我和姐姐软磨硬泡啊,祖母被我们姐妹缠得烦了,就说让她来吧,也就请这一次,下次还是请小兰玉。二姐姐,你可要洗了耳朵仔细听,咱们又不能去茶楼,或许啊也只能听这白水仙一次。”

她把洗耳恭听,说成洗了耳朵仔细听,不但没有让人觉得粗俗,反而感觉十分可爱俏皮。

霍思谨不喜欢霍芷和霍蓉,嫌她们太闹太多话了,可是却也不得不佩服她们,她们总能让听她们说话的人莞尔一笑,不是嘲弄,而是真心地被她们逗笑了。

她和霍沅原本是像以前一样来听说书的,并没有太多兴趣,因为说来说去,也就是那几段而已。

可是听了霍芷和霍蓉的这番话,姑侄二人不由得都来了兴趣。

这个白水仙居然还是在茶楼里说书的,她既然是女说书,那就少不得要到大户家的后宅里出入,她一个在茶楼里抛头露面的,哪个大户人家的女眷会请她来啊。

可是霍芷又道:“你们猜怎么着,五婶婶让人去请的时候,才知道要请白水仙上门说书的人家,竟然已经排到两个月以后了。若不是五婶婶多出了一倍的缠头银子,说不定咱们想要听听白水仙说书,要排到明年了呢。”

霍芷说话的时候,霍蓉便拼命点头,姐妹俩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霍思谨不由得好奇了,问道:“这么多人家请她,难道不在乎她的身份?”

她刚刚问完,霍沅便撇嘴道:“好端端的官宦人家怎会请她,十有八、九都是些商户,他们有银子,听说这白水仙正当红,便请过来给自己充充面子而已。这些商户最是上不得台面了。”

霍芷和霍蓉互看一眼,两人齐齐说道:“四姑姑你说对了一半,请白水仙的有商户,也有官宦人家呢,对了,霍家就请了,就是上次在功德殿里的那个霍家,和咱们同姓,但不是同族,咱家是陇西霍家,他们是杭州霍家。”

霍沅轻笑:“谁要和他们同姓啊,不过就是巧合,咱们家也真是倒霉,居然和个商户同姓。”

霍芷忙道:“杭州霍家现在不是商户了,四姑姑您没听说吗,就是在功德殿里看到的那个霍九,已经有了官身,是从七品呢,也就比进士出身的差了半级。”

霍沅更加不屑:“那算什么官身,不过就是拿银子换来的,还能和正正经经科举出仕的进士相提并论,你们两个啊,可不要再信口开河,这也就是当着我和谨姐儿,若是让别家的女眷听到,还以为咱们霍家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凭白折了我大哥的面子。”

她说的大哥,就是霍江。

霍芷和霍蓉没想到她们随便几句话,便招来霍沅的一通抢白,姐妹俩都很是不忿,正想反驳几句,便看到迎面而来,霍思谨歉疚乞求的目光,像是在对她们说:“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就不要再和四姑姑争论了,算了吧。”

两人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对这位十八岁还没有说亲的隔房姑姑霍沅更加不喜,看霍思谨的目光却更加和善亲切起来。

她们和霍思谨差不多的年纪,但凡话多的人都喜欢话少的,霍思谨就是话不多,但是她们说话的时候,霍思谨都会很认真很仔细地听着,偶尔还会夸奖她们几句。

她们从小就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是祖母面前的解语花。

正文卷 第一七八章 无助

看到霍芷和霍蓉没有和霍沅争执,霍思谨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可不想让她们就这样吵起来,今天西府请来的客人不只是她和霍沅,还有和三姑奶奶和四奶奶五奶奶交好的女眷。

她是跟着霍沅一起来的,霍沅被人说三道四,她的闺誉也会受到影响。

偏偏霍芷和霍蓉都是没心没肺的,她们对霍思谨有好感,便要表现出来。

两人一边一个挽着霍思谨的手,有说有笑,把霍沅晾在一旁。

霍思谨暗叫不妙,正想找个借口把霍芷和霍蓉甩开,那边传来问安的声音,是区老夫人在三姑奶奶的搀扶下走进了花厅。

众人连忙起身,给区老夫人问好,霍芷和霍蓉跑到区老夫人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霍思谨忙趁着这个机会,坐到了霍沅身边。

霍沅一个眼刀子扔过来,凉凉地道:“你舍得回来了?”

也不过就是从一张桌子到另一张桌子而已。

霍思谨忙陪笑,把桌上切成月牙儿的秋梨推到霍沅面前:“姑姑,您尝尝,这秋梨很新鲜。”

霍沅冷冰冰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用银叉子掂了块秋梨放到嘴里。

霍思谨放下心来,便又想起阎嬷嬷对她说的话,冯老夫人只是继室,膝下没有子嗣,只有霍沅一个女儿,冯老夫人如今之所以还能掌管东府,也不过是因为大夫人过世,二夫人又在任上,长兄尚未娶妻。

如果他日霍江继弦或者娶了儿媳妇,在这东府里,冯老夫人也不过就是个孤老太太而已。

霍沅若不是霍江的妹妹,她也只是个丧父的孤女。

不论是冯老夫人还是霍沅,她们的体面都是霍江给的。

而她霍思谨,是霍江的女儿,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是东府的大小姐,她的父亲是曾做过阁老的二品大学,状元及第,她是货真价实的名门闺秀。

霍思谨想到这里,背脊挺得笔直,用眼角子扫了一眼霍沅,在心里冷冷一笑。

区老夫人冲她招招手,她含着笑走过去,坐在区老夫人身边。

区老夫人问她:“过几天是柴太夫人的六十大寿,你芷姐儿的属相和柴太夫人相冲,你和蓉姐儿陪我一起去吧。”

霍思谨起身应了,霍芷便夸张地嘟嘴说道:“哪来这么多讲究的,属相犯冲就不能去了?那肖这个属相的人多了,岂不是都要犯冲?”

区老夫人佯怒,笑骂道:“你们瞧瞧这张小嘴儿,也不知是随了谁,那是柴太夫人心疼你们这些小辈,担心冲克了你,你倒是委屈起来的,这不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吗?”

霍芷趁势偎依到区老夫人怀里,撒娇道:“孙女就是委屈嘛,孙女想吃柴太夫人家的寿桃了。”

“好好好”,区老夫人笑着对霍思谨和霍蓉道,“你们两个记着,到时给她偷两个寿仙回来,让她解解馋。”..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区老夫人看一眼霍思谨,便又笑着说道:“眼下还有战事,柴太夫人原本不想做寿了,可儿孙们孝顺,无论如何也要给她操办,柴太夫人便说只是请几个家里的亲戚故旧,虽是整寿,可也不想大办了。”

众人有的夸柴太夫人疼惜小辈,又以国事为重,有的说区老夫人儿媳孙绕膝,家里热热闹闹,还有的则称赞霍芷是个有福气的,能得长辈们的宠爱。

在女眷们的说笑声里,霍思谨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外人。

柴太夫人是通政令郝玉通的母亲,郝玉通位列九卿,若是明年内阁有人致仕,以他的资历十有八、九便会入阁。

据她所知,冯老夫人一直在郝家的请帖,没想到区老夫人却已经收到了。

虽然区老夫人说郝家只是请了自家亲戚和故旧,可是却也并非如此,但是区老夫人和柴太夫人的确关系非同一般倒是真的,以前霍芷和霍蓉便曾经说过,郝家原是小康之家,虽不富裕却也不愁吃穿,可是郝玉通上京赶考的那一年,郝家走水,虽然人没有事,但是家里的财物和房子都被烧毁了。郝父东拼西借给郝玉通凑够盘缠,让他上京参加会试。郝玉通在半路上病倒了。

霍炎和区老夫人当时还是新婚夫妇,二人恰好也住在那家客栈,得知有个上京赶考的举子病了,带的钱已经用尽,连房钱也交不起了,区老夫人二话不说,便让人请了郎中,郝玉通病好后,霍炎不但给他付了房钱,还邀他一起上路,郝玉通便跟着霍氏夫妇来到京城,原想让他住在霍家,可郝玉通死活不肯,霍炎无奈,便借给他一百两银子。

后来郝玉通考中进士,又考中庶吉士,在仕途上青云直上,郝家和霍家西府一直都有走动,柴太夫人进京后,区老夫人时常过去看望,到了如今,两家已是三十年的交情。

按理,郝家给霍家西府送请帖,也应该要给霍家东府送一份的,两家是本家,霍江又是二品大员,可是这些年来,霍家东府只有一个寡居的冯老夫人,和京中女眷走动不多,加之郝家和霍家西府的关系非同一般,因此,便毫不顾忌地,只给了西府一份请帖。

霍思谨已经猜到,冯老夫人听说以后定然后发脾气,若是再知道她会陪着区老夫人一起去郝家,还会有一堆冷言冷语等着她。

霍思谨笑得言不由衷,她恨不得立刻就离开东府,她也不想再回去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室祖母,尖酸刻薄的姑姑,只见过两三面的父亲,至今不知长得什么样子的哥哥!

她为什么不是霍家西府的女儿?如果是西府的,她只管跟着家里的长辈去参加几次寿宴、满月宴,偶尔显露自己的女红和才学,便能有好名声传出来。

又怎会像现在这样,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永济寺给她传出名声,可却又因为太后的几句话,让她再也无法再去永济寺了,如今她最怕的,就是有人问起她得太后青眼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哪里是得了太后赏识,分明是被太后嫌弃了。

正文卷 第一七九章 命运

霍思谨担心有女眷问起她在永济寺的事,不由得局促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

好在这个时候,说书开始了。

随着台上一声醒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手执烫金折扇的女子。

霍思谨瞪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在茶楼里挂牌子,在爷们儿面前卖艺的女子。

在座的女眷大多也像霍思谨的想法一样,把白水仙当成个狐媚子,可是眼前的女子,却和她们想像中一点都不一样。

非但不狐媚,而且长相也说不上漂亮,不过中人之姿,年纪也不轻了,但是举止大方得体,眉宇间透着英气,让人心存好感。

区老夫人微笑道:“这个白水仙倒是有个好像貌。”

其实哪里算得上好样貌,也不过就是夫人太太们喜欢的容貌而已。

众人都跟着区老夫人一起夸赞,五奶奶的母亲韩氏道:“这女子面似银盆,长眉大眼,可不就是个好样貌吗?不像那些两腮无肉,细眉桃花眼的,一看就是狐媚子。”

大家都在偷笑,韩氏想来也是心里有怨气,才会这么说的,亲戚间谁不知道韩大老爷刚刚抬了个姨娘进府,那姨娘就是个瓜子脸,细眉桃花眼。

五奶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给韩氏使个眼色,韩氏也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想打趣几句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可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张细眉桃花眼的瓜子脸。

韩氏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可是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见她忽然错愕,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便知道韩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是怎么回事了。

霍家东府的大小姐霍思谨,可不就是瓜子脸,长着细眉桃花眼吗?

三姑奶奶见了,连忙道:“哎哟,这个白水仙学男子说话,就像真的一样呢。”

今天讲的是女将军大破黑风寨,她正在学那黑风寨主讲话,粗声粗气的男人口气,果然惟妙惟肖。

所有人的注意力便被她吸引过去,没有人再去看霍思谨。

霍思谨的后背上却已经一片冰凉。

她没有想到,她只是坐在这里,就要被人取笑。

她是官家女儿,却让人拿她和个说书的相比。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到韩氏身上,三奶奶的父亲也不过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人到中年也只有个秀才的功名,韩氏却就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为什么?为什么?

一瞥之间,她看到霍芷正依偎在区老夫人怀里,区老夫人爱怜地把她的碎发拢到耳后.

是了,这就是原因,她出身好又有什么用?她没有长辈维护,没有疼惜自己的祖母,没有亲生母亲,父兄对她不闻不问,她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个自幼被送到庵堂里,不受家族宠爱的丧母长女.

她的头嗡嗡直响,白水仙说了些什么,后来的两个小戏子唱了什么,她全都没有充耳不闻,好在阎嬷嬷不放心只有翠缕跟过来,从东府过来寻她,看到她的神情不对,便找了借口让她提前回去了...

霍思谨回到自己屋里,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阎嬷嬷已经从翠缕口中问出了来龙去脉,见霍思谨哭了,她正色道:“小姐,您哭有什么用?是那韩太太看到您哭了,便不再编排您了?还是区老夫人看到您哭了,就把您当成亲孙女一样疼爱了?”

“可是,嬷嬷,我除了哭还能如何,还能如何,是我的命苦。”霍思谨抬起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如同雨中的翠竹。

阎嬷嬷叹了口气,道:“您现在可明白了?您虽然千辛万苦来到京城了,可是这京城里人的并没有真正接受您,不只是外面的人,就是霍家的这些三亲六故也没把您当回事,她们越是如此,您就越要自强起来,不能让她们把您看低了。”

霍思谨眼露绝望,她还能怎么样呢?她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太后,却被太后斥责。

她对冯老夫人和霍沅万般小心伺候,可是她们对她除了冷漠便是冷嘲热讽。

她给父亲做了鞋袜,巴巴地送到父亲的院子,可是那天翠缕从父亲院子里的小丫头口里得知,她做的鞋袜,父亲一次也没有穿过。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越想越难过,哭倒在床上。

阎嬷嬷冷笑:“您只是哭那是没有用的,区老夫人不是要带着您去郝家,给柴太夫人祝寿吗?现在还有几天,您不如好好想想,到时要送给柴太夫人什么寿礼吧。”

霍思谨一怔,抽泣着道:“我只是小辈,又是和长辈一起去祝寿,不用再另外准备寿礼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想着自己有哪些东西可以当寿礼送出去。

若说她唯一欣慰的事情,就是霍家没有在月例上苛刻她,她的月例和姑姑霍沅一样,都是每月十两,另外,父亲还让自己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每个月悄悄再贴补她四十两银子,听阎嬷嬷说,就是勋贵府上掌管中馈的主母,每个月也不过就是四五十两的例银,像霍家这样的官宦人家顶多就是十两八两。

她听到阎嬷嬷说道:“越是别家的小辈没送礼品,才越能显出您与她们不一样啊,郝家虽说只请亲戚和故旧,但是以郝大人如今的地位,一定还会有些女眷不请自来,您在京城里已经有了闺誉,如今再得了柴太夫人的称赞夸奖,即使您没有家中长辈维护,在外面您照样是京城里属得上的闺秀,到时还怕没有好亲事送上门来?”

亲事?

阎嬷嬷说过很多次了,女子若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便是要嫁个好人家。

以她的出身,找个门当户对的并不难,可是阎嬷嬷说这样不够。

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若是只做个普通官宦家的少奶奶,那些苦就是白吃了。

她的命格与常人不同,她......

她命中注定,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

这是她的命,她从八、九岁开始,就在为此做准备,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正文卷 第一八零章 碧螺

镇国将军府上。

几个小丫头正在小声嘀咕,显摆着各自刚得的红绒花。

这是黄家表少爷赏的,但凡是今天在黄家表少爷面前露过脸的,每人都有,府里虽然不缺宫里的绢花,可是那也到不了她们手里,黄家表少爷赏的红绒花,是京城最有名的花解语的,五十个铜板一朵,也不知黄家表少爷买了多少。

黄显俊正盘膝坐在蒲团上,看着正在烹茶的碧螺。

碧螺是雅乐坊刚刚从江南请来的头牌,不但弹得一手好琴,还烹的一手好茶。

碧螺素袖翩跹,动作如行云流水,黄显俊在心里把霍九赞了又赞,如果不是霍九,他可想不到京城的胭脂丛里还有碧螺这样的人物。

想想也挺有意思,霍九该不会是喜欢比他年长的女子吧?这个碧螺就比他大,上次在四海茶庄,霍九盯着那个上了年纪的白水仙,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想到白水仙,黄显俊就觉得对不起霍九,上次他原想把白水仙买下来送给霍九的,可惜这事没成。

如今要和霍九一起做生意了,总要表示表示。

他的目光重又落到碧螺身上,要不就把碧螺买下来送给霍九?

可是......

正在烹茶的碧螺斜斜地一个媚眼,眼波如丝,黄显俊明白了,难怪霍九喜欢上了年纪的女人,小姑娘抛媚眼总觉得很别扭。

碧螺的这个媚眼当然不是抛给他的,而是坐在正座上的那个人。

镇国将军沈继光。

坐在黄显俊上首的,则是他的表兄沈青彦。

黄显俊刚刚收回目光,就被沈青彦瞪了一眼,他连忙缩缩脖子。

沈青彦一定是误会了,以为他是要把碧螺送给将军。

他只好露出一个黄大头特有的憨厚笑容,人畜无害。

沈青彦眼中的恼怒果然就褪去一半,不动声色地把脸侧到一边。

碧螺已经把茶烹好,捧到沈继光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嫣然一笑。

待到每个人都喝了第一口茶,黄显俊便笑着说道:“表叔,您尝着这茶如何?”

沈继光又抿了一口,微笑道:“好茶,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云南的普洱吧。”

黄显俊竖起大拇指,笑道:“表舅,您真是见多识广,不瞒您说,我第一次见到这茶时,还嫌弃这是十几年的陈茶呢。”

沈青彦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你说这是十几年的陈茶?”

十几年,这何止是陈茶,这是陈得不能再陈的茶,和他的年纪差不多了。

黄显俊道:“是啊,如果不是我尝过,觉得是真的好,我也不敢把这十几年的物件儿拿给表叔尝啊。说起来云南人也真是有本事,把茶叶做成茶砖茶饼,就能存放许多年,听说这种十几年的,还不算是顶好的。”

沈青彦来了兴趣,问道:“顶好的是多少年的?”

黄显俊卖了个关子:“表哥你猜?”

沈青彦最受不了一向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的黄大头卖关子,正想发怒,忽然想起这是在父亲面前,便只冷哼一声:“我是头回听说这种茶,又怎知还有何蹊跷。”..

镇国将军沈继光显然对这件事很有兴趣,他道:“先帝在的时候,西南侯进京,曾经带回一些,只是这种蛮夷之地的茶叶,自是不敢送进宫里的,西南侯的夫人和母妃是隔着房头的堂姐妹,西南侯给王府的礼品是便有此茶,可惜府里的侍婢烹茶的手艺欠缺,没能烹出此茶的精妙,可惜了。”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碧螺一眼,也不知是看上了碧螺的人,还是她的茶艺。

趁着沈继光没有注意,沈青彦又瞪了黄显俊一眼,臭小子,从哪里找来的狐媚子。

黄显俊假装没有看到,笑嘻嘻地对沈继光道:“表舅如果觉得这茶好,改天我寻到顶好的极品给您送过来。”

说到这里,他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听霍九说的,他说上次有广东的一个富商,出了三千两银子,点名要六十年以上的老饼。”

沈青彦的眉头蹙得更紧,问道:“三千两银子?那找到了吗?”

黄显俊道:“找是找到了,可却是七十年的,霍家又找那富商多要了一千两。”

沈青彦正要骂声狮子大开口,就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说道:“奴家在江南时也听说过,只是那位富商并非是广东人,而是扬州的大盐商崔家的人,崔大老爷嗜茶,听说霍家的商队只把普洱卖到两广,他便为此专门在广东买了一座宅子,长年住在广东,只是为了能从霍家买茶叶。”

这里哪是她能插嘴的,可是她说的这番话却引起众人的兴趣,以至于没有人斥责她。

沈继光哈哈大笑:“崔家和李家都是扬州最大的盐商,没有想到崔家的人还有这个爱好。”

碧螺察言观色,见镇国将军对她的话有了兴趣,便笑着说道:“奴家可没有瞎说,这事儿在江南很多人都晓得呢。”

沈青彦看向黄显俊,没好气地说道:“这茶叶是从霍九那里拿来的?”

黄显俊忙道:“是啊,那天在外面饮茶,霍九嫌弃茶叶没有味道,便说起他家从云南带来的普洱,还抱怨说京城里的人只知道他家和酒醋局做着酒水生意,却不知他家还有普洱茶。”

“也是,霍家为何没在京城做云南的茶叶生意?”沈青彦问道。

黄显俊道:“他家哪敢啊,做个酒水生意,还差点满门抄斩,他家刚到京城,要根基没根基,要人脉没人脉,若是他家把这普洱茶拿出来,京城里的人听说这都是陈茶,不但不会去买,而且还不知要编排出他家多少不是呢。”

沈继光心里微微一笑,饶有兴味地看着黄显俊,缓缓说道:“霍家的普洱茶生意,你爹想入股了?”

黄显俊干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表舅,我就不瞒着您了,我爹不知道这件事,是我想入股。”

沈继光失笑,难怪你来到我这里,是想通过我,把这茶叶介绍给京城的达官显贵啊。

正文卷 第一八一章 入股

沈青彦看着黄显俊那个大脑袋,就恨不得给他几个爆栗子,他没好气地说道:“你瞒着你爹入股做生意?霍家让你出多少银子?”

黄显俊晃着大脑袋,伸出一根粗粗短短的手指。

沈青彦皱眉:“一万两?你有这么多私房银子了?”

据他所知,黄显俊虽然出手阔绰,但是却没有多少私房银子,他这边花着,那边便让人到家里帐房上去兑银子。

也就是说,花的都是家里的钱,不是他自己的。

平日里吃吃喝喝也就罢了,这要瞒着家里自己做生意,却是不能到帐房支钱的。

何况黄显俊要入股的是霍家的生意,虽说霍家只是个初到京城的商户,可是能拿出十万两银子充做军资的,大江南北也没有第二家。

霍家有钱,霍家的生意......

黄显俊的脑袋点了点,道:“表哥,真有你的,一下子就猜对了。”

沈继光是个豁达的人,他是福王的次子,生母是黄家的姑太太,曾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指给福王的第二年,便一举得男,太皇太后亲自封她为福王侧妃。因是次子,生母又不是正妃,沈继光从小到大就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他不但脾气好,又喜风月,早年和黄家一起做生意,赚了大把银子,把王府上上下下打点得欢欢喜喜,为此,他那位同母异父的大哥,这一代的福王沈寿光对他另眼相待,对他的三个儿子也视如己出。

他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和外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听到黄显俊说只入股了一千两银子时,他的眉头才动了动,问道:“你只出了一千两?”

黄显俊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束发,哪来的私房银子,这还是我去年好不容易才存下的压岁钱。”

沈继光没有再说话,挥挥手,对沈青彦道:“你和表弟去玩吧,我累了。”

黄显俊从小便在镇国将军府出入,沈继光不用对他客气,他自己也不客气。..

他站起身来,指着碧螺对沈继光说道:“我带来的茶饼还多着,想来表舅府上也没人擅长烹这种茶,不如就让碧螺留在这里几天,教教她们?”

沈继光淡淡地道:“随你。”

黄显俊暗暗咧嘴,明明是他看上碧螺了,现在要把碧螺留下陪他,可还要说什么“随你”,好像是我硬要把人留下一样。

他从小就和宗室子弟打交道,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也知道要如何硬对,当下便对碧螺道:“你可用心一点,把你会的那些招数都拿出来,若是我听说你没有拿出真本事,就别想在京城里挂牌了。”

碧螺笑得风情万种,换了一口吴侬软语,眼睛却看向沈继光:“奴家晓得了。”

黄显俊跟着沈青彦一前一后从茶室出来,刚刚走到阳光下,黄显俊的头上就挨了一记,他一抬头,就见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沈青彦正瞪着他。

“表哥,你别生气,你也看见了,表舅有多喜欢那个碧螺,我们当小辈的,哪能不顺着长辈的心意,那也不孝啊。”

沈青彦冷冷地道:“你也知道那是你的表舅,孝不孝的还轮不到你。我且问你,这个碧螺是你的人,还是霍九的?”

黄显俊缩缩脖子,做出一副随时又会挨打的委屈模样:“表哥,你这不是冤枉人吗?我才多大?霍九才多大?我们俩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些烟花女子,碧螺怎会是我们的人,不是,都不是,骗你是小狗。”

沈青彦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可是黄大头那张脸,正常人还真看不出来。

沈青彦一拂袖子,对黄显俊道:“你少跟霍九在一起,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别以为你家没有官身就可以不用顾忌,别忘了,你可连着我们家,霍九当初在功德殿的事,满朝上下可都把霍家算成太后的人了,我们家既是宗室,自是不能表明立场,你听明白了吗?”

黄显俊不住点头,好像他真的听明白一样。

沈青彦见他一副不学无术狗屁不通的德性,懒得理他,冲他挥挥手:“滚滚滚,别让我看到你。”

黄显俊夸张地抱住脑袋,转身就跑,刚跑了几步就被沈青彦叫住:“我告诉你,若是我听说那个小妖精在我爹面前说三道四,我就扒了你的皮!”

黄显俊吓得一连串地喊:“表哥饶命表哥饶命,打死我也不敢啊,再说我都说了,那碧螺不关我的事,我怕你了,我真怕你了,我滚还不成吗,马上就滚。”

说着,黄显俊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庑廊里的丫鬟们用帕子掩嘴偷笑,别看大公子在骂表少爷,可这是司空见惯的,表少爷十来过来,有八次是被大公子打跑的,可是过不了两天,大公子就又会让人叫了表少爷过来。

没办法,谁让表少爷有钱呢,大公子才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黄显俊一口气跑出镇国将军府,坐着自己的马车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状元楼。

霍九正在状元楼等着他。

黄显俊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二楼,进了霍九常包的那些雅间。

一进门,就见霍九正和一个女子说话,黄显俊还是头回见到这个女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是一等一的漂亮,可惜又是个老女人。

黄显俊腹诽着,一眼就看到人模狗样坐在霍九旁边椅子上的金豆儿。

他朝着金豆儿骂了一句:“你还真要成精了。”

金豆儿见过他很多次,他喂过金豆肉脯、肉包子,可是金豆儿每次见到他,还是带搭不理。

就像现在,金豆把脑袋转向一边,就像没见到他一样。

黄显俊不和狗一般见识,他坐到霍柔风对面,端起桌上的茶就咕咚咚喝了起来。

一杯茶下肚,他才缓过气来,对霍九道:“人送进去了,茶也喝了。”

霍九笑得眉眼弯弯,问道:“你表舅喜欢碧螺吗?”

“喜欢,太喜欢了,我表舅那眼光,啧啧,我还真怕他看不上。”

霍九笑得更开心了:“怎么会看不上?一定看得上。”

当然看得上了,碧螺可是花三娘向她引见的。

正文卷 第一八二章 宝墨

黄显俊看一眼站在霍柔风身后的花三娘,他不由多看了几眼,他自幼长在大户人家,眼前的女子一看就不像是霍家的下人,可是见她和霍九说话的模样,也不像是传说中永丰号的女掌柜。

他忍不住问道:“霍九,这位姐姐是谁啊,你也不介绍介绍,面生得紧。”

霍柔风嫌他油嘴滑舌,瞪他一眼,道:“是我家的管事婆子,姓花。”

还真是霍家的管事婆子!

黄显俊不疑有他,一拍大腿,笑道:“姓花?好姓好姓,和代父从军的花木兰是一家吧。”

花三娘曲膝福了福,未语先笑:“奴婢见过黄大爷。”

黄显俊从怀里摸出个封红抛了过去:“赏你的。”

花三娘伸手接住,忙道:“多谢黄大爷。”

霍柔风不想让黄显俊再多注意花三娘,她挥挥手,让花三娘退了出去。

屋里只有二人一狗,黄显俊看到花三娘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想起来他进门时没有看到霍家其他的人。

他不由好奇起来:“霍九,你今天出门只带了这个花什么娘?”

霍柔风拈起一块羊蝎子,啃了两口,懒洋洋地道:“当然不是,我还带了赶车的车把式。”

亦就是说,他真的没带着别人。

黄显俊心里有数,还真让他猜对了,这个花三娘果真不是霍家普通的下人。

虽然这里是天子脚下,可是他们这些商户子弟出入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些绑票的匪人轻易不敢招惹官宦子弟,却专找商贾家的孩子下手,因此就连芦瑜那个穷得叮当作响的,平时也带着五六个保镖,霍九和他,连同李烨,身边明着暗间都有七八个人。

可今天霍九除了带着车把式,便只带了花三娘一个人。

这花三娘一个能顶上几个护卫?

霍柔风瞄了黄显俊一眼,知道花三娘还是引起他的怀疑了,便道:“你猜镇国将军会不会动心?”

黄显俊笑道:“我这上表舅啊,平素最喜享受,可是享受是要有银子的,偏偏他自幼就有眼光,会赚钱,再说,就算他不想参与,不是还有碧螺了吗?”

霍柔风可没有他这么乐观,她道:“他定然会去打听。”

沈继光身为侧妃所出的次子,不但过得逍遥自在,而且还时常能拿到好差事,这人绝非一个青|楼女子就能说服的。

碧螺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黄显俊看着霍九怔怔出神,霍柔风蹙眉:“你看什么呢,想吃就吃,看我做甚?”

黄显俊抓抓头发:“霍九,我还是头次看到有个啃骨头也能啃得这么好看的,不对,是优雅。”

霍柔风懒得理他,推开糊着高丽纸的窗子,向街上看去。

状元楼是好地段,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霍柔风忽然看到不远处,有顶轿子停下,一个她熟悉的身影从轿子里下来。

那人穿着湖蓝色的斗篷,带着风帽,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身形,可是霍柔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除了他,没有人能把斗篷也穿得飘然若仙的。

霍柔风站起身来,把窗子整个推开,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她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黄显俊见霍九忽然把身子探出去,吓了一跳,忙道:“哎哎,你小心点儿,别掉下去。”

他说着话,也拔着脖子向窗外望过去,可是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既没有吵架的,也没有摔跤的,有什么好看的?

霍柔风的目光却一直目送着谢思成走进路边的一家铺子。

她的眼神好,能看清楚那家铺子的招牌——江南宝墨斋。

她重又坐回椅子上,歪着脑袋若有所思。

黄显俊见了,问道:“霍九,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霍柔风抬起眼睑,问他:“怎么有人在这里开笔墨铺子?这附近有书院吗?”

黄显俊立时明白霍九是问的什么了,他道:“你说的是宝墨斋吧,这里的确有家分号,这附近没有书院,可是这状元楼,还有那边的烟波楼、钱江坊,都是专做江浙口味的酒楼,来往的也以江南人氏居多,这些人吃饱喝足,便会在周围转转,这家宝墨斋就是叫江南宝墨斋,做的就是这些人的生意。”

霍柔风顿悟,指指桌上的羊蝎子火锅:“谁说只做江浙菜啊,我这就不是。”

黄显俊无奈地摇头,谁不知道这是你们家的生意,你就是要点肉夹馍,这里的厨子也要想办法给你做出来。

霍柔风又问:“你说这家宝墨斋是分号?他家在京城还有别的铺子吗?”

黄显俊道:“别的我不知道,贡院前街上还有一家,我倒是去过。”

“生意好吗?”霍柔风问道。

黄显俊道:“生意好不好我不清楚,不过我在那里见过史长史。”

“史长史?这名字怎么这样绕口?”霍柔风问道。

“他姓史,又是长公主府的长史,所以就是史长史了”,黄显俊解释道,接着又说,“史长史名叫史原,他弟弟史云是庶吉士,还在翰林院,史云和我们书院的山长有师生名份,我们山长时常说起他来,有一次我还在我们书院里见过他们兄弟一起和山长说话,因此那次我到宝墨斋闲逛,一眼就认出他了。”

“你说的长公主府,是哪个长公主?”霍柔风坐直了身子,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就是芳仪长公主啊,史原是芳仪长公主府的长史。若是别的公主府的,谁会注意他啊,芳仪长公主可不一样,她是太后老人家嫡亲的女儿,万岁唯一的胞妹,因此史原虽然官职不高,可是在京城里也是有体面的。”黄显俊认真地说道。

霍柔风忍不住又推开窗子,见那顶轿子还停在路边,谢思成没有出来。

她想了想,对黄显俊道:“我先回去了,镇国将军府那边,还要辛苦你等消息了。”

黄显俊笑道:“有什么好辛苦的,咱们自己的生意。”

霍柔风摆摆手,带着金豆儿出了雅间。

花三娘就等在门外,霍柔风对花三娘道:“马路对过有家江南宝墨斋,一会儿有个穿湖蓝斗篷的公子从里面出来,你盯着他。”..

花三娘看看霍柔风,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霍柔风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和金豆儿一起出了状元楼回家。

正文卷 第一八三章 罗杰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直接去了前院。

每天这个时候,霍大娘子都在前院的小书房里看帐。

她跑进小书房,却没有看到姐姐,她问:“大娘子呢?没过来吗?”

小书房的丫鬟说道:“大娘子来过,半个时辰前走了,说是有位罗大夫过来,大娘子去花厅了。”

丫鬟话还没有说完,霍柔风已经一溜烟地往花厅跑去了,金豆儿也跟着撒欢儿地飞奔。

一人一狗跑到花厅,便看到花厅外面站着七八个丫鬟婆子,姐姐果然在这里。

霍柔风有些好奇,罗大夫就是罗杰吧,姐姐一向不会亲自见外男的,要么有她陪着,要么也是和掌柜们一起。

再说,以罗杰的身份,如果她没在家,姐姐只需让范嬷嬷招呼便是,不用亲自见他吧。

丫鬟们的问安声已经惊动了里面,霍柔风走到廊下,绣着秋菊吐艳的夹棉帘子从里面被掀开,霍柔风走了进去。

霍大娘子坐在炕桌前,罗杰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霍柔风这才发现,罗杰并非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的椅子上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那孩子顶多五六岁,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白里透红的脸蛋,若不是这孩子的眼睛像黑宝石一样,霍柔风还以为这是罗杰的儿子。

不过罗杰的儿子就一定会是蓝眼睛的吗?

这个念头升起来,霍柔风来不及细想,就听霍大娘子道:“怎么跑得满头是汗?大冷的天,别感冒了,来人,快去给九爷煮碗姜汤端上来。”

霍柔风吐吐舌头,乖巧地坐到姐姐对面,笑着问罗杰:“罗大夫,这孩子是你家亲戚?”

罗杰微笑:“算是我家亲戚吧。”

却没有细说。

霍柔风又问:“罗大夫对那套宅子可还满意?”

因为上一次罗杰来双井胡同,是来见她的,还向她借了一处宅子,说是给人看病之用。所以这一次,霍柔风本能地认为罗杰还是来找她的。

罗杰道:“那宅子很好,又清静,是个好住处。”

霍柔风点点头,一双眼睛还是在那个孩子脸上打转儿,想要在这孩子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这时,霍大娘子说道:“罗大夫,你刚才说红毛人看病还要放血,他们是怎么放啊,被放血的人不会有事吗?”

霍柔风一头雾水,什么放血?她姐什么时候这样无聊了,还要和罗杰谈论这个?

她只好安静地听着,她听到罗杰说道:“红毛人常用放血疗法治病,但是这种方法并非能治百病,只适用于某些病症而已。”

霍大娘子又问:“我听说你在广东时,曾经给一个受了伤的人治伤,是把烟叶洒在他的伤口上?”

听到姐姐提到烟叶,霍柔风顿时来了兴趣,她就知道,她姐不是无聊的人。

罗杰道:“那只是一时之法,短时间内用来消毒用的,并不能做为治伤的药物。”

霍大娘子点点头,继续问道:“罗大夫的意思,是说烟叶就是烟叶,并不能入药?”

罗杰道:“也并非不能入药,偶尔用于外伤尚可,但是不能内用。”

听到这里,霍柔风插嘴道:“你是说烟叶不能吃?那烟叶不是抽的吗?抽和吃有区别吗?”

罗杰显然没有想到霍柔风会这样问,他的眉头动了动,问道:“霍大娘子,九爷,请恕我一问,霍家可是想做烟叶的生意?”

霍大娘子拿起炕桌上的茶若无其事地喝着,霍柔风却应声道:“那倒不是,谁都知道我们霍家的商队做着云南的生意,那里盛产烟叶,我倒也常常听说有人专程到云南买当地人烤好的烟叶,适才听你说这是不能内服的,这才好奇,有此一问,怎么了?做烟叶的生意不好吗?”

罗杰的蓝色眼睛如同两泓碧水,他看看霍大娘子,又看看霍柔风,似是对霍柔风的这番话

庆王爷既然想要通过霍家做烟叶生意,无论是霍大娘子还是霍柔风,都不能一口回绝。北直隶也有人种植烟叶,但是无论产量还是烤制的手法,均都比不上云南。

霍大娘子不过罗杰的儿子就一定会是蓝眼睛的吗?

这个念头升起来,霍柔风来不及细想,就听霍大娘子道:“怎么跑得满头是汗?大冷的天,别感冒了,来人,快去给九爷煮碗姜汤端上来。”

霍柔风吐吐舌头,乖巧地坐到姐姐对面,笑着问罗杰:“罗大夫,这孩子是你家亲戚?”

罗杰微笑:“算是我家亲戚吧。”

却没有细说。

霍柔风又问:“罗大夫对那套宅子可还满意?”

因为上一次罗杰来双井胡同,是来见她的,还向她借了一处宅子,说是给人看病之用。所以这一次,霍柔风本能地认为罗杰还是来找她的。

罗杰道:“那宅子很好,又清静,是个好住处。”

霍柔风点点头,一双眼睛还是在那个孩子脸上打转儿,想要在这孩子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这时,霍大娘子说道:“罗大夫,你刚才说红毛人看病还要放血,他们是怎么放啊,被放血的人不会有事吗?”

霍柔风一头雾水,什么放血?她姐什么时候这样无聊了,还要和罗杰谈论这个?

她只好安静地听着,她听到罗杰说道:“红毛人常用放血疗法治病,但是这种方法并非能治百病,只适用于某些病症而已。”

霍大娘子又问:“我听说你在广东时,曾经给一个受了伤的人治伤,是把烟叶洒在他的伤口上?”

听到姐姐提到烟叶,霍柔风顿时来了兴趣,她就知道,她姐不是无聊的人。

罗杰道:“那只是一时之法,短时间内用来消毒用的,并不能做为治伤的药物。”

霍大娘子点点头,继续问道:“罗大夫的意思,是说烟叶就是烟叶,并不能入药?”

罗杰道:“也并非不能入药,偶尔用于外伤尚可,但是不能内用。”

听到这里,霍柔风插嘴道:“你是说烟叶不能吃?那烟叶不是抽的吗?抽和吃有区别吗?”

正文卷 第一八四章 说谎

送走罗杰,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还坐在花厅里,良久,霍柔风才道:“罗大夫为何而来?”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想起这回事来,她也挺佩服自己的。

霍大娘子道:“我让人请他过来的。”

霍柔风懂了,但又不知道姐姐怎么就想到要请教罗杰了。

霍大娘子看出她的疑惑,道:“当初既然让人到广东专程请他过来,自是提前对他做过了解,他用烟叶给人治伤口的事,我是那时听说的,只是没有放在心上罢了,这两天偶尔想起来,便请他过来问一问。”

说到这里,霍大娘子牵牵嘴角,无奈地道:“没想到歪打正招。”

霍柔风却还在想着罗杰:“鞑子能造出火炮,可是区区寒症就能令他们的人不治而亡,我听说后便以为我们汉人的医术是天下最好的,却没想到红毛人懂的学问,我们听都听不懂。”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好在罗大夫说的那些,我们虽然听不太懂,但是这烟叶的生意,不做便是了。”

“真的不做吗?”霍柔风问道。

霍大娘子道:“我们霍家又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不要碰了。”

霍柔风抿嘴笑了:“嗯。”

她最喜欢姐姐这副样子了,从容果断,一旦决定的事情决不拖泥带水。

至于庆王那里如何应付,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吧。

姐妹俩又说笑了一会儿,从罗大夫的祖父和父亲说到今天带来的那个小男孩,霍柔风道:“姐,你猜那小孩会不会是他的儿子?”

霍大娘子道:“怎么可能,罗大夫的眼睛是蓝色的,那孩子是黑色的,和我们一样,是汉人。”

霍柔风失望:“我倒巴不得那是他儿子,这样长大后一定很漂亮。”

“不是罗大夫的儿子,长大后就不漂亮了?歪理。”霍大娘子笑道。

霍柔风正要争辩,小丫头跑了进来:“九爷,花三姑姑在外面,说有事要跟您说。”

霍柔风一拍脑袋,她差点忘了还有正事,她让花三娘去跟踪谢思成了。

霍大娘子从不主动过问她的这些事,霍柔风也没有解释,跳下炕趿了鞋子就跑了出去。

花三娘在一棵老桂树下面等着她,见她来了,便悄声道:“奴婢一直跟着那位公子,他从宝墨斋出来,便去了撷文堂,进去了便没有出来。”

霍柔风冷哼一声:“就拿这个搪塞我?你还看到听到什么了?”

花三娘用手指抿了抿耳畔的一缕头发,温婉地笑了。

霍柔风在心里冷笑,花三娘装模作样的时候,既温柔又乖巧,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

花三娘略带忸怩地笑了笑,这才说道:“奴婢千真万确没从那位公子身上发现什么,但是却在宝墨斋看到一个人,这人比谢公子早了半盏茶的功夫出来,那时奴婢就守在宝墨斋地过的巷子里,看到了他的正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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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你认识的?”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点点头:“奴婢见过他,不过九爷就不要再问奴婢是在何时何地见过的了,总之奴婢知道他是谁,至少知道他以前是谁。”

“谁?”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道:“他叫袁士泓,荣王未就藩前,曾经以他乳母儿子的名义,在京城里看过两间香料铺子,这个人就是那两间香料铺子的掌柜,是他乳母的表弟。”

霍柔风瞪大了眼睛,这关系,可真够绕的,除非特意去调查这两间香料铺子,否则谁会知道这个袁士泓和荣王还有七扭八拐的关系。

“那两间香料铺子还有吗?”她问道。

花三娘道:“荣王十多岁便就藩了,开那两间香料铺子时只有十一二岁,铺子虽然是他的,但实际上赚的银子,有一大半是进了乳母一家的腰包。他年纪虽小,但却不是糊涂人,身边又有几个能人,自是有人暗示于他,只是他碍于乳母的面子,一直没有说什么。后来他去陕西就藩,便趁机把那两间铺子卖了出去,又让乳母归家,由儿女奉养,之后也就没有了这个袁士泓的消息。荣王做乱,他的属下和亲随之中亦没有这个姓袁的,没想到今天却在京城见到他了。”

花三娘啧啧称奇。

霍柔风沉声问道:“你确定那人就是袁士泓?”

毕竟当年袁士泓只是个小人物,花三娘记错了相貌也不足为奇。

花三娘斩钉截铁地点头:“奴婢的优点就是眼神好记性好,当年奴婢曾在荣王的香料铺子里见过他两回,虽然事隔多年,他的样貌有些变化,但是除了多了几道皱纹以外,他还是他,奴婢不会记错,而且他走路的姿势也很特别,他的左肩比右肩低了两三寸,平时看不了什么,可是走起路来,左肩便塌得厉害,从后面去看,像是斜了半个身子,所以奴婢不会认错,今天先谢公子一步从宝墨斋出来的人,就是当年给荣王打理铺子的袁士泓。”

霍柔风清楚,花三娘既然敢这样说,那就有不会有错了。

她又问花三娘:“你没有打听打听,袁士泓和宝墨斋有何关系,荣王就藩的这些年,他去了哪里?”

花三娘把手里的帕子抖了抖,道:“奴婢是奉了您的命去跟着那位谢公子,自是没有时间浪费在袁士泓身上,九爷若是还好奇得紧,那奴婢明天再打听打听。”

霍柔风正想点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想了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让你盯梢的那人姓谢的?”

花三娘一怔,但是很快便又恢复常态,笑着说道:“九爷是贵人多忘事,您之前和奴婢说起过谢公子的风采,因此今天奴婢一见,便立刻猜到,这位便就是谢公子了。”

霍柔风半信半疑,她还曾向花三娘说起过谢思成?

不可能,她不会说的,花三娘又在说谎。

可是她也不必揭穿,便又道:“那好,你就去打听吧,越快越好。”

正文卷 第一八五章 跟踪

夜里,霍柔风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这件事没有这么凑巧,谢思成不会是碰巧与袁士泓同去了一间笔墨铺子,他们很可能是到那里碰面了。

袁士泓这样的人,若非是花三娘,恐怕京城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但他在京城开过铺了,对京城应很熟悉。

如果他还在荣王身边,荣王派他来京城办事,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袁士泓依然是荣王的人,谢思成和他见面是出于什么目的?

对了,谢思成曾经说过,他过一阵会离开京城,他还说如今战时,太平会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

太平会和荣王?

霍柔风大吃一惊,便更加睡不着了。

她索性起身,把值夜的采芹也给惊动了,睡眼惺松地问道:“九爷,您要起夜吗?”

霍柔风原是想起来给展怀写信,把罗杰说的事,和袁士泓的事全都告诉展怀,可是采芹这样一说,她忽然又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展怀的。

告诉他干嘛?他又不是自己家的人。

她直挺挺地躺回炕上,透过炕几上的四角宫灯昏黄的光,看着头顶的承尘。

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发酸了,她才闭上眼睛睡觉。

次日一大早,她便只带了张亭和张轩去了江南宝墨斋。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这里,她就是想亲自来看一看。

她记得黄显俊曾经说过,他之所以对宝墨斋印像深刻,是因为黄显俊曾经在贡院前街的宝墨斋遇到过长公主府长史史原。

她来的便是位于贡院前街的这家宝墨斋,而并非昨天遇到谢思成的那一家。

她来的时候,宝墨斋刚刚开门,伙计正在打扫门前的青砖路,一边扫一边抱怨扫街官奴偷懒,只扫大路,不管铺子门前的地方。

她昂首便往铺子里面走,那伙计见她年纪虽小,但衣饰不俗,身后又跟着两个大户人家下人打扮的少年,便猜到这位可能是哪户人家的小少爷,当即不敢怠慢,扔下扫帚,一边擦着手,一边去给霍柔风主仆三人撩开帘子。

铺子里没有火龙,可能是担心纸张太多容易走水,竟连火炉也没有,霍柔风进屋时,就连一片寒意袭来,竟比在外面还要凉些。

掌柜的捧着手炉坐在柜台后面,另有两个伙计正拿着鸡毛掸子在擦拭货架。

看到霍柔风进来,掌柜的抬起眼皮看了看,便重又垂下眼睛,像是昨晚没有睡醒一样。

这铺子的店面不大,至少在霍柔风看来,这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铺子,比起霍家的那些店铺,这一家有些寒酸了。

她更加好奇了。

史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家里还有位庶吉士的弟弟,他又是长公主府的长史,若说他没有见过世面,那是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这样的人,却会来这和一家寒酸且小的小铺子,这事便就不一般了。

霍柔风仔仔细细去看柜台上和货架上摆放的物件,这里卖的东西,也都是最普通不过的。

没有湖笔,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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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端砚,更没有霍柔风最近喜欢的一种花笺。

也就是说,好的贵的东西,这里一概没有。

霍柔风正在看着,便又进来两个书生打扮的年青人,各买了一刀纸,每刀纸只有二十个铜板。

这两个书生,才是这家铺子应有的顾客,而像史原那样的人,显然不会来这里的。

见她一直在铺子里东张西望,却不见要买什么,也不见她开口说话,一位伙计满脸推笑地过来,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这位小爷,您是要买文房四宝,还是日常用的小物件?”

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买点什么,便道:“就刚才出去的那两人买的那种纸,也给我一刀吧。”

伙计从柜台下面拿了一刀纸,双手捧过来,笑容满面:“小爷儿,您过过目,看看对吧。”

这有什么对不对的,二十个铜板的东西,对了如何,错了又如何?

霍柔风对张亭说:“把钱给他。”

说完她就缓步走了出去。

这铺子的店面不大,至少在霍柔风看来,这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铺子,比起霍家的那些店铺,这一家有些寒酸了。

她更加好奇了。

史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家里还有位庶吉士的弟弟,他又是长公主府的长史,若说他没有见过世面,那是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这样的人,却会来这和一家寒酸且小的小铺子,这事便就不一般了。

霍柔风仔仔细细去看柜台上和货架上摆放的物件,这里卖的东西,也都是最普通不过的。

没有湖笔,没有端砚,更没有霍柔风最近喜欢的一种花笺。

也就是说,好的贵的东西,这里一概没有。

霍柔风正在看着,便又进来两个书生打扮的年青人,各买了一刀纸,每刀纸只有二十个铜板。

这两个书生,才是这家铺子应有的顾客,而像史原那样的人,显然不会来这里的。

见她一直在铺子里东张西望,却不见要买什么,也不见她开口说话,一位伙计满脸推笑地过来,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这位小爷,您是要买文房四宝,还是日常用的小物件?”

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买点什么,便道:“就刚才出去的那两人买的那种纸,也给我一刀吧。”

伙计从柜台下面拿了一刀纸,双手捧过来,笑容满面:“小爷儿,您过过目,看看对吧。”

这有什么对不对的,二十个铜板的东西,对了如何,错了又如何?

霍柔风对张亭说:“把钱给他。”

说完她就缓步走了出去。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买点什么,便道:“就刚才出去的那两人买的那种纸,也给我一刀吧。”

伙计从柜台下面拿了一刀纸,双手捧过来,笑容满面:“小爷儿,您过过目,看看对吧。”

这有什么对不对的,二十个铜板的东西,对了如何,错了又如何?

霍柔风对张亭说:“把钱给他。”

说完她就缓步走了出去。

正文卷 第一八六章 书院

霍九爷十一岁了,已有三次被绑票的经历,第三次她仅靠一人之力成功逃脱,为此她一直引以为豪。..

因此,现在虽然明知被人跟踪了,霍柔风非但不害怕,反而有点激动。

江南宝墨斋果真是有问题的,应是因为方才她在铺子里神色古怪,不像是来买东西的顾客,因此被掌柜的注意到,便让人来跟踪她了。

若是这铺子没有蹊跷,又怎会如此警惕?

霍柔风瞥见路边有家卖文玩的铺子,便走了进去,张亭和张轩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佯装是在等着自家主子,实则是在留意后面跟着的人。

霍柔风见铺子里的柜台下面放着两只式样古朴的雕花木桶,木桶里是核桃和小葫芦,她看着好玩儿,便问掌柜:“这个怎么卖?”

“一文钱一个随便挑,若是您在铺子里买了别的,就白送您一个。”

买了东西就白送?

霍柔风的眼睛亮了,她还没有笨到为了白送就买东西的地步。

她挑了五个核桃五个葫芦,总共十文钱,她叫了张轩付帐,自己则把这些核桃和葫芦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

她喜欢的东西,才不管值不值钱,活了两世,九爷有的是值钱的物件,可是九爷喜欢的却不多。

然后......她就从后门溜了。

张亭还在铺子外面,被叫进去结帐的张轩则跟着霍柔风去了树人书院。

主仆二人在书院门口遇到了跑得满头大汗的芦瑜。

“芦大,你没坐轿子?”霍柔风问道。

芦瑜没有马车,但是他娘心疼他,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他长雇了一个拉脚的轿子。

芦瑜哭丧着脸:“那个轿夫说以后每个月要涨三钱银子,我还没和他谈拢价钱,所以今天他没来接我。”

霍柔风很庆幸,当年把她抱回家的不是芦家人。

谁能想到坐拥金山银山的芦瑜连三钱银子也拿不出来呢。

芦瑜说完,才想起霍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问道:“你既然今早要来贡院,为何不到我家找我一起来啊,这样我还能搭你的马车。”

霍柔风指指身后:“我没坐马车,我也是在街上雇轿子来的。”

说到这里,她冲芦瑜眨眨眼:“带我一起去上课好不好?我活了两辈子,还没有进过书院呢。”

她是实话实说,芦瑜却只以为她是在夸张,压根儿没把她说的“两辈子”放在心上。

“我不行,一会儿见了黄大头,让他和夫子说说,昨天我还见他请夫子吃红焖羊肉呢。”

霍柔风才不管夫子答不答应,她现在就想混进树人书院。

能来树人书院读书的学生非富则贵,除了陪读以外,任何人的小厮和随从均不能入内。

又因树人书院学费之贵也是京城罕有,因而芦家没舍得再供一个伴读来这里读书。

芦瑜没有伴读,就和霍柔风两个人走进了书院。

路上有个看到了,便打趣芦瑜:“芦大,这是你家新来的伴读吗?”

芦瑜不理,他不能回答,他若是说是,霍九赖上他,让他们芦家出学费怎么办?

若是说不是,那些家伙又该取笑他没有伴读的事了。

刚刚走进书院,迎面就看到黄显俊正和一个老者说话,看到那个老者,芦瑜缩缩脖子,小声对霍柔风道:“那是黄夫子,就是教我们班的。”

“也姓黄?”霍柔风问道。

“是姓黄,可黄夫子的黄和黄大头没有关系。”芦瑜笑道。

黄显俊也看到了他们,他一愣,但是脸上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向黄夫子抱抱拳,满脸堆笑目送黄夫子走远,这才跑了过来,对霍柔风道:“霍九,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书铺街出事,你的马车过不去,也绕到贡院前街了?”

霍柔风一怔,从双井胡同到永丰号总号所在的庆隆大街,的确要经过书铺街,若是书铺街不好走,也只有绕路贡院前街了。

今天她没有坐马车,抄近道直奔贡院前街,也就不用再走书铺街。

因而书铺街有没有出事,她压根不知道。

“怎么了,书铺街出什么事了?”霍柔风问道。

黄显俊见她一副茫然的模样,便猜到自己说错了,连忙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听着啊,出大事了,很大很大的事。”

见他故弄玄虚,霍柔风瞪他一眼:“快说!”

“锦衣卫到书铺街去拿人了,去的是一家书铺,把那家书铺的少掌柜给抓了,对了,他们家的少掌柜就是少东家,就是自己的铺子自己管着,然后那家的老掌柜追出来,恰好地上打滑,老掌柜摔了一跤,身子倒下之前踩到地上的一根竹竿,那竿子飞出去,把锦衣卫的一个人当胸穿过......死了。”

黄显俊说到这里,嘴里唏唏嘘嘘,显然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霍柔风却问都没有再问一句,掉头就往书院大门跑去。

黄显俊一怔,对芦瑜道:“麻烦了,这事和霍九有关系,咱们快点跟去帮忙。”

芦瑜忙道:“不可能,霍九没说。”

“霍九是爱管闲事的人吗?快走,你听我的没有错,这事一定和他有关系。”黄显俊边说边跑,芦瑜无奈,只好也跟着。

两人立时把来上学的事情丢到了脑后。

他们猜错了,霍柔风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她只是觉得黄显俊描述的这个画面太熟悉了。

她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或者听过,但是她能够立刻把那老人假借滑倒把竹竿踢飞,直插锦衣卫胸口的场景想像出来。

就好像她亲眼见过一样。

她一口气跑到书院门口,看到满脸错愕的张轩,这才想起来她来书院是为了避开跟踪她的人。

她缓下一口气,听到身后黄显俊和芦瑜的叫声,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可她还是想到书铺街看一看。

她问张轩:“看到张亭了吗?”

张轩摇头:“没有,他不知道咱们来这里了。”

霍柔风深吸一口气,正要和张轩去叫轿子,便听到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霍九爷,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好巧。”

正文卷 第一八七章 锦衣卫

待到看到说话的人,霍柔风吃了一惊,竟然是苏浅!

“苏公子,真的好巧。”霍柔风说道。

黄显俊和芦瑜气喘吁吁跑了过来,看到苏浅,黄显俊的眉头动了动,待到看到苏浅身边的那个人,黄显俊张大了嘴:“大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霍柔风也注意到苏浅身边还有一个人,锦衣玉带,唇红齿白,听到黄显俊叫他大表哥,便猜到这应是镇国将军沈继光的长子沈青彦。

沈青彦看到黄显俊,眉毛拧了起来,又听到苏浅称呼眼前的小孩为霍九爷,立刻就想把黄显俊拎过来揍一通。

前几天他刚刚叮嘱过黄显俊,让他少和霍九一起玩,现在可好,不但一起玩,而且还逃学。

这个时辰了,还往书院外面跑,不是逃学是什么?

可是当着苏浅,沈青彦不便发作,他狠狠瞪了黄显俊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来见你们山长。”

霍柔风不想看到苏浅,对这位满脸嫌弃的沈大公子也不喜欢,她急着想去书铺街,冲着苏浅拱拱手,便想就此别过。

庆王找她的事,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苏浅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她说话吧。

可是她猜错了,她刚刚走了几步,苏浅就叫住了她:“霍九爷,京城里出了人命案子,从书铺街到贡院前街,都已被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戒严了,你还是先不要走了,免得被人盘查起来有失体面,不如和我们一起,先到书院里坐坐。”

霍柔风明白了,原来这两个人并非是专程前来拜访书院山长的。

她索性好奇地问道:“苏公子可知道那被杀的锦衣卫是何许人也?”

苏浅道;“那是锦衣卫镇抚许让。”

霍柔风暗暗吃惊,听说锦衣卫和顺天府全都出动了,竟然把街道都给戒严了,她便隐隐猜到被杀的可能不是普通锦衣卫。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锦衣卫的镇抚许让!

要抓个开书铺的,居然要由许让亲自带人过去,这本就有些奇怪了,而且在那老头杀人之后,居然还要戒严,莫非杀人凶手跑了?

苏浅像是看到了她的心里,淡淡地道:“霍九爷猜得没错,杀人凶手跑了,因怕百姓恐慌,因而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倾巢而出抓铺杀人凶手。所以霍九爷还是稍安勿燥吧。”

霍柔风呆了呆,道:“好,那就先到书院里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张轩一直在旁边,此时忍不住道:“九爷,让小的跟您一起吧。”

街上杀了人,他可不敢离开九爷身边。

霍柔风看一眼苏浅,这人在树人书院像是很有面子,虽说书院不让小厮们进来,但是她和苏浅一起,应该没人会说。

她冲张轩挥挥手,示意让他跟上,她则和黄显俊、芦瑜一起,跟着苏浅和沈青彦又回到书院。

而此时的书铺街上,早已风声鹤唳。

谢思成坐在离出事的书铺不远的撷文堂里,一边喝茶,一边从打开的窗子里,看着街面上的情景。

锦衣卫挨家挨户询问葛氏父子的事,方才已经来过撷文堂了,分号的掌柜说自家铺子是今年才从江南来的,对左邻右舍都不熟悉,听到掌柜那一口南方口音,锦衣卫便没有多问。

谢思成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葛氏父子是太平会的人,在撷文堂开到京城之前,葛氏书铺便是太平会在京城的堂口。

可是现在,没有用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锦衣卫竟然已经发现了。

谢思成对葛氏父子很有信心,即使他们被锦衣卫抓住,也会立刻自尽,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看着街上的一片混乱,眼神里越发冰冷。

良久,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展开,手帕已经陈旧,右下角一个小小的谨字,绣功稚嫩,似是初学刺绣的小姑娘所绣。

谢思成看着那个谨字,半晌无语,街上响起轻脆的马蹄声,这个时候,除了锦衣卫,没有人敢在这里骑马了吧。

谢思成重又把那条手帕小心翼翼地叠好,装进怀里。

马蹄声在撷文堂门前嘎然而止,一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七八名手下。..

男子一眼便看到正坐在窗前悠闲饮茶的谢思成,他走过来,抱抱拳,道:“在下锦衣卫副指挥使邹子路,请问公子可是姓谢?”

谢思成起身回礼:“不才便是谢思成。”

邹子路也不客气,自己在谢思成对面坐下,问道:“谢公子不问问,本官为何会找到此处?”

谢思成微笑:“谢某一个卖书的,怎会知悉锦衣卫的事呢。”

邹子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良久才道:“在下听闻那葛氏父子在这里开书铺已有多年,可是自从谢公子的撷文堂开业以后,这对父子便向人提起,要把铺子卖出去。

男子一眼便看到正坐在窗前悠闲饮茶的谢思成,他走过来,抱抱拳,道:“在下锦衣卫副指挥使邹子路,请问公子可是姓谢?”

谢思成起身回礼:“不才便是谢思成。”

邹子路也不客气,自己在谢思成对面坐下,问道:“谢公子不问问,本官为何会找到此处?”

谢思成微笑:“谢某一个卖书的,怎会知悉锦衣卫的事呢。”

邹子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良久才道:“在下听闻那葛氏父子在这里开书铺已有多年,可是自从谢公子的撷文堂开业以后,这对父子便向人提起,要把铺子卖出去。

邹子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良久才道:“在下听闻那葛氏父子在这里开书铺已有多年,可是自从谢公子的撷文堂开业以后,这对父子便向人提起,要把铺子卖出去。

男子一眼便看到正坐在窗前悠闲饮茶的谢思成,他走过来,抱抱拳,道:“在下锦衣卫副指挥使邹子路,请问公子可是姓谢?”

谢思成起身回礼:“不才便是谢思成。”

邹子路也不客气,自己在谢思成对面坐下,问道:“谢公子不问问,本官为何会找到此处?”

谢思成微笑:“谢某一个卖书的,怎会知悉锦衣卫的事呢。”

正文卷 第一八八章 开视化为血

霍柔风以为苏浅带她回到书院里面,便就分道扬镳了,可事实出乎她的意料。

或许是沈青彦不想让黄显俊和霍九在一起,因而一只手按在黄显俊的脖子上,让他跟着一起去见山长。

黄显俊哭丧着脸,冲着霍柔风求道:“霍九,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敢。”

霍柔风懂了,她听人说过,功课不好的学生都害怕见老师,更别说是山长了。

黄显俊和芦瑜功课都不好。

霍柔风很理解他们,前世她的功课也不好,几个伴读为了不令公主尴尬,只能比她更糟糕,她为此很是自责,可是每当她想用功读书的时候,总会有些好玩有趣的事情在等着她。

这一世,她虽然没有去过学堂,但是她跟着张夫子学习的时候,也是很用功的,只是她能上课的时间不多罢了。

树德书院的山长年约五旬,就是霍柔风想像中的老学究模样,黄显俊悄悄在她耳边嘀咕:“史云就是他的学生。”

霍柔风记起来了,史云是庶吉士,眼下尚在翰林院,他的兄长史原便是芳仪长公主府的长史。

苏浅对山长毕恭毕敬,直呼“先生”,向他请教了几个学问上的问题,山长对他似乎很是欣赏,解释得很详细,如同对待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霍柔风记得苏浅没有功名,也没有参加过科举,他是庆王的伴读,小时候是在宫里上学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压低声音问黄显俊:“山长可曾教导过皇子?”

黄显俊摇头:“山长从未入仕,怎会教导过皇子呢?”

霍柔风仔细听着山长和苏浅的对话,他们谈论的只是学问上的事情,并未提及庆王。

这时,山长的目光向站在一旁的黄显俊和霍柔风望过来,书院有很多学生,他并不能一一叫出姓名,但是像黄显俊这种人缘极好的差等生,他老人家想不认识都不行。

于是他便把站在黄显俊身边的霍柔风也当成书院里的学生了。

他笑容温和,问道:“你二人没有去上课,可是也有问题要问?”

黄显俊连忙望向沈青彦,他是被沈青彦硬拉来的。

沈青彦瞪他一眼,换了个自以为谦虚的笑脸,对山长道:“他是我家表弟,我带他来的,小孩子顽皮,让他聆听您的教诲,也长长见识。”

黄显俊缩着脖子,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山长捋须颔首,似是对沈青彦的这番话很是满意。

接下来,便没有人再去注意这两个小孩儿,待到苏浅和沈青彦重又记起他们二人时,却发现黄显俊依然乖乖地站在那里,霍九却已经不知去向。

苏浅眉头微蹙,眼前浮现出霍九猫着腰,悄悄从他们背后溜出去的场景。

碍于当着山长的面,他不好多问,正好看到山长眼露倦意,三人便一起告辞,待到从山长的屋子里走出来时,发现霍九的那个小厮张轩还站在廊下。

“你家九爷呢?”苏浅问道。

张轩毕恭毕敬:“回您的话,我家九爷去官房了。”

既然是去官房了,那就等等吧,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盏场的功夫。

黄显俊眼睛亮了,对张轩道:“走,跟我去看看你们九爷,别再掉到茅厕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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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来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认识霍九这么久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和霍九一起去茅厕。

两人步履匆匆,拐过一道小门,眼看前面就是官房,张轩这才压低声音对黄显俊道:“黄大爷,不瞒您说,我家九爷已经走了,他让小的留下和您说一声。”

黄显俊气得跺脚,什么叫留下和他说一声,分明就是让张轩拖住苏浅,免得走不远又被叫住。

这下好了,连他也跟着一起被拖住了。

霍柔风已经在去书铺街的路上了。

这一带已经戒严,没有了拉脚的轿子,她一路奔跑着来到书铺街。

果然如苏浅他们所说,有顺天府的人在路上盘查,看到有男子经过都要叫住搜身,好在她只是个小孩,没有人注意到她。

书铺街离贡院前街并不远,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她便到了。

她原以为书铺街上会一片混乱,可是她到的时候,锦衣卫已经走了。

书铺街故名思议,这里的铺子大多都是卖书和卖笔墨纸砚的,平日里虽然说不上繁华,可也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可是今天却是冷冷清清,站在街头便能一眼看到街尾,店铺大多大门紧闭,有还没有打烊的,伙计们也是正在上门板,准备关门。

霍柔风忙走过去,问那正在关门的伙计:“听说来抓人了,请问出事的是哪家铺子啊?”

那伙计见她年纪很小,便认定是哪家的熊孩子来看热闹,没好气地向前一指:“葛记,你可别过去啊,出人命了。”

说完,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从里面上了门栓。

霍柔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那家葛记书铺,书铺的大门上贴了锦衣卫的封条,几个扫街官奴正提着水桶在清洗地上的血迹。

霍柔风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的脑海里不断闪过那幕场景,一个人假装摔倒,就在身子踉跄的瞬间,他撞倒了斜靠在门前的竹竿,竹竿倒下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可是就在竹竿落到地上的那一刹那,他用脚尖将竹竿勾起,然后那根一端削尖的竹竿便飞了出去,前面的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去去看,便被穿透了胸膛。

扫街官奴泼了两桶水,可那血迹已经渗进青砖里,留下一片殷红。

看着这片血印,霍柔风似乎看到鲜血从竹竿里汩汩涌出的情景,太清晰了,这一切就像是她亲眼所见。

她怎会见过呢?

前世她虽然曾经跟随母亲南征北战,可是她被保护得很好,怎会让幼小的她看到这种杀人的场面呢?

这一世她的生长环境,更不可能见过的。

可是她却在听到黄显俊粗略一说,便能清清楚楚的想像出来,甚至细致到那人的每一个动作。

那幕场景如同走马灯,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地闪过,而那从竹竿里流出的鲜血,渐渐地蔓延开来,像是没有尽头,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回过头去,眼前的街道似是也被这片血红包裹,她甚至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路边的一棵大树,这才没有摔倒,可是那股血腥味道还在鼻端,让她透不过气来,她蹲到树下,大口呕吐起来。

正文卷 第一八九章 小猴儿

一只手落到她的身上,不轻不重拍着她的后背。恍恍惚惚间,霍柔风感觉自己是在家里,拍她的人是采芹吧。

她大口地呕吐,把隔夜的饭全都吐出来,直到吐出胆汁。

她头重脚轻,蹲在地上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向前栽去。

就在这一刹那,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霍柔风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时,她的头已经靠在一个人的胸前。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给你的那只小猴子的瓶子呢,有没有带着?”

小猴子?

霍柔风下意识地伸手从衣领里拽出用金链子坠着的那只水晶小猴儿。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头顶的人松了口气,不用拔开瓶口的木塞,便有清甜的水蜜桃味道涌了出来,她如同置身在一片桃林之中,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变得舒爽起来,她深深地呼吸着,先前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终于荡然无存。

然后,一只手伸过来,用衣袖擦擦她的嘴巴,粗糙的布料在她嘴唇上磨擦,霍柔风的大脑终于澄明起来,她一把拽住那条衣袖,抬起头来,就对上了衣袖的主人。

“怎么是你?”

她的杏眼瞪得圆鼓鼓的,展怀又想起了家里养的金鱼,小时候他拿了鱼食喂鱼,乳娘告诉他,金鱼是不知道饥饱的,会给活活撑死。

霍九迷糊起来也和金鱼一样,被他抱到怀里了,还不知道是被谁抱着。

“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身上有这只小猴子?”展怀弯上眼睛反问她。

霍柔风打死也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会是展怀,她梗着脖子说道:“好多人都知道啊,采芹知道,小叶知道,姐姐也知道。”

说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她挣扎着从展怀腿上跳下来,四下看了看,她还是在书铺街上,旁边就是那家出事的葛记书铺,街道上冷冷清清,就连方才的扫街官奴也已经不见了。

她看看地上,那一片血渍还在,她吸吸鼻子,鼻端只有水蜜桃的清甜。

“你闻到血腥味儿了吗?”霍柔风问展怀。

展怀摇头,他也看到了地上冲洗过残留的暗红,他道:“都给冲去了,哪里还有血腥味儿?”..

霍柔风摇摇头:“刚才有的,我闻到了,很大的味道。”

展怀看了看树下那一滩呕吐的污物,没有再和她争辩,刚才他也在这里,他并没有闻到血腥味儿,想来就是这个小家伙看到血渍后想像出来的吧。

他一把拉起霍柔风,道:“好了,咱们快点离开这里。”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埋怨:“这有什么可看的,你也真是的,想看热闹就跟我去福建啊,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如果不是我啊,你现在......”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他看到霍柔风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葛记书铺的招牌。

“乖,我们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锦衣卫可能还会回来,我不能让他们看到。”展怀凑到霍柔风耳边悄悄说道。

霍柔风这才反应过来,她回过头打量着展怀,见他穿着一件粗布棉袄,配上一张古铜色的脸庞,就像街上的粗汉子,哪里还有国公府小公子的模样。

她来不及多问,便任由展怀拉着她,匆匆跑进街边的一条巷子。

两个魁梧的大汉站在巷子里,霍柔风认出他们是展怀身边的耿氏兄弟。

两人见他们来了,匆匆行礼,霍柔风看到巷子的尽头停着一辆不起眼的小驴车。

这一带已经戒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驴车赶过来的,霍柔风刚一迟疑,身子便凌空而起,展怀双手使力,从身后把她抱到了车上。

霍柔风自从八岁以后,还没有被男子抱过,今天她已经被展怀抱过两次了,待到展怀跑上驴车,霍柔风便拽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她算准了展怀不敢大喊大叫,所以她这一口便咬得格外用力。

她咬住了便不松口,展怀气得不成:“你是和金豆儿学的吧,快松开,疼死我了......好了好了,我改了,我改了还不行,九爷饶命!”

霍柔风这才放过他,她用手拨开车帘,见耿氏兄弟已经赶着车走出那条巷子,七转八拐,又走进另一条巷子。

“咦,他们对京城这么熟悉啊,我都不知道这些小路。”霍柔风好奇地说道。

展怀得意,却没有说话,只是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虎口上有两排牙印,其中有两个尖尖的地方已经渗了血丝,那是霍九的两颗小虎牙。

霍柔风冲他做个鬼脸,看你下次还敢抱我不?

“你怎么来京城了?你怎么也来书铺街了?你怎么就恰好遇到我了?”霍柔风连珠炮似的问他。

展怀把手攥成拳,举到她的面前,把那个牙印正对着她:“我们这么久不见了,这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霍柔风索性翻个白眼,伸出舌头,做了个吊死鬼的表情送给他。

展怀忽然笑了出来:“哈哈哈。”

他的笑声爽朗,和大半年前一样,霍柔风想起了那些珊瑚和海螺。

“我问你呢,你怎么忽然来京城了?阿全前些日子刚刚离开京城,你在路上有没有遇到他?”她问道。

展怀这才收起笑声,道:“我没有遇到他,但是我猜到他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他又道:“我的身份是不能随便来京城的,不只是我,我们家的人如果没有圣旨都不能来京,所以我这次要乔装改扮,这一路上连官驿都不能住,对了,你有住的地方吗?你一定有吧。”

闽国公驻守福建,自是无圣旨不能来京,展怀是闽国公的儿子,亦是带兵打仗的将领,当然也不能随便进京。

霍柔风明白这当中的利害,可她没有想到展怀见到她,就是要找她借用住的地方。

“你二哥不是也在京城吗?你怎么不找他?”霍柔风问道。

展怀道:“当然不行,我二哥是能见的,可是也不能堂而皇之。你如果没有地方给我住,那我就住客栈了,如果我被锦衣卫盯上,被抓进诏狱,你能给我送饭吗?”

正文卷 第一九一章 喜欢

安海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家生子,察言观色,见展怀一身粗布短打,但是挺拔英俊气宇不凡,便不敢小觑,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待到霍柔风和展怀从二进院子里出来,安老爹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九爷,二进院子里有地龙,但是有些年没有烧了,下面都被灰尘堵了,要好生清理才行,您看要不先多点几个火盆,再把大炕烧起来,驱驱屋里的寒气?”

霍柔风哪懂这些琐事,她眨巴着眼睛正想让安老爹看着办,展怀在一旁插嘴道:“那就烧几个火盆吧,还有你说的大炕,也烧起来。”

安老爹没有应声,还是看着霍柔风,霍柔风见了,便点点头,道:“就这样吧,再去......府里把需要的东西一并领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说的,想把这里布置布置,有空时过来住几天。”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采芹和范嬷嬷问起,也要这么说。”

安老爹应诺,招呼着自己的婆娘和儿媳去烧炕点火盆。

展怀这才凑到霍柔风耳边,笑着说道:“我早就听说北方人的大炕到了冬天是暖的,可从来没有见过。”

霍柔风想起方才他一副主人家的样子,便没好气地说:“他们一家都是我的人,你在这里不许摆臭架子。”

展怀没有说话,反而问霍柔风:“小九,你冷吗?”

对他这个答非所问的习惯,霍柔风早就知道,她道:“怎么不冷啊,我快要冻死了。”

说着,她裹紧身上镶着黑狐狸毛的夹棉斗篷,把手拢进衣袖。

展怀见了,便高声对耿氏兄弟道:“去把我的斗篷拿来。”

耿锁很快便捧了一件玄黑面子的斗篷过来,展怀二话不说,便把斗篷披到霍柔风身上,道:“天气转凉了,以后出来记得带个手炉。”

霍柔风想起他是在福建长大,便笑着打趣他:“你还知道手炉?”..

展怀道:“怎么不知道?我家库房里有好几个,都是百多年的旧物了。”

百多年?

霍柔风心头一凛,那是第一位闽国公和高夫人的遗物吧。

这时安大娘已经在屋里放上了火盆,又备了热茶,正和两个儿媳妇一起烧火炕。

展怀便拉着霍柔风进了屋子,屋子里还没有暖透,便是比方才要暖和多了。

展怀喝了口热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对霍柔风道:“小九,这些日子我不分昼夜赶路,这会儿才算安定下来,你这里真舒服。”

霍柔风看一眼只铺着一层炕褥的大炕,笑道:“这还叫舒服啊,你可真好打发。”

展怀笑道:“我十来岁就被我爹扔到军营里了,就是和下等军士们住在一起,即便是后来上了船,也没有这里住得好。”

霍柔风便想起展家教养儿子的规矩,她不由唏嘘,问道:“你只带了耿氏兄弟来吗?花四娘和郎青呢?”

展怀道:“他们没有跟着,除了耿氏兄弟,我只带了阿有过来,他在路上病了,我留了他将养几天,要晚些日子才能到京城。”

这个阿有,霍柔风曾听阿全提起过,阿全和阿有是从小服侍展怀的,只是闽国公不想让展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待到展怀稍大一些,便不让阿全和阿有跟在身边伺候了。

霍柔风想到什么便问什么,她道:“咦,你带了阿有进京,你来京城的事,是不是连你爹和你大哥也瞒着了?”

展怀又一次瞪着一双好看之极的眼睛看着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吗?连这个都知道?”

霍柔风呸了一声:“你说谁是虫子啊,讨厌。”

展怀呵呵地笑,把手伸进怀里,从那件粗布棉袄里摸出一只荷包,他把荷包递给霍柔风:“送你的,就当是我在这儿的住宿银子吧。”

霍柔风摸着里面硬梆梆的,可又不像是银子,便好奇地解来荷包的抽绳,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原来是只半个手掌大小的扇贝,两片贝壳合拢着,看上去并不起眼,比不上前阵子展怀送她的那些海螺和贝壳。

她咦了一声,问道:“贝壳啊,你上次送我很多了。”

展怀爽朗地哈哈大笑,道:“你打开看看,保证和那些不一样。”

霍柔风好奇,她轻轻一抠便把合拢着的贝壳打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她顿时吃惊地张大了嘴。

贝壳打开,一边是一面小小的西洋镜子,也不知道那镜子是怎么镶到贝壳里的,镜子四周还镶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另一面则是一柄同样镶着珍珠的精巧发梳,霍柔风见那发梳小巧玲珑,非金非玉,散发着淡淡珠光。

她不由得好奇起来,把那柄发梳拿在手里细细观看,问道:“这是用什么做的?不像是玉石,也不像玳瑁,玳瑁没有这种颜色,也不如这个通透。”

展怀笑道:“难为霍九爷还有不认识的东西,你仔细看看,若是认不出,这个就不送给你了,好东西当然要送给识货之人,你不识货,自是不用给你。”

霍柔风冲他撇嘴,她就不信了,还有什么好东西是她没有见过的。

她把那柄梳子翻过来掉过去反复看,又看看放梳子的扇贝,忽然恍然大悟,笑道:“这是贝壳做的,对不对,我没有说错吧。”

展怀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霍柔风措不及防,没来得及捂鼻子,便被她捏了一下,展怀一得手,便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笑着说道:“好眼力,这是用上百年的老贝打磨而成的,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位擅做这个的老师傅。”

霍柔风奇道:“你是说有专门做这个的老师傅?我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他们做的这些东西去哪里了?我都没有见过有卖的。”

别说有卖的了,前世她做公主,见过的贡品里面也没有这种东西。

展怀道:“有专做海运生意的商人收购这个,然后卖到西洋去,反倒是中土见不到。”

霍柔风更觉有趣,拿着那柄发梳爱不释手。

正文卷 第一九二章 挑食

“小九,你喜欢这个,是吗?”

霍柔风抬起头来,就看到展怀的眸子。

他的眼睛温润而清澈,亮晶晶的,像有星子落进了眼睛里。

霍柔风点点头:“喜欢。”

她看到展怀笑了,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有十四五岁少年的无邪。

“你喜欢就好,回头我再寻些老贝,给你多打磨些好玩的物件儿。”

展怀的声音也欢快起来,他很高兴,是那种从内到外的高兴。

霍柔风并没有在意,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只贝壳上面,这心思可真精巧,把镜子和梳子镶在贝壳里面。

“你能不能帮我寻个特别大的,我放零嘴儿用?你一定能找到的,是吧?”霍柔风笑嘻嘻,狗腿地问道。

展怀哈哈大笑,伸过手来,飞快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小九,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啊,好好好,你要多大的,我都给你找来。”

霍柔风措不及防又被他捏了鼻子,她捂住鼻子瞪他,展怀便盯着她的鼻子看,霍柔风含糊不清地道:“你看什么呢,不许看!”

