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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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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的队伍南撤时,抓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一夜黄毛风,将天地间染成黄色。一辆牛车在田间小路碾过,扬起一路黄尘。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狗叫,显得有气无力。

豆瓜娘站在村头的土坎上,久久地张望。风掠起满头华发,岁月的犁铧把脸颊犁出一道道沟壑,褴褛的衣衫包裹着孱弱的躯体,眼神无助而茫然,好似一尊塑像。

远远的山谷里,传来一阵阵闷响,那是黄河在吼。风掠过山村,谁家的门板在咣当。突然一阵响亮的婴儿的哭声刺破黎明的死寂,良田爷慌慌张张地跑出村子,对着豆瓜娘大声地喊着:豆瓜娘,豆瓜媳妇生了!

豆瓜娘浑身一激灵,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一双小脚不停地转换着,好像不是再走,而是在飘。初春的早晨那哭声显得格外嘹亮。狗不再咬,风显出疲态,灰蒙蒙的天上飘起了雪花。谁家茅屋顶上升起了第一缕炊烟,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喜鹊夫妻在对唱。

豆瓜娘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只见全发嫂子已经把孩子包裹好。豆瓜媳妇身上裹条棉被平躺在土炕上,眼里含着泪花。

全发嫂子就住豆瓜家隔壁,睡梦里听见豆瓜媳妇在大声呻吟,赶紧从炕上爬起来,风风火火来到豆瓜家,看见豆瓜媳妇下身一片洇湿,羊水已破,临产前的沉痛使得刚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然而婆婆却不在家。自从豆瓜父子被郭麻子掳走以后,豆瓜娘几乎每夜都睡不着,天不明就爬起来,到村口的土坎上张望。幻觉中她的儿子和丈夫就在今早归来,那种期盼刻骨铭心,能使石头落泪。

全发嫂子顾不了许多,手脚麻利地安顿豆瓜媳妇平躺在炕上,双腿刚刚弯曲,就能看见新生婴儿黑黑的头发。孩子刚刚出世,就不甘寂寞地大声啼哭,是个男孩,郭宇村又喜添新丁。全发嫂子用一把剪子剪断脐带,刚把孩子包裹好,豆瓜娘就回来了。全发嫂子又帮豆瓜娘把孩子的胎盘塞进炕洞,打扫干净炕上的血渍。看着一切都安顿好了,全发嫂子打算离去。豆瓜娘一把拉住全发嫂子的衣袖,不让她走,说:就在家里吃饭。

全发嫂子无奈地笑笑:炕上还有一堆娃崽,谁喂他们?

豆瓜娘不再挽留。灶膛里一把火,水开了,满屋子弥漫着湿漉漉的水雾。孩子睡着了,平躺在豆瓜媳妇的身旁,豆瓜媳妇瞧一眼睡在身旁的儿子,咧嘴笑了,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一对酒窝,一双毛眼发亮。

掀开瓦罐盖子,豆瓜娘舀出平时舍不得吃的麦面,开始给豆瓜媳妇做饭。山里人不种麦子,土地都在山上挂着,种下麦子很少有收成。眼看着豆瓜媳妇的肚皮在一天天胀起,豆瓜爹背着褡裢,装上二斗谷子,步行三十里路来到瓦沟镇,换回一斗麦子,磨成面,攒到瓦罐里,静等着孙子出生。

可是就在孩子出生的前三天,整条村子遭到了郭麻子队伍的洗劫,一条麻绳把十六个年轻人拴在一起,用枪口顶着男丁的后脑勺子,来到黄河岸边,上了船,朝山西方向开进。豆瓜爹本来没有被抓,可是老人放心不下豆瓜,就那样一直跟在队伍后边走,一边走一边哀求长官放了他的儿子。长官不耐烦了,索性连豆瓜爹一起逼上船,做了郭麻子队伍的伙夫。

郭宇村一片死寂,几乎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龟缩在自己家里,坐在热炕上,盘算着自己的丈夫、儿子、或者父亲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因为郭麻子临走时曾经说过,他不是抓丁,而是征这些年轻人去当挑夫,只要把部队送到目的地,他立马就放这些挑夫回家。郭麻子在瓦沟镇一带还是有些名声,这支部队原来隶属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西安事变后,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被改编,郭麻子的部队奉命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去跟日本鬼子打仗。

豆瓜娘一边和面一边在心里嘀咕:算日子豆瓜媳妇还不到临产期,这孩子究竟是早产还是……她不敢往下想。郭宇村除过郭家是老住户,其他人家都有一段逃荒落难的经历,大家的家世很难说清,说不定一男一女在逃荒的路上遇到一起就成了一家。同是天涯沦落人,谁都不用笑话谁。可是豆瓜娘却心有不甘,当初豆瓜爹把豆瓜媳妇捡回来时,豆瓜娘就老大不愿意,那女子长得跟妖精似地,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主。

谁知道豆瓜老没出息,一见那个女子就喜欢得不行,两个人眉来520小说就粘在一起。老两口没法,只得设了一桌酒席,请了村里几个长者,算是给豆瓜结婚。

那媳妇结婚不久肚皮便鼓了起来,经常挺着个大肚皮站在自家茅屋的门前,嘴里不断地往外吐着瓜子皮。村里的青皮后生从豆瓜媳妇面前走过,总要打情骂俏几句。豆瓜媳妇对谁都绽开一张笑脸,一张薄薄的樱桃小口好似刀子一般,骂得那些青皮后生们好开心。为此豆瓜娘曾经对豆瓜说过,要豆瓜管管他的媳妇。无奈豆瓜宠着媳妇,在媳妇面前跟龟孙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豆瓜媳妇已经饿得等不急了,强撑着坐起来,身子靠在炕墙上,看婆婆把面下到前锅里,后锅里倒进一滴麻油,熟了一点葱花,顿时,满屋子香味四溢。豆瓜媳妇咽了一口口水,门被悄悄地推开,挤进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豆瓜娘把狗撵走,关上门,把面捞进碗里,调好,端给豆瓜媳妇,这才有机会爬上炕瞧一眼刚出世的孙子。这个孩子看似在娘胎里保养得很好,一点也不像是早生。豆瓜媳妇只顾埋头吃面,吃得满头大汗,转瞬间已经碗底朝天。她瞅瞅锅里,张嘴说:妈,再盛一碗。

豆瓜娘被一种情绪捕获,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她装着没有听见,眼闭着,没有动弹。

豆瓜媳妇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一点也看不清婆婆脸上的容色。看着婆婆躺在炕上没动,还以为婆婆很累。好在锅台紧靠着炕,伸手就能够着锅,豆瓜媳妇便自己动手,又盛了一碗。一边吃一边对婆婆说:妈,你也吃一点。

孩子醒了,大声啼哭。豆瓜娘哆嗦着把新生婴儿抱起,脑海里不适时宜地想起了那一年中原大旱,赤野千里,饿殍遍地,还是豆瓜爹把她从死人堆里捡回……人活一生,千回百转,福祸难料,也许这孩子跟这一家人前世有缘。想开些,心里也就觉得坦然。豆瓜媳妇吃完饭接过孩子,对婆婆说:妈,村里人说郭麻子在咱们这一带驻军几年了,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爹和豆瓜都不会出事的。您还是吃点饭,别愁坏了身子。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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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的女人,没有出嫁前都有自己的闺名,比如春花、柳叶什么的。出嫁后闺名一般没有人叫了,大都跟着丈夫的名字叫谁家媳妇,比如豆瓜媳妇、全发媳妇等等,有了孩子后就叫谁他娘。女人,一生一世都不可能逃出家的羁绊,永远都是男人的附庸。

郭全发结婚时,才十四岁。看到爷爷、爹和娘张灯结彩,杀猪宰羊,郭全发感觉新鲜、有趣。直到那一天,娘给他穿戴一新,爷爷带着他,去给郭家的老祖先扫墓,扫墓回来后看见院子里来了许多客人,舅舅把一匹红布斜挂在他的肩膀上,娘给他的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爹把一顶礼帽戴上他的头顶,郭全发才隐约感觉到:他可能是今天的中心人物。

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在石板山路上晃悠,前边两个吹鼓手开路,后面送亲的队伍骑着骡子和毛驴,那是年家庄富户人家年天喜在嫁女。穷人的女儿一般没有那般荣耀,出嫁时骑一头毛驴,头上顶一块红布,一路走一路哭。家道殷实的女儿出嫁时骑着高头骡子,三寸金莲踩着银蹬。能坐得起轿子的姑娘真不多,年翠英的心里忐忑着,掀开轿帘的一角,看那裸露着山脊的石崖上守望着一只鹰,思绪茫然,不知道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丈夫是个什么样子。

猛然间,鞭炮声不绝于耳,迎亲的唢呐格外嘹亮。轿子落在一幢四合院的门前,年翠英下了轿,被一个女人搀扶着,轻移莲步,来到大堂前,跟一个小男孩拜堂。所有的程序都按部就班,进入新房独坐炕中央,心里期盼着新郎掀开自己头上的盖头。可是年翠英却听到了一阵呜呜的哭声:爷爷!我不要结婚,我要跟娘睡在一起……

年翠英心里失落着,无所适从。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想看看自己丈夫的冲动,掀开盖头的一角,看见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那男孩哭着要朝屋外走,被一个老汉挡在门口,那老汉说:傻孙子,听爷爷的话,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许哭。那男孩被爷爷硬塞进新房内,房门被从外边闩上了,院子内的宴席还未开始,一伙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隔着窗子往外看,看见了大门外那两个碌碡大的红灯笼,小男孩不哭了,有点胆怯地站在炕边,悄声问道:姐姐,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要结婚?

年翠英自己掀开盖头,无法回答小男孩提出的问题,笑得凄楚。突然,年翠英看见了,那个小男孩的脸上显出了异样的表情:姐姐,你长得太漂亮了,跟画上的美女一样。

这时,门开了,一个年轻媳妇端着木盘子进来,盘子里四个碟子上边扣着四只小碗,碟子里边分别盛着麸皮、盐巴、铜钱和枣子,新媳妇任意揭开一只小碗,看里边盛着什么,揭到麸皮表示你有福,盐巴表示有缘分,铜钱表示有钱花,枣子表示早生贵子。反正无论揭开什么都预示着吉祥。年翠英伸手揭开一只碗,还来不及看碟子里边盛着什么,只见一个老人把头探进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啥?

端盘子媳妇对爷爷嫣然一笑:看把你急得,是枣子。院子外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嫽扎咧!(土语,意思是好得很)我明年就可以抱重孙子咧!

年翠英的脸红到了脖根。紧接着,开席了,院子里劝酒声、划拳声响成一片,整个村子都醉了,晃晃悠悠。新房内红烛落泪,年翠英的心里好象有一种祈盼,显得朦胧。对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她还是有点喜欢,那种喜欢不是爱,而是姐姐对小弟弟的那么一种很自然的呵护。反正,结婚是人生的一道门槛,过了这道门槛就意味着成熟。年翠英感到踏实,心目中的丈夫虽然不是白马王子,却也能够接受,她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小男孩几眼,突然感觉面前的孩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费劲地想,却怎么也想不出。

村里的小伙子们想进来闹房,被爷爷粗暴地挡在门口:我的孙子还小,经不住你们折腾,闹房的事就免了吧。爹爹一手端着盘子,盘子里盛满了瓜子、喜糖、花生,一手向那些村里的后生们散发,小伙子们虽然有点遗憾,却也能够接受,只是见不到新媳妇是个什么样子,感觉中有点空虚,可是他们都是郭家的佃户,对郭子仪有点敬畏和尊崇,大家嘻嘻哈哈一阵说笑,吃着喜糖和花生离去。

远远地什么地方传来了狼嚎,满村里响起了一阵狗叫声。十七岁的姑娘情犊初开,男女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启蒙,烛光渐渐暗下去了,两只明亮的毛眼眼却射出某种诉求,好像有一团火在心里燃烧,使她有点无法自控,十四岁的小丈夫眼看着大姐姐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光,眼睛便直了,嘴角有涎水流出,他虽然还不懂得男欢女爱,心里却被年翠英的艳丽折服,郭全发不再哭喊着要跟娘睡在一起,对眼前的这个大姐姐产生了某种好奇,一切都来不急细想,大姐姐突然伸出莲藕似的胳膊,把郭全发紧紧地箍在怀里,郭全发没有挣扎,乖乖地享受着大姐姐的爱抚,那种感觉以前不曾有过,大姐姐的肌肤虽然没有娘的怀里温暖,却充满弹性,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清香熏得郭全发有点眩晕,他像一只小猫那样由着大姐姐抚摸,瘦小的身躯在大姐姐怀里颤栗。

年翠英的玉手在郭全发的身上游动,游到什么地方那里便迸发出一丝火星,突然间郭全发嘎嘎地叫了起来:姐姐,你抓我的小鸡鸡干啥?!年翠英压低了声音威吓着自己的小丈夫,不许喊叫,姐姐带你到一个绝妙的去处……郭全发浑身的血管开始紫胀,身不由己地钻进了那水草繁茂的沟壑,妈妈呀!里边的温度出奇地灼热,郭全发瘦小的身躯渗出了汗珠。

其实,富户人家把自己的大闺女嫁入深山,自然有不便说出的隐忧,聪明的读者可能已经猜到了,十七岁的年翠英出嫁前身子已经不怎么干净。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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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砖蓝瓦的四合院,在郭宇村格外醒目。早先,郭全发就是那幢院子的主人。谁知道全发结婚还不到一年,娘就撒手人寰。爹爹郭善人从凤栖县城引回来个女戏子,两个人就没黑没明地睡在炕上打滚。爷爷一气之下,远走内蒙,一去渺无踪影。郭全发的大儿子早晨刚刚落地,晚上就听到异母同父小弟弟出生时的哭声。勉强凑合着过了几年,郭全发终于从那幢四合院里搬出来,在村子里给他自己搭了几间茅棚,一家人住了进去。平日间全发跟爹也不怎么来往,只是过年时带着孩子们到四合院里给爹爹磕个头。转瞬间,风吹草长,大儿子郭文涛已经长到十二岁了,那天全发干活回来,正坐在灶前的草墩上抽烟,看见一只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原来是爹。

郭全发在鞋底上磕掉烟灰,站起来,问:爹,你找我有事?

郭善人朝儿子摆摆手,郭全发便跟着爹出来,刚想张口问爹,不料爹说:路上说话不方便,爹想跟你商量个事情,咱们回屋去说。

抬脚迈进那幢四合院,看见后娘站在屋檐前,脸上堆出笑来。平日里,郭全发跟后娘很少说话,即使在村子里相遇,实在抹不开面子才问候一句:吃了没有?后娘的脸上总是阴阴地,好像谁欠她二升谷糠。过年时全发带着孩子们去给爹磕头,后娘总是躲进里屋,不理他们父子。弟弟郭全有虽然跟全发的大儿子郭文涛同岁,倒也显得通情达理,拿出核桃、红枣、花生散给几个侄子。郭全发的心里疑惑着,爹跟后娘找他究竟有啥事?

父子俩围着八仙桌对坐,后娘罕见地为两人沏上一壶浓茶,满屋子散发着浓浓的茶香。郭全发端起茶水美滋滋地喝上一口,然后两眼瞅着爹,静等着爹说话。

爹端起茶水一口喝干,咂咂嘴,赞道:好茶。后娘又为爹倒满一杯。还不等爹说话,后娘说:我跟你爹合计了一下,想给全中成亲。爹说:亲家的爹跟你爷爷是至交,叫李守义,在凤栖县城摆货摊,绰号“铁算蛮”。

郭全发不再说啥,只是低头默默地喝茶,在那个年代,富户人家给自己的儿子早婚算不得稀罕,眼睛的余光一瞥,郭全发看见了八仙桌上爷爷临走时留下的水烟壶,便伸手拿在手里把玩,思绪里走出了爷爷。那时,郭家的光景远比现在兴旺,凤栖县城有郭家开的药铺,郭宇村四面山上到处都是药材,村民们挖的药材全都卖给郭家,郭子仪把收地租全不当一回事,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全靠那个药铺。郭全发八岁那年,爷爷雇了许多骡子,从瓦沟镇驮回了砖瓦,在郭宇村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幢四合院。这件事惊动了四乡八邻,乔迁新居那天,郭宇村车水马龙,几乎全县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赶来祝贺。

郭子仪虽然家道殷实,却有憾事一件,家丁不旺。从郭子仪的老爷算起,五代单传。原指望儿子郭双有(绰号郭善人)能光宗耀祖,可是郭善人全不把万贯家资当一回事,一生中只会干三件事:看戏、赌博、嫖女人。郭善人看戏看得痴迷,对某些戏段子能够倒背如流,曾经想往着能在戏台子上也露一手,可那个公鸭般的嗓门确实大煞风景,常年四季很少回村,就在凤栖县城里瞎混,只要城隍庙戏楼演戏,戏台子下绝对少不了郭善人捧场。一来二去,跟当年走红的女戏子牡丹红混在了一起。

牡丹红绰号“痰盂”,言外之意只要有钱,任何男人都能沾身。牡丹红原先曾经委身凤栖一霸李明秋,后来被郭麻子看上,做了郭麻子的姘头,为此李明秋气愤不过,曾经想跟郭麻子火拼,被铁算蛮伸手拦住,铁算蛮说:贤侄,好男儿志在四方,为了一个婊子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况且那郭麻子树大根深,咱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牡丹红跟郭麻子过了大约有一年多,就被郭麻子抛弃,因为郭麻子看上了牡丹红的师妹山芍药,山芍药在戏台子上露脸那一年,才十五岁,一句“耳听得谯楼上三更鼓响”,倾倒了戏台下一大片戏迷。当天晚上戏一散场,一乘轿子就把山芍药抬到郭麻子的官邸,那厢屋郭麻子正跟山芍药颠鸾倒凤,这厢房牡丹红恨得牙龈出血!可是恨归恨,第二天牡丹红在郭麻子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军爷们的脾气她知道,稍不如意说不定就会叫你身首分家。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她过够了,何不趁这时郭麻子有了新欢,向郭麻子讨个方便,离开这个阎王殿?想好了,牡丹红便假戏真做,在郭麻子面前哭哭啼啼,说她离开娘已经多年,想回家看看。郭麻子走南闯北之人,岂能看不透牡丹红的心里,借此机会顺水推舟,打发了牡丹红一些银元,雇了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出了官邸。

牡丹红的轿子落在李明秋的府邸门前,下了轿子,上了台阶,抬起玉手,叩响了李明秋家的门环。开门的是李明秋的管家,见是牡丹红,不敢怠慢,赶紧把牡丹红让进客厅,客厅内一张桌子坐着四个人,正在打麻将。上首坐着李明秋,李明秋对面坐着青楼小翠,铁算盘跟郭善人坐在两边作陪。每人面前一杯盖碗茶,管家提着一把铜壶,看谁的茶碗里没有水了,提起铜壶把水添满。

四个人牡丹红全都认识,不需要相互介绍。李明秋看见牡丹红进来,以为是郭麻子派来的,自然不敢怠慢,便让管家先替他打牌,把牡丹红叫进里屋,伸手在牡丹红的嫩脸上摸了一把,然后说:心蛋蛋,你把哥想得好苦。谁知牡丹红竟然抹起了泪珠,说那郭麻子有了新欢,不念旧情,给了她几块银元,把她给打发出来了。李明秋的脑子飞快地转弯,感觉中这牡丹红对他还有用,于是哀叹一声,说:哥这心软,心蛋蛋娃你别哭,别人不要的烂货哥要,你就住在哥的屋子里,哥把娃养活着。牡丹红破涕为笑,说她早知道李哥是个重情义的人,李哥不会丢下她不管。

李明秋在心里骂着:猪日你妈!郭麻子把你甩了你来找我,我李明秋也不是捡破烂之人。可是表面上却堆出笑来,说:走,咱打麻将去,打完麻将哥在叫驴子酒馆给妹子洗尘。

两人说笑着来到前厅,李明秋把位子让给牡丹红,自己坐在旁边指挥。

从牡丹红走进客厅那一刻起,郭善人已经没有心思打牌了。牡丹红在凤栖县城隍庙的戏楼上第一次露脸时,郭善人就在戏楼下看戏,那一句“月光下将公子细眼观看”,简直让郭善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戏散场后郭善人在戏台下久久徘徊,心里想着能见那牡丹红一面,倒也功夫不苦有心人,只见一乘轿子来到戏台子底下,月光下牡丹红轻移莲步,走到轿子面前钻了进去,两个大汉抬着轿子沿着凤栖街一直走进李明秋府邸里头……

郭善人好生懊恼,无奈中来到烟花巷,要了一个青楼女子,搂着那女子睡觉时心里仍然想着牡丹红。第二天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来到自家的药铺,突见大街上人头攒动,许多人都涌上街头,以为要杀人了,往日凤栖街杀人时就是这般光景。郭善人不但害怕杀人,连杀鸡都不敢看一眼,他躲进自家药铺的后堂没有出去。突然一声“相公——”的嗲叫让郭善人精神一震,急忙来到街前,站在药铺的台阶上举目观看,只见牡丹红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戏装,在大街上招摇,可惜人已经从药铺门前走过,郭善人只看见了牡丹红的背影。

当年戏子跟烟花巷的妓女属于同一档次,常常戏台下停着轿子,转等那些花旦演完戏后被人抬走。郭善人是一个情种,那一段时期被牡丹红撩拨得心神不宁,可是一个药铺的小老板在凤栖县城自然没有人能看得起,眼见得牡丹红唱完戏后被那些头面人物抬走,郭善人的心里像吃了苍蝇那般难受。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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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在等待中终于来临。那一日郭善人正在药铺里闲坐,突见一乘小轿停在门口,牡丹红从轿内出来,一手提着裙褶,轻移莲步,迈上台阶,来到药铺。那一日坐堂的老中医王先生正好出诊,郭善人经营药铺,也学得半拉中医,自然装模作样,为牡丹红诊脉。牡丹红那染着红指甲的玉手放在药枕上,郭善人便把自己的三个手指头压了上去,虽然有点心悬神离,但还是诊断出了一些眉目,心里吃惊着,看着牡丹红那张粉脸,不知道该不该把病情说出。牡丹红大概已经猜出了**,一张粉脸胀得通红,郭善人给抓药的堂倌使了个眼色,那堂倌便借故走了出去,这时郭善人才说:姑娘,这是喜脉,你有身孕了。

牡丹红心里一急,便淌下了两行泪珠:先生,你替我保密,能不能把这孩子做掉?

郭善人故作沉吟:这个吗——,老夫先得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假如做掉,得罪了某个贵人,郭某吃罪不起。

牡丹红一改往日的贤淑,恶狠狠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是个野种!先生帮我做掉,小女子以后自然会答谢先生。

中药铺子替人堕胎,自然是拿手的活路,郭善人也不让堂倌动手,自拉药匣,为牡丹红抓了几副中药,告诉牡丹红怎样煎服,临走前郭善人假装关切地叮咛牡丹红:这一段日子姑娘务必洁身自好,千万不要累出病来,落下一辈子的顽疾后悔莫及。

牡丹红要给郭善人药钱,被郭善人当了回去。说:姑娘,我常看你的戏,这药钱郭某断不能收。牡丹红拉长了声调唱个喏:谢官人——,出门下了台阶,钻进轿子,起轿的瞬间,还不忘掀开轿帘,向郭善人送来一个媚笑。

有一段时间牡丹红从戏迷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戏迷们心存遗憾。十字路口偏北第二家叫驴子酒馆是凤栖镇的人市,常有一帮子闲得无聊的人聚集在那里神侃,店掌柜年天喜是年家庄的财东,绰号叫驴子,那酒馆也自然就叫做叫驴子酒馆。凤栖镇是长安到内蒙的必经之道,常有一些南来北往的脚夫在叫驴子酒馆吃酒,客人们带来了外边世界的各种逸闻趣事,自然也把凤栖镇的风土人情向外传播。酒馆内免不了请一些当红的旦角来坐台清唱,食客们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叫好。人们在闲谈之余免不了提起牡丹红,这牡丹红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露面了,该不是被那个有钱人包养?

叫驴子跟郭善人是亲家,两家的店铺斜对门,那天牡丹红走进郭善人的药铺时叫驴子瞥见了,大家都在市面上混事,谁对谁都知根知底,相互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床头上那些破事谁也不愿提及。可是自那以后牡丹红跟郭善人都从凤栖镇蒸发了,这不能不使叫驴子心存疑虑:难道说这一对狗男女私奔了?

