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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园田居》


第一章 十穿九劫

一朵,两朵,三朵……红艳的光点从黑暗深处亮起,如同黑暗之渊深处中,忽而撩起的诡异花朵,星星点点的闪烁,无声无息的迅速点燃,带着蛊惑而危险的光泽,眨眼间便连成一条线,织成一罗密网。骤倾,雕栏玉砌的宫殿在凄厉中轰然倒塌,无数的火光猛然腾起,烈灼的火焰伴着凄惨无比的哭号,将原本静谧的夜幕彻底撕裂,抛向寒风凛冽的空中。

人们被突然而至的魔鬼驱赶着走向死亡禁地,前一秒还醉生梦死的靡靡之眸里,此刻空洞无神,仿若惊恐绝望之后,已然被抽离魂魄的活尸,随着敌人的手起刀落,一蓬蓬的血花飞溅开来……一朵、两朵、三朵的绽开……

蓬蓬飞洒的鲜血,刺鼻的血腥陡然惊醒了周遭行尸走肉的人们。他们开始尖叫,开始狂奔,开始挣扎,然而巨大的惶恐却如磐石一般,逼迫而至,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命的揪住,惊骇欲狂下,人们才发现,张开的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迈开的步却半分动弹不得。

充满忿怒的喝声,得意的笑声,悲惨的狂叫,婴儿的啼哭,混成一种让人绝望而心碎的声音。

整个世界似乎顷刻化为修罗屠场。

当利刃的寒光扫过来时,身体忽而不受控制的被一股羸弱的气息缓缓带离,宛若游丝的气息,在灼烈的周遭如冰雪般沁凉,让人顿生希望。心中似有期盼,似有渴望,似有挣扎,似有悲恸,似有狂喜……

濛迷之中将要靠近希望时,忽而一缕尖锐到窒息的痛将她包围,仿若一股可怕的力气,撕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向身后可怖的烈火深渊。灼烈的火焰,浓郁的血腥,肌肤干裂的撕痛,焚身而来的炽热,一步步的将她往死亡之渊拖入。不,不,又是这噩梦,这该死的梦靥!

骆尘鸢再次忍受不住这恐惧,拼尽全力嘶喊出声,却只是化作一声低哑的,极度压抑的叫喊:“啊————!”***

“啪!”好像谁狠挨了一记耳光,跟着自己手掌心立即撩起火辣辣的刺痛。钻心的痛麻,让惊魂未定的她清醒三分,睁开双眼。

顷刻间,眼前的景象让她几乎再次惊恐而呼。闯入眼帘的是一满口黄牙,胡子拉碴的乡野莽汉,对上她倏然睁大的目光,微有一惊后,粗粝肮脏的手掌用力钳住她的下巴,仿佛要捏碎它一般,暴怒的劣骂道:“你这狗娘养的小娘子,竟然敢抽老子!”说吧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血沫,凶神恶煞的脸上,还豁然印着鲜红的五指山。

骆尘鸢只觉脊背嗖嗖的开始直串冷风,嗫嚅着唇想说什么,却在大汉狰狞可怖的目光下,发不出任何声音。下意识的退后,身体才挪动一下,又一股恶寒自心底腾起,一袭翠色的古装襦裙,裸露在裙外的是双青鞋白袜的小脚。

骆尘鸢身体僵直,思维已骤然停滞!

这不是我!倒底发生什么事?

没等骆尘鸢反应过来的,“啪——!”一记耳光已掴来。骆尘鸢面颊灼痛,两眼直冒金星,身体踉跄的跌碰到车厢侧壁,闷哼了一声,几欲昏死过去。

来不及咒骂呵斥,xiōng口的衣襟“嗤啦”一声被粗暴的撕裂,寒风扫着裸露出来的半片xiōng脯,让她浑身一个机灵,脸颊的剧痛,让仅有的一丝迷糊也荡然无存。这不是梦!没有梦是如此真切,如此刻骨铭心的可怖……

暴怒的大汉撕破马车檐上的布帘丢出去,yín狠着扑过来撕扯她的裙摆。

来不及考虑所有变化的缘由,借着那突如其来的力气,骆尘鸢深吸一口气,拼尽力气一脚踹向男人下体。

大汉大惊之下,没等反应过来,已弓着身子双手护着伤处,疼的脸由青变紫,目眦尽裂的狠狠瞪着骆尘鸢,满眼的不可思议与震怒。

骆尘鸢靠着车厢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车厢不远处的密林中还不时传来痛呼和惨叫,浓烈的血腥让骆尘鸢几欲窒息,强忍着胃里的抽搐,她翻身从破损的车厢后跳下来,待跳下车后,她几欲呕吐出来。血,漫天满地的都是鲜血,大汉身后几乎遍地横尸,葱绿茂盛的枝桠间,处处可见斑斑血迹,仿若不久前下了场血雨。

骆尘鸢惊呆住,一阵腥风裹来,骆尘鸢干呕了一声,片刻后,顾不得脚下荆棘割肤的疼痛,拼劲全力的向着树影隐约处的官道上飞奔而去。

刚跑不久,便听到身后有人龇牙咧嘴的呻吟声,“来人……杀……杀了她……”语声虽小但已经惊动了四五个黑影。

敌人警惕的向车厢这边跑来,骆尘鸢的心顿时被拎到了嗓子眼上,她的“防狼必杀技”在刚才已经发挥到极限,现在这弱小身体跑路都成问题,何况对付这么群身高马大的强盗?强忍着内心深处的不安和绝望,惊恐至极后,骆尘鸢心底反倒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漠然,向着官道方向,发足狂奔而去。

只望那些强盗能胆怯一点,不敢贸然靠近人迹常至的地方,而后让她侥幸逃脱。就算碰不到人,起码再藏入官道对面的树林,也算是个法子。骆尘鸢无疑是很不侥幸的。

黄昏落日,凄迷的悬在天边,了无人迹的官道和身后速度追来的强盗,映衬着宽阔的黄土路上,那抹娇弱身影的绝望而无助。骆尘鸢小脸煞白的望着路那一侧荒无人烟的郊野,没有半颗树影子,连块藏身的石头都没。惊惧而无助的看向树林中悠闲包抄过来的强盗,骆尘鸢心中苦不堪言!她怎么在田间地头打一个盹儿后世界彻底颠覆?身子也缩水了,脚也跑不动了,自己都委屈到这地步,还得再暴尸遍野一次?看看这一个个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强盗,再看看自己一双血迹斑斑半分力气都已使不出来的白嫩小脚,骆尘鸢无奈苦笑一下,径直走向身边的一块石头边,坐下,揉着腿脚,漠然的望着向他靠近的强盗。

她已经视死如归了。

强盗们正得意的要靠上来,不知是哪一个怪叫一声,手中的钢刀应声落地,又“叮”一声,钢刀在落地的瞬间断成三截!

那强盗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倒退几步,顿喝道:“啊……!谁?是谁?”

除了他们自己与路上坐着的女人以外,再无他人。

那强盗一张称砣脸更加难看了,盯着骆尘鸢,嘟噜道:“见……见鬼……鬼了……”

“见什么鬼?看我的!”一个自告奋勇的麻脸强盗,大刀阔斧的走上前。

骆尘鸢心又被提到嗓子眼上,揉着脚腕的手早就僵住,黏黏的,一手心儿的冷汗。

眼看着麻脸强盗越走越近,忽得又听“叮”也是一声脆响,麻脸强盗举起的刀如法炮制。紧盯着躺在地上断为几截的刀刃,他一张坑坑洼洼的称砣脸狠狠抽了几下,末了望向骆尘鸢时,颤巍巍道:“有……有鬼……鬼……”

这次连骆尘鸢也怔住了,内心纵然极为惊诧,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漫天逼来,下意识的,她的双手微微抖了两下。惯有的冷静让她外表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淡然疏离的表情,让神色大变、心生慌乱的强盗们更感惊悚邪门。

若有若无的,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咳,在强盗们懵然无知的情况下,骆尘鸢惊惧地“蹭”得站起身来。

心中莫名的唐突,甚至连这弱小的身体,似乎下腹中也有一种莫名的力道在酝酿。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是哪里呢?

偏巧这平地里忽起了一阵冷风,裹挟她凌乱的发犹如诈尸鬼魅,那张苍白的小脸,因为过度突变而发青,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强盗中已经有人开始两股打颤,畏缩的神叨起来,“女……女鬼附身……”“邪……邪了……”已经有人开始相信什么。

骆尘鸢不知哪根神经打错,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哪知这一步,强盗们顿时嗷嚎一声,烟花一般“嘭”得炸开,拔腿就跑,有的一边栽跟头,一边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她这边砸,砸时嘴里还神神叨叨着什么。

骆尘鸢呆愣了片刻,才望向发足四散而逃的强盗,瞅着满地丢弃的东西,诧异的发现都是一些掳来的金银首饰,眉头轻皱,也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是君权神授的封建社会啊,这荼毒千年的封建鬼神思想竟然如此狗血的救了她一命!

望着满地意外收获,骆尘鸢拂袖擦擦额头的冷汗,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微微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已不见半个人影。余光瞥见整齐断裂的钢刀,骆尘鸢秀眉紧皱起来,虽然小命得保,并意外发了点小财,但她却半分都窃喜都无。

如果没有想错的话,那仅仅几个强盗怎么可能……

蓦地想起刚才那轻风般的咳声,骆尘鸢神色一凛,赶忙站起身来,亮起嗓子道,“多谢义士出手相救!小女子不剩感激,义士可否出来一见?好让小女当面致谢!”致谢是必须的,但她迫切需要的是有人能告诉她,这是何朝何代,她是何人何氏,又该何去何从。

第二章 在劫难逃

周遭寂静无人,除了风过丛林的“沙沙”声响,便是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虫鸣。让本来就沉静的黄昏,更显几分诡异可怖。

正当骆尘鸢耐心殆尽时,斜侧的树林深处忽而传出一片婆娑声响,细细密密的,混杂在虫枭之声,似有似无。

骆尘鸢身子一紧,警惕的望向那片茂密葳蕤的古木丛,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这尊身体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除了听力灵敏外,似乎对危险有着很敏感的直觉。强忍着心中的惧意,拾起把钢刀抱在怀里,一步步的向那树丛走去。

树木葱茏,藤蔓交织,繁茂的参差错落,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骆尘鸢不得不废力的用钢刀将拦路的荆棘和藤蔓砍断,小心翼翼的靠向藤蔓盘绕的古树之处。

用钢刀砍断最后一丛灌木,骆尘鸢诧异的瞧见了一个带着半张青铜面具的黑衣人,他狼狈的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身边草丛中散落着几颗石子。黑衣人紧闭双眼,起伏的xiōng脯,间或让他轻咳出声,紧抿的唇角抑制不住几丝血沫渗出,线条清冷的轮廓上,散发着一种绝然逼人的气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然气质,让骆尘鸢不由皱眉,这个人……

强压住内心的疑惑,骆尘鸢深深看了看黑衣人身边坚固锋锐的石子,暗道,英雄救美的浪漫故事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几率实在太小,偶尔一次,也只是是英雄和美人互相自救。美人……不知道自己这身体的本尊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美人?

用力搓搓自己的小脸,才发现这当口不是神游的时候,赶紧快走到黑衣人面前,双手生疏地抱拳,道,“可是义士救了小女子?”

黑衣人紧闭双眼,一副闲人勿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样子。

骆尘鸢只得梗着脖子探探,黑衣人身后的大树旁有一个隐秘的缝隙,从缝隙看去,正好能将外面的事情一览无余,显而易见,击断钢刀,吓走强盗的人是他不错。

骆尘鸢重新打量了黑衣人,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右手紧扣在左xiōng处,左手处斜插着一把雕刻精致的宝剑,她心中蓦地一揪,忙关切问,“义士可否无恙?敢问义士知道附近有无疗伤之处,小女子可帮你……”

话没说完,两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已经扫过来,尽管双瞳中极尽疲倦,但清艳深邃的墨色瞳眸,依旧灿若流星,寒洌如冰魄,一瞬间让人如至冰窟。

对上那双绚烂如烟的瞳眸,骆尘鸢痴住,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眸,灿若流星,从没想过,一个人的眼睛能好看如此。

骆尘鸢呆呆瞧着,直到听到一个冷漠而沙哑的“滚”字才收回心神。

“滚。”那声音又重复一遍,低沉的像闷在地下隧道的声音,骆尘鸢的秀眉挑起微微的怒意。

最讨厌死要面子,活受罪,还逞能装酷的人了!她很想说句“小的不会‘滚’,麻烦你滚个给我看看”,但余光扫到那锃亮的宝剑。只是小小扁扁嘴,转过身看向四周。

夕阳西渐,不出几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周遭除了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骆尘鸢拍拍裙裾站起来,漠然的向黑衣人鞠了一躬,淡淡道,“义士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义士之意,小女子也不敢违背,倘若小女子就此便走,可算报答义士之恩?”

黑衣人本就重伤在身,掷出三颗石子,早就使他精疲力竭,伤势更重,本以为骆尘鸢会早早逃之夭夭,不料她这样不识趣,早就心有不耐,见骆尘鸢有退缩之意,当即厌恶叱道,“是。”

骆尘鸢感激涕零的拜一拜,白了一眼,头也不回的转身就离开了树丛,小跑着向被劫马车处。

原本整洁华丽的马车已变成个破旧的木板车模样,斜挨在一个参天大树上。骆尘鸢用力的将其扶正,车厢已经被踩压的残破不堪,只得用刀将车厢残留的支架砍断,除了在车厢底部发现了一个“骆”字,其他皆无所获。

失望之下,她将包裹收拾好,转身走向官道,道上有强盗们丢弃的不少东西,随意挑捡了几件实用的,又欲折回马车处,余光扫向草丛中躺着的一个青色包裹,骆尘鸢眉头一挑,下意识的走过去,打开。

几张泛黄的薄纸片和几本破旧的线装书,随意展开一张薄纸,竟然是一张地契,虽然是潦草的古体字,骆尘鸢却能认识。

地契已经十分破旧,上面大体说的是一个叫落雁山的地方有两百亩薄田,现在分割给福都骆家的十一庶女骆尘鸢。

骆尘鸢?和我同名?福都骆家是哪里原版骆尘鸢是福都家的第十一个女儿?

她眉头一挑,又将地契仔细看了两遍,揉着眉头,咧嘴嘿嘿一笑,盯着那张破旧地契,双眼乌亮如琉璃。

两百亩啊!

骆尘鸢穿越前可是土生土长的一农家孩子,打小就没少在泥土地里滚爬过,就家里那五亩八分地,那可是从小把她供养到大学毕业的。若论比起城市里的小资白领,时尚流行,她得落后一大截,但要说比起插秧割麦,种庄稼,在村子里那是数一数二的能干啊!可惜读大学时没考上农林,否则这穿越真还对口了。

罢了,好歹自己有个地方,就算不能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但好歹也算有个奔头。

薄夜的冷风吹过,骆尘鸢一阵哆嗦,眼看着天幕暗下,也顾不得惆怅,赶紧将那几张纸小心的收在自己贴身小衣中,拎着包裹向马车处跑去。

黑衣人沉思着望着骆尘鸢离去的背影,目光扫过原本极为隐秘的藏身之地,现已被骆尘鸢那把钢刀劈砍得跟狗刨似地,狼狈不堪,无法藏身。

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他缓缓起身,目光不时敏锐地穿过丛林落到极远处的尸横遍地的修罗场,凌厉的唇角,勾勒出刀削般冷漠yīn寒的弧线,似乎带着若有如无的嘲讽和耻笑。

那个女孩兴许该感谢那些强盗,倘若不是他们将她掳到另一处,恐怕任谁见到那可怖的屠杀,都会疯掉。倒底他还是比自己更冷酷,连过路人都不放过。

忽然黑衣人用力扣住手中的石子,眸带寒光的扫向身后。待看清楚状况后,面具下的剑眉紧蹙成一俊美的春山。

眼前是一个双手高举过头顶的小女人,又是惊惶又是惊喜的眨着大眼睛望着他,讷讷地“嘿嘿”傻笑着,xiōng前系着的破布,时而被风裹挟得春guang乍泄。

黑衣人不由眼角抽搐了一下,手中一击必杀的石子松了松,跌落到草丛深处。

“哦……呵呵……”骆尘鸢扯着僵硬的嘴角干笑两声,高举双手,依旧作投降状,在看到石子落地时,还后怕的双股打颤,倘若她再冒失一点,估计下一秒自己的小躯壳就被穿个透心凉。

骆尘鸢寒颤了两下,皮笑肉不笑的道,“义士……呵呵,原来你还能站起来啊!呵呵呵,早说嘛,早说我就不用那么费力的把车弄过来了。”

黑衣人紧抿着唇,她身后果然是辆经过马车改装后的破板车,微微眯起双眼,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像两股yīn寒之极的风一般,直扫的骆尘鸢毛骨悚然。

他忽然心生一股好奇心,忍着xiōng口的剧痛,提起长剑,蹒跚着步子向骆尘鸢逼来,眼前的女子,总给他一种与众不同的怪异感觉。呵,难不成自己在他的禁锢下,可悲的竟好奇于一个妇人了?可笑!黑衣人蓦地扣紧长剑,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倾注在剑刃上,折射出一股透骨的寒光。

骆尘鸢小脸已煞白,一股极为不妙的冷意直串脊背,她下意识的退后,不料屁股撞到了平板车把儿,纤腰一酸,人竟四仰八叉的倒了下去,两眼发黑之时,不忘念念道,“义士……我……我没有恶意,天色不早……我也怕那些强盗重返,所以我们最好趁早离开此地。你……你不要太激动……有话好好说……”

然而黑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停步拔剑,一气呵成。

骆尘鸢只觉得剑刃冰魄般一闪,凌厉的剑风刺痛她的双颊,疼的她倒吸凉气,随即又感觉什么东西掉落在自己怀中,下意识的睁眼去看,碧绿腻滑的半截躯体,鲜艳而喷薄的血自七寸涌出,尤有不甘地摆着三角形头颅,鲜红的芯子还在蠕动。

骆尘鸢小脸“刷”的扭曲,最后极度的惊恐带动着身体“嗖”的一个弹跳,狂扑黑衣人,带着哭音的嗓门也爆开:“蛇啊!”

“嘭!沙沙——”树林中响起了重物落地的混乱声响,周遭的灌木丛也随之剧烈的抖了两下。

接着某女在睁开双眼后,又被狠狠惊吓到——黑衣人被扑翻在地,她则以一个极为强悍的姿势欺入在人家宽阔的怀中。

又羞又愧地爬起来,壮着胆子连叫了两声“义士”后,囧囧的发现,义士被她扑晕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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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乡野少年

夜幕慢慢无际的落下,晦暗的天色像黑乎乎的锅盖一样看不到边,沉甸甸的罩在头顶,让孤独旅人原本荒寂的心,更显压抑。

夜风不时地悬地而起,漫过寸草不生的荒原和丛林,混合着各种虫豸走兽的叫声,窸窸窣窣地发出“呜呜……咝咝”的怪响。骆尘鸢费力推着板车,漫无目的的向着官道尽头走去,偶尔从灌木丛中扑棱棱地飞只蝙蝠或者夜枭,直让人心底发毛。

拖着黑衣人不知走了多远,骆尘鸢又饿又累,手也磨出了好几个血泡。

前方夜路漫漫,渺无人迹,她双脚酸痛至极,心焉焉的只好把马车靠上路旁的一块巨石,自己挨坐着歇会脚,哀怨地冲着车上的人嘀咕,“这倒底是什么破地方,走了这么久都遇不到一户人家,难不成真要露宿野外了?”又想起刚才被黑衣人杀掉的那三角蛇,骆尘鸢寒了一下,毛骨悚然的往身后瞅瞅。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所有的危险都潜藏在黑暗中,仿若游魂魑魅一般,伺机而动。骆尘鸢越想越怕,赶忙断了念头,继续赶路。

不料自己才蹦下石头,脖子就抵上一冰冷的器物上,寒刃的锋利让骆尘鸢顿时打了个机灵,刚死里逃生的她再次嗅到死亡之气。

“你是谁?”低沉沙哑的男声,倘若不是那么疲惫,听起来一定会更有磁性。骆尘鸢叫苦不迭,心里愤愤不迭,暗道我是骆尘鸢,原版是貌似也是骆尘鸢,骆尘鸢何妨神圣,我就不怎么清楚了!我还指望你醒了告诉我,我是谁呢?她心中如是腹诽,但面上却不敢这么开口,刀架在脖子上,万一对方一不小心手腕抖了那么一下,自己可保不准能够回到现代去。

“骆尘鸢吧?”貌似地契上写的应该是她原尊。

“哦?”夜幕中,黑衣人略微顿了一下,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乡野村姑竟然姓骆?”骆尘鸢扁嘴,姓骆的还要有条件不成?蓦地想起那地契上的写到的福都骆家,原版能够排行在十一,八成也算是个大户人家了,为何大户人家的小姐会出现在这么荒凉且盗匪出没的地方?

没由她多想,脖子上锋利的剑刃收紧一分,骤紧之下,再有半寸便要割破那秀丽的脖颈。“骆如海是你什么人?”骆尘鸢倒抽了一口凉气,冷汗涔涔而下,想开口辩驳,顿时又吃瘪的闭上了嘴,骆如海是谁啊?天下姓骆的多了去了,骆宾王倒是晓得,7岁写“鹅鹅鹅”的那个。

没等她回答,黑衣人忽嗤笑了一声,“呵,果然是yīn魂不散,看来真是要赶紧杀绝啊!”男人的声音暗哑而冰冷,虽是嘲笑的口气,听起来却让人有种声色惧厉的憎意与狠辣。

骆尘鸢听得莫名,但身体某种敏锐的错觉让她感到黑衣人身上的戾气暴涨十分,较之之前对她的威胁和冷漠,绝不相同,此刻他似乎有种亡命般的煞气。

难道他等到现在才开始想杀自己?为什么

她想开口问,却感到脖颈骤然吃痛,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黑衣人收回手掌,顺势将那软软的身体揽入怀中,侧身将板车掩藏在巨石之后,这才纵身一跃,闪入路旁茂密的树林中。怀中的香躯温软如绵,女子特有的暖香渗入他的衣襟,黑衣人刚毅紧抿的薄唇不由自主的勾起一弯弧线,刹那间陡然收回,躬身蜷入灌木丛下。

这时一队穿盔带甲军士铁骑横行而至,每一个人的刀剑上还带着嗜血的印记。为首的军士路过巨石时,骤然勒马,精锐如钻的双眼冷冷扫着四周,片刻策马喝道:“都给我机灵着点儿,殿下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身受重伤不会行远。倘若要他顺利回城,你我就得提头去见殿下!”众军士皆心神一凛,皆应声道:“喏。”于是提缰策鞭,向着前方奔去。

马蹄声渐远,铁骑很快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骆尘鸢醒来时,头痛欲裂,感觉整个大地都在剧烈的颤抖摇晃着,极度不适下,她睁开了沉重至极的双眼,入目是一黯淡而潮湿的狭小空间,一缕阳光从四周破旧的缝隙中透射进来,带着清晨特有潮润,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环,显得那样迷离而梦幻。

骆尘鸢挣扎着起身,才朦胧辨清自己似乎躺在一个车厢里,神智刚一清醒,便听到一声敦厚而沉郁的声音。

“哞……”

骆尘鸢一怔,呆愣原地,这岔口,车厢又是一阵猛摇,一个不稳,她猛地跌撞在车厢上,膀子上的疼痛,让她懵懂的脑袋清醒不少。这是哪儿!?骆尘鸢迅速的检查自己的手脚衣着,依旧是昨日苍白娇小的身躯,只是自己那身葱绿小襦裙已被换成一身青色男儿装。她心里叫苦不迭。依稀记得昨晚被黑衣人威胁逼口供后,似乎又被敲晕,觉得这样的桥段极度类似电视里被敲晕拐卖的妇女儿童,她不会被黑衣人卖了吧?

刚才那声音……骆尘鸢咬着唇,陷入唇瓣的坚硬带着尖锐的疼痛,让她反复受挫的心灵得到“起码我还活着”的平静,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的一小缝隙,屏住呼吸的打量外面敌情。

由于视野狭隘,骆尘鸢只瞧见带头的是一只油光水亮的大水牛,此刻它支着俩冲天犄角,随着“哞……哞……”叫声,大脑袋左右摇摆晃晃,悠哉悠哉地甩着尾巴,在一条不宽敞的乡间小道上漫步着,道旁远处隐约有人影徘徊,不远处可看见水波渺渺,刚串出绿头儿的禾田。这是卖到山坳农村里去?骆尘鸢心里狐疑着琢磨,正怅惘间,牛车渐渐慢了下来,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即将停稳,骆尘鸢赶紧闭上眼睛趴回车厢里。

“嚯嚯……”车夫又喝呼了两声,牛车颤了两下,停下了。

牛车才停,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爹,怎地现在才赶来?差点使我们失信于人。”声音醇厚,带着些许质朴和欣喜,只是音调有些怪怪的,绵绵的尾音,骆尘鸢听起来不仅不费劲,反倒觉得有说不出来的熟悉。

一个粗犷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轻斥道:“路子远,途中又躲盗匪,这才耽搁了。货色怎么样?”

“齐也!个个都是上等之色,倘若途中再凑一批,回去丰之以食,年底便可献与贵人们也。”那后生颇有欢愉的口气,但满口的之乎者也听起来十分别扭。

骆尘鸢心中颇感诧异,敢情人贩子也是分品位情Cāo的?那车夫似乎对青年的语言习以为常,“嘿嘿”笑了两声,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足道,“哦!哦!车中还有一人,你姑婆见其昏倒在地,不忍心,硬说那是贵人,央求我载了她一起来了。”

“哦?姑婆疯病竟清醒了?”那年轻后生不掩诧异的口气,“是什么样的贵人?”说着三步两步间已走到牛车边,倏地拉开帘子。

骆尘鸢早已紧张得骨碌碌地爬起来,抬头正好迎上掀帘瞧她的人,看清面目后,嘴巴微张,呆呆怔住。

那人宽额敛目,约有十四五岁,一双黑棕色的眸子宛若火炬,烁烁有神,黑黢黢的皮肤彰显着乡下人的精干和勤恳,身材细长精瘦,穿着一身青布麻衣,双臂袖筒高卷,干净而利索,举止投足之间,别有一番风味的清华之气。

骆尘鸢这一路上见到的不是胡子拉碴的屠夫,就是冷艳之极的杀人魔,冷不丁的见到这么一清秀少年,心情颇觉欢喜。然而片刻之后,这欢喜便浮云天外……

少年见车厢内是一眉清目秀,身着男装的女孩,迎着她赤裸裸的目光,先是面颊呈上一片朱古力色,继而又迅速将撩起的衣摆整理齐整,不掩厌恶地转过头去,哼道:“好不知羞的一双眸子,见生男子竟不避讳,贵人必不如此也!实有伤风化。”

骆尘鸢听罢,小脸一沉,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腰板缩缩——人在屋檐下,腰板太直会碰脑袋。这时那车夫的身形也看见了,竟是一个身材高挑的赤脚中年,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上一双善良而淳朴的眼睛里,带着些许不满的看着少年,“阿四不要胡说,我们这乡野之地,哪能有什么贵人出现,你姑母也是说说而已。即便不是贵人,爹也不能看人家躺在路上,置人生死于不顾啊。”

叫阿四的少年被呵斥的红了脸,不敢顶撞父意,只小声抗议了句,“我叫张彦清,不要总‘阿四’的喊。”隔着草帘厌恶地斜了骆尘鸢一眼,撂下句“我去叫人。”便愤愤走开。

骆尘鸢瞅着那讪讪离去的清瘦背影,忍不住想笑,这个刺头儿还真有意思哈!

那车夫同骆尘鸢客气了几句,便憨厚地跳上牛车,继续赶着向前行。骆尘鸢隔着草帘子想了想,壮着胆子探听几句,心神才大定。

原来车夫叫张大,人都喊他张大郎,带着儿子跟着别人来采办的,所谓的采办,在这里仅仅只是指最原始的物物交换,比如农家人在山上猎了兔子獐子类,到州府上换成布匹粮种什么的。张大郎采办后带着妹妹去偏远的乡下看郎中,所以赶回来时才碰巧救下晕倒在路上的骆尘鸢。

骆尘鸢感激的连连道谢。张大郎为人厚道,只搓着长满茧子的手,憨笑着连说:“不用不用。”又糊涂地抱怨了张阿四几句话,才含混着跳上车,招呼过随行车伴,打算先将骆尘鸢载到附近的城池再说。进入车队后,骆尘鸢心神才稳下来,连日的疲惫和惊吓,早已让她娇小的身躯,疲惫不堪,确定噩梦远离后,倦意便如潮水般袭来,加上牛车婴儿床一样悠悠的摇晃,骆尘鸢终扛不住困意,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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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骆家有女

骆尘鸢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车厢里光线更加昏暗,也不晓得张大郎的车队何时行走,走了多久,迷糊中坐起,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听到周遭有马蹄声响,还有乱糟糟的吆喝声。

骆尘鸢心有惊奇,忍不住掀开帘子,瞧了瞧。

竟然是一家小客栈,这客栈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外面还附带着一个简约支起来的酒铺。酒铺里置着几张破旧的桌子,张大郎和几个麻衣大汉正坐着喝酒,张书生不屑与粗人为伍,自己一个人坐在另一边的麻袋上,怀里揣着本书,抬眼看天的在啃窝窝头。

看见那窝窝头,骆尘鸢下意识的吞吞口水,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黄昏之时,即便是这样的小客栈,也人声鼎沸。客栈的门帘被高高地挑起,饭堂里每张桌上都坐着几个客人,有的面红耳赤的争论,有的则相围着坐在一起,议论着新鲜事情。跑堂的伙计不时地把肩膀上的抹布搭来搭去,忙得满头大汗,沙哑的嗓子依旧兴奋奋的喊着,“嘿!客官里面请。”

骆尘鸢羡慕之极的望着客栈里大口吃饭,吸溜酒水的客人,肚子更加热情的躁动起来,索性半卷草帘,讷讷瞅着里面的人影。兴许是察觉到牛车这边的动静,最先看过来的是那啃窝窝的书生,继而是张大郎和那几个麻衣大汉,大汉们冲骆尘鸢憨厚的笑笑,低头继续喝酒。张大郎冲张彦清瞪了瞪眼,张书生才心不甘情不愿,带着一副悲壮的圣人面孔,送了两个窝窝头过来。

临走时,眉眼挑的老高,警告了句“非礼勿视”才晃晃走开。

骆尘鸢冲那清瘦的背影白了一眼,埋头啃着窝窝头,不时向客栈里探望。

这在古代时下最全,最快,最新鲜的信息集散地就是客栈、驿站、妓院这样的地方了。她与车队里的人不熟,仅仅知道她穿越的王朝叫凝国,历史是啥时期的不清楚,貌似学历史时没有听说过有凝国这么个地方,但琢磨那张书生的言词,孔孟之道仍然流行于世,想必虽不在正史之道,也相差无几。展观周遭行人穿着,不像是明朝之后的。

这时,不知客栈里是谁说了什么,原本聒噪吵杂的大厅传来一片唏嘘叹气,有人接着道:“骆家这一倒,可给其他商户崛起之机了。真没想到骆老爷子一走,骆家竟乱成那样子。”

骆尘鸢一听,登时一凛,竖起了耳朵,骆家?可说的是这身体原尊的骆家吗?据黑衣人那口气,貌似姓骆的人都很不一般,乡野粗人姓不得此姓氏似地。

却听到有人说道,“骆如海骆大家的当年白手起家不过几年,生意便做遍了凝、晨两国,骆家之富,那是一般人都不敢想的。听说凝疆修筑城墙,骆家都没少出力。当真是我们后辈景仰的典范。”

“可不嘛,现在倒好,除了骆家除了福都周遭的家业还在,其他地方的,竟都给子弟祸祸干净了。现在骆家闹着分家产,听说连骆家最小的小娘子都被扫地出门。”又有人凑上来唏嘘。

“哦?竟有此事?不是去年听说那小娘子许给福都叶家的三少爷了吗?若是骆大家的在,想必这几日该完聘了。若说骆老爷子仙逝,婚期延期这理所当然,不至于被大少扫出门去吧?”

“嘿,若是说十一娘子的婚事,那算是有意思的了!”旁边人来了兴趣。

骆尘鸢听到“十一”二字,也心中一紧,全神贯注地听起来,原版竟然已有婚约?古代婚嫁有六礼,即问名、订盟、纳彩、纳币、请期、亲迎。这完聘多半是指最后纳彩、纳币最后一环节了,过了这环,订好良辰吉日就可上门迎娶。那么待嫁的骆尘鸢,怎么又会扫地出门,差点丧命刀下?

呃,负责任的说,待嫁的骆家十一姑娘,怎么会在这样破旧不堪的牛车里,啃着窝窝头,听人如何取笑自己?

那人续又道,“原本叶家老太太不想在这岔口提婚约之事,一来叶家也把握不清骆家内部的缘由关系,二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骆家之大,还是让叶家掂量掂量的。嘿!没想到的事情,便是那叶三少爷竟瞒着老太太私下让媒人将十一姑娘的生辰给退了!原本还想要回聘礼的,后来也没音信了,八成这事惊动老太太了,给压下咧。”

退生辰啊!那跟直接退婚有什么区别倘若叶家名正言顺的驳回婚约,那还好说,纵然会有趁人之危之嫌,但也好过那叶三少直接把生辰甩给原主的好,那跟当众甩闺中女子一巴掌差不多。

这骆家人也够王八的,不仅不替十一姑娘出气,反倒搬出分家产一说,丢给人家一张破旧地契,扫地出门之。

骆尘鸢想起那地契,黛眉紧皱,从怀中掏出来,借着暗光仔细又瞧了两遍,地契上写得是青州府落雁山下的两百亩良田,青州府落雁山是哪里?福都骆家是肯定回不去的了,前脚被扫地出门,后脚就被未婚夫扇耳光,何况她又不是骆家十一姑娘,回去只有被穿帮的份儿,落雁山好似是她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骆尘鸢正愁云惨淡时,车队已歇够脚,张大郎和张彦清也收拾齐整走过来。

骆尘鸢吃了两个窝窝头,精神比先前好许多,见张大郎过来,忙帮忙将采办的物什往牛车上搬,张书生见之,鼻孔朝天的哼一声,自顾整理另一辆牛车上的东西去了。

张大郎看着骆尘鸢不好意思的笑笑,恳切道,“阿四自小被我们宠坏了,姑娘万别着恼。”

骆尘鸢本想趁着自己有力气,杀杀那张阿四的书生锐气,但听张大郎一说,反倒不好意思了,微笑着安慰这淳朴可亲的庄稼汉,“张大叔,小女不恼。张……阿四看得出来,其实是很孝顺的人。这样的儿郎是张大叔的福气。等明儿阿四高中状元了,张大叔定能享大福气。”不是溜须拍马,骆尘鸢是真心祝福张大郎。

张大郎憨厚地笑笑,大手不自在的挠挠额头,摇头道,“阿四能识个字就成,庄稼人福禄高了,可享不了。”

骆尘鸢笑笑,知道庄稼人说话诚恳,心思清浅,也不违拗,只笑问道,“大伯可知道青州府的落雁山?”

“什么?”张大郎停下了手里的活,抬头亮着眼睛瞅着骆尘鸢,浑浊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彩。

骆尘鸢心中一紧,不明了张大郎是惊诧,还是真没听见,一时间竟不敢再重复,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问的太过唐突,刚想编个借口说是随便问问,不料张大郎开口道,“青州府落雁山?哎!瞧我这脑子!”张大郎拍拍脑袋,提着精神气继续追问,“我都忘记问姑娘家住何地和姓氏了,姑娘是落雁山的?”

“不……不是……”骆尘鸢被张大郎看得心中发慌,下意识地推脱掉。

张大郎咧嘴一笑,开怀道,“我说呢,姑娘这么脸生,我在落雁山从没瞧见过。”语毕又闷头忙活自己的了。

骆尘鸢满脑黑线,倘若不知道张大郎的为人,她还以为这人是故意在套她。不过转念一想,骆尘鸢又来了兴致,“张大叔您是落雁山的啊!你们都是吗?落雁山是好地方吧,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

“咳……”张大郎似乎呛了一下,手中的一麻袋粮种差点砸到自己脚,良久才恹恹道,“姑娘可真是会说话。落雁山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好地方。姑娘家往何处?等到了前面九曲镇,我要阿四送你回去,一个姑娘在外也不安全,爹娘会担心的。”

骆尘鸢看着张大郎关切的目光,原本编好的谎言,此刻竟哽咽在口,她实在不忍心骗这么憨厚实生的庄稼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前一世,她只有外婆一个亲人,这一世,许是一个真正待她好的亲人都没有了吧?

沉默半响,骆尘鸢苦笑道,“大叔,小女算是失散流浪来的,小女姓……”骆尘鸢忽然哑口,张大郎是落雁山的人,倘若她直接说出自己的名讳,岂不明摆着告诉张大郎,你们这是引狼入室,带回来的人可是你们未来的地主婆。古代封建社会最大矛盾便是大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之间的矛盾,若是车队的人起了歹意,杀了她,毁了地契可就十分不妙了,于是她续又道,“小女姓陈。”

张大郎浓重的粗眉蹙了蹙,自语道,“我们那方倒鲜有姓陈的人家,倒不好替你去宗谱亲人去。”

骆尘鸢忙道,“多谢张大叔好意,小女只想去落雁山寻个栖息之地,其他的,等以后再做打算也好。”

“以后?”那张书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听到骆尘鸢想跟他们回去的意思,登既剑眉挑老高,鼻孔朝天满脸鄙夷道,“古人言,认祖归宗,狐死必守丘,堪为人之最大事也。姑娘如此一说,不怕轻薄了自己,丢祖宗的脸面吗?况且车队之人,皆麻衣之农,尚食不果腹,恐要负了姑娘诚意。”

张书生的话晓之以理,动之以实,张大郎方才后悔就这么马虎的答应了下来,瞧她不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行为举止谦卑有礼,衣食住行必不能马虎,他一个乡下人斗米难进,如何担得起人家。

骆尘鸢见张大郎犹豫,心中一慌,藏掖在麻袖下的小拳头气得微微发抖,狠狠剜了书生一眼,咬牙道,“小女能识字,熟耕种,通商训。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小女必不累赘于人,也不善于人而累赘。”语毕,明丽如星的双眸已瞪得溜圆,灼灼如宝石,耀眼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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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半路撵人

骆尘鸢紧抿着唇,小兽样的目光中,泛着潋滟清洌的碎光,带着淡淡的幽怨与怒意,张阿四正不屑置辩她的言辞,却不经意间掠过那双眸子,心中一怔,不禁想去凝眸细看,但却只看到一个清瘦纤细,跋扈嚣张的背影。

这时候骆尘鸢已经嘟着嘴巴,气呼呼地去招呼过来的其他商办了。

瞧着她踉跄跌撞,毫无窈窕淑女之态的脚步,不由厌从心起,怒从中来,拔腿就想追上去给他指点指点,不料刚抬起脚步,就被人冷冷推了一下,皱着脸扭过头正要冲拉他的人瞪眼,眼皮还没来及扯,又被劈头盖了一掌。

“阿四!你发什么愣,还不帮爹把物什搬到牛车里去!这些布匹受了露水会发霉的。这些货本就不比去年好,若是再有差错,就别指望给村里换来良种了。”张大郎黑着脸,双目圆瞠,瞪着在发懵状态的张阿四。

张阿四当即清醒过来,寒着脸,忙不迭地捋起袖子干活。毕竟骨子里不是书香门第出身,在他心里,肥田粮种在关键的时刻下,还是远远高过于他的礼仪经纶。

骆尘鸢见张大郎如此珍贵牛车旁那几匹用青色麻布包裹着的布匹,也忙上来帮忙,刚走到布匹旁,倏然想到张阿四那副臭德行,定然又会搬出些指责她又丢人现眼的言辞,加之刚才一事,气恼的沉下脸翻了个白眼,不料张阿四也在望她。

四目相对。

骆尘鸢正大囧。

后者在片刻之后,红着脸,冷哼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目光灼灼,言辞凿凿,实在……还愣着干吗,过来帮忙啊?”

骆尘鸢闻前半句震怒,后半句呆住,险些没跟上人家书呆子的思维跳跃。半张开嘴,又默默紧闭,麻利的跑到牛车旁将最后一匹布抱在怀里,耷拉着眼皮瞄着张阿四,“孔圣人不是说‘学而优则士’,弟子樊须请学稼,被斥骂为‘小人哉,樊须也’,你如此,岂不和小人一般?”语毕,骆尘鸢有些小人得志的奸笑,看你这黑面书生还小不小瞧本姑娘。

正躬身整理牛车的张阿四清瘦身形,忽而顿了下,头也没抬,仍旧忙活自己手中的事物。

看样子是不屑理会自己,骆尘鸢讪讪扯扯嘴角,将布匹安放整齐,看张大郎和车队的意思,今晚恐怕要连续赶车,待到下个城池才能休息,这也没什么,自己反正也在牛车里。

骆尘鸢收拾完毕,刚起身,意外的看到张阿四正铁青着脸,神色郑重的在望她,不等她开口,当即义正言辞地说:“民以食为天,万物皆精贵,拿礼仪典范规矩自己德行,是为求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顺天理自然也;礼仪经纶,圣人之理,倘若用来约束于天。实为……没天理也!”语毕,麻袖一挥,愤愤的转身而去。

骆尘鸢石化原地,半响,“噗嗤”笑出声来,即无语之极,又感叹道,“张阿四,实在非常之逗也!”

语罢,尘鸢囧,她好像盗用某人经典语法了。

张大郎将骆尘鸢那番话讲与了车队其他当家,虽然他们为骆尘鸢那番话感到惊疑甚至可笑,但也无意再为难她,救人救到底,不管怎样,先将她带到前面的大城池后再做打算。

车队为保货物安全,连夜赶路,骆尘鸢依旧如前,跟着在张大郎那辆牛车里,迷糊睡了一夜,再睁开眼时,天已放亮,拉开草帘,迷蒙着眼,打量四周。

半夏的清晨,一缕阳光从云中透出,穿过路旁参天的古树,疏疏落落地倾洒在黄澄澄的牛背上,幽幽的黄土路,逶迤绵延,时而响起,老黄牛浑厚而沉重的“哞哞”声。骆尘鸢深吸一口气,混着青草香气的空气,沁入心脾,xiōng口那困倦的浊气也已不翼而飞。

骆尘鸢放下草帘,缩回牛车内,从大堆麻布卷中取出自己那青布包裹,打开,里面捡来的金银首饰之类一样没少。然而让她想不通的是,里面竟然多了一件料子稍好些的男款青色布衣,布衣之下还压着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玉佩,虽然车厢内光线灰暗,但那玉依然莹润有光,托在掌心柔腻如脂。

骆尘鸢眉头紧蹙,这宝玉和男装哪里来的?她好像不记得包裹里或者强盗们丢弃的物什里有这两样东西。困惑地搓搓小脸,这个问题还是留到以后再想吧,骆尘鸢取出些普通的首饰,又将玉佩和其他一些看起来贵重些首饰包好藏入怀里,才再次掀开车厢草帘,去招呼张大郎。

听见骆尘鸢的声音,张大郎和善的回过头,由于连夜赶路,国字脸上有着明显的疲惫和倦怠,但心情还算不错,和气地回应她:“陈姑娘,前面就到九曲镇了,到那里我们要办些事情,可能要耽搁几日。九曲镇是个大地方,没准能够帮陈姑娘寻着亲人哩。”

骆尘鸢尴尬地笑笑,脑袋不经意的缩下,她只是随便捏造的借口,张大郎竟然当正事惦记起来了,让她一时窘迫非常,羞愧加含糊地应着,“好,好……”

张大郎回头正瞧见骆尘鸢一脸困窘样,还当她担心,提着精神续又劝道,“姑娘别担心,大叔得闲就和阿四帮你去寻。这九曲镇,听起来像是个集镇小地方,但其实可不是那样。这镇子靠着黄水,官道儿多,粮道也多,真比起来,青州府都没它富庶。这样来来往往商客多,消息也多,没准能打听到呢。”

骆尘鸢皱巴着脸,身子泄气似地缩回车厢,喃喃道:“没准会碰到熟人,认出来可就完了。”

“姑娘说什么?”坐在牛车前面的张大郎没听清,高声问着。

“没什么!小女是说张大叔为何要在九曲镇停留啊?不赶着回落雁山吗?”骆尘鸢收收神,唏嘘着赶紧将那要死不活的表情收起来,心虚地抬手压压地契所在的地方,幸好,还有它在。

张大郎憨厚地笑笑,“落雁山地方略偏些,还得行个两天才到。咱们到镇上一来把正事办办,青州府衙在九曲镇上,我们这次采办来的物什先要拿去换秋粮的种苗和家禽,二来也歇歇脚,添些粮食,过了九曲镇,就不容易换到了。”

骆尘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阿四不是说这批货要留年底献于贵人吗?为何现在就献上去啊?”

张大郎道。“州府官不是咱们相与的贵人,这批家什从府衙中换来的好货,才算真的给贵人们的。”

骆尘鸢恍然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压在州府衙之上的贵人岂不是皇亲国戚了?啧啧,封建剥削真无情啊!怪不得从古到辛亥革命,农民起义不断,老百姓民不聊生,难怪诗人们总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料张大郎又轻叹一声,语气有些沉重,“阿四这孩子孝顺,恐我担心便说货色极好。昨日傍晚同其他几位当家的商议时,才晓得这次换来的家什不光鲜,嗐,州府那边……兴许给通融些。”

骆尘鸢听得一怔,心也变得沉重起来,她不是原尊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女子,前世当了二十多年的农家女,没有比他们这些出身农家的人再明白,一季收成,农家人一年的收入,倘若这次粮种换不来,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兴许肩头有着这个重压,车队一路沉默着到达九曲镇。落脚的地方是个偏僻的杂院,估计是张大郎他们经常来,杂院不少人都热情的招呼着,看到骆尘鸢这张生脸,不少人有点吃惊,似乎他们很少碰见生人。

张阿四总算办了回人事,将救骆尘鸢的事情同大伙解释了一下,便指派杂院一个半大的小丫头带她去客房休息了。其他人想必也都如此。

骆尘鸢马虎的洗漱后就躺在泥糊的泥床上休息,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便听到大杂院里忽然变得吵杂纷乱起来。迷糊着心有不耐的爬起来,不想她还没坐直身子,就看见那个她带路的小丫头已推开门,提着壶茶水走了进来,看到尘鸢笔直的坐在床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小脸灰灰的将她面前的土碗添满茶,泪眼汪汪地道,“陈姑娘,阿四哥说……说这里留不住你了,喝了这碗茶你……你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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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要爬墙!

骆尘鸢身子一僵,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小丫头那清瘦的小黑脸,怔怔道,“你说什么?”

“我说,阿四哥让你现在就走,我们不能留你啦!”小丫头不耐烦地大声嚷道,见骆尘鸢紧抿着唇,瞪着一双乌溜好看的眼睛还在看她,又羞又恼地“砰”地一声把水壶放下,嚷道,“你听见没有?”

骆尘鸢乌墨如漆的眸子这下眨了眨,身体微微前倾,指着桌上那碗茶道,“那你把茶端给我吧!我喝了就走。”

小丫头没反应过来,半响,才跟上骆尘鸢的思维跳跃,挺直的小身板微缩了下,小嘴嘟噜着什么话,还是将茶碗捧给骆尘鸢。

骆尘鸢刚睡醒,正口渴得很,接过来便喝个干净,打着饱嗝,在小丫鬟虎视眈眈地监督下,收拾好,走出了房间,向院子里走去。

大杂院已不如先前那般吵杂,大部分人还是各自忙活各自的活去了,还剩下一些光着屁股或穿着麻布夹衫的小孩还在树荫下,嬉笑着疯玩。骆尘鸢走了一圈,不仅没瞧见车队的人,连牛车一辆也没有。

骆尘鸢心有凄然,难道张大郎他们怕自己拖累,趁着自己睡着就偷偷走光了?应该不会啊,这里离落雁山已经不远,没道理这时候抛弃她。可现实摆在眼前,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凄凄然地叹了口气,将包裹抱在怀里,手有意无意的蹭着包裹中硬硬的地方,琢磨着寻个当铺把首饰换成些碎银子,先找个客栈落脚再说。

兴许是她的情绪感染了那小丫头,听到她叹气,小丫头搓着衣襟,有些歉意道,“陈姑娘,阿四哥也是为你好,你可别恼他。”

骆尘鸢回头瞧了小丫头一眼,淡淡笑着摇头,“我不恼。张大叔和张阿四一路帮我不少,我只惭愧没能亲自给他们道声谢,兴许还是因为我,张大叔他们才不顾劳累,匆忙离去。”

小丫头抬头瞅了骆尘鸢一眼,又忙低下头搓衣襟,支唔道,“其实……其实……不是……”

“小花,你去忙吧!呆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骆尘鸢背后响起。

那叫小花的丫头大惊之下抬头看,“哎哟”了一声“阿四哥!!”小脸“唰”地黑里透红,转身捂脸跑开。

骆尘鸢看着小花跑下的清瘦背影,再扭头瞅瞅一脸铁青的张阿四,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叹道,“倘若你不是个书呆子,小花姑娘倒是挺合适。”

张阿四脸顿时一沉,冷冷道,“你还不走?!还要我再撵你一次吗?”

骆尘鸢眸子一黯,嘴角不快的下抑,双手交叉,拢袖齐额,向张阿四行了一礼,“多谢!”而后倨傲地抬起小脑袋,抬眼望天,大步踏出大杂院。乌墨如漆的瞳眸里在下一刻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即便前世只有一个亲人,但也未这么坎坷,这么人见人嫌,这么窝囊……

“哎呀!走路不长眼啊!眼睛长到脑袋上去了?你……”

骆尘鸢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疼得只吸凉气,低骂了声,“啊!还这么晦气!”走路被撞还被骂。怨念啊!

没来得及看清楚谁,又听到一个声音,“三当家!你说什么呢?这是小陈丫头,大郎带来的那个。”

骆尘鸢一听,也抬起头,竟然是车队中负责采办的两个当家,强忍着疼,直起腰来想扯笑问候。

不料那个撞她的三当家满脸不屑地看看她手里的包裹,再看看她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冷哼声,“老子看到了!老子就是故意撞得!什么知书达礼的落魄贵人?连知恩图报都不懂,最毒妇人心!阿大前脚才出事,后脚就卷包袱走人,年纪轻轻竟如此薄凉。老子下次见到这种人,见一次就撞一次!”说罢,铜铃大的眼睛惊怒之下,瞪得骆尘鸢全身颤栗。

后脚那当家的用复杂的眼光望着骆尘鸢,脸色也难堪至极,“大郎念你女儿家,救你至此地,现在大郎和其他当家被府衙关入大牢才几个时辰,你就如此待他。唉……要走快些走吧!老三念你是女娃,否则气极连你头都敢拧下来。”

骆尘鸢忽然觉得额头的疼更见尖锐,一种绝望的压抑更让她几乎窒息,她紧咬着银牙,拳头紧握,强忍着xiōng口那么口气,也不想再做任何解释,扭身迅速消失在夕阳余辉尽扫的热闹大街。这一刻,她多么渴望这一切都是个梦,她多么希望她还能回到应该属于她的世界……

次日。晨光熹微,半夏的清晨,凉爽而惬意,大户人家的院落中,葱茏繁茂的枝桠探出墙头,翠绿欲滴的叶子,在晨风下发出令人心痒的“沙沙”声响。

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清瘦少年,倚在府衙门口的威武石狮上,一双乌溜如星墨的眼睛不时地往衙门两侧站着的魁梧守卫身上瞄,一只手不安分地还在搓衣角,小声嘀咕着,“这件衣服还不错,而且合身,这么好的衣裳,他们总不会再拦我了吧?”语毕,腰杆一挺,亦步亦趋,有模有样的向衙门里走去。

守门的赵阿豹看向霍霍走过来的人,一张盘子脸顿时像被老婆丢了一脸烂菜叶一样,哭笑不得外加一脸臭腥味,若不是顾忌身份,他真想过去,一鞠倒底,大叫一声:“姑奶奶,您别来了成吗?昨晚您被扔出去几次了?您以为您换了马甲,我们就不认识您了吗?”焉焉之极地抬起他粗壮的胳膊,将快要踏进门槛的人拦住,哑着嗓子官腔道,“衙门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骆尘鸢愤愤了!狠狠瞪上赵阿豹一眼,转脸调整好表情,笑嘻嘻的望向另一端站着的赵阿虎,阿虎还在一脸崇拜的仰望阿豹的勇气,对上骆尘鸢谴责的目光后,神色悚然一凛,音色颤抖,“姑娘,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张大郎他们献给府衙的货有出入,换不来粮便罢了,他们中有人还口出狂言,打伤衙役,所以不得不暂时扣押。宋大人向来勤政爱民,只要姑娘能够缴纳出其他货品,宋大人自会秉公执法,法外开恩!”

骆尘鸢咬着银牙,心里直恨,究竟是一群乡野莽夫啊,法盲呐!换不来粮种想其他办法也好啊,怎么能动手打伤衙役,自古民不与官斗,张大郎他们怎么如此糊涂呢?

转念又想,粮种一事关系到落雁山众多百姓,官府一句话压下来,甚至就能饿殍遍地,他们短时期内又无法添足货物,能不急么?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骆尘鸢一怔,忽而脑中灵光一闪,也不与这俩官差再废话,转身向另一街角走去。

无论如何,现在她需要见到那姓宋的府官。只要见到那宋府官,她心中自有解救之法。她骆尘鸢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倘若昨日她能及时知晓实情,跟着三当家他们进去见府官,事情恐怕早有转机。只恨那死书呆……

“你们让我进去!我跟了姑娘这么多年,你们不能如此待我!我没有做那种事情!姑娘还不知道,我进去给她道个别好不好?求你们了!”前面拐角处忽而传来一阵推攘啼哭声。

骆尘鸢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弯角之处,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哭坐在地上,头上梳得是现下丫鬟髻,圆圆的小脸上两个巴掌印极为刺眼,狼狈不堪的抽泣着。离她不远,还站着一个冷脸男人,男人横站在路那边,看见有生人走近,立即厌恶的离那丫鬟远了一些。

看来那人不是个看门的,就是路人甲。骆尘鸢蹙着眉头,看向那女丫鬟,她这路人乙虽心有不忍,但她已有一箩筐棘手的事情没做,也实在不想多管闲事。

所幸,那小丫鬟抽噎了一阵,见门里无人理会她,凄凄然的站起来,单薄地小个子颤颤如风中被遗弃的落叶,步履蹒跚,恍恍惚惚地错过骆尘鸢,满脸泪痕。

骆尘鸢心中一酸,自己不一样是被人误会赶出来的么?不由自主的拉住那小丫鬟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铜钱塞到那小丫鬟手里,忍了忍,才道,“这个东西最实惠,你不要哭了。我拿着它就哭不出来!”