“小九,你的塌鼻梁好像长高了一点儿。”展怀说道。

“那当然,我每天都捏呢......”霍柔风得意洋洋,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反应过来,白了展怀一眼,“不用你管!”

展怀笑得更加响亮,小九居然每天都要捏鼻梁,怎么有这么好玩的小孩啊,她......该不会是因为他上次说她塌鼻梁,这才捏的吧?

展怀不笑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霍柔风。

霍柔风冲他皱皱鼻子:“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展怀的嘴角便又向上弯了起来,他问道:“小九,今天你去书院,是想读书吗?”

霍柔风总算明白了,她指着展怀的鼻子,怒道:“我从宝墨斋出来,跟踪我的人,原来是你!”

难怪他会去书铺街,原来是从宝墨斋便跟着她,跟她去了树德书院,然后才又跟着她去了书铺街。

展怀后悔死了,他怎么见到小九就会不由自主地说错话呢。

“跟踪你的人不是我。我这副打扮,若是到双井胡同找你,说不定连你的面都见不到,就被你家门子轰出去了,我只好在双井胡同外面等着你,可是你出来了,看都没看我一眼,我还能怎么样,只能在后面跟着你啊,你从宝墨斋出来,便有人跟上你了,还是我替你把那两个家伙料理掉的。”

霍柔风吃了一惊,然后便咧着嘴拍脑门儿,展怀是从双井胡同便就跟上她的,她居然没有发现!

看她一副难受的样子,展怀笑着安慰她:“我是在驴车上,离你们很远,你们没有发现也是正常,你看那两个家伙刚一出来,不是就被你们看到了吗?”

说到那两个人,霍柔风忙问:“那两个人呢?”

展怀嗯了一声:“在驴车上。”..

“驴车?”霍柔风不明白了,她坐着驴车来的,她怎么没有看到那两个人?

展怀笑着告诉她:“你不要小看了那驾驴车,驴车里有暗格,可以并排塞进两个人,对了,你告诉这姓安的一家人,不要随便来二进院子,晚上我要亲自审问那两人。”

霍柔风更加好奇,问道:“这驾驴车是你从福建带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如果坐着驴车来京城,那岂不是要走上几个月?”展怀笑道。

“那是哪来的?”霍柔风问。

展怀也没想瞒着她,道:“我在保定时给二哥写过一封信,这驾车是二哥给我准备的,驴车不惹人注目,远比马车用着方便。还没进城,我便遇到了二哥派来接应我的人,就赶着驴车来找你了。”

原来如此,霍柔风想起那个从未见过的驸马爷展愉,便又想到那天早上李烨和芦瑜为了躲避他的马车,惊慌失措而迷路的事来。

她敛去笑容,对展怀道:“你知道吗?京城里的人都很怕你们家的人,生怕和你们扯上关系。”

她便把从黄启俊口中听到的事情说给展怀听,展怀的眉头动了动,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

这时安海隔着夹棉帘子,在外面高声说道:“九爷,从府里领来的东西到了。”

霍柔风让他们进来,便见安海领着爹娘、妻子和弟媳进来,有的抱着锦被,有的拿着迎枕。

展怀一把拉起霍柔风,道:“让他们收拾,你跟我出去吃饭吧,我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沾,这会儿肚子饿极了。”

听他这么一说,霍柔风也觉得饿了,她也没有用早膳,非便如此,还把昨天吃的东西也全都呕吐出来了。

两人没让服侍的人跟着,步行来到高升胡同附近的一家小馆子。

展怀指着这家小馆子,对霍柔风道:“这顿我请。”

霍柔风看看这馆子的门面,撇嘴,包子馒头馄饨面,展五公子你可真大方。

展怀是真的饿了,他吃了五六个大包子,又吃了一海碗馄饨,霍柔风却连筷子也没有动一下。

展怀问道:“小九,你是不是嫌这里脏?”

霍柔风摇头:“这里不脏啊,我就是不吃白菜馅儿。”

展怀想起在无锡时,霍柔风用的厨子都是从杭州带过去的,就连食材也是自带的,可想而知,这小祖宗有多难伺候了。

他问道:“京城里的酒楼,有哪家是你喜欢的,下次我带你去。”

霍柔风道:“我喜欢老沧州的羊肠子,可是只能早上去吃,晚了就没有了。”

展怀便道:“那明天早上,我去双井胡同接你,我们一起去吃吧,好吗?”

霍柔风刚想点头,便又想起了苏浅。

自从她选了老沧州做为和苏浅的碰面地点,她便再也没有和别人再去过那里了。

还是不要去了吧,既然她和苏浅在那里碰面,庆王府的人十有八、九已经把那里查过了,说不定平时也有盯梢的人。展怀是悄悄进京的,不能让庆王发现他的行踪。

说不定庆王身边便有见过展怀的人。

想到这里,她悄声问展怀:“你来京城了,我让花三娘过来吧。”

正文卷 第一九三章 心事

展怀思忖一下,道:“好,你让她来见我吧。”

霍柔风想起那个说书的白水仙来,她想问问展怀是否知道这个人,可是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展怀见她欲言又止,也不深问,道:“小九,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去树德书院,是想到那里读书吗?”

“不是,我恰好有两个朋友在树德书院读书,今天发现有人跟踪我,我便想到书院里找他们玩儿,也想趁机甩掉跟踪我的人,可没有想到,刚好遇到庆王的陪读。”

她便把在树德书院遇到苏浅和沈彦青的事,告诉了展怀。

展怀眉头微动,低声道:“福王府从不参与朝政,这些年来独善其身,没听说他们要站在哪一边,怎么,莫非这次忍不住了?”

苏浅是庆王的人,而沈彦青则出身福王府。

霍柔风道:“我和黄显俊关系很好,黄显俊是沈彦青的表弟,黄家和福王府、镇国将军府关系密切,在此之前,我从未听他说过福王府和庆王的关系,今天我看到他们在一起,也有些吃惊。”

说到这里,她便把庆王找她,先是问起茶叶,后来又想做烟叶生意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展怀。

其实她已经给展怀写过一封信,就是说的这件事情,可是那封信是阿全带回去的,阿全走的时候,展怀已经在路上了,因而展怀并没有看到这封信的内容。

霍柔风记性好,把这件事的细微之处也都告诉了展怀,连同她让黄显俊请了刚到京城的江南花魁碧螺,连同云南的茶砖一起送进镇国将军府的事,也都对展怀讲了。

展怀没有想到,这些日子霍柔风身边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更没有想到,霍柔风居然还在京城交了好朋友。

他的心里有点别扭,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是吃多了鲜枣子,胃口不舒服一样。

有点扎,有点难受。

两人从小馆子里出来,霍柔风和展怀又步行回到高升胡同,一进门,便看到安海正和他的弟弟安江在说话。

安江是到京城以后才娶的媳妇,媳妇也是霍家的家生子,原是霍大娘子院子里的三等丫头。

安江也在霍柔风身边当差,他小时候体弱,便跟着府里的护卫学过强身健体的武技,长大后不但身体壮健,而且也有了几手功夫,安海便替他求了霍柔风,让安江跟在张升平身边当差,安家是家生子,有卖身契,比不上府里这些护卫,但是跟在张升平身边,如果做得好,即使当不了护卫,也能谋个体面的差使。

见他来了,霍柔风并不吃惊,她从双井胡同出来以后,张亭和张轩一定会把书铺街的事情告诉张升平,张升平肯定会让人去查。

果然,安江便是受了张升平的差谴来见霍柔风的。

霍柔风把他叫过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安江道:“九爷,张头儿打发我过来,和您说一声,锦衣卫到书铺街抓人,原本是要抓葛记书铺的儿子,葛家儿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看到锦衣卫来抓自己儿子,葛老掌柜便用竹竿杀死了锦衣卫镇抚许让,然后父子俩全都跑了。”

“今天早晨,不但葛记书铺出了事,在书铺街上开铺子的,也有被锦衣卫抓走的。”

安江说到这里,霍柔风迫不及待地催问:“还有人被锦衣卫抓走?是什么人?”

安江道:“是一家今年才开的书铺,叫撷文堂,恰好撷文堂的东家谢公子就在铺子里,锦衣卫的一位头领,便把谢公子,连同铺子里的掌柜,一起抓走了。”

霍柔风打死也没有想到,锦衣卫抓到的人,竟然会是谢思成!

展怀也没有想到,他和他的人是跟着霍柔风一起离开的书铺街,在这之前,和后来发生的事,他全都不知道。

他是见过谢思成的,可是他并不知道,谢思成也来到了京城。..

他目光沉沉看着霍柔风:“谢思成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霍柔风想了想,道:“几乎是我刚到京城,便见到他了,我比我略晚几日而已。不过听说撷文堂一早就在京城开了两家分号,谢思成来京城,也是情理之中。”

展怀拉着霍柔风进了屋子,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安大娘便和两个儿媳妇把屋子里布置得清新雅致。

炕上换了崭新的炕褥,放了四五个绣着梅花傲雪的迎枕,炕桌上的茶具也换了,屋子里放了香笼,点了薰香。

霍柔风环视四周,对展怀道:“暂时就先这样吧,你住在这里,缺什么东西,只管告诉安老爹,让他们去采办。”

展怀笑着答应,安江道:“九爷,张头儿打发我过来,和您说一声,锦衣卫到书铺街抓人,原本是要抓葛记书铺的儿子,葛家儿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看到锦衣卫来抓自己儿子,葛老掌柜便用竹竿杀死了锦衣卫镇抚许让,然后父子俩全都跑了。”

“今天早晨,不但葛记书铺出了事,在书铺街上开铺子的,也有被锦衣卫抓走的。”

安江说到这里,霍柔风迫不及待地催问:“还有人被锦衣卫抓走?是什么人?”

安江道:“是一家今年才开的书铺,叫撷文堂,恰好撷文堂的东家谢公子就在铺子里,锦衣卫的一位头领,便把谢公子,连同铺子里的掌柜,一起抓走了。”

霍柔风打死也没有想到,锦衣卫抓到的人,竟然会是谢思成!

展怀也没有想到,他和他的人是跟着霍柔风一起离开的书铺街,在这之前,和后来发生的事,他全都不知道。

他是见过谢思成的,可是他并不知道,谢思成也来到了京城。

他目光沉沉看着霍柔风:“谢思成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霍柔风想了想,道:“几乎是我刚到京城,便见到他了,我比我略晚几日而已。不过听说撷文堂一早就在京城开了两家分号,谢思成来京城,也是情理之中。”

展怀拉着霍柔风进了屋子,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安大娘便和两个儿媳妇把屋子里布置得清新雅致。

正文卷 第一九四章 闽江桔子红

霍柔风看到炕上孤零零的一只包袱,猜到那是展怀的行囊,便问道:“你从福建过来,只带了这点儿东西?”

展怀点头:“听说京城的冬天会很冷,所以我带了件大毛衣裳。”

说着,他指指霍柔风身上的那件皮斗篷。

霍柔风好奇起来:“福建的冬天不冷吗?”

“福建不冷的,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有时候还有点儿热,就是雨水多了些,这件斗篷还是我去江浙时,我娘给我添置的。”展怀说着话,撩起霍柔风搭到炕上的斗篷一角,翻开里面的皮子,轻轻抚摸。

“呀,那岂不是没有冬天了?那也就吃不到桔子了?”霍柔风还是比较喜欢吃水果的,尤其是喜欢桔子樱桃和葡萄。

展怀道:“怎么会呢,你没听说过福桔吗?那就是福建产的,我三嫂的陪嫁里就有一片桔园,若是你在秋天到福建,我就能陪你去她的桔园里住些日子,还能亲手采摘桔子。闽江两岸有很多桔园,每年秋天桔子红了的时候,景色是最美的,刚刚采摘的桔子汁多味甜,一定比你在京城吃到的还要好吃。”

闻言,霍柔风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她笑着说道:“原来福桔是福建产的,我还以为是为了图吉利才叫福桔的呢。”..

她又说:“我吃过福桔,确实好吃,不过肯定不如新鲜的好吃。”

她想了想,又问:“要不我让人去福建看看,也买座桔园吧,等我去的时候,就能住在自己的桔园里了。”

展怀瞠目,福州虽然盛产桔子,但是能够称为桔园的,都是多年栽种的,桔子的成色也比零星种植的要好,因此福州一带桔园的地价很贵。

但是这在霍九爷眼里也不算什么,九爷既然说出来了,那便不是说说而已,只要她回到府里时还记着这件事,只要吩咐一声,便会有人往永丰号在福建的分号送信,给九爷把桔园买下来。

展怀可不想让霍九在福建置办产业,真若让她在福建有房有地了,她去了福建也会像在无锡那样,一副小地主的派头,到时就在自家地方待着,还有他什么事?

“小九,为了吃鸡蛋就养一只鸡?这也太麻烦了,你不知道桔子树有多难伺候,到时如果收成不好,赔多赔少可以不管,你看着也难受,对吧,你想吃福桔,若是你在京城,我就让人给你送来,若是你到了福建,我就带着你去三嫂的桔园里吃个够,这样多好,还不用你花银子。”

听到展怀这么说,霍柔风只留意到最后一句话,不用她花银子。

有钱人是不会嫌钱多的,永远都不会。

展怀的这番话是说到霍柔风心坎儿里去了,她咧开小嘴笑了,省下一笔银子真好,至于省下多少,九爷不知道,九爷也懒得知道。

展怀放心了,他暗暗告诉自己,和小九说话一定要注意,否则一番话说下来,小九说不定还会往福建派个大掌柜,到那时就更没有他什么事了。

总之,霍柔风现在满脑袋想的都是桔子,她甚至把正事都给忘了。

她叫过安海:“去买点桔子,最好去黄家,让黄大头搞点福桔。”

京城里即使能买到福桔,成色也不好,但是让黄显俊帮着给买,那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能搞到宫里赏下来的贡品。

安海应声就走了,展怀听她提起黄大头,猜到就是她说的福王府的亲戚,便问道:“庆王的事情,你们家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霍柔风便把从罗杰那里听来的事情讲了一遍,又道:“姐姐说了,若是烟叶的生意,我们家是不会做的。”

展怀眉头微动,他早就知道霍大娘子比男人还要精明干练,却没有想到,她为人处事竟然比男子还要磊落硬气。

展怀不由得对霍大娘子多了一丝好感。

他道:“小九,若是庆王为难你们,你告诉我,我不会袖手旁观。”

霍柔风便问他:“你要在京城住多久?快过年了。”

这会儿已是十一月,离过年只有一个多月了。

她还以为展怀来京城办了事,便会启程南下,赶在过年前回到福建。

展怀微一思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放下一直捏在手里的袍角,对霍柔风道:“小九,我爹被人行刺了。”

霍柔风大吃一惊,有人行刺闽国公?

“是什么人?你爹,闽国公怎样了?”看看展怀的样子,想来闽国公并无大碍,否则展怀也不会和她东拉西扯这么半天,可即使如此,霍柔风还是有些担心。

展怀见她面露焦急,那神情是真的着急,他心里感动,想要握住霍九的手,可手伸到霍九的手臂前,又缩了回来,重又抓住了那件斗篷的一角。

“我爹自然不是一般人能近身的,他没有事,但是一名替身死了。”

霍柔风听说闽国公居然还有替身,而且听展怀的口气,闽国公的替身好像还不止一个,暗暗在心里叹息,展家这些年的日子想来并不好过。

展怀的声音越发清冷,他道:“刺客有一人,受伤后当场嚼碎嘴里暗藏的毒丸自尽了,给他做掩护的几个人死了三个,跑了两个,死掉的三个人身上没有任何标记,就连用的兵器也是鞑子的。”

霍柔风道:“闽国公在福建,鞑子远在西北,鞑子如要条刺,也是要刺杀西北的将领,又怎会不远万里冒着风险去福建呢,这是有人故意转移视线。”

展怀道:“你说的对,我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鞑子,但是也曾经听人描述过,死了的三个人,全都是汉人的容貌,与传说中的鞑子并不相像,而且鞑子喜食牛羊肉,身上自有一股难掩的膻味儿,可这三个人没有。”

展怀说完就后悔了,上次他曾经在无锡庄子里,见过小九爱吃的那些菜,几乎都是牛羊肉的。

他这是怎么回事,说刺客就说刺客吧,提什么牛羊肉啊。

小九身上可没有羊膻味儿。

正文卷 第一九五章 军法处置

霍柔风可没有想这么多,她急切地问道:“还有呢,你还在那三个人身上看出什么了?”

展怀道:“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的,我爹、我大哥和三哥,还有我爹手下的几位将军全都仔细查看了那三人的尸体,他们手里拿的刀,不是汉人用的,而且上面还刻有鞑子的文字,另外,他们穿的衣裳,乍看是汉人的服饰,可是用的料子极为粗糙,据说也是鞑子们日常穿的。”

“虽然这三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都指明他们是鞑子,可是其中一个人脚上的皮靴子可能有点大,他垫了鞋垫,那鞋垫虽是随处可买的花色,但是背面却有个不起眼的标志,像是个元宝,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何会绣个元宝,还是我灵机一动,把那鞋垫拿给我家的绣娘去看,她们认出那是京城老锦荣的记号。老锦荣是做鞋子的,铺子里也卖鞋垫,但他们为了省事,鞋垫都是在外面收来的,并非自己的绣娘所绣,这些收上来的鞋垫自是没有老锦荣这三个字,他们为图省事,就在每双鞋垫上用彩线绣了几针,像个只有边框的元宝。我家的绣娘都是从苏杭雇来的,而这个绣娘在来福建之前,曾经在京城的绣坊里做过几年,因而她才能认出来,老锦荣的生意并不好,在京城也只有一家铺子,卖的也比其他铺子都要便宜,亦就是说,这鞋垫除了京城,别的地方是买不到的。”

展怀一口气说完,霍柔风便明白了,他为何要来京城。

她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偷偷摸摸来京城啊,闽国公都不知道?”..

展怀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替身既然死了,我爹索性顺水推舟,对外宣称他在打猎的时候受了重伤,不再对外见客,也不去军营里巡视。”

“既然要演戏,当然就要面面俱到,而且以我爹的身份,他既然受伤了,福建的官员自是要来府上探望,我们兄弟若是没在跟前侍疾,别人也就不会相信我爹是真的受伤了。”

“因此,我大哥便让我和三哥在家里侍疾,若是有人来探望我爹,便让我们接待,那些人平时也难得见到我爹一面,这个时候,我爹当然更加不用亲自见他们了。”

“我大哥对外说他要代替我爹兼管军务,让我和三哥侍疾,其实他却是想要自己亲自来京城一趟,看看到底是谁派人刺杀我爹。”

“我大哥是世子,他怎能轻易进京,何况这些日子我爹还要装病,不能随便出来,福建那边要由我大哥主持大局,我和三哥全都劝他,我们两个都想代替他来京城。”

“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劝,他也不肯答应,我们都知道,他是为了我们好,这一趟太过凶险,他不放心我们两个。”

“见他不肯改变主意,我便和三哥商量,想要悄悄来京城,不让大哥知道,待到他知道的时候,我那时已经在路上,他想追也来不及了。”

“可是三哥也和大哥一样,死活不肯答应。我和他一起给父亲侍疾,还要和他一起接待来探病的人,若是他不答应,我就没有机会出来。”

“我软磨硬靠,他全都不肯,没办法,我只好假装改变主意,让郎青和花四娘做了一个局,瞒过了我三哥,我只带着耿氏兄弟和阿有,趁着我大哥去军营的时候,悄悄离了福建。”

“我刚到浙江,便接到我大哥的飞鸽传书,他的书信是送到卫所里的,那些卫所的人都有两下子,居然就把我们四人在路上拦住了,要把我押回福建。”

展怀说到这里时,一脸的无奈,他的大哥连家门都不用出,不但能找到他,还能把他押回去。

霍柔风兴趣大增,此时听说展怀主仆四人被卫所的人拦下,她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她问道:“那怎么办呢?你们是不是交手了?你打败了卫所的人,然后带着他们三个人逃出浙江,这才来到京城的?”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激战的画面,展怀大展雄威,把浙江卫所的人打得落花流水,然后一路高歌挺进北直隶。

可是事实证明,霍九爷想得有点多了,也有点过了。

她果真是戏本子听多了,而且平时和毕道元一起编故事了编得太多了,现实和故事混淆了。

她听到展怀说道:“自从那次我们在宁波大闹一场之后,整个浙江的卫所便全都大换血了,无论是太后的人,还是皇帝的人,在卫所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展家的人发号施令,因此,如今浙江卫所的人都不是吃白饭的,他们虽然没有在陆地上打过仗,可是平日里都有练兵,就凭我们四个,哪里能打得过他们,否则我大哥也不会让他们来押我回去了。”

霍柔风好生失望,她想像的一场大战就这样没有了吗?

“你被抓住了,然后被押送回去的路上逃出来了?”霍柔风不死心。

展怀有些为难,他不想让霍柔风失望,可是事实上千真万确不是霍柔风想像的这样。

他有点不好意思,抓抓头发,只好说道:“打不过还能跑啊,我们没有和浙江卫所的人交手,他们既然在前面拦着,那我们就掉头逃跑,我们就这样,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霍柔风眼里的激动都没了,原来是猫捉老鼠啊,不对,据说猫是要先把老鼠玩一玩,这才去捉的。

难道展怀也是这样被卫所的人戏耍的吗?

嗯,她更有兴趣了。

展怀见她居然对这种事这么有兴趣,甚至超过了吃桔子,他不由苦笑,小九啊,我该怎么说你呢。

“我们一路跑,后来跑到了一个地方,那种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去的,我大哥曾经给各卫所下令,严禁将士出入这种地方,若是往常,他们抓别人进去也就进去了,可是他们要抓的人是我啊,我在进去之前,便告诉他们,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大哥,军法处置。”

正文卷 第一九六章 青梅

闻言,霍柔风好奇起来:“你们去的是什么地方啊,我去宁波和无锡的时候,发现卫所的权利很大,他们公然抓人,当地的衙门也不敢过问,为何你去的地方就是他们不敢进的,还要军法处置?”

霍九爷自认从花三娘那里已经洞悉江湖,她能把各大门派帮会的切口倒背如流,可却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所在。

对于路上的经历,展怀原是不想说的,十五岁的少年,出身贵胄,年少气盛,从骨子里都透出骄傲,他能从浙江过来,所用手段并不光彩,尤其是不想在霍九面前说起。

可是霍九一直在追问,他一时又没有编好其他的话可以搪塞,无奈只能实话实说,说着说着,便说到关键的地方,现在霍柔风瞪着一双晶光四射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好奇。

展怀心里天人交战,一个声音在说不能告诉霍九,霍九还是小孩子;可是另一个声音在说,你怎能对小九说谎呢,你想找地方住,小九二话不说就给你安排了,对你这么好的人,你岂能欺骗?

展怀终于下定决心,他顿了顿,干咳一声,硬着头皮对霍柔风说道:“我去的地方叫翠月楼,我大哥早就下过命令,但凡是我们家所辖各卫所,无论职务高低,若有出入这等地方的,一律军法处置。我进了这里面,他们当然不敢贸然进来,可他们还是堵住后门,我们和他们僵持了一日一夜,放了一把火,才趁乱跑出来,小九,我能见到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展怀说着,重又掂起霍柔风身上的斗篷一角,在手心里搓了搓。

听到翠月楼三个字,霍柔风立刻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她长在烟花漫漫的江南,即使没有见识过,也听人说起过,她登时板起脸来,一把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甩到展怀身上,道:“好啊,你居然去逛窑子!你别在我家住了,你去青|楼楚馆住着,对了,京城有胭脂胡同,你去那儿吧。”

展怀要死的心都有了,他忙把那件头篷重又裹到霍柔风身上,小心翼翼地哄她:“小九,我们家连当兵的都不许去那里,我又怎么会去,这次是没有办法了,才到那里避一避,而且我进去的时候也是单独要了一间屋子,和耿氏兄弟、阿有在一起,就连那屋子里被褥,我们都没有用。”

霍柔风仍然瞪着他,太不要脸了,这人太不要脸了。

她长到这么大,也只是在宁波时去过一次花船而已。九爷够有钱吧,又时常出入自家的浮玉楼,来浮玉楼做生意的歌伎也够多够美吧,九爷常在河边走从来不湿鞋。

“我姐和我,我们谈生意从来不去青|楼楚馆,我家的掌柜们也不去!”霍柔风振振有辞,永丰号的大掌柜们了都是正经人,他们也不去。

对了,只有霍三才常去那种地方,展怀是想要和霍三一样吗?

展怀一个头有两个大,和小孩子讨论这种问题,不但尴尬而且还有理说不清。

你姐姐是未出阁的女子,你是尚未束发的小孩,你们谈生意当然不会去青|楼楚馆,你家的大掌柜们即使去那种地方谈生意,又怎会厚着脸皮对你们实话实话,不过就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当然,心照不宣的是你姐姐和大掌柜们,不是你这个小毛孩儿。

小九再大几岁会明白的。

“对对,这次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权宜之计,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就在那里忍了一天一夜,后来假装放火,弄出浓烟来,被困在里面的客人和女伎们吓得纷纷往外跑,我们就趁乱也逃也来了。”

说到这里,展怀得意洋洋地对霍柔风道:“小九,我聪明吧?”

霍柔风虽然还是觉得展怀跑到青|楼里去甚是膈应,可是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问道:“那后来呢?你大哥没有再派人追你们吗?”

展怀道:“这次的动静闹得太大了,如果再闹下去,很快便要传到京城,到时都知道我离开福建来了京城,这件事便不是我们家自己的事了。我大哥要顾全大局,这一次没有抓到我,他也就收手了,派人叮嘱了我一番,又让我到京城后,私底下和我二哥联系。”

霍柔风放下心来,这位闽国公世子展忱据说是个厉害角色,她听张升平说,展忱在福建、山东和浙江的驻军中,声望和威名不逊于闽国公。..

她可不想惹上这么一个人,若是他抓人抓到霍家来,她就把展怀轰出去。

想到展怀在京城无处安身,穿着一身破棉袄混在路边的乞丐里面,霍柔风就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在宁波时,展怀便混在码头上的苦力中间,所以他装一回乞丐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展怀眼睁睁看着霍柔风脸上的神情由嫌弃变成欢喜,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展怀打死也想不到,霍柔风是为什么才笑出来的。

“小九,你看我把这样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我们是不是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展怀说话的时候,把身子往霍柔风身边挪了挪,他很想像对待好哥们儿一样,把胳膊搭到霍九肩头,可是他也只是动了动身子,除了捏捏披在霍九身上,自己的那件皮斗篷,他连多动一下都不敢。

他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霍柔风的注意,她的思绪都在闽国公被刺这件事上,她道:“我整日都和黄大头和芦瑜在一起玩儿,芦瑜倒也罢了,黄大头可是交游广阔,这京城的富贵圈子里,上到谁家升迁,下到哪家的奴婢被轰出去,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按理说闽国公被刺受伤是一件大事,会轰动朝野,可是我却没有听人提起过,就连黄大头也没有说过。”

展怀嗯了一声,道:“我在保定府时曾给二哥写过一封信,据我所知,家里出事之后,是没有人告诉二哥的,如果二哥能人说起我爹受伤的事,又见我写信给他,他定然会很着急,可是二哥给我的回信里却只字未提,那时我便怀疑,即使我爹对外只说是打猎受伤,可这事还是被人瞒了下来。”

正文卷 第一九七章 竹马

这就是这件事的蹊跷之处。

闽国公是仅次于异姓王的一等爵。

本朝没有异姓王,闽国公便是除去宗室以外的第一人。

他打猎受伤的事,不但在福建山东和浙江是大事,也同样惊动了两广、江苏和安徽江西几省的官员,这些日子展怀和三哥展悦整天都是在接待各地来探病的人和帖子。

以闽国公的身份,即使他对外宣称是打猎受伤,在外人耳中也免不了会猜疑,一是猜疑他为什么要把受伤的消息放出来,他究竟有没有受伤,还是生了重病时日无多,假借打猎受伤隐瞒实际病情?二是猜测如果他是真的受伤,这是怎么伤的?什么打猎受伤,只有小老百姓才会相信。

这样一猜,少不得就会有人猜到他是受袭被刺了。

以上的这些猜测,随便一条便是轰动朝堂的大事,引起波涛暗涌。

可是京城却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带起半丝涟漪。

这件事太不正常了。

霍柔风道:“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没有传到京城里来。我记得你曾经说起过,展家自请,让朝廷往闽、浙鲁三省派驻官员,放下其他省份不提,单就这三个省从县衙到布政司,这些人里面不乏皇帝和太后的人,他们难道没有往京城送信吗?那个想要封锁消息的人,又是怎样才能将皇帝党和太后党两拨人马的消息全部封锁的?”

展怀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哪里还是方才那个说不清道理的小孩子?

他的心猛的跳快几下,看着霍柔风的目光温柔了起来。

霍柔风见他默然不语,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了?你看着我干嘛?喂,喂!”

展怀这才如梦方醒,把眼睛从霍柔风脸上移开,道:“对,就是你说得那样。”

霍柔风一头雾水,我说的哪样啊,这人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她正想再问问他,一抬头便看到展怀两个红彤彤的耳朵。

“你热吗?明明屋里不热啊,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着,霍柔风伸出小手在展怀额前摸了摸。

她的手触在展怀的额头上,手有点凉,那种光滑的感觉随着凉意一起,从展怀的额头传到他的心口,再传送到四肢百骸。

他霍的站了起来,对霍柔风道:“我没事,我就是在屋子里坐久了,有点气闷。”

霍柔风道:“就是啊,用火盆时间久了就是气闷,还是要让安老爹找人把地龙通一通,对了,你一定不知道地龙是什么吧,浙江和江苏冬天时也不暖和,可是家家户户都没有地龙,所以说,京城的冬天都是最享福的。”

展怀的两只耳朵火烧火燎的,也不知道霍柔风在说些什么。

霍柔风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是在寻思闽国公被刺的那件事,她道:“我先回家了,让花三娘来见你,你有事就吩咐她吧。”

说着,她便跳下炕来,展怀没有留她,笑着说道:“下次你来的时候,带几个肉夹馍吧,在无锡庄子里吃过,很好吃。”

若问霍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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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并非是她有多少银子,有多少宅子,最让她沾沾自喜的,便是她有能做正宗肉夹馍的厨子。

当年霍老爷特意让人去西安学手艺,做出来的西北小食不但正宗,而且地道。

霍九爷也最喜欢用这些招待她的客人,还在无锡庄子时,展怀便吃过霍家的肉夹馍。

霍九爷当然更喜欢遇到识货之人,上次她请宋申吃肉夹馍,宋申居然还病了一场,霍九爷听说之后,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膈应。

展怀就很好嘛,有眼光,还有一条好舌头。

霍柔风高高兴兴地回了双井胡同。

她刚刚走进二门,便被范嬷嬷派去等着她的小丫头叫到了姐姐院子里。

霍大娘子已经等她多时了,见她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儿,霍大娘子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招手让霍柔风坐到自己身边,问道:“你从书铺街带回来的人是谁?”

听姐姐这样说,霍柔风便知道冯大掌柜把她给出卖了,或者出卖她的人还有张亭和张轩。

她没有隐瞒,把遇到展怀,又把展怀安置在高升胡同的宅子里,还有闽国公遇袭,死了替身的事,粗略向霍大娘子讲了一遍。

霍大娘子没有想到,霍柔风带到高升胡同的人,居然会是闽国公府的五公子展怀!

她良久不语,直到霍柔风关切的目光看过来,霍大娘子才说道:“兹事体大,不要让人知道了。”

霍柔风点头应允,从姐姐的院子里出来,她回到自己院子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张亭和张轩叫来,让他们围着双井胡同的宅子跑了八圈儿。

两人心知肚明,今天霍大娘子把他们兄弟叫过去问话时,两人一害怕,便把九爷去过书铺街,又坐着驴车回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霍大娘子。

再加上冯掌柜说的事,霍大娘子若是不担心妹妹那就是假的。

现在九爷处罚张亭和张轩,这事很快便传遍了高升胡同,张亭和张轩好不容易跑完八圈儿,到霍柔风的院子里来禀告九爷。

霍柔风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见他们进来,便冷哼一声,问道:“跑得爽吗?”

“爽,爽。”两人哪敢说不爽啊,若是他们真的敢说了,下一步九爷就该让他们跑到爽为止了。

霍柔风懒得再理他们,只是凉凉地对他们说:“你们记清楚了,若是以后还有这种事情在你二人身上发生,你们索性别跟着我了。”

两人哪敢怠慢,如果九爷不要他们了,第一个会把他们揍个半死的就是伯父张升平。

果然,霍柔风处罚张亭和张轩的事,很快便传到张升平耳中,他私下里找人寻问,便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他找到两个侄儿,便是一顿臭骂。

而霍柔风在处罚了张氏兄弟之后,心情也放松下来。

次日,她原本是想天刚亮便起床的,可是昨天又累又不舒服,这一觉她睡得很香,待到睁开眼时,已近晌午。

正文卷 第一九八章 驸马

从小到大,霍柔风都有起床气,今天她睁眼一看已近晌午,便不高兴起来,她依稀记得展怀要请她去老沧州吃羊肠子的,即使老沧州可能会有苏浅的盯梢,可也能让人去买了拿到马车里吃啊。

没有人叫她起床!

霍柔风在炕上滚来滚去,小叶和小枝哄着,她还是不依,站在廊下候着的小丫头听到里面的动静,飞奔着去把采芹叫了过来。

采芹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把霍柔风从被子里拎出来,小丫头们穿衣裳的穿衣裳,洗脸的洗脸,一盏茶的功夫,霍九爷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坐在炕桌前用午膳了。

刚才去给采芹送话的两个小丫头暗暗佩服,采芹姐太厉害了。

霍九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霍大娘子去了永丰号,可霍家的午膳从来就不将就,一锅热气腾腾的红焖羊肉端上来,霍柔风问道:“没有肉夹馍?”

小厨房的婆子连忙陪笑道:“灶上煨着肉呢,九爷想吃肉夹馍,奴婢这就给您现做了送过来。”

霍柔风指指那一锅红焖羊肉,道:“连同这个,一起送到高升胡同,不了,还是我送过去吧,备车!”

说完,她就要下炕,她最讨厌自己一个人吃饭了,姐姐不在家,她那几个狐朋狗友都要上学,她索性去找展怀一起吃饭。

展怀没在高升胡同,此时此刻,他正和同样乔装改扮的展愉坐在一间冷清的茶馆里。

展愉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色棉袍,穿的衣裳像个来京城赶考的寒门学子,但是却难掩清贵之气。

展愉也在打量着面前的展怀,如果不是早就约好,走在街上他甚至不敢相认,几年不见,当年那个顽皮的小五弟已经长成了英俊少年,个头比他还要高出两三寸,古铜色的皮肤一看就是在海上晒出来的,但是英挺的眉毛下,那双大眼睛还像小时候一样清澈。

“你出过几次船了?”展愉问道。

展家人口中的出船,便是出海船打海仗。

展怀挺起胸脯:“十次,最后一次我把毛利信打得逃去了琉球岛。”

展愉眼中浮现出赞许之色,他笑道:“好小子,没给展家人丢脸!”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添了一抹落寞,兄弟五个,只有他远在京城,展家人若是不去打仗,还算什么展家人?

展怀假装没有看出二哥的神情,他笑着说道:“这次原本是大哥要过来的,可是父亲要装病,大哥就要代替父亲处理政务,三哥要接待各地来的官员,家里就我一个闲人,于是就让我来京城了。”

闻言,展愉在心里暗笑,你是母亲三十几岁才生的宝贝疙瘩,京城里的情况这样复杂,怎会放心让你一个人跑过来?十有八、九是你偷跑出来,父亲和大哥发现后也拿你没有办法了,只好顺水推舟。

否则大哥在信里就不会叮嘱要好好照看你了。

看着小弟弟意气风发的神情,展愉没有戳穿他,只是问道:“你住在哪家客栈,安全吗?”

展怀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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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一个朋友的宅子里,绝对安全,二哥你放心吧。”

“朋友?你在京城有朋友?姓甚名谁?是我们家的世交吗?”展愉飞快地把京城里与展家有关系的几家想了一遍,这几家里倒也有和展怀年纪相当的少年,可是展怀从未来过京城,应该和他们并不认识,更加称不上朋友吧。

展怀不想隐瞒,再说小九的事情也不用瞒着二哥,他道:“不是我们家的世交,二哥您在京城想来听说过前阵子捐出十万两军费的那个霍家吧,我就是住在霍家的宅子里。”

展愉吃了一惊,问道:“永丰号的霍家?杭州来的?你怎么认识他们?你的朋友是霍九吗?”

沾了彭城伯府和郭咏的光,如今京城里罕有不知道永丰号霍家的,而霍家只有姐弟二人,姐姐是个双十年华尚未出阁的女子,那么展怀所说的朋友,只有可能是霍家唯一的男丁霍九了。

听到霍九两个字,展怀的嘴角便向上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也是藏不住的笑意:“我朋友就是霍九,我住的地方就是霍家在高升胡同的一处宅子。”

展愉笑着摇摇头,对展怀道:“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儿,还是和些小孩子玩在一起,我听说那个霍九只有十岁。”

“十一了,过年就十二了。”展怀连忙纠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别人说霍九还小。

展愉无可奈何,又问了问家里的事,这才说道:“收到大哥和你的信后,我让人暗中调查,父亲受伤的事,早在十天前便有折子送了过来,可是都被内阁压下了。”

能够将各地折子压下的,内阁里也只有一个人。

“郭咏?”展怀问道。

展愉道:“内阁里不是只有郭咏的人,还有太后的人,可现在看来,两拨人都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呵呵,还真是全都怕了我们家。”

展怀冷声道:“这次的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只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而已。”

展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替身的死状,他握紧了拳头。

如果没有那个替身,那天死去的人就是他的父亲,他从小仰望的父亲。

展愉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沉声道:“我已经让公主这两天进宫一趟,探探太后的心思,你先稍安勿动,等到公主那边有了消息再做定夺。”

听到展愉提到公主,展怀蹙起眉头,问道:“二哥把父亲遇袭的事情告诉公主了吗?”

当年展愉进京时,他还是个孩子,那时他知道二哥要娶媳妇了,还以为是件喜事,可是家里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高兴,他甚至看到母亲的眼睛哭成了桃子。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二哥不是成亲,而是去做了人质,二哥这一去,说不定再也不能活着回到福建了。

从那时开始,公主这两个字便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和展家所有的人一样,他从未把公主看做是他的二嫂,也从未看做是展家人。

正文卷 第一九九章 午膳

“二哥”展怀不满地说道。

展愉打断了他,道:“长公主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她懂得应该怎么做。”

展怀还想再说,展愉索性岔开话题,问起福建海盗的事情来,展怀无奈,只好按下心头的不满。

从那家小茶馆出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展怀心里有事,闷声不响地和耿氏兄弟回了高升胡同。

按照二哥展愉所说,在长公主见过太后之前,他不易轻举妄动。

刚到高升胡同,他便看到胡同口停着一驾马车,马车上挂着的两盏银丝羊皮灯上,各有一个硕大的霍字。

展怀的眼睛亮了,他让耿锁过去问问,没一会儿,耿锁就跑了回来:“五爷,霍九爷来了。”

展怀见到霍柔风时,霍柔风正撅着嘴玩手指头,金豆儿无聊地在屋里各处闻来闻去。

“小九,你来了。”展怀兴奋地说道。

霍柔风抬起眼睑,便看到展怀阳光般的笑脸。

今天的天气有点儿阴,屋子里光线暗淡的,但是展怀的笑容却让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就像是有一道阳光从乌云后透过来,照亮了那一方天际。

霍柔风歪着脑袋笑了,她指指炕桌上的食盒:“我带来了肉夹馍,还有一锅红焖羊肉,羊肉凉了,安大娘端出去了。”

展怀知道这会儿早就过了晌午,他问道:“小九,你还没有吃午饭吗?”

他在霍家无锡庄子里住过,知道霍家有吃午饭的习惯,不像有些人家,只重视早晚两顿,午饭只是用些点心清粥而已。展家人不分男女全都习武,因而也是一天三顿,顿顿不少。

霍柔风捂着肚子,苦着脸说道:“我快要饿死了。”

这时屋里响起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两人一起瞪眼,竟然分不清从他们谁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安大娘端了锅子进来,加了炭火,展怀也不客气,他从食盒里拿出肉夹馍和四样小菜,见居然还都是温的,有些奇怪,霍柔风得意洋洋,指着食盒道:“我这个食盒啊,把吃食放进来,两三个时辰都不会凉。”

展怀不由得探头过去,把那食盒左看右看,却也看不出有何特别。

霍柔风用手指弹弹食盒的四壁,道:“这是两层的,中间是空的。这个食盒是前几天罗大夫送来的,姐姐觉得有趣,就给我了,我每天都用。”

为了试验这个食盒可以保温,霍九爷每天都让人放些吃的在里面,几个时辰后再拿出来。

“罗大夫?我记得你家供养的大夫是姓韩吧?”展怀问道,他对小韩大夫记忆深刻,那次他发病时,小韩大夫是看出端倪的。

“对啊,我家供养的大夫就是姓韩的,祖孙三代都在我家府上”,霍柔风说道,“我说的罗大夫叫罗杰,他不是我家的大夫,对了,你见到罗杰就知道了,他长得特别特别好看,你一定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就像比仙人还要好看,而且很特别,哈哈,你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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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有何特别了。”

霍柔风决定卖个官子,展怀打死也想不到罗杰是蓝眼睛的吧,就是不知道福建有没有红毛人,若是展怀以前见过红毛人,那就没有意思了。

所以她先不说。

展怀的眉头动了动,问道:“我以前没听你提起过这位罗大夫啊,他既然不是你家供养的,莫非是四时堂的堂医吗?”

霍柔风摇头:“不是啊,他不是四时堂的,他是我们特意从广东请来的,后来姐姐和我来到京城以后,恰好他也被京城的一户人家请来看病,便找我借了一处宅子暂住,对了,他就是那个告诉我们,烟叶对身体有害的人。”

两人虽然一直都在说话,可是今天都饿了,听对方说话的时候,也没忘记往嘴里填吃的,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在他们这里都不记的了。

这会儿展怀刚刚夹了一口凉拌小黄瓜,冬天里也只有丰台的暖室里才有卖小黄瓜的,价钱很贵,但是吃起来比夏天时更要鲜脆。可是展怀刚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觉得这好端端的小黄瓜没有拌好,酸溜溜的,也不知放了多少醋。

霍柔风可没有注意这些,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挑食,可却从不会饿着自己,她连吃了几块羊肉,心满意味地说道:“我家的羊肉好吃吧,我那厨子专门从西北学来的。”

展怀嗯了一声,见她总算不再说那位罗大夫了,便道:“好吃,都好吃,快点吃吧,吃完饭我有事要对你说。”

霍柔风见他的神情忽然间就凝重起来,便也没有多问,两人都不再说话,埋头大吃。

展怀和霍柔风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很好,胃口也大,一顿饭吃下来,一锅红焖羊肉只余点汤,带来的十个肉夹馍吃了七个。

吃饱喝足,安海媳妇过来收了炕桌,屋子里虽然没通地龙,但是火盆烧得很旺,屋里暖洋洋的。

霍柔风盘腿坐在炕上,倚着大迎枕,懒洋洋地问展怀:“你说的什么事啊,你快说,我有点困了。”

霍九爷用过午饭都会发困,这是从小的习惯了。

展怀坐在炕沿上,问霍柔风:“你在信里说过,在功德殿见过庆王和芳仪长公主,你对长公主还有印像吗?她是怎样的人?”

霍柔风原以为他是要对她说什么事,可是他却来问她,也没有多问,想了想,便道:“我只见过长公主一次,她很美,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高挑,长得嘛很漂亮,是很漂亮的那种,你知道我说的很漂亮是什么意思吗?就是非常漂亮,是个大美人。”

霍九爷用过午饭都会发困,这是从小的习惯了。

展怀坐在炕沿上,问霍柔风:“你在信里说过,在功德殿见过庆王和芳仪长公主,你对长公主还有印像吗?她是怎样的人?”

霍柔风原以为他是要对她说什么事,可是他却来问她,也没有多问,想了想,便道:“我只见过长公主一次,她很美,”

正文卷 第二零零章 熬鹰

“怎样的人?我不知道......”霍柔风嘟哝着,声音越来越低,很快便被均匀的呼吸声代替。

霍九爷的午睡时间到了。

展怀无奈地看着霍柔风的睡颜,可看着看着,心里却平静下来。

霍柔风靠在大迎枕上,巴掌大的小脸如梨花绽放,入鬓的蛾眉,浓密的睫毛,不够挺直却玲珑可爱的鼻子,还有微微张开的红唇,就连睡觉都像是含着一抹笑意。

展怀还是第一次看到睡着了的霍九,但他很快就发现,霍九睡着了,比醒着的时候显得更小。

他记得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父亲和大哥已经把他当成年人对待了,阿全和阿有想要服侍他,也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看到告诉父亲,到时他少不了要被体罚。

他在撷文堂外面第一次见到霍九的时候,还以为就是街上乱跑的小孩子,那时候他还在想,怎么江南的小孩全都生得细皮嫩肉的?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浮起笑意,眼睛弯起,像两道月牙儿。

霍柔风睡了一炷香的时间便醒了,从小到大,她每天吃过午饭都会睡觉,但是睡一会儿就醒。

她揉揉眼睛,正要叫人过来,才想起身在何处。..

她隐约记得展怀问过她什么事的,可是展怀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身上盖着锦被,金豆儿趴在她的靴子旁边,睡得正香。

她想叫安海媳妇,忽然想起昨天她才吩咐过,不让安家人随便来二进院子。

可是她想错了,她坐起身来刚刚弄出动静,安海媳妇就笑盈盈地撩帘进来。

“九爷,您醒了?奴婢给您端水进来洗把脸吧。”

霍柔风摇摇头,京城的冬天风很大,采芹叮嘱了不让她在外面洗脸,说是没有抹脸的香膏子,会把脸给吹粗了。

“杨公子呢?”霍柔风问道,她想起来了,她也有很多事要问展怀,今天见面就只顾着吃饭,忘记问了。

安海媳妇笑着说道:“杨公子和两位耿爷都在后罩房里,杨公子特意叫了奴婢过来服侍九爷的。”

霍柔风道:“你给我上壶茶,什么茶都行,茶里要加冰糖。”

安海媳妇曾经在霍大娘子的院子里服侍地,对于九爷的习惯她是知道一些的,可是在茶里放冰糖,她还是头回听说。

很快,一壶热茶便端过来了,霍柔风尝了尝,微微的甜味,不浓不淡,是她想要的。

这确实不是她的习惯,而是姐姐新近才告诉采芹的,说是罗大夫说的,京城的冬天,屋子里干燥,睡过午觉以后,要喝一杯加冰糖的茶水才滋润。

她挥挥手,让安海媳妇不要再留在二进院子了,自己则趿上鞋子,蹑手蹑脚去了后罩房。

她能够猜到展怀在这里做什么,这也是她今天想问的事。

霍柔风自以为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是她刚刚把耳朵贴到后罩房的门缝上,那道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霍柔风吓了一跳,向后跳出几步,待到站稳脚跟,才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是展怀。

她拍拍胸口,道:“人吓人吓死人的。”

展怀好笑:“到底是谁在吓人,你想过来看看,就敲门好了,像个小贼一样摸过来,若不是我猜到可能是你,这会儿你早就变成刺猬了。”

变成刺猬倒是有些夸张,不过只凭耿氏兄弟的身手,刺个透心凉不在话下。

展怀敢只带他们两个人便来京城,自是对他们有十足的把握。

霍柔风吐吐舌头,压低声音问道:“是在审问昨天跟踪我的人吗?我还以为昨天晚上你就审出来了呢。”

展怀隔着衣袖,牵起她的手,带她进了后罩房。

这处宅子的后罩房有五间,堂屋、东西两次间,左右各有一间耳房。

只是每间屋子都很小,又有点背光,加上已有些日子没有住人,甚是冷清,因此即使是午后的大白天里,屋内也显得昏暗阴沉。

霍柔风缩缩肩膀,感觉这屋子里比在外面还要冷一些,展怀见她并没有穿着自己那件皮斗篷,眉头动了动,手上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他原是想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头,让她暖和一点,可是胳膊伸了伸,还是放下了。

霍柔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的注意力都在墙角的两个人身上。

她还以为这两个人已经被严刑拷打得不成人型,她甚至做好捂住眼睛的准备了,可是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失所望。

这两个人不但完好无损,而且看上去并没有受过刑罚,只是两个人的神情都是委顿不堪,像是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耿氏兄弟正在吃饭,霍柔风一闻就知道,这是白菜猪肉馅的包子,昨天她和展怀刚刚去吃过,她一口也没吃。

可是耿氏兄弟吃得很香甜,除了包子以外,他们面前还摆着几个敞开的油纸包,里面是猪头肉、酱兔排、卤鸡爪和酱牛肉。

另外,还有个热气腾腾的水盆,里面温着一壶酒,酒气混着肉香,连同霍柔风不喜欢的白菜猪肉馅儿一起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霍柔风吸吸鼻子,她居然又饿了。

正在这时,她看到缩在墙角的两个人当中,有个瘦长脸的,正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油纸包,喉头动了动,居然是在咽口水。

这个发现让霍柔风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在杭州时,她有一座牵黄院,专门用来养狗的,为此,她还请了一位驯狗的行家,那位行家不但会驯狗,还会驯鹰,据他所说,刚刚猎获的鹰,野性难驯,可这畜牲打不得骂不得,那就只能熬着它,俗称熬鹰。

也就是说,不让这鹰睡觉,也不给饭吃,就让它眼睁睁地熬着饿着,也不过几天而已,再是野性难驯的鹰都能乖乖听话。

展怀用的就是这种方法,难怪那两人身上虽然没有伤,可是却没有精神,疲惫不堪,展怀又让耿氏兄弟在他们面前大吃大喝,吃的喝的都是粗汉子们喜欢的酒菜,这两个人已经被苦熬了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就连刚刚用过午膳的霍柔风都感到饿了,更何况是他们。

正文卷 第二零一章 香椿

霍柔风仔细打量那两个人,她全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否曾经见过,因为这两个人长相普通,是那种放到人堆里便看不到的人,即使她曾经见过,也不会注意到。

霍柔风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后罩房。

展怀跟了出来,轻轻带上房门。

后罩有两棵树,都是碗口粗细,树叶早已掉光,枝头上光秃秃的,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霍柔风仰头看向树冠,展怀见了,便道:“这是香椿树,春天时可以摘了嫩芽做菜吃。”

霍柔风很好奇,道:“我喜欢吃香椿芽做的饼,我都不认识这种树,你倒认识,福建也有香椿吗?”

展怀道:“福建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家花园里有好几棵,每年春天,我娘都会让人采摘很多。那几棵树可比这两棵要粗多了,我小的时候便在花园里了。”

看到霍柔风依然在看这两棵树,展怀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后,放缓了声音问道:“小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他相信小九已经看出来他是用的什么法子了,否则以小九的好奇劲儿,不会什么都不问便从那屋子里走出来的。

霍柔风转过身来,冲他展颜一笑,道:“哪里残忍了,我觉得你的办法很好。”

展怀的眼睛更加明亮,小九果然不是那种矫情造作的,他就喜欢这样明快果断的性子。

“初时见他们嘴硬,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可也不过只用了一天一夜,他们便快要撑不住了,想来也不过如此,最晚明天,他们就该招了。”

霍柔风却没有再问那两个人的情况,她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展怀,问道:“你在福建时也审问过犯人吗?”

虽然展怀告诉过她,他上过战场,打过海仗,可是没有亲眼看到,在霍柔风眼中,展怀依然还是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也是个大人眼中的小孩子,只不过就是个子长得高了些,但是眉宇间的神情还是孩子的模样。

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到展怀和别人不太一样,他除了爽朗有趣,他还沉着冷静,明明是和李烨、黄大头他们差不多大的人,可是做起事来,却有自己的一套。

霍柔风想起前世时偶尔听母亲说过的四个字“可堪大任”。

展怀并不知道霍柔风在想什么,他点点头,道:“在福建时,我审问过倭人,初时还和他说倭语,可是说了几句,就见他眼里有茫然之色,我便用闽南话问候他祖宗八代,结果他立刻也用闽南话回骂过来,哈哈哈。”

他得意地哈哈大笑,霍柔风莞尔:“这是投靠倭人的汉人,还是海盗假扮成倭人?”

展怀道:“是倭人与海盗合作,被我们打败的那些人当中,有倭人也有海盗,在福建若是抓了海盗,是会立刻砍头的,可如果是抓了倭人,是会暂时收押的,这个人仗着身材矮小,假装是倭人,以免被当即砍头。”

霍柔风又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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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有经验,是不是经常审问犯人?”

展怀道:“也没有,那次是我领兵的,所以才由我来审问。”

他并没有吹牛,实话实说,霍柔风反而更加有兴趣了,她对展怀道:“如果我有机会去福建,无论你审问倭人还是海盗,都要带上我去看看,行吗?”

展怀忍不住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道:“好啊,不如等我这次回去时,你就跟着我一起走吧,在福建住些日子,我再亲自把你送回京城。”

霍柔风想起在无锡时,展怀曾经说过要让她到福建读书的事,便反问他道:“咦,你不是说要让我留在福建读书吗?改主意了吗?还是你家请的那些夫子不肯教我了?”

闻言,展怀的耳朵立时红了,可是他说起话来却还是中气十足:“那时我不懂事,随口说的,你是你家的宝贝金疙瘩,哪能跟去我家长住啊,小住几日倒是行的。”

此时的霍柔风对他的这番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也压根没弄明白,她去闽国公府小住和长住有何区别。

她又取笑了展怀几句,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问道:“不知道谢大哥如何了,锦衣卫把他抓去,会不会也像你这样审问呢?”

她隐隐地有些担心,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会担心谢思成。

明明谢思成是个很厉害的人物,那样的人哪里轮得到她替他担心。

展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认真地看着霍柔风,问道:“小九,你和我说实话,谢思成此人,你了解多少?”

霍柔风不知道展怀对谢思成的事情知道多少,但是她想起以前的霍三奶奶尤氏,在杭州李家园子时,曾经对她提起太平会的事,尤氏只是后宅女子,她所能知晓得有限,但是想来在很多人心里,那并不是秘密了。

尤氏都能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就更不用说展怀了。

展怀身边有郎青那样的斥候,还有花三娘这样的人。

她道:“谢大哥是太平会的人吧,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展怀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小九,你既然知道他是太平会的人,就该猜到,他之所以会被锦衣卫带走,也是有原因的。”

霍柔风点头:“当然啊,所以我才有点儿担心,谢大哥为人很好。”

展怀道:“据我所知,书铺街上杀了许让又逃走的葛氏父子,便是太平会早年在京城的联络人,葛记书铺是太平会的一个堂口,只是从今年春天,才突然冷落下来,葛氏父子还在找人要把书铺转卖出去。仔细算算日子,不难看出,葛氏父子卖铺子,便是在谢思成的撷文堂分号开到京城的时候。”

霍柔风的脸上微微一怔,她张张小嘴,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撷文堂才是太平会真正的堂口,葛氏书铺之前只是太平会在京城临时的分号而已,现在撷文堂正式开认了分号,所以葛记书铺才会弃之不用,那么,谢大哥,他是”

正文卷 第二零二章 明月何时有

展怀目光炯炯望着霍柔风:“小九,你猜到了吧,就是你猜的那样,没有错。”

虽然是在白天,可霍柔风的脑海里却似升起一轮明月,月光皎皎,看似离得很近,可却又高不可攀。

她忽然就没精打彩起来,靠在香椿树上,嘟起了嘴。

谢思成不仅仅是太平会的人,他还是太平会的会首,总舵主。

她不喜欢这样,她无法把这样的身份和谢思成联系起来。

展怀却不想让她就这样赖着,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笑着说道:“小九,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你带我去见识见识吧,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北方,更从来没进过京城。”

霍柔风还是没有什么精神,或许有些事情她早就想到了,只是自己骗自己而已。

她早就知道谢思成不是表哥,可她就是舍不得那种感觉。

可能是因为同样是姓谢,也可能是因为那种亲切却又疏离的感觉。

其实前世她也只是小时候见过表哥,她甚至早已不记得表哥的样貌,后来母亲让表哥四处游历,体察民情,增长见闻,表哥便很少再来京城,母亲和她双双去世之后,也不知道表哥如何了。

不论是后世的史书中,还是街头巷尾的传说里,都没有安亲王世子的消息,想来表哥也未能逃过一劫,从此后,令鞑子闻风丧胆,一朝登上龙庭的陕西谢家,就此消声匿迹,就如同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所以,她见到谢思成时,才会有那种感觉吧。

她抬起头来,展颜一笑:“京城样样都贵,你有银子吗?总不能还要让我花钱吧。”

展怀大言不惭:“我的三千两还在你那里呢,我就不要利息了。”

还是要让她花钱,只不过是记帐。

霍柔风扔给他一个漂亮的白眼,道:“我们先去天桥看杂耍的,晚上到老张家吃羊蝎子,明天一早再去老沧州吃羊肠子,然后到东四街看木偶戏和皮影戏,中午去回回街吃牛肉锅贴和羊杂汤,下午去四海茶馆听女说书,晚上我请你去吃烤羊腿。”

她一口气就把两天的行程全都安排好了,除了吃就是玩,她还意犹未尽:“可惜你来得晚了,若是早来一个月,还能去香山看红叶,到张家园子买金鱼,不过再过些日子,等到河里的冰再冻得结实些,就可以去嬉冰了,若是还能下上两场雪,那好玩的事情就更多了。对了,你见过下雪吗?”

展怀道:“我在浙江时见过一回,就是前年,我曾跟着大哥去过嘉兴。”

霍柔风嗤之以鼻,前年浙江下的那场雪啊,我还记得,那怎么能称为雪啊,和京城的雪比起来就不是雪,不过就是冰粒子而已,地上都没有变白,你一定想像不出来,把脚踩在雪地上是什么感觉,咯吱咯吱的,还能堆雪人,打雪仗,上元节时京城里有灯会,有一年的上元节下起了雪,就是常说的雪打灯。”

霍柔风越说越来劲,什么太平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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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谢思成,全都抛到了脑后。

展怀忍不住插嘴:“小九,你以前来过京城吗?”

小九分明是今年才到京城的,她应该没在京城过上元节啊,怎么还知道雪打灯?

霍柔风怔了一下,道:“我上辈子就住在京城啊。”

展怀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弹,笑道:“好了,你上辈子就住在京城,我信了我信了,九爷,咱们出发吧。”

霍柔风兴致勃勃,虽然知道展怀也和其他人一样,把她口中的上辈子当成小孩子的浑话,可是她还是很开心。

在京城她是有玩伴的,黄显俊、芦瑜和李烨都是她的玩伴,可是展怀和他们不一样,展怀是她在江南时就认识的朋友,朋友当然是旧的好了。

霍柔风高高兴兴地前面带路,展怀笑着在后面跟上。

霍柔风没让张庭和张轩跟着她来高升胡同,但是她带了安海,安海不是她的小厮,而是她身边得力的管事。

听说九爷和杨公子要出去逛逛,安海马上去安排。

安海是霍家的家生子,从小就在霍家,不但会察言观色,也练出了一副好眼力。住在这里的这位杨公子,虽然穿着打扮像个平头百姓,可那通体的气派,却不是寻常的公子哥可以比的,再看九爷对他的态度,安海肯定这人来历不凡,但却不是杭州的,杭州城里上到官宦下到商贾,这些人家的公子哥儿,安海全都见过,这位杨公子决非是其中的人。

因此,安海不但叮嘱老子娘和自家媳妇,在杨公子面前不可怠慢,自己更是鞍前马后,但凡是九爷和杨公子吩咐的事情,他全都安排的妥妥贴贴。

霍柔风自从来到京城,一向都是别人带着她去玩儿,她还是头一次尽地主之谊,她尤其卖力。

坐在车上,她指着车窗外面的大小铺子和高高低低的建筑,向展怀介绍。

“咱们绕个弯,就能从六部前街经过了,六部前街这一段是文衙门,那一段是武衙门,咱们的马车不能靠前,你只要远远看一眼就行了,反正那里面的人也都是乌合之众,不用细看。”

展怀指着六部前街后面问道:“那边是紫禁城吗?我听人说过,六部前街就在紫禁城附近,因此咱们的马车才不能靠前,是吗?”

霍柔风脸上的兴奋没有了,她没有好气地道:“你既然听人说起过,那还问我做甚?你还想靠前吗?自己下车走过去,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一样,你能去的,我们去不得。”

她连珠炮似的说着,展怀只好苦笑:“小九,我怎么生气了,我又没说别的,我只是问一问而已,紫禁城有何可看的,我们去天桥吧,这些官员哪如杂耍好看。”

霍柔风满意了,她之所以要绕个圈子带着展怀来六部前街,也是因为展怀是来调查闽国公被刺一事的,以后也少不得要和京城各级衙门打交道,因此她才带他来六部前街看一看。

正文卷 第二零三章 药材

看了杂耍,吃了羊蝎子,展怀先送霍柔风回了双井胡同。

到了胡同口,他问霍柔风:“小九,这两天你都是和我在一起,霍大娘子那里,我要不要去递个拜帖?”

他虽然尚未及冠,可是霍大娘子却已及笄,他是不方便去见霍大娘子的。

霍柔风笑道:“你来京城的事,姐姐已经知道了,是我告诉她的,姐姐没说想见你,你不用送拜帖了,双井胡同虽然只住了我们一家,可是这附近人多嘴杂,你不用过来,我去找你便是,免得被人知道你来了京城。”

展怀心头一暖,无论是霍大娘子还是小九,都是深明大义的人。

他对霍柔风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快点回去吧,免得霍大娘子挂念你,明天早晨我来接你去接我吧。”

霍柔风笑道:“好啊,明天我们坐你的小驴车去吃羊肠子。”

展怀哈哈大笑,推了推她,道:“快走吧,快走吧。”

霍柔风正要下车,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拍拍脑袋,看她这记性啊,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对了对了,你今天问过我关于长公主的事,对吧?”她问道。

展怀无奈,我还以为你睡得迷迷糊糊,早就忘了呢。

他静下心来,把二哥展愉对他说的话,大致对霍柔风讲了,又道:“我不明白二哥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长公主,而且还要等到长公主从宫里出来,再做定夺,小九,我二哥是不是太过信任长公主了?”

霍柔风很奇怪地看着展怀,问道:“他们是夫妻啊,出事的是你们家,你哥哥告诉你嫂子,这有错吗?”

展怀怔了怔,嫂子?

他从未把嫂子这两个字和芳仪长公主联系起来。

霍柔风见他愣头愣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道:“芳仪长公主真的很漂亮啊,我听人说男人都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子,你二嫂漂亮,你二哥当然会喜欢她了,还有,芳仪身边那个叫郭玉龄的女官,也很漂亮。”

展怀无语问青天,小九好不容易记起这件事,可是说来说去,还是只有漂亮两个字。

“小九,你是不是很喜欢漂亮的人?”说这话时,展怀想起霍柔风口中的那个叫做罗杰的大夫,当然还有谢思成。

霍柔风很郑重地点头:“当然啊,长得不漂亮的人,我连看都懒得看,更别说喜欢了。不过这位长公主,虽然长得漂亮,可是我并不喜欢。”

她才不会喜欢姓沈的人,这辈子不喜欢,下辈子还不喜欢,永永远远都不喜欢。

回到府里时,霍大娘子果然正在等着她。

见她这么晚才回来,霍大娘子问道:“那位展家五公子,可有让你帮忙吗?”

霍柔风道:“让我帮忙带他在京城里四处逛逛,四处玩玩。”

霍大娘子以前就曾听无锡的崔大掌柜说起过展怀的事,十四五岁的勋贵小公子,正是贪玩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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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还记得在杭州时,霍柔风几乎没有玩伴,霍三霍五没少四处传她是野|种的浑话,杭州城里和她年纪相当的孩子,人前人后都叫她野|种,因此平素里她都是独自一个人溜出去玩耍。

好在来到京城后,霍柔风有了几个小朋友,霍大娘子初时担心妹妹,生怕被那几个小子识破妹妹的身份,后来发现那三个都是小孩儿心性,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叮嘱妹妹身边服侍的人打起精神,好生伺候。

如今展怀来了,霍大娘子便以平常之心对待,随他们去吧,过了年,妹妹就十二了,以后年纪越大,要提防的事情也就越多,不如趁着她还小,外人尚且看不出性别,让她好好玩一玩。

但是展怀毕竟是偷偷进京,霍大娘子还是有些担心,她倒不是担心展怀,而是担心妹妹或霍家会否受到牵连。

她问霍柔风:“今天我让人出去打听过了,京城里并没有闽国公受伤的传闻,没有传闻是好事,至少不会编排展家。唉,你可能并不知道,如今生药一行对展家很是忌惮,展家暗中来北直隶购买草药,都是空手而归。”

这件事情霍柔风曾听黄显俊提起过,就是说有个专做生药生意的,因为把药材卖给了展家,被人烧了药田,灭了满门。

霍柔风道:“展家还有派人再来北直隶买药材吗?”

霍大娘子点点头,道:“展家要打仗,就少不得有伤亡,他们派人来北直隶买的药材,都是治疗外伤之用,如今整个北直隶,无论是药材铺子,还是专做生药生意的大商户,谁也不敢把药材卖给展家,甚至都不敢提起,曾经和展家派来的人见过面的事。唉,若是前两年,能和闽国公府做生意,对谁家都是无上荣耀,可如今却是避之不及,谁能想到会有今时今日呢。”

霍柔风的心猛的一沉,这也怪她从来没有过问四时堂的生意,当然也就不知道整个北直隶都不肯把药材卖给展家了。

当然也并非是真的不肯,而是不敢。

可是展家要打仗,打仗时将士们便会受伤,受伤就要需要药材,既然要到北直隶来买药材,也就是说有些药材就是北直隶才多有种植,其他地方要么没有,要么价格昂贵,否则展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过来买药了。

霍大娘子见她不语,便温声问道:“展五公子可有向你打听药材的事吗?”

虽然霍柔风自己都不太在意,可是在外人眼里,霍家也是药材行里的人,四时堂有多家分号,从南方开到北方,既然有药铺,自是也要做着药材的生意。

展家买的药材都是治疗外伤的,其实也都算是常见的,霍家的四时堂是一定会有的。

虽然霍柔风自己都不太在意,可是在外人眼里,霍家也是药材行里的人,四时堂有多家分号,从南方开到北方,既然有药铺,自是也要做着药材的生意。

展家买的药材都是治疗外伤的,其实也都算是常见的,霍家的四时堂是一定会有的。

正文卷 第二零四章 感同

霍柔风隐约还记得黄显俊说过,展家要买的药材中有一味是防风,邯郸钟家有几千亩的药田,自产自销做着药材生意,可那次刚刚和展家把生意谈成,尚未交货便连人带药都被烧得精光。

次日,霍柔风坐到展怀的小驴车里,问起了这件事:“钟家的药田和库房全都烧光了,你们家是不是买不到防风?”

防风是治疗外伤用的,并不是名贵药材,但却是必不可缺的。

展怀道:“不只是防风,还有几味药材也买不到,二哥暗中让人收购了一批,已经运往福建了,可是还远远不够。”

霍柔风面色一沉,不悦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展怀见她忽然不高兴了,忙道:“这事虽然不好办,但也不是办不到的,也就是费些功夫而已,杀猪焉用宰牛刀,等到我们有花钱也买不到的药材,我自然会找你帮忙的。”

这番话让霍柔风听起来很是舒服,虽然她变成了宰牛刀,但也是一柄很锋利的宰牛刀。

她很大方地拍拍展怀的肩膀,说道:“好的,有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我给你算便宜一些。”

也就是说,霍九爷不会乘人多危,狮子大开口,狠宰他一通。

展怀哭笑不得,真是天大的面子。

展怀早就看出来了,虽然霍柔风整日把银子挂在嘴边,其实这孩子对金银并没有太多概念,但是在银钱上却也不会吃亏,因为尽管她不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个馒头,却知道这一两银子是她的,放在她的口袋里,只要她不愿意,谁也别想拿走。

为了来老沧州吃羊肠子,霍柔风难得起个大早,还没到老沧州,她已经把老沧州好吃的东西全都向展怀介绍一遍了。

“最好吃的就是羊肠子,吃羊肠子一定要多加一碗汤,洒上香菜和蒜泥,配着火烧和甜蒜才地道。我说的是火烧,不是烧饼,不论是夹羊肉还是喝羊汤,都要吃火烧,对了,你知道火烧和烧饼的区别吗?”霍柔风问道。

展怀茫然地摇摇头,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火烧。

霍柔风摇头晃脑:“火烧和圆烧饼长得差不多,但是火烧是没有芝麻的,烧饼是带芝麻的,你记住了啊,别让人给骗了,唉,跟你出来也真够操心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展怀满头黑线,我要知道这个干嘛?什么火烧和烧饼,还不都是往嘴里吃的?

好不容易等到霍九爷把烧饼火烧课讲完了,老沧州终于到了。

展怀原以为到了地方便下车,可是霍柔风却把他拦住了,隔着车帘对外面的安海说道:“你进去吧。”

安海答应一声,便进了馆子。

展怀问道:“小九,怎么了?我们为什么不进去?”

霍柔风道:“我和庆王府的苏浅,平素里就是在这里碰面。”

展怀这才明白,为何霍柔风要坐他的小驴车来这里,又为什么以霍柔风对这家馆子的推崇,为何平时难得来一次。

这里恐怕平时也会有庆王府的眼线吧。

展怀叹了口气,他有些自责,他竟然刚刚才意识到,小九在京城里其实并不像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怡然自得。

他早就应该知道的,自从彭城伯府那件事上,他就应该意识到的。

可是他却还以为小九像在无锡庄子里那样无忧无虑。

这就是因为没有身临其境的缘故,当初霍家出事的时候,他得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平熄,霍柔风也只是在信里轻描淡写的提了提,他不但不能感同身受,甚至小看了这件事。

现在看来,当时霍大娘子和小九腹背受敌,也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

隔着衣袖,展怀握住霍柔风的手,他柔声说道:“小九,等我离京的时候,我去和霍大娘子说说,你跟着我去福建读书吧,永丰号在福建有分号吧,你平时就住在永丰号,有空时可以到我们家去坐客,到了福建,没有人敢欺负你,只要你说一声,我敢保证,甚至没有人敢多看你一眼。”

霍柔风一头雾水,她不知道展怀为何忽然又要让她去福建了,就在昨天,她还问过展怀这件事啊,那时展怀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这人可真是奇怪,一天一个主意。

霍柔风摇头,对展怀道:“我又不考科举,我读那么多的书做什么,而且我也认识字啊,我又不是不会看书。”

展怀很认真地说道:“小九,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家或许在京城比不上庆王府,但是到了福建,无论是庆王,还是彭城伯府,或者是郭咏赵旭那些人,全都不算什么,霍大娘子要在京城做生意这也就罢了,小九你不用啊,你到了福建,就不用再受人欺负。”

说到这里,他的耳朵又红了:“小九,我能保护你,我真的能。”

霍柔风更迷糊了,她把衣袖从展怀手里抽出来,腾出手来,摸摸展怀红彤彤的耳朵,好奇地说道:“咦,你的耳朵是热的,还有点烫。”

这下子,展怀的脸也烫起来了。..

好在这个时候,安海撩开车帘,把那只罗杰送的大食盒送了进来。

霍柔风的小手立刻离开展怀的耳朵,欢呼一声,对展怀道:“来来,开吃!”

安海却并没有放下车帘,他压低声音对霍柔风道:“九爷,苏公子在里面,好在他不认识小的,但是小的见过他。”

霍柔风既然要跟苏浅打交道,霍大娘子自是要让人查过苏浅,平时也没少让人留意庆王府的事,安海便是那个时候见过苏浅的,只是苏浅当然没有见过他。

霍柔风吃了一惊,她还以为除非是和她有约,否则苏浅永远也不会来这里呢。

苏浅那样的人,不是应该去苏杭街上,去**致点心的吗?

她问安海:“只有他自己吗?还有别人吗?”

安海道:“苏公子在包间里,您也知道这里只有两间包间的,小的进去时,刚好有个客人要进包间,没等伙计过来,便撩帘进去,他原是听说还有一间空的,便以为是西边那间,没想到撩开帘子才发现里面有人,小的就是那时看到里面坐着的苏公子的,于是便找伙计问了问......”

正文卷 第二零五章 身受

“你打听到什么了?”霍柔风问道。

她的注意力都在安海身上,并没有留意到,展怀正掀开小驴车的窗帘一角,悄悄向外张望。

展愉送给他的这驾小驴车,乍看和街上的驴车没有区别,可是自从上次霍柔风听说小驴车上还能藏下两个人以后,今天再次坐上这驾车,便发现这驾车的好处了,

驴车和骡车马车不同,没有车厢,只有个棚子,棚子外面有车帘,也能把里面的人给遮住。

可是展怀用的这驾驴车,车体很深,人坐在车棚里,脚下便是暗格,那个暗格能够并排躺下两个人,可是从外面看,却看不出与别的车有何不同。并且这驾车的车棚上有窗子,只是这窗子从外面是看不到的,和整个棚子一样,乍看上去就是整张油布,可是从里面掀开一角,便能看到车外的状况。

当然,这也只是霍柔风肉眼发现的,还有些什么暗藏的机关,展怀不说,她也看不出来。

展怀便是从那个暗藏的窗子里,看到老沧州门外的情况。

门外停着两顶轿子,但是一看就是街上拉脚的那种,轿夫一边啃着大饼一边聊天,看到有人从馆子里出来,还会大声招揽生意。

显然,这两顶轿子就是长年在这里拉脚的。

除此以外,便是远处那棵老杨树下停着的一驾马车了。

从展怀这个角度,看不到那驾马车的标志,也不知是哪个府里的,但是马车就是普普通通的那种,不是按品阶造的,就是寻常富户用的那种。

老沧州门前附近,也就只有这驾马车和展怀他们坐的小驴车了。

这也难怪,老沧州只是个装潢简陋的小饭馆,常来这里的也不像是能坐得上马车的人。

这时,展怀听到安海对霍柔风说道:“小的问过伙计,伙计说苏公子屋里有个客人,那位客人以前来过,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管事。”

不用说,安海能够从伙计口里打听到这种消息,肯定是用了银子的。

霍柔风并不吃惊,在杭州时,安海都能收买长房的婆子,来到京城更是有了他的用武之地,她对安海很满意,挥挥手,让安海出去。

展怀问道:“小九,和苏浅在一起的人,也可能就是庆王府的,你没听安海说,那人似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吗?”

霍柔风没有说话,她想起了一个人来。

黄显俊带着她第一次来老沧州时,她在马车上坐着,等待黄显俊从里面出来,那时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举手投足都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人。

而那个人,在此之前是和谢思成在另一间包房里的。

上一次谢思成在这里和一个这样的人见面,这一次苏浅也在这里,也同样和一个这样的人见面。

这两件事若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霍柔风还在沉思,展怀却已经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香气四溢的羊肠子吃了起来。

熟悉的羊膻味钻进霍柔风的鼻子,她这才缓过神来,也端出另一碗来,连吃了几口,对展怀道:“我想进去看看,一会儿你在车上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来。”

上次和谢思成在一起的那个人,只有她见过,安海没见过,展怀当然更没有见过。

张亭和张轩有可能那次也看见了,但是这两个小子因为出卖她,被她给嫌弃了,除了罚他们围着双井胡同跑了八圈儿以外,霍九爷已经三天没有搭理他们了,就把他们晾在那里,霍九爷去高升胡同找展怀就没有带上他们,带着展怀在京城里闲逛也没有带上他们。

虽然霍九爷身边没有他们,也有些不顺手,可是安海可比他们两个要能干多了,霍九爷倒也不觉什么。

但是现在,霍柔风倒有些想用他们了,若是张家兄弟在身边,哪里还用得着她亲自去看人呢。

展怀已经皱起眉头了,对霍柔风道:“苏浅就在里面,他说不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随从或许就在这附近,当中难免会有见过你的,你这样进去,一来会被他的人发现,二来若是你撞破了他在这里的隐密之事,你岂非很危险?”

霍柔风放下咬成两截的羊肠子,对展怀道:“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在外面的车上,我见过一个人,就和安海说的那人一样,一眼看去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是那种常在主子眼前走动的人。你猜那次是谁在这里和这人见面的吗?”

展怀不解,他没有想到霍柔风居然还曾在这里见过这样的人,他问道:“是和谁?”

霍柔风沉声道:“是和谢大哥。”

展怀当然知道霍柔风口中的谢大哥是谁,那是谢思成啊。..

姓谢的并不多,他也只见过谢思成一个。

可是他却也是第二次听到霍柔风口中说出谢大哥这三个字了。

谢思成虽然年纪比他要大,可是他展五公子也比霍柔风要大啊,

上次和谢思成在一起的那个人,只有她见过,安海没见过,展怀当然更没有见过。

张亭和张轩有可能那次也看见了,但是这两个小子因为出卖她,被她给嫌弃了,除了罚他们围着双井胡同跑了八圈儿以外,霍九爷已经三天没有搭理他们了,就把他们晾在那里,霍九爷去高升胡同找展怀就没有带上他们,带着展怀在京城里闲逛也没有带上他们。

虽然霍九爷身边没有他们,也有些不顺手,可是安海可比他们两个要能干多了,霍九爷倒也不觉什么。

但是现在,霍柔风倒有些想用他们了,若是张家兄弟在身边,哪里还用得着她亲自去看人呢。

展怀已经皱起眉头了,对霍柔风道:“苏浅就在里面,他说不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随从或许就在这附近,当中难免会有见过你的,你这样进去,一来会被他的人发现,二来若是你撞破了他在这里的隐密之事,你岂非很危险?”

霍柔风放下咬成两截的羊肠子,对展怀道:“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在外面的车上,我见过一个人,就和安海说的那人一样,一眼看去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是那种常在主子眼前走动的人。你猜那次是谁在这里和这人见面的吗?”

正文卷 第二零六章 神力

于是接下来,展怀和霍柔风两个人四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老沧州的大门口。

没过一会儿,霍柔风的眼睛就酸了,可她看到展怀依然聚睛会神,就问道:“你的眼睛不酸吗?”

展怀笑道:“小时候我学射箭的时候,以为盯着靶心就能射中,便就从早看到晚,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练的,这才多一会儿,比起那时候差远了。”

霍柔风来了兴趣,道:“我也会射箭,可是好久没有练了,要不我们切磋切磋?”