其实,叫驴子当真还给猜对了,那天牡丹红从郭善人的药铺走后,郭善人把自己摸过牡丹红玉手的三个手指头放在眼前揣摩着,感觉那心里有一股暖意在流,特别是那坐在轿子里的回眸一笑,简直让郭善人失神落魄!整整一天,郭善人都在甜蜜地回味。夜里睡到药店后堂的土炕上,那种胀起的感觉烙得郭善人彻夜难眠。突然间,有人敲门,药铺半夜敲门是常事,一点也不值得惊奇,可是郭善人却心有灵犀,认定敲门的就是自己的心上人!郭善人没有叫堂倌开门,而是自己急急忙忙登上长裤,取下顶门杠,看见月光下牡丹红像霜打的茄子那样孑然伫立。

郭善人急忙把牡丹红让进里屋,关切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牡丹红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嘤嘤地哭。郭善人本来心善,看戏看到伤心处都陪着落泪,这么个的美人儿在自己面前啼哭,哭得郭善人心碎,免不了怜香惜玉,着急地问道:哎呀姑娘你就别哭了,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也许郭某能给你帮忙。

牡丹红突然给郭善人跪下了,口称郭善人“大哥”。说大哥只要你今晚能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讨吃要喝我都愿意。郭善人思考半天,他不可能把这么个药铺丢下去跟着牡丹红私奔,可他的确也着迷牡丹红的美色,思来想去终于痛下决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送上门来的礼物绝不能轻易抛弃!郭善人匆匆地往衣服兜里揣了一些银元,关了店门,带着牡丹红来到城门口,给守门的兵士塞了一些零钱,谎称城外有病人急需医治,看门的睡眼惺忪,只是认识郭善人,并没有看清那个女人是谁,就替郭善人开了城门。出了城门走了不到一里路,牡丹红突然捂着肚子大声呻吟,紧接着血珠子顺着裤腿流下来,月光下郭善人看清了,牡丹红的脸色惨白。

郭善人知道,牡丹红流产了。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瞬间竟产生了抛下牡丹红溜走的念头,牡丹红可能看透了郭善人的心理,竟然死死地把郭善人抱住,眼看着东方泛白,郭善人无奈,背起牡丹红,一步一步地挪到仙姑庵。

仙姑庵里的老尼绰号何仙姑,早先曾经是土匪头子杨九娃的压寨夫人,杨九娃被郭麻子打死以后,何仙姑万念俱灰。来到仙姑庵出家为尼。

何仙姑看见郭善人背着个年轻女子进来,坐在卧榻上把三尺长的烟锅子从嘴上挪开,平板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也不问客人来此作甚,薄薄的嘴里只吐出了一句话:走还是留?

郭善人把牡丹红放下,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有关何仙姑的传闻很多,连李明秋也怵她三分,一个女人能在这关隘险地站稳脚跟,可见这女人绝非一般。郭善人摸出一块银元交给何仙姑,说:师傅,肚子饿了,打发一顿饭。何仙姑把银元放在手里掂掂,还给郭善人,说:老娘不伺候狗男女!郭善人知道何仙姑的厉害,哀求道:实在走不动了,容我们歇会儿。何仙姑突然提高了嗓门:拿钱来!郭善人一惊:刚才给你钱你不要,这阵子要的啥钱?何仙姑恶狠狠地说:封口钱!郭善人软了,颤声问道:要多少?何仙姑嘴角露出一丝奸笑:念你是个开药铺的,也不多要,先拿大洋二十块。郭善人长出一口气:可我今天没有带那么多。何仙姑说:那不要紧,我认识你的药铺,隔日我去取。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牡丹红说:师傅你误会了,这位大哥是个好人,他为了救我才落到这步田地,我们两个绝对没有那种苟且之事。

何仙姑冷冷一笑:普天下需要救助的人多了,他为什么单单救你?老尼过的桥比你姑娘走的路多,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姓郭的肯定是看上了你的美色!算了,不说那些破事了,看你们确实可怜,老尼就收留你们暂住几天。

可是仙姑庵只有两间破房,还供着一尊菩萨,郭善人有点为难,说:师傅,肚子饿了,我们只吃一顿饭就走。

何仙姑骂了一句粗话:别装孙子咧,你郭善人肚子里有几根蛔虫我都知道!乖乖地住下吧,老尼这里最安全。说罢,也不管郭善人答应不答应,两只大脚板在屋子中央一跺,地上立马出现一个大坑,还没有等郭善人回过神来,两人就被何仙姑推进坑中,只听得何仙姑在上边说道:向前走五十步,那里有吃有喝有住,住一天两块大洋,想住多久都行。

郭善人拉着牡丹红的玉手,哆哆嗦嗦沿着暗道向前走,走到尽头豁然开朗,原来暗道连着一个崖窑,窑洞内吃喝用度俱全,向下看是深沟,向上看是大山,亮亮的太阳从窗子外射进来,简直就是别开洞天!心想怪不得这条道上常有人走失,原来这地下暗藏机关!住下就住下吧,过一天算一天。

稍住几日,那牡丹红的下身就没有浊物再流,郭善人迫不及待,进入那条暗沟,初时的感觉并不那么美好,仿佛跳进涝池里洗澡,暗沟里阴冷而潮湿,让人提不起精神和兴趣。可那牡丹红久战沙场,也学会了一些床上技巧,她先把舌头伸进郭善人的嘴里轻轻搅动,然后一双玉手搂紧郭善人的臀部,暗沟里的温度在慢慢地回升,随着心跳的加速,那种扩张和收缩开始启动,郭善人的兴趣被调动到极致,身体大力起伏,扇摆的动作越来越猛,霎时,云收雾散,两条大虫躺在炕上大口喘气。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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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仙姑拿着三尺长的烟锅,倒背着手,撩起长腿,迈着大步,像个男人,来到郭善人的药铺。坐堂的王先生老眼昏花,没有看清来人是谁,问道:先生,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抓药的堂倌认识何仙姑,忙打招呼:菩萨,难得你今日临幸。

何仙姑在王先生对面坐下,拿出一张条据,呈在王先生面前,王先生把老腿子眼镜向上扶了扶,看那条据上写着:请付给来人二十块大洋。落款是:郭双有。

王先生反复验证,那条据的确是郭双有写的,手便哆嗦起来。要知道,王先生一年的年俸也才二十四块大洋,整个药铺一年的收入也不过百十块银元。这郭家大少爷在外边闯下啥祸了?该不是被土匪绑票?堂倌要过条据看了看,脸上便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要知道郭善人的一举一动全在堂倌的掌控之中。王先生让客人稍等,跟堂倌来到后屋商议。堂倌说:来者不善,何仙姑绝非等闲之人,还是把钱付了,把人打发走了事。王先生在药铺坐堂已经几十年,对郭家可谓无限忠诚,药铺的日常收入和开支全由王先生掌管,他把条据小心收好,让堂倌先陪客人在前堂稍坐,然后解下身上带着的钥匙,打开了柜子,取出一个包裹,打开包裹,数了二十块银元,码成两垛,把包裹又重新锁进柜子,坐在桌子前,仍然还在犹豫。何仙姑等不急了,径直来到后屋,看见桌子上码着二十块银元,也不打声招呼,把烟袋别在后腰,两手抓起银元,揣进衣兜,走出药铺,撩开大步,出了东城门,后脚跟扬起一路尘土。

何仙姑刚走,李明秋紧跟着进了药铺,王先生看清了来人非同一般,急忙起身相迎。可那李明秋也不看王先生一眼,只是对堂倌说:你到我家里来一下。

那堂倌不敢怠慢,出了药铺门,脚底抹油,紧跟着李明秋不离左右,来到李明秋的庭院,在院子外站定,眼瞅着李明秋进了堂屋,却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李明秋回头一看堂倌没有进来,便在屋子里喊道:进来吧,我李明秋不是老虎,不会吃你。

堂倌颤颤兢兢进了里屋,李明秋指着八仙桌前的椅子说:坐下说话。堂倌搓着双手,点头哈腰:我站惯了,谨听老爷吩咐。李明秋突然问道:郭善人把牡丹红拐到什么地方去了?堂倌一惊,看来李明秋已经掌控了事件的全部,再也没有隐瞒的需要。于是口袋倒核桃,稀里哗啦,把他所看到的、郭善人跟牡丹红的苟且之事说了个一清二楚。末了,故作神秘,把手卷成喇叭状,向前走一步,对着李明秋说:何仙姑今早到我们药铺去了,手里拿着郭善人写的条据,取了二十块银元走了。我估计——,堂倌想卖个关子,不料李明秋却说:好了,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堂倌走后李明秋直接就找铁算盘。凤栖街上李明秋谁都不服,就服铁算蛮一人,其实,铁算盘长李明秋一辈,原先跟李明秋的父亲是远方兄弟,老爹爹临死前把铁算盘叫到炕前,将儿子李明秋托付给铁算盘,这多年李明秋遇到许多难场事,铁算盘都帮李明秋化险为夷。在李明秋看来,铁算盘就是他的“亚父”,犹如项羽跟项伯一般。李明秋见了铁算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把那郭善人给废了!

铁算盘不动声色,凤栖县城巴掌大一块地方,每天发生了啥事大家都知根知底,何仙姑前脚迈出药铺,有关郭善人拐走牡丹红的传闻就吵得沸沸扬扬。老实说那郭善人除过管不住自己的鸡 巴,在凤栖县城还混得有些名气,特别是为人处世还算仗义,搬开指头算算,谁家没有吃过郭善人的药?那家穷人没有欠过郭记药铺的药费?这阵子为了一个戏子跟郭善人闹翻脸的确不值得。况且那铁算盘跟郭善人还是牌友,几个人经常凑在一起摸几圈,输赢那郭善人都很大度,毫不在意,两人的关系还算可以。铁算蛮沉吟半响,突然问道:就为了那个牡丹红?贤侄,你想想,是否值得?

李明秋恶狠狠地说:郭善人欺人太甚!

铁算盘反问道:郭善人欺负了你什么?贤侄呀,你怎么老长不大?老让人替你担心。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吕布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为了一个貂蝉!那牡丹红一个烂戏子,值不值得咱为她刀尖见血?这世界上女人又没有死光,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掏钱买一个青涩女,比那烂破鞋强许多。

那李明秋遭铁算盘一顿抢白,虽然无可辩驳,内心仍不服气。闷头走出铁算盘家门,信步来到叫驴子酒馆,见一大群闲汉正在嚼舌,谈论的主题还是跟牡丹红有关。不知道谁回头瞅见了李明秋,干咳一声,大家立马静了下来,那叫驴子闻声从内屋出来,看见李明秋,脸上显出媚笑:老弟光临,幸会幸会。有刚卤好的驴肉,来上一盘?

那李明秋虽然是凤栖街的混混,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一般跟本地人不上计较,大家虽然怕他怵他,但是那是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也没有见李明秋把谁怎样,只是南来北往的脚客路过凤栖镇必须给李明秋上供,俗话说得好,进了凤栖城,先拜李明秋,不拜李明秋,屁事干不成。

有几个正在侃大山的闲汉看见李明秋的脸阴着,想偷偷溜走,刚走到门口就被李明秋叫回来:请大家留步,我李某今日开心,邀大家喝一口。

李明秋经常在叫驴子酒馆邀人喝酒,邀请的大都是一些头面人物,从来没有邀请过这些市侩小人。许多人停下来,喉咙里伸出来一只手,伸长脖子看那叫驴子把切好的驴肉端上桌子,每人面前摆一只酒碗,这种场面好似那些绿林好汉,闲汉们风卷残云,也不用筷子,很快地用手抓着把桌子上的驴肉吃完,看着叫驴子搓着手站在一边有点为难,李明秋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端起酒碗一饮而干,对着叫驴子吼道:有什么好的尽管上!

叫驴子知道李明秋肚子里生的什么蛆,一脸苦相,摊开双手,说:今天只有驴肉,已经上完了,实在抱歉。那李明秋也不搭话,走到后堂,看卤锅里还有刚卤好的猪头,便捞起来,也不用刀切,放进大盘子里,端上桌面,闲汉们伸长手,一人撕下一块,吃得嘴里流油。吃完后抹抹嘴,用手指着斜对面的药铺对叫驴子说:到对面药铺拿酒钱去!说毕,倒背起手,嘴里吼着:“儿当年本是铁匠手,与人打铁造斧头……”撩开长腿,扬长而去。

那叫驴子跟郭善人本是亲家,不由得替郭善人捏一把汗。不管怎么样也得替自己的女儿着想,在凤栖街混得差不多的人物谁身上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可是这一次亲家确实玩大了,有点像虎口拔牙,那李明秋吃人不吐骨头,郭善人哪里是李明秋的对手!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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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头走骡,驮着药材,停在郭记药铺的后院,堂馆和王先生一看老掌柜郭子仪来了,急忙走出了药店,叫来帮忙的把药驮子抬下来,堂倌牵着骡子到东门外一家驿店喂饲料,王先生用拂尘拂去老掌柜身上的尘土,郭子仪进了堂屋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定,张口便问:怎么不见双儿?

双儿是郭双有的小名,这个名字只有郭子仪才叫,别人管他叫郭善人。那名字的寓意也很明显,就是希望郭善人能有个小弟弟,结果郭子仪一直把胡子等白,也只能守着郭善人一根独苗。

面对老东家,王先生不敢有任何隐瞒,把他所知道的,有关郭善人的传闻和何仙姑拿着郭双有的条据前来取钱的细节全说了出来。郭子仪的脸色变得煞白,山羊胡子抖个不停。王先生见状有些发慌,劝说东家遇事想开点,不必过虑。

正在这时堂倌进来,看见老东家的容色就已经知道了**。这种场合不需要他堂倌添盐加醋,堂倌很会做戏,双手一摊,哀叹一声,便站在一边,等候吩咐。王先生对堂倌说,你先把驮子解下来,把药材按类归拢。堂倌正待出门时被郭子仪叫住:先不忙解驮子,你提上水壶,到叫驴子酒馆给咱提一壶开水来。

堂倌出门来到叫驴子酒馆,叫驴子问道:老掌柜来了?堂倌绘声绘色地说:老东家一听得少东家干的丑事,一下子气晕了。叫驴子一边向水壶添水一边问:肯定是你嘴贱,把郭善人的事捅出去了。堂倌说:沾不上我给老东家汇报,王先生一进门就筛子倒核桃,说了个透彻,老东家这阵子刚缓过气来,你不去看看你亲家叔?叫驴子眨巴着眼睛,狡黠地笑笑:人家正在难受处,我去凑什么热闹!堂倌提着一壶开水正准备走,叫驴子突然又把堂倌叫住,张口想说什么,想想又觉得不妥,摆摆手,叹了口气,说:你走吧。不料想堂倌却停了下来,神色故作诡谲地说:是不是李明秋欠了你的饭钱,却指名让我家小东家还你?叫驴子一脸苦相:我这小本买卖,经不住折腾。那堂倌天生爱嚼舌头,连凤栖街上谁家养了几只老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把水壶放在桌子上,坐下来,说得唾沫子乱飞:我看这下子把大祸闯下了,那李明秋什么人?我家少东家吃多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等着瞧吧,这次李明秋不剥郭善人一层皮才怪!

郭子仪等不上堂倌回来,便让王先生过来看看。王先生隔老远就听见堂倌在大声嚼舌,进门时咳嗽了一声,不料想那堂倌还是没有听见。王先生看水壶在桌子上放着,看那叫驴子正在灶台上一边忙活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听,便提了水壶就走,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堂倌这才回过头来,看见了王先生。

王先生在叫驴子酒馆不便说什么,走到自己药铺后院的巷子里,这才把手指在堂馆的脑门上说:你呀,上次嚼舌差点被东家解雇,怎么不长一点记性!堂倌点头哈腰,求饶道:再不敢了。

回到后院堂屋,只见郭子仪正躺在躺椅上抽水烟,那动作显得优雅而悠闲,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王先生说:掌柜的,先洗把脸吧。郭子仪慢腾腾起来,洗了把脸,喝了一阵子酽茶,然后倒背起手,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吃了一碗羊肉泡,天黑时叩响了铁算盘家的门环。

铁算蛮开门时露出了半张脸,见是郭子仪,忙把老东家让进屋子,堂屋内点上平日不用的麻油灯,铁算盘问道:喝啥茶?我这里有李明秋孝敬的龙井。郭子仪说:咱喝不惯那玩意,还是泡一壶茉莉吧。铁算盘于是把老婆叫进来,吩咐老婆烧水。

一会儿水烧好了,泡好茶,俩老哥喝了一阵子,郭子仪才说:兄弟,老哥遇到难场事了。

铁算盘赶忙接上嘴:老哥,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干啥来了,什么话都不用说,那李明秋还是听我的,一切包在老弟身上。不过—— 铁算蛮显得有些为难:这一次老哥可能要破一点小财。

郭子仪有点忿然:钱算个啥?钱是王八蛋!要是没有那个药铺,我的儿子就不会学坏!我算看透了,这老先人的家当迟早要踢踏在那败家子儿子的手里。

铁算盘哀叹一声,表示同情。内心却暗喜,他窥探那个药铺已经许久,知道郭善人不是个守财的主,那药铺迟早要被别人盘去,与其让别人站那便宜,不如自己趁早动手。想到这里铁算盘突然变得慷慨激昂,拍着胸脯说:凤栖街上访访,谁不知道你郭子仪的为人?放心吧老哥,李明秋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会把贤侄怎么样。

郭子仪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多坐,摸出一把银元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告辞。

铁算盘把郭子仪送出大门,然后来到李明秋家,两人在一起密谋了许久。

郭子仪回来躺在自家药铺后堂的躺椅上,点着火纸,抽水烟一直抽了许久。凤栖街的店铺,一般都是前店后院,店铺临街,后院住人。这家药铺原来的主人也姓郭,可惜身怀绝技,却无有子嗣,当年郭子仪的爷爷在药铺抓药跑堂,老东家临死前便把整个药铺过继给郭子仪的爷爷,凤栖街的老住户认为新东家是老东家的侄子,其实两人虽然都姓郭,但是没有任何亲缘关系。这家百年老店在凤栖街远近闻名,只要病人走进药铺,有钱也看,无钱也治,没有钱的人看病后记账,麦子上场时药铺便派人吆上骡子拿着账单到麦场里装麦,一般人家都把顶好的麦子先给药铺留着,除非遇到天灾,不会有人欠药铺的账。郭宇村虽然不种麦子,郭子仪家常年四季不吃杂粮。

第二天吃过早饭,郭子仪让堂倌备好骡子,戴着老腿子石头眼睛,穿着青色长袍,翻身骑上骡子,牛鼻子千层底布鞋踩着亮晃晃的铁蹬,出东门一路走去,骡子脖子上的串铃沿路响起,走不多远,便看见几株千年翠柏掩映着两间破旧不堪的厦屋,那就是仙姑庵。郭子仪下了骡子,把骡子拴在拴马石上,然后一手提着袍角,踏进仙姑庵。那何仙姑正仰躺在卧榻上抽烟,知道有人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郭子仪先在菩萨面前上了香,把一枚银元压在香案上,然后面对何仙姑唱个喏:仙师万福,不孝儿走失,可曾见过?

那何仙姑坐起来,在卧榻挡栏边磕掉烟灰,张嘴便骂:郭子仪,你装啥孙子哩,明明是向我要儿来咧,却问我见过没有。老实告诉你,你的儿子就在我这里住着,拿钱就能赎回去,不要白的(白银),要黄货(黄金)!

郭子仪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问道:要多少?

何仙姑嘿嘿冷笑一声:你身上带多少就要多少。

郭子仪褪下手上带着的一枚金戒指,用袍袖擦了擦,呈给何仙姑。

何仙姑把烟锅头子指向郭子仪的脑门:老家伙你这是哄碎娃(孩子)哩,你身上肯定还有,全拿出来!

郭子仪的手指头开始发颤,心中暗想,这是绑票哩。嘴上却不敢明说,只得把袍子角子撕破,取出一个荷包,解开荷包上缠绕的丝带,荷包里露出一条黄鱼。

何仙姑把黄鱼拿在手里掂掂,然后说:回去吧,在药铺里等着,我一定把你的儿子亲自送到府上。

郭子仪出了仙姑庵,从拴马石上解下骡子,却无论如何也骑不到骡子身上,只得拉着骡子一路走一路黯然神伤,往日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像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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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仙姑果然如约把郭善人送到郭记药铺。郭子仪一见儿子由不得怒从心头起,操起顶门杠向儿子砸去,那何仙姑一伸烟锅杆子挡住,有点揶揄地说:想教训儿子等客人走了以后。

郭子仪一扑塌坐在椅子上,浑身乱抖。何仙姑把烟锅子当拐杖,双手拄着烟锅子说:你破费了那么多的财力赎回儿子,总不会把儿子置于死地。说完,倒背起手,大步走出了药铺,来到叫驴子酒馆,叫驴子一看心里先自怯了,问道:仙姑有何吩咐?

何仙姑使个眼色叫酒馆正在吃饭的几个客人离去,然后指示叫驴子关了酒馆的门。叫驴子不敢不做,却又猜不透何仙姑究竟要做什么,关了门以后何仙姑才说,给咱切一斤驴肉,一斤猪头肉,来一碗高粱酒,吃饱喝足就走。叫驴子放下心来,给何仙姑切了一盘子驴肉,一盘子猪头肉,何仙姑坐在凳子上,吃得有滋有味,吃完了,抹抹嘴,摸出一块银元,放在桌子上。叫驴子哪敢收何仙姑的钱?拿起钱要退还给何仙姑,何仙姑摆摆手,说:不用找零钱了,我以后还会来吃。说毕,出了后门,扬长而去。

这边何仙姑刚走,郭善人一扑塌就给老爹爹跪下了,郭子仪喊了一声:不争气的儿!便老泪纵横。郭善人自知罪孽沉重,头低下,大气不敢出。郭子仪思考良久,然后擦干泪珠,对儿子说:凤栖镇你再不能混下去了,你现在立马就吆着骡子回郭宇村去,这里的事情由我来打点。

郭善人走后郭子仪来到叫驴子酒馆,按辈分叫驴子得把郭子仪叫叔,郭子仪在凤栖镇算不上富豪,但是德高望重,几乎所有的富户人家都对郭子仪表示敬重。叫驴子见郭子仪来了,问道:叔,你想吃点什么?

郭子仪来到后院,在堂屋内的靠背椅上坐下来,叫驴子知道郭子仪有话要说,来不及解下褶裙,一手还拿着勺子,跟了进来。郭子仪说:亲家娃,叔想请李明秋跟铁算盘吃一顿饭,麻烦你叫堂倌把那两个人请到你这后院的堂屋里来。

叫驴子说一声好唻,便出了堂屋,来到前堂,让堂倌去请李明秋跟铁算盘。自己亲自为亲家叔泡了一壶浓茶,嘱咐亲家叔慢慢喝,便来到前堂忙活。

不大一会儿,只见李明秋跟铁算盘说笑着进来,那李明秋见了郭子仪双手抱拳,口里念念有词:叔吔,贤侄听说老叔请咱,不胜惶惑,不知老叔有啥吩咐?

郭子仪心里骂道:割了驴鸡 巴敬神哩,你肚子里的牛黄狗宝我全知道!表面上却满脸堆笑:蒙贤侄多方照顾,郭某在凤栖镇得以落脚谋生,不孝儿双有这次冒犯了贤侄,我想贤侄大人大量,不会跟那些小人计较。

铁算盘接上话茬:不就是为了一个烂戏子吗,大家都在凤栖镇上谋生,碟碗磕碰的事常有,不要太往心里去。

说话间酒菜已经上齐,除了驴肉猪头肉以外,还有一盘黄焖鸡,一盘红烧肘子,酒也是瓶装的西凤,在当年的凤栖镇,这个档次也算最高。相互间让座,郭子仪和铁算盘推来推去,无奈谁也不肯坐上首,两人只得把上席空着,分东西坐定,李明秋自然坐下首,三人杯来盏往,直到喝得熏醉方才罢休,酒毕,那李明秋拍着胸脯说:两位叔放心,我李明秋肚子里长满了吃人的指甲,但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家人,郭善人是自家兄弟,以后还需要相互照顾。

郭子仪本来准备了一份厚礼,打算替不屑儿舍财免灾,结果想不到自己原先的担心纯属多余。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做什么动作都没有必要,那郭子仪也不是容易蒙哄之人,心想这叔侄俩肯定幕后有什么预谋,反正以后多个心眼就是。想到此郭子仪站起来,也来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态:以后二位有用得着郭某的地方,郭某肝脑涂地,定当厚报。

相互间抱拳告辞,铁算盘跟李明秋从后门走出,郭子仪来到前堂准备开账,谁知道叫驴子说:不用开账了,铁算盘已经全部开清。郭子仪的心里升起一团迷雾,愈发感觉到这叔侄二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回来后躺在躺椅上不停地抽着水烟,心想必须为自己找一个后台,以后遇到麻烦事才能把这叔侄俩制服。

那李明秋虽然嘴上对铁算盘言听计从,实际上心里仍然想着那个牡丹红,想得心尖尖疼。那天晚上戏散场以后,李明秋照旧用一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到自家屋子,谁知那牡丹红双膝跪地,言说自己来了月经,恳求李明秋今晚放过她。那李明秋向来黑红不避,硬要跟牡丹红来一段鸳鸯戏水,无奈牡丹红无论如何也不让李明秋近身,李明秋一气之下,狠煽了牡丹红几个耳光,牡丹红踉跄着逃出了李明秋的院子,敲响了郭记药铺的店门。

人对人的爱恋往往带着某种粗暴的蛮横。李明秋喜欢牡丹红穿着戏装,点着酒精灯,躺在炕上陪他抽大烟,纤纤玉手把那黑膏子搓细,塞进烟枪里,用火焾子把烟点着,那一刻,李明秋简直就像做了神仙!鸦片产生的幻觉让李明秋感觉面前的牡丹红赛过月中嫦娥,烟瘾过足以后,李明秋便扒光牡丹红的衣服,整夜整夜地在炕上烙起了烧饼,李明秋爱听牡丹红那娇喘的低吟,有时前边的路走得腻烦了,李明秋便让牡丹红爬在炕上,硬梆梆地从肛门插入,那牡丹红就像蜂蜇般地尖叫,李明秋脸上显出一丝狞笑,感觉刺激而有趣。牡丹红被李明秋整得死去活来,早都想逃出那个火坑,无奈灯头(戏班子的头领)拿了李明秋的钱,便不管牡丹红的死活,由着李明秋混整。

郭善人回来了,牡丹红却没有回来,该不是那个尤物半路里逃走?李明秋听信了铁算盘的算计,放长线钓大鱼,不跟郭善人计较。可是他心里不能不想着那牡丹红,便打马出了东门,来到仙姑庵,只见山门大开,何仙姑也不知去了哪里。黑道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井水不犯河水。想来那何仙姑要一个烂戏子也无用,他便坐在何仙姑的卧榻边上,等那何仙姑回来后问个究竟。

无意中看见那砖铺的地上裂开一条缝,李明秋好奇,便用脚一踹,地上立马现出一个大坑。李明秋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条道上常有人走失,原来这仙姑庵里暗藏机关!李明秋完全出于好奇,便从那暗道里走下,隐隐约约听见牡丹红在唱戏,好像唱的是《小寡妇上坟》。看来那个尤物并没有逃走,还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度日,他循着声音走到暗道的尽头,里边豁然开朗,只见牡丹红赤 裸 裸一丝不挂,站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唱戏,何仙姑翘起二郎腿靠在炕上,一边抽烟一边在听牡丹红唱戏,唱着唱着牡丹红唱走调了,何仙姑便用烧红的烟锅头子狠烙牡丹红的下身,牡丹红一声尖叫,昏了过去。何仙姑还嫌不过瘾,操起擀面杖,对准牡丹红那水草繁茂的阴沟……李明秋一声惊叫:住手!何仙姑停下了,但是没有回头,背朝李明秋使了一手“脑后摘瓜”,反手把烟锅头子直朝李明秋的的命门捅去,李明秋一躲,逃过一劫,喊道:菩萨手下留情,我是李明秋!