小丫鬟看看手里的铜钱,又有些诧异的看看骆尘鸢,咬着唇,摇摇头将铜钱还给她,豆粒大的泪水划过脸颊怵目惊心的掌印,抽噎道,“我不要……我家姑娘说不……不能无辜要人银钱。姐姐若是好心帮英儿,英儿便求姐姐给我家姑娘带个话儿,罗姨娘素来嫉恨姑娘,英儿不在了,要她小心着。英儿求姐姐了……”说罢不顾骆尘鸢的阻拦,伏在地上便拜。

骆尘鸢心中百味陈杂,拉着英儿道,“你家姑娘是哪个?”

英儿抹了泪,有些诧异着望着骆尘鸢,“姐姐竟不知?我们宋大人不惑之年方得一女,膝下只有我家姑娘一个。最是娇宠她,正因如此,才招来罗姨娘嫉妒,百般加害我家姑娘。”

骆尘鸢有些意外的瞪大眼睛,“你家姑娘是宋大人的独女?”

英儿有些迷惘地看着她,点点头。

骆尘鸢圆满地眯起双眼,语重心长地再次问英儿,“你家姑娘现在何处?我这就替你去拜访。”

“真的?”英儿有些激动,小手失控地抓住骆尘鸢,捏得她生疼,“我家姑娘这时候就在离后院不远的花厅上课。姐姐将这东西给她,把英儿的话带到就成!”说着她从耳朵上摘下一只镶着红珠的耳坠,颇有不舍地塞到骆尘鸢手里,嘱咐道,“英儿先回家去。这耳坠是姑娘送与英儿的贴身礼物,见此物,姑娘必能理解英儿苦衷。”语罢又向尘鸢一拜,又在骆尘鸢的劝说下,才蹒跚着离去。

骆尘鸢将英儿的耳坠宝贝似地放在怀里,便深思着围着院墙绕来绕去。那原本站在很远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好奇,走到她身边,淡笑着问道,“姑娘,你在干什么?”

骆尘鸢正全心丈量着院墙高度和她身高的比例,被人冷不丁地一问,吓了一跳,转头略微扫了男人一眼,只觉相貌平平也没再注意,随便甩了一句,“这院子里的护院厉不厉害?你怕不?”扭头,继续忙活自己的。

男人嘴角一抽,不由失笑,“本……我不怕。那姑娘是做什么?”

骆尘鸢耷拉着眼皮懒懒瞄了男人一眼,“我要爬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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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无敌腹黑

骆尘鸢按墙的高度和自己的比例算了下,倘若是前世那约莫一米七零的身高,这点儿矮墙肯定不在话下。小时候忘记带钥匙,爸妈又都下田劳作,她就经常顺着贴墙的草垛爬进来。时间一久,也颇有经验。可惜现在的身体整个缩小许多,似乎还有些营养不良,要真狠心去爬,她真还没把握。

余光扫了站在旁边站着的男人,不由黛眉微蹙,凝神再看,虽然那张面孔平凡,但五官端正可亲,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眼睛,淡漠疏离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

男人似乎察觉到骆尘鸢眼中的迷惑,下意识的别开头,轻咳一声说,“姑娘是不是想要在下帮忙?”说罢嘴角冷冷一抽,似乎颇有不甘不愿。

骆尘鸢眯起眼睛,摆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阁下看起来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语毕,尘鸢囧,好没品、好没创意的搭讪台词……

呃了两声,尴尬地又道,“公子聪慧非常,小女确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还望公子能够路见不平,垫肩相助。”说罢,拢袖齐额,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是一鞠躬。

男人敏感地闪身错过她这一大礼,神色凛然,颇有不悦的冷着脸,目光略过骆尘鸢纤弱的肩头,落在出现在小巷尽头一个身影上,微眯瞳眸,灿然一笑,“自然可以,稍等片刻。”

骆尘鸢感激涕零的又对男人拜了拜,拜完后,也发现身后有人,小脸煞白地跳到男人身边,紧张地同男人耳语道,“来人了!你千万别说我是来爬府衙的墙的!”又煞有介事地用力扯扯男人的衣袖,以示庄重,同时自己也全神迅速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企图攀爬府官家的墙头,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那人就在骆尘鸢和男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晃到他们身边,淡淡扫了骆尘鸢一眼,一脸不屑地又望向男人,疑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来人锦衣华服,竟颇有官家风范。兴许是来拜访府官的客人。骆尘鸢紧张地瞪大眼睛,看着身边的男人,恶毒的希望这个人此刻忽然变成哑巴。

男人淡淡笑笑,给骆尘鸢一个温柔安慰的眼光后,转向来人,笑了笑,气定神闲道,“我在帮她爬墙,既然你来了,便替我如何?”确实,他真的没说骆尘鸢是来爬墙的。

静。

安静。

极度的安静。

安静到四周甚至只能听到那男人平稳有律的呼吸。

骆尘鸢多么渴望她能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带着极度惊悚的目光机械地扭动脖颈,看向来人。

来人同样窒息着瞪大眼睛看骆尘鸢。片刻后,来人眼睛间或转了一轮。

这一转,便做了个差点令骆尘鸢暴血抽过去的动作。

只见他不置一言,走到墙边,蹲下,拍拍肩膀上华丽的衣着,闷声道,“快!上吧,完了,我还有事。”

骆尘鸢有点发懵,连连倒抽了几口凉气后,颤颤而决绝道,“多谢义士。”深呼吸,小退几步,冲刺,踩肩,弹跳,落上墙头,迅速蹲下,攀住墙檐,稳住身形。

熟练而敏捷,敏捷的连骆尘鸢都有点儿诧异,难道她一直以为身体的怪异,是在她极度紧张下,会生出一些她所不能预料的能力?想不了这么多,她激动地看着来人和一旁微眯俊眼的男人,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扔到那男人怀里,“多谢阁下相助,请阁下带着这位公子去喝些小酒,是我的荣幸。”

男人灵敏的接住钱,微笑着点点头,安慰地拍拍那给骆尘鸢垫脚的兄弟,回尘鸢话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骆尘鸢忙一脸谄媚地冲他摇摇手,十分感动道,“不客气,不客气,你们快去忙吧。”

男人笑笑,再没说什么,将铜钱塞入怀里,带着垫脚男施施然离开。

骆尘鸢松了口气,回过身打量自己脚下,跳下去是没有问题的,下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错约处,有一条羊肠小径逶迤至深处,极目远眺,竹林尽头是个小凉亭,亭一侧接着一个长廊,貌似那边就是英儿口中的后院了吧?

略微熟悉过府衙后院的布局,骆尘鸢开始稳下心神,准备先用手勾住墙檐,翻身慢慢地下去,这样会减少重力缓冲,不至于让自己因下落的冲击力扭伤脚。

骆尘鸢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她一手扣住墙檐,一脚先耷拉下来,另一脚也将要悬在半空。

成功只在一线之间时,离她仅有十几米远的后门处,竟“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那里……那里不是没人么??!骆尘鸢瞠目结舌。

骆尘鸢瞪红了眼。

因为她看见一个怀中塞满铜钱的男人,带着一个肩膀有只脚印的华贵公子,悠悠然地进来。对上骆尘鸢痛苦之极的目光后,男人温柔淡雅一笑,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继续”的姿势,而后闲然自若地向竹林深处悠然而去,留下两个孑然且风度翩翩的背影。

时间凝固三秒。

片刻后,墙边的竹林处传来一声“轰”地巨响,似乎还带着压断几棵竹子的“啪啪”声。

可见重力加速度定论,非同凡响。

骆尘鸢坐在竹林墙角里,呼吸吐纳了半天,才把自己想暴跳揍人的冲动给压下去。

yīn险,太yīn险了!谁说古人思维简单,心地单纯,淳朴厚道?她就被古人yīn了!

骆尘鸢灰着脸,盯着面前一根细长挺拔的竹子,眼前便浮现了男人那峻拔挺秀的背影,怒从中来,用力把竹子——旁边一棵较弱的竹子掰断,拄着一瘸一拐的向府官家后院走去。

顺利的绕到后院,骆尘鸢狐疑的看看四周,这府官难道真如那府衙门卫说的那样?清正廉明,两袖清风?所以到现在她除了遇到一两个两眼昏花的洒扫老妪,就再没碰到什么人。

一路顺利的走到英儿口中的花厅,隔着枝叶繁茂的丛丛花树,她垫着脚,伸着脖颈向花厅里瞄着,花厅是由简约的青竹架成,旁边还有个小凉亭子,一个留着长髯的老头,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摇头晃脑地在诵读手里的书册,闷里闷气的读书声混着园中百草的馨香,熏得骆尘鸢不由昏昏欲睡。

才打了哈欠,忽然肩头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吓得她顿时七魂失了六魄。惊悚地回过头,眼前是位粉面桃花的女孩,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襦裙,明眸皓齿,黛眉也稍有惊惶地挑着。

骆尘鸢刚想张嘴,嘴巴上就多了个带着浓郁脂粉香的手帕。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那女孩正嘟着嘴狠狠瞪她,见骆尘鸢安分下了,才望望四周,将她拖入另一旁花丛,警惕又吓唬道,“你新来的吧?我是你们姑娘,你别害怕。你动静小点,别给那老头听到,否则小心我乱棍把你打出去。”

骆尘鸢无辜地眨眨眼,忙点头以示诚意。那传说中的宋大小姐才把手帕收回去,小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骆尘鸢小心回道,“尘鸢。”

宋大小姐皱眉,“什么破名字那么绕口!是纸鸢的鸢吗?”骆尘鸢点头。

“哦,叫风筝多好,还鸢!”宋大小姐哀怨地嘟噜了一句,又拍拍骆尘鸢的肩膀,“风筝,你见过英儿没有?我找这丫头一大清早了。”

骆尘鸢满脑子黑线,顾不得同她理论称呼问题,忙从怀里取出英儿托付给她的那耳坠,“见过!如此。”将耳坠递给宋大小姐,“喏,给你。”

宋大小姐接过耳坠,愣了一愣,立即暴跳开去,怒目瞪着骆尘鸢,轻斥道,“好没规矩的丫鬟,竟然敢直呼本姑娘的名讳!”

骆尘鸢懵住,被宋大小姐呼骂地晕头转向,她没说什么啊?

“你好大的胆子……”宋大小姐美目怒瞠,见骆尘鸢丝毫没有悔改认错之意,更是火上三分。

眼看骆尘鸢再不采取措施就要惹火上身,忽然花厅那边传来一个老者的轻咳,继而听到,“如此,老夫知道你在那边!还不带着丫鬟过来听讲,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你迟到很久了!”

骆尘鸢愣了一下,可怜兮兮地望着宋大小姐,带着哭音呻吟道,“原来你叫宋如此啊……”什么破名字那么绕口!

宋如此瞪了骆尘鸢一眼,按捺住火气,喝道,“英儿既然拖你来侍读,还不快点跟上我!”顿了顿口气,又意味深长道,“那个……你呆会儿眼神可活气点儿啊!今天老头子提我背书。”

骆尘鸢呆愣住,“侍读?可英儿是让我……她现在……”

“少废话,再耽搁你想我被他用戒尺打手心吗?没准等下爹也会来。”宋如此恶狠狠地剜了骆尘鸢一眼,不由分说,便拖着她走上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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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谁是炮灰?

骆尘鸢听到宋如此最后一句话,心下大定,深吸一口气,自动跟在宋如此身后,轻声道,“姑娘放心!”

宋如此深深打量了骆尘鸢一眼,满意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两人冲老头道了声“早安”,又对着孔子像拜拜,而后宋如此入座,骆尘鸢立于身后。

老头捋着白髯,眯着一双微有混浊的眼睛,神情庄重地看着宋如此,“女学生,昨日上《毛诗》第一首,可温习否?”

宋如此坐定神闲,嫣然一笑,甜声道,“先生,早温习熟了,倒背如流。先生可以教下一篇了。”

骆尘鸢擦汗,真的倒背如流吗?

老头老神在在的“嗯”了一声,沉声道,“很好,你且背来。”

宋如此屁股不安分地蹭蹭凳子,“先生,烂熟于心了,便不用背了吧?”

老头眯着一双混眼,掂掂手中的戒尺,不厌其烦道,“且背来。”

宋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笑笑,“烂熟还要背?真的真的要背吗?”看着老头的脸色已经变得难堪,难受地又去蹭凳子,弱弱道,“那好吧……”回头瞥了骆尘鸢一眼,低声道,“风筝且提我一个字。”

骆尘鸢对被叫成“风筝”已无语至极,闷闷道,“关……”

宋如此扭过头,看着老先生,笑道,“关……”再扭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骆尘鸢,“风筝再提我一个字吧?”

骆尘鸢道,“关……”

宋如此脸一沉,幽怨地剜了她一眼,yīn着口气,“风筝,我说再提我一个字!”

骆尘鸢快哭了,她咬着唇道,“关……”

宋如此愤愤地扭过头,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楞!看老先生时,已经满脸谄笑,“关……”

老先生脸色臭极,手里的戒尺挥地“呼呼”作响,憋气着提醒道,“《毛诗》第一首,关关雎鸠……”

宋如此依旧面不改色,笑脸嫣然,“哦。关关雎鸠,在河……河啊……”看样子实在装不下去了,她眼珠一转,起身把身后的骆尘鸢往身前一拉,对着老头恳切道,“原来先生说的是这首毛诗啊?学生昨晚一直在督促风筝背了,竟不是太熟。不如先生听她背着,学生想先出恭。”

不是太熟?出恭?

骆尘鸢汗颜了。

老头那迂腐的神经似乎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了,强忍着掀翻桌子的冲动,紧紧捏着戒尺,瞪着宋如此道,“不许去。”

宋如此秀眉皱着,蹂躏着衣襟,“学生急也。”

老头真要崩溃了,颤抖着抬起戒尺,先指指骆尘鸢,再指指宋如此,半响,吐出一口浊气,才道,“风丫头且背来,背完,女学生方可出……出去也。”

风丫头……骆尘鸢抽……

宋如此圆满了,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利落道,“可。”一边悠哉悠哉地吸溜茶水,一边学着老先生的口气,指着骆尘鸢道,“且背来。”

骆尘鸢就这么悲催的,痛苦的,开始背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越背越流畅,一气呵成。

直背的宋如此一脸仰慕、同情的望着她——太强大了,这么多字的诗都能被出来,得挨了多少揍啊?

直背的老头儿将戒尺拍得“啪啪”响,连连呼曰:“善善善,孺子可教也。”

直背的亭廊远处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击掌声音。

听到击掌声,宋如此先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起来,捂住骆尘鸢的嘴,暴跳道,“别背了!惨了,惨了!我爹来了!”而后,一头栽倒案几上,埋头装苦读。

骆尘鸢也收回神,闻声寻去,脸色瞬间一变,击掌的人是那涮她的男人。再变,他一侧站着一个身着青蓝官服的人,八成便是她要找到宋大人。

第三次变化时,骆尘鸢惊喜至极的扑了上去,“张大叔!各位当家的,你们都从牢里出来了?”

张大郎正奇怪府官为何府官带着他们去溜达后花园,看见骆尘鸢在,心里就通透许多,叹道,“是小陈丫头啊?阿四呢?三当家他们呢?”

骆尘鸢面色一黯,随即笑道,“阿四他们都在杂院里等着张大叔你们。你们都还好吧?小女来晚了……不过,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张大郎憨厚的笑笑,连连点头。

骆尘鸢松了口气,恭谨的走到宋府官面前,深深行了一礼,“宋大人廉洁爱人,民女多有不知,三番四次叨扰,还望宋大人恕民女鲁莽之罪。”

宋府官瞧着骆尘鸢手里翠绿的竹子,脸色沉沉的,无奈地挥挥大手,官气十足道,“罢了,这番保释,你还是多谢谢吕公子吧,倘若不是公子极力保释,又重金买下落雁山之外的数百亩贫田。本官定要依法办事的。”

骆尘鸢扯笑的唇角一抽,脸色一片青灰,将信将疑地看着涮她的那腹黑男,小心翼翼道,“吕…吕……公子?”

男人笑得很BOSS,让开一步,微笑着点头道,“在下吕明,单字,房。姑娘舍身取义,让在下十分动容,举手之劳,姑娘无需感激。”

我说要谢你了吗?骆尘鸢心有不忿,但当着张大郎和府官的面儿,她只能忍辱吞噬,吃瘪地向吕明道了个福,“民女替落雁山的百姓谢过吕公子了!”磨着牙,又问,“那我们换粮种家禽一事……”

吕明微微一笑,不露声色道,“这个你们放心吧,在下先替众乡亲保下了这个季度的粮种和家禽等物。”说着指派着他身后的“垫脚”男,笑道,“你带张大郎他们去领吧。”

“垫脚”男悲愤了,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为什么又是我?”迎上吕明微眯的瞳眸,他寒颤了一下,悲壮道,“我去!我去。都跟我走吧!”

张大郎等人早已喜不自禁,忙跟上“垫脚”男,见骆尘鸢沉思着还愣在原地,张大郎捅了捅她,“陈丫头,走咯。”

“不行!她还不能走!”埋头“苦读”的宋如此不知何时跳了出来,揪住骆尘鸢的衣襟,面色郑重,对上宋府官铁青地面孔,畏缩了一下,终还是死死拽着骆尘鸢不放手。

骆尘鸢叹了口气,英儿的事情她还没交待,瞥了吕明一眼,即便交待了恐怕也走不了,所以无奈的看着张大郎,“大叔,你们先回吧。我晓得路,呆会自己走。”

张大郎有些犹疑,“你一个姑娘家……”

“张大叔,在下却巧顺路,由在下将姑娘送回去可好?”吕明一脸诚恳,风度翩翩地请求道。

张大郎乐呵呵地搓手,“那敢情好!”又叮嘱骆尘鸢,“陈丫头听话,不要乱走。跟着吕公子回去,我回头让阿四去迎你。”说罢大手一挥,不等骆尘鸢回答,便喜滋滋的跑去领粮种了。

骆尘鸢恨恨剜了吕明一眼,将宋如此拉到一旁,将英儿的事情小声讲给了她,末了还怕她官家大小姐矜贵,不在乎一个小丫鬟的生死,又多嘱咐了两句。

宋如此脸色极为难堪,感激而庄重的拍拍骆尘鸢的手,“多谢!”扭头走到宋府官面前,腰杆也直了,勇气也有了,小脸一沉,冷冷道,“爹!跟我过来!”

这回换骆尘鸢仰望她了。只见宋府官原本铁青的脸又是一滞,忍了忍,向吕明点点头,竟然一言不发的真跟着宋如此走了!

教书老头虽是迂腐,但也不傻,见气氛不对,也罢了课,拎着戒尺走到骆尘鸢面前,尤有激动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下次来,老夫教你《蒹葭》。”

骆尘鸢正满腹憋屈,无处发泄,气呼呼地道,“我会!”

老头伸出手一挥,刚想习惯性的说“且背来。”就感觉到肩膀被一股yīn嗖嗖的手掌给拍了下,浑身哆嗦了一下,讪讪“嘿”了一声,拎着戒尺逃似的跑了。

yīn险!太yīn险了!

骆尘鸢紧咬着牙,努力不去看那吕的模样,撂下句,“小女不耽搁吕公子大事,先走一步。”刚想跑,才发现脚还崴歪着。弱弱地挥舞竹竿,瞥了吕明一眼,忙道,“不用麻烦了!不要跟来啊!”

吕明微依旧笑的和气如春风,“那姑娘请自便吧,告辞。”语毕他竟自顾踱着优雅地步子走了。

骆尘鸢松了口气,一瘸一拐的往后门处走,走了几步,不得不再次咬牙——吕明不快不慢的就走她前面,那抹颀长俊挺的背影时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这简直比他们并肩一起走还可恨!

谁让自己先拒绝人家来着?骆尘鸢小脸憋的通红,发泄的用竹竿将宋如此家的青石板路敲得“嘚嘚”响。而前面那人,随便她怎么在后面鼓捣,都充耳不闻,气定神闲走着自己的路,让别人吃瘪去吧!

终于坎坷的走出了府衙,骆尘鸢站在晨光熹微,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她还是头一回真正的亲眼目睹古代繁华大街,九曲镇的大街两边皆有商肆店铺,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切问候声,众声百汇交结,听起来是那么的悦耳而温暖。

路人川流不息,人影繁多,也显得在前面自顾走着人不再那么刺眼。爱逛街是大多数女人的天性,骆尘鸢脚虽不便,但心情已经大好,再想想粮种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马上就可以回到属于她的地盘上,就更加愉快起来,除了瞅见前面那yīn魂不散的背影会让她皱眉,一切其实挺好的。

“哎呦呦!叶郎,奴家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你看看那个女人好像是被你休了的骆家十一小姐。叶郎……,奴家道为何今天早上气儿难顺,原来是碰到被你休回去的扫把星!呜呜……这可如何是好!奴家好不容易出来散心,竟碰到了这个yīn魂不散的女人!”一个软腻腻的声音绵绵的在骆尘鸢身后响起,似乎还拿着腔调的嘤嘤哭了两声。

“软软别这么说。那个没姿没色,没有品行,不守妇道的女人,不早就被退婚了吗?她已经被扫地出门,不会跑到这边来的。没准是我们认错人了呢,你总是这么脆弱,让人心疼。”

骆尘鸢嘴角的微笑早就僵硬,听到男人的声音更是狠狠一抽。忍着怒意,缓缓的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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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谁的托?

眼前是一个带着笼冠漆帽,穿着身淡鹅黄色长袍的男人,尖脸浓眉,狭长清俊的眉眼处,竟斜生出一滴泪状的胭脂红痣,跟着那微有不耐的笑容,愈加显得耀眼而感性,他右手执着一支玉柳簪子,左臂此刻被一个直鼻、柳眉、粉面含春的纤腰女子挽着。

那女子慵懒且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与张狂,迎上骆尘鸢有些惊讶的瞳眸,更是柳眉一蹙,娇嗔着推了推身边的男人,软腻道,“哎哟,陌尘。奴家道老夫人执意让你迎娶的人,定是个貌美如仙的美人。若不是奴家今日瞧见,还不知这美人竟如市井那豆芽菜一般,想是品行很端正了。”樱唇颇有嘲讽的上扬,杏目低掩,看骆尘鸢更是一副居高临下,颐气指使的模样。

叶陌尘不屑地扫了骆尘鸢一眼,将胳膊从女子怀中抽出,安慰地看她一眼,竟大步向骆尘鸢走来,走到骆尘鸢面前时,跋扈而嚣张的气息逼得骆尘鸢不由地后退一步,心中懊恼之极。

叶陌尘将骆尘鸢上下打量了一遍,沉脸道,“真的是你!骆十一,你还真是yīn魂不散啊?本少爷已经跟你们骆家和你讲的很明白了吧?本少爷不愿意娶你,你如此纠缠于我,也未必太过分了。品行?”说罢,冷哼一声,面向已经围观着的群众,睥睨着骆尘鸢,冷哼,“你若是真还有个知书达礼的模样,就不会拿你父亲之死的事情来求奶奶可怜你,让我娶你入门。我好不容易带着软软出来散心,你竟然如此不知羞耻的跟来,现在我当着众人的面,再次警告你!”

说罢叶三少高举手中的玉簪,用力一掰,玉簪顿时断为两截,盯着她重重道,“你这女人听着!你我就如这断簪一样,永不可能!”语毕便将玉簪决绝的丢在骆尘鸢面前,眼角怒红的泪痣,夺目而讽刺。

看到断簪,众人已唏嘘不止,古人最重节气,倘若不是极为仇恨、厌恶对方,没有人会去行那割袍断义这样的极端的事情。可见眼前这个瘦削弱小的女人,定是那极为不知羞耻之人了,否则如何能让人厌恶至此?人群中已经有上年纪的老太太对着骆尘鸢这边,吐了几口唾沫,骂骂咧咧的走了。

罗软软满足的拂上叶陌尘的xiōng膛,贤惠地替他顺气,又走到骆尘鸢面前,将断簪拾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可惜奴家这把簪子了。不过即便是断的,也万不能舍了你去。”凑到骆尘鸢耳边,低声道,“因为你——太贱了。”

骆尘鸢深吸一口气,握紧的拳头,将尖锐的指甲陷入掌心,钻心的刺痛让她极度隐忍着。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这都是原版造的孽,跟自己无关,跟自己无关,羞辱的也是原版……

可听到罗软软那句极度卑鄙的话时,她再也忍不住,淡淡地迎上罗软软得意的目光,诚恳道,“不如你。”瘸着腿走上到叶陌尘面前,抬眼,冷静而绚烂的琉璃瞳眸,淡淡对上他微有诧异的厌恶目光,所有的羞辱和愤怒只化成简单的一句话,“我也不认识你。”

而后,在众人颇有诧异和猜测的目光中,转身便走。可脚迈出还没落地,就听众人中爆出嗷嚎一声哭响,“不能走!”

骆尘鸢嘴角狠狠一抽,僵住身形,小脸已灰白的皱成一团。还有完没完了啊?她惹不起脑残,还躲不起么我!

接着在她转身的下一刻,就被人扑的差点踉跄着跌倒,惊悚的看着脚下的人,是一个衣衫齐整的妇人,只见她满脸的泪痕,声泪俱下地死命揪着骆尘鸢的裙子,匍匐她在地,死命抽噎,“你不能走!你若走了……我……我不能瞑目啊……”

骆尘鸢瞠圆了眼,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还瞑……目……她真的懵了,抬眼看叶陌尘和罗软软,他们被自己憋的正一脸怒红,因这突然的变化也有些傻眼,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这是谁的托?

骆尘鸢面色已经极为难堪,众人看妇人哭的这样惨,本来给骆尘鸢闪出来的空隙也被几个路人迅速堵住,个个怒气冲冲的瞪着骆尘鸢,这下准把叶陌尘扣在她脑袋上的罪名给坐实了。

骆尘鸢崩溃的一手拽紧衣裳,一手狼狈不堪地推着那妇人,失措道,“这位大嫂,你认错人了吧?小女……小女不认识你啊……”

妇人直起身子,咚咚地给骆尘鸢磕了几个头,“恩人啊……你不能不认奴家啊……您是奴家的贵人啊……若不是您,我们全家可都要活不下去了……”

一句话雷住全场。

骆尘鸢也呆住,手脚无措道,“什么?大嫂,您……您把话说清楚啊!”

妇人抽噎着看向众人,泪水直流,“奴家是镇东的李二嫂子,奴家妹子英儿在府衙侍候宋大姑娘。奴家英儿自小聪明能干,勤恳憨厚,不想今天早上被罗姨娘哄入老爷房里,说我们英儿是勾引宋老爷……污奴家英儿清白……”

这时众人已经醒过来大半,瞧清楚那地上的妇人后,几个年长的妇人忙唏嘘,“啊!还真是李二嫂子!”忙上前来去扶李二嫂。

李二嫂见有人附和,哭的就更惊天动地了,“奴家英儿是出了名的乖孩子!我们又不是将英儿卖了入府为奴的,何苦当着青天大老爷的面儿侮辱奴家姑娘!亏奴家妹子好事做尽,尽心尽力的服侍着老小,末了竟……竟被人扇了耳光给轰出来了!啊……可叫奴家怎么活啊!奴李家何曾这么被人污浊过啊……”

“奴英儿心眼儿实生,被罗姨娘污蔑了轰出府后就要寻死!多亏了这位姑娘劝解啊……”李二嫂缓了口气,继续哭道,“姑娘可怜奴家妹子,千辛万苦的寻了宋大姑娘替奴家妹子洗清冤屈,才救下奴家妹子……啊!众老乡评评这理,咱老百姓的脸就不是脸了?老百姓的姑娘就说栽赃就栽赃的了?咱们姑娘做了好事还被人打了脸轰出来骂,还要不要人活了啊!”

众人怒了,这若是过路人的戏看就看了,没几人当回事。可这下不成了!这都邻里乡亲的,知根知底的自己人!这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人忙劝的劝,拉的拉,向骆尘鸢赔不是的赔不是,大胆的几个妇人就边听李二嫂的哭诉边跺着脚破口大骂那罗姨娘不是。

忽然从人群里一个被气得枝桠乱颤的窈窕淑女,一张小脸已被憋得绛紫,不顾身边男人的拉扯,跳出来指着那李二嫂大喝道,“你胡说!我姑妈不是那样的人!定然是那英儿故意勾引老爷的!没皮没脸的,还敢出来说!”跳出来的人正是罗软软。

于是这场论战陡然变得深奥了。

“原来是你这狐媚子来替你姑妈侮辱奴家恩人!奴给你拼了……”李二嫂“嗖”的站起来,同时杀过去的还有那些骂罗姨娘的妇人。

骆尘鸢拄着小竹竿,愤愤又同情的“答答”敲着地面,叹道,“脑残啊……真是脑残啊!”无语至极的挥舞起小竹竿,想上去拉架,才刚迈出去一步,胳膊就被人拉住了,扭过头一看,便瞧见吕大腹黑那张yīn沉的脸,“还没闹够吗?回去!”

骆尘鸢一怔,立即恍然了!

yīn险啊!太yīn险了!知道自己和英儿事最多的人,就数他了!

狠!太狠了!睚眦必报,刀刀切人七寸!

骆尘鸢恋恋不舍的望了眼那边厢打成一片的父老乡亲,泪眼婆娑,她忽然特喜欢这片土地,特热爱这里的父老乡亲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下手绝对不带手软。

赶紧追上了吕大腹黑,小心翼翼地问道,“吕明……吕……公子……老乡们下手没个轻重,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吕明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走自己的路,“不会。”

“可……”叶家倒底是很厉害的商贾大家,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者说那罗软软倒底还是府官罗姨娘的亲侄女,老乡们都是些布衣百姓,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老乡们难担当的起啊。

吕明看骆尘鸢眉头紧锁,一脸担心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一软,面上依旧冷冷的,“叶陌尘和罗软软是从叶家离家出走的。宋府官那里已经自保不迭。百姓之中,我已有安排,无妨。”

骆尘鸢简直绝倒!

吕大腹黑你真是、真是令人发指!太yīn险,太毒辣了。

叶陌尘和小软软私奔,叶老夫人正要磨练磨练他,挨顿揍,别说叶家会追究,没准人家还会感激涕零,嫌老乡们揍轻了。宋府官那里,大伙也瞧见了,就宋如此一人,就已绰绰有余,宋府官巴不得休了那罗姨娘,给如此取乐呢。姨娘,想要几个不成?女儿就他这高龄,也就一个了。

骆尘鸢再次膜拜!

吕大腹黑突然停了步子,回头不经意间就瞧见了骆尘鸢一脸崇拜的正望他,极为受用的扯嘴角,忽念起自己的身份,又忙绷紧脸,指着不远处一辆马车道,“上车吧。”

骆尘鸢愣了愣,这才从吕明身上移开目光,看到马车时,乌墨琉璃俊眼幸福的眯起,吕大腹黑好体贴……

“快点,你穿成这样,跟在我身后,实在让人很难堪。”吕明别过脸,抽着嘴角冷酷道。

骆尘鸢眼角一抽,僵住。她就知道幸福,体贴离她总还是差那么点点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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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村中恶变

跟着吕明的马车先回了客栈取回自己包裹,又去了趟当铺,才回到大杂院。

马车里很宽敞,设着华丽的绨几和靠背,车厢底部铺着一地暗青色斜褐织毯,上面绣着满地漩涡云纹,用手摩挲,虽有粗粝的质感,却不觉得难受。洛骆尘鸢小心地打量歪着一边闭目养神的吕明,心里微有自惭,自我嫌弃的丢了小竹竿,挪坐在马车最边上。

百无聊赖,想同带着高高斗篷的马车夫搭讪,又怕惹醒了吕大腹黑,只好收收神,乖乖的看着路两边的风景。九曲镇果真如张大郎说的那般,是处在水路与陆路的交通枢纽,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往商旅繁多,不时还晃过几辆挂着威风凛凛旗帜的镖车。

看到镖车,骆尘鸢就忍不住想起武侠小说里常出现的那种劫镖济贫的故事,不由多贪瞄几眼。可惜押车的镖师倒不是什么虎背熊腰的练家子,多半可能因为长年累月,奔波四方的原因,个个精瘦如猴,瘦长的个儿,骑在瘦马上,唯一让人敬而远之的就是他们那精锐如刀钻的眼神,犀利如如枪刃,冷冷扫过一眼,足以让不寒而栗。

马车六遛过一道弯,骆尘鸢就瞥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匆匆的向巷口跑来,唇角一抹温馨的笑顿时不翼而飞,小脸沉沉的,暗骂道,这个书呆子,就不能多在杂院门口守一会儿吗?提前跑这么远来迎接,我不得提前下马车,瘸着腿回去?叹了口气,回想昨日那般雄纠纠气昂昂,壮士一去兮兮的被赶出去,今日便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瘸腿回来,怎么瞧怎么都觉得气儿不顺。

骆尘鸢握握小拳头,以后有钱了,咱一定的弄辆马车!

吐出一口怨气,骆尘鸢向吕明欠欠身,颇有恭谨道,“多谢公子相送,前面就是大杂院了,我到这里下车就好了。前面巷口窄,不好倒车。”

吕明眯起的俊眼已看到跑过来的张阿四,懒懒得“嗯”了一声,,淡淡一笑,不带一丝烟火气道,“接你的?”

骆尘鸢白了张阿四一眼,小脸垮下来,无奈道,“嗯。粮种家禽一事,小女回去自会和张大叔他们商量,必不会给吕公子添太久的麻烦。”

“你?”吕明微有倦意的合上了眼,低掩的墨睫,浓密而修长,分明是无比平凡的一张面孔,却翩翩生出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风华,华贵而雍雅,侧卧的身子,慵懒而散漫,一尘不染的白色丝袍宽松而闲雅的缚在身上,低调而沉稳,竟不似平常商贾那股枯燥而奢靡感,有种说不上来的温润,声音低沉,“呵,自然,落雁山方圆两百亩如今皆是骆姑娘的,理当如此。”

骆尘鸢咬着唇,听到吕明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时,心中“咯噔”一下,她竟忙忘了,她的身份已经被吕明看穿,在她没在落雁山收服众心站稳脚跟之前,这个秘密倘若提前泄露,对她可没一点儿好处……

骆尘鸢微有紧张的看了眼快走近的张阿四,回首凛然低声道,“吕公子即以明了,还望归还粮种一事暂且缓之,小女不日必会登门拜访公子,亲自解释其中缘由,还望吕公子能够严守此事。小女还不想……”

吕明眉睫轻颤,微眯起瞳眸的闪过一丝明亮,薄唇微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线,不待骆尘鸢说完,便轻轻挥了下手,“可。”

骆尘鸢松了口气,再次感激的点头致意,然后在车夫的帮助下,才跳下车。

刚下车就迎上了张阿四一副由激动变愤怒的臭脸,一只黑瘦的手指抖啊抖的指着骆尘鸢,“车上那男人是谁?”

骆尘鸢不耐的白眼,可劲儿把他抽搐的爪子拍下去,回头向吕明抱歉的一笑,扭身将包裹用力砸到张阿四怀中,“是张大叔让吕公子送我回来的!你瞎嚎什么!”说罢又瞪了一眼,“还不走?!”坡着脚自顾向杂院巷口走。

张阿四冲着马车扁扁嘴,不情愿的追上来,想凶骆尘鸢两句,余光扫见她坡着脚,又忙棘手的站在旁边,想扶又不敢扶,光天化日之下,男女可是授受不亲,但转念又想起她刚和一男人同车而来,又气不打一处来,边小心瞪眼,边谴责,“亏你还懂诗书六艺,怎可跟陌生男子同车而来?实在太可耻!太伤风化了!若是传出去,你一女子还有何颜面,谁还敢娶你为妻?竟也不遮下帘子,当街招摇,实在是礼仪之大错也!实在有违我凝国之

“闭嘴!你粮种家禽安置好没有?”骆尘鸢一脸不善地狠狠盯着满口礼义廉耻的张阿四,气道,“我巴不得没人娶,行了吧?干你什么事儿,还有昨天那账我还没跟你算呢!陷人于不仁不义就是你的圣人之礼?大难临头,将我扫地出门,就是你学的圣人之善?”

“你女子……”

“我女子怎么了我?我女子就该被你说撵就撵,说骂就骂?我女子就该无良,该是那种过河拆桥的无德无义之人?既用人,就尽信于人,女子就不是人了啊?”

“你……你牙尖嘴利……”

“你们书呆子就这样,说不过人就说人牙尖嘴利,蛮不讲理!有能耐你给我说说我哪里不对了啊?你说,你说!”

“你……俗也……”

“俗怎么了?俗俗更健康!有种你们别动不动引经据典‘俗话说,圣人曰’啊……”

“……”

……

“公子,青松不明白,您是对骆姑娘上心,还是真打算借着这虚名避一时之难,仅借此一愉尔?”望着渐远渐模糊的两个身影,车夫摘下厚重的斗篷,竟然是一位弱冠之年的俊俏青年。

车厢里的人微展双眸,这眸已不似先前那般云淡风轻,墨黑的深瞳带着渺远不可测的深邃,妩媚而清艳,即便是炫目烟花,触及这一波潋滟时,也会黯然失色,而同时乍变的还有那本是沙哑而平平的声音,“不过一乡野村妇,仅一悦而已,无足以挂齿!”声音甘澈,悠远似山涧清泉,“若不如此闲散休养一段时日,恐他又要怒矣。虽然伤的只是虚表,但这般血洗之势,还是不容小觑。他……何时竟变得这般出息了。”

“公子,您已经被贬为庶民了,还能如何?倒是您的伤?”青年语气微躁,强忍着xiōng中的压抑,惭道,“是属下无能,险些害公子性命。幸好后来公子顺利入城,否则属下……”

“青松。我此般模样若何?”那声音又一变,打断青年的话语,已恢复了那沙哑而平平的音色。

青松一怔,抬眼看着车中慵懒的身形,那惊梦绝艳的双眸,此刻竟带着种沉静而悠远的红尘之迹,有意无意的目光不时扫过那背影消失的巷口。

“公子……”青松哑声,忧虑的蹙眉,依旧答道,“公子姿容与往日大不一样,饶是青松,倘若不逼公子出手,亦不能察觉公子之变化,他人必难能识出,还望公子宽心。”

“呵……为何我总觉得她似乎已察觉出什么,竟是我多心了?”他慵懒的一笑,白袖一挥,颇有讽刺道,“一乡野村姑尔,不足多虑。回,暂避数日。”

青松凛道,“喏。”犹疑一下,又道,“公子,三殿下着实恼了您,此刻正在偏馆闹着不走,非要问问您……呃……那女人是谁?”

车中人嗤笑地声音划破静谧的周遭,清脆如珠落玉盘般蛊惑而悦耳,“老三不过借人一肩膀而已,何时竟小气如此了?”

青松无言地擦擦汗,重新扣上那宽大黑纱斗笠,跳上马车,才讪讪道,“公子……那肩膀可不是凡人踩得的……”

车中人再次爽笑,只是这笑声很快便碾碎在马车轱辘与马蹄声响之中,伴着落日余晖,在宽阔而热闹的大街上,拉出一条悠长而诡谲艳丽的碎影。

***

“小陈姑娘……前面就是咱们落雁山了!”刘三泰一边“嚯嚯”赶着牛车向前走,一边满脸恭谨殷勤的向着车厢中的人道。

骆尘鸢懒懒打了个哈欠,不满的将身上盖着的毯子扯开,扒拉着头发,抱怨的咕噜着,“又是连夜赶路。从来了就没睡过几天好觉,怎地一点怜香惜玉都不懂。”提起“香玉”这样旖ni的词汇,骆尘鸢更加哀怨了,她不是不想提这副尊容若何,是不好意思提。在客栈那夜她洗过澡之后,就仔仔细细的瞧过一遍了,不能说丑,只能说长得有点意外,除了一双清冽纯澈的眸子让人觉得好看一点,其他的……呃,跟那罗软软说的差不多,豆芽菜……兴许还不如豆芽菜呢,有的豆芽菜xiōng前还没那么一马平川呢。

身心的打击让骆尘鸢焉焉地靠在牛车壁上,哀哀欲绝地回话,“三当家的,您不用这么客气了。小女昨日都说了,既然前日的事情是一场误会,小女怎么会再生您的气呢。您这一路上照顾我,都和张大叔他们落下一大截了。”

刘三泰一听“误会”二字,脸色划过一抹愧疚,“姑娘不计较我刘三的粗性子,是姑娘大度。但我刘三泰向来敢做敢当,即便是姑娘不恼我来,我自己也得甘愿受罚!也好管紧自己的脾气,往后做事万不能再这么冲动,不分黑白的。”

骆尘鸢与这三当家的不太相熟,不知晓刘三泰为人爽利,憨厚自省的性格,听到刘三泰自我惩罚这一词,又小小挫折了下,颇囧地嘀咕,“给我做司机,就是您的自我惩罚啊……”

“小陈姑娘,咱们竹桥村到了,过了前面那棵大枣树就是了!咱们大枣树今年结了好些枣子,村长说等我们回来,就打枣分给大伙。我那份就留给姑娘吃,你出来瞧瞧,可甜……”

刘三泰忽然住了嘴,连牛车也骤然慢下来。

骆尘鸢才想跟他客气几句,忽然发现气氛极度不对,忙拂开帘子一看,顿时傻了眼,呆在原地。

只见面前是一棵秃了的枣树,大树另一侧被人用斧头凿去大块皮,狰狞可怖的露着树心,骆尘鸢第一反应,这大树活不了了!目光再扫向车下,被碾碎的红枣已现腐烂的焦黄色,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漾着股酸臭味,拉车的黄牛踱着步子,捡着残枣啃嚼着。

刘三泰满脸铁青,双手紧握成拳。骆尘鸢头一回见到这么一个身高马大的庄稼汉如此愤怒,如此悲痛,以至于那双目眦尽裂的铜铃大眼中,竟闪着让人心口绞痛的泪花。

他慢慢地踱向那已破损不堪的老树,浑身都在颤抖,结满厚茧的大手抖着,像抚mo自己亲人那般摩挲着那棵树,竟发痴一般喃喃道,“十年……十年……你一直这般,竟连最后一丝活气都没能留住……我快受不住了……”语毕他悲恸欲绝地用力捶了那老树一拳,发癫似地向村头跑去。

骆尘鸢心念村中定然发生了惊天大事,否则刘三泰不至于此!也忍不住多想,忙将黄牛拴在枣树上,赶紧也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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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百亩贫田

举目望去,入眼是贫瘠的荒田,凹凸不平的土路,破败不堪的村庄,光着身子在跑闹的孩童远影……还有带着些许绿意的丛丛山峦,几乎干涸的一条半裂的河渠……

骆尘鸢缓缓捂紧藏着地契的衣襟,一种复杂而激荡的情绪在心口来回激荡,似乎来不及因为这贫瘠的土地而失落哀怨,只觉得一种强而烈的情感随着清风送来的黄土气息,冲得她鼻尖发酸,就好似她阔别了多年乡土一般,待到一日再次踏马归来之时,心中情更浓,意更切,蒙蒙中似乎感觉到脑海中在不断汹涌着什么,温暖,亲切,催人泪下。

不远处再次响起黄牛粗重的“哞”叫声,她从失落伤怀中清醒过来。她想嘲笑自己,怎么可能会在异界大陆上找到“近乡情更怯”的错觉?可嘲讽的嘴角还没扯开,拳头便毅然握住,无论如何,这片土地是她的了,是她唯一所仅有的。从今后,不管怎样,她都要好好的保护它,哪怕是再贫瘠的一草一木,再丑陋的一沙一石……

也许是自小身为农家女,再次亲切嗅到那熟悉的黄土味时,骆尘鸢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脚步也舒畅利索起来。穿过残破简陋的竹桥,多走几步便进入了刘三泰口中的那个竹桥村,落雁山下唯一的一个村落。

村子不大也不小,约有四五十户人家,东一脚,西一家的凌乱错落着,每户都是山石筑基,茅草和泥糊成的抹墙,皆是低矮的房屋,甚至还有几间坍圮的只剩下半壁土坯子。多半数的房屋没有个完整的院落,顶多是房屋外面用几根枯树根加做成篱笆,再砌两根木桩,用来勉强固定住各家的柴扉。

骆尘鸢连走了几家,都是柴扉紧闭,毫无生气的样子,此刻日上中天,正是家家户户垂髫自乐,享受午饭的时刻,然而一眼扫过,破落的烟囱,鲜有几家有轻烟飘起。心中越发狐疑,正迷茫不知所措之时,忽然串出一个毛头小孩,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汗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瞧见骆尘鸢一副生人面孔,先生一愣,接着麻利的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土疙瘩便向她砸来。骆尘鸢又急又痛,微有懊恼,上前几步,想拦下他问个话,却见那小孩惊惶“啊”的大叫一声,骨碌碌地便跑,还扯着脆嫩的嗓子喊,“恶霸又来了!恶霸又来了!!”

听到小孩的叫声,又从几个草垛里探出几个小脑袋,个个瞪着溜圆眼睛看着骆尘鸢,目光中不掩惊惧和愤怒。

骆尘鸢腿脚不利索,再加上初来咋到,也不敢轻易呵斥惹这些小毛头,拍干净身上脏土,对着草垛里那一双双小兽样警惕的孩子,喊道,“我不是恶霸!我是来找人的!张阿四你们可见过?还有你们谁知道刘三泰在哪里?”

听到骆尘鸢的喊话,先前砸他的男孩也不跑了,一边捏着刚捡起的石子儿,一边站的远远的,歪着脑袋好奇道,“你怎么认识我爹的?”口气微软了,但依旧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躲在草垛里的几个小孩似乎也发觉什么,光溜着屁股从草垛里闪出来,其中一个略微高挑些的男孩,冲拿石子的孩子说,“阿毛别放松警惕,待我们先打探再说。阿牛呢?”

旁边跳出一个拖着鼻涕的圆脸男孩,“在。”

高挑男孩盯着骆尘鸢,熟稔的吩咐道,“跟着我通知阿爹叔伯!再有两个人去守村口,其他人在这儿盯着她,若有不测,不要动硬,先跑再说。”说罢狠狠瞪了骆尘鸢一眼,带着阿牛飞似地跑了。

骆尘鸢诧异的呆在原地,这些小鬼头倒很是古灵精怪啊!不过抬眼瞄到那倒霉孩子手里捏着的石子儿,无奈的扯着笑,还别说,那孩子一打还真一个准儿,八成打鸟打弹弓练出来的。

果不久,那个高挑男孩就引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村子深处里出来,见到那身影,骆尘鸢松了口气,垫脚尖忙冲着那影子喊,“张阿四……张阿四……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张阿四正烦躁不安,听见那清脆如铃的唤声,心有一震,抬眼扫见正被群鼻涕孩子虎视眈眈的困住的骆尘鸢,不由怒红了眼,上去先凶走刘阿毛等孩子,再瞪骆尘鸢,“怎不在村口等着我?一个姑娘家大呼小叫的,也不害臊!这群霸道孩子最是难缠,打人可不含糊,若是……”他哽住话,脖子一红,气呼呼地头歪向一边,憋住下面的话。

骆尘鸢白他一眼,沉着脸道,“三当家弃了牛车便疯跑回来了,我能安稳的守着那么?这倒底所谓何事?”因为一棵枣树,那他反应也有些过了吧?

张阿四知道骆尘鸢意有所指,回头对个高挑的男孩道,“虎子,你带阿毛他们去把村外的牛车赶回来。再去告诉你娘,陈姑娘到了。”

虎子郑重的点头,歉意的对骆尘鸢笑笑,叫了声“阿鸢姐”后,便招呼着孩子们跑了。

张阿四才回头对骆尘鸢道,“那棵枣树是爹他们当年一个恩人种的,只种了这一棵,平日敬它如神。镇上的恶霸冯迎趁着爹和刘三叔不在家,带人来收租子,村里人交不上来,就砸了不少房子,把枣树也砍了。”说着一指,骆尘鸢才发现刚才看见的那几块大土坯,确有房屋轮廓的痕迹。

不由怒从中来,“咱们离九曲镇也不太远,宋府官如何不管?”

张阿四叹一声,“地是福都骆家的,冯迎不过是代收租子的人罢了,难不成这官司要打到千万里之外的福都去?庄稼人饱食都不足,有何能耐跟主家斗……”

骆尘鸢这才了解福都与落雁山的相距之远,心中略稳之余,又开始担心。这地虽是骆家的,但锦衣玉食的骆家人何到过这里,租子都是委托冯迎代收。这冯迎本就是乡里一害,借得京中有人,谋得骆家收租这一肥差,横行乡里,称霸一方。府官那里每年要给贵人上缴两成租子,冯迎便收七成,临了还要抢走村民从山上猎来的大部分野货。虽然现在骆家树倒猢狲散,家业分崩,但由于相距遥远之故,就没能及时通知冯迎暂停收租。即便是通知了,山高皇帝远的,那恶霸冯迎又如何甘心放弃。

“这骆家没一个是好东西!”张阿四愤然总结了这么一句话。

骆尘鸢也横眉愤怼地点头,头点了一半,便僵住,她不就是那不是好东西的万恶地主婆么?心有余悸地擦擦汗,幸好没有吐露真言,先别说在竹桥村扎根落户,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单对付那恶霸冯迎就足矣令她头疼的了。无论他们其中哪一方,若想从她手里抢走地契,取而代之,都不费吹灰之力,而往好里想,她会被撵出青州,往坏处想,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骆尘鸢思及至此,已满身冷汗,只恍惚记得他说刘三泰已经被村长安顿下来,派去守粮种和家禽去了,那冯迎上次从村子里掳走不少东西,过几日定还会再找上门,其他的话就没怎么入心里去。

直到虎子引来一位打扮素朴的妇人过来时,她才收回心神,迎了上去。那妇人便是村长的妻子,虎子的母亲了,村长是个老气横秋的中年人,目光如炬,显得很是干练,说话微有呆板和生硬,因此话十分不多,多半都靠张大郎和张阿四一边照应,他仅偶尔点头或摇头表达自己的意见而已。

骆尘鸢尽力跟那妇人寒暄客气着,不管以后如何,现在她恶霸是要对付,自己在落雁山扎根落脚,吃穿住行一事更要对付。先摆平后者,才好养精蓄锐对付前者,好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最好既能赶走恶霸,又能收回田地,在这片依山而落的土地上,耕耘一片自己的好生活。

当晚骆尘鸢在村长家落下脚,村里人皆因几日后的扫荡而担忧,对这位新搬来的邻居,也没有几个挂心,来村长家问候的她的妇人也有,但多半家中有着个成人自立的儿子。都心道骆尘鸢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子,虽无背景,也没彪悍能干的身材,但招家里来做儿媳还成,好歹省得去村外花钱请媒婆,下聘礼再娶媳妇强,至于能干不能干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娶进家里来,好好调教调教不就成了。

因此骆尘鸢在竹桥村的日子,也没想象中的落寞清闲,直到后来张阿四借盖房子之名,形影不离的跟在她身边后,那些村妇才略为收敛。但背后里,她们也没少抱怨,说张阿四不像张阿四了,成日的跟在人家未出阁的姑娘身边,也不见念叨男女授受不亲了。

白日里得闲骆尘鸢便在虎子和阿毛的带领下,将落雁山这两百亩地转了个遍,顺道选下一片地皮,等哪天寻张大郎等人帮忙起个小院,毕竟自己总寄居别人家,也说不过去。一来自己毕竟要久居此地,总得有个窝。二来村人盖房极为不易,就算是村长家,也只不过两三间土坯房,现下是一间用来屯粮种,一间饲养家禽,再有一间便是给骆尘鸢和村长妻子王氏住,村长和虎子这几日要么跟着村里人挤兑睡,要么就跑到粮种屋子里打地铺。

转了半天,骆尘鸢终于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选定了块地皮。这地方在山和村子之间的黄金切割点,既不用担心山石滚落砸坏房子,也不用担心离村子过远,自己半夜有事寻不到人,关键离这地不远处是半环落雁山的那条半干涸的水渠,夏日多雨,水渠再挖深些可以蓄水,引一条浅溪至屋门前,也方便她洗漱用度。

可喜的便是水渠旁边长着不少翠绿的竹子,竹子的妙用可大了,撇去它那种“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写意之感不说,竹子吸水量大,在房前屋后种上一些竹子,不仅可美化环境,而且在夏季非常yīn凉,古人也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还有竹笋可以食用,可以做个竹林精舍,做啥储水器等等,她就不多想了。因为谈谈吃喝还成,真还建个竹林精舍,跟那汉武帝一般造个甘泉祠宫,享受那美轮美奂的出尘之境……咳,那不是咱穷人能做的事情,就跟山野别墅和山野茅屋之间的距离差不多。她顶多算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归园田居罢了。

随着一声“哞……吱扭吱扭……”的刺耳声响,身后亮起虎子脆声,“阿鸢姐,牛车我给你弄来了,车轴有些坏了,老是响呢!阿鸢姐想用它干啥?”

骆尘鸢神游回来,哀怨的抬眼望天,她可没说,“而无车牛喧”……

第十二章 人心难测

虎子一手抚着那温顺的老黄牛,一面瞧见地上被骆尘鸢画出一道道奇奇怪怪的图式,好奇道,“阿鸢姐姐,你一大早央我们带你四处走走,现在为何不往前走了。这地上画的又是什么?”

骆尘鸢看这一片地面好,就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简略的画了个房屋布局与周遭环境的平面图,不想这孩子看似粗野,眼睛却甚是敏锐,于是含糊笑道,“没什么,瞎画着玩儿。虎子,咱们村子里可有会造房子的工匠?”

虎子被问得一愣,摇头道,“咱们有木匠,鲁七叔就是木匠。可没有会造房子的,阿爹他们要造房子,多半是要去大城里请了工匠来。”

骆尘鸢颔首应了声“知道了”便举目远眺着不远处落雁山山腰那片绒绒而茂密的绿意,山石为基,采木乏梁都可依山而作,建房的材料倒是不用费神,只是不知道请工匠要花多少钱,那日回杂院时,她已经将身上除了那块玉之外的所有首饰都换了银子,统共不过几百两银子,虽说已经不少,但要造出个普通且稍好些的砖砌房院,那肯定是不够的。茅屋她勉强还住的下,但十分不习惯土屋在夜露初上时的潮闷味儿。

弃了手里树枝,她拍拍裙裾站起来,冲着虎子,坚定道,“我想在这里起个小院儿住。”

虎子登时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骆尘鸢,还没开口问话,已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嘻!你何人哉?端的是吃了狐狸心,豹子胆,狮子腿,胆倒包了身躯也乎?嘻……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汝不知此地非无户之田也?竟敢在此造房,一弱小女娃,可知骆家之利害乎?骆家人心之难测乎?”