展怀没有想到霍柔风会射箭,可是他也没有多想,便道:“好啊,可惜我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常用的弓......你回府后见到花三娘,让她找两张弓合用的弓来,我用二石弓。”

霍柔风哈哈大笑,原来展怀有难办的事,也是让花三娘去啊,就像弓箭,朝廷原是严禁寻常百姓私藏兵器的,可是大户人家要养护卫,便就少不了私置兵器,但是这些兵器多是不入流的小作坊里打造的,远远不及军器局督制的那些。

但是军器局隶属于工部和内务府,材料和工钱下发时,少不得被层层盘剥,到了匠户手中便已去了十之六七。

因此,匠户们打制的兵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到了高宗年间,当时的闽国公趁着水师大捷,请皇帝颁下圣旨,特许展家在福建设武备局、船备局和火药局。

展家自己打造的兵器,料足火候也足,远远超出工部打造的。

早在杭州时,霍柔风便从张升平口中听说过展家能自己打造兵器的事,还知道展家每年都要从四川和北直隶购买铁石,因此,现在见展怀一副将就的样子,她不由失笑。

忽然又想起刚才展怀说的话,便问道:“咦,你真的能拉开二石弓吗?”

展怀挺挺胸脯:“去年我就能拉开二石弓了,有一次我还拉开我大哥的三石弓呢。”

霍柔风睁大了眼睛,三石弓啊,我的乖乖,那是神力啊。

展怀能拉开二石弓,她就已经很吃惊了,因为展怀只有十五岁,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已。

没想到闽国公世子展忱能拉开三石弓,她记得前世时,也只有镇国公是使三石弓的,没想到闽国公的后人之中也有此神力的。

“吹牛,你才多大,就能拉开三石弓了?”霍柔风雪白的手指划着脸蛋,做个羞羞的动作。

展怀的耳朵又红了:“我没有吹牛,小九,我是不会跟你吹牛的,我真的拉开过一次,后来想要再试一次,大哥和三哥不让我拉了,说我年纪还小,不易操之过急,否则会伤了身子,得不偿失,我这才没有再试,你若是不信,明天找张三石弓,我拉给你看。”

“我信了我信了”,霍柔风连忙摆手,这个道理她是懂得,展怀才多大的人,身体尚未完全长成,如果再拉一次三石弓,说不定真会伤了筋骨,“那就用你常使的二石弓吧。”

展怀心里又是一暖,小九虽然年纪小,可是懂事的时候就像个大姑娘。

他虽然正在说话,可是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老沧州的大门口,正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走了出来。

“小九,你快看,是不是这个人?”他问道。

霍柔风连忙看过去,只见一个人刚刚走下老沧州门口的台阶,他穿着铅灰色的绸面棉斗篷,露出的一截璐绸袍子,虽然穿着绫罗绸缎,可是缩着肩勾着背,有点经验的一眼就能看出,这人十有八、九是大户人家里当差的。

霍柔风使劲盯着这人看,越看越像上次那个人,她对展怀道:“像,很像。”

展怀点点头,对霍柔风道:“回去以后让耿氏兄弟把他的样貌画出来,你想办法让人根据画像去查查,看看他是在哪个府里当差的。”

看这人的穿戴,应该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京城虽然放眼望去都是当官的,可越是这样,就越是不难打听到消息,但凡是这样的人,少不得要时常出来代替主人家走动,要打听他们并不难。

霍柔风长长地舒了口气,正要放下窗帘,就看到老沧州的大门口又走出一个人来。

这一次,霍柔风一眼便认了出来:“苏浅!”..

展怀原本已经离开了窗帘,闻言再次掀开一角看了出去,从霍柔风的话里,他对庆王爷的这位伴读很感兴趣。

更何况,霍柔风在对他提到苏浅的时候,还曾特别加了一句:“眉清目秀,长得很好看。”

总之,霍九爷对一个人的认识,都是从脸开始,长得好看漂亮的就多认识认识,长的不好看不漂亮的,霍九爷懒得认识。

眼前的苏浅和展怀想像中的一般无二,中等身材,略显单薄,眉目间带着书卷气,即使此时面容平静,也让人感觉疏离。

这就是典型的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儿。

苏浅径直走向远处的那驾马车,展怀猜得没错,那驾马车果然是他的。

他是直接上车,并没有小厮随从,马车向前走了几步,便拐个弯不见了。

展怀对霍柔风道:“苏浅是一个人来的,以前他和你在这里见面,也是一个人吗?”

霍柔风点头:“对,他也是独自一个人,至少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就是不知道暗中还有没有人了。”

的确如此,就像现在也是这样,虽然都看到他是独自上了马车,远远望过去,也只有赶车的车把式,可是谁也不知道,庆王府有没有派了暗卫悄悄跟着他。

霍柔风道:“以前他在这里和我见面,那是得到庆王首肯的,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是悄悄来的,还是庆王知晓此事。”

说到这里,霍柔风有点没有精神,她道:“如果上次谢大哥在这里见面的那个人,和今天的确实是同一个人,那这个人定然是和太平会有关系,苏浅和太平会也有关系的吗?”

她想起在浙江和江苏时,沿途所见,就连水塘边洗衣裳的村妇也会搬出太平会来吓人,由此可见,在江南一带,太平会的势力有多大。

苏浅不就是浙江人吗?

正文卷 第二零七章 说书

展怀并不知道霍柔风在想些什么,见她没有什么精神,便以为她又在担心她的谢大哥。

于是他道:“我已经让人去诏狱打听了,想来今天或者明天就能有消息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太平会并非寻常帮会,锦衣卫既然要抓谢思成,定然是别有所图,不会让他吃苦头的。”

霍柔风道:“谢大哥那样的人,又怎会吃苦头,算了,我昨天说带你去四海茶楼听女说书的,咱们这就去吧,正好能去那里喝壶茶去去油腻。”

展怀见她不再提起谢思成,当然不会再问,两人坐着小驴车直接去了四海茶楼。

上午的时候,四海茶楼生意冷清,按理,白水仙是不会过来的,可是昨天霍柔风说过要来这里,安海便提前过来安排了,因此今天霍柔风和展怀到了四海茶楼时,不但有提前订好的雅间,而且刚刚坐下,白水仙就娉娉婷婷地走进来了。

平素里霍柔风和黄显俊、芦瑜他们来四海茶楼时,就是和其他客人一起坐在大厅里,这也是听书的乐趣之一,和所有人一起叫好,一起起哄。

可是安海一早就看出这次借住在高升胡同的杨公子应是有些来头的,又见他乔装改扮一副粗汉子的模样,便猜出他在京城是不想被人看到的,于是便破例订了雅间,让展怀和霍柔风安安静静地在里面听书,免得让人看了去。

展怀看到白水仙,便对霍柔风道:“这位就是你说过的女说书?”

霍柔风笑着点头,并没有向白水仙介绍展怀,而是问道:“最近学了新书了吗?”

毕道元写的新故事,隔三差五就送到白水仙手里,并非是霍家的人送过去,而是通过中间人,以较低的价格让白水仙买过去。

白水仙近期学的新书,当然不只有毕道元写的那样,可她混迹江湖多年,又去双井胡同说过书,早就看出霍九爷最喜欢听女皇帝和女将军的那些故事,她花钱买这些故事,也是瞅准了京城里很多大户人家的年轻女眷喜欢这个,这些女眷大多都是尚未出阁或者刚嫁一两年的,青春少艾,最喜欢外头少见的,尤其是这些传奇志异。

白水仙冲着霍柔风展颜一笑:“回九爷的话,奴家新学了好几个呢,九爷喜欢,那奴家就一一道来。”

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带了几分昆腔,煞是撩拨。

霍柔风睨了展怀一眼,笑着问道:“怎么样,你在你们那边没有见过女说书吧?”

展怀点头,对霍柔风道:“别说是女说书,就是男说书也不多,我娘和嫂子们有时闲了,便让丫头们拿着词话本子念给她们听。”

霍柔风哈哈大笑:“你看你看,你还说你们那里千好万好,怎么样吧,连说书的都没有。”

展怀忙道:“小九,若是你到我们那里去,我便从京城请几个说书的过去,你若是喜欢这位白大家,我也一并请过去。”

霍柔风噗的笑了出来,道:“你还是先给你娘请一位吧,我就不劳你挂心了。”

展怀心头一动,是啊,以前他怎么没有想到呢,他笑着对霍柔风道:“小九,你帮我找两位吧,男女都行,我们家没有那些酸儒们的臭规矩,我娘是四月里的生辰,我想送个说书的,给我娘做寿礼。”

霍柔风一听,拍拍胸口道:“好啊,包在我身上,只要说书的?要戏班子吗?”

展怀摇头:“我娘养着个戏班子,全都是坤角。”

霍柔风张大了嘴,勋贵之家养戏班子的并不少见,可那都是风|流的老爷们儿的事儿啊,怎么,这闽国公府反过来了?国公夫人养戏班子?

可是安海一早就看出这次借住在高升胡同的杨公子应是有些来头的,又见他乔装改扮一副粗汉子的模样,便猜出他在京城是不想被人看到的,于是便破例订了雅间,让展怀和霍柔风安安静静地在里面听书,免得让人看了去。

展怀看到白水仙,便对霍柔风道:“这位就是你说过的女说书?”

霍柔风笑着点头,并没有向白水仙介绍展怀,而是问道:“最近学了新书了吗?”

毕道元写的新故事,隔三差五就送到白水仙手里,并非是霍家的人送过去,而是通过中间人,以较低的价格让白水仙买过去。

白水仙近期学的新书,当然不只有毕道元写的那样,可她混迹江湖多年,又去双井胡同说过书,早就看出霍九爷最喜欢听女皇帝和女将军的那些故事,她花钱买这些故事,也是瞅准了京城里很多大户人家的年轻女眷喜欢这个,这些女眷大多都是尚未出阁或者刚嫁一两年的,青春少艾,最喜欢外头少见的,尤其是这些传奇志异。..

白水仙冲着霍柔风展颜一笑:“回九爷的话,奴家新学了好几个呢,九爷喜欢,那奴家就一一道来。”

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带了几分昆腔,煞是撩拨。

霍柔风睨了展怀一眼,笑着问道:“怎么样,你在你们那边没有见过女说书吧?”

展怀点头,对霍柔风道:“别说是女说书,就是男说书也不多,我娘和嫂子们有时闲了,便让丫头们拿着词话本子念给她们听。”

霍柔风哈哈大笑:“你看你看,你还说你们那里千好万好,怎么样吧,连说书的都没有。”

展怀忙道:“小九,若是你到我们那里去,我便从京城请几个说书的过去,你若是喜欢这位白大家,我也一并请过去。”

霍柔风噗的笑了出来,道:“你还是先给你娘请一位吧,我就不劳你挂心了。”

展怀心头一动,是啊,以前他怎么没有想到呢,他笑着对霍柔风道:“小九,你帮我找两位吧,男女都行,我们家没有那些酸儒们的臭规矩,我娘是四月里的生辰,我想送个说书的,给我娘做寿礼。”

霍柔风一听,拍拍胸口道:“好啊,包在我身上,只要说书的?要戏班子吗?”

展怀摇头:“我娘养着个戏班子,全都是坤角。”

霍柔风张大了嘴,勋贵之家养戏班子的并不少见,可那都是风|流的老爷们儿的事儿啊,怎么,这闽国公府反过来了?国公夫人养戏班子?

正文卷 第二零八章 慈宁

白水仙说的书是霍柔风派人故意卖给她的,若是普通说书先生也就罢了,可是白水仙不是普通人,霍柔风不能确定白水仙是否知道这些书和她有关系。

于是她抢在白水仙前面对展怀道:“他们用的书,有的是从师傅那里传下来的,要么就是街头巷尾流传的故事改编的,你在南边肯定不知道吧,北直隶最时兴的就是这女皇帝和女将军的故事。”

其实她是在夸张了,世人所谓的伦理纲常便是女卑男尊,虽然毕道元写的那些故事流传很广,但是也还不能和传统的话本子相比.

可是展怀一直都在福建,福建就连说书先生都少见,更不用说这些了。

若是这番话是出自白水仙之口,展怀或许并不相信,可这是霍柔风说出来的,展怀是不允许自己不相信的。

他信了。

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何在北直隶,民间会有流传这些故事呢。

展怀长到十五岁,还是第一次来到北方,他人生地不熟,遇到这种事,便认定是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

霍柔风忍不住再去看展怀,展怀抿着嘴,若有所思。

霍柔风发现展怀抿嘴的样子很有趣,是把两片嘴唇全都抿得只看到嘴角一点点,像是小孩子在赌气。

这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了一些,在军营里好不容易才磨练出的硬朗荡然无存,就这么一个抿嘴,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霍柔风低头,她不敢再去看展怀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笑了声来。

可是她不想

好在这个时候,白水仙一拍醒木,又继续讲了。

这一次,展怀的情绪果然平静下来,待到听到千斤锁那一段时,他转过脸来问霍柔风:“你喜欢听吗?”

霍柔风使劲点头:“喜欢,我最喜欢这一段了。”

展怀目光炯炯:“可是这是胡编的,假的,怎么可能会有千斤重的石锁呢,再说,那女将军只是女子,她又不是天生神力,怎能举起千斤锁。”

霍柔风当然知道这些是假的,这是毕道元编的,可是她爱听啊,她就喜欢听这千斤锁的故事,她一边听一边想像着,高夫人如天兵天将般的英姿,她就热血沸腾,就像她历历在目一样。

其实那时她只有两三岁,从始至终都被高夫人用一根丝绦绑在胸前,身上还裹着母亲赐给高夫人的那件护体软甲。

高夫人带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举什么千斤锁的。

可是霍柔风才不管,她喜欢。

她看到展怀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他还以为说书的唱戏的演绎的都是真事吗?

不过也难怪,福建没有说书的,再说展怀很小就被闽国公扔到军营里喂马了,可怜的孩子,那些公子哥儿们喜欢玩的东西,他全都不知道。

霍柔风正想打趣展怀几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展怀是不是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呢?..

这个故事前面的部分都是真的,因此展怀当时才会质问白水仙,可是后面的就是毕道元胡编的,展怀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了。

她疑虑地看着展怀,没有再说话。

白水仙不是普通人,她可不想当着白水仙多说什么。

听完说书,又去吃了午膳,展怀便让赶车的耿锁返回高升胡同。

他记得很清楚,霍柔风用了午膳就要睡午觉。

果然,还没有下车,霍柔风已经在小驴车里睡着了,嘴角亮晶晶的淌下一条银丝,展怀忍不住笑了。

小九,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他叫了安大娘过来,背着霍柔风进屋睡觉,自己则转身去了后罩房。

耿义还在后罩房里,见他来了,便指指其中一个瘦子,压低声音说道:“他今天吵着要见您,另一个虽然没说话,可看那眼神也是要熬不住了。”

展怀嗯了一声,对耿义道:“我不见他,先晾着他吧,明天再说。”

耿义点头,转身进去了。

展怀抬头看了看后院的那两棵光秃秃的香椿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而此时此刻,慈宁宫里,芳仪长公主正坐在那里呆呆出神。

良久,外面终于传来问安声,太后颂经出来了。

往常太后都会在上午颂经,可今天却在小佛堂里待了整整三个时辰,这让芳仪长公主很奇怪,但她虽然是太后宠爱的小女儿,没有太后准许,也不能走进小佛堂。

她是昨天递的牌子,今天一早便进宫了,却在这里也等了三个时辰。

太后走进来,看到芳仪长公主,也只是说了一句“来了”。

芳仪长公主拍拍胸口,笑着说道:“母后,我还没用午膳呢,一直都在等着您,瞧瞧,看到您出来啊,我就像看到菩萨显灵一样高兴呢。”

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啐道:“一张油嘴子,菩萨显灵的话也是能乱说的?”

芳仪长公主格格娇笑,上次扶住太后的手臂,太后在罗汉床上坐下,她便坐到下首的锦杌上。

太后抿了一口茶,问道:“你等了哀家三个时辰,是有事吧?”

芳仪长公主撒娇道:“母后,女儿没事就不能进宫陪您说说话了?我今天啊,还真就是没有事,就是来陪着您的。”

太后冷哼一声,道:“是驸马让你来的?”

芳仪长公主又笑,只是这笑声里少了方才的欢愉,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知道,展家不是省油的灯,你夹在中间很为难,可是总要有位公主下嫁给展家,不是你也要是别人,这就是命。”

芳仪长公主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垂首不语,太后又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告诉驸马,皇帝是知晓闽国公的伤势的,早在下面的文书送进内阁之前,皇帝便已经知晓了。”

芳仪长公主眉头一动,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后:“皇兄知晓?他是怎么知道的?”

在她的心目里,皇帝自从亲政以来,便没有理过朝政,即使他听说闽国公受伤的事,也应该是从郭咏赵旭他们那里知道的,而不可能会先于内阁知晓这个消息。

正文卷 第二零九章 可笑之人

太后冷笑:“芳仪,你可不要小看了你二皇兄,他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能,可是论起多疑,他不输于沈家任何一位列祖列宗。”

芳仪长公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探地问道:“国公爷受伤这等大事,早就惊动了闽浙鲁的大小官员,想来是他们把消息传到京城的吧。”

她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是有数的,那些地方官员何德何能,能把消息传到皇帝耳中?

即使是送进内阁,也要一层层的递送,更何况是圣前。

而皇帝却还先于内阁知道这个消息,具体是什么原因,可想而知。

看到芳仪长公主的脸色,太后捻着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悠悠地说道:“芳仪,比起你婆婆,你还差得远呢。”

太后又道:“你们的亲事虽是联姻,可是这么多年了,哀家也看出来,你们夫妻感情笃厚,哀家觉得这是好事。哀家活着时,你是长公主,若是哀家不在了,你便只是展家的媳妇,你明白吗?”

芳仪长公主面色苍白,她离开锦杌,在罗汉床前跪下,双手握住太后垂下的手,哽咽着说道:“母后,女儿不让您说这样的话,您不要说,您长命百岁。”

太后摇摇头:“什么长命百岁,那不过都是别人想讨哀家欢心才这样说的,哀家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你三哥又......哀家怕是快要去见先帝了。”

太后口中的三哥便是荣王。

自从荣王谋反之后,太后的头上又多了几许华发。

那是她的儿子,和皇帝、庆王一样,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母后......”芳仪长公主泪盈于睫,光滑的脸颊贴到太后的手背上。

太后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慈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皇帝是什么人,哀家和你都清楚,等到哀家去了,你以为他会对你如何,会对庆王如何?你能和展家联姻,倒也是歪打正招,以后也只有展家才是你的依靠,到头来这长公主的封号也不过就是个虚名而已。”

芳仪长公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哽咽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重又拍拍她的头,道:“回去吧,以后没事不要再进宫了,免得让皇帝知道了,又要猜忌闽国公了,你毕竟是展家的儿媳。”

芳仪长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慈宁宫的,直到坐到辇车上,她这才缓过神来。

她对跟在外面的大宫女道:“让郭玉龄进来。”..

辇车停下,原本坐在另一驾车里的郭玉龄撩帘进来。

芳仪长公主指指下首的小杌,道:“赐坐。”

郭玉龄从小就跟在芳仪长公主身边,眼下看到芳仪长公主无精打彩的样子,便知道方才在慈宁宫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道:“长公主,是不是荣王爷那里有什么事了?”

这几个月来,芳仪长公主私底下去过几次永济寺,每一次都是去给荣王祈福。

在郭玉龄看来,如今最能影响长公主情绪的,便是荣王的事了。

芳仪长公主摇摇在,脸上浮现出嘲弄的表情。

她冷笑:“本宫只是觉得可笑,不是可笑之事,而是可笑之人,玉龄,你猜本宫所说的可笑之人会是谁呢?”

郭玉龄心里一凛,长公主去的是慈宁宫,慈宁宫里也只有太后,难道长公主是说太后可笑吗?

郭玉龄垂首,不敢应声。

芳仪长公主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继续说道:“玉龄啊,本宫还记得小时候常常问起民间的事,你告诉本宫,你们老家有户人家,连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才生下儿子,可惜那儿子是个傻的,担心儿子娶不到好媳妇,那家子便把其中一个长得最漂亮也最贤惠的女儿,嫁给了一户人家的瘸儿子,只是因为那家除了这个儿子,还有个长相好又会管家理事的女儿,两家人都是担心儿子找不到好亲事,于是一拍即合,便换亲了,太后冷笑:“芳仪,你可不要小看了你二皇兄,他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能,可是论起多疑,他不输于沈家任何一位列祖列宗。”

芳仪长公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探地问道:“国公爷受伤这等大事,早就惊动了闽浙鲁的大小官员,想来是他们把消息传到京城的吧。”

她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是有数的,那些地方官员何德何能,能把消息传到皇帝耳中?

即使是送进内阁,也要一层层的递送,更何况是圣前。

而皇帝却还先于内阁知道这个消息,具体是什么原因,可想而知。

看到芳仪长公主的脸色,太后捻着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悠悠地说道:“芳仪,比起你婆婆,你还差得远呢。”

太后又道:“你们的亲事虽是联姻,可是这么多年了,哀家也看出来,你们夫妻感情笃厚,哀家觉得这是好事。哀家活着时,你是长公主,若是哀家不在了,你便只是展家的媳妇,你明白吗?”

芳仪长公主面色苍白,她离开锦杌,在罗汉床前跪下,双手握住太后垂下的手,哽咽着说道:“母后,女儿不让您说这样的话,您不要说,您长命百岁。”

太后摇摇头:“什么长命百岁,那不过都是别人想讨哀家欢心才这样说的,哀家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你三哥又......哀家怕是快要去见先帝了。”

太后口中的三哥便是荣王。

自从荣王谋反之后,太后的头上又多了几许华发。

那是她的儿子,和皇帝、庆王一样,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母后......”芳仪长公主泪盈于睫,光滑的脸颊贴到太后的手背上。

太后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慈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皇帝是什么人,哀家和你都清楚,等到哀家去了,你以为他会对你如何,会对庆王如何?你能和展家联姻,倒也是歪打正招,以后也只有展家才是你的依靠,到头来这长公主

正文卷 第二一零章 长公主

待到芳仪长公主由内侍虚扶着走进长公主府时,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戚色。新补的妆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反倒多显了几分颜色。

与脸上的神情不同的是,换下按品大妆的头面,芳仪长公主坐在玫瑰椅上,连喝了两杯茶,烦乱的思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郭玉龄:“日子还是要过,不是吗?”

郭玉龄垂首不语,芳仪长公主自嘲地笑笑,问道:“驸马来过吗?”

展家在京城的宅子和长公主府隔了两条街,坐着轿子过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展愉和芳仪长公主刚刚大婚的那几年,两人分府而居,而到了最近一两年,展愉十天里便有七八天是住在长公主府的。

郭玉龄叫进一名小内侍,内侍道:“回禀长公主,今天驸马还没有来过。”

芳仪长公主心头一沉,昨天展愉与她用过晚膳,但回去了,今天她要进宫,还以为展愉会在公主府等她的消息。

见状,郭玉龄冲那小内侍使个眼色,内侍出去,过了约末半盏茶的功夫,内侍便进来,对郭玉龄道:“郭姑姑,国公府的人来了,驸马爷没在府里,那边的人说天一亮驸马爷就出府了,一直没有回来。”

郭玉龄挥挥手,小内侍转身出去,郭玉龄便笑着对芳仪长公主道:“想来驸马爷是去看望五公子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驸马没在府里,远比在府里却不来看望长公主要好些。

要知道驸马虽无姬妾,可若是想给哪个美婢开脸,长公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总不能不顾身份冲到国公府为难一个丫鬟吧。

再说,长公主下嫁多年,也未能给展家开枝散叶,即使是金枝玉叶,也不能让驸马无后。

芳仪长公主问道:“玉龄,本宫是不是也该见见五公子?说起来本宫还从未见过这位小叔呢,听说他是婆婆年近四旬才生下的,最是宝贝,驸马和本宫刚成亲时,有一次内造局送来几样小玩艺,其中有一套会打拳的铜罗汉,驸马便找本宫要了去,说是要送给五弟。”

说到这里,芳仪长公主在心底叹息,后来过了很久,有一次她偶然发现那套铜罗汉还在国公府,便问展愉为何还没有送到福建。..

她还记得当时展愉眼中的无奈和惆怅,那一刻她明白了,展愉是怕被人知道,误以为他往福建传递消息,才没有送吧。

不过是套小孩子的玩艺,展愉就处处小心,尚了公主,在别人眼里是大富大贵,可对于展愉而言,或许就如同上了枷锁。

她没有劝慰展愉,而是拿了那套铜罗汉,叫来长公主府的长史史原,让他派人正大光明地把这套铜罗汉送往福建。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明显感觉到展愉落到她身上的眼神多了几丝温柔。

想到这里,芳仪长公主的脸上浮上一片潮红,她喜欢展愉,从很小时就喜欢他。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世子展忱身上,展忱少年英发,光彩照人,初到京城就成了各家心目中的佳婿人选。可是那时的展忱已经成亲,因此这些人家也只是遗憾而已,却没有人去注意站在展忱身边的展愉。

可是她却记住了展愉,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她的猫儿跑了,找到时已经受伤,可腿上被人包扎得整整齐齐,内侍告诉她,这只猫儿受伤了,是闽国公二公子救下,还亲手给猫包扎治伤。

后来,先帝遗憾展忱已经成亲,便想要选位公主下嫁给国公府的次子展愉。

因是次子,太后便决定让已故淑妃所出的芳慧公主下嫁,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她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站在兄长星光后面的清秀少年。

而芳慧的生母淑妃活着的时候素来和母后不对眼,因此母后也不喜欢芳慧。而没有生母照拂的芳慧,在宫里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除了一个封号,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让展愉尚了芳慧,恐怕更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了吧,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次子,尚了一位被皇后嫌弃的公主,芳仪也不知是怎么了,她便心疼起展愉来了。

她鼓足勇气,跑去求见父皇,她自己求来了与展愉的这门亲事。

母后虽然不高兴,可是父皇却很满意,他认为只有让嫡出的公主下嫁,才能彰显皇室对展家的重视。

那年她还很小,原以为及笄后便能成亲,可是没想到不久父皇便殡天了。

三年后,她的孝期满了,可倭寇进犯,展愉上船打仗去了,这一去便又是三年,后来,展愉亲自递了折子,说是四弟过世,求圣上将婚期推迟一年。

那时她还曾为展愉的手足情深而落泪,直到他们成亲之后,她才知道,这桩亲事对于展家而言,竟然如同一场浩劫。

这时郭玉龄道:“长公主,五公子既然是悄悄进京,定然不想让人知道,再说驸马也并没有告诉您,五公子住在哪里,若是驸马想要让五公子来见您,也就不会瞒着您了。”

也就是说,展愉压根儿没想让展怀来见她这个嫂嫂。

芳仪长公主放下手里的茶杯,对郭玉龄道:“算了,不去管这些了,既然驸马让我进宫一趟,他定然还会过来问我,我们就只管等着吧。对了,这几日又有些什么人来送拜帖吗?”

就要进腊月了,眼看便到了年根底下,送拜帖的也多了起来,每年的正月里,长公主府都要举办赏梅会,这会儿送拜帖的,无非就是想在长公主面前报个道,免得长公主府的人忘了她们,能够收到赏梅会的请帖,那是件有面子的事。

郭玉龄见长公主不再去问驸马的事,便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收到七八筐呢,奴婢还没有整理呢。”

芳仪长公主来了兴趣,道:“那就让他们给搬进来,在这里整理吧,本宫也看看有没有能叫得上名字的。”

郭玉龄吩咐下去,没过片刻,便有内侍抬着几筐拜帖鱼贯而入.

郭玉龄一边和丫鬟们清理拜帖,一边把上面的名字念出来。

正文卷 第二一一章 拜帖

郭玉龄按照拜帖,一个个念出来,芳仪长公主靠在迎枕上,听到熟悉的名字,便不去管,郭玉龄自是会按照往年的惯例处置妥当;听到陌生的名字,她便会问上一两句。

“正二品,状元及第,翰林院掌院学士霍江嫡长女霍思谨。”

这个名字说出来时,芳仪长公主眉头微动,问道:“就是曾经在永济寺做过佛果的那位霍小姐吗?”

郭玉龄道:“长公主好记性,就是这位霍小姐,太后在永济寺时还曾经召见过她。”

说到这里,郭玉龄顿了顿,提醒道:“那次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去永济寺教僧人做佛果了,长公主您看......”

那天在永济寺里的事,外人并未得知,还以为霍思谨能得太后召见,是入了太后法眼。

可是对于郭玉龄这种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女官而言,这些事就是一目了然的。

若是那位霍小姐真是得到太后青睐,接下来就不会连宫门都没有踏入一步了。

想来那次的召见,霍思谨非但没有让太后刮目相看,反而惹了太后的嫌弃。

芳仪长公主嗯了一声,道:“也是个会钻营的,可惜用错了地方。”

是啊,谁若是把太后当成寻常大户人家的老太太,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芳仪长公主笑道:“若是她到本宫面前显露才艺,本宫或许还能心血来潮,赏她几分颜面,可她偏偏好高鹜远,呵呵,本宫可不记得这十来年里,太后抬举过哪位闺秀。”

郭玉龄见长公主的情绪终于好些了,便凑趣道:“您可又小看她了,您瞧瞧,这不是把拜帖给您送到府上来了?”

芳仪长公主想了想,道:“只有她的,有没有霍沅的?”

郭玉龄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霍沅怕是不敢往您面前凑了吧?”

芳仪长公主也笑了,去年的赏梅会上,庆王往湖对面那么一站,几个闺秀便伸着脖子望过去,看到她过来,其余几个便假装看花的看花,赏景的赏景,只有那个霍沅,看人看得出神,居然没有留意到长公主就站在她身后。

待到霍沅发现时,闺秀们都已经在低头偷笑了。

“那今年把霍沅请过来吧,连同她这个侄女”,芳仪长公主懒洋洋地说道,“霍沅也不小了,听说还没有定亲,本宫想给她做媒了。”

郭玉龄一怔,长公主摆明不喜欢霍家的这两个女眷,为何不但要给她们送请帖,还要给霍沅做媒?

但是她随即便了然,或许长公主是想让霍沅早点定亲,免得传出风言风语,影响了庆王爷。

郭玉龄没敢再问,把霍家的帖子和另外几份单独放到了一起。

展愉却是直到傍晚时分才来到长公主府,府里正在摆饭,见他来了,芳仪长公主笑盈盈地拉他坐下,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

两人用过晚膳,芳仪长公主便把皇帝先于内阁知道闽国公受伤的事情告诉了展愉。

至于太后说的另外那番话,她只字未提。

展愉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他道:“多谢长公主了。”

芳仪长公主的心里便又是一酸,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夫妻是什么样的,但她想至少不会像她和展愉这样客气吧。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相见如宾?

她竟一时不知再和展愉说些什么才好。

索性便把郭玉龄的话抛到了脑后,问起了展怀的事情:“五叔的住处可还妥当?本宫在城外有两处宅子,看管宅子的都是可靠之人,要不让五叔住过去吧?”

展愉再次谢过,道:“劳烦长公主挂心,他住得倒也稳妥,是我让人赁的宅子,独门独院,出入方便,若是此时搬出去,一来房东不答应,二来也惹人注目,就让他先住在那里吧,若是这里不方便了,到时还要烦劳长公主了。”

他只说是赁的宅子,并没有提到霍家。

芳仪长公主没有起疑,她笑着说道:“你啊也真是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就和我说一声,又不是没有宅子,哪里还用在外面赁房子啊,那些房子谁知道住得舒不舒服,五叔才多大的人,可不能委屈了他。”

展愉微笑:“他今年大败倭人,立下战功,长公主不用再把他当成孩子了,再说他也十五岁了,已经束发。”

“只是束发而已,又没有及冠,在兄嫂眼里,他还就是个孩子”,芳仪长公主说道,叫来身边的内侍,道,“你让厨房明天做几道福建口味的菜式和点心。”

内侍下去传话,芳仪长公主轻轻握住展愉的手,道:“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五叔吧,说起来我这个当嫂嫂的,还没有见过他呢。”

展愉眉头微动,他没有想到长公主居然想见展怀,他忙道:“那倒不用了,五弟是悄悄进京的,长公主此时见他,有些不妥,惟恐落入有心之人耳中,还是等到下一次,他正大光明进京时,再让他来府里拜见长公主吧。”

虽然想到展愉可能会拒绝,可是当这番话千真万确从展愉口中说出来时,芳仪长公主还是有些难过。

她和他,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山。

她又想起今天在慈宁宫里,太后对她说的那番话来,不由苦笑。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母后生下四位皇兄后,多生出来的那个女儿;丈夫联姻之后,身边多出来的那个妻子。

对于展家而言,她当然更是个多余的人。

她是展家多余的那个儿媳。

她握住展愉的手抓得更紧,忽然问道:“我听说驸马在国公府里身边也没有贴心的人服侍,不如由我在府里挑两个,给你送过去吧。”

展愉的眼中依旧没有半点波澜,他微笑道:“多谢长公主美意,我平时也没有事做,在府里也就是读书练字,阿炳和阿灯都是从小跟着我的,我用惯了,让他们服侍便好。”..

阿炳和阿灯是跟着展愉从福建过来的,长公主打听过,展家儿子身边都有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这两个便是自幼跟在展愉身边的人。

正文卷 第二一二章 搜查

烛光下,展愉一如当年的清秀温润,只是多了男人的成熟。

芳仪长公主痴痴地看着他,许久,终于别过头去......

而此时的霍柔风,正在和两个小丫头镶翠和嵌碧玩游戏,这是京城里刚刚时兴的。用略硬的桑皮纸折成,刚好可以放进四根手指,代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对应着两个令,翻到的人就要完成上面的命令。

小丫头们要哄着九爷玩儿,自是不能写上诸如学狗叫之类的,都是些无伤大雅又能让九爷开心。

就像现在,霍柔风翻到了喝水令,她笑嘻嘻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镶翠便翻到唱歌,于是唱了一首乡下的小曲。

霍柔风很开心,觉得三个人玩不过瘾,又叫上小叶,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采芹原想过来催促霍柔风睡觉,见她们玩得开心,便没有再催,坐在一旁绣着一方帕子。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九爷九爷,前院的小五子过来了,说是张头儿有急事要见您。”

现在已是掌灯时分,后院里都是女眷,张升平他们不能进来。

霍柔风蹙眉,张升平办事沉稳,如果不是有大事,他是不会这么晚还来见自己的。

她从炕上溜下来,镶翠和嵌碧连忙给她穿上鞋子,采芹不容分说拿了件皮斗篷把霍柔风裹了起来,道:“奴婢陪您过去。”

霍柔风知道采芹不放心,没有拒绝,主仆两个朝前院过去。

刚刚走过女墙,就看到张升平了,旁边有间值夜婆子们歇脚的小屋子,三人进了屋,见里面倒也暖和,霍柔风刚刚坐下,张升平便道:“九爷,这会儿外面正在抓人,说是在抓荣王派来的细作,挨家挨户查户籍。高升胡同那边......”

虽然霍柔风没有告诉张升平,但他是护卫,高升胡同的人到府里领被褥用具,霍柔风并没有藏着掖着,她身边的人都知道九爷有朋友住到了高升胡同。..

九爷的这位朋友,若是正大光明地住在那里,九爷也就不用每次只带安海一个人了,因此听说外面正在挨家挨户查户籍,张升平便想到了高升胡同里的人。

霍柔风闻言一怔,荣王的细作?这个名头好大,好吓人啊。

她问张升平:“衙门里的人怎么查户籍,我们府上这么多人,难道都要叫出去核对名字吗?冲撞了女眷怎么办?”

自从她有了那个从七品的官身,霍家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哪能想查就查?

张升平道:“九爷,像我们府上这样的人家,衙门的人是不会细查的,顶多是叫管事的出去叮嘱一番,让小心门户严防盗贼,他们要查的就是那些普通人家和各家空置的宅子。”

霍柔风心里硌登一下,高升胡同的宅子......

她对张升平道:“你快让人去一趟高升胡同,告诉安老爹,从外头把大门上锁,无论是谁敲门都不要开,假装里面没有人住。”

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不能让人发现展怀,什么荣王的细作,若是被查到闽国公府的儿子悄悄来到京城,恐怕在很多人眼里,这比荣王细作还要可怕。

张升平不敢怠慢,亲自去了高升胡同,此时已经消禁,街上比平时多了许多人,有顺天府的人,还有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七拐八拐地钻小胡同,因此,待到他到了高升胡同时,还是晚了一步。

高升胡同灯火通明,二三十盏写有顺天府字样的气死风灯把整条胡同照得如同白昼。

张升平不能靠近,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满脸赔笑的安海。

安家是霍家的人,他们在霍家有卖身契,张升平默默盼望衙门的人看到是官宦人家的宅子,能够网开一面。

可是他想错了,这时一队锦衣卫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把推开门口的安海和安老爹,闯进了院子。

张升平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人不是来查户籍的,他们是直接找过来的。

也不知道宅子里暂居的是九爷哪位朋友,这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来。

在无锡时那位古怪的杨公子!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胡同里面。

这时,宅子里响起年轻女子的尖叫声,也不知道是安海的媳妇还是弟媳,他想了想,飞快地向胡同里奔去。

站在大门外的都是顺天府的人,看到忽然跑来一个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张升平连忙作揖:“官爷,小的是霍家的,刚才去给杂货铺子里送酒钱,听到有动静便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海和安老爷都被拦在门外,听到里面女子的叫声,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张升平忽然来了,安海忙对顺天府的人说道:“没错没错,这是张管事,这几天也住在这里。”

张升平连忙从身上掏出一枚牌子,这是霍府的牌子,掌灯后要出入府门,必须要有这么一枚牌子。

正在这时,宅子里女人的哭叫声更加响亮,安海嘶声说道:“小的虽是当下人的,可是家里的婆娘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奴婢,让小的们进去看看,断不会防碍官爷们办差。”

顺天府的人听到里面的哭叫声,心里也在发慌,锦衣卫不是进去搜人吗?怎么还冲撞了女子?

有几个顺天府的公差已经伸头探脑往院子里张望了。

领头的越发不耐烦,对安海和张升平道:“你们进去吧,不要防碍锦衣卫办事,那可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别说是你们,就是你家主子也惹不起。”

张升平和安海连连道谢,安海趁人不备,悄悄将一锭银子塞进领头的衣袖里。

两人没有怠慢,快步进了院子,刚刚走过影壁,就看到安大娘带着两个儿媳,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往二进院子去的月亮门处,哭声震天,安大娘边哭边说:“这是遭得几辈子的孽啊,老婆子三贞九烈的儿媳妇被人冲撞了,不活了,不能活了!”

正文卷 第二一三章 耿氏兄弟

张升平不由看看身边的安海,我记得你娶的媳妇就是府里一个二三等的丫鬟啊,怎么看你老娘这阵式,你们老安家的媳妇倒像是千金小姐似的,被外男冲撞了就要寻死觅活。

安海满头黑线,连忙跑过去,又是劝老娘又是向锦衣卫的人作揖打千儿,连说得罪。就这么片刻之间,锦衣卫的人已经进了二进院子。

张升平给安海使个眼色,安海扶起老娘,带着媳妇和弟媳便往外面走,一旦里面的人没有逃走,被锦衣卫的人捉住,他们也好趁乱溜走......去给九爷报信,让九爷早作安排,免得被连累。

可是锦衣卫的人很快便从二进院子里出来,为首的人走到安海和张升平面前,沉声问道:“这个院子平时是谁在里面住?你们不是在这里看宅子的吗?怎么还住进正房里了?”

安海明白了,住在这里的那位杨公子和他的随从想来已经逃走了,可是这屋子里一看就是住着人的,所以锦衣卫才会过来质问他们。

他忙道:“我们家九爷偶尔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今天九爷便来过,还曾经在此小憩。”

那人冷笑:“这么一座空宅子,你们九爷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安海忙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九爷被家里管得紧,又要读书又要写字的,心里烦闷了,便来这里躲着,这儿离双井胡同不远,若是大娘子要找九爷,府里的人也能趁早叫九爷回去。”

那人显然知道霍家的情况,一双鹰凖般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升平和安海,又问:“霍九有没有带过朋友过来?”

安海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朋友倒是没有......”

张升平连忙接上话茬儿,道:“怎么没有,那天不是还和常去福王府的那位黄爷来过吗?”

......

正在这时,几名锦衣卫押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张升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人他是见过的,就在无锡!

他们是杨公子身边的人。

其中一名锦衣卫对先前的那人说道:“邹大人,这两人是在后罩房里找到的。”

邹子路看看耿氏兄弟

张升平不由看看身边的安海,我记得你娶的媳妇就是府里一个二三等的丫鬟啊,怎么看你老娘这阵式,你们老安家的媳妇倒像是千金小姐似的,被外男冲撞了就要寻死觅活。

安海满头黑线,连忙跑过去,又是劝老娘又是向锦衣卫的人作揖打千儿,连说得罪。就这么片刻之间,锦衣卫的人已经进了二进院子。

张升平给安海使个眼色,安海扶起老娘,带着媳妇和弟媳便往外面走,一旦里面的人没有逃走,被锦衣卫的人捉住,他们也好趁乱溜走......去给九爷报信,让九爷早作安排,免得被连累。

可是锦衣卫的人很快便从二进院子里出来,为首的人走到安海和张升平面前,沉声问道:“这个院子平时是谁在里面住?你们不是在这里看宅子的吗?怎么还住进正房里了?”

安海明白了,住在这里的那位杨公子和他的随从想来已经逃走了,可是这屋子里一看就是住着人的,所以锦衣卫才会过来质问他们。

他忙道:“我们家九爷偶尔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今天九爷便来过,还曾经在此小憩。”

那人冷笑:“这么一座空宅子,你们九爷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安海忙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九爷被家里管得紧,又要读书又要写字的,心里烦闷了,便来这里躲着,这儿离双井胡同不远,若是大娘子要找九爷,府里的人也能趁早叫九爷回去。”

那人显然知道霍家的情况,一双鹰凖般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升平和安海,又问:“霍九有没有带过朋友过来?”

安海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朋友倒是没有......”

张升平连忙接上话茬儿,道:“怎么没有,那天不是还和常去福王府的那位黄爷来过吗?”

......

正在这时,几名锦衣卫押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张升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人他是见过的,就在无锡!

他们是杨公子身边的人。

其中一名锦衣卫对先前的那人说道:“邹大人,这两人是在后罩房里找到的。”

邹子路看看耿氏兄弟

张升平不由看看身边的安海,我记得你娶的媳妇就是府里一个二三等的丫鬟啊,怎么看你老娘这阵式,你们老安家的媳妇倒像是千金小姐似的,被外男冲撞了就要寻死觅活。

安海满头黑线,连忙跑过去,又是劝老娘又是向锦衣卫的人作揖打千儿,连说得罪。就这么片刻之间,锦衣卫的人已经进了二进院子。..

张升平给安海使个眼色,安海扶起老娘,带着媳妇和弟媳便往外面走,一旦里面的人没有逃走,被锦衣卫的人捉住,他们也好趁乱溜走......去给九爷报信,让九爷早作安排,免得被连累。

可是锦衣卫的人很快便从二进院子里出来,为首的人走到安海和张升平面前,沉声问道:“这个院子平时是谁在里面住?你们不是在这里看宅子的吗?怎么还住进正房里了?”

安海明白了,住在这里的那位杨公子和他的随从想来已经逃走了,可是这屋子里一看就是住着人的,所以锦衣卫才会过来质问他们。

他忙道:“我们家九爷偶尔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今天九爷便来过,还曾经在此小憩。”

那人冷笑:“这么一座空宅子,你们九爷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安海忙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九爷被家里管得紧,又要读书又要写字的,心里烦闷了,便来这里躲着,这儿离双井胡同不远,若是大娘子要找九爷,府里的人也能趁早叫九爷回去。”

那人显然知道霍家的情况,一双鹰凖般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升平和安海,又问:“霍九有没有带过朋友过来?”

安海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朋友倒是没有......”

张升平连忙接上话茬儿,道:“怎么没有,那天不是还和常去福王府的那位黄爷来过吗?”

......

正文卷 第二一四章 凉薄

昨晚驸马宿在长公主府,而且夜里还要过水,于是今天早上直到日上三竿,长公主屋里屋外还是一片安静,丫鬟们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动静,打扰到长公主。

展愉却是天刚亮就起床了,每天早上他都要练武,来到京城多年也没有中断过。

长公主府没有演武厅,他在屋后的空地上练了一套刀法,寒冬腊月,大汗淋漓。

阿灯递过帕子,他擦了一把,道:“长公主传早膳了吗?”

阿灯道:“厨房都还准备着,没有传膳。”

展愉唔了一声,便往前面走去,阿灯快走几步追上,压低声音说道:“长公主屋里的粗使丫头黄桃刚才来递话,说是史长史打发前院的婆子来问您可否起身了,郭女官让人把那婆子打发走了,兴许是不想打扰到长公主。”

展愉顿住脚步,道:“先去外院吧。”

史原是个很沉稳的人,他既然让人来问,那定然是有事情非来不可。

展愉没有想到,来见他的人居然是传说中的霍九。

霍九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个头也比同龄少年几乎矮了半头,白白胖胖,眉清目秀,五官精致,一眼看去,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

但是看到霍九,展愉的心里便硌登一声。

展怀就是住在霍九的宅子里。

霍九没有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展二爷,令弟有危险。”

霍九没有称呼展愉为展驸马,而是直呼展二爷,这让展愉感觉很舒服,落到霍九身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诚。

但是霍九随即说出的这句话,却令展愉坐直了身子,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霍九便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展愉默然。

霍九迟疑地看着他,展愉竟然没有问过,这三天里展怀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更没有仔细询问展怀现在如何。

这让霍九很不舒服,展愉不担心弟弟吗?若换做是她,霍大娘子此时已经调动了所有力量要营救她了。

可展愉除了沉默,竟然连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半丝波澜。

要么这个人太有城府,要么就是兄弟情薄。

霍九直勾勾地瞪着展愉,她一个小孩,天没亮就来找他,又在寒门里站了一个多时辰,他是展怀的亲哥哥,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展愉一抬头,就对上霍九凌厉的眼神,他道:“多谢霍公子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舍弟的事,劳烦霍公子了。我今天会让人去诏狱把令仆要出来。”

霍九蓦然起身,冷笑道:“展二爷不担心令弟吗?”

展愉沉默,良久才道:“展家的人不是孬种,他能逃过昨晚一劫,也能平平安安从宅子里出来。”

霍九冷哼一声,再不说什么,拂袖离去。

看着霍九的背影,展愉苦笑,老五的这个小朋友,气性倒是挺大。

霍柔风出了长公主府,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为展怀不值,她想了想,便对张亭道:“去树人书院。”

天色还早,霍柔风轻而易举就在书院外面拦下了来上学的黄显俊和芦瑜。

两人二话不说,便钻进霍家的马车。..

黄显俊问道:“霍九,怎么了?”

霍柔风道:“昨天锦衣卫在我的一处宅子里,抓了我的人,有上次跟咱们去听戏的安海,还有张亭张轩的伯父,他们要么是我的管事,要么是我的护卫,眼下都被抓了。”

黄显俊吓了一跳,今天还听人说起昨晚锦衣卫搜查荣王探子的事,怎么抓荣王的人,却抓了霍九的人?

霍柔风便把昨天邹子路从高升胡同带走四个人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绝口未提耿氏兄弟的来历。

芦瑜在一旁插嘴:“霍九,你行啊,你竟然在高升胡同有宅子,我娘还想在那儿买处宅子,转手卖给刚进京的那些三四品的官员呢。”

霍柔风瞪他一眼:“等这事过去,把那宅子五千两卖给你娘。我不想要了。”

芦瑜抓头:“你太黑了,那边都是一进两进的小宅子,你要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黄显俊一把将芦瑜推到一边,芦瑜顺手拿起矮几上的栗子糕吃了起来,就像他没吃早饭似的。

黄显俊对霍柔风道:“霍九,别理芦瑜这个铁公鸡,你说要兄弟们怎么帮你,是到诏狱捞人吗?”

霍柔风摇摇头,展愉虽然不是薄情寡义不顾弟弟安危,可是却也不像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他既然说要把霍家的人要出来,那就一定会去。

她道:“就像芦大说的,我那高升胡同的宅子原本旺得很,一转手就能成倍赚,可被锦衣卫这么一闹,怕是卖不出去了,眼下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还在宅子附近盯着,你们若是有胆子,就跟我过去玩,咱们叫几个唱戏的玩个痛快,也免得锦衣卫真把我那里当成荣王细作的地头。”

她的话音刚落,芦瑜一边吃着栗子糕,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请戏子要提前打招呼,这会儿去请一准儿狮子大开口,要个高价。”

黄显俊瞪他一眼,骂道:“铁公鸡,你一会儿不提钱你会饿死吗?”

芦瑜翻个白眼,又从碟子里拈出一块枣泥糕。

黄显俊冲着霍柔风一拍胸脯:“不就是请戏子吗?交给我吧,我这就让人到镇国将军府借几个人过来。”

镇国将军最喜这些,家里养了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小坤角儿。

他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对跟着车跑的随从道:“去镇国将军府借几个小戏子,就说是我请客临时借用一下,明儿就还回去。”

随从应声走了,黄显俊转身对霍柔风道:“霍九,这两天我就在找你,打发人去你家,门口的人都说你一早就出门了,你去哪儿玩了?”

霍柔风这才知道黄显俊找过她,她道:“我姐让我去铺子里转转而已,你找我什么事?有好事吗?”

黄显俊得意洋洋:“将军让我带着你去府上品茶,你说,这不是好事吗?”

霍柔风哈哈一笑,她早就猜到会是这样,镇国将军要养戏子,养小妾,养外室,还要拿银子打点福王府的那些人,他缺钱,很缺钱。

正文卷 第二一五章 易钗

高升胡同外面果然有人盯梢,好在大门上并没有贴上封条,张亭一敲门,安老爹就过来开门了。

霍柔风让人去订了酒席,又嫌这里服侍的人太少,打发安大娘去双井胡同叫过来了十几个丫鬟小厮,黄显俊则派人去叫了李烨过来,李烨听说霍九出了酒席,黄显俊请了戏子,担心别人会当他和芦瑜一样蹭吃蹭喝,索性从天桥叫来一个耍猴的,老头带着五六只猴子,还没进胡同,就引来一堆围观看热闹的。

待到黄家的人把小戏子和琴师领过来,高升胡同就更加热闹起来。

霍家的、黄家的马车全都停在胡同口,连同酒楼里送菜的、霍家和黄家的小厮们出出进进,没过一会儿,便有人拉住霍家的一个小厮问道:“你们家这是在干什么?”

小厮笑道:“没干啥,我家九爷过来听戏找乐子呢。看您也不是住在这里的,难怪不知道,我家九爷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热闹热闹。”

那人便不再多问,转身走了。

小厮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回去找张亭报信去了。

高升胡同从早上到傍晚,热闹了整整一天,若不是黄家和芦家的人找过来,这四个活宝还要继续闹腾下去。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时,街上已经宵禁,睡到半夜,采芹进来推醒她,低声说道:“安老爹和安大娘来了,说他们仔细去看过,杨公子和那两个人都不在了,他们还去停放小驴车的客栈里问过,说是下午时有人来把那辆小驴车赶走了。”

霍柔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起来,霍柔风围着被子坐在炕上,回想起昨晚的事,拍拍脑袋,展怀这个家伙,会去哪里呢?

她吩咐下去,若是门口有人找她,不论是谁,一定要告诉她,免得像黄家的人来时那样,只一句九爷出去了就给打发了。

她早就发现了,京城里的这些当门子的,远远比不上杭州的,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大爷似的。

她觉得吧,无论展怀去了哪里,一定会想方设法来给她送信的。

好在展愉真的像霍柔风想的那样说话算数,到了傍晚时分,张升平和安海便带着耿氏兄弟回到了双井胡同。

霍柔风打量着他们四个人,四人都有伤,她忙让人请了小韩大夫过来,好在都只是皮外伤,且都伤得不重。

张升平告诉霍柔风,锦衣卫并没有把他们关进诏狱,而是直接进了顺天府的大牢,从前天到今天,一直在分开审他们,直到下午的时候,才忽然把他们放了。

霍柔风知道这是展愉起到的作用,她让张升平和安海回去休息,她对耿氏兄弟道:“展怀已经离开高升胡同了,那两个人也不见了,你们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耿氏兄弟原本就对霍柔风没有怀疑,他们想了想,道:“早前我们和阿有分开的时候,是让阿有到京城后直接去国公府的,二爷平时经常住在国公府,他见到阿有,会告诉他五爷住在哪里。不论住哪儿,五爷都不会瞒着二爷。”

听到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霍柔风心里便又不舒服起来。

展怀是不会瞒着展愉的,他是非常信任自己的二哥吧,可展愉呢?有没有还把展怀放在心上?

霍柔风问他们:“你们离开我这里,是不是也要去国公府?”

二人点头,耿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霍九爷,我们是在锦衣卫面前露过相的,恐怕还要打扰贵府两日,不能说去就去。”

霍柔风原本也没打算让他们立刻就走,万一锦衣卫再来霍家查这两个人,她到哪儿把他们揪出来啊。

她道:“无妨,你们先在这里放心住着,我明天派人到国公府去问问。”

她几乎快要忘记,闽国公在京城是有府邸的,这座宅子还是前世时母亲赐给展家的。

隔了一百多年,展家又一直留在福建,她便把这处宅子给忘记了,耿氏兄弟这么一说,她才记起在京城还有一座闽国公府。

次日一早,她便亲自去了国公府。

她没有再坐带着霍家标志的马车,而是雇了一顶小轿,出门前她问采芹:“你说我要怎么乔装改扮,别人才会不认识我?”

采芹冲口而出:“扮人女子啊。”

这话出口采芹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九爷的眼睛亮了。

完了,九爷长到十一岁,什么好玩的都玩过了,可就是没有当过女人。

果然,霍柔风来了兴趣,她让镶翠和嵌碧去拿她们的衣裳,又缠着采芹给她梳头发。

采芹原是不肯的,可是霍柔风死缠烂打,最后又主动提出,再给采芹开家小铺子当嫁妆,采芹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

她手脚麻利地给霍柔风梳了丫鬟们的双丫髻,又拿了自己的两朵小绒花插到霍柔风头上。

霍柔风的个头和镶翠嵌碧差不多,穿上她们的衣裳刚好合适。

她换了衣裳,照照镜子,只见镜子里的人穿着浅粉色的小夹袄,碧绿的棉比甲,下面是粉色裙子,衬得一张粉雕玉砌的脸蛋分外晶莹。

她还是第一次穿裙子,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儿,又抬脚看看脚上粉色绣宝相花的鞋子,问采芹:“爷这样像女的吗?”

采芹的眼圈儿都红了,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九爷穿女子衣裳,她道:“像,像极了,就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霍柔风高兴了,可又伸伸胳膊,道:“我是不是胖了,镶翠这衣裳有点紧。”

采芹忙道:“九爷还小,等到

采芹的眼圈儿都红了,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九爷穿女子衣裳,她道:“像,像极了,就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霍柔风高兴了,可又伸伸胳膊,道:“我是不是胖了,镶翠这衣裳有点紧。”..

采芹忙道:“九爷还小,等到采芹的眼圈儿都红了,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九爷穿女子衣裳,她道:“像,像极了,就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霍柔风高兴了,可又伸伸胳膊,道:“我是不是胖了,镶翠这衣裳有点紧。”

采芹忙道:“九爷还小,等到

正文卷 第二一六章 国公府

除了几个丫鬟以外,霍柔风还带了一个人,那就是毕道元。

其实她更想带的是花三娘,可是也不知道花三娘又去哪里了,已经几天没在双井胡同露面了,霍柔风只好让毕道元和她一起去。

毕道元腿有残疾,不良于行,到京城后几乎没有离开过双井胡同,因而没有人认识他。

他拄着拐杖,由两名小厮搀扶着走出大门,就连霍家的门子居然也不认识他,问采芹这是哪一位,采芹冷冷地道:“九爷的事也是你们能问的?”

门子缩缩脖子,不敢再问。九爷身边的这位采芹姑娘,说起来比九爷的脾气还要大些。

三顶轿子停在国公府门前,小厮过去递名帖,这名小厮是霍家来京城后买的,一直在毕道元身边服侍。

门子拿了名帖进去,好半天也没有出来。

毕道元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九爷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让他来到这什么国公府,可是名帖上写的却是罗杰大夫的大名。

过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国公府的侧门重新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他操着一口京片子问道:“哪位是罗大夫啊?”

毕道元由小厮搀扶着走过来,霍柔风和采芹连同另外两个丫头跟在他身后。

毕道元冲着老者抱抱拳:“学生便是罗杰。”

老者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皱皱眉道:“你是罗杰?怎么这么老?”

毕道元是见过罗杰的,他的确比罗杰大夫年纪大,可是这话由一位老人家说出来,他还是很不舒服,我再老也没有你老吧。

可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道:“学生痴长了几十春秋。”

老者脸色却冷淡下来,冲着毕道元挥挥手:“二爷没在府里,你请回吧。”

毕道元一怔,他还以为这样就能进去了,没想到却把他给打发了,他正要开口说话,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他顿时闻到一阵清清甜甜的果香,正要回头去看,就听霍柔风说道:“老人家,劳烦把这件物事拿进去给识货的看看,看看可是贵府丢掉的。”

老者一怔,正想再问,可看到那丫鬟手里的水晶猴子晶莹剔透,不像是寻常能够见到的,莫非是长公主的东西?

他不敢怠慢,接过那只水晶小猴又闪身进去,大门重又砰的一声关上。

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快得多,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老者便气喘吁吁地打开了侧门,看他那样子,倒像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霍柔风的小嘴咧开,绽放出一个欢快的笑容。

果然啊果然,这座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国公府里,还真藏着一位识货之人。..

走进国公府,霍柔风不由感慨万千。

她还记得这座宅子原是前朝的郡王府,母亲把这座府第赐给闽国公时,朝臣们还曾有过异议,说这座宅子原是王府,即使依制改换门庭,可是占地面积依然很大,做为国公府于礼不合。

后来闽国公自己也上了折子,母亲便下旨将这座宅子的一部分辟了出来,后来修了一条路,路的对面则是几名文官的宅子,后来还取了新名字,文盛胡同。

可是之后百余年里,展家人都没有再在文盛胡同的国公府里居住,这宅子便一直空着,胡同对面的几名文官在女皇帝驾崩后也不知所终,他们的府第更换几手,到了如今,住在那里的都是寻常人家,霍柔风听黄岭说,两座宅子里,甚至同时住了十几户,已经变成了大杂院,而文盛胡同的名字也无人再提,现在京城里的人都叫这里核桃胡同,据说得名于胡同口的几棵核桃树。

霍柔风决定要来国公府里,在府里问了好几个人,也没人知道文盛胡同,还是黄岭出去转悠了一圈儿,才打听到闽国公府座落在核桃胡同,至于核桃胡同以前叫文盛胡同的事,恐怕也只有霍柔风一个人知晓了。

这百多年来,核桃胡同的闽国公府也只有看宅子的下人,平日里大门紧闭,偶尔展家的人奉旨进京,才会看到这里有人出入。

直到最近几年,展愉尚了长公主留在京城,闽国公府才有人气,否则京城里的人快要忘记还有一座国公府了。

霍柔风几人跟着那位老者走进来,有粗壮婆子赶着青油车过来,毕道元上了一驾,霍柔风和丫鬟们上了另外一驾。

采芹悄悄咂舌,对霍柔风道:“这国公府可真够大的啊,奴婢在杭州时觉得柳西巷的宅子就够大了,可也不用在府里就要坐车的。”

霍柔风悄声道:“国公府是依制而建,占地多少房屋几间都是有制可依的,除了王府便就是国公府最大了,咱们家的宅子修得再气派,也不能超过他们。”

采芹连连点头,很快又道:“可惜这么大的地方,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咱们这一路走过来连个人影子也看不见,哪像咱们府上,几步以内叫一声,立刻便有人应声。”

不用采芹说,霍柔风也发现了,这座国公府虽然依然气派,一草一木一处一景也都打理妥当,可是却正如采芹所说,四处都是冷冷清清,他们所过之处,连一个人也看不到。

想来那位展驸马也是个不爱热闹的,可是连人都看不见,难道他平时都不用人来服侍吗?

霍柔风一边想着,一边摇头,再把头探向青油车外,看外面的景致便觉凭添了几许萧索。

青油车在一座院子前停下,赶车的健妇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的一株合抱粗细的银杏树下候着。

老者领着他们走进院子,院子有穿堂,那老者让他们在穿堂里等着,他则向里面走去。

霍柔风抬眼看去,见穿堂里只放了一张古旧的紫檀木条桌,除此以外,连张椅子都没有。

毕道元摇头,这里的布置也太寒酸了吧,虽说不是展家人常住的地方,可是这里毕竟是国公府啊,怎么倒像是快要穷得变卖一空的样子?

正文卷 第二一七章 小大姐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位老者从里面出来,向他们道声久候了,便请他们进去。

走过穿堂,便到了二进院子,进了院子,众人更是吃了一惊。

这里倒不像是变卖一空了,可这里却像是个卖旧货的。

只见院子里高高低低放了一堆破破烂烂的家什,大多已经被风雨冲洗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也不知道在这里堆放了多少年。

一位穿着粗布棉袄的老妇人站在庑廊下面,她头发全白,脸上都是皱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风干的桃仁,比先前的老者还要苍老几分。

别说是采芹,就连毕道元也吃惊不小,就算是没有亲眼见过,可也听说过勋贵之家的排场,有些早就没落的,也要砸锅卖铁撑着场面,哪里像闽国公府,这简直快和胡同对面的大杂院也差不多了。

而事实上,谁不知道在福建的展家有多么富贵,要钱有钱,要兵有钱,就连皇室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们。

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们又不得不觉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来得不是同一个展家?

老妇人看到他们,微微曲膝,道:“请问那只水晶猴子,是哪位带来的?”

毕道元正要开口,霍柔风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道:“那是我带来的。”

老妇人打量着她,脸上看不出半丝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点儿温度,道:“那就请这位小大姐跟着老婆子进去吧。”

霍柔风便向前走去,采芹哪里放心,也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伸手拦住了她,道:“无妨,到了这里不用担心,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她又对带他们进来的老者道:“这里太冷了,劳烦老丈带他们去个暖和的地方吧。”

老者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霍柔风没有再看他,抬腿便走上庑廊。

可惜她忘了,今天她穿了裙子,女子的裙子比男子的袍子要长,盖住大半个脚面,她没有提裙子的习惯,就这么走上庑廊,便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冲去,眼看就要摔倒,跟在她旁边的老妇人忽然伸出腿来,硬生生地拦在她的身前,紧接着又伸手一拉,待到霍柔风明白过来,她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了。

老妇人冷冷地说道:“小大姐,走路看着点脚底下。”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位老者从里面出来,向他们道声久候了,便请他们进去。

走过穿堂,便到了二进院子,进了院子,众人更是吃了一惊。

这里倒不像是变卖一空了,可这里却像是个卖旧货的。

只见院子里高高低低放了一堆破破烂烂的家什,大多已经被风雨冲洗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也不知道在这里堆放了多少年。

一位穿着粗布棉袄的老妇人站在庑廊下面,她头发全白,脸上都是皱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风干的桃仁,比先前的老者还要苍老几分。

别说是采芹,就连毕道元也吃惊不小,就算是没有亲眼见过,可也听说过勋贵之家的排场,有些早就没落的,也要砸锅卖铁撑着场面,哪里像闽国公府,这简直快和胡同对面的大杂院也差不多了。

而事实上,谁不知道在福建的展家有多么富贵,要钱有钱,要兵有钱,就连皇室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们。

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们又不得不觉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来得不是同一个展家?

老妇人看到他们,微微曲膝,道:“请问那只水晶猴子,是哪位带来的?”

毕道元正要开口,霍柔风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道:“那是我带来的。”

老妇人打量着她,脸上看不出半丝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点儿温度,道:“那就请这位小大姐跟着老婆子进去吧。”

霍柔风便向前走去,采芹哪里放心,也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伸手拦住了她,道:“无妨,到了这里不用担心,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她又对带他们进来的老者道:“这里太冷了,劳烦老丈带他们去个暖和的地方吧。”

老者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霍柔风没有再看他,抬腿便走上庑廊。

可惜她忘了,今天她穿了裙子,女子的裙子比男子的袍子要长,盖住大半个脚面,她没有提裙子的习惯,就这么走上庑廊,便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冲去,眼看就要摔倒,跟在她旁边的老妇人忽然伸出腿来,硬生生地拦在她的身前,紧接着又伸手一拉,待到霍柔风明白过来,她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了。

老妇人冷冷地说道:“小大姐,走路看着点脚底下。”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位老者从里面出来,向他们道声久候了,便请他们进去。

走过穿堂,便到了二进院子,进了院子,众人更是吃了一惊。

这里倒不像是变卖一空了,可这里却像是个卖旧货的。

只见院子里高高低低放了一堆破破烂烂的家什,大多已经被风雨冲洗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也不知道在这里堆放了多少年。

一位穿着粗布棉袄的老妇人站在庑廊下面,她头发全白,脸上都是皱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风干的桃仁,比先前的老者还要苍老几分。

别说是采芹,就连毕道元也吃惊不小,就算是没有亲眼见过,可也听说过勋贵之家的排场,有些早就没落的,也要砸锅卖铁撑着场面,哪里像闽国公府,这简直快和胡同对面的大杂院也差不多了。

而事实上,谁不知道在福建的展家有多么富贵,要钱有钱,要兵有钱,就连皇室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们。

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们又不得不觉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来得不是同一个展家?

老妇人看到他们,微微曲膝,道:“请问那只水晶猴子,是哪位带来的?”

毕道元正要开口,霍柔风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道:“那是我带来的。”

老妇人打量着她,脸上看不出半丝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点儿温度,道:“那就请这位小大姐跟着老婆子进去吧。”

霍柔风便向前走去,采芹哪里放心,也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伸手拦住了她,道:“无妨,到了这里不用担心,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正文卷 第二一八章 双手结裙带

霍柔风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小牙,她一巴掌拍下展怀肩膀上:“好兄弟,够义气!”

展怀:......

两个人兴奋过了,霍柔风才想起来,她上一次见到展怀好像是大前天。

他们只是两天没有见面,怎么倒像是久别重逢一样?

“展怀,你躲在这里,除了这两位老人家,还有别人知晓吗?”她是试探一下展愉的态度。

其实从她进来到现在,展怀没有提起耿氏兄弟和张升平安海,便是知晓他们四人一定已经被放出来了,她便已经猜到展愉是告诉他了,但是她还想问一问,毕竟昨天见到展愉的事,让她心里膈应。

展怀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只水晶小猴,想给霍九戴上,可是手伸出来,看到粉红粉绿的霍九,他有点下不去手,又把那只小猴递给了霍九。

“嗯,这座宅子分成东路和西路,西路原是用来做后宅的,可二哥尚的是公主,自是用不到,便一直空置下来,二哥平时住在东路,西路只有桂伯和司空大娘并几个粗使丫鬟,等闲人也不会来这里。”

霍柔风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来的是西路,难怪这样冷清。

“我从高升胡同出来的时候,还带着那两个小子,我对京城不熟,转悠了一个时辰才找到这里,若非今天你来了,我真没有想到你能找来这里。”

霍柔风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她板着脸对展怀道:“我去长公主府见过驸马。”

展怀一怔,道:“难怪二哥让人给我带信,说不用担心被抓走的四个人,原来是你找过他了。”

霍柔风大奇,问道:“他让人带信?你没有见过他吗?”

展怀点点头:“我只是刚到京城时见过他一面,他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从那以后便没有见过他,听桂伯说,二哥这两三天都在长公主府,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

自己的亲弟弟有危险,他居然都不回来?

虽然展怀对这位二哥很尊敬,可是霍柔风可不想当烂好人,展怀是她的兄弟,是她共过患难的朋友,展愉是谁?不过是个驸马而已。

霍柔风清清嗓子,用她自认为非常严肃的神情对展怀说道:“我去见过展驸马,把你有危险的事告诉了他,那时你还被困在高升胡同,可是展驸马只用一句展家的人不是孬种的话就把我打发了,我没有办法,便去叫了黄大头和芦瑜,又加上李烨,在宅子里闹腾了一天,让你趁乱离开。”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那日见到展愉时的情景,越想越气,怎么会有这样当人家兄长的呢。

展怀能够感觉得到霍九很生气,可是他却不明白霍九为何会生气。

“小九,我觉得我二哥说得没有错啊,我们展家就是没有孬种,你看,我不是完好无缺地出来了吗?”

霍柔风瞪起眼睛:“可他没有管你啊,你是自己从高升胡同出来的,也是自己来这里的,和他没有关系。”

“小九,你是误会我二哥了,唉,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你解释,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我们家......我二哥,背负了很多。”展怀说着,目光下移,看到了霍柔风裙子上的那个结。

霍柔风也跟着他低下头去,也看到了那个结,她无可奈何地说道:“扮女人真的好烦啊,裙子这么长。”

展怀忽然站了起来,然后他又在霍柔风面前蹲了下去,解开了裙子上的结。

“你干嘛要解开,我好不容易才系上的。”霍柔风说道。

展怀卷起裙摆比量了一下,对霍柔风说:“以后裁衣裳时裁短三寸,就这个尺寸便好,走路不会绊到。”

他的睫毛很长,霍柔风从上面看过来,能看到睫毛的根部,直直的,不像她的睫毛微微上翘。..

霍柔风歪着脑袋,这一刻她觉得展怀也很好看,展怀的好看,与谢思成的不一样。

谢思成是静谧夜晚的月光,恬淡疏离,而展怀却鲜活得像清晨的太阳,神采奕奕。

“好啊,我记住了,如果以后我再扮成女人,就把裙子裁短三寸。”

上午的阳光透过陈旧的窗棂照进来,霍柔风的脸上明明暗暗,一双大眼睛却明如春水。

......

霍家的人走后,展怀独自坐在据说已经一百多年历史的红木椅子上,看着方才霍九用过的杯子,笑得傻呼呼的。

小九连裙子都没有穿过,她是第一次做女子打扮吧,却是给他看到了。

司空大娘走进来,问道:“五爷,花三娘来了。”

展怀这才缓过神来,道:“让她进来吧。”

花三娘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大冷的天,一双手露在袖子外面,冻得红彤彤的,上面还有冻疮。

展怀吸吸鼻子,花三娘带进来一股鱼腥味儿。

花三娘的脸蛋也冻得通红,皮肤粗糙,看上去老了十几岁。

展怀打量着她,道:“怎么?扮成卖鱼的了?”

花三娘规规矩矩地给展怀行礼,微笑着说:“奴婢这几日都在鱼虾市上讨生活,五爷别小看这鱼虾市,北方天气冷,冬天河里都上了冻,想要捕鱼就要撬冰,因此冬日里鲜鱼鲜虾价格是平日的几倍,普通人家吃不起的,奴婢出入大户人家也就容易一些。”

展怀道:“难怪霍九找不到你,下次你离开也要说一声,别让人家担心你。”

花三娘在心里翻个白眼,霍九会担心她?霍九只会敲诈她,让她为霍家办事。

可是九爷明显是偏袒,她当然不能说出来,只能频频点头。

展怀问道:“谢思成的事情你查到多少?”

花三娘道:“谢思成被抓进诏狱后,次日便被悄悄放了出来,但他既没去书铺街,也没到他在京城租的住处,而是出了京城。奴婢去史家送鱼的时候,恰好听说史家的一名管事也出京办事了,那位管事去的是洛阳,而谢思成走的也是往河南方向去的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去洛阳。”

“史家?哪个史家?”展怀问道。

花三娘道:“就是长公主府长史史原的家,他的弟弟是庶吉士,尚未散馆,眼下还在翰林院,因此,史原与翰林院的人走得很近,时常在一起参加诗会茶会。”

正文卷 第二一九章 初学小姑拜

展怀大奇,问道:“长公主府的长史?是二哥让你去查的吗?”

花三娘摇头:“那倒不是,奴婢是听霍九爷的朋友黄大爷说的。”

“黄大爷,那个什么黄显俊?”展怀不止一次听霍柔风提起黄显俊,在高升胡同时,霍柔风便是让黄显俊帮忙,他才在锦衣卫的探子眼皮底下离开的。

花三娘便把那天跟着霍柔风去天香楼,霍柔风从窗子里看到谢思成从江南宝墨斋里走出来,黄显俊便说起曾在江南宝墨斋贡院前街的分号里,见过史原的事。

霍柔风没有让她去查史原,但是史原是长公主府的长史,事关展愉,花三娘便自做主张去查了。

又是谢思成?

展怀不动声色,道:“史原认识谢思成吗?”

花三娘道:“这位谢老板行事谨慎,奴婢查不出来他的事,但是史原却不同,史原的太太性情温顺,缺少了掌家理事的能力,因此史家后宅管理不严,丫鬟婆子们嘴松得紧。奴婢只去了史家三次,便找到一位传话的人,听她所说,史原的父亲是十年前过世的。”

展怀不解,问道:“他父亲是十年前去世的,那有何不妥吗?”

花三娘道:“史原是十年前出仕的。”

展怀顿时明白了,他道:“史原在孝期内出仕,吏部没有查出来吗?”

花三娘笑道:“想来是有人给瞒住了,否则怎会无人知晓呢。”

史原是科举出身,却只是二榜第五十六名,那年二榜取了六十七名,他的名次靠后,而且又没有背景,座师自是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人瞒下了他在孝期里的事实,让他顺利出仕。

展怀来了兴趣,道:“好,你继续查,如果他真的和谢思成有关系......”..

说到这里,展怀顿住,十年前的谢思成只有八、九岁吧,史原的事情应该和他没有关系。

但是谢思成此人是个谜,他让人查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查出谢思成的身份来历,这个人就像是从石头里崩出来的,忽然出现,让人无迹可寻。

“等等,我想起一个人来,你连他一起查一查”,展怀叫住正要退出去的花三娘,继续说道,“翰林院长院学士霍江府上。”

花三娘应声而去,展怀敲敲自己的头,为什么现在才想起去查霍江呢。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霍柔风。

当日在无锡的时候,他曾经单独见过万华寺住持方丈。

说来也是凑巧,这位方丈大师是福建人,自幼被福建的一位僧人收养,师徒二人苦守着一座香火冷清的小寺院。倭人上岸时杀了他的师傅,而他却被救了下来,当时的闽国公,也就是展怀的祖父,见这个小沙弥孤苦伶仃,就派人将他送到福建一座有名的寺院,刚好有万华寺的一位僧人云游至此,见小沙弥聪明伶俐,甚是喜欢,便收他为徒,带他回到无锡,临走的时候,小沙弥还独自跑到闽国公府门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展怀身边的郎青是斥侯,很快便查出万华寺方丈少年时曾得到展家恩惠,因此展怀才独自去见了这位方丈。

也就是因为这份恩情,在调查梅花岭的事情上,万华寺才出人出力,更因此牵出了赵家,断了庆王的财路。

除此之外,展怀还自万华寺方丈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这也是凑巧才知道的。

杭州的霍沛然霍老爷不但是万华寺的大香客,而且在万华寺里,有两盏长明灯,是霍老爷为两个女儿供奉的,这两个女儿的名字,分别是叫霍柔云和霍柔风!

展怀虽然不知道霍九出生的详细时辰,但是大致知道是几月,且霍九的名字是霍风......

恐怕就连霍大娘子也不知道,霍老爷曾为她们姐妹点了长明灯吧,如果知道,她决不会让霍九踏进万华寺半步。

得知霍九是女子时,展怀也说不清自己是惊还是喜,之后他收到家里的信,让他即刻回福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又鬼使神差去了杭州。

因此,他没能在父亲要求的时间内回到福建,被父亲赏了二十军棍。

他在床上躺了三日,伤还没好就一瘸一拐上了战船,因为父亲说,海战不用骑马,身上有伤也没有关系......

母亲不放心,执意将阿全和阿有也送到船上服侍他,也不知道父亲究竟是否知道,反正阿全和阿有跟着他时,没有人再说过什么。

为此,他还被三哥取笑,说他是展家唯一一位带着小厮上战场的。

小九对阿全的印像很好,和他说起过几次,他打死都不会告诉小九,阿全和阿有都跟在船上伺候他。

他能想到,小九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定笑得肚子疼。

展家的男人要打仗,要上战场,因而和其他勋贵之家一样,男丁在十五六岁便成亲,大哥展忱十三岁便成亲了。为了能够早日开枝散叶,展家的媳妇大多都比丈夫要年长,大嫂便比大哥年长三岁,三嫂也比三哥年长两岁。

过了年,他就快十六了,他已经有了战功,这次出来之前,家里已经开始给他张罗亲事,因此他才大张旗鼓给小九采办礼品,甚至还开了府里的库房......

总之,现在国公夫人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有了心上人,至于是哪家的姑娘,他死活没有说出来。

后来父亲遇袭,母亲也就没有心思再管他的事。

想到母亲好奇的神情,他的脸就火辣辣的。

霍大娘子那么宝贝妹妹,小九要等到及笄以后才能成亲吧,待到他回到福建,一定要想办法说服母亲,让她先不要给他议亲。

这一次来京城见过小九,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福建和京城远隔几千里,他又不能随便进京,既然他想娶小九,自是不能再提之前说的要让小九到福建读书。

或许真像上次在杭州所说,再见到小九的时候,她已经长大了,成了大姑娘。

长成大姑娘的小九是什么样子?还会不会肆无忌惮把裙子撩起来打个结,还会不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兄弟够义气?

展怀忽然很期待看到几年后的小九。

正文卷 第二二零章 无所事事

展怀在万华寺除了知道霍老爷点的两盏长明灯之外,他还得知住在后山庵堂的女子也是霍家供养的。

而那个女子的事,后来早就不是秘密,京城里都知道翰林院掌院学士霍江的女儿,便是自幼长在万华寺的。

只是没有人知道,供养霍思谨的并非京城的霍家,而是杭州的霍家。

对此,展怀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霍九是女子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了,加之当时正在算计赵家,后来又要回福建,他便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若不是刚才花三娘提到史原与翰林院的人走得很近,他可能依然没有想起来。

花三娘走后,展怀走到院子里,看到那堆得满院的破烂家具,他开始怀念起高升胡同了。

高升胡同的宅子,小九给他布置得舒适雅致。

小九是很在乎他的吧,管她是把他当成兄弟还是朋友,总之,小九对他很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

十五岁的展怀心里甜甜的,就像是吃了整罐蜜糖。

而此时的霍柔风也同样美滋滋的,她找到了展怀,展怀全须全尾,看上去连根头发也没少。

她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要让毕道元写出来,要写成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那样的故事,对,就这样,一定要把她和展怀写成一对共患难的好兄弟。

所以,霍九爷走进双井胡同时,她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以至于门子很奇怪这是哪个丫头,正想问一问,看到采芹严厉的眼神,门子吓得缩缩脖子,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双井胡同,谁敢惹采芹姑娘啊,据说这可是敢把九爷从被窝里拎出来的人。

当然,九爷还是个小孩子,想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并不难,难的是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在这府里,也就是大娘子身边的人,能和采芹姑娘一样有面子了。

听说采芹姑娘还没有许配人家,也不知谁能有福气娶了去,而且还听说,九爷当着很多人的面,就许给采芹姑娘很多嫁妆了。

进了屋,采芹正要开口问问在那个破烂的屋子里,自家九爷有没有受委屈,霍柔风便竖起一根手指:“不许问,也不许让我姐知道,爷再给你打套赤金头面当嫁妆。”

采芹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改了:“奴婢都用小本子记下来了,九爷说过的话要算数啊。赤金头面奴婢是戴不出去的,可是能当成传家宝一代代地传下去。”

霍柔风哼了一声,不屑地道:“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还能骗你个小丫头吗?”..