何仙姑这才回过头来,满脸不屑地问道:找死呀,我看你吃了豹子胆了,你怎么能到这里?李明秋说:我看你地上有一个深坑,就下去一路走了过来,想不到菩萨也爱听戏。何仙姑有点疑惑,她下来时明明已经把暗道封好,却怎么能让李明秋发现这个机关?那李明秋何等聪明之人,岂能看不透何仙姑的心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不这时自找一个台阶下来?想到此李明秋面朝何仙姑跪下了,口称师傅:菩萨师傅是否愿意收李明秋为徒?何仙姑也不想把李明秋怎么样,便来个顺水推舟:什么师傅不师傅的,都在一个道上混事,以后互相照看点就行。我看你是奔这个牡丹红来的,你要是不来我就打算送这个小贱人“上路”(弄死),就念你叫了我一句“师傅”,今日里我索性做一个人情,把这个烂货交与你引走。

那李明秋嫌光天化日之下带着牡丹红进城太显眼,就在仙姑庵捱到天黑,暮色下把牡丹红驮进了自家的宅院。从那以后一年多时间,牡丹红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李明秋的院门,天天陪着李明秋吃住,两个人过得如胶似漆。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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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当营长时,一直住在瓦沟镇,升任团长那阵子,凤栖街头鞭炮齐鸣,郭麻子脚登马靴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而过,一身将军服穿得笔挺,胸前戴着大红花,好不威风。虽然大部队仍然驻扎在瓦沟镇,却调进了一个建制营来接管凤栖镇的城防,那一阵子凤栖镇的富豪绅士轮流做东,宴请郭麻子,郭麻子好不得意,东家进西家出,吃遍全城。

那天,轮到李明秋做东。早有一帮子仆人将院子打扫干净,黑漆大门洞开,门楣上“紫气东来”四个大字重新描金,请来叫驴子亲自掌勺,为郭麻子做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时值中午,郭麻子带着几个亲信在李明秋府前下马,李明秋站在大门外相迎,一行人相互间抱拳致意,来到大堂正厅,郭麻子稍作谦让,便坐了上首,铁算盘跟李明秋作陪。席间,李明秋喝酒喝得高兴,竟然把牡丹红叫出来,亲自下令牡丹红为客人唱上一曲。

牡丹红唱得是《李慧娘》,那期期艾艾的唱腔早已把郭麻子的魂魄摄去,只见郭麻子的眼睛发直,嘴角有涎水流出,死死盯住牡丹红那张姣好的面容,恨不能把牡丹红吃到肚子里头。李明秋见状有些后悔,悔不该让牡丹红在这种场合露脸。

过了一段时间郭麻子回请凤栖镇的绅士富豪,特意点名让牡丹红来唱堂会。李明秋虽然是条地头蛇,但是还是有点怵郭麻子这条强龙,人家手里有一千多条枪,李明秋除过几个死心塌地的泼皮,什么也没有。万般无奈李明秋只得雇了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到郭府。那郭麻子做事也够仗义,把李明秋请到暗室,摆出几十把各式手枪让李明秋随便挑选,提出的条件也很直白:让牡丹红在郭府稍住几天。

那李明秋也是吃钉子屙铁的汉子,岂能受得了这般屈辱?可他也不能明火执仗地跟郭麻子硬干,只得愤愤不平地离了郭府。回到家里从槽头牵出马,也顾不得给马披上鞍鞯,骑着光身子马来到仙姑庵,掏出郭麻子刚送给他的,崭新的左轮手枪,双手给何仙姑呈上。

何仙姑躺在卧榻上抽烟,眼皮都不抬一下。李明秋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师傅,你替我做主,郭麻子槽头牵马,抢走了我的内人!

何仙姑慢腾腾坐起来,磕掉烟灰,看了一眼那把手枪,说:这烧火棍对你有用,对我用处不大,你还是拿上。天下女人多得是,那个女人不叫你日,便定要日那个牡丹红!老娘这屄也闲了许多年了,最近里边常痒得厉害,你帮老娘挠挠,咋像?

那李明秋有点傻眼,想不到竟遭到了何仙姑的这番戏弄,那何仙姑一张驴脸看着都叫人恶心,腿当中那玩意再不值钱也不能让它受了委屈,虎落平阳被犬欺,有种英雄落难的滋味。可是李明秋不敢拒绝,何仙姑比郭麻子更难对付,想到此李明秋堆出一张笑脸:徒弟一生什么本事没有,炕上那点功夫却练得纯青,师傅如不嫌弃,徒弟愿意侍候。

何仙姑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李明秋恶心得差点闭了气,但是还得曲意奉承。何仙姑用脚在地上一蹭,那条暗道立马呈现在眼前,下了暗道,何仙姑如履平地,大步流星朝前走,李明秋跟不上何仙姑的脚步,在暗道里慢腾腾磨蹭,好像暗道的尽头就是坟墓,李明秋已经死到临头。那何仙姑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停下来回过头,一双眼睛在暗道里放着绿光,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知道那李明秋出于无奈,内心里并不情愿侍候。于是喊道:秋儿,走快点,师傅我这里有一样东西送你。

娘在世时,常喊李明秋“明子”,老爹爹一辈子活得威严,呼唤儿子时必须姓名俱全,从记事到现今,还没有人叫过李明秋为“秋儿”,第一次听到这声呼唤,李明秋感到头晕,看来这何仙姑把他当娃耍,他得留点神。李明秋一愣,马上响亮地回答:嗨!师傅,我在这里。鞋掉了,你朝前走,我跟着。

岂料何仙姑却说,秋儿,你走快点,我担心你迷路。

李明秋一惊,看来这暗道里还暗藏许多机关。爹在世时曾经说过,那仙姑庵早先曾经是一幢远近闻名的寺院叫做灵霄寺,最繁华时有上百名和尚诵经,一口千年老钟每天日出时撞响,方圆几十里都能听到钟声。可是那些秃驴们并不安生,常有一些良家女在寺院周围神秘失踪,好像是一位朝廷命官的夫人来寺院进香,也被秃驴们掳去糟蹋,那官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在寺院周围明查暗访,终于查得那些秃驴们的劣迹,便向当朝皇帝奏本,皇帝闻言大惊,派一将军把灵霄寺包围,寺院内上百名和尚无一人逃脱。将士们在寺院周围发现了许多暗道,暗道内摆满了死人骨头……

处置那些和尚使用了当年最残酷的刑律,将士们在高原上挖了一道深沟,将那些和尚们的身子埋进土里,外边只露一颗头,几十名将士套上犁铧吆着老牛在和尚们的头上反复翻耕,和尚们的血渍渗透在黄土地里,和尚壕的黄土变得暗红。

传说无考,辩不得真伪。可那和尚壕却实实在在横在凤栖塬上,无人抚养的孤独老人死后便埋在那里,谁家死了孩子也抱来向那里一扔,和尚壕成了野狗野狼出没的地方。

走在暗道里的李明秋突然灵性了,原来那段传说确有其事!而何仙姑正是利用了这些暗道,为自己挣得一方天地。李明秋一边想一边走,不经意撞在一堵墙上,正欲抬头,那堵墙突然活动了,脸颊就像被蚂蟥咬了一下,钻心地疼,身子也被一双铁钳箍住,动弹不得,紧接着,耳边响起:亲亲,莫嫌我丑,下边的窟窿里却有不尽妙处,先夫杨九娃在世时曾经说过,十个绝世佳人也换不去一个何某,不信试试,何仙姑带我娃到一个绝妙的去处。

可是那李明秋的大烟瘾犯了,浑身乱抖,压低声音哀求:师傅,我想你这里应该啥都不缺,徒儿烟瘾犯了,想抽一口。

何仙姑又在李明秋的脸上啄了一口:娘的心蛋蛋,听娘的话,想吃什么都有。一边说一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李明秋顿感身轻如燕,飞了起来,心往下坠着,耳边风声大作,少顷,两人平平地从云端坠落,来到一处石洞,石洞内小溪潺潺,青草萋萋,一抹阳光透过天窗射进来,李明秋诧异,不知道这是人间天上还是天上人间。

有人会说乱编哩乱编哩,黄土高塬哪有那等去处?其实看官有所不知,黄河以及数不清的支流把黄土高原冲刷成一条条沟壑,蜘蛛网似的沟壑把黄土高原切割得七零八落,有塬就有沟,有沟就有河,仙姑庵的暗道直通各条沟沟岔岔,那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工程,可能耗费了几代人的时光。“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黄土高原掀起了平整土地的高氵朝,那些暗道被一段段曝光、填埋。笔者那时年纪尚小,只听上辈人传说,那些暗道其实就是灵霄寺和尚们作恶的罪证。

好吧,让我们言归正传。李明秋跟何仙姑坐着滑轱辘从塬上一直滑落到沟底,李明秋一看大惊失色,只见五六个彪形大汉围坐在一个断臂的男子周围,李明秋擦了擦眼睛,那断臂的男子不是杨九娃是谁!?

原来杨九娃没死,只是躲在这暗道里韬光养晦。李明秋失神落魄,五官挪位,往日都是李明秋算计别人,想不到自己也遭人算计,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脖子缩起来挨一刀,伸出去也挨一刀,大丈夫男子汉临死也要死得硬气!想到此李明秋向前走了一步,甩甩袖子,面朝杨九娃作了一揖,口中念念有词:承蒙将军厚爱,把李某召到这里,不知杨将军有何吩咐。

那杨九娃久在江湖,岂能看不透李明秋的心理?索性一语道破天机:李明秋,你莫卖能,你能吃几碗干饭咱家知道。杨九娃使个眼色,左右两个壮汉一人扭住李明秋一只胳膊,把李明秋用一根麻绳捆了个结识。李明秋心想完了,今天这个小命要断送在杨九娃手里。继而又一想,这可能是杨九娃使的苦肉计,想试试他李明秋的软硬,节骨眼上如果认怂,说不定就要人头落地,想到此李明秋破口大骂:杨九娃你尻子上绑绳绳绊屁!我李明秋虽然混得不好,却敢在凤栖街上走来走去,你杨九娃再日能也是阴沟沟里的一条大虫!

杨九娃脸上堆出笑来:兄弟,既然入了伙,就得遵守规矩,老哥这一生杀人无数,最见不得大烟鬼,老哥为了你好,先帮兄弟戒掉烟瘾。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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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算郭子仪的药铺只是铁算盘的一厢情愿,老实说李明秋对那个药铺并不感兴趣。李明秋过惯了那种沿路打劫的日子,只要探得有商队从凤栖经过,夜里在商队必经的路口设伏,一般抓住商贩不怎么狠整,整得太狠了那些商贩就不会再来,劫匪们也就断了财路,只要留下买路钱就行,商贩们也深蕴黑道上的规矩,早早地备上一份财礼奉送,一来二去混熟了,竟然相互间称兄道弟,有些商贩路过凤栖时故意歇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夜里胳肢窝里夹着骆驼绒或者羊羔皮,来到李明秋宅院,向李明秋进礼。有些商贩从长安回来,给李明秋带来上好的绸缎和鸦片,李明秋财源滚滚,对经营药铺不感兴趣。可是铁算盘却不一样,他的老婆给他生了一窝女儿,只有一个儿子长到三岁时还不会走路,手无擒鸡之力,人称“软馍”。铁算蛮虽然在凤栖镇也还有些名气,可是富户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许配给软馍,铁算盘无法,只得托人在偏远的山村为儿子买了一个农家女。可是那个憨憨儿子不韵床事,结了婚好长时间不知道跟媳妇睡觉。农家女结婚时年龄尚小,情窦未开,每天只要能吃饱饭,也就心满意足。几年后软馍媳妇出落成一个秀气的大姑娘,为了让软馍媳妇生子立后,软馍娘带着儿子媳妇到各个庙里烧香磕头,各种办法都用尽了,可儿媳妇那肚子仍然扁平。铁算盘有点心慌,把王先生请到家里,让王先生给儿子瞧瞧。王先生让软馍褪下裤子,只见软馍腿当中那个玩意软不塌塌地,根本没有发育。

王先生说,这种病是先天性的,没有办法医治,铁算盘给王先生付了两块银元,算作封口,意思很明显,家丑不可外扬,他儿子的这种病不要传说出去。王先生把银元退给铁算盘,言说医生要有医德,任何人的病情都不能给生人乱讲。

晚上铁算盘跟老婆睡在炕上,谈起儿子没有生育能力时老两口不住地叹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延续香火成了当务之急。老婆说要不然四月八她带着儿子媳妇到高寨庙去赶一次“棒槌会”,铁算盘知道棒槌会就是请一个野汉来为儿媳妇“接种”,铁算盘心有不甘,不愿意让一个杂种来继承这祖业和家产,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一开始铁算盘还有点心神不定和犹豫,觉得那样一来有点丧失天良和论理,可是为了延续烟火他也顾不了许多,铁算盘开始谋划,怎样能把这件事做得密不透风?

那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出嫁的女儿生了一个外孙,女婿牵着马来请岳母去侍候月子,儿子软馍也跟着姐夫去看姐姐,四合院内只剩下铁算盘跟儿媳妇,看着儿子媳妇穿着红绫袄甩着长辫子扭着浑圆的屁股在院内走来走去,铁算盘心里那一股淫 水在不住地涌动,夏日的旁晚凉风习习,铁算盘把躺椅和茶具般到院子内,一边抽着水烟一边喝着酽茶,他嘱咐儿媳妇把大门闩好,借那儿媳妇向茶壶里续水的当口,一把抓住儿媳妇的玉手。

儿子媳妇脸上显出了惊恐,她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抽回,看那往日威严的公爹眼神怪怪地,嘴角有涎水流出。竹叶,公爹突然叫起了儿子媳妇的闺名,你坐到爹跟前,爹跟娃商量一件事,软馍是个憨憨,这几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爹跟你娘百年之后这家当就留给你了,但是咱家的香火让谁来接续?爹想……咱关起门来做事,神鬼都不会知道,爹说的话我娃你听懂了没有?

竹叶不憨,一张粉脸羞得通红,这几年她承担了不少压力,女人家不生孩子在这个家庭就没有地位,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男女之间的事显得越来越充满诱惑,晚上睡觉时竹叶曾经主动跟软馍亲热,可是那软馍一点都感觉不来女人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甚至把身子用被子裹紧,不让竹叶近身,竹叶终于悲观地意识到,软馍没有男人的功能。现在、而今时下,公爹这头老牛蠢蠢欲动,竟然恬不知耻地拉住了儿子媳妇的手……

剧情发展得非常顺利,没有任何铺垫和插曲,铁算盘见儿子媳妇没有把手从他的手心中抽回,知道儿子媳妇也有那个心意,行为便大胆起来,一伸胳膊把儿子媳妇搂在怀里,紧接着便把自己长满胡须的嘴巴紧贴在儿子媳妇的嫩嘴上,竹叶本能地躲闪了一下,身子便软了下来,由着公爹摸遍她的全身。

铁算盘把手伸到竹叶的腰间,要解儿媳妇裤带,竹叶伸手拦挡了一下,她小声地说:爹,咱回屋里……一弯明月涌进西厦屋,窗格子上娘剪的窗花栩栩如生,有麒麟送子、有抓髻娃娃、有凤凰戏牡丹、还有一对粉蝶在花丛中翩翩而飞。铁算盘一生活得谨慎,偶尔偷腥的事有之,但是绝对不敢像李明秋那样当着老婆的面把戏子领回家里颠鸾倒凤。今夜这事怪不得铁算盘,谁叫他的儿子不行?老爹爹替儿出征,有一种老骥伏枥的悲壮。他不敢睁眼,害怕月亮偷窥他的罪行,身上的衣服自然滑落,犁铧插进沟壑的瞬间,竹叶亮亮地叫了一声:哎呀呀——爹!沟壑里升起一缕烟火,内里的温度出奇地灼热,浑身开始颤栗,有一种无法尽述的快活。那铁算盘得到了鼓励,煽摆的动作更加凶猛。竹叶迎接着公爹的一次次撞击,一串泪珠挂上脸颊。

过了一段日子老婆跟儿子从女儿家里回来,这幢院子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只是那铁算盘更加勤快,每天早晨一吃完早饭就去摆摊,天黑时才收摊子回来,儿媳妇比往日更加孝顺,每天早晨总是第一个起来,院内院外打扫干净,给锅里倒上水,烧热,然后端上铜脸盆,把洗脸水送到老两口的寝室,侍候老两口洗完脸,开始做饭。农家早饭一般比较简单,早晨无非是小米稀粥,混面馍,一碟子萝卜丝,一碟子辣子韭菜。吃早饭时老婆子发现,儿媳妇两颊绯红,眼神飘忽不定,突然作呕了,搂着肚子跑出屋子,蹲在院子里呕吐。

老婆子心里疑惑着,眼睛把铁算盘瞅定,看那铁算盘低头喝米汤,脑门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心里便明白了**。憨憨儿子把手指头伸进嘴里,挖牙缝里的积垢,平静的脸上显出无辜,对待媳妇的异常没有一点反映。老婆子吃不下饭了,把筷子放在饭桌上,一双小脚好像是在瓮沿上走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掉进水瓮里头,她来到院子,看见儿子媳妇已经进了西厦屋,便跟着进去,顺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向儿媳妇的那张嫩脸上扎去。

竹叶惊恐着用手遮挡住脸颊,簪子扎在胳膊上,鲜血直淌。老婆子威严的声调有点走样:说!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显得沉稳而厚重:是我的。老婆子你朝我来吧,别对竹叶耍威风。

老婆子傻眼了,脑袋里出现了空白,这种场面她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怎样应对。看铁算盘那张四平八稳的脸上没有一点羞愧,老婆子突然哭了:铁算盘你羞先人哩……

好像一场暴风聚雨,来得凶猛,过去得也快。老婆子痛定思痛,感觉还是自己不争气,没有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公爹烧儿媳妇戏里演过,世上有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这就是命,只得认了……老婆子在炕上睡了三天,第四天起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圈,从此后她就像一个哑巴一样整天不说一句话,吃了饭无事时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那铁算盘看老婆子把他没有办法,更加有恃无恐,有时睡到半夜心里起窍,便爬起来钻进儿子媳妇的屋子里头,软馍醒来看见爹爹爬在自己媳妇的肚皮上,光身子跑到院子里大喊大叫。隔壁李明秋以为铁算盘家里出了啥事,赶忙穿起衣服过来看个究竟,正好碰见铁算盘提着裤子从西厦屋出来,感觉可笑而有趣。李明秋久在江湖,把江湖义气看得特重,在叔叔铁算盘睡儿媳妇这件事上特别嘴牢,从来没有对任何外人讲过。而那铁算盘有把柄攥在李明秋手里,对侄子李明秋更加言听计从。

铁算盘朝思暮想,希望竹叶能生一个男娃,为李家传宗接代,可那竹叶太不争气,竟然生了一个女孩。铁算盘长吁短叹,给了接生婆许多银子,让接生婆对外宣传,李守义家喜添新丁,生了个男孩。

铁算盘的“孙子”过满月那天,自然少不了大肆铺排,凤栖镇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来祝贺,老婆子突然疯了,当着客人的面大骂铁算盘丧尽天良……客人们恍然大悟,纷纷交头接耳,指着铁算盘贻笑大方,整个喜庆的宴席乱成一锅粥。李明秋为了不使叔叔太难堪,把婶娘背到自己的宅院锁进一间独屋,客人们走后李明秋拿钥匙打开那间屋子的们,发现婶娘已经浑身冰冷。

几年前的往事,已经成为凤栖镇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可那铁算盘吊死鬼涂粉,死要面子,在人们的笑骂声中把那个家苦苦支撑。老婆死后铁算盘再没有续弦,常见他挑着货郎担子,后面跟着一个剃光头的小孩,那孩子一边啼哭一边叫着“爷爷”。有人戳着脊背说:那孩子其实就是铁算盘播下的种籽。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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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善人回到郭宇村后,老实了许多。那时节儿子郭全发刚结婚不久,儿媳妇年翠英虽然是大户闺女,但在礼仪习俗上也还能说得过去,每天早晨侍候公婆公爹洗完脸,泡一壶浓茶端进520小说房是郭子仪专门为自己布置的,老秀才一辈子嗜520小说房内保存了许多线装书,无事时便在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年翠英当然不知道公爹突然回村的内幕,照样泡一壶浓茶端进书房,看那公爹虽然在爷爷的书房内坐着,却并不看书,低头耷脑,好像心思重重。年翠英说:爹,茶泡好了,你慢慢喝。郭善人抬起头,看儿子媳妇一对大奶子在薄薄的衣衫里颤颤悠悠,心便犹如脱缰的野马,回到跟牡丹红在一起销魂的时光,他下意识地“唔”了一声,眼神便有点怪异,差点把眼前的儿子媳妇当成牡丹红,把胳膊伸出来停在半空,猛然间灵醒了,装做伸懒腰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蒙混过去。年翠英当然不知道公爹心里在想着什么,转身走出书房,正好跟自己的小丈夫郭全发撞了个满怀。

原来,爷爷在家时,每天规定全发写一方字,读一个时辰的520小说房的一角放置一把椅子一张小桌,那是郭全发每天图书的地方,爷爷不在家时全发每天照旧读书不误。

爹爹常年住在县城经营药铺,老实说郭全发对爹爹感情不深,从记事时妈妈就一直病病恹恹,从不见爹爹对妈妈的病情表示关怀,倒是爷爷每次从县城回来为妈妈提几包子中药,郭全发把中药倒进药罐内,在茶炉上慢慢地为妈妈煎熬,药渣子堆积在院门外的墙角,日积月累,已经堆积成一个小小的山包。过年时爹爹回家来住几日,郭全发看见,爹爹的被褥跟妈妈的被褥分别铺在一条大炕的两头……爷爷不在家时,爹爹就睡在爷爷的书房。

大人们的事,当儿子的当然不便插嘴,全发只是为妈妈深深地担忧。全发结婚前一直跟妈妈睡在一起,每天晚上都为妈妈捶背,妈妈身上的肋骨一根根露出来,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即使那样妈妈仍然每天坚持为全发和未来的儿子媳妇缝制新衣,豆油灯下妈妈专心致志地剪着窗花,一把剪刀剪出了妈妈对待儿子的全部希望,儿子结婚了,了却了妈妈的心愿。新房内红烛映衬着窗子上一格格神态各异的花鸟虫兽,妈妈那枯涸的心灵得到了暂时的满足。可是妈妈的病情却一天天加重,爹爹回来了,不闻不问,躲进爷爷的书房之中。夜里,全发跟妻子商议,决定去一趟县城,自家开着药铺,妈妈的病却没有药吃。可那新婚的妻子却眷恋热被窝,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小丈夫不肯放松,可能是夜里那种事情做得次数太多,郭全发走起山路来脚底下轻飘飘的,有点头重脚轻,刚出村口走了不久,看见一只野狼挡在路当中。

全发听爷爷说过,看见野狼绝不能扭头就跑,那样很容易被野狼从身后把你扑倒,唯一的办法就是跟野狼对恃,那是一场比耐力的战斗。可是全发人小力怯,根本不是野狼的对手。正好路边有一颗大树,全发手脚麻利朝树上爬去,那野狼扑到树下,两只前爪子刚好把全发的双脚抓住。

千钧一发的时刻,猛听得一声怒吼,一个人冲到树下,抓住野狼的尾巴猛向后一拽,野狼一声嚎叫,松开前爪子,跟地上的那个人兜起了圈子,郭全发趁机爬到树杈上,低头一看,地上跟野狼搏斗的人正是憨女。

憨女妈妈生下憨女时,看见这个孩子浑身长毛,以为是个妖精,便让丈夫把憨女丢到树林子里喂狼,良田爷爷把憨女从树林子里捡回来,放在狗窝里,用狗奶喂养,憨女从此就跟良田爷爷生活在一起,渐渐地憨女长大了,干起活来比小伙子还有力气。那天憨女背着一大捆柴禾回村,正好看见野狼抓住了全发的双腿,说时迟那时快,憨女一个箭步冲向前,把野狼从树上拽下来。那憨女紧紧地抓住野狼的尾巴不肯放松,野狼回不了身,奈何不得憨女,憨女两只粗壮的胳膊抓住野狼的尾巴猛一甩,野狼疼得大叫一声,跑得无影无踪,憨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里握着半截狼尾巴。从此后,郭宇村周围,多了一只秃尾巴狼。

郭全发从树上下来,双腿软得一步都挪不动。良田爷爷闻讯赶来,把郭全发背回村。郭宇村有人到凤栖县城办事,把郭全发的遭遇告诉了郭子仪,郭子仪一听再也在县城呆不下去了,连夜赶回郭宇村。看见全发好端端地活着,搂住孙子大哭。全发妈妈为了答谢憨女的救命之恩,褪下手上的银手镯送给憨女,无奈良田爷爷无论如何也不让憨女收受,郭子仪回村后知道良田的秉性,杀了一只老公鸡,俩老哥喝了一斤白干。

郭子仪回村时,郭麻子已经升任团长,牡丹红已经被郭麻子霸占,郭记药铺需要有人料理,感到自己在城里那一段时间也比较平顺,预计不会出什么大事,于是又把儿子郭善人派回城里。郭善人巴不得老爹爹开恩,稍作收拾,重新回到凤栖。当然,郭子仪从凤栖临走前给王先生作过交待,除过日用零花,一般再不要让郭善人掌握财权。

瓦沟镇逢五遇集,郭子仪给骡子搭上鞍鞯,带着孙子去赶集。往日,都是郭子仪牵着骡子,全发站在骑马石上一只脚踩着铁蹬,一跨腿就骑到骡子身上。爷爷骑上另外一头骡子,爷孙俩在路上一边走一边说话。可是这天早晨爷爷发现,孙子全发身子软不塌塌地,跨了几次腿都没能骑到骡子身上。郭子仪看着心里不忍,把孙子抱上骡子。全发骑在骡子身上摇摇晃晃,看那弱不禁风的样子,郭子仪暗自吃惊,该不是独苗孙子生了啥病?