骆尘鸢浑身抖了抖,这是谁啊?竟比张阿四还文绉绉,还酸气十足!忙回头,只见眼前是一个瘦弱的老人,头顶着个青布巾,身着一袭发白的青色麻衣,一手捧着卷破旧的书卷,一手负于身后,眯着眼好像高度近视一般,押着脖子往骆尘鸢脸上瞄。

骆尘鸢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跳到虎子身前,胳膊肘捅他,小声道,“这谁啊?怎么这两天没瞧见过啊?!”

虎子耸耸小鼻尖,眼睛滴溜溜地四下转着,似乎在寻找什么,颇有同情的凑到骆尘鸢耳边,耳语道,“这我们先生柳念……八成是出来背书的,他眼睛远物看不清楚,阿鸢姐你站我前面,给我挡着些,我先躲一躲。”

“穷乡僻壤也有教书先生?政府发配来的,还是志愿者?”骆尘鸢小声嘀咕了句,回头便瞧见虎子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鄙夷道,“你为嘛要躲?”

虎子苦皱着脸,“我逃了好几日的课……”愣了愣,似乎也觉得自己理由不成立,又补充了句,“先生逮谁都想调教成阿四哥那样的好学生……”

骆尘鸢立马觉悟,颇有钦佩的看了虎子一眼,手一指黄牛肚皮,小声道,“藏那里,赶紧躲。”

虎子也甚是机灵,贴地打了一个滚儿,便趴在了牛肚子低下,感激涕零的不断冲骆尘鸢眨眼。

骆尘鸢干咳一声,迎上去,双手一叉,向柳念行了一礼,低头恭谨道,“先生好……”俩眼瞅着脚尖,半响没有等到回音,腰又深弯了些,“先生好……”

“好啊……好啊……”柳念终于发出声音了,只是这声音略微有些怪异,不似清高书生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气,有种谦逊赞叹之感。

骆尘鸢好奇地抬抬眼皮,嘴巴登时惊讶的半张,只见柳念侧背着她,腰弯得跟虾米似地,几乎快把俩死气沉沉的鱼眼贴到地皮上去了。

在看啥?有蚂蚁在地上打架呀?

骆尘鸢嘟起嘴吧,也躬身凑上去,一看,不由大囧,原来是自己刚刚胡乱画的房屋平面图啊!又一呆,难道这老书生看得懂建筑平面图?

狐疑的投过去一眼,掩住自己心头的惊疑,面色恭谨道,“先生可知此图画的何物?”

老书生颇有不屑地瞥了骆尘鸢一眼,砸砸啧着嘴,晃着脑袋道,“懂也,非懂也,懂不懂也亦若何?岂不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岂不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虽是蝼蚁之斗,然,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必能有一日成功,立于不败之地也!”

骆尘鸢彻底迷茫了,她前世非建筑专业,不至于随手画一幅图来,就能以小见大,衍生出一番深邃大道理来?难不成天穿我才必有用?于是看向自己那副幼稚的平面图形也更加慎重仔细来,最后索性蹲下,再定睛一瞧,骆尘鸢脸登时红透。

两只蚂蚁正在她画的院子里抖得正火热,蓦地见一黑影劈头盖脸的压下来,惊惧之下,爬回洞中。

骆尘鸢彻底汗颜,眼角微抽地瞪着那柳老书生,打击她的虚荣心就罢了,还白白浪费她感情,缺德,太缺德了。于是她总结了,这古代教书先生,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柳老书生见没蚂蚁打架可以看,白了骆尘鸢一眼,双手背负,迈着小方步悠哉悠哉的回去了。

骆尘鸢被人白涮了一场,兮兮怜怜地走到牛车旁边,也没心情再想新房的事情,揪出虎子,语重心长的一叹,“你们也不容易啊!走吧,我去找你爹商议起房子的事情。你找咱们村的木匠修修那车轱辘,做的好了,阿鸢姐带你进城去。”

虎子激动地一蹦三尺高,小眼兴奋瞪得溜圆,“真的啊?!好咧!我这就把牛车弄鲁七叔那里修去。”说着一抹鼻头,扭头牵着牛车要走,刚迈出一步,忽又想起什么事情,小眉头蹙起,转身看着骆尘鸢,一脸郑重地问道,“阿鸢姐,你不会是想去城里找工匠盖房子吧?”

骆尘鸢想想,道,“也算是。怎么了?”

虎子犹疑地低下头,小手缓缓抚着牛背,最后一咬牙,快步凑到骆尘鸢耳边,嘀咕了几句话,才一脸郑重的站在一边,静望着同样一脸郑重骆尘鸢。

骆尘鸢眉头紧锁,呆了许久,才下决心道,“虎子,阿鸢姐谢你了。不过,房子我是盖定了,你爹那么想,也是为了村里好,我不着恼。无论如何,盖房一事宜早不宜晚,我这就找你爹说去,所有的后果,我来担着。你且去修牛车,咱们晚几日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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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建房成婚的?

虎子见骆尘鸢心意已决,磨蹭着牵着牛车走了。

骆尘鸢心叹了一口气,拍拍小脸,打起精神向村长家里走去。刚一进院落,竟意外的看见那柳念在院子里晃荡,再看到从一边转出来的张阿四立即就不意外了。冲张阿四点点头,绕过柳念便走进屋里去寻村长。

村长正在修理一把镰刀,见到骆尘鸢毫不避讳的进来,微皱眉头,讪讪收了手,便要让着身出去。

骆尘鸢先给他见了礼,便说明了来意。果然村长当即就拒绝了她的请求,骆尘鸢又坚持了几句,村长冷下脸来,仍旧极力回绝,直到骆尘鸢说出可以帮村里人出资修一条水渠作为报酬,若是恶霸来欺,自己将出面交涉,撇清和村里人的关系,不会牵连村里人之后,村长才脸色微红的说了句,“好自为之。”愤愤拂袖走了。

倘若不是经过虎子的提醒,骆尘鸢兴许真想不到自己以陌生女子的身份,贸然在落雁山定居下来会对村里人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虽然一直与张大郎等村人交情不错,而且寄居村长家里已几日,但终究还是个不明身份的外人,倘若恶霸再次入乡,发现被白占去了块地皮,不迁怒村民才怪。

有得必有失,得在村长默许了自己可以建造小院,失则在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先别说恶霸来扫荡的时候,自己是个重点打击的对象,且说得罪了村长,会在村里影响如何,会不会因此而孤立她或者把她逐出落雁山?唉,还真不好说。

有些萎靡的走出村长家院子,围着村子绕了一圈,果然一些村民不似先前那么热乎的待她了,骆尘鸢心里虽有失落,但也不怪罪,他们毕竟都是手无寸铁的庄稼人,若是要他们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跟主家斗,显然是不大可能的。一路上低着头,逮了个小孩问清了鲁木匠家的路,自顾来寻虎子去,若是村人不出力帮她建房子,就只能多花些钱去镇上请。

鲁木匠家坐落在村子偏角处,门前空地上,堆积着不少木屑子,牛车太大,挤不进鲁家小栅栏院子里,就被虎子拴在了一空木桩上,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汉和虎子精瘦的身影,缩在牛车底下,边修着车轴,边叽叽咕咕什么。鲁木匠憨厚老实,冲着骆尘鸢咧嘴一笑,又钻进去继续忙活。虎子则拍着一身尘埃,从下面钻出来,怯生生地凑到骆尘鸢面前,颇有担忧道,“阿鸢姐……”忽而又“嗖”的精神抖擞起来,有些激动的抓住骆尘鸢的肩膀,“阿鸢姐!!”

骆尘鸢正瞧着那牛车车轴的修理进程,被虎子这一喊,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道,“我听见了!”

虎子依旧抓着她的肩膀,弱弱地晃着,“不是……阿鸢姐……”

“什么不是?”骆尘鸢有些不耐烦了。

虎子咬着唇,眼睛使劲的冲骆尘鸢身后眨着,倒吸口凉气道,“阿……阿鸢……阿鸢姐,你身后……”

“身后怎么了?”说着骆尘鸢收回神,转过头一看,小脸刷得白了,嗫嚅着唇,半响说不出话来。

身后是一大群人,一大群女人,个个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向她这边移动,就像是把巨大的扫帚一般,走过的地方,皆把村道上的人影扫的干干净净。再瞧仔细,领头的竟然是虎子他娘,和她住在一起的村长夫人王氏。

一向贤良淑德的王氏此刻脸色灰白一片,鲜有的难堪和yīn鸷。直看得骆尘鸢连连打了两个寒噤,她和村子说话时,王氏就在隔间房子喂家禽,想必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村人骆家的佃农,原本对恶霸冯迎已极为惧怕,那些男人苦于骆尘鸢是个女子,不好说什么,可女人不一样,发起疯来可比男人狠多了。

骆尘鸢下意识地退后,咬着牙,心道大不了被赶出落雁山去,只要不回福都骆家,身上这些银子兴许还能盘个店面,做点生意过活吧。

虎子已跑过去,一边抱着王氏,一边急得快哭出来,冲骆尘鸢大叫,“你走吧!快点走吧!”

骆尘鸢咬着唇真想转身就跑,可下一刻就看见虎子被后面几个婶子拉住,“啪啪”就是两个耳刮,愣是就不带哭的,还是抱着王氏,让骆尘鸢走。

王氏见儿子被打,也颇心疼,可一想他刚才那模样,硬是狠命地捶着他的后背骂道,“跟你爹一个样子!良心都叫狗吃了!天天不跟柳先生念书,竟学这忘恩负义的行为!该打,该打死你!”说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虎子背上。

虎子咬着牙,脸刚被抽的通红,那双机灵的眼睛此刻布满红丝,但仍死抱着王氏不放手,咬紧的牙关时而发出破碎的呻吟声。

骆尘鸢鼻酸之极,再顾不得什么,赶紧向王氏跑过去,扑在虎子身上,边替他受打,边气恼道,“婶子们不用担心,我马上就离开落雁山,绝不拖累村民半分,你们别为难小虎。”

听到骆尘鸢的喊话,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王氏也住了手,呆呆道,“陈丫头,你说什么呢?婶子可是那样没良心的人吗?”

骆尘鸢和虎子一听这话也呆了,虎子快言快语道,“娘!你和婶子们不是来赶阿鸢姐姐走的吗?村里不许阿鸢姐姐在这里盖房子,所以才赶她走的?”

王氏一听这话,悔得差点拍大腿叫苦,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的将虎子揽到怀里,“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人吗?陈丫头替村人换了那么多粮种家禽,若没这些,咱们村里的人不都得饿死啊?现在你那没良心的爹还不许人家丫头盖个屋子住,还偏偏把话说得那样难听,什么怕陈丫头盖了屋子,恶霸会更加欺侮咱们。大伙听听,这叫什么话儿啊!”

旁边的村妇们又附和,又劝阻,“嫂子别生气啊!我们家男人也不是个好东西,知道人家姑娘盖房子缺人手,偏偏都故意在家装死人不出去!奴家的脸都给他丢尽了!堪堪为难人家一个姑娘家的,算个啥?!”

“奴家男人也不是个好人!奴若早知道他是这样负义的人,就是他再拿两抖豆子来,奴也不嫁他!”

“呀,杨二嫂子,原来杨二就拿两抖黄豆就把你娶进来啦?怪不得你爹从不说聘礼的事情!”

囧,被爆隐私了……”咳……妹子扯哪里去了!”王氏回头瞪了一眼,又上来拉着骆尘鸢的手说,“陈丫头,都是男人的不是。咱们娘几个虽是女流,但建房子啥的,搭把手没问题的。反正那挨千刀的也没说不许你盖房子。咱们村里都是农家出来的妇人,粗活不在话下,走吧,咱们这边上山,伐梁的去伐梁,搬石的去搬石,担土的人呢?”王氏安排的尽兴,也不等骆尘鸢反应过来,就安排担土、收集茅草的人去了。

骆尘鸢这下真掉泪了,忽然又众妇女联盟中跳出个人影儿来,愤愤地还在指责,“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实在是有失礼数,实在是大伤风化。”

骆尘鸢破涕为笑,这个张阿四……心中又一暖,王氏虽有心但向来贤良淑德,怎么会有召集众村妇那胆子,排除那神神叨叨的柳老头,知道她和村长闹矛盾的就是他了……

“行了阿四,少在这里酸里酸气的了。你跟着我去担土,建好了院子,以后你也省得再起新房子了!”说着众人中哄响起了暧mei的笑声。

张阿四登时觉得羞如火烧,脸红脖子粗地偷偷瞥了骆尘鸢一眼,赧然之极低声道,“那……那……也成……”

骆尘鸢笑容猛地僵住,原地石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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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美人初绽

一行人说干就干,担石、伐木、挑土、切草……干得如火如荼,骆尘鸢身体本就弱小,东跑跑,西跑跑的想插进队里帮忙干些活,最后都还是被挤出来了,人家嫌她碍事呗。

感动之余,骆尘鸢也不傻站着,自顾走回村长家里,取了包裹拿出几串铜钱来,又赶回去交给王氏,让给每人发十个铜钱,王氏本要推迟,怎奈骆尘鸢执意不肯收回,只好给村妇们把钱发了。骆尘鸢扫视一周,不由蹙起眉头,不管怎样说她们都是良家妇女,往日村里盖房她们顶多也只是看着的份,虽然此次有心帮助骆尘鸢,但毕竟个个都手生的紧,挑出来的石头大小不一,也不好当地基用,于是又声明若是哪家能出男劳动力,每户每天便发二十个铜钱。

众人一听,个个面有喜色,感激的连连夸赞骆尘鸢懂事,卖力的干了一晌午。到了下午,村里的男人也来多半。毕竟二十个铜钱对山窝窝的庄稼人来说,足足快抵得上半月饭钱了,再说骆尘鸢毕竟有恩于竹桥村,既然她不走,帮一帮又何妨。

有男人们加入,房子的材料很快就齐备了,没几日连地基也画了出来。庄稼人心眼儿实,天天受着骆尘鸢的钱,也没有想着拖沓工程,多贪些银钱,个个干得十分卖力。

骆尘鸢估摸着材料齐备,便央着虎子一起入城,张阿四本也要一起跟去,骆尘鸢没有同意。一来房子那边还需要人看着进度,二来那日村人的戏谑她也上了心,她现在顶多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有上顿没下顿的,还不想这么早牵扯到感情纠葛里,况且那个呆板书生还不知道自己是骆家十一姑娘一事,有些事情能避讳些就尽量避讳些吧。

进了九曲镇,虎子轻车熟路的把牛车赶到大杂院,安排好住宿后,就跟着大杂院的一个亲戚拿着银钱就去请工匠了。骆尘鸢心里自有打算,就没有跟着去,待他们走后,自顾收拾好脸面,换了件干净衣裳,也出门去。

人命如草芥,尤其是他们这些处在最下层的平民老百姓,要想安全的收回地皮,没有武装力量是不成的,恶势力当头,她答应村长不牵扯村里,但也不代表她白坐着等人来削。

请打手也是要银子的,这几日发工钱,代办泥瓦等都极为费钱,若是想请几个好些的练家子帮她度过这一劫并且收回地皮,还得想法子再凑些。捏着薄薄的布袋一路踟蹰地走到当铺门口,倚在当铺门口的栏杆上正想着该如何说辞,不想平空里疾行过一辆马车,不偏不巧的就奔过她身前的一坑洼洼臭水。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污糟糟的臭水全泼到骆尘鸢新洗干净的裙子上,泥污满裾,不是一般的狼狈。

骆尘鸢气恼地跳到一边,愤愤地嘟囔了句,“不长眼睛啊,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掏出帕子赶忙擦着。要说今天干别的事情,被溅了污水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去当铺,当铺可都是识人成精的伙计,见她这么一身水污必定以为她是哪家揭不开锅的穷女子,手里原本能当个好价的货,这下非给打半折不可,更可恨的是这九曲镇就此一家当铺,她明明知道会被宰,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勉强的收拾好,抬脚想往店铺里走时,迎面却有一个穿着青枣色罗衣的男人正在打量她,他身边就是刚刚溅她半身泥污的马车。迎上骆尘鸢的目光,那男人先是一愣,接着“哎呀”悔叫了一声,忙躬身迎过来,叫了声,“竟然是三少奶奶,老奴真是罪该万死啊!来人哪,赶紧给三少奶奶取一身新衣来。”

骆尘鸢一怔,疑惑的打量着男人,蹙眉道,“你认错人了吧?”

青衣男人满脸愧色,以为骆尘鸢故意臊他,伸出手就“啪啪”扇了自己两嘴巴子,几乎匍匐于地上,哀求道,“三奶奶何苦臊叶福啊!老奴是叶家老管家,三少奶奶哎!老夫人可将您寻得好苦啊,我们家少爷那是一时受了别人的挑唆,一恼之下行了傻事儿,奶奶是老夫人明媒正聘的三少奶奶,望奶奶念着骆家和叶家世代的情分,可别在计较了。”

骆尘鸢颇有吃惊的看着叶福,心里微有慌乱,这人看来是认识原版的了,叶家的婚事不是让叶陌尘给搅黄了吗?怎么还一口一个三少奶奶叫的,就算没黄,也不至于称呼的这么甜啊,她还没入门呢!不管怎么说,她好不容易离开富都,与那叶家断开关系,才不会自讨苦吃,卷入那些是非之地,更何况只要顺利赶走那恶霸冯迎,凭着她的头脑和勤恳,不怕过不上逍遥自由的好生活,富贵虽好,但自由更不可抛。

既然叶福认出骆尘鸢,再装作不认识就没意思了,索性她也放开自己,恭谨地向叶福回了一礼,“叶管家此话小女子万万不敢当,叶三少爷早在前几个月就将小女的八字生辰帖给退了,小女如今只是个待嫁闺中的姑娘,何来三少奶奶一说?更何况小女已经被哥嫂逐出了骆家,已是一个穷苦庶女,门不当户不对,如何再配得上风liu倜傥,金玉之质的叶三少爷?”

叶福被骆尘鸢说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看着她一脸毅然之色,心里不禁喟叹,想是这骆家十一姑娘连月受了不少打击,性子竟没从前那么柔弱羞涩,堪堪几个词,字字铿锵有力,看来三少那一事确实伤了人家,更可恨的是现在还带着个不知名分的野女人私奔,唉……罢了,这事情也不是他这个管家能Cāo的心的,先别惊走了这丫头,等会去禀了老夫人再说吧,心里打定主意,叶福面色也缓了许多,看着骆尘鸢一副窘困的模样,口气也软下,“骆姑娘如何这般……这般……难不成骆姑娘离开福都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如何落得这般穷迫?”

骆尘鸢不想同叶家人多有瓜葛,便含糊的道,“谢叶管家关心,没什么事情小女就先告辞了。”语毕想往当铺里去,但一瞧叶福的样子,好似也往当铺来的,只得狠心咬着牙,衣服也不换了,扭头向大街上走去,寻思自己找个角落,等那叶管家走了,自己再来好了。

寻了个离当铺不远的角落坐下,时而回头瞅瞅当铺前那久久不走的马车,时而东瞅瞅西瞧瞧繁华的街市,呆了一会,忽而想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去打探一下镖局里打手的价格,心里也好有个数。

于是拍拍屁股起身,又再次融入往来人流中。

镇远镖局坐落在九曲镇的中心大道最繁华的地段,来往押镖、托镖的人往来不息,生意甚是红火,红底金漆的大门两侧,都有人笑着接待衣着光鲜的客户。骆尘鸢腰里没几个铜板,又是一副穷酸模样,心虚地绕过镇远镖局的红漆大门,跟着几个和她同样普通百姓打扮的人,寻着镇远镖局的后门进去。这镇远镖局经常给老百姓们帮忙捎带信件等物,收费也比驿站低,那几个人见骆尘鸢穷女子打扮的模样,也没放在心上,一起入了后门后,各自便寻相熟的人去了。

镖局后院栽植着清一色的竹子,竹林茂密,微风吹过,时而响起令人心底起毛的“沙沙”声响,骆尘鸢环顾四周,都是忙着寄信的百姓,看来得再往前走走,据来时那几个人说,要找押镖,得先找个练武堂的人,才好交涉。这练武堂,应该得离前院近吧?骆尘鸢这么想着,小心地踩着铺满青黄色竹叶的小径,边琢磨着回竹桥村后的安排,边收集着脑海里关于前世耕种时候一些先进的知识,一路踢踢踏踏的向着前院晃去。不知不觉中抬起头,才发现走了这半天,竟还没有从茂密的竹林中走出去,骆尘鸢心里才开始慌乱起来,待想四下寻找个人问问路时,却才发现自己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

焦急着扭头回去,走了几步才发现这竹林小径竟有好几条摆在眼前,刚才自顾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竟然也没留意自己先前从哪里走来的。正慌神时,一阵清风缠着几缕悠远清明的琴声,透过绿意盎然的竹林,带着股闲雅沉静之气带入耳郭,让人心底沉浮的那抹聒噪,也不由安静下来。

骆尘鸢禁不住侧耳细听,心道这琴声似乎离她迷路的地方不远,不如她先去问问弹琴之人,总好过自己在这边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撞好。循声走了几步,空气中隐约散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雅馨香,骆尘鸢仔细嗅了嗅,心中一惊,茉莉花香!难道这里有种茉莉花的人?好奇之心加欣喜,她加快了脚步向前方寻去。

香气愈近愈是馥郁扑鼻,撩拨得人心痒之极,终于在竹林尽头处,骆尘鸢看到了一片葱郁绿树丛中,那簇簇丛丛,轻盈淡雅,翠叶柔姿的白色茉莉花,一大片错落有致的茉莉花林,枝桠交错,朵朵如云,宛若缀玉白裘,娇贵无比。早就知道中国本土栽培茉莉花历史悠久,但不想这个时空竟然也有它,倘若她能够请教这栽培之人几枝好苗儿,在合适时节带回落雁山培植,那可真就再好不过了。

她虽初来咋到,对这里花价香料等行情,不甚知晓,但过往的经验和直觉让她有种难以遏制的渴求。

花丛深处,忽听琴声又作,骆尘鸢再也忍不住脚步,快步向琴声处走去。又转过几个花树丛,一抹清俊颀长的红色身影闯入眼帘,夺目刺眼,灼灼如火,在茉白花丛中,妖冶,艳丽,绝世,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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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镖师云泽

如墨云一般的乌发披散在肩,发髻被一支雕刻精致的碧血红簪松散的绾着,掩映在红裳底里的柔衣纯白如雪,宽阔的锦袍,随着指尖飞跃的琴瑟,无风自动。

似乎听到了有脚步声,那琴声骤然止住,弹琴者回过头来,狭长凤目,眉似工笔描画,绝色的容颜宁静而清雅,看见骆尘鸢是个生人,波澜不起,“姑娘是来送镖的?”

骆尘鸢“咕哝”吞了一下口水,脸“哄”的一下变得火热,好美的男人啊……咬咬下唇,目不转睛的瞅着那张脸,听见问话,又支唔地低下头,“唔……那个,我迷路了。我是来托镖的……”

不对,不对。

“我……我是想问下练武堂在哪里?”骆尘鸢心突突跳着,只要余光扫向那张脸,就没来由的慌乱。

青年淡淡一笑,虽然处在竹林深处,周围已足够凉爽,但扫到青年唇角魅惑的笑容时,骆尘鸢仍觉得于这炎炎之夏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欣然,而青年身上,似乎总带着一股阳春和煦,温润如春风般的感觉。

“在下云泽,正是练武堂堂主,姑娘有事便说即可。”云泽深邃的眸子如水波,泛开一波波浅淡的笑意。

骆尘鸢有些吃惊的瞪大眼睛,出尘至此的美男,竟然是个练武堂堂主!在她印象中,一听练武堂这样的名号,脑海里立即想起一群光着脊背,挥汗如雨,虎背熊腰的大男人们,扭抱在一起,呼喝着打拳脚,练功夫,或者腰间系着个青布带,双手抱拳,环于腰间,一脸紫涨的扎马步。

与这茉莉花丛中,宛若谪仙般温柔的男子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啊!这镇远镖局竟然还有这样的美人镖师,实在是太强大了……

看着骆尘鸢一脸意yín的目光,云泽干咳一声长身而起,鲜红的衣衫如朵盛放的月棠花,顺手勾起琴下一把雕刻精致的剑,向骆尘鸢点了点头,道,“姑娘的镖可有送来?”

“呃……”骆尘鸢收回神,小脸一红,“这个……我是想请几个师傅帮忙打发一下人的,并无托付的镖银……”

云泽站在翠绿沁雪的茉莉花树下,衣带当风,面上却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柔和悦耳,“姑娘说笑了,镇远镖局的职责是代人托镖、走镖,并不是帮人打架的。若是真有恶霸,姑娘不妨去请衙役。”

骆尘鸢遭拒脸色颇窘,可若是请不回去打手,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与恶霸冯迎的争斗充其量算个家里的矛盾,只要不出人命,恐怕官府难能惊动,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躬身一拜,咬牙说出真相,“云堂主,小女原本是福都骆家十一女,前些日分得落雁山竹桥村两百亩贫田,小女只身前来收回田地,不料福都与此地相隔甚远,福都之事,冯迎想必未及时耳闻,小女只怕凭一己之力难能击败他,收回贫地,所以才贸然来城里请人,希望云堂主高抬贵手,帮小女一把。小女定当重谢。实在不行……”骆尘鸢咬了咬唇,续又道,“实在不行,云堂主就当小女和那两百亩贫田是镖,将我们安全护过此劫,便算做走一回镖。犒劳镖局的费用,实在不行……那……我出两倍好了!”语毕,骆尘鸢深深吸了口凉气,狠下心来,银子是活的,地是死的,先套回来地皮再说,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云泽深似海的棕色清瞳里,闪过一丝冷艳,唇角微挑起一抹讶然的轻笑,“镖局有镖局的规矩,姑娘这镖,我们从未接过,云泽仅是个小堂主,这事情还得先禀报过总镖头才好定夺。”

骆尘鸢抬起头,眨眨眼,“那云堂主的意思是……可以考虑考虑了?”

云泽温文一笑,“嗯。姑娘先回去等一等吧,倘若三日内没有回复,就恕云泽无能为力了。”

骆尘鸢琉璃般的墨瞳闪着惊喜的光泽,恳切而感激的点头,“尽人事而知天命,尘鸢谢过云堂主了。”一激动,嘴上便把自家名字给溜出来了。

云泽微微地笑,将青色华剑缓缓收回身后,宁静和柔美的面容本是生的极为妖冶的,可是镶嵌这样和煦如风的暖笑,反倒比妖冶更暖人、动人三分,漫不经心的转过身,淡淡道,“原来你叫尘鸢,骆尘鸢?”顿了顿身形,侧首向骆尘鸢点点头,“冒昧了。我带你出去。”

骆尘鸢正为自己道出闺名羞愧万分,不想人家竟如此云淡风轻的一带而过,又感激,又丫丫地跟上去,“谢谢哈,这里路挺绕的。”

云泽笑笑,默默颔首,却走了几步忽然道,“骆尘鸢,落尘缘,似乎颇有涵义呢。以后再见面可以称你尘鸢姑娘吗?我向来不喜礼节挂于口上,姑娘万别介意。”

骆尘鸢羞红了脸,低着头,对手指,“我也不介意,能和云堂主这么直言不讳,倒是尘鸢的福气。”也是咱落雁山的福气,看来人家云堂主就是个有涵养的人,不像那宋如此,直接把她的名字扭曲成风筝,不过自己的名字有啥涵义她也不清楚,一个名字而已,比阿猫阿狗好听就行了。

望着云泽那颀长俊秀的背影,骆尘鸢在小小陶醉过后,忽而想起了个重要的问题,忙快走了几步,小心翼翼的问,“云堂主,若是这事真成了,我要出多少钱来保此镖?”

云泽微笑地看了骆尘鸢一眼,淡然道,“这要看总镖头的意思,尘鸢不用担心。”说着又回过头,继续带路。

骆尘鸢舒了口气,听云泽的口气,肯定不会多的,说实话她现在实在穷困的很。

“至多不过几百两而已。”云泽颇有善心的安慰了一下。

“咳……”骆尘鸢一口气没上来,脚下踩空,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几百……百两啊……啊?!

“尘鸢姑娘,你怎么了?”云泽听到动静,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双拳紧握,骆尘鸢视死如归的抬起一张很蛋定的小脸,大义凌然道,“无妨,刚才小绊一跤。”

云泽微皱俊眉,浅然一笑,“到了。”说着招呼来一个青衣小厮,指着骆尘鸢道,“小武,将这位姑娘好生送回去。总镖头可在仁义堂?”

小武先是一怔,继而听到云泽要他去送个女人,当即石化原地,意味深长的偷瞄尘鸢,瞧着她又白又瘦的小模样,登既呛了一口,素闻云堂主不好女色,看来人家不是不喜好,而是口味太个性,忙回话,“是的,堂主。小的这就去办。”

云泽向骆尘鸢有礼的点点头,转身便消失在竹林之中。

跟着小武出了镇远镖局,骆尘鸢便向中心大街上走,不想路上又碰见了宋如此的丫头英儿,寒暄了几句,彼此诉了几声苦,才同她告辞,向当铺奔去。

几百两啊!看来只能先去把手头的东西估估价再说了。到了当铺门口,叶福那马车果然已走,当下松了口气,提起步子往里面走时,不料迎面却撞上了一双墨黑如乌玉的俊眼,那俊眼的主人正不掩戏谑的在打量她。

那X射线似地目光,直让骆尘鸢激灵灵地打了两个寒战,周身的闲适早就不翼而飞,脚步沉重如铅山,僵硬之极的扯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哦呵呵……多日不见啊,吕公子,真巧啊……”

吕明笑得一脸天真无害,不含丝毫烟火气息道,“不巧。我等你很久了。”

骆尘鸢呆住,虽然吕明笑得一样温柔和煦,但她依旧觉得周身的气压,低得快要不行,她……最近好像没有招惹这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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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得罪吕明

“骆姑娘最近在忙什么?怎地那日许了去登门拜访,到今日都不见姑娘的影子?”吕明淡淡笑着,颇有闲适的欣赏着骆尘鸢一脸窘色。

“啊?这个啊?这个……最近一直在忙着整理房子的事情,而且竹桥村也遇到些小麻烦,我想着去拜访吕恩人总不能空着手去。心道等今年秋作物下来,拎些再去看你。”骆尘鸢蹭着自己的袖囊,小鼻子皱皱的,浅浅的眉毛拧成一个可爱的小疙瘩,这吕明也忒小气,我的田地和佃农都在那里,难不成还怕人家赖他帐子?

“秋后?”吕明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亏她还敢说出来,忍了忍,余光扫过她微有饱满的袖袋,眉头一挑,闲雅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骆姑娘你到这里了,来者是客,我总不好自己堵了自己的财路。”

骆尘鸢有些莫名,什么叫来者是客?难道……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了,嘴巴张张,半响才指了指眼前的大当铺道,“这个……呃……你家的?”

吕明悠然一笑,不置可否,侧身优雅的让开一道,自顾向当铺里走去,骆尘鸢已满头雾水,正杵在原地,东瞅瞅,西瞧瞧的想借口溜之,迎头再次撞上吕明的目光,当即如置冰窟,机械的挪动着双脚,自动捏着小袖囊跟了进去。

自从上次华丽目睹了叶家小鸳鸯当街被群殴之后,她心底就彻底把吕明归结到,天不怕,地不怕,腹黑最可怕一系列,秉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的原则,一见到他,就会莫名的心虚,脚底发寒,能跑则跑,跑不了……

骆尘鸢小脑袋一昂,xiōng脯气汹汹地一挺,尽力去鄙视吕腹黑的后脑勺,咬牙道:跑不了……咱就受着!俗话说的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成……咳……成大事者,xiōng怀广阔,她骆尘鸢岂是一般女子乎?

“走快些。”吕腹黑极不给面子的在骆尘鸢自我圆满的高峰,给了那么一句话。

登时小骆同志像只挨了针扎的气球,焉焉地屁颠屁颠跟上去,知道他真是这当铺幕后掌柜后,还极为识时务的挂上些谄媚的笑,尽管这样的笑容让人特想蹂躏她。

看着她一副臭臭的模样,吕明眼角微抽,僵硬的唇线挑起抹好看的微笑,尽管片刻之后又被压了回去,但当铺伙计们已经明显地察觉到自家掌柜今天哪里有些不对劲,心情似乎比刚才进来时候好很多。

于是好奇心驱使,几个站在柜台里的伙计擦着鼻子,蹭到了柜台边缘,当瞅到掌柜后面跟着进来的一个跟豆芽菜般的女子后,有不少人明显栽个跟头,比较淡定且没栽跟头的几个伙计,也在骆尘鸢亲切的哈腰问候下,嘴巴撑成“O”型,被电击一般老老实实的游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半响都没有收回神来——那个豆芽菜的眼睛,其实真的挺好看!可惜可惜……唉……

骆尘鸢知道自己本尊相貌稍有抱歉,于是也不太在乎这些伙计们一脸遭雷劈的臭表情,继续保持着招牌式的微笑,点头致意。对她这平民小穷人来说,能跟这些人混熟了,那简直跟土财主攀上交情差不多。

一路光顾着向“土财主”们致敬,不知不觉中已被吕明带到后院客厅处,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自打进了这精致玲珑的后院后,除了身后吕明的一个随从外,已经很少再遇到前厅中的人了。

再次心虚的摸摸自己的袖袋,咂么了两下嘴,磨蹭到那随从身边,小心道,“我带的东西不多,那个直接在前面看就好了,能不能跟你们公子商量一下,不用去贵宾区了。”

青松脸色一凛,有些诧异的扫了骆尘鸢一眼,看她一副畏畏缩缩,十分不情愿进来的模样,颇有厌恶,这女人是在故意施欲擒故纵之法?还是瞧不上自家主子是顶了个卑贱商贾的名号?倘若有朝一日,她知晓自家主子真正的身份后,恐怕也会同那些女孩一样,挤破门栏,争先恐后的涌来。

骆尘鸢见青松脸上露出鄙夷之色,讪讪收回了继续搭话的心,腹诽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旁的不学,就学会了老板的装腔作势,不搭理人的熊模样。

吕明回过头来时,正瞧见骆尘鸢冲一脸yīn森的青松翻白眼,借着干咳的姿势耸耸肩,吩咐青松一边站着,在人家一脸担心和哀怨的目光下,带着骆尘鸢走进客厅。

在主位坐定,自有美婢沏了茶过来。骆尘鸢虽十分好奇这客厅里繁华精美的装饰,但在吕腹黑面前,丝毫不敢懈怠,唯恐一疏忽就被他压榨的皮都不剩,赶紧利索的抖出自己捂了一路的袖囊,几根款式稍旧的金簪和那块莫名而来的宝玉都应之落在吕明面前。

看到那温润如脂的玉匙,吕明脸色陡然僵硬,之前虽已有心理准备,但此刻依旧十分恼怒,口气颇有不善,“你要把这些东西当成银钱?”

骆尘鸢顿时打了个寒颤,窘迫的快要掉泪,她早说了嘛,自己家底子薄,不用对她期望那么高,期望越高,摔的越狠,现在摔着了,又迁怒到她身上来……怨念啊……

弱弱地伸出小细胳膊,探出根食指小心翼翼的在一堆破旧簪子、镯子中扒拉了两下,哆哆嗦嗦地取出那块宝玉,在吕明的注视下,冷汗涔涔地塞到怀里,深吸一口气,咬牙瞅着小桌上所有的家当,郑重点头,“嗯,都当了!”

“那块玉不当?”吕明有些讶异,慢条斯理的泯了口茶,优雅的玩弄蓝釉白瓷杯盖,似乎对那块玉颇有兴许的模样。

“啊?”骆尘鸢一愣,犹疑的从怀中掏出那块莹润可人的美玉,不过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当即道,“不当!”

“哦?为何?若是骆姑娘肯当,我愿意出两千两银子,如何?”吕明微眯俊眼,微笑地看她。

两……两千两啊!骆尘鸢两眼即刻瞪得溜圆锃亮,跟那银元宝似地,带着俩眼烁烁银光,她再次摇头,“不当!”

“为何?姑娘是嫌银子少吗?再加一倍呢?四千两足够骆姑娘摆平许多困难了吧?”吕明继续黑心诱惑。

“是啊!”骆尘鸢俩眼快改成冒金币了,依旧咬着牙关,“不当!”

“为何?”吕明眯着眼睛,浓睫低垂,掩映住那双深邃瞳眸里复杂而欣喜的神色。

我怕遭雷劈,也怕玉主人寻来,一刀削了我!就是再给四千两黄金,她也不敢当,她基本确定玉是那黑衣人遗落在她包裹里的了,生命诚可贵,重生后的她,可比谁都明白这道理,另外……假如那玉主人一感动给她个重金感谢,那滋味……多荡漾啊我!

骆尘鸢再次挺xiōng昂头,一副悠远而内涵的模样,怅然若失道,“虽然我现在缺银子跟缺血差不多,但是这玉不是我的,人再穷也不能穷了志气。义和元宝不可兼得也,舍元宝而取义者也,善者。我虽是女子,但生义之节尚知,望吕掌柜不要再勉强。”

吕明看着骆尘鸢小人得志般的模样,手中的杯盏抖了抖,吞吐一口气,好容易压下想把她pia飞的冲动,施施然站起,被迫向她欠身虚了一礼,违心赞道,“骆姑娘既如此深明大义,我若再加勉强,倒显得唐突。”

骆尘鸢“嘿嘿”笑笑,却闪身躲开了他这一礼,谦虚道,“不敢,不敢。”

吕明嘴角僵硬的一抽,她倒不傻啊?还知道躲开。给骆尘鸢这么一捉弄,吕明竟有一丝挫败感,但扫到桌子上的一堆破旧首饰,立即又来了精神,“这些东西值不得几个钱啊!一看都是上了年代的,质地和工艺大不如现在的工匠,若是骆姑娘将这些破首饰当了,恐怕荡不了几个银钱。”

骆尘鸢果然迅速焉掉,“那至多能当多少啊?”

“顶多也不过二十两,骆姑娘意下如何?若是不肯我这里还可另有一议,这另一议加上咱们之前那些琐事一并算算吧。”吕明坐回自己太师椅,悠然的继续品茶。

二十两?!骆尘鸢几乎快要被黑晕了过去,嗖嗖只吸冷气,吕腹黑真是太令人发指了!她不就说了个场面话吗?至于这么黑她吗?!忍着想撞墙的冲动,骆尘鸢只得被迫选择跳过第一个条件,进入下一个不平等挑战环节中,再次打起精神,“是何议?”

第十七章 猜测身份

吕明淡淡一笑,从玄色锦袍中取出一张白绢,绢上隐约渗着些许墨迹,显然是有备而来。

骆尘鸢扁扁嘴,奸商!果然是奸商!就算对她这平民小老百姓也毫不客气的压榨。

将白绢丢给一旁站着的骆尘鸢,摆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懒懒的睥睨她一眼,“盖上手印就可以了。”语罢轻轻击掌,一个美婢立即捧上来一盒朱色印泥。

骆尘鸢在心底小小悲催一下,无比乖顺的接过来白绢,勉强调整个平静的心态阅读,读到一半后,便忍不住颤抖,没人性啊!没人性啊!这简直就是在草菅人命,这简直就是……她真的想不到还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了!

“吕……吕公子……这……这能不能再商量一下?”骆尘鸢小小地建议,见吕明继续优雅的喝茶,才发现自己也有些口干,转身也想吸溜口茶水,不想吕腹黑家竟吝啬的一直没有给她沏杯茶,吞口水,继续道,“吕公子是想让我把落雁山二百亩地以另一种方式承包给你吗?”

吕明放下杯盏,眯着俊眼微笑着打量骆尘鸢,“上面写的很明了,落雁山两百亩贫田依旧是你的,我只是建议骆姑娘在三年之内,将这些田地的收成出四成给我,家禽良种也如此。恩,也包括骆姑娘本人也在协议之内,三年内听从我的调遣和安排,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轻易附属他人。而我给予你们的利益,也很合理良种、家禽的种苗我会按季度分配给你上等货色,种好种不好,这个我就不用多说了。听闻骆姑娘精通商训,想必多劳多获之理必然懂得。”

“可是我们还要每年向贵人们缴纳收成和货物,吕公子若拿走了我们四成的收获,村民们再交出贵人们那一部分,我们可所剩不多了啊!况且……况且字面上虽是两百亩地,可是实际上,那两百亩有将近一百亩是山地,根本无法耕种,吕公子也不会不知道。”骆尘鸢最终还是打起了精神,一味的附和和懦弱只会让吕腹黑给榨得血本全无!

吕明嘴角微动,颇有玩味的瞧着小兽一般据理力争的骆尘鸢,“你知不知道青州是哪个贵人的封地?”

骆尘鸢嘟起嘴,这个……她还没问过,往年纳货都是由恶霸冯迎代办,若是冯迎一走,她还真的好好考虑此事。古代田地分为官田和私田,官田为国家所有,主要封赏贵族做食邑,赐给百官做职田,或分给军队作屯田。而私田便是通过自己用买卖,开垦等手段获得的田地,这些私田初期确实只为地主所有,但衍生到后来,多半变成一田多主的形式。就比如说骆尘鸢手里的田地,地契虽然在她手中,耕耘劳作也是她和佃农们的活,但一当收获的时候,就必须得拿出大部分劳动成果来分给这良田名义上的贵人。

唉,好怀念咱们人权时代的包产到户的新型生产关系啊,她家乡那地方,政府不但不要他们交纳公粮,还适当的给补助呢。

哀怨归哀怨,谁让她运气这么背,上辈子当农民,这辈子又当个做牛做马的农民?将表情迅速调整到谄媚那一档,顺从的仰望吕腹黑,“小女不知,敢问吕公子可知道?”

吕明眉眼如丝,笑的一脸温柔,偏这温柔让骆尘鸢心底发寒,“是凝国皇族宫家的二皇*亲王。”

宫亲王啊!没听说过。貌似她们这些小农阶级和国家领导人八辈子是见不着面的,骆尘鸢恭维一笑后,就一脸默然的站回原地,继续纠结纳公粮的问题,“吕公子既然打算承包落雁山三年,按说良种家禽算是承包协议中的一项,那么纳货之事上吕公子也该承担些吧?”

吕明眉头一挑,闲适的微屈上身,“恩。”

答应的这么痛快!?骆尘鸢小心肝不喜反寒了一下,捏着白绢的手冒出细密的冷汗,得寸进尺地探问道,“吕公子全部无条件承担纳货一事?”

“是。”吕明阔绰的靠回太师椅,看不出来任何表情。

骆尘鸢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小心追问了句,“吕公子真的无条件承担?”

吕明不由笑了,“既然骆姑娘如此诚恳,不如这样好了,我在落雁山不远有个绛雪山庄,每年不到农忙时节,骆姑娘便来此给山庄给我做工以表诚意。”

骆尘鸢恶寒一个,沮丧的点点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会这么便宜我的!然而一想以后村民就不用如此辛苦,走南闯北的筹集货物,心里不由大爽,痛快的按了手印,画了押。

吕明满意的接过那盖着红手印的白绢,收回怀里,笑道,“宫亲王早在两个月之前就被削职为民,虽然没有驳回其封地,但远用不着再如往年那般缴纳那么多货物了,甚至这几年都不用再交。骆姑娘的诚恳厚道,实在令在下十分敬佩。”

骆尘鸢正带着胜利的微笑,原地得意,听到这句话时,立即悲壮的灰了脸,费力转动快要僵掉的脖颈,满面寒霜,皮笑肉不笑,“吕公子……你!……何必如此客气呢……”原本愤怒指责的话,在吕明“亲切”的注视下,渐渐扭曲直至消音。

吕明波澜般温柔地笑,起身走到骆尘鸢面前,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既如此,我就不那么客气了。”不理会骆尘鸢因那牵手动作再次僵掉的表情,沉声吩咐道,“备饭,将骆姑娘好生侍候,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皆不可亏待,明日一早便启程落雁山。”

吕明话一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立即涌出四个白衣美婢,应声将骆尘鸢和吕明环绕其中。

什么意思?!骆尘鸢在吕明魔掌心里做无用挣扎,脑袋里咕嘟咕嘟冒出一大串问号?若不是她记忆力好,且有自知之明,她险些以为刚才画押的是一张卖身契!

四个如仙女般的白衣美婢齐声向从里到外一团污糟的骆尘鸢见礼,而后在她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之时,再领命拖下,进行沐浴、更衣等诸如此类的蹂躏中。

所幸在这期间吕明因为一些事情暂且离开当铺,骆尘鸢终于借机恢复了丝活气儿,赶忙从大杂院接来虎子,两人活蹦乱跳的吃了个华丽的晚餐,又被服侍着泡了个澡,才懒懒眯着惺忪的睡眼,飘着步伐,钻进精致华美的客房里睡觉去了。

吕明夜半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轻纱罗帐中,拥着薄毯,睡意正酣的骆尘鸢。他虽武功根底极好,但推开那扇门时仍是极为小心,长睫低掩,侧首对跟在身后的灰色衣衫的人道,“宫瑞,你确定她就是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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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绝色倾城(加更)

宫瑞紧抿着唇线,一个闪身立于床头,看到那张睡得正香的小女人后,玩味一笑,忽略过吕明口气中的冷静与寒冽,戏谑道,“二哥好福气!别看她现在样貌平平,连半分姿色都无,但那个地方的女子,都宛若妖蛇一般,几经蜕变后,无一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啧啧,二哥若是嫌弃,让与小弟豢养也成,也好让我报那一踩之辱。”

吕明不怒反笑,只是这笑让宫瑞立即觉得脊背嗖嗖直冒冷风,赶忙收回那在骆尘鸢身上肆意打量的目光,不满道,“你又这样!我只是说说而已嘛~!好了,我说正经的。宫里已经将玉函一事的消息封锁,他现在忙于同姜候交好,暂时无暇顾及你这里,再加上你已被削职为民,他放心的很,只是玉函之匙丢失一事,却另有一批奇怪的人在打探。那些人行踪诡秘,即便是宫中隐卫也难能打探出他们丝毫的踪迹。你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吕明淡淡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看向床上猫儿一样蜷缩成一团的人,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抹暖意和欣喜,还有一丝淡淡的,让人不耐的挫败感。

“二哥,那个……明天你要去落雁山玩儿?听说你是去她惩恶扶贫的?嘿嘿……带我去吧?”宫瑞嬉皮笑脸的蹭过去,见吕明不睬他,一冲动,脱口道,“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她,你就是那万恶的宫明宫亲王,啧啧,然后你家小宠就知道你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二皇子!然后一恼之下……”说着说着宫瑞忽觉一种异香钻入鼻中,登时感觉全身的力气有种被淡淡抽离的错觉。这时他才收回神,恶寒地看向一边随意摆弄一棵花草的宫明。

苦笑的同时,身体软绵绵的倒下,一双哀怨的眼睛不甘又无奈地控诉着一脸温柔笑意的宫明,好似在说,‘太不厚道了你!这次又想把我怎么样啊?我不说你是穿马甲的人就是了……’

“青松!”宫明淡淡唤道,同时将手心的花苞埋入花盆深土之中。

“在。”青色的身影应声闪入,同情的看了地上歪着的那人,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老规矩。”

“是。”青松失笑了一声,走进宫瑞身边,将他身上的钱先搜**净,而后同情之极的看着宫瑞道,“三殿下,冒犯了。这次小人送您到翠云姑娘房里去。”

宫瑞欢喜的一个劲眨眼,感激涕零又再眨眼,极为顺从的任青松抱起来。

等到青松快走到门口时,宫明忽然微笑着转过身来,将他唤住,闲适道,“青松,只要送到月娘房里便可,记得早去早回。”

青松差点跌了一跤,月娘啊!城里最好色的老鸨之一,吸了口凉气,看着快被轰成骨灰级别的宫瑞,忙安抚道,“她们知道您是贵人,想必不会行的太过……”

宫瑞悲催地嗫嚅着唇,愤愤地回瞪青松一眼,好似在说,‘她们不知道爷是贵人就好了!知道爷是贵人尽心服侍完,才发现爷没钱,真的不是贵人后,那滋味才……’宫瑞第N1次发誓,以后惹谁别惹他二哥,威胁谁也别威胁他!带着诚挚的慰问和同情看了床上还睡得昏天暗地的女人一眼,于是稍有圆满的闭上双眼,还好,还好,爷不是最倒霉的那个。

骆尘鸢醒来时,已晨霞漫天,百鸟啁啾,还没清醒透,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慌乱中才发现自己已躺在了一辆马车上,啊!马车——

骆尘鸢恍然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我的牛车呢?”吕明带着她回落雁山不错,但怎么可以不叫醒她就把她带走呢?昨天只让虎子来当铺陪她吃饭,牛车还在大杂院呢!还有,想到这里骆尘鸢小脸微红了一下,那个不是还得等云堂主给她回话呢么?

于是睁着俩朦胧睡眼,转身便想叫车夫停车,不料一回头就“嘭”地撞上一个面软软的xiōng膛,揉着眼睛一抬头,当即吓得迅速缩到车厢最后面,紧贴着车壁呼吸依旧不能顺畅。

依旧是玄色的锦衣,只是那张面孔却极为陌生,极为夺目,墨瞳幽滟如飞雪,低掩的眉睫不耐的上挑,俊雅之至的眉峰,清雅如菊,鼻峰高挺,张扬而跋扈着凌厉天下的傲慢,雕刻般的薄唇,下抑出楚楚动人的弧线,肌肤尤胜初雪墨梅,蜜色的纹理、微青的下巴将男性的魄力与性感发挥到极致。

骆尘鸢的呼吸依旧难平,干干吞了吞口水,目光却仍旧不舍甚至不敢从那张面目上移动半分。

“怎么?看痴了?我想我还没那个倾城魅惑之颜吧?还是……”宫明故意凑过去,似有似无的停靠在她的耳畔,缓缓吐出一口气,用魅惑之极的声音道,“还是你乡野村姑没有见过我这般姿色?”

骆尘鸢登时脸红到耳根,即便是她肤色微黑,但白嫩的耳尖,已红如花火,妖冶欲滴。宫明忍不住想凑近去含在口中,马上一惊,他如此岂不跟色诱之男宠有何区别?他堂堂王爷,如何行得这般举动,而他本就姿色倾京城,现在以真容见她,实在应该是这个女人主动奉上才对。当即神色一凛,坐回自己的塌几边,冷冷看着缩成一团,似乎在荡漾,似乎在害怕,似乎又不知所以然的骆尘鸢。

果然,她见自己退回其位,一脸迷恋的眨着眼,赤裸裸地紧盯着他看,半响,她吞咽了口干唾沫,主动向他爬来,又瘦又干的小身材,实在让人提不起来兴趣,然而只是那双堪比珍珠还华丽的琉璃瞳眸,却让人目光难以移开半分,xiōng口一片燥热,终于骆尘鸢贴近他面颊,他心情大好的等待反扑。

却不料骆尘鸢如星子一般的烁烁流动的眸子,仔仔细细的将自己的脸看了来回不下两遍,倘若不是自己积威已久,恐怕那只小黑手都会爬上去,蹭一蹭他蜜色的脸颊是不是真的。

半响,骆尘鸢小嘴嘟起,迷恋又感慨的赞叹道,“绝啊!吕公子竟能把一张大众脸易容成这般好看,实在太强了!你们家是靠化妆易容发家的吧?啧啧……简直比现代整容还强大!能不能教我一下,我也想把这张脸弄一下,有你一半好看就成。”

宫明脸色“唰”地寒透,微抽的嘴角浮起一脸最无害而清丽的笑容,蛊惑微笑竟然让骆尘鸢忘记了这笑容的背后意味着会有怎样的悲剧,仍不知死活的还在痴望。

“公子,前面不远处就是降雪山庄,离落雁山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您看这天色,是不是先到那里歇歇脚?”青松清脆浑厚的声音适时的传来,将骆尘鸢从荡漾的迷情中拯救出来。

用力搓搓小脸,清醒了一下神,骆尘鸢期待的望向宫明,等着他回答,这次她理智了许多,因为她知道迷恋一张假面具是没有用滴。

宫明yīn着张俊脸,色诱的结果太让他出乎意料,太让他愤怒,似乎越是生气,他就能越是笑得一脸温柔,云淡风轻地道,“去山庄。”

“是!”青松纵是见过生死的铮铮铁汉,此刻也不由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想起今早上三殿下落魄回来的可怜模样,唉!那不是一般的惨!

青松想到骆尘鸢那么小的模样,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不由硬着胆子道,“公子,要不要找人先去挑唆一下那冯迎前来?”

宫明俊眼微眯,颇为闲适道,“青松何时变得这样聪明?”=============================求推荐票、收藏!======

第十九章 三年之约

青松脊背发寒,眼角不祥的狠狠抽搐一下,识相的赶忙道,“属下的意思是,铺子事务不多,不用那么着急回去,当铺那边有青松在就好。您想在这边玩多久就玩多久。”

宫明满意的微笑,“那冯迎那边呢?”

“公子说笑了,您等着他自己找来不更有意思吗?”

“你的意思就是猫咪也喜欢摆弄活老鼠的意思吧?我们老家的猫就是这样子,宁愿多饿一会肚子,也要把那老鼠玩死再吃。太狠了。”骆尘鸢懵懂着又插了句话。

青松嘴角一僵,紧闭着嘴巴,装作啥也没听见的继续赶车。

没人应声,骆尘鸢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把谁比喻成猫了,心虚的瞄了被当成猫的老虎一眼,顾不得那张绝色俊脸带来的蛊惑之力,老老实实地缩在了马车最边边的角落,一动也不动,气也不敢大声喘一喘,恨不能把“咚咚”乱跳的心脏也捂得不要再跳了。

就在骆尘鸢在全力装木头时,宫明动了一动,华丽的玄色袖袍摩挲的缇几发出窸窸窣窣地摩挲声响,骆尘鸢一惊,像只小灰老鼠一般竖起俩嫩嫩灰灰的小耳朵,警惕之余还不忘转转精气的眸子,撇着四周有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洞路径啥的。

可惜宫明没有再动,也没有说话,良久俊眸微闭,懒洋洋地靠在车厢中的软榻上,似有似无的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过来!”清澈如泉般的声音带着薄薄的磁性,微哑而性感,然而更多的是一种惯于居高临下的命令和威仪。

骆尘鸢难以抗拒的移动着木头般的小身躯,磨磨蹭蹭地挪到离他有两尺远的地方,小心瘪着嘴,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说的猫不是你,呵呵……”

宫明微微皱了皱眉,明眸如日月光华一般,于浓墨如织的长睫中押出一线清波,他忽然微倾上身,如瀑般的长发扫过玄色纹金的锦衣,流泻至xiōng前,脑后别着的一羊脂云簪,衬着那散着清香的墨发愈发温润如乌色暖玉,修长干净如葱白的大手,缓缓勾上骆尘鸢的下巴,抬起,迎上她下意识闪躲的目光,轻笑,“你很怕我?”