采芹眨眨眼,看了看昂首挺胸的九爷,不再说话了。

她开始替大娘子着急,再过几年,九爷长大了,怎么议亲呢?到时候见到婆家的人,也要一口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吗?

采芹想想就头疼,索性叫了镶翠和嵌碧这两个九爷喜欢的小丫头来服侍,自己回房做针线去了。

霍柔风心情好,和镶翠嵌碧玩东西南北的游戏,又到院子里跳百索,大冷的天,她玩出了满头大汗。

刘嬷嬷领着花房的人来送水仙花,见了赶紧拉着霍柔风进屋,生怕她出汗着凉,又把两个小丫头斥责了几句,说她们不该带着九爷在外面玩儿。

霍柔风可不想让丫头们替她受过,便拉着刘嬷嬷的袖子问道:“嬷嬷,我姐干嘛呢?”

刘嬷嬷立刻换上笑脸,眉眼弯弯地说:“四时堂的掌柜过来了,大娘子正在说正事。”

霍柔风便道:“四时堂的?那有没有叫了小韩大夫过去?”

她这就纯属胡扯,四时堂的人过来,关小韩大夫什么事啊,九爷心疼丫头,不想让刘嬷嬷再训斥镶翠和嵌碧而已。

没想到刘嬷嬷却点点头:“有啊,小韩大夫去了,还请了那位蓝眼睛的罗大夫。”

罗杰也来了?

霍柔风挠头,罗杰虽是大夫,但他却不一定能懂药材。他会的那些治病手段,和她两辈子见过的所有大夫都不一样。

刘嬷嬷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人走了,丫头们拿着水仙花四处摆放,霍柔风无可事事,打发人去花三娘的小院子看了看,花三娘还是没有回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无聊极了。

这几天她要么是和展怀四处闲逛,要么就在为展怀的事四处奔走,现在尘埃落定了,她反而无事可做,感觉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国公府那地方,她又不能每天都去,不去找展怀,还有什么好玩的?

霍柔风没精打采地牵着金豆儿在宅子里溜达,到了第二圈时,她才记起很多事来。

原来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这几天忙着展怀的事,把这些全都丢到脑后了。

她立刻叫了张庭,让他给黄显俊送信,明天约好一起去镇国将军府。

她又叫来安海,让他记着把高升胡同照看好,以后九爷说不定哪天就要过去小住几日。

现在她觉得那处宅子很好了,又不想把宅子卖掉了。

不过如果芦瑜的娘肯花五千两的话,她倒也可以考虑卖出去。

霍柔风想了想五千两能怎么花,可是也没有想明白,九爷有钱,九爷有人,九爷从来不用考虑钱该怎么花,九爷的帐房和管事们都很能干,九爷只要管着他们就行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小丫头过来告诉她,四时堂的掌柜,连同小韩大夫和那位罗大夫都走了,霍柔风便飞奔着跑去找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正在翻看着什么,见霍柔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书册,笑着问道:“婆子们说你一大早就出门了,又去哪里玩了?”

霍柔风在姐姐身边坐下,笑嘻嘻地说道:“瞎逛呗,对了,姐,咱家药铺子里有没有防风?”

霍大娘子一双晶光四射的眼睛看着她,无奈地说道:“你上次说起展家买药材的事,我就让四时堂的人去查过,铺子里虽然屯着防风,可若是卖给展家,那远远不够,可是眼下这个时候,没有哪家生药铺子敢大批买进防风的。”

正文卷 第二二一章 手串

霍柔风立刻明白了,有生药商人因为把防风卖给展家而被灭门,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展家在买防风,而且所要的数量极大。

若是以前,哪家接下这单生意都会很高兴,即使自己库房里没有囤下这么多,也会再去收药。

可是现在,除非是想钱想疯了,谁还会冒着被灭门的危险去和展家做生意?

不仅是不敢惹上展家,就连日常的囤货也不敢了。

若是被人知道,自家正在大批量囤防风,免不了被人怀疑是要与展家做生意。

因而,四时堂也同样不敢,更何况霍家在京城并没有根基,也才刚刚免去一场官司。

霍大娘子在妹妹眼里看到了失望,她伸手把霍柔风揽进怀里,柔声安慰她:“乖,就是咱们不帮忙,展家也会有办法买到防风的,闽国公府立府百余年,各种关系盘根错杂,又怎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撼动的?”

霍柔风扁扁嘴,她想起展怀险些被锦衣卫抓走的事,忽然觉得很难受。

前世跟着母亲赴汤蹈火的开国勋贵中,也只有闽国公硕果仅存了。

那些原本可以光照史册的名将们,全都泯灭了,霍柔风想不出在母亲和她死后,有多少位名将和名臣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要么灭门,要么流放。

也不过一百余年,那些人家便全部消失无踪,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有展家了,也只有偏居一隅的展家,因为能够震摄倭人和海盗,才被皇室留到现在。

可是看现在的情形,皇室是想对展家动手了。

如今的皇帝和太后,或许早已不知道当年的秘密,但是他们知道屹立不倒的展家,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他们对展家的忌惮,或许已经超过了对鞑子和倭人。

展家要给朝廷打仗,就要有伤亡,就需要大批的药材。于是这帮人便断了展家的药材......

霍柔风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她趴在霍大娘子怀里,呜咽着说道:“姐姐,为什么有这么坏的人,他们让展家的将士们无药可救,将士们死伤太多,就会影响到整个战役,到时展家会战败,他们难道就不为江山社稷着想吗?”

霍大娘子默然无语,这些军国大事,她懂得不多,她只知道和展家的生意不敢做,想做也不能做。

她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霍柔风却抬起头来:“白白得来的东西,果然不懂得珍惜,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江山,他们也不会珍惜。”

霍大娘子一怔,蹙眉道:“什么抢来的江山,你在说什么?”

霍柔风自知自己说多了,便对姐姐道:“没事,我就是胡说的,姐,我有点困了,在你这里睡一会儿。”

说着,她便起身爬到炕上,脸冲着墙,侧着身子躺下了。

霍大娘子苦笑,自家妹妹从小看到大,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妹妹是不想再继续说话了,所以就假装睡觉。

这个小东西是怎么回事?

今天她听说小东西一大早就不在院子里了,后来又听说那位写书的毕道元,和采芹等几个丫鬟一起出门去了,她便猜到小东西定然是打扮成丫鬟跑了出去。

采芹是不会随便出去的,更何况还是和毕道元一起,所以采芹是陪着小东西的,既然没人看到她出去,那么就一定是混在采芹身边的丫鬟里面。

霍大娘子无奈地摇头,她真想亲眼看看妹妹穿女装的样子。

也不知小东西第一次穿裙子会不会绊倒。

她也站起身来,亲手拿了锦被盖在霍柔风身上,又让人端了两盆清水摆在炕下,免得屋子里太过干燥,妹妹醒来以后喉咙不舒服。

她示意绿云去开库房,她轻轻掩上门,也去了库房。

霍家所有的库房都是井然有序,整整齐齐。

当年霍太太去世之后,霍太太的嫁妆和私房便都交给了霍大娘子,现在霍大娘子打开的,便是霍太太的小库。

她让绿云拿过簿子,在簿子上逐行查找,接着,她指着一行字,对绿云道:“就在这里了,你去找出来吧。”

绿云很快找到对应的箱笼,从里面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匣子。

霍柔云打开匣子,顿时一片晶光。

匣子里是一条水晶手串,只是与常见的水晶不同,这条手串更加晶光照人,如果不是她早就见过,也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水晶。

这条手串是霍太太留下的,据说是由高人开光过的,但是霍大娘子也不明白,为何在霍太太临终前,让她把这条手串交给妹妹。

霍太太临终之前,亲口对霍老爷说,要把自己的嫁妆留给长女霍柔云,首饰头面,以及玉器摆设待她去后便由霍柔云接管,房产店铺则先由霍老爷拿着,待到长女成亲时再交给她。

然后,她便让人拿出这条手串,对霍老爷和霍大娘子说:“风儿十四岁时,一定别忘了把这个给她戴上。”

那时霍大娘子也还是个孩子,她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娘亲太偏心了,把什么都给了她,却只给妹妹一条手串。

后来她渐渐大了,反而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妹妹十四岁时才给她呢

霍太太临终之前,亲口对霍老爷说,要把自己的嫁妆留给长女霍柔云,首饰头面,以及玉器摆设待她去后便由霍柔云接管,房产店铺则先由霍老爷拿着,待到长女成亲时再交给她。

然后,她便让人拿出这条手串,对霍老爷和霍大娘子说:“风儿十四岁时,一定别忘了把这个给她戴上。”

那时霍大娘子也还是个孩子,她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娘亲太偏心了,把什么都给了她,却只给妹妹一条手串。

后来她渐渐大了,反而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妹妹十四岁时才给她呢

然后,她便让人拿出这条手串,对霍老爷和霍大娘子说:“风儿十四岁时,一定别忘了把这个给她戴上。”

那时霍大娘子也还是个孩子,她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娘亲太偏心了,把什么都给了她,却只给妹妹一条手串。

后来她渐渐大了,反而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妹妹十四岁时才给她呢

正文卷 第二二二章 欲哭无泪

次日,黄显俊在课堂上肚子疼,疼得直不起腰来,夫子只好让他回家休息。

芦瑜自动请缨,要送好同窗回去,夫子准了。

芦瑜服着黄显俊一步一蹒跚地走出书院,看看四下无人,两人立刻像猴子似的跳上黄家的马车,向天香楼而去。

霍柔风正在天香楼吃着早点等着他们。三个人吃饱喝足,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了镇国将军府。

接待他们的是沈青彦,他的眉头紧锁着,嫌弃地扫视着三个少年,最后落到黄显俊脸上,狠狠地瞪了一眼。

黄显俊缩缩脖子,胸脯却向前挺了挺。

“你们也真是,云南茶叶的生意明明是庆王爷看上的,你们却还敢插手,你们有几个脑袋去抢庆王爷的财路?”说到这里,沈青彦修长的手指戳着黄显俊的脑门。

黄显俊从小就被表哥戳脑门,早就戳出了铁头功,他知道表哥一向不喜欢他和霍九在一起玩,因此让表哥发泄一下不满也是应该的。

果然,沈彦青数落够了,没好气地说道:“王爷的意思,这生意就交给阿俊练练手,让他跟着苏公子好好学着,行了,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回去吧。”

三个人原本站得笔直,沈彦青的话刚刚说完,便飕的一声全都跑了。

沈彦青无语地看着连个衣角子也没留下的三个小子,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有这样可怕吗?

三个人跑回马车上,芦瑜一脸迷惑:“沈世子在说什么?”

黄显俊和霍柔风谁也不理他,两个人开始商量。

“他说的王爷不会是庆王,而应该是福王爷吧。”

“这事惊动了庆王和福王,真过瘾啊。”

“到了这一步,庆王自是不能不让福王府插手,可是两边都要顾忌体面,以免被人说是与民争利,福王府就让黄家出面,而庆王那边刚交给了苏浅。”

黄显俊一脸愧疚:“霍九,真是对不起,我没有想到将军会让人到外面打听消息,还惊动了庆王和福王,我看他们的意思,是只想把霍家当跷板,利润都是他们的,霍九,我可以发誓,我真不知道他们这么狡猾,要不我去问问我爹,在我家的股份里分你一半。”

霍柔风叹了口气:“福王府让你们家出面做这个生意,你原先入股的那点银子肯定不算数了,现在摆明是庆王府和福王府二一添做五,我们霍家是拉线出路子的,你们黄家是给福王府露面跑腿的,说穿了,这生意无论赚多少银子,都没有我们两家什么事了,我们除了出力,就不用再想赚钱的事了。你还想在股份里分我一半?你家哪里还有股份?”

黄显俊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霍家有商队,而黄家有专门做生意的人,所以霍家和黄家就是出力的,福王府和庆王府就是坐着收钱的。

一旁正在吃脆麻花的芦瑜终于听出了门道,他咧开一嘴渣子的嘴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傻子,自己私底下做生意多好,非要拍马屁去叫上镇国将军,却没有想到惊动了福王和庆王,若是让我祖父知道,一定会说黄家和霍家教子无方,你们最好贿赂我,否则我就把你们的糗事传扬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霍柔风和黄显俊已经冲上去,一人给了他一拳,打得芦瑜大喊救命。

霍柔风不知道黄显俊有没有把这件事情看破,但是她是早已料到了。

镇国将军沈继光是福王府的庶支,但他为人精明,和黄家一起做了多年生意,乍一听说霍家想拉他入股做云南的茶叶生意,他心动之余,自是会派人调查。他虽有福王府撑腰,可毕竟只是庶出,根基不硬,京城里藏龙卧虎,入股之前他必须要知道还有没有人别人插手。

而他不知道的则是,霍柔风早就和庆王府有联系,霍柔风又是请擅长烹茶的女伎,又是和黄显俊一起出入镇国将军府,自是已经传进庆王耳中。

庆王原是没有看上茶叶生意的,他想要做的是烟叶!

但是周继光不但想做茶叶生意,而且还要和霍家合作,这让他很生气,云南不是谁都能碰的!

因此得知周继光派人打探消息,庆王府便把消息传到周继光耳中。

周继光立刻就知道自己惹上不该惹的人了,好在这件事也还没有着手去做。

当务之急,他要把自己洗出来,就要借助福王府之势。

于是这件事,最终就变成了福王府和庆王府的合作了。

不过会扯上福王府,还是出乎霍柔风的意料。

她原以为庆王府一旦发声,镇国将军周继光便会避之不及,却没有想到,周继光避是避了,却把福王府给扯出来了。

福王比庆王年长一辈,在宗室之中人缘一向很好,就连太后也要给上几分面子,福王府既然出面了,庆王一个做晚辈的只能退让一步,与福王府一起做这个生意。

而周继光也必定能从福王府手里分一杯羹,不妄他为此操心一场。

于是就像霍柔风所说,这件事上最终出力的只有霍家和黄家,而他们两家却没有银子可分,如果赚了,那都是福王和庆王的,如果赔了,则会全都着落到霍黄两家。

因此,即便这生意赔了,霍家和黄家便要自己掏银子来补窟窿。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只可怜两个小孩子就这样被算计了。

黄显俊欲哭无泪,却还要硬着头皮说:“可这毕竟是替宗室做室,别人想花银子倒帖还没有机会呢。”

霍柔风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便挂上了两颗泪珠,她强忍着想要哇哇大哭的冲动,对黄显俊说:“真若是赔了,我拿私产补给你。”

黄显俊摇头:“不用,我瞅着他们两家也顶多入股两三万,真若是赔了,也不过这和一点,你若还想补给我,我爹一准儿不答应,你别寒碜人了。”

霍柔风连连点头,是的,这和姐姐估计得差不多,这单生意也就是三四万两,霍家若是拿出三四万两,便能做个功德,那就是白捡一样。

更何况这次有福王府出面,闹出的动静这么大,京城上上下下都会把注意力放在云南,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他们,这样一来,庆王一时半刻是不会再去做烟叶的生意了。

霍家也就是这个目的。

正文卷 第二二三章 小画

现在看来,在这件事上只有黄家没有好处,不过黄家这些年来一直与皇室打交道,早就摸索出生存立命之道。这单生意在外人看来霍家和黄家只是冤大头,可其实却是各取所需,内里乾坤,也只有这两家人自己清楚。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霍大娘子,姐妹两人正在说话,便有小丫头跑进来,原来苏浅已经派人来送信,约霍柔风明天一早到老沧州会面。

霍大娘子叫来永丰号的几位管事,把这件事详细说了,大家全都松了口气。与皇室做生意,谁也没有想着能赚钱,只要独善其身就行了,这件事能到如此地步,已是皆大欢喜。

霍大娘子指了一位曾经跟着商队做过生意的管事吴增秀负责这件事,吴增秀是褚庆推荐的人,自从那次霍柔风在香山见过庆王之后,霍大娘子便开始准备人手,如今上至吴增秀,下至办事的,总计二十余人。

次日一早,霍柔风便带着吴增秀去见苏浅。

苏浅也带来一位管事,姓苏,是嘉兴苏家的家生子,跟了主人的姓氏。

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庆王甩得一手好锅。

这次见面,苏浅和霍柔风彼此都没有什么话,让吴增秀与苏管事到另外一张桌子上详谈,一个时辰之后,两方人便散了。

霍柔风从老沧州出来,正想上车,眼睛一扫便看到不远处停了一驾貌不惊人的小驴车,她的嘴角立刻高高地翘了起来,正想跑过去,又想到这里可能会有庆王府的人,便重又上了马车,走了不远,就让吴增秀回双井胡同向霍大娘子回复,自己则让赶车的往天香楼去了。

拐过一个路口,她从车窗里向后张望,那驾小驴车果然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多省心啊。..

天香楼是霍家的地方,有一间雅间是霍柔风专用的。

她刚刚坐下,展怀就来了,霍柔风笑道:“咦,你是在我家留了眼线,还是也想吃老沧州的羊肠子了?”

展怀道:“都不是,你莫非忘了上次遇到的那个人了吗?”

霍柔风没有忘,只是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便把这件事暂且放下了。

展怀一提,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问道:“画像画好了吗?”

展怀把手里的纸卷递给她,问道:“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霍柔风接过展开,便又笑了起来,虽然只是一张小画,却画得非得传神,就是她曾经两次见到的那个人。

“就是他,这画是谁画的,画得真好,改天借我用用吧。”她笑嘻嘻地说道。

展怀道:“你见过的,就是那天带你进府的桂伯。”

那个花白头发的老者?

“他不是府里的管事吗?还有这个本事?”霍柔风问道。

展怀道:“桂伯年轻时做过斥侯,后来京城这边缺人手,就把他调过来了,别看他上了年纪,可记性很好,只要是他见过的人,都能画下来,不但如此,像这幅画上的人,他分明没有见过,只是听了耿氏兄弟的描述,就如同亲眼所见。”

耿氏兄弟是昨天晚上才从双井胡同回到国公府的,今天展怀便拿到了桂伯的画,可见这位桂伯真的是位能人。

霍柔风先前还以为是位画师,因此才说要借来一用,可听说是桂伯,她只好做罢,总不能把人家的管事借过来吧,再说,闽国公居然调动一位斥侯来京城,而且一住就是几十年,这位桂伯在京城怎会只是管事这么简单?

还有那位老太太司空大娘,那么大的年纪身手却像年轻人一样,想来也不是一位简单的人物。

霍柔风对远在福建的闽国公府心存向往,也不知道福建那边是不是还有比这两位更厉害的人物?一定有的,就看展怀身边的这些人,便各有各的本事,像那个花三娘,简直是神通广大了。

展怀见她眨巴着大眼睛对着那张小画出神,皱皱眉,问道:“小九,就这样一幅画,能查出来吗?”

霍柔风缓过神来,笑着说道:“只要他是在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就一定能查出来。”

不是她吹牛,他们霍家的那些管事们,来到京城这大半年,就是在认人和打听那些东家长西家短了。

霍大娘子说过,不要小看这些琐碎的小事,有的时候这些小事可能会决定着能否把大事做成。

“那你今天又来老沧州,是来找我吗?”霍柔风笑嘻嘻地问道。

展怀的耳朵又红了:“我去过双井胡同,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我想你可能是去了老沧州,就找过来了。”

霍柔风心情很好,胃口也好,展怀又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明明两人都吃过早饭,待到伙计端了两大碗臊子面进来,两人便又是一顿胡吃海塞。

吃饱喝足,霍柔风拍拍肚子,对展怀说:“我要先走了,把这幅画交给安海,让他去查。”

展怀抹抹嘴,道:“谢思成已经离京了,你不用担心。”

霍柔风一怔,无论是锦衣卫放人,还是谢思成离京,都不会大张旗鼓,莫非展怀让人去查谢思成了?

猜到她的疑惑,展怀说道:“我在查我爹遇袭的事,顺便得到的消息。”

霍柔风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天香楼。

她没有想到,小画上的那个人居然只用了一天时间便被查出来了。

她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是霍江府上的!

他叫贾亮,名字很响亮,可是却有个外号叫贾姑娘。

原来这人举止作派带了几分女气,他负责着霍家外院的采买,常在外面走动,因此,这个贾姑娘的外号就是外面的人给他取的。

听说这人是霍江府上的,霍柔风眼前便浮现出春天的时候,竹林外的小径上,月光般皎洁的少年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轿子,吹的那曲虞美人。

谢思成和贾亮见面,是为了打听霍思谨的消息吧。

就像上一次在香山,谢思成找到她,也是为了询问霍思谨的事。

谢思成和霍思谨,究竟是什么关系?

正文卷 第二二四章 闺中

而此时的霍思谨,正在反复端详着手里的请帖。

请帖是长公主府送来的,邀请她参加正月里的赏梅会。

正月里的应酬很多,但是冯老夫人是孀居,不便出去,而东府里又没有能带着她出门应酬的太太,若是闺秀之间的邀约,她能跟着霍沅一起去,可若是以各家后宅夫人们的名义送来的请帖,她和霍沅若是没有人带着过去,便是有失体统。

因而,霍思谨不得不推掉了很多应酬,但是长公主府的却不同,这请帖直接是送给她和霍沅的。

阎嬷嬷开始给她准备衣裳和头面,叫来了云绣坊的来给她裁衣裳,霍思谨记得听人说起过,云绣坊是杭州霍家的,就是那个霍九家里的。

霍思谨的院子里出出进进的都是人,要么是衣裳铺子的,要么就是银楼玉器行的,还有胭脂铺子、香料铺子。

若是以前,霍思谨是不会这样做的,即使霍江给她的月例银子不少,她的衣裳首饰也都是按照府里定的规矩,每个季节缝几条裙子几件褙子,打几件钗环,做几双鞋子。

可是自从上次在西府被三奶奶的母亲韩氏奚落后,霍思谨的想法就变了。..

她小心翼翼谨小慎微有什么用,换来的只是别人的不屑一顾。

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一个无人照拂的丧母之女,她比不上被祖母宠爱的霍芷和霍蓉,她甚至比不上那个出身商户的霍九。

她不止一次听人说过,霍九有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姐姐霍大娘子,霍九本来只是养子,可就是因为霍老爷和霍大娘子疼他宠他,霍家上下乃至永丰号,都不敢小看了这位九爷,就连永济寺开功德殿那么出风头的事,霍家也是让霍九出面的。

这就是在家里受重视和不受重视的区别。

通政令郝玉通的母亲柴太夫人做寿,冯老夫人很想能与柴太夫人结交,可是却没能等到郝家的请帖,反倒是霍思谨被区老夫人带去郝家给柴太夫人祝寿。

可想而知,冯老夫人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姑姑霍沅更是当着霍思谨的面冷言冷语。

阎嬷嬷叮嘱她要给柴太夫人精心准备了寿礼,是她熬了几个晚上绣的百寿图,绣了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用心良苦。

阎嬷嬷看了以后赞不绝口,这份寿礼即使不能在闺秀中拔得头筹,也能令柴太夫人对她印像深刻。

可就是这样一份用心准备的寿礼,却在临去祝寿的前一天丢失了。

能够进到她屋子里的人,都是阎嬷嬷挑选出来的,按理是不会有差错的,可是这些人毕竟都是东府里的,而不像翠嬷那样是从小跟着她的,这件事查来查去,最后不了了之,阎嬷嬷趁机把院子里和屋子里人全都换了。

百寿图没有了,她只能临时抱佛脚,到银楼挑了个现成的寿桃分心,可想而知,这在二品诰命的柴太夫人面前,自是比不上别的闺秀亲手绣的抹额鞋袜了。

霍思谨看了那些闺秀们的寿礼,不论绣功还是寓意,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百寿图的。

霍思谨冷眼看着那一切,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在东府里,除了她那个姑姑霍沅以外,还有谁会打那幅百寿图的主意。

霍沅去不成,便也不想让她在寿宴上出风头。

霍思谨冷笑,她平时对这位姑姑小心逢迎,伏低做小,可是换来的却是这个!

没有父亲,霍沅一个继室所出的丧父之女,又算得什么?

从那以后,她除了晨昏定省时遇到以外,她很少再去找霍沅。

或许是因为那幅百寿图做贼心虚,也或许是霍沅原本就不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侄女,霍思谨不去找她,霍沅便也不搭理霍思谨。

一来二去,这原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姑侄二人,如今已经形同陌路。

冯老夫人得知以后,便在自己屋里大骂霍思谨生性凉薄,忘恩负义。

霍思谨听说以后,不气反笑,她不明白,冯老夫人和霍沅对她有何恩情。

生恩?冯老夫人只是她的继祖母,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养恩?她在万华寺长大,也没用冯氏供养,再说,在这霍家东府,父亲霍江才是顶梁柱,而她才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

从那以后,霍思谨对冯老夫人和霍沅越发不当回事,最近连晨昏也免了,冯老夫人气极,叫她过去责罚,霍思谨让人把院门从里面关上,冯老夫人派来的粗壮婆子也只能悻悻而归。

霍江来给冯老夫人请安时,冯老夫人向霍江哭诉,说霍思谨对她和霍沅不敬,可是说来说去,除了近日没有晨昏,她也说不出还有何不敬。

霍江对这位继母一向敬而远之,锁着眉头听完冯老夫人对霍思谨的指责,他便沉声道:“谨姐儿是女子,我这做父亲的不便管教,还要有劳老夫人对她严加教导,等到明年开春,我再找一位女先生过来教她女训女德。”

这番话一说出来,冯老夫人气得半死,霍江不但自己不管女儿,反而让她这个当祖母的去管教。

可是她却又无法反驳,教导女儿的事,本就是后宅妇人的责任,霍江的妻子亡故了,这后宅之中,就只有她这个祖母能够担当此任了。

冯老夫人在炕上躺了半日,便又打起精神,让人去把霍思谨叫过来。

这一次霍思谨倒是来了,但是神情倨傲,丝毫没有低头认错的样子。

从那以后,冯老夫人索性不再理会,霍沅指桑骂槐,霍思谨反倒过得逍遥了。

就像现在,她又是缝衣裳又是打头面,把同样收到长公主府请帖的霍沅晾在了一边。

霍沅便去找冯老夫人,也要缝衣裳打头面,冯老夫人心里有气,给了霍沅二百两银子,于是霍沅便私底下去让人打听霍思谨都缝了什么衣裳,打了什么头面,她原以为经过上次百寿图的事,霍思谨的院子会水泼不进,可没想到,很快便把消息打听出来了。

霍思谨准备在赏梅会上穿的是一件蔷薇折枝妆花褙子,二十四幅的湘裙,外面是一件桃红色的斗篷,配的是赤金蔷薇花的头面,

正文卷 第二二五章 云绣坊

霍沅暗暗咂舌,霍思谨不但性情变了,就连穿衣打扮的品味也改了,以前霍思谨可不喜欢这种艳丽出挑的打扮的,那时她最爱穿的是湖蓝和卵青。

想了想,霍沅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这是庆王爷。

芳仪长公主与庆王爷是一母同胞,上次在永济寺,明明是女眷云集的场合,庆王爷也与芳仪长公主一同去了。而长公主府的赏梅会,本来就是京城里的一大盛事,且并非只请女眷,去年的赏梅会上,庆王爷便与展驸马一起招待来的男客。

想到这里,霍沅撇嘴,霍思谨一改往日的习惯,打扮成这个样子,就是想要入了庆王爷的眼吧。

是了,霍思谨一定是这样想的。

她不是早就得了太后青眼了吗?否则她也不过是今年才回到京城,芳仪长公主的赏梅会岂会邀请她,还不是长公主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霍沅只觉胸口发闷,庆王爷是太后最心疼的小儿子啊,霍思谨真若是得了庆王的青睐,那岂不是......

霍沅越想越气,趴到炕上哭了一场。她的命可真苦,母亲是继室,父亲又过世了,只能依靠两位兄长,过了年她就十九岁了,亲事还没有着落,这些年来她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仰望着的那棵好白菜,却要被自己的侄女给拱了。

霍思谨坐在炕上,听着翠缕压低声音对她说道:“四娘子哭得泪人似的,一边哭还一边骂您,还把从老太太屋里拿过来的一只粉彩美人杯给摔了。”

霍思谨冷哼,又问:“我新缝的衣裳和新打的头面,她可都晓得了?”

翠缕道:“您就放心吧,阎嬷嬷亲自布置下去的,肯定能原原本本的全都落到四娘子耳中,四娘子啊,就是听说您要穿戴这些去长公主府,她才生气发脾气的。”

霍思谨的嘴边浮上一丝冷笑,霍沅,你上次偷走我的百寿图,让我这次就让你在满城闺秀面前好好地露一次脸。

次日,霍沅哭够了,也闹累了,便比着霍思谨,去选衣裳料子,听说霍思谨是请的云绣坊,她便要亲自去云绣坊选料子和款式。

身边的婆子提醒她道:“四娘子,听说云绣坊最爱狮子大开口,几十两的衣裳都不算什么,上百两的也有,要不您带上贾管事吧,他时常在外面走动,奴婢听说谨小姐还让他去云绣坊买过绣线呢,那绣线据说是云绣坊自用的,京城里独一份,是不对外卖的,可是贾管事硬是给采办回来了,您说他这面子有多大?”

自从云绣坊开到京城,京城里的闺秀们便以到云绣坊做衣裳为荣,平时见面也是明里暗里攀比,霍家只是读书人家,冯老夫人又把银子管得紧,上次霍沅求了几次,冯老夫人才让云绣坊的人过来,给她缝了一条马面裙,那条裙子让她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可也只是一条马面裙而已。

她原本以为这一次冯老夫人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她能在云绣坊好好缝上两身衣裳了,可是被婆子这样一说,便像被泼了一头一脸的冷水。

霍思谨就连绣线都是到云绣坊去买!

她那位不苟言笑的大哥霍江,也太偏心眼了,私底下一定没少拿银子贴补霍思谨。

否则就凭霍思谨和她一样的每月十两银子的例钱,既要打赏底下的人,又要偶尔给小姐妹送及笄礼或生日礼,哪还有多余的钱去买云绣坊的丝线。

她抱怨了一会儿,还是让人去找了贾亮过来。

贾亮听说霍思谨让他跟着去云绣坊,便翘起兰花指说道:“四娘子放心好了,小的有个同乡就在云绣坊当伙计,上次给大姑娘买丝线,小的便是找了那位同乡,他也不知是怎么的,入了霍家九爷的法眼,每次九爷到了云绣坊,都是让他去给端茶送水,因此云绣坊的掌柜也对他高看一眼。”

霍沅才懒得听这些,她只是知道贾亮在云绣坊是真的有面子。

虽然云绣坊在京城也开张快一年了,可是霍沅还是头一回来。

一进云绣坊,她就被安排进了二楼的雅间,有插着时兴样子的银簪子的丫鬟捧上香茶点心,又有穿著得体的婆子过来,送上尺头样子让她挑选,还有一大本画着衣服样子的簿子。

霍沅看得眼花缭乱,提出想看看整匹的料子,那婆子便立刻让丫鬟搬了整匹的布料进来,又有丫鬟捧着西洋美人镜让她在镜前比量。

霍沅看着那些料子和衣裳样子,这才知道她上次得意洋洋的那条马面裙可真不算什么。

这江南来的铺子,就是和京城的不一样,处处透着精致,处处透着新颖。

贾亮一进云绣坊,便去找他的那个小老乡阿四。阿四见了他就笑弯了眼睛:“大管事,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啊,这次又来给你们府里的小姐买丝线吗?”..

贾亮上下打量着阿四,见他腰上挂了只玉貔貅,那玉甚是通透,一看就是好东西。

贾亮自幼就在大户人家,金的银的见得多了,可是阿四不过就是个当伙计的,怎么会有这个?

见他盯着玉貔貅,阿四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九爷赏的,昨天九爷在这里的时候,刚好玉石铺子里新到了几件小玩艺,便送过来让九爷挑选。我正进去送茶水,九爷就问我哪个更好,我便指了这玉貔貅,说这个聚财,戴上最好。九爷就说我土气,随手就拿了这玉貔貅扔给我,说你拿去聚财吧,爷不缺银子。啧啧,你瞧瞧,这才是当爷的做派啊。这东西我也就戴两天过过瘾,然后就收起来了,以后当传家宝了。”

贾亮听得眼睛都直了,这玉貔貅少说也值百八十两,霍九说赏就赏了,而且阿四还不是霍九身边的人,只不过就是云绣坊里服侍茶水的。

他虽然不缺银子,如今手里也有一两件能和这个媲美的东西,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可不如阿四的玉貔貅来路正,阿四敢戴着玉貔貅在铺子里招摇,他可不敢,非但不敢戴,就连说一声都不敢。

正文卷 第二二六章 闲话

阿四显摆完了,这才想起贾亮的事,便问道:“贾大哥,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来了?又是给你家大小姐买丝线吗?好说,这丝线不卖给谁,也要卖给你啊。”

贾亮摇头,苦着脸说:“这次不是我自己来的,我是陪着四娘子过来的,唉,四娘子可不是大小姐,这位不好伺候。”

阿四皱眉:“四娘子?霍大学士的妹子?”

“是啊,就是那位四娘子,若说我们东府主子是真少,常在府里的也就是四位而已,大老爷和大小姐都是讲究的人,就是对我们当下人的也是和言悦色,上次我给大小姐买的丝线,大小姐身边的丫头一口一个贾叔一口一个谢谢,后来大小姐还赏了我一两银子。可这位四娘子就不一样了,唉,不好伺候啊。”贾亮边说边摇头。

阿四叹口气,拍拍贾亮的肩膀,道:“要不我去和掌柜的说说,选两个有眼力的婆子进去服侍吧,免得让你为难。”

贾亮看看四下无人,凑到阿四耳边说道:“四娘子是要去长公主府的赏梅会,听说大小姐在你们这里裁了衣裳,便憋了口气要把大小姐给压下去。”

阿四一听,便道:“这算什么难事,来我们铺子里的太太小姐们,这种事多着去了,你别管了,一会儿我让人给打个折扣,再送个帕子香包什么的,保管让你们这位四娘子欢欢喜喜的。”

贾亮人称贾姑娘,这外号决不是白来的,他不但言谈举止女里女气,平时对女人家的事情也样样精通。

他知道这些听起来普通的帕子香包,一旦是出自云绣坊,那就是有钱也难买的好东西。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阿四不过就是个端茶送水的,怎么在云绣坊这么大的面子?

云绣坊,可不是普通的小铺子,这是京城里响当当的字号,早在霍家还没把云绣坊开到京城之前,京城里的苏杭街上便有打着云绣坊旗号做生意的,云绣坊的新式样湘裙,云绣坊今年的鞋面样子,因此,云绣坊虽然是今年才开的新铺子,可是在京城的名声早就盖过了那些几十年的老字号。

贾亮是东府的采办,平时多在外面走动,早就听说云绣坊的大掌柜是女子,平时偶尔能见到的只是二掌柜,可就是这个二掌柜,在外头也有很大面子,不是寻常能求到他面前的。

越是这样想,贾亮就越发觉得阿四是交了狗屎运,只听说主子身边近身服侍的有体面,他还是头回见到铺子里低三下四的小伙计也能攀上大东家的。

霍九不只是云绣坊的东家,他还是霍家唯一的男丁,太后面前露过脸的,有御赐的官身。

贾亮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又问阿四:“霍九爷这阵子又来过吗?”

阿四挺起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贾老哥,你在大学士府里没听说吗?”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九爷正在帮着福王爷和庆王爷做事,忙着呢,哪有空来这里,九爷若是闲下来,还要去老沧州吃羊肠子,到天香楼呼朋唤友,然后再到四海茶楼捧白水仙。”

听到老沧州这三个字,贾亮的眼皮跳了起来,他忙问:“你说老沧州?霍九爷常去老沧州吗?”

阿四笑着说道:“你不知道吗?九爷年纪小,最喜欢这些新鲜玩意,以前在江南在京城里可都没有卖羊肠子的,老沧州是独一份,九爷隔三差五就要去上一去。”

说到这里,阿四又问:“你不会没吃过吧?”

“怎么会?我也常去,只是没有遇到过霍九爷。”贾亮忙道,他没有吹牛,他确实经常去,再说老沧州虽然名头越来越大,可是却很便宜,拉脚的、跑腿的,老沧州里面坐着的客人,有钱的不多,没钱的却不少。

贾亮打死也没有想到,穷得只剩下钱的霍九爷居然爱去那里。

阿四笑道:“下次你若是在那里遇到我家九爷,可千万别和他抢,我听说羊肠子去晚了就没有了,九爷有几次都没有吃饱。”

贾亮苦笑:“我又不是霍家的人,我就算巴结上霍九爷也没有用啊。”

是啊,有什么用?虽然都是霍家,可是却差了这么多。

阿四重又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什么事?你还信不过我吗?”贾亮反问。

阿四四下看看,低声说道:“天香楼有位客人,也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天香楼是江浙口味的菜品,九爷去的时候,专为九爷做了肉夹馍,那位客人的跟班在走廊里候着,恰好看到,就吸了吸鼻子,九爷见了,便赏了一个给他,他连说好吃,九爷就高兴了,觉得这小子机灵,就让他身边的张家兄弟学着点儿,这小子也真是机灵,后来又去天香楼,就搭上了张家兄弟,没过多久,张家兄弟凑了五百两银子跟着霍家商队的一个管事做生意,便也算了他一股,他东拼西凑了四十两也算在张家兄弟的股份里,也就过了一个来月,你猜这四十两银子变成多少了?”

阿四卖起了关子,贾亮却已经听得像猫儿抓心一样:“变成多少了?”

他是听说过霍九身边的张家兄弟的,听说是一对十三四岁的俊俏后生。

阿四神秘地竖起一个手指头,在贾亮面前晃了晃。

“一百两?”贾亮吃了一惊,四十两变成一百两,这何止是翻倍啊,哪有这么赚钱的生意,对了,这是跟着张家兄弟做生意,霍家的那些管事们,谁不想卖给张家兄弟面子,就算不赚钱,也要让张家兄弟赚到银子。

阿四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若是哪天九爷也在张家兄弟面前抬举我就好了,那我家祖坟上就是冒青烟了。”

贾亮越听越急:“不是一百两?那是多少?”

阿四道:“一份卖身契,不是一个人的,是他家祖孙三代十五口人的卖身契!”

贾亮的脸色变了,十五口人的卖身契,这要给东家多少钱,才能赎身啊。

正文卷 第二二七章 鸡毛

贾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云绣坊了,四娘子霍沅做了新衣裳,正如阿四承诺的那样,给了折扣,又送了帕子和荷包。

霍沅回到东府,拿着那几样帕子和荷包一样样地看,只觉越看越喜欢,别看都是小东西,可是料子考究,绣工精致,就连花样子也是寻常见不到的。

新裁的衣裳一时半刻还做不出来,可是这些帕子和荷包却就在眼前,霍沅爱不释手。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在西府里,霍芷就说霍思谨的帕子是云绣坊的,霍思谨没有否认,可也没有承认。

她见过那帕子,也只是觉得绣得画眉栩栩如生,却没往云绣坊联想,在她以为,云绣坊的帕子上一定会有标记的,霍思谨的帕子上是没有的。

因此,她还以为霍芷胡说,霍思谨故意装模作样。

现在拿着这些帕子和荷包,霍沅反复查看,果然没有标记,一个也没有。

她在云绣坊时就问过服侍她量衣的婆子,那婆子说云绣坊的帕子和荷包是不卖的,一向只送给在铺子里的大主顾,这些大主顾大多都是花了几百两银子的。

霍思谨从小住在庵堂里,也就是到了京城才知道云绣坊的,不是霍沅眼拙,是在此之前,霍思谨千真万确没有云绣坊的衣裳。

没有缝过衣裳,又哪里来的帕子?

除非......

霍沅眼睛一亮,除非是与男人私相授受,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霍沅过了年就十九岁了,她比京城里没出阁的闺秀们懂得都要多一些,这种事即使没有见过,她也听说过。

此时,她越想便越发觉得,霍思谨一定是做了不要脸的事。

自从得知霍思谨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引起庆王爷注意,霍思谨在霍沅眼里,已经是个狐媚子了。

如今又想起那条帕子,霍沅恨不能把霍思谨撕了,太丢人了,把大哥的脸都给丢尽了!

霍沅真想让人把那条帕子偷出来,给霍江看,给西府的人看,给京城里的闺秀们看,让大家都来看看,这个平素里装成女菩萨的霍大小姐,是个什么不要脸的玩艺儿。

可是上次百寿图的事,阎嬷嬷把霍思谨屋里的人全都换了,原先的人卖的卖,放的放,包括偷出百寿图的小红,也给找了名目卖出去了。

如今霍思谨屋里水泼不进,霍沅让心腹丫头们去想办法,两三天过去了,还是没能把手伸进霍思谨的院子里。

而这时已经到了年根底下,是各家各户最忙的时候。

霍沅心烦气燥,加之每过一年,她的年纪就又大了一岁,京城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子,大多已经当娘了,有的更是生了两三个了,而她,亲事上却还一点眉目也没有。

也不是没有上门提亲的,霍江妹妹的名头还是很吸引人的,虽然不是胞妹,可她也是嫡出。

但是这些提亲的,她一个也看不上。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要么是寒门出身的进士,要么就是元配早丧要续弦的,甚至还有一个,听上去是个响当当的大世家,可却是要给自家那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窝囊废来提亲。

每次有媒人登门,霍沅都要给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她觉得自己真是命苦,怎么来提亲的都是些拿不出手的。

没有一个像样的,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庆王爷的。..

即使没有庆王爷的身份,若是有庆王爷的气度相貌也行啊,可还是没有。

霍沅想到这里,索性躺到炕上装起病来,把帮着冯老夫人操持过年的事全都推给了霍思谨。

大太太早亡,二太太又跟着二老爷霍海去了任上,如今东府里只有三位女眷,冯老夫人主持中馈,那么给冯老夫人打下手的,本应是要学着操持家务的霍沅,可是霍沅甩手不管,就只能让十二三岁的霍思谨来做了。

霍思谨也不想管,可是阎嬷嬷却很高兴,她告诉霍思谨:“小姐莫要想不开,年前年后,但凡是和东府有往来的女眷,便都会知道,今年操持年节的是您,而不是四娘子。一来二去,您的好名声也就传出去了。哪个高门大户不想娶位能掌家的太太啊。”

霍思谨想想也是,每天早上便去了冯老夫人那里,冯老夫人见她终于肯来了,便把接待穷亲戚的麻烦事全都交给她也。

陇西霍家人丁单薄,可是毕竟是世家大族,嫡房人少,沾亲带故的亲戚却不少。

尤其是在当年霍江做了阁老之后,霍家亲戚里来北直定居的便越来越多。

可这些人家的男丁里却没有读书种子,因此在京城附近定居的霍家亲戚们,都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要么守着几亩薄田,要么就是打着霍家的名号教几个小蒙童读书。

逢年过节,就是他们来京城打秋风的时候,去了东府再去西府,有的带几棵大白菜,有的则带上一篓子鸡蛋,可是走的时候,却是吃的穿的用的,装上半车。

霍思谨没少听霍沅抱怨过了,可她是春天时才回京城的,偶尔见过几位亲戚,倒也没有觉得这些人像霍沅说的那样面目可憎。

她让人去叫了上次帮她采办绣线的贾亮,却被告知贾亮的儿子在铺子里和客人打架,被那铺子的管事告到冯老夫人这里来,贾亮已在垂花门跪了一个时辰,可是冯老夫人还没有松口,非要把贾亮的儿子卖给人牙子不可。

霍思谨皱眉,冯老夫人怎么这样孤寒?

贾亮管着府里的采办,又是家生子,他的儿子即使犯了过失,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总要给贾亮几分面子吧。

阎嬷嬷对她说道:“小姐,这事可千万别去管,贾亮是外院的,要管也是大老爷来管。”

霍思谨便就做罢了。

她现在正在盼望着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哥哥要从泰山书院回来了。

她往泰山书院写过几封信,还让人送过衣裳鞋袜,可是霍大公子每每回信,都是干巴巴的几句话,看得霍思谨寒心。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清楚,她之所以能不把霍沅放在眼里,所能仰仗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正文卷 第二二八章 结识

转眼便过了小年,天也越来越冷了,老沧州门外停了一驾宽大的马车,拉车的马骠肥体壮,精神抖擞,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年下了马车,他十三四岁,穿着簇新的斗篷,脚上是同样簇新的靴子,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大红食盒,昂道挺胸地走进了老沧州的大门。

若不是有人认识他,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小少爷,其实他也只是个小厮。

永丰号霍九爷身边的张亭。

寒风料峭,霍九爷那样娇生惯养的人,早上舍不得热被窝,即使喜欢老沧州的羊肠子,也只能让张亭一大早就过来买回去了。

一直瑟缩着躲在一棵枯树后面的人看到了张亭,眼睛亮了起来。

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冯老夫人要卖掉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十四岁了,长得眉清目秀,和他小时候一样,也像个姑娘家。

自从冯老夫人要把他儿子卖掉的消息传出来,府里府外的人便纷纷议论,说他儿子若是被人买去,说不定是要做小倌的。

贾亮只有贾小安一个儿子,贾小安就是他的命根子。起先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儿,贾亮去求了冯老夫人,虽说他们都是当奴才的,有买要卖全凭主子一句话,可是这京城里还没有听说哪家会把家生子卖掉的,何况贾小安犯的也不是十恶赦的大错,和客人吵架而已,大不了就别让他在铺子里当学徒了,换个别的差事,哪怕是到庄子里种地也行啊。

可是无论贾亮苦苦哀求,冯老夫人就是不松口,后来甚至让人把他打了出去。

他悄悄塞了二两银子,给冯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这才打听出来,原来他常常给霍思谨买东西的事被冯老夫人知道了,冯老夫人认定他已经是霍思谨的人了,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折腾他。

贾亮气得发抖,你想折腾就朝我来,卖我儿子做什么?

这几天,他去求过霍沅,还在大门口等着从衙门回来的霍江,可是霍沅理都不理他,霍江更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是啊,大老爷什么时候管过府里的事,从来也没有过。

霍沅正和霍思谨呕气,三天两头装病,把所有难办的家务事全都推到霍思谨身上,这个时候,当然不会为他一个奴才做什么了。

霍思谨虽然是个和言悦色的,可是冯老夫人就是因为霍思谨才要整治他的,现在他听到霍思谨的名字便胆颤心惊。

他从小就在霍府,冯老夫人是个什么脾气,他心里有数。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赎身。

如果能把一家子全都赎出来自是好的,若是不行,便就找个人假装买主,通过人牙子,把贾小安买过去。

说起来这还是上次阿四给他的启发。

冯老夫人别看有个诰命的名头,可是她一个继室,丈夫又死了,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还没有嫁出去,冯老夫人只能仰仗霍江和霍海。霍海没在京城倒也罢了,霍江却是从不管府里的事。..

冯老夫人管着东府后宅,可是手上的银子却有限,这是因为霍江生母的嫁妆早就给两个儿子平分了,这是人家母亲的东西,与冯老夫人没有关系,而霍老太爷的东西却也在他去世后,便由霍家的长辈们做主,给霍江、霍海和冯老夫人分了,如今霍家东府其实就是个空壳子,霍江和霍海,每年每人给冯老夫人各一千两银子做为家用,也就是说,霍家东府里一年的开销只有这二千两银子。

冯老夫人自己的银子是不动用的,她没有亲生儿子,她还要留着银子养老。

当初贾亮托了人情,才把贾小安送到铺子里当学徒,那间铺子便是在冯老夫人名下的,因此如今出了事,也只能全凭冯老夫人处置。

贾亮是府里的老人儿,这些事情心时都很清楚。冯老夫人想要银子,比谁都想要银子。

如果贾亮能像搭上霍九爷的小子一样,一次性就掏出全家十五口的赎身银子,不但霍小安能保住,他以后也能换个地方当差,不用再看冯老夫人的脸色。

贾亮越想越觉得,除了这条路以外,他已经无路可走。

贾小安还被锁在柴房里,贾亮咬咬牙,还来到了老沧州。

那位姓谢的公子,不止一次在这里见他......

他想来碰碰运气,而且他还听说,张氏兄弟中的张亭,几乎每天早上都来老沧州给霍九买早点。

无论是谢公子,还是张亭,只要能让他遇到一个,他一定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贴上去。

他的运气不错,虽然没有遇到谢公子,却遇到了张亭。

看看张亭志得意满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当小厮的。

贾亮不由得想起了贾小安,贾小安和张亭差不多的年纪,张氏兄弟的伯父是在霍家当差的,因此他们兄弟二人才能跟着霍九。

而自己也是在府里当差的,还是油水丰厚的管事,可是事到如今,他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保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越看张亭便越是为贾小安难过,论长相论机灵劲儿,贾小安哪里也不比这个张亭差啊,可是运气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以后张亭就是府里的管事,或者霍九高兴了,说不定给他一间铺子,让他去当掌柜。

而他的宝贝儿子贾小安,真若是被卖去当小倌,那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想到这里,张亭咬咬牙,跟在张亭身后悄悄走了进去。

张亭办事很利索,馆子里的伙计见他是熟客,自是殷勤,没过一会儿,张亭便把要买的全都买好,转身便准备回去。

贾亮就在他身后。

张亭猛的一个转身,正撞到贾亮的鼻子上,贾亮强忍着酸痛,冲着张亭堆起一脸的笑。

只是他的笑容太难看了,把张亭看得吓了一跳。

“张家小哥,我有点事,想跟你私下说说。”贾亮小心翼翼地说道。

张亭先是一怔,随即便道:“你是哪家的?我看你倒有几分眼熟呢?”

贾亮赔着笑,道:“不瞒小哥,我是霍家东府的,就是出了一位状元郎的那个东府。

正文卷 第二二九章 后路

张亭用眼角子斜着贾亮,没好气的地说道:“大叔,别看都是姓霍,可一个是陇西霍家,一个是杭州霍家,咱两府可没关系。”

张亭这话在贾亮听来最是熟悉,每当有人问起杭州霍家,东府的人都会这样说。

贾亮没想到张亭会用这话来恶心他,可现在有求于人,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以前是不认识,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张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说吧,什么事啊,大叔。”

他在大叔两个字上加重了口气,贾亮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来求个小厮,还是个和自己儿子年龄差不多大的。

“小哥儿,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见见九爷,还请小哥儿引见引见。”

张亭像是早就猜到了,嘲讽地说:“明说了吧,想见我家九爷的能围着双井胡同绕五圈儿,大娘子早就说过,让咱们多长个心眼儿,别是个阿猫阿狗就往九爷面前领,大娘子和九爷眼里都容不下沙子。”

贾亮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我懂,我既然能来,自是有能来的理由,小哥儿,我若不是没办法了,也不会走这一步。”..

张亭索性不再理他,径自往马车走去。

上了车,张亭对车把式说:“不急,慢点走。”

走出约莫半里路,张亭悄悄撩开车帘一角,眯着一只眼睛向车后窥望,只见贾亮亦步亦趋地跟在车后。

张亭噗哧笑了出来,少年人紧绷着的脸蛋垮了下来,没有了硬装出来的冷峻。

果然是让九爷猜对了,这个贾亮真的削尖脑袋往上贴。

九爷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九爷说了,想看贾亮急不急,就看他有没有跟着马车跑。

“把马车赶起来,不用太快,可也不能太慢,大冷的天儿,也该让人出点儿汗,暖和暖和了。”

双井胡同里,但凡能够混到给霍九赶车的,都是技术好有眼力的,否则霍大娘子不会答应。

这位车把式就是个经验丰富的,张亭这么一说,他便知道该怎样做。

马车立刻加快了速度,张亭靠在迎枕上,悠哉悠哉,时不时的向车后看看,只见贾亮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在车后,这车赶得真好,既不会让贾亮跟不上,也不会让贾亮跟得太轻松。

张亭眼珠子一转,又对车把式道:“沿着灯市街、鼓楼街绕一圈儿,然后再回双井胡同。”

别个贾亮只是个管事,可这人行为举止太有趣了,因此,贾姑娘是挺出名的,再说,他管着霍家东府的采办,京城里的铺子,认识他的并不少。

灯市街和鼓楼街都是铺子,京城里那些中等世家和四五品的官眷之家,都喜欢来这里采办东西。

霍江虽然官居正二品,可如今也只是五品的翰林院掌院,加之自从东府分家以后,每年也只有二千两的用度,因此平时便也和其他四五品的人家一样,来灯市街和鼓楼街采办。

这两条街上,几乎没有不认识贾姑娘的。

霍家的马车拐进灯市街,刚跑了半条街,贾亮就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他明白了。

张亭这个小杂种是存心要让他丢人现眼。

可是他已经来了,如果现在不跟了,今天付出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丢人已经丢了,现在想要后悔也晚了。

他只好努力说服自己,灯市街都是开铺子的,只要在京城做生意的,就没有不知道杭州霍家的,霍家的马车上两个大灯笼,上面写着大大的霍字,这下好了,恐怕明天早上,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状元霍家的管事追着杭州霍家的马车跑,跑了一条街。

可是他还是猜错了,张亭不只让他跑了灯市街,又跑了鼓楼街,之后终于上了大道,当然,还是街道。

就在贾亮跑得快要断气的时候,霍家的马车终于拐进了双井胡同,张亭拎着红木食盒,身手灵活地跳下马车,看到弯得腰直喘气的贾亮,张亭大吃一惊:“大叔,怎么又遇到你了,真巧啊,在老沧州遇到,在双井胡同还能遇到。”

呸!

贾亮在心里问候了张亭十八代祖宗,不是你在前面遛我,我能跟着你跑到这里来吗?

他想说话,可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但是他心里明白了一件事,张亭既然把他引到了双井胡同,那么见霍九的事便有门了。

他自幼长在大户人家,大户人家这些能在主子面前服侍的,哪个不是人精?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有七八个意思。

他更知道,现在他表现得越是狼狈,能够见到霍九的机会便越大。

张亭这个小兔崽子,就是为了好玩而已,那就让你玩个够,让小毛孩子耍着玩,总比冯老夫人让人拿着棍子把他轰出去要强得多。

他索性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张亭看看他惨白的脸,撇嘴:“大叔,你还真像个娘们儿。”

贾亮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好在张亭虽然贪玩,可也不敢忘记霍九的交待,人已经耍了,下马威也给了,如果说以前贾亮对霍家还有一丝希望的话,那么自从灯市街和鼓楼街跑了这么一圈儿,算是把贾亮的后路给断了。

今天这件事,估摸着不到中午,便能传到霍家东府。

贾亮即使什么也没做,这会儿在东府的人眼睛里,也已经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了。

霍柔风正在给毕道元讲故事,张亭便悄悄溜进来,在她耳边嘀咕几句,霍柔风嘻嘻一笑,对毕道元说道:“你有口福了,今天又吃羊肠子。”

毕道元的脸色都不好了,九爷已经让他陪着吃了四五天羊肠子了。

他真心喜欢那股膻气味儿,再说,那是羊的肠子......他想想就恶心。

可是不能恶心,在霍家,只要九爷爱吃的东西那就一定是最好的东西,九爷只有在招待他的朋友,才会用他喜欢吃的东西。

就像是赏赐一样。

毕道元脸色苍白地吃着羊肠子,霍柔风则风卷残云般吃完了。

采芹给她擦擦嘴,看看难以下咽的毕道元,对霍柔风道:“奴婢记得杨公子喜欢这一口,要不明天让张亭给他送去?”

霍柔风摇头:“不行,不能去。”

一一一一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一更是半夜发的,我忘了设置定时发布,直接上传了。我现在西江苗寨,住在木头的小楼上,外面有人经过,我感觉整个楼都在摇晃......终于把这一章写完了.

正文卷 第二三零章 不公平

可惜贾亮还是没能见到霍柔风。

这也在贾亮意料之中。

如果能够这么简单就能见到霍九,张亭也就没有必要耍了他一通。

但是无论如何,能够踏进双井胡同已经让他看到了希望。

只要能保住儿子,哪怕被霍九玩死,他都愿意。

他跟着张亭七拐八转进了一座小院,院子外面有棵老槐树,合抱粗细,枝桠伸进院子,春天时院子里一定满是槐花的清香。

两个小僮站在廊下,都穿着簇新的棉衣,和每一个盼过年的小孩子一样,红扑扑的脸上透着喜气。

贾亮的心里又是一酸,贾小安现在还被关在四处透风的柴房里。

走进东次间,他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坐在罗汉椅上,旁边放着拐杖。显然是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

张亭叫那人毕先生。

贾亮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但看张亭对那人毕恭毕敬的态度,想来这个毕先生一定是霍九身边有身份的人。

毕道元看了贾亮一眼,淡淡的说道:“听说你有事情要告诉九爷?”

贾亮点头,道:“我不敢保证九爷会对这件事有兴趣,但是上一个听我说这件事的人,恰好,正和九爷一起做生意。”

毕道元眼角一度,问道:“哪一位?”

贾亮道:“那位身份尊贵,我一个低三下四的人,当然见不到正主,就连他身边的人也见不到,好在我在京城,也呆了十几二十年,还是能认出那是哪家的下人,但是这人的主子是谁?我不便明说,毕先生想必能猜到。”

毕道元眼皮都没有抬,说道:“九爷说了,能把你儿子救出来,至于你,他懒得管。”

贾亮的心怦怦直跳:“怎么个救法?”

毕道元道:“九爷说,你没有资格问,只要你给的消息有用,就等着见你儿子吧。”

贾亮紧张得握紧拳头,霍九是个狠的,今天让两条街的人都知道他和杭州霍家有关系,然后却把他踢开,但他为了贾小安只能受着。

是啊,他还能怎么办?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霍九算准了会这样,所以才会断他后路。

只有断了他的后路,他才会把所有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这是买卖,不公平却必须要做下去的买卖。

贾亮自嘲地笑了,有人存在就有不公平。..

他转过身去,望向门口,门上挂着寒梅傲雪的帘子,把外面的一切全都遮住了。

他看不到探进枝桠的老槐树,也看不到这个幽静的小院子,他看不到来时路了。

......

霍柔风张着嘴,等着小叶给她剥小核桃。北直隶没有这种小核桃,这是杭州送来的年货,小核桃是用椒盐炒的,加了几味败火的药材,是霍柔风从小就喜欢吃的口味。

小叶剥得快,霍柔风吃得更快,小叶的手指头终于跟不上霍柔风的牙齿,只好求饶:“九爷啊,您细嚼慢咽,奴婢也能给您多剥几颗完整的。”

霍柔风索性不嚼了,把嘴张得大大的,等到小叶把她的嘴巴填满,她才一起嚼。

张亭悄悄进来,在霍柔风耳边说了几句,霍柔风一时忘了她还张着嘴,嘴里还有核桃仁,便哈哈大笑起来,于是......

霍九爷卡了喉咙,咳得小脸通红,眼泪鼻涕一起流,丫鬟婆子们忙活了一刻钟,她才像哭丧着脸缩到炕上,什么事啊,还不能笑了。

不过当她去见了毕道元之后,她也真的不想笑了。

贾亮在霍家东府做了多年的采办,也算是在京城里混了个脸熟。

他认识的人不少,认识他的人也不少,这些大多都是和霍家差不多门第或者更低的人家,还有一些人,是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其中就包括庆王府的人。

严格说来,这人也不能算是庆王府的人,因为他不是伺候庆王的,而是苏浅的人。

这人也姓苏,是苏浅嘉兴老家的家生子,苏浅认祖归宗以后,苏家便让他带了几个人回到京城。

这些人都是姓苏,像嘉兴苏家这样的世家,但凡能够跟了主人姓氏的,都是几代以前就卖到苏家的孤儿,这些人原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主人让他们姓苏,对他们就是无上的荣耀,因此,只要是跟着主人姓氏的奴仆,在各家都是高人一等的,府里的管事们也不敢得罪。

苏家给苏浅的人,都是姓苏的。

苏浅是庆王爷的伴读,但他在王府是无官无职的,他的人跟着他出出进进,也同他一样,在王府里没有实差。

因此,这些人日常也就更随便一些,常在外面走动。

贾亮认识的这个人叫苏宝福,有两次在他常去采办的茶庄里遇到,听茶庄的掌柜说,这个苏宝福是庆王伴读苏公子的人,隔三差五就到这里给苏公子买茶叶。

苏公子喜欢都匀茶,而都匀茶并非贡品,京城里也只有他们这家才有。

听说苏宝福是庆王府的人,贾亮也就没有想去搭讪。

庆王府,那不是霍家能够攀附的,人家理不理他还不知道呢,再说,庆王府太高太远了,即使认识了庆王府的人,也没有油水可捞,反倒不如那些刚到京城不久的四五品官眷人家,人生地不熟,给他们的管事介绍几家不错的铺子,就能从中拿上几两好处银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贾亮没有想到,忽然有一天,这个苏宝福却主动和他说话了。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就是有一次贾亮常去的一家铺子,那家的掌柜给他指了一条路。

掌柜的先是问他,霍家的小姐是不是从无锡万华寺带发修行过的。

这在京城不是秘密,霍家也没想把这事引而不宣,相反,因为霍思谨曾得太后召见的事,她曾在万华寺的庵堂里为母祈福带发修行的事,传遍了京城的闺秀圈子,这也是霍思谨和霍家引以为荣的事了。

因此,贾亮没有隐瞒,与有荣焉地称是。

那位掌柜便说:“有位江南来的客人,就是想打听打听这件事,听说我和你们家做着生意,便向我打听,可我除了你以外,哪里还认识你们霍家的人。”

正文卷 第二三一章 说出

贾亮眼睛一亮,江南来的客人?有钱?

虽然当采办有油水可捞,但是霍家东府并不宽裕,他能捞到的银子并不多。儿子贾小安越来越大了,这两年就该说媳妇了,冯老夫人不是大方的人,所以贾小安娶媳妇的银子,都要他这个爹的一分一毫存出来。

他假装为难对那位掌柜说道:“小姐的确是在庵堂里修行过的,这事连太后都知道,可是小姐毕竟是后宅的,她的事我哪里知晓。”

掌柜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十两,行了吧?”

贾亮摸摸鼻子,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掌柜的骂道:“你就是个钻到钱眼里的,眼皮子真浅,算了,把人家原先应允给我的那三两也给你吧。”

话虽如此,贾亮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位江南客人十有八、九是许诺了二十两银子,这个掌柜假装大方,实际上从中赚了七两。

“再加二两。”他说道。

掌柜的叹了口气,像是被人剜了二两肉一样,苦着全说道:“成交。”

次日,贾亮便去老沧州见那位江南来的客人。

后来他也打听出这位客人的来历了,他是撷文堂的老板谢公子。

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铺,有十来家分号,在京城也开有分号,想要知道他的身份并不难。

谢公子向他打听的是霍思谨的事,却没有大事,只是让他把所有知道或者听人说的,关于霍思谨的事全都详细说了一遍。

贾亮虽是前院的管事,可他这贾姑娘的外号不是凭白来的,他一向就对在别人看来婆婆妈妈的事情都感兴趣,而且嘴巴不严,颇有几分长舌妇的模样。

因此,他知道的也就比别人要多了许多。

霍小姐每月有十两银子的月例,这和四娘子霍沅是一样的,可是大老爷霍江私底下又从自己的私帐上每月给她四十两,据他所知,京城里能拿到五十两例银的,十有八、九是勋贵人家那些超品的夫人们,像霍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可是太少见了。

但是大老爷霍江对这个女儿却很冷淡,据说有一次霍小姐专门在垂花门等着霍江下衙,可霍江却只冲她点点头,便去了前院的外书房,霍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自是不能跟到外书房,听说霍小姐看着霍江的背影,眼圈儿都红了。..

诸如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贾亮还知道不少,可他却嘎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了。

“您若是想知道小姐的事,小的再去给您打听。”十五两银子,哪如十个八个乃至更多的十五两?

谢公子只是轻轻一笑,便让他记着今天说的话,有空时会再找他。

说完,谢公子还赏给他一枚扇坠,那坠子是翡翠的,少说也值个几十两。

可这东西不是贾亮这种身份的人能拿的,他不是阿四那样的自由身,他是卖身为奴的,这种东西非但不能拿出来,就是拿去当,若是被人认出来,也是一件麻烦事,说不定会被认为是偷了主人的东西。

这只坠子至今还被埋在屋后的大树底下。

之后他又见过谢公子两次,每次都是说些琐碎小事,但是谢公子听得聚精会神,有一次他还在谢公子眼中看到了悲伤。

话再说回来,就在第三次见谢公子之后,苏宝福便找到了他,让他把对谢公子说过话,再原封不动也说一遍,否则就要告诉霍家的主子们。

贾亮给吓个半死,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庆王府的人。

无奈,他只好按照苏宝福的吩咐,去了老沧州,把对谢公子说过的话,又对苏宝福说了一遍。

不过他留了心眼,并没有原封不动照说,而是只捡了几件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是苏宝福似乎对这些事情并不太感兴趣,他问的更多的反而是谢公子。

贾亮这才明白,苏宝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苏宝福也只见过他一次,而且一两银子也没有给他。

从那以后,贾亮就发誓看到庆王府的人就绕开走,尤其是这个姓苏的。

京城里有各种各样的圈子,文臣有圈子,武将有圈子,读书人有圈子,闺秀们有圈子,他们这些大户人家里当管事的,也有自己的圈子。

没过多久,贾亮就发现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认识苏宝福的并不少,于是很快他就知道了,杭州来的霍家正在跟福王府和庆王府一起做生意,替福王府出面的是卖花椒的黄家,替庆王府出面的便是庆王伴读苏浅,而给苏浅跑腿办事的,就是这个苏宝福。

贾亮吓了一跳,这才知道这个苏宝福不但是跟着苏浅的人,而且在庆王府里也是有体面的,若是没有庆王爷的首肯,苏浅是不会贸然让他出面和霍家黄家打交道的。

他便想从此躲着苏宝福,可是苏宝福却又一次找到了他,这一次却是问他关于大老爷霍江的事。

霍江不是霍思谨,他的事岂是能随便说的?

贾亮不敢说,可是又担心苏宝福把前面的事情抖出去,只好胡乱说了几件不起眼的小事,苏宝福倒是也没有难为他,就把他打发走了。

这件事刚过去没有几天,贾小安便在铺子里与人吵架,接着冯老夫人便要借故把贾小安卖出去,他也就顾不上这些了,一心一意想把贾小宝开脱出来。

霍柔风听得眼睛都瞪圆了。

苏浅,或者是庆王爷,他们在盯着谢思成!

若是其他人,他们很轻易就能查出这个人的事,但是谢思成不是普通人,他是太平会的龙头,岂是能让他们查出来的。

庆王想做什么?他不会忽发奇想去盯着一个普通商人,他的目标不是撷文堂,而是太平会!

霍柔风想到这里,她便对张亭说:“先把贾小安买出来,让他和贾亮见上一面,我在京城外面有铺子的吧,找一间铺子让他去当学徒。”

她说到这里,笑着对毕道元说:“贾亮见过儿子也就行了,让他把霍江的事情都说出来,他从小就在霍家,霍江的事情远比霍思谨的要知道得多。”

她舒出一口气:“我对霍江越来越感兴趣了,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正文卷 第二三二章 今夜雪,有梅花

霍江走出翰林院,刚刚坐进官轿,便听到长随阿川在轿外叫他:“大老爷,大老爷。”

霍江掀开轿帘一角:“什么事?”

阿川凑近了说道:“史二爷在后面,您看要不要停下来。”

霍江嗯了一声,轿夫停下来,却并没有落轿。

史云小跑着追了上来,冲着轿子行了礼,恭声道:“掌院大人,家兄新得了两方古砚,想请您品评品评。”

霍江唔了一声,淡淡道:“府中琐事甚多,改天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史云听得不清楚,正待再问,轿子已经继续前行了。

霍江端坐在轿子里,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可脑海里却如千军万马奔驰不息。

史云的家兄,那就是史原了。

虽然闭着眼睛,但是霍江的眼角还是抽动了几下。

史原......

他对阿川道:“先不要回府了,去永济寺吧。”

此时已是下午,又不是初一十五,永济寺里没有香客,平静得如同深山寺院。

霍江没让阿川惊动寺里的人,他在轿子里换下官服,深蓝色皮斗篷下是一袭粗布棉袍,走在沉旧的青石台阶上,犹如一个闲云野鹤的布衣书生。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洒洒,宛若那年的梨花。

空寂的寺院里,霍江独自走在飘雪的石径上,寒风吹过,他的一缕头发散落下来,贴在脸颊上,他甩甩头,可那缕头发依然执拗地贴在脸侧,就像那个女人......

那个有着海藻般美丽的长发,初雪梨花般洁白皮肤的女人,那个将他推到悬崖上不得不妥协的女人,那个他既恨又爱的女人。

雪越来越大,石径上一片白色,霍江脚下一滑,踉跄地摔倒,他没有起来,像个孩子似地趴在冰冷的青石上,膝上阵阵疼痛袭来,可他却似早已感觉不到了。

怎么还会疼呢?不会了,不会了,他早就没有痛感了。

霍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不觉疼痛,他试过用牛耳尖刀刺在腿上,鲜血淋漓,可他却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不是他坚强,是他真的感觉不到疼痛。

一个无心无魂的人,又怎么会觉得痛呢。

不会了,早就不会了,从他用妻子头上的一丈青插进那女人咽喉的那一刹那,他就再也不觉得痛了。

霍江终于从石径上站了起来,四周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下雪真好,真好啊,那些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被雪花覆盖,看上去纯洁晶莹,一切都如初见般的美好。

他似乎又看到那年的关外,连天的风雪中,他也如现在一样,摔倒在雪地里,半天也没有爬起来。

一驾雪爬犁绝尘而来,远远望去,他看到一个女子,周身火红,头上戴着鞑子的大皮帽,女子看到摔倒在雪地里的他,指着狼狈不堪的他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恣意盎然。

他被这笑声羞恼得愤怒起来,他强撑着冻麻的双臂站了起来,便看到一张艳若朝霞,灿若明珠的俏脸。

他还以为会是个粗鲁的野女人,没想到却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他忽然自惭形秽起来,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乡试过后,他便出来历练,他要走遍天下,体察百姓饥苦,他要在会试中写出一枝独秀的社论,他要像古人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可是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在一个举止粗鲁的小姑娘面前就羞惭起来。

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正在这时,一个如空谷幽泉般的声音响起:“琳儿,你又没有礼貌了。”

接着,他便看到雪爬犁上又站起来一个人,原来上面坐着两个人,他竟然没有看到。

这也是个年轻女子,看上去比那个叫琳儿的大了两三岁,乌发雪肤,亭亭玉立,只是一身素淡,被琳儿的红衣掩去了光彩,他这才没有看到。

“公子,对不起,我表妹年幼不懂事,你别在意,对了,你没有摔伤吧......”

他连忙摇头,关外女子虽然豪爽,可他是读书人,自是不能失了礼数。

他向两人抱抱拳,说声无妨,转身便走,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哎,那个谁谁谁,接着。”

他怔了怔,才明白这个谁谁谁是在叫他,他刚转过身,就见迎面一欢朝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用衣袖去挡,那物便掉到了雪地上。

他这才看清楚,那是个牛皮袋子,他知道关外的人随身带着的这种牛皮袋子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酒。

最烈的烧刀子。..

他也看到了冲他扔酒袋子的人,就是那个红彤彤宛如一团火的琳儿。

“咦,你这个真是笨得要死,这都接不住”,琳儿抱怨,一双大大的杏眼狠狠瞪他一眼,“这个你拿上,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儿,没有这个会给活活冻死。”

原来竟是好心。

他暗怪自己不识好人心,连忙向琳儿道歉,一抬眼前,却正对上琳儿身边那个女子的目光。

只是淡淡的眼神,便如三月的春水,柔媚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自恃不是登徒子,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想就此醉死在这片温柔之中。

直到琳儿好奇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知道自己失态了,慌忙捡起地上的酒袋子,道声多谢,便落荒而逃。

......

铜钱般大小的雪花落到霍江的头发上,肩膀上,四周静谧无声,可霍江却似听到了雪花落地的声音。

这世上只有寂寞之至的人,才会听到雪落之声吧。

他自嘲地笑了,想要站起来,可这一次,他倒在地上太久,京城的雪天虽然比不上关外的,可他的双腿还是麻木得无法用力。

他挣扎了几下,却再次摔倒,他苦笑,他是老了吧,真的老了,老到摔倒后爬不起来,老到没有了雄心壮志。

不,他或许从未年轻过,否则又怎会在他最好的年纪里便老眼昏花,错认了人,错信了人,错爱了人。

泪水流下,与脸上的雪融在一起,成了一层薄薄的冰......

正文卷 第二三三章 莫相问

进寺时,他把随从全都留在了寺外,这是他多年来的规矩,每隔些日子,他便会找个清静的时候,独自走进永济寺,少时半日,多时一日,又独自施施然走出来。

阿川等人早已司空见怪,因此没有多问,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寺外一个专做香客生意的小茶寮里喝茶,热气腾腾的大碗茶,捧在手里还没喝就觉得暖和。

四周万籁俱寂,霍江侧倒在石径上,他的身体和山石融为一体,都被大雪覆盖,若是没有走近细看,远远望去,只会当他是一块盖上雪的大青石。

这样的天气,就连寺里的僧人也不会走到这里来。

霍江想笑,但是眼中却只有泪,就这样死了也好,他早就该死了,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应该死了。

他已经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够了,真的够了。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有泪淌下,睫毛上结了冰,就像是多年未曾敞开的房门,锁头锈迹斑斑,即使有钥匙也难以打开。

霍江渐渐地进入梦乡,一片冰晶之中,那穿红衣的女子渐行渐远,终于变做白雪中一个红点,如同心口的那抹朱砂痣。

“醒醒,别睡,快醒醒!”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吧,阿川找过来了?为什么要找他,让他自己静一静不好吗?阿川也和他一样,年纪越大话便越少......

“你再不醒会冻死的,快醒醒!”阿川还在叫他,不对,这不是阿川。

阿川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会还是少年人的声音?

霍江很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钧之重,他费了很大劲儿,才清醒过来。

他面前是张放大的脸,一个少年正在瞪着他,看到他忽然睁开眼睛,少年的眼睛眨了眨,像是有些吃惊,但也就是眨眨眼睛,便笑着说道:“会睁眼就好了,行了,你死不了。”

少年有张陌生的脸,他似是很爱笑,笑起来时,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即使是站在阴沉的雪天里,都让人感觉似有阳光从阴云里透出来。

霍江没有再说话,任由少年拍去他身上的冰雪,向他背起来,大步向远处的禅房走去。

一路上,少年不停地和他说话,霍江年轻时去过关外,他听人说过若是有人快要冻死了,一定不要睡过去,否则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听说关外才会下大雪,没想到京城也下雪,对了,你一定没有去过关外吧,否则就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雪去爬山了。”

“你们京城的人有什么好爬的,光秃秃的。”

“大叔,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霍江冻僵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好不容易才说了一个字:“在。”

少年听到他的回答,心情不错,居然唱起歌来,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正是声音难听的时候,时粗时细,可他却唱得很开心,只是霍江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是他知道,这是闽南话。

这个少年来自福建。

福建......

霍江心中一动,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不会是和那家人有关系的,那家的男子会打仗,会杀人,却肯定不会唱山歌。

少年尚未长成,个子虽高却并不魁梧,可是力气却不小,背着一个人仍然脚下如风,当霍江又要沉沉睡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禅房。

有小沙弥跑过来帮着少年把霍江抬进屋里,有人端来火盆,少年手脚麻利地给他脱去身上的衣裳,又让小沙弥去取白酒,小沙弥为难地说:“施主,佛门之地哪有酒水啊?”

少年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那就去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去买酒就是救人,你若是不去就是害人,佛祖会惩罚你的。”

小沙弥吓得差点哭了,接了银子转身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掉头,他要去问师傅,哪里才能买到酒。

霍江身上的衣裳已被少年扒得精光,厚重的棉被盖到身上,可他还是冷得发抖。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事,你撑一会儿,酒来了就好了。”

听说寺里有人快要冻死了,僧人们不敢怠慢,永济寺外不远便有专做香客生意的馆子,虽说佛家戒酒,但是这些馆子多多少少也都卖酒,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先前的小沙弥便和两位青壮僧人抱着几坛酒走了进来。

少年拍开泥封闻了闻,酒是烈酒,炕上的人也还没有冻死,刚刚好。

久违却又熟悉的酒香溢入鼻中,霍江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阿川的声音,他想可能是和尚们去买酒时,惊动了正在寺外等他的阿川吧,知道自己的人来了,霍江安下心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当他再次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他看到屋顶绣着花鸟鱼虫的承尘,这才想起来昨天的事。

这不是寺院,这是他的家,原来他已经回到东府了。

他叫了一声阿川,阿川立刻跑了进来:“大老爷,您睡醒了,饿了吧,小的让灶上煮了粥,一直温着呢,这就给您端过来。”

霍江坐起身来,四肢自如,想来他没有大碍。

他问道:“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川道:“寺里的方丈大师亲自给您号脉,说您没有事,睡醒便无妨了,可您醉得厉害,小的觉得您留在寺院里终是不妥,便自作主张雇了马车把您接回来了,雪虽然停了,可路上很滑,您到府里时已经是二更时分,说起来也巧,路上居然没有巡城的。”

霍江叹了口气,按理说越是雨雪天气才越是要防止贼匪趁机出没,可是二更时分了居然没有巡城的,这是京城但就如此,地方上恐怕更加混乱。

他这才细想起阿川说的话,问道:“你说我醉得厉害?我没有冻病?只是醉了?”

阿川笑着说道:“是啊,真是菩萨保佑啊,不过方丈大师说也多亏了背您回去的那位小哥儿,晓得用白酒给您驱寒,不但让您喝了半碗,还用白酒给您擦了身,否则您非要受寒不可。”

霍江皱起眉头:“那个少年呢?可曾留下姓名?”