爷孙俩在瓦沟镇的集市上收了一天药材,搁往日那些药材就在一家熟人家里寄存,等攒够两驮子以后才驮到凤栖镇,卖给那些贩运药材的客商,客商们把药材运到长安泡制、加工,药铺里的药材一般又从长安进回。有些常用药也自行泡制,比如甘草、黄芩。

赶完集后爷孙俩来到羊肉摊,买了两碗羊肉泡吃了起来,搁往日一碗羊肉泡不够全发吃,还得另加一个烧饼。可是这天全发只吃了半碗却说他吃不下去了。郭子仪越看孙子越心痛,决定不回郭宇村了,连夜赶到凤栖县城,让王先生给孙子瞧瞧,看看孙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敲开自家药铺的店门,把王先生从睡梦中叫醒,王先生揉着眼睛坐起来,郭子仪说:王先生,你给全发看看,我这孙子不知道怎么了,整天没有精神,不吃饭。王先生只瞅了全发一眼,便对郭子仪说:你孙子的病根本就不用看,回家后立马跟媳妇分开睡觉!王先生摸了摸全发的头,告诫全发:女人腿中间的那个屄 窟窿是阎王殿,不要以为是蜜糖罐!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没有自制能力,无休止的日媳妇会把你的精气抽干。做大人的就应当把孩子管严。

郭子仪脸上讪讪的,几十年来第一次受到了王先生的呛白。细想之,王先生也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看样子给孙子早婚弊大于利。

第二天早晨爷孙俩准备回村,才见郭善人揉着发红的眼睛进屋。郭善人看见父亲跟儿子时大吃一惊,不知道他们来县城做什么。郭子仪知道郭善人又没有干好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郭善人不等爹爹问他就说,铁算盘找他搓了一夜麻将。郭子仪无可奈何地告诫儿子,男人如果管不住自己一辈子就没有出息。

路过叫驴子酒馆,郭子仪牵着骡子在前边走,郭全发进去问候岳父,叫驴子也听说他的女婿前一个时期遇险的事,嘱咐女婿不论干啥事要特别小心。临走时用荷叶给女婿包了一大包子驴肉,把全发一直送出门。一眼瞥见郭子仪拉着两头骡子在东城门洞子里等他的孙子,心想这一家人全靠郭子仪一人支撑,亲家郭善人吃喝嫖赌无所不能,郭子仪百年之后郭家的家当迟早要败在那个败家子手里,有点替女儿女婿担心。

爷孙俩回村后郭子仪谨遵王先生嘱托,晚上睡觉时把孙子跟孙子媳妇分开,让全发睡在他妈妈身边,可那全发睡到半夜心里毛糙,偷偷地爬起来钻进媳妇的被窝里边,这里全发刚爬上媳妇的肚子,那边爷爷一脚把门踹开,拽住全发的双腿把全发拉下炕,对着孙子大声吼道:全发我看你不要命了!

从此后郭子仪就让孙子睡在自己的小炕上,把全发看紧,那全发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人也看起来有了精神。

可那媳妇年翠英却受不了这等寂寞,常常找借口把全发哄到村外的林子里边,瞅瞅左右没人就迫不及待地褪下裤子,身子靠在大树上站着搂住全发干了起来。这件事碰巧又被憨女瞧见,憨女拍着手哈哈大笑,嚷得郭宇村无人不晓。郭子仪始知不能把小两口管得太严,规定每过十天让孙子跟媳妇睡一晚。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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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光身子枣红马,昂首挺胸走进东城门,来到李明秋的宅院门外停下,用嘴啃着门环,咣当作响。管家开了大门一看,只见自家的马回来了,主人却渺无踪影。

李明秋媳妇屈满香是凤栖镇“十二能”屈发祥之女,比李明秋大几岁。当年富户人家小夫大妻已经成为凤栖那一代的习俗。结婚头几年夫妻感情尚可,满香为李明秋生了两男一女。公爹过世后那李明秋入了黑道,经常跟那些歪瓜裂枣的狗男人混在一起,谋算着怎样算计别人。院子里从此再没有了安静,常年四季乌烟瘴气。开始时满香曾经规劝过丈夫,可那李明秋是一匹烈性子马,根本拴不到槽头,满香无奈,只得由着丈夫瞎整。渐渐地那李明秋也不上满香的炕了,开始时还顾及脸面,在外头包养女人,以至于后来更加无所顾忌,公然把戏子带回家里。满香读过几年私塾,知书达礼,知道那李明秋已经无可救药,好赖自己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索性对丈夫之事不闻不问,每天教孩子识字习文,倒也落得清闲。

终究是十几年的夫妻,满香对李明秋不能说没有一点情分。看见光身子马回来,满香心里暗自吃惊:丈夫李明秋该不是遇到什么不测?几个县城里游手好闲的泼皮来到院子,打探李明秋的下落,那满香不动声色,言说李明秋跟上贩运皮货的客商去了长安。可是有人看见李明秋骑着光身子马出了东城门,有人也看见马儿回来了,不见主人回来。满香骗不过那些泼皮,可是泼皮们聚众闹事一个比一个逞强,一遇到坎坷都脑勺子朝前,向后溜,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能拿事。满香不耐烦了,让管家把那些泼皮轰出院子,亲自来找叔叔铁算盘商议。

铁算盘对这个侄儿媳妇还有些敬佩,从内心里认定满香是李明秋家里的“定海神针”,看起来这个女人对李明秋的恶行不闻不问,其实李明秋的家全靠满香料理,李明秋虽然许多年没有跟媳妇同眠共枕,但是却对媳妇绝对放心,家里几乎所有的收入几乎都要经过满香的手,甚至李明秋赌博嫖女人都必须向满香伸手要钱,而满香对叔叔也算仁至义尽,多次劝说叔叔不要摆小摊了,李明秋身上拔一根毫毛也够叔叔吃喝用度,可是铁算盘死要面子,不愿意让人家说他靠侄子养活。把摆货摊当作一种消遣,一边摆摊子一边跟一群老汉谝闲。反正闲也是闲着,人活着总得找点事干。

满香进了叔叔家院子,看见软馍趴在院子中间的地上,让“儿子”把他当马骑。满香心里清楚,那个所谓的“儿子”其实就是叔叔跟竹叶在一起生下的闺女,满香有时心里也替叔叔担心,这一家人将来靠什么支撑?

铁算盘把满香让进屋子,听了满香说明事由,低头稍作沉思,对满香说:侄媳妇放心,明秋不会出事。假如明秋遇到不测,那匹马肯定不会自己跑回来,也许是有人故意把马放回来报信。

满香说:早晨李明秋跟那个婊子牡丹红一起去郭麻子的府邸赴宴,明秋气急败坏地回来了,不见那个婊子回来。从槽头牵出马,骑上出了东门,一直向东而去,过了半天时间,马儿回来了,却不见明秋回来。

铁算盘劝说侄媳妇回家静等消息,容他再慢慢打听仔细。满香出了院子看见兄弟软馍朝她招手,她疑惑着来到软馍跟媳妇竹叶居住的西厦屋,自从跟公爹有染的丑事传出去以后,竹叶自觉无脸见人,把自己关进屋子四门不出。竹叶看嫂子进来,脸红扑扑的,抱着自己的“儿子”坐在炕头,满香在炕沿上坐下,以为弟媳妇竹叶要对她说什么,静等着。

竹叶光说了一句:嫂子,你坐下,就不再说啥。软馍突然对满香笑了:嫂子,你教俺怎样行房(事)。

满香急赤白脸,哭笑不得。继而又一想,这两口子活得还不如自己。看那竹叶骂了丈夫一句:软馍你真是个猪!便面朝墙,肩膀抖动着,不住地哭。满香心软了,劝说弟媳:竹叶,有空过来坐坐,不要把自己整得太苦。

软馍憨笑着,露出满嘴黄牙:十二能叔说,男人家应该懂得行房。满香脸红了,“十二能”就是满香爹的绰号,凤栖街的男人差不多全有绰号,时间一久真名没有人叫了,全叫绰号。可能老爹跟软馍开了一句玩笑,软馍便铭记在心,找嫂子教他“行房”。殊不知嫂子就是十二能的女儿。

按理说嫂子跟兄弟开玩笑无啥顾忌,可是满香知书达礼之人,不愿意说那些粗话脏话,看那软馍也确实可怜,便起了恻隐之心,对兄弟说:那样的事不要人教,是人的一种本能,晚上睡到媳妇的被窝里,让你媳妇教你。说完,不等软馍继续问她,瞅个空儿,逃离了西厦屋。

晚上睡觉时软馍把衣服脱光,却并不上炕,在屋子地上来回小跑,跑出了满身大汗,竹叶搂着孩子坐在炕上看得心惊肉跳,不知道软馍那样折磨自己是为了什么。铁算盘听出西厦屋响动有点异常,爬到窗子上一看,看见了儿子发疯似地连跑带跳,他一脚踹开屋门,抱住憨憨儿子老泪纵横:儿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发疯?软馍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对老爹爹连说带比划:十二能说男人家要会“行房”,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房子背到身上。老爹爹一声苦笑:憨憨娃,你真憨,行房不是这样是那样。软馍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行房到底怎样?爹给儿子教教。铁算盘一张老脸胀成了猪肝,一跺脚离开了西厦屋,回到上房摸黑坐在炕上一边抽烟一边黯然神伤。

爹爹出屋后竹叶把门关紧,哄孩子睡着,然后把光身子软馍拉上炕,给软馍盖上被子,自己也脱光衣服钻了进去,爬在软馍耳朵边悄声哄软馍:“行房”不是把房子背在身上行走,那是文明人的叫法,庄稼汉叫做“日”……那软馍可能也当真累了,竟然睡在被窝里不动弹,由着竹叶把他抚摸,摸着摸着腿当中那个玩意竟然前所未有地挺了起来,那竹叶也索性不管不顾,攥住软馍的命根,把软馍引进那个陌生的去处。软馍嘎嘎地叫了起来:爹爹,不要你教我,我都会咧,那里边是个火炉,烧得太!

第二天吃过早饭,铁算盘破例没有摆摊,而是把双手捅在袖管里,来到叫驴子酒馆,听那些闲汉谝闲。叫驴子烧一锅开水,向锅里扔几根甘草,那水喝起来就带一点甜味,闲汉们谝得唾沫子乱飞,所说主题跟牡丹红有关,说牡丹红做了郭麻子的压寨夫人,把李明秋凉在一边,李明秋气愤不过,到仙姑庵找何仙姑去讨主意,何仙姑看上了李明秋的一身横肉,把李明秋留下来“过瘾”……谁也没有注意到铁算盘进来,大家越说越神,一个个好像亲眼所见,把那故事编的比演戏还热闹。铁算盘听出了些眉目,断定李明秋就在何仙姑那里,他悄悄地从叫驴子酒馆溜出来,敲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管家开门一看是铁算盘,就把铁算盘让进屋。铁算盘来到堂屋一看,只见堂屋内设一香案,屈满香跪在香案前,正在为李明秋祈祷。隔壁屋子里,三个孩子的郎朗读书声传了出来。

铁算盘眼珠一热,泪珠便模糊了双眼,人家这才叫过日子!而自家的软馍放下一扑塌,提起来一长串,吃饭不知道饥饱,屙屎用手背擦尻子图方便。咱做买卖给人家缺斤短两,生下儿子却短个心眼,看样子再不能亏人了,咱亏人一两,神亏咱一辈,从此后要多些善心。

满香看见叔叔进屋,站起来,嘱咐管家为叔叔泡茶。

铁算盘说,不用泡茶了,我打听得明秋就在仙姑庵失踪,仙姑庵那何仙姑有些来头,是不是打点些银两,让我去仙姑庵一回?

满香说:我也听说那何仙姑不好对付,要去咱叔侄俩都去。

铁算盘有些为难,犹豫了半天。满香说:多一个人多一份智慧。铁算盘说:我担心你万一有什么闪失,侄儿回来后不好交待。满香说不怕,咱叔侄俩见风使舵,就不信那何仙姑长着三头六臂。

说话间管家已经将马备好。满香着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一件桃红绫子夹袄,绿锦缎百褶裙,三寸金莲套上一双绣鞋,头发用水抹得黑亮,头上的金簪子闪闪发光。铁算盘牵着马,管家拿一个圆凳,满香站在圆凳上,脚踩银蹬,骑马的动作显得潇洒。

叔侄俩出了东城门,一路向东,走不多久就看见了仙姑庵。那满香下了马,一手提着裙子,轻移莲步,款款走进仙姑庵,掏出方手帕铺在地上,然后面朝菩萨下跪,口中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只要能保得我丈夫李明秋平安无事,小妇人原意倾其家产为菩萨重塑金身。

何仙姑正躺在卧榻上抽烟,看见满香进来,这么儒雅的夫人她一辈子当真还没有见过,往日的刁钻刻薄荡然无存,有种低人一等的惭愧。何仙姑对跪在地上的屈满香说:起来吧,我敢保证你的丈夫完好无损……

果然,十多天后,李明秋红光满面,重新出现在凤栖县城。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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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帮李明秋戒掉烟瘾,对李明秋说,现今的社会是乱世英雄起四方,听说江西那一带成了共 产 党的天下,咱陕北刘子丹谢子长也拉起了枪杆子闹红。无论黑道白道都是人道,男人家要在社会上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烟瘾要戒,戒掉了就不能重新再吸。嫖女人之事要适当控制,千万不能沉溺,为了一个烂戏子跟郭麻子闹翻不值,谋事当谋天下事,你回凤栖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千方百计跟郭麻子搞好关系,首先取得郭麻子的信任……那李明秋云里雾里地听着,闹不清这杨九娃究竟是那一路神神,可是他凭感觉认为,面前这个断臂男人绝非一般的土匪。

一帮子泼皮听说李明秋回来,一起来到李明秋的大门前,要为李明秋接风洗尘,谁知大门紧闭,管家把门打开,只露出了半个脑袋说:主人说他乏了,想歇息几天,你们先回吧,过几天再来。泼皮们讨了个没趣,一个个垂头丧气,聚集在叫驴子酒馆搬弄是非,一会儿只见李明秋的管家进来,径直走进后院,买了一篮子吃食,从后门出去,大家便瞎猜,那李明秋要请谁?

其实李明秋谁都不请,单请叔叔一人。满香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李明秋打开一瓶西凤酒,叔叔腰里别着烟袋,一进门就叫:明秋,你回来了!让叔叔看看,我娃受没受委屈?

李明秋爽朗一笑:咱老虎不吃人名气在外,给咱委屈受的人还没有上世来哩!

两口子亲自让叔叔上座,李明秋端起酒杯又放下,出了屋子,开了大门,大家诧异,不知道这李明秋要做什么,停一会儿只见院子里有人嚷嚷,探头一看,原来李明秋去隔壁院子里请来了堂弟跟弟媳。

李明秋邀管家一同入座,端起酒杯先敬叔叔,然后敬满香。

大家有点异样,这西边天上出了个太阳!铁算盘先自一惊,继而释然,感觉侄儿敬媳妇一杯酒,值!看那满香也不推辞,端起酒杯用衣袖半遮住脸颊,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软馍突然来了灵感,倒满一杯酒,先不敬老爹爹,学着哥哥明秋的样,敬起了自己媳妇。看那嘴张着,鼻涕淌过河,流到胸前,那副滑稽样儿让人忍俊不禁。竹叶羞得用手捂住脸,无论如何也不肯接软馍的敬酒。倒是铁算盘显出了一个长者的大度和宽容,对儿子媳妇说:娃呀,这杯酒你把它端上,看样子软馍开始灵性了,这对咱们家来说,是一大幸事。

竹叶接过酒,反过来又敬老爹,看得出铁算盘接酒的手在发颤,喝下酒的瞬间,老泪纵横。

李明秋有些感慨:叔吔,你再不要摆小摊了,缺什么少什么你只管张口,我把你养活着。可那铁算盘却说:我倒不担心自己,担心软馍,我百年之后软馍还要靠侄子多家照看。

满香接上话茬:老叔你就放心,我们吃什么照样让兄弟吃什么。软馍嘿嘿一笑:嫂子,你不肯教我“行房”,我都学会咧,行房是文明人的叫法,庄稼汉叫做“日”,那日起来也真受活。

管家捂着嘴跑出屋子。李明秋一口菜刚吃到嘴里,又吐了出来。竹叶哭了,离开桌子,要回自家屋里,满香把弟媳妇搀到自己的寝室,一边劝说一边陪着竹叶流泪。

本来是一场喜庆的家宴,却搞得大家都灰不塌塌地,一个个脸上都没有了颜色。铁算盘面对李明秋笑得苦涩:贤侄,你说,我把这个憨憨儿子咋办哩?

李明秋沉思半响,说:叔,我看这个兄弟比过去有些长进。长安那边有洋人开的医院给病人吃洋药打洋针,如果能让软馍的生活得到自理,去一趟长安也值。

铁算盘试探着问:那可能需要好多钱?

李明秋说:钱的问题咱们慢慢计议。

软馍面对满桌子的好肉好菜,不管不顾,吃得满嘴流油。吃完了,摇头晃脑,离席而去。

吃完饭管家照例在炕上摆一张小桌,桌子上摆着烟枪,上好的大烟,点上酒精灯,然后把门虚掩,因为管家知道,每天这个时辰,李明秋都要抽上一口。

李明秋坐在炕沿上,内心里当真涌上一种冲动和诱惑,管家摆那些器皿时李明秋没有阻止,说明他的潜意识里还有那种愿望。大烟产生的幻觉可以使人得到暂时的兴奋,他几乎是不自觉地爬上炕,把那烟膏子搓细,装进烟枪,对准酒精灯吹泡的瞬间,他突然坐起来,伸出巴掌,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下,紧接着一伸腿,把那炕桌连同烟枪一同推到炕下。

满香听到响动赶快进屋,看见这场景内心里闪出一丝激动,看样子这十几天收获不小,李明秋在外边究竟遇到了什么神仙?竟然能帮助丈夫戒烟!在满香看来李明秋已经不可救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只有认命,好懒有三个孩子,也不至于使日子过得太孤独。满香默不作声地把打坏的器皿打扫干净,烧了一锅热水,然后嘱咐丈夫:擦擦身子,早点睡觉。说毕,回到自己居住的东偏房,关上门,跟三个孩子一起,背诵唐诗。

突然间满香听到了敲门声,那声音是那样的清晰,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好像过了几个世纪,满香在寂寞中煎熬,每天晚上总能听到西厦屋那婊子娇喘的低吟,她跟明秋是名义上的夫妻,好多年来他们白天见面时和和气气,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李明秋有一个好老婆,聪明漂亮又贤惠,谁尝过活守寡的滋味?!今夜,半老徐娘的门终于被丈夫敲响,心狂跳着,嗓子眼有点冒烟,该不会重温洞房花烛夜的时刻?满香跳下炕,正欲开门时手抖索了一下,内心里涌上了一丝悲戚:这是丈夫良心的发现还是出于一时的怜悯?

门还是开了,虽然有那么瞬间的犹豫,妻子不可能不给在外的丈夫开门。可能是刚洗过澡,戒掉烟瘾的明秋显得那么精神而英俊,一盏老麻油灯爆出一声脆响,三个孩子一起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们的父亲,虽然爹爹对他们很亲切,从来不打他们,可是他们总是跟爹爹有一些隔膜,从内心里害怕那个爹爹。

李明秋看着母子四个显出来的怪相,感觉中有点自责,是呀,这才是他的家!他亲自把门闩上,脱掉鞋,上了炕,盘起腿,弹掉麻油灯上的灯芯,看屋子亮了一些,满香还在地上站着,显得迟疑而陌生。她比明秋大四岁,女人家一上三十就老得快些,富户人家的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大老婆只是担了个虚名,一生了孩子就被打入冷宫,满香的下场还算好些,跟李明秋有了三个儿女。人不可能青春永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把其他烂女人领回屋。今夜,曾经托付终身的丈夫坐在她的炕上,到让满香有点无所适从。

满香给三个孩子脱掉衣服,哄着孩子钻进被窝,孩子们看一520小说用被子蒙住头,相互间咯咯笑着,感觉新鲜而有趣。是呀,在孩子们的记忆里,爹爹从来没有上过妈妈的炕。明秋有点感动,拽拽孩子们的被子,摸摸孩子们的头,孩子们躲着闪着,快活着,屋子里充满家的温馨。

屋子内纤尘不染,所有的器物都摆放得整齐而有序,满香出嫁时爹爹十二能倾其所有,为女儿准备了一份不薄的嫁妆,几十名小伙子抬着嫁妆在凤栖街上炫耀,让人感觉体面而风光。公爹去世后按理满香应当搬到上房去住,可那满香嫌上房经常来人,坚持要住在东偏房,东偏房是这幢热闹的大院内的一处净地,除过娘家来人,一般客人都没有进去过。即使牡丹红在这幢院子内跟李明秋姘居了一年多,也没有进过大老婆的居屋,满香那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所有的人望而生畏。

孩子们玩闹了一阵子,睡着了。灯油熬干了,屋子里渐渐暗了下去,满香没有重添灯油的欲望,让黑暗掩盖她内心的忐忑,一丝火星在暗夜里挣扎了好长时间,终于无可奈何地熄灭,满香在地上站久了,抖索着爬上炕去,猛然间两只有力的胳膊把她紧紧地箍住,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那片土地已经荒芜了很久,重新耕耘时感觉灼痛,没有一丝快感,只是觉得内心被蜂蜇痛,而那明秋却在刻意弥补以往的过失,在满香身上倾倒着热情,感觉中媳妇虽然大他几岁,浑身的肌肉依然充满弹性,也许睡过的女人太多,他只是把女人当作发泄的工具,可是今晚,明秋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同,妻子没有那种娇喘的低吟,没有那种夸张的喊叫,没有疾风暴雨,好似春风拂面,一艘航船在浩瀚的大海里平稳地航行,感觉中酣然、宁静,无限惬意尽在其中。

上玄月钻进窗子,贴在墙上一动不动,孩子们在睡梦里说着呓语,两口子都没有睡意,好像一次远征归来,李明秋感觉酣然,突然,满香问道:明秋,能否告诉我,你这一次远出,遇到了什么高人?