温暖馨香的口气,吹得骆尘鸢心中乱跳不已,微有黢黑的脸颊红如含苞胜方的花朵,宛若黑玫瑰之中渗透的那抹妖冶红光,旖ni而逼人,她心有恍惚,一时间呼吸几乎停滞,嗫嚅道,“不怕……我……我怕你干什么……”是啊,为什么怕他?骆尘鸢也不知道,可是每次见到他时,却总有种危险降临的敏锐错觉,尤其是当他换了这副面孔时,自己就更觉得难以遏制的恍惚和紧张,好似明知道他是一朵妖冶胜放的罂粟,还是忍不住靠近,想撷一缕那惑人的魅香。

宫明放开对她的钳制,不耐的一挥衣袖,继续闭目养神。

骆尘鸢如释重负,逃也似地缩回车厢一角,继续全力下潜、装木头ing。可谁料昨日半夜梦见过吕腹黑好几回,一夜也没睡踏实了,木头没装多久,就摇头晃脑的打起瞌睡摆子。

宫明睁开双眼时,就看到她眯着眼睛,鼻息浅浅的一晃一摇在打瞌睡,心中泛起了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掀过自己身上的柔毯想替她盖上,但转念想起她种种恶行,还竟然把他比喻成只猫?!心下一怒,拿着毯子伸过去的手即可变了个手势,轻轻落在骆尘鸢的后劲,接着连人带毯子,一起卷到自己怀中,这才唇角轻扬,警告地扭扭那小脸,“三年,三年之内好好把你这身污糟糟的皮囊和笨脾气蜕化干净,乖乖等着我回来……”否则,哼哼。

睡意正酣的骆尘鸢似乎在梦里也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十分不对,难过的皱皱小鼻子,圆润晶亮的小嘴,不耐的嘟起。

宫明心神一恍,不由俯身啄了一口,香甜而软滑,似乎还夹杂一种难以明说的柔香,虽不足以乱情,但已觉浑身舒畅而靡靡。她若真是那个辰族剩下的唯一后裔,那么若年后,将会怎样的风华绝代?倘若不是呢?宫明心里蓦然一紧,幽滟的眸,深不见底,然而转念之间,又荡起荻花般一泓清艳,若不是……那就豢养后宫也不错。

骆尘鸢在马车上睡得似乎极不舒服,没有多久就睁开双眼,脖子八成睡落枕了,微微酸痛,警惕的望向吕大腹黑坐的位置,才发现他心情大好的在看窗外的风景,俊美的薄唇不时荡过欢愉的弧线。

纳闷地皱皱眉头,自动缩回角落,每当看见吕大腹黑微笑时,她就下意识的恶寒,疑惑之极,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又惹了他。

下了车,十几个美婢加小厮从精致的园林别苑中跑出来服侍着宫明下车,等人众星捧月的将山庄主人拥入院门时,骆尘鸢才扒拉几下头发,搓搓小脸爬下马车,所幸吕腹黑家马车夫兼小厮青松还在,于是忙跟着他先去马棚栓马,然后才回了别苑休息,吃饭。

吃完中饭,在酒足饭饱的躺在床上睡午觉时,忽又被人抓起来,塞到陪吕腹黑视察山庄的大队伍中去,走了一遭,晒的她两眼昏花,心中更是悲痛欲绝。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住在落雁山附近的,一个山前,一个山后,差距怎么就那么大的?吕腹黑家庄园是一片肥沃的梯田,梯田聚集不远处,还有条浩浩汤汤的河流横穿而过,泽被的这块地皮,极为丰润,阡陌交通,屋宇林立,黄发垂髫,怡然自乐。而自己仅仅与这河流一山之隔,偏偏就是一马平川的贫瘠小地皮,一群几乎衣不蔽体的贫农,守着几乎快要干涸的沟渠,天天巴望着多下几滴雨来。

唉……实在太悲剧了。

就在骆尘鸢一哀三叹中,硬是又被扣下三日,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骆尘鸢被山庄的侍婢们叫醒,说是有村农来报,恶霸冯迎一早上便带着人入村了。

第二十章 恶霸欺凌(加更)

骆尘鸢登时睡意全无,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披了件衣服,脸也顾不得洗,拔脚就要往宫明房里跑。那侍婢吓得赶忙把她拉住,气恼地快要跳起来,“骆姑娘,奴婢先帮您梳洗一下!您这样可不能去见我们主子!”

“怎么?你们主子还没起床?”骆尘鸢眼睛往窗外一瞄,都日上三竿了,竟然还没起床吗?

侍婢不由翻个白眼,将手里濡湿的毛巾塞到她手里,一边催促她梳洗,一边回道,“主子早起来了,早膳用过之后,便带着几个猎户去狩猎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骆尘鸢一听,不由火冒三分,急得快要跳起来,“什么?!狩猎?他还有心思狩猎?吕明是不会不知道冯迎去竹桥村了吧?”

“知道,主子吩咐说,让骆姑娘不用心急,先用膳,等主子回来再定夺。”那侍婢不温不火道。

骆尘鸢已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早膳?”一咬牙,不顾那侍婢劝阻,一口气跑到小厮居住的杂院里,从一堆玩的不亦乐乎的孩童们将前几日被村人打发来接她回去的虎子拖出来,急喊道,“虎子,赶紧把咱们的牛车拉出来!快,冯迎去竹桥村了!”

虎子被骆尘鸢唬的一愣,听完骆尘鸢的话后,立即撒丫子向马棚跑去,两人拖出牛车,立即火急火燎的向竹桥村奔去。

绛雪山张与竹桥村虽是一山之隔,走官路要绕大半个山,得一两个时辰才能到,幸好虎子和几个伙伴平日里瞎转达,掏鸟窝摸鱼之时发现了条小径,若是走小径,坐牛车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达竹桥村的后山。

骆尘鸢顾不了那么多,当机立断,选择走小路。

虎子担忧的看着骆尘鸢,“阿鸢姐,咱们不等吕公子来好吗?咱们也没请来镖师,这样莽撞的回去,是要吃亏的。那恶霸冯迎对谁都下狠手,最是黑心肠了。”

骆尘鸢咬着唇,虎子的担忧她不是没想过,都怪她太相信吕明了,竟然没有再去打探那云堂主有没有给她回信儿这事情,现在倒好,不是自己身上的伤疤就是不疼,明知道竹桥村有难,他竟还能去安然狩猎玩,真是太没心没肺了。骆尘鸢气得直磨牙,现在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就算没有任何人帮忙,她也不能自己在山庄里逍遥,让村民们替她受难。

骆尘鸢和虎子一路披荆斩棘,费了好大力气,才拖着牛车抵达竹桥村后山脚下。

虎子将黄牛拴在了山从中,一棵较为隐蔽的大树上,抬着脏兮兮的面孔,小眉头紧皱着往山上看了一眼,转身对同样一身脏兮的骆尘鸢道,“阿鸢姐,咱们现在从这边上去,翻过这个山脊就到了。”

骆尘鸢打起精神站起来,裙子下摆被小路上的荆棘划拉的破旧不堪,与她那双墨玉的琉璃大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面色郑重的转过头来看着虎子,“翻过山脊能到村子何处,你知道吗?”

虎子擦擦鼻头,带着副大人的模样目测了一下山脊与树林,“最先能看到的是阿鸢姐你那宅子。我前日从家里来的时候,工匠带着村里人已经把宅院建出来了,这几日想必快要造成房子了。”

“那么大的一个院落,定然是最惹眼的,冯迎若是入村,宅院必定首当其冲。”骆尘鸢沉吟一下,撩起裙摆,吩咐虎子道,“走!咱们现在就过去,最好一翻过山就能到达我那宅院。”

虎子“嗯”了一声,转身从牛车里取出个破镰刀,同骆尘鸢一同向山脊进发,好在虎子轻车熟路,没有耗费太久的时间,他们终于看见骆尘鸢那新建造的宅院。

宅院周遭的院墙快要造好,留出一半前墙,等着把那三四间土屋造成后,再封院建大门用的,土砖,泥抹子,铁铲,被折断的新竹,被推dao的一个屋梁……一眼望去,满地狼籍,除了这满目苍痍之外,再无半个人影。

“难道他们来过又走了?”骆尘鸢狐疑道。

虎子杵愣在她身边,看着被将要完工的庭院被糟蹋的这般不堪,不由眼眶通红,泪水在眼里打圈,埋怨道,“娘他们怎的也不替姐姐护一护呢??”

骆尘鸢听了虎子的话,心底“咯噔”一声,待扫望周遭一个村民都不见时,惊惧的全身发抖,牙关几乎都忍不住在颤,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把锄头,发疯似地往村子的西南角跑去。

虎子被骆尘鸢疯癫般的举动,吓得一呆,待看清她跑向哪里时,忍不住抽泣出声,拎起一根棍子也跟着向前疯跑,带着哭音骂道,“狗娘养的冯迎!若敢动我们家的粮种和畜生,我跟你拼了!”

粮种和土地,永远都是庄稼人的命根子,而农具等耕种器什也一直被庄稼人视若珍宝,如今这珍宝随地可见,那便意味着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果然当骆尘鸢和虎子跑到村长门口时,几乎全村的人都护着村长那两间土房子,各个双眼怒红的瞪着一个头顶长着赖疮,白面肥耳一脸痞样的胖子,而胖子脚下,刘三泰、张大郎、张阿四被打的鼻青脸肿,躺倒在地。张阿四第一眼便看见了拎着小锄头跑过来的女人,眸中闪过一刹那间的温柔后,即可被愤怒和担忧淹没,咬着牙关再次晃晃的从地上爬起,肿裂的眼眶再次倔强的盯着那恶霸,向地上吐了口血沫,身体却有意无意的移向大门处。

冯迎将口中的麦秸吐出,一脚踏在张大郎xiōng口上,看着张阿四,又扫视了紧护着粮种的村人一圈,嗤笑道,“行啊,张书生,够有种的哈?”说着脚下一用劲,猛踢了张大郎几脚,直踢的张大郎口吐血沫,才坐回凳子上喘歇。

“我要你儿子有种!我要你儿子有种!”抬眼得意的再看张阿四,“你很有种吗?没有我的允许竟然私自盖那么大个院子!呵,你们都装什么装啊?能有那么多的银钱盖院子,却赖着护几个破粮种,你们当大爷是傻子啊?张阿四!爷拆了你院子是对你仁慈,你既然三番四次给我死扛,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住手!”骆尘鸢猛的推开执意挡在她身前的张阿四,怒目圆瞠的站到众人前,“你就是冯迎?”

冯迎显然诧异了一下,但当他看清喝斥他的竟然是个未及笄的小辣椒,登时来了兴趣,快走几步,走到骆尘鸢面前,粗粝的脏手捏住她滑腻的下巴,啧啧嘲讽道,“哟,挺眼生的啊?啧啧,这豆芽菜的破身板,倒可惜了一双好眼。不过爬不上爷的床没关系,兄弟们几个轮番享用享用倒无妨哈?”

语罢,跟着冯迎来的几个壮汉盯着骆尘鸢发出大声的yín笑。

“你不许动她!”张阿四疯了一般,一头撞向冯迎,可是半路就被几个壮汉踢倒在地,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但尤有挣扎的向骆尘鸢那边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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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恶人之pk一

骆尘鸢看着张阿四,心中狠狠一揪,强忍着跑去扶他的冲动,咬着牙关,冷静的抬起头,迎上冯迎那张丑恶的嘴脸,淡淡道,“该滚的人是你吧我们骆家向来善待佃农和仆人,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骆家竟然招了你这样的恶霸!”她冷冷的将那只钳制她下颚的脏手拍开,转过头,几步走到护着粮种的村人们旁边,取出怀中泛黄的地契,深吸一口气,继而朗声道,“众人看好了!这是我骆家的地契,上面有福都官府的朱印,如假包换!而我……”

她握紧拳头,看了一眼已经在地上躺着,眼中闪着复杂神色的张阿四,冷冷道,“我是骆家的十一姑娘,现在这落雁山两百亩贫地,皆转入我名下,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可动这方圆两百亩之内的任何一草一木,更不可为难我的佃户们。若有违拗着……”

她冷勾起唇角,琉璃的乌瞳里似乎散发着千年冰魄一般,凌厉如寒刃般的光,却紧闭薄唇,淡淡看着冯迎。

果然,冯迎在看到那地契后,脸色刹那间变了一变,随即那双yīn鸷狠辣的鼠目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仰天“哈哈”大笑,笑声瞬间猛停住,发胖的身躯,切到骆尘鸢身前,将那丑恶的嘴脸紧贴着骆尘鸢,低声嘲讽道,“骆家十一小姐啊?我呸!”

肥身子一抖,粗壮的胳膊捏住骆尘鸢那只拿着地契的手腕,yīn狠的一笑,反倒不抢过地契,用力一带,将她拖到院子中央,“地契是吧?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那我也痛快点儿!你是哪门子的骆家十一姑娘?嘿!我们主家的姑娘早就许配给叶三少爷做姑奶奶去了。竟然敢冒充骆家人欺诈田地?!”

骆尘鸢已气得小脸煞白,手腕被捏碎般的疼,不知道哪里来的狠劲,骆尘鸢红了眼,没有被钳制住的那支胳膊,一把夺过地契,继而肘弯一曲,急转身,背靠着背,用肘尖狠狠砸向冯迎后心,怒骂道,“仗势欺人的狗王八蛋!”

冯迎猝不及防,被骆尘鸢砸得向前栽,觉得心肺都快被她给砸出来了,先是一惊,继而恼羞成怒,Cāo起地上的断木便向她砸来。

骆尘鸢也是一惊,冯迎起码得有一百五十斤左右的重量,怎么自己就那么一捣,竟差点把他推dao。一刹那间的犹豫,已让她来不及躲开那怒极而来的木棒。

只听得耳边一个野兽般嘶号而怒极的暴喊,轰然般向她扑来,她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后重重的仰面倒在地上,落地的最后一刹那,似乎还听见那暴喝声中夹杂着丝马鸣和弓弦凌厉地破碎声。

她绝望的躺下,神智却异常的清醒,身上除了手腕还在隐隐作痛,身体却安然无恙,她赶忙睁开双眼,疯一般的推开紧紧怀抱着自己的那个软绵身体,哭音颤抖,脆如将裂的丝帛一般,无力而悲痛,声嘶而沙哑,“阿四!阿四!阿四你这个笨蛋……”

张阿四紧闭双眼,在骆尘鸢心将沉入深渊之时,那被抽得酱紫变形的嘴巴忽然“丝丝”抽了一声呻吟,“哎呦~!痛啊……”彩屏一样的扭曲的面孔,又随之颤了一下。

骆尘鸢一怔,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明眸中的泪水也来不及滚落,呆呆道,“阿四……阿四!你没事啊?”

“呃……我……”

“啊——!”

没等张阿四说完,一个惊惧之极,带着撕心裂肺、难以置信的尖叫,忽然从骆尘鸢背后传来。骆尘鸢一惊,忙下意识的回头看。

只见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用来拴畜生的木桩上,一只血淋淋的手被钉在其上,冯迎摊倒在地,两颗死鱼眼一般的眼珠子几欲瞪裂,脸色的肥肉如鳞波一般抽搐不已,带着惊恐几欲失疯的目光紧紧看着自己被利箭穿透的手掌,嗫嚅的唇,一动不敢动。

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跟着冯迎扫荡村子的几个恶汉也吓得双股颤抖,僵在原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院外,村民们不掩害怕和惊恐的神色,紧紧的往一起靠。

骆尘鸢的视线被遮挡住,忙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没等她站好,就瞧见一个骑着匹乌黑骏马的人,背负单弓,无视众人一脸惊愕,悠然的走进来。

与此同时从他身后也跑出一个青衣男子,利落的走到木桩前,眼皮挑也不挑的将那支连手加穿透木桩的羽箭拔出,擦干血迹,面无表情的捧到马前,递到穿着华贵玄衣的男人眼前,恭谨地赞道,“公子好眼力,公子好箭法!青松佩服。”

玄衣男人唇角依旧勾着不冷不热的微笑,从马上跳下来,走到骆尘鸢面前,无视她满脸的惊愕与愤怒,从怀中取出块一尘不染的白色丝绢,耐心擦拭骆尘鸢刚被冯迎捏红的下颚,带着极为性感而蛊惑的声音,心疼道,“即便是只灰不溜秋的小麻雀,也不是任人都能随意抚mo的。弄脏了,我可不喜欢。”

骆尘鸢石化……这话说的好BT(变态)!

宫明温柔似水的看了已经收回神的冯迎一眼,淡淡一笑,“看来我运气不错。若是他两只手都碰了你,我可保不准百步之外,能够一箭三雕。”

“啧啧,幸好没有机会,否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这丑我可出不起。往后我还得仰仗着诸位多周全我的生意呢。”说罢尤有遗憾的摇摇脑袋。

冯迎抱着受伤的手,被那微笑激得颤抖了一下,连滚带爬的钻到那群恶汉之中,一双贼眼扫向院外,见来人除了有一个小厮一把弓箭一匹马外,竟再无随从,衡量一下自己的人手,又恶从心生,斥骂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闲事?这片地是骆家的,如何忍得你在这如此嚣张!”到低自己受了不轻的伤,他虽如此说,却不敢招呼恶汉们上前,只能虎视眈眈地瞪着宫明。

宫明忽然莞尔一笑,竟回头看着冯迎,和气道,“在下吕明,是九曲镇一当铺掌柜,现暂住在山前的降雪山庄,刚才略有冒犯,不过是一时护宠心盛,阁下看来伤也无大碍,请速回之吧。”

护宠心盛?伤无大碍?骆尘鸢懊恼之余,再次狠狠恶寒,这个该死的吕明,又是一箭双雕,即污蔑了她清白身份,还激怒了冯迎。

第二十二章 恶人之PK二(加更)

果然冯迎得势便猖狂,忍着手上的剧痛,一屁股又坐回木椅上,忍着痛摆起丑恶的嘴脸,“你说走就走了?不赔偿我诊费,不让今年的佃户把租子给我交上来,爷就把你们告到官府去!”

骆尘鸢本不想置人于死地,但见到冯迎如此不识相的继续惩恶,还打算把这事情闹到官府,登时恨得牙痒,Cāo起地上的小锄头,真想上去给他一刨。

可余光扫向宫明时,只见他越发笑得和蔼可亲,越发引着冯迎在那笑容里沉沦,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个寒颤,将锄头收回怀里,缩缩小脑袋,还是觉得最好先观望观望,据她了解,吃人不吐骨头、睚眦必报的吕腹黑,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妥协才对。

“官府?谁说要去官府了?”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忽然从众人之外传来。

骆尘鸢一愣,这声音听起来怎地如此耳熟?不由好奇地伸伸脖子,垫着脚想扒拉开众人,往外面瞅,只瞧见一辆素朴的马车晃悠悠而来,马车之后,还跟着四个衙役打扮的大汉。

骆尘鸢心里一紧,难道是官府来人了?

不知是谁在外面高喊了一声,“是宋府官家的大姑娘!”

一听说是县衙门里来的人,原本被揍倒在地躺着的几位村里元老,“轰”地一股脑全骨碌的从地上爬起来,而且一个比一个爬的快。

尤其是当家的王村长,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个鲤鱼打挺的从地上弹起来,一张脸肃穆得跟媳妇被狼套跑了似的,跌跌撞撞,一跑一栽的到大门口去迎接,等跑到骆尘鸢头前,才后知后意识到地主婆在这呢,赶忙又折回头来,噗通一声匍匐在骆尘鸢脚下,几乎带着哭音道,“姑奶奶哎~!宋姑奶奶都到门前了,您赶紧迎一迎去罢,往前那些事情,都是小的没有眼神,险些害误了姑奶奶大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先帮村里过了这一劫,怎地罚我都成啊!”

骆尘鸢哭笑不得,这山窝犄角旮旯之地,何曾见过府衙之上的大人物?众人一时恍惚,反倒都眼神呆滞,愣在原地。

骆尘鸢扫视一圈,忙伸手将他扶起,“王大叔您说哪里的话?您先将这几个人看住了,等宋大姑娘来了,咱们也好辩驳。”

王村长经骆尘鸢这一提点,心里顿时通透万分,利索的爬起来,点了几个精壮的庄稼人将冯迎等人看住,又忙让王氏和虎子将余下的闲杂人等遣散,这边还准备摆香案时,宋如此的马车已晃到了门口。

不等衙役帮她挑开车帘,她自己就率先站到车头,借着居高临下之地势,一眼瞅见骆尘鸢,好不张扬的奋高叫道,“风筝啊风筝!原来你家在这里啊?”

坐在她脚下的英儿明显得一个踉跄,赶忙拉拉她的衣裳。宋如此很淡定地白了英儿一眼,轻咳着理理官腔,不慌不忙道,“那个……刚才是谁找官府报案来着?”

冯迎早就要闯过来同宋如此套近乎,苦耐身上有伤,又被村人看着,正急得跳脚,听见宋如此问他,忙点头哈腰的喊道,“宋大姑娘,是小的。小的是冯迎!”

“冯迎?”宋如此立即翻了个白眼,“什么破名字!‘曲意逢迎’说的就是你吧?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有何事要报官啊?”

冯迎被呛的脸一红,又忙巴巴道,“小的是骆家雇佣的长工,主家让我负责收落雁山这两百亩肥田的租子,不想这泼妇,串通这些刁民来造反,不仅不缴纳租子,而且还强占骆家地皮,私自建房。小的说了两句,就被伤成这样子。”语罢,装着可怜晃着那只血淋淋的肥手,噗通跪在地上,“宋大姑娘可要禀告宋老爷,还草民个公道啊。”

村民们快要被气炸了,壮着有府衙人在的胆子上,几个人小声愤愤骂出了几声。

骆尘鸢看着冯迎那只手,心也有惶惶,毕竟血淋淋的伤,确实在那里。瞄了一眼旁边闲适站着的吕腹黑,他的脸虽然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但仍看不出来悲喜,甚至那澄澈的瞳眸里也不见丝毫波澜。

心有恹恹地望向宋如此,她已跳下马车,跟着个衙役在验冯迎的伤,才瞧了两眼,忽然扯开嘴角,指着被揍成彩屏脸的张阿四,憋着笑问道,“这个人咋回事?”

张大郎心里猛的一颤,在虎子的搀扶下,忙走到宋如此那边,哭丧着脸哀求道,“宋大姑娘,这是我们家的张阿四,我们这些被打的人,还有我们被抄的家,骆姑娘被毁的新院子,都是冯恶霸干的!宋大姑娘明鉴啊,您带人从我们村子走一圈便知道啦!”

宋如此当即脸色一变,转身喝问众人,“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还拆了风筝的新院子啊?”

众人看宋如此并不像街坊流传的那么刁蛮任性,此刻皆忙上前,有的哭诉,有的斥骂冯恶霸的种种恶行,有的说他要欺主占地,有的则翻出来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再添上这次的事情,一并都倒给宋如此。

关键时刻,这丫头相当有血性,啪啪先扇了冯迎两个大耳光,交给众村民看管,继而正气凛然、官威十足留了句,“不许动用私刑哈!打得太残,或打死了,我爹宋府官可饶不了你们!”说罢,小脑袋一甩,不顾骆尘鸢满脑黑线的囧样,便在众人带领下去收集罪证去了。

也有不少村里的老少爷们留下来,大家多半都是冲宋如此那后半句话才不走的。众人皆秉着‘不要打太残,不要死人’的原则,自动将冯迎谦让给骆尘鸢,而后很低调地将平日压榨他们祸害一方的恶汉们围住……

宫明看着骆尘鸢,只瞧见她明月般耀眼的瞳眸里,亮亮地看着打得很爽的众人,一脸恶趣味的笑,磨蹭着手里的小锄头,犹疑的看着已经衰到极点的冯恶霸,有些不知所措。

不由无奈的失笑一声,这个女人笨得时候实在让人恼极、恨极,而她精明勇敢的时候,却让人不得不心生敬佩、连连称奇,不忍看她在那边抓耳挠腮,凑近她身边轻笑道,“我在这边看着呢,你也去活动活动手脚。”

骆尘鸢深深看了宫明一眼,再次巩固吕腹黑可远看,而不可亵玩焉的概念,贼兮兮又颇有亲切的凑到宫明耳边,挤眉弄眼,一脸奸诈样,偷偷问,“那个……你上面是不是有人?”

“呃?”宫明蓦地一诧,略有一滞,瞬间恍然,于是也学着骆尘鸢那小人模样,意味深长同咬着她耳朵,“恩。我上面有人,你放心吧。”语罢,不由为自己这般小儿之态感到有趣,再也板不住脸,爽笑开来。

骆尘鸢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皱鼻哼哼道,上面有人了不起啊?至于得意成这样吗?

顾不得再腹诽吕大腹黑了,她早看冯迎不顺,这次一定要狠狠教训这个恶霸,反正咱们上面有人!

于是大吼一声,小锄头挥舞起来,向已被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的冯迎,霍霍冲去!

在锄头即将落下的关键时刻,平地里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你住手!”

骆尘鸢一惊,锄头下意识的一错,险些砸到自己脚面上,又气又后怕的跳起来,怒目圆瞠,扭身斥道,“刚丫谁喊的?!”

第二十三章 身份之危

一回头就对上张阿四那肿得老高的眼眶,此刻一手捂着被揍成彩屏的脸,一手哆嗦地指着骆尘鸢,“这如何使得?你一女子,尤其是大家闺秀,理当贤良淑德,窈窕淑女,如何学得乡野村人一般撒泼打架?快住手!”

骆尘鸢又气又好笑的,只得干站着那里恨得磨牙,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死书生还跟她耗礼义廉耻,余光扫过张阿四正忍着痛,固执而呆板的执拗着看她,无奈叹了口气,放下高举的小锄头,“好吧,我不动手便是了。”嘴上这么说,手下却不甘的将锄头掷向正撅着屁股打算逃跑的冯迎,只听他哎呦一声,连吓加痛的再次趴在地上。

骆尘鸢不给张阿四变脸的机会,忙三步做两步的走到他身边,双手叉腰,恶人先告状的骂,“我还没找你的事情呢!你以为你是谁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游侠?凭什么冯恶霸问我那院子时,你说那是你的呢?你动动脑子行不行,房子是死的,砖头是死的,你丫是活的,你这不是白给自己找罪受吗你?”

张阿四不服的一挺腰杆,脸糗成那样,也看不出来啥表情了,“可那院子是你的……”

骆尘鸢气结,愤愤道,“我的院子又如何?最后呢,你白挨了揍,我院子不还是照拆了像这样不动脑子的事情你做了不知多少了,吃一堑长一智,像你这种死读书,不动脑子的人,有何颜面谈得上治国、齐家平天下?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一味的莽撞和粗心,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拿什么来保护别人?”

骆尘鸢引经据典,骂得又直接,又干脆,张阿四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粗眉气极不由上下抖动,自知讲不过骆尘鸢,憋着紫里通红的脸,一步一踉跄的走出去。

骆尘鸢望着那蹒跚而去,枯瘦修长的身影,脑袋里浮现出刚才他奋不顾身护着自己的情景,心里微微一揪,始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了,可转瞬想起张阿四之前的种种,咬牙狠下心来,不给他点狠颜色看,这男人什么时候也不会开窍。于是便扭过身,任着他自己孤单踉跄的走开。

宫明站着她身后,俊眼微眯,唇角淡勾着微笑,深深看了骆尘鸢一眼,毫无表情的戏谑道,“看来他对骆姑娘不是一般的关心啊?骆姑娘刚才言辞犀利,不怕伤到人家的一片好心吗?”

骆尘鸢正纠结,闻言无奈一叹,“随他去吧,他心眼儿实……”忽然住了嘴,警惕的看向宫明,唇角硬硬一抽,吕腹黑向来目中无人,自打和他认识,只要他关注过的人,很少有好下场的,于是尽量谄笑了两声,糊弄的支吾道,“乡下人都这样,就是热心,张阿四那小子自负识几个字,遇事总爱护人。”

“哦?”

骆尘鸢见宫明仍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偷偷白了一眼,敢情腹黑男也是很八卦滴?迎过去时,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道,“呃,对了不知道宋如此取证回来了没有,我们去看看吧,天色也不早了,这里穷乡僻壤的,站没个站地儿,坐没个坐地儿的,本来让你屈尊降贵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宫明剑眉微皱,薄唇微微撇了一下,碎星般的眸子闪过一瞬间的深邃,望着张阿四渐行渐远的背影,淡淡道,“那就按骆姑娘的意思办好了。”

轻侧过脸,似乎别有韵味的打量了骆尘鸢一遍,冷冷道,“宋如此不过是走个过场,替你压下这一劫,不过真若是想彻底摆脱这些麻烦的琐事,恐怕骆姑娘除了这张地契之外,还得再想法子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否则,宋府官那里不会轻易放你过去。”

宫明的话让骆尘鸢心中一凉,证明自己的身份,是啊,她除了这张地契之外,暂时还真没别的东西了,原本跟着她来的丫头小厮在劫杀时,都被杀光,自己才侥幸逃脱而已,如今真碰到事儿了,难不成要自己去福都把原版的亲人叫来?这个算什么法子啊!叫来熟知原主的人,弄不好会直接暴露自己,她现在不该得罪的,与该得罪的都得罪尽了,倘若失去骆家十一姑娘这个位置,她就别想毫发无损的出了落雁山!

前算万算,她竟疏忽了这个要命的大问题,凭着一张写着自己前世名字的地契,就如此唐突的确认自己身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借着这个身份,自己竟还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对了!那日叶家三少爷不是认出自己是骆家十一姑娘了吗?

咳,若是指望那叶三少带着他小情人罗软软来给自己出堂作证,还不如去找骆家人呢。先别说人家会不会答应了,就算答应,骆尘鸢以何面目,何身份邀请人家出来作证?叶家三少奶奶吗?那罗软软不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才怪!

这么一折腾,骆尘鸢惩恶扶善的热情已经凉下大半截,心中纵有千般波澜,当着宫明的面也不敢露出半分,只是应景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都走到这一步了,该往下挨得还是得继续。”表明决心,也是在劝慰自己。

宫明脸色淡然如水,看向骆尘鸢的瞳眸中,似有叹息,似有无奈,似有好奇,缄默片刻,轻声道,“县衙至少会扣留他们一个月,这一个月,足够你好好准备的了。”他转过身,要离开,步子忽而一顿,侧过身,鹰隼般的眸子忽而寒光一闪,沉声续补了一句,“假如你真是骆家十一姑娘,骆——尘——鸢。”

末尾的三个字,掷地有声,脆如裂帛。

骆尘鸢脑袋里“轰”的被炸成一片空白,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宫明摇摇而去,坚挺颀长的背影,半响僵在原地。

他……他在怀疑……

他竟然能够怀疑……

若是这样,她还不知道无形之中,已经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如张阿四所说吗?原版是大家闺秀,行为举止都娴熟文静,还是如叶三少所说,原版是个厚颜无耻,死缠着他不放的女人?

世事弄人,骆尘鸢无奈一笑,回头冷冷扫了眼被揍倒在地的恶霸们,半分热情也无。叹了口气,向自己那被摧残过后的院子走去。

一个月。谁知道这一个月里会不会还有什么变故,愁也是那么过一天,乐也是那么过一天,不是有人煽情的说过那么一句话么,我的青春不长,不能用来尽悲伤。

给自己一点安慰吧,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拍拍衣襟上的尘土,骆尘鸢重新打理了一下心情,开始盘算如何修葺房屋,安排“灾后重建”这些琐事上,农种时节眼看着就到跟前了,自己现在好歹也算是个“称霸一方”的地主婆,身后还有那么一大烂摊子等着收拾。

不管咋说,自己毕竟升职了,天知道谁明天会不会被炒鱿鱼,她就当作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宋如此突袭竹桥村,显然不是那么凑巧微服私巡中撞到的,等衙役和乡农将恶霸们押回衙门时,骆尘鸢才知道,那日她遇见英儿时,唠叨的几句话,那丫头入了心,回去就叨唠给宋如此了。

宋如此何人也,再加上骆尘鸢原先帮她修理了后院罗姨娘一顿,当即带着英儿从府中溜出来,后来被宫明“无意”撞见后,拐回绛雪山庄,才休息了一夜,在骆尘鸢擅自行动下,不得不次日就走马上任,带着山庄几个“衙役”打扮的庄奴,从天而降,凑合成了这一幕狗血的桥段。

骆尘鸢才知晓,吕腹黑其实想放纵一下恶霸们,扫荡得越狠,宋如此出现后,给他们定的罪就越大,越利于摆脱他们,可惜还没给恶霸足够横行的时间,骆尘鸢就霍霍杀来了,逼得他们不得不出手。

骆尘鸢很想问,既然恶霸打村民会治罪,起码拘禁一个月。那吕腹黑把人家手残成那样,咋不说一起逮走的,最好关个几年紧闭的,这样起码可以免去她几年的劳动力。可是话到嘴边,骆尘鸢还是生吞了回去,因为她想起来了,人家吕腹黑上面有人!

不得不悲催哀叹,再次深深膜拜,恨不能回去就给他立个煞神的排位,每天早晚三炷香,保佑他生意红火,万事腾达,腾达到忘记她片穷疙瘩土地,忘记她这个白劳动力,更忘记每年要收她的租子!

宋如此走后,村民各自回家收拾清点自己被破坏的什物去,虽然骆尘鸢在关键时刻又救了村子一把,但说到底撒谎骗村人是不对的,再加上她是地主婆这一突然的身份,显然村民们对她不如以往亲近,除了虎子等几个孩子和从前一样,骆尘鸢甚至感觉连村前村后的气氛都变得冷清许多。

好在王村长还忌惮从前苛刻她的事情,帮忙带着几个人重新把院子修葺好,建好,才让骆尘鸢在半个月之后顺利搬入了四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山野小院。

看着整齐利索的院落,还有院前院后新值的松竹,骆尘鸢惶惶已久的心,才算有了新的着落,也顾不得新房潮湿,暂不宜居住等之类的常识,托着鲁木匠订做了张大床和几个简易的家具后,便搬了进去。

搬迁这日,村里也来了不少人,刘三泰不似其他人那么计较,是第一批跟着村长来搭把手建房的人,现在不知道哪里搞了挂炮竹,趁着大伙不注意,带着儿子阿毛“噼里啪啦”的在新宅前放起来,惹得大伙又是惊又是骂又是笑的,气氛一下子热闹好多。

新宅新气象,骆尘鸢的心跟那高照的艳阳一般,敞亮,愉悦。

“骆姑娘,没几日这粮种都该下地了,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先去镇上农司那边讨些法子来?”村长老王赶着骆尘鸢乔迁之喜,凑过来笑吟吟的问。

骆尘鸢一怔,“农司?农司是……”

第二十四章 小露锋芒

村长赶忙凑上,解释道,“这农司是专管占卜耕种吉日,天时四象的,每年耕种之前,都要去问一问的。”

骆尘鸢笑了笑,“既如此,便按村里的老规矩办就是了,大伙觉得怎么顺畅便怎么弄。”

村长应声点点头,搓着长满老茧的大手,有些为难的请示,“那个……往日都是村里几个辈分高的人去问一问,现在主家来了,嗯……姑娘您看……”

骆尘鸢蹙眉,扁扁嘴,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村长这意思是说她虽是主家,但辈分很小,想是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多大料儿?尽量不让自己不悦的情绪漏出,骆尘鸢一改往日的嘻哈,平静道,“王叔是个有分寸的人,这样的小事自然不需**心才是。我年纪小,对农事知道的不过仅限于书本上的知识,真遇到真事儿了,还得多要王叔Cāo心。”语气微微一转,摆上副小儿女般的娇小姿态,笑吟吟道,“不管王叔明儿安排谁去,都得算我一个,我新宅刚落,趁着这岔口,跟着你们一起进城,也好给自己的新宅子,添些必要的物什。”

王村长面上憨厚的笑笑,心里却不掩震惊,难不成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这般人精儿?看似这丫头平日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没个正行的,可真放到排场,遇到事情,却一点都不含糊。于是多了个心眼,不好再继续端架子与她为难,应和了几句,就痛快的做自己的事情去。

骆尘鸢见村长如此,心里不由苦笑,亏得是自己前世在职场打拼过一些时日,倘若今天真换成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主,还不一定能够计较得过去呢。

虽说商贾大家宅斗也凶,也够磨练人,但原主不是枯守青灯,不理凡事的清高型,肯定就是那种颇有痴愣的宅斗炮灰型。否则那骆家那么大的家业,即便是个庶出女儿,也不会只混到这两百亩贫瘠的山窝窝里来。

既然王村长都能心里起了小瞧她的小九九,那么在场的众多村民里,也肯定有不少的人轻视自己这个未及笄的地主婆,现在她跟新官上任,若是那三把火没烧好了,自己日子难过不说,没准还会燃了自己眉头。人再善,私心也是有的,人家佛祖还计较香火钱呢,她可不相信自己孤零的一个女孩,掌管村里这么多田地,竟没有一个村民不打小算盘,不想占她点便宜的?

于是趁热打铁,她借着村里大部分村民都在的份上,将往年的田租重新分配了一下,公开了下用四成收入同宫明交换每季粮种、禽苗以及敬献贵人的年货一事,又额外加了一层租子算是骆尘鸢供养自己的。

这么五五分下来,骆尘鸢自己也小捏了把汗,黑啊,人家白种那么田地,到头来自己白吃白喝,还白拿了一半,想想自己都觉得这黑米虫当得忒黑心了。可倘若自己不丑话说前头,等到大伙收成后再提议,难免会逼出一些私心重的人,跳出来找茬。

虽然骆尘鸢犹自在心里盘算着这有的没的,但村民们可乐了,原来交七成的租子后,还得自己再想法子弄粮种,现在一次交清五成,就可以有像今年这么好的粮种和禽苗,还不用愁给贵人纳货的事情了,哎呀这个心情啊,那叫一个美!

骆尘鸢又适时放出自己为了这次协议还“卖身”给吕腹黑的事情,村人又是一阵感动,基本自动忽略了骆尘鸢“卖身”委屈的情绪,直接顶礼膜拜吕腹黑起来,哪个不赞叹着,看人家吕公子多好啊,解了我们这么一个大后顾之忧,还发慈悲的不嫌弃我们主家姑娘又丑又黑瘦,给安排到山庄里干活,啧啧!主家姑娘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骆尘鸢终于知道啥叫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她也不指望这群人里能蹦跶出个“虎摸虎摸”一下自己悲催情绪的人,沉着脸,转身回到自己院落,冲扒着门楞沉浸在众人狂喜中的虎子咆哮了句,“虎子,关门!”

虎子被吼的一愣,看着骆尘鸢霍霍向里屋迈去的步子,顿时恍悟,冲着众人贼笑道,“哎呀!哎呀!你们把阿鸢姐羞到了!她都不好意思了呢!”赶紧跳出院子,把门带上。

有大婶喜得没了分寸,脱口道,“又不是嫁人,羞个啥!”

于是众人在停顿片刻后,皆摸着下巴,望天,哦……怪不得吕公子对咱们这么好啊!啧啧!主家姑娘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骆尘鸢幸好不知道村里人的八卦想法,否则肯定立刻暴血三升,倒地而亡,而不是和自己那又宽又阔的大床,亲密厮磨了一个下午。

“热啊……”骆尘鸢烦闷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实在忍受不住,扒拉着头发,无比烦躁的爬起来,觉得身上又粘又热,像个刚出蒸笼的大粽子,可惜又不是粽子,粽子还香薷可口呢,自己却是一身发酸的汗臭。

想到粽子,骆尘鸢忍不住砸吧了两下嘴,自打她来到异世,不是啃窝窝头,就是喝稀粥,在吕腹黑那里虽凑合了几天好日子,可回村后,不得不降回贫下农的生活水平。要命的是这几天天气极其闷热,吃的不好,也洗不了澡,骆尘鸢感觉自己这身体又快虚脱了,无论如何,今天不能再像往常那样随便洗个战斗澡就算完了。

打定主意,骆尘鸢便套了件薄衫子跳下床,拎起木桶就想去汲水,还没走到院中,就听见门被敲得“匡匡”响,顿时心猛揪了一下,她那小木门可脆弱的狠,风大了,她都小心的用木桩顶着,哪禁得住这般砸。赶紧丢了木桶,边走边喊道,“谁啊?”问话时候也把门打开了。

只见刘三泰家的儿子阿毛正抱着个食盒坐在门槛上,背倚着门,拿后脑勺在磕门玩儿,骆尘鸢又气又好笑,瞪着他道,“阿毛,你换个玩法行不,磕坏我这门没事,磕坏你脑袋,你阿鸢姐可吃不起你爹那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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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春光乍泄

阿毛笑嘻嘻地抹了把汗,小手拍拍脑瓜子,一副正经的小模样,“阿鸢姐,你不懂!我爹说这叫‘铁头功’,得常修炼!”

骆尘鸢憋着笑,满头黑线,“你练哪门子铁头功?小毛孩一个。”

阿毛不屑地小脑袋一甩,“你头回来那次,我正练着百步穿杨呢。都说了你女人家不懂!喏……”他两手拖起怀里的食盒,捧到骆尘鸢身前,“这是娘要我给阿鸢姐送的晚饭。”

这些天骆尘鸢的饭都是村里人轮流送,今天想是轮到刘三泰家了,骆尘鸢捏捏阿毛七岁柔嫩的小脸蛋,想到自己从小也做过武侠梦,不由笑道,“嗯嗯,你天下第一武林盟主,行了吧?你吃饭了吗?”

阿毛听到“天下第一武林盟主”眼睛一亮,被骆尘鸢一问,小嘴一瘪,脸色黯了黯,诚恳道,“没呢……”

骆尘鸢虽热,但肚子也饿,心想不如先吃了饭,再去洗澡,也省的回头又热。于是招呼着阿毛一起吃,阿毛毕竟小孩子,听骆尘鸢请他一起吃,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忙主动抱着食盒,欢喜的跑进屋里摆饭去了。

吃完饭,骆尘鸢将食盒洗干净还给阿毛,提着水桶便要往外走,阿毛见之,奇怪道,“阿鸢姐,刚刚见你洗食盒的时候,缸里不是还有很多水吗?

骆尘鸢道他是小孩子,也没放心上,随口道,“那点水不够洗澡的,我再去打一点儿。阿毛不用给大人们说,拎这点水还不至于累着我。”

阿毛支吾着点头,却依然跟在她身后,也不回家。

骆尘鸢看夕阳将落,又怕刘三泰着急着等他回去,于是摸摸他小脑袋道,“阿毛,你回家去吧,省的你爹着急。”

阿毛低下头,也不言语,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心事,骆尘鸢正奇怪,刚想问,只见他又昂起小脑袋,脏兮兮的小脸,一双明亮如星的大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阿鸢姐……你不要去汲水了!”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低声音道。

骆尘鸢给他这贼兮兮的口气,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笑开,躬下身,捏捏他肉肉的小脸,“阿毛乖啦,赶紧回家,不要耽搁姐姐做事,姐姐再不洗澡澡,就要变成臭大虫了。”

阿毛皱皱小鼻子,扁嘴,咕哝道,“阿鸢姐应该相信小朋友。”

“啊?”骆尘鸢一囧,“好吧,你要我相信你啥?”

阿毛点点头,用小手指搓搓鼻子,有模有样的警惕着看看四周,见四周无人,于是拉着骆尘鸢的袖子,扯着她往回走,“阿鸢姐,你回家拿衣裳。我带你去澡澡。”

呃,骆尘鸢一怔,有些抓狂得挠挠头皮,“阿毛不要胡闹,呃,姐姐自已一个人来就行。”

阿毛扁嘴,小小叹了口气,皱眉道,“女人真麻烦!”于是垫着脚,拖着骆尘鸢蹲下,与她咬耳道,“阿鸢姐,我们发现了个小池塘,就在山那边,平日里就我和虎子几个知道。那边比较隐蔽,大人很少去。我今天破例带你去,你先将就着洗洗,比在家里舒服呢。”

骆尘鸢张了张嘴,又激动的闭上,半响,郑重拍着刘阿毛同学的小肩膀,认真道,“真是好孩子!”

取了换洗的衣裳,骆尘鸢跟着阿毛在山腹一脚,果然寻见一处水潭。水潭依山而成形,三面环山,山中林木繁盛,层层叠叠,幽静深远,时不时地有鸟叫虫鸣声传出,水潭不大,但地势稍凹,水底和四周皆是山石,天然形成的一个小型游泳池。

骆尘鸢享受地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中似乎带着一丝甜味,纯净而清冽的新鲜空气,拂去身心的燥热,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舒爽。

“啊——真是个好地方啊!”骆尘鸢兴奋的喊了一声。

源源不绝的喊声回荡在水潭上方,惊起几只正准备夜栖的鸟儿,扑棱棱地打着翅膀,从山野茂林处飞向空中。

阿毛笑嘻嘻地看着,将骆尘鸢往水潭处推了推,“阿鸢姐,你快些吧,我帮你看着。”

骆尘鸢激动地在他小脸上吧唧一口,用手蹭着他小脸蛋道,“好孩子!行,你帮姐姐看着,不要走远。”所幸天还没有昏暗,山林中依旧很明亮。

阿毛点点头,小手地擦着被骆尘鸢亲过的地方,嫌恶道,“爹说不能随便给女人亲亲!你快些洗吧,我走远一点,不会偷看的。”

骆尘鸢囧囧地点点头,那刘三泰到底怎么教儿子的啊!

顾不得那么多了,支走阿毛,她欢呼一声,不等除去内衣,就跳进了水潭之中,身体接触到微凉而干净的泉水,舒服的嘤咛一声。

离水潭不远的某僻静处,一名黑衣男子正盘腿打坐于巨石上,雕塑般冷峻的脸孔不时散发着袅袅热气,正当全身心的投入到修炼养气的关键时刻,先是听见一个欢呼的大叫,冷峻的面孔猛的一抽,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

原以为此处僻静,又是深山僻壤之地,应该不会有人打扰,谁知关键时刻突然闯进一名女子的欢呼,当听到那令人酥到骨子里的“嘤咛”声时,腹中真气顿时紊乱,迫不得已,他只好忙念了几句清心口诀。

“红日微风催幼苗

云外归鸟知春晓

哪个爱做梦,一觉醒来

床畔蝴蝶飞走了

湖上荷花初开了

四季似歌有冷暖

来又复去争分秒

又似风车转到停不了

令你的心在跳……”

黑衣人刚理顺了一口气,山涧忽又想起了个清脆悦耳,婉转动听的歌声,歌声清脆悠扬,伴着戏水的哗哗声,说不出来的旖ni暧mei,歌词也很奇怪,但也是说不出来的好。

黑衣人嘴角冷硬如冰,提着一口气,寒着脸终止了自己今日的修炼。愤恨地提起身侧的剑,一个跳跃向歌声处奔,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人,搅黄了自己的好事情。

“桥下流水赶退潮

黄叶风里轻轻跳

快快抱月睡

星星闪耀

凝望谁家偷偷笑

何地神仙把扇摇……”

骆尘鸢在水中玩的不亦悦乎,一张口竟发现自己这嗓子实在很不错,兴致一来,越唱越欢快,于是边双手抚弄着潭水嬉戏,一边随口哼唱,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缓缓移过来的黑影。

漆黑的头发沿着肩和背垂下来,用一条白色的丝带松松系住,长长地拖曳到水面上,随着水波的流动,曼妙如水中风情万种的水草。

黑玉而茂密的睫毛带着朦胧水雾,哼歌才唇因为濡了清冽的泉水,明亮如红宝石一般,即便那未有张开的面孔以为平凡,但仅有这些点缀,已让此刻的她,美丽如斯。

黑衣人站在一旁的青石上,眼神不由的凝住,不由为这幅美人沐浴图所迷住,然而当看到那副面孔时,浑身猛然一震,冷峭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寒魄般的微笑。

骆尘鸢无意回头时,就迎上黑衣人这韵味无穷的微笑。顷刻间心神惧震,下意识的骇然后退,不料落脚踩在岩石厚厚的青苔上,竟失足跌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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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骆从水池中抠出一个鹅卵石,一气之下朝黑衣人砸去,嘴里骂道,“坏银!色魔!偷看银家洗澡!”

小黑嘴角猛抽,不堪的躲过石子儿,别过脸去,“我看了!我就看了!怎么样?不然我也洗一回给你看行不?”

小骆怒了!

你当我和你一样是好色之徒?

愤愤地转过头,小骆满眼泪花地看着观众:“大伙给我点收藏、推荐票吧,只要给了……我……”小骆“委屈”地用眼角夹着小黑,

跺脚决绝道,“推荐票满两千!咱就让他脱!满不了,给一张,脱一件……”

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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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再拒叶家婚

骆尘鸢惊叫一声,猛的仰身没入水潭中,鼻耳口中顿时呛入冷冽的泉水,一连灌了几口水,xiōng口漫过的水,另她窒息难耐,急忙挥舞双手,想挣扎着尽量保持身体平衡,不想越是心急,身体越发不受控制的向潭中深处划去。

正当她绝望痛苦之时,忽感到腰上一紧,狂喜之下如藤蔓一般,恨不得全身都缠上去,打捞她的大手先是一滞,继而不耐的将她拖出水面。骆尘鸢鼻酸眼涩,给泉水呛得涕泗交加,猛咳着将呛如肺腑的酸水倒光,刚一睁眼,就看见黑衣人雕塑般的面孔,与那冷硬的唇瓣间,挂着的那抹轻笑,羞怒气恼之下,想也不想,腾出一只手一巴掌扇去。

黑衣人脸颊冷抽一下,目光霎时闪过一抹yīn冷的戾气,迎上骆尘鸢喘息不定,咳呛的微红脸颊时,那戾气已消逝得干净,换成复杂而失神的光,唇线微扯,冷道,“竟无阿鸾半分气魄!可惜了这皮囊和天赋!”

骆尘鸢仍旧惊魂不定,听了黑衣人那莫名其妙的的呵斥后,心神稍稳,神一稳,就立马后悔了,非但不愿同他计较,反而很困窘的脸红到耳根,自己穿着衣裳洗澡,人家看看也没啥,不但救了自己,反而还吃了她一巴掌。亏得人家好性儿,只是呵斥了一句,若是她,非得再把她再扔回水里去不可。

骆尘鸢满脸歉意的看着黑衣人,只见他剑眉朗目,面孔英俊且冷峭分明,冷硬的唇如刀刻一般精致而完美,只是眸子冷魄如霜,散发着一股闲人勿视,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识相的扯着嘴角,才发现自己像个乌贼一般全身紧紧扒在黑衣人的怀里,被水湿透的衣襟紧缚在自己微有成熟的身子上,显现如曼妙而暧mei的曲线。

她手忙脚乱的赶紧推开黑衣人,心虚的干咳两声,跳到一边,双眸不敢正视他,嗫嚅道,“不好意思哈……打错了……”

黑衣人眉头更加紧锁,星目里闪着嘲讽、嫌恶甚至愤怒哀怨之色,转身一个起落想离开,身形蓦地一顿,转过身,无奈地望向仍然杵在原地的骆尘鸢,冷冷道,“以后洗澡等没人再洗!”

骆尘鸢嘴巴一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确实是等没人再洗的,天知道你会蹦跶出来。

“我叫墨炎,后会有期!”黑衣人淡淡丢下了这么一句,几落迅捷轻盈的转身,起落之间,闪入丛林深处。

骆尘鸢犹自有些恍惚,不知道刚才自己脑袋灌水听错,还是黑衣人被一巴掌打的语无伦次,瞪着大眼眨了眨,“什么叫后会有期?墨炎……,呃……难道是他以为看了我,然后非要对我负责任啥的……”

她声音虽小,但这句话却没逃过飞跃中的墨炎耳中,墨炎唇角一硬,若不是身上还有紧急的任务,他恨不得立马反身回去,给她一个好好的教训,只可惜墨家世代忠孝的死训,却让他半分不敢忘却。

骆尘鸢洗澡的好心情被黑衣人搅和的无影无踪,纳闷地匆匆洗完,就赶紧上岸寻着阿毛小朋友一起回小院去了。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在水潭边洗澡受了凉,骆尘鸢睡下后身体忽冷忽热,难受之极,一直辗转到下半夜,才稍有缓和,胡乱凑合着睡了一会儿,就被王氏敲门,催着她跟牛车赶早去城里,省的日头上来了,热不可耐。

骆尘鸢无奈地顶着俩黑眼圈,随便揣了几个窝窝头,便爬上了牛车,跟着往九曲镇上赶。

竹桥村离九曲镇坐牛车,起码得晃两天,幸好路上碰着了绛雪山张采办货物的马车队,才得幸提前赶到。在大杂院休整一夜,次日醒来,村长等人自去买香火去农司占卜,骆尘鸢原本就对封建迷信无爱,心中自有帮助村民增产增收的法子,所幸也放开胆子,带着杂院原来侍候过她的那个小花丫头,去街上采办给新房添置的物品。

前脚才刚一沾到街边脚,后脚就听见一个清脆很不悦耳的声音,带着公子哥特有的固执跋扈和张扬,故意高声唱喏般叫道,“管家!本少爷都说过多少次了,那女人我铁定不要了!软软哪里不比她好?你非拖着我来有什么意思,要我堂堂叶家三少爷当街求她跟我回去吗?嗤,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三少爷,您别生气,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小人也只是奉命办事而已,您就去请一请三奶奶吧。老夫人说了,您退的八字不算数儿,前几日媒婆又重新拟定了日子,咱们好容易瞧见了三奶奶,您拉下面儿说几句中听的话就成,老夫人那里,起码也好都有个交代。”

“奶奶要你来的?老管家,奶奶有念叨我没?”那声音急切地凑过去,“快说,念叨没?奶奶把叶家所有的铺子都冻住了我的银子,再不给我开封儿,我和软软都得饿死街头了啊!”

“三少爷……您看这事……,老夫人的意思,只要您哄了三少奶奶开心,早日娶入家里来,您还跟从前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骆尘鸢听到这里,一张脸已经气得有些发白,也不回头,拉着小花便往人群里快走。

小花不明所以,被拉得一个踉跄,跟着骆尘鸢跌撞着往前跑,直到想起骆尘鸢如今的身份后,才恍然的往后瞥了一眼,小心的凑到骆尘鸢面前,低声道,“骆姑娘,镇子里的人都听说了,那个人是你未婚的夫君吧?您跑什么啊?”

“小丫头片子一个,不懂不要瞎说。”骆尘鸢瞪了小花一眼,边往人群里深处里躲着,愤恨的直磨牙,那叶家有完没完,她那日都和老管家说的如此清楚了,怎么还纠缠不清?不是说骆家都倒了吗?按说她这个商业联姻早该不成立才是了,这叶老夫人还有完没完啊!