正文卷 第二三四章 莫名

阿川道;“那位小哥没有留下姓名便走了,不过小的看他虽然穿著朴素,却不像是个干粗活的,倒像是练武之人。”

“练武之人?”霍江心里硌登一声,昨天一晃而过的念头重又浮现起来。

“是啊,那位小哥右手食指和中指上都有老茧,可一双手却不像是做过粗活的。再说,小的跟着您,王孙公子也见过不少,这位小哥,不对,这位公子看上去是出身高门的。”阿川说道。

霍江曾做过阁老,阿川跟着他,不但见过王孙公子,也见过勋贵武将,食指和中指上的老茧,可能是拉弓射箭留下的。

真正的高门,培养出的小孩都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贵,这是用绫罗绸缎堆积不出的气质。

霍江暗恼自己昨天昏昏沉沉,没有仔细打量那个少年,只是依稀记得少年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笑起来像是两弯月牙儿,还有一副嘹亮却正在变声的嗓子。

他沉声对阿川道:“我回来的时候,可有惊动后宅?”

阿川道:“您回来的时候已经二更天,小的便走的角门,对院子里的人只说是您多饮了两杯,老夫人那边想来没有得到消息,只是......”

“只是什么?”霍江问道。

“只是小姐今早来给您请安了。”阿川说道。

霍江眉头皱起,平素里他天不亮便要出府,或上朝或去翰林院,因此,一早就免了霍思谨的晨昏。霍思谨今早来给他请安,那就是知道他没有离府了。

见他脸上不悦,阿川忙道:“小的叮嘱过院子里的人,不要把您醉酒的事情说出去,小姐来时,也只是说您晚些时候便要去衙门,请小姐先回去了。”

霍江点点头,对阿川道:“泰山书院那边有消息了吗?大公子何时动身的?”

阿川道:“有了,大公子是七日前动身,快马加鞭,年前就能到了。”

霍江嗯了一声,道:“更衣,去翰林院吧。”

他站起身来,这才感到头还有些沉,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胜酒力,也不过半碗酒,就一醉不起。

他苦笑,走到院子里。

阿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大老爷越发消瘦了。

......

这个时候,霍柔风已经醒了,屋里的地龙暖洋洋的,她踢了被子,翘起二郎腿,看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脚丫。

采芹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她的腿拉下来,把脚丫塞回被子里。

霍柔风不满意地怪叫,裹着被子在炕上滚来滚去,采芹道:“大娘子那边的灶上炸了油老虎,大娘子尝了,说是和外面买的差不多,只是要现炸的才好吃,您如果醒了,就让人去说一声,大娘子中午不回来,那边晚了就封灶了。”

霍柔风一骨碌爬起来,捧着肚子喊道:“快去快去,爷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采芹招呼着小丫头去大娘子院子里传话,她则手脚麻利地服侍霍柔风起床。

一边梳头,采芹一边轻声对霍柔风道:“早上来了个小子,说是要找花三娘,听说花三娘不在,那小子就走了。”

霍柔风想起来,在杭州时也曾有人到府里找过花三娘,她便道:“嗯,以后若是有人来找她,就告诉我一声。”

采芹应声,问道:“您今天还去云绣坊吗?”

这两天霍大娘子让霍柔风到云绣坊学生意,快过年了,云绣坊的生意比平时翻倍,正是让霍柔风历练的机会。..

霍柔风嗯了一声:“去啊,不去那里我还能干啥?”

书院里已经放假,芦瑜和黄显俊、李烨都跟着家里人学着打理庶务,展怀虽然还在京城,可是他也不便像以前那样和她一起四处游玩。

九爷很闲,闲得快要长出草来了。

好在炸老虎很好吃,所谓炸老虎,并不是真的把老虎炸了吃,而是把鸡蛋打到炸得半熟的油饼里,然后再放进油锅里炸熟,油饼酥脆,鸡蛋嫩滑,配上炸酱和酸辣小黄瓜,再来一碗胡辣汤,霍九爷表示很好吃。

总之,只要是路边小馆子小摊子上卖的吃食,九爷全都很喜欢。

只是难为了府里的厨子们,隔三差五就要到外面学这些在他们看来奇奇怪怪的东西。

九爷吃饱喝足,便想起了展怀。

炸老虎是北直隶才有的,胡辣汤据说是河南的最出名,可霍九爷喜欢的是西安胡辣汤,和京城里卖的不一样,霍府里的胡辣汤在京城是独一份。

这些东西展怀肯定都没有吃过,展怀好可怜啊,听说福建冬天不冷的,那就吃不到火锅了,当然更吃不到肉夹馍和胡辣汤了。

她对采芹说:“你替我记着,明天早上做双份的,还要一大早就叫我起床。”

次日一早,霍柔风果然起了个大早,她让人把双份的早点装进罗杰特制的大食盒里,带了张亭和张轩连同毕道元身边的一名小厮出了门。

她绕了两个圈儿,这才让人把马车停在离闽国公府不远的一条冷清的胡同里,毕道元的小厮虽是霍家的,但是买来专门给毕道元使唤的,毕道元腿脚不方便,平时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霍府里大多都不认识他,连同他的小厮也很少出来,自是也没有人认识。

这个小厮去了闽国公府,和把门的人说了几句话,便按照九爷的吩咐,没有再回马车停靠的那条胡同,直接去逛了几条街,又到张家园子给毕道元买了鱼食,这才回双井胡同去了。

过了片刻,展怀便一身布衣进了马车,他进来时带着寒气,霍柔风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他,展怀看看这只手炉,道:“这玩艺儿我到京城才用过,真有趣。”

“你不是说你家库里有的吗?”霍柔风道。

展怀摇头:“的确是有,但那都是一百来年的老物件了,听说是御赐的,我爹不让我们动的。”

“噗”,霍柔风笑了起来,“原来是御赐的,难怪拎不清呢,你们霍家在福建,哪里用得上手炉?”

说到这里,她的脑海里似有什么一闪即逝,她想仔细想想,却又一片空白。

她摇摇头,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正文卷 第二三五章 赏赐

霍柔风觉得吧,展怀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吃,只要别在饭菜里加什么玫瑰露茉莉露的,他就什么事都没有。

果然粗养出来的孩子更讨人喜欢。

霍柔风最讨厌那些比她还要挑食的人了。

像宋申那样,吃肉夹馍都能大病一场的,霍九爷都怕了。

霍柔风笑眯眯地对展怀说:“我觉得很好吃,你呢?”

展怀道:“嗯,是挺好吃的,我在福建没有吃过。”

霍柔的很大方:“要不我送你个厨子吧,让他先在我家学上几个月,把我家厨子的绝话全都学会,然后再让他跟着你回福建。”

展怀想了想,道:“你送个女厨子吧,我们家只有女眷才能有自己的小厨房,我还没有成亲,自是没有的,让这女厨子到我娘院子里,我娘会让她专门做给我吃的,这些北方的吃食,若是放到大厨房里,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霍柔风还喜欢展怀这一点,他从来也不会假里假气地客套,你要给,我就收着。

而且他也不避讳自己在家里的处境,不像有些死爱面子的人。..

霍柔风觉得吧,展怀相处下来,优点越来越多。

活了两世,霍九爷从不吝啬对人的表扬,不便表扬,她心情好的时候和心情不好的时候都爱打赏。

比如说现在。

“展怀,你比很多人都要好,你从来不挑食,我就喜欢不挑食的人了。”

说完,霍九爷郑重地想了想,她要赏点什么才好,女厨子是先前就说出去的,那就赏点别的吧。

“我打套金锅铲给你吧,你让那女厨子用金锅铲炒菜吧。”霍九爷觉得自己的想法妙极了,她怎么以前没有想到呢,金锅铲不但能炒菜,缺钱花的时候还能卖钱。

展怀打死也没有想到,霍柔风第一次夸奖他,居然是因为他不挑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可是当他听到霍柔风要送金锅铲时,他彻底惊呆了。

这世上能与赐给他家一堆一百多年都用不上的手炉的混球匹敌的,看来也只有霍九了。

“九爷,小的心领了,您就省省钱,不用金锅铲,铁锅铲就行了,我们府里没有那么讲究,真的。”

霍柔风觉得展怀有点不知好歹,刚才的好感又没了,算了,铁锅铲就铁锅铲吧,九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就省吧。

展怀当然不会知道,就这么一会儿,他就又变成不知好歹的人了。

好在霍柔风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直到几个月后,那个女厨子要启程时,她才想起来这锅铲的事,九爷出手一向大方,一套锅铲多寒酸,于是九爷便让那个女厨子带了整整一车锅铲去了福建。

不过这是后话了,此时吃饱喝足,霍柔风就问展怀:“对了,你爹遇袭的事查得如何了?”

展怀道:“我爹遇袭的事,皇帝是先于内阁知道的,因此内阁的折子递上来,是皇帝给压下去的。”

霍柔风蹙眉:“你爹身边有奸细?”

展怀点头:“也不一定就是我爹身边的,我爹遇袭是大事,府里和军中,甚至当地的衙门也都知道,因此,我爹身边的人,我们家所有人身边的随从、丫鬟婆子都要查,府里上上下下,以及军中的人也要查,这是大事,福建那边恐怕这个年也过不好了。”

霍柔风叹了口气:“这可不好查,既然能够隐藏起来,那就不会只是一两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一心想当和尚的死皇帝能派什么人去监视你们家。”

说到这里,她心头一动,问道:“你来京城的事,不是你到京城后暴露的,十有八、九在你离开福建后就传了过来。”

“对,就是这么回事,就连我二哥都快要认不出我了,京城里除了你,没人认识我,又怎会惊动锦衣卫呢,只有可能是我在路上时,便传了过来。我是偷跑出来的,府里的人并不知道,因此很可能是卫所的人,大哥曾经派人追我,还调用了卫所的人。”展怀说道。

“那不能是你大哥身边的人吗?”霍柔风问道。

“不会,”展怀否定,他的语气非常坚决,“我大哥身边的人都是可靠值得信任的,否则也不会跟在他身边,所以传出消息来的,一定是卫所的人。”

霍柔风不以为然,能够跟在身边的人就一定值得信任吗?

她忍不住,就说了出来:“那可不一定,有人会杀死自己的枕边人,还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你要劝说你大哥,一定要连他身边的人一起排查。”

她说完了心里就痛快了许多,一点儿也没有感觉自己的用辞不当。

展怀微张着嘴,他听到霍九毫无障碍地说出“枕边人”三个字,他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说丈夫或妻子呢?

展怀不明白,他当然想不到,在霍九心目中,那个大奸大恶之人是母亲的御夫,而母亲却不是那人的妻子。

就如同不会有人把皇帝当成后宫嫔妃的丈夫一样,女皇帝也不是某个人的妻子,她是君,是天子。

但是展怀还是点点头,对霍柔风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就给大哥写信,让他连他身边的人一起查。”

其实以大哥的谨慎,十有八、九是先从身边人开始查起的。

霍柔风又道:“花三娘出府很多天了,你见过她吗?若是见到了,麻烦让她来见我,我有事要找她。”

展怀道:“我说过她了,让她以后若是出去一定要和你说一声的,对了,小九,你是要找她给你办事吗?我这里也有人手,你若是有事可以告诉我,我的人也能帮你。”

“你的人?你不是只带了耿家兄弟吗?”霍柔风好奇。

展怀笑道:“阿有过来了,另外,大哥不放心我,又送来了五十个人,这会儿已经到了京城,就在国公府里。大哥的意思,我既然来了,便在京城多待些日子。”

霍柔风心头一凛,展家要做什么?

正文卷 第二三六章 好兄弟,够义气

霍柔风没有去问,展家能在改朝换代中屹立百年而不倒,除了军功赫赫,展家行事之严谨也是原因之一。

既要布署,便不会透露出来。

展怀却透露给她了。

霍柔风心里涌上一种陌生的感觉,有些欢喜,又有些生气,欢喜的是展怀把她当成肝胆相照的铁哥们儿,生气的则是这小子怎么这样傻。

“小九,你怎么了?”展怀疑惑地问道。

霍柔风道:“你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展怀一怔,但很快便摇摇头:“你不会泄露出去的。”

“你这样信我?”霍柔风追问,“万一我泄露出去,你们不但是欺君之罪,还会被扣上意图谋反的罪名。”

展怀的神情陡然严肃起来,他郑重地说道:“小九,我信你,就像信我自己一样。没有你说的万一,即使会有,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霍柔风脑海里浮现出前世沈慧冲的影子,她猛的握紧拳头:“展怀,我......”

一只温暖的手盖在她紧绷的手背上,展怀柔声说道:“小九,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我信你,我也希望你能信我,若是你不能,我会等,等到你信我的那一天。”

霍柔风有些懵懂,她不明白展怀为何会这样说,可能真如展怀所说,等她长大了就明白了?

前世她活到十四岁了,今生也十一岁,加在一起二十五岁,比姐姐的年龄还要大,已经是大人了啊,为什么所有人还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她觉得自己行事作派已经非常成熟,非常像大人了。

霍九爷是想不明白了,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成年人是不会把两世的年龄加在一起的。

展怀的手很温暖,霍柔风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展怀很义气,他说他信她。

她的小手在展怀的掌心里翻转过来,也握住了他。

就这么一握,展怀高大修长的身躯猛的一震,他整个身体僵在那里,好在这时,他听到霍柔风豪爽地说道:“好兄弟,够义气!”

直到多年以后,展怀都想不起来他当时的感受,他只记得,他懵了。

十一岁的霍柔风望着展怀茫然的神情,她心满意足,展怀一定是被她那句“好兄弟,够义气!”给感动了吧,她也很感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桃园三结义,想起了风潇潇兮易水寒。

回到双井胡同,霍柔风就到自己的小库里翻箱倒柜,掌管钥匙的采芹翻着白眼站在一边,到京城后才提拔起来的二等丫鬟采茶掌管着库房的帐目,她闻讯赶来,就看到负责实物存放的采薇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采茶大着胆子问道:“九爷,您要找什么啊,奴婢帮您在帐上查查,您找起来更方便。”

没想到霍柔风连头都没回:“爷也不知道要找啥,看看有没有顺眼的。”

采薇连忙抻抻采茶的衣袖,指指她手里的帐簿,采茶忙道:“九爷啊,那奴婢给您读帐簿吧,您听听有没有您想要的?”

“不用,你们都出去吧,这是爷自己的东西,爷才懒得偷呢,你们三个人都在这里,防爷像防贼一样,爷记住了,等到你们出嫁的时候,每个人减去一百两的陪嫁。”

话音刚落,这三个丫头就像兔子一样,嗖嗖嗖三声,全都溜了。

霍柔风冲着她们粉粉绿绿的背影做个鬼脸,女人真是麻烦啊,这天底下像母亲和姐姐这样大气天成的女子真是少之又少,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男子在一起了,像展怀就很好啊,她和展怀在一起,从来都不感到无趣,相反,每时每刻都很开心。

霍柔风又继续在各个箱笼里翻找起来,翻着翻着,她便翻到那些珊瑚,不由得惭愧起来。

这些珊瑚是展怀送给她的,每一枝珊瑚都是绝无仅有,而她想送件东西给展怀,却找不到。..

既然展怀把她当成可以信任的好兄弟,她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好在霍柔风终于找到了一件她认为对她而言非常有意义的东西,她叫了丫头进来,小心翼翼地抬出来,让人送去了闽国公府。

展怀看到霍柔风送来的东西,一时怔住。

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罐子,就是最常见的陶瓦罐。罐子里是一块块石头,都是寻常石头,无论是江南还是福建,河边溪边随处可见这样的石头。但是每一块都是差不多形状,个头均匀,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

展怀数了数,竟然有五十六块。

每一块石头上都有字,字写得不是很漂亮,但都是中规中矩的馆阁体。笔法稚嫩,但也有高低不同,把最幼稚的那一块找出来,根据笔力依次排列,展怀似乎看到一个孩子渐渐长大的过程。

最初的那一块,虽然也是馆阁体,但是一笔一划没有半分力气,软绵绵,就像写字的那只小手。

展怀眼前浮现出一个戴着手铃和脚铃的小娃娃,拿着毛笔,费力地在石头上写字的情景。

她写的是什么呢?

这块石头上只有三个字:回来了。

字很大,三个字占据了石头的两面。

展怀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再去看第二块石头,这块石头的字迹比之上一块要周正一起,但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一看就是出自幼童之手,上面只有两个字:母亲。

接下来的每一块石头上都有字,少则两三个,多则五六个,随着字数的增加,上面的字迹也越来越工整,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已经能够灵活掌握笔力,收放自如,可以写很小的字了。

石头上的字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的写着“肉夹馍”,有的则写着“小红马”,甚至有一块上写的竟是“闽国公府展家”。

这些石头上的字,肯定是出自霍柔风之手,可是她为何要在石头上写字呢,看得出来,这些石头并非现在写的,都是有些年头,她今年才只有十一岁,写这些石头时年龄更小,最早的那一块可能是在五岁之前。

展怀似乎看到,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九,蹲在水塘边捡石头......

正文卷 第二三七章 气死九爷了

五十六块石头,从字体来看,就知道并非一两年写出来的,展怀见过霍柔风的字,排在最后面的那块石头,和她现在的字有些相似,像是只隔了一年半载。

小九只有十一岁,或许,这些石头占据了她生命中大半的光阴。

展怀心里酸酸甜甜,他虽然不明白小九为何要在石头上写字,但是他知道这些石头对于小九而言,一定是很有意义的。

小九把这些石头送给他,是信任他吧,还是要把他当成好兄弟了?

想到好兄弟三个字,展怀就哭笑不得。

双井胡同里,被采芹洗涮干净的霍柔风,浑身香喷喷地坐在暖炕上,抱着自己白白胖胖的小脚丫,想像着展怀看到那些石头时的傻样儿。

别以为九爷只有宝石玛瑙,九爷最宝贝的就是那些石头。

那年她三岁,有一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坐在一个人的膝上,那是个女子,穿着龙袍戴着皇冠的女子。

醒来的时候她满头大汗,脑子里却像是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她想起那个穿着龙袍的女子是谁,也想起她自己是谁。

那是她的母亲,开疆破土的谢氏女帝,而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九容公主。

可她只能记起这个身份,其他的事情却想不起来了,懵懵懂懂地,趁着乳娘打瞌睡,她溜到园子里,看到莳花婆子正在用笔在栽种绿植的盆子上做记号,她蹁跚地走过去,看到一角堆放着装饰园子用的石头,她从中找到一块她能拿得动的鹅卵石,用婆子的秃笔在石头上写下“回来了”。

莳花婆子震惊极了,送她回去时,不停地恭维乳娘:“您把九爷教得真好,九爷三岁就会写字了,这是天上的曲星转世啊。”

之后乳娘拿着那块石头问她,她便只是摇头,接着便要吃东西,乳娘便把石头放在一边,去给她调奶糊糊了,她便趁机把那块石头藏了起来。

后来每当她想起前世的一件事,便会找块石头写出来,她还是小孩,把字写在石头上,远比写在纸上更容易保存,她生怕自己会转瞬忘掉,纸会撕破会受潮,而石头不会。

再后来她长大一些,这些石头便正大光明地用罐子装起来,每隔几个月便会放进去一块新的石头,直到一年前,她自认为已经记起了所有,这才把这只装着石头的罐子放进库房。

现在她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些石头更有意义的了,兄弟之间,当然要以诚相待,九爷不把自己记起前世的事情告诉展怀,不是担心吓坏他,而是她知道,展怀不会相信的,没有人会相信。

所以,这些石头最能代表九爷的诚意,九爷拿出所有的诚意对待自己的好兄弟,九爷就像花三娘讲过的那些江湖儿女一相,慷慨悲歌,豪气干云。

把这些石头送给了展怀,霍柔风如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很安心,就像是找到一个树洞,把所有的秘密交付出去了。

她看着自己的小脚丫,用脚趾头做出各种动作,或伸或曲,或高或低。

采芹走过来,把她按进被子里:“多大了还要玩脚丫子,在自己屋里玩玩就行了,在外面可不许,更不许脱鞋脱袜子。”

霍柔风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以示她晓得了。

采芹越来越唠叨,她要早点把采芹嫁出去才行。

离开杭州之前,她答应过采芹的老子娘,一年之后要么给采芹张罗一门亲事,要么就送采芹回杭州。

明年五月便是一年之期了,采芹虽然唠叨,可她却舍不得让采芹回杭州去,采芹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家生子,他们来往的人也都是霍家的下人,能给采芹找到什么好婆家啊,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采芹是她的人,一定会有一笔丰厚嫁妆,说不定就是为了嫁妆才娶她的。

霍柔风越想越觉得,还是应该由姐姐或者她,给采芹找个婆家才最可靠。

“采芹采芹你快过来,爷有话问你。”

霍柔风从被子里坐起来,采芹见了,一个箭步冲过来,又把她按进被窝,嫌弃地说道:“大冷的天,九爷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啊,感冒了怎么办?”

霍柔风被她从小数落到大,早就习惯了,她伸手拉住采芹的衣袖,问道:“采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采芹没想到九爷会突然问这个,她的脸一红,道:“九爷,您从小到大,已经给奴婢找过好几个婆家了,有做凉皮的,有做肉夹馍的,对了,前阵子您还说要给奴婢找个耍猴儿的,这样您就能天天看耍猴儿了。”

霍柔风咧嘴笑了:“那九爷我还是给你找个变戏法的吧,你问清楚那变鸽子的把鸽子藏在哪里了,然后告诉我。”

采芹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您把奴婢嫁出去,就是为了打听变戏法的把鸽子藏在哪里了,九爷您还不如直接养几个变戏法的,这比嫁奴婢要便宜多了,也不用出嫁妆。”

霍柔风拍巴掌:“好主意,爷明天就让人到天桥问问。”

采芹懒得理她,又要把她把被窝里塞,霍柔风这才想起正事来:“别啊,你还没说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耍猴儿的也好,变戏法的也罢,这都是爷想让你嫁的,可是现在,爷不想让你嫁给这些人了,你自己也该有个主意吧,女人最怕没主意了,你看我姐,主意大吧,所以我姐才是我姐。”

采芹的脸都红了:“奴婢可不敢跟大娘子相比,这天底下的女子,有几个能与大娘子相提并论的,奴婢从小就伺候您,奴婢的主意都用在您身上了,哪里还有多余的。”

霍柔风做鬼脸,龇牙,后来索性把舌头吐出来,再翻个白眼,扮成吊死鬼的模样。

这死丫头,硬是把她自己没主意归罪到九爷头上了,九爷气死了。

“你不说的话,九爷就只能自己做主,看看有哪个掌柜的死了老婆,把你嫁过去当填房,你放心,咱家的掌柜个个有钱,就是年纪大了些,不过也不是太大,顶多是和你爹差不多的岁数吧。”

正文卷 第二三八章 九爷的眉毛

“九爷,您索性让奴婢铰了头发当姑子去吧。”采芹哭丧着脸,她已经数不清九爷给她找过多少个婆家了,现在倒好,目标指向永丰号的掌柜们了,采芹感觉自己有心理阴影了,以后怕是看到永丰号的掌柜们,她就要夺路而逃。

“那可不行,你以为当姑子是铰了头发就行了吗?那要给寺院银子的,不用给银子的寺院,当姑子的都要干活,砍柴挑水种庄稼,还要喂猪呢。”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采芹翻个白眼:“奴婢可没有听说过寺院里还有养猪的,九爷您就吓奴婢吧,把奴婢吓傻了,奴婢这辈子就只能跟着您了。”

霍柔风缩缩脖子,采芹跟她一辈子,她的耳朵磨出的茧子恐怕比城墙还要厚。

“那你告诉九爷,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九爷去给你找出来,你若是不说,哼哼,我记得浮玉楼的大掌柜前年就死了老婆,九爷看你和他挺般配的。”

采芹差点背过气去:“九爷,浮玉楼的大掌柜明年就要退休了,您前几天还说要给他一笔养老银子让他安度晚年,他都六十多了。”

“呵呵,你知道就好。”霍柔风得意洋洋。

采芹知道九爷是故意逗她,她的脸胀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嘀咕道:“奴婢家里几代都是在府里当下人的,也不想高攀,只要找个有些家底,公婆好相与的就行,为人嘛......别太笨,人品端正会赚钱能养家就行了。”

采芹一口气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火烧火燎的。

“......就这些?”霍柔风正听得带劲,采芹就说完了,她不死心,问道,“只要不笨,人品端正会赚钱养家就行?长得不好看也行吗?”

采芹说道:“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非也非也”,霍柔风把脑袋摇得像拨郎鼓,“长得好看虽然不能当饭吃,但是长得不好看,那就一定吃不下饭了,你放心吧,九爷一准儿给你找个长得好看的,九爷的眼光你还不晓得吗?”

“九爷,奴婢长得也不是很好看,可不敢找长得好看的,会被嫌弃的。”采芹哭丧着脸。

“他敢,你听着,以后你嫁了人,若是那人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九爷,九爷收拾他。若是他屡教不改,九爷就再给你换一个。”

采芹吓得伸手去捂霍柔风的嘴:“九爷啊,最后一句话才别说,别说。”

霍柔风哈哈大笑,脚丫子又从被窝里伸出来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采芹的脸都烧起来了,可不想再和这个小疯子胡搅蛮缠下去,谁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大胆的话来呢。

她一手一个,把霍柔风的两个脚丫塞回被子里,又用枕头把被角压住,拿起炕桌上的小灯,道:“等您睡着了,奴婢再把这灯拿回来。”

从小到大,霍柔风睡觉的时候,床头都要留盏灯,给她半夜醒来时用。

霍柔风无奈,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好在小孩子大多贪睡,她装着装着就睡着了。

采芹以为九爷转头就把今晚的事情给忘掉了,可没想到次日霍柔风真的就着手给她说婆家了。

已是年根底下,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忙,只有霍柔风一个闲人,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好玩的事,便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

她找范嬷嬷要了永丰号上上下下的花名册,范嬷嬷的花名册与别家的不同,不但有各人的姓名籍贯年龄家世,甚至还有相貌特征。这是霍大娘子特别要求的。

霍柔风让人把这些花名册全都搬上马车,像上次一样,她找了展怀出来。

展怀跳上马车,霍柔风就发现展怀眼下乌青,像是昨天没有睡好。

“咦,你怎么了?”她问道。

展怀道:“昨晚出去了。”

霍柔风没有问他出去做什么了,需要晚上出去的,肯定不会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

她有些后悔了,对展怀道:“早知道我就不叫你出来了。”

展怀笑着说道:“没事,我已经出来了。”

霍柔风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若非眼下的乌青,他看上去依然神采奕奕。

她道:“你先把早点吃了,然后你帮我给采芹挑婆家。”

展怀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风卷残云般把霍柔风带来的牛肉蒸饺和玉米粥吃掉,待到他看到霍柔风推给他的十几本花名册时,终于明白霍九为何要叫上他一起挑了,这么多花名册,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

两个人在马车里看了一个多时辰,便全都打起了哈欠,霍柔风的眼皮已有千斤重,她的脑袋一歪就睡着了,展怀听不到她说话,再一看她已经睡了,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靠近一点儿,想数数她有多少根睫毛,可是数着数着,便也睡着了。

到了晌午时分,马车外响起张亭的声音:“九爷,午饭您看是回府吃,还是让小的去天香楼买了过来?”

张亭的声音不高,霍柔风睡得正香,根本听不到,展怀却猛的惊醒,可是就在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的耳朵便烧了起来。

他和霍柔风居然肩靠着肩、脑袋对着脑袋睡在了一起。

他连忙坐直了身子,心却咚咚跳个不停,想起张亭还在外头等回话,便道:“你家九爷睡着了,你去挑着她爱吃的,买了过来吧。”

张亭也不多问,应声去了。

展怀看着霍柔风的睡颜,心里酸酸甜甜的。

小九猜不到他昨天晚上去做什么了吧,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快天亮的时候,他才回来,衣服没换就躺在炕上睡着了,刚睡了一个时辰,阿有来叫他,说霍九爷在胡同里等着他,他立刻跳起来,洗漱了换了干净衣裳,打扮得清清爽爽来见她,没想到还是被小九一眼看出他没有睡好。

他很想很想看到小九,哪怕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她就好。

展怀睡意全无,出神地看着睡梦中的霍柔风。沉睡中的霍柔风显得比平时更小一些,她的眉毛不是弯弯的柳眉,而是斜飞入鬓,带着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展怀觉得霍柔风生得最好看的就是这两道眉毛。

不对,小九哪里都好看,眉毛最好看。

正文卷 第二三九章 狠绝

功夫不负有心人,霍柔风和展怀还真给采芹找到了合适的。

只不过不是一个,而是找到了十五个!

霍柔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采芹时,采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如果让人知道,九爷给她找了十五个,她这辈子也就不要出来见人了。

霍柔风可不觉得什么,她把这十五个人依次贪给采芹听:“李小广,家生子,十八岁,在保定府的茶庄里当学徒,他爹是通州新庄子的管事,家境殷实,长得眉清目秀,识断字......”

霍柔风一口气把这十五个人全都说完了,这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说话,一向唠叨的采芹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你是都满意还是都不满意?”霍柔风问道。

采芹红着脸说道:“奴婢都凭九爷做主吧。”

她一个大姑娘,还能如何,再说这些人都是簿子上写的,她又没有见过。

霍柔风哪懂这些,听说都凭她做主,她便在这十五个人里挑了一个叫云庆的,对采芹道:“那就这个云庆吧,九爷还没有见过姓云的呢,这个姓真好听,你和他成亲,以后生的孩子也都姓云,到时九爷给你的孩子取名字,儿子叫云中鹤,女儿叫云上花。哎呀,这名字取得可真好,采芹,我这就让这个云庆来娶你。”

采芹的嘴张得大大的,能塞进一个馒头了。

她就说嘛,九爷能给她正儿八经地说门亲事才怪了,这次不是为了吃凉皮了,这次是为了取名字。

好在霍柔风让人去找云庆的时候,被刘嬷嬷听到了,刘嬷嬷连忙给拦了下来,对霍柔风道:“九爷啊,虽说采芹是当奴婢的,可这亲事是终身大事,您无论如何也要相看相看啊,再说也要和采芹的老子娘说一声,万一遇人不淑,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霍柔风挠头:“成亲还要这么麻烦吗?”

“当然麻烦了,若是采芹和云庆以后过不到一块儿,天天吵架,您不是也心烦吗?”刘嬷嬷都心慌起来,好在这是让她给碰上了,否则采芹的亲事交给九爷,还不知给办成什么样子,九爷哪懂这个?采芹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霍柔风扁嘴,这十五个人是她和展怀一起挑的,肯定都是最好的,再说,姓云的人可是百里挑一的,她还是头回遇到呢。

刘嬷嬷这边劝住了霍柔风,那边便去找了霍大娘子。

她把这事一说,霍大娘子笑着摇摇头,叫来了范嬷嬷,对范嬷嬷和刘嬷嬷道:“别说九爷不懂,我也一样不懂,这样吧,采芹的亲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该相看的相看,该托人的就托人,也不要只局限在咱们家里,采芹从小服侍九爷,她的亲事万万不能儿戏,九爷早就说过要让采芹风风光光嫁出去,我也一样,采芹的嫁妆丰厚,因此男方家里可不能含糊,总不能让采芹养活他们一家子。”

范嬷嬷和刘嬷嬷前脚出去,霍柔风后脚就知道了,她拽着采芹的袖子鬼哭狼嚎,太没有天理了,姓云的这个姓多么好听啊......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双井胡同里有座小佛堂,供奉着祖先牌位。

一大早,霍大娘子带着霍柔风拜过祖先,刚刚准备去前院,就见小厮跑过来,道:“大娘子,九爷,外面有位霍二老爷和一位霍三爷,说是您的二叔和从兄。”

双井胡同的门子连同跑腿的小厮,全都是到京城后采买的,对于杭州那边的事情一无所知。

霍柔风一听,眉毛就拧了起来,道:“大过年的,他们来干嘛?”

霍子兴和霍三一直没有离开京城,一来是不敢回去,杭州一堆债主,他们不回去,那些债主面对家里的妇孺也没有办法;二来他们也不想回去,他们不甘心。

霍大娘子冷冷地道:“还能来干什么,来给咱们添添堵,顺便要点银子。”

霍柔风叫来张亭和张轩:“拿一百两银子,就说这是府里打发亲戚的定例,若是他们闹腾,你们知道怎么办了。”

张亭和张轩应声去了,霍柔风一抬头,就看到霍大娘子面色深沉,若有所思。

她想起当初父亲刚刚去世时,长房在族里大闹,不让姐姐接掌永丰号,后来姐姐便废了一位族叔的腿。

“姐......”她问道。

霍大娘子拍拍她的肩头,道:“你记住,遇到永远喂不饱的狼,就不要再喂了,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吗?”

霍柔风点点头:“那就把这狼打得永远不敢再跑过来。”

霍大娘子微微一笑,冲着身后的绿云使个眼色,绿云转身去了。

到了晚上,霍柔风便听张亭和张轩说,霍二老爷和霍三收了一百两银票果然不肯罢休,不敢见霍大娘子,却吵着要见霍九,这时几名护卫过来,不由分说,便把霍二老爷和霍三用麻袋罩住扛走了,这会儿已经在前往杭州的路上了。

这是要把这对父子强行送回杭州去了。

也就是彭城伯府王家因为皇后和三奶奶的事,这阵子要蹈光养晦,小心翼翼,否则霍子兴和霍三抱上这棵大树,还不知道会做了些什么事来,让他们留在京城,终会养虎为患,反倒不如送回杭州。

除此之外,张亭和张轩还听到一个消息,郭咏死了!

霍柔风大吃一惊,问道:“郭咏?当朝首辅?他怎么死的,爷记得他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莫非是急病?”

郭咏还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除非是急病。

张亭压低声音:“郭咏死了三天了,锦衣卫秘而不宣,郭家想办丧事都不行,这还是因为郭夫人身边的婆子去四时堂买药,咱们才知道的。”

郭家的婆子当然不会随便在外面乱说话,张亭说得轻巧,但是霍柔风心里明白,这个婆子十有八、九是早就买通的线人。

当初若非郭咏,彭城伯府的人命案子也不会扯上霍家,霍大娘子动用了诸多人手,郭家和赵家全都放了眼线。

“三天前?”霍柔风问道。

张亮道:“就是三天前的晚上,郭咏在自家书房里被人割去了脑袋。”

霍柔风心里一震,她想起了那个早上,展怀眼下的一片乌青。

正文卷 第二四零章 请客

朝中帝党和后党两派泾渭分明,郭咏是皇帝的人。

皇帝一心求佛,几个月不上早朝,廷议都由首辅郭咏主持,如今郭咏忽然死了,太后党势必借机大做文章,锦衣卫压下郭咏的死讯,不许郭家发丧,这一定是皇帝的意思。

霍柔风对沈家的这位皇帝很迷惑。

初时,她以为皇帝被太后压制太久,已无雄心壮志,可自从闽国公遇袭那件事上,她便重新审视这位在世人眼中形同虚设的帝王。

但凡是姓沈的,霍柔风都没有任何好感,包括庆王,包括芳仪长公主,包括这位皇帝。

虽然始作俑者的沈慧冲早已躺在皇陵之中,尸骨都已烂了,但是对于他的子子孙孙,霍柔风依然怀着恨意,她巴不得荣王和皇帝两败俱伤,沈慧冲弑妻杀女,最终还是骨肉相残。

因此,听说了郭咏的死讯,霍柔风隐隐兴奋,她猜到姐姐应该也已经知晓了,便早早地去姐姐院子里等着吃年夜饭。

家里只有姐妹两人,也就没有太多讲究,年夜饭就设在霍大娘子的院子里,因为担心太过冷清,霍柔风还带来了黑豆儿和金豆儿。

黑豆儿木讷,傻呼呼地鼻孔喷气,小丫鬟们见到它便远远绕开;金豆儿紧紧跟在霍柔风身边,寸步不离,除了霍柔风,谁也不搭理。

因此,虽然多了两个会喘气的活物,依然显得冷清。

不过姐妹二人早就习惯了,这已经是姐妹相依为命过的第四个春节了。

霍大娘子一袭石榴缠枝妆花褙子,戴着银狐皮的兔儿卧,兔儿卧上镶了一颗指甲大小的猫眼石,配着同样的猫眼石耳坠子,即使在屋里也是流光溢彩,衬托着她的明眸皓齿,更显光彩照人。

“姐,你真好看。”霍柔风托着下巴,色眯眯看着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笑道:“你更好看。”

霍柔风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我鼻子不好看。”

霍大娘子哭笑不得,见时辰还早,便问霍柔风:“展五爷还在京城吗?”

霍柔风点头,把一颗花生抛进嘴里:“我前两天还见过他呢,他要过一阵子才回福建。”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我们家虽然只有我和你了,好在也是一家人团团圆圆,他们家却是硬生生地骨肉分离,就连过年也要远隔千里。”

霍柔风一拍脑门,她想起一件事来,在此之前,她本能地认为展怀是和展愉一起过年,可是现在她才想起来,展愉是要陪着芳仪长公主吃年夜饭的,明天一早还要进宫,给皇帝和太后拜年后,要与亲王、郡王和公主们一起去大相国寺,下午的时候则回宫参加皇帝的家宴。..

展愉就连回国公府的时间都没有,更不会和展怀一起过年。

身为驸马,便是要跟随在公主身边,一切以公主为重。

“姐,我请展怀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行吗?”霍柔风眼巴巴地望着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微笑,却没有说话。

见姐姐不说话,霍柔风一屁股坐到霍大娘子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哀求:“姐,我不要压岁钱了,请展怀过来吃年夜饭好不好?”

霍大娘子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原本看你做了官,姐姐想着不能再按往年的规矩给了,还想今年多给你一些,既然你主动说不要了,姐姐就省了。”

霍柔风忙道:“那就是答应了?”

霍大娘子眨眨眼睛,伸手捏她的鼻子,这一次霍柔风没有躲开,老老实实让姐姐捏了一下。

“鼻子都捏了,那说话不能不算数啊,我这就让人去请他。”没等霍大娘子开口,霍柔风已经跳下炕去,一溜烟儿地跑了,黑豆儿和金豆儿欢快地在后面跟上,吓得两个正捧着果盘走进来的小丫鬟惊呼着差点摔倒。

看到霍柔风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霍大娘子对绿云道:“你去把张亭叫过来。”

张亭很快就过来了,霍大娘子暗忖,妹妹果然没让张亭去请展怀,做事越来越谨慎了。

霍大娘子问张亭:“九爷常和国公府的那位公子见面吗?”

张亭道:“也不是经常,小的知道的只有两次。”

霍大娘子点点头,又问:“今天九爷派谁出去了?”

张亭不敢隐瞒:“是毕先生身边的小厮,每次九爷去找杨公子,都是让他去的。”

毕道元的小厮?别说京城里无人识得,就是双井胡同也没有几个人认识。

霍大娘子莞尔,吃一堑长一智,妹妹是学乖了。

她让范嬷嬷去大厨房看看,有没有会做福建菜的,范嬷嬷去了一刻钟,便笑盈盈地回来:“大厨房的老孙会烧闽菜,但是之前没有准备,他说临时抱佛脚倒也能凑几个。”

霍大娘子道:“好,那就让他快去准备吧,尽量精细。”

也不知道展怀的口味,但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挑剔。

没过一会儿,霍柔风就蹦蹦跳跳跑了回来:“姐,年夜饭在哪里,要不到我的院子里?”

展怀是外男,虽说家中没有长辈不用太过拘束,但终究也不能让他进后宅。

霍柔风觉得自己是男子,到她院子里应该没关系。

霍大娘子哭笑不得,道:“你的院子也不行,今年的年夜饭就摆到碧槐阁吧,把毕先生也请过来。”

霍柔风一听,便又想起一个人来:“那把罗杰也叫过来吧,他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京城,对了,还有宋申。”

说起宋申,霍柔风有些惭愧,自从上次宋申吃了肉夹馍大病一场,她便疏远他了,后来她认识了黄显俊、芦瑜和李烨这几个能玩能闹能胡作非为的朋友,早就把宋申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以为姐姐会答应,可没想到霍大娘子沉下脸来,道:“请罗大夫过来吧,宋申就免了。”

霍柔风微怔,但随即便骂自己糊涂了,宋申对姐姐有想法的啊,姐姐婉拒了的,她怎么又忘了?

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干净俐落,决不拖泥带水。

霍大娘子幽幽地道:“我让人介绍了两笔生意给他,可他却一笔也没有做成,单就这一点,就比不上他的哥哥。既然这样,就不用管他了。”

正文卷 第二四一章 年夜

霍柔风知道展怀一定会来,但是她没有想到展怀不但来了,还带来了年礼。

年礼是一整只野猪。

霍柔风围着那只野猪转了几个圈儿,她问展怀:“买的?”

展怀道:“什么买的,这是我打的,昨天刚打的,京城里冷,半日就冻得硬梆梆的了。桂伯和司空大娘年纪大了,吃不得油腻,我还想着等到过完年,请你去烤肉吃呢。”

霍柔风好奇地问道:“京城里有野猪吗?咦,你打猎为什么不叫上我呢。”

展怀道:“这是在通州打的,天冷,这东西找不到吃的,就跑到庄子里去糟塌,我便顺手打了带回京城。”

“你去通州了?”霍柔风问道。

展怀点头:“我今早开城门时才回来的,白天都在补觉,你让人来叫我时,我刚刚睡醒。”

霍柔风冲他眨眨眼睛,一副我知道你这几天做过什么的样子,却没有再问。

她道:“今天来不及了,不如我们明天烤肉吧,我在......我在城外也有庄子,我让安海去问问,咱们到庄子上烤肉吃。”

霍九爷的私产越来越多,霍九爷是做大事的,当然不会去过问自己有多少座庄子,多少栋宅子。

两人正说话间,张轩过来,道:“九爷,罗大夫来了,已经请去了碧槐阁。”

霍柔风立刻双眼放光,对展怀道:“来,我介绍你认识罗杰,我和你说过的,他长得特别好看,你一定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对了,他不但会治病,手也特别巧,我那个能保温的大食盒就是他亲手做的。”

展怀没有想到,霍家还请了罗杰,不过他倒是很想见见霍柔风口中好看得登峰造极的这个人。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罗杰竟然长了一双番人的蓝色眼睛。

他终于知道霍柔风每每提到罗杰时两眼放光的原因了,这个小东西一定是觉得新鲜吧。

“小九,原来你喜欢蓝色眼睛的?”他压低声音说道。

霍柔风嘘了一声:“好看吧,像宝石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像罗大夫这么好看的人。”

展怀无语!

罗杰也带了年礼,还是一只食盒。

霍柔风看到这只食盒,两眼更亮了,这只食盒比她的那只更大更精致,食盒的盖子雕成一朵牡丹花,不像她的那只是光秃秃的。

她向罗杰介绍展怀时,只说是霍家世交杨公子,罗杰一口流利的汉语,倒是让展怀另眼相看。

展怀在福建长大,也曾去过广东,他和霍柔风不一样,他见过很多金发碧眼的番人,但是像罗杰这样,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罗杰的汉话,没有番人说话时的那种腔调,有的番人汉话说得虽然流利,但那一口番人特有的腔调却无论如何也改不掉。

而罗杰却不同,如果不去看他的脸,会以为就是和汉人在说话。

他的心里涌上一个念头,但是又觉得不够成熟。

霍大娘子没有寻常女子的拘谨,见众人都到了,便笑着说道:“这些年都是我们姐弟一起过年,好在今年大家难得都在京城,就凑到一起过年吧,我都不避嫌,大家也不要拘束。”..

众人见过礼,便依次坐下,霍大娘子并没有客气,和霍柔风坐了上首,展怀坐在霍柔风身边,霍大娘子的一侧是毕道元,罗杰刚坐在对面。

霍大娘子也还是第一次正式和展怀见面,她原本以为闽国公府的小公子,多多少少会有几分倨傲,却没想到眼前的展怀爽朗健谈,再加上一副好相貌,委实招人喜欢。

霍柔风便说起明天要去烤肉的事,霍大娘子笑道:“明天不行,掌柜们都要过来拜年,再说,今年不同往日,你是有官身的,要往各府送拜年帖子,还是等到大年初二,你们再去烤肉吧。”

霍柔风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她想去烤肉,她好像活了两世都没有烤过肉,烤肉一定很好玩。

展怀用手肘碰碰她,霍柔风这才没有叫唤起来。

霍大娘子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

展怀看向罗杰:“罗大夫后天可有空,不如一起去烤肉吧,这头野猪个头很大,足够十几个人吃的。”

罗杰爽快地答应,展怀又问毕道元,毕道元是去过国公府的,虽然没有在国公府里亲眼见过展怀,可是今天一见也猜到这位定然是和闽国公府有关系,他看向展怀里,眼中便多了几分肃然,见展怀问他,便道:“好啊,到时请九爷、杨公子、罗大夫尝尝老朽的手艺。”

大家都说好,霍柔风又问姐姐:“姐,你也去吧。”

霍大娘子笑着说道:“我吃不得这么油腻的东西,再说,初二的时候,有几位掌柜的娘子也要过来。”

霍柔风没有再央求,姐姐的口味和她不一样,不对,应该是在杭州时整个府里的人,口味都和她不一样。

江南人吃得清淡而精致,可她却是北方人的口味。

这顿饭大家有说有笑,展怀对罗杰很感兴趣,向他问起广东的风土人情,罗杰一一道来,正在说话间,有丫鬟进来,对罗杰道:“罗大夫,府上有人找您。”

罗杰此次来京城,是受京城的一位患者所邀,他住在霍柔风的一处宅子里,丫鬟口中的“府上”,乃是客气的说法。

罗杰向大家抱抱拳,便跟着丫鬟出去了。

毕道元便说起他家乡过年的风俗,霍柔风还是第一次听说,大感兴趣,问这问那,很是兴奋。

说起来,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同桌吃年夜饭。

前世,她小的时候,母亲有时过年也不会回来,有一年的除夕,母亲还受了伤。这一世,霍太太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霍老爷在世时,年夜饭也就是一家三口,再后来,霍老爷也去世了,便是姐妹俩相依为命。

因此,她还是第一次,五个人一起过年。

霍柔风的话就特别多,她不能饮酒,展怀他们碍于霍大娘子在场,也跟着霍柔风一起喝青梅酒,这种青梅酒酸酸甜甜,没有后劲儿。

正文卷 第二四二章 贺新岁

这时,罗杰进来,冲着大家抱拳,道:“抱歉,家里有点儿事,我要先行告辞了。”

霍柔风一怔,罗杰在京城无亲无故,住的还是她的宅子,若说是有人应诊,或者病人有事倒也罢了,可他说的是家里有事,他哪里来的家人?他家里的下人也都是霍家的。..

她正要开口相问,霍大娘子已经问道:“是小渊吗?”

罗杰点点头:“方才小渊的家人去找我,说小渊不见了,问是不是来我这里了,我担心他出事,要出去找找。”

霍大娘子脸色一沉,对绿云道:“你让周子英带十个人,跟着罗大夫一起去,今天除夕,京城不宵禁。”

周子英是霍大娘子的护卫,在府里的地位和

罗杰也不客气,谢过霍大娘子,便和众人告辞,和周子英一起走了。

霍柔风这才想起小渊是谁,她还记得有一次罗杰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孩,后来她便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她这才发现,姐姐和罗杰很熟,熟悉到姐姐知道那个小孩的名字,而她不知道。

她歪着脑袋看看在座的人,姐姐和她,还有展怀和毕道元。

没有外人。

她问霍大娘子:“小渊是谁?上次罗杰带他来的时候,我见过一次,他和罗杰是什么关系?”

霍大娘子道:“他是罗大夫的病患,罗大夫此次进京便是来给他治病,想来是快过年了,小渊被家人接走了,没想到又从家里跑出来,因此罗大夫才会着急吧。”

原来如此。

霍柔风想起了苏大姑娘,罗杰的病人大多不是寻常病症,苏大姑娘痴傻,小渊看上去不像痴儿,也不知是什么病。

好在大家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虽然少了见多识广的罗杰,但是有展怀和霍柔风这两个小的,年夜饭笑声不绝。

毕道元也是孤苦之人,他和霍家姐妹一样,都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一时兴起,便让人取了胡琴过来弹了一曲。

胡琴并非风雅之物,霍柔风没有想到毕道元这样的读书人居然会拉胡琴,便想起她是学过笛子的,便吵着要吹笛子,于是这顿年夜饭便在霍九爷随兴发挥的笛子声中结束了。

苏嬷嬷已给展怀安排了住处,就在毕道元的小院后面,原是张先生住的,后来张先生为了便于切磋学问,和同科合租了宅子搬出去了,这个小院便空了出来。

展怀见众人都要去睡觉了,有些奇怪,问霍柔风:“京城里的习俗不守岁吗?”

霍柔风看一眼霍大娘子,低声说道:“守岁是给父母祈福,姐姐和我......毕先生也不用。”

说到这里,她想起展怀和他们不一样,展怀可是父母兄弟都有的,她眨眨眼睛,对展怀道:“不如我陪着你一起守岁吧,我们到你住的小院里放烟花。”

展怀没有想到霍柔风会主动陪他一起守岁,笑得眉眼弯弯,对霍柔风说:“我唱福建的山歌给你听吧,除了山歌,还有渔歌,你一定没有听过。”

霍柔风让丫鬟们备了干果蜜饯,觉得不够,又让厨房备了羊蝎子火锅,还不忘拿上她的笛子,展怀唱歌时她要吹笛子。

霍大娘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虽然采芹不住地看向她,可她并没有阻拦。

妹妹难得这么高兴,她年纪越来越大了,以后这样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

只是她还是叫了十几个丫鬟小厮跟过去,又怕一群小孩子玩起来没有章法,便让刘嬷嬷也跟过去服侍,自己则回房睡觉去了。

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是院子里没有树木,白天看上去光秃秃的,可用来放烟花却最合适不过。

霍柔风高兴起来,把羊蝎子扔出去,金豆儿和黑豆儿跳起来接住,展怀觉得有趣,挑了一块肉多的羊蝎子朝着金豆儿扔过去,羊蝎子在半空划出一个弧度,刚要落下时,金豆儿便跳起来一口咬住,还破天荒地冲着展怀摇摇尾巴。

展怀恍然大悟,对霍柔风道:“原来要这样喂啊,你是不知道,这狗跟着我的时候,对我带搭不理,我给它肉骨头,它也懒得动一下。”

霍柔风张着满是油腻的小手冲着展怀比划:“偷狗贼,我还没和你算帐呢。”

展怀连忙求饶:“九爷饶命,我唱渔歌给你听吧。”

说完,也不管霍柔风答不答应,马上唱了起来。

歌声并不悦耳,而且霍柔风一句也听不懂,她问展怀:“这是福建话吗?”

展怀说道:“这是福建话的一种,是疍家话,福建话分为几种,闽南和闽东的就不一样,疍家话和闽东的很相像。”

霍柔风来了兴趣,问了许多关于疍民的事,听说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在水上,便问道:“你们家剿海盗,海盗中是不是有疍民?”

展怀道:“是啊,肯定是有的,疍民以海为生,早些年朝廷海禁,疍民生活困苦,有的人便去做了海盗。”

霍柔风知道这件事,沿海一带民不聊生,海盗群起,展家便上书,自请交出沿海各级衙门,由朝廷派驻官吏,做为条件,便是让朝廷解除海禁,让渔民可以出海打鱼。

从此以后,不但沿海渔民的日子日渐好过,海盗的数量也比以前大量减少。

但是展家也从此处处受制于朝廷,福建浙江和山东三省,太后和皇帝的人分庭抗礼,就连卫所中也有他们的人。

因此,才有了今年春天展怀在宁波卫借军粮一处,肃清异已之事。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问展怀:“郭咏的事是你干的?”

展怀没有回答,只是很认真地看着霍柔风:“小九,我杀过人,以前杀过,现在杀过,以后还会继续,你嫌弃我吗?”

虽说勋贵子弟重武轻文,但是真正见过血的并不多,即使上战场,也不用他们上阵杀敌,像展家男儿这般的也并不多。

烛光下,霍柔风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如同风水池里养过的黑曜石,她摇摇头,也很认真地说道:“展怀,我见过杀人,上辈子见过,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不过我不怕。”

正文卷 第二四三章 镇国公

展怀的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小九真有趣,动不动就是上辈子,若是真有上辈子就好了,那时他就认识她,到现在和她便是两辈子的缘份了。

霍柔风问他的问题,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霍柔风已经明白了,她道:“锦衣卫暂时封锁了消息,可是明天便是大朝会了,郭咏是首辅,他必须要出现在百官面前。”

展怀笑道:“那你明天岂不是有乐子看了?”

皇帝已经几个月没有早朝,就连每月两次的朔望朝也免了,因此如今百官齐聚也只有大年初一的大朝会了。

大朝会上,依制在京的九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霍柔风是从七品,她当然也要去。

霍柔风打个哈欠:“我明天准备去睡觉,我站着也能睡觉的。”

展怀笑道:“你还是多穿一点儿,免得冻病了。”

像她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是没有资格进殿的,到时都要在殿外候着。

两人正在说笑之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张轩跑了进来:“九爷,吏部派人来传话了,明天的大朝会只限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与内眷前往,其余人等面朝紫禁城方向叩拜。”

闻言,霍柔风惊讶地张大了嘴,她还从未听说过,大年初一的大朝会只让四品以上官员和内眷参加,这也太太不把她这从七品小官当回事了。

展怀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霍柔风道:“小九,你不能参加大朝会了,哈哈哈。”

霍柔风白他一眼,问张轩:“通传的人呢?没让我去接旨吗?”

张轩抓抓头:“没有,说是要一家一家的通知,本来也是口信。”

展怀闻言又笑了起来,霍柔风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两个人笑够了,霍柔风冷冷地道:“这个朝廷差不多该废了。”

展怀的眉头微动,他看向霍柔风:“小九,你为何会这样想?”

霍柔风脸上笑意全无,看着她冷峻的神情,展怀心中一凛,这样的小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霍柔风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荣王的军队打到哪里了?”

展怀道:“还在山西。”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京城一片歌舞升平,也是可笑。”

霍柔风沉吟片刻,道:“郭咏的死讯一旦传出来,京城便不会再歌舞升平,展怀,你们家是想逼着皇帝,用展家的人来带兵平反吗?”

展怀点点头,也不瞒着她,道:“我们家偏居一隅,一百多年了,处处忍让,事事避忌,可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朝廷变本加厉的猜忌,行刺我爹的人来自京城,皇帝先于内阁得知我爹遇袭之事,如果这次死的不是替身,那么我爹就凶多吉少了。所以,只是一味退让没有用,我们展家只会行军打仗,那就真刀真枪地干起来吧。”

听说展怀的一番话,霍柔风心如鼓擂,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她试探地问道:“你们家除了水战,还有别的军队?”

众所周知,展家远在福建,展家人最擅长的就是水战,可是现在展家要去打荣王,水战是不行的,除非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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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还有其他军队和擅打陆战的将领。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展家的胆子也太大了,这步棋也筹划了太久太久了。

果然,展怀道:“小九,我不会瞒你,我们家的确还有其他军队,从我记事时就有了,听三哥说过,这些军户不在兵部的籍册之中,是我们家自己的私兵。”

“有多少?”霍柔风沉声问道。

展怀低下头,再抬头时目光平静,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他道:“五万。”

霍柔风大吃一惊,展家竟然有五万私兵!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更没有去打听展家这五万私兵藏在哪里,福建有朝廷派去的官员,闽国公身边有皇帝的眼线,即便如此,展家还是养了五万私兵,这是多大的手笔,多大的谋划!

良久,她才说道:“展怀,我听说立朝初年,有两位一等爵,一位是南方的闽国公,还有一位是北方的镇国公。”

展怀诧异地看着她,随即便笑着问道:“你是在说书的那里听说的吧,的确如此,只是镇国公已削爵。”

霍柔风明白了,展怀是把镇国公的事,和女皇帝女将军的故事联系起来,全都当成是她自说书人那里听来的。

镇国公姓高,与第一位闽国公是肝胆相照的结义兄弟,后来,闽国公娶了镇国公的堂妹,女帝麾下排名第一的女将军高夫人。

因此,镇国公府和闽国公府是亲戚。

霍柔风还记得前世她临死时,高静和高宁冒险将镇国公的遗言塞给她,让她转告皇帝提防御夫沈慧冲,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她心中伤感,这些年来她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镇国公府的事,亦不知道高家后来如何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高家削爵的事,她问道:“削爵?那镇国公府的人呢,削爵又不是满门抄斩,我在京城怎么也没有听说过他们?”

展怀道:“高家和我们家是姻亲。镇国公死后,高家便被削爵了,高家满门自谥在府中,因此,高家最终也只有削爵,并未判罪,太祖皇帝感念其战功赫赫,没有祸殃九族,还准许高家族人送棺木离京,不过高家本就是出身草莽,并非世家大族,也没有什么亲戚,最终还是我的曾祖母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接了高家棺木去福建安葬。”

这一世,霍柔风终于知道了在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展怀的曾祖母便是高夫人吧,原来还是高夫人接了高家棺木离京,而高家,竟然真如她想像的,满门凋谢。

霍柔风还记得高家的高宁和高静,都是如珠玉般的少年郎君,高家还有几位蹴鞠很好的小娘子,那年春天,她和她们一起蹴鞠,高宁和高静还在一旁看热闹。

她更没有想到,高家人竟然是葬在了福建。

她问道:“为何不送高家棺木回祖籍?”

展怀摇头:“高家的祖籍是在关外,从京城到关外,远比到福建要近得多,我也不知为何曾祖母会将棺木运到福建。我们家不让问起这件事,我都是听三哥说的,三哥脾气最好,若是大哥,肯定不会告诉我的。”

正文卷 第二四四章 关外

“关外?高家祖籍在关外?”霍柔风大吃一惊,镇国公和高夫人在母亲麾下多年,她便顺理成章地认为高家也是陕西人。

展怀点点头:“对啊,我的曾祖母是高家的姑太太,这不会有错的,高家确实来自关外。”

霍柔风忽然想起方才展怀还说过高家出身草莽,她问道:“那么高家在没有从军之前是做什么的,我是说他们是不是关外的世家大族?”

展怀笑着拍拍霍柔风的脑袋,道:“一看你就是从小长在江南的,关外和江南不一样,那里民风骠悍,再加上常有鞑子出没,关外十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读书人,即使有世家,也是练武的世家。”

霍柔风伸手把展怀的手挥开,不满地道:“不许拍我的头,就是你们总爱拍头,我才不长个子的。”

烛光下,她原本雪白晶莹的皮肤染上一层光晕,像抹了胭脂一样娇艳,展怀连忙把手缩了回来,他是怎么了,明知小九是女孩子,却还是总把她当成小子一样。

母亲曾经说过,若是她能有个女儿,就当花朵似的娇养起来,可惜母亲生了五个儿子之后,便再也没有开怀,因此每每对亲戚家的女儿便格外的好,那些隔着房头的侄女、外甥女,每次来给她请安,都能得了不少好东西。

母亲若是见到娇憨可爱的小九,一定会很喜欢吧。

展怀一时走神,便没有留心霍柔风在说什么,直到霍柔风白嫩的小手在他的鼻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他这才回过神来。

小九的响指打得像男人一样潇洒响亮。

“哎,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霍柔风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展怀只好装傻,摸摸耳朵:“啊?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霍柔风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凑到他的耳边大声说道:“我是问你高家也是练武的世家吗?哪个门派的?”

霍九爷熟悉江湖各大门派,就连切口都能倒背如流。

展怀哈哈大笑:“什么门派啊,你是听说书的听多了吧,高家是土匪出身。”

“土匪?占山为王吗?太威风了,福建有土匪吗?你见过土匪吗?”霍柔风来了兴趣,她可真没有想到高家居然是土匪出身。

展怀笑道:“我也只是听三哥说的,是不是占山为王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关外有很多土匪,以前有,现在也有很多,福建早年也有,但都被我们家给剿了,如今只有海盗,没有土匪了。”

霍柔风有些遗憾,展家对早年的事情连自己的子孙也给隐瞒了,尤其是展怀年纪小,是家里最小的,所以这些秘辛传不到他耳中。

“为什么你三哥能知道,他也不是长子啊。”霍柔风不死心。

展怀道:“三哥也是在我爹和我大哥那里偶然知道的,我问过我娘,她说祖上的事情连她也不清楚,但是我大哥肯定知道,因为我跑去问他的时候,他把我倒挂在演武厅里,整整两个时辰才放我下来,我的眼睛都红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问他了。”..

说起来真是狼狈,好在小九没有笑话他。

霍柔风非但没有笑,反而同情地拍拍展怀的肩膀:“别急,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这一瞬,展怀明白了,恐怕这是小九经常听到的,现在拿来说他了。

过了年,他就十六岁了,已经长大了。展家祖上的那些事,并非是长大以后便能知晓的,大哥十三岁时想来就已经知道了。

有些事情,只有长子才能知晓。

霍柔风却已经心存向往,她用手托着精致的下巴,自言自语:“我知道有人从关外贩马,还到关外收人参,关外有马贩子还有参客,对了,我听毕先生说,关外的雪在齐腰深,骑马都不停,要想走得快,出门要坐雪扒犁。”

展怀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福建没有说书的。”

“毕先生不是说书的,他是写书的。”霍柔风纠正。

“那还不是都一样?”展怀说道。

霍柔风打个哈欠,问展怀:“快天亮了吗?我困了。”

展怀道:“你是陪着我守岁的,你若是困了就睡吧,不用真的陪我到天亮。”

霍柔风又打个哈欠,大眼睛半眯着,靠到迎枕上打起了瞌睡,刘嬷嬷连忙过来,拿了锦被给她盖上,压低声音对展怀道:“杨公子,要不您到隔壁坐一会儿?”

展怀的耳朵立刻红了,连忙起身,又看一眼已经彻底闭上眼睛的霍柔风,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次日,霍柔风醒来时,发现她躺在自己屋里,采芹告诉她,客房的地龙不够暖和,于是睡到半夜刘嬷嬷用被子把她裹了抱回来了。

霍柔风扁扁嘴,她被从一个院子抱到另一个院子,中间还要穿过几道门,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采芹抿着嘴笑,九爷有什么好奇怪的,她从小就这样。

“香案已经备好了,九爷,您快点起来,还要对着紫禁城方向叩拜呢。”采芹边说,边把霍柔风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轻车熟路。

霍柔风打个哈欠,这才想起展怀来,她问道:“杨公子呢?”

采芹道:“天刚亮,国公府的那位桂伯便来了,把杨公子接回去了,杨公子给您留了口信,让您别忘了明天去烤肉的事儿。”

霍柔风嘻嘻一笑:“忘不了,一会儿你去灶上说一声,让他们准备准备。”

采芹答应着,和两个小丫头一起,手脚麻利地给霍柔风洗漱完毕,又把那件自从送过来便没有穿过的官服拿出来,给她换上。

那件官服虽然按照霍柔风的身材修改过,但是穿在她身上,仍然很滑稽,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子,尤其是那顶官帽,霍柔风仰起脑袋,官帽的前沿就滑下来,盖住她的眼睛,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问采芹:“一会儿你们记着帮爷扶着帽子,磕头的时候别把帽子磕掉了。”

丫头们闻言全都笑了起来,采芹只好无奈地仰头望天。

正文卷 第二四五章 过年

香案都已摆好,霍大娘子也来了,她穿着蔷薇缠枝妆花褙子,外面是猩猩红面子的皮斗篷,没戴风帽,露出头上雪白的兔儿卧,那颗猫眼石在晨光中流光溢彩。

看到妹妹穿着官服,踱着四方步走过来,霍大娘子还是没有忍住,用帕子掩着嘴笑了出来。

霍柔风率先跪下,嘴里默默祷念,谁也不知道她在念叨什么,直到她山呼万岁,众人也稀里糊涂地跟着她一起喊,两个小丫头一边一个护着霍柔风头上的官帽,可是最后这帽子还是掉了下来,于是又手忙脚乱地给她把官帽重又戴回头上。

除了霍柔风自己,没有人知道,她跪拜的并非是如今龙椅上的那个人,而是这座紫禁城曾经的主人,她的母亲。

这座紫禁城,是母亲自前朝哀帝手里夺来的,最终母亲也是死在紫禁城里。

她不知道母亲的魂魄去了哪里,或许依然留在紫禁城里,冷眼看着那群魑魅魍魉。

拜完紫禁城,众人回到大厅里,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冲着上首的两张空荡荡的太师椅跪拜,之后霍大娘子在下首坐了,霍柔风又给姐姐拜年。

霍大娘子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封红递给她,道:“长大一岁,要乖啊。”

霍柔风心头一酸,父亲在世时,每年过年都会说同一句话。

她越长越大了,可是父亲看不到了。

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故作开心道:“咦,姐,您不是说今年过年不给我压岁钱了吗?”

霍大娘子笑着说道:“不给了不给了,再过几年就真的不给了。”

霍柔风咯咯娇笑,把红包揣到怀里,蹦蹦跳跳地在姐姐身边坐好,道:“过几年我就长大了,您给压岁钱我也不要。”

霍大娘子嗔道:“就你?姐姐才不信,你怕是到了三四十岁也要追着我要压岁钱的。”

这一次大厅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各院的管事们带着自己下面的人,依次进来给霍氏姐妹拜年,绿云和采芹捧出一盘盘封红派下去,又让小厮拿了碎银子和铜钱,到外院派给粗使的丫鬟婆子们。

双井胡同里处处都是欢声笑语,霍大娘子给众人放了假,从初一到初五,轮班在府里当值,在京城有家的回家过年,有亲戚的则去走亲戚,从杭州来的便相约着去逛街打小牌,这是霍家到京城后的第一个春节,大家都很开心。

这时京城里的各个铺子的掌柜们也已经到齐了,大家进来纷纷给东家拜年,他们和霍家的下人们不同,虽然早就送过年礼,可今天过来,还都给霍柔风带了小玩艺。

掌柜们是没有资格给九爷压岁钱的,小玩艺却无妨。

于是等到掌柜们拜完年去前厅去吃团圆饭时,霍柔风已经收到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

有泥人张最新的泥人,有西洋来的带机括的小鸟,还有潍坊李家的风筝,糖六子家的十二色糖果,甚至还有装在青花瓷缸里的金鱼,装在小笼子里的兔子,其中属云绣坊的女掌柜送的礼物最别致,是一整套的布袋木偶,说是从南边带来的。

霍柔风都不想去吃饭了,若不是采芹告诉她,这是掌柜们一年一度的团圆饭,她这个九爷必须出席,她宁可饿肚子也要把这布袋木偶玩个够。

因此,到了晚上,霍柔风便死活不肯睡觉,让几个丫头拿着布偶在屋子里给她演戏,戏是她根据这些布袋木偶的模样瞎编的。

这些布偶的衣著打扮和常看的戏不一样,据说是南边的样式,这个南边肯定不会是江南,霍柔风怀疑可能是两广或者福建。

于是她对采芹道:“明天把这些木偶搬到马车上,我去烤肉时也带上。”

她要问问展怀,看看他是不是知道这些布袋木偶的来历。

正在这时,小叶进来,道:“九爷,张轩让人从前院传话进来,说是罗大夫亲自来到大门口报信,说是那孩子找到了,请大娘子和九爷不要挂怀。”

霍柔风唔了一声,心想这个小渊也真够调皮,这么多人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说不定已经冻病了。

她便对小叶道:“去拿些药材,让罗大夫带回去。”

小叶转身正要出去,便被采芹叫住:“大过年的哪有送药材的,九爷,您不如换成补品。”

霍柔风摸摸鼻子,嘟哝一句:“女人事情可真多,烦人。”

然后她挥挥手,对小叶道:“去吧,就换成补品,补什么的都行。”

她那句“女人事情可真多,烦人”还是被采芹听到了,采芹看着九爷倒背着双手,踱着四方步往里屋走去的背影,不由得担心起来,九爷该不会有朝一日真的变成男人了吧。

她又转念一想,若是九爷真的变成男人,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吗?霍家有后了,九爷能娶妻生子,霍老爷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就这么一想,她便掉下泪来,想到这是过年,不能掉眼泪,连忙擦去。

九爷终究还是不能真的变成女人吧,或若是九爷变不成女人,又越长越像男人,以后可怎么办呢?

她自己是快要嫁人的人了,即使现在婚事还没有说成,可看大娘子和九爷的意思,是一定要把她嫁出去的了。

她嫁出去了,九爷怎么办呢?

九爷越来越像个男人,以后嫁给谁?

谁家会娶个男人?

采芹越想越是想不开,便又想哭了。

而霍柔风玩了一天,早就又困又累,她的脑袋挨到枕头,便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和展怀一起玩那些布袋木偶,展怀还唱歌了呢,难听极了。

而此时的霍家东府,霍思谨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就在今天,她才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兄长,那位一直在泰山书院读书的哥哥。

所有人都以为霍大公子会在两三天以前就能到京城,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硬是磨蹭到大年初一的中午才到。

正文卷 第二四六章 轻舟公子

霍炎,字轻舟,十七岁,十五岁便做了案首。据说他考上秀才之后,泰山书院的山长董克用亲自为他取的表字,而见过霍炎的人,无不暗中认为霍轻舟这个名字,远比霍炎更加适合他,一来二去,大家都称呼他霍轻舟或者轻舟公子,反而没有人再叫他霍炎了。

霍思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嫡亲的大哥,霍家东府顶门立户的大公子霍轻舟。

在她想像中,霍轻舟应该是年轻的霍江,才华横溢,不问世事。

因此当她见到霍轻舟时,委实吃了一惊。

霍轻舟遗传了霍江的修长身材,相貌却不像霍江。修长的眉毛下,是一双雾气腾腾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两片薄唇微微上翘,不说话时就像含着笑。

霍轻舟不但长得不像霍江,和霍思谨也没有半丝相像。

更令霍思谨瞠目的是,明明是大年初一,霍轻舟却是一袭茶白色的直裰,外面则是一件白得发光的狐皮斗篷!

霍思谨还是头回见到这么白的狐狸皮,以前见过的大多透着青色,可是霍轻舟这一件却是白得纯粹,连一根杂毛也没有。配上他头上的白玉簪,手上的象牙扇,霍轻舟从头到脚都和东府的肃穆端方格格不入。

霍轻舟给冯老夫人和霍江行过礼,霍江问道:“你怎么今天才回来?”

霍轻舟道:“昨日恰好遇到有户人家办丧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年三十办丧事的,便驻足多看了一会儿,错过了进城的时辰,只好今天回来了。”

因是除夕,京城的城门直到一更时分才关闭,霍大公子驻足多看了可不是一会儿,恐怕是几个时辰。

霍江显然对这个儿子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再问,反倒是霍沅哧的笑了出来,没等她开口,霍轻舟便一脸正色地问道:“姑姑在笑什么?是笑在大年三十还要办丧事的不幸人家吗?”

霍沅怔住,嘴角翕翕,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冯老夫人见状,忙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炎哥儿,你还没有见过你妹妹吧。”

冯老夫人边说,边看向霍思谨,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霍思谨连忙上前行礼,双眼里都是看到至亲的激动,轻启朱唇,盈盈下拜,刚刚叫了一声“兄长”,霍轻舟便冲他挥挥手,道:“行了,我也没给你准备压岁钱,别拜了。”

说完便转过身去,脱了斗篷,自己在霍江下首坐了。

霍思谨僵在那里,一时竟是站也不是,拜也不是,阎嬷嬷见了,从旁边过来,扶起她来,让她过去落座,直到坐下以后,霍思谨才缓过神来,她的眼角一瞥,扫到冯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神情,霍沅用帕子掩嘴藏起的嘲笑。

她们似乎对霍轻舟的举止见怪不怪了,看她们的样子,似是早就猜到霍轻舟对他这个妹妹的态度了吧。

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闷,霍江一言不发,冯老夫人面无表情,霍轻舟只吃了几口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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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舟车劳累,要回房休息。

大年初一的团圆饭,便就在一片寂静中草草结束。

霍江去前院接待几位来给他拜年的学生,霍沅则陪着冯老夫人打小牌,外面的婆子进来,说有旁支的几位女眷过来给冯老夫人拜年,霍沅便一个眼角子扔过来,对霍思谨道:“既然是亲戚过来了,你留下伺候吧,这些亲戚也该认识认识了。”

说完,她却带着丫鬟婆子扬长而去,霍沅最厌烦这些旁支的女眷了,每每见到她,便要问起她的亲事,书香门第的女眷哪有这样的?

霍思谨没有说话,自从进了腊月,她没少接待这些亲戚,霍家的嫡房只余下东府和西府两房人,但凡来走动的这些亲戚全都是出了五服的旁支,女眷们连整套的头面也凑不齐,孩子们拿心就不肯放下。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冯老夫人身边,当着这些亲戚的面,被冯老夫人当丫鬟一样的支使,看到女眷们眼里的惊讶,她暗暗在心里冷笑,今天回去,这些女眷们便会四处去说,冯老夫人这个继室是如何苛待正儿八经的嫡长孙女的。

果然就如阎嬷嬷所说,冯老夫人和霍沅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好在她早早与她们划清界限,否则京城里的人会当她和这对母女一样的货色。

到了晚上,原本累了一天的霍思谨却久久不能入睡。刚回京城时,阎嬷嬷便在府里打听过霍轻舟的为人,都说他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十五岁便考中案首,虽然在山东读书,可是京城里提起这位霍大公子,都说他文采风|流,有乃父之风,还说霍家东府说不定会有一门双状元的盛世。

因此,在霍思谨的想向中,霍轻舟是一位芝兰玉树般的翩翩佳公子。

她猜得没有错,霍轻舟的确是芝兰玉树,可惜和她这个妹妹没有什么关系。

她实在睡不着,叫了翠缕过来,道:“也不知道大公子是如何看我的。”

翠缕眼中都是倦意,她道:“小姐啊,奴婢还是头回见到里里外外都穿白衣裳的人呢,或许像大公子这样的人物就是不拘俗礼的吧,您也不要介意。”

霍思谨叹了口气,怎会不介意呢,她和霍轻舟,无论是从长相还是见面后说的话,全都不像是亲兄妹。

“对了,先前都说我长得像我娘,你也听说过吧。”霍思谨问道。

翠缕想了想,好像是听说过,却又记不想是听谁说的了,霍思谨又道:“兄长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和父亲也不像,可或是我长得像我娘,那他长得像谁?”

闻言,翠缕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这话可别说,让人听到了传到大公子耳中,可就麻烦了。”

霍思谨没有说话,她又不是傻的,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去。

她想了想,对翠缕道:“你让小厨房备出食材,明天我要亲手给兄长做几样点心送过去。”

她的点心,那是太后也品尝过的,在永济寺里供奉佛前的。

正文卷 第二四七章 罗杰

可是次日,霍思谨去霍轻舟住的听松院时,却被告知大公子一早就和朋友出城野游了。

今天是大年初二,霍轻舟是霍家嫡长子,霍江又是曾经做过阁老的,即使现在也是翰林院长院学士,登门拜访的人很多,按理,霍轻舟要么代替霍江接待访客,要么也应该陪在霍江左右,可是他却一大早就自顾自出城玩了。

霍思谨问道:“大老爷知晓吗?”

婆子道:“小姐啊,大公子有没有告知大老爷,奴婢怎会知道呢。”

霍思谨狐疑地回来,不过一个时辰,她便知道了,霍轻舟出门,根本没有告知霍江。

因为去年的状元和榜眼联袂过来了,霍江让人来叫霍轻舟,这才知道霍轻舟根本不在府里。

霍思谨不知道霍江听说后是什么表情,她却深深明白了,她这位长兄就是个做事不管不顾的人。

而这个时候,霍柔风则和展怀、罗杰、毕道元一起,也出城了。

她在城外四十里有个一百亩的小田庄,虽然庄子不大,但是这里离京城很近,依山伴水,一百亩的田庄,包含了三十亩的芦苇荡,北直隶出产芦苇,但是京城附近种植得并不多,据说这个庄子里每年早早的,便有客商过来收芦苇,余下的七十亩田地则是种的蔬菜,不用去卖,专供霍家在京城的几家酒楼,其中就有天香楼。到了冬天,搭了暖棚,从丰台请了师傅过来,专门种些小黄瓜水萝卜之类的新鲜菜式,价格卖得极贵,却又卖得极好。

因此,这个看似不大的小田庄,却比一些三四百亩的庄子进项更多。

霍柔风也是昨天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座庄子,她好奇地不成,进了庄子,也顾不上去烤肉,拉着展怀四处闲逛,可惜芦苇荡里已经结冰了,而那冰却又冻得不结实,几个粗壮妇人见她过来,远远地就粗声大气地喊道:“谁家的小孩子,这冰薄着呢,不许上去!”

陪着她过来的管事连忙吼道:“这是东家来了,一个个的瞎嚷嚷个啥。”

那几个妇人闻言果然不再喊叫,却是好奇地看着霍柔风和展怀,一边看还一边窃窃私语,霍柔风隐隐听到“长得真俊”“细皮嫩肉的”“肉皮子比姑娘家都要白净。”

展怀也听到了,冲着霍柔风嘻嘻地笑:“她们说的不是我。”

当然不是他了。

展怀刚到京城里,皮肤晒成古铜色,住了些日子,才渐渐白了点儿,可也不能和霍柔风相比。

霍柔风哼了一声,傲然道:“她们说的当然不是你了。”

她想告诉展怀,前世她穿上男装悄悄去逛上元节的灯会,很多小姑娘偷偷看她,还有人冲她扔荷包呢。

两人从水塘回来时,半扇野猪已经架到了火上。

昨天安海就过来安排了,庄子里有敞厅,安海又让庄子里的管事搭了烤肉架子,野猪肉已经让厨房腌制了,管事又准备了红薯、花生栗子红枣,一起烤来吃。

听着噼里啪啦火爆栗子的声音,看着滋滋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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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的野猪肉,霍柔风兴奋极了,带着两只狗在围着院子疯跑,刘嬷嬷急得不成,生怕她让火星子溅到。

展怀的眼睛追随着她,嘴边都是笑意。

罗杰在一旁操着流利的汉话笑道:“九爷是赤子心性,着实难能可贵啊。”

展怀回眸,眼里都是笑:“嗯,她还小呢。”

他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问罗杰:“你那位病患没有事吧?”

罗杰道:“还好,明天我就把他接回来继续诊治。”

展怀见他不欲多说,也就没有再问,心里却暗暗称奇,他曾听霍九说过,这位罗杰大夫所治之病都是寻常大夫无法下手的,也不知道那个叫小渊的孩子是患得什么病?莫非也是像苏离女儿那样的痴傻?

他忽然对罗杰好奇起来,一抬眼,看到霍柔风把那只大食盒也带来了,便道:“听小九说,这食盒也是罗大夫所制?”