李明秋一惊,在我们凤栖,妻子直呼丈夫的名字犯忌讳。可是李明秋却感到亲切,他把妻子抱紧,反问道:你是不是感觉到我跟过去不一样了?

满香毫不隐讳:你能戒掉烟瘾,这让我感到惊奇。

李明秋突然说:这多年来实在对不起你。

满香有点感动,那身子便热了起来。对于女人来说,婚姻是杯**汤,一旦喝下,就把男人当作托付终身的对象,过去的积怨瞬间消失,满香锐变成凌霄帐里的一条蛇!她蛇样地攀附在明秋身上,耳朵贴着明秋说,我还想……再来一回。

软馍媳妇竹叶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让铁算盘始料不及。看样子软馍有了那种功能,李家的这炉香火有人继承,可是外人却不那样看,连李明秋也认为那种籽是叔叔播下的。这让铁算盘蒙冤,却也无法洗清自己,反正肉烂了在一个锅里,这孩子保证不是别人的。十个月后竹叶生下了一个儿子,孩子满月时铁算盘再没有大事铺张,只请了侄子一家和女儿女婿。意想不到的是郭善人备了一份厚礼,亲自送到铁算盘家里,铁算盘只得留郭善人在家吃饭,席间,郭善人欲向李明秋道歉,想不到那李明秋显得非常大度,他言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烂了可以重换,手足断了遗恨终生。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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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初来凤栖地盘那阵子,一直驻军瓦沟镇,凤栖城的城防由他的顶头上司宋团长来负责。瓦沟镇离黄龙山不远,杨九娃在黄龙山拉起了杆子,纠集了十几个人占山为王,干起了杀富济贫的营生。开始那一段日子相安无事,郭麻子也是土匪出身,兵匪本是一家,胜为王败为贼,大路朝天各走两边,相互间让开一条道,谁也不愿惹谁。

杨九娃跟郭麻子交恶,还是由一个女人引起。杨九娃手下的二头目绰号叫做楞木,本是瓦沟镇人,原先曾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爹娘死得早,给人揽活,从小卖糊钵,什么都干过。农忙时节给瓦沟镇财主张鱼儿打短工,收了一天谷子,浑身脏得像一条泥猪,黑地里来到涝池边,脱光衣服跳了进去,突然间一双手抓住他的双脚狠劲往下拽,把楞木吓得魂魄飘飞,他大叫着向涝池边挪动,谁知那“死鬼”抓住他不放,楞木一直把那“死鬼”拖到涝池畔,借着星光楞木看清了,原来是个女人。

楞木把那女人抱回爹娘留下的土窑内,给炕洞里塞了些柴,窑洞内有了一些热气,女人睡到炕上浑身乱抖,看样子已经奄奄一息,楞木从瓦罐里舀出一些小米,给那女人熬了些米汤,那女人喝过米汤后渐渐地缓过来一些气。

常年四季给人家揽活,有关女人的荤段子楞木倒是听到过不少,可是近距离接触女人,这还是第一回,楞木不敢造次,甚至也没有任何非分的想法,看那女人在炕上睡着了,楞木出了窑洞,在柴禾堆里扒拉了一个窝,钻进去,一直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起来楞木照样去给张鱼儿收谷子,对于昨晚之事也没有多想,家里穷得叮当响,料想那女人也不会偷啥。在张鱼儿家吃完晚饭,楞木向怀里揣了一个糜子馍,然后朝家走去。看那土窑洞内亮着灯光,倒让楞木吃惊,他常常摸黑睡觉,家里从来没有灯,灯对楞木来说是个稀罕。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回到窑洞内一看,只见屋子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那女人把蓖麻籽剥掉壳,用一根柴棒串起来,点燃,窑洞内便有了亮光。看锅内热气腾腾,让楞木感到了一丝家的温馨。

昨晚由于天黑,没有看清女人的面容,借着灯光楞木看了那女人一眼,立马让楞木的脖子无法转动,这个女人浑身透着一股秀气,绝非一般农家之女,看样子也不像本地人,说话带点陕北口音。男人见了女人没有想法那是胡说,没有干柴见火不燃的道理。可是楞木空有一身蛮力,见了女人就像老鼠见了猫那样感觉窘迫,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亵渎了女人那份纯洁。女人从后锅里舀出洗脸水,倒进铜脸盆内,楞木用水搓了一把脸,那水立刻变成了半脸盆泥糊糊。女人端起脸盆把水洒到地上,看那地上冒着热气,窑洞内便有了一种湿湿的暖意。女人用木勺从锅内舀出稀粥,用木盘盛来端到炕上,楞木才说:我吃过了,你吃吧。

蓖麻籽做成的灯爆出一声脆响,屋子内渐渐暗淡下来,热。楞木解开衣领,猛然间记起怀里还揣着一个糜子馍,便掏出来,摸黑递到女人手上,不小心撞上了女人的手指头,便顺势把女人的那双小手紧紧地攥住,女人没有反抗,而是软软地靠在楞木的身上……

屋外,秋虫啾啾,鬼打闪了,窗棂上现出一道亮光,楞木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把那女人拥到怀里,女人像一只小猫,依偎在楞木的怀里微微颤栗。但是楞木却有点负疚,他这样做是不是趁人之危?感觉中心上蹿出了火苗,萌生出一种无法遏制的欲望。女人知道男人想做什么,身子变得灼热,她在暗夜里期待,目标清晰而朦胧。可是楞木却像一只笨鸟,不知道下一步应当怎样。女人用舌头在楞木的胸前翻耕,爬在男人的耳朵边呢喃细语:兄弟,你还是个瓜瓜娃,不会。一边说一边用手拉开楞木裤带上的活结,楞木突然无师自通,灵性大开,莽撞着进入那道沟壑,女人亮亮地叫了一声,身子便不停地抖索。

楞木住的那孔土窑洞离瓦沟镇较远,没有人知道那孔窑洞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看那楞木比以前勤快了许多,有人打柴路过那孔窑洞,看见一个女人正在窑洞门前干活,有关楞木从涝池里给自己捞上来一个老婆的传闻不胫而走,传遍瓦沟镇,大家没有恶意,认为那楞木应该有个家。冬天,农活少了,楞木找不到活干,便上山砍柴。瓦沟镇四面环山,没有人买柴,楞木只得把柴禾挑到凤栖街去卖,凤栖街离瓦沟镇来回百十里路,每天起个大早,天黑透才能回来,女人总是把饭做好然后站在自家窑洞门口面朝那条通往县城的小路上张望,楞木回来了,女人拿把笤帚替丈夫打扫身上的尘土,然后两口子进入窑内,看丈夫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用木盘把饭盛好端上炕,吃完饭后两口子便相拥而睡,一盘月亮透过窗子挤进窑内,楞木宽大的肩膀搂着自己娇小的媳妇,他切盼着媳妇能给他生个儿子,这孔窑洞里缺少的是孩子的哭啼。而那女人在楞木的耕耘下蜕变成一条无骨的蛇,缠在楞木身上无休止地榨取着楞木的精髓,楞木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把活路越做越精细。

没有人知道那女人叫什么,娘家在哪里,多大年纪。那女人自从进入楞木的窑洞以后,从不跟外人交往,也不上街,每天只是悉心经营属于她自己的那一方天地。

一场大雪覆盖了天地间所有的瑕疵和苍夷,周围的群山一片洁白,一缕孤烟从土窑外的烟囱内直直地升起,突然,一阵歌声从土窑内飘出,让人在无尽的遐思中酣醉:

豌豆豆开花麦穗穗长

我妈妈卖我没有商量

把我卖到烟花巷

烟花巷里二逑多

人家打我谁见着……

楞木爬在铺着光席的炕上,双手支着下巴,看女人一边做饭一边唱歌,楞木听不懂女人在唱什么,只是觉得那歌声很美,看那女人脸蛋红扑扑的,尻蛋子扭来扭去,心便被撩拨得毛糙,跳下炕,把女人从身后抱紧,女人回过头嫣然一笑,楞木便把自己的大嘴压在女人的樱桃小口上,女人把舌头伸进楞木的嘴里,楞木贪婪地吮吸着,伸手解开女人裤带上的活结,女人的裤子便退到脚底,楞木把女人压在炕沿上,硬硬地插了进去,女人发出娇喘的低吟,锅里水开了,屋子里罩满浓浓的水蒸气。

天刚一放晴,楞木便挑着一担柴禾,踏着积雪,朝县城走去,扁担在肩上不停地晃悠,楞木一边走一边在想,快过年了,他打算为媳妇扯一身新衣服……转过山坳,下一道驴尾巴梁,看见那县城遥遥在望,走进城门洞子,来到南街的柴市,放下柴担子刚喘了一口气,便看见一队背枪的士兵朝他走近,楞木没有在意,他一生活得端正,不怕半夜鬼叫门。那些士兵端起枪把楞木团团围住,其中两个士兵走上前,拿一条麻绳,欲将楞木捆起来,楞木伸出胳膊只一甩,便把那两个当兵的甩出老远。一个当官的掏出手枪对准楞木的脑门,嘴里喊着:不许动!楞木见过枪毙人,知道那枪机一扣,他这脑袋就要炸飞,但他不能认怂,张口问道:爷犯了啥罪?

当官的让楞木跟他们走一趟,楞木心想走就走,有啥了不起!

刚走进宋团长的府邸,楞木便被一闷棍击昏,醒来时被五花大绑在门前的柱子上,一个小头目的走过来问他:为什么要强抢民女?楞木张口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从涝池里捞上来一个女人,那女人自愿跟老子过到一起,关你们屁事!?

那小头目叹了一口气:我看你是一条汉子,就实话告诉你,那女子是从烟花巷里跑出去的烟花女,鸨儿跟我们团长关系不薄,每买进一个青涩女总要先送来让我们团长尝鲜。鸨儿多方打探,探得那女子就你的在屋子里,便找我们团长,要我们团长帮忙把那个女子索回。这件事团长不能不管,因为团长跟鸨儿是多年的老关系。小伙子,弓硬费弦,人硬费钱,我看你还是后退一步,把那个女人交出来了事。

楞木破口大骂:放你妈的狗屁!咋不让你妹子也当烟花女?那女人是我从涝池里捞出来的,如果我不去捞她,这阵子她也变成了死鬼,你们去哪里找人?我要见你们长官!天底下的衙门都要讲理。

老实讲那宋团长也不愿意把这件事闹大,当年陕北的闹红事件已经风声鹤唳,多一个对头就多一份风险,他嘱咐小头目既要把楞木管严点还要让那个人吃饱喝好,然后派人火速赶往瓦沟镇,从楞木住的那孔土窑洞里把那女人抓走,这样既可以给鸨儿有个交待,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一天后楞木回到家,窑洞内一切照旧,只是不见了自己的女人。

楞木也是一条硬汉子,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他多方打探,探听到是郭麻子手下的薛连长带兵抓走了他的女人。薛连长跟郭麻子是拜把子兄弟,年纪比郭麻子还大几岁,也是江湖出身,原指望买一个烟花女回来做媳妇,没想到那个女人死活不从,薛连长一气之下,把那个女人交给手下的弟兄享用,女人受不得那番屈辱,寻短见跳了涝池。薛连长以为那个女人逃回凤栖,找鸨儿要人,如果没有人就要索回买女人付出的银元。鸨儿多方打探,探得那女人做了楞木的媳妇……

薛连长把那女人抓回军营之后,女人自知那伙人不会轻易饶恕她,便趁那伙人不注意的当口,把头猛然撞向屋子内的柱子,触柱而亡。那薛连长赔了夫人又折财,后悔不迭。

朔风刺骨的寒夜,楞木潜入军营,一把火烧毁了半个瓦沟镇,据目击者后来介绍,烧死的军人和无辜老百姓大约有上百人,瓦沟镇到处摆满烧糊的尸体,那种场面惨不忍睹。放火之后楞木上山入伙,做了杨九娃手下的一名土匪。

这件事惊动了长安,杨虎城将军亲自下令,一定要把纵火者逮捕归案,就地正法!郭麻子不想跟杨九娃打仗,首先派人谈判,只要杨九娃交出楞木,两家还跟以前一样互不侵犯。可那杨九娃认定楞木是一条汉子,绝不会贪图苟安而出卖自家兄弟,谈判破裂了,郭麻子承受着顶头上司的压力,无奈中只得向杨九娃发动了攻击,经过几个月的周旋和鏖战,杨九娃终于因为势单力薄,被郭麻子堵在一个山沟里全歼……郭麻子亲自到长安邀功讨赏,还亲自用木匣子装了十几个土匪的首级,那些首级到长安后全都糜烂,谁能分得清那颗人头是杨九娃、那颗人头是楞木?杨虎城将军跟郭麻子是老乡,自认为郭麻子虽然莽撞,但是绝对忠诚,用陕西话骂了郭麻子一句:你真是个冷娃!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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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仪跟儿子郭双有(郭善人)的过节由来已久。那一年,郭记药铺的老东家刚升天不久,郭子仪的爷爷接掌了药铺,老爷子认准一条死理,穷人家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肚子里要有墨水。郭子仪七岁那年,爷爷为他穿戴一新,把他送进私塾念书。当年凤栖城最有名气的教书先生就是屈发祥(绰号十二能)的爷爷屈瑞琪(绰号常有理),郭子仪在常有理的学堂念书,深得常有理赏识,虽然乡试只考取了个秀才,但那确实也让郭家荣耀了一阵子。后来郭子仪当家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郭双有送到学堂念书。

常有理的儿子二十岁那一年死于风寒,常有理便让孙子十二能继承祖业,执掌教鞭。郭善人就在十二能的私塾习文学字,当年凤栖城教书先生年俸颇丰,来十二能这里念书的大都是富家子弟,谁也把那几斗五谷看不到眼里,麦收时节十二能套上骡子吆上木轱辘车到学生家长的场里装麦子,天黑时那木轱辘车从凤栖城的石板路上碾过,总能听到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有些在城里有商铺的财东,干脆把银元送到十二能家里,十二能家里不但木器家具非常考究,连学生们的课桌也做工精细,特别是那楠木屏风,上边饰满花鸟虫兽,典雅而高贵。笔者跟十二能的曾孙是同学,幼时曾经亲眼目睹过十二能留下的那十二扇屏风,那时我年纪尚幼,根本不懂那屏风的价值,只是感觉那屏风很美。文化革命中红卫兵“破四旧”,把那屏风架到火上付之一炬,其中有两扇屏风当年铺在老同学的床下,免遭一劫,前一段时间有个考古专家前来评估,说那两扇屏风价值百万。

扯远了,让我们言归正传。郭善人念私塾的那个年代,清政府苟延残喘,市面上出现了许多“洋货”,洋糖、洋烟、洋布、洋火、洋瓷脸盆,人也学得“洋”了起来,有人公然剪掉了辫子,留起了“西洋头”。更稀罕的是,私塾里竟然开始招收女学生。由于学生年龄大小不一,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已经二十多岁,有些年龄大的男生便对那些女生想入非非。四愣子是十二能的一个胞弟,常年跑外,思想意识朝前,最早把自己的闺女送到私塾念书,想不到半年后,十四岁的女儿肚子竟然大了起来。

这件事四愣子当然不会放下不管,他找十二能论理,要十二能把这件事情交待清楚,十二能当然知道是谁干的,但是那个人他惹不起,那个人就是清政府的最后一任县官的公子,当年凤栖还没有公学,县官也只能把自己的公子送到私塾念书,想不到那个纨绔子弟竟然跟四愣子的小姐搞到了一起。

十二能把他的学生挨门排队,感觉中这些孩子的家长在凤栖都有些势力,他谁也惹不起,唯一敢惹的只有郭子仪……

十二能祖孙几代教520小说香门第,常年四季只有别人请他,根本没有请过别人。那天他破例在叫驴子酒馆叫了几个菜,把四愣子请到自己家里,端起酒杯来首先做了一番检讨,说他对学生看管不严,造成目前这种窘境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紧接着话锋一转:这件事不可外传,只能私下处理。

四愣子低头思考了一阵子,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抬起头来问道:先生,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让那个人对我的女儿负责,然后准备一份嫁妆,把女儿嫁出去。

十二能说得直接:除过县官的公子,还会有谁?不过,现今虽然世事大乱,那个人还执掌着生杀大权,咱们不可能找县官论理,即使去找,轻则人家不予承认,重则反诬你栽赃陷害,事情闹大了反而对咱不利。至于把咱的闺女嫁给县官的公子,我估计并不可能,况且那个纨绔子弟还很嚣张,声言谁敢把这件事捅给他爹,他就跟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那四愣子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他近似巴结地讨好十二能:你帮老弟出个主意,这件事咋办比较合适?

十二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四愣子不再寻他的麻烦,十二能倒愿意帮这个忙,私塾先生肯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不然的话为什么叫做“十二能”?十二能爬在四愣子的耳朵边,如此这般了一番,一直说得四愣子瞪起了双眼:我看那样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十二能说,今天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是对自己的老婆儿子都不能说出来。后边的事情不要你管了,我来帮你处理。

四愣子走后,十二能独步来到郭记药铺,郭子仪一见吃惊不小,忙把十二能请到后堂,邀十二能上座,嘱咐堂倌到叫驴子酒馆提一壶开水,为屈先生泡了一壶好茶。十二能姿势优雅地品了一口茶水,赞道:好茶,紧接着便把郭子仪的儿子郭双有猛夸,那郭子仪心下在想:这十二能葫芦里卖的啥药?他一边点头一边应酬,等着十二能说出下文。十二能夸完了,又对郭子仪双手抱拳,满脸堆笑:东家,屈某恭喜你了,有人攀高枝想跟你结亲。

郭子仪长舒一口气,原来这十二能来给自己的儿子保媒,先生给学生保媒可要认真对待,这份荣耀非同小比,虽然郭子仪跟十二能在凤栖都属于习文识字之人,平日却很少往来,但是这阵子郭子仪却有些感动,他双手抱拳,还了一揖,谦恭地说道:犬子承蒙先生错爱,实乃荣幸,不知先生所说谁家之女?

那十二能道出了四愣子的真名。郭子仪陷入了沉思,心想自己平日里跟四愣子并无往来,人家凭啥要把闺女嫁给他的儿子?那十二能巧舌如簧,说他看郭双有天资聪慧,将来必成大器,而那四愣子虽然在凤栖名声不佳,可那闺女却是百里挑一的才女,他有心玉成两个年轻人的婚姻,给凤栖留下一段佳话……郭子仪也不是容易蒙骗之人,但是十二能说得天衣无缝,他找不出破绽,人都爱戴高帽子,十二能的几句夸赞说得郭子仪心里有点飘然,答应哪一天他到学堂来,假装给儿子送东西,暗地里见那女子一面。

十二能抱拳告辞。来找四愣子商议,那女子已经退学,被四愣子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这把火不能烧得太急,太急了容易引起郭子仪怀疑,可是那女子已经显怀,纸里包不住火,只能想办法先堕胎。

四愣子来到郭记药铺,两亲家虽然还没有把儿女亲事摆上台面,但是由于十二能来回穿梭,相互间见面时显得客气,郭子仪邀四愣子到后堂坐坐,四愣子说他内人有恙,想请王先生去给瞧瞧。郭子仪深信不疑,亲自把王先生跟四愣子送出门。王先生跟随四愣子来到堂屋坐定,先不忙看病,亲自为王先生泡上一壶酽茶,王先生抿了一口,顿觉满口生香,连声赞道:好茶。四愣子脸上堆出笑来,有点尴尬地说:实不相瞒,小女前一段时间在十二能的学堂念书,不知那个缺德鬼跟小女子混到一起,致使小女怀孕……王先生摆摆手,示意四愣子不要再说下去。他言道先生的职责是给病人看病,其他家长里短一概不问。

女儿的妈妈把女儿搀扶到堂屋,王先生都没有看一眼那女子的面容,低头为女子诊脉,然后开了坠胎药,嘱咐怎样煎服,看妈妈把女儿搀扶进里屋,四愣子摸出一块银元送给王先生,王先生说,出诊费用不了这么多,连药钱都够。四愣子说:我知道王先生嘴牢,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王先生说:做人要有道德,看病要有医德,放心吧任何人都从我的嘴里挖不走半点是非。

回到药铺郭子仪无意间问了一句:那四愣子老婆得的啥病?王先生捻须沉吟半响,心想这种事儿掌柜的从来不问,今天的话问得有点蹊跷,他说,斟词酌句:得的是暗疾,女人的病。郭子仪不便再问。

那四愣子走到药铺门口正准备进去给女儿抓药,突然间灵机一动:万一露了馅儿岂不误了大事?他折转身拐进叫驴子酒馆,谝了半天闲话,回家后让自己的内弟拿着药单子去药铺抓药,这件事就这样搪塞过去。过了一段时间四愣子的女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十二能又来说媒,郭子仪按照老风俗提了两瓶老酒两包点心,捉了一只老公鸡,跟随十二能到四愣子家里提亲。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郭善人结婚那年,已经十六岁,男女之间的事已经有点懵懂,新婚之夜他迫不及待地揭开新娘子的盖头,顿时有点傻眼,怎么会是她,那个在学堂里闹得风风雨雨的女人……

郭子仪后来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悔自己挨了暗锉,吃了暗亏,但是不能明讲,讲出去惹人笑话。郭善人跟那个女人别别扭扭地过了一年多,屋子里终于传来了孙子出生时的哭声,郭子仪长叹了一口气,炕上有个屙屎的,坟前才有烧纸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孙子却是真米实谷,没有掺假,是郭家的命根!郭善人从此后破罐子破摔,常年在凤栖城里鬼混,郭子仪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在儿子的婚姻大事上,被人算计。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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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上年纪容易得三种病:爱钱、怕死、没瞌睡。

给孙子过完满月以后,满香跟女儿帮忙收拾完屋子,相继离去。铁算盘叼着旱烟锅子躺在上屋的炕上,久久无法入睡。

他想他这一辈子活得窝囊,为升米文钱而起早贪黑,财迷转向,走路算账,算来算去算计了自己。一生一世守着老先人留下的这幢院子过活,虽不是败家子,但是也没有重新添置过一砖半瓦,儿子软馍已经没有了指望,无法支撑起这个家,孙子的出生使得他重新燃烧起希望。凤栖镇人把公公烧儿媳妇叫做“烧酒”,人们开玩笑时习惯说铁算盘家里开着“烧坊”,看样子要把这段耻辱背进棺材,今生今世也无法抹去那个开“烧坊”的形象。开始时还有点脸红,一见有人指脊背戳胸膛便不自觉地低下头,时间一长也就觉得无所谓了,就像铁算盘的绰号人家叫了他几十年,感觉不来什么,反倒认为那是一种标识,跟“老刀”牌香烟一样。可是开烧坊并不怎么光彩,这种“标识”就像钉棺材的木钉,牢牢地钉在心里,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心里蜇痛。

他坐起来,在炕沿上磕掉烟灰,一丝火星在暗夜里闪烁,旱烟抽得口苦,他跳下炕,在杂货箱子里摸出了一颗洋糖,平时那洋糖他舍不得吃一颗,一颗洋糖一文钱,在当年算是很贵。想想,跟割肉一样,心痛。一辈子指甲缝里抠钱,这穷日子还有啥过头?!毅然决然地剥掉洋糖上的那张锡纸,一下子吞进口里头。舌根下顿时生津,一丝妙曼甘甜让人回味无穷。

突然,一种负疚感向他袭来,促使他很快地把那颗洋糖又从嘴里吐出。谁过日子都不容易,这颗洋糖明天还能哄爱哭的孙女……铁算盘把洋糖重新用锡纸包好,放在柜盖上,不知道该干什么,在屋子里兜了一圈,不小心踢翻了尿盆,感觉臊气。出了屋子,看那满天繁星,西厦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那哭声使他精神大振,他妈的我铁算盘就是把这把老骨头榨干,也要让我的孙子活到人前头!

他睡不着,开了大门,走出院子,沿着凤栖街的石板路,朝前走。商铺已经打烊,窄窄的石板路两边全是雕梁画栋的瓦屋,琉璃瓦檐角高高地挑起,细门软窗,高贵而典雅,倾注了多少能工巧匠们的心血……铁算盘在这座县城生活了几十年,以前他并不留意,这座县城白天看起来温情脉脉,实际上等级森严,街头商铺的石头台阶上,睡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可那烟花巷里,仍然大红灯笼高高挂,不时传来烟花女的浪笑和戏子们的清唱,间或夹杂着嫖客们恶意的叫骂……这个世界真他妈的浅薄,有钱就能使鬼推磨。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烟花巷出来,在街头一闪,拐进药铺巷里,铁算盘知道,那是郭善人。那郭善人肯定没有干好事,又在烟花巷里鬼混。铁算盘几乎没有任何考虑,下意识地叫了一句:郭掌柜!那郭善人浑身像筛糠似地一抖,回过头,暗夜里他看清了,是铁算盘,这个鬼钻头,以前从不见铁算盘晚上出门,难道说这个老家伙也寂寞难熬?