“骆姑娘,镇子里的人那日也都瞧见了,你才是正室,入了门也是大夫人,那个女人至多算个通房丫鬟,你若不高兴,随时都能踢出门去。您何苦跟那叶三少爷拗气?您嫁到叶家当大夫人,不比在山窝里啃窝窝头强啊,而且叶老夫人还偏着疼你,她可是叶家的当家主母呢。”小花一口气将平日里听到的八卦说完,眨巴着眼睛瞧着骆尘鸢脸色。

只见骆尘鸢先前还是气白的脸,此刻爬上一抹红润,皱开的眉头也舒展开,扭头看了眼小花,重重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看来这事儿得由叶家主母说的算。小花,你在这儿等着我。”说罢,自己转过身向叶三少和叶管家处走去。

叶三少正皱着眉头掂量银子和娶亲一事,自那日当街被殴以后,老夫人依旧冷着他,更没差人来问候一下,当时心就凉了半截,心中有些犹豫要不然就娶了那骆家丑八怪,起码博了奶奶开心,自己日子也舒坦,软软向来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必能理解他的苦处。

可转念一想自己被骆家那几个少爷自己小欺侮大,好容易借着骆家丑八怪出了口气,现在又要低声下气的求回来,那他叶陌尘以后还怎么在福都混啊?如果非要娶那个女人,还是她自找上门来最好。

心里这么盘算,不想一抬头,真的就见那个清瘦小黑影子一脸殷切的向他们这边走来,当即腰杆一挺,耷拉着眼皮一脸漠然的看着她。

骆尘鸢走到叶陌尘面前,淡然的望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无波无澜的转向叶管家,“管家何苦呢?郎无情,妾无意,强扭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小女现在已不似从前那般不通世故,如今事过境迁,从前那有的没的,与我都已无干系。”

“三少奶奶你……”叶管家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骆尘鸢。

没给他说完的机会,骆尘鸢续又道,“叶管家也是奉命办事,小女能够理解。管家回去转告老夫人,老夫人的好意,小女心领了,若真是老夫人执意下去,继续使叶管家来扰我,那小女就斗胆请求见上叶老夫人一面,当面将这事儿说清楚。”

不屑地瞥了叶三少一眼,“叶家是商贾大户,凡事必比我们一般小百姓有章法,这个不消小女再说了吧?”

叶管家被骆尘鸢抢白的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行走生意场这么多年,他原也是晓得让叶三少硬将骆尘鸢娶入府里,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但头顶着叶老夫人的压力,他也只能充着胖子硬上台,不想才见了两个回合,就被戳破了心思,若再执意下去,怕是真要丢了叶家的脸,只得讪讪苦笑着道,“骆姑娘所言极是,代老夫回去禀了老夫人吧。”

余光扫了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叶陌尘一眼,叶管家心中一叹,如今人怕是三少想娶也难娶走的咯!

骆尘鸢见叶管家无意再与她纠缠,松了口气,瞧也不瞧叶大三少一眼,扭头就往街心里去寻小花。

叶陌尘何曾当着下人的面被人抢白过?而且还是被他曾经弃之如敝屣的骆丑八怪给涮了,忍无可忍,一张俊脸气得青白交错,“骆尘鸢!你……你……”

骆尘鸢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不想才一抬脚,手腕就被人抓住,气恼的想要呵斥,然而一回过头,一股清淡悠然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带着温润如风的声音,徐徐送入耳中,“尘鸢姑娘,好巧。”

第二十七章 俊雅风尘

骆尘鸢回过头,迎上一双温润而漂亮的眼睛,俊雅的面孔线条清晰而流畅,睫毛又长又浓密,此刻带着淡然温柔的笑意,低敛着眉目看着她,眼睑下浅浅的扫了一圈浅影。

这陌生而亲和的面孔,让她一时出神,仿佛被那眸子里慵懒如春风的神色所蛊惑,呆愣在原地,半响,那双瞳眸眼角微勾,挑出抹月牙儿般的笑,“骆姑娘,在下云泽,镇远镖局……”

“记得,记得……”骆尘鸢忙开口,意识到自己答的有些殷勤了,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对手指,怎么会不记得?像云堂主那样的好看的男人,她一般都是过目不忘。只是不过上次放了人家鸽子,现在又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撞见,实在是太令人,太令人……唉……

云泽淡淡一笑,不以为然,优雅地点点头,微有歉疚道,“尘鸢姑娘上次很抱歉,没能及时帮助你,想必害尘鸢姑娘白等了三天吧?”

“呃?”骆尘鸢愣了一愣,有些莫名的看着云泽,“云堂主的意思……”

云泽唇角勾勒着湖水一般粼粼而温软的笑意,“那日自尘鸢走后,我便去寻了总镖头,可惜不巧,总镖头在之前就已经离开镖局,往京城安远走镖去了。云泽没能赶上,一时疏忽,想是没能帮的上尘鸢姑娘的忙。”

骆尘鸢释怀了,原来云泽后来也没去大杂院找她啊,低落的眉头,登时又高挑起来,一扫刚才的心虚,腰板挺直,赤裸裸地欣赏起云泽那张禁欲般的美脸,大方的摆摆手,“没事啊!呵呵,呃,我也没等多久就离开镇子了。回到家后,仰仗着邻居的帮忙,也没怎么吃到亏。”

云泽会心一笑,“那就好,倘若云泽的失信,耽搁了尘鸢姑娘的大事,倒让云泽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骆尘鸢眨着俩眼,正欣赏着,听到云泽提起此处,心中不由一暗,那日她从绛雪山张赶往竹桥村的路上,那种无奈而绝望的心情又涌上心头,不由苦笑着咧开僵硬的唇角,“云堂主与尘鸢萍水相逢,能够尽心帮我,已是极好的事情了。尽人事,而由天命,若真该那劫我躲不过去,便是神仙来了,也不顶用。”

云泽微眯温润如雾般眸子,带着一丝怜悯的口气,“尘鸢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何苦说这种令人气丧的话呢。”

骆尘鸢心中一暖,漆墨的眸子似乎也受到云泽宁静如水的气息渲染,乌黑如流墨,含着笑意,“听云堂主这么一说,我纵是再有顾影自怜的调调儿,也不好再说出口了。不过云堂主真这般好心,那我现在请云堂主帮一帮忙好不好?”

云泽轻笑,余光扫了身侧不远处,正气得满脸憋红的叶陌尘一眼,流水无痕一般微笑,“好。”

骆尘鸢见他说的这般正经,不由“噗”地笑出声来,回身指着往来大街上,不时有意无意带着惊艳欣羡目光投过来的路人,“尘鸢想说的是,请云堂主寻个好说话的地儿。同云堂主这般好貌如明月玉盘,贵雅如琼脂的人站在一起,让我这乡野村姑,更显得如那土窑灰瓦一般,灰溜溜的,既可笑,又可羡。可笑的是人家以为尘鸢这般灰老鼠般的女子,公然在街上拦着云堂主这般神仙一样青年男子,不愿意撒手走呢。”

云泽这才留意到街上人流已因他和骆尘鸢这道具有强烈对比性的风景线,而滞缓了许多,干咳一声,侧过微红的脸,下意识的牵起骆尘鸢的手,“那我们去茶楼说话。”

骆尘鸢点头,前世过马路时同男生拉拉手,靠靠肩早就习以为常,于是也不甚注意的跟着云泽便走。

不想才跟着迈出一步,就感觉身侧yīn风一闪,继而手掌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吃痛地松开云泽的手,惊怒着转过身,正迎上叶陌尘怒红的双目,龇牙咧嘴的还没开口斥骂。

那叶陌尘已先怒发冲冠,指着她高声骂道,“没脸,没皮的丑八怪!这样不知羞耻,当众和陌生男子勾肩搭背,明知自己将为人妇,还如此当着未婚夫婿的脸,还同旁的男子这般不要脸!你当我叶家非娶你不可了吗?你当我叶三少爷非没你就活不下去吗?”

叶管家没想到叶陌尘会突然发起这无名的火来,正要上前劝一劝,就听见叶陌尘这一串话,心中黯然一叹,失神把心里的话溜出嘴来,“可不是嘛少爷,想娶也娶不着……”舌头一结,发现溜错了话,赶忙改口,“少爷息怒,少爷息怒,这不咱还有老夫人在吗?”

“奶奶?奶奶向来最看重规矩,若是今日瞧见了她这般不知羞耻的一面,早就不会逼我娶她了!你只知道听从吩咐安排,趁机溜须拍马。”叶陌尘一下被戳到痛处,当即劈头盖脸向叶管家骂去。

叶管家也是叶家老人了,将叶陌尘自小带大,如今当街被他一骂,登时老脸挂不住,又顶撞不得,只得气恼冷着脸站到一边,再也不说半个劝字。

骆尘鸢的手被他打出个红红的印记,滋啦啦的疼不说,又被叶陌尘第二次当街羞辱,气得浑身乱颤,恨不得立马把这个所谓是她未婚夫的男人给掐死,乌瞳里滚着的泪花中闪着怒红,“叶陌尘你……”

“阿鸢,不要恼。我们走。”云泽冷冷扫了叶陌尘一眼,不忍地捏捏骆尘鸢的手背,似乎一股温润的感觉透过她手心,让她怒红的脸色,渐渐平稳下来。

骆尘鸢半恼半羞,羞得是云泽刚刚对她的称呼,恼的是都这时候了,云泽还巴巴地那么喊了她一声,不更给自己抹黑吗?算了,越黑越好不是吗?巴不得那叶陌尘把自己当成四处勾搭美男的狐狸精,厌恶之极也更加绝了跟她成婚的心思。

厌烦地瞥了叶陌尘一眼,她这史上第一丑狐狸精主动勾搭住云泽的手,径自向街头去,“我们去喝我们的茶,不要理会这个无聊又无耻的人。”

叶陌尘气结的呆在原地,浑身颤抖,见对骆尘鸢的人身攻击无效,径直瞪向云泽,“云堂主,你是镇远镖局有名的镖头,一表人才,又文武双全,寻什么样的大家闺秀不好!为何偏跟这有妇之夫,有相貌丑陋的女人当街调耍,不怕污了自己好名声吗?”

云泽身子一僵,慵懒如猫的温柔唇角,竟扯出抹耀眼而蛊惑之极的冷笑,双眼不离骆尘鸢的脸,语气微冷的回答叶陌尘的话,“叶三少爷多虑了,无盐亦妖娆,在下有幸识得阿鸢姑娘已三生有幸,若能企得姑娘垂青,云泽便是布衣愚农,不做那荣耀万方的镖头,也甘愿。”

他说,他宁愿舍弃那荣耀万方的工作,也甘愿企盼骆尘鸢这个丑八怪的垂青!

呆住的不止骆尘鸢一个人。

她忽然眼角有点湿润,xiōng口郁着一口难以明说的情愫,哽咽难耐,倘若不是她知道自己年纪小,且还有自知之明,恐怕此刻真要因他那样一句话而霍然qing动。

三千红颜易得,唯知己而难求也。

此时,此刻,她满心的欢喜只能概括成这么一句。

云泽没有再说话,他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因为他和叶陌尘,永远不能相提并论,就像素胚勾勒的青花釉瓷,永远不能同农家粗粝廉价的陶碗相比一般。

就在众人震惊,带着巨大欣羡的目光呆在原地时,骆尘鸢已随着云泽消失在人群远处。

叶陌尘感到一股浊气环在xiōng前,愤恨不平的想再说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带着苦水咽下去。望着那个干瘦如柴的清秀背影,想着云泽刚刚说的话,他心中似乎漫上一股无力而挫败的繁琐恼意。

他究竟错在哪儿了?明明都是那女人恬不知耻!为何奶奶执意要他娶她,为何众人又如此黑白不分?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呢?连软软一半的美丽和温柔都没有,就像一只懒惰丑陋的刺猬一般,又扎手,又让人讨厌!

闹了这一场,叶陌尘觉得无趣之极,正转身要离开,忽然从人群里蹦出一个模样平平的小丫头,小丫头身后还跟着个身形颀长、气质俊逸的男子。

那小丫头疾步上去拦住叶陌尘,对上叶陌尘那张也算极为清隽的面容,扑扑红了脸,结舌道,“叶公子,叶公子,奴家叫小花。您刚才可瞧见我们家姑娘了没?奴正急着寻她。”

小花殷切而花痴的模样,大大满足了叶陌尘刚刚受挫的自尊,面上也缓和了些,搭着腔道,“你家姑娘是哪个?”

小花忙红着脸道,“奴刚才逛街,看花了眼,忘记等姑娘,一转眼就瞧不见人了。刚才姑娘还同叶公子说话来着,叶公子哪能不知道啊?”

叶陌尘脸登时变了颜色,带着鄙夷的目光懒懒扫了那男子一眼,嗤笑道,“哼,勾搭的人还不少呢!前脚才走一个,后脚又追上来了。可笑之极啊……”

那男子也不生气,不冷不热的仍旧问,“叶公子见骆姑娘往哪里去了?”

叶陌尘耷拉着眼皮鄙夷道,“跟新的男人走远了,说是去喝茶,这位相公走快些但愿还能捉个双儿。”

那男子淡然一笑,感激的点点头,自语道,“竟然也不等一等,我这便去寻,兴许回去复命前还能捞着口水喝。真渴死了。”

语罢,拎起小花,就往人群里急急赶去。

叶陌尘因那男子的话,不由带着复杂困惑的神色,不可思议看着那男人走远的背影,暗骂了句,“这人有毛病吧?”肩膀被人忽的猛拍一下,吃惊的回头,斥道,“叶管家,你这是做什么?要欺主吗?”

叶管家气得浑身发抖,丘壑纵横的老脸,皱纹因恼怒挤簇在一起,“三少爷!欺主的不是老奴!您知不知道那个青衣男人是谁?”

叶陌尘乐了,鼻孔里冷哼一声,不屑的看着叶管家,“叶管家跟叶家走商许多年了吧?今日怎么连个场面和底气都没啊?叶管家怕真是老了,要不要我回去禀了奶奶,让您老以后就在宅子里养老罢了。”

叶管家已经怒不可遏,强忍着给他两拳的冲动,沉着脸道,“我不老!我再老,起码也识得瑞王爷!”

“瑞王爷……还瑞……”叶陌尘骤然住了嘴,心中轰隆一声,身体骤颤了一下,双目瞠圆,膝盖一软,险些倒下,“刚才那人是……是瑞王爷,宫家三王……王爷……”

叶管家冷瞪了叶陌尘一眼,恨铁不成钢的低吼了句,“住嘴!瑞王爷今日微服私访,少爷再这么大声,想招来刺客,灭叶家九族吗?”说罢,恼恨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十八 章 戏里戏外

茶馆这边。

笙箫声起,戏子细声如莺啼,樱唇轻唱: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茶楼一层,声乐不断,骆尘鸢和云泽坐在离戏台不远的二楼雅座,这名叫“客源居”大茶馆,虽然坐落在大街僻静处,但来往客流繁多,楼下热闹声一片。云泽想是经常来这里喝茶的主儿,选的雅座,侧开屏风可以看见堂下小巧的戏台全貌,转身推开窗,又可以隔着青石城墙,眺望江边繁茂而葱茏的芦苇丛,荻花丛中,不时的扑棱着飞出几只野鸭或毛羽纯净的白鹭,放眼望去,极有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

可惜现在是半晚的夏,窗外的景象不能够如诗中那般尽兴。

“尘鸢姑娘,今天是京中的名角儿在客源居唱一出‘倾城’戏,不看可惜了。”云泽清润如风的声音响在耳畔。

骆尘鸢微笑着点点头,将目光从窗口移开,绕过屏风,手中端起一杯清茶,一边嗅着淡雅清逸的茶香,一边望向一楼中央那小巧而简单的舞台。

舞台没有帘幕,戏子们身着干净华丽的戏服站在台中央,其中一个女子装扮的旦角,头弄上如云的假鬓,累累叠叠加疏出一个繁复的朝天鬓,鬓发之两侧,各插着四只步步生莲的簪珥步摇,秀丽干净的额前,贴着晶莹闪光的花黄。

骆尘鸢前世也受过不少戏剧的影响,瞧那戏子这般打扮,有些困惑地嘀咕道,“这个戏子想是演妃子或者受宠宫女什么的吧?”

云泽没有说话,目光平淡地看着那宫女身后,几乎快站到戏台边缘的一个穿着黑蓝色皂衣,带着青蓝笼冠的丑角。

骆尘鸢凑过去,问道,“那个丑角很奇怪吗?云堂主为何总盯着看?”

云泽轻叹一声,微笑着垂下眸子,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悢然之色,无波无澜道,“没事,只是觉得那人好看而已。”

骆尘鸢不由失笑,指着台上另一个青衣打扮的俊俏生角,努着嘴巴笑道,“那个才是正角,丑角儿有什么好看的,顶多算是一跑龙套的,我猜他在这出戏里,要么是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衙役,就是生角身边的小厮什么的。云堂主看戏不看主角,盯着个小丑干什么。”

云泽不置一词,修长如竹的手拂过杯盏,低头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青瓷杯盏,垂目嗅着杯中茶香。

骆尘鸢见他又不理睬,无趣的不再说话,泯了口茶,仔细听起戏来。

这古代人业余生活十分匮乏贫穷人家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节日庆典会有"花市灯如昼"的景象外,很少能够有街上玩耍。有点小钱的,且居住在繁华大城镇的人,则便有机会听听戏,喝喝茶,要么寻几个朋友吟诗作画,要么就花点小钱逛个烟花巷之类。

骆尘鸢若不仰仗着云泽,也难能踏入这样档次的茶馆,享受这有钱人才有的乐子。

她本以为那台下会像刚才依依呀呀的尽是哼唱,不想这戏班唱的竟是带个剧情的戏。

戏里讲述的是一个皇家与佞臣的yīn谋与败落。生角扮演的是一位风liu倜傥,雄姿英发的帝王,旦角是妃子姬妾之类的人物,全戏本是绕着生角的丰功伟业而转,不想这帝王唯一的缺点便是极为相信身边的臣子。刚开始时,国富民强,一切安好,只是到后期,那皇上便有些骄矜自傲,不仅任用佞臣,而且因为一时酒醉误事,被刺客伤刺伤,落下病根。后来佞臣偕同外戚造反,拿下了宫殿,杀了那帝王,又将那皇族尽数屠戮。而那佞臣,则是云泽多看一眼的那个丑角,丑角最后屠戮后宫时,念那个旦角姬妾先年救他一命,遂放过她一性命。

这段子,多半讲的就是贤明的帝王,要对臣子一视同仁,不可任用佞臣之类的。古代戏剧,不是才子佳人便是歌颂帝王或者褒贬旧朝往事,以达到教化执政者要清正廉明之类的故事。

骆尘鸢刚开始看得还觉得尽兴,但后来扯到那丑角之恩图报的依依呀呀唱词中,便开始有些哈欠,喝了口茶,提提神道:“这戏演得有些意思哈。我从前看过的,多半都是坏人坏到底,不斩草除根不罢休,这个丑角潜伏的一直很好,坏得也够狠的,只是后来竟放了那个宫女。若说他知恩图报吧,也不像,那皇帝待他那样好,难道不算有知遇之恩吗?”

云泽放下杯盏,淡淡笑着看向将要落幕的戏台,“这戏今日只抽了一段,先前我只听说过一些。那皇帝本就是丑角的仇家,再加上皇帝的身份,故不得不杀。”

骆尘鸢赞同的点头,顺着云泽的话,也嘟囔道,“那宫女本就是皇帝的玩物,自当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的。兴许那丑角杀人杀倦了,杀到那女人面前良心发现些什么,故才放一马。”

语罢轻叹一口气,摇头,“杀与不杀又有何区别?兵刃既接,杀戮已尽,留下那孤零一女子,带着这番腥风血雨的记忆活下去又如何?若这丑角真立地称王了,这样大义举措必然受到后人推崇敬仰,然而历朝历代,这样以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真多了去了。仁义礼智信,对一些人来说,永远也抵不过一个‘利’字。”

云泽静静望着骆尘鸢,乌黑的眸子此刻如一潭潋滟的湖水,水波氤氲处,却带上一抹迷蒙轻雾,良久他才勾起温润柔和的微笑,由衷赞道,“尘鸢姑娘深闺女子竟有如此深而大胆的见解,令云泽钦佩不已!姑娘幸是女儿身,否则……”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骆尘鸢被云泽勾起了话瘾子,歪着灰溜溜地小脑袋,眨着眼笑道,“为什么幸是女儿身了?难道云堂主觉得身为女儿便是幸运,这幸何在?”

这慧黠而狡猾的琉璃墨眼,在这促狭的微笑下,仿若夜幕中点点碎钻一般,这一刻竟旖ni美艳之极,云泽不由一怔,直到骆尘鸢摇着脑袋,将那乌墨眉眼转到大堂那边时,才缓缓收回神,淡淡道,“官宦之朝,杀伐溅血何时休过?不若仗剑江湖,博得红颜一笑。”

骆尘鸢闻之一震,潋眸微凝了片刻,未来得及说话,甚至还没有体会到云泽口中的深意,便被堂下的一群说客的朗声大笑给扰住。

不耐的转过头望向堂下,然而转瞬间,正对上客源居门前一双寒澈如魄的眸子,那双犀利而骄矜的目光,让她心中没来由的慌乱,紧抿着的薄唇张扬着他跋扈而刚毅的一面,素纱中单的薄衣,领口袖口之间饰着玄色的纹络,身后同样跟着个相貌俊逸的青年。

不偏不倚,那眸子将骆尘鸢慌乱的神色,尽揽无余,淡然一笑,狭眸微转,侧身对殷勤招呼过来的店小二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那店小二瞟了她一眼,低头哈腰的冲那人一点头,蹬蹬几步便串到楼上,却不同骆尘鸢说话。反倒向云泽恭谨一笑,“云公子,吕公子请您带着这位姑娘到三楼雅厢里一聚,可否?”

骆尘鸢眼皮不安地直跳,下意识的倾身,险些一个踉跄就趴在桌子上,张牙舞爪,急忙拦在云泽开口之前,疾道,“不可!”

云泽好奇的看了骆尘鸢一眼,余光扫见了被她撞得翻开的杯盏,秀眉微蹙,“骆姑娘……”

骆尘鸢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偏激,在店小二白多黑少的瞪眼,和云泽微有诧异的目光中,囧囧地站好,理理自己的衣襟,含羞怯懦地垂下头,嫣然道,“那个……尘鸢羞见生人……”

语罢,雅间中传来店小二抽着凉气,硬吞咽口水的声音,顶着被炒鱿鱼的风险,店小二义无反顾地冲骆尘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可思议的叹了口气,差点就把心里那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强势的女人,都敢抢云堂主的话,竟然不敢见生人?天啊…’溜出嘴边,同情的扫了云泽一眼,店小二识相的挂起了招牌式的微笑,静等回话。

云泽微笑着点了点头,安慰的看了骆尘鸢一眼,轻声道,“无妨,吕明算是镇远镖局的常客,与我常有往来,不算生人。尘鸢以在下义妹之名见他,无妨。”

骆尘鸢小心肝小小失落了一下,义妹啊——原来是义妹啊……沮丧的叹口气,一边拖着脚步跟着云泽往三楼走,一边在心底恶毒继续画圈圈诅咒,万恶的吕腹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泡帅哥的时候出现,欺负员工了不起啊?!哼哼,诅咒你,诅咒你老爹BH,兄弟BL,再娶个又腹黑,又恶毒,又丑的媳妇,一辈子被鞭笞,一辈子当小受,一辈子翻不了身!哼哼。

“尘鸢……”云泽注意到骆尘鸢面色变化异常,担心的问。

骆尘鸢忙收回神,摆上副眯眯笑眼,“没事,咱们快些走吧,别让吕公子等久了。”用力握了握拳,自我鼓励:没关系!都逮着了,那就豁出去了。早死早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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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__^*)章节那首曲子出自《牡丹亭》,偶小小引用下。么么亲们======

第二十九章 悲剧的小骆

宫瑞沏好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推到仍旧笑的一脸温柔的宫明面前,识相的收敛住自己惯用的嘻哈德行,唯恐惹毛了宫明,又再次被丢回那烟花巷子里去蹂躏。想起了烟花巷,宫瑞寒颤了一下,随即心里一亮,堆出谄媚的微笑,“二哥,不然我把那姓云的关照给月娘好不好?那丑丫头估计没那个胆子瞒着你在外面乱搞,你可别生气。”

宫明端起杯盏慢慢地泯了一口,一尘不染的墨黑瞳眸,似乎缱绻着春日般的蛊惑与妖娆,线条性感的唇角,即便是在易容过后,仍旧在勾勒上挑时,让人感觉到那微笑背后的凌厉与森然。

宫瑞一见到这样的微笑,脊背就习惯性的开始嗖嗖直串yīn风,讷讷住了口,带着无比同情和遗憾的目光,望向楼梯处那个瘦小黑影,那小宠也察觉到危险气息,故调整步伐频率,全力以龟速向这边爬来。

宫瑞心里那个纠结啊,替骆尘鸢哀叹一把,顺便也可怜了一下那个清雅斯文的云堂主,实在想不通那个男人怎么就能忍受着和她以及她那张脸和身材,自家老二知晓人家底细,在乎和用心就罢了,那云堂主如此风liu倜傥,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有了主家的宠物。

唉,那宠物……确实也不怎么老实。打着种田的名号,跑到镇上才一个早上,就调戏了两个男人,引得某人不得不关注,不得不放下棘手的事务,捉那啥捉到茶馆里来。

好吧,宫瑞他承认,他自己也很好奇宫明的私家小宠,所以早上逛大街时,自己也想跑来瞅瞅的,没出息的是半路就被某人掳回去,乖乖的穿上马甲,跟着正主正儿八经的来捉那啥了。

咳,幸好被捉住了,否则自己保不定也会成为被捉那啥中的主角。

骆尘鸢磨蹭着拖到三楼雅间前,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的跟着云泽走到包厢里,见云泽受邀坐下,自己一声不吭的,捡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好。木着脸,冲和自己并肩排排坐的宫瑞客气的点点头,而后听着云泽和宫明客气着生意上的话,继续有模有样的装木头。

宫瑞眼角抽了那么一下,无比佩服地端起杯盏,借着吸溜茶水的功夫继续仰望骆尘鸢的淡定,心中那个滋味,无比感慨,真能装啊,自己要是有她那么一半的淡定,也不至于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果然是血统不凡的XX后人,抗压能力就是强。

有多强?宫瑞心中恶念横生。

优雅的放下杯盏,看向淡然如风的云泽,一边还不忘用眼角瞥着同样毫无表情的宫明,起身向骆尘鸢行了个君子之礼,“这位姑娘是……”

骆尘鸢身子一僵,眼皮霍霍直跳,带着哀怨乞怜的神色望向宫明,好似在问:这个男人是……

宫明何许人也,无视加漠然的低下头喝了口茶,眯着俊眼回视了骆尘鸢一下,若无其事地也把疑问的目光投向骆尘鸢,好似在说:抱歉,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包厢了?

骆尘鸢无比悲催了,顿时如坐针毡,也想学着宫瑞或宫明借杯盏吸溜着当掩饰,不想第二次她悲愤的发现,吕腹黑又没给她沏茶!这茶馆的店小二立在一边,表情跟她刚才一样,在装木头ing。

“这是骆姑娘,是在下新相识的妹子。”云泽不明所以,适时给骆尘鸢解难。

还没来得及感激涕零,就听耳边再次想起宫瑞呜呼哀哉的声音,“啧啧,我还当是云堂主的相好呢!”

骆尘鸢悲催扫了宫明一眼,顶着在雷劈的考验,狠狠剜了宫瑞一眼,兄弟,我跟你有仇啊?不带这么当着腹黑之王的面儿折腾人的。

云泽微笑着看着宫瑞,“吕公子谬赞,吕公子气度不凡,风liu倜傥,实不输于京中贵气之流。”似乎他也察觉到骆尘鸢不快,于是话锋斗转,引回宫明身上,“听闻吕老板近日收购了不少铺子,想是以后要在九曲镇久住的了?”

宫明波澜不起的微笑,深深瞟了骆尘鸢一眼,“骆家一倒,分布四海的商铺自然成为各商家竞相争夺的肥肉,这几间铺子无意购得,本也是无心之举,时下政局不似从前,云堂主走镖四海,想必也有耳闻。”

云泽轻笑,“凝国平定南疆蛮夷已久,不过一些不靠谱的传闻,如何能撼动凝国百年固有的根基,这倒不足为虑。骆家一事之后,恐怕再无一人能够与叶家之势对抗,总镖头与吕老板合作已久,托云泽来转告吕老板一声,吕老板若想东山再起,总镖头愿意倾力支持。”

宫明一笑,并无殷切之相,只是淡淡道,“多谢总镖头好意。”

骆尘鸢见他们又继续耍太极,谈公事,趁机又松了一口气,刚重新打起精神,就感到宫瑞赤裸裸地眼光又开始坏坏的往她这边转,心顿时又被揪起。

所幸云泽没有再继续和宫明谈下去,客套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骆尘鸢赶忙站起来,才想欢快的摸屁股走人,忽又发现一个大的抉择等待她处理,走,还是不走?理论上她是宫明的人,实际上她跟着云泽来,最好还得跟着云泽走,可是这么一走,颇有背主弃信之意,得罪吕腹黑的后果不堪设想啊!可是不走的话,刚才不都白装了吗?云泽会怎么想?

骆尘鸢悲催的回头瞥了宫明一眼,他微微眯起眼睛,垂目在摆弄着手中的杯盏,那双眼睛的线条清晰而流畅,浓郁得令人心动,只是那么沉静的垂着,已令骆尘鸢紧张的要命——大boss会不会一气之下炒她鱿鱼啊?思及此,小心肝猛抽一下,不能被炒啊!咱身家性命都押给他了,炒了可就完蛋了。

衡量再三,骆尘鸢决定一咬牙,趁着云泽走出去等她的空隙,做了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小声道,“我……替你送送他哈!”不等宫明抬眼看她,飞似的已蹬蹬送云泽去,留给宫明一个极为不华丽的背影。

宫明感觉xiōng口一堵,一抹烦躁的戾气涌上心尖,黑瞳幽深如渊,面上依旧挂着柔和的微笑,静候着等待那个瘦小的影子再次出现在楼梯口。

第三十章 那啥太纠结(加更)

骆尘鸢和云泽走出客源居,哪敢再多呆,忙糊弄了一个借口,和云泽分开,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偷溜回客源居,蹬蹬地爬上三楼,气喘吁吁地还没上到二楼,就斜地里蹦出个人来,带着一脸鄙夷和不屑地看着她,鼻孔朝天的哼哈道,“跑什么跑?!还知道捅了马蜂窝啊?”

骆尘鸢抬眼一看,竟是那个故意挑唆她的宫瑞,急着去给大boss检讨,只得压下火气,“我这不是来忏悔了么?”

宫瑞继续哼哈,“当真要忏悔?怎么着忏悔?”耷拉着眼皮在骆尘鸢身上赤裸裸地扫来扫去。

骆尘鸢瞅着那目光,便忍不住打寒噤,郁闷哼了一声,“怎么着忏悔,都不用你管,哪凉快哪呆着去!”说罢把他扒拉到一边儿晾着,自己忙不迭的继续往上爬。

宫瑞呛了一下,俊眼瞪圆,刚才怜香惜玉之心早给气到九霄云外去了,愤愤地撅着嘴巴嘟囔,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撒气,“这个丑八怪,这个丑八怪……真气死本王了!太不解风情了!本王白顶着被打击报复的风险,跑来救你了!上去就等着被他生吞活剥了吧!活该!”又气得跺了两脚,悲催地叹了口气,招来店小二,无奈吩咐道,“三楼爷包了,不许再往上送客!”

店小二识人成精的,眯着双眼睛往上瞄了一眼,虽困惑之极,但也不敢多问,忙哈腰道,“行,行,小的这就去办。”说着就要走。

宫瑞又叹气,伸手把小二又拎了回来,低声吩咐道,“过两盏茶的功夫,你上去送茶,动静儿大一点。懂吗?”

店小二忙“哎哎”地应着跑了。

宫瑞像泄气的皮球一般,不顾形象的坐到楼梯上,哀哀欲绝的口气,“死丑八怪,爷就只能帮你到这了,以后可得记着爷的好啊!宫老二没心没肺就算了,你可别学他啊!”

负心丑八怪顶着头上超低气压,忽然打了个喷嚏,赶忙又整理好衣襟,继续以标准军姿站好,诚恳的重复一遍,“那个……你放心好了,等农忙过后,我会立马去山庄做工。”

“不用了。”丑八怪家老板很大牌的推开手里的杯盏,沉声说道。

那语气跟前世老板炒骆尘鸢时的口气一样。

骆尘鸢多么渴望能像前世那样,将公文袋酷酷的往桌子上一扔,潇洒道,“不干就不干!本姑娘有貌有才还怕找不到工作了!”现在可不一样了,前有狼后有虎的,没貌没才的……万恶的封建社会啊,骆尘鸢哭丧着脸,蹭到宫明身边,“能不能再缓一缓……”

宫明俊眼深眯,毫不犹豫道,“不能!”

再蹭,“我会好好工作的,早日把农事安排好,工作时间绝不偷懒。而且……现在农忙播种才刚开始,云堂主帮我一个小忙,从原则上讲,喝口茶没啥的……”无力的挣扎和辩驳。

“今晚收拾一下吧,什么都不用再说。”宫明不为所动。

咬着唇,扁扁嘴,骆尘鸢愤了,狠狠瞪了大boss一眼,不说就不说!哼!愤愤的转身,借着心中那股冲劲回过头,还想说句狠话,可对上宫明的那双凌厉的眸子,顿时泄了气,大眼睛泛起了层迷雾,弱弱道,“那粮种、禽苗能容我缓一缓再还你吗?”

宫明一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竟忍不住面露怒意,这个笨女人!压住把她pia飞的冲动,冷冷道,“过来!”

不容置疑的语气,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魄力,骆尘鸢条件反射的再次蹭过去。

看着她迷蒙着水雾的眸子,带着梦幻般的美艳,被咬过的唇瓣闪着红玛瑙一样的光泽,而那又想倔强的抵抗,却偏抵抗不了的压抑模样,让宫明心里莫名的悸动,身体亦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燥热。

余光扫见宫明不怀好意弯起的眉眼,骆尘鸢后知后觉的想要退后,不想自己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觉腰上骤紧,一个翻身被他压在雅厢里给客人特备的软榻上,性感的唇霸道的覆上她的唇瓣,惩戒一番肆意的掠夺。

震惊和羞怒骤来,大脑像被格式一般,瞬间空白,她惶恐的挥舞手臂,拳推脚踢的挣扎,xiōng中压着股烦躁至极的浊气,冲得委屈的豆大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出来。

触到那湿润而滚烫的液体,宫明怔了一下,眸子里因yu望而布上些许红丝,在看到那滚落的哽咽的泪珠时,心中倏然一痛,身体那抹燥热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声线低沉而沙哑,“骆尘鸢,你敢不愿意?”

骆尘鸢咬着唇,陷入唇瓣的刺痛让她忍不住抽噎了一下,一股无力疲倦羞愤的复杂情绪漫过心头,撑得她窒息难耐,撑在xiōng前的手臂,依旧执拗而倔强的不松开。

“我不喜欢你,我不甘心。”她说,短短几个字,前所未有的冷漠与绝然,绝然的让人不知道那么羸弱而愚笨的她,竟然还有这样倔强和不甘的一面。

她紧闭双眼,泪自眼角滑落到织锦软榻,滑落到钳制住她脖颈的大手上。

宫明只觉的手心那抹湿润,带着炙热的滚烫,直灼他冰冷已久的心,那烫热让他心焦,让他生厌,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失措,让他有种被压抑几欲被钳制的错觉。

清冷的眸光渐渐漫向那深邃的瞳眸,淡淡的表情再也没有半点起伏,唇角依旧勾勒起温润如风的笑意,只是这笑却如正午的骄阳那边刺眼而夺目。

“明天收拾好你的东西,到山庄去。否则,合约终止。”他放开对她的钳制,说了一句话,冷冷的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感觉到他的离开,骆尘鸢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愫,抹干泪,从软榻上痴痴的坐起,失神呆了半响,嘟起余欲残留的小嘴,委屈的抽噎了一下,咕噜着低声骂道,“太不要脸了!人家才十五岁,呜呜……”

宫瑞见宫明俩眼通红怒气冲冲的走出去,谁也不搭理,他也不敢追去。

只得好奇加小心的往雅间里过来,据他丰富的经验,两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出来了,那啥肯定是出问题了,要么是身体上的问题,要么是精神上的问题。

于是前脚刚踏入雅间,就听骆尘鸢骂了这么一句,俊脸登时憋红了,敢情是心灵没有沟通好啊?!咩哈哈,宫明太次了!连一个十五岁的小女人都搞不定,还给人家气跑了,啧啧……让凝国皇族头痛的宫亲王,原来还有这么隐私的一面,怪不得这么多年后院里没有女人。啧啧……

宫瑞圆满的挺直腰杆,自信满满且风度翩翩的转过屏风,想趁骆尘鸢最脆弱的时候很男人的借她一个肩膀,抚慰一下她刚刚饱受摧残的小心灵,不料还没露头就有一抱枕漫过屏风砸过来,同时眼前闪过一个黑瘦暴躁的小身影。

骆尘鸢俩眼怒红,怀中抱着一花瓶,手里扣着一抱枕,剜了宫瑞一眼,骂道,“哥俩都不是好东西!仗势欺人!没心没肺。”语罢,抱枕飞来。

宫瑞忙闪。

“没血性的吸血鬼,资本家!万恶的奸商!就知道欺负我这平民老百姓……”骆尘鸢骂得痛快,一边拿起茶杯,茶碗往这扔,一边举起花瓶便要往宫瑞身上砸。

宫瑞那个郁闷啊,那个花瓶挺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急着躲闪,千钧一发之际,脑袋灵光一闪,大叫道,“砸啊!那花瓶十两银子,谁砸谁赔!”

骆尘鸢骂声顿停,讪讪抽噎了两下,嘟囔:“呜呜……真贵……”小心的把花瓶放在桌子上,转着通红的大眼四下再找家伙。

宫瑞急忙道,“谁再砸,谁今天付茶钱!我哥走的时候可没结账!”

“呜呜……太不要脸了!我一口茶没喝,还想要我付茶钱!呜呜……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哼哼骂着,骆尘鸢抽抽噎噎地停了手,抹了泪,挪着小步子,愤愤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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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男瑟女》

简介:顾春雨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这身为她弟妹的三个萝卜头和一间破陋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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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灵子评论:薄荷雨这本书不错,偷偷告诉乃们,这丫是穿马甲发新书的。嘻嘻,作者人品还不错。书品也很好,书是种田,美食文,啧啧,亲们前去收藏推荐下哦!!

第三十一章 墨炎的嘱咐

骆尘鸢郁闷的回到了杂院,也没赶上吃午饭,只得到厨房里揣了个窝窝头,加点儿黑咸菜一边嚼着,一边想着怎么给村长说自己要提前到山庄去的事情。正想得出神,一个yīn嗖嗖的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骆尘鸢吓得一个激灵,险些噎到,赶忙回身去瞧,这下更觉得头皮发麻,惊悚的不行——竟然半个人影也无。

梗着脖子,硬把嘴里的干馒头嚼完,一路小跑着到了自己院子里,还没刚拐过这小院的月洞门,斜地里就串出个人影。

骆尘鸢被吓得差点叫出声,待看清楚是谁,不由郁闷且微有恼火的瞪眼,“小花,你想吓死我啊?”

小花嘻嘻一笑,手抚别着一朵崭新珠花的发鬓,带着俩暧mei的目光直瞟骆尘鸢,“阿鸢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这大白天的怕什么啊?刚刚瞧你跑的那个快哟,跟溜风儿似的。”

骆尘鸢又气又饿,懒得跟她这小丫头在这儿磕,嘟囔了句,“我累了,好小花,你一边去玩耍。”又怕小花不死心,忙指着她头上的珠花,勉强笑道,“这簪子真好看,刚才在杂院前面,有几个丫头还讨论今年时兴什么样的花呢,小花拿去给她们瞧瞧,做个参谋去。”

小花眉开眼笑,宝贝似的摸着珠花,不掩欢愉,“她们几个哪里懂什么时兴的,还是阿鸢姐这样贵人出身的人有见识。”说着飘飘的便要往杂院那边走,才刚走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什么事,转身看着骆尘鸢,“阿鸢姐,忘了告诉你啦,前些日子你离开杂院,有俩人找过你,先是个镖局的人。”

骆尘鸢一怔,“什么?”

小花急着去炫耀她的头饰,忙道,“就是镇远镖局的人,姓云。后一个说是你家人。”

“姓云的?云泽不是说他没来吗?我家人?……我家人?!”骆尘鸢嘟囔到这里,心里“轰然”一炸,雷劈一般,焦化在原地,“小花!我的什么家人?!”她强压着内心的巨变,赶忙抓住小花,开口问道。

“我那会儿忙,也没仔细,只道你回家了,那俩人就一前一后的走了。反正最后那个人和你一样姓骆就是了。”小花没察觉到骆尘鸢的异样,含糊应着,挣开她的手,笑嘻嘻说了句,“阿鸢姐好好休息。我先玩儿去了。”便跑开。

骆尘鸢滞在原地,良久没敢大声喘息,心里已慌成乱麻,家人?!骆家人,骆家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心神惶惶,似乎有种做了贼,还没来得及躲开,就发现主人回来了。带着乱糟糟的心情,骆尘鸢回到房中,也想不起来啃窝窝头了,自顾坐在床前发呆,仔细揣测着自己这副身体本尊的性格品行之类,骆家人竟然来到九曲镇了,来干什么?怎么找到大杂院去了?难道自己近日的行为习惯让骆家发现什么,所以特地遣人来调查?还是人家只是顺路到这边来问一下,问完就走了?

骆尘鸢脑袋如浆糊一般,混乱的不行,全神琢磨着这一连串炮轰出来的问题,竟没有察觉自己进来时,门没有关上,更没有发现身后有一个悄然如鬼魅一般的黑影子闪过来。

那冷锐空茫带着似笑非笑的目光,冷冷看着皱紧眉头发呆的骆尘鸢,冰冷的唇角勾起抹寒如冰的轻笑,颀长的身子时刻收敛如上了弓弦的箭,随时随地蓄意待发。只是那目光在滞留半刻后,闪过一抹不耐和厌烦的神色,扣着剑柄的干燥手指,不由收紧一分,全身收敛的寒气在剑柄微旋之刻,如寒泉一般散出。

骆尘鸢觉得空气有些不对,想是要变天,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几步,把窗户关上,扒拉着头发,闷闷地叹了口气,“万一被穿帮可就完了,会不会被火烧?浸猪笼?还是……”骆尘鸢烦闷的不敢再多想下去,所幸倚着窗户,俩眼瞅着窗外发起呆来。

火烧?浸猪笼?黑衣人雕塑般的面孔此刻更寒如千年冰魄,这个女人还未脱见真形就已经招了这么多男人,阿鸾贵如天女,有极其敏锐洞察自然风物的天资,其女沦落数年,竟对周遭如此木讷,嗤,不过媚术到比阿鸾有过之而无不及,真容未现就已惹得满城风雨。

“咳……”无奈之下,他轻咳一声,倘若还任她这么发呆下去,墨炎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因质疑她的血统而立即扭身暴走,至墨家祖训于不顾。

“啊……”骆尘鸢木讷支吾了一声,转过头来,待瞧见床前那黑影时,全身顿时如置冰窟,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刚才yīn嗖嗖拍我肩膀的人是你吧?你……你找我没事吧?”她不傻,有些人看上眼,真的想忘都不能忘记,就比如说这个叫墨炎的黑衣人……

“那个……”骆尘鸢囧囧地扒了两下头发,察觉到他并无恶意,只好硬着头皮干咳两声,“那个……那天……真的没事儿……”

“我知道。”墨炎冷冷道。

骆尘鸢再次囧掉,非要人家说狠话啊?这多不好意思啊!

“其实你真的不用负责任!”骆尘鸢咬牙狠心道。

墨炎嘴角微抽,寒魄样的目光此刻更加yīn冷几分,“你多想了。最近我还会去找你。时间不定,你我之事,不得向他人提起。”

骆尘鸢石化住,无语至极的眨眼,“你……你想做什么?”

墨炎不耐,“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那个你不能到时候啊?而且还时间不定!万一我在洗澡,你出现了,然后你要告诉我你……咳……要那啥……我可怎么办啊我?

骆尘鸢快要哭了,早知道今天就跟着村长去见那大仙儿去了,怎么就诸事不顺啊?该遇到的,不该遇到的人,今天一次齐活了!

她再次鼓起勇气,正义凛然的看着墨炎,还没等开口便被墨炎冷冰冰的眼神和话给堵回去了。

墨炎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变了。”

骆尘鸢张大嘴巴,冰封在原地,几乎在墨炎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脏就骤停住。墨炎认识原主?墨炎认识原主!!

“来人是骆伯。”墨炎丢下这么句话,身形迅捷、矫健的几个回落便闪出墙院。

骆尘鸢杵在原地,半响才缓缓收回神来,坐回床上,想着墨炎的话,仿若置身梦中一般,懵懵的,皱着一张脸,继续啃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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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风中林立

村长一行人占卜回来时,骆尘鸢已经啃完馒头,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听到院子里有吵闹声音,便出了屋子,走到前院去。

村长满面红光,不掩欢喜的正同杂院里几个相熟的伙计说着这次占卜的事情,见骆尘鸢走过来,余兴未了的讪讪收了话,离开众人,向她这边小跑过来,招呼道,“骆姑娘。”

一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骆尘鸢的小心肝已饱受摧残,此刻见到村长过来,已疲惫的半点波澜都无,懒懒的点点头,回了村长一礼,淡淡道,“占卜结果如何?”

村长干咳一声,理了理表情,一本正经道,“今年谷雨少,秋末收成不太好,骆姑娘也知道咱们那块地皮靠山,离镇上远,水路给山脊隔断,若保证不了水源,又缺雨水,收成会大受影响。”

骆尘鸢看了村长一眼,面无表情的点头,“我知道了,叫大伙好好休息吧,明日就回落雁山,着手耕地播种,我等不到过了农忙去绛雪山庄了,村子里的事情,少不了还要麻烦村长和村里人。”

村长忙道,“骆姑娘尽管去,往年如何咱们今年便如何,山庄那边土地肥沃,比咱们这里要舒坦多,姑娘到那边是件好事儿,只是……”村长口气顿了一下。

骆尘鸢心知他心里那些小盘算,不等他开口,便开口,“村长是说修渠子引水的事情吧?这个放心,我说过的事情一定算数。今晚再有劳村长和几个长辈算一算加深水渠的银钱,明儿我去吕公子店铺里,提前预支一些,争取在播种之前把渠子弄好。”

村长乐得直搓手,兴奋的差点红了眼,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好说,好说,我这就去安排,趁晚饭之前,跟张大几个人再去拜访一下镇子里专管这事儿的工匠去。”

“今年都是好种苗,播种这一环节直接决定着大家伙的收入,和下一季的粮种,水、绿肥、气候都是大问题。”骆尘鸢对农事熟知,漫口道。

村长一愣,心里忍不住惊讶,骆家是全国有名的富贾,骆家人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骆姑娘……说的都挺在理。”

骆尘鸢听着村长口气不对,才发觉自己刚才那话本不该出自于她,忙含糊解释,“都是从一些农事书上瞧来的,不足为奇。”

村长本也没多想,“哦哦”应了两声,就忙赶着去寻人商议水渠播种的事情了。到了晚上,他们便利索的将所需银钱数目拿给了骆尘鸢。

将近有五百两的数目,骆尘鸢每看那账单一眼,就觉得这心窝子就给人掏一下,看两眼,就狠狠掏两下,直到想起明天她要去给某老板报到,精神体力都要高度集中,于是才悻悻将账单放在离床远远的地方,和衣卧下。

在夏天穿着几层的麻衣睡,那滋味……唉,她有什么办法,某冰男说了,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在她身边,她就得悲剧的随时随地做好被突击的打算。

次日一早,天气微yīn,空气超闷闷的,想是要下雨,骆尘鸢和衣睡了一晚,全身上下难受的不行,于是偷偷端了盆水,紧闭门窗,迅速之极的擦了擦身子,换件干净的衣衫,吃过早饭,同村长等人又讨论了一下水渠的事情,直到当铺里一伙计驾着马车到杂院巷口,骆尘鸢才磨蹭着收了包袱,视死如归般给杂院熟识的人道别,在众人一脸暧mei与欣羡中,骆尘鸢护着脆弱的小心脏,险些抹泪爬上马车,奔向不归之途。

当铺门前一如从前那么忙碌,骆尘鸢拎着包袱走进来时,所有的哀怨和迷茫都化成那挂在黑黝黝小脸上的绚烂微笑,怎么着第一天报道,也得给这些“土财主”们留下个好点儿的印象,上次来当铺之后,直接就被大BOSS给禁足那小后院了,醒来后直接到了马车上,也没机会给这些人道别。

骆尘鸢带着招牌式的微笑杵在当铺中,无论是当铺的伙计还是往来的客人,都匆匆如是,视而不见。

不久,骆尘鸢终于发现自己被彻底林立在风中,孤独而落寞的站着,仿佛……仿佛是那永远保持一个姿势,矗立在繁华而忙乱的纽约港口的自由女神像一般。

不同的是,自由女神是用来膜拜的,她是用来压榨的。

“骆姑娘,请让一让,您碍着路了,今天挺忙的,老板也不在。”不知哪里串出个人影,带着不耐的口气,将碍事的她扒拉到一边。

老板不在?骆尘鸢皱皱小鼻子,大眼睛眨了眨,可怜兮兮地忙点头哈腰的闪到过道另一边,待瞧清楚那人影时,小宇宙登时燃起了燎原火苗,在看到来人身后跟着的玄色身影,火苗在瞬间熄灭。

继续谄笑、哈腰,“老板早……”

她发现大BOSS酷爱玄色锦衣,然而今天不同的是,玄色织纹的底里,竟是一件艳红如月棠花瓣一样的内里,黑色的冷,红色的妖冶,衬托的他那种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的气势,更加的利落而骄矜,颀长的身形在黑红衣衫的衬托下,也凸显出更加完美的线条。

不知为何她忽然联想到那日在车厢中见到的那张绝世倾城的脸,想到脸自然就很快联想到其他方面,联想到其他方面,她就很快的想到昨日那急促的呼吸与骤雨点般的吻……

于是没等宫明开始说话,骆尘鸢脸颊已爆红如煮熟的虾子。

“到后面去。”宫明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语气冷冷的,听不出来任何情愫,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向当铺深处走去。

骆尘鸢的小脸迅速褪为苍白色,微笑挂在嘴角,却僵硬的扯不出任何令人心悦的弧线,头顶的低气压让她快要窒息,闷着头,挪着碎步跟上去。

余光紧紧盯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宫瑞瞥了她一眼,无奈的在心底叹口气,想说俩句嬉皮的话来缓缓那冰封般的气场,无奈自己勇气不足,更怕引火烧身,于是满腔同情与慰问凝聚成俩丰富无穷光线,在骆尘鸢身上扫了两眼。

骆尘鸢只瞧见一眼,就更郁闷了,狠狠剜了宫瑞一眼,小声嘀咕着骂,“该死的吕三,再看我就把你脖子拧下来。”

声音虽小,但何曾逃得过这一前一后人的耳朵,宫明依旧冷着脸,什么话也没有说,无悲无喜,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深眸里如深潭一般,不见丝毫波澜。

宫瑞见宫明没有反应,拿起十足的傲娇劲儿,幸灾乐祸的目光横了骆尘鸢一眼,鼻孔朝天的哼哈道,“骆姑娘以后接管绛雪山庄,可要用心了哦,我二哥在山庄养了不少俊美的歌姬,骆姑娘可不要把我嫂子们都给饿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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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小骆混乱了

“接管绛雪山庄?”骆尘鸢一听这话,小心肝登时被狠狠揪起来,听到宫瑞后半句话时,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但一想到真让她去打点那么大的一个山庄,骆尘鸢就后怕的再也顾不上别的,忙迈着步子小跑到宫明身边,“吕公子,不可!我是乡野粗人,接管不了那么大的山庄,万一出了点疏漏……委屈到夫人们……”她忽然吸了口气,才道,“尘鸢担不起这个责任。”

“哦?”宫明淡淡弯起嘴角,深瞳中的冰冷,掩映在浓密如蝶羽的长睫中,“骆姑娘何时变得这样谦虚?”

疏离而淡漠的口气,让骆尘鸢心里莫名的犯堵,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再好,只得压着内心的闷躁,弱弱争取道,“最近村子要修渠子,芒种,这都关系到落雁山秋后的收成,更关系到您收租子的多少,骆尘鸢年纪尚小,久居深闺,不通时务,恐要负公子美意。”

“你的意思是一心不能二用,你想种田地,却不去管理庄子?”宫明淡淡瞥了她一眼。

骆尘鸢愣了一愣,想想也是,绛雪山庄几乎是落雁山最大山庄,若真让她接管下来,就凭她这点废柴脑子,不凌乱死才怪,忙不迭的点头,“嗯。”最好只是在绛雪山庄挂个虚名,或者干一些丫鬟之类的活儿。

宫明不在看她,“青松,安排骆姑娘接管绛雪山庄所有的田地。”

“是,公子。”青松应声而来,向宫明恭谨的行了一礼,便看向骆尘鸢,疑惑一下道,“公子,绛雪山庄共有良田约一千亩,要全交由骆姑娘处理吗?”

一千亩!?骆尘鸢两腿一软,险些倒下,一张小脸惨白如纸,抽着寒气看向宫明,仿佛只要他下一刻点头或者说“是”,她就会立马倒下,宁愿装死在这里,也不要累死在那渺远无垠的一千亩田地里。

所幸,宫明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即可说是,只是说,“骆姑娘意下如何?”

骆尘鸢忙打起精神,斩钉截铁道,“不可!”

宫明俊眉微蹙,薄唇不耐的挑起疏离的弧线,“为何?”

骆尘鸢尽力忽视掉他那陌生冷锐的口气,拳头紧握,下意识的闪躲他冷寒的目光,转向青松,问道,“敢问绛雪山庄如今是如何打理的?”