罗杰笑道:“是啊,这个做得还有些粗糙,不如前天我送过去的那只。”

展怀道:“我见识过这只食盒,把饭菜放在里面几个时辰依然是热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妙的物件儿,罗大夫是从西洋人那里学会的吗?”

罗杰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展怀会以为他是从西洋人那里学来的,但他没有否认,道:“在广东那里,时常有西洋人,他们有些东西的确精妙。”

展怀又道:“我去过广东,也曾见过西洋来的红毛人,家里也收着几件他们的物件儿,但是大多都是机括的小东西,当成玩具还行,别的也没有用处,不过听说千里眼也是源自西洋,那个却是极为有力之物。”

罗杰笑道:“千里眼?听说这是违禁之物,杨公子是从哪里见到的?”

展怀哈哈大笑,他倒是忘了千里眼是违禁之物了,展家有水军,千里眼是必备之物,他还是五六岁时,便整天拿着千里眼爬到树上东张西望了。

他道:“乡野小民,实是不知道这是违禁之物,我曾经在一家古董铺子里见过,觉得甚是有趣。”

罗杰道:“无妨,杨公子不用自谦,你若能在京城多住几日,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展怀大奇:“罗大夫还会做千里眼?你不是大夫吗?怎么比工部的那些人还要有本事?”

据他所知,工部的人是做不出千里眼的,展家用的千里眼都是花了大价钱搞来的,有些甚至还是从海盗和倭人手里缴获的。

罗杰道:“千里眼的原理很简单,只要把材料找齐并不难做,就像这保温食盒一样,都是很简单的东西。”

“保温食盒?这个名字好。”展怀道。

他忽然想到,如果行军打仗的时候多备一些这种保温食盒,岂不是节省了很多时间。

他觉得这个想法可以考虑,就是不知道这个罗杰肯不肯把制做方法告诉他。

“既然这样,那就劳请罗大夫给我做一只千里眼吧,我还要在京城待些日子,不急不急。”

正文卷 第二四八章 凿冰

罗杰微笑,正要开口说话,霍柔风跑了过来:“千里眼?我也要。”

展怀忙道:“小九,刚才好像看到有人凿了冰在捕鱼,我们去看看,若是有鱼,要一条烤来吃。”

霍柔风欢呼一声,比展怀跑得还要快,金豆儿和黑豆儿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展怀也跟着走出敞厅,罗杰看着二人二狗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这位杨公子,姑且就称呼他为杨公子吧

展怀走出院子,一眼就看到霍柔风正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下面等着他。

“展怀,你把我骗出来有事吗?”霍柔风问道。

展怀笑了,小九越来越机灵了。

他道:“罗杰说他会做千里眼,我请他帮我做一个,如果确实能用,那就请他去福建,这人既然能造千里眼,或许对于战船也有见解。小九,你若是想要千里眼,我写信回去,让阿全送支千里眼过来。”

霍柔风道:“原来你是存了这个心思,不过罗杰是大夫,这次请他来京城诊治的那家人是什么来头,他一直都不肯说,想来非富则贵,你想让他去福建,恐怕要费些功夫。”

她又道:“我有一支千里眼,是我七岁生日时,我爹送我的,我舍不得拿出来玩儿。”

原来还有小九舍不得的东西,展怀有些羡慕已经故去的霍老爷了。

他道:“没关系,我让阿全给你送一支过来,只是我家的千里眼,大多是从倭人和海盗手里缴来的,都是被人用过的,你若是嫌弃,我让人到广东寻个新的给你,不过要等上一阵子,不是立刻就能买到。”

霍柔风知道,即使是朝廷的禁物,像展家这样的也有自己的渠道可以买到。

她笑道:“不用这样麻烦,下次福建再有人进京时,给我带一支就行了,新的旧的无所谓。”

展怀摇摇头:“还是给你买支新的吧。”

他没有再说下去,也不知是为什么,他打从心眼里就不想让霍柔风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偶尔玩玩的千里眼也不行。

苇塘边果然还有人在捕鱼,方才管事那么一喊,大家都知道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就是东家了,看到霍柔风和展怀来看捕鱼,便有人拎过一只水桶:“东家,这是刚捕的,活蹦乱跳的,肥着呢。”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看到从冰下捕上来的鱼,很是新鲜,双手拎起鱼桶就要走,展怀连忙接过来,见里面有五六条鱼大半桶水。

霍柔风很高兴,张亭和张轩没在身边,她身上也没有封风,展怀更不像是能随身带钱的,她摸了摸,从荷包里摸了两条赤金打制的小鲤鱼,个头不大,都只有指甲盖长短,每年过年,霍家都会打制一些,赏给来拜年的小孩子。

她随手就把这两条小金鱼给了捕鱼的那个人,笑着说道:“我就带了两个,还差了你四条,回头让人给你送过来。”

那人看到金光闪闪的两条小鱼,已经呆住了,又听她说没头没尾,更是糊涂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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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霍九爷和展怀走出很远,那人还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旁看热闹的妇人笑着说道:“胡小三,你给了东家六条鲜鱼,东家就给了你两条金鱼,可不就是还差了你四条吗?你发财了。”

大家都以为霍九爷只是说说而已,可没有想到,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张轩就过来了,从怀里掏出四条形态各异的小金鱼交给那个捕鱼的胡小三,没好气地说道:“九爷赏的,别糟蹋了,拿去给你老娘买点补品。”

待到张轩走远了,胡小三才明白过来,跪下就磕头。他娘身子不好,大夫让好生调养,可是庄户人家哪有多余的钱,昨天去给庄子里的管事拜年,趁着管事高兴,他求了管事,让他凿了苇塘的冰钓几条鱼,回去给他娘煮鱼汤,没想到刚才让东家看到了,他担心东家责备,脑袋发晕就把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几条鱼连桶一起给了东家,却没想到东家不但没有责备,反而还给了他六条小金鱼,让他给老娘买补品。

霍柔风回去的时候,庄子里的管事见她拿了鱼,便说起让胡小三钓鱼给老娘补身子的事,过年的时候,每次九爷出门,采芹都给张亭张轩几条小金鱼,备着给九爷打赏用,霍柔风便让张轩把小鱼送过来,给了胡小三。

她又对庄子里的管事说:“怎么这样抠门,不就是几条鱼吗?只要别把鱼钓光了,以后庄子里的佃户想吃鱼,随便钓。”

那管事也是个懂事的,立刻便作揖道:“小的替庄房们谢谢东家,东家大富大贵,大吉大利。”

这时野猪肉已经烤好,两个粗壮婆子用刀把肉切成薄片,淋上酱料,又配上暖棚里的新鲜蔬菜,众人食指大动。

毕道元上了年纪,这种油腻之物吃了几块便不吃了,罗杰也吃得不多,展怀和霍柔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于是吃着吃着,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人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猛吃,给他们切肉的婆子看着直咂舌,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俩孩子的饭量,也是没谁了。

两人正吃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霍柔风张着两只油腻腻的爪子,对张轩道:“出去看看怎么了?”

张轩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道:“有几个人经过庄子,看到有人凿冰捕鱼,便也要钓,庄户们见他们不是这里的人,便拦着不让,推搡之间,有个人的小厮掉进池塘里了。”

庄子里面,除了管事们所在的这个有十几间房子的院子是圈起来的,其余地方也和别的村落一样,就是敞开的,有小路通往官道,也有道路连着隔壁的庄子。

听说有人落水,霍柔风皱起眉头,问道:“人呢,救上来了吗?”

张轩道:“救上来了,是个粗粗壮壮的小厮,看上去没有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霍柔风见他神色有异,追问道。

张轩苦着一张脸,道:“只是那小厮的主人不依不饶,说都把他的人给推到水里了,不报官也行,但是一定要在咱们这里钓鱼。”

正文卷 第二四九章 钓鱼

“干嘛?赖上咱们了?”霍柔风腾的站了起来,“是什么人这么没皮没脸,九爷还说他是为了钓鱼故意把自家小厮推进水里的呢,走,前面带路,九爷倒要看看这人的脸皮有多厚。”

说着,她便要往外走,张轩连忙拦住:“九爷九爷,这位要钓鱼的主儿,小的不认识,但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小的却是见过的。”

霍柔风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你见过的?谁啊?”

张轩的脸已经快要变成苦瓜了:“九爷,那位是庆王府的苏公子。”

“苏浅?苏浅来了?”霍柔风吃了一惊,大过年的,苏浅不陪着庆王爷,跑到乡下地方做什么?

“苏浅看到你了?”霍柔风问道。

张轩耷拉着脑袋点点头:“苏公子背着身子,小的眼拙没有认出来,待到小的跑到前面,就让苏公子看到了。”

霍柔风抚额,若是别人,她还会想那人可能不记得一个小厮,可是苏浅不是别人,只要是他见过的,就是一条虫子,他也能告诉你那虫子有几条腿,更何况张轩不但不是虫子,还是个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的小后生。

也就是说,苏浅一定已经知道,这是霍家的庄子。

既然知道是霍家的庄子,还要放任自己的朋友惹事生非,这人是什么意思?

霍柔风对展怀道:“苏浅是庆王的陪读,我出去看看,你先吃着。”

说完,她便跟着张轩走了出去,黑豆儿趴在展怀脚边专门致志地啃着猪骨头,金豆儿则形影不离地跟在霍柔风身边。

霍柔风低头看看已经由小黄狗长成中黄狗的金豆儿,果然,有缘份的狗才是好狗,不枉她平时对金豆儿偏心眼,她决定以后要抱着金豆儿睡觉。

远远地,她就看到苇塘边围着一堆人,见她来了,有人高声喊着:“东家来了!”

众人向她望过来,霍柔风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苏浅,而是站在苏浅身边的那个人。

妈呀,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孝服以外,穿一身白的人呢。

以为自己是话本子里的白衣大侠吗?

再看一眼,哇,这人还是个男的!

怎么这世上还有这么骚的男人?

若不是紧接着正对上苏浅那双沉如深潭的眸子,霍柔风差点就笑弯了腰。

对了,上次黄大头说过的,街上那些闲帮混子们是怎么说来着,对,猪鼻子插葱——装相(象)。

虽然一忍再忍,可是霍柔风还是忍出了一脸嘲笑。

也真是难为了苏浅,他看着霍柔风那副表情,居然还能云淡风清地说道:“霍九爷,过年好。”

过年的时候,霍柔风给庆王府投过拜帖,不过大年初一庆王府收到的拜帖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恐怕这时还没有整理到霍家的。

霍柔风也向苏浅拱拱手:“苏公子过年好。”

“咦,你们认识的?那正好了,既然是熟人,我就不让你们赔钱了,让我在这里钓上几条鱼,就当是你们赔的医药费了。”

一个声音传来,霍柔风望过去,不用问,这声音的主人便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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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一身白的家伙。

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个人,又看向苏浅:“这人谁啊?”

苏浅正要说话,那人却抢着说道:“我是霍大,知道了吗?”

霍柔风转过头去,那人身材修长,和展怀的个头差不多,她才只到那个腋下,这高度上的差异倒也不算什么,可是那句“霍大”却让她很不舒服。

她是霍九!

他却说自己是霍大!

从一到九,中间隔着七个手指头。

“霍大?”霍柔风再次打量着这个人,除了身上的衣裳骚包以外,这人长得倒也好看。

霍九爷对一切好看的男的女的都有好感,她立刻忍下一口气,歪着脑袋抿着嘴唇,做出一副请你解释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苏浅。

这个白衣裳的霍大不是正常人,可是苏浅却是。

苏浅果然仍然一副和风细雨的样子,他温声说道:“这位是状元及第,翰林院掌院学士霍大人府上的大公子,人称轻舟公子的便是。”

亦就是说,霍炎说得没有错,他的确是霍大,他们那个霍家的霍大,不是你们这个霍家的霍大。

霍炎霍轻舟!

霍柔风当然知道这个人。

她一直在让人打听霍江家的事,自是知道霍江除了霍思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还有一个嫡长子,前年北直隶的案首,目前正在山东泰山书院读书。

泰山书院,是能与江南三大书院相提并论的学府,而霍轻舟便是泰山书院最负重望的弟子。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位十五岁便高中案首的霍轻舟居然是这么一副骚包模样。

看着他的一袭白衣,霍柔风恨不得笑得打滚儿。

怎么真有人这样穿啊,她以前还以为只有大侠才会这样。

“原来是霍学士家的大公子,失敬失敬,久仰久仰。”霍柔风满脸的敬佩之色,很假很虚。

霍轻舟冲她拱拱手,道:“那么现在我能在这里钓鱼了吗?”

霍柔风笑得很甜:“当然可以了,轻舟公子能在这个池塘钓鱼,是池塘的荣幸,你钓吧,钓到明天早上都行。”

霍轻舟闻言,也不客气,对一旁还没有离开的胡小三说道:“把你的鱼竿给我用用。”

胡小三憨直地摸摸脑袋,他今天是怎么了,先是东家给了他六条小金鱼,现在又有东家的朋友要用他的鱼竿,他的鱼竿是自己做的,非常简陋。

他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该不该给,就听到霍柔风说道:“对了,霍大公子,我忘了告诉你了,我们乡下地方,鱼是白钓,可是鱼竿是要租的,这租鱼竿的钱不是给我的,是给这些农户的,一个时辰十两银子,霍大公子你把钱给他就行了。”

霍柔风记得在杭州时,杭州有座园子就是这样,不但能钓鱼,还有女伎相陪,一个时辰要二十两银子,她这里没有女伎,那么一个时辰十两银子也不算贵吧。

当然,霍九爷忘了,杭州的那座园子里鸟语花香,风光旖旎,她这位苇塘光秃秃的,就连芦苇都看不到了。

正文卷 第二五零章 同门

??ampamp?u????hl}???zn??t???g?ampgtk? m? a??a?????pp?u?sy??话音一落,周围便寂静下来,就连霍轻舟那个刚被从水里救上来,哼哼唧唧打哆嗦的小厮也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响了。

没错,这番话真的是从霍九爷嘴里说出来的,年少多金,挥金如土的霍九爷,说了一番雁过拔毛的话。

雁过拔毛,谁让你们要从她的庄子里经过呢。

还是霍轻舟率先开口,他指着霍柔风道:“霍九,传闻不如一见,你果然高明。”

说到高明二字,苏浅和霍轻舟不约而同想到了功德殿,想到了郭咏和赵旭强压给霍家的二十万两军需。

当日霍九在功德殿里不就是大言不惭的一番话,硬生生让整个京城的名门望族争先恐后地替她顶下一半的摊派?

不仅如此,她还给霍家争来了御赐金匾,给自己捞到一个从七品。

当日的情景,他们二人虽未亲眼所见,却也不只一次听人提起,那天霍九说的每一句话他们言犹在耳,一字字一句句,就是在冠冕堂皇地要钱,向在场的人要钱,你们若是不替我出钱,你们就是伪善,是奸佞。

苏浅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调侃:“轻舟,一个时辰十两银子,这鱼你还钓吗?”

霍柔风看向苏浅,认识苏浅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苏浅用这种语气说话,就像是在说:你舍得钓吗?

这是让霍轻舟不想钓也要钓了。

以霍轻舟在身份和名声,是万万不会为了十两银子便不钓的。

可是霍柔风猜错了。

霍轻舟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吸吸鼻子,问霍柔风:“烤肉,还有烤鱼?”

霍柔风道:“对啊,乡下地方食物粗糙,改日霍九回到京城,再请两位公子到天香楼小酌。”

没想到霍轻舟却穿过围观的人,从霍柔风身边走过,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向不远处的院落走去。

霍柔风皱起眉头,正要开口,霍轻舟却转身对苏浅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霍九在此处烤肉,我们也一起加入,好不好?”

苏浅似笑非笑,对霍柔风道:“霍九公子不用客气,回到京城我来请,今天就先讨扰一顿了。”

霍柔风眯起眼睛,她已经明白了,这两个人今天是赖上她了。

她冲着张轩使个眼色,张轩立刻飞奔着抢在霍轻舟前面进了院子。

霍柔风笑道:“里面狼籍,让他们先收拾干净,再请两位进去。”

展怀是不能让他们见到的。

霍轻舟真的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外,对霍柔风说道:“霍九,你倒是会享受,这大过年的,京城里处处纷纷攘攘,反而不如约两三好友,来这乡间烤烤肉钓钓鱼,霍九,你说对吧?”

霍柔风点头,道:“对,你说的都对。”

说话的时候,霍轻舟的手里还摇着象牙扇,霍柔风后退一步,免得凉风扇到她身上。

很快,院门打开,张庭和张轩走了出来:“九爷,两位公子,院子里收拾好了。”

苏浅用眼角瞥了霍柔风一眼,见霍柔风一脸的心安理得,他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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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跟在霍轻舟身后走了进去。

不但展怀不在,就连罗杰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毕道元拄着双拐站在廊下。

霍柔风向苏霍二人引见:“这位是我府里的毕先生。”

然后她又对毕道元道:“毕先生腿脚不便,到后面歇息吧。”

说完,她便领着苏浅和霍轻舟入座。

三个人重又开始烤肉,粗使婆子们已经把胡小三钓的鱼收拾妥当,架在火上烤得香气四溢,霍柔风先前也已经差不多快吃饱了,此时与这两个人一起吃饭,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看着苏浅和霍轻舟。

苏浅和以前的每次一样,每样只是略尝几口,便停箸不动。

霍轻舟却不同,他不但吃,而且还要品评。

这鱼淡了,加些椒盐更好;这肉老了,应该烤到七八成熟便可。

到了后来,就只余下他一个人在吃,苏浅和霍柔风全都看着他。

苏浅微笑着转过头来,对霍柔风道:“过年怎么不在府里陪着令姐?”

霍柔风道:“就像这位霍大公子所言,京城里纷攘,便来乡下清静清静。”

“哦?原来你看清静?我还以为你是最喜热闹的。”苏浅的声音很轻,但是霍柔风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当然喜欢热闹了,就在你们没有出现之前,她还在这里热热闹闹地吃烤肉。

霍柔风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反问道:“苏公子没在王府陪着庆王爷?”

苏浅道:“逢年过节,庆王爷宫里宫外事情很多,反倒是我最空闲的时候。”

空闲?每到这个时候,你不是更应该跟着他吗?

霍柔风不动声色,道:“原来苏公子与霍家大公子是朋友啊,没有想到。”

苏浅嗯了一声,道:“有一件事,九公子想必更加不知道了。”

“什么事?”霍柔风问道。

“轻舟与我那位从兄苏离都是出自泰山书院,而我也曾蒙泰山书院山长克用先生教导,若非克用先生不再收徒,我与轻舟亦算是同门了。”苏浅轻声说道。

霍柔风心中一动,苏浅特意说起苏离,便是知道苏离与霍家的关系了,当然更加知道在无锡令庆王爷马失前蹄的那件事上,霍家也脱不开干系。

无论是庆王还是苏浅,都喜欢敲山震虎,就是现在这个机会,也要敲打她。

霍柔风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克用先生贵为泰山书院的山长,却已不再收徒,而苏公子曾经得过克用先生指点,莫非克用先生曾经教导过王爷?”

也只有曾为帝师或皇子师的人,才不会再行收徒,否则若是论起同门长幼,便是逾越了。

苏浅微笑:“没错,克用先生不但教导过庆王爷,还曾教导荣王和芳仪长公主,且,他老人家还曾为当今天子启蒙。”

霍柔风明白了,难怪泰山书院的名气这么大,更难怪京中子弟削尖脑袋要去山东读书,除了一心求学,恐怕更多的便是为了这位董克用了。

但是她也没有想到,只是苏家庶子的苏离居然也曾在泰山书院求学。

正文卷 第二五一章 敲山震虎

l_???2?kl?n???8m??? ??????(??)g)?u???????1???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可苏浅却像是看出她的心思,轻声说道:“嘉兴苏家有自己的族学,待到子弟通过县试之后,便会由族里出钱,送他们到各大书院游学。苏离是庶出,自是没有其他人的机会,即使如此,在他考中秀才之后,族里还是将他送去进修,只是江南的三大书院对出身甚是看重,苏离庶出的身份自是不能入他们法眼,但是泰山书院却不看重这些,于是苏离便有机会在泰山书院借读一年。”

霍柔风依然没有说话,她当然不能说了,表面看来,苏离和霍家没有关系。

苏浅却依然自顾自地说道:“苏离调任无锡之后,霍家在无锡米市可谓如鱼得水,无锡米市也比前几年更加兴旺,若是苏离因此而高升,霍家功不可没啊。”

表面是说因为霍家把死水一潭的无锡米市重新带活,苏离才因此有高升的希望,可实际上是在隐喻苏离能在无锡大展拳脚,全都是因为霍家为他出钱开路。

霍柔风忍不住了,她抬起眼睑,注视着苏浅:“都说苏公子无心入仕,出尘脱俗,没想到苏公子对仕商之事却如数家珍,看来苏公子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啊。”

心怀天下这个词,若是几个读书人互吹互捧说说而已也就罢了,但是苏浅身为庆王爷的心腹,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便是不妥。

霍柔风故意这样说,她就想看看苏浅是什么表情。

苏浅依然是云淡风轻,他微笑道:“哪里是心怀天下,我只是挂念从兄而已。”

苏离是苏家的庶出,他的女儿被族中女眷推搡摔成痴傻,苏离却无法为女儿讨得公道,这样的一个人,在族中处处受到压制,苏浅是苏家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平素里恐怕和苏离连话都没有说过,又何来挂念一说。

霍柔风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依旧饶有兴致地观赏霍轻舟吃东西。

苏浅见她不说话了,忽然把头向她凑近一点儿,压低声音说道:“郭首辅仙去了,你可知晓?”

霍柔风早在几天前便已经知晓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苏浅会主动告诉她。

她假装不知道,吃惊地说道:“啊?郭首辅死了?哎哟,不是说嗯嗯活千年吗?”

她所谓的嗯嗯,就是祸害了。

苏浅哈哈大笑,霍九倒是不掩饰对郭咏的憎恶。

他道:“死者为大,你也应该客套几句啊。”

霍柔风笑着看向他:“庆王爷私下里可曾对此事客套?”

苏浅摇头:“没有。”

何止没有,庆王爷高兴得叫了歌舞,饮酒到深夜。

霍柔风又问:“太后可曾对此事客套了?”

苏浅摇头:“我不知道。”

他虽然不知道,但是也能想像出来,太后虽然不至于像庆王爷这样歌舞助兴,可也说不定去焚香谢神了。

毕竟,在太后党看来,郭咏早该死了,最后锉骨扬灰。

而霍家虽不是太后党,但是郭咏不仅害得霍家吃上官司,还硬生生从霍家手里撬来了十万两雪花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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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柔风又问:“那你告诉我这件事做什么?是让我们家送白礼吗?”

苏浅笑吟吟地问道:“那你们家送吗?”

霍柔风道:“不送,大过年的,手头紧,没钱。”

苏浅终于忍不住了,他哈哈大笑。

正在埋头大吃的霍轻舟吃惊地看向他,然后又看向霍柔风:“霍九,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苏浅笑得这样开怀。”

霍柔风没理他。

霍轻舟讨了个没趣,只好对苏浅道:“你笑什么?”

苏浅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好笑而已,失礼失礼。”

霍轻舟只好继续一个人的烤肉。

敞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挂在架子上,被割得七零八落的野猪发出滋滋的冒油声。

苏浅收起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他就是觉得有趣,这件事情有趣,霍九更有趣。

“霍九,你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禁问道,脸上依然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霍柔风觉得这个问题似乎还有别人问过她,她没有回答,反问道:“我们家和庆王府的生意还是刚刚开始,苏公子还是与我多说些生意上的事吧,我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

苏浅笑道:“无妨无妨,待到过完年,我们再谈生意便是了。”

霍柔风忽然有一种直觉,苏浅和霍轻舟今天会出现在她的庄子里,绝对不是巧合。

他们为何会来这里?

是为了她?

还是为了展怀?

她继续不说话,看着霍轻舟在一旁大嚼。

好在霍轻舟也有吃饱的时候,他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擦擦吃得油光光的嘴,对霍柔风道:“你们是从哪里买来的野猪,京城这里难得一见。”

这头野猪是展怀打来的,霍柔风当然不会说,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是庄子里的管事们孝敬的,至于是哪个庄子,我就更不知道了。”

九爷从来不管这些闲事,都是交给掌柜和管事们去办。

苏浅道:“据我所知,通州近日曾经出现过野猪,毁坏庄稼,咬死家畜,村民怨声载道,曾去县衙报官,县衙门派了几名衙役去围捕野猪,可是非但没有捉到,有一个人还失足落水。这是近两年来,京城附近也只出现过一次这样的事。”

展怀的野猪就是自通州打来的。

苏浅不会无原无故讲故事的,他是在告诉她,他知道这头野猪的出处。

霍柔风并不知道展怀那日为何会去通州,但是她能听出来,通州一定还有别的事,否则苏浅不会这样说的。

她索性直接问道:“苏公子是说,彼野猪便是此野猪,对吧?那么请问,通州可是出了人命案子,亦或是有江洋大盗现身,偷了富户金银?”

苏浅摇头:“都不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他对霍柔风道:“通州有个生药铺子,前阵子走水路运来一批防风,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古怪,一个小小的生药铺子,买那么多防风做什么?”

正文卷 第二五二章 鼻子

nz6e?ep?)???2]?)????:???e???t?4j??v???}?+???q??x ^??z????诧异地看着苏浅:“苏公子,你是准备到大理寺或刑部做官吗?”

苏浅在霍柔风眼中看到一抹揶谕,猜到她要说什么,微笑着说道:“霍九,你方才不是说过苏某心怀天下吗?非也,苏某无意入仕,更无法做到心怀天下,也就只能唠叨一些零星琐事了。”

霍柔风用手掩嘴,打个哈欠,看看敞厅外那半方澄蓝的天空,带着倦意说道:“我倒忘了,苏公子是名士,不像我,吃饱了就想睡觉,唉,如果下场雪就好了。”

硬生生地岔开了话题。

“下雪?今年泰山下了一场大雪,远远望去,犹如雪域冰峰一般,霍九,听说你是从江南来的?”霍轻舟终于舍得放下筷子,插嘴进来。

苏浅无奈,这个霍炎,总是会在不需要他说话时说话,不需要他插嘴时插嘴。

霍柔风点点头:“是啊,我是从杭州来的,我没有去过泰山。”

这时有庄子里的小厮端了清水过来,让霍轻舟净手,虽然是用的筷子,但是吃烤肉时手上难免会沾上油腻。霍轻舟吸吸鼻子,满脸嫌弃地问:“怎么净手的水里不加花露的吗?”

苏浅忍不住干咳一声,眼睛看向另一端,不忍直视霍轻舟。

小厮忙道:“公子莫怪,只因我家九爷不喜花露的味道,所以庄子里便没有备着。”

闻言,霍柔风扬扬眉毛,听到了吗?九爷不喜欢,所以才没有的。

霍轻舟看向霍柔风:“霍九,你的事儿可真多。”

咱俩谁的事儿比较多啊。

霍柔风呵呵笑了两声:“男子汉大丈夫,用那种女人家的物件干嘛?”

可是她的话音刚落,霍轻舟便又吸吸鼻子,而且还一边吸鼻子一边朝着霍柔风走了过来:“水蜜桃的味道?没错,就是水蜜桃,这个味道好,还没见哪款花露用这个味道的,咦,霍九,这味道是你身上的?”

霍柔风眼睛瞪得溜圆,这个霍轻舟是属狗的还是真狗?鼻子比狗还要灵?

那只水晶小猴子,平时都是贴身戴在衣服里面,冬天穿得多,更是遮得严严实实,除了她自己以外,外人根本闻不到味道。

所以霍轻舟的鼻子不是狗鼻子,还是什么?

霍柔风退后一步,和霍轻舟拉开距离,道:“霍大公子,请问可吃饱了?”

霍轻舟又吸吸鼻子,忽然上上下下打量起霍柔风来,边看边说:“咦,霍九,你长得有几分面善,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霍柔风懒得再理他,别过脸去,对苏浅道:“苏公子,二位是否还要赶路?”

她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好在苏浅的脸皮比较薄,无论他有多么尴尬,可依然笑得如沐春风,他对霍柔风拱拱手:“我们二人的确还要赶路,多谢招待,改日回到京城,我请。”

说完,便起身要往外走,霍轻舟却站着不动,依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霍柔风,这让霍柔风非常不高兴,九爷活了两世,也还没有人敢这么放肆。

她冷冷地道:“看一眼一百两银子,霍大公子还要看几眼?”

嗯,九爷的盛世美颜可比冬天的芦苇塘子贵多了。

这句话果然有用,霍轻舟果断地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跟着苏浅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霍柔风双手叉腰,她要多倒霉,好好的一次冬日烤肉,就让这两个家伙给搅黄了。

她甩甩头,把那两个家伙带给她的不快通通甩掉,飞奔着往后院去了。

展怀正和毕道元在下棋,罗杰则和安海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见她来了,三个人全都抬起头来,展怀问道:“走了?”

霍柔风点头:“走了。”

她坐到一边,看展怀和毕道元下棋,她没有想到占上风的居然是展怀,前世宫里有棋博士教她弈棋,但是她年纪小坐不住,于弈棋一道也只限于“会而不精”,因此,她能看出的只是展怀占了上风,其他的也看不出来。

可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最终这盘棋竟是毕道元胜了。

她对展怀笑道:“明明是你占了上风,可是还输给了毕先生,你也真笨。”

话一出口,她便想起来,毕道元也只是小胜而已。

展怀默然不语,若有所思,毕道元道:“杨公子的棋霸气外漏,判断清晰,自信果断,可惜到了后面过于急进,有些浮躁,才让毕某小胜一局。”

毕道元叹了口气,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出少年啊,杨公子,此局虽是毕某小胜,然毕某也只是胜在痴长了几十岁,多了几分经验而已,看棋如看人,假以时日,杨公子定当大展宏图。”

即使是对弈棋略通皮毛的霍柔风,也听出毕道元的一语双关。

霍九爷喜好如风,今天花了三千两买只玉笛,明天可能就把花三两银子买的竹笛当成宝贝,可是毕道元却是个例外。

众所周知,她是在进京的路上忽发奇想,要找人给她写书,之后便找到毕道元,到了京城,更是把毕道元待若上宾,张先生明年要会试,搬出双井胡同后,毕道元在霍府的身份犹如西席,府里上上下下见到毕道元,都要尊称一声毕先生。

毕道元说的话,霍柔风是能听得进去的。

见毕道元这样说,霍柔风心里一动,毕道元跟着她去过国公府,之后他的小僮也多次去给展怀送信,以毕道元的眼光,定然早就猜出这位“杨公子”的身份了,且,他没有必要巴结展怀,那么他的这番话就是发自肺腑了?

这时,展怀似是已经想通自己输棋的原因了,他爽朗地哈哈大笑,冲着毕道元抱拳:“毕先生一席话,真是一针见血,受教了,改日有机会,定当再向先生请教。”

毕道元摸摸下巴上那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对展怀道:“杨公子大智大勇之人,毕某幸哉。”

这时,罗杰走过来,扬起手里的西洋怀表,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时辰不早了,我们是否也该启程回京了?”

顺天府早有告示,直到初五,城门都是一更时分才关闭,这里距京城只有四十里,此时天色还早,并不急着赶回去。

霍柔风问道:“罗大夫可是有事?”

罗杰道:“小渊,就是我那位病患,明天一早便要回来了,我想回去准备准备。”



正文卷 第二五三章 防风

对于那个叫小渊的孩子,霍柔风没有多问,但是她隐隐猜到,那个孩子定然出身不俗,否则罗杰不会一直隐瞒。

她道:“好啊,今天被两个讨厌的人扰了雅兴,改天我们再过来玩个尽兴。”

几个人收拾停当,便启程回了京城。

进了城,霍柔风看看天色尚早,便对展怀道:“到你家玩一会儿吧?”

展怀也有此意,两人和毕道元、罗杰告辞,绕了两个圈子,悄悄进了国公府。

他们从国公府的角门进去,直通国公府的西路。

这是霍柔风第二次来国公府,上次是走的大门旁边的侧门,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展怀住的那个破院子。

这次从角门进来,也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沿路古树苍天,飞檐斗拱,处处透着威严大气,却没有看到一株花草,就连梅树也没有,在严寒的冬日里,这座古老的大宅更显肃穆。

霍柔风忍不住问道:“你家在福建的宅子里,也没有种花吗?”

展怀一怔,似是没有想到霍柔风会问起这个,他想了想,道:“逢年过节也会采办花木,不过都是种在花盆里的,不像你家在无锡庄子里那样,连墙头上都开满深红浅红花朵。”

也就是说,福建的闽国公府里,也是只有树没有花。

霍柔风觉得真是莫名其妙,还有人不喜欢院子里种花的吗?

“你们家里人都不喜欢花吗?”她问道。

展怀后悔了,小九是喜欢花的,他刚刚认识小九时,小九身上带着花香,那次他还犯病了。

“那倒不是,可能是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我们家男丁居多,没有想到要种花吧。”他连忙解释。

霍柔风却猛的恍然大悟,她拉着展怀的衣袖说道:“我知道了,你受不了花露的味道,若是花多了,你也受不了吧,所以你们家心疼你,才不种花的。”

展怀没想到霍柔风自己猜出来了,他道:“小九,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我虽然闻不得花露,对花却并不敏感,最严重的是我四哥,四哥小时候跟着我娘去赴宴,那家的宴会设在花园里,四哥当场便病发了后来四哥再也不跟着我娘出去了。”

霍柔风知道,展怀的四哥早就故去了,她有些后悔,她不该多问。

她连忙岔开话题,指着路边问这是什么树,那座楼叫什么,两人重又说说笑笑,很快便进了上次来的那座院子。

院子里原先摆放的破烂家俱都已经搬走,显然是上次她走后院子重新收拾过,虽然依然处处透着陈旧,但是门帘窗帘却已经换成簇新的。

展怀领着霍柔风进了隔壁的暖阁,暖阁里虽然也没有地龙,但是放了火盆,倒也暖洋洋的。

霍柔风的手里一直拿着手炉,她四处打量着这间暖阁,见墙上光秃秃的,连张字画也没有,桌几上也同样光秃秃的,没有摆放一件多余的物件,她不由笑了起来:“你们家的下人可真省心,不用担心物件太多,擦拭起来麻烦。”

展怀也笑,道:“桂伯和司空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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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纪,更喜欢朴实无华,我也无所谓,这比起在军营里要舒服多了。”

霍柔风也笑了起来,放下手炉,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便说起今天苏浅和霍轻舟来庄子里的事。

她道:“苏浅主动说起郭咏的死讯,看到野猪,便说起通州的一家生药铺子里大量采购防风,我猜他可能还在怀疑我和你有关系。”

毕竟上一次,锦衣卫曾从霍家在高升胡同的宅子里抓走了四个人,虽然后来这四个人又被放了出来,但是以苏浅的性格,肯定还是会怀疑霍家。

展怀冷笑:“他居然拿那批防风来试探你?有机会我倒是想要会一会这个苏浅。”

霍柔风问道:“那批防风和那家生药铺子被庆王府盯上了,会不会受到影响?”

展家需要防风,大批的防风,之前为此曾大动干戈,霍柔风还问过霍大娘子,霍大娘子告诉她,如今不止是京城,就连整个北直隶,也没有哪家生药铺子敢和闽国公府做生意,就连最常用的防风也不敢大批采购,就怕被人怀疑是要给闽国公府供药,以免招来灭门之祸。

那么通州的这家生药铺子,十有八、九就是展家自己开的。

展怀摇摇头,对霍柔风道:“你不用担心,这家生药铺子只是个幌子而已,我用生药铺子和这批防风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实则另从邯郸买药了。”

“邯郸?被灭门的那一家不就是邯郸的?”霍柔风好奇,苏浅说的那家生药铺子居然只是幌子而已,展怀果然机灵。

“对啊,就是在邯郸,无论是谁,恐怕都不会想到,展家还会到邯郸采购防风,更加不会想到,邯郸还会有人胆敢和展家做生意。他们想不到的,便是我要去做的。”展怀说到后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霍柔风哈哈大笑,问道:“到底是哪一家这么大的胆子,冒着被灭门的危险还敢和你做生意?”

展怀笑道:“是我二哥。”

“你二哥?驸马爷?”霍柔风吃惊极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还敢和展家做生意的居然是芳仪长公主的驸马,展家二公子展愉。

“对,就是我二哥,他用别人的名义,私下里在邯郸买了药田,并且收了那家人的仓库,说来也有趣,那家原本就是专种防风的,后来见出了事,便吓得半死,生怕也会招来杀身之祸,索性便要变卖药田和仓库,我二哥派人私底下买了过来,扬言说明年开春把那片药田改种庄稼,私底下把他的库房清理出来,暗中已经运了一批防风前往福建了。”

霍柔风怔住,不是那人胆子大,而是展愉心机忱密。

“对,就是我二哥,他用别人的名义,私下里在邯郸买了药田,并且收了那家人的仓库,说来也有趣,那家原本就是专种防风的,后来见出了事,便吓得半死,生怕也会招来杀身之祸,索性便要变卖药田和仓库,我二哥派人私底下买了过来,扬言说明年开春把那片药田改种庄稼,私底下把他的库房清理出来,暗中已经运了一批防风前往福建了。”

霍柔风怔住,不是那人胆子大,而是展愉心机忱密。

正文卷 第二五四章 领兵

“既然通州的生药铺子只是乱人耳目的,那你还要过去?”暖阁里的大炕上,霍柔风双手捧着茶杯,舒服地靠在大迎枕上。

茶具虽然不是古物,但也不是时兴的样式,如今大户人家用来待客的要么是薄胎的甜白瓷,要么就是女眷们喜欢的粉彩,国公府用的却是青花。

可是这素淡的青花瓷被捧在霍柔风的手里,展怀却觉得分外好看,霍柔风的手很小,手背上有三个浅浅的小涡,展怀总想用手指去按一按,小九的手一定很柔很软吧。

“喂,喂,小展?”

耳边响起霍柔风不满的声音,展怀才回过神来,他又走神了。

“你叫我什么?”他问。

“小展啊,要不我叫你小怀?不如小展好听。”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谁让展怀天天叫她小九的,她又不能叫他小五,小五比小九要大呢,才不要。

展怀的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小展,透着亲切,小九终于不再连名带姓地叫他。

“小九,我这次回到福建,我爹请人给我取了表字,我的表字叫鹏举,你也可以叫我的表字。”

上次回到福建,展怀不但立了军功,也已年满十五岁,男子十五而束发,勋贵之家多是在束发之年取表字,展家亦是如此,因此这一次,闽国公便请了他的一位故人,给自己最小的儿子取了表字,国公夫人也开始给展怀张罗亲事,他的兄长们都已成亲,几个侄儿承欢膝下,但是勋贵之家的男丁大多早婚,他的大哥展忱十三岁成亲,三哥展悦十五岁成亲,他虽然是幼子,但是刚刚束发,提亲的便登门了。

“鹏举?”霍柔风重复了几遍,摇摇头,“还是小展好听,我就叫你小展。”

展怀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小九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吧。

“你喜欢叫什么都行,对了,你刚才问我为何会去通州,小九,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在通州现身了啊。”展怀说道。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她有些不解:“锦衣卫本来就找你,你为何还要故意让他们发现?”

展怀站起身来,走到炕边,坐到霍柔风身边:“小九,你这样聪明,猜不出我想做什么吗?”

屋里的火盆烧得很热,炕几上摆着热茶,盅盖敞开着,水汽蒸腾,展怀的双眸被水汽熏染得温润通透,如同沾水的星子,霍柔风望着他的眸子,脑海中却如千军万马疾驰而过,马蹄声声中,她反而更加澄明。

她伸手抓住展怀的衣袖,疑惑地问道:“郭咏已死,皇帝一派无人能撑起大局,西北战事紧急,皇帝既想辖制展家,又想平定桂王,当务之急,最好的办法便是用展家来打桂王,即使展家灭了桂王,也必元气大伤,皇帝什么都不做,又可换成几年的高枕无忧。”

“而此时你大模大样走到人前,便会有人把郭咏之死怀疑到你的头上,皇帝要让展家去打桂王,就不能细查郭咏的死因,因此只能以擅进京城为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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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罪,可是展家大军还要去打桂王,与其给你治罪不如让你去领兵!”

“小展,你想带兵去打桂王!”

霍柔风雪白小脸因为兴奋而染上一层粉红,如同抹了胭脂一般娇艳可爱。

展怀不由自主地握住她抓住衣袖的手,霍柔风的手很软也很热,女子大多惧怕战争,可是霍柔风非但不怕,反而热血沸腾,她甚至没有留意,自己的手已被展怀双手合什捧在掌心。

展怀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并很快传到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感受到霍柔风的兴奋,他有些诧异:“小九,桂王筹划多年,他的军队虽然谈不上英勇善战,但是有打鞑子的经验,这一路而来所向披靡,小九,你不担心我吗?”

他不想让霍柔风担心,可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又希望霍柔风会惦记他,或者舍不得他。

霍柔风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明媚通透:“小展,若是你能领兵,那么让我跟着行吗?我会骑马,不会拖累你,我就在你麾下当个小兵,最小最小的小兵就行。”

饶是展怀了解霍柔风的性格,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小九,霍大娘子不会让你去的,再说,真正的战场和戏文里的,话本子上的完全不同,我打倭人时,海面都被鲜血染红了,空气里都是血腥气味,海鸥低飞,啄食的可能不是鱼,而是人肉。若是你亲眼见到,一定不想多看一眼。”

霍柔风摇摇头:“我上过战场,我亲眼见过,我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完,忽然有些颓唐,前世她的确上过战场,不止一次,但是每一次都是迫不得已,其中有一次,她便是被高夫人绑在胸前。

是啊,那时她还很小。

这一世她养尊处优,别说是战场,她甚至没有见过杀人。就如展怀所说,姐姐不会舍得让她上战场的。

兴奋过了,她冷静下来,没精打采地问展怀:“唉,你真的不能带上我了?”

展怀哭笑不得,小九最可爱的地方,便是能自我感动,自我缓解。

“小九,我会经常给你写信,把每一场战役都详细告诉你,你若是有兴趣,就让毕先生写下来,然后你再让那个什么白水仙去说书,你看这样好不好,就像你亲自去了战场一样的。”

霍柔风点点头,对展怀道:“你说过你们家除了水军,还有五万军队是能打陆战的,你既然想去领兵,莫非你也懂得?”

展怀昂起头来,少年的他眉眼舒展,神采飞扬:“不但我学过,我大哥、三哥和四哥也都学过,就连二哥在没来京城前,也擅骑射擅刀法。京城里的这些人,还以为我们展家下了船就不会打仗,他们想错了。”

霍柔风聚精会神地望着展怀,她已然明白了,为了这一天,展家已经准备许久,或者,不只是这一代。

“只是为了打桂王吗?”她喃喃地问道。

正文卷 第二五五章 震惊

京城闽国公府的暖阁内,十一岁的霍柔风问道:“只是为了打桂王吗?”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听到的人都明白,她是指的展家。

闽国公智勇双全,也不是神仙,他掐算不出皇家会同室氚戈,有朝一日,桂王会谋反,他也同样掐算不出太后和皇帝会离德离心,母子殊途,更不会掐算出朝廷忙于党征,国力越发薄弱。

既然闽国公掐算不出,又怎么可能早早地培养几个儿子,让他们学习兵法,并且培养出一支精通陆战的军队。

如果霍柔风猜得没错,上一代的闽国公便已经开始准备了。

那么,展家是为什么?

此时刚过春节,依照民间的习俗,展怀还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他第一次在霍柔风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他认识霍九快要一年了,她虽然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可是却和很多大户人家的男孩子一样,自信骄傲,他们含着金匙出生,得天独厚,因此,即使整日玩乐,却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展怀从未在霍柔风的眼中看到这种神情。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他不想让霍柔风担心,可是却也不想瞒着她。

“小九,我们家在福建已有几代,有一件事,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你,我现在说给你听,你不要害怕,不对,你不会害怕的,不过你可能会吃惊。”

霍柔风见展怀忽然就郑重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

展怀继续说道:“还让得那天在四方茶楼,白水仙说书时,说到一位百战百胜的女将军吗?”

霍柔风点点头,她当然知道,那些书都是她让毕道元写的,然后也是她让人传播出去的。

“那位女将军确有其人,只是民间说书夸大其辞而已。她不但千真万确地存在过,而且她还是我的曾祖母,没有她就没有我父亲,更加没有我们五兄弟。”

虽然霍柔风早就知道高夫人是展怀的曾祖母,但是这番话真的从展怀口中说出来时,她还是大吃一惊。

她曾经以为,这一世除了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承认高夫人的存在,那女皇帝和女将军的故事,也只是故事而已,只是存在于街头巷尾说书人的口中。

见她惊愕地张大了嘴,展怀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声音里多了一分喑哑:“小九,我的曾祖母姓高,她是名闻天下的女将军,而且还是超一品的诰命大妆。上次你说过的镇国公,便是她的堂兄,高氏一族并非世家大族,他们是关外名闻一时的土匪,以前是,现在也是。”

以前是,现在也是。

霍柔风曾听展怀说过,高家是关外的土匪,可是她也只是以为,在投奔谢家之前,高家是做土匪的。

她更加以为,高家早已经没有了。

镇国公自尽,高家满门凋零,没有族人收尸,还是高夫人千里迢迢,从福建到京城,又从京城到福建,带回了高家的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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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人葬在了福建,至死没能回到故土安息。

第一次,霍柔风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问道:“你是说,高家还有人,高家还有人活着吗?”

展怀郑重点头:“小九,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这些事情我爹没有告诉我,我们家是每代只传给长子的,所以只有大哥知晓,但是平时他们偶尔也会提起,三哥比我大几岁,二哥去京城后,我爹和大哥,有什么事都会和三哥商量,因此,三哥零星也知道一些,这一次我爹遇袭后,我整天都和三哥在一起,有一次三哥多喝了几杯,便对我说了一些事,我便是从他口中得知,高家还有后人,就在关外,而且还是做老本行,朝廷忙着对抗鞑子,根本没有人力物力去关外剿匪,因此,高家不但过得很好,且还是关外最大的势力,只是除了我们家的人以外,没有人知道他们便是镇国公的后代。”

是啊,当然没有人知道,自从本朝“太祖”开始,便已将史书更改,一代一代的,怕是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真正的历史是什么样的,即使知道曾有一位镇国公,也不会知晓镇国公高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高家曾是土匪的事,就连前世的霍柔风也不知晓,可见在高家发迹之后,便已经不再提起早年的出身了。

毕竟也不是能够让人津津乐道的出身。

霍柔风瞪着展怀,好一会儿才又重复道:“真的还有人活着,有多少人,他们和你们展家还有联系吗?一定有的,对吧,否则当年那样艰难,高家怎会还有子孙存留下来,是你们家和高夫人保住了高家的骨血,对吗?”

展怀没有想到,霍柔风的反应会这样大,但是他没有多想,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猜一定会是这样的,否则为何我的曾祖母会把棺木带到福建安葬呢,只有可能是因为福建相对更加安全吧,朝廷已经治罪,那就不可能再打开坟墓鞭尸了,可是她还要这样慎重,以前我没有想过,现在你这样一说,我猜会不会是当时她带回福建的,不只是一堆棺木,还会有高家幸存下来的后人?”

霍柔风不住点头:“一定是这样,否则高家现在为何还存在啊,一定是像你所说,高夫人保住了高家最后的骨血。”

展怀原本没想说高家的事,可是霍柔风的反应太大,太出乎他的意料,他只好松开霍柔风的手,重又给她换了一杯热茶。

霍柔风喝了一口茶,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她叹了口气,道:“这真比说书的还要精彩。”

展怀莞尔,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继续说道:“因为镇国公的事,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虽然未被连坐,可也失了帝心,当时倭人上岸奸杀掳掠,沿海一带民不聊生,朝廷远隔千里,束手无策,只能依靠我们家,因此从我曾祖父到我祖父那一代,我们家一直都在打仗,朝廷虽然千方百计想要辖制我们,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家的势力在沿海日渐壮大。”

正文卷 第二五六章 竹牌

青花瓷杯里的茶水已经没有了水汽,霍柔风咕咚咕咚一阵牛饮,一杯茶灌下肚去。

展怀默默地看着她,把空了的杯子拿过来,重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我们家和高家之间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但是我们家和皇家的事,我却从小就知道。这一次我爹遇袭,皇帝却在地方官员的折子递上来之前就已经知晓,而刺客穿的鞋垫只有在京城才能买到,策划这件事的人是谁,我们都已心知肚明。”

“如果那天遇刺的不是替身,而是我爹本人,那么此时皇帝恐怕已经开始瓦解展家的兵权了。小九,我们家必须要有所行动了,这么多年的避让,换来的只是朝廷的变本加厉,再这样忍下去,下一次恐怕就不是暗中行刺了。”

有人要把你踩到脚底下,躲避和忍让只是一时,要想永绝后患,便是反戈一击。

霍柔风抬起头来,大眼睛波光粼粼,展家要利用荣王之乱占据上风。

前世闽国公和镇国公一南一北,她当时年纪太小,对在南边的闽国公并不熟悉,所有的了解也仅限于展家是高夫人的夫家而已。

而现在,她不由得对展家肃然起敬。

她喜欢这样,痛快淋漓,毫不憋屈。

“小展,你要去打仗,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霍柔风详道。

展怀笑了,道:“小九,若是我能如愿以偿,你送我一件能随身带的物件行吗?那些石头虽然好,可是我不能带着上战场。”

霍柔风一呆,满头雾水:“你要什么呢,马?还是刀剑?”

展怀惭愧,他觉得自己像是哄骗小孩。

“我有自己的马,也有用惯的兵刃,你送的即使再好,我一时半刻用不惯,反而不好。小九,永济寺为你开过功德殿,想来那里的大和尚会给你面子吧,你送我一个永济寺大和尚开过光的物件吧,我随身带着做护身符。”

霍柔风拍拍脑门,对啊,展怀要上战场,送战马送刀剑,都不如送他一个护身符。

“好,这件事交给我吧,不用等你上战场时再送,我看你自从到了京城就危机重重,这几日我就到永济寺去一趟。”

霍柔风边说边从炕上跳下来,展怀一把拉住她:“小九,你去哪儿?”

“我回家开库房,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物件。”说着,她已经趿上鞋子,在原地转个圈儿,想起苏浅和霍轻舟的事来,临走时对展怀道,“我最初见到苏浅时,还以为他是个不喜与人交往的,没想到他不但和沈彦青关系不错,和这位鲜少回京的霍轻舟也是好友,那天你说你带了不少人手,能不能派个人盯着他啊。”

展怀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是我以前忽视他了,今天他既然再三说起通州的事,那就一定要留意了,看看庆王府究竟想要做什么。”

霍柔风放下心来,出了国公府,回到了双井胡同。

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让采芹打开库房,她进去东翻西翻,找到一只平安牌,非金非玉,像是被打磨得光润如玉的竹牌,采茶翻翻帐簿,帐簿上记载,这只平安牌是九爷五岁生日时,永丰号广东分号的大掌柜所送。

霍柔风对自己的眼光非常满意,展怀粗枝大叶的,这个平安牌很适合他。

次日,大年初三,她让帐房备了一千两银子,一大早便去了永济寺。

霍九爷已经打听过了,永济寺里道行最高的并非是住持大师,而是一位长年累月在后山修行的老禅师,据说已是百岁高龄。

于是霍九爷想了想,又让人到帐房要了三千两银票,银票都是五十两一张,足足六十张。

采芹问她:“不就是让老和尚开光啊,用得着这么多银子吗?”

霍柔风道:“咱们打个赌,永济寺的和尚一准儿会说后山的老和尚年世已高,不问俗事,所以啊,想要让他开光,一定要先用银子搞定他的那些徒子徒孙。”

采芹翻个白眼:“奴婢才不和九爷打赌呢,奴婢每个月只有二两月例,哪够输给您的。”

霍柔风哈哈大笑,带着张亭和张轩出了双井胡同。

今天虽然不是初一十五,可是还是正月里,永济寺里的香客很多。这些人大多都是大年初一没来上香的,趁着还没出正月,来给菩萨上上香,图个吉利。

霍柔风没想到大年初三还有这么多人,她让张亭去找了知客僧过来,说明来意,知客僧知道这位便是打开功德殿的霍九爷,也不敢怠慢,带着她去见方丈。

霍柔风问那知客:“方丈大师没有客人?”

在她看来,寺院的住持也和铺子里的大掌柜差不多,一天到晚要接待来找他办事的人,比如说她吧,现在就是拿着银子来找方丈办事了。

知客道:“小僧也不知道方丈师叔是否有客,但是霍施主既然来了,小僧万不能耽误。”

也就是说,不管方丈大师屋里有没有人,反正我也把你带来了。

霍柔风也没有想过能立刻见到住持方丈,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便有小沙弥出来,对霍柔风道:“请问这位可是霍施主?”

霍柔风点点头,手里还磨搓着那枚竹牌。

小沙弥道:“那就劳烦霍施主进去吧,住持大师有请。”

霍柔风在这里也站了一会儿,除了这个小沙弥,她没有看到还有人经过。

住持方丈既然让她在这里等着,一定是面前还有客人,可是现在却又让她进去,而她并没有看到有人出来。

也就是说,住持方丈的客人还在里面。

霍柔风问那小沙弥:“请问里面除了住持大师以外,屋里还有别人吗?”

小沙弥道:“阿弥陀佛,还有一位霍施主也在,正在与方丈大师下棋。”

还有一位霍施主?

霍柔风问道:“这位霍施主多大年纪,是男是女?”

小沙弥道:“霍施主常到寺里来,贫僧也见过几次,霍施主是男子,约末四五十岁的样子。”

男的,四五十岁,那当然不会是霍轻舟和霍思谨了。

莫非是霍江?

正文卷 第二五七章 头白山僧遍识难

霍柔风想到了霍江。

一直以来,她对霍江此人很是好奇。

霍江与她的父亲霍沛然,一北一南,一个是名动一时的状元,一个是有江南活财神之称的富商。

虽然两人都姓霍,但是前者是陇西霍家,始于前朝的书香门第;后者是杭州霍家,从小商贩做到大商贾,直到前几年,子弟当中才有人考中秀才。

这两个人就像是平行的两条线,各有各自的方向,各有各自的人生,南北殊途,永远不会交集。

然后就在十多年前的洛阳城里,杭州来的富商霍沛然抱回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便是霍江的女儿。

霍沛然花费了十几万两银子,托了无锡万华寺将霍江的女儿养大成人,后来这个女孩认祖归宗,外面却都在说是霍江把女儿养在万华寺里。

想到这里,霍柔风皱皱鼻子。

霍九爷可能不知道十几两银子能买些什么,但是后面加个万,她却是知晓的,十几万两银子,相当于又被朝廷盘剥了一次。

这些银子,足够五万大军吃用一个月,这一个月,或许就能收复一座城池。

也就是说,霍老爷用一座城池的银子给霍江养大了女儿,非但没有人感谢她,反而无人提及。

霍九爷考虑事情就是如此简单粗暴,她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便把这件事和江山社稷联系起来,得到的结论便是,很生气!

于是霍柔风虽然从未见过霍江,但是对这位才高八斗的前任阁老没有好感。

霍江身材颀长,眉目清秀,眉宇间有浓浓的书卷气,若不是他神情太过木然,倒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气质。

霍柔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她不由在想,霍江在大叔里面算是好看的,他的一双儿女长得也好看,可是却都不像他。

霍轻舟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有卧蚕,虽然没有展怀的眸子明朗通透,但是眼波氤氲,若是他不打扮得闷骚样子,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霍思谨是下巴尖尖的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配上削尖细腰的身材,如弱柳拂风,我见犹怜。

只是他们兄妹都没有遗传霍江的容貌,不过父子三人都很好看。

霍九爷生平最喜欢的一个词就是好看,另一个词就是漂亮,总之,不好看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霍九爷是不看的,免得辣眼睛。

霍柔风给方丈大师见了礼,便恭恭敬敬说明了来意,她想请住在后山的那位老禅师给她开光。

方丈大师微笑,和言悦色地问道:“霍施主,师叔祖他老人家早已不问俗事,再说,老衲自幼进寺,几十年来,也只见过师叔祖五次而已,至今距上次得见师叔祖,已有十五载矣。若是霍施主不急,可将要开光的物件留在寺中,待到下次老衲得见师叔祖时,请他老人家为霍施主开光,霍施主,你看可好?”

霍柔风歪着脑袋,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鸡蛋。

我的天呐,上次方丈大师见到那位师叔祖,是十五年前,霍柔风掐指一算,九爷今年芳龄十二不到,还在十一岁上,也就是说,那时九爷还没有出生,展怀才刚刚出生。..

按这位方丈大师的说法,如果要请师叔祖开光,遥遥无期。

霍九爷就像泄气的皮鞠,没了精神。

不过霍九爷早有准备,她的手刚刚颓然地落下时,便立刻又扬起来,摸摸怀里揣的银票,对方丈大师道:“大师,您看我如果给大雄宝殿的佛菩萨重塑金身,您的师叔祖,他老人家会不会出来看看热闹呢?”

霍九爷是不会直接了当拿出银子的,万一方丈大师收了银子,却再说方才搪塞的借口说一遍,那这些银子岂非是打了水飘?

霍九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方丈大师脸上还是那副含蓄恬淡的神情,他道:“霍施主过虑了,师叔祖早已不再过问红尘之事,即使霍施主为小寺重塑金身,他老人家恐怕也不会一看的。”

霍九爷拍拍心口,好在没把银子拿出来,否则这个时候她是收起来呢,还是不收呢。

霍柔风知道方丈大师恐怕是真的不能帮忙,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既然说已有十五年没有见过师叔祖,十有八、九是真的。

霍柔风叹了口气,对方丈大师道:“既然如此,那么方丈大师您给我开光吧,行吗?”

上午的阳光中,白白胖胖的小孩忽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恳求“行吗?”

坐在一旁,一直未语的霍江,忽然开口道:“十五年前,我有缘曾见过圆通大师一面,圆通大师是世外高人,非有缘不可得见,可是若不试试,怎知是否有缘呢,我正有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想请圆通大师指点迷津,方丈大师,您看由我带同这位小公子到后山求缘可好?”

霍柔风一怔,霍江要带她去后山?

她虽不知道十五年前霍江是怎样见到圆通大师的,但是霍江既然这样说了,想来他在方丈面前是有几分面子的。

可是他为什么愿意带她一起去后山?

霍柔风的脑子里转出七八个念头,不过她很快便得出结论,一定是霍思谨有关系。

想到这里,她便坦然了。

霍江欠着霍老爷一个人情,十几万两银子的大人情。

没等方丈大师答应,霍柔风便长揖到地:“既是如此,那霍九就先行谢过霍先生了。”

她说的是霍先生,而不是霍大人或霍大老爷。

这里是方外之地,她称呼霍先生,反而更加贴切。

霍江微愕:“小公子知道我姓霍?”

霍柔风进来的时候,方丈大师并没有为两人引见,她是在外面时向知客僧打听,才知道霍江在里面的。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霍先生是昔年的状元,文名满京华,霍九不才,早就想一领霍先生风采了。”

霍江显然没有想到,霍九不但一眼就认出他来,更没有想到霍才对他仰慕已久,传闻霍九不学无术,连书院也没有进过,整日跟同一群商户子弟四处闲逛。

正文卷 第二五八章 山林寻僧去

眼前的霍九明眸皓齿,生得玉雪可爱,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霍江紧绷的脸颊似是也缓和下来,他道:“方丈大师,您看可好?”

方丈和霍九打过交道,知道这个小孩不但胆子大,而且还很难缠,见霍江这样说,他立刻顺水推舟,道:“既是如此,那老衲便让人陪同二位前往。”

说着,便叫了一位年轻的僧人进来,道:“慧静,你陪两位施主去后山吧。”

霍柔风谢过,便跟着霍江从禅房里出来,见张亭和张轩都在廊下站着,她想起来马车上还有一千两现银,看来今天是用不到了。

那个叫慧静的年轻僧人也看到了张氏兄弟,他对霍柔风道:“小施主,请您与霍施主单独前往。”

霍柔风点点头,入乡随俗,再说永济寺并非普通寺院,太后也经常过来,这里的规矩自是比别处要大一些。

一行人走到后山,见那里立了一块石碑,只写着一个字“悟”。

慧静介绍说,永济寺的祖师昔日云游至此,在后山参悟佛法数年,大彻大悟后,便在此建造了永济寺,因此,后山便成了历代高僧悟法之处。

霍江未带随从,张亭和张轩便留在悟字碑外,只有霍江和霍柔风跟随慧静走进后山。

霍柔风见慧静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却似乎对后山很是熟悉,她便问道:“慧静师傅,你见过圆通大师吗?”

慧静道:“小僧每月都会来后山,为太师叔祖送米粮瓜果,上个月刚刚见过太师叔祖。”

霍柔风大奇:“你每个月来送吃的,都能见到圆通大师?那岂非是最有缘份的人?”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童音,软软糯糯,霍江不由得低头去看她。

慧清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小僧不敢,乃是太师叔祖他老人家每次都要亲自清点物品,小僧这才得见。”

霍柔风更加好奇:“圆通大师身边没有服侍的小沙弥吗?还要他老人家亲自清点那些柴米油盐?”

慧清道:“阿弥陀佛,本寺有清规,但凡进后山参悟者,均是孤身前往,除了佛经和法器,无论人、畜还是凡俗之物,均不可携带。圆通大师虽然德高望众,却也是如此的。”

原来如此。

山风吹来,吹得满山的树枝沙沙作响,霍柔风拉起风帽,跟着霍江和慧清在山间小路上继续前行。

她走在霍江身后,看到霍江一袭单薄的烟灰色斗篷被山风吹得鼓起来,如同一只灰鹤,随时会乘风飞走。

她的眼前浮现出霍轻舟的一身雪白,忍不住摇摇头,这对父子,不但长得不像,就连喜好和性格也完全不同,也不知道霍轻舟是不是像她一样,都是捡来的小孩。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立刻想到了另一件更有趣的事来。

“霍先生,您是十五年前见到圆通大师的,请问是和方丈大师一起见到的吗?方丈大师为你们引见的吗?还是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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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师傅这样,给圆通大师送米面时遇到的?”

她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过,前面的霍江便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看着霍柔风,他站在石径之上,比霍柔风高了几个台阶,加之他原本就身材高挑,站在娇娇小小的霍柔风面前,居高临下。

“非也,我是误入后山,在此被蛇咬到,被圆通大师所救,因此才得以见到圆通大师。”

“有蛇?这里有蛇?”霍江话音刚落,霍柔风已经跳了起来,她像是被一群蛇在后面追着一样,绕过霍江,飞也似地跑到了最前面。

霍九爷自幼在杭州长大,戏班子最爱演的白蛇戏,就是发生在杭州的西子湖畔。

她不但见过蛇,也听很多很多人说起过毒蛇的可怕,更坚信这世上真的有千年蛇精,对,那个蛇精就是被压在雷峰塔下,从小到大,她不知在雷峰塔外张望过多少次,蛇精虽然没有见到,但是蛇精的故事她听过足有几十斤。

霍九爷不怕蛇,但是真若是被蛇咬到,她却是真的害怕。

看着她圆润的背影很快便跑到几丈之外,霍江皱眉,这个霍九是怎么回事?

唔,对了,怎么忘了,霍九不过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兴许是被毒蛇吓到了。

好在霍柔风跑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等到慧静追上来,这才一起走。

不久,他们便看到零零散散有些破败的茅草屋,显然都是多年无人居住的,大多都已塌了。

霍柔风问道:“这些都是来此悟禅的人住的吗?”

慧静点点头,道:“据小僧所知,近二十年来,本寺除了太师叔祖老人家,再也无人进来参禅,这些茅屋至少也有二十年了。”

霍柔风不再多问,三人又往前走,走了大约三四里路,便闻到一股松木清香,只见苍松翠柏之间,掩映着三间房子,并非是茅草房,而是木屋,这些木屋看上去年代久远,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木头,居然多年没有毁坏。

慧静指指那三间木屋,对霍柔风道:“小施主,这里便是太师叔祖参禅之处,这三间屋子都是太师叔祖亲手所建,在此已有几十载。两位施主,小僧只能送你们至此了,太师叔祖是否肯见你们,要看缘份了,小僧先行告辞。”

说完,也不等霍江和霍柔风说什么,慧静便转身小跑着走了,与他来时云淡风轻侃侃而谈的样子完全不同,这副样子,倒是和霍柔风听说有蛇时差不多,像是担心被圆通大师追出来打一样,跑得比兔子都要快

霍江却似没有看到慧静走了似的,寻了一块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了上去,霍柔风见了,皱皱眉,问道:“霍先生,我们为什么不进去敲门啊,在这里坐着有用吗?”

霍江抬起眼睑,冷淡地说道:“是否有用,你坐下便知。”

霍柔风无奈,只好在霍江对面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天气寒冷,大石头上冰凉冰凉,霍柔风一屁股坐上去,便哎哟一声,又跳了下来。

正文卷 第二五九章 空山不见人

霍柔风这个时候,正是对一块石头也能想像出会有猴子蹦出来的年纪,于是她虽然免为其难地坐到冰冷的石头上,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想像出无数个可能。

霍江之所以让她坐在这里等着,是不是那位圆通大师眼神不好,看到木屋外多出两尊石像,以为佛祖显灵有所点化,他会走出来看一看摸一摸?

或者,这两块石头是暗道的进口,在石头上坐一会儿,石头便能裂开,现出一条暗道,从暗道里走进去,便是木屋里面,出来就能看到一个老光头正在敲木鱼?

霍柔风想着想着,越发肯定了,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坐在石头上,就连屁股也不觉得凉了。

“霍九,你是几月的生日?”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霍柔风的想入非非。

她只好收起自己那越来越离奇的念头,不耐烦地说道:“我是四月的生日。”

“四月?”霍江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便又不再说话。

霍柔风反而来了兴趣,她一直对霍江很是好奇,此时不就是一个好机会吗?

“听说霍先生的女公子是自幼在无锡万华寺长大的?说来也巧,我去年刚刚去过万华寺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看霍江的脸色,见霍江如老僧入定一般,双目低垂,一动不动,她便又继续说道:“我去的时候正是春日,万华寺后山竹影绰绰,一顶小轿顺着石阶迤逦而下,从此,后山的庵堂里便人去楼空。”

说到这里,她看到霍江低垂的眼皮动了动,但也只是动动而已,他甚至没有抬起眼睑。

霍柔风却来了兴趣,反正坐在这里甚是无趣,不如就逗逗这位大叔吧,谁让他欠了霍家十几万两银子呢,要不回银子,我和你说几句话还不行吗?

霍柔风掐指一算,这是一个昂贵到让她心疼的交易,但是也只能如此了。

“霍先生,你说怪不怪啊,我在万华寺时还见过那里的一个俗家弟子,说是俗家弟子,其实也不算。他是梅树岭的村民,有一年山洪暴发,他被万华寺的僧人所救,因为摔伤了脑袋,一时记不起家乡何处,便留在了万华寺,据他所说,曾经有一位戴着玉簪的老爷向他打听过后山的那座庵堂,霍先生,初时我还以为那是家父,可是我问过父亲身边服侍的人,家父从不戴玉簪,他老人家一向只用赤金簪子。霍先生,那位俗家弟子在寺里遇到的老爷,是不是您呢?”

她又去看霍江,见他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神情,一动不动。

霍柔风不由得对这个人佩服起来,一个活人,一个活着的正常人,他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自己的脸像石像木胎一样的僵硬?

她继续说道:“我们家是商户,祖宗几代都是商户,我们家至今为止,只出过一个秀才,就是长房的霍二,他考中秀才的时候,我们杭州霍家家家户户放了鞭炮,族里的老祖宗还到祖坟前大哭了一场,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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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祖坟冒了青烟,终于出一位秀才老爷。”

“霍二中了秀才,族里有几家便也削尖脑袋把儿子送进杭州城里有名的书院,也想供出一个秀才来。霍先生你是不知道啊,江南的那些读书人狗眼看人低,九爷我够有钱吧,别说江南,就是大江南北,比九爷有钱的小孩子也不多吧,可就是这样,那些小有名气的读书人都不肯给九爷做西席,我家出的束修银子,都够买下一间书院了,他们还是不肯。九爷都这样了,其他人家更不用说了,他们虽然羡慕霍二,可是也只能在我们霍家掏钱供的私塾里念书。”

她说到这里,就见霍江终于抬起眼睑,道:“你在杭州时,一直没有读书?”

霍柔风眨眨眼睛,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别人家的儿子读书的事,比起自家女儿的事还要重要,这个霍江,也是个拎不清的。

霍柔风便道:“杭州有位张先生,书读得很好,可是家里很穷,我姐便把他请来坐馆,张先生来到我们家,衣食无忧,他一边教导我,一边温书,这次我来京城,张先生也来了,他明年要参加会试,霍先生,听说您是做过主考官的,如果这一次您还做主考官,说不定能做张先生的座师呢。”

霍江嘴角闪过一丝嘲弄:“你就这样笃定他能考上?”

霍柔风点点头:“张先生因为给我做西席,被杭州的学子们嘲笑,他们笑他为五斗米而折腰,失了读书人的清贵。可是当初张先生家贫时,这些人却没有一个出手相助的。霍先生,张先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说他来我家是为了报恩,我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懂得知恩图报的人都很难得。张先生只是个举子,可是却比某些才高八斗,德高望重之人更知好歹,霍先生,你说对吗?”

霍江再次抬起眼睑,正对上霍柔风一双狡诘的眸子。

他冷然道:“霍九,你是在说我吗?”

霍柔风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编贝。

“霍先生,当年你为何要把女儿交给我爹,我爹花了十多万两银子,才把霍思谨供养成人,霍先生,这件事你不会不知晓吧,怎么了,见到故人之子,你为何知字不提?”

霍柔风越说越气,但是她并没有显露出来,对于霍江这种如同石像一般的人,即使她大发雷霆,霍江可能也只是再把眼皮垂下去,如同半死不活的假人一样。

所以,发火是没有用的。

霍江显然没有想到,霍柔风会开诚不公一针见血地质问他,他怔怔地看着坐在对面青石上的霍柔风,嘴角翕翕,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见他不说话,霍柔风哈哈大笑,笑够了,这才说道:“我方才还觉得霍轻舟和霍思谨长得全都不像你,可现在看来,你们父子三人不但像,而且很像,都很会装。霍先生,你认识我爹吗?”

山风袭来,来着刺骨的寒意,霍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正文卷 第二六零章 惊兽孤玉咆

霍柔风明净如水的眸子里,倒映着霍江的身影,霍江很想看看清楚,那双眸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可惜他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而已。

他平静地看着霍柔风,许久,才叹了口气,可也只是叹气而已,他重又低重皮睑,似是在看着身下的青石,又似在心里默念经文。

霍柔风冷笑,怂包!

如果你说你不认识霍老爷,那我也敬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真小人;若你说你认识霍老爷,那也不枉你状元及第的名头。

可你却连一个字都不肯说,你不是怂包还是什么?

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不对,你也配得上男人两个字?

霍柔风厌恶,极为厌恶。

她厌恶到懒得再和霍江说话,她甚至不想再和他面对面了。

她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她早就不想坐在这里了,像个傻子似的。

她抖抖身上的皮斗篷,向着青松掩映的那三间木屋走去。

“你别去,回来!”身后传来霍江的声音,这个人就连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像干涸多年的旧河道。

霍柔风没有回头,更没有理他,前面不远处便是那三间木屋,她就去直接叩门,又能如何呢?

这件事最坏也就是圆通大师把她轰出来,不给她开光而已。

圆通大师不给开光,她就去找住持方丈开光,今天原本她已经决定让方丈大师开光了,是这个霍江主动说要和她一起来后山见圆通大师的。

这人真是讨厌啊,如果不是他,这会儿九爷已经拿了那只开光好的竹牌去国公府找展怀了。

展怀就是想要个永济寺大和尚开光过的护身符而已,哪有这么麻烦。

她越走越快,转眼便到了那三间木屋近前,她看到木屋的廊下挂着一串铜铃,山风吹过,那串铜铃叮当作响。

霍柔风走了过去,她站到那串铜铃下面,仰头看看那串铜铃,见铜铃上刻着几个字,她一个都不认识,都是梵文。

正在这时,忽听吱呀一声,木屋的门从里面打开,霍柔风大喜,她还没有叩门,圆通大师就从里面出来了。

她连忙迎上去,正要开口说话,忽见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爪子从门里伸了出来。

霍柔风一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一把拽住了她,她正在错愕间,身后的人已经把她硬生生地拽到了一旁。

一个声音低声对她说道:“那是熊,快走!”

霍柔风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晚了,那头黑熊摇摇晃晃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可能是闻到了人的气息,它转头看向霍柔风站着的方向,霍柔风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一整只连皮带肉有熊掌活着的黑熊。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甚至不去管霍江为何会追上来站到她的身后。

那只黑熊也在瞪着她,两人一熊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霍柔风才咧开嘴,对那只黑熊做了个友好的笑容:“别害怕,九爷从小就顶烦吃熊掌了,九爷不会吃你的手手,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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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霍柔风身后的霍江顿时怔住,霍九还是个孩子啊。

他正想让霍柔风不要说话,免得惊动那只黑熊,可是话还没有出口,就见那扇依然敞开的门里,又走出了一只通体如狸花一般的大家伙。

他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又多了一个畜生。

可是站在他前面的霍柔风已经兴奋地叫了起来:“豹子?我认识你,哈哈哈,我”

她想说前世的时候,她曾经跟着母亲狩猎,亲眼见到母亲一箭射中一头大豹子的眼睛。

可是她没敢说,她怕激怒了这只豹子,她身上可没有武器,而且她也没有母亲的本事。

那头豹子显然是出来寻找伙伴的,忽然看到呆呆站在一旁的霍江和霍柔风,似是来了兴趣,它也像那头黑熊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霍江眼前一黑,完了,今天看来要命丧于此了。

原本按他的计划,他和霍九完全可以不用招惹到这两个大畜生,可是没有想到霍九这般莽撞,竟然自己跑到了木屋前面。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站在他前面的霍九忽然上前一步,竟然是迎向了那头大豹子。

“嗨,你是豹子,对吧,你的皮挺好看的,比熊瞎子要好看,你们是圆通大师豢养的,对吧?圆通大师可真有本事啊,寻常人只是养养猫养养狗,他老人家却养黑熊养豹子,我说那个叫慧静的和尚为何跑得这样快,原来是怕跑得慢了,你们两个出来吃了他啊,有趣,真有趣。”

霍柔风自言自语,也不管眼前的豹子是否能听懂她的话。

她继续唠叨:“你知道吗?我听人说过,如果在野地里遇到豹子怎么办?是啊,怎么办呢,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快,那能怎么办呢?你也不知道吧,让我告诉你,那就是不停说话,直到这头豹子烦死为止。”

她不停说着,那头豹子在离她一尺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好奇地看着她,似是从未见过这样搞笑的人类。

霍柔风的心里七上八下,她就不信了,她都说了这么多,还不能把圆通大师给说出来。

这两个家伙都是圆通大师养的,只要他肯说句话,黑熊和豹子便能立刻返回去,不再对他们这两个活人感兴趣。

可是她说了这么多了,也没见木屋里有何动静,霍柔风急得快要哭出来,但是在豹子面前,她还只能继续没心没肺地说下去。

“你不用再和它说话了,它整日听大师念经,最熟悉的便是有人不停说话。”霍江在霍柔风身后说道。

如果没有方才霍江不肯正面回复是不是认识霍老爷那件事,霍柔风或许还会对霍江怀有歉意,毕竟如果不是她自顾自地跑过来,也就不会惊动了这两个家伙。

她又一次咧开嘴,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

圆通大师,你如果再不出来,九爷小命修矣。

她为什么要听慧静的话,没把张亭和张轩带进来啊,他们两人有武功,可比霍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用多了。



正文卷 第二六一章 兄弟

霍柔风很难过,这一世她还是不能长大吗?长大这么难吗?她还没有买到红毛国的香水送给姐姐,她也还没有把给展怀的平安牌开光她不能长大了。

霍柔风再也笑不出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霍江吓了一跳,原本还在唠唠叨叨的霍九忽然就哭了,而且哭声震耳欲聋。

霍江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儿啼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哭声会让猛兽受惊,太危险了。

他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伸出双臂将霍柔风护在了身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霍柔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霍江的手臂挡住,几乎同时,那只豹子发出一声嚎叫,接着,便向霍江扑了过来。

霍江在心里说了一声完了,他早就该死之人,可是霍九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不能让霍九跟着自己一起死。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若是她知道他是为了救霍九而死,或许对他的鄙夷会少一点点吧。

霍江唇角浮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他不敢求她原谅,他不配。

一股野兽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霍江便没有了知觉。

国公府的东路,展怀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自从回到京城,平时他都是在西路,东路的人甚至不知道府里多了一位主子。

西路有一道暗门,直通东路的菡园,展怀便是从那里过来的。

展愉就是住在菡园。

在展愉迎娶芳仪长公主之前,京城的这座闽国公府已经空置了百余年,历代的闽国公都是依照圣旨,每隔三年进京一次,有时遇到沿海战况紧张,就连这三年一次的进京也就免了。

初时府里有二三百名下人,人多便会良莠不齐,加之府里常年没有主人,难免会有惹事生非的,于是历代的闽国公都会删减人手,到了这一代,在展愉进京之前,偌大的国公府里只有五六十人而已。

展愉虽然尚了长公主,但是依照皇家祖制,长公主平时住在公主府,非宣召驸马不得留宿,展愉和长公主虽然相敬如宾,可每个月也会有十天左右是住在国公府里,反而是自从展怀到了京城,展愉才是第一次回来。

“二哥,过年好。”展怀郑重地给展愉行了大礼。

展愉笑着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一个是我的,一个是长公主的,长大了一岁,行事要更稳重。”

展怀谢过,把两个红包接过来,轻飘飘的,里面显然是银票。

自从展愉进了京城,每年都会让人送年礼回福建,送礼的都是长公主府里的内侍,每次也和现在一样,给展怀的是两份压岁钱。

展愉道:“长公主说想要见见你,被我阻止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展怀嗯了一声,他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注视着展愉:“二哥,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家和皇帝撕破了脸,你和长公主会怎样?”

展愉一怔,他没有想到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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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会忽然问这个,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还能怎样?从尚主的那天起,我们全家,父亲、母亲,还有我,不是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展怀注视着展愉,父亲曾经对母亲说过,自从展愉进京,就当少生了一个儿子。

或许,真若有那么一天,二哥就是必死无疑了。

展愉在京城,名为尚主,实为人质,真若是展家和皇帝撕破了脸,除非他能逃回福建,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

展怀心里一阵悲苦,他不敢再看展愉,连忙垂下头去。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即使是一点点阴翳也会显现出来,就在他低头前的那一刹那,展愉在他眼中看到了悲伤

展愉站起身来,走到展怀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肩头他的手劲不大,落到肩上也如轻风拂过,不像父亲的手,每拍一下都能把人拍个跟头

展怀想到这里,嘴角又勾了起来,他抬起眼睑,问道:“二哥,你想爹和娘了吗?”