铁算盘大郭善人将近二十岁,按道理郭善人应该把铁算盘叫叔,可那铁算盘老不正经,活得没有尊严,凤栖街上三岁小孩子都敢欺负。郭善人却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从心眼里认定铁算盘是个好人,只是好人没有好报,生下一个憨憨儿子。中午时分郭善人向王先生要钱,自从出了跟牡丹红那件事以后,王先生在花钱的事情上对郭善人管理较严,这是老掌柜郭子仪临走时有言在先,过去郭善人要多少给多少,反正钱不是自己的,有关郭家父子的过节王先生身在其中,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只是人家雇来的一个伙计,从来不参与任何人的矛盾。这阵子他不得不问:小掌柜你要钱干啥?

郭善人回答得直接:给铁算盘的孙子过满月。那王先生一生中不说别人的闲话,那阵子却突然脱口而出:铁算盘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那软馍根本就没有生育功能!郭善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调侃道:谁家锅底没黑?那铁算盘对咱有恩,他孙子过满月咱不能不去。

郭善人提着礼品走进铁算盘家大门,自然使铁算盘感激不尽。想不到晚上两人又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相遇,郭善人不得不打招呼:老叔,进屋去喝一口。

本来是一句极平常的问候,铁算盘心里有鬼,却听出了不同的内容。那个“喝”字成了铁算盘的忌讳,最忌讳一帮子闲汉把手卷成喇叭状,装着“喝”的样子对他扮鬼脸,他家开着“烧坊”,那喝就意味着“喝酒”,跟公爹烧儿媳妇有关。暗夜掩盖了铁算盘脸上的不悦,他说,说出来的话照样尖酸刻薄:贤侄见笑了,端一盆水,拿一苗针,滴血认亲,没含糊。

这也是一句黑话,只有郭善人能听得懂,意思是他的大儿子郭全发不是郭家的种。郭善人心里知道,老岳父四愣子当年给爹爹郭子仪使了些手段,把自己怀孕的女儿嫁给了郭善人,在凤栖街也算一段趣闻。郭善人有点后悔,无意中一句话伤害了铁算盘,遭到了铁算盘的报复,可是郭善人并不忌讳,因为他清楚儿子真米实谷,没有变种。为了缓和那种尴尬的局面,郭善人自我调侃:唉!刚才说漂(漏嘴)了,老叔你不要介意,谁家锅底没黑?

铁算盘也有些后悔,这郭善人是他在凤栖街不多的知音,两人从来没有红过脸,更不用说互相揭短,他自找台阶下:心烦,睡不着,出来转转。刚在我听见那青楼里有人在唱“打渔杀家”,声调儿委婉,好像是一个新手。

郭善人道:不错,灯头(领班)从长安新买了一个花旦,那妞儿刚出道,凤栖街的头面人物都赶去捧场,名字也很耐人寻味,叫什么“山芍药”。

铁算盘心里酸酸的,有些不屑:那雏鸡过不了今晚,肯定被人开苞。

郭善人咧嘴一笑:老叔你真算说对了,那妞儿刚唱了不到一半,就被郭麻子的轿子抬走,不过我看,那山芍药不过比牡丹红嫩点,在唱功上还相差很远。郭善人看铁算盘听得上心,越发说得露骨:那山芍药也不是什么雏鸡,那眼神给人一种骚气,跟一帮子纨绔子弟打情骂俏对答如流,只要有人赏钱,立马亲人家一口。年龄不大,入道极深,肯定嫖客无数,那腿中间的窟窿说不定已经变成了涝池……

暗夜掩盖了铁算盘的窘相,感觉中嘴角有涎水流出,他用袄袖子擦了一下口,竟然顾不得忌讳,脱口而出:今夜难得遇见贤侄,我家里还存一瓶明秋孝敬的好酒,叔也睡不着,咱叔侄俩喝一口。

那郭善人一生四大爱好,吃喝嫖赌,一听说有好酒喝,两只小眼睛在暗夜里放着贼光,嘴里连连道谢:承蒙老叔看得起贤侄,不胜荣幸。那铁算盘对自己抠门,可是对外人却打肿脸充胖子,康慨而豪爽。当下两人说笑着来到李家宅院,看见软馍穿个大裤衩站在院子里,冷得簌簌发抖,铁算盘问道:软馍你不睡觉光身子站在院子里干啥?那软馍上牙磕着下牙,颤兢兢地说:竹叶不让我日她。不但不让日还用剪刀捅我,我害怕。西厦屋听见竹叶在呜呜地哭,铁算盘哀叹一声,把软馍拉进了自己的上房,手指头指在软馍的前额,说话的调子有点变样:你呀,啥时候能变得灵性一些?媳妇坐月子不能那样!那软馍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能怎样?郭善人见此情景,便为铁算盘打圆场:软馍,听老兄一句话,媳妇坐月子不能行房。那软馍嘟囔着:今天不是都满月了,还不叫日。郭善人拍拍软馍的肩膀:得过了一百天以后。软馍当真有点急:那鸡 巴硬了咋办?铁算盘忍无可忍:软馍你再瞎说我拿把刀子把你那玩意剁掉!软馍双手搂住自己腿当中的鸡 巴:爹呀,我再不敢了!这东西剁不得,剁了以后媳妇不愿意……

铁算盘把软馍哄上自己的炕,替软馍盖好被子,软馍也真行,头一挨枕头就拉起了鼾声,铁算盘的眼里闪着泪花:贤侄你也看见了,我不怕你笑话,我担心百年之后把这货咋办哩?

郭善人心善,从来不会看别人的笑话,这时也替铁算盘着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斟词酌句:我想,明天老叔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软馍媳妇送到娘家,过上一两个月再回来,月子婆姨得了那种病一般不容易治好,即使治好了也不能干重活,你这个家庭还全靠软馍媳妇支撑。另外,男人家只要有了性功能,神经上的错乱就容易恢复,是不是给软馍开上几副中药看看,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郭善人说一句,铁算盘点一下头,心想这郭善人当真是个大善人,说出的话句句在理,设身处地为铁算盘考虑。最后,铁算盘说出了自己的难处:贤侄,软馍媳妇根本就没有娘家,现在,只有把软馍隔开,但是,我想不起究竟把软馍安顿到什么地方。

这的确有点为难,郭善人也没有办法。坐了一会儿郭善人起身要走,铁算盘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请人家喝酒,忙说:你看我简直气糊涂了,我这就给咱准备,咱叔侄俩喝一杯。

郭善人心想,人家正在难处,自己奏什么热闹?坚持要走。并且说:日月常在,过几天我来请你。铁算盘一直把郭善人送出大门,两人抱拳告辞。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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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心里清楚杨九娃跟郭麻子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可是他谁都不想惹,谁都惹不起。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谁胜谁败很难预料,他何必要鸡 巴上绑绳绳,给自己拴个对头?可是李明秋还是听了杨九娃的忠告,想尽千方百计巴结郭麻子。

这天,李明秋身穿长袍,头戴礼帽,脚凳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身后跟着一个童子,那童子背着一个包裹,两人来到郭麻子的府邸,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郭麻子亲自出来迎接,两人互道寒暄,携手进入内堂,牡丹红从后屋出来,为二人泡茶。

那李明秋不看牡丹红一眼,两人仿佛不认识一般。但是郭麻子心里有鬼,断定这李明秋可能专为牡丹红而来,他瞅一眼牡丹红,瞅一眼李明秋,静等着李明秋开言。李明秋端起盖碗茶喝了一口,然后娓娓道来:前些日子一个内蒙来的皮货商送了明秋两件稀罕之物,明秋特意拿来奉送郭兄,不成敬意,望笑纳。

说着命那童子把包裹打开,里边包着一张虎皮,一颗老山参。

郭麻子有点目瞪口呆,这么贵重的礼品他实在不敢承受。继而又一想,该不是李明秋对他有所求?他也听说有一段时间李明秋无辜失踪,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李明秋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凤栖城中,许多传闻不胫而走,越传越神乎。郭麻子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对凤栖街的头面人物他都尽量拉拢。郭麻子沉吟半响,斟词酌句:无功受禄,实不敢当,李兄如有啥难场事,不妨明讲。

李明秋分辨道:年兄过虑了,李某实乃仰慕郭兄之为人,不必有其他想法。

郭麻子心里骂道:别壳螂虫滚屎蛋蛋,看起来外面光,这年月必须脑勺子背后长眼,你李明秋也不是什么好鸟,想给我的碗里下什么蛆?是不是嫉恨我抢走了你的老婆?可是表面上却满脸带笑,一言中的:一会儿叫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到贵府。

那李明秋连忙摆手:年兄如此猜度,实让李某蒙羞,牡丹红再好,哪能比得上你我情同手足?

郭麻子说得更加露骨:我听人说,杨九娃没死,就在仙姑庵周围活动,常有人无辜在那条路上失踪。

李明秋虽然出身黑道,也免不了鼻尖上冒出汗珠,看来这郭麻子已经掌握了一切,索性把事情说透……李明秋哈哈一笑,显得非常大度:年兄真乃神人,一下子就能击中要害。不错,杨九娃没死,我正是从他哪里来的,不过我并不是来刺探军情,也不是来当说客,我只是想提个醒儿,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你在明里,他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两人我谁都不想惹,谁都惹不起,有千年的大树,没有百年的冤家,相互间找个台阶下来,实乃上策。

行伍出身的人都有个特点,喜欢直爽,郭麻子见李明秋已经把话挑明,也就不再说啥,心想我跟杨九娃已经结成死结,这个疙瘩谁也解不开,不管你李明秋卖尻子嫖婊子玩的什么鬼八卦,我也只能沉着应对,既来之则安之,况且人家还献上一份厚礼,也不能慢待了客人。想到此郭麻子双手抱拳,赞道:好你个李兄,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我这里还有一瓶茅台,咱们一醉方休。一边说一边传令火头军:给咱上一桌好菜。

席间,两人互相通报出生年龄,两人竟然同庚,李明秋大郭麻子几天,郭麻子自然称李明秋为“兄”。团副跟几个营长作陪,牡丹红即席表演,唱了一段“深宫怨”,期期艾艾的声调不由得让人触景生情,大家吆五喝六,劝酒猜拳,李明秋须臾应酬,心似孤帆叶舟,渐行渐远。

宴席散场时天已经黄昏,李明秋抱拳告辞,那郭麻子拽住李明秋的袖子不让走:老兄,郭某混迹这世道几十年,今日难遇知音,咱索性搓几圈麻将,何如?那李明秋喝得有点头大,但也不愿扫兴,于是一张方桌点燃四根蜡烛,四个人一直鏖战到天明,天明时李明秋开始灵性了,那三个人打通牌,李明秋一下子输了几百。

几百银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说媳妇屈满香在李明秋吃喝嫖赌的问题上不管不问,但是李明秋清楚,那是一种无奈的放纵。一斗麦子当年只粜一块多钱,李明秋一夜输了二十多石小麦!什么兄弟?简直是一帮子强盗!被人算计的滋味真他妈窝心!李明秋踉跄着推开自家的屋门,重重地倒在自家炕上,媳妇满香走过来,略带讥讽:昨天晚上又鏖战了一夜?

李明秋坐起来,对着媳妇吼道:我他妈的遭人算计了!

满香反觉坦然:允许咱算计别人,就不许别人算计咱?输了多少?你报个数,我好给人家准备。

李明秋把腿盘起来,双手合十,做祷告状:满香,你是我的菩萨,明秋不才,昨夜输了三百银元,心不痛肉痛,我他妈的真想把这手指头剁掉!

满香从案板上拿一把菜刀,递给明秋:你先剁一个手指头试试。

李明秋瞪起双眼:人家肚子里吃了蚰蜒,难受得要死,你倒好,拿老公开涮。

满香长出一口气:不就三百银元吗,买个教训也值。我说呀,水上漂的日子不是长久之计,借现今还有一点浮财,置点基业,那三百银元能买十几亩地,能修一幢四合院。明秋,听为妻一句话,从今后金盆洗手,行不?

夫妻俩正在说话,响起了敲门声,李明秋气急败坏:肯定是来讨债的!这郭麻子软刀子杀人,不得好死!

满香让管家开门,然后对明秋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丈夫男子汉要有点气派!大度点,不要让那些市侩小人看咱的笑话。那李明秋刚穿上鞋,下了炕,就见郭麻子的勤务兵进来,拿出李明秋写的借据,卖个关子,说:我们团长嘱咐,如果钱不方便的话,可以宽限几天。

李明秋哈哈一笑:笑话!称上二两棉花纺纺(访访),我李明秋什么时候欠过客人的驴钱?这点小钱如同拔了一根屌毛,根本没有叫心里晓得!紧接着吆喝妻子:满香,把柜子打开,数三百银元,打发客人上路。

眼看着勤务兵背着三百银元出了院门,李明秋一扑塌坐在椅子上,有点竭斯底里地吼道:郭麻子,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李明秋要是不把你的骨头榨出油,誓不为人!

满香嫣然一笑,劝道:明秋,咱凤栖镇有一句老话,叫做“金狮子不跟泥猪斗”。这三百银元买个教训,也值。

可是那李明秋一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输出去的银元总要想办法赢回,他知道斗不过那帮子兵痞,便在凤栖城里寻找冤大头,找来找去把目光对准了郭善人,老婆不是说过要置点基业吗,叔叔铁算盘也谋算过那幢药铺,倒不是人家要算计郭善人,那郭善人实在不是个守业的主,只要稍施手段,引导郭善人上套易如反掌。

那天,李明秋假装散心,来到叔叔的院子。虽说两家只有一墙之隔,可那李明秋没有要事一般不进叔叔家的院门,平日里如果要跟叔叔商量啥事,总是隔墙叫一声:叔叔,你过来一下,那铁算盘便猫着腰,尻子夹紧,一路小跑,进屋就问:明秋,找我干啥?

铁算盘知道,侄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亲自来找他,肯定有要事商量,他从货箱子里摸出了一包“哈德门”香烟,被明秋伸手挡了回去,看那椅子上沾满尘土,明秋也不坐,直接对叔叔说:前几天叫蝎子蜇了一下,这几天坐在屋子里憋得心慌,能否约两个人,咱搓几圈麻将。

铁算盘虽然经常打麻将,但是那赌注很小,输赢都不会伤筋动骨。铁算盘知道李明秋暗喻蝎子蜇他的涵义,无非是说让郭麻子狠敲了一笔,叔侄俩从来没有在一起打过麻将,铁算盘疑惑着,不知道侄子要给谁的碗里下蛆。

那李明秋看透了叔叔的内心,索性也就把话挑明:你给咱把郭善人叫来,再到烟花巷点名要小翠。铁算盘心里有些忐忑,他原来虽然谋算过郭善人的药铺,但是真正对郭善人下手,心里还有些不忍,郭善人那个人心眼不坏,不过是在婚姻上有些纠葛,便破罐子破摔,这凤栖街虽然暗中精 吃 精、怪吃怪,但是明里还是讲一点仁义道德,缺德事做多了神仙怪罪。

心里虽然那样想,但是不敢违抗侄子的旨意,他踯躅着来到药铺,对郭善人说明来意,那郭善人不知是计,自然满口答应。

此后半年多,那郭善人便在李明秋家里鬼混,白天李明秋跟铁算盘陪他打麻将,输了钱李明秋很康慨地借给他,有时李明秋有事,便叫来其他人作陪,晚上李明秋在凤栖街租了一间房子,让郭善人跟小翠住在一起。开始时郭善人还有些疑惑,感觉中李明秋对他这么好肯定有什么目的,时间一长禁不住那种游手好闲的日子的诱惑,那小翠虽然比不得牡丹红娇嫩,但也在凤栖有些名气,烟花女都有些床上功夫,郭善人淌进浑水河里,越陷越深。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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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善人的老婆去世时,四愣子曾经纠集了凤栖街一帮子泼皮,赶往郭宇村闹事,俗称“争人命”。可那郭宇村的山民也够团结,硬是把那一帮子泼皮挡在村口不让进村。双方剑拔弩张,气氛非常紧张。郭子仪领着穿白戴孝的孙子郭全发跪在村口路边向四愣子谢罪,那四愣子纠集的全是一帮子乌合之众,走了一天山路还没有吃饭,早有人打了退堂鼓,他们全都认识郭子仪,要求郭子仪管一顿饭走人。郭子仪害怕那些人进村闹事,让帮忙的抬来一笼蒸馍,一大盆烩菜,泼皮们一人抢了一只碗,蹲在地上吃了起来。四愣子突然大哭,说要见一面“冤死”的女儿。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郭子仪没有理由不答应。村里两个壮汉一人搀扶四愣子一只胳膊,像绑架似地扶着四愣子向前走。看气氛有点缓和,村里人的警惕有点放松,那伙泼皮吃饱喝足,全都涌进村子里大打出手,村民们没有料到这一手,一个个都保护起自己的老婆孩子,腾不出手来应对那伙泼皮的瞎折腾。最惨的当然要算郭子仪的家,锅碗瓢盆全被砸烂,粮食撒得满地都是,郭全发跟媳妇年翠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泼皮们到处乱搜,见到什么好东西全都揣进怀里头,郭善人见此情景悄悄溜走,院子中间放着一口棺材,郭子仪索性搬条凳子坐在棺材旁边,不制止也不吭声。那四愣子杀猪似地嚎叫,声言要为冤死的女儿索命。

一座小山似地柴禾在山间小路上向村里挪动。憨女每天都上山砍柴,砍柴也不全为自家烧用,她那饭量大得惊人,谁家管饭她就为谁家砍柴。这天,郭子仪家死了人,憨女就在郭家吃了一顿早饭,吃完饭她就上山砍柴,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柴禾背到郭子仪家大门口,柴捆子太大,无法从大门里进去。憨女把柴捆子放下来,一眼瞅见郭家的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好像来了一伙强盗,正在院子里打劫。憨女像座铁塔,咚咚咚走到院子里,抓住两个泼皮的胳膊只一扭,那两个泼皮立马变成了麻花,哭爹喊娘地乱叫,其他泼皮一见这个阵势,闹不清从那里下来个天神,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手脚麻利的悄悄从大门溜走,来不及溜走的被憨女抓住一顿狠揍。那四愣子一见这个阵势知道不妙,也想鞋底抹油溜走,被郭子仪一把抓住:亲家,你不能走,埋完人我亲自送你回凤栖。

看见那伙子闹事的泼皮被憨女一个人制服,郭宇村人人拍手称快。其实,郭善人的老婆已经病了十几年,据说是坐月子得下的病,常年下身血流不止,幸亏郭家开着药铺,搁平常人家早都不行咧,那四愣子来找郭家评理本来是一场理直气壮的事情,既能为死去的女儿讨回公道,又能为自己挣回面子,还会使郭子仪颜面扫地,要求郭家厚葬也无可厚非。可是憨熊做憨事,竟然一人出一块银元,雇了一帮子泼皮来郭宇村寻衅闹事,郭家不过伤了一点皮毛,四愣子自己反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那帮子泼皮们走后四愣子没有理由不留下来,留下来就失去了为自己女儿讨回公道的权利,郭善人看事态平息后不知道从那里溜出来,回到院子里面对四愣子长跪不起,那四愣子打不得骂不得,一肚子火气无从发泄,无奈中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我他妈的羞先人哩!

凭良心说郭子仪埋葬儿媳妇确实还是摊了血本,终究在一个锅里搅了十几年勺把,还给郭家留下了后代,一切都按照当年凤栖的最高规格操办,出殡时全村人出动,一路纸钱随风飘远。

老婆刚过了头七,郭善人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城里,半年来郭善人已经输了不少钱,越赌越输越输越赌,郭善人在赌博的泥淖里越陷越深。老爷子郭子仪还蒙在鼓里,有时郭子仪到县城送药材,听得王先生说郭善人近一段时间来也不怎么花钱,郭子仪还觉得宽心,心想儿子终究人到中年,荒唐的岁月已经过去,应该有所收心。殊不知那郭善人已经把窟窿越弄越大,郭家这百年老店摇摇欲坠。

那天郭善人正在李明秋家打牌,忽见堂倌慌慌张张而来,那堂倌一见郭善人就大呼小叫:掌柜的,不好了,四愣子的老婆来到药铺混闹,哭着诉说掌柜的害死了她的女儿,要找郭掌柜讨个公道,药铺门前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王先生让我来寻你,你说这事咋办哩?

那郭善人平时人模狗样,一遇到事儿就心里发慌,只见他脸色灰白,求救似地看着李明秋。李明秋心里明白,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天赐良机,只要他把四愣子摆平,郭善人的药铺离他就近了一步,李明秋没有出道前就跟着四愣子跑腿,四愣子既是李明秋的师傅也是他的前辈,只要李明秋亲自出面,事情没有摆不平的道理。可是此刻李明秋却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让那郭善人更加心里没底。铁算盘在一边旁观,明白侄子李明秋的心理,看那郭善人火烧燎毛的样子,起了恻隐之心,他劝侄子:明秋,我知道那四愣子听你的,你就帮郭掌柜一回。

李明秋沉吟着,看似叔侄俩说话,实际是说给郭善人听:不是我不肯帮忙,这件事要平息,必须金钱铺路,假如那四愣子狮子大张口,提一些额外的要求,我该怎样应对?

铁算盘平时在秤上做点小动作,缺斤少两,亏人赚点小钱,真正让他落井下石,倒还不忍。可他知道那李明秋做事毒辣,在这件事上不把郭善人弄爬下不会罢手,而那郭善人在凤栖街还是有些口碑,不然的话不会称作“郭善人”。但是这阵子铁算盘不可能帮助郭善人,因为他清楚,李明秋把那药铺盘过来以后,还会交给他铁算盘管理,一辈子没有当过大掌柜的,他想嚐嚐那种躺在躺椅里、大腿压在二腿上、抱着水烟壶、悠闲自在的滋味。想到此铁算盘权衡利弊,对侄子使个眼色,然后说:贤侄呀,要是旁人的事老叔绝对不会插嘴,可这郭掌柜他爹郭子仪跟我是几十年的老交情,这件事我不会不管,你如果不去的话我去,就不信那四愣子长着吃人的指甲!

李明秋很会见风使舵,看了郭善人一眼,说:老叔既然求情,这件事我不能不去。但是郭掌柜你得表个态,如果那四愣子提什么要求,我是该答应还是拒绝?

郭善人也不是憨憨,看不清这叔侄俩在演双簧,可他已经掉进了这叔侄俩设的陷阱里,无法自拔,只有把脖子伸出去,任人宰割。反正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得平息,不然的话郭善人就无法在凤栖镇混下去。郭善人把头低下,想了半天,堂倌等不急了,在一旁嘟囔:郭掌柜要是管不了这事,咱是不是把老掌柜请回来?

李明秋知道,郭子仪如果插手这件事,麻烦就会很多,那郭子仪做事缜密,不像郭善人这样容易对付。想到此李明秋立马表态:屁大个事还要劳老掌柜大驾,郭掌柜,看在咱平日交情不薄的份上,老弟替你跑这个腿,不过咱有言在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有些事我就要替你但当。

事已至此郭善人不得不表态:明秋弟老哥也不是不明事理,你去见机行事,只要人家提的要求不过分,你就替老哥先承当起来。

李明秋跟堂倌刚一出门,那小翠就坐进郭善人的怀里。铁算盘还想跟郭善人说些什么,一看那阵势赶紧把头迈向一边,装着小解出了屋子。那小翠双手钩住郭善人的脖子,樱桃小口胬起来,那目的再明显不过,想叫郭善人亲她一口,那郭善人心烦,欲将小翠推开,谁知小翠像一条藤蔓,紧紧地缠住郭善人并不放开,嘴搭在郭善人的耳朵边呢喃细语:郭掌柜,我听人说你家宅院的围墙是用银锭垒成,那么点小事还要皱眉?老墙上挖一镢两条骡子驮不完,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你娶我做你的老婆,我给你缝衣做饭养孩子。

郭善人虽然跟小翠姘居,真正让他娶小翠为妻他却不敢,那个女人太精太浪,又毒又狠,纯粹是台榨油机,,跟男人在一起恨不得把你身上的油水榨干,不像牡丹红还有那么一点女人的情感。郭善人隐约觉得这小翠可能受了李明秋的指使,有点来头不善,可是目前他还无法摆脱这个女人,因为他已经欠下许多赌债,感觉中这些人已经开始收网,他像一只抬上肉案的山羊那样等着挨宰。可是郭善人还是心有不甘,四蹄乱蹬,做着临死前的挣扎。他突然从心里有点厌恶小翠,狠劲把小翠撕开,想到院子里边走走,李明秋回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四愣子岳父。

郭善人对这个岳父并没有好感,即使老婆在世时,双方也不怎么往来,可是郭善人对四愣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害怕,那种害怕根植在骨实里,一见四愣子骨头就先软了,浑身像没骨头兽那般提不提来。

那四愣子一见这个原任女婿,上前就给了郭善人两个耳光,紧接着破口大骂:郭双有你个烂肠子货,婆姨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逛窑子嫖婊子,老爷子今日不活了,拿这张老羊皮换你那小羔皮!