青松看了宫明一眼,见他无异议,便道,“绛雪山庄如今由四位管家在打理,分别为内、外、农、商四位。内主管山庄内院的用度,外主管庄子分配收入,农主管绛雪山庄这一千亩良田以及其他附属于绛雪山庄的地皮,负责提点农事,纳粮等事,商便是主管九曲镇及附近等地的商铺了。”

青松好心的又加了一句,“骆姑娘若接管那一千亩良田,就令当别算。”

“算什么?”骆尘鸢忙问。

“算农执事。”青松回道。

农执事……不用想也知道是整日四处奔波,具体负责种田实践等踏实活。骆尘鸢怀揣着希望,看着宫明,墨瞳中流露出一丝乞怜恳切的颜色,“能不能不做农执事?做个顾问可不可以?实在不行,我可以在指导完这些,临时供商、外两院差遣着做些杂活也行。”

只是不愿意在内院是吗?宫明俊瞳深眯,波澜不惊的问道,“什么是农顾问?”

骆尘鸢一看有门,立即打起了精神,“顾问是具有专业知识的,专门就某一专业对个人或者团体给予咨询,以及理论上帮助,用理论去引导实践的人……”

她还没说完,宫明便不耐的抬起胳膊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转身吩咐道,“青松,去衙门看看人来了没?那件事情有没有办妥?”

青松正听的满脸困惑,听宫明一唤,赶忙收起神来,应了声是,转身要退下。不想被宫瑞逮住,那厮正打哈欠,看有机会能溜,忙不迭的拖住青松,嘻哈道,“嘿!谁来了?宋府官开窍了吧,是不是给爷送美人来了?”

青松脸一黑,当着主子的面儿,他可不敢耽搁,甩甩袖子,“三公子……”没甩开,他急得又急,又不敢造次。

宫瑞又哈欠了一下,殷勤的看着宫明,“那啥……哥,你俩说的我也不懂,青松办事向来没个着落,我去帮一帮,他这么不懂调调的人,万一把美人儿吓跑了怎么办,咱们还平白得罪了宋府官。我先去帮他照应照应。”

青松脸色难看之极,满脑子黑线,他什么时候办事不妥当过?办事不妥当的人能站在这样主子的身后吗?三殿下哎,您想溜,也不能这么挤兑人吧?

宫明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虽然只是一瞬间,却不偏不巧落在了骆尘鸢眼中。

骆尘鸢眼皮不安的跳了跳,转身想揪住宫瑞,只见那厮得了宫明的默许,脚底跟抹了油一般,滑溜的极快。

她忐忑的不敢抬头,心中像揣了兔子一般,噗通的跳不停,那在茶馆软榻上的一幕,又高频率的出现闪在脑海里……

骆尘鸢小脸再次红透,原本整理好的说辞,被那啥冲得如一团糨糊……

宫明走进屋子里,坐下,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身旁一紫釉描花的杯盏,“你继续说。”他淡淡道,玄色的衣袍随着他优雅的坐姿,微有散乱,露出底里妖冶的艳红色,衣袂由精致华丽的条纹当做修饰,只是随便的那么一歪,却生出一种让人心惶惶的迷恋。

骆尘鸢扫过去一眼,脸便红到耳根,含糊“哦”了一声,才想开口,觉得口干,想像以前那样不当回事的忽略过去,却发现愈是这么想,愈觉得浑身燥热,只得厚颜道,“那个……能不能喝一口水再说?”

宫明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杯盏托到她面前。

骆尘鸢正满脑子丫丫,想也没想,接过来便“咕噜”一口,刚喝完就发现宫明唇角那抹笑勾的是一脸暧mei和欢畅。

骆尘鸢一怔,后知后觉的望向手里那紫釉杯盏,脑袋忽然灵光一闪,“哄”得一声,好似燃起了一把火,顷刻将她焦化原地——…他用过的杯盏、喝过的茶……口水……

第三十四章 宫明的逼迫

“不需要再继续说下去吗?”宫明淡淡看着她,莹润而干净的指甲有节奏的敲着红木茶几。

红木厚实而珍贵,伴着那浅浅的敲打,发出悉悉索索的闷声,但每一个声音,听到骆尘鸢耳朵里,都显得那么刺耳,令她恍惚又令她不得不从一时的走神中,冷静下来,“吕公子,农执事一职与落雁山众佃户关系甚大,我一小女子,实在不堪当此重任,况且农执事一职,时刻要呆在田间地头,与百姓们沟通劳作,实在不是我这待字闺中的女子能干得了。况且倘若外人知晓,吕公子任用一女子为农执事,难道不会耻笑吕公子旗下无才,竟任用一妇人执事,往日公子行商生意,难免会被人耻笑了去。还望吕公子能够再考虑一下。”

宫明墨眸微眯,深潭之中,游移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宛若夜明珠下的雪刃,反射着夜明珠柔和的光泽,却暗藏着刀刃一样的危险,他轻抬手,骆尘鸢手中的杯盏便轻易滑落到他掌心,轻放下,带着抹嘲讽的口吻,冷笑道,“妇人之由?嗤……”他轻笑,“骆姑娘这番见解恐怕非一简单妇人能够说出来的吧?骆家之势,久积多年,骆如海行商大半生,圆滑如蛟,但想必却还没有本事能够生出你这般事事花样百出,见解新奇独特的怪女儿吧?”

他缓缓起身,轻跺着步子走到骆尘鸢面前,丝毫不掩全身的凌厉与跋扈之气,空气顿时变得低冷几分,他深眯着双眼,微倾上身,如冰刻般的薄唇,轻贴她耳际,气息伴着羽毛一般的声音吹拂看着骆尘鸢,“你想不想知道真正的骆家十一姑娘是什么样的性子?”

骆尘鸢心中俱震,僵着身子立在原地,流墨样的瞳眸此刻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她知道自己要谨慎,不可露出马脚,尽管极度的努力让自己去融入周围的环境,但那只是她借着幌子迷惑粗心村民及其他人的拙计,自己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无论再怎么去装,去谨慎,她都不能躲过那些心思缜密人的眼,更何况……现实的种种,不得不逼着她为求自救、自保,而铤而走险。

关于她到底是谁,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一个永远秘密。一个谁也无法猜解的密码。

“真正的骆尘鸢不是你这般刚毅固执,而是一个优柔寡断久居深闺,不知天高地远的女子;真正的骆尘鸢,不是你这般热情精明,自从她生下来,就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然女子,不屑于家产争斗,而险些身无分文的被扫地出门,幸得骆家老管家照应着,勉强分得几片薄地;真正的骆尘鸢更不是你这般能够有出不尽的新说法,使不出的大胆子,不能忍受半分欺负。她性情孤傲,十余年仿若一个哑人一般,连后院的丫鬟都能轻易欺侮到她头上,苛责她,她为何一直到今日才懂反抗?”

骆尘鸢心头巨颤,她唯一笃定的便是这具身体就是那骆十一的,握紧拳头,尽量不让发自心底的寒意泄露到语气中,淡淡吐出,“能挣则挣,不能,则顺。当我有机会能够重新活一次,我为何不好好把握?”

一个十余年仿若哑人般的清高女子,与如今她努力生活,为了活下去,努力打拼的女子,纵然有天壤之别又如何?她之前之所以不变,是因为改变不了,如今她变了,那是因为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她重新把握了,又怎样?

宫明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眸中的讥诮之意,却无丝毫减少,缓缓的气息依旧游离于耳旁,“骆姑娘该不会没听说过一个俗语吧,那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字字紧咬,如珠玑一般,沉重而悦耳的缓缓吐出。

骆尘鸢纤睫微颤,神色却丝毫不为所动。

有许多事情可以让她动情绪,让她变脸且不知所措,那是因为她有所求,事且有所变。

但有些事情却偏偏不能让她有丝毫犹疑与波澜,那是因为事已如此,除非天力,人绝不能撼动,比如她的穿越。

宫明看着她,良久,薄唇勾起玩味的轻笑,挑起的剑眉虽冷峻而坚定,深眸里却已暗水微澜,幽潭深处,已有暗漩涌动,“骆姑娘可闻过‘东陆’一词?”他不耐,重新酌了一壶清茶,而后缓缓抿着,那幽潭的微波,伴着杯盏中曼妙旋转的嫩绿茶叶,而平息下来。

骆尘鸢微蹙眉头,但却不置一词。他狡如狐狸一般,那么她就得像那灰黑的刺猬一样,能够将自己伪装在满身是刺的皮囊下,就不会轻易的探出头来。

她知道,关于这一件事上,无论如何,只要微露破绽,将永远置于被屠戮的被动形势上。

“不知道,还是不肯说?”宫明淡然疏离的声音再次想起,那双因深眯而显狭长的墨瞳,看起来却如十一月尾的弯月一般,那般姣好,那般皓洁,“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能证明了吗?”笑靥如刀,锐利不可漠视。

骆尘鸢看着那姣好如月的微笑,脊背后的层衣已冷汗湿透。宽大的袖袍下,她双拳紧握,樱红饱满的唇,此刻因强压的心跳而呈现丝绛紫色。

“骆伯你知道吧?”宫明双目紧锁着她,见她面色稍有一诧,续又嗤笑一声道,“骆姑娘怎么会不知道呢?骆姑娘自小全仰仗着这位老管家的照顾,怎能不认识?”

骆尘鸢垂下眸子,浓密如织的长睫微微敛住那乌玉瞳眸里掀起的狂澜巨浪,忍着内心的惊惧和压力,漠然回道,“自然知道。”

“那骆姑娘知不知道骆伯因为执意反对骆家分家产,要死守骆老爷遗嘱,而被逐出骆家,年老无依,只得来投奔小主骆姑娘一事?”他轻描淡些的问道。

骆尘鸢握拳,坚硬的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钻心的疼痛,让勉强稳住因惊颤而有些木掉的身子,淡然一笑,“我不知道,也并不希望如此。骆伯呆在福都,比跟着我强。”

宫明展颜,“这话倒说得很像你原有的风格。昔日你被提前逐出骆家,据说是因为两件事,一件事就是骆伯为拒绝叶家的退婚,而替你上门哀求叶陌尘,请他不要退婚;第二件事就是你使他要去回属于你母亲的遗物,遭拒惹怒了骆大少爷,骆伯因熟知骆老爷身家与生意,才勉强没有被赶出。此人极为忠心厚道,对你也算不错,知道你日子贫苦,特地来帮你打理。着实不枉你昔日一怒之下,跑到叶家阻止他替你求情,而受到叶陌尘的羞辱啊!”

骆尘鸢一怔,心中却没来由的一颤,原来原主竟还有这么好的一个仆人,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却成为她如今身份的最大威胁。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她倏然抬起头,看着宫明,“你……你让青松和吕老三去衙门接的人是谁?”

宫明微笑着看她,不答反问,“你以为呢?”他微有疲惫的垂下俊眼,似有似无的仿佛轻叹一声,“你何必如此紧张?无论如何,你都是骆尘鸢不是吗?我只是不过……”

“骆伯在哪里?”骆尘鸢无奈一笑,如果宫明拿骆伯来威胁她,那么不管她将说什么,都没有用,该来的已经来了,她不想躲,也躲不过,既如此,还不如坦然面对,况且……她还有很多借口可以解释她如今的变化,又有什么可以惧怕的呢?

宫明深望她一眼,含在齿间的话却没有再说出口,轻声击掌,向外面轻唤一声,“来人,让青松带人进来吧。”

第三十五章 管家骆伯

两个模样清秀的人,带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应声走了进来。

前面两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青松和宫瑞,青松依旧带着谦恭的表情,宫瑞则一张脸跟揉搓过后的烂苦瓜一样,显然他口口声声的“美人”让他很受打击。

骆伯身材微有臃肿,个头不高,站在青松和宫瑞两个人中间,就像是他俩共拎着一个矮冬瓜一样,皮肤黝黑,两眼窝因为连日的疲倦而凹陷在眉骨下方,目光如炬,窝在疲倦的脸上,反倒显得十足精气,四方国字脸的面孔,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能够给骆家这样大的商贾当管家、又颇受骆当家相信的人,任谁都不会小觑于他。

只单是那两双眸子,就让他那微有丑陋的外貌,显得干脆和硬朗,就像被风干的坚果壳。

骆尘鸢的心被揪起来,有些惶惶,更紧张的十指紧握。

骆伯走进厅堂中,丝毫不显谦卑和逢迎之气,精气的目光将厅中之人,淡淡扫过一遍,眼神在骆尘鸢身上稍作停留了一下,便一声不吭的走到她前面,一个跨步,将骆尘鸢护在身后。

一双精锐如磷火的眸子,颇有不善的盯着宫明,沙哑着嗓子,沉声问道,“吕公子!我们骆家向来同吕公子很少有瓜葛,吕公子三番两次,不告其原因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吕公子若是真有要事,请先去福都找大少爷相商,何苦为难一女子呢?”

宫明俊瞳微眯,狡黠如狐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骆尘鸢,再看看骆伯,似乎不容放过半分遗漏,片刻后,忽而莞尔,接着大笑出声,起身竟向骆伯行了一个客礼,又沉声吩咐左右道,“还不上茶侍候骆姑娘和骆管家?”

先前不见一人的大厅中,此刻应声出现好几个衣着翩跹的美婢,几人甜甜应了声“是”,忙请骆尘鸢和骆伯坐下,看了茶。

骆伯沉着脸,瞪了骆尘鸢一眼,却坚持着不坐,站在骆尘鸢身后,双目片刻不离宫明,“吕公子,有话请直说吧,老夫刚到九曲镇就被吕公子的人请去,先是引我去县衙证实姑娘的身份与落雁山的田地,后来又百般阻挠我来寻主子,现在又忽然把我们姑娘和老夫叫来,吕公子安得是何心?”

宫明淡笑,将手中的杯盏放回茶几上,玄锦衣袍因他的动作,而发出悉索的声音,“倘若我说是为了保全骆姑娘,老管家处世精细的人,必不会轻易就这么相信。”

骆伯脸色沉重,扫了骆尘鸢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变化,不屑的闷哼一声。

“我也不绕那个弯子了。骆姑娘前几日为了赶走冯迎一事,身份受质疑,可偏巧在那之前,骆姑娘与在下签署了个协议,那便是暂且将落雁山两百亩贫田附属给绛雪山庄。”

说着,站在宫明身后的青松将昔日骆尘鸢签字的那个白绢呈给骆伯。

宫明有意无意的看着骆尘鸢,目光闪烁,眉梢上挑,似乎在轻笑,又似乎在困惑,语气却稀松如常,“所以迫于无奈,为了免去那冯迎的疑心,在下只能暂时小施伎俩让骆姑娘与骆管家晚几日见面。顺便又劳烦您先去府衙替骆姑娘把后顾之忧给解了。”

骆伯蹙着眉头将白绢上的内容看完,临末有些疑惑的看了骆尘鸢一眼,虽然宫明的解释天衣无缝,但他心中疑问未消,面色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脑子和嘴巴却不含糊,“老夫记得绛雪山庄好似不是吕家的产业吧?吕公子不是向来经管银粮布匹等生意,多行走四方,飘忽不定,何时竟开始添置家业了?”

宫明微笑,抬手似乎很无奈的抚着额头,“这个问题也是我想知道的,老爷子想是上年纪,也学着他人添置些结实的家业,供他养老。”

“哦?”骆伯目光闪了一闪,却不再问,低头扫了缓缓喝茶的骆尘鸢一眼,粗糙如干柴的手指,轻弹了白绢一下,欠身恭谨问道,“姑娘,这些事情可当真?”

骆尘鸢见骆伯对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心中大安,便点头应了声“嗯。”

骆伯这才抬起头,面色缓和许多,客气的向宫明行了一礼,“老夫不知实情,冲撞了吕公子处,还望吕公子不要与我这混浊老儿一般见识。”说着又厚道的抱了抱拳。

骆尘鸢见骆伯身为骆家一个管家,对宫明道歉时却只是这样行一礼,抱抱拳,不由大感讶异,吕腹黑看上去像个颇有名望的人,为何骆伯对其却只有草草的一个态度,难道骆家的家业远高过吕腹黑不成?

“老夫还有一不情之请,关于这个合约,老夫听从主子的安排。但是,我们姑娘已婚约在身,不便去绛雪山庄侍候。老夫虽不才,也上了些年纪,但打理一个山庄对老夫来说,并不算是大问题。老夫恳请代替主子去绛雪山庄劳作。”骆伯这次却带上了十足的恳请意味。

骆尘鸢一惊,心里莫名的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她期盼的看向宫明,只见他低敛着眉目,轻抿着茶水,好似不曾听见骆伯的恳求,心中有些烦躁,说实话论道理上,她应该阻止骆伯替她去绛雪山庄的请求,但处在这种境地,她又不得不自私的缄默其口,她到底不是原主,不能够心平气和的同养他到大的骆伯和平共处,如果能够有办法支开他,不慢怠他,又能轻巧的摆脱骆伯的陪伴,那么让她代替自己去绛雪山庄劳作,想必是最好的选择。

“骆管家说笑了。咱们走商的,何时开过这样的笑话。”宫明淡淡一笑,只是这笑容却藏着三分刀刻的冷硬。

骆伯怔了一怔,他心知宫明说的是什么,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在骆家呆了那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只得无奈叹口气,不强词夺理,但也尽可能的争取,“那老夫可否知道我们姑娘到绛雪山庄要做什么样的活计?”

“自然可以。”宫明一笑,深深看了骆尘鸢一眼,一字一顿,清晰而沉着:“农执事。”

农执事?

骆尘鸢被黑云压得快要喘不过来气。

竟然半分都没有让步。

唉……自己白浪费这么大半天的感情了,太可耻了!

咒骂也没有用,在宫明说出那三个字的下一秒,骆尘鸢已经头大如斗。

“农执事?”骆伯有些意外的看着宫明,而后脸色yīn沉至极,冷冷道:“吕公子如此对待一个姑娘,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宫明淡淡一笑,只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杯盏,“骆管家的才能福都人人皆知,只可惜骆家那几个废柴不知重用该重用的人。为了一己私财而将如此忠厚的家将赶出门去,实在非常可惜。”

骆尘鸢闻言浑身一颤,抬头看着他,内心深处某个不经意的地方,骤然痛了一下,惊愕也有,压抑沉闷也有,迷茫失落也有……

从一开始,他就看上自己的利用价值,所以才百般接近吧?呵,她就知道,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离她还差很远很远。农执事?可笑,怪不得他趁机让自己签下那合约,怪不得他将农执事这么大的担子给她。

不是因为看中她的才华,而是因为他知晓骆伯会来找她,他也知道骆伯一生只事一主,忠心耿耿,所以定然不会让主子如此受累,从而替她担下重任,为他所用,而她同样如此……

她望着宫明,如红樱一样的唇瓣,此刻半点血丝也无,唇角不知似勾出似悲非悲的冰冷弧线,由衷赞道,“原来吕公子如此英明。”

步步为营,果然一环不差。

骆伯同样轻叹,半响才含着沉重、敬佩的口气道,“吕公子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老夫佩服,吕家有后矣!”

语罢,想起骆家那些人只顾眼前的利益,争夺财产,弄得骆家偌大的家业四分五裂,而自己为了骆家犬马半生,最后又被赶出门来,投奔个孤苦无依的庶女,不由悲从中来,看着清瘦黝黑的骆尘鸢,他心中一软,强颜欢笑,恭谨道,“姑娘,咱们回去吧,老夫还想看看咱们新家是什么样子呢?”

看到骆伯那饱经风霜的面容,骆尘鸢忽而想起前世辛劳一辈子的父母亲,心中一酸,险些落泪。

她将藏在衣袖中的拳头缓缓紧握,怅然笑了笑,起身向宫明拜了一礼,转身看着骆伯,点点头,却忍不住心中难过。

家?家何在啊?

“骆姑娘,希望你记得尽早去山庄。”宫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

骆尘鸢忽觉得空气冰冷的让她半分也呆不下去,转过头,用同样陌生而冰冷的口气回道,“吕老板,请放心。我们主仆二人没有那个资本不去,安排好竹桥村的一些琐事,赶在农忙之前,会准时报道的。”说罢,搀着骆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宫明没有再开口,那决绝而漠然的背影让他心底一寒,xiōng前仿佛压了千金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神黯淡,莫名的烦闷,端起杯盏喝水,偏茶水已见底,半滴也无,烦躁地拍桌子冷喝道,“沏茶!”

众人吓得一个寒噤,正忙要过来沏茶。

宫明余光却扫到那杯盏边浅浅的唇印,似乎还残留着她唇齿的清香,他一时怔忪,心中泛起一抹难以明说的无力与疲惫,抬起手,止住了来给他沏茶的美婢,沙哑而疲惫的声线,淡淡道,“滚……都滚……”

出了当铺,天色已不早,骆伯和她都没有多说话,彼此心中都各有纠葛。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看着街上往来人流,人世百态皆入目中,骆尘鸢心情也好许多,心情一好,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开始咕噜起来。

她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自我开解道,不就是被人涮了一次吗?没事哈……人嘛,不怕被利用,就怕自己没用。那姓吕的某眼不识泰山,咱不同他计较。

意味深长的摸摸肚皮,好饿,先填饱肚子再说。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正要同骆伯说吃饭的事情,不想一抬眼就对上骆伯深邃yīn沉的眸子。

骆伯嘴唇紧闭,似乎在强压内心的剧烈情绪,扫眼她摸着肚皮的手,脸快yīn的滴出水来,沉声道,“难道你答应他是因为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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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想念丑八怪的傻子

骆尘鸢听的莫名,“因为什么?”

骆伯脸色更加难堪,沉脸闷哼道,“你是有婚约的人,老爷临终时再三嘱咐,一定要老奴给你把叶家的婚事说妥了。唉……千不该万不该的是老奴当初没有跟着姑娘一起过来,有老奴在,兴许就不被吕明这算计的人才两空。”

骆尘鸢更加糊涂,眨了眨眼,“什么叫人才两空?我们不都还在吗?”

骆伯眉头深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咬咬牙,厚着老脸道,“姑娘和那吕明……”

骆尘鸢这下理解了,苦笑不得忙摇头,“管家你想哪里去了,我们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个生意场上的关系,私下……”呵,她脸色一滞,随即又释怀一笑,“私下是半点交情都无。管家,你多想了。阿鸢自己长什么样子,有什么本事,心里很清楚的。”

骆伯一听这话就更加不乐了,眉头吊得老高,“姑娘说什么丧气话啊?要真退一万步说,那姓吕的还真配不上咱们呢!姑娘现在年纪尚小,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再等个一两年的,那肯定能迷倒一群公子哥儿。咱们骆家的人,哪有给别人小瞧的理。”说别的,骆伯还能有个正经模样,若夸起主家来,他可声色并茂,一点也不谦虚。

骆尘鸢看着骆伯那副气派,不由也乐了,抿着嘴巴笑一笑。

虽然她长相普通,但这咧开嘴的微笑,却如花一般,娇艳和可爱,骆伯看着这笑,心中就莫名的酸楚,这一路上赶往落雁山,他也没少磕碰,后来又听说骆尘鸢在路上似乎也遇到过些坏人,不免戚戚然,“这前后的变故之大,老奴都一时半会难以适应,难为你这丫头了。”

骆尘鸢淡笑,“骆伯别这么说,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得彩虹。这一路风雨颠簸,您以前熟悉的那个不爱说话,对人冷冰冰的骆家十一姑娘早就不在了,从前仰仗着爹和骆伯的照顾,阿鸢有些不懂事了。经历了这些,阿鸢也明白许多事情。骆伯只要不嫌弃阿鸢现在的变化就好了。”

骆伯坦然一笑,满脸堆砌的皱纹随着那豁达的笑也散开,“不嫌弃,不嫌弃,老奴欢喜得很呢。姑娘早一日长大,老奴就早一日了却老爷的心愿。”

骆尘鸢知道他指的很有可能是叶家的婚事,不悦的嘴巴撅起,郑重申明道,“骆伯!叶家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您刚才还夸我呢,您就铁了心的认为我找不到比叶陌尘再好的夫家了吗?就看看咱们现在这落魄情况,您逼着我嫁到叶家又如何,没钱没势,又不能指望福都那边的人能护着我,您觉得我能过得幸福吗?”

骆伯讪讪一笑,依旧固执的道,“姑娘怎么还在气头儿上呢?退八字儿的事情叶三少爷说的不算,后来叶老夫人专门为着这事儿,又下重金上门道的歉,姑娘可别再那么执拗了。姑娘放心的嫁去当少奶奶就是了,老爷生前说了,姑娘和叶三少爷天生一对,非娶不可的,叶老夫人也不会怠慢你的。”

骆尘鸢满脑子黑线,剜了骆伯一眼,低声叨咕了句:“迂腐,什么天生一对儿?!谁跟那脑残天生一对儿?”

骆伯好似没听清楚,支着耳朵跟上来,“姑娘说什么?”

骆尘鸢不耐的翻了个白眼,“我能说什么?!你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能说什么我?我说我饿了行不行?”

骆伯见她气呼呼的跺着脚,不由憨厚得笑出声来,宠溺道,“姑娘晓得父母之命不可为就成,也别羞恼了。咱们这就去吃饭。”

骆尘鸢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运气怎么就那么背的呢?一想到叶陌尘那副熊德行,她就心烦的不得了,饭也没心情吃,到了客栈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打包了点干粮,拖着骆伯去雇车回落雁山了。

骆伯心急着要早些到达落雁山,骆尘鸢也想早点到绛雪山庄报道,所以俩人就狠狠心雇了辆快脚点的马车,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就到了竹桥村。

骆伯一下马车,脸色郑重的就像见到国家领导人似的,肃穆的捡了个高土堆,爬上去,站在土堆尖上,肃穆的将四周的田地先瞧了一遍,而后沉着脸,跟雕像一般站在土堆上,也不说话。

骆尘鸢听到身后雇来的马打了个响嚏,才想起来雇来的车和马夫今晚要留宿这里了,于是先招呼着马夫牵着马车安置到自己小院中。

回头再来寻骆伯时,可乐的看着这忠厚的老头,竟然还站在土堆尖儿上呈雕塑眺望状态,苦笑不得道,“骆伯啊,您都站这里半响了,赶紧下来吧。您老不累么?阿鸢带您去看看我新建的小院子好不好?呆会吃过晚饭,我再带着您去拜访一下村长他们。这几村子不是忙着播种,就是忙着修水渠的事情,正好你也来替他们监监工。”

骆伯不理睬骆尘鸢的搭讪,郑重的点点头,险些老泪纵横的感叹道,“啊……想当初我跟着老爷白手起家那会儿,战火正乱着,我们手里的货也都是冒着性命给护下来的,那时候啊……”

骆尘鸢唯恐勾起了骆伯的旧革命情怀,这天可不早了,赶忙打住,“骆伯真是厉害哈!您的意思是不是如今又找到当初白手起家的壮阔情怀?”

骆伯心里甚有感慨的点头,“是啊,是啊!现在老奴真就找到当年那种感觉了。”说着恋恋不舍的从土堆上下来,兴趣是站在高处的感觉很不错,骆伯一下来就有点戚戚然了,黯然一叹,“唉……只可惜这十多年的兜兜转转,老奴竟然重新回到原地,壮怀犹在,只是人却老了!”

骆尘鸢忙安慰道,“骆伯不老,您若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您觉得吕明他还会花那么大的力气将您收为己用吗?”

骆伯无奈一笑,点点头,赞叹的看了骆尘鸢一眼,“姑娘能看明白那吕明的诡计让老奴很欣慰,往后你嫁到叶家,老奴就算安心了,那……”

“骆伯!您怎么三句不离叶家?我都说了叶家的事情不要再提,您怎么就那么固执的呢?您再这样,明儿我就要马车夫顺带着把您送到绛雪山庄去。”骆尘鸢大好的心情又毛躁了。

骆伯憨厚一笑,忙长辈宠溺晚辈一般,道:“行了,行了,老奴糊涂还不成吗?那绛雪山庄良田再多,老奴都不稀罕。咱们这田地再少再贫瘠,到底都是咱们自己的东西,老奴可不舍得现在就离了去。”

骆伯的话说的骆尘鸢心里去了,为他耕耘再多,尤如为他人做嫁衣一般,只有自己脚下这点土地才是自己真该守候的。

想到这里骆尘鸢脑袋灵光一闪,“骆伯,咱们这点儿地皮关系着竹桥村的收成,我在书上曾经看到一些务农的新法子,等水渠引好了,能不能容我试一试啊?”骆尘鸢这一路上不是没瞧见这个时代种田之法,虽然不是原始的刀耕火种,但也发达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关于农具,播种等环节上,有许多纰漏。

当然骆尘鸢也不会异想天开的把现代种田先进的法子都弄到这里来,生搬硬套也不一定合适,生产关系得符合时代的发展才行。所以骆尘鸢现在的想法,只不过是想将曾经读过的《齐民要术》中一些种田之法,同竹桥村这种靠山的地势结合一下,虽然不一定能够大产大收,但稍微改良一下还可以。

“姑娘什么时候开始读这些农商之类的书了?这些老奴来Cāo心就行了,不适合姑娘这样有身份的人干。”骆伯不悦的道。

骆尘鸢忙嘻哈的说:“骆伯多想了,现在不是迫于形式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不真下田地干粗活就是了。况且如今咱们还欠着吕明三年的赋税,能多一点收成,大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骆伯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只得道,“那先看看再说吧,不行我到庄子里后,早些拖人给姑娘安排个合适的活计,这种田的事情还是不太合适,毕竟叶家……咳,嗯,姑娘就当玩玩吧,不当真就行。”

骆尘鸢见骆伯也没有吹胡子瞪眼的反对,忙答应下来,带着他回了院子,安排好。晚饭后又和骆伯一同拜访了村长和村里几个老人,也算作熟识一下。

村民对这个骆家管家态度模棱两可,哼哈谦恭了几句,就没有啥话好说了。倒是骆伯却十足的用心,问这问那的,最后还不放心,自己又负着手,沿着田埂自己去实地考察了。

骆尘鸢赶车累了一天,懒得跟他再去溜达,想起阿毛之前说的那个洗澡水潭,所幸取了衣服,便去那边洗了个澡。

好在意外不是每次都发生,骆尘鸢洗完澡后,挽着放脏衣服的竹篮,便往小院里走,不想还没下山,就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树林之外嚷着,“阿毛,你怎么能带阿鸢姐到这里洗……哼,你知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到这山野林子里很危险?你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幸好虎子之前看见她往这边来,跑去告诉我的。不然……万一……哼!”

“阿四哥,你恼什么啊真是!呜呜……阿鸢姐喜欢那水潭,而且那边我们几个都考察过的,根本没什么危险,呜呜……倒是你现在非要去看阿鸢姐洗澡,呜呜……你才是最大的危险呢!”阿毛抽咽的辩驳道。

骆尘鸢嘴巴扁扁,也不走了,皱着眉头干脆就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等着某人上门来给她炮轰。

林子外安静了片刻,继而传来一声暴喝,“你这死小子!我……我什么时候……呃,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来看她洗……哼,还敢跟我狡辩!阿鸢回村子都没人告诉我,你是怎么给我放风的啊?”

阿毛呜呜了两声,恼道,“先前你说阿鸢姐要修渠子,你得看着,谁都不要去水渠那边喊你,现在又怪我不叫你了……呜呜……阿四哥你一提到阿鸢姐就会变成坏人,连小朋友都欺负!呜呜……你自己去看阿鸢姐洗澡吧,我不管了!”

阿毛一恼,一猫小身子,借着茂密的丛林,转身就跑了,张阿四气得在后面哇哇叫,眼见着阿毛跑远了,自己一想山上那谁还在洗澡,顿时脸红脖子粗,不悦的低下头,嘀咕着,“什么叫我自己去看她洗澡?灰不溜秋,长得又不好看,只会让人Cāo心,跟柴火棍一样的身材,有什么好看的?丑八怪一个!啥都没有,傻子才会稀罕看她……”

某傻子边说着,边奋力往山上爬着,唯恐下一秒那跟柴火棍一样身材的丑八怪会被蛇虫给吃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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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本章,偶有感慨:其实偶蛮喜欢阿四的。啧啧……下章女猪炮灰阿四,会不会逼得他表白呢?会,不会,会,不会,会……

第三十七章 伙食改善咯

骆尘鸢坐在一边的岩石上,一边听着某傻的嘀咕,一面揪草,揪草,然后磨牙,“死书呆!满嘴的礼义廉耻,内心竟然是那么龌龊!”哼哼!还敢来偷窥本姑娘洗澡!?骆尘鸢恶向胆边生,双眼微微眯起,忽然站起身来,快步向水潭边走去。

张阿四满脸涨红,上了山坡便梗着嗓子,像被人勒着脖子似的闷闷喊着,“骆姑娘……嗯……阿鸢……”一改口忽然感觉自己心跳骤然失了节奏,哑着的嗓子似乎再也提不起来声调。

郁闷的叨咕了两声,坐到骆尘鸢原来坐过的那个岩石上,红着脸在那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哪里忽然传来一阵悉哗的破碎声,只听“噗通”一声落水声响,借着“啊——!”得又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惊呼声,而后又是几波哗哗声响,好像是什么失足落到水潭里了。

张阿四脊背嗖嗖一凉,脸色顿时煞白如纸,好似连呼吸都在听到那一声惨呼时,骤停了片刻。

“阿鸢!”他几乎颤着嗓音喊出来,脑袋里轰然变得一片空白,发疯似地向水潭那边奔去。

水潭三面都环着高几丈的山岩,山岩底下茂林修竹,尽是郁郁的草丛,由此水潭是看上去是极为隐秘的。张阿四远远的就看见水潭中泛着大大的波纹,骆尘鸢往日常穿的一件白色麻布衫宛若水草一般飘在水中。

登时脑袋“轰”得一声,一股难受压抑至极的情愫冲上脑门,他只觉鼻中一酸,顾不得多想,几乎连滚带爬的从山岩上滚下去,哗啦一声落入水潭中,没待站稳忙去打捞那白色的麻布衫,一捞,空的。只是一件衣服。

张阿四慌了神,忙大喊道,“阿鸢!阿鸢……!”

“喊什么啊?本姑娘在这儿呢!谁许你阿鸢阿鸢的喊啦?磕碜死人了。”一个悠悠荡荡的声音,带着丝促狭从水潭后一半人高的灌木丛中闲适的传来。

张阿四一怔,赶忙回头。

只见骆尘鸢只穿着身半袖内衣,双手环抱在xiōng前,嘴巴里还颇有闲适的噙着个干草棒儿,一副十足的女痞模样。

此刻耷拉着眼皮瞄着水潭中,浑身湿透,带着哀哀欲绝的凄楚眼神的他,竟痞痞一笑,“瞧啥呢?我不是丑的人见人疯,花间花焉的么?”

张阿四咕噜吞了下口水,痴愣的目光呆在水里,只瞧见被枝叶筛露的夕阳霞辉,带着破碎的浅影,细细的打在她身上,玉臂半露,衣襟微开,散开的长发,乌黑如锦缎一般,不时嘀嗒下几滴晶莹的水珠,透明晶亮的珠子,绕过那线条流畅的下巴,缓缓渗入内衣深处。

“烘”的一下,他觉得自己脸颊像被人点了把火,灼热的令他不舍得移动半分,直到骆尘鸢再次挑起眉头打算继续调戏书呆时,他却猛地一转身,“哗哗”冲自己脸上扑了两巴掌水,也忘记了之乎者也,忘记被捉弄的火气,狼狈不堪的爬上岸,将那外衣拧也没拧得就甩给了骆尘鸢,见鬼似的逃得飞快,期间不止被荆棘和藤蔓绑倒一两回。

“不会真发疯了吧?”骆尘鸢看着那迅速消失的背影,又囧又失落,蔫蔫的撇着嘴,“没眼光的书呆子,一点都不懂得欣赏美人出浴。哼哼……”抱怨着,又心有不服的在水面上照了两照,自我安慰的哼唧一声,“明明比刚来那会儿好看多了啊!瞧瞧,小雀斑也没了,皮肤也白皙许多,啧啧……还水水的……”说罢才自我圆满的从刚才失落中的情绪解脱出来,扭干衣襟,披在身上,挎着小篮子,哼着歌儿回家了。

回到小院子里,重新找到人生奋斗目标的骆伯还没回来,于是赶忙换了干净的衣衫,爬上她阔别已久的心爱大床,猪一样的一觉睡到天亮。

早晨起来时,天气清凉凉的打开屋门,只见院中没有压平的地面,坑坑洼洼的有不少积水,骆尘鸢登时眼睛一亮,“呀!昨晚上下雨了?!”

“姑娘才起来啊?”听见院子里有声,院门处响起了一个醇厚的女人声音,听起来像是村长夫人王氏的声音。

骆尘鸢一愣,才想起来昨日王氏说过要送饭什么的,于是赶忙绕着水洼,跑去开门,门还没开就闻到一股红烧鲫鱼的香气,人还没到门旁边,胳膊就抹着哈喇子,猫一样的爪子就把门给扒拉开了,皱着小鼻子,两眼瞪得溜圆,“唔……鱼……好香的鱼……”说着恨不得立马抢过食盒,先啊呜一口,天知道骆尘鸢自打穿越到这里来,吃过肉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不过好在理智还有,她干吞口水,一本正经的看着笑靥如花,带着满脸宠溺望着她的王氏,“嫂子,这……这是鱼啊?”

王氏笑吟吟点头,“当然是啊!”

再吞口水,俩手勉强握紧,彼此钳住去抢食盒的yu望,“哪里来的啊?我好像没说过要改善伙食啊?”

王氏不掩眉目的欢喜,“是水渠那边捉的!昨夜下了好大的雨啊,先前老王和三泰几个人说新水渠还是最后一处土坡没挖开,不想,昨日那场雨把土坡给冲松了,今早着工匠没挖多久,水渠就通了。这水渠贯着大河,当即就有几条闷气的鱼儿跟着水波跳出来了,我们赶忙捉了,趁新鲜做了给你送来啦。”

“水渠挖通了?”骆尘鸢残留的困意登时全无,她几乎欢呼着捧过食盒,掀开盖子,一条肥壮且有筷子那么长的鲫鱼,带着浓郁的香气,喜人的卧在陶碗汤汁里,她险些掉下泪来。

王氏本以为她看到新水渠的出来的第一条鱼会像其他村人一样,欢呼雀跃,不想骆尘鸢一脸幸福的捧着食盒,满脸阳光般的微笑,半响才哽咽道,“真好,以后能天天吃肉了。”

于是一面馋猫样叨咕着,一面梦游一般飘回院子的各个角落,正当王氏奇怪的想问她找什么时。

骆尘鸢昂起满足的小脸,疑惑道,“骆伯呢?这么一大早的,老头儿不吃鱼跑哪里乐呵去了?”

王氏表情一滞,有些无语的瞄了一眼快要到正午的太阳,只好讪讪挑着话,回道,“骆管家一大早就跟大伙去挖水渠了,见疏通了,正巧搭着昨天的马车,一道儿送修渠子的工匠回城了。”

骆尘鸢忍不住抹了把汗,“不至于吧……这么勤快……”

王氏抿嘴笑道,“可不是么,大伙念着再留人家工匠几日,稳稳工程。谁知骆管家听说请工匠的银子是姑娘出的,当即领着工匠回城里去了。说一来省了马车钱,二来咱们修渠子的银子得让吕公子出。”一提宫明,王氏就更合不拢嘴了,“哎呀,人吕公子可真是好人啊!帮村子里修渠子,弄粮种,减租子……真是好人啊!”

骆尘鸢阳光般的小脸,陡然一黑,沉闷的不悦道,“这些都是我的功劳好不好……怎么都记他身上去了?”

王氏以为小骆那沉着的脸是在害羞,八卦笑道,“记谁不都一样吗?又不是外人!”

骆尘鸢想沉脸,想抹汗,想鄙夷,想讽刺,想……

可是红烧鲫鱼凉了真的就不好吃了,真好忍住火气,眯眯眼,笑吟吟的道,“嫂子,渠子一通,各田间地头上都该有水了吧?想是乡亲们此刻都赶到你家争分粮种了,万一有个疏忽撒了一把,真是可惜了……”

“哎呀!我怎么把这一茬事给忘了!”王氏经这么一提醒,当即哇哇急着叫道,也不等取食盒回去了,挪着高频率的小步子,火速往自家跑去。

骆尘鸢促狭的眯起双眼,琉璃如墨的瞳眸闪着狡黠的光芒,那一刹的,美得仿佛梦中惊起一泓秋水的滟,娇艳而靡靡,如夜幕星火一般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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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嘻嘻……,下集预告:饭被抢了,小骆的悲催生涯继续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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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抢饭的来了

黑不溜秋的小手,幸福美满的蹭蹭食盒,不舍的放桌子上,以最快的速度跑出院子,汲水、洗脸、漱口,而后扑湿点头发,随便往脑后一拢,然后抹着哈喇子,转身飞奔到屋里。

然后看见食盒,小骆原地石化了。

食盒被人掀开,那陶碗的鱼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满身肉肉,赤裸裸的带着骨架,裸躺在汤汁淋漓的陶碗中。

陶碗被一人大大咧咧的端在手中,一边用冷酷的眼神瞄了骆尘鸢一眼,而后拿起最后一个窝窝头,掰成两半,手里的一半窝窝头,放在汤汁碗里,泡一泡,沾一沾,迅速的送到嘴里去了。

似乎还十分不满,冷冰至极的口吻,冷哼道,“真是木讷,连人进屋子都没有察觉,亏得还有这么好的餐饭养着,真是浪费那极好的天资了。”

骆尘鸢真是没料到私闯民宅,抢人饭的人,当着主人的面儿,还如此嚣张跋扈,硬是愣在那里。

男人咀嚼完嘴里的窝头,抬起眼冷冷扫视她,黑溜溜的眼睛如冰窟一般,似乎还带着一抹棕色的薄纱,冷冷一瞪,骆尘鸢打了个寒噤才清醒过来。身上穿着的是黑色的紧身衣袍,腰间缀着一抹艳红如血的绶带,绶带处,斜别着一方精致的长剑。

剑柄打磨的精致,如寒月一般,那人动一动,磨光的地方,寒光便闪一闪。

有剑的人了不起啊?剑客就可以仗着把剑来抢人饭吃?而且的抢一个饿着肚子的穷丑女人的饭!

是的,有剑的人就是了不起,仗着武功横行天下,别说抢女人的饭,只要他高兴了,皇帝老子的饭都敢抢。

骆尘鸢悲催的只能用恶狠狠的眼光看着他,嗫嚅的唇因为没有得到红烧鲫鱼的安慰,而委屈的颤抖不已,连话也说不出口。倒是肚子还比较撑得起场面,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咕噜噜的打起饥饿的战鼓,昭示着自己的怒火和不忿。

“嗯……临危而不变色,倒总算有一点可喜的地方。”黑衣人唇角淡淡一勾,修长的手有意无意的抚过那精致的寒月剑。

骆尘鸢喉头难受至极的动了一动,悲剧无比的拖着千斤重的脚,气场无比脆弱的走到桌子旁边,似乎还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条件反射的拿起那半个窝窝头,往嘴巴里塞着。直到塞完后,才抽噎噎的回过头看着颇有心性围着她新房转悠的黑衣人,“墨炎,呜呜……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怎么总是yīn魂不散啊。”

“嗯,我祖祖辈辈十八代都这样。没有办法,墨家对正统的后裔,都是这般忠诚。”墨炎双手环于xiōng前,抱着寒月剑,满脸严肃道。

骆尘鸢被他那冷若冰山,又庄严无比的表情,噎得半响说不出,无语的想落泪,终于凄凄哀哀哼唧了一声,“我不是正统的,我是妾生的。都给你说过你认错人了……”

“墨家人对主人有天生的朝圣感,不会辨认错的。”于是不给骆尘鸢回话的机会,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古树,“我以后就睡那里。”

骆尘鸢一听,险些一个踉跄滑到桌子低下去,勉强支着胳膊稳住身子,骨灰一样的表情看着那冰冷倨傲的黑影,“你……你说什么?!”

墨炎冷冷抿着唇,不耐的挑起冷酷的剑眉,表情始终如一的冷酷,重复道,“我以后就睡在那棵树上了。”

“你为啥要睡在树上?你为啥要睡在我家院子边上的那棵树上?你为啥非要睡到落雁山的那棵树上?”缓了口气,骆尘鸢悲催的继续放着连珠弹样的问题,“你睡哪里为啥要告诉我……”

“因为你也要学着在树上睡觉。”墨炎冷冷道。

骆尘鸢眉眼都要挤成泪滴状了,耸肩无比痛苦道,“我为啥要睡在树上?我又不是树懒。”

墨炎背过身子,雕塑样的面孔丝毫不因骆尘鸢百般扭曲的表情,而有丝毫的变化,淡淡道:“你有没有觉得丹田之处经常忽冷忽热?”

骆尘鸢正在搜心刮肚想法子把这低气压的大冰块给轰走,听墨炎这么一问,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跳跃,条件反射的点头,“你咋知道的?”

墨炎淡淡一笑,刀削一般的唇角在笑的时候,竟弯出抹极好看的线条,“自然是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骆尘鸢一愣,下意识的调整呼吸,仔细体会,腹中那股时有时无的气息,就像一团棉花一般,忽冷忽热的环在其中,呼吸同以往一般,时而感到顺畅,时而感到压抑,顿时一阵紧张,“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疾?怪不得总时不时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墨炎笑容一滞,脸色顿时黑压一片,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沉声道,“嗯。兴许吧,我也不是太确定。”

骆尘鸢忙道,“你还懂医术?”

墨炎轻咳一声,“是。”

骆尘鸢深眯俊眼,“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你到底是何人?”

墨炎冷冷扫了骆尘鸢一眼,不由轻笑,看不出来是喜是恼的微笑,“姑娘聪明,看来在下不得不说了。”

“在下受人之托,那日见得姑娘潭中嬉戏,方知你是他要找的人,所以,之后才屡次出现在姑娘面前,且许诺来日会再寻姑娘。我并无恶意,只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墨炎毫无谦恭之色,冷冷道。

骆尘鸢抱着胳膊,略一沉思,反问道,“何人托你的?”

墨炎沉吟一下,冷冷一笑,“姑娘最该问的应该是,他托我来所谓何事吧?”

骆尘鸢扁嘴,只得道,“看病的?”

如果自己真的有病,骆伯应该知道才对,这两天不管如何,想必她都会听晓个一二。

墨炎仿佛知晓骆尘鸢心中的猜疑一般,脸色一寒,“骆伯不过是一个外宅管家而已,你若是心中对这个有所怀疑的话,那就当在下没有说过此话,并且希望姑娘能够不与他人说此事,只当墨炎从未出现过。”

骆尘鸢沉思片刻,正色看着墨炎,“你的条件是什么?所托何事?”

墨炎不料骆尘鸢会这么痛快的应下来,冷颜微有缓和,“条件是周全在姑娘身边,听从吩咐,并使医术替姑娘治病。病愈之时,墨炎自会告诉姑娘一切。”

“这就是你的条件?”骆尘鸢未免有些汗颜,这哪里算是条件啊,这简直就是很无谓的付出嘛……

“你只需要替我想一个合适出现的理由就好。”

“理由……”骆尘鸢痛苦的皱皱脸,结合墨大侠的生活习惯,给他一个随时随地出现在她身边的理由,实在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情。

第三十九章 水坝危机

既然是令人头疼的事情,何必再多想?骆尘鸢抬眼静静望着墨炎,樱红的唇角勾出懒散微笑,“墨大侠的诱饵实在令人垂涎三尺,不过可惜的是,阿鸢没那个福气,消受不起。还是请墨炎大侠高抬贵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墨炎向来雷厉风行,刚毅过人,处事最为果决,然而听到骆尘鸢这话时,凝眸冷缩,不掩诧异,更露出一种难以琢磨的迷茫,“你竟然拒绝……”

骆尘鸢翻白眼,扁扁嘴,“我不喜欢,为什么不能拒绝?墨大侠如果想收徒弟,或者找个地儿混口饭吃,那么好的条件,想必处处抢手的紧。我一山野地主婆,心性粗野,一来供奉不起墨大侠这样风liu倜傥的侠义之士,二来也不能习惯将就随时随地符合您的行为作风。就比如说,您万一哪天在小的洗澡时突然出现,小的难不成要编个墨大侠是我相公的理由来搪塞众人?所以,小的庙小,对不住您这位大神了。”

语罢余光瞥见墨炎正一脸发青,眸子落在隔墙的古树上,不得已,再次叹气,“看来树大了真招风,偏巧我屋子里正缺几把椅子,嗯。墨大侠这早饭也不能白吃,不然跟着我去寻村里的木匠去,回头把它给伐了做椅子可好?”

墨炎嘴角冷冷抽了一下,脸色一阵青白,忍了半响,竟然没有暴怒,只闷闷说了句:“不用了,告辞!”

骆尘鸢嘿嘿一笑,“嗯哪,拜拜!”于是装好人的赶紧把门给他拉开,胳膊一伸,做出“不送,请慢走”的恭送只是姿势。

墨炎冷冽的双眼露出强悍的意志和不容更改的决绝,冷扫着骆尘鸢道,“终有一日,你定然会求我,要我交你习武。”顿了顿,凝冷眸,寒冰一样对视她不以为意的双眸,“因为在这个暗璇汹涌的不安凝国,人命如草芥,倘若想求得一生之机,非习武不可。而你体内先天的痼疾,这一世,只有墨家人能解!墨炎,不会放弃!”

骆尘鸢听着那一字一顿,字字如寒冰掷地,冷冽而沉重,不由微笑僵住在笑靥上,心中莫名的升起一抹难以明说的压抑,但偏偏生性倔强,愈是逼的紧,骨子里就愈是有一种桀骜不驯的霸气与固执,硬着头皮,冷笑道,“墨大侠说笑了,小女乃布衣百姓,与国家大事,朝政暗匣无关。这一生,只求耕得一亩三分地,平平安安过一世便罢,其他于我,有何干系。”

墨炎忽然觉得头大如斗,只得磨牙恨恨地哼了一声,展开身形,闪出小院,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

骆尘鸢看着那消失在墨瞳中的身影,有种落魄无奈之感涌上心头,抬眼看天,依旧不见艳阳,天际笼罩着大片的乌云,想是夜间还会有一场大雨。抬手抚额,将剩下的残羹冷炙随便收拾了一下,洗净了餐盒,趁着给王氏送还餐盒的事情,出去走走散散步,没准还要凑着水渠修好,赶着安排一下分粮种,施肥等事情。

曾经她有在齐民要术中读过,连夏抗阳,徒道秋耕不堪下种,也就是夏日天干物燥时,秋耕之种,是不宜下种的,再考虑到落雁山土地贫瘠,虽然此时行那“踏粪之法”有点来不及,但此处薄田最多,最后能够赶在播种后施粪最佳时期之前,让村里人尽量使夏收剩下的穰子、谷子等一类的杂物,并须收贮一处。多借几头牛来,在牛的脚下裹上三寸的破布,每日多碾踏几遍,争取在落种之后,洒上一次,秋末和明年正月再盖一次,这样才好使粪肥不至于肥度过高而烧坏苗子。

她也曾问过村里人的播种之法,这个时期的人皆知道贫田要施自然肥料,但是多半都是只知道弄一次,肥料也皆出自于人畜之粪,量少不说,倘若没有科学均匀的分布,也很容易造成庄稼坏掉,或者使地更加碱化。

因为小院子本就离竹桥村的沟渠近,又加上早晨天气yīn凉,太阳未出,水雾弥漫,笼罩在落雁山周遭,再加上山上树木风貌,葱郁葳蕤,时不时巧燕低飞,时而细足轻点水塘,时而发出啾啾的清越叫声。

在这如水墨泼画的山水途中,骆尘鸢挽着食盒,渐渐将墨炎给她带来的压抑忘记,虽然大雨过后,空气依旧有些滞顿,但心情好,呼吸也觉得很是顺畅。

于是一路边向虎子家走,一边琢磨着回头找村长商议踏粪耕种一事,不知不觉就转悠到那神经兮兮的柳念,柳老头儿的宅子后,那老头听说是早年多次考官,屡次未中,脑子有点问题,十几年前跟着村民一起流落此地,因为发病的时候少,村民又憨厚,于是便将虎子、阿毛等小孩儿交给他,跟着他识几个字,也算不错的。张阿四比较不幸,是第一届,且第一个被荼毒深重的一个书呆子。

幸好虎子几个年纪尚小,又极为机灵贪玩,这才没有被柳念天天圈在自己院子里,背那些听着就让人困倦的诗词。

柳念同普通的朽木书生一样,喜欢追求啥高远的意境,倒比骆尘鸢还种了不少的竹子,竹林边上,还摆着张落着些青黄不接的尖细竹叶。骆尘鸢正好走累了,加上周遭水雾浓重,竹林凉爽无比,不由顿住脚步,拂去竹叶,坐下歇会儿。

才刚一坐下,就听柳念唔理唔嘟的声音传来,好似在自言自语一般。

骆尘鸢蹙眉,好奇的回头透过竹林看向他的小院,只见他衣着邋遢,手里万年不变的持着一卷旧竹简,此刻抬头望天,作深邃眺望状态,嘴里还嘀咕着:“苦矣,苦矣,乌云如龙,自东南横斜而来,浓雾如厚纱,沉郁至窒。雅燕低飞,点水疾驰,鱼儿吐水,是其郁郁不得顺畅。连绵之灾,恐苦众久已……”

“不待久时,大雨磅礴,如骤乱之千军万马,所过之处,不分秋毫,皆残于战马蹄下……苦矣……苦矣……”

骆尘鸢本就被这浓雾压得有些不顺,听到柳念这神经兮兮的叨咕,不由心中也觉得有些像他那嘴巴里的鱼儿鸟儿一般,不舒服之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却偏偏想不起来什么。懒得再听他瞎说,拎起食盒继续向王氏家里走去。

走到离村长家不远的时候,骆尘鸢便瞧见不少村民,挽着袖子,穿着泥污半湿半干的汗衫子,各个手里拿着培土用的农具草袋子,面有喜色的这边一堆,那边一堆,蹲着的,坐地上的,站着的,都在讨论领种子、家禽,或者播种等农事闲话。见骆尘鸢走过来,都忙拍着屁股起身,满目感激及喜悦的挤到她身边,庄稼人,心本就憨厚,也不怎么介意她地主婆身份,个个争先恐后的跟她道喜。

“姑娘,早上那鱼可好吃,肥嫩嫩的,我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过那样可惜的鱼儿咯。”刘三泰人高马大,自然轻而易举的就挤到骆尘鸢旁边。

骆尘鸢早就被众人这种欢乐的气氛,熏陶陶的不知所以,听到鱼字,小脸先是一灰,继而看见村人满脸期待的目光,忙笑着点头,“好吃啊,很好吃!往后大伙通了水渠,都有鱼吃了呢。”

众人听了皆漫天欢喜的“哎哎”应着,知道骆尘鸢睡觉起的很晚,没有看到水渠落成的场面,不时又有人来夸赞、炫耀着水渠的最新动态。

“姑娘是落雁山的福星啊,昨晚那雨下得多好啊!我这几年都没见到过这样喜人的雨水,现在渠子水也满了,哪怕再干旱个十几天都不用愁苗子没水浇灌!”