前年闽国公进京,展愉是见过父亲的,但是他进京多少年,便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母亲。

他微笑:“上个月母亲来信,说她身体很好,长公主送去的两只鸟儿很是有趣。”

展怀也笑了,道:“娘养了个戏班子,整日里伊伊呀呀的,有时她还穿了带水袖的衣裳,跟着小戏子在屋里一起唱,大嫂和三嫂想进去请安,都怕扰了她的雅兴。”

展愉哈哈大笑,道:“我小时候,娘还年轻,每天都要和爹争抢演武厅,有一次早上,爹早起了半个时辰,刚刚在演武厅里打了半套拳,娘就来了,不管爹还在练拳,她就舞起刀来,双刀舞得龙飞凤舞,硬生生地把爹逼出了演武厅,后来爹没有办法,只好改到房后的空地上去练武了。”

展怀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他好奇地说道:“难怪呢,我就是在房后的空地上学的武功,家里的演武厅反而没有人去用娘也不用了。”

展愉在心里默默地叹息,自从四弟过世之后,娘的性情也改了许多,好像就是在四弟过世的那一年,娘就把自己的双刀放进了柜子,不再拿出来了。

今天是大年初三,还是在年里,展愉不想再提起那些伤心的事,他笑着问展怀:“你临来之前,家里是不是已经开始给你议亲了,有眉目了吗?是哪家的姑娘?”

展怀的耳朵又红了,他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是有上门提亲的,娘都给回了,您知道的,爹不管后宅的事,娘把媒人打发回去,爹听说了也就是哈哈一笑,还说若是我娘不满意,日后新媳妇进门来,婆媳不和,家宅不安,反而不美。”

展愉不由得有些羡慕,大哥、三弟的亲事,都是母亲给张罗的,可不就像爹所说的,娶的都是母亲满意的女子,老五是母亲中年时生的,最是宝贝,选儿媳怕是更加挑剔。

他道:“母亲可是给你相中了哪家的女子?”

展怀摇头:“没有,娘说她不管了。”

正文卷 第二六二章 闲淡

“不管了?”展愉一怔,母亲会不管小儿子的亲事?这怎么可能?

他还记得当年展怀刚出生的时候,那时他已经十来岁了,听说母亲又给他们生了一个小弟弟,便拉着大哥一起跑到母亲的院子去看小弟弟。

可是他们刚进院子,便看到丫鬟婆子个个面如土色,他们正在奇怪,便听到屋里传来砰砰的声音,接着便听到母亲的哭声。

他们跑进去一看,见刚刚生完孩子的母亲正在摔打东西,边哭边摔,父亲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被奉若神明的父亲这般局促。

后来他们才知道,母亲一直盼着能生个女儿,为此她还准备了很多小女娃娃的衣裳,就连襁褓也是绣着富贵牡丹的。

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千呼万唤才盼出来的老五,不但又是个儿子,而且比前面四个个子都大,就像母亲说的:“这个大个子,想让他穿花衣裳扮小姑娘都不行。”

那时他和大哥很担心,母亲会不会不理小弟弟,或者把小弟弟扔出去?

不久他们就知道了,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再次看到小弟弟时,母亲刚给小弟弟喂过奶,她用纤长的手指点着小弟弟的鼻子,道:“臭小子,你可听好了,一定要给娘引个妹妹出来。”

说完,还在小弟弟左右两颊各亲一口,对当时已经成亲的大哥说道:“让你媳妇加把力,给娘生个小孙女。”

不过娘也只是说说而已,一年后,她便抱了孙子,便再也不提自己生女儿的事了,到是老五,从小就和侄子在一起玩儿,据说他稍大一些,带着侄子出去打架,外人都以为叔侄俩是兄弟。

“你是最小的,娘从小就偏心你多些。”展愉笑道,他比展怀年长十来岁,倒也不觉什么,只是老四那时也还小,自从有了展怀,老四就把自己当成大人,处处记挂着小弟弟,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分给弟弟一半。

想到老四,展愉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展怀道:“你们都这样说,尤其是爹,整日说娘把我惯坏了,五月时我晚回去了几天,爹就赏了我一顿军棍。”

展怀挨军棍的事,展愉是知晓的,几兄弟里,也只有展怀挨过军棍,父亲显然是恨铁不成钢,好在这个小五也算争气,初次领兵便击沉了一般倭人的战船,父亲很欣慰。

他道:“你击退战船的事传到京城,皇帝倒没什么,但是太后把我叫进宫去,问过你的年龄,还问你有没有定亲,我说我独自在京城,对福建的事情知之甚少,至于你有没有定亲,我还要写信回去问一问,太后便说无妨,她只是一句闲话,不必兴师动众,免得落人口舌,以为她这个老太婆想要插手福建之事。”

展怀皱眉,问道:“太后是什么意思,她说这番话是想要给我们提个醒?”

展愉点头,道:“事后我问过长公主,这才知道太后从春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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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十天半月便会传一两个闺秀到宫里说话,这些闺秀都是京城里薄有闺誉的世家女子和出身勋贵的。”

展怀这才明白,二哥为何今天一直在问起他的亲事,二哥是不想让展家再有一个联姻的人吧。

“二哥,即使太后下了懿旨指婚,我也不会答应,不但我不答应,爹和娘也肯定不会答应。”展怀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如果是门好亲呢?”展愉问道,他想起了一个人,据说那也是曾被太后召见的,就连芳仪长公主正月里的赏梅宴,据说也请了她,而且还是单独下的请帖,可见对此女的看重。

展怀摇头:“没有什么好亲,只要是我不想要的,就是给我指个天仙,那也不是好亲。”

展愉又是一怔,他没有想到展怀的反应会这样大,在此之前,他也曾经想过,如果太后给指的亲事,并非是与展家有利益关系的勋贵或权臣,倒也无伤大雅,毕竟不是尚主,展怀不可能像他一样困在京城,到时不论那女子是何方神圣,嫁到福建,便就沾不上京城的这些事了。

他心头一动,迟疑地看着展怀,良久,才问道:“老五,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女子了?”

展愉也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句,他没有想到,展怀的脸都红了:“也不算是心仪,就是我很喜欢她而已。”

展愉哭笑不得,你喜欢人家,那不是心仪是什么?这有区别吗?

“是哪家的女子,你们是两情相悦了?”他沉声问道。

“没,她还小,根本不懂,也不知道”展怀说到这里时,声音低了下去。

展愉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展怀笑道:“也就是说你喜欢人家,可人家压根不知道,老五,我们出身将门,没有书香门第的那些条条框框,你若真是有了两情相悦的女子,家里也不会因此瞧她不起,你不必不好意思,是哪家的,若是爹娘没有意见,上门提亲便是,像你这样,哪里还像个带兵打仗的,反倒是似个读书人一样的。”

展怀的脸胀红得像一块大红布,大冷的天,他的额头上一层薄汗:“我和娘说了,娘知道的,不是我不想上门提亲,是她还小,还没有及笄,她家里人又特别宠爱她,她那么小,一定不会让她议亲,更舍不得让她远嫁,唉,我难道不想提亲吗?我巴不得早点把她带回福建,可是她姐一定不答应,她又懵懵懂懂的,都不当自己是女孩儿,我有什么办法。“

展愉彻底怔住了,他这个小弟弟,今天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让他怔住三次了。

“你说什么?你说那女子都不把自己当成女孩儿,那她把自己当成什么?男的?花木兰?”展愉哭笑不得,小弟弟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可是展怀真的点点头:“嗯,她的确是把自己当成男的,和我称兄道弟,算了,二哥,我们不说她了,说了也没用,再过几年,等她及笄了再说吧。”

正文卷 第二六三章 欺君

展愉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双大眼睛纯净通透,霍九!

展怀自幼在福建长大,除了福建的人,他唯一的朋友只有霍九。

那天霍九到公主府时,展愉还有些奇怪,展怀是怎么和霍九玩到一起的。

霍九不是善茬,小小年纪说话很是犀利,字字句句都在指他没有顾及兄弟情谊。

之前他便听说过霍九在功德殿上说动在场的人踊跃捐款,名义是为了朝廷出力,实则是帮着霍家渡过了难关。

就连芳仪长公主和庆王爷也站出来帮他说话。

因此,初见霍九,展愉便没有因为年龄而轻视他,相反,他对霍九印像极深。

展怀口中的那个“她”,难道是霍九?

霍九是女孩儿?

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若是不去想,倒也不觉什么,一旦想了,那便立刻能发现很多疑点。

比如展愉想起霍九虽然一举一动都是少年模样,但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带着几分娇气,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被养在女眷身边的孩子,因此少了阳刚之气。

再则,霍九若真是男子,未免太过刁钻了,但若他是女儿家,便又恰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霍九今年十一二岁的年纪,家里只有一个姐姐,众所周知,霍九是霍家唯一的男丁,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也和展怀所说的非常吻合。

展怀过了年也还没到十六岁,仍然是在十五岁上,和霍九只相差三四岁,两人年纪相当,只是霍九还未及笄而已,但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也都是十二三岁开始议亲,待到过完大定小定,也要一两年的时间,那时刚好及笄,及笄礼一过,多刚一年,少则几个月,便风风光光嫁出去了。

“老五,那位姑娘是霍九?”展愉问道,自家兄弟,没有什么不能问的,展怀若是不想说,今天也不会对兄长说这么多了,显然是在心里憋闷久了,又无人倾诉,他和霍九虽然交好,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霍九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加之霍家不知为何,会把霍九当成男子养大,这个霍九恐怕真如展怀所说,从心里把自己当成男的了。

意料之中的,展怀点点头:“我初见小九时,还曾经嘲笑她娘娘腔,她泅水都要让婆子抱着,她的丫鬟看到我就瞪珠子,那时我还以为她是被娇养太过,后来我在万华寺时,偶然得知霍老爷只有两个女儿,幼女的名字和小九刚好对上,或许是因为霍家二房无子,霍老爷担心以后家产被族中夺走,才把小九自幼当男子养着,唉,二哥,我现在都担心,霍大姑娘会一直让小九当男人,以后给她娶妻,再过继个儿子继承香火,那可如何是好?”

初时,展愉还在笑,这两个小家伙也是太有趣了,尤其是老五,居然还嫌弃人家泅水时让婆子抱着,可是听着听着,展愉唇边的笑容便渐渐敛去,对啊,霍家为何要把霍九当男子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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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他所知,霍九是养子,据说是当年霍老爷从外面抱回的孩子,既然是想找个儿子继承香火,为何不再收养一个儿子,没有必要让本是女儿身的霍九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吧。

霍沛然在世时有江南小财神之称,但凡是生意做得好的人,头脑和手腕肯定不简单,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做出如此掩耳盗铃之事?

再说,霍九总会一天天长大,如今是十一二岁,还能勉强说是男人,可是再过两三年,身形渐渐显露出来,还怎么装下去?到了那个时候,霍家岂非成了笑柄?

而且杭州霍家虽然只是商户,却是当地大族,霍九隐瞒性别的事一旦抖出来,霍家族里便会第一个不答应,霍大姑娘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可不是几万两银子就能了事的,说不定还要搭上霍家一半家产。

更麻烦的事,霍九如今已经不是白身,她是御赐的从七品,虽然是个芝麻绿豆官,霍家不在乎俸禄,却不会不在乎这个身份。可是如果霍九的身份公诸于众,霍家面临的不只是嘲笑,还有欺君之罪!

这个罪名太大,可不是小小的霍家可以承受的,霍家再有钱,面对这么大的罪名也只能无力视之。

想到这里,展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展怀喜欢上的,是个大麻烦。

若是以前可能还有回旋之地,可是就在霍九被御赐官身的那一天起,霍家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

除非就像展怀所说,霍大娘子给霍九娶妻生子,再找个名目,假装霍九生病,从此不让霍九再出来见人,这个秘密才能永远长埋下去。

即使如此,也有很多的不可预见,谁也不知道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还会不会有其它的事情发生,总之,除非霍九死遁,否则这都是一个炮仗,随时都能被点燃。

“老五,这件事父亲和母亲知晓吗?”展愉沉声问道。

展怀道:“父亲是否知晓我不清楚,母亲是我亲口告诉她的,只是没有告诉她小九的身份而已,我如果不说出来,家里便要给我议亲,除了小九,我谁也不想娶。”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霍九已经是御赐的官身,她曾蒙太后召见,芳仪长公主和庆王爷都曾见过她,且,霍家和庆王爷一起做生意的事情,你不会没有耳闻吧。现在不是霍家肯不肯让霍九恢复身份这么简单,还有朝廷,还有皇帝,你想过吗?一旦霍九被扣以欺君之罪,你们还有没有将来?”

展愉的声音越来越严厉,方才那个温柔如春的二哥已经不存在了,这一刻,他是幼承庭训的展二公子。

展怀背脊挺得笔直,少年的他还略显单薄,但是却从头到脚朝气勃勃。

他朗声说道:“二哥,我在万华寺得知小九是女子时,我并没有吃惊,只是开心,特别特别的开心,初时我自己并不明白,我为何会如此开心,直到我去了杭州,见到小九,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思”

正文卷 第二六四章 后路

“......那时我已经知道回到福建便要上船去打仗了,我很舍不得小九,可我又不想让小九认为我是个孬种,我想多看她一眼,我想看到她长大时的样子,疯狂地想。即使上了战场,有几次我临危之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活着去找小九,我要告诉她,我活着回来了,等你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二哥,我就是喜欢她,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何会喜欢一个不男不女的,可是我就是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比起那些大家闺秀都要让我喜欢。”

“后来大哥要派人来京城,我便自告奋勇,可是爹娘全都不答应,于是我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大哥为了抓我回去,还出动了卫所的兵力。可我千辛万苦来到京城,才知道小九不但见过太后,而且还被皇帝赐了官身。”

“别人不懂也就罢了,我自幼在国公府长大,怎会不懂此中干系重大,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来京城时,小九已经是从七品了,从七品。”

展怀一口气说到这里,火气也越来越大,他道:“若不是郭咏和赵旭他们做的好事,霍家初来京城,又怎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小九要保住霍家,保住永丰号,只能铤而走险,而这件事一旦传出来,郭咏和赵旭都是皇帝的人,他们欺压商户的事情大大地打了皇帝的脸,皇帝要把此事压下去,便只能奖赏霍家,呵呵,皇帝补偿给霍家的便是这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他怎会知道,这么一个看不上眼的小官儿,却如千钧巨石压到了小九身上。”

展怀越说越气,拿起桌上已经冷了的茶水咕咚咚喝下去,情绪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展愉比他年长十来岁,自是不会再有这般少年心性,他沉默一刻,问道:“这就是你要杀死郭咏的原因?”

展怀也不隐瞒,点点头道:“原本我们想要逼皇帝就犯,可以不用要了郭咏性命,只要教训一通便好,可是我就是想让他死,他一定要死!”

展愉心头大震,他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弟弟,年少的展怀英姿勃发,如同一只下山的小老虎,虽然尚未长成,但是隐隐已有王者之气。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郭咏之所以会被人割去头颅,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当朝首辅,是皇帝党的首脑,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迫害过霍家!招惹了霍九!

“可是你即使斩杀了郭咏,皇帝也不会收回成命,霍九更不能正大光明恢复女儿身。”展愉沉声说道。

展怀冷哼:“这天下之事,哪有什么是绝对不能的,若是小九愿意,我随时能带她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到时只要找具尸体,假说霍九已死,再让霍家把那个假霍九风光大葬,小九就能自由了。天下之大,焉能没有我们的栖身之所,即使有人认出小九,我们只要死不承认不就行了?然后我再给小九弄个新的身份,大不了找个致仕的官员,将小九认作义女,小九有了新的身份,一样能够嫁进国公府,若是以后再有人质疑她,那我绝不留情。”

展愉没有想到,展怀居然早就想好了退路,他不由苦笑:“二哥还把你当成小孩子,看来是错了,你似乎把所有的事情全都考虑到了,就连给霍九找新身份,居然也能恰到好处,既不张扬又不失礼,本来我家门第就高,除非与皇室联姻,否则哪家和我们结亲都是高攀,这样一来,找个致仕官员认霍九为义女,便是最合适不过,还能令福建那些人对霍九少了提防,就连大嫂和三弟妹也不会有何想法,你啊,二哥小看你了,你倒是面面俱到。”

展怀的耳尖又红了,这和他淡定自信的样子很是违和,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我的确是把所有的全都想到了,就差一件事,就差小九......”

想到那个从不把自己当成女子的霍九,展愉哈哈大笑,展怀说霍九对他称兄道弟,展愉便想像出一副一高一矮两个孩子在一起你抱拳我拱手的画面,太可笑了,老五每次看到霍九的时候,是怎样忍住没有笑出来的?

除了忍住不笑,恐怕还要处处小心翼翼地哄着,看霍九的样子,就是自幼被哄着的,展怀若是面对霍九也像个小霸王一样,霍九或许早就拂袖离去了。

看到弟弟白皙的脸庞越来越红,展愉不忍再笑了,他倒是忘了,弟弟尚未成亲,还是个脸皮子薄的,他这么笑,弟弟就越发不好意思了吧。

“无妨无妨,霍九今年也才十一二岁吧,女子长大一点,便会越发懂事,你不是说她身边有丫鬟婆子吗?想来那是霍家担心她被冒犯了,这才让丫鬟婆子护着她的,既是如此,那些丫鬟婆子也会慢慢教她,或许明年,嗯,就明年吧,你再来京城的时候,霍九已经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呢。”

展愉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是见过霍九的,就霍九那副作派,恐怕一时半刻是改不过来的,作派能否改过来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思,就怕日渐长大的霍九辜负了老五的一片真情。

他走过去,再次拍拍展怀的肩膀,安慰他道:“那次霍九到公主府找我,一副要为你打抱不平的样子,她是真的把你当成好朋友了吧,没关系,等她再过一两年,便会对你改了以前的想法了。”

展怀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他还是第一次听展愉说起那次的事,小九为他打抱不平了吗?这个小傻瓜,二哥就是二哥,兄弟就是兄弟,她还小,不懂而已,不过他真的没有想到,小九居然这样护着他。

他比小九年长四岁,本来应该是他来护着小九,可是小九来到京城之后,遇到那么多的事,他却每次都没在小九身边,更加不能保护她帮助她。

“二哥,我已经告诉小九了,我要领兵去平定荣王之乱。”冬日的阳光下,展怀气定神闲地说道。

正文卷 第二六五章 正月初三

这一刻,展怀很想见到霍柔风,于是他从东路回来,揣着两份压岁钱,便坐上他那驾小驴车出了门。

今天是大年初三,路边的铺子还没有开市,展怀在街上转了一圈儿,两手空空又回到国公府。

已是午膳时分,见他回来了,司空大娘提了食盒进来,西路服侍的人只有十来个,自从展怀来了京城,司空大娘便另设了小厨房,不让大厨房的人进来,展怀的一粥一饭都是司空大娘亲自打理。

司空大娘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到圆桌上,展怀看到有一碗扁肉燕,眼睛一亮,问道:“你再多煮一碗吧,我带走。”

司空大娘笑道:“肉燕要现煮才好吃,您带出去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展怀想想也是,心里在嘟哝,这是福建才有的,小九一定没有吃过。

他想了想,问司空大娘:“福建的国公府里有个厨子,是漳州人,夫人最喜欢吃他做的面煎馃,大娘你会做吗?”..

司空大娘道:“怎么不会?前阵子二爷想吃,老婆子还给他做过一次,不过老婆子就是依相画瓢,不知比起福建府里的那位厨子差了多少。”

闻言,展怀忙道:“无妨无妨,你这就去做了吧,再用包肉燕的馅做点煎饺,我一并带走。”

于是一个时辰后,展怀又坐上了小驴车,喜滋滋地往双井胡同去了。

双井胡同很热闹,来来往往都是车子和轿子,展怀让耿锁把小驴车停在不远处,耿义便小跑着进去,展怀从驴车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霍家门口出出进进的人。

看衣著打扮,有的像是铺子里的掌柜,还有的却像是庄子里的,更有两个女子,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没戴帷帽,昂首挺胸,步履从容,不似寻常妇人的小心翼翼。

展怀曾听霍柔风说起过永丰号有女子担任大掌柜的,看这两名女子,或许就是霍柔风说过的女掌柜。

她们不是普通掌柜,而是大掌柜,展怀听人说起过,从学徒到大掌柜,少则十几年,多则二三十年,看这些女掌柜的年纪,应该已在永丰号多年,想来霍老爷还在的时候,她们便在了。

展怀不由得对那位不曾谋面的霍老爷心怀崇敬,霍老爷虽是商人,但是有胸襟有眼光,不受世俗拘束,恐怕大江南北,再也找不出哪家能让女子在自己铺子里学生意,并且不拘一格提拔的。

展怀越发惋惜,可惜他认识小九太晚了,霍老爷早已仙去,否则他真的很想结识这位前辈。

也只有这样胸怀博大的人,才能养育出霍大娘子和小九这样的女儿吧。

展怀正在想着,就见耿义跑了回来:“五爷,霍九爷没在府里。”

“没在?你问清了吗?是不是门子找借口把你给打发出来了?”展怀问道,他记得霍柔风说过,双井胡同的门子都是来京城后采买的,除非是熟人或者是永丰号的,否则想要进门难着呢。

耿义道:“小的兄弟在双井胡同住过几日,跟着安海出出进进,对府里的人说我们是霍九爷外面宅子里的,门子们都认识我们,以为我们是霍九爷的人,他们不敢乱说。”

展怀想起来了,锦衣卫到高升胡同抓他的时候,耿氏兄弟和安海一起被抓走,自称是霍家的人,出来以后为了掩人耳目,曾在双井胡同住了几天。

他问道:“那门子们有没有说霍九爷去哪儿了?”

“有,他们说一大早,霍九爷就带着张亭和张轩去了永济寺,九爷很高兴,还说回来时给他们带豌豆黄吃,因此门房里的人都晓得霍九爷是去永济寺了。”

整个京城,就属永济寺外面的豌豆黄最好吃。

“去永济寺了?”展怀顿时心里甜滋滋的,昨天他想让小九送他一件信物,他知道小九认识永济寺方丈,便哄她说想要个永济寺大和尚开光的平安牌,他没想到昨天说的,小九今天就去永济寺了。

他在小九心里,也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吧。

“五爷,您看是继续等下去,还是明天再来,从双井胡同到永济寺,就是走得快,也要傍晚时分才能回来。”耿义问道。

展怀心里就像抹了蜜一样,他把装了面煎馃和煎饺的食盒交给耿义:“把这个留下,交给采芹,就说是杨公子让你拿来的。”

采芹虽然不待见他,可是那丫头也不会把他送来的东西扔出去,顶多是翻两个白眼罢了。

自从展怀知道霍柔风是女子之后,对采芹的白眼已经不以为然了,采芹做得对,就该这样。

小驴车掉转车头,正要离开时,赶车的耿锁隔着车帘说道:“九爷,那是以前在霍大人府上的贾亮。”

展怀一怔,方才想起耿锁口中的霍大人是谁。他撩开车帘一角望过去,顺着耿锁所指的方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踮着脚尖儿,正向霍家大门张望。

“霍江府上的?你们怎么认识?”展怀问道。

一旁的耿义接过话茬儿:“霍九爷似是让他去办事了,有一天半条街的人都看到贾亮追着张亭的车子跑,您不是让我们留意霍江府上的事吗?这事儿传得纷纷扬扬,加上贾亮的儿子又惹了事非,霍家的冯老夫人一生气,年根底下把贾亮一家子卖出去了,至于卖到哪儿了,咱们就不知道了,看来也没有卖到远处,贾亮还在京城啊。”

展怀眉头微蹙,忍不住又向贾亮望去,只见贾亮缩着肩膀,迈着小碎步往霍家后门方向去了。

展怀使个眼色,耿义悄悄在后面跟上,过不多时,耿义便回来了,对展怀道:“贾亮要求见霍九爷,还说如果霍九爷不愿见他,张亭兄弟也行。后门的门子显然并不知晓霍九爷不在,进去问了,不一会儿便带着张升平出来,张升平是张亭和张轩的伯父,武功极好,眼力也强,小的担心被他发现,便先回来了。”

展怀是知道张升平的,张升平在霍柔风面前举足轻重,按理,像贾亮这样的丧家之犬,别说张升平,就连张亭也见不到,可现在张升平居然亲自出来,这里面定然有事。

正文卷 第二六六章 醒来

展怀出了双井胡同,却不想回去,国公府里冷冷清清,空空荡荡,他大声说句话,都能有回声,他还记得除夕那晚,霍大娘子只留几个人轮班服侍,其他的丫鬟婆子们在厢房里喝小酒打小牌,小厮们放鞭炮放烟花,红彤彤的鞭炮铺在地上,从外院一直铺到胡同口,婆子们拦不住,小九跑过去用香点燃,那鞭炮声响了足有半个时辰。

后来他和小九去客房守岁,采芹和刘嬷嬷带着几个人跟过来,名为服侍,其实是监视,怕他对小九有非份之举吧。

他和小九聊天吃东西,丫鬟婆子们就在外间玩一种叫东西南北的游戏,可若是小九叫一声,便立刻有人跑进来答应。

想到这里,展怀就想起了以前在福建,他小的时候,家里过年也是如此,展家男丁多,因为逢年过节也就格外热闹,鞭炮一买就是几十筐,父亲高兴了,还会把他举到肩上,让他拿着香引子去点挂在树枝上的鞭炮。

可是自从四哥去世之后,那些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场面便很难看到了。

今年父亲遇袭,家里恐怕就更加冷清了。

展怀叹了口气,对耿锁说道:“先别回去了,到街上转转吧。”

“五爷,铺子都还没有开市呢。”耿锁说道。

“我就是逛逛又不买东西,走吧,哪里热闹就去哪里。”展怀说道。

......

霍江醒来的时候,四周昏昏暗暗,他躺在床上,床很硬也很凉,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床头有盏小灯,灯芯很长,上面的一点灯火闪闪烁烁,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霍江坐起身来,这才感觉右肩上撕裂般的疼痛,他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向自己的右肩,只见上面横七竖八绑着几条布带子,布带子上还隐隐地透出红色的血渍。那布带子绑得乱七八糟,一看就不是大夫绑的。

他受伤了?难怪这么疼。

霍江动了动自己的右手,手指灵活,他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伤到要害,不影响日后写字作画。

可是他是怎么受伤的呢?

霍江只觉自己的头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无奈,他只好重又躺下,这才发现身上盖的是粗布被子,还打着几个补丁。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咦,你醒了。”

随着这个声音,屋子里也变得明亮起来,霍江在黑暗地方待得久了,一时有些不适应,好在这光亮并不刺眼,他很快就看到一个人走到了床前。

这人手里拿着一颗珠子,这光亮便是这珠子发出的。

珠光柔和,却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光茫之中,是一张稚嫩的面孔,被珠光衬托得略显苍白。

看到这张脸,霍江脑海里如有千军万马,他想起来了。

今天是大年初三,他独自来到永济寺,想起上次他冻晕过去,惊动了寺里的和尚,他便破天荒地去见了住持方丈,一是向方丈谢过,二来也是许久不见,问候一番。

他与永济寺的方丈认识了十几年,但他生性疏淡,平时虽然常来永济寺,却鲜少去打扰方丈大师。

他没有想到,今天在方丈室里,居然遇到了霍九。

虽然早就知道霍九到了京城,可他从未想过要和霍九见面,谁知道今天居然在永济寺就遇到了。

看着珠光中的霍九,霍江叹了口气,昏迷之前的事情历历在目,他问道:“这是哪里?那两头野兽呢?”

霍九把玩着手里的珠子,笑着说道:“这就是圆通大师的木屋啊,你看这屋子有趣吧,我还从未住过木屋呢,我里里外外都看了,就连房梁也看过了,这屋子盖的时候没有用铁钉,是用的木销和木榫把屋子固定住的。”

这是圆通大师的木屋?

听霍九的口气,倒像是来此游览的,不但里里外外都看了,甚至还爬到房梁去看,霍九,你有多闲啊。

不过,随身带着夜明珠当灯用的人,的确大多很有闲。

“那两头野兽去哪里了?”明知一熊一豹不在屋里,霍江还是忍不住四处看了看。

霍九哈哈大笑,指着他说道:“你胆子可真小,回头找个画师给你画下来,你东张西望的样子很有趣。”

有趣?

霍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但却是再也不敢四处看了,免得真被这个小家伙让人画下来,他的颜面何存。

想到此处,霍江不由自主又自嘲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把个十来岁小孩子的话当真了。

“那两头野兽呢?”霍江再次问道,肩膀上的伤处火烧火燎地疼痛,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是拜那头豹子所赐。

“阿黑和阿花啊,它们在门口睡觉呢。”霍九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又用她那白胖胖的小手指指霍江的右肩,“怎么样,九爷的手艺好吧,这是我给你绑的,不用谢,回头把诊金送到双井胡同便好。”

她绑的?

霍江哭笑不得,难怪这布带子绑得这么难看,而且绑得很紧,他肩上的疼痛,有一半是因为布带子勒到伤口上造成的。

就这样,霍九还不忘要诊金,又不是霍家四时堂的堂医,还好意思要诊金。

“什么阿黑和阿花,圆通大师怎么给两头牲畜取了这样的名字?”霍江无语,这位圆通大师太过古怪,就连给牲畜取名字也与众不同,不过,大俗与大雅也就是一字之差而已,但如果是他,一定会给黑熊取名叫墨染,再给那头花豹取名叫彩衣。

“当然不是圆通大师取的了,这是九爷我给取的,好听吧,好记吧,而且只要一听这名字,你就能知道阿黑是谁,阿花又是谁,绝对不会把阿黑当成阿花,再把阿花当成阿黑,霍状元,我这名字取得好不好?”霍九像说绕口令一样,阿花阿黑绕得霍江脑袋疼,他只是知道,这两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全都是霍九给取的。

“胡闹,圆通大师怎会让你胡闹,他老人家呢,我要去拜见他。”霍江边说边起身,低头去找自己的鞋子。

正文卷 第二六七章 小枫

鞋子就在床下,一伸脚就能趿到,可是就在霍江的脚碰触到鞋子的一刹那,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就是取名字吗,哪有那么麻烦,以后我若是有了儿女,男的就叫阿男,女的就叫阿女,什么?难听?这有什么难听的,肯定不会有重名的......算了算了,那就按照算命先生说的,五行缺火就叫阿火,五行缺木就叫阿木,这总行了吧,哈哈哈!”

声音轻脆悦耳,如同出谷的黄莺,却又如男子一般洒脱豪迈,这声音越来越小,就如那个红色身影一般渐行渐远,霍江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可却抓了空,他的手静止在半空中,许久,才颓然落下。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走到霍江面前,托起那颗珠子,就像托着一盏灯:“你找什么?我给你照着,九爷这颗珠子好吧,这是我前阵子刚买的,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

霍柔风买这颗珠子倒也没花多少钱,但却颇费周折,早前她在杭州时见过一颗,可惜早已被人订下了,得知这珠子是从广东来的,她便给广东分号的大掌柜写了信,让他给寻一颗,那大掌柜倒真的给她寻到了,花了二千两买下,又派了专门的人送到京城,前前后后用了大半年,因此霍柔风对这颗珠子甚是喜爱,自从得了这颗珠子,她带着金豆儿钻到一只大箱笼里,盖上盖子,一人一狗对着发光的珠子张大了嘴巴,身边服侍的人为了找她们忙得不亦乐乎,直到一人一狗都饿了,从箱笼里爬出来时,才知道帐房已经在调拔现银,随时准备给霍九钱交赎命钱。

没办法,霍九爷十一岁,被绑票三次,除了最后一次她没对姐姐说以外,其他两次可是人尽皆知,因此,只要她不见了,满府上下首先想到的就是九爷又被人绑了。

现在霍九爷就拿着这颗宝贝珠子,很大方地给霍江照着:“找不到啥了?我给你照照,照得清楚吧。”

珠光中,霍柔风歪着脑袋,嘴角挂着稚气的笑容,一双大眼睛明亮清透,如同两泓清澈的泉水,霍江忽然自惭形秽起来,那种遥远却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双手掩面,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他无颜以对,二十年前他无颜以对那个人,二十年后他同样无颜以对霍九。

霍江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霍柔风吓了一跳,她上前一步,伸长手臂,用珠子照了照,看到霍江依然掩面,她松了口气。

死人是直挺挺的,四肢也是瘫软下来,哪能弯曲着捂脸啊,霍江还活着。

这人还是状元呢,也不知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疯疯颠颠的,而且居然还用手掩着脸,你是害羞吗?

霍柔风脑海里闪现出中年大叔害羞的样子,她嫌弃地咧咧嘴,不忍再想。

霍江捂着脸,明亮的珠光从指缝里透进来,那晶莹如明珠的面庞重又浮现在脑海中。

对不起......

“霍先生,霍大人,霍老爷,霍大叔!”霍柔风不住地叫他,可千万别说她是跟着这个人一起来这里的,太丢人了。

“没事,没事,小枫,我吓到你了吧,我没事。”霍江边说边坐起来,右肩的伤口巨痛,他的身躯抖了一下,脸上却依然如故,没有一丝表情。

霍柔风呆了一下,小风?霍江叫她小风?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叫她小风,就连谢思成也是叫她阿风。

再说,她和霍江初次见面,即使你不叫我霍公子霍九爷,也要叫我霍九或者霍风吧,小风......我们有这么熟吗?

霍柔风咧咧嘴,自动忽略掉这个称呼.

“霍先生,您是被阿花的爪子伤到了,好在圆通大师听到动静出来,及时叫住了阿花。”

霍江的脑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有些后悔,方才冲口而出叫了一声“小枫”,看来霍九并没有起疑。

他重又趿上鞋子,背脊挺得笔直,这让他右肩的伤口更加痛楚,但是神态从容,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狼狈。

霍柔风吐吐舌头,她看过霍江的伤口,知道他伤得不轻,圆通大师虽然给他止住血,但是这里缺医少药,也只能保证他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已,疼是肯定很疼的。这人倒也硬朗,刚才倒是看走眼了。

自从听了花三娘讲的那些江湖秩事,霍柔风就有了一个江湖梦,最佩服的就是那些铮铮铁骨的人物,阿花过来的时候,霍江把她挡在身后,已经让她对霍江有所改观,现在看到霍江重伤在身,依旧一派坦然,不由得有了几分钦佩。

霍江只是文士,并非武人,这就难能可贵了。

她一抬眼,就看到霍江正在打量着她,若是别的小姑娘,一定会有些不好意思,可霍柔风却也只是歪着脑袋让他打量,然后问道:“霍先生,您在看什么?”

霍江冷冷地道:“你没有受伤吧?”

“唔,没有,啊,对了,多谢霍先生为我挡下阿花的爪子。”霍柔风说完,郑重地长揖一礼,她是眼睁睁看到阿花那连皮带肉一爪子的。

“你既然见过圆通大师了,那么此间事情可了?”霍江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声音冷得如同腊月里的寒潭。

霍柔风有点迷糊,她问道:“您不去向圆通大师道谢了吗?是他老人家给您止血的。”

“他不会见我了。”霍江说道。

霍柔风也不想多问,看来霍江是想走了,她拍拍脑门,这才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她没有向圆通大师提走开光的事!

若不是霍江提醒,她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走不了,外面天还黑着呢,已经是后半夜了,您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去睡了。”霍柔风打个哈欠,明天一早她就去求圆通大师,今天也算是相识一场,开个光也没什么吧。

霍江这才知道,霍柔风担心他会有事,竟然是一直在守着他。

“你不睡觉是在照顾我?”霍江不敢置信,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写着娇生惯养四个字的小孩。

霍柔风又是一个哈欠:“圆通大师说如果你能醒过来,那就没事了,所以我就等着你醒过来啊,这也算做诊金吧,到时你让人送到四时堂。大叔,我要去睡了,明天见。”

正文卷 第二六八章 尘归尘,土归土

霍九多有钱,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吧,她当然不会在乎那一点点的诊金。

看着霍柔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霍江木然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笑容,这笑容一闪即逝,就连霍江自己也没有察觉。

霍九还是小孩心性,她口口声声要诊金,就是好玩吧。

不知为何,霍江想起了谨姐儿,他记得谨姐儿和霍九只相差几个月,不足一年,按理谨姐儿也是个孩子,可是他却从未在谨姐儿身上感觉到孩子气。谨姐儿做事处处尽善尽美,若是这一次有了偏差,下一次一定会加倍改正。

而霍九却是一派天然,赤子情怀,她不会去看别人的脸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恣意盎然,无拘无束。

就像她一样。

霍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双明亮的眸子,和那双眸子里的鄙夷和蔑视。

霍江甩甩头,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月光惨淡地照在屋外的松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啼鸣,给这片寂静的山林增添了几许阴森。

霍江叹了口气,圆通大师在这里一住便是几十年,他若许也可以吧。

今天霍九问他,十五年前是如何得见圆通大师的,他只说了一半而已。

他的确是因为被蛇咬了才恰好被圆通大师所救,但是实际上,他是在前面的山崖上跳了下去,却刚好落到一棵古树上,没想到那树上居然有一条蛇。

霍江苦笑,他活了四十年,还是第一次在树上看到蛇,那一次他以为自己必死,他本就是来求死的,这也适得其所,跳崖而死与被蛇咬死本无分别。

毒气涌上来,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像今天一样,他也是晕了过去,待到他醒来时,便已在这座木屋之中。

那棵大树是在岩壁之上,他不知道圆通大师是怎么救下他的,他也没有机会去问。..

蛇毒被拔清后,他也就痊愈了,虽然四肢无力,但是并不防碍他去向此间主人道谢。

他是读书人,懂得知恩图报,他虽不想活,但是别人救了他,他理应道谢。

他走出屋门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大青石前,圆通大师正在喂一只小黑熊,那只熊还很小,立起身来只有四五岁小孩高矮,他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救下他的原来是个老和尚。

他曾经听说过,永济寺有位修行几十年的老僧,他猜测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辈份很高的大师。

可是他还没有走到圆通大师面前,圆通大师便一把抱起正在玩乐的小熊,走进了另一间木屋。

霍江怔在那里,但很快便释然,这位老僧是世外高人,难免会有些脾气。

他看到那块大石,冲上的一面已经被磨得光亮,显然是经常有人坐在上面,他想起老僧和那只小熊方才就在这里,想来是老僧时常在此打坐吧。

他再次走向木屋,却见木屋的门都已经从里面插上,他叩门良久,里面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尘归尘,土归土,你本是凡夫俗子,回你的尘世去吧。”

霍江自谓学富五车,却也是第一次听得有人这样理解尘归尘,土归土,但是和后面的两句话连起来,却又恰如其份。

霍江转身离开了木屋,双腿盘膝坐在大石之上,他就这样坐着,从清晨到日暮,又从繁星闪烁的夜晚坐到日上三竿。

终于,他离开了那块大石,也离开了这片山林,他本就是一粒微尘,是要回到那个污浊的天地里去。

因此,这次他带着霍九来这里,便想着和霍九一起在那块大石前等待圆通大师,他看得仔细,这块大石头比起十五年前又圆滑了,想来圆通大师日日在此打坐。

可是霍九却任性地跑进了松林,跑向了那几间木屋。

他立刻想起了那头小熊,如果小熊还在,应该已经是一头大熊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里除了那头已经长大的黑熊,还多了一头凶猛的豹子。

右肩的伤口又一次疼得他额头冒汗,他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回床边,又像方才一样,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昨天那个叫慧静的年轻僧人便带着张亭和张轩找过来了。

昨晚霍柔风一夜没有回去,候在悟字碑外的张亭和张轩便径自闯了进来,他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加之黑灯瞎火看不清道路,他们在后山转悠到半夜,也没有找到霍柔风的身影。

两人索性重又回到寺里,找到了那个叫慧静的和尚。

慧静听说这两人要让他连夜去后山,慧静自是不肯应允,于是三人僵持不下,直到五更天,慧静终于答应带着他们兄弟进后山。

他们来的时候,霍柔风还没有睡醒,慧静远远地站在松林后面,指着晨曦中的三间木屋,对张亭和张轩说道:“圆通大师就在里面,昨天贫僧带着霍小施主来到此间,既然霍小施主一直没有回去,或许是被圆通大师点化,在此落发出家了吧。”

慧静恼他们二人死缠烂打,故意这样说,想气气这两人。

张亭和张轩果然急了,霍九爷是什么身份,那是霍家唯一的独苗苗,金疙瘩。

霍九爷若是落发出家,霍老爷说不定就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他们兄弟算帐了,都是他们没有侍候好九爷,和尚说什么就听什么,让他们守在悟字碑外,他们便真的傻呼呼地在外面等着,只让九爷独自来这里。

两人也不和慧静多话,像两支离弦的箭一样向着那三间木屋奔去。

刚刚走到门口,便见其中一间木屋的木吱呀一声开了,一熊一豹走了出来。

张亭和张轩自幼习武,虽然比不上伯父张升平,但是在他们这个年龄,江湖上能有这样的身手的,两只手十根手指便数完了,可谓少之又少。

看到这两头野兽,张亭和张轩不慌不怕,几个起落便窜到了房顶上。

那两头野兽显然对他们并没有多少兴趣,也只是抬头看看,便不再理会,向着那块大青石走去。

正文卷 第二六七章 山僧

张亭和张轩站在房顶一看,不情不愿带着他们来的慧静和尚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两人骂句孬种,正想着要不要现在就跳下去,就见一侧的另一间木屋忽然打开了窗子,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头顶,显然不会是圆通大师,但也不是九爷,两人便想起了霍江,一定是他。..

霍江没事,那么九爷应该也没有事吧,张亭和张轩急了一夜,现在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霍江显然是看到了那两头野兽,因为他瞬间又关上了窗子。

张亭和张轩又骂一声孬种,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这京城里的男人怎么了,胆子都这么小?

正在这时,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这一次走出来一个光头,两人连忙屏住呼吸,他们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自是知道规矩,这位圆通大师还是住持方丈的师叔祖,九爷也要相求的人,怎是他们能招惹的。

老和尚已经很老了,干干瘦瘦,那件千缝百纳的僧袍穿在他身上轻轻飘飘的,他的整个人似是随时都能被山风吹走。

张亭和张轩怔怔地看着这个老和尚,张轩甚至还捂住了嘴巴和鼻子,生怕呼一口气就把老和尚吹到天上去。

一熊一豹听到动静,居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慢慢走来的老和尚,就像是小狗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张亭和张轩猜测他应该有一百多岁了,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却走得很轻松,腿脚灵便,并不像是这个年纪应有的。

老和尚悠悠闲闲地走到一熊一豹面前,摸摸它们的头,也走向那块大青石。

接着,他便在大青石上盘膝坐了下来,双手合什,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辞,张亭和张轩知道,这是早课,寺里的和尚有早课,这位隐居山中的老和尚也有早课,只是他的早课是在石头上,而非大殿中。

木屋与大石头有一段距离,中间还有四季常青的松柏,但是木屋的地势颇高,他们又是站在房顶,居高临下,视野十分开阔。

他们看到那一熊一豹便在青石旁蹲坐下来,齐齐望向老和尚,似在聆听,又似在膜拜,温顺得犹如家猫。

张亭和张轩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两人跟着霍九爷和叔父张升平从杭州到无锡,又从无锡到杭州,再从杭州来到京城,他们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可是还从未见过野兽听经的。

两人惊讶得望了身在何处,甚至没有留意又有一道木门打开,他们的九爷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霍柔风时,霍柔风已经跑到黑熊和豹子身后,然而接下来的那一幕差点让兄弟二人吓晕过去。

他们看到霍柔风先是摸摸黑熊的脑袋,接着居然抱着豹子的大脑袋,把自己的头凑了上去。

因为是背对着,张亭和张轩看不清霍柔风究竟在做什么,但是他们是跟在霍柔风身边的,看到这个背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这和九爷平时亲金豆儿时是一模一样的。

九爷最喜欢亲金豆儿的鼻头!

兄弟二人互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惧。

他们的九爷,把那头豹子当成了狗,正在亲豹子的鼻子!

两人哪还有再看下去的心思,慌慌忙忙从房顶上跳下来,向着霍柔风所在的方向跑去,两人不约而同弯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一旦这两头野兽要伤害九爷,他们拼了性命也要护主。

他们不但是霍柔风的小厮,也是霍柔风贴身的保镖,兄弟二人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上去和其他大户人家少爷们身边的小厮没有区别,但是这两人从小跟着叔父张升平长在霍家,都有一身武功,无论去哪里,他们随身都暗藏着匕首。

这两柄匕首是张升平给他们私下里找人打制的,匕首上有机括,轻轻一按便能弹出来,甚是锋利。自从得了之后,两人还没有用过。

地上远没有屋顶上视野开阔,他们直到跑到距离霍柔风五丈开外,才透过松柏的枝干看清楚九爷正在做什么。

霍柔风和那一熊一豹并排坐着,就连姿势也是一样的,全都看向坐在大石头上的圆通大师,就像是正在听夫子讲课的小小蒙童。

张亭和张轩略略安心,两人不敢再跑,蹑手蹑脚向霍柔风靠近,又在三丈的地方停了下来,既怕打扰到圆通大师念经,更怕惊到那一熊一豹,兽|性大发伤到九爷。

两人就这样站着,从天刚蒙蒙亮,一直站到太阳出来,今天是正月初四,并不比寒冬腊月里暖和,尤其是在山里,山风阵阵,透着刺骨的寒意。

老和尚衣著单薄,丝毫没有瑟缩,霍柔风身上是一件狐皮里子的斗篷,却也忍不住戴上了风帽。

张亭和张轩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全神贯注倒并没有感觉到冷,但是看到九爷又一次裹了裹斗篷,两人又不约而同互视一眼,这一次,他们又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来自采芹姑娘的恐惧。

若是九爷冻得感冒了,他们挨罚是小事,被采芹姑娘骂死是大事。

采芹姑娘能连骂他们一个月,就是每次看到他们都会旧事重提,然后就是一顿臭骂,直到把他们骂得抱头鼠窜为止。

唉,采芹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啊!

又过了约末两刻钟,圆通大师终于起身,从青石上下来,这时兄弟二人才看清圆通大师的脸,刚才看到背影时还以为会是一个干干瘪瘪如是风干枣子的老人,却没有想到,这位圆通大师生得面如满月,这么大的岁数,那张脸竟像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没想到这么瘦小的人,居然生了张这么大的脸。

不对,不只是大脸,还有为什么这样年轻?

张亭和张轩是见过永济寺住持方丈的,这位圆通大师是住持方丈的师叔祖,可是看上去足足比住持方丈年轻了二十岁啊。

两个张着嘴,竟是忘记藏身,整个身子都暴露在圆通大师的视线之中。

正文卷 第二七零章 莫问

这一惊非同小可,张亭和张轩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大师恕罪,我们兄弟是九爷身边服侍的,见九爷一夜未归,这才寻了过来,并非有意讨扰大师。”

圆通大师的目光也只是在二人脸上扫了一下,便看下正回头张望的霍柔风:“无妨。”

这话并非是对张亭和张轩说的,而是说给霍柔风。

霍柔风闻言嘻嘻一笑,对圆通大师道:“多谢大师大人有大量,我还有个不情之情。”

说完,她没有任何停顿,也不管圆通大师是否答应,便从怀里掏出那枚平安牌:“大师,您给这枚平安牌开光吧,我有位朋友是武将,他快要上战场了,有您开光的平安牌,一定能保佑他大获全胜,平安归来。”

圆通大师一双原本和蔼的眸子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他注视着霍柔风,似是洞察一切。

“你回来了,还想拿回以前所有吗?”

短短十几个字,却如重锤一般敲击在霍柔风的胸口上,她不由自主用手捂住胸口,这一刻,她感到痛,很痛,这种痛似曾有过,却又似很遥远。

她记起来了,这是前世她被灌下金块时的感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

霍柔风身子猛的一震,晃了晃,她的眼前一片血色,喉咙里也都是血腥的味道,就连四周的空气之中也是这种味道,就像那天在书院前街,她站在那出了人命的铺子门口,也是这种味道。

她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喉咙,她要把吞进去的金块抠出来,她还没有长大呢,她不想死,她还要生下十个女儿,每个女儿一匹小红马,春日里,草长莺飞,她就带着女儿们去蹴鞠,她蹴鞠很好,全京城的闺秀都不是她的对手,她要教给女儿们。

痛,太痛了,眼前为何什么也看不到了,这么多的血,到处都是血,母亲呢,高家兄弟呢,对了,她刚才似乎从门缝里看到崔公公跪了下去,还有金吾卫,守护皇宫的金吾卫叛乱了,他们背叛了天子,他们追随了御夫。

好痛,痛啊!

霍柔风像一条离岸的小鱼,大口地喘息着,可是也只是刚刚喘了几下,她便重又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咽喉,抠出来就好了,有一次她不小心吞进去一小块骨头,母亲亲手把她倒提起来,又甩又抠,那块骨头便出来了。

对啊,能出来的,金块也能出来,可是抠着抠着,她的手便没有了力气,接着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下,她倒在地上,眼前的血色终于褪去,她看到一双脚,一双男人的脚,那双脚一步步向她走近,那是父亲的脚吗?不是,父亲身为御夫,又怎会穿着一双布鞋。..

那双脚走到她的面前,她大睁着双眼,她想抬起头来看清这个男人的脸,可是她的身子越来越僵硬,她动弹不得,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的双膝落下,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公主,臣来晚了,公主!”

男人的声音很熟悉,可是她的大脑有些混沌,她想不起从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了,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她能听到。

这是来救她的人吧,她得救了,太好了,母亲呢,是不是也能救下母亲?身上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不疼了,她终于不疼了......

她的呼吸越来越缓慢,那男人裹在粗布裤子下的膝盖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从天而降,霍柔风猛的惊醒,她的眼前是圆通大师那张只是略显苍桑却没有几条皱纹的大脸,阿黑和阿花就在身边,她也和方才一样,跪坐在大青石旁,不远处,张亭和张轩跪在松树下面,两人一脸虔诚地看着圆通大师。

而她手中,还拿着那枚要送给展怀的平安牌。

刚才的一切宛如梦境,却又真实得令她毛骨悚然。

她那身为御夫的生父沈慧冲呢,为何没有看到他,还有,那个男人是谁,那个穿着粗布裤子和布鞋的男人,穿着这样的衣裳出现在皇宫里?

这一世,她能记起的便是她被那几个粗壮宫人按住,塞了金块到嘴里,然后她便眼前一片血色,再然后她便不记得了。

血色,对了,这两次,一次是在贡院前街,一次就是方才,她都似是看到了血色,还有就是满世界的血腥气。

霍柔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圆通大师,许久,才喃喃地问道:“为什么?”

圆通大师微笑,如果不是他的身子瘦小枯干,他笑起来的样子倒有几分像弥勒佛。

“你有何感悟?”他问道。

霍柔风摇摇头:“很痛,很苦,眼前似是有很多血,别的都不知。”

“不知?那可否想活?”圆通大师又问。

霍柔风点点头:“想活,我想长大,大师,我想长大,以前是,现在也是,求求您,代我向佛菩萨说说,让我长大好不好?”

圆通大师还是那个笑容,他继续说道:“只是长大?”

霍柔风不假思索便道:“还请保佑我的母亲、我今世的父亲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保佑我今世的姐姐长命百岁,无灾无痛,保佑高夫人的子孙人丁兴旺,尤其是展怀,保佑他大获全胜,再保佑罗大夫能妙手回春,保佑黄大头能少花冤枉街,保佑芦瑜大方一点,长大以后别像他祖父一样是只铁公鸡,还请保佑我的母亲、我今世的父亲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保佑我今世的姐姐长命百岁,无灾无痛,保佑高夫人的子孙人丁兴旺,尤其是展怀,保佑他大获全胜,再保佑罗大夫能妙手回春,保佑黄大头能少花冤枉街,保佑芦瑜大方一点,长大以后别像他祖父一样是只铁公鸡,还请保佑我的母亲、我今世的父亲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保佑我今世的姐姐长命百岁,无灾无痛,保佑高夫人的子孙人丁兴旺,尤其是展怀,保佑他大获全胜,再保佑罗大夫能妙手回春,保佑黄大头能少花冤枉街,保佑芦瑜大方一点,长大以后别像他祖父一样是只铁公鸡,保佑......”

正文卷 第二七一章 无畏轮回苦

这一大堆心愿说出来,霍柔风那略带江浙口音的官话一口气说下来,没有半刻停顿,这些不用现想,这都是她平素里想过十遍八遍的事情。

她说完了,便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圆通大师,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像极了等着大人给压岁钱的小孩子。

而实际上,她也的确还是个小孩子。

别以为有钱的小孩就不希罕压岁钱,事实上霍柔风能从别人手里得到钱的机会很少,她要用银子,自是会有身边的人到帐房去取,而她从小到大,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从长辈和姐姐手里拿到压岁钱,因此,她很珍惜,每次收到的金馃子,她全都让采芹收好了,存了一罐子了。

现在,她看着圆通大师的神情,就像在等着姐姐给她金馃子,多给几个吧,求求了。

圆通大师深深地看着她,道:“老衲若讲佛偈,汝可能听否?”

霍柔风摇头:“否,听不懂。”

圆通大师笑了,他的大脸笑起来很像弥勒佛,只是少了那个大肚子,他道:“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汝有诸愿,那便有妄心,然汝不懂,那便去吧。”

霍柔风这次听懂一半,这是说她既然有很多心愿,那么便是有了渴求和妄想,然而和尚说的她又不懂,老和尚就不想对她说了,让她走,反正也不指望她能成佛了。

她又摇头:“大师,您还没给我开光呢,开了光我就走。”

山林空旷,霍柔风娇嫩的声音响起,刚刚小跑着过来,此时躲在一棵古松后的霍江听得头冒虚汗,他只听到这几句话。

霍九不是说她跟着什么张先生读过书吗?圆通大师要送她偈语,她却听不懂,大师让她走,她却还要开光。

想当年,他死里逃生,圆通大师却连一面都不肯赐见,只是一句尘归尘,土归土而已,是了,圆通大师还说他是凡夫俗子,那么此时圆通大师却对霍九说了这么多的话,显然是看重霍九,可惜这个孩子啊,不学无术。

他的心不由自主揪了起来,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圆通大师,小儿无状,莫要介意为好。

“汝自杀戮中来,又要到杀戮中去?”圆通大师说道。

霍江不解,不知圆通大师此话怎讲。

好在这句话霍柔风倒是听懂了,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天下乱象早生,早晚都要有杀戮,早一日去,黎民百姓便能早日安居乐业,再说,大师您忘了吗,我不是说了,这是给朋友求的,不是我自己戴。”

霍柔风忍不住把原应腹诽的话说了出来,这位大师岁数大了,记性不好。

圆通大师摇头:“前世因,今世果,这是汝之因果,而非他人。”

霍柔风一怔,这是她的因果?她的因果,而不是展怀的?不,展怀也有因果,皇帝派人想要除去展家是因,展家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果。而她的因果呢,她的前世便是因,今世便是果。

霍柔风怔怔出神,直到圆通大师带着阿花和阿黑起身要离开,霍柔风才缓过神来:“大师您别走啊,咱们也算相识一场,您总要有所表示吧,就给我开个光吧,您别太小气,出家人太小气可不好,佛祖割肉喂鹰,您给凡人开光都不肯,佛祖会生气的。”

霍江听到这一番话,险些昏过去,他连忙走过来,嘴里不住地说道:“佛祖恕罪,大师恕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圆通大师却似没有看到他,转身对霍柔风说道:“老衲从未予人开光,你求老衲不如去求寺内诸僧。”

霍柔风索性追了过来,一把拽住圆通大师补丁叠补丁的袍袖:“大师,您从未给人开过光,那一定是不会了,没关系的,我先去请教一下住持大师,然后再回来告诉您。”

说完,她冲着刚刚站起来的张亭和张轩喊道:“你们跑得快,快去告诉住持方丈,就说我马上就到。”

张亭和张轩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一身佛号:“阿弥陀佛,回来!”

两人立刻停下脚步,齐齐回过头来,就见圆通大师对霍柔风道:“将此物留下,下月此日再来取回。”

霍柔风闻言大喜,抓住圆通大师衣袖的爪子却没有松开:“大师,我听人说开光只要半日便好,您为何要一个月啊,对了,您不会,要现学。”

霍江眼前一黑,又一次几乎昏过去,却听圆通大师道:“既有半日开光,又来寻老衲做甚?”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明白了,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不知多少岁数的老和尚当然和别的和尚不一样了。

她终于松开了圆通大师的衣袖,双手把那枚竹牌捧到圆通大师面前:“大师,求求您了,不要偷工减料啊。”

圆通大师拈起那枚竹牌,然后对霍柔风道:“汝可去否?”

“可去可去,我这就去了,一个月后我再来看您。”说完,霍柔风摸摸阿黑,又亲亲阿花,这才带着张亭和张轩走上来时的山路。..

他们走过一片山坡,霍柔风这才想起霍江来,霍江怎么没有跟着她一起走,对了,霍江还要向圆通大师道谢呢,可是阿花和阿黑都在,他敢吗?

虽说霍江这个人忘因负义,假装不认识霍老爷,可毕竟为她挡下阿花一爪子,霍柔风决定还是要回去看看。

于是主仆三人又往回去,走出不远,就看到霍江步履艰难地走过去,她叫一声:“霍先生!”

霍江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是他们,因为伤痛而弯下去的背脊立刻挺得笔直,身姿如松地走了过来。

霍柔风在心里暗道,怎么有这么死要面子的人啊,你受伤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她对张轩道:“你力气大,背上他。”

霍九爷的命令对于张轩就是圣旨,霍江死活不让,可他一介书生又受了伤,哪里是张轩的对手,不由分话,他就被张轩背了起来。

正文卷 第二七二章 往复似翻尘

出了永济寺,霍柔风就看到了霍家的马车,除了她来时坐的那一驾,还多了一驾,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姐姐的马车。

没等霍柔风跑过去,霍大娘子已经从车里下来,她连帷帽都没有戴,径自迎了过来。

“姐,我没事。”霍柔风边跑边说。

跑到一半,她就被霍大娘子一把按住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霍大娘子这才松开手,对她说道:“上我的车,你的车在外面冻了一夜,不如我的暖和。”

霍柔风想起霍江,她转过身去,见张轩背着霍江健步如飞,就跟在她身后,霍江正看向霍大娘子和她。

她压低声音对霍大娘子道:“姐,那人就是霍江,昨天是他救了我。”

霍大娘子闻言,站在原地,对霍江行了半礼:“承蒙先生对舍弟出手相救,霍氏在此谢过。”

霍江还在张轩后背上,他没想到会在此遇到霍柔云,霍沛然的亲生女儿,他正不知要说什么,便见霍大娘子一礼之后,对张轩道:“用九爷的马车,你们送霍先生回府。马车不要停到门口,你们扶霍先生走进去,可懂?”

张轩点头:“大娘子,小的懂得。”

霍大娘子又冲霍江颌首,便带着霍柔风上了自己的马车。

霍江暗暗吃惊,这位霍大娘子果真是有些见识的,她让人把他送回去,是尽礼数;却又不让马车停到霍府门口,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被另一个霍家送回来的,再让人扶他走进去,更是要成全他的体面。

不过是粗粗一面,这个商户女子便能面面俱到,又不卑不亢,霍江苦笑,恐怕世家出身的闺秀们也不如她做得更得体了。

他闭上眼睛,由着张轩把他背上马车,他的脑海里回想着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再次苦笑,他虚活了四十年,竟然还比不上霍九这个孩子。

霍九之所以去后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她那个不知要送给谁的竹牌开光。

然后,歪打正着,在自己看到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她真的把这件事情办成了。

而且,圆通大师许偌给霍九的,并非只是寻常开光那么简单。

霍九不懂,他却是懂得,之所以让霍九一个月后再来取,那是要把那竹牌在佛前供奉。虽然供奉的时日不多,但是由圆通大师每日颂经加持,这个竹牌便已不再是凡物。

霍九应该是有些福气的吧,否则圆通大师也不会在明知她听不懂的情况下,还要对她讲因果。

因果?圆通大师说前世因,今世果,六道轮回,自有因果。

而自己,就连今世的因报到了今世的果,却不知若还有来世,可否重新来过?

马车停下,霍江睁开眼睛,他听到外面传来张轩的声音:“霍先生,小的扶您下车吧。”

“不用,我能自己走。”他淡淡地说道。

这一次张轩没有用强,他跟在霍江身后一步,陪着霍江走了进去。

早有人进去通传,他走到二门时,霍思谨已经候在那里,却不见长子霍炎。

霍江早已见怪不怪,天色尚早,若是霍炎这个时辰能起床,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知这几年他在泰山书院是怎么混过来的。

霍江无奈地摇摇头,何须问人是怎么混的,他又不是没有上过书院,但凡是功课好天份高的学生,在山长和夫子眼中,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有道理。

可惜,他虽然高中状元,却自幼便不是天份高的学生,一直都不是,世人都说霍炎霍轻舟是遗传了他,他也只有一笑置之。

霍炎还没有他少年时一半的用功。

霍炎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玩乐上了,听说他在泰山书院,今天学古琴,明日学舞剑,甚至还曾跟着一个车把式学了一天赶大车。

“父亲,您的肩膀怎么了?”他正在想着,耳边便传来霍思谨惊恐的声音。

霍江这才记起他的右肩被霍九拙劣地包扎了,他虽然穿了外袍和斗篷,可是霍九包扎得太厚实,从外面看上去,右边肩膀上鼓起一个大包。

“一点轻伤,已请大夫看过,无妨。”他淡淡地说道。

霍思谨的眼中噙满泪水,她抽泣着说道:“父亲,让女儿服侍您回去吧。”

霍江脚步不停,道:“我回来换衣裳,还要出去。”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向书房的方向走去,张轩早在进二门之前便已向他告辞,他身边没有一个服侍的人,独自去了书房。

谨姐儿和霍九差不多的年纪,性格却完全不同,言谈举止更是像相差了十岁八岁。

他在谨姐儿身上已经看不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而霍九,却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而已。

霍江长长地叹了口气,累,真累,太累了。

而此时,霍大娘子已经知晓了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她没有埋怨霍柔风,只是朝着妹妹的鼻子捏了一把,佯怒道:“下次若是再这般莽撞,姐姐就罚你去抄心经了。”

霍柔风吐吐舌头,她才不要去罚抄心经,什么经都不想去抄,霍九爷最烦写字了。..

她把白白胖胖的一双小手在姐姐面前比划着:“我的手只能用来拿马鞭子,拿不起笔来。”

霍大娘子白她一眼,又道:“说来也怪,霍江虽然如今是在翰林院,可是他的二品官阶还是在的,这么大的官儿,为何出门连个随从都没有,再说他一夜未归,霍家甚至没有到永济寺来找他,还是咱家的车子送他回去。”

霍柔风道:“咦,是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在方丈室里,他和方丈大师似是很熟,或许他经常来永济寺,有地也在寺里过夜,霍家的人见怪不怪了呢。”

霍大娘子点点头:“想来如此吧,无论如何,他虽然就肯承认他认识父亲,但是也救了你一次,算了,这件事上就扯平吧。”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姐只让张轩送霍江回府,却压根未提往霍家送礼品酬谢的事,原来和她想的一样,扯平了,既是扯平,那还送什么礼啊。

给多少银子就卖多少东西,一个道理。

正文卷 第二七三章 为何

霍柔风回到府里,还没走进自己院子,便见院门口放了一只火盆,采芹站在门口:“先跨了火盆再进屋。”

霍柔风无语问苍天,采芹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

可她也只能小声嘟哝:“哪有在院子门口跨火盆的,要跨也是进屋的时候。”

采芹一本正经:“黑豆儿和金豆儿平时常在院子里玩,九爷您若是进院子前不跨火盆,您遇到的灾祸就都到黑豆儿和金豆儿身上了。”

她今天遇到的灾祸?她遇到灾祸了吗?

霍柔风想不起来,或许遇到阿黑和阿花算是灾祸吧,但是她好喜欢这两只大家伙啊,唉,如果姐姐也能让她养头熊养只豹子就好了。

为了金豆儿和黑豆儿不会遇到熊和豹子,她还是从火盆上跨了过来。

不过进了屋,霍柔风便得知昨天展怀来找过她,还给她送来一只食盒。

听说食盒在厨房,她便闹着要吃,她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快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早就饥肠辘辘,厨房很快就把食盒里的吃食热好送来,霍柔风一口气全都吃得精光,她摸摸撑得圆滚滚的小肚皮,这时候再来一杯加糖的青梅酒就好了。

可是现在是上午,她想喝酒也没那么容易。

霍柔风托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想什么时候喝酒就什么时候喝酒了。

昨夜她在霍江身边守到半夜,早晨天刚亮便又起来,再加上那些如梦如幻的体验,虽然小孩子不知疲倦,这会子吃饱喝足,霍柔风的眼皮便开始打架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甜,甚至没有做梦,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霍柔风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是醒得太早,天还未亮。

她坐起身来,看看百宝阁上的西洋钟,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一天。

她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正在炕沿上坐针线的小叶见她醒了,忙道:“九爷,大娘子让人来给传了话,说您若是醒了,到大娘子屋里用晚膳,大娘子让灶上给您包了羊肉馅饺子。”

霍柔风欢呼一声,匆忙洗漱了便带着金豆儿跑到霍大娘子院子里。

霍大娘子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对羊肉饺子兴趣缺缺,但这却是霍柔风喜欢的。

见炕桌上还有腊八蒜,碧绿的蒜瓣儿泡在醋,只是闻一口便觉得很饿很饿了。

霍柔风指着腊八蒜,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霍大娘子笑着说道:“你不是一天到晚说自己是北方人的肠胃吗?怎么连这个都没见过?”

前世,母亲没有登基前,她也是当朝顶尖的贵女,母亲登基后,她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厨房里的人都是抱着宁可不爱吃,也不能吃错的宗旨。像腊八蒜这种民间吃食,无论如何也摆不到她面前。

这一世她自幼长在江南,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霍柔风吐吐舌头,问霍大娘子:“这是哪来的?”

霍大娘子道:“这是罗大夫腌的,昨天让人送来,知道你爱吃这些,让你尝尝鲜儿。”

“啊,他还会腌这个?”霍柔风想起罗杰会造千里眼的事来,是啊,就连千里眼都会,腌几头蒜有什么难的?

腊八蒜吃起来没有蒜的辣味儿,霍柔风很快便适应了,好就着羊肉饺子吃了很多,吃饱喝足,采芹连忙让她用香茶漱口。

除了霍家,恐怕也没有哪个大户人家,让闺阁女子吃生蒜的吧,采芹腹诽。

霍柔风则才觉出不对劲儿来。她问霍大娘子:“罗杰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能在咱家出入的,为何现在来了也不去见我,昨天我虽然不在,他也没有留下口讯啊。”

霍大娘子嗔道:“谁家小孩子像你一样多事的,吃饱了,那姐姐问你,大年初二的时候,你在城外的庄子里,可是见过霍江的大公子,那个人称轻舟公子的?”

霍柔风点头:“是啊,他要钓鱼,偏偏他的常随又是个走路无根的,好端端掉到水里,霍轻舟便要和我们理论,这才遇到的,对了,霍轻舟是一个人,他是和苏浅在一起。”

“苏浅?”霍大娘子沉吟,眼下庆王府里派来和霍家做生意的,便是苏浅的随从,而且还是从嘉兴带过来的。

“对,这人苏浅别看只是伴读,但是交友广阔,他和沈彦青关系也不错。”

霍大娘子虽然不想放过苏浅的事,但是却也看不出什么。

她道:“我听说霍江的这个儿子很会读书,是去年案首,你既然见到他了,觉得他如何?”

霍柔风撇嘴:“姐,您没有见到他,真是修来的福气,姐,我长到这么大,还是头回遇到贱到极点的人。”

“贱?”霍大娘子不解。

霍柔风笑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若是姐遇到他,也就知道了。对了,姐,您怎么想起来打听他了?”

霍柔风则才觉出不对劲儿来。她问霍大娘子:“罗杰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能在咱家出入的,为何现在来了也不去见我,昨天我虽然不在,他也没有留下口讯啊。”

霍大娘子嗔道:“谁家小孩子像你一样多事的,吃饱了,那姐姐问你,大年初二的时候,你在城外的庄子里,可是见过霍江的大公子,那个人称轻舟公子的?”

霍柔风点头:“是啊,他要钓鱼,偏偏他的常随又是个走路无根的,好端端掉到水里,霍轻舟便要和我们理论,这才遇到的,对了,霍轻舟是一个人,他是和苏浅在一起。”

“苏浅?”霍大娘子沉吟,眼下庆王府里派来和霍家做生意的,便是苏浅的随从,而且还是从嘉兴带过来的。

“对,这人苏浅别看只是伴读,但是交友广阔,他和沈彦青关系也不错。”

霍大娘子虽然不想放过苏浅的事,但是却也看不出什么。

她道:“我听说霍江的这个儿子很会读书,是去年案首,你既然见到他了,觉得他如何?”

正文卷 第二七五章 横死

贾亮一家子从霍府出来以后,先是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住了几天,接着有人来接走了他的儿子,一家人也从城外搬了回来,租住在铁锅胡同的一个独院里。

这也是当初霍柔风对贾亮说过的,她只管贾亮的儿子,至于贾亮,她是不管的。不过虽然早就说好了,可是她还是让人把贾亮一家买了下来,又把卖身契还给他们,免去了他们远卖之苦。

就连铁锅胡同的小院,也是安海家的。安老爹年世已高,前两年就霍大娘子便赏了他五十亩水田和一百两银子,让他颐养天年,这也是从霍老爷在的时候就定的规矩,但凡是霍家的老人儿,到了岁数便都赏了田地和银子放出去,让他们安享晚年。

后来安海跟着霍柔风来到京城,眼瞅着几年之内都不会再回杭州,安老爹和儿子商量后,卖了乡下的水田,又添了积蓄,在丰台买了三十亩地,又在铁锅胡同置办了这个小院子。

他们一家都在高升胡同看宅子,因此铁锅胡同的宅子便一直空着。

贾亮一家住进去,霍柔风一次性给了安老爹一百两银子,按照京城的市价,这是五年的租金。

当然,一百两银子足能在铁锅胡同再卖一座比这里更大的宅子了,但是霍九爷执拗地不肯食言,她说过不管贾亮,当然不会给他买房子,再说,这一百两银子进了安老爹口袋,也算是照顾了安海,霍九爷觉得自己做得很正确。

安老爹拿了九爷给的一百两,转手又在京城里买了一座比这里更大更体面的宅子,只等着出了正月粉刷一新便租出去。

安老爹让贾亮只管在这里住着,还神神秘秘地说,五年之内都不用交房租了。

贾亮心里清楚,这房子是霍九爷给他赁的。

因此,他从头到尾没有对贾林多说一个字。

他也一直都认为,贾林并不知晓他和霍九爷之间的事情。

可是贾林死了,贾亮又想起前几天贾林和他吵架的事情,贾林声称不但知晓他和霍九爷的事,还知道他和庆王府也有关系。

听到庆王府这三个字,贾亮的心差点跳出来,那是平头百姓能惹得起吗?

之后,贾林果真四处嚷嚷,说他哥能从霍家出来,全都是因为庆王爷。

贾林认识的人里,有以前同在霍家做事的,也有铁锅胡子的邻居,更有这些日子他新结识的市井混子。

贾林的尸体还在床上躺着,贾亮便跑来找霍九爷,庆王府他是不敢去的,霍九爷总比庆王府的那位好说话。

可惜霍柔风没在,他见到了张升平。

张升平能在霍家混得风生水起,除了一身好武功以外,更重要的就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从霍老爷到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全都器重他。

听完贾亮的诉说,张升平冷笑:“贾亮,你是想要问问九爷,是不是九爷让人杀的你弟弟?”..

贾亮一脸哭相:“张爷,我可不敢这么想,我就是想请九爷帮帮忙,查出凶手,给我兄弟一个说法,唉,我那苦命的弟弟啊!”

他说着,便抹起眼泪来。

张升平冷哼一声,道:“死人了,你不是应该到顺天府报案吗?来这里干什么,大过年的来给九爷添晦气吗?”

“不敢不敢,可我眼下住在安管事的宅子里,我弟弟这么一走,安管事的那宅子可不就便成凶宅了,张爷,要不您给找个人,帮我把弟弟安葬了,我对外就说他是不小心磕死的。”

贾亮当了多年管事,别的不行嘴皮子还是行的,三言两语,就让霍家不得不管了。

张升平道:“九爷没在,我要不敢做主,你先回去,把你弟弟的尸身收殓了,免得让别人看到叫嚷起来。

贾亮道:“我弟媳昨天因为银子的事,一生气回了娘家,这会家里没有别人,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再等张爷的消息。”

贾亮走后,张升平不敢耽误,便去告诉了霍大娘子。

谁也不知道贾林是谁给杀掉的,但是正如贾亮所说,他既然住在安老爹的宅子里,安老爹又是霍家出去的老人儿,那么贾林的死,霍家便脱不开干系。

霍大娘子听说之后,立刻就让人去打听消息。

霍家是商户出身,自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到了傍晚时分。这消息便出来了。

有人看到霍江的嫡长子霍轻舟拐进了铁锅胡同。

霍轻舟?

铁锅胡同是什么地方?只听名字便知道,不是有身份的人住的地方。

霍炎霍轻舟,或许会去青|楼楚馆,更或许会去诗会茶会,却唯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霍大娘子想要打听霍轻舟的情况并不困难,不过半个时辰就打听到了。

霍柔风身边的人,大年初二的这一天还曾经见过他!

那天在城外的庄子里,霍轻舟的随从掉进水里,霍轻舟因此不依不饶,还海吃了霍九爷一通。

这个人,想要忘记太难了,何况也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昨天大年初二,霍炎霍轻舟还在城外的霍家庄子里。

今天大年初三,贾林就死了,而霍轻舟竟然还来过铁锅胡同。

霍大娘子更从霍九爷身边服侍的人那里,打听到昨天霍轻舟是和庆王府的苏浅一起去的。

苏浅?

因此,今天霍柔风从永济寺回来,霍大娘子便向她问起霍轻舟的事情来了。

霍柔风大吃一惊,涉及到此事的有她,也有庆王府。

而她却压根不知道贾林四处张扬的事,若是她知道,早就让张亭去把贾林揍一顿了。

可是现在,贾林死了,但却不是死在她手里。

究竟是谁下的手,霍柔风拍拍脑门儿,她已经猜出来了。

庆王府,霍轻舟。

霍柔风不知道霍轻舟是为庆王爷办事,还是为了显然与他交好的苏浅呢?

霍柔风左思右想,都觉得是为了苏浅。

她也只见过霍轻舟一面,但是她也能感觉得到,霍轻舟不是一个功利心很重的人。

因此,他是为了庆王爷的事情不太确定,而苏浅若是让他出手呢?

正文卷 第二七六章 遇到

霍柔风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霍轻舟了,他竟然亲自动手去杀贾林那样的小人物。

霍轻舟难道不知道可以买凶杀人吗?

江湖上有很多帮派,表面上正义凛然,大侠风范,但是据霍九爷从花三娘那里得知,这些帮派私底下都会接活儿,杀人的活儿。

只要有人肯出银子,弄死个人就像打死一只苍蝇那么容易。

霍九爷都知道的事,霍轻舟怪然会不知道。

这人一定是笨死了。

霍柔风感慨一番,霍大娘子还以为她是心里伤痛,便柔风对她说道:“你莫要乱想,那个贾林的死,同你没有关系,他哥会给他操办丧事,你赏他几两银子卖丧事就行了。”..

霍柔风感慨的事情当然不是这个,她只是奇怪霍轻舟这个人而已。

她正想回到自己房里好好想,认认真真想一遍,就被霍大娘子再次叫住:“郭咏的事情已经传了出来,也不知是谁放出话的。”

霍柔风一怔,大朝会时没有传出来,到了如今反倒是传得人皆知,若是说中间没有人添油加火,霍柔风是决对不会相信的。

回到自己屋里,霍柔风便躺在炕上。

无奈她早就一睡睡到傍晚时分了,这会儿距离午餐时间也只差半个时辰,她毫无睡意,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贾林是被庆王府处理的,原因就是让他免开尊口。死了贾林,庆王府和贾亮之间的事。也就没人知晓了。

因此,次日天刚亮,霍柔风便破天荒地起了大早,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西洋钟。

又过了一刻钟,霍柔风便带着人悄悄去了国公府。

可是她来的不是时候,她刚好遇到展愉出门。

两人刚好碰上。

霍柔风对这位展二爷没有好感,因此,她也只是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展愉却一反常态,霍柔风甚至从他那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看到了狡诘。

虽然只是一瞬即逝,但是霍柔风恰好看到。

展驸马这样的人,早就被皇室和长公主磨成了一个混圆的球,没有棱角,也没有伏。

这样的人,不应该有这种神情。

霍柔风憋着一肚子的气,正想离得展愉有多远走多远,可是她刚走几步,就被展愉叫住:“霍......霍九爷,可否留步,展某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霍柔风无奈,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些不满地问展驸马。

展愉哈哈一笑,道:“那么就请霍九爷里面请吧。”

霍柔风倒也没有再吃惊,她信步走进门槛儿,展愉指指旁边的一间屋子,道:“不好意思,这间屋子是仆妇们用来休息的地方。霍九爷与我进去说话可好?”

霍柔风有些汗颜,她身为女子,都不如展愉说话温柔。

她不由自主点点头。

展愉尾随在霍柔风身后进屋,有服侍的上了茶,便又亲身出去,屋子里只留下霍柔风和展愉。

“展驸马,可是有何指教?”霍柔风朗声说道。

展愉在心里暗笑,这个霍九,若不是展怀说起过,凭他的眼力,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霍九居然是个女娃娃。

可是既然知道了,他再来看霍九,便又觉得霍九就是个小姑娘,别家的小孩子他若许没有见过,但是展怀小时候是什么样,恐怕只有见过的才知道。展怀小的时候,可并非是霍九这种样子。

霍九目光清澈,眉毛不浓不淡,再配上那宛如羊奶一样的皮肤,展愉觉得自己上次才是瞎了眼,居然没有看出霍九是个女娃儿。

展愉强忍着没有说出来,他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有件事情,我要给你提个醒儿,若是处理不当,有可能再吃一次牢狱之灾。”

霍柔风立刻想到了贾林的死,她沉声说道:“展二爷,霍九洗耳恭听。”

从展驸马到展二爷,这其中经历了多少事,展愉叹了口气,对霍柔风道:“霍轻舟回来了,霍九爷可知晓?”