铁算盘慌慌张张进来,假装拦挡:四愣子哥你先消消气,咱在凤栖镇一名二声,家道跟人气都排在前头,跟那种纨绔之徒犯不着上计较。反过来又对郭善人吼道:看把你叔气成啥咧,还不跪下!

这种场合满香从来不管不问,隔窗子听见上屋里闹腾得有点过大,才穿好鞋,整了整衣衫,款款进来,一眼看见四愣子,叫了一声:叔,您先坐下。接着对站在一边的管家说,给叔泡壶茶。然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郭善人,对四愣子说:丈人教训女婿,值当。满屋子人都被满香的气魄震住了,连李明秋也有点纳闷,不知道满香接下来想说什么。

那四愣子也姓屈,论辈分属于满香的一个远房叔。满香拉了一把椅子,自己坐下,然后侃侃而谈:我姐走了,我心里也感到悲痛,但是咱有没有想过,外甥郭全发已经结婚,娶的是叫驴子酒馆年天喜的闺女,咱凤栖城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几乎家家亲戚连着亲戚,你这样一闹腾,是不是要断郭宇村那条路?你让全发以后再进不进咱屈家的门?你以后再认不认全发这个外孙?

那四愣子让侄女满香问了个目瞪口呆,脸胀成猪肝,他狠狠踢了郭善人一脚,嘴里骂道:你羞你先人哩!摔门而出,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只有李明秋心存遗憾,他本来想借这件事儿狠狠地敲那郭善人一笔,让媳妇满香插了这一杠子,使得他的阴谋没有得逞,不过李明秋不会善罢甘休。欲知后事如何,容咱老支给你慢慢道来。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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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的本意是想写郭宇村,却扯了许多凤栖城,人一上年纪就是这样,许多记忆已经成了碎片,说话容易前后颠倒,前言不对后语。好在笔者有言在先,这部小说没有主题。凤栖那边破事太多,一时难以捋顺,借这段时间咱先侃侃郭宇村,说说咱的憨女。

那天早晨起来,太阳照样爬在树梢,憨女把榆树条子编成的绳索缠在腰间,到疙瘩家拿了几个糜子馍,端起水瓢灌了一肚子凉水,上山去砍柴。

憨女砍柴不为自家烧,她是全村人家烧柴的来源。她那饭量大得惊人,良田爷种几亩薄田根本养活不了憨女,憨女不会种田,只会砍柴,时间一长全村人的烧柴全由憨女一人承包,憨女给谁家砍柴谁家就给憨女管饭。

这天,憨女给疙瘩家砍柴,自然就由疙瘩管饭。早晨憨女只拿几个冷馍,一边吃馍一边走路,走到柴山正好将馍吃完,于是下手砍柴,中午背着小山似的柴捆子回村,正好赶上主人家吃饭。每天周而复始,也落得心底坦然。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打发,唯独听见谁家婴孩落草时的哭声,便痴痴地站着,若有所思。谁都没有想到过给憨女找一个男人,憨女可能压根也没有想过结婚。

这天跟平日没有什么两样,路过村口的歪脖树,照样听到喜鹊夫妻在对唱。憨女把一块馍渣放在树下,躲在一边偷看,果然看见那喜鹊飞下来,叼走了馍渣,飞回树杈,几只小喜鹊伸出稚嫩的小嘴,围着妈妈叽叽喳喳。

憨女看得动心,把手指头含在嘴里,不知道想啥。

突然间,憨女看见了,路边的茅草上,露着一长串血渍,那血渍可能时间已久,变得暗红,这本来没有什么奇怪,常常有山里的野兽来村里糟蹋猪羊,有时半夜听得鸡叫,早晨起来一看,满村飞着鸡毛,寒冬的夜里,山民们常把家养的肥猪赶回人睡觉的屋子里,人猪同住一屋,害怕野狼来了把猪叼走。把羊赶进山洞里圈起来,山洞口子上还要挖一个深坑,常见野狼野猪掉进坑里,做了山民们的盘中餐。可是这天早晨憨女断定,那血渍就是人血!

那憨女有什么本领,能辨得那血渍是兽血还是人血?其实道理很简单,只要一嚐就知道,人血带点咸味,兽血带点腥味。憨女把那血渍放到嘴里抿了一下,立马断定,这是人血。

这点本领是我从伯父那里学来的,究竟是不是那样?没有试过,也不想试,我一见血就恶心。

言归正传。憨女立马断定,昨夜野狼可能叼走了谁家的小孩……孩子对于憨女来说是一种诱惑,她见了村里谁家的孩子都绽开笑脸,孩子们常常跟在憨女屁股后面起哄,憨女故意对那些孩子们扮起鬼脸,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憨女也从孩子们的笑声中得到了某种安慰。

憨女敢从狼窝里掏狼崽,不能容忍野狼叼走村里的小孩。她顺着血渍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洞,她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向山洞里走,突然,山洞里传出了一声枪响,震耳欲聋,憨女几乎本能地躲了一下,接着大叫一声:别开枪,是我!

山洞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谁?

憨女说:我是郭宇村的憨女!那憨女不憨,知道洞子里的人有枪,郭麻子的队伍经常上山打猎,憨女认识枪,知道枪能打死人。憨女也常去瓦沟镇,由于憨女长相特别,瓦沟镇的人都认识憨女。

那男人说:你不要过来。

憨女摸摸自己的脸,感觉中好像没有受伤,她知道那血渍就是这个男人身上流下来的,这么说来那个男人已经受伤?憨女是个女人,却有男人的侠肝义胆,人在难处需要有人帮扶,她不可能撇下这个受伤的男人不管。她继续向前走,男人突然大声吼道:你敢过来我就要开枪!

憨女停下来,不再往前挪动,面对洞子里喊话:这位大哥,我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受伤了,需要有人扶帮,你不用开枪,让我过来看看,说不定我能帮你。

洞子里的男人不再说话,停一会儿突然问道:洞子外边还有谁?憨女一愣,立马明白了那男人其实心存疑虑。这也难怪,这种时期任何人都要多个心眼。

憨女说:除过我再没有任何人。我是郭宇村的憨女,瓦沟镇没有人不认识我。

刚进洞子时的黑暗渐渐消退,憨女看清了,一堆茅草上,躺卧着一个受伤的男人,那男人憨女见过,正是瓦沟镇的楞木。

原来,围剿杨九娃时郭麻子没有亲自上阵,只派了薛连长一个连队,那薛连长在山里搜寻了几个月,天天都对郭麻子谎报军情,终于有一天两家在一个山沟里狭路相逢,据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后来介绍,薛连长死的人比杨九娃死的人还多,可那薛连长好大喜功,给郭麻子汇报时说杨九娃已经被他全歼,为了凑足杨九娃那帮子土匪死的人数,竟然割下了自己牺牲了的兵们的脑袋。那郭麻子信以为真,派人做了十几个木框,将那些脑袋装进木框里用木轱辘车运到长安邀功。

那憨女看见楞木伤势不轻,已经没有心思砍柴了,把楞木拉来背到身上,回到郭宇村自己跟良田爷爷居住的那几间茅屋,给楞木煮了一锅米饭,看那楞木狼吞虎咽地吃完,接着用一盆热水,为楞木擦洗溃烂的伤口。爷爷回来了,看见楞木伤成这样,二话没说,出门叫来了郭子仪。

郭宇村跟瓦沟镇虽然相距二十里地,有关楞木火烧瓦沟镇的事件郭宇村妇孺皆知。由于楞木在瓦沟镇力大无比,对楞木这个人大家也都认识,郭子仪家开着药铺,一些常用药物家里就有,山里人就是这样,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从哪里来,只要你有了难处,大家都会伸出救助之手,两位老人一看楞木受伤,救人要紧,立马开始为楞木疗伤。

郭宇村就那么几十户人,这件事瞒得了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来到憨女家看望楞木,有人拿来了野猪肉,有人端来了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麦面,有人甚至抱来了自家的被褥。但是他们口风特严,对任何外人都不说郭宇村住着楞木,至于楞木跟郭麻子的恩怨情仇他们一概不管。反正楞木受伤了,被憨女背回来,住在良田爷爷家疗伤。楞木是郭宇村的客人,郭宇村要对楞木负责。

楞木在憨女和良田爷爷的精心调料下,慢慢地好了起来,那楞木做惯了活的身子,一能走动便闲不住,山里人一般不用土打围墙,院子里的墙全是用栅栏围成,楞木把那已经围了多年的朽木拔掉,重新栽上新的原木;用斧头把憨女背回来的柴剁碎,码在一起;和了一大堆稀泥,给那几间茅屋的墙上重新上了一遍泥。整幢院子在楞木的收拾下焕然一新。然而那憨女的心思却越来越重,开始时还有点朦胧,搞不清为什么一见到楞木便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她开始主意收拾自己,来到山泉跟前总喜欢面对泉水把自己端详许久。

那天,爷爷不在家,楞木和好一堆泥,打算重新整理一下屋顶,整理屋顶的事一个人无法完成,憨女便留下来,帮助楞木把茅草捆好,吊上屋顶,楞木在屋顶上把茅草铺开,然后把泥巴抹在茅草上边,两人都不说话,心思重重,楞木想的是怎样能跟杨九娃大哥联系上,他打算不久就离开这爷孙俩,临走前他要把这幢院子收拾好,算作一种补偿。而憨女却在想着,用什么办法把楞木揽入自己怀中……

天热,楞木脱掉外衣,光身子裸露着丰满的健肌。太阳艳艳地照着,周围的群山一片墨绿,一群鸟雀飞来,落在树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憨女魂魄飘逸,六神无主,猛然间对着房顶上的楞木大喊一声,正在抹泥巴的楞木一脚没有踏稳,骨碌碌从屋顶上滚了下来,憨女伸出双手,把楞木稳稳地接住。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但剩下人的本能,憨女椽样的胳膊把楞木箍紧,楞木感到了野兽啃噬骨头时的恐惧,楞木不可能反抗,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功能。树上的鸟雀仍然在无休止地争吵,太阳乐疯了,发出了哈哈的笑声,憨女把自己剥得精光,楞木只看了一眼,几乎晕了过去,沟壑里的那一片森林密不透风,城门洞子深不见底,阴森而恐怖。可是楞木知道,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义无反顾,他是一个爷们,要对得起救命的恩人,他知道憨女需要什么,便扯起旗幡,打马扬鞭,冲进了憨女的城廓。妈呀!那种收缩和扩张铿锵有力,好似高空坠落心悬神离,犹如汤锅煮肉火急汤沸,感觉中浑身的骨头散架了,城廓内铁水横流,楞木失去了男人的自信,有一种被人肢解的伤悲。

良田爷爷回家了,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他为孙女而庆幸。当天夜里老良田走进郭子仪家,跟郭子仪密谋了一宿,郭子仪知恩图报,一定要替老良田把孙女的婚姻办的风风光光,第二天一早起来老哥俩便骑着骡子到瓦沟镇去采购,天黑时吆着满当当两驮子结婚的用品跟肉菜回到郭宇村,只见憨女站在村口的歪脖树下,呜呜地哭,老哥俩情知不妙,问道:楞木怎么了?

憨女哭着说:楞木走了,他说要找杨九娃,他还说他会回来,要我等他。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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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营长(就是原来围剿杨九娃的薛连长)站在郭麻子的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屋子内好久没有回声,薛营长回头看看传令兵,那传令兵示意薛营长:再喊一声。薛营长又喊了一声:报告。屋子内郭麻子和言和语地说:进来吧,薛兄。

薛营长吃了一惊,感觉中有点不对头,他硬着头皮掀开门帘,看郭麻子穿着长袍马褂,脚登一双老布鞋,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包裹。

郭麻子指了指桌子傍边的另一张椅子,对薛营长说:薛兄,坐下。

薛营长有点纳闷,郭团长对待下属从来没有这样客气,他知道黄龙山围剿杨九娃那一档子事已经露馅,等着挨郭团长的一顿臭骂,而那郭团长不但不骂反而对他和和气气,倒让薛营长感到有点害怕。那薛营长不敢就坐,双腿并拢,头低下,有点变调地说:谨停团座训示。

郭麻子站起来,拉薛营长坐下,然后侃侃而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年兄今年应该四十二岁了,大我两岁。

薛营长预感到什么不妙,扑通一下给郭麻子跪倒,涕泪交加:郭团长,我二十六岁出来跟您闹事,至今已经十六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打要骂由您,千万不要把我送到那凉快的地方。

郭麻子把薛营长扶起,安慰道:哪里的话,咱兄弟一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提。我让火头军做了几个菜,今个咱喝一场。然后我想对你有个交待……

那薛营长听得此话又想下跪,被郭麻子一把扶住:年兄听我把话说完。这当兵吃粮一辈子没有好下场,我记得有两句古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老弟不想让年兄裹尸沙场,趁你现在还正当壮年,打发你些银两,回到咱那蒲城老家,置几亩薄田,娶一房媳妇,生一堆孩子,过一家人。

薛营长听得明白,郭麻子不要他了,要将他打发,这可能是最好的下场。自从起事上山当土匪至今,郭麻子杀人从来不眨眼,但是今天,郭麻子却给他留了一条生路,这不能不让人感动。可是那薛营长还是不想走,这里吃喝不愁,女人、金钱什么都有,土里刨食的日子他又不是没有经过,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不堪回首。薛营长低头看着自己那身军装,可怜巴巴,哀求道:郭团长、郭老弟、郭老爷!你把我留下来,我做你的火头军,行不?

郭麻子叹一口气:不是我不留你,军法无情,你知道谎报军情属于死罪。这团部里看起来大家称兄道弟,一团和气,实际上相互间脚底都在使绊子,那参谋长和团副窥视我这个位子久矣,咱有啥本领?能当上团长全靠老乡杨虎城将军提携,你先走一步,我看风不顺也想开溜,反正叶落归根,这把老骨头想埋在咱蒲城的老坟里,想跟爹妈埋在一起。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薛营长不走也由不得他,想到自己的戎马生涯就这样结束,心里酸酸的,泪水便模糊了眼睛。勤务兵进来,打了一声报告:菜做好了,是否开席?郭麻子摆一摆手,示意勤务兵先出去,然后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包裹说:你知道,这几年军费短缺,兵们的军饷经常没有着落,包裹里有三百银元,是昨晚上赌博时赢下李明秋的,我知道拿李明秋的钱无异与虎谋皮,有点棘手。但是也没有办法,十几年没有回家了,回去后伯父伯母如果都还健在,带我问候一声。

薛营长擦干眼泪,心想自己好赖也戎马半世,即使走也要走得掷地有声,于是抱拳道:郭老弟,以后如果有难,面南朝咱蒲城方向焚三柱紫香,老哥便心有灵犀,无论你在天涯海角,老哥都要倾身相帮,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说话间菜已上齐,郭麻子邀薛营长上座,薛营长贵贱不肯。郭麻子把薛营长硬拉来强摁在上座上,然后端起酒杯,面对自己的所有下属,宣布:薛老兄年事已高,自动请示解甲归田,郭某请示了长安军机处,批文已经下来了,今日咱们相聚,为薛老兄践行……

送走薛营长之后,郭麻子加强了凤栖镇的城防,规定每天早晨日出时打开城门,日落时准时关城门,这样以来苦了住在城里的庄稼户,农忙时节再也不能起早贪黑,有时日落前贪干了一会儿活,赶着进城时城门已关,没办法只得蹲在城墙根底过夜。白天在沿路设卡,过往行人必须接受检查,有些客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宁肯翻山越岭走远路,再也不愿路过凤栖,一时间凤栖街百业萧条,商业往来大不如从前。

但是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生意却前所未有地火爆起来,几乎抢走了叫驴子酒馆的所有生意,叫驴子年天喜坐在自己冷冷清清的饭馆内纳闷,这八条腿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拉走了全城几乎所有的食客。一个闲汉来酒馆闲坐,叫驴子就跟那闲汉侃起八条腿,问道:那八条腿可能为了拉客不惜血本?闲汉显得不屑一顾:哪里,这点小秘密你还不知道?那八条腿给羊肉汤里加了米壳(罂粟的外壳)。

叫驴子恍然大悟,怪道那些吃羊肉泡的人越吃越上瘾,原来这里边大有文章!米壳药铺就有,治疗冒风有奇效,可是不能久用,用久了跟抽大烟一样上瘾。

叫驴子用荷叶包了一包子驴肉,来找十二能。十二能虽然迂腐,却有一点爱国精神,每年过年凤栖街几乎所有商铺门前的对联全由十二能来写,提起鸦片来十二能深恶痛绝,痛批那些西洋鬼子不安好心,把鸦片运到中国毒害我中华子孙。叫驴子对十二能还是有些佩服,认为那十二能起码不坏良心。所以遇到解不开的疙瘩常找十二能来讨主意。

私塾刚刚放学,有几个家住城外的学生就吃住在十二能家里。对于叫驴子来造访十二能已经习以为常,知道叫驴子又遇到了什么鳖咬腿的事来找他帮忙。

叫驴子把驴肉从怀里掏出来,放在八仙桌上,十二能也不道谢,吩咐老婆把驴肉拿到伙房,接着为叫驴子泡了一杯蜂蜜水。十二能这个人有一些歪道理,他言道喝茶抽烟都是歪门邪道,所以不抽烟不喝茶,特别是茶水把肠子里积攒的那一点油都能刮光,茶叶就是咱们中国土产的鸦片。道理究竟正确与否?谁也不跟十二能争辩,能喝得起茶水的全都些富户人家,穷人家喝的是瓮里的凉水,喝蜂蜜的全城可能只有十二能一家,因为蜂蜜比茶水更值钱。

叫驴子一口气将那一杯蜂蜜水喝干,抹了抹嘴,然后才说:老屈哥你是个读书知礼之人,有件事兄弟找你评评理,那八条腿在羊肉汤里放了些米壳,吃羊肉泡馍的人越吃越上瘾,兄弟这边的生意全叫八条腿拉光了,你说这八条腿做事缺德不缺德?

十二能一听这话将嘴张成了簸箕,两只小眼睛瞪得贼圆:你说得可都属实?

叫驴子双手一摊:我抱上好儿好女冤枉人家干啥?不信你去八条腿羊肉馆看看。

十二能义愤填膺,脸胀成了茄子色,他一生中最爱管闲事,这祸国殃民的事他不能不管!他把拳头攥紧,素骨嶙峋的胳膊上青筋直冒,十二能把拳头砸在楠木八仙桌上,一字一顿地说:兄弟,你先回去,我必须把这个八条腿治治!

八条腿本姓葛,背有点驼,又称葛罗锅。罗锅子在凤栖镇开羊肉馆已经传了几代,生意不好也不坏,在凤栖镇人气不高,主要是满脑子歪门邪道,谁家的小孩子栽倒了他不扶起来,反到问人家“捡了个啥”?因此上就得了“八条腿”这个绰号。

那十二能气势汹汹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八条腿满脸堆笑迎上前:屈先生是稀客,想吃肥点还是瘦点?

谁知十二能根本不买那一套,一见八条腿就破口大骂:葛罗锅你缺德事做多了生下孩子没有尻子门!你羊肉汤里放米壳这不叫做生意这叫害人!

八条腿把舀饭勺子拿在手里,说话不慌不忙:我说屈先生没事干了回家抱娃去,羊肉汤里放米壳咋了?大家爱吃,关你逑事,驴槽里出了个马嘴,去去去!那里凉快那歇去!

几个正在吃饭的食客不由分说,上前来一边劝说一边把十二能推出饭馆:屈先生不该你管的事你就不要管,回家给娃们念“子曰”去,这羊肉汤里放米壳大家都知道,我们就喜欢喝那一口,不要脊背痒了挠前胸,惹得众人嫌弃。

那十二能白挨了一顿呛,不但没人同情他,反而粘了一身腥,不由得悲观地叹道:世风日下,国将不国!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信步来到女儿满香家。

女婿李明秋不在家,满香正在给三个孩子辅导功课,院子里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出奇的宁静。十二能没有问李明秋干啥去了,别看李明秋在凤栖闹腾得很大,他对那个女婿有点瞧不起。十二能把他遇到的窝心事给女儿诉说,希望得到女儿的同情,满香静静地听完老爹爹的倾诉,然后轻描淡写地劝道:这样的事蒋委员长都管不了,咱有什么办法?

十二能刚走,李明秋回来了,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包裹。满香问道:包裹里包着什么?李明秋把包裹放在桌子上,然后解开,满香一看傻眼了,包裹里包着白花花的银元。满香问:哪里来的?李明秋答:郭麻子退还的赌债。满香说:这就有点奇怪,那有赢了钱又退回来的道理?

李明秋说:我看郭麻子出于真心,他不想跟咱结怨,他说他前一个时期送薛营长解甲归田,囊中羞涩,因此上借赌博给老部下筹了点路费,现在手头宽裕了就还给咱,弟兄们不能相互间算计。他还说让我给杨九娃传话,冤家宜解不宜结……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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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毛驴在山路上颠簸,驴背上骑着郭记药铺的王先生。

昨日王先生正在药铺为一个老妪诊脉,只见铁算盘跟李明秋一起走进来,堂倌一见李明秋便满脸堆笑:二位来是瞧病还是抓药?那李明秋不动声色,给铁算盘使了个眼色,铁算盘从怀里掏出一张當票,展在王先生面前。

王先生没有看那张當票,仍然专心致志地给那老妪看病,诊完脉后开药,开好药后又重新复查了一遍,把药单子交给堂倌。堂倌开始抓药,王先生这才把那當票拿起来细看。

那當票中写明:郭双有(郭善人)欠李明秋六百银元,同意将药铺典當给李明秋三年,三年后郭双有及时还钱,药铺仍归郭双有所有,如果到期无法还钱,药铺便归李明秋永久为业。

那王先生把當票推到桌子上角,把老腿子眼镜取下来,向镜片上哈了一口气,擦了又擦,重新戴上眼镜,把那當票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张當票无效。

铁算盘把一张老嘴挪到王先生的面前,喷出的臭气都能把王先生熏倒:为啥?说个道道。

王先生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铁算盘坐下,用手扇了扇面前的臭气,说话仍然慢条斯理:这药铺的户主是郭子仪,郭双有无权典当祖业。

铁算盘气急败坏,站起来,双手倒背,弓起腰,把嘴又挪到王先生的面前:你算郭家的什么人?郭家的后人典當祖业与你有什么相干?