“可不是嘛,旱了那么久的田子,今早上都湿透了,最是合适播种呢。所以我给坝子添了几剖土,就赶忙赶来了。”

“嘿,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刚从坝子上来,就听见你们说分种子的事情了。”一个姓杨的村民带着满身泥水,兴致勃勃的从远处跑来。

看见他满身污水,浑身湿漉漉狼狈的模样,众人不由哈哈大笑,打趣道,“杨二你这是欢喜过度,跳到水坝里洗澡去了是?”

杨二憨厚一笑,“才不是呢。给坝子边儿的污水给溅的!总渠子那边水挖的那么深,好容易屯满了整整一大沟子水,我胆儿再肥,也不敢跳那里面去撒泼。”

骆尘鸢忽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一种难以明说的预感涌上心头。想叫那杨二过来问一问水坝那边的事情,不想这时候村长并几个村里元老,和手里捧着一本旧册子的张阿四从屋里出来。

众人一见,赶忙围了过去,一时乱开,让骆尘鸢也不得不分了神,找个空点的地方站着,不至于被拥到众人堆里去。

脚才刚落地,就被从王氏瞧见,叫着她到屯粮那屋子边旁说话去了。

“嫂子,水坝那边修的怎么样啊?”骆尘鸢犹疑的问道。

“姑娘放心,只管坐在你那小院儿里等着秋收罢,坝子有工匠担待,修建的可牢固呢。”王氏笑着宽慰道。

骆尘鸢蹙着眉,点点头,“嫂子,听杨二说坝子现在蓄了不少水,工匠临走时没嘱咐什么话吗?”

“那能嘱咐什么话儿啊?当然是水越多越好了,咱们这地方,恨不能一年就只瞧见那么一两回好的雨水,其他时候干的啊,啧啧,都没法说。所以这次老头子就特地嘱咐工匠挖深,挖大点儿。真恨不能一次将一年的雨水屯满,省的明儿不下雨,秧苗出来全枯死!别看现在天气yīn着,这雨指定下不来!”

第四十章 生死难料

骆尘鸢咧嘴勉强一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她是初来乍到,对这边的气候了解远不如这土生土长的村民们,再加上她是之前深处闺阁地主婆的身份,在村民眼中那是肩不能挑,手不能付,倘若冒昧的胡乱指点,倒会让村民们以为她不过是纸上谈兵,有什么资格对他们劳动成果,指指点点。即便是他们嘴上应承了,也定然不会服她。但心里压抑着的不安直觉,依旧让她难以同众人再嬉闹。于是将安排分种子之类的活,简单的让王氏代为转告一下,而后离开众人,闷闷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骆伯去镇上,若是不下雨,起码得傍晚才能回来,阿四又帮忙分种子,自己这个身份贸然一个人去水坝那里看也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骆尘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夏日本就使人容易倦怠,不久她便迷糊着睡去,梦中忽听晴空响起了一个闷雷声,迷糊中她以为是在梦里,然而再一翻身,忽而下意识的联想起柳念那些话来,脑中灵光一闪,陡然睁大了双眼,睡意全无。

这时赶巧的,又是一个干雷声音,闷闷的,像是压在云层深处,不是那么轰亮,像被捂进锅盖一般。

骆尘鸢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披衣下床,来不及整理装束,便急行至院中,Cāo起把铁铲子,往门外疾走。没走到门外,就听虎子和阿毛在叫她。

拉开门,满脸泥糊糊的俩小泥人,个个蹙着小眉头站在门前,见到拎着铁铲的骆尘鸢,俩小家伙奇怪的眨着眼,“阿鸢姐,打雷了,你要上哪里去啊?”

骆尘鸢心中烦躁不安,看他俩浑身泥水,眼睛一亮,拉过虎子,郑重问道,“虎子,你们是从水坝那里来的?那边到低什么情况?有人看着吗?”

虎子摇头,“没,都去我家领种子去了,谁还会去看坝子?就我们几个人在那里玩儿。阿鸢姐要去水坝子?”

骆尘鸢点头,不想同那俩小鬼头废话,赶忙往水渠那边疾走,抬眼再看天东南角,只见黑云压城一般,迅速的向这边移动,惊惧的呆了呆,忙转身喝道,“虎子!赶紧去叫人来!!不许分种子了,都拿着农具口袋,快点往水坝那边去!水坝要出问题了!”

虎子见骆尘鸢一脸不对劲,也不敢多废话,扭头就往家里跑,倒是跟在后面的阿毛高声叫嚷:“早就和你打赌了嘛,若是下雨,我家门口都能洗澡,柳先生都信了,你就不信……哎……等我啊!”

骆尘鸢闻言一怔,忽然一股奇凉无比的风从山间吹过来,她大惊之下,顾不得多想,飞似的往水坝那边狂奔而去。

大河涨水,小河满,倘若村里人渴求雨水之心没有那么苛刻,想必他们不会疏忽的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到。

一路被踩过无数次的泥泞黄水,到处都堆积着水渠加深,而掏出的黑色污泥,沿着涨满水的沟渠,两边皆堆出不高不矮的锥体土堆。

骆尘鸢绕着一个个土堆,向渠顶头,黄江下支那个大湖奔去。

为了能够蓄更多的水,村民在加深沟渠的时候,曾经在骆尘鸢耳边嘀咕过要开个小的人工湖,名叫巢湖。

一来巢湖可以蓄水,二来也免去了黄江水势不稳,容易形成一定的洪涝灾害。

然而由于黄江许多年没有在这一地势高耸的地方,发生过什么洪涝事情,所以大家当初多半都冲着前者而开出沟子。

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这一季竟会有这么大的一场暴风雨降临。

一阵更比一阵急的冷风吹来,骆尘鸢已经瞧见了水坝堤头,翻身爬上刚筑起的水坝之后,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昨日连夜的暴雨,加上黑云压过的地带,此刻东南处定然已暴雨倾盆,只是雨还未到落雁山这里而已。

最明显的便是那水势,工匠给定的一个朱红色的警卫线,如今随着一波一波涌来的水花,已没入半只手掌深度。

显然已经超过极端的警戒线。

倘若黑云半小时内绕过山脊,逼到落雁山这边,那么这刚筑起的水坝,定然难以支撑这巨大的水压。

甚至在暴雨下那么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被冲垮,而水坝冲垮的后果,首当其害的是竹桥村。竹桥村除了自己那小院是多用石头砖块砌成,其他皆是陈旧多年的土坯房子,这堤坝一塌,虽一时片刻不会造成大面积的洪涝灾害,但是泡损那些土坯房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骆尘鸢不敢再想下去,急急的再观察了一下水势,扭头向极远处的荒野里奔去。

巢湖因为落雁山山势不平,所以并不像想象中是那样的圆形池湖,而是呈小波浪线似的弯曲形状,说的难听了,那巢湖若是再给山脊挤一挤,就跟深水渠差不了多少。

巢湖两侧都倚着山坡,像是被夹贯在其中,而三坡波浪拐弯处,有几个地方是低地势的荒原平地,而那些平地多半贫瘠不堪,又因为山势阻隔,短时间内不会影响到竹桥村那边。

凭骆尘鸢一己之力,短时间加固堤坝,显然是不可能的,而她能做的,只是尽她的能力,先将靠着巢湖的那几个荒原土坝的口子给挖松一些,倘若水势急增,这些小口子定然会先顶持不住,决开之后,可以起到一定的泄洪作用,起码可以缓解一下水坝那边的压力。

她现在也没有心思再考虑村人是否已经到达水坝处,并且看出汛情来,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一个泄洪点,拼劲全力,尽量挖薄沿湖的土坝。

这显然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试想倘若骆尘鸢稍有不慎,使土坝挖的过于轻薄,即便不等暴雨来到,土坝就会被大水冲开,而她自己安危明显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一边要观测黑云压过来的速度,一边要小心自己铁锨挖下去的力度,才仅仅搞定两个小缺口,骆尘鸢便已然觉得浑身酸痛,乏力异常,虽然心中不敢有半分疏忽,但身体已疲乏至极,每决开两掀土,就得停下来不停的大口喘气,xiōng口之处闷得难受,只得靠着这边小憩而勉强保持着呼吸顺畅,提供体力。

这时候她才能把柳念的那些疯话理解透彻,燕子低飞,黑云压城,显然是暴雨之前的最大征兆,而连绵的厚雾则更加昭示着一个最不利于水势的事情,那便是,这场暴雨不会一阵就停下来,而是代表着明后天几日会接连不断的连绵大暴雨。

骆尘鸢心已难受至极的纠结到一起,此刻凉风已不再吹拂,随时都会下起磅礴大雨。骆尘鸢挖好第三个土坝,此时赶往的下一个目标,看起来十分的眼熟,顿了一顿才想起她现在已经在落雁山山脊之后了,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时,是那次冯恶霸来村里扫荡,虎子带着她走过的荒草小路。

爬上高处一望,土坝就紧靠在小路西北角,不由心中升起一片怅然之意,这条小道几乎是绛雪山庄和竹桥村相距最近的一条路了,只可惜……

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气,狠心道,“挖!淹就淹了!”说着便爬下高坡,拎着铁锨攀上到达土坡必经的陡峭山岩。

不想才小心的攀附到山岩中央,豆大的雨滴伴着让人精神一朗的凉气,答答而下。

暴雨顷刻如盆,自浓黑如墨的乌云中倒头灌下,原本被晒干的山岩青苔,在雨点的浸润下,极快的恢复了它可憎的滑腻。

骆尘鸢每沿着山岩向另一侧移一步都极为困难,又不得不移,只要她不能及时的到达土坝处,山岩上的青苔就足以令她失足落到岩下的那一丛丛掩映在蒿草里的尖锐矸石。

雨水混着冷汗,已将骆尘鸢浑身浸透,而偏巧此时,一阵狂风拂过,她即将要攀附的那块山岩忽而被风卷斜而去的雨滴打得尽湿,苔藓顿时滑如脂腻,几乎不可以再供她攀附。而她手脚下的山岩,也将被雨打湿……

她近乎绝望的再次将手指拼尽全力的抠进那处生满苔藓的山岩,而就在她刚站稳的下一秒,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激昂至极的马嘶。声嘶剧烈的嘶鸣,穿破稠密的雨点,用力摔入她的耳膜。

骆尘鸢绝望的内心忽生狂喜,忍不住想要回头呼救,不料这一松懈让原本紧扣在苔藓石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收回半分力气。

她大骇的尖呼一声,仰面向矸石丛中跌去,只觉高耸的白花花山岩就像是一副巨大的黑白默片一样,在眼前“哗”的一闪而过,而后只剩下脖颈的剧痛以及漫无边际的黑暗……

在骆尘鸢像只灰瘦的巨大壁虎,四肢呈“大”字形吸在山岩上时,那高大骏马险些被马夫嘞断了下颚。

骏马疾嘶,急停未稳时,车厢之中已冲出去一个迅捷到的无法形容的玄色身影,几乎拼劲了所有的功力,只可惜还是晚来一步。

宫明面色僵硬如冰,顷刻间雨水拍湿的那张俊容,已无法形容他的冷酷与森然。他紧紧抱着骆尘鸢,视线缓缓移到接住她脖颈处的锦衣上,玄色袖袍纹着的那精致的紫色祥云,此刻触目惊心的一滩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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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痛……

从脖颈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沉重的压力令骆尘鸢忍不住呻吟出声,脑袋昏昏沉沉,眼皮重如灌铅,她试图用了用力,却还是没能睁开双眼,脖子的剧痛让她甚至有种断裂开的错觉。

这是……

她动了动四肢,酸痛,无比的酸痛,感觉骨架都要散开来。

骆尘鸢提紧的心一松,能够感觉到痛楚让她大感宽慰。虽然头疼无比,但她却清晰记得自己从山岩跌到矸石丛中种种画面,依稀还有那惹她分神的马鸣嘶声,倘若按她那个跌落的情形,仰面倒下脊背和大梁必然会受到重创,她曾记得原来有个新闻说的就是一个人从墙头跌倒,摔断脊梁,而导致全身瘫痪。

四肢能动,且浑身的酸痛只像是累极之后才会有的正常疲累,所以骆尘鸢心神大定,她可不希望成为穿越史上第一全身瘫痪的女主。

心理上的压力随之消去,骆尘鸢再次睁开双眼,入目的是自己睡房里那灰褐色的房梁。

然而天光灰暗,时不时可以听到窗帘外那淅淅沥沥的雨落声响。风卷着暴雨后清凉无比的气息,从缝隙中灌入,让她不由心神一朗,继而想起水坝的事情,秀眉紧蹙,正要翻身下床时,忽听外间传来人声,那声音十分耳熟,骆尘鸢先是一怔,赶紧闭上眼,装睡,拉长耳朵,仔细探听着外间的动静。

“人醒了吗?”清洌如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yīn冷,“这个是什么东西?”

“呃……暂且叫它颈项吧,姑娘的伤非用它固定着才行。”一个沙哑如麻的声音,沉厚而粗粝,声线如锯齿一般,从耳膜滑过,让人忍不住皱紧眉头。

“给她弄上,你早些退下。”那冷淡疏离的声音有些不耐,“水坝那里多遣几个工匠连夜看守,实在不行就从山庄里叫几个庄奴过来帮忙,务必保住落雁山和竹桥村,这其中的缘由廖伯心中应该有数。”

“老臣明白,王爷息怒。”那沙哑苍老的声音恭谨应道。

王爷?!骆尘鸢倏然睁大双眼,呆滞着望着屋梁,嘴巴高高撅起,悲催的眨了眨眼皮。王爷,竟然是位王爷?!自己的运气怎么会如此之渣?古人重农抑商,商贾之家历来在古代历来都极受轻视。

骆尘鸢自己给一商贾老板打三年工,等哪天家底子厚实了,一不高兴咱们还能掀桌子造反,把老板炒了,起码没有社会舆论压力,这下好了,竟然是位王爷!真丫丫……呜呜……打死她也不敢掀桌子造反,就算稍不顺从一下下,也得被舆论界与政法界给压死。

思绪百转千回之间,外间已没有人声,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赶忙闭上双眼。感觉有衣袂带风的细碎声响带过,好像有人站在了他的床前。是他?还是那个叫廖伯的人?骆尘鸢依旧紧闭双眼,尽量调整呼吸,继续装“死人”,心里却没有来由的突突乱跳。

没来得及考虑出对策,骆尘鸢便觉得两只手忽然钳制住自己的双颊,而后轻轻往上一带,脖颈处顿时阵痛,好像是伤口崩开一样,几乎让她眩晕过去,咬着牙关倒抽冷气,没等她反抗,忽觉得脖颈和肩膀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奇怪的木器,就那么支在自己脖颈处,类似于颈椎牵引固定器一般。

敏捷而迅速的被那么固执,骆尘鸢好死不活的睁开眼,入目的只有宫明微眯俊眼,笑的一脸无害模样。

嗫嚅着唇,疼痛让她不由的抽凉气,想放两句狠话,却发现自己不光底气不足,身体条件更不允许,尤其是钳制住她脖子那冰凉的木械玩意儿,别说奋起还击了,连说话想牵动住下巴,都极为困难。

努力的半天,只从牙缝里挤出个“痛——”字。

宫明薄唇轻泯,黝黑的眼珠仿佛浸在清水中的黑琉璃,清清亮亮的,似有水波流过,眸光流转,冷艳却带着戏谑得意的戏谑般的恶魔微笑,峻峭的眉峰,冷丽的上挑,颇有闲适道,“你自找的,倘若方才你知趣的睁开双目,兴许就下手轻点儿。”

“吱……唔唔……”破碎的声音从骆尘鸢的牙缝中艰难磨出,俩乌溜的墨瞳巨悲催的控诉着宫明,半响挤着眼泪,硬是咬出了几个字迹,“唔……唔……小的……唔……给王爷请安……”

宫明俊眉冷挑,侧耳细听之下,先是一怔,余光扫到骆尘鸢这无比悲剧的小模样,忍不住眼角一抽,本该为此爽朗大笑,但没想到那深邃的眸子竟骤然一凝,直视了骆尘鸢片刻,薄唇微勾,轻嗤一声,背过身去,淡淡道,“我现在不过是一布衣百姓而已,至多不过一个商人。宫王爷早在几个月之前就不存在了,你若不想被逐出山庄,水淹落雁山,最好识趣的不要再提‘王爷’二字。”

啊?!骆尘鸢神色一凛,点头不成,只得使劲的眨眼,无比乖顺的支吾着,“嗯嗯……”

内心止不住沮丧,多没意思的王爷,多无情调的腹黑老板……抬眼望天,命啊!这都是命!她骆尘鸢这辈子就逃脱不了灰姑娘的悲催命格……不,人家灰姑娘是落魄的正室所出,最后还被王子带走,她骆尘鸢就是那巫婆屁股下骑得那把破扫帚,前后这两世,都没逃脱被人骑在胯下的命运……

眨眼,再眨眼,骆尘鸢想起来一个很重要,很要命的问题,乌瞳中流露出乞怜的神色,尽量咬字清晰道,“那个……老板……”抬用手,酸痛无比,被木械牵制住,已动弹不得。

只得动左手,指指自己脑袋和脖子上扣的那破玩意儿,“这个……”

“那是固定你伤口用的器械,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让人取下来。你胆子未免太大了!”宫明一想起她坠落的那个画面,就气不打一处来,面色极为yīn冷,“倘若没有人及时赶到,你知道你从山岩下跌下来的后果吗?”

骆尘鸢无辜的蹙起小眉头,后果……这不就是后果吗?躺在床上,带着这个无敌破玩意儿,受着非人一般的折磨。不过她很识趣的没有回答,只将表情调整到满脸抱歉那一档,无比愧疚加感激的回望他。

她晓得那马车是谁的,至今为止,能够真正“开”得起宝马的人,只有宫明一个,也晓得知晓水坝修建、落雁山汛情、并能在最短时间赶过来平息水坝那边事情的人,也除了宫明就没有别人。

不过让她无比膜拜的事情不止这几件,关键是宫王爷竟然学会抄小道,实在太剽悍了……

唯一悲剧的事情,就是在她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那宝马叫的太不是时候。

当然,这是马的问题,不是剽悍强大的宫王爷的问题,于是骆尘鸢再次仰望膜拜。

除了能膜拜之外,她还会让自己笑的更加乞怜无比,纯净又无辜,因为……,“唔,老板……”

宫明不耐的挑眉,冷颜看着她,凌轹尖锐的目光,穿透力不是一般的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张笑的很猥琐,很虚伪的人想要说什么,所以赶在她某嘴里不吐出象牙之前,威慑道,“明天跟我回山庄,你已经晚了两天!由于你暂时有伤,可以不必那么着急的下田地,先做几日内院的侍婢再说。”

骆尘鸢傻眼,等反应过来时,非常想大吼一声,随便抄起什么东西像那张无比可恶的冷脸砸去!她多么渴望造反!她多么渴望能够蹂躏某某人!!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给调休!简直……

宫明微笑着将她几欲狂颠掉的表情无视掉,又续上一把火,温柔的将那颈项固定了一下,淡淡道,“介于你一个月内无法摘下这丑东西,我会让最好的医生廖伯帮你看,嗯……山庄里已拨出一个心灵手巧的丫鬟来侍候你,这样可好?”

骆尘鸢感觉自己就像做了火箭一样,心情从无比失落沮丧的地狱,“嗖”地一下穿破长空,飞向狂喜缥缈的云端,专业的医生,专业的陪护,这得是多高的待遇啊!能不好吗?简直是太好了!

她险些激动的想爬过去,给宫大神“吧唧”一口,面前握紧小拳头,忍住,郑重的点头,神色庄重的看向宫明。

见到她这副模样,宫明微微笑,作恍然‘钦佩’状,“我忘记了,骆姑娘向来深明大义,如此优厚的待遇,兴许会让你以为我是在像上次在当铺当玉时,那般用银钱侮辱你。既如此,那就预支你往后几个月的月饷来支付医生和丫鬟的用度吧。”

……

晴天霹雳。

……

五雷轰顶。

半响,骆尘鸢握紧拳头,松开,再握紧,狠狠的握紧,七魂从南天门的雷劈台上,勉强抽回一魄,强撑气场道,“多谢……”语罢再也支撑不住,仰倒在床上,俩眼一闭,双脚一蹬,心道:别装死了,让我真的去死吧!

这日子没发过了!她不就是想表一下态,说以后伤好后,一定会好好工作之类的话吗?

深明大义?侮辱?宫大神你真太黑,太小人了!上次在当铺拒绝典当那块宝玉的仇,竟然记到今天!

神哪……

骆尘鸢要吐血了……

工伤不要求报销了行不行?丫鬟郎中不要了行不行?如果都不行的话,那您这次大发善心的狠劲侮辱我一次行不行?

都不行的话……不要提前预支我银子行不行?

无视她的一脸要死不活的丑德行,宫明眯着俊眼,满意的看着她乖巧的呆(僵死一般的呆)在床上,微笑道,“好好养伤,早日康复。我会让人叮嘱他们,一直侍候你到康健为止。”

骆尘鸢快要哭了,她懂,她知道。

她的腰包一直会瘪到伤好为止……

于是,骆尘鸢小拳头再次紧握。她到绛雪山庄的第一个目标就这么悲催的华丽诞生……

为了银子拼了!拼命的好起来吧,只有这样她才能填满腰包,早日强大起来。

只有腰包满了,才能打倒一切腹黑党!才能打倒封建大地主阶级!才能轻松无比的耕种她的无限好江山……

第四十二章 阿四的紧张

天亮暴雨已停,随着轻风,细雨绵绵。

水坝那边已经被绛雪山庄从天而降的那些庄奴,以最快的速度加固好,顺带又将骆尘鸢挖凿过的那几个小泄洪点给利用上,危机基本上被解除。

村民们领回去粮种和家禽,打算天一放晴就立即下地播种。听说骆尘鸢受伤,原本每个人都深感歉疚,但听说宫明要带她去山庄上休养,立即都转悲为狂喜,除了某傻子,没有一个不说她是大富大贵又好命。

尤其是当听说宫明是位落魄成百姓的王爷时,那就更加感叹惆怅了。虽然宫明如今已被削职为民,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着人家骨子里还是个有尊贵身份地位的人,谁能保的准皇帝老子哪天一个心血来潮,把他重新册封为亲王身份,到时候,骆尘鸢只要把握好机会了,说不好还能当成个王妃娘娘的,落雁山可就得换名字叫落凤山了。

“骆伯,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宫家的皇子,并不是什么走商的生意人?”骆尘鸢看着骆伯收拾行李,那木械已被骆伯稍微调整,脖子与肩膀虽不能动弹,但起码说话已没那么困难了。

骆伯的笑容瞬间收敛,老脸如罩上层寒霜,冷颜自顾收拾东西,“嗯。在福都曾经见过。”

“那您当初来的时候,怎么不拆穿他啊?还任着我那样懵懂无知,真把他当商人一样看待着。”骆尘鸢垂下眼帘不满的嘟囔道。

“他过去是王爷,但如今早就不是了,说什么啊?他向来不以真容示人,几乎没怎么瞧见他的模样,老奴只听说宫亲王艳倾六宫,远不是这般平凡的面孔。心中虽有惊疑,但也不敢妄加猜测,更何况猜中他是宫亲王又如何?京中谁不知道宫亲王他……”说到这里骆伯忽而一顿,缄默其口,转过话锋到,“反正不管怎么样,咱们只管安分守己的做好底下人的活,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再去趟福都,托大少爷往上面使点儿劲,咱们早日把那山庄的事儿解开好。到底那个人毕竟不是什么好人。咱们普通的小百姓,还是少同朝堂沾染的好。”

骆尘鸢一直以为商人都重利轻别离,倘若家底子一厚实,最渴望的事情便是捐些银钱,谋得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光宗耀祖的第一件事。要知道真正的大商贾,倘若没有官家的庇护和照应,想谋利发财,生意兴隆,那绝对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能够攀上宫明这样的贵人,一般商人那是巴不得的,为何骆伯偏偏像躲避瘟神一般,宁愿自己提早与他解除合约,也不愿意同朝堂有所沾染?

见骆尘鸢狐疑的看着他,骆伯脸色一肃,冷然道,“姑娘久居闺阁,不懂外面的局势,宫王爷不是一般的皇子,他的身份一直都倍受怀疑,而且与皇宫众多皇子的关系极为不明,既然能被贬为百姓,那必定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了,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兴许还没个普通人那般清净自在……这其中丘壑太多,是咱们这一老一小难能琢磨透的,大凡他们来,多半都是冲着骆家最后的那点子家私来的,姑娘心里明白就好,老奴也不多说了,赶早收拾过去,省的麻烦再自找啦来。”

骆伯不再多说,扭头走向院子外,另挂起一副笑脸去应对出去散步的宫明。

骆伯的话她听得半知半解,为了不引起骆伯对她身份的怀疑,她最好还是少问多听,至于骆伯口中骆家最后的家私一事,骆尘鸢下意识的呆了一下,难道骆家并没有像众人说的那般,随着骆如海的死去而被众子孙瓜分?而这些冲她们骆家家私来的“他们”又指的哪一个呢?

骆尘鸢苦笑了一声,不管是冲谁,想必大伙都找错了目标,冲她一个庶出的孤女来,别说觊觎骆家最后的宝贝了,恐怕连同真正的骆家人说个话都会成问题。

唉……想那么多实在费神,骆尘鸢小心的从床上爬起来,据说自己不仅是颈椎被摔到,而且脖颈处还被尖锐的石头划开一个大口子。现在正值夏季,能够下床多走动,尽量就多走走,去山庄那边也好,省的自己在村子里胡乱弄,把伤口弄发炎就不好了。

缓缓移到梳妆台的铜镜前,骆尘鸢瞧见镜中的人,险些吓得一个踉跄坐在地上,自己本来原貌就不好看,现在套上个像木质相框做的颈椎固定器,再配上一副青白的虚弱模样,简直是绝丑无比……

泪啊!于是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个破旧的青布襟,鼓弄了半响才兜住自己的脸和脖子,刚弄好,才发现者青布襟是刚来时的那个四方包裹布,曾经当过包裹,裹过美玉,破旧镯子,如今又用来兜头……

简直比她的命运还坎坷万分……

更坎坷的还在后面,正当骆尘鸢万分悲剧,对自己自毁形象的做法万分鄙夷时,身后竟传来推门的声音。

她想扭头制止,可惜没那本事,只好顶着包裹着青布的相框子缓缓的将身体惊悚无比的转过来。

“阿鸢……”张阿四推门而入,因为心急,来的时候走的又快,清秀的面容红扑扑的,见没人回应,抬头的一刹那,正对上骆尘鸢刚回转过来的模样,大骇得“啊——”了一声,跳将起来,险些把整个人都贴到身后的门板上。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拎着什么锄头、铁锨之类的器物进来,否则极度惊悚之下,难保不会先砸东西过来,然后再遁走逃之。

骆尘鸢郁闷无比的开口,“你不在地里芒种,跑这里来干什么?吓死我了!”

阿四犹自冷汗涔涔,意识到那怪物正是丑八怪时,才抹了汗,拍着xiōng口无辜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虎子他们说你今天要跟着他回绛雪山庄……”

骆尘鸢见是张阿四,早就心平气和,很淡定了,真不知道刚才为啥那么紧张,扁着嘴,费力的转过身子,对着铜镜继续整理这青布襟,闷哼着,“嗯!”银子都预支了,不去就是白痴。一想起自己被逼掏腰包雇人照顾的事情,她就觉得肉疼。

第四十三章 表白未果

“能不去吗?”张阿四紧张道,他向来对她那副尊容抗击打能力就强,很快就稳下心神,小心的凑过来问道。

“为啥不去?”骆尘鸢翻了个白眼,唉,胳膊太短,肩膀又被固定住一半,头顶那部分总是遮不严密,而伤口又在后面,天气又不好,万一这一路上被风吹到,得个破伤风怎么办?

她正想叫书呆子过来帮忙一下,手里的一角布襟就被人轻轻给扯开,连带着先前费心费力系好的,一并都给拿了下来。

骆尘鸢的小宇宙正要爆发,却在下一秒看着铜镜发起呆来。

朦胧模糊的铜镜里,只见张阿四小心的将那布襟扯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女子常用的裹发的崭新巾子,带着简单的红绿丝绦,四四方方甚至还有些半透明。

他红着脸从梳妆台上取过木梳,尽可能小心的替她散落在肩上的发丝挽成个简单的发髻,再细心的将那彩色巾子重新将她的脸和脖子包好。弄完后,脸红脖子粗的站在一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清秀而刚毅的脸上,显现着从来没有过的决心和肃穆,“阿鸢,能不去吗?其实我也能照顾你。”

骆尘鸢表情一滞,随即大咧咧的“哈哈”一笑,“这头巾挺好看的呢,没想到死书呆还有开窍的时候,嘻嘻,送给我的?挺会讨好上司的哈。”

骆尘鸢的闪躲让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眉宇间淡淡的落寞让人忍不住为他心痛,固执而倔强的重复,“尘鸢,其实我也能照顾你。”

骆尘鸢再次怔忡,不能低下头,无法的躲闪的目光,不得不迎上,低敛的眉眼,闪烁着说不出的光芒,任谁都难以猜出那光芒里掩映的到底是何情愫,她只是轻叹一口气,淡淡的引出一个不着边际的话题,“阿四,假如冯迎再来落雁山,欺侮村民,你当何以处之?我当何以处之?村民当何以处之?”

漠然如冰的空气,冷到骨子里的沉寂。

他忍着内心那抹让他将要窒息的压抑,紧靠在墙壁上,紧抿着唇不说一句话。

时间渐渐地流逝,仿佛将窗棂外的淅沥沥的冷雨,一起卷入原本就要窒息沉寂中。

良久。

他那虚弱无力的声音,带着挣扎与嘶哑的难受,才再次响起,“你在这里等着,我替你去套马车……”

音色嘶哑如锣,渗着让人心疼的绝望、隐忍、挣扎……

不仅仅因为拒绝。

沉闷而小心翼翼的关门声,让有什么东西轻扑入骆尘鸢的心门。

就像是在旷野空地中,听见有什么东西“噗”地一声,跌落到地面上一样,激起的黄尘,漫天飞扬,将原本清晰的场景,人面,迷茫的面目全非。

她无话可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细胞都充满着无力与疲乏。

铜镜中,崭新而漂亮的头巾,让那原本丑陋木械变得很好看,就像古代贵族女人头上特地用作修饰的头器,周遭布满各色的精致手工纹饰,将她原本惨白难堪的小脸,衬托出一丝难以比拟的妖艳。

她唇角勾勒出一丝勉强的微笑,悢悢然的手指,似有似无的摩挲着那垂落至肩上的彩色流苏,喃喃自语道,“书呆子的眼光真不错。好像一直都不错哈,除了这一次例外而已。”

例外……

有时候一个不小心的例外,就能改变一个人一生的轨迹,就比如她。

如果没有例外,她想必还在原有的轨道中,过着自己废柴到死的日子;如果没有例外,她想必就不会如此纠结而彷徨在一个未知的异界。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命本如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尽人事而有天命,毋庸置疑。

张阿四仔细的套好马车,将她的行李和必用的衣着什物都细心准备好,看着骆尘鸢在骆伯和绛雪山庄小厮扶上他套好的马车,别人的马车。

他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漫步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透明的眼眸中,只有那个又固执又难看的丑八怪,淡淡的微笑,“阿鸢,好好养伤。等忙完了,我就用牛车把你载回来。”

骆尘鸢听他这么说,先是一怔,原本会以为他会再次斥责自己不能与陌生男子同坐在一辆马车,或者说一些关于刚才那个令人压抑的话题,没想到人家比她释怀的更快,继而心情也好了许多,像往常一样,不耐的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好好关照着大伙,好好读书,明年打春的时候就要考试了,可别让柳先生失望。”

张阿四哑然失笑,垂下车帘的同时,清逸的面容上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疼痛。

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他回答不了。只是因为答案在心中,回答与否,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些答案不是说出口,就能叫答案的。

来到绛雪山庄,骆尘鸢和骆伯被安排在外院的一个僻静的小院落里,因为她受伤的缘故,宫明半个月内许她暂时休养着,半个月后,获得医师廖伯的同意,方可出门整理农事。

她出不出门似乎也不是太重要,因为骆伯第二日便走马上阵,雷厉风行的手段再加上山庄那几位精干管家的帮忙,千亩良田芒种一事,做的极好,这让骆尘鸢不得不打心眼儿里佩服,也打心眼里承认,宫明任人唯贤,收敛能人异世的手段非常之厉害。

从而也认识到,世界之大,知识之浩瀚,她一个来自异界的穿越者,好比是个三岁孩童一般,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而原来拥有的那些知识,也在每天的更新和学习中,渐渐消退。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姑娘,公子回来了。”名唤翠儿的美婢,头梳着规矩的丫鬟髻,推开小院的门扉,笑靥如花的走进来。

骆尘鸢为了不想在床上闷着,又怕行走太累,所以前几日画了个草图,托人回竹桥村让鲁木匠给她做了个木质轮椅,鲁木匠的手艺一向很可以,再加上除了对木头有兴趣,他的手艺愈发的精益求精,轮椅做的更是无可挑剔。可惜做生意的不是只有手艺才行的。

翠儿推开门扉,见到的就是骆尘鸢裹着头巾,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本纸卷,她似乎酷爱这种线订的书籍,而对实现主流的竹简只报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她一手扶着轮椅,一手勉强的俯下前身,轮椅左侧是一小园圃,花圃本是荒了已久的,如今却被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苗子,栽的这一片,那一片的。

听见翠儿的声音,骆尘鸢扁着嘴巴,支起身子来,翠儿一身青纱罗衫,穿着打扮都比她好许多倍,这就是她高薪聘来的护理啊!

有这么一个很时尚,又很精巧懂事,品位又高的下人,骆尘鸢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反正这丫头在眼前那么一晃,她就会觉得又扎眼,又刺耳的,所以没事儿她常把她支出去,自己借着轮椅在小院子里乱转悠,乐的自在呢。

“你家公子不是自打我那日来了,就有事出庄子了吗?怎么回来那么早?”骆尘鸢眼皮不安的直跳,今早上就听乌鸦在房檐上呱呱乱叫,合着今天真有坏事发生啊。但愿骆伯的表现让他满意到忘记自己的存在。

余光扫向园圃那一片刚发出牙儿的小东西,骆尘鸢墨眼轻眯,没想到这玩意儿这里竟然有,嗯……如果他真闲的没事干,非找自己开刷,不防拿它来挡一挡,也不枉她辛苦栽培了那么久。

第四十四章 突击检查

翠儿笑吟吟的回道,“这翠儿哪里知道?现在还好呢,往年这庄子除了几个老管家守着,主子三年五载的都不过来一趟。只有这两年才经常来看一看,庄子里的几位管事都赶去正厅里,向公子陈述近几日的事务和要公子定夺的一些事情,骆伯也去了,让翠儿来问姑娘,姑娘是不是也应该去请安。”

“恩,骆伯负责的最多,他去去就好了。我行动什么都不方便,过去除了碍眼就是碍事,实在不行,等公子不是那么忙了,我再去问候一下也成。”骆尘鸢一边耍着太极腔,一边俩眼猫儿一样,眯成一条线,懒懒的望天,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午饭了,转悠这么一会儿也乏了,趁着宫明没腾出手来收拾她的功夫,赶紧回去闭目养神,随时准备披甲上阵。

善战者,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宫明将随行的几个人阻隔在门外,自己放轻脚步,脚步如蜻蜓点水,几个交错之间,便近到骆尘鸢的床前,长身玉立,如葱白般的修长指头拂开那层葱绿色的薄纱帐,不敢有丝毫犹疑,指尖轻点过她颈项的睡穴,方才轻吐一口气,“廖伯,她伤势如何?”

沙哑如锣的声音,低迷回道,“此女天资不凡,伤势恢复极快,常人颈项受此创伤,起码需要一百余天,方能无大碍,她则只是用了十几天就脱离险境,早已无妨。倒是殿下臂弯的伤,她坠地时的重压全负到您臂膀上,那些矸石尖锐无比,又极为不洁净,应当好好的包扎,让老夫仔细观察一段时日才行。”

“无妨,不过一小伤。”宫明漫声回道,如繁花一样的眸子,雪霁一般,冷丽而绚烂,如风如月,清淡无痕的口气,“天资不凡?嗤,倒真是世间唯一剩下的活宝。”

纤长的手指,一遍遍抚mo那稍有清秀的面颊,柔软而滑腻,指尖的触觉完美如丝缎。

微风中,她睡意酣浓,罗帐中弥漫着令人迷离的甜香,脸颊感到呵气一般的轻痒,不耐的挥了挥手指,像猫儿一样,转了个身,面朝里,不悦的蹙起小眉头,蜷缩着睡去。

见她如此,宫明脸色变了一变,薄唇紧抿,低垂的眉睫颤了一颤,现出一双乌黑清亮,带着疑惑与惊异的瞳眸。

他没有再去拨弄她,只是转身带着廖伯迅速退出屋子,掩上门。方才回头,看着廖伯,神色凛然,“如何解释?”明明点了睡穴,却像没点一样,竟还能感觉到他的抚mo与挑弄。

廖伯青蓝色旧布袍,满脸深入沟壑的皱纹,驼背高耸,身形低矮,宫明的问话同样让他蚕眉高蹙,喃喃低语,“老夫不知,从未见过这般奇女子。那个族类自古就十分古怪的很,而且内部规矩十分严密,即便是后来的叛军,对他们天赋异禀之事都缄默其口,这丫头天资过人,想非凡品。”

宫明墨眸深入寒潭,冷冽如冬雪,淡淡的余光,斜睥着身后紧掩的房门,目光仿佛能够穿透那扇门,落在那酣睡中的脸上,“非凡品?廖伯言重了。”他不屑道。

冷哼一声,冰丝玄袖不耐的一拂,光影绰约间,他凌然转身,将要走出院门时,身形忽然顿住,冷冷吩咐,“来人!把几个管事的都给我叫到议事堂,包括农执事!”语罢,长袖一挥,面无表情的向议事堂行去。

乌云一般罩在小院的巨大低气压,随着某人的离去,渐渐多云转晴。

满院子人(翠儿一个),“呼”地松了口气,坐在地上想扭头找个人说话,缓和一下因压迫还喘不过起来的小心肝,却不想院子里人影全无,呆愣了一下,忽而想起什么,“啊”的一声尖叫!

刚才王爷说什么来着?农执事也得去议事堂?!

山庄里因为骆伯的精干,下意识的都把他当农执事了,若不是宫明来小院子里搞突击检查,翠儿还真差点儿就忘了,真正的农执事还在床上躺着呼呼大睡呢!!

登时吓得脊背嗖嗖直串冷风,也顾不得啥规矩形象了,“嘭”地一声推开房门,将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女人连扶带拖的拉起来,带着哭音叫道,“姑娘哎,王爷来了!王爷来叫您去议事堂了,翠儿求您赶紧梳洗了去吧。”

骆尘鸢迷糊中,正拧着脖子,被翠儿唐突的吵闹,搞得一肚子起床气,正待要开火,听到翠儿那话后,登时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别说起床火了,就是撒哈拉沙漠的非人高温,也给浇成南极冰川,当即打了两个寒噤,不可思议道,“啥……啥……王爷来了?哪呢?”

“走了!刚走,叫您赶紧去议事堂。几位大管家可能都要去。”翠儿一边将她脖子上那木械固定结实,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给她穿衣,梳洗,心里哀怨无比,她侍候的都是什么人啊?王爷刚才明明都带着廖伯进屋子里来了,竟然都没把她给吵醒,这新主子真实在是……这下王爷火气那么大,这农执事怕是要没好果子吃了。

只恨自己怎么给调到她身边侍候了!翠儿几乎快要上香拜佛了,但愿王爷那火气别浇到自己头上来。想到这里,翠儿更是心神恍惚,胆颤不已,忙将骆尘鸢打扮好了,叫来一个外院的小厮,推攘着把骆尘鸢送往议事堂,自己则收拾干净,径直向内院找相熟的关系打听这连坐之刑的厉害去了。

骆尘鸢惊悚无比的搓搓小脸,想起院子里自己种的那些好东西,勉强挺了挺腰杆,可转念又想到自己偷睡觉,被逮了个正着,腰杆顿时也虚了。这宫腹黑好死不活的,非就跟自己给杠上了是吧?他就吃定自己将来没有反扑的机会是吧?有句话还说山水轮流转,对人都要和谐客气,今儿你是老板,明儿说不好,本姑娘就是老板了呢,你……你凡事不能做那么绝!

一路上骆尘鸢不断的泄气,再给自己打气,泄气,再打气……终于折腾到议事堂。

议事堂外面,门两侧各排排站着几位脸色极差的庄内管家,骆尘鸢挺起的腰杆,在迎上他们那种“保重”的同情目光,彻底低迷掉。她正犹疑着要不要观望观望再进去,轮椅已经保持直线运行的被人推了进去。

骆尘鸢脸呈猪肝色,无比悲催的回头瞪视那办事麻利的小厮,磨牙,腹诽道,我还没想好说啥呢,你这么勤快的把我推进去干啥?小兄弟,我平日可没得罪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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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黄鼠狼给鸡喂饭(加更)

一进议事堂,感觉头顶的气压低得不行,挂上副乞怜迷糊的神色,连忙从轮椅上踉跄着下来,头低不得,腰弯不下,只得悲催的正视着那高高躺在软卧上的宫明,扎马步似的半蹲一下,算作见礼,“给……给王爷请安。”

宫明闭着双眸,淡淡嗯了一声,再也没有下话。

骆尘鸢转动眸子,议事堂光线很暗,很压抑,除了高高在上的宫明在闭目养神外,还有几位庄内执事,都是黑脸精瘦的大汉,从外貌上看出,这几个人估计是农事司里,成日下地的那种,因为坐在他们上首的便是骆伯。

骆伯见骆尘鸢进来了,乌黑僵硬的脸稍有缓和,自动从首座起身,推着骆尘鸢的轮椅,恭谨的站立在她的身后。立场很鲜明,那就是他至始至终都认骆尘鸢一个主子,方才那脸色,就是觉得自己与宫家的食客坐在一席上了。

骆尘鸢想回头问一问骆伯,到底叫她来干啥的,可惜悲剧的她,由于脖颈被固定的结实,若想回头的话,就得站起身来,回身才行。于是连唯一可以探听情报的人,都站在身后去了,她剩下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瞪着俩眼,直勾勾的目视前方。

本想装木头,但看情形装木头很可能被轰成柴灰,于是打着哈哈同自己排排坐的几位执事闲聊,“呃,这位执事看起来很眼熟哈,是农事司里的吧?”

都知道山庄新来了个女执事,被问到的那人巨无奈的顶着低气压,咳了一咳,点头道,“小的专管粮种分配的。”

“粮种分配啊!这可是件很艰巨的任务,需要根据各种各样的地理条件,和各土质的不同,适当的分配适合其栽种的作物,这个任务不轻松啊!辛苦,辛苦……”骆尘鸢人模人样的打着哈哈,太极耍得相当专业。

那执事本来不屑同一个女人讨论自己事业问题,不想越听,两眼越是放亮,登时来了精神,重新将骆尘鸢打量一遍,都说农执事是个原本不懂农务的深闺小姐,这传言看来有问题啊!顿时产生知己之感,直起的身子,微向前倾,讨教道,“执事以为梯田该如何分配苗种?”开门见山,古代庄稼人厚道的很,尤其是在讨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上,向来是直来直去。

“梯田?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田地了。梯田种类多不一样,复式梯田、水平梯田、坡式梯田、隔坡梯田等等。就落雁山这一地段来说,坡式梯田较多一些,这样的田地要考虑到它的水土流失情况,可以用多种分配方式,比如边梗上种桑植果,地块嫩栽种茶树,黄花草等,这些作物既能够巩固水土,增加作物收成,又能够提高水土保持效果,如果条件允许,还能够改造成平田。”骆尘鸢地理向来是强项,考较她这个问题,那简直算是倒背如流。

说到改造平田,就涉及到了改造土地那一执事的专业,那位执事忍了忍,还是没憋住,鄙夷的一哼,“坡式梯田怎么可能改造成平田?真无稽之谈。”

骆尘鸢抿嘴一笑,由于视野狭隘,勉强可以瞄见那管理改造的执事的侧面,不缓不急的道,“自然能够,但不是咱们平常见到的那种一马平川的平地,说白了就叫大面积的梯田……”

“哦……”那位执事恍然的连连点头,沉思片刻,越来越觉得骆尘鸢的想法很可行,不由赞道,“好法子,好法子。”

骆尘鸢本以为那执事会继续挑刺儿,不想人家这么快就肯定了自己胡背的内容,有点受宠若惊,瞟了眼闭目养神的宫明,将他没有啥动静,才合不拢嘴的客气,“哪里,哪里,不过具体都还是要因地制宜……”

几个执事忍不住甚欢的点头赞叹。

“骆家商贾之家,竟然能够出个骆姑娘这样的农事奇才,真是可喜可贺。”一直缄默着闭目养神的宫明,忽然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骆尘鸢不亦说乎的心情,骤然一滞,转动眼睛,才发现宫明已半阖着俊眼,冷锐如剑的目光正睥睨着她。

几位执事也赶忙收起了笑容,继续方才一本正经的低头沉思。

“没有,都是从书上瞧来的。知识浩瀚如大海,凑巧留意过一些,公子谬赞了。”骆尘鸢提着心神,小心回答道。

宫明唇角勾勒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凌厉,长睫如扇,低敛住眉目中的挫败,他本想借着骆尘鸢偷懒一事,让这几位最后挑剔的执事来难为她一下,看来这女人够会投其所好的,没等他开口就收罗了两位执事的兴趣,实在没意思的紧。

挥了挥衣袖,淡然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忙。叫商执事和内府的执事进来回话吧。”

众人如释重负,骆尘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蒙了过去,兴奋的拍拍轮椅,示意骆伯赶紧把她推出去。

察觉到她这细微的动作,宫明锐利的目光忽而轻轻一转,“慢着!本王乏了,除了农执事,其他人都暂且退下。”

骆尘鸢笑容瞬间僵在双颊,明亮的双眸,瞬间乌云密布。

“农执事在想什么?倘若没空的话,本王就不为难了。”宫明口气很“和善”的谦让道。

骆尘鸢很努力,很努力的让自己的脸色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正常,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忙道,“不忙,不忙,闲的狠。”语罢,巨难过的砸着轮椅,低声嘱咐骆伯,“您先回去吧,等会让翠儿来接我就行。”

骆伯冷冷瞪了宫明一眼,见对方无视自己的威慑,无奈的叹了口气,应着骆尘鸢的话,“姑娘仔细着自己身子,老奴还有些事情没忙完,就去了。”顿了顿,故意提高声调,“老奴马上让翠儿来接你。”

稍停了几秒钟,见没人来反对他的话,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望着骆伯离去的身影,骆尘鸢无奈的将下巴磕了磕那抵住她低头的木棍上,强打起精神,转过轮椅,对上宫明戏谑的瞳眸,撇嘴,“王爷留小人有何吩咐?”

宫明没有理睬,只是轻轻拍了拍手掌。

“啊啊啊啊啊——”又一声尖叫从议事堂里传出来,惊得堂院外的古木上,扑棱棱的飞出几只鸟雀。

自从王爷在决定在议事堂用午膳后,时不时传来这种惊心动魄的惨叫。庄院里的护卫们先是吃惊,后来随着惨叫的频率,也逐渐淡定下来了。

“又怎么了?”宫明深深皱着眉头,不悦的将夹到半空中的鱼肉,放回碗里,冷着脸瞪着她。

“不可以……啊……那个不可以,咳,那个我叫人来喂就行了……”骆尘鸢一脸悲痛欲绝的呻吟,俩眼惊悚无比的盯着宫明手里的筷子。

宫明脸色一黑,“我不是人吗?”

您哪里是人啊?您是神啊,君权神授您晓得不?果然腹黑之神,都是有渊源滴……

骆尘鸢无比悲剧的继续瞪视那双筷子,仿佛那鱼肉上长着几根绿毛,只要她吞下去,结局不是被噎死,就是被那盘踞其中耀武扬威的几根鱼刺给卡死。

忙两眼水汪汪,声音颤颤的回道,“王爷身份高贵,让您给小人喂饭,小人实在……实在消受不起……”

“能够消化就行。本王命令你吃。”宫明黑着脸,拿身份镇压她的抗议。

骆尘鸢明显被这句话打击到了,下巴无力的磕在木械上,配上那四方精致的木械,模样颇像个巨大“囧”字,无力的呻吟,“那……那就有劳王爷……呃,剔了那几根刺好不好……”

宫明俊眉不耐的蹙起,用银筷将鱼肉翻了两下,将鱼肉细心的剥开,剔了刺,用筷子夹了,送到“囧”字口边,冷冷道,“吃吧!”

骆尘鸢吞口水,悲壮的闭上眼,张开嘴巴,心道:早死早超生,鲜嫩的肥鱼,来吧!

半响,发现鱼肉好像并没有落入口中,骆尘鸢下意识的睁眼去瞧。

只见宫大神将快要放到她嘴里的鱼肉,忽然收了回去,顺便无耻一下,送到自己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快要嚼完的时候,才转头无视骆尘鸢一脸窘怒的神情,淡定的解释道,“本王突然想起你有伤在身,不宜吃鱼虾之类的发物,要多吃清淡的蔬菜。”于是好容易从满桌华丽香气扑鼻的佳肴中,挑出一根绿油油的青菜,塞到“囧”字口里,满意的颔首,“嗯,吃青菜最好。”

第四十六章 兔子是用来背黑锅滴

骆尘鸢顶着巨大的“囧”字,无比悲剧的像嚼筛糠一样,嚼着青菜根,厨房师父多了不起啊,把青菜做的那么得无味,像水煮过的一样,连青菜的生味都毫发无损的保留下来。

好吧,吃青菜,吃青菜……

“萝卜也好。”宫大神吃得不亦乐乎时,不忘夹了萝卜丝继续往那囧字口里填。

骆尘鸢傻眼愣了一愣,忍住,泪流中,好吧,吃萝卜,吃萝卜……

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可爱:可怜的悲催外加没人疼爱。

于是在宫大神回来的第一天,骆尘鸢的午饭就在萝卜拌青菜中渡过。

小骆无比郁闷,打了个饱嗝,满嘴都是青菜萝卜味道,瞪着两双吃青菜吃到冒绿光的大眼,感激涕零的看着饭菜被侍婢门撤走,才哀怜无比的仰望着宫明,诚恳道,“午休的时间到了,王爷一路劳累,小人就不打搅王爷休息了。小人……”

“你是嫌弃本王打扰你午睡了?”宫明把玩着手中的精致杯盏,云淡风轻地打断骆尘鸢的话,意味深长道,“骆执事上午还没睡够吗?”

骆尘鸢泪,宫大神您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咬牙,青菜拌萝卜都吃了,兔子也当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忍受的?

神情肃穆的挥一挥手,大义凛然道,“小人不敢,王爷还有何吩咐?”

“山庄里除了农司事里的人,其他部门的执事都见过吗?”宫明道。

骆尘鸢小心肝寒颤了一下,难道自己被监视了?神兮兮地扫了扫四周,说实话她确实都有见过,咳,那不是人际关系的需要吗?她也就弄那几棵的种苗时,有送过商执事手下负责采办的小厮一点小薄礼,天可怜见,她除此之外政务分明,绝对没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意思,更没有同其他部门的同志有牵扯不清之意。

骆尘鸢直起身子,如临大敌,无比镇静的回道,“没有!”不见棺材不掉泪,骆尘鸢心中打定下这个主意,只要宫大神不把棺材抬出来,她就死不承认送礼勾搭人一事。

宫明每见她这副“要杀要刮随便你”的样子,眼皮就会不安的跳动,看来是背着他见过了?

宫明垂头泯了口茶,低敛的长睫,遮住墨瞳中闪过的一丝狡黠,语气无波无澜,“哦?怎么也不去拜访一下?”

为毛要拜访?她天天乐的过小院子那清净无忧的小日子呢!

斗志昂扬的挺直小腰杆,连囧字框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到“国”字表情,正色道,“小人一向秉承自己各司其职,各劳其所的原则,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去打扰其他执事的工作!”

宫明轻轻地微笑,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幽滟的目光划过飞雪一般的轻笑,行哪,跟他论起原则来了,几天不见胆子见长许多啊。

“哦?骆执事的原则倒真是不少?”宫明薄唇勾勒出一抹暴风雨前的微笑,“既然如此,我就更加放心了。”

看到宫明那眉宇间挑起的好看微笑,骆尘鸢心开始惶惶直跳。感觉有啥麻烦事情要发生似地。

果然只见宫明拍了拍手,几个人闻声,鱼贯而入,其中还有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妇人,每个人腰间都挂着绛雪山庄特有的腰牌,看来这几个人的身份不在执事以下。

宫明说了几句话,又都打了发出去,独留下那个叫五娘的妇人和一个管理商办的管事不走。

微蜷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黄花梨木桌,清脆的声响,“答答”地敲得人心发慌。

骆尘鸢很不明白为啥宫明非要她来旁听这几个山庄管事的事务汇报,更不明白他为何独留这俩人,不过更郁闷的是他偏偏又在这个岔口,一句话也不说,空气瞬间变得凝滞异常,连骆尘鸢额头上也忍不住渗出冷汗来。直觉上感到宫大神似乎对这两人很不友善。

“奴妇……奴妇不知哪里犯了错……”那五娘抖了结结巴巴一句话,噗通一声,软了膝盖跪在地上。

“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既然能够留下你,就必然有留下的理由。”宫明的表情让人觉得漠然,而且话语中也改了自称。

他轻轻的掀开旁边茶杯盖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里面绿意微漾的茶叶末,淡然疏离的口气,“说罢,你和叶家是什么关系?嗯,不,好像还有个漓家吧?”

五娘头低着地面,回身抖似筛糠,宫明积威之下,她连哭也不敢哭,只是不住的磕头,磕的满头炫目繁荣的珠花簪子,哗啦啦的散了一地,呜咽着道,“奴妇……奴妇罪该万死,求王爷饶命啊!”

“嗤,我不过是一介莽夫而已,王爷这称谓若不是五娘的提点,我以后还可不敢胡乱自称了。五娘有话还是早说了吧,省的叫来府衙的人,落得个欺上瞒下之罪。”宫明不咸不淡道。

五娘一听,老脸顿时煞白如纸,抬眼瞥了一下宫明一侧坐着的骆尘鸢,双眼忽然一亮,发疯似地扑了过去。

而这厮正一脸悲壮,抱着同情与慰问的心情打算看现场直播版之地主欺压良民的苦情戏时,忽见戏中被压迫的主角,突然跳出荧屏一个踉跄扑到她脚下,死命的抓住她的衣襟,猛的一拖,猝不及防下,险些被拖下轮椅,倒头栽到地上去。

骆尘鸢惊呼一声,忙抓住旁边貌似窗帘的软物,下意识的腾出一只脚来,将那五娘的鹰爪一般的手给踢开,惊悚无比的叫道,“哎!!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抓错人了吧?”