霍柔风点点头,难道这就是展愉要告诫她的事情?

展愉又道:“那么霍九爷可能有一件事不清楚,霍轻舟每次回到京城,京城里都会有一两个罪不至死的人,久而久之,便都猜到这是霍轻舟做的了。

霍柔风吃了一惊,霍轻舟还有这个本事吗?

“他杀的是什么人?”霍柔风问道。

“什么人都有,死法也各不相同。”但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展愉微笑:“霍九爷既然和霍轻舟有些关连,但是并非是一家人而已。霍炎霍轻舟这个人,并非寻常的书生,霍九爷若是出门,一定要多带几个人保护着。”

“那么展二爷,这个叫霍炎的,也有武功吗?”这才是霍九爷最关心的事情了。

展愉又笑:“应该是有的吧,但是他回京城,却从没有展示过,京城里应是无人知晓。”

霍柔风满腹狐疑,进门后便小跑着去找展怀了。

展怀起得比她要走,早已练了一套刀法,霍柔风来的时候,展怀正在吃早膳。

展怀的早膳摆了一大桌子,霍柔风索性又坐下来,跟着展怀一起,把桌上的东西吃个精光。

她吃完了,便对展怀道:“郭咏的消息是你让人放出去的吧?”

展怀也不瞒她,道:“这事已成事实,朝廷瞒着也无妨,还不如就这个样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就是承认了?

“我这两天没有出门,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道,小展,展二爷和您说了霍轻舟的事情吗?”

展怀摇摇头:“霍轻舟?你前天刚刚见过他啊。”

霍柔风道:“展二爷,也就是你二哥,刚刚让我留意他,对了,还有我家的一件事,也曾经有人见他出现在那里。所以我才越想越奇怪了。”

“我这两天没有出门,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道,小展,展二爷和您说了霍轻舟的事情吗?”

展怀摇摇头:“霍轻舟?你前天刚刚见过他啊。”

霍柔风道:“展二爷,也就是你二哥,刚刚让我留意他,对了,还有我家的一件事,也曾经有人见他出现在那里。所以我才越想越奇怪了。”

正文卷 第二七七章 留下

展怀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他疑惑地问道:“你刚才说你家的事,你家什么事?”

这也不怪展怀多想,霍家自从来到京城,大事小事便没有停过,虽然一次次化险为夷,但是哪一次都让人心惊肉跳。

霍柔风原本已经吃饱了,可是嘴里若是不吃点东西,她就闲得难受。她扬起脖子,看着被她和展怀吃得精光的碗碟,终于找到一颗漏网的棋子烧饼,她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枣泥馅的。

“就是那个贾亮啊,你不是让人画过画像的吗?还有印像吗?他弟弟贾林被人杀死了,死在安海家在铁锅胡同的宅子里面,嗯,我姐派人去查过了,霍轻舟去过铁锅胡同,贾林之前想要找他哥要银子,就把贾亮和我还有庆王府有关系的事情四处乱说,我是没有让人去杀他的,那就是庆王府的事了。”

大年初二在城外的庄子里,苏浅和霍轻舟去的时候,展怀虽然避开了,但是对于苏浅和霍轻舟的关系,他是知晓的。

他的眉头蹙起来,道:“想不到霍江居然有一个会杀人的嫡长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花三娘在霍江府上出出进进也有一阵子了,除了查到霍家女眷们之间互不对眼以外,关于霍江和霍轻舟的事,也只限于京城中人尽皆知的那些,反倒是霍思谨在霍家东西两府里的人缘都很好,唯独霍江的继母冯老夫人和姑姑霍沅与她不睦。”

霍柔风这才知晓展怀居然是让花三娘去查霍江家里的事了,难怪就连过年的时候,花三娘也没有回来领红包。

话说她还给花三娘封了一个很大的红包呢。

可是有一件事她是知晓的,那就是前世的时候,高夫人手下有一批人,这些人都是女子,她们平时形形色色,有的是大户人家远道而来的亲戚,有的是街巷里叉腰骂街的妇人,也有的是王侯将相府里不起眼的丫鬟,甚至她们当中还有青|楼楚馆的红牌。

这些女子神出鬼没,她们是查子,是细作,有时也是杀手。

前世,霍柔风也只是听母亲提起过这些人,后来天下大定,高夫人远嫁展家,霍柔风便再也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些人。..

这一世,她先是遇到花三娘,后来她又遇到了白水仙,那时她便想起了这件事来,高夫人的这些女细作还在,她们跟着展家一代代地传下去,到了今日,她们或许已经不再为朝廷出力,却依旧如她们的前辈一样,听命于高夫人的后代子孙。

展怀曾经说起过,他虽然也能支使花三娘,但是花三娘并不是他的人,他管不了。于是霍柔风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花三娘听命于闽国公或者世子展忱。

可是今天展怀才告诉她,真正掌管这些人的居然是在京城里当人质的展愉。

难怪展愉会让她提防霍轻舟,原来花三娘早就去查霍江了。

她又有些奇怪,一头雾水地问展怀:“我曾经冲撞过展二爷,他怎会特意提醒我呢?”

其实霍柔风想说的是,我冲撞过你二哥,他连你都不管,怎会这么好心管我家的事?

好在霍九爷还有分寸,这话问得倒也得体。

可是展怀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趁她没有提防,伸手捏捏她的鼻梁,微笑着说:“你虽然顶撞过他,但是他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怎会对你生气,再说,他知道你是我的......嗯,你是我的好兄弟,他既然收到消息,自是要和你说一声的,你不必介怀。”

谁也想像不出来,展五公子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说出“好兄弟”这三个字来。展怀觉得他已经对这三个字有了抵触心理,以后除了自家亲生的,就算是和真的男人,他也不想做什么好兄弟了。

霍柔风的思想比他要单纯得多,她想想也是,展愉是大人了,大人的想法当然不会和她小孩子一样了,于是她选择了相信。这也不能怪霍九爷幼稚,谁让她活了两世都没有长大,至今还是小孩子,所以对于大人们的世界,一直是霍九爷既好奇又想往的。她把一切她不明白的事情,全都归咎于大人们的世界她不懂。

所以她也就不去多想了,站起身来,对展怀说:“贾林死在安海家的宅子里,安老爹若是知道了该心疼死了,我要回去了,让人再去给安老爹买座宅子赔给他,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要走,展怀连忙叫住她,道:“我昨天给你送的面煎馃和煎饺,你吃了吗?”

霍柔风点头:“吃了啊,很好吃啊,你家的厨子若是再做了,你不用给我送去,让人告诉我一声,我自己过来吃。”

展怀笑道:“其实那天我是想给你送扁肉燕,我们福建过年的时候就吃那个,可惜要现煮现吃,我只好让司空大娘做了面煎馃和煎饺,煎饺用的就是扁肉燕的馅儿。”

“难怪呢,我就尝着那煎饺和我平时吃的不一样。”说到这里,霍柔风咽下口水,刚刚吃完早膳,她又有些饿了。

展怀道:“不就是给安家赔座宅子吗?你晚点回去也一样,不如在我家用了午膳再回去吧,我让司空大娘给你煮扁肉燕,对了,司空大娘能做一手地道的福建菜,闽南的闽东的她全都拿手。”

霍柔风嘻嘻笑了:“司空大娘头发都白了,还要让她下厨,那多不好意思啊。”

话虽是这样说,霍九爷的屁股却又一次坐下了,而且坐得很稳当。

那天中午,司空大娘使出全身解数,去给霍柔风整治饭菜,霍柔风虽然来过国公府,可是除了展怀住的那个堆放杂物的破院子,她也没有去过别处,顶多就是一路过来时看到的那些光秃秃的树,和早已干涸的小湖。

展怀便道:“西路这边没有什么风景,东路我去看过,也就那样,比起你们府上大是不如,不过我家有座小楼,你倒可以去看看,里面都是我的祖辈留下的东西,可能那时还想着会经常回来,因此没有带去福建。”

正文卷 第二七八章 霍家

霍柔风顿时来了兴趣,展怀的祖辈,那就是第一代的闽国公和高夫人了,那座小楼里的东西全都是他们的,或许会有母亲御赐之物。

她立刻站起身来,对展怀说:“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展怀笑道:“你饶了我吧,我第一次走进那座小楼时,桂伯每看到一样物件,就要向我讲述一番国公府的丰公伟绩,顺便再激励我一番,现在我只要看到那些物件,就想起我爹教训我的样子,唉,我让桂伯陪你去吧,行吗?”

霍柔风哈哈大笑,指着展怀说道:“你怎么这样啊,不过都是些物件而已,又不是你爹站在那里。”

话虽如此,她还是极为理解地拍拍展怀的肩膀,然后跟着桂伯,兴高采烈地走了。

见她走了,展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叫来耿义和耿锁,沉声道:“走,去霍江府上。”

耿义和耿锁有些奇怪,霍九爷还在国公府呢,自家五爷不用陪着霍九爷玩吗?

但是他们不敢多问,两人陪着展怀从后门出了国公府,往霍江家去了。

小驴车在离霍府半条街的地方停下,避到一条冷清的胡同里。

耿义从驴车里拿出一件一直备着的粗布衣裳,小跑着去了霍府后门,还没敲门,就见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出来,看他衣著打扮,像是个小生意人,那人边走边骂:“还是翰林院的学士呢,就连五两银子的小帐都没人给结,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耿义一怔,看到那扇门在这男人身后关上,他便叫住这男人,问道:“老哥,你也是来结帐的?给了吗?”

那人打量他一眼,见他长得五大三粗,一身粗布衣裳,便把他当成是哪家铺子里的伙计,便道:“结个屁啊,我家铺子就在前头,这里附近住的可都是当官的,平日里零零星星的油盐酱醋都是在我铺子里拿,家家都是先记帐,月底时来结帐,我家铺子开了三十年了,除非是哪个当官的犯了事被充军流放,还没有谁家不给结帐的,人要脸树要皮,当官的谁还不要面子啊,可是你瞅瞅。”

说到这里,那人从怀里拿出一份帐单子,继续说道:“快过年了,我家铺子腊月二十关帐,那时我就过来结帐了,你猜怎么着,人家说管采办的管事给发卖出去了,眼下府里的新管事只管新帐,这种旧帐不是他们经手的,统统不管。”

那人显然是动了气,眼珠子都瞪圆了,声音也越来越大:“小哥儿,你见过这样的吗?别说你了,我活到四十多也没见过,这也太不要脸了,还二品大员府上呢,你家管事被发卖,又不是你家老爷被发配,还不给结帐了?这条街上这么多家,就属他们家买的东西最少,这么一个霍家东府,满打满算才五两银子,人家西府没他们家官大,一个月最少也有二十两银子的花销。人家可是早早的就给结帐了,不但结帐,还多给了一两,说是过年图个吉利,凑个双数。”

说到这里,那人又转过身去,指着霍家的后门破口大骂,都是市井俚语,越骂越难听。

耿义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劝道:“老哥,你可别骂得这么大声,人家是当官的,咱们惹不起。”

“有啥惹不起,他们家敢抓我,我就让整个京城的人知道,霍大状元家欠了五两银子不给,到时候看看,丢人现眼的是我这个开杂货铺子的,还是他们家这二品大员的府上。”

耿义吐吐舌头,这可真是......想当年霍江身为阁老的时候,欠了五两银子,谁会为了五两银子跑上门来要帐,就像眼前这位杂货铺子的老板,说不定还会上赶着跑过来拿出银子打点霍家的管事,可是现在,却是随便一个平头百姓就敢在霍家门前破口大骂了。

耿义便劝道:“我也听说了,原先管着采办的贾亮一家子都被东家发卖了,这会儿的采办都是新上来的,或许是对旧帐不清楚吧,老哥消消气,回头再来一趟,这么大个霍家东府,想来也不会为了五两银子就让人戳脊梁骨吧。”

那人叹了口气,道:“小哥,你是不知道啊,霍家的人可真不好说话,你推我,我推你,五两银子比五十两还难要,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找谁来要了。”

说完,他唉声叹气地走了。

耿义摇摇头,霍家怎么乱成这样啊,他是见过霍江的,一丝不苟的一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把家里后宅弄成一团粥的啊。

国公爷他老人家从不过问府里的事,有一次有人问他,能不能把鹿鸣园的树换换,说是那里的鹿整日啃,把树都快给啃死了。国公爷好奇得不成,问道:“府里还养着鹿吗?我怎么不知道?”

那些鹿养了很多年,他居然从未留意过。

可是即使如此,展家也是处处井井有条,哪像霍家这样。

耿义无奈,只好去叫门,这次出来一个老苍头,看上去应该有六十多岁了。

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

那些鹿养了很多年,他居然从未留意过。

可是即使如此,展家也是处处井井有条,哪像霍家这样。..

耿义无奈,只好去叫门,这次出来一个老苍头,看上去应该有六十多岁了。

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

那些鹿养了很多年,他居然从未留意过。

可是即使如此,展家也是处处井井有条,哪像霍家这样。

耿义无奈,只好去叫门,这次出来一个老苍头,看上去应该有六十多岁了。

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

正文卷 第二七九章 不惭世上英

多日之前,花三娘来给霍府送鱼,也不知怎么的,她就说服了大厨房的管事,那管事本就是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一来二去就让花三娘留下帮忙,直到出了正月,府里不忙了再离开,工钱是二两银子,虽说赚得不多,可是比起寒冬腊月里卖鱼要舒服多了,花三娘感激涕零,没忘又给那管事多抛了几个媚眼儿。..

耿义正在寻思着那一串铜钱能不能把花三娘叫出来,就见那扇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娉娉婷婷地走出一道身影。

“当家的,今天才是初四,府里还有亲戚过来,管事说了,只让我回家看看,还要再赶回来。”花三娘的声音里带着三分张扬,又带着三分委屈,大厨房里一会儿没有她就不行。

耿义憨厚地连连称好,还向那个老苍头哈哈腰,伸手要扶花三娘,被花三娘甩开,只好抓抓头发,张着手在媳妇后面跟着,像个小跟班一样。

看着他们的身影,那老苍头嘴角一抹淫(防)荡(屏)的笑,这个小媳妇可真够骚的,不知道管大厨房的老邢吃到豆腐了吗?

直到霍府的门又一次关上,耿义才上前一步,对花三娘道:“五爷在前面的胡同里。”

花三娘脸上早就没有了方才的轻佻,她一言不发,快步向耿义手指的方向而去。

霍柔风兴高采烈地跟着桂伯去了那座小楼,展怀已经悄悄吩咐了桂伯,让他带着霍九爷好好看,最好把每件东西的来历都详详细细说给霍九爷听,霍九爷最爱听人讲故事了。

桂伯很喜欢这个小孩,五爷在京城里只有这一个朋友,二爷又很少回来,也就是这个小孩能和五爷说说话了,何况这小孩很爱笑,笑起来的样子和五爷一样,眉眼弯弯,天空都变得晴朗了。

于是,桂伯给霍柔风介绍起来也就更卖力,恨不能把一件事掰开揉碎反反复复说上三遍五遍。

霍柔风被采芹从小唠叨到大,早就习惯了,桂伯指着一张太师椅对她说:“这是当年老公爷坐过的,老公爷天生神力,一张三石弓百发百中,那时他老人家坐在这椅子上,如同虎踞龙盘,只要一声狮子吼,就把倭人吓得闻风丧胆,纷纷跳海四逃。”

霍柔风听得热血沸腾,可她毕竟是个好学善问的好孩子,她问道:“老公爷坐在京城吼一声,就能传到福建了吗?”

桂伯怔了怔,板起脸来严肃地说道:“老公爷身负盖世神功,那些倭人海盗不过就是魑魅魍魉,邪不胜正,自是怕了。”

霍柔风点头称是,极之向往,前世她一直以为高夫人比闽国公厉害,现在才知道,原来闽国公不但是个大英雄,而且还身负绝学。等她回去要把这些告诉毕道元,之前因为她一直觉得天底下的男人全都配不上母亲和高夫人,所以在毕道元写的故事里,女皇帝的丈夫早就被恶狗咬死,只留下一个世间最最可爱的小公主,而女将军则云英未嫁。

这下好了,得知闽国公是盖世英雄,可以让女将军出嫁了。

至于天底下究竟有没有这么厉害的神功,霍九爷认为有的,一定会有,这些神功的武林秘笈都是藏在雪山之顶,东海之巅,内有极之幸运又极之有天份的人才能找到,闽国公一定就是这样的人。

霍柔风心潮澎湃,指着一张矮几上放着的古琴问道:“这可就是传说中能驱散邪魔外道的天音古琴?”

桂伯又是一怔,天音古琴是什么?

“这是老国公夫人用过的,不知为何没有带去福建,但是霍九爷,您看这琴弦,断了三根,一定是如您所说,驱敌时断的。”

霍柔风郑重点头,表示赞同,她都不知道高夫人还能用古琴驱敌,她要把这件事告诉毕道元,让他写出来,一定比千斤锁还要引人入胜。

展怀家里太有趣了,有这么多好东西,她问道:“您一定是没把这些故事讲给小展听吧?”

提起展怀,桂伯无可奈何,这几十年来,他老人家留守京城,就靠看着这些老物件打发时间了,他是给五爷讲过的,可是五爷寻个借口就溜了,溜得比兔子都快。不像这位霍九爷,不但爱听他讲的这些,而且懂得比他都多,连天音古琴都知道。

“五爷是要做大事的,小老儿哪有机会讲给他听啊,霍九爷,您再看看这双牛皮军靴,这也是老国公爷穿过的,你看这靴上的口子,这是只有锋利的大刀才能割出来的啊。”

霍柔风连忙蹲下,双手捧着那双破破烂烂的大靴子看了又看,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一刀砍下去牛皮都裂开了,闽国公还能健步如飞。

当然,健步如飞是霍九爷想像出来的,大英雄一定是有金刚不坏之身,一定是!

直到晌午时分,司空大娘派人来请霍柔风去用午膳,霍柔风这才想起展怀来,展家的小楼里故事太多了,她都担心自己会记混了。

因此,她舍不得离开,司空大娘无奈,只好让人提了食盒过来,霍柔风和桂伯一小一老还是意犹未尽,霍柔风索性请桂伯一起吃,她顺便又请桂伯再重新讲一遍,避免她记混了。

司空大娘做的扁肉燕非常好吃,其他吃食也好吃,霍柔风边吃边听桂伯讲故事,食盒里的东西全都被她吃得精光,好在桂伯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否则这顿就要饿肚子了。

当她终于离开这座小楼的时候,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她居然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

咦,展怀呢?

她中间好像想起过展怀,只是这里的东西每样都那么有趣,故事都那么精采,还有司空大娘的手艺,也都很合她口味,所以她把她的好兄弟给忘了。

霍柔风很是愧疚,好在她相信展怀不是小心眼的人,大不了明天她再来国公府,陪他玩上一天好了,明天来的时候带上肉夹馍,展怀也很喜欢吃的。

正文卷 第二八零章 轻舟

霍柔风风风火火跑进展怀住的那个破院子时,展怀刚刚从外面回来,看到满头是汗的霍柔风,他松了口气,从背后拿出一串冰糖葫芦:“这个我在福建时没有见过。”

霍柔风哈哈大笑,道:“杭州也没有卖的,我也是来京城以后才吃到,咦,你刚才出去了吗?”

说完,她咬了一口,整颗山楂塞在嘴里,她喜欢这样的吃法。

展怀的双眸亮晶晶的,如同掉入凡间的星子。

“小九,那座小楼有很多东西,你在那里玩得开心吗?”

霍柔风用力点头,她今天很开心,听了很多故事。

“司空大娘做的扁肉燕你吃了吗?喜欢吗?”他又问。

霍柔风又咬了一颗山楂,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很好吃,皮子特别筋道,和平时吃的馄饨不一样。”

“以后你想吃的时候就过来,让司空大娘做给你吃。”展怀眼里都是笑意,小九吃东西时最可爱了。

霍柔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展怀怎么像是在哄孩子?

“下午你上街了,怎么没有叫上我啊?”她问道。

展怀微笑:“小九,我还要麻烦你一次,你在城外是不是还有庄子或者宅子?”

他说的是还有,那就不是上次他们遇到苏浅和霍炎的那座庄子。

霍柔风隐隐感觉展怀可能是又做了什么事了,她的脑袋飞快转动,想起了她这极为充实又极之快乐的一天。

好吧,霍柔风明白了,展怀是让桂伯充当了一天照顾小孩的,而她这个小孩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她一把揪住展怀的衣袖:“你去干什么了?要出城避风头?”

展怀忽然被她抓住,怔了一下,随即脸上就溢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九会关心他了。

“小九,我把霍轻舟绑了,京城里暂时不能待,我想带着他出城避几天。”

展怀轻声说着,就像是告诉霍柔风,他去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一样。

霍柔风并没有吃惊,相似的事情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她之所以认识展怀,不也是展怀把她绑了吗?不过那次她并不知道绑架她的是谁,害得她好多天不敢出门,早知道是闽国公府的小公子,她才不会提心吊胆。

在宁波时,展怀也曾经从卫所里绑过人,那次的事情她也听说过。

但是这一次,展怀是为了她吧?

霍柔风心里暖洋洋的,她踮起脚尖,一掌拍在展怀的肩膀上:“好兄弟,谢谢你!”

展怀笑得有点僵,小九,你别再叫我好兄弟了行吗?

“他的人呢,九爷要亲自审审他,我招他惹他了,他要这么做?”

霍柔风说着就要往外走,这次是展怀把她拉住。

“小九,无论贾亮一家子是不是你在罩着,贾林都会死,嘴巴不严的人自作自受。我之所以要绑走霍炎,一半是让你解气,另一半也是我想这么做,以霍轻舟的身份,怎么会甘愿给庆王府做刺客,他的目标那么大,很容易露出马脚,就像这一次,你们不是很快就查到他身上了吗?”

霍柔风脸上的怒气渐渐消褪,她沉声问道:“你就这么绑走他,会不会惊动庆王府?”

展怀笑了,他道:“以霍轻舟的为人,会和庆王府扯上关系吗?霍轻舟在意的只有苏浅。”

说到这里,展怀压低声音说道:“霍轻舟和苏浅的关系并非只是因为泰山书院的山长,还因为霍轻舟十三岁时在京城惹下人命官司,这件事是苏浅给他摆平的。”

霍柔风大吃一惊,她让人打听过霍轻舟的事情,可是除了说他才高八斗有乃父之风以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人在京城里生活了十来年,除了读书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她屏住呼吸,听着展怀继续说道:“霍江的妻子早就去世了,现在的冯老夫人只是继室,与霍江关系冷淡,霍江的发妻去世之后,霍江不但送走了女儿,对唯一的儿子也很冷淡,他要么去衙门,回到府里也是独自在书房,霍轻舟被养在冯老夫人身边,刚好霍江的胞妹霍湘病故,霍家西府的人便认定霍湘之死是因为冯老夫人没有照顾好,西府那边便找了霍江,霍江这才把霍轻舟从冯老夫人身边接走,可是霍轻舟顽皮,府里的乳娘婆子都管不住他,霍江就给他找了一个师傅,霍轻舟这才被管住,他十岁那年,师傅因事离开了霍家,霍轻舟便成了脱缰之马,他可能就是这个时候认识苏浅的。”

“但是霍轻舟读书很好,十来岁时,他做的诗便在坊间流传,有人甚至出银子来求他的诗画,因此,京城里说他才高八斗,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十三岁时,皇帝身边有个心腹,名叫小喜子,有一天这个小喜子出宫替皇帝办差,不知怎么的,就和霍轻舟打了起来,小喜子是跟着宫里侍卫学过拳脚的,仗着自己是宫里的人,便率先动手,也不过几个回合,就被霍轻舟打倒在地,脑袋撞到一块石头上,当场毙命。”

“那时内阁正在要协太后,想让皇帝亲政,因此皇帝非常谨慎,小喜子死了的事并没有声张,霍轻舟虽然当时逃跑了,可还是被人看到了,但是这件事再也无人提起,小喜子最终被认定是跌倒摔死。”

“没过多久,京城里便传出曾经做过帝师的克用先生,要收霍炎为徒的事。外人都以为这是霍江的面子,其实霍江是否认识克用先生暂且不提,霍江对自己的这个嫡长子从来是不闻不问,更加不会忽发奇想把霍炎送去山东读书。”

霍柔风听到这里,便想起在城外庄子里时,苏浅曾经对她说过,这位克用先生不但教导过庆王和荣王、芳仪长公主,他还曾经当今天子启蒙。

霍轻舟在京城惹下人命官司,死的还是皇帝的人,这么大的事,霍江不管他,他便自己去找人相助了。

“这么大的事,又藏得这么深,你是如何得知的?”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展怀笑了:“花三娘啊,她如今就在霍家,一个月有二两银子的工钱呢。”

正文卷 第二八一章 保护

什么刀配什么鞘,什么人做什么事,霍柔风早就让人去查过霍江,也查过霍轻舟,但是正如人尽皆知的那些事情以外,再无特别之处,可是花三娘却能打探出很多外人不知之事。

不知不觉中,已是掌灯时分,展怀看着灯下的霍柔风,比寻常女子都要英俊浓密的蛾眉,明亮如宝石般的大眼睛,展怀只觉心里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地变软,他似乎看到已经长成少女的霍柔风一身男装,骑在马上,英姿飒飒。

小九或许不是江南的玫瑰,她会如一棵开花的树,少年时生机勃勃,长大后繁花似锦,不受束缚,不依附于人,风雨中傲然而立,阳光下绿荫如盖。她得到,也给予,无论是霍老爷还是霍大娘子,都把小九教导得很好,小九心地善良,对亲人,对朋友,对下人都是一片赤诚。

面对小九,展怀想要让自己更加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小九和她在乎的人,可是他也知道,小九和霍大娘子都不会是甘于被人保护的人,因此,展怀比起小时候,更加想要建功立业,他必须要站在高处,即使小九不用他来保护,他也能为小九遮风挡雨。

外面响起司空大娘的声音:“五爷,霍九爷身边的张亭来问,这会儿可以备车了吗?”

展怀轻声对霍柔风道:“小九,我送你回去吧。”

霍柔风笑道:“不用,过会儿就要宵禁了,你送我回去,遇到巡城的,说不定会认出你的。”

展怀有些无奈,他还说想要保护小九,可是到头来他连送小九回家也不能。

霍柔风起身要走,还没有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对展怀道:“我回去问问,你也准备准备,明早来接你,我送你去城外的庄子吧。”

说完,霍柔风又一次踮起脚尖,轻车熟路地拍拍展怀的肩膀:“好兄弟,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然后,霍柔风便真的如一阵风般地走了,留下展怀在灯影绰绰间凌乱。

霍柔风知道姐姐的人还在查霍轻舟,如今霍轻舟就在展怀的小驴车里面,姐姐的人若是露出行迹,难免会让人怀疑是他们绑走了霍轻舟。

当务之急,是必须撤回对霍轻舟的监视。

霍柔风回到府里,立刻去见了霍大娘子,她没有隐瞒,把展怀绑走霍轻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霍大娘子吃了一惊,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妹妹的双眸,沉吟良久,才道:“展五公子为何会对我们家的事情这般用心?”

霍柔风正色道:“若是他遇到事情,我也会这样做的,我和他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霍大娘子望着妹妹稚嫩的容颜,忽然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她想了想,对霍柔风道:“我在丰台有座庄子,很小,只有四五十亩,比你城外的那座还要小一些,我原本也是想待到春暖花开,把那个庄子好好拾掇拾掇,种些花木,郊游时也有个去处,现在恰好可以让展五公子住过去,我明天让孔小全跟着,你去接了展五公子过去吧。”

霍柔风连忙谢过,霍大娘子笑着打了她一下,道:“我是你姐,你谢我做什么?”

姐妹俩嘻闹了一会儿,霍柔风这才回自己院子里去。

霍大娘子看着妹妹欢快的背影,喃喃自语:“她和展五公子也算是两小无猜,可惜门第上相差太多,唉。”

妹妹嫁妆再多,霍家和展家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展怀与妹妹再好,妹妹嫁过去日子也难免会艰难,展家又不是只有展怀一个人,这种世家大族千枝万结,牵连甚多。

想到这里,霍大娘子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妹妹快十二岁了,别的人家这个年纪也该议亲了,可是自家的情况,终究还是要耽误妹妹了。

次日一大早,霍柔风便带上孔小全来到离国公府不远的那条小胡同里,没过多时,展怀的小驴车便过来了,霍柔风招招手,展怀便从小驴车里钻出来,跳上了霍柔风的马车。

霍柔风好奇地问道:“霍轻舟说什么了吗?”

展怀摇摇头:“我把他关在小驴车的夹层里,没有审他。”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展怀就没有打算去审霍轻舟。

她剥个桔子,递给展怀一半,自己掰了一瓣儿塞进嘴里,问道:“也不知道霍轻舟被绑架的消息有没有传出来。”

今天她出门很早,也就不清楚外面的事情。

展怀目光炯炯:“无妨,即使霍家不想声张,我也会上人放出消息,过不多久,这件事变得家喻户晓。”

霍柔风心里明白,展怀所言极是,她道:“也不知道郭咏的死讯传出来后,皇帝会做些什么?”

展怀哈哈大笑:“皇帝若是真能做些什么,那么你就不会直到今天还没有消息放出来,因此郭咏的这件事表上面,皇帝不能做什么,但是太后会,庆王会,皇后或许也会。”

他就等着让太后、庆王和皇后撕起来,这三位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件事情上面,他们一定会另眼相看,好好利用。

“小九,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相信明天。”

展怀说到这里,忽然不语,伸出头去看路边的景色。

今天是正月初五,店铺里开市的日子,到处都是鞭炮声,铺子里打开大门,广纳宾客,期待来年更好。

“京城里真的很热闹,正月初五也有这么多的讲究。”展怀笑着说道。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她去永济寺的事,她对展怀说道:“再过一个月,我就能把平安牌拿回来了,有了这个,你一定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对了,还要大获全胜。”

展怀还不知道霍柔风为了这枚平安牌都经历过什么,虽然霍柔风什么都没有说起,但是他也能想像出,霍柔风一定是把他这个好兄弟放在心里了。

“小九,你真的给我求了平安符?难怪前天你家的人都说你去永济寺上香了,我还差点去永济寺找你了。”

正文卷 第二八二章 关押

霍柔风想了想,还是把她在永济寺巧遇霍江的事情说了,她道:“我和姐姐商量过了,霍江虽然忘恩负义,但是他这一次也算是救过我,两相扯平。”

展怀听到她在圆通大师那里遇到野兽的事,他只觉后背上一层冷汗。

他打过,也不知亲手过多少次野兽,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像这一次这么害怕,小九为了给他求平安牌,险些被野兽伤到。

“小九,我只是说想要一个有永济寺大和尚开光的平安牌而已,永济寺里有的是和尚,你随便找一位开光便好,不用一定要找圆通大师,小九,下次不要这样了。”

霍柔风嘻嘻一笑:“你是要带着这只平安牌上战场的,所以我才要请圆通大师加持,别人给开光的,若是不灵验怎么办?”

展怀心里暖洋洋的,如果这个时候,霍九说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给她拿来。

车厢里也很温暖,霍柔风抱着手炉,金豆儿偎依在她身边,一人一狗如同一幅温馨的画,展怀移不开眼睛。

霍柔风还在嘟哝:“一分价钱一分货,能一样吗,不一样。”

展怀伸手抚抚她的头发,忽然也不想说话了,就这样一言不发默默陪着她,也是一种幸福。

丰台的庄子果然与霍大娘子说的那样,很小,但却五脏虽小,但是难得的清静。

霍柔风让人打扫了几间屋子,她来的时候,带了很多吃食,还有雪花炭、崭新的被褥,这些足够展怀他们吃用几日。中午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肉夹馍,还有现煮的白粥,吃饱喝足,霍柔风没有多留,便离开了庄子,独自回了京城。

霍柔风走后,展怀便让人把霍轻舟从驴车里放出来,关进了后罩房。

霍轻舟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在驴车里冻了一天一夜,好在过完年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若是腊月里,霍轻舟早就活活冻死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冻得手脚冰凉,进了先前放过火盆的屋子里,他在屋子里蹦来跳去,好一会儿才暖和回来。

他走到窗前,发现窗户已被钉死了,他皱眉,到底是谁要对付他?

以他的身手,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架了,这要是传扬出去,他以后也别出来见人了。

霍轻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很饿,他现在更加急切地想知道,他究竟落到什么人的手里。

他的身子早已松绑,他在屋里来回走着,想让自己更加暖和一点点。

他把昨天发生过的事逐个回忆。

下午的时候,他从府里出来,原想去找苏浅喝两杯的,可是他的马车刚刚走到半路,那匹马嘶鸣起来,驻步不前。

他只好从马车的车门里张望,赶车的也急得没有办法,他也很好奇,为何这马就不肯走了?

他从马车里出来,想看个究竟,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感觉乌云压顶,一个黑黝黝的布袋子从他身后张开,像一张无形的大手。

之后的时候,他醒过来时,便发现他的身子平躺着,他伸手就通按到上面的板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他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人回答。

那个小小的空间,就像是要永远地禁锢他,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几乎每一刻都能令他恐惧。

后来他隐隐约物听到有人说话,他这才燃起了希望。

直到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要放弃了。

霍炎深吸一口气,屋子里的热气渐渐消褪,霍炎开始认真和铲除山石地造成的。

他在炕沿前坐了下来,他静静地思索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究竟会是谁来帮助他了,可是这静静地思索却还是帮不到他。

霍炎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这才决定放弃,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

他就这样做的,一连串的咕噜声把他飘走的思绪抓了回来。

他饿了。

可是这个时候门外响起叩门声,霍炎沉声问道:“什么人,有事吗?”

是要来杀他的,还是想让他写封亲笔书信,让家里给送钱来?

“送饭!”门口的人没有好气地说道。

霍炎只好打开了屋外,来人显然没有想像过一样,他无可奈何地说道:“我......”

我字刚刚出口,他便就愣住了,这座房门外面站着两名铁塔般的汉子,都是黑巾遮面,看不清相貌。

其中一名汉子把一只碗递给他,他捧着那只碗回来,无心多看那两个人。

绑架他的并非是贼人,若是贼人,这胆子也太大了一些吧。

他看一眼端在手里的那只碗,碗里是一小坨米饭,还有几根青菜,这些青菜连点油星都没有,一看就是白水煮过再洒上一把盐。

霍轻舟不知道监牢里的犯人是吃什么,但是看看自己手里的碗,他和那些犯人想来也没有区别。

他必须要吃饭,否则没有力气,更加不能逃走。

他强迫自己把碗里的食物吃个精光,他忘记自己有过多少年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更或者从未有过。

霍轻舟吃了饭,便重又坐下,良久,他抬起头来,对着站在屋外,看不到的那两个人大声说道:“你们去告诉一声,就说我若是死了,你们连一两银子的赎金也拿不到,死的方法有很多,即使被关在这里,我也有的是办法死掉。”

门外的人在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带着嘲弄,也带着嚣张。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老子敢绑你,难道还怕你会死?就算你死了,老子依然能拿你的尸体换银子,你想死就死,不用穷酸扭怩。”

霍轻舟被噎住,他能言辩,这时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霍轻舟问道。

外面说话的人显然换了,他朗声说道:“你知道个屁,就说好,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饱?”

霍轻舟一惊,这也太好说话了,他道:“若是没有吃饱,那怎么办?

外面便没有人再说话,霍轻舟无奈地盯着那两扇门,半响没有说话。

正文卷 第二八三章 挨揍

见屋外不说话了,霍轻舟哈哈大笑起来,笑毕,他嘲弄地说道:“人都给绑了,还在乎一顿饱饭?是担心我吃饱有了力气逃跑,还是怕我冲出去杀光你们?”

外面还是一片寂静,霍轻舟又道:“怎么了?你们怕了?怕一个被绑来失去自由的人?一群孬种,给本大爷提鞋都不配。”

还是听不到声音,霍轻舟的嘴角牵出一抹冷笑,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到门上侧耳倾听,稍顷,他忽然大吼一声:“操你妈的,还不给老子把好酒好菜送过来!”

一个来字刚刚落下,就听紧闭着的门忽然从外面被人踹来,呼啦啦涌进来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若不是霍轻舟见势不妙向后跃了出去,就会被这群人撞到地上。

可是该来的还是要来,这些人冲进来,不由分说,按着霍轻舟就揍!

霍轻舟有武功,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四五个人,这些人看似毫无章法,如同市井无赖,却又拳拳如风,招招避开要命的地方,打在霍轻舟身上,不会伤及性命,却把霍轻舟打得鼻青脸肿,四肢生疼。

这些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见霍轻舟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他们便像来得时候一样,呼啦啦又出去了,那扇门重又关上。

霍轻舟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爬起来,他在心里早就把绑架他的人十八代祖宗问候了几遍。

这到底是什么人,这也太缺德了,哪有这样对待肉票的?不让吃饱也就算了,还说打就打,真给打死了,你们还能拿到银子吗?

不过,霍轻舟其实对于被绑票的事,并没有担心,他甚至还有点暗暗欢喜。

他很想知道父亲在得知他被人绑票时的神情。

生气?愤怒?还是一如平日的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再或者,会有一点点担忧?

霍轻舟发现,他对这件事的渴望竟然超过了谁是绑架他的那个人,他被谁绑架了都行,他想趁着这个机会看一看,父亲对他的态度。

他想,或许父亲认为他这个嫡长子是可有可无的吧,可是这么多年,除了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妹妹以外,父亲也没有其他儿女,就连侍妾通房所出的庶出也没有。

至于那个妹妹,霍轻舟每每想起都觉得这是个笑话。

那几年母亲身体不好,一个月里有半个月的时候是住在城外的庄子里,父亲偶尔也会过去,因此京城里和族里的人,或许都以为母亲是在那些日子里生下的霍思谨吧。..

可是那时他记事很早,母亲有没有大过肚子,他记得清清楚楚。

刚开始,他在泰山书院听说自己多出一个妹妹,第一个反应便是父亲瞒着所有人,在外面养了外室,这个妹妹只是外室女。

但是他很快就自我否决了。

父亲想纳妾就能纳妾,想要续弦也不是不可以,他没有必要养个外室,更没有必要在十几年后才让亲生女儿认祖归宗。

大年初一,他第一次见到霍思谨,便对她没有好感。

他在霍思谨的脸上,找不到父亲和母亲的影子。

就像他一样!

从小到大,他都希望他能长得像父亲,或者像母亲,可是哪里都不像。

霍思谨也同样,因此这让他很别扭。

想到这里,霍轻舟苦笑,他已经被绑票了,他居然还在纠结这些事情。

他应该更担心,父亲想不想,愿不愿意给他掏赎金。

霍轻舟只觉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疼,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这些杂碎,把他打得浑身生疼。

霍轻舟缓和了许久,这才觉得有些力气了。

他强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用他仅存的力气喊道:“有本事就和老子单挑,打群架算什么英雄?”

他的话音刚落,那扇紧闭的门又被人从外面踢开,一个人冲了进来,这一次霍轻舟依旧措手不防,可惜他没有上次的好运气,虚弱的身体被一股大气撞开,斜斜地飞起来,撞到一面的墙上。

霍轻舟哎呀一声惊叫,身子被噗的一声撞到墙上,接着便优美之极地落下。

霍轻舟本就伤得不轻,仗着没有伤到要害,才支撑到现在,可惜又被这么一撞,霍轻舟只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四肢百骸疼痛难忍,像是要被生生拆开,剥皮去骨。

那个冲进来的人见他趴到地上不动了,便抬腿踢在他腿上,骂道:“你不是要和老子单挑吗?看你这怂样,老子赢了!“

说完,那人又像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走了。

霍轻舟趴在地上,狼狈之极,他眼巴巴地瞪着地上,恨不能把那人生吞活剥。

他是怂吗?不是,当然不是,他只是受了伤而已。

霍轻舟只觉自己太倒霉了,也不知道父亲现在知道他的行踪吗?

只要一想起父亲有可能会为他焦急,霍轻舟就觉得说不出的痛快。

痛快之后又有些难过。

母亲如果还在世上,会担心吧,一定会的。

可惜母亲早就走了。

霍轻舟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当人受了重伤,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的时候,越是会想起这些事情来。

毕竟,有些事情是能被人记住的,一定能的。

可能是身上新伤旧伤,却让大脑格外清晰,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霍轻舟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要刺激这群绑架他的人,不能再像方才那里骂他们了。

一个人被关得久了,多多少少都会心里心我,

霍轻舟可不想这件事就这样完了。

他紧咬牙关,好不容易才撑起身休,他大声说道:“你们打也打了,揍也揍了,总该让我吃顿饱饭吧。”

他真的很饿,本来就没有吃饱,又被揍了,他只是想多吃一口饭而己。

他有气无力地呼叫,也不知道喊了多少次,紧闭的屋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接着,一个托盘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托盘上放着的,是一张面饼,两盘菜,一荤一素。

霍轻舟伸手把托盘拿过来,就见那扇门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一一一

我还在返回石家庄的旅游大巴上,笔记本没有电了,我原本想要请假,今天不更新了,可是发现有推荐,今天不能请假,就用手机写了这一章,大家不要急着看下一章,等我慢慢的写,先发一章防|盗章节,我争取快一点更新。

正文卷 第二八四章 无奈

过一会儿替换

霍柔风想了想,还是把她在永济寺巧遇霍江的事情说了,她道:“我和姐姐商量过了,霍江虽然忘恩负义,但是他这一次也算是救过我,两相扯平。”

展怀听到她在圆通大师那里遇到野兽的事,他只觉后背上一层冷汗。

他打过猎,也不知亲手猎过多少次野兽,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像这一次这么害怕,小九为了给他求平安牌,险些被野兽伤到。

“小九,我只是说想要一个有永济寺大和尚开光的平安牌而已,永济寺里有的是和尚,你随便找一位开光便好,不用一定要找圆通大师,小九,下次不要这样了。”

霍柔风嘻嘻一笑:“你是要带着这只平安牌上战场的,所以我才要请圆通大师加持,别人给开光的,若是不灵验怎么办?”

展怀心里暖洋洋的,如果这个时候,霍九说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给她拿来。

车厢里也很温暖,霍柔风抱着手炉,金豆儿偎依在她身边,一人一狗如同一幅温馨的画,展怀移不开眼睛。

霍柔风还在嘟哝:“一分价钱一分货,能一样吗,不一样。”

展怀伸手抚抚她的头发,忽然也不想说话了,就这样一言不发默默陪着她,也是一种幸福。

丰台的庄子果然与霍大娘子说的那样,很小,但却五脏虽小,但是难得的清静。

霍柔风让人打扫了几间屋子,她来的时候,带了很多吃食,还有雪花炭、崭新的被褥,这些足够展怀他们吃用几日。中午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肉夹馍,还有现煮的白粥,吃饱喝足,霍柔风没有多留,便离开了庄子,独自回了京城。

霍柔风走后,展怀便让人把霍轻舟从驴车里放出来,关进了后罩房。

霍轻舟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在驴车里冻了一天一夜,好在过完年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若是腊月里,霍轻舟早就活活冻死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冻得手脚冰凉,进了先前放过火盆的屋子里,他在屋子里蹦来跳去,好一会儿才暖和回来。

他走到窗前,发现窗户已被钉死了,他皱眉,到底是谁要对付他?

以他的身手,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架了,这要是传扬出去,他以后也别出来见人了。

霍轻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很饿,他现在更加急切地想知道,他究竟落到什么人的手里。

他的身子早已松绑,他在屋里来回走着,想让自己更加暖和一点点。

他把昨天发生过的事逐个回忆。

下午的时候,他从府里出来,原想去找苏浅喝两杯的,可是他的马车刚刚走到半路,那匹马嘶鸣起来,驻步不前。

他只好从马车的车门里张望,赶车的也急得没有办法,他也很好奇,为何这马就不肯走了?

他从马车里出来,想看个究竟,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感觉乌云压顶,一个黑黝黝的布袋子从他身后张开,像一张无形的大手。

之后的时候,他醒过来时,便发现他的身子平躺着,他伸手就通按到上面的板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他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人回答。

那个小小的空间,就像是要永远地禁锢他,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几乎每一刻都能令他恐惧。

后来他隐隐约物听到有人说话,他这才燃起了希望。

直到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要放弃了。

霍炎深吸一口气,屋子里的热气渐渐消褪,霍炎开始认真和铲除山石地造成的。

他在炕沿前坐了下来,他静静地思索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究竟会是谁来帮助他了,可是这静静地思索却还是帮不到他。

霍炎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这才决定放弃,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

他就这样做的,一连串的咕噜声把他飘走的思绪抓了回来。

他饿了。

可是这个时候门外响起叩门声,霍炎沉声问道:“什么人,有事吗?”..

是要来杀他的,还是想让他写封亲笔书信,让家里给送钱来?

“送饭!”门口的人没有好气地说道。

霍炎只好打开了屋外,来人显然没有想像过一样,他无可奈何地说道:“我......”

我字刚刚出口,他便就愣住了,这座房门外面站着两名铁塔般的汉子,都是黑巾遮面,看不清相貌。

其中一名汉子把一只碗递给他,他捧着那只碗回来,无心多看那两个人。

绑架他的并非是贼人,若是贼人,这胆子也太大了一些吧。

他看一眼端在手里的那只碗,碗里是一小坨米饭,还有几根青菜,这些青菜连点油星都没有,一看就是白水煮过再洒上一把盐。

霍轻舟不知道监牢里的犯人是吃什么,但是看看自己手里的碗,他和那些犯人想来也没有区别。

他必须要吃饭,否则没有力气,更加不能逃走。

他强迫自己把碗里的食物吃个精光,他忘记自己有过多少年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更或者从未有过。

霍轻舟吃了饭,便重又坐下,良久,他抬起头来,对着站在屋外,看不到的那两个人大声说道:“你们去告诉一声,就说我若是死了,你们连一两银子的赎金也拿不到,死的方法有很多,即使被关在这里,我也有的是办法死掉。”

门外的人在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带着嘲弄,也带着嚣张。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老子敢绑你,难道还怕你会死?就算你死了,老子依然能拿你的尸体换银子,你想死就死,不用穷酸扭怩。”

霍轻舟被噎住,他能言辩,这时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霍轻舟问道。

外面说话的人显然换了,他朗声说道:“你知道个屁,就说好,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饱?”

霍轻舟一惊,这也太好说话了,他道:“若是没有吃饱,那怎么办?

外面便没有人再说话,霍轻舟无奈地盯着那两扇门,半响没有说话。

正文卷 第二八五章 有趣

展怀已经没有耐心听墙角了,这霍大公子是个疯子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才关了多长时间,就给吓疯了?

展怀想起三月的江南岸,他绑了小九,没过一个时辰,小九就逃跑了。

想到霍柔风,展怀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小九就像一棵新绿的小树,看似无拘无束野蛮生长,实则伸展着枝条蓬勃向上。

他缓步走下庑廊,迎面看到耿义领着两个人过来,这两个人是大哥派来给他的那五十人中的。

“五爷,霍大公子失踪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会儿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看起来,大有赶超郭首辅死读的势头。”

展怀微微一笑,对耿义道:“有没有人怀疑是我做的?”

耿义道:“您在京城的消息也放出去了,老百姓倒是不会多想,但是有人一定会怀疑到您头上吧。”

当然会怀疑,非但会把这件事算到他头上,前面郭咏的死,自是也跑不了。

展怀回到他自己住的屋子里,屋里烧着火盆很暖和,展怀乍一进去,额头上还溢出一层薄汗。

炕桌上放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煮玉米,一个红脸膛的粗壮妇人笑着说道:“杨公子,乡下地方没啥精致东西,就这玉米还新鲜些,冬天里难吃到,您尝尝吧。”

展怀虽然被养得粗糙,可也还是位五谷不分的贵公子,他有些好奇:“冬天没有玉米吗?”..

妇人笑道:“回杨公子的话,这玉米是夏天的时候采摘下来的,放到地窖里大半年,这会儿拿出来时已经冻住了,化冻以后再煮出来,味道虽说比不上新鲜的,可也别有一番风味。”

展怀好奇起来,索性示意那妇人坐下,他问道:“北方冬天里寻常百姓都是吃些什么?如果要走很远的路,想要不饿肚子还能减少随身带的东西,那么带什么干粮才最合适?”

这妇人虽是长在乡下,可是举止大方得体,否则庄头也不会挑她过来侍候。

她想了想,道:“杨公子是南方人吧,难怪不知道我们北方的事情,如果要走很远的路,最好就是烙大饼或者烙烧饼,饼里夹上肉,也可以烙成咸的,饿了就吃一个,若是烧饼冻得冷硬,只要放在烧过火的热地上暖一会儿,就和刚烙出来的一样,若是倒一碗热水,把饼子泡在里面,也能吃饱肚子。”

展怀听得津津有味,只是他和这妇人所想的不一样,妇人想的是走远路的人,而展怀心头所想却是行军。

和妇人聊了一会儿,展怀吃了两个玉米,便又想起还被关着的霍轻舟来。

他起身又走回那间屋子,守在门外的四名壮汉看到他,忙要施礼,展怀挥挥手示意免了,他侧耳倾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霍轻舟不哭了?

想到方才霍轻舟号啕大哭的声音,展怀就浑身不舒服。以前他当小九是男人时,虽然常常笑话她,可是也没有像现在对霍轻舟一样,感觉不舒服。

霍轻舟是像小九那样娇养长大的吧,否则怎么还会哭?

听听没有动静,展怀正准备离开,忽然,门在里面被捶得山响,砰砰砰......

“你炸尸呢?再砸门就把你的爪子剁了!”一名大汉吼道。

“放我出去,快点放我出去!”里面传来霍轻舟的声音,因为离得近,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耳朵,展怀皱皱眉头,向后退了两步。

不过,这位霍炎霍大公子终于做了一件肉票应该做的事情了。

让人放他出去,很蠢,蠢极了。

展怀轻笑,霍轻舟也不过才被绑票一天而已,怎么就像个无知孩子一样,毫无半分世家公子应有的淡然和从容,就像个市井妇人。

展怀想起来了,小九说她被绑架过三次,因此当她第三次被绑票时,她便知道要做什么。小九还说过黄大头也被绑过,铁公鸡芦瑜也曾经被人绑票,只是那绑匪是认错人了,当他得知自己错绑了芦家的长房长孙时,立刻把他从车上扔了下去。芦家是出了名的抠门,而且男丁也是出了名的多。真把芦瑜绑了,芦家一锭银子也不会出,说不定还会立刻从族里抱个孩子过来养着。

这位轻舟公子,想来是头一次被人绑架吧。

难怪他毫无经验,这表现就和从未见过世面的妇人们也没有区别。

这时,就听到里面霍轻舟说道:“你们不开门,我就踹了!”

展怀脸上多了一抹笑,他一个箭步便闪身到一株大树后面,他的双腿刚刚站稳,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扇门被从里面踹开了。

霍轻舟居然自己撞开了门!

展怀忍着笑,在树后向这边张望。

只见霍轻舟满脸怒气地站在那里,面前是一扇门,这门上面有个洞,刚好够一个人的一条腿从这里穿过去。

门被踢坏了!

展怀悄悄地从树后溜走了。

他又回到自己住的房间,这一次轮到他笑了,一个少年紧跟着他进来,狐疑地看着他,等到他笑完了,才问道:“五爷,咱们要不要再把霍轻舟揍一顿?”

少年就是阿有,和他一起从福建出来,只是中途生病,年前才到京城。

展怀忍俊不止:“有意思,这个霍炎太有意思了,不揍他了,把他揍得爬不起来,他还怎么踹门?唉,五爷躲在这里,也就这点乐子了。”

阿有懂了,闪身正要出去,展怀又叫住了他:“这扇门就由着他踹吧,这才一个洞,不多,让他把整扇门全都踹烂,多开几个洞,凉快。”

不过临之前要把门修好,展怀默默念叨,小九说这庄子是霍大娘子的,他可不想给霍大娘子留下不好的印像,就是霍大娘子下面的人,他也不能得罪。

没过一会儿,阿有就跑着回来了:“五爷,那霍轻舟踹完门又冲阿狼和阿豹挥拳头,被他俩打回去了,不过没有伤到他,五爷放心吧。”

展怀当然放心了,这个霍轻舟有趣,很有趣。

对了,他还说过谁有趣来着?

正文卷 第二八六章 传言

正月初七,一大早黄显俊就来到双井胡同,他给霍柔风带来了他家厨子做的驴打滚和豌豆黄,外加一坛子腊八醋。

“小九,你一定没尝过腊八醋,这是我乳娘自家腌的。”霍柔风倒是尝过腊八醋,不过但凡是有人给她送好吃的,她都很开心。

于是已经吃过早饭的她,又让厨房包了羊肉饺子,诚挚地邀请黄显俊一起吃,黄显俊摇头:“我家快要给我议亲了,女方家是要相看的,我还是少吃一点儿吧。”

霍柔风笑眯眯地打量着黄显俊肉丸子一样的身材,开心地把整盘饺子都吃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遗憾,如果展怀在这里,一定会和她一起吃的,和她最最吃得来的朋友,就是展怀了。

吃饱喝足,她和黄显俊便去找芦瑜和李烨。霍柔风这才发现,黄显俊带了很多护卫。

在路上,黄显俊对她说道:“我说我来找你玩儿,我娘才让我出来的,你不知道,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我若是不带个一二十人,我自己都不敢出门。”

霍柔风笑道:“不就是霍轻舟被人绑了嘛,谁还没让人绑过啊,有啥可害怕的?”

黄显俊挠头,压低声音说道:“小九,你刚从江南过来,京城里的事情你还不了解。我和你说啊,京城里,不对,是整个北直隶,就没有几个绑架官宦子弟的,尤其是京官儿家的孩子,别说霍炎他爹是二品大员,就是那些六七品的,也没人绑他们家的孩子。”

“为什么?”霍柔风瞪大了眼睛,京城果然是京城,绑票的规矩也不一样。

“官宦子弟和咱们不一样,他们家里没有咱们这么多钱,所以都是要报官的,若是遇到身份够高的,不但顺天府要查,就是刑部也要过问,还有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所以这要有多大的胆子才会绑架他们?”黄显俊耐心解释。

霍柔风暗暗为展怀捏把汗,你看看你啊,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霍江府上报官了吗?”霍柔风问道。

“他家报不报官不知道,但是谁绑走了他,倒是已经查出来了。”黄显俊说道。

“查出来了?这么快?我小时候被绑架的事情,到现在也不敢肯定是谁做的呢。”霍柔风感慨。

黄显俊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低声对霍柔风道:“我和你说啊,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就是等会儿见到李烨和芦大也不能说。这案子虽说知道是谁做的,可是也没有定罪,做案的那人家里,咱们惹不起,不对,是整个京城也没谁惹得起。”

霍柔风连忙拈了块豌豆黄塞进嘴里,表示她的嘴堵住了,不能说话了。

黄显俊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凑到她耳边说的:“展家的人!”

“啊?”霍柔风的声音一下子扬了起来,黄显俊都不知道她满嘴的点心,怎么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来。

霍柔风的确吃惊,她没想到竟然连黄大头也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霍柔风急忙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黄显俊道:“霍九,你是不是这两天没有出门啊,这事儿都传遍了,你还记得前阵子半夜里锦衣卫四处抓人的事情吧,对了,就是你家安海被抓去的那次,我听人说,那次不是抓荣王的细作,其实是朝廷要抓展五公子展怀。”

“真的吗?安海被抓去的那次?”霍柔风问道。

霍家的下人被抓去,在京城里知道的人并不少,因为人是在霍家抓去的,若是霍家自己不把消息放出去,外人会以为霍家通了荣王。

“对啊,说起来安海还是替代展家五公子吃的牢饭呢,这可是极有面子的事。”黄显俊哈哈大笑。

霍柔风瞪他一眼,什么有面子啊,那天晚上她差点没给急死。

“你继续说,怎么就能肯定霍轻舟被人绑了,就是展家做的?”霍柔风继续刚才的话题。

“至于为何能肯定,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外面都在传,不但霍炎是被展家绑的,就连郭首辅的死,也是展家派人做的。可惜我娘看得紧,否则我真想去将军府里问问,表哥一定知道。”

黄显俊口中的将军府就是他的表舅镇国将军沈继光的府弟,他的表哥便是沈青彦。

沈青彦已经拿着朝廷的差事,常在外面直动,人面很广,这种事情找表哥打听最合适不过了。

可惜自从霍炎被绑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便人人自危,以前绑票的只绑商户子弟,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二品大员家里,能不害怕吗?

好在据说这是展家派人做的,于是便又开始纷纷揣测展家和郭家、霍家之间的恩怨,可也怪了,说来说去,竟然想不起这两家人什么时候得罪过展家。

尤其是霍江,以前他做阁老的时候,也管不着闽国公的事,他是官,与展家风马牛不相及。

“至于为何能肯定,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外面都在传,不但霍炎是被展家绑的,就连郭首辅的死,也是展家派人做的。可惜我娘看得紧,否则我真想去将军府里问问,表哥一定知道。”

黄显俊口中的将军府就是他的表舅镇国将军沈继光的府弟,他的表哥便是沈青彦。

沈青彦已经拿着朝廷的差事,常在外面直动,人面很广,这种事情找表哥打听最合适不过了。

可惜自从霍炎被绑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便人人自危,以前绑票的只绑商户子弟,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二品大员家里,能不害怕吗?

好在据说这是展家派人做的,于是便又开始纷纷揣测展家和郭家、霍家之间的恩怨,可也怪了,说来说去,竟然想不起这两家人什么时候得罪过展家。

尤其是霍江,以前他做阁老的时候,也管不着闽国公的事,他是官,与展家风马牛不相及。

好在据说这是展家派人做的,于是便又开始纷纷揣测展家和郭家、霍家之间的恩怨,可也怪了,说来说去,竟然想不起这两家人什么时候得罪过展家。

尤其是霍江,以前他做阁老的时候,也管不着闽国公的事,他是官,与展家风马牛不相及。

正文卷 第二八七章 李家

霍柔风彻底放下心来,展怀说过,通州生药铺子的事就是他使的障眼法,所以,黄显俊说的这些消息都是展怀自己放出去的。

霍柔风心情大好,接上芦瑜,又一起去找李烨。

李烨比他们几个大了三四岁,性格也比他们沉稳,可偏偏却能和这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玩到一起。

四个人在李家用了午膳,李家是从扬州搬来的,厨子的淮扬菜、杭帮菜、苏菜都很拿手,李烨心细,知道霍九素来喜吃些北方的吃食,担心家里的菜不合她的口味,特意让人到回回街定了一锅红焖羊肉。

他们都是半大孩子,也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四个出身巨贾的孩子,就像四只饿了很久的小狼,风卷残云一般,把所有盘子全都吃得精光。

因为霍柔风只喜欢吃那锅红焖羊肉,所以她把肉捞光之后,还是觉得没有吃饱,于是又用肉汤泡着,吃了两个李家隔夜的馒头。

四个人吃饱喝足,抹了嘴便呼啦啦一起跑了,去园子里和小厮们玩撞拐,李烨已经十六岁,自是不好意思再像他们三个一样疯疯颠颠,便坐在四周围起挡风帘子的凉亭里烹茶。

黄显俊第一个败下阵来,他长得胖,玩这种游戏只能占下风。

芦瑜是第二个回来的,他边走边抱怨:“霍九,小坏蛋,还敢使诈,看我下次不把你撞个跟头才怪呢。”

霍柔风大获全胜,摇头摆尾地回到凉亭,黄显俊和芦瑜见她回来了,顺手拿起桌上的东西就扔过去,霍柔风也不是吃素的,她张望一下,看到不远处有把扫帚,于是跑过去拿了扫帚,朝着黄显俊和芦瑜劈头就打。

三个人在凉亭里打成一团,李烨烹茶用的器物早就不知被打到哪里去了,刚刚烹好的花被霍柔风一扫帚打翻在地,他给气得直跺脚,索性要起身出去,可是还没有凉亭,就被黄显俊拉了回来:“你走了,我们打坏你家东西怎么办?”

李烨气得想揍人,可是没等他真的气起来,就被霍柔风拉过来对付黄大头和芦瑜。

于是四个人在凉亭里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感觉到冷了,这才回到屋子里。

正在这时,李烨的随从进来,在李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烨的脸色有些难看,见随从走了,他便说道:“你们还记得撷堂的那位谢公子吗?”

当然记得,那样神采出众的人,但凡是见过他的,没有谁能立刻忘掉。

霍柔风听李烨居然提起谢思成,她皱皱眉,对李烨道:“谢思成吗?他怎么了?我当然记得他了,不会忘。”

李烨抬眼看看众人身边服侍的,霍柔风和黄显俊示意,冲着自己带来的人点点头,凉亭里立时只有他们四个。

李烨这才像是松了口气,道:“今天族里来信了,我派小壮去看看,有没有对我们不利的,刚才就是小壮回来了。”

芦瑜翻翻眼皮:“老李,有话快说,咱们三个都是嘴巴严的。”

李烨这才说道:“我大伯家的大哥,对,就是上次你们见过的。族里之所以来京城,就是因为我这位大堂兄,他一介书生,却投奔了荣王。”

“啊?”霍柔风带头喊了起来,荣王?李大爷会投奔他?

李烨缓缓地说道:“就是啊,若不是有人叫他过去,他这人最懒,肯定不会去的。”

霍柔风有些奇怪,她问李烨:“李大爷是怎么投奔的?”

李烨这才继续说道:“我大哥在信里说,谢思成在河南,荣王大军即日便能攻下来。”

霍柔风明白了,李大郎不是去乱玩的。在杭州时,她就知道他和霍轻舟有关系,没想到李大郎这样重利的伤人,却要远道而来,从南到北。”

霍柔风这才想起一个问题,她问道:“谢思成是早就投奔荣王了吗?”

李烨点头:“对,所以我大哥才会去找他的。

众人无语,他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谁家遇到这种事都会烦心。

果然,李烨继续说道:“我们族里都快要乱套了,这一个月来,却又打听不到新的消息。”

霍柔风的心思却是都在谢思成身上,她问道:“谢思成一直都在河南吗?”

李烨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据说他一直都在河南。”

这也就是说,那位宛如月光般的谢思成,跟了荣王。

黄显俊大脑袋晃来晃去:“这是怎么想的啊,这是怎么想的啊。”

荣王自从起兵之后,虽然一度占了上风,但是自从霍家给筹集的十几万两军费之后,荣王部队便败了几场,这个时候去投靠荣王,以霍柔风常说的话,那就是活该。

在霍柔风心里,曾经有些日子,她甚至怀疑谢思成永远生活在一尘不染的世界里,直到后来知道谢思成是太平会的,她才把谢思成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但是无论如何,谢思成在她心里,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当初谢思成离京时,霍柔风猜到谢思成会利用太平会做些事情,她想过太平会是趁机发财,却没有想到谢思成的心并不是发财这么简单,他似是在谋划什么。

霍柔风的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妥,究间是哪里不妥呢。

黄显俊和芦瑜也没有刚才那么欢乐了,两个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害怕。

还是霍柔风说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李烨,你们家会受到连累吧?”

毕竟李大去投夺的人,是反贼荣王的。

李烨的眉头一直紧拢着,他道:“我爹也是这个意思,唉,也不知道我大哥是怎么想的。长房风生水起,把知意从扬州做到了杭州,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去投靠谢思成。”

几个人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快活,又枯坐了一会儿,霍柔风打个哈欠,对李烨道:“我要先走了,今天的消息太让人诧异了,我要回去好好想想。”

她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她倒是真的想要回去睡一觉,今天的消息太多。

重感冒,今天吃药睡了一天,晚上起晚了,下一章我还在写,先上防盗,你们先不要看,晚一点再来

正文卷 第二八八章 惊异

晚点替换

正月初七,一大早黄显俊就来到双井胡同,他给霍柔风带来了他家厨子做的驴打滚和豌豆黄,外加一坛子腊八醋。

“小九,你一定没尝过腊八醋,这是我乳娘自家腌的。”霍柔风倒是尝过腊八醋,不过但凡是有人给她送好吃的,她都很开心。

于是已经吃过早饭的她,又让厨房包了羊肉饺子,诚挚地邀请黄显俊一起吃,黄显俊摇头:“我家快要给我议亲了,女方家是要相看的,我还是少吃一点儿吧。”

霍柔风笑眯眯地打量着黄显俊肉丸子一样的身材,开心地把整盘饺子都吃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遗憾,如果展怀在这里,一定会和她一起吃的,和她最最吃得来的朋友,就是展怀了。

吃饱喝足,她和黄显俊便去找芦瑜和李烨。霍柔风这才发现,黄显俊带了很多护卫。

在路上,黄显俊对她说道:“我说我来找你玩儿,我娘才让我出来的,你不知道,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我若是不带个一二十人,我自己都不敢出门。”

霍柔风笑道:“不就是霍轻舟被人绑了嘛,谁还没让人绑过啊,有啥可害怕的?”

黄显俊挠头,压低声音说道:“小九,你刚从江南过来,京城里的事情你还不了解。我和你说啊,京城里,不对,是整个北直隶,就没有几个绑架官宦子弟的,尤其是京官儿家的孩子,别说霍炎他爹是二品大员,就是那些六七品的,也没人绑他们家的孩子。”

“为什么?”霍柔风瞪大了眼睛,京城果然是京城,绑票的规矩也不一样。

“官宦子弟和咱们不一样,他们家里没有咱们这么多钱,所以都是要报官的,若是遇到身份够高的,不但顺天府要查,就是刑部也要过问,还有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所以这要有多大的胆子才会绑架他们?”黄显俊耐心解释。

霍柔风暗暗为展怀捏把汗,你看看你啊,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霍江府上报官了吗?”霍柔风问道。

“他家报不报官不知道,但是谁绑走了他,倒是已经查出来了。”黄显俊说道。

“查出来了?这么快?我小时候被绑架的事情,到现在也不敢肯定是谁做的呢。”霍柔风感慨。

黄显俊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低声对霍柔风道:“我和你说啊,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就是等会儿见到李烨和芦大也不能说。这案子虽说知道是谁做的,可是也没有定罪,做案的那人家里,咱们惹不起,不对,是整个京城也没谁惹得起。”

霍柔风连忙拈了块豌豆黄塞进嘴里,表示她的嘴堵住了,不能说话了。

黄显俊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凑到她耳边说的:“展家的人!”

“啊?”霍柔风的声音一下子扬了起来,黄显俊都不知道她满嘴的点心,怎么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来。

霍柔风的确吃惊,她没想到竟然连黄大头也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霍柔风急忙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黄显俊道:“霍九,你是不是这两天没有出门啊,这事儿都传遍了,你还记得前阵子半夜里锦衣卫四处抓人的事情吧,对了,就是你家安海被抓去的那次,我听人说,那次不是抓荣王的细作,其实是朝廷要抓展五公子展怀。”

“真的吗?安海被抓去的那次?”霍柔风问道。

霍家的下人被抓去,在京城里知道的人并不少,因为人是在霍家抓去的,若是霍家自己不把消息放出去,外人会以为霍家通了荣王。

“对啊,说起来安海还是替代展家五公子吃的牢饭呢,这可是极有面子的事。”黄显俊哈哈大笑。

霍柔风瞪他一眼,什么有面子啊,那天晚上她差点没给急死。

“你继续说,怎么就能肯定霍轻舟被人绑了,就是展家做的?”霍柔风继续刚才的话题。

“至于为何能肯定,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外面都在传,不但霍炎是被展家绑的,就连郭首辅的死,也是展家派人做的。可惜我娘看得紧,否则我真想去将军府里问问,表哥一定知道。”

黄显俊口中的将军府就是他的表舅镇国将军沈继光的府弟,他的表哥便是沈青彦。

沈青彦已经拿着朝廷的差事,常在外面直动,人面很广,这种事情找表哥打听最合适不过了。

可惜自从霍炎被绑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便人人自危,以前绑票的只绑商户子弟,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二品大员家里,能不害怕吗?

好在据说这是展家派人做的,于是便又开始纷纷揣测展家和郭家、霍家之间的恩怨,可也怪了,说来说去,竟然想不起这两家人什么时候得罪过展家。

尤其是霍江,以前他做阁老的时候,也管不着闽国公的事,他是官,与展家风马牛不相及。

于是这传言虽然传得沸沸扬扬,可是笃信的人也只有五成。

黄显俊就是那五成里的。

看着霍柔风好奇的眼神,黄显俊解释道:“外面都在说这是展家人做的,可是没人相信。不过我爹说,就是展家人做的,还让我们不要四处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霍柔风摇摇头,你们京城里的事情太复杂了。

黄显俊道:“通州有个铺子大量购进防风,腊月里时,展家人到过通州,据说是一位十五六岁的贵公子,身边的随从就是二三十人,气派大得很。闽国公有五个儿子,战死一位,余下四位里,五公子展怀恰好就是这个年纪,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啊,谁都知道展家急需大量的防风,北直隶没人敢做他家的生意,偏就有个药铺子大量采办防风,而展怀又恰好去了那里,这不就是证明,展家不但有人到了京城,而且还带着不少人手吗?至于锦衣卫抓人的事儿,是我过年的时候听表哥说的,表哥让我没事儿不要四处走动。”

霍柔风松了口气,还是通州药铺子的那件事。

大年初二,她在庄子里遇到苏浅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件事。

正文卷 第二八九章 好戏

展怀连忙解释:“我们家的家教不严的,都是军规,我爹也只是针对我们几兄弟,后宅的事情他一概不管,全部交给我娘,我娘爱热闹,平日里要么跟着她养的那班小戏子排戏,要么就是打扮她的那些丫头,大嫂和三嫂过得都很逍遥自在。”

霍柔风噗哧笑出来:“我又不到你家里去住,你爹的家法也到不了我身上,你不用解释。”

展怀的耳朵顿时红了,哥哥们如果知道他和小姑娘说这些,一定会打趣他吧。

前年他和三哥一起出去应酬,有个小姑娘非要让他教射箭,可偏偏又笨得要死,他教着教着就烦了,让人拿了五十支箭,告诉那姑娘,让她一次把这五十支箭全都射完。

后来据说那位千娇百媚的闺秀十几天胳膊痛得抬不起一,就连吃饭也要让人喂。

再看到那姑娘时,他本来还想问问那姑娘,回家后有没有继续练习,可是人家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远远地绕开。

他觉得那姑娘好生奇怪,明明是她要学射箭的......哥哥们听说后全都笑他,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直到去年认识了小九,他才明白哥哥们为何要取笑他。

在无锡的时候,小九和宋家兄弟泅水,明明没有他什么事,他却死皮赖脸要教她,其实那时他还不知道小九是女娃娃,可他心里像是憋着气,就是不想让别人教她泅水。..

他就和那个缠着要学射箭的姑娘是一样的吧,想要和小九套近乎,又找不到别的借口,他哪里是想教她泅水,他只是不想让宋家兄弟靠近她而已。

“小展,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你又没有发烧,为什么总这样啊,是不是耳朵有毛病?下次我见到罗杰,帮你问问他。”霍柔风说着,还伸手去摸摸展怀的耳朵,又摸摸自己的额头,霍小大夫确定展怀没有发烧。

“不用不用,你千万不要去问罗杰,他只会看奇奇怪怪的病,你去问了,他又不会,岂不尴尬。”展怀连连摆手。

“也是啊,那我问问小韩大夫吧,你还记得小韩大夫吗,在无锡时他给你看过病的。”霍柔风很认真地说道。

“没事,小九,我真的没事,对了,那个叫什么贾亮的,他家的事情处理清了吗?”展怀连忙岔开话题,免得霍柔风继续品评他的耳朵。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不太明白展怀为何会不想看大夫,不过她的思维很快就转移到贾亮身上,她道:“我吩咐下去了,等到出了正月,给安老爹再置办一座更大的宅子,死过人的这座就给贾亮了。顺天府那里使了银子,只说贾林是得急病死的。”

展怀失笑,有钱真好,霍九爷三两下就把一件人命案子摆平了,贾亮一家有了自己的房子,顺天府办差的人发了一笔横财,安海一家换了一座更大更好的宅子。

“小九,你想不想知道霍轻舟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展怀学着霍柔风的样子也眨眨眼睛,他的眼睛本就生得好,再这样眨一眨,霍柔风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说了几个字:“小展,你长得真好看。”

不论男的女的,霍九爷评价的第一项,就是长得好不好看,她经常会说谁谁长得好看,谁谁长得不好看,展怀听得都已经麻木了。

可是这一次轮到他自己,耳朵上的红晕终于蔓延到脸上,于是他就听到耳边传来霍柔风的惊呼:“小展,你害羞了!”

......

这下子,霍柔风终于明白展怀的耳朵没有病,可是她还是不明白,展怀为什么动不动就会害羞呢?

好在展怀终于成功地把霍柔风的思绪,从他的耳朵转移到霍轻舟身上,他带着霍柔风去了霍轻舟住的小院。

这院子是整座庄子里最偏僻的,院子里有两棵老榆树,夏天时榆树易生虫子,虫子爬在树干上连成片,很是恶心,偏这两棵树都有百岁树龄,又舍不得砍去,因此这院子也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

一进院子,霍柔风就乐了,对展怀说:“这院子快要赶上你住的那里了。”

她指的是展怀在京城国公府的住处。

展怀哈哈大笑,笑了两声便又收住,压低声音对霍柔风道:“小点声音,他的耳朵灵着呢。”

霍柔风还没明白这当中的含意,便听到门见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有什么好笑的,你是在笑老子吗?”

霍柔风吃了一惊,这里面的人是霍轻舟?

她见过霍轻舟,那人虽然不招人待见,可却是个举手投足都透着清贵之气的贵公子,可是这说话的口气,分明就是个粗汉子。

然后她便注意到那扇千疮百孔的门,她正要问展怀,怎么不让庄子里的人把门修好,就听到砰的一声,随即传来木头断裂时的喀吱声,然后她便看到那扇体无无肤的门上,多了一条腿,一条从里面伸出来的腿。

霍柔风目瞪口呆。

她忍不住去看展怀,想问问展怀这是怎么回事,一抬头就看到展怀忍俊不止的神情。

这个霍轻舟,该不会是疯子吧。

她正要开口,展怀忽然拉住她的衣袖,然后一拉一拽,就轻车熟路地藏身在一张破柜子后面。

霍柔风不明所以,正在这时,她听到又是砰的一声,她连忙探出一只眼睛偷看,只见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被人踹开,一个人大摇大摆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如果不是知道这里面关着的是霍轻舟,霍柔风几乎不知道这位是何许人也,还以为是街上的乞丐。

霍轻舟看都没看门外的两名身材魁梧的大汉,他大模大样地站在院子中央,似是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骂道:“龟孙子,看到你爷爷出来,就吓得缩回去了?你丫的就是个孬种!”

没有人理他,就连那两名大汉也如同木胎泥塑一般。

霍轻舟骂完了,或许是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恨恨地吐了口唾沫,然后又回到屋子里去了,两名大汉立刻手脚麻利地把那扇破门关上,门吊已经掉下来了,他们像变戏法似的拿出锤子和钉子,砰砰砰几下就把门吊安上,重新上锁。

正文卷 第二九零章 笑了

从小院子里出来,霍柔风再也忍不住了,她问展怀:“霍炎为何变成这样了?”

是啊,为什么呢?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这可能是展怀造成的,但是霍轻舟满嘴脏话,还有进屋前的那口浓痰却没人逼他,更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把一位举止从容的翩翩佳公子逼成这样。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没有等到展怀的回答,霍柔风抬起小脸:“平日里的轻舟公子是装出来的吧,真正的他就是这个满口粗话,举止粗俗的样子,对吗?”

展怀笑得无奈:“小九,我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样子时,委实惊呆了,我还以为我绑错了人。”

霍柔风哈哈大笑,对展怀道:“我见过霍江,他那人既古板又无趣,可即使是受了伤重,在人前也挺得笔直,不让人看到他的半丝狼狈,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教养出霍轻舟这个怪物的?”

展怀说道:“我打听到的消息,霍轻舟的母亲早死,祖母本身就是续弦,与他没有血缘关系,霍江生性冷漠,对他毫不理会,霍轻舟以前跟着师傅,倒也还好,后来师傅离开,他便成了脱缰的野马,霍江不管他,冯老夫人管不了他,他整日打扮成小乞丐小混混,混迹在市井之中,可是回到府里,他便又变成少有盛名的才子,一来二去,他就成了这个样子,只是除了你我,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这一面吧。”

“我看他轻而易举就从屋里出来了,他为何不逃走?”霍柔风还是不解。

展怀笑道:“你以为他不想逃走吗?可他也要有逃走的本事啊。”

说到这里,展怀脸上的笑容隐去,他冷冷地道:“我怎会让他逃走,不会。”

霍柔风忽然发现,不笑时的展怀也很好看。

冷冷的,有一种只有成年人才有的刚毅冷酷。

她正想告诉展怀,她的这个发现,猛的想起方才她只不过夸了一句,展怀就害羞的模样。

霍柔风忍着没说,只是冲着展怀坏笑。

展怀摸摸脸上,没有脏啊,小九看着他笑什么?

“小九,你笑啥?”他问道。

“小展,你像个大人了。”霍柔风羡慕地说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像大人啊,做大人一定很有趣。

展怀冷哼一声:“我虚岁已经十六了,从去年束发开始,我早就是大人了。”

霍柔风撇嘴,你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六岁,男人二十及冠,那时才算是真正的大人,不像女子,十五岁就是大人了。

“再过三年,我就及我就束发了,到时候我也是大人了。”霍柔风差点说出及笄,她吐吐舌头,踮起脚尖,挺起平平板板的胸脯,让自己看上去更高一点儿。

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去年一整年,她才长高了两寸,倒是胖了不少,双下巴都有了。

霍柔风忍不住伸手捏捏自己的双下巴,对展怀道:“你还准备把霍炎关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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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道:“嗯,也不用多久,就是把这件事闹到皇帝面前为止。”

霍柔风想起昨天在黄显俊口中听来的话,她对展怀道:“你放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们不相信你真的来到京城,更不相信你会杀了郭咏,又绑架霍炎。不过还是有人信的,黄大头就深信不已。”

展怀笑道:“越是有人信有人不信,人们对这件事便越是好奇,谈论的也就越来越多,有些人想要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也不可能了。”

霍柔风想了想,觉得展怀说得太有道理了,她道:“我与霍江接触过,他那个人怪怪的,听说霍家已经报官了,顺天府的人也在查,不过依我看,这案子或许就要不了了之。”

以霍江的身份,一定不会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展怀皱眉,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或许是他对霍江不够了解吧。

他的双眸如同两泓幽潭,深不见底,他静静地看着霍柔风,缓缓问道:“小九,你对霍江此人怎么看?”

霍柔风想了想,道:“他年轻时一定很好看,现在上了岁数也不难看,只是这个人浑身透着古怪,我总觉得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像是想要隐瞒什么,对了,他居然叫我小风,他和我又不熟,他又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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