“少奶奶,少奶奶救奴妇,救奴妇啊!奴妇是叶府的人,三少奶奶先前是见过的!奴妇知错了,奴妇这都是为了少爷、少奶奶才一时走错了路子,被坏人怂恿了才偷了亲王爷铺子里的东西。少奶奶救奴家啊……”那五娘觉得找到依傍,愈发涕泗交加,鼻涕泪儿全向骆尘鸢脚下奔去。

骆尘鸢又惊又骇,娘哎,这好好的看出戏,怎么就把JQ(剧情)扯到自己身上来啦?!

脑中忽然一滞,想起宫明刚才说给五娘的那句话,‘我既然能够留下你,就必然有留下的理由’。

旁边站着的商管事脸色也好不哪里去,警惕而鄙夷的扫了骆尘鸢一眼,抖着肥身子招来两个护卫,先把五娘从骆尘鸢脚下拖开,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被绞得象咸菜一样皱巴巴的锦帕擦了把冷汗,低着头,挺着肥身子,也跪倒宫明面前,开口道,“奴才求主子责罚。”

那商管事一开口,尖细如针眼的声音,让骆尘鸢惊魂刚定的心,登时又被吓走一半。俩乌黑如墨的眸子,瞪得溜圆如珠子,半张着嘴巴,心有余悸的盯着那肥胖子:这丫是……是个……那啥啊!

心想也是,宫明原来是个王爷,身边有几个太监公公再正常不过了。

察觉到骆尘鸢惊愕又复杂的目光,那管事兰花指一捏,冷哼了一声,取出红帕子擦那挤成一坨肥肉的脸颊,不想却在白嫩的脸上留下一截红色丝线,随着他的呼吸声起起伏伏,甚是诡异,“主子再罚奴才,奴才也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求主子将五娘和这位叶家少奶奶一并押解,要么送到府衙,要么就送回叶家,让叶老夫人决断。否则咱们那三天之内,被漓家吞并的十间铺子,可真找不到陪主了!”

天哪!骆尘鸢顿时两眼一黑,硬挺着身子撑了一撑,回头恹恹地望着宫明,“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她什么事儿都没干,怎么吃了顿青菜拌萝卜,就得背这么大一黑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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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诬蔑

听了五娘的话,宫明着墨的瞳眸里着上一层如冰霜一般的目光,冷眼扫过被人当窗帘揪住的宽大袖袍子,淡淡道,“叶家三少奶奶,请自重。”

冰冷的神态让人如置寒潭之中,陌生而倨傲,与先前那个挑菜喂她吃饭的BOSS简直就不像同一个人似的。

“三少奶奶……”骆尘鸢轻吟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xiōng口感到无比的压抑与难受,鼻子酸酸的,开始往上蔓延,带动得眼睛涩涩的有些发痒,骆尘鸢揉揉眼睛。

没等她收回攥住他衣角的手,他却凛然的用力挥了一下,衣袖的凌厉破风一般被抽离她的掌心,整个人被突然而至的戾气,带动的跌了一个踉跄,轮椅随着她身体重力的向前倾动,而发出一声刺耳之极的“咯吱”怪响。

一刹那被人当做奸细一样,鄙夷的挥开,那种迫然之感,好像是青天白日里忽然被一千斤重的巨石,压住心肺一般,无力而绝望,连带着方才被当成兔子喂那青菜萝卜拌饭的欢愉,一并被狠狠丢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误会和茫然,让骆尘鸢陡然失去了方向,怔在原地,颓然而委顿,除了五娘的哭声,周遭只剩下自己静谧而压抑的呼吸。

让她像五娘那般,歇斯底里不顾形象的对宫明喊,“我冤枉!我不是什么叶家三少奶奶!我不是奸细,没有里应外合使你丢了铺子”吗?

谁信啊?

就像当初被张阿四赶出门时,村民对她怀抱包袱,忘恩负义逃走的误会一样。

她要解释,她兴许可以回头去找阿四说个明白,可那又怎么样?

人家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待她吗?人家有那个心情去听她解释,去为她是不是被冤枉一事而撇了大事不问,蹲在角落里去纠结吗?人家会因为她一句‘我不是叶家三少奶奶、不是奸细’而舍了价值不菲的十几个商铺?

可笑!可怜!可叹!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骆尘鸢不是一个懵懂未知的花季少女!她明白什么时候该解释,什么样的解释才是最有用的,逞口舌之快换来的不过是人家更多的鄙夷与嘲笑。

她明知这些,又如何能让自己去当那个跳梁小丑去?

宫明的眼神和那商管事的鄙夷,已经让骆尘鸢知道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辩驳呻吟的余地了,与其面对他们,不如先将事情缘由理个清楚,自己清白与否,皆由事实来替她辩诉。

强压着xiōng口的难受和失落,她冷眼看着地上匍匐的五娘,冷颜道,“五娘,第一,我虽和叶三少爷订婚,但并没有真的嫁给他,众所周知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事情,五娘若真是叶家的人,请仔细自己的言行,不要随便把这黑锅往我身上扣。第二,五娘看起来像个身份不低的管事,能混到绛雪山庄内务府执事的位置上,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何能与我这深闺女子有那么大的恩情和渊源?”

五娘浑身一震,狼狈不堪的面容上,现出惶恐不敢的惊惧之色,急于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她不顾一切的疾言道,“三少奶奶何苦这样迫害奴妇?您明明是认识奴妇的,怎么到了王爷这里就变成不相识的了?三少奶奶虽然没有过门,但谁人不知道您与三少爷成亲的事情是铁板上的钉子了?

“骆家一倒,您被扫地出门,怕嫁到叶家之后,会受到妯娌的薄待,所以关照过奴妇多替您留心点生计。如今您高升到山庄执事,奴妇想起您曾经的嘱咐,又被二街上的王婆骂了顿不念旧主家,这才想起把花瓶偷了,来孝敬三少奶奶。到如今您说这话,当真是欺侮老奴身为阶下囚了啊!”

说的是声泪俱下,感天动地,有板有眼。

骆尘鸢气得浑身发抖,一张小脸已青中带白,她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五娘显然是蓄谋已久的栽赃陷害,戏演得如此逼真,显然不是一时能够排练出来的。字字如珠玑,直将她推向那不仁不义的万劫不复之地。好狠啊,她究竟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厉害角色?

竹桥村村民的憨厚让她下意识的放松了对周围人的警惕,甚至来到绛雪山庄后,她都没能及时的提起心神来。现在她算是清楚个大半了,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她的到来,和宫明有意无意的重视,早就对她生成威胁。想必能够想出这样狠辣至极的诬蔑主意的人,若不是漓家和叶家就是绛雪山庄内院里的那些精于宫斗的女人们了。

骆尘鸢紧握双拳,坚硬的指甲深陷掌心,恨不能一掌击碎五娘那信口雌黄的丑恶嘴脸,而后决绝的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

“好!五娘说的真好!这谋划的真是天衣无缝啊!”她离不开,只能强忍着怒气,切齿道,“既如此,五娘为何只偷一个花瓶儿,不觉得本少奶奶会嫌弃它不值钱吗?”

“那花瓶很值钱。尤其是花瓶之中藏匿的商铺银钱代号,就更是值钱了。”宫明冷冷道,疏离的口气,漠然至极,“不止是银钱,那瓶子中还有关于我将要售卖的那几家商铺的机密,秘密泄露的结果便是那几家商铺廉价低售给漓家和叶家。”

五娘听闻宫明的话,不惊惧着辩驳,反而连连点头,死揪住骆尘鸢的裙裾,“奴没有撒谎吧,三少奶奶要救我。”

骆尘鸢一怔,凭她与叶家的联姻关系,再加上五娘的诬蔑,叶家也参与收购铺子,这其中的干系,让她一时难以撇清,只是无力的挣扎,反问,“我对漓家不熟,但叶家之富,我暂且还知晓个一二,他们是商贾大家,何必污了自己的脸面,去坑要你这些铺子?”

商人虽重利,但就是因为商人重利,所以才不会因小失大,即便是想使手段,也不会托付给五娘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妇人。想是这其中,定然还有更深的猫腻,倘若不把它揪出来,失去宫明的信心和庇护,落雁山和自己的路,恐怕会更不好走。

习惯被人保护,就像吃了海洛因一样,一旦有朝一日失去了他的庇护,自己一直所执着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让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别人,永远都是最危险的事情。

骆尘鸢咬紧牙关,凝眸冷道,“那王爷打算怎么办?既然不放我走,就必然有留下我的理由。王爷现在是不是已经有理由了?”

“你想怎么样?”宫明垂目,带着淡淡的疲倦,反问道。

“既然事情皆由这些铺子亏损而起,况且这嫁祸的人是用不正当的手段zhan有这些铺子,想必如果能够查找出证据来,既能够还我一个清白,也能让王爷得到应有的利益。如今芒种已过,小人闲得紧,王爷若不介意,不如让我去查一查?”

“这如何使得?这不是放虎归山吗?查找出证据,哈哈……简直是天方夜谭!奴才请王爷三思,这女人甚狡。”那商管事可笑又可恼的驳斥道。

宫明手扶额际,乏力的垂下眼帘,半响没有开口。

“落雁山两百亩地已经在王爷手下了吧?”骆尘鸢心中冷抽,咬着唇勉强镇定的提醒道。

她只有这些了。

第四十八章 夫君找上门

从议事堂出来后,骆尘鸢心中压抑的不轻,她真是被冤枉到死了,平白的背了这黑窝,还得搭上家当。真当自己是福尔摩斯或者狄仁杰吗?不是也得是了,就算她不拿落雁山去抵押,也难逃过被当奸细,关黑屋子的命运。到时候那落雁山的地皮自然会被人收管了。

还不如现在保一保自己,万不得已,实在不行还能抹脚底开溜,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万一自己被宫明关在绛雪山庄,他又找不到要回那些铺子的证据,肯定会拿自己开火,找自己撒气,活该她顶着叶家三少***好名儿,注定当炮灰的命。

唉,一想到如今自己同叶家是拴在一只绳上的蚂蚱,骆尘鸢就更加难受纠结。

回到小院子中,收拾好细软衣服等,便唤来个小厮去叫来骆伯,将这通事情给他说了。骆伯是久征商场的老将,对这样的事情,应该会比她有经验,有条理的多。

听完骆尘鸢的叙述,骆伯蚕眉深皱,“看来最受益的是那个漓家,而叶家似乎也被牵扯到其中。凝国有四大商贾,最大的是江南漓家,其次就是叶家,杜家,骆家,杜家主要是沿海行商的,与其他商贾一般没什么生意纠纷,人际相处都很不错。叶家和骆家向来是世交,做生意都是本分人,只有江南漓家……唉,漓家是最惹不得的主,少东家夜漓行踪诡秘,暴行暴利,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容,而漓家的行商手段却一直为人所不齿,但一般多是在南疆和江南地带行商,很少踏足北方,怎么会突然在九曲镇吞下宫明的铺子?”

骆尘鸢疑惑,“骆伯,为什么绛雪山庄的那主儿并不在商贾其中?”在她的思维定式中宫明穿着吕明的马甲,间接控制住凝国的经济大权,对他是十分有利的一件事情,倘若有一日想倒戈,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骆伯嗤笑一声,鄙夷道,“商贾乃卑贱之位,贵族如何肯沾染这样的低俗之气。宫亲王圣宠未衰时,为了贪图贵戚们吃喝玩乐方便痛快,所以随手才买下了几间铺子,哪里算是真正的商贾。那些铺子原本是在凝国京都安城的,不过是一些吃喝或者丝绸、瓷器等铺子,后来他得罪太子,被诬陷图谋不轨,圣上震怒,方剥夺他的家产,削职为民,赶出京都的。”

骆伯喝了口茶,续又道,“他身边也算有几个忠心的亲信,适时变卖了安城的商铺,辗转到九曲镇后,才替他盘下这些铺子,做起来买卖生意。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圣意难猜,说到底他不是一般人,漓家的意思,老奴不敢猜测,但叶家还不至于会这么不识时务,不考虑长远……”

骆伯余下说的,骆尘鸢都没怎么听清楚,像被定身一样,木木的听着,良久才怔怔道,“也就是说他的家当就九曲镇这几个铺子了?”

骆伯点头,“是啊。”

天哎,骆尘鸢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一直觉得宫腹黑是那种家财万贯,虽然亏损几间铺子,但如九牛一毛般,刚被人揪下几根毛发,不过是即时的痛痒,借她撒撒气便完了。这下可糟了,这黑锅算是长死在自己背上了,如果没有交代,人不把她生吞活剥了去。

生吞活剥还好,按照宫大神的思维来看,最善意的举动便是让人牙子把她领取卖了,赚回一点本钱,最不善意的恐怕就是卖身为奴,这辈子就在人家膝盖下做牛做马,一辈子甭想翻身了。

宫大神您好好的跑去充什么财神爷啊,当初还四千两五千两的忽悠人,您不嫌肉疼,我还嫌呢……

骆伯见骆尘鸢脸色难堪至极,心下一转,也想明白了骆尘鸢为何变色,忙担心的上去劝慰,“姑娘别心急,这事情还没清楚,就凭那毒妇的满嘴胡言,还不能定咱们是那内线的罪。”

骆尘鸢脑袋一冲,“蹭”地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瞪着骆伯道,“走!咱们现在就去找那叶家把婚约给解除了。这样总能撇清关系了。”

骆伯脸色顿时一沉,“这如何使得?!现在更不能舍了叶家,若姑娘真舍了叶家,就更把自己往死胡同了里推了。一来解除婚约,姑娘会失去了叶家的庇护,二来,叶家现在想必也是头大的很,姑娘再这么一闹,更将他们置于不堪境地。为了那几个铺子,害叶家得罪了宫明,还糟了名声,如今姑娘解除了婚约,不明摆着叶家过河拆桥,做贼心虚吗?”

骆伯见骆尘鸢还硬挺着小身子,固执的瞪眼。

咬牙又道,“姑奶奶哎,得罪叶家这样的有钱的大商户,人家踩咱们一脚,就够咱们缓半辈子气儿。如果姑娘收敛了任性,嫁入叶家,叶老夫人拿出几间铺子做彩礼,根本就不在话下。”

骆尘鸢一屁股软坐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喃喃自语,“是啊,傍大款好处真多……”

拿她的自由、爱情和婚姻去换来一个殊荣无比的名号,荣华富贵的一生,真的就如众人说的那般值得吗?

“姑娘迟早是要嫁人的,嫁给叶三少爷去当个嫡妻,多大的荣耀……”

“姑奶奶莫在说一辈子不嫁人这样的话,若姑娘横了那样的心,定为世人所耻笑,所不能容忍。老奴趁早也横了心,早日去侍候老爷的好……”

宫明给她出的难题,不仅仅是那几间商铺就那么简单,骆尘鸢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钻入了谁的套子,而这个连环的计谋,除了她自己外,人人都能得利。

她到底让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她就像是木偶一般,行为举止都在背后那人的掌控之中……

骆尘鸢无比压抑,难受,迷茫……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落井下石就罢了,还巴巴找上门来要人!不明摆着把人往泥窝子里推吗?”翠儿从院外进来,愤愤然的模样,嘴巴里面还嘀咕谩骂着,回到院子里掩了门,一回头便瞧见骆尘鸢和骆伯那yīn森难堪的面孔。

吓得拍着xiōng口忙俯身见礼,“姑娘和骆执事回来了,翠儿……翠儿正想出去寻呢。”

骆尘鸢无心搭理这小丫头,自顾转了椅子,走到院子古树下,望着新发芽的那几个小苗圃发呆。

骆伯训斥道,“你喳喳呼呼的跑进来,嘴里嘀咕着什么?”他在骆家当管家最恨的就是在主子落难时,那些下人们的闲言碎语,若不是那样,骆家那几个吃惯闲饭的少主们,哪能会争斗的那么凶。

翠儿瞥见骆伯的脸色,登时小脸就吓得跟她名字似的——绿中见翠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忙道,“骆执事息怒,奴婢没有说什么。奴婢刚才听闻姑娘被那毒妇诬陷的事情,很是生气,偏巧路过二门时,听到庄子外面有人吵着要……要见姑娘。”

骆伯见她还算诚恳,面色缓和许多,哼了一声,“见什么姑娘?什么人吵闹?”

翠儿忙道,“说是叶家的三少爷来请他夫人回去的。”语罢不掩语气中的愤然,“姑娘如今被人污蔑,巴不得早点同叶家撇了关系,还自个清白,偏这个岔口来山庄讨人,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更加误会姑娘吗?”

天,叶三少爷来了?!!

骆尘鸢本来就迷茫无比,这下就更乱作一团糨糊,“他来干什么?”

骆伯听翠儿前半句话就喜不自胜,也顾不得责骂她后半句的无礼,来回踱了两步,吩咐道,“老奴去迎接三少爷去,翠儿你赶紧把姑娘打扮好了,带着细软在这里候着。”

骆尘鸢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惊恐的看着骆伯,莫不是这就把她给嫁了吧?这……这……

没等她说出话来,骆伯已经蹒跚着小南瓜身子,疾步出院子去。

只得叹了一口气,看着翠儿,吩咐道,“不用了,包裹已经收拾好了。你推我出去吧。”

翠儿正从地上爬起来,听到包裹已收拾好了,小腿顿时一软,惊疑无比的瞪直俩眼,嘴巴悲剧的紧抿,合着早就准备好跑了啊!

第四十九章 与小三同居的日子(加更)

青葱玉带,胭脂红痣,尖削的下巴,倨傲的高仰着,狭长的眉眼不屑的看着将他围着的护院,冷抿着唇角,倨傲的不可一世,一边听着骆伯的话,一边人模人样的点头。

直到瞧见骆尘鸢被人推着出来,才从马车上跳下来,不掩眉目中的鄙夷与惊诧,冷颜迎过来,将她这副尊容打量了一遍,冷道,“身为叶家将来的主母,怎么能如此狼狈?”语气虽不善,但内容倒没从前那么刺耳。

骆尘鸢一见到叶陌尘,头就疼,不客气的回道,“叶三少爷认错人了吧?叶家将来主母?嗤,这帽子扣这么大,您贵人说说倒没什么,小人却怕折寿。”

“你……”叶陌尘眼角冷抽,愤然的冷哼一声,强忍着怒意,鄙夷道,“牙尖嘴利的怨妇,竟然还不忘那折簪之仇?”

骆尘鸢满脑子黑线,顿时小xiōng脯剧烈起伏,圆圆的眼睛腾腾冒着火光,竟然叫她怨妇?!天可怜见,她怎么就上了这条贼船,这原主真是可悲之极,竟然看上了这样可恼的男人……切齿冷笑低声骂道,“承让,承让,本姑娘再是怨妇,也不会捡了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

叶陌尘俊脸登时气得煞白,“你……你……一个大家闺秀,竟然……”磨牙,竟然随便把污秽的词语挂在嘴上,真是……漂亮的胭脂红痣气得涨红,抽搐。

良久,他才硬压下暴走的怒火,瞧耷拉着眼皮鄙夷瞄她,鼻孔朝天的声明道,“奶奶年纪大了,我不忍再劳她为这点小事烦心。你也别自作多情,我心里只有软软一个,哼,我们叶家虽受到贼子栽赃,但也不至于将这件事情推脱到你一妇人身上。你若想跟着我们走,便上马车,不想跟着,那就不要怪我们叶家不通人情,欺侮你一个乡下孤女。”

嗤,骆尘鸢鄙夷的哼了一声,内心火气却也平息不少,说实话,这叶陌尘倒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也算是敢作敢当,只可惜某些世界观很畸形……

“我为什么不去?”骆尘鸢眨眨眼,突然微微一笑,宛若流墨的眸子,带着狡黠之色扫着四周,“我可是叶家三少奶奶呢。”

就算是自己不承认,也没人会相信,没人会帮她。既然横竖都得走,不憋屈一下宫明这群人,她骆尘鸢心里不爽快的很,“人都说我是你夫人,若是我再不承认,未免就显得过于矫情了。”

柔滟的眸光,溢满着狡黠与戏谑,叶陌尘明知自己讨厌她这样,却依旧不舍的凝神坠入那流墨乌瞳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几日不见,越发生的好看,尽管戴着那丑陋滑稽的木械,却丝毫不掩那眉目之间,流动的清雅之质。

骆尘鸢玩味的迎上叶陌尘的目光,抿嘴道,“是不是啊夫君大人?”

“哼。”瞧她那副故作丑恶的嘴脸,叶陌尘收回目光,暗下鄙夷自己刚才怎么会有觉得她好看的错觉。懒得同她再说什么废话,急忙回头吩咐人将她扶着上了马车。

叶陌尘正弹着衣袖,提起下袍,也要上马车时,突然车厢里又响起那个令人烦躁的声音,带着无比悠长的意味,“夫君大人也要上车吗?要不要奴去拉您一把?”

叶陌尘恶心的俩眼几乎都快要冒出火苗儿来,吞吐了两口气,终于没忍下来,切齿道,“不用!”转身向随身跟来的小厮撒气,“不知道给爷多准备个马车吗?”

那小厮被这无名火烧得很无辜,“先前软夫人说给您备了两辆马车,后来是少爷说同夫人一辆车就好,用不着浪费银钱……”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赶紧给本少爷找辆马车来!”叶陌尘低吼道。

这上哪儿找给少爷您找马车去?您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谁的地盘儿,什么局势,您是光明正大带走人犯不说,还想让主家再送您辆宝马?

那小厮险些被叶三少爷的话,震得去撞墙。偏三少奶奶心急着回家,少爷前脚刚说不坐马车,后脚人家就跟屁股后面点着个鞭炮似的,飞似的赶着马车溜了。

他这样的小人物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真的去撞墙,只能厚颜无耻的去跟山庄里的人磨叽。

所幸骆尘鸢在山庄里为人还不错,求了半响,终于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钻出个毛头放牛娃,头上顶着几根草棒子,脏兮兮的抹着鼻涕,留着哈喇子牵着头骡子出来。那小厮求爷爷告***,塞给他许多银钱,才赶着骡子去复命。

叶陌尘哪里肯坐,宁愿跑着回去。后来跑着跑着,还是坐了。

九曲镇地处南北交结处,水陆路都很方便,叶家行商多路径此地,为了图方便,便在这边置了个不小的院子。

马车进了离中心大街不远的一个街道口,便拐入了个巷口,骆尘鸢掀开车帘才发现,叶家果然不是一般的富庶,随便安置个别苑就将多半个巷子占去。虽值秋初,但院落茂林修竹,极为繁茂,开剩的花枝,不时的探出墙来,残香尤余的落花,随着马车的驰过,跟着从地上向前翻滚,露出颓败枯黄点的花萼。

停了马车,骆尘鸢便被几个衣着光鲜的仆妇扶下去,翠儿自去跟着骆伯,在叶家仆人的带领下安排落脚处。

骆尘鸢虽然在绛雪山庄敢同叶陌尘较劲,但真到叶家的院子了,不得不谨慎下来。需知叶老夫人对原主的了解,甚至比骆伯还清楚,直觉上告诉她,叶老夫人执意迎娶她进门,定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

现下叶陌尘虽然是自己将铺子的事情担待下来,但不代表真正担下那责任的人会真是他。可能会是叶老夫人,也可能会是自己——假如叶家真的很不要脸的话。

“三少奶奶,软夫人身体不适,就不能给您请安了。”

骆尘鸢从进门,到坐在正堂首座上喝茶,一应的全是符合嫡妻的档次要求。此时正在几个仆妇侍候着她吸溜那茗韵生香的茶水,一个穿着桃红裙袍的小丫鬟,从外面进来,张口就来了这么句话。

“咳……”骆尘鸢被茶水猛的一呛,这可真有意思,她凳子还没暖热,人“软夫人”就急着拿架子上来了。

见她如此,边上站着的一个衣着较华贵些的婆子冷眼斥道,“好没规矩的丫头!哪个院子的?什么软夫人?叶家统共就一个三少奶奶是正夫人,口齿愚钝,不知规矩,来人哪!叫人牙子领了卖了!”

那丫鬟吓得腿脚一软,匍匐余地忙告饶,“桂妈饶了奴婢吧,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说着头磕的跟捣蒜一样。

骆尘鸢理顺了气儿,余光淡淡扫了桂妈富态的脊背。

你唱一段,我演一段的这是摆给谁看呐?大户人家果然没个消停日子,这第一杯茶还没喝干净呢,脸子倒是都摆上来了。

“罢了,桂妈。小丫鬟不懂事,算我替她求个情好了。”骆尘鸢懒得跟她们一样,云淡风轻的接过新捧过来的杯盏,淡淡抿了口,抬眼道,“见礼是小,身子是大。罗姑娘身子怎么个不适了?”

装深沉谁不会啊?不过是懒得拿腔作势罢了,如今她不过是暂住叶家,又不是真的给这些人精当少奶奶,要她顶着那虚名儿受着叶家上下脸色,骆尘鸢断然是不肯吃这个亏。

那丫鬟因骆尘鸢的求情正志得意满中,又被拿捏着一问,想也没想的便答道,“大夫今儿诊治来说,是有喜了。”

第五十章 我很忙

那丫鬟因骆尘鸢的求情正志得意满中,又被拿捏着一问,想也没想的便答道,“大夫今儿诊治来说,是有喜了。”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气氛随着桂妈那铁青的脸陡然变得深奥了。

这事儿弄的,啧啧,真跟前世看到穿越的小说剧情一样,还真给她蒙对了。真狗血啊!骆尘鸢唇角不着痕迹的得意勾着轻笑,虽然口不渴,但仍无比优雅的端起杯盏,云淡风轻的吹着里面的茶叶末儿,心里暗叹,茶在穷人堆里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解渴,在富人家里可就不一样了,不仅可以解渴还能做挡箭牌,装优雅,果然是宫闱家宅里窝斗的必备武器之一。

桂妈是叶家的老人精,先前得林叶老夫人看重,这次又亲自吩咐来侍候骆尘鸢,知道叶老夫人不会平白的去看重一个骆家庶女。但心存轻视之心,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改的掉。一则因为骆尘鸢的出身,二则总看她年纪尚小,不通人情世故,没想到在这小三挑衅面前,竟然能够如此沉得住气,不软不硬的摆了威风,还让人多了分重视。年纪轻轻就能够有如此沉稳的样子,果然不愧是叶老夫人再三嘱咐的未来主母。

心里打定倒向哪一方的主意,桂妈办起事儿来就更加沉得住气,不急不缓的沉声问那小丫鬟,“再说一遍。”

小丫鬟察觉到气氛不对,忙敛了心神,小心按着骆尘鸢的话回道,“罗姑娘是有喜了……”语罢自己砸么一下嘴,这话说的怎么觉得那么拗口呢。

不管这小丫鬟啥感觉,总之众人算是都听清楚了,罗姑娘有喜了,不是软夫人,不是软姨娘或同房丫头有喜了,是罗姑娘。

未婚先孕,在今天尚能够接手,在古代可就要仔细仔细掂量了。

“哎呀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骆尘鸢巨邪恶的在关键时刻拍手欢呼,眉眼无视桂妈铁青中见酱紫的老脸,恭喜道,“三少爷是叶家的唯一嫡孙,罗姑娘又怀上了叶家的从孙儿,真是可喜可贺。桂妈是个有经验的人儿,我年纪尚小,不通人事,如今也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该通知谁,该怎么办,一切都得仰仗着桂妈拿主意了。”

桂妈一听这话,五彩缤纷的老脸上顿时再添一层白霜,岂止不敢再小觑骆尘鸢了,简直恨不得立马倒头跪拜,请三少奶奶给赐个主意儿吧,您倒是真喜乐还是故意讽刺啊!?您还不如下来赏这几个人几巴掌,起码众人还知道根据下手痛痒程度,来审视度量此事该怎么办才好。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跟着那万恶的宫明几天,别的没学好,yīn招儿倒是收罗来几个,虽然人家宫大神那实力永远是小骆这妖儿垫着脚跟也望尘莫及滴。但是离开如来佛掌,小妖跑出来作恶一方,还算马马虎虎能凑合着过。

骆尘鸢贼滑的在心底窃笑,圆满的俯瞰众仆妇那猪肝脸色后,方才将表情调整到郑重严肃的那一档,干咳一声,纯情无比的献策道,“桂妈不如先遣人去把三少爷迎回来,然后多问问三少爷的意思吧,老夫人那里兴许也要回吧。”末了又很客气的强调了一下“我年纪轻,真的啥都不懂,哪里不好大家尽管提醒。”之类的意思,弄得桂妈等人更是像挨了巴掌,还得感激涕零,欢天喜地的给她办事。

没人敢再想着出什么馊主意,难为或考较一下这位传说中的新三少奶奶了,各自为罗软软身孕之事怨念无比,通知三少的忙去通知,叫郎中再诊的忙去请人再诊,哪个不是焦头烂额的?这一方面是叶家的子嗣,另一方面是叶老夫人钦定且无法更改的未来主母,单这俩烂摊子就够他们烦心的了。

当叶陌尘一身骡子骚味儿,顶着满头草棒、骡子毛回来的时候,骆尘鸢已酒足饭饱、香薰沐浴过,现正在那超豪华的冰镇房间,呼哈睡了半响。

舒服无比的翻了个身,蹬掉丝缎绣成的单被,含糊的问了句,“少爷可回来了?”

外间值夜的丫鬟听了,心叹了句,三少奶奶真贤惠,睡觉都惦记着少爷,忙小心讨好的回道,“回来了,现下正去罗姑娘房里。”

“那就好。”唔,骆尘鸢蹙着小眉头挠了挠背,刚才做梦,梦到那叶三少被骡子踢到沟里去了,罗软软挺着大肚皮来找她要孩子他爹,把她从睡梦里给烦醒了,好在现实是无限美好的,孩子他爹回来了,爱找谁就找谁,只要不找她,不被骡子踢沟里就行。

她还指望着他帮她收拾宫明那烂摊子的事情呢。

晨光熹微,骆尘鸢酒足饭饱后伸着懒腰在绿意盎然,假山清泉的花园子里转悠。被锦衣玉食侍候着的滋味,真挺好。虽然人不比在院子外那么自由爽利,但身体却是很享受,有钱人真不错,亭台楼阁,花鸟庭院,美味佳肴,甚至连睡觉的屋子都是用冰块降温,啧啧,真是太奢侈了,太奢侈了。

骆尘鸢眨着眼睛,尽量表示自己的感叹,被翠儿推dao一凉亭中歇脚时,手里也没闲着,看着荷花塘中的锦鲤红润喜人,愈发喜乐的抓着鱼食可劲往里撒。忙得不亦乐乎。

翠儿终于看不过小骆撒化肥一样的喂鱼法,嘀咕道,“姑娘,这食料听说不便宜,好几钱银子才能买那么一包儿,这么大的池塘,您这么着的喂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骆尘鸢本来没觉得什么,一听翠儿的话,索性把手头一包都扔到池塘里去,心情顿时欢悦的跟那得了食儿的锦鲤一般,冲翠儿挤眉弄眼道,“你心疼个什么劲儿啊,又不是你掏银子。”

翠儿无语无比,瞪着俩眼被堵了半响,才道,“姑娘,三少爷刚刚让您过去,说是商议罗姑娘有身孕的事情。”

“不去。”骆尘鸢想也不想,直截了当的回道,没看到她很忙吗?接过婆子捧来的湿巾,擦干净手上的鱼食沫儿,转身拎起一串晶莹饱满的红葡萄,剥开,塞嘴里,双眼圆满的眯成缝,真甜……

第五十一章 转机(加更)

跟过来的几位叶家侍婢脸色变了变,一个分位稍高点的婆子,机灵的转了下眼珠子,亲近到骆尘鸢身边,讨好地从盘子里拿起葡萄,正想着替她剥几颗,哄着她一高兴,把罗软软的事情给主动担待下来。不想手才碰到果盘。

骆尘鸢便使着两个墨玉的火眼瞟过来,脸色先是一沉,吓得那婆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而后眉间含笑道,“哎呀,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么大热的天,葡萄正适合解暑气。幸好看到这位妈妈想吃葡萄,不然我都想不起来。翠儿,翠儿,赶紧把剩下这几串都给大伙分了。”

人那是想吃葡萄吗?!

翠儿没那个眼神和心机,听骆尘鸢一讲,忙道“谢主子。”于是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欢天喜地的把葡萄分了,还捡了串最大的分给那婆子。

那婆子脸都绿了,忙想说“不敢”来着,手都伸到盘子里去了,说不敢谁信啊?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扯着僵硬的笑,捧着最大一串红葡萄,带着囧死的心态,忙道:“谢奶奶赏赐,谢奶奶赏赐。”

骆尘鸢巨大牌的挥手,拿腔道,“不客气,这点儿东西算个啥。”反正不花我的钱。

又取过帕子擦了嘴巴,又道,“对了,三少爷昨晚回来有说铺子的事情吗?”

众人忙收了欢喜之色,神色凛然的立在一边,不知道的识相的闭了嘴,知道的忙过来回道,“三少爷昨天回来的晚,铺子的事情没来得及过问,今儿早上又忙罗姑娘的事情,所以……”

骆尘鸢懒得听下去,打断了那女婢的话,问道,“三少爷难道没有安排个人,着手去查这件事情吗?不至于事事都得要主子亲自去做吧?”

刚被骆尘鸢炮灰的那婆子忙上前回道,“那倒不是,三少爷让分铺的刘掌柜去查了,刚老奴从二门走过时,听看门的小厮说,刘掌柜今天一大早上就过来了,想必此刻在正厅候着少爷过去问话。”

等着叶陌尘去问话?不知道他现在欢喜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吗?不是骆尘鸢贬低那厮,现在估计除了那叶老夫人能够雷动他,估计能让他从狂喜中抽脱出来的,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了。

当下,骆尘鸢忙带着众人赶去正厅,虽然大户人家多半不许内宅女人干涉外宅的事务,但骆尘鸢理由凿凿,一来这件事情干系到她自己的名声,二来她也是为叶家好,众所周知叶三少被初为人父的喜悦冲疯头了,等他收回心思来再细细的理料这事,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那除了桂妈之外比较当家的婆子又刚被她拿捏过,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硬着头皮也都默许着跟去了。

刘掌柜是个高个精干的年轻人,此刻正在正厅里焦急的来回踱步,催促着边上站着的伙计,有些不耐道,“三少爷什么时候能来?这事儿耽搁不得。”

那小厮在旁边打着哈欠,“刘掌柜心急也没用,三少爷说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刘掌柜稍安勿躁,喝着茶再等一会儿吧,若不是什么着急的大事,自个拿主意也成。”

“我都喝完三杯了!”刘掌柜被憋的脸红脖子粗,愤愤的坐回椅子上,端起桌子上的杯盏,昂头灌下,气呼呼地将杯盏“嘭”地放回茶几上,“第四杯也喝完了!”

“那刘掌柜可否愿意再喝第五杯啊?”骆尘鸢憋着笑,掀开厅后的隔帘,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进来。

那刘掌柜正要因为要他喝第五杯茶而爆火,不想眼前一花,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和几个衣着华贵的婆子突然挑开正厅的侧帘,拥着一位穿着素纱青衫的女子走出来。

但瞧那女子,姿色虽平平如众,甚至还不如身后的那几个如花美眷的丫鬟,却独有一双如墨玉一样的瞳眸,耀眼如生花,顾盼流转之间,清丽异常,似溶溶月,似淡淡风,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吸力,坠入深墨之中,却不察其中万般情愫。

刘掌柜先前曾跟着叔伯学过一点儿面相之术,咋一看到这样不凡的女子,先是心中一颤,暗赞道,此女子必不凡也。继而才留心到骆尘鸢脖子上固定的那个滑稽木械,忍了忍,憋笑憋得肩膀直耸,刚才的火气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忙起身道,“这位是……”叶老夫人深知女子掌家之利弊,所以对叶家后院看管的向来极其严格,这是行里人都知晓的。

丫鬟见他目光灼灼,甚是无礼,忙开口叱喝,“这是三少奶奶,刘掌柜不得无礼。”

三少奶奶?刘掌柜更加吃惊,骆尘鸢当街群殴叶家小鸳鸯的故事,几乎尽人皆知,刘掌柜自然也有耳闻,这下见到本尊,心中不免升起鄙夷之色,资质再佳也没用,妒妇果然没几个守规矩的。

无视刘掌柜那千变万化的眼神,骆尘鸢也不再打趣,开门见山道,“刘掌柜是来回铺子的事情吗?”

不守规矩就罢了,竟然还敢干涉外院的事务,刘掌柜不屑之极,但也不敢真无视她,只是闷哼了句,“是的。”

“三少爷恐怕一时半会抽不出来空,刘掌柜若是嫌弃我是一妇道人家,大可任情耽搁着。”骆尘鸢听得出来他的不屑,开口也不想多矫情客气,“这件事情与我有关,刘掌柜想是也知道的。叶三少爷既然把我从山庄里请出来,我就不能对这件事袖手旁观,这不仅是干涉到叶家的声望,也涉及到我的名声。希望刘掌柜暂且把陈规矩放一放,当下之计,以最快的速度挽救叶家的声望,修复叶家同宫亲王的交好才是最重要的。”

刘掌柜垂着头也不言语,似乎在考虑骆尘鸢的说辞,又似乎在用沉默抗议,反正没吱声。

骆尘鸢有些头大,她还真挺担心这刘掌柜会有张阿四那般的拧着礼义廉耻不放的死脑筋,心中也暗悔自己刚才过于匆忙着就跑来了,为了以防万一,刚才该叫骆伯先来打探的才对。不过话说回来,他老人家一会儿都闲不住,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人呢。

后悔也没用,反正话都撂下了,总不能删了重新来吧?

骆尘鸢不时扫着那刘掌柜的脸色,一边直挺着板儿一样的小身子,把玩着手里的杯盏,又补充道,“实不相瞒,刘掌柜的想必也是极为知道少爷的人,现下少爷最宠爱的一姑娘身体小恙,没个**十来个月恐怕好不了,少爷少说也得有个三四天才能抽出来空理料这些闲事儿吧。”

刘掌柜本就被说得心志动摇,现下一听这话,登时像炸了锅似的,险些跳起来,“三四天?!这怎么可以?!别说三四天了,就再过一会儿,人都卷了银子坐船跑了!”

栽赃嫁祸,卷钱私逃?!骆尘鸢俩眼顿时也冒火了,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刘掌柜,“那你还坐在这里等半天?还不赶紧要府衙去拿人啊?这讹诈铺子可是大罪!”

刘掌柜一听这话就更来气,“这人就是因为拿不了,所以小的才这么着急着来见少爷的!”当下重重气叹一声,也顾不得同骆尘鸢僵持着个人偏见的事了,干脆坐下来将这几天调查的事情原委全同骆尘鸢说了。

第五十二章 代罪羔羊

原来那卷银子要逃的人叫叶千,是叶老夫人的亲侄子,叶陌尘的一个小叔伯,叶千的父辈在宗族里算是有头有脸的长老之一。那叶千本就生得风liu倜傥,生性又好吃懒做,沾花惹草,大凡吃穿用度都有极高的要求,不是绫罗绸缎他不穿,不是山珍海味他不吃,就连手里拿的折扇,都要价值千金。平日里就惯与皇亲贵族里酒肉吃喝的公子哥儿在一起玩耍。叶老夫人恐他在福都生事,又顾忌他爹的长老地位,所以没好逐出门去,只是借口将他打发到青州九曲镇这边来。

许给他的安抚条件便是假如他能够安分下来,两年之内就把安置在九曲镇上除了直属于叶老夫人名下的几间铺子和宅院外,叶家宗族下的十几个商铺子都给他。本来叶千还唧唧歪歪的不愿意离开福都,后来叶老夫人借他打了一个皇亲之事,施压于宗族里,所以才将他赶到九曲镇上。到了这边,叶千也闹腾了一阵子,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心里有预谋,前几个月突然变得安静下来,细心开始管理铺子的事情去了。

叶老夫人得知消息,便允诺给他兑现那年的话,将九曲镇上的铺子给他,谁知这个人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了漓家,借着叶陌尘婚事唆使绛雪山庄的五娘将宫明商铺的机密给偷出来。并许诺给五娘,事成之后送一间铺子给五娘的独子。那五娘哪里禁得住诱惑,又加上庄子里一些妒忌心强的歌姬妃子的怂恿,遂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把事情给坐实了。

骆尘鸢喝了口茶,蹙眉深思道,“那叶千就不怕惹恼了宫亲王?”

刘掌柜张了张口,想了想,忽然又谨慎的闭上,小心地将话题岔开,“就因为叶千少爷有这个身份,倘若咱们叫府衙的人把他捉来,损的还是叶家的利益。况且那几个铺子本来就是老夫人赏与他的,将绛雪山庄那四间铺子讹来后,他并没有收归自己帐下,而是将其归到叶家名下。”

翠儿忍不住嗤笑出声,“那还不都一样?叶老夫人都说了,九曲镇的铺子都给他了,把绛雪山庄的铺子归到九曲镇叶家名下,不等于归他叶千名下了。”

“不一样。”骆尘鸢蹙着眉头,淡淡道,“倘若直接归到叶千名下就好了,现下刘掌柜也不用在这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了,直接叫府衙绑了就完事了。只是归到叶家名下,这件事情一旦捅破,干系的人就多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叶家在整个凝国的名声。就好比一个人自称是大家的代表,跑去掐架一样。赢了的话,好处全他自己的,输了的话,丢人全是大家的,是叶家所有人的。而当他输了,叶家宗族尤其是叶千父亲是长老的情况下,自然会出面保他,然后同对方做对。这样深的计策,要细心筹密了多久啊。”

骆尘鸢的解释正中刘掌柜的意,他不掩惊诧的连连点头赞道,“正是,正是,少奶奶年纪轻轻竟能够想得如此通透,真是……”

刘掌柜兴奋的搓着手,续又道,“小的就怕这样,咱们叫来府衙,那无非是自己给自己添乱,可若不叫人去,叶千卷了那细软巨款溜走了,此事就更无出头之日了。”

“刘掌柜说的是。”骆尘鸢抬起头,从容不迫道,“刘掌柜叫上几个叶家人先去把人给带回来,千万不能让他溜了,否则叶家算是罪过大了。”得罪宫明,那存属自掘坟墓,到时候以牙还牙那都算是轻的。

刘掌柜犹疑着不敢答应,骆尘鸢的话说的是再有理不过,也切中自己的心思和想法,可这毕竟涉及到叶家内部的组织纷争问题,他一个下层的小掌柜可真不敢轻易拿那主意,只得苦笑,“少奶奶……这事儿……”

骆尘鸢似笑非笑的瞟着刘掌柜一眼,意味深长的沉声道,“叶千少爷做错多大的事情自有宗族和叶老夫人定论,若是让叶千少爷携着巨额饷银出逃了——,真逃走便罢了,若是半路上给坏人知晓他身上的钱财,起了歹意,害了叶千少爷性命,到时候不仅叶家名声洗不了,没准还得赔上个血肉子嗣。唉……到时候这笔帐可真不知道算到谁头上?反正是算不到三少爷这样的有身份地位的人身上,更算不到像我这样的妇道人身上。刘掌柜觉得呢?”

随着骆尘鸢那森然绵延的口气,刘掌柜只觉冷汗涔涔,心中警铃大作,屁股下跟铺上了针毡子似的,再也坐不住了,忙凛然的向她深鞠一躬,“多谢三少奶奶提醒,否则……”

骆尘鸢将刘掌柜如此,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松了口气的同时,面上依旧不露声色的提醒道,“再多说什么,刘掌柜可没机会‘保护’叶千少爷了。”

刘掌柜抹了把冷汗,忙“哎哎”应着,飞似的向外面狂奔而去。

骆尘鸢提着一口气,顺便将那几个丫鬟婆子一起打发走。

等都走得只剩下她和翠儿了。小骆的身体才骤然放松,把杯盏往桌子一放,猛然瘫靠在椅背上,还原了本来的粗陋面目,咧开嘴喘着粗气,“天哎,这大户人家的日子,可真是要命啊!连对付个小掌柜都那么废脑筋,唉……真没法子活了。好日子果然不是凡人能享受的了的,赶紧结了这烂摊子,回竹桥村得了,累都累死了。”

翠儿被她那突然放松的模样给雷住,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半响才收回神来,心道贴了金的菩萨果然还是泥做的,不过那泥菩萨总算有句话说对了,还不如趁早结了这烂摊子,送她回绛雪山庄得了。这么一想,心也就平和许多,想到这地方还是正厅,又忙谨慎道,“姑娘再忍一忍吧,这里可不是个能放纵的地方,咱们还是先回后院吧。”

骆尘鸢秀眉蹙起,心中极不愿意回到那硝烟弥漫的后院,但翠儿的话说的又在理,这毕竟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叹了口气,得还得再办一件事,才能回去。骆尘鸢咬了咬唇,乌玉的眸子骨碌绕着屋子又转了一圈,瞧见不远处的博古架上有一个状似古董的小瓷瓶,唇线勾勒出一抹促狭的微笑,示意翠儿将她推过去。

翠儿顺着骆尘鸢的视线望去,奇怪的嘀咕道,“那瓶儿有什么好看的?姑娘瞧它做什么?”

第五十三章 柳暗第将花明

骆尘鸢扁嘴,下意识的摸着干瘪空空的袖带,不回答却反问道,“那是古董吗?值不值钱?”

翠儿好奇的取过那瓶子瞄几眼,摇着脑袋道,“不是,不过是市面上卖得那些精细点的小瓶子,差不多值个二三十两银子。”

二三十两银子?骆尘鸢接过来掂了掂,明丽的眸中流露出一丝狡黠,让翠儿出去把负责接待人事的那个小厮给叫进来。

等那小厮萎缩着脑袋进来后,又一句话不说,抱着瓶子把玩起来,直到那沉默无比的气氛把人家快憋出一身冷汗时,才吭气道,“这瓶儿本少奶奶瞧腻了,赏给你去玩吧。”说着往那小厮怀里一丢,也不怕丢地上碎了。

那小厮汗湿重衣,但腿脚还不至于软得动不了,忙扑上去就像接着自己饭碗那样,心有余悸的将那瓶儿,好似砸了那瓶子就像砸了自己饭碗一样,紧紧抱在怀里,冷汗都来不及擦,“噗通”便跪在地上,“奶奶哎,您有话就直说了吧!小的给您上刀山下火海都成。”

果然不愧是正厅的首席接待人员,心思敏捷,随机应变的功夫还可以哈。

骆尘鸢满意的眯起双眼,言辞口吻情切的跟狼外婆似的,忙让翠儿亲自把那小厮扶起来,这才宽心嘱咐道,“瞧这小哥说哪里的话,我不过是赏你个玩意儿,哪里至于去上什么刀山火海?”从袖口抽出锦帕,优雅无比的抹了把嘴,“不过……”

小厮浑身又是一颤,没等她开口,便知趣的磕头道,“小的明白了,但凡有关于铺子的事情,小的……小的会想法子使少奶奶知晓……”

骆尘鸢无比圆满的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挥手让他退下。

侧首瞧见翠儿再次被雷呆的表情,忙愧疚的自我谴责了一番,领着她这样造孽主的银子,真算是造化了……干咳两声,“呃,那个翠儿,回内宅吧,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事儿,那刘掌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人给捉来呢。”

翠儿神游未归,没跟上骆尘鸢的思维,讷讷应了一声,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骆尘鸢翻了个白眼,重复道,“翠儿,回内宅了!”

“哦哦哦。”翠儿这才清醒了,赶忙去推轮椅,手还没摸到车把儿,正厅门外忽然闯进来两个一明一暗的黑影子。

人还没瞧清楚,便听一滑着腔调拉着音频的声音亮起,“可算找到你了,嘿嘿,这才刚离开我哥多久,人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啦~叶家三少奶奶当得可还算舒坦?”

骆尘鸢只觉眼前明耀耀的一晃,一个身形轻佻如菊,狭长多情的美眸如胜放的桃花,似翩跹烂漫的蝴蝶一般,随着那带着馥郁甜香的桃花扇一般,风韵无比的冲她眨来眨去,胡乱放电。

骆尘鸢手指敲着轮椅扶手,眯着星星眼尽量欣赏某人那赤裸裸的勾搭,抹了擦了口水,正经无比,一脸买了帐不办事的模样,看着某人,“吕二,你跑这来干什么?”

宫瑞眉眼抛的正欢,一听这话显然一个踉跄,再次酝酿好的媚眼直接往上一番,白眼道,“太缺德了,一点风情都不解。白让小爷惦记着了。哼。”语罢鼻孔朝天的一扭头,不理她。

“少爷别生气,翠儿……翠儿给您沏茶……”站在骆尘鸢身后的翠儿,受到余波的干扰,俩眼已刷出两排红心,见宫瑞不悦,忙殷勤的捧茶侍候过去。

“咳咳……”骆尘鸢不悦地敲敲椅子扶手,提醒这丫头给她发工钱的人在这里。

翠儿扫见骆尘鸢一脸乌云,身形一顿,尴尬的微笑,告罪道,“奴婢该死!”

骆尘鸢满意的点点头。

“奴婢忘记这是姑娘用过的茶了,奴婢这就倒了,给二爷重新沏杯好茶来。”

宫瑞满意的笑了。

不过他手里的桃花扇忽然一收,扇子把儿暧mei无比的挑起翠儿的下巴,“小爷哪舍得再劳美人去倒茶,就将就着喝这剩茶也很不错。”闲着的那手一划,翠儿手里的杯盏,便滑落到他掌心,就着骆尘鸢喝过的唇印,砸么着嘴儿吸溜个干净。

骆尘鸢被恶心到了,黑着脸瞪着宫瑞,忙摸索周围有啥可砸他的东西没。

跟着宫瑞过来的骆伯,怕小骆气恼之下惹出什么事来,忙上前一步,沉着脸道,“姑娘脾气不好,小王爷可别生气。”

小王爷?!骆尘鸢刚摸到一花瓶的爪子骤然僵住,不可思议的盯着宫瑞。倒吸凉气,悔不能拍着大腿哇哇叫道,混蛋果然都是一家的!

“那个啥,原来吕……宫二爷是个王爷哈!”骆尘鸢讪讪收回了摸花瓶的爪子,“呃,那个……失礼失礼……”

顿了顿,想起了自己这几日所蒙受的冤情,秀眉顿时挤出“八”字的可怜状,可怜兮兮的哼唧声,“小王爷啊……小女……”

“别介!姑奶奶!”宫瑞忙摆出“我是出来打酱油的”表情,桃花扇堵住骆尘鸢打算大倒酸水的嘴巴,“爷现在是微服私访,自小没理会朝政案子的天分,姑奶奶您要是来找爷哭冤情,那就跟自己已经准备冤死到底差不多。爷虽顶着王爷的头衔,拿着王爷的饷钱,但骨子里纯粹是一平民老百姓,跟姑奶奶您一样。”

骆尘鸢一听这话又黑了脸,装可怜的八字眉迅速倒过来,恼道,“小王爷可真闲,眼见着有人被冤枉,眼皮都不眨一下,不闻不问的,也太狠心了。”

“爷要是问了就是对自己狠心了。你们为着几间铺子闹来闹去,说白了就纯属家庭纠纷,我这一外人哪敢参合一脚。”宫瑞颇诚恳的回道。

骆尘鸢不解宫瑞话里的深意,以为他说的是她与叶家之间的事,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宫瑞再顶个王爷的头衔,也确实轮不到插足进来,叹了口气,扁嘴哀怨道,“那确实。看来除了将那叶千扭到叶家宗族里去,别的再没它法了。瑞王爷也不肯帮忙。”

宫瑞嘿嘿一笑,蹭到她身边,“别瑞王爷瑞王爷的叫,听着多不显亲近。就直接叫爷宫瑞得了。”

骆尘鸢没心思同他理料称呼问题,点头应了,叫道,“宫二。”

宫瑞灰着脸摸鼻头,瘪着嘴道,“爷又不真的排行老二,实不相瞒,爷头上除了宫明,还有个太子哥,我是老三。你别老宫二宫二的喊,像什么话。”

骆尘鸢本就骨子里没古代人奴颜婢膝的心态,于是煞有介事的抬眼正视宫瑞,认真道,“三儿,饶了小人吧,小人已被二爷的事情整的快发疯了,这叶家没一个叫人省心的,赶紧给小人出个招儿,怎么地收回漓家那几间铺子吧。”叶家的事情估计明后天就能见分晓了,而这江南漓家实在无从下手,除了从叶千嘴里得知线索外,她必须还得寻找到别的途径来斟酌这件事情。

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若是叶千嘴里吐不出有价值的信息,自己岂不是白费功夫?

“那叶千我见过,嗤,挥金如土的狠。几间破铺子谁还值得着卷家当跑啊?再说了,那人早就瞧宫明不顺眼了,当初在福都惹事,打的就是二哥府里的小厮。”

“啊,叶千好大的胆子啊,原来打的是宫亲王府中的人,怪不得叶老夫人施重压将他被赶出福都。”骆尘鸢想起刚才刘掌柜的话,不由感叹道。

宫瑞耷拉着眼皮,不屑的哼哼一声,“没要他消音儿就算不错了。那厮肯定趁着二哥虎落平阳之时,故意过来咬上一口。”

“他就不怕主上恢复身份地位了,治他的罪吗?”翠儿自小养在绛雪山庄,骨子里一直都没忘过正主是谁。

宫瑞笑嘻嘻的眯着桃花眼,迎上翠儿羞红的脸,“小美人真聪明。”继而挑着眉头回望骆尘鸢,“丑八怪,你说呢?”

骆尘鸢满脑子黑线,抛了个白眼冷哼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她穿越之前的。她哪里晓得?

宫瑞早就对她这副臭脾气习以为常,不以为然道,“他又不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身后自然有足以让他仰仗的人,否则给他千把个胆子,他也不敢拿蝎子当蛐蛐耍。”

“这么说来,就是叶千一个人吃掉宫明这所有的铺子,事情败露之后,那靠山又突然不再挺他,因此才一慌之下卷了铺子里的银钱跑的?”骆尘鸢眼看着就要拨开云雾见青天,眸眼如炬,明丽而灼目,忙无比期待的看着宫瑞。

宫瑞微倾前身,肘弯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痴赏着那双炫彩的瞳眸里,那抹难得的娇艳与清华,直到那双乌玉的瞳眸升起不耐烦的神色时,才意犹未尽的躺回椅子上,眉梢吊老高,蛊惑道,“给爷笑个,爷给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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