王先生嘿嘿一声冷笑,仍然不紧不慢:郭双有干啥去了?为啥不见露面?我怀疑你二位给郭双有使了啥手段。

李明秋一直站着,默不作声。近来他老受一种情绪困扰,感觉中好人坏人很难分清。特别是杨九娃帮他戒赌、郭麻子退还赌债,这两件事对李明秋震动很大,那个人指挥着一千多条枪杆子,根本不可能把李明秋这个黑道上的小头目放在眼里,古往今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争斗全为了一个字眼,那就是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难道说郭麻子看透了俗世?还是另有什么其他目的?更深的道理李明秋一时半会还无法厘清,感觉中这些人不简单,比自己强十倍。

一开始李明秋对谋算郭善人的药铺还比较热心,可是药铺真正快到手时却有点犹豫,那天他拿着郭善人的借款条据找铁算盘商议,其中有二百多块银元是郭善人自己嫖女人花在小翠身上的,其余的都是郭善人欠李明秋的赌债。李明秋的意思是只要郭善人还了自己花掉的二百多块银元,其余的他也不打算要了,感觉中以这种方式谋算人家的基业比拦路抢劫还阴险。可是铁算盘却不,他认为见鳖不捉神仙怪罪,把郭善人的药铺盘到李家名下虽然说是一步损棋,可是无毒不丈夫,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说穿了,铁算盘想当药铺的掌柜。

那李明秋看叔叔也确实可怜,六十多岁了守着一个憨憨儿子两个稚嫩的孙子,他决定帮助叔叔把那药铺盘过来,为叔叔解除后顾之忧,并从内心告诫自己,这缺德事只做最后一回。

叔侄俩叫来了郭善人,李明秋把郭善人的借据一张张拿出来,一合计五百多。李明秋久在江湖,行为做事看似豪爽,实际上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他说,当初在一起耍耍只是为了开心,想不到给郭兄捅下这么大一个窟窿,零头也就不打算要了,只要整还五百就行。

郭善人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从内心里已经做好了筹算,回家向老掌柜郭子仪要钱他还舍不下那张脸,自己一时半会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事已至此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嘿嘿怪笑着,笑得李明秋心里发毛,是不是那郭善人想赖账?不料郭善人却说:欠债还账天经地义,只是今天我还想打一场麻将,最后一场。

于是摆开桌子,照样叫来了青楼小翠,四个人围在一起搓开了麻将。那一天郭善人显得特别洒脱,一点也看不出发愁的样子,其实郭善人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出路,再他妈潇洒活一天!然后就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了解,古往今来赌债逼死人的现象屡见不鲜,他郭善人这条命也不值钱,与其窝窝囊囊地扎在这个世界上,倒不如早死早脱生,下一辈人一定要活到人前头……正在这时,牡丹红不失时机地出现了。郭善人看见牡丹红的那一刻,重新唤醒了他那活着的欲望,只要能跟牡丹红在一起厮守,无论做什么他都愿意。

李明秋说他请客,请大家到叫驴子酒馆喝酒,可是郭善人不愿跟亲家叫驴子在一起碰面,常有理的包子也不错,再就是八条腿羊肉馆,大家商讨来商讨去,最后还是让管家到叫驴子酒馆做几个菜提回来,铁算盘腾腾腾跑回屋,拿来一包哈德门香烟,三男俩女围在一起,吃得热火朝天。吃完饭郭善人说想跟李明秋单独谈谈,李明秋知道郭善人已经胸有成竹,于是两人来到里屋。

那郭善人开门见山,说话毫不拐弯:明秋老弟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厌烦,原打算今天晚上就把自己了结……

李明秋听得此话暗自吃惊,赶忙说:郭老兄我听人说你家攒的银子三辆大车拉不完,为这几百银元寻死觅活不值得。

郭善人说他不是为了这几百赌债想不开,他主要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窝囊。李明秋说我知道你肚子里念的啥经,你是不是想赖那几百赌债?郭善人说老弟你当真把我看扁了。事已至此我就把话说开,你问一下那牡丹红,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如果愿意烦老弟再打发我一百银元,我给你打六百银元的条据,然后把药铺典当给你三年,我打算带着牡丹红远走高飞,从此再不回凤栖。三年后如果老掌柜拿钱来赎,你就把药铺退还给郭家,如果老掌柜拿不出钱,那药铺就从此姓李。

李明秋说:我想把你的药铺盘(相当于买)下。

郭善人摇头:那不可能。四愣子是我儿子的外公,叫驴子是我儿子的岳丈,利益攸关,到时候你就过不了那两个人的关,再说,凤栖镇人的唾沫子有毒,他们会说你叔侄俩诓骗了郭某……我估计我老爹赎回药铺的可能不大,因为老爹的脾气秉性我知道,他不会吃这回头草。

李明秋暗自思量,看来这郭善人不傻,已经把往后的几步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说:郭兄你先稍等,让我再跟叔叔铁算盘合计合计。

郭善人知道那铁算盘老谋深算,比李明秋更难对付,但是他不可能阻止李明秋跟郭善人商量。于是说: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你们商量好了给我回话。

当晚郭善人半年来第一次没有在外边留宿,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药铺居屋。王先生有言在先,郭善人在外边怎么瞎整他都不管,但是有一条,不许郭善人把妓女带到药铺来,因为药铺是一方净地,容不得污泥浊水,并且威胁郭善人:如果你在药铺做那些苟且之事,我就立马不干了,回家养老去。周围几十里人看病全都奔王先生而来,王先生一走这药铺就要垮台。郭善人不敢得罪王先生,从不把那些三教九流带到药铺来。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污垢,铺开被褥,嗅到一股霉味,这间屋子已经好久没有住人。多年来郭善人一直解不开一个心结,他怀疑郭全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记得新婚之夜媳妇主动向他示爱,郭善人好赖读过几年私塾,懂得那好马不侍二主、好女不嫁二男的古训,对于炕上的这个女人他依然没有了兴趣和冲动,有一种被人亵渎的耻辱,他冷冷地把媳妇推开,一个人把被子裹紧,却无法入睡,听那媳妇呜呜地哭了一夜。

有一次郭善人病了,媳妇跪在院子里的茶炉上为他煎药,郭善人无意中朝媳妇瞥了一眼,看见媳妇的裤缝开了,露出雪白的屁股以及屁股中间的那一片森林……当天晚上,郭善人钻进媳妇的被窝,把犁铧插进那一道沟壑,可是郭善人感觉不来兴奋和刺激,那沟壑里阴冷而潮湿,好像还有一股发霉的臭味,可那媳妇却无比激动,把郭善人抱紧,将舌头伸进郭善人的嘴里翻耕。

此后郭善人知道,媳妇得了一种妇女病,可能是刮宫后没有注意保养,落下了终生的暗疾,他不愿再跟媳妇睡觉,因为那是一种折磨。可是媳妇竟然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了儿子郭全发。

这件事一直憋了将近二十年,郭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讲过。今晚,在他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往事如烟,浮现在他的眼前,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他的血液里储满了感情,看戏看到伤心处常常无端地流泪,有时戏已经散场了,他仍然站在戏台下,久久不愿离去。他需要一个家,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媳妇,他害怕一个人独居,他空虚的灵魂需要填充。

郭善人决定了,只要牡丹红愿意跟他走,他就带着牡丹红,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隐居,他还懂得那么一点医术,只要勤快点,也饿不死……窗子上显出了一缕阳光,郭善人一夜没睡。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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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跟郭善人从内屋出来,看见两个女人和铁算盘仍然等在客厅。郭善人跟谁都没有说话,径直出了大门离去,好似心思重重。李明秋对小翠笑笑,说:郭善人说他今晚有事,不能陪你了,先走一步。小翠撅起嘴,朝牡丹红挖了一眼,站起来,扭动屁股,出了大门,看样子生气了,肩膀一耸一耸。李明秋又对牡丹红说:你先在客厅等我,我还对你有话说。最后才面朝叔叔说:叔,咱过你那边,这里说话不方便。

在叔叔铁算盘的眼里,李明秋行为做事向来玩世不恭,从来没有这么严肃。他预感到了什么,心里忐忑着,该不是谋算药铺的事情又要泡汤?铁算盘推开自家院子的门,然后闪在一边,让侄子李明秋先进,李明秋走进院子内,猛然间发现这幢百年老屋竟然是那样的破旧,几处房檐已经坍塌,裸露出虫蛀的椽檩,碱蚀的墙基不堪重负,让人感觉那整幢屋子都摇摇欲坠,堂弟软馍狗一样爬在院子里,让儿子骑在他的身上,女儿手里拿一根树枝,一边赶着爹爹朝前爬一边嘴里不停地吆喝,弟妻竹叶站在房檐下的台阶上看着,眼睛笑得眯在一起……女人最容易满足,看样子竹叶一点也不嫌弃自己的憨憨丈夫。

屋子里暗了下来,铁算盘点燃了一根蜡烛,李明秋在椅子上坐下来,看屋子里积满了尘垢。他突然鼻子有点酸,他有责任帮助叔叔摆脱目前的困境。

李明秋开口了:叔,咱俩商量一下,怎样把这件事情做得密不透风。

铁算盘知道侄子指的是什么事,也就说的直接:咱先找人估算一下,要把整幢药铺盘到咱的名下需要多少银元?我还攒下一些……李明秋把铁算盘的话打断:你的钱就自己留着用,我是说,要把药铺盘到咱的名下可能不太现实,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典當。接着,李明秋把刚才郭善人说的话又对铁算盘重复了一遍,最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银钱可多可少,但不能没有。咱是凤栖镇的老住户,子子孙孙都在凤栖扎根。我李明秋虽然拦路抢劫,但是从来不得罪凤栖人。我的意思是说,咱不能让凤栖人的唾沫点子淹死,郭善人欠咱的钱,有他写的借据,任何时候咱都不怕他赖账,但是咱也要给人家留一条活路。先把药铺典當过来,三年后他如果如数还钱,咱就把药铺退给人家…… 铁算盘听到这里有点着急:那咱脱了裤子放屁,图了个啥?

李明秋说:叔,我看你光景过得确实凄惶,老实说这药铺盘过来我不插手,你就经管着,挣钱多少全是你的,也算侄儿对你的一点报答。但是咱做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目前先把药铺典當过来,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铁算盘无话可说,低下头,心想这件事如果没有侄子帮忙,他无论如何也玩不转,要不是为了这个憨憨儿子,他也不愿做那惹人骂的缺德事。李明秋见铁算盘不说话,站起来,说:叔,你再想想,我过去了。铁算盘抬起头来,一脸茫然:那——就按你说的办。

李明秋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见西厦屋灯火通明,牡丹红等不急了,自己动手,收拾她跟李明秋曾经住过的居屋。看来自她走后这间屋子没人住过,到处积满厚厚的尘土。牡丹红有一种到家的感觉,女人盼望有个窝,那种颠沛流离的戏子生活她早都过够了,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女人一过了保鲜期就人老珠黄无人宠,她盼望李明秋纳她做妾,找一个靠山度过余生。

牡丹红有一种感觉,李明秋不忘旧情,不然的话不会留她过夜。今晚,她必须使出一个女人所有的解数,来博得李明秋的宠爱……做女人真可怜,身上那条淌血的河永远伴随着心酸,为了求得男人的温暖,把眼泪吞咽进肚子里,还得强装笑颜……终于来了,李明秋就站在牡丹红的身后,牡丹红没有回头,她切盼着李明秋把她从身后抱住,然后她回眸一笑,倒在李明秋的怀里头……那种颠鸾倒凤的日子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回味无穷。

李明秋是一个风月场的老手,岂能看不清那牡丹红的心情?女人家都爱使个小心眼,都爱玩一把欲擒故纵。可是今晚,李明秋却没有了那个兴趣,有一个男人对这个女人一片痴情,他必须为这个女人找到永久的归宿,李明秋戒掉了烟瘾,但是他不可能拒绝女人,一辈子玩过的女人无数,今晚却对这个女人起了恻隐之心。他说,声调尽量平稳:小红,你坐下,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牡丹红心里闪过一阵激动,李明秋对她从来没有这样正经,该不是真的要纳她为妾?牡丹红清楚,李明秋不可能把她扶上正位,屈满香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那个“正宫娘娘”的位置谁也无法撼动,做李明秋的小老婆她也心满意足,戏子的地位永远都低人一等。牡丹红转过来,身不由己地扑向李明秋,可是李明秋却冷冷地将她推开,还是那句话:我跟你商量件事情。

牡丹红有些失落,闹不清这李明秋要说什么,她只得坐下来,静等李明秋开口。李明秋突然问她:你认为郭善人这个人咋样?牡丹红跟郭善人有过那么一段交情,她也知道郭善人对她钟情,可她认为郭善人太软弱,没有男人的刚性,这阵子李明秋提郭善人做什么?牡丹红心里有点懵。可是李明秋接着说:郭善人的老婆死了,你跟了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他的老婆。

话既然已经挑明,牡丹红不得不认真考虑,她低下头,思考了许久,抬起头来时泪水盈眶:她对李明秋说:李哥,这件事再让我想想。

李明秋心头一震,这牡丹红竟然敢叫他“李哥”!看那泪眼婆娑的脸颊仍然不失女人的丰韵,“李哥”激动了,把牡丹红紧紧地抱住。牡丹红软弱无骨,紧贴着李明秋不住地颤抖,她说,泣不成声:李哥,再陪我一晚,行不?

李明秋有些心软,良心的谴责冲破了道德的底线,他把牡丹红抱上炕,身子压了上去,牡丹红在下边静等着,等着那烈焰焚烧的瞬间。

突然,那李明秋好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猛然间跳下炕,系上裤带,他害怕一夜承欢破坏了将要达成的契约,女人,只是男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必须跟这个女人斩断前缘,为了一个正在实施的阴谋。

李明秋义无反顾地出了屋,看那正在燃烧的蜡烛突然熄灭了,牡丹红躲在暗夜里,哭得伤心。他来到妻子满香的屋前,发觉门已经从里边闩上,他敲了敲门,里边没有动静,无名火气,一脚将门踹开,看见满香坐在炕上,笑得开心。李明秋诧异,问道:你为什么要笑?满香答:我以为今夜你不来了,所以把门闩紧,听见你敲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有点迟疑,想不到你竟将门踹开了,让我始料不及。

李明秋有点释然,他永远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脱了鞋,睡到炕上,满香突然一反常态,翻过身钻进李明秋的被窝,李明秋没有那个欲望,但也不得不须臾应酬,他把手搭在满香的腰间,有点告饶地说:咱睡吧,今晚我累了。满香却说,我不是要跟你睡觉,我想跟你商量点事情。

李明秋刚想张口问:商量什么?不料满香却将明秋的嘴拦住:你听我说完,我比你大几岁,已经快四十了,这女人一过四十就老得快些,我想——,你给你纳一房妾……你听我说,咱出钱在乡下买一个没有开过苞的幼女,不要妓院戏楼里的那些烂货……

突然,窗子被风打开了,紧接着耳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夏夜的暴雨来势凶猛。李明秋跳下炕,把窗子重新关紧,借着闪电的瞬间,他看清了,西厦屋的炕上,牡丹红双手合十,一丝不挂地跪着……女人,是一部深奥的书,谁也无法读懂。雨帘子刷刷地落下,掷地有声,李明秋开始怀疑,满香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第二天,天晴了,李明秋派管家叫来了郭善人,看那郭善人眼圈红红的,好似一夜没睡。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管家为他们泡了一壶茶,然后走了出去。李明秋正要开口,牡丹红进来了,面朝郭善人跪下:郭大哥,只要你不嫌弃我,从今后我就是你的老婆,你拉枣棍讨饭我替你打狗做伴,你土里刨食我给你提上罐罐送饭,这水上漂的日子过够了,乞求郭大哥将我收下。

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郭善人在當票上签字画押,李明秋另外给郭善人数了一百二十块银元,声言那另外二十块银元是李明秋送给郭善人“夫妻俩”的,让他们为自己添置一点家当。在當票上签完字后郭善人挽起牡丹红的胳膊,有点苦涩地对铁算盘叔侄俩说:你们拿着我签了字的當票到药铺去跟王先生交涉,凤栖镇我无法呆下去了,必须带着牡丹红远走他乡……

李明秋没有考虑到一开始就不顺利,他们两人连一个王先生都对付不了。可那王先生说的话句句在理,你找不出破绽,又不能强占,李明秋记起了郭善人说过的一句话:凤栖镇人的唾沫子有毒。他不能因这件事闹腾得满城风雨。李明秋对铁算盘说:叔,典當药铺要郭子仪亲自到场,咱今天只能让王先生赶快给郭子仪传话,再等一俩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铁算盘脖子歪着,还想跟王先生争辩,李明秋拉着叔叔的衣服袖子,不由分说把铁算盘拉出了药铺。

铁算盘叔侄俩走后王先生立刻决定,他要亲自去一趟郭宇村,把郭善人典當药铺之事当面向老掌柜郭子仪说清,他叮咛堂倌先把药铺的门关了,他不回来前不要开门,然后来到东城门外骡马店,租了一条毛驴,骑着毛驴风尘仆仆,朝郭宇村走去。

郭子仪正在520小说,猛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郭掌柜!郭子仪出门一看,原来是王先生。他预感到什么不妙,赶忙把王先生迎进屋,王先生来不及喝水,急急忙忙把药铺被郭双有出让之事说给郭子仪听。原以为郭子仪一听后会暴跳如雷,想不到郭子仪竟然出奇地冷静,他吩咐孙子媳妇年翠英为王先生做饭,特意拿出两块平时舍不得吃的獾肉,还取出一瓶西凤酒晃晃,对王先生说,今天咱哥俩喝一口。

王先生由不得着急:火烧眉毛了你还有这等闲情!?

郭子仪不紧不慢地说:着急没用,人急了容易出错,咱先把自己的火气压下,然后再想对策,估计咱俩不在当面他李明秋跟铁算盘也不会强占咱的药铺,索性住几天,想好了对策再说。

王先生一想也是,就安心地住下来。郭子仪把平日积攒的银两集中到一起,打算替郭善人还债,孙子全发还小,郭家的基业不能败在郭善人手里。三天后郭子仪用骡子驮着银元,跟王先生一起,进了东城门,来到自家药铺,只见药铺门楣上的“郭记”匾额被取下来了,换上“济世堂”三个明晃晃的烫金大字,整个门面用黑漆重新刷了一遍,铁算盘坐在药铺内的躺椅上,手里拿着水烟壶,怡然自得。

郭子仪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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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木离了郭宇村,撩开大步,走了一段路后又坐在路边的土坎上,心想有点对不住憨女。

女人的欲望一旦唤醒,产生的能量赛过棕熊。昨日良田爷爷回到家里,只瞥了两个年轻人一眼便明白了一切,老人出了院子,一夜没有回来,给两个年轻人留下了充分发挥的空间。憨女也就不管不顾,来不及回屋子,把楞木扑倒在院子里的柴堆上,不需要楞木动手,像一头棕熊,向楞木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开始时,楞木搭弓射箭,箭箭穿心,憨女嗷嗷地叫着,酣畅淋漓地扭动着肥肥的臀部,渐渐地楞木有点不支,躺在柴堆上喘气。鸟雀子飞走了,太阳不甘心地瞅了最后几眼,轻轻地拉上了天的帷幕,不知谁家的狗叫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一丝微风吹来,送来夏夜的凉爽,满天繁星眨着贼眼,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瞬间的光明。荒野山村,一堆山柴上,一对相恋着的男女赤身 裸 体地相拥,没有迎亲的花轿,没有唢呐声声,没有新房里流泪的红烛,可是憨女却感到,此刻她最幸福,她什么都不需要,只希望跟楞木这样永久地相拥。

天凉了,微风送来潮潮的雾岚,星星隐去了,山在酣睡,远远的什么地方,黄河在吼。楞木说:我们回屋吧,这里太冷。憨女从柴堆上下来,突然高兴了,面对自己痴心所爱之人,光着身子在院子里狂舞,嘴里哼出的曲调只有自己才能听懂:咿呀呼嗨呀呼嗨,哪呀嗨咿呀嗨,嗨嗨嗨嗨嗨嗨!楞木静静地站着,说不上是疑惑还是感动,感觉中憨女周身闪烁着粼粼火光,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像头棕熊。那憨女仍然感觉不够尽兴,一下子把楞木抱起来,扛上肩,在院子里狂奔,一边奔一边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使群山颤抖,楞木害怕了,心里怀疑这憨女可能是棕熊所生。

疯够了,疯出了满身汗珠,楞木怕憨女着凉,给憨女的身上披了一件衣裳,憨女一下子把那衣服甩掉,抱住楞木又啃又咬,楞木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明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

可是现在,楞木坐在土坎上,一种深深的内疚吞噬着他的心,要是没有憨女,楞木现在可能已经变成了山洞里的孤魂野鬼。憨女自幼在山林里长大,那种表达爱的方式带着某种原始的回归,想起大哥杨九娃,还不是找了个夜叉一样的女人……他站起来,朝回走了几步,又犹豫着停下,他想杨九娃了,不知大哥现在是死是活,他跟大哥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绝不会贪图苟安而忘记拈香结拜时的誓言!他必须找到大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是男儿要活得刚强,不要缠缠绵绵婆婆妈妈。楞木单膝跪地,面朝郭宇村双手合十,他在心里为自己祈祷:憨女,等我……

楞木来到黄河岸边,看见几十个男子脱得精光,睡在太阳坡上揽客。那些男子可能正在谈论女人,腿中间的那根棍棍朝天竖起。这里没有渡船,客人过河全靠人背,背人也很讲究,无论男人女人,全都脊背靠着脊背,背客人过河的汉子一 丝 不挂,腰里拴根绳子,把客人像猪一样捆起来,绳子的一头套在脖子上,如果走到河中间遇到不测,摆渡的汉子跟客人一样危在旦夕。所以摆渡的汉子们不敢偷懒,这可能是当年中国最原始的保险。黄河岸边的女人都带着原始的野性,她们过河时照样也让光身子男人来背,男人们背起女人过河,手指头嵌进女人腿中间的壕沟里,女人在男人背上大呼小叫:城门洞子朝南开,有种你就钻进来!

黄河岸边的摆渡客大都认识杨九娃跟楞木,一见楞木走来,立马站起来,把楞木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嚷道:楞木,你驴日的还活着!楞木没有心思跟这些汉子们对骂,问道:你们谁知道杨九娃大哥的下场?

大家静下来,默不作声。杨九娃是穷人心里的一杆旗,杀富济贫,土匪们常在这一带活动,从不糟践穷人。当然,半夜抬门之事有之,土匪门都有自己相好的女人,有些男人并不在意,大丈夫睡的敞门之妻。有人说话了:听说,杨九娃的老婆在仙姑庵出家,你可去那里打听。

楞木不走,伸出手来,把你们今天打的食(挣的钱)全都捐出来,楞木精毬打的炕沿响,死了没有一文口含钱。大家善意地笑笑,纷纷去找衣服,从衣服兜里翻出一些散币,集中到一起,交给楞木。

楞木也不言谢,折转身,撩开长腿,面朝凤栖,走得心急。翻过一座大山,走过一道驴尾巴梁,凤栖城遥遥在望。楞木知道,仙姑庵在城东十里,那里有一簇千年古柏,想到马上就能知道大哥的下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突然脚下一绊,身上立马压上几个人,一根绳索绕脖子缠了一扎,楞木立马动弹不得,心想糟了,又遇到了郭麻子的队伍。楞木不怕死,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是这样的死法有点窝囊,楞木成了郭麻子餐桌上的一道菜。楞木被五花大绑进了凤栖城,沿街人头攒动,有人指着楞木说:那就是楞木。

楞木被带进了郭麻子的大堂。郭麻子端着水烟壶穿着长袍,面对楞木笑嘻嘻地问道:你就叫楞木?楞木可嗓子吼道:我是你爷!要杀要剐痛快点!郭麻子一点也不恼,仍然笑嘻嘻地问道:你一把火烧死了我几十个弟兄,死到临头你还嘴硬。楞木呸一口唾了郭麻子一脸:我恨不能连你也烧死!郭麻子掏出手绢把脸上的唾沫擦掉,吩咐手下的士兵:先关起来,严加看管!

楞木被绑在一间黑屋子的柱子上,心里有点后悔,不该离开憨女莽撞地走到这凤栖的地盘,明知道这里岗哨林立,却飞蛾扑火,自寻灭亡。奇怪地是这郭麻子也不知道啥想法,没有对楞木使用酷刑,楞木希望死得痛快一点,不要零敲碎打。

门开了,屋子里透进来一点亮光,楞木突然嗅到了肉香。这郭麻子也够哥们,临死前还让你饱餐一顿。一个士兵端一盆烩菜进来,另外一个士兵端一大碗香喷喷的小米干饭。楞木说:你们把爷的手反捆着,让爷怎样吃饭?

那两个士兵对楞木笑笑,我们五个人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对手,谁敢把你放开?你把嘴张开,我们喂你吃饭。楞木吼道:孝顺儿,要喂爷就喂快点!那两个士兵一人拿一把勺子,一人喂菜一人喂饭,楞木一边吃一边说:爷先走一步,你两个碎崽娃子把名字留下,爷到阎王爷那里替你俩说句好话。那两个士兵说,你再混骂我们就不喂你了。楞木说:别看你俩给郭麻子当兵,咱们其实都是一个板凳上的客,这脑袋提在手里,说不定那一天扔到爪哇国。那两个士兵说:我们倒想替你卖命,可惜你不是团长。楞木说:我是咱中国的“国长”,管的是蒋委员长!两个士兵开怀大笑:没听说有“国长”这个职衔。

那两个士兵喂楞木吃完饭,收拾碗筷正准备走,楞木说:先别走,把爷的裤带解开,“小弟弟”憋得难受,让它出来放放风。一个士兵知道楞木想尿,蹲下来,拉开裤带的活结,刚褪下裤子,楞木就端起机枪乱射,给那个士兵尿了一脸。那士兵忍无可忍,骂道:楞木我看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楞木笑了:别生气,爷这童子尿值钱。我的衣服兜里有几个小钱,你俩拿去喝酒,一会儿送爷上路时手脚麻利点。那两个士兵看楞木如此康慨,也就不再计较。

天黑时几个士兵把门打开,进来把楞木带走,楞木一想上路的时辰到了,对那几个士兵说,活路做干净点,爷到阴曹底下替你们说好话。那几个人也不说话,把楞木带到一辆牛车上,牛车上竟然还放着一副棺材,楞木笑了:这郭麻子还真想得周到,赏我楞木一副棺材……正胡思乱想间几个士兵把楞木抬进棺材,盖上棺盖,楞木在里边吼道:你们是不是要把爷活埋?

那些士兵也不说话,吆着牛车出了城,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牛车停了下来,楞木大声吼道,先赏爷一颗子弹,把爷打死再埋!棺材盖子揭开了,一个当官的说:楞木,我们郭团长看你是一条汉子,不忍心伤害你性命,我们放你走,见了杨九娃替我们郭团长捎一句话,团长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个当兵的过来替楞木解开绳子,然后朝天放了几枪。楞木等牛车走远了,才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好,吃饭的家伙还在。

楞木摸黑走进仙姑庵,只见观音菩萨神像面前一盏麻油灯忽明忽暗,何仙姑躺在卧榻上假寐,手里攥着三尺长的烟锅杆子。楞木猛跺了一下脚,何仙姑从睡梦中惊醒,一看是楞木,上前抓住楞木再不放手:楞木,你大哥听说你被郭麻子抓了,急得心上火,正在商量怎样营救,你先见了大哥再说。

两个人进了暗道,来到杨九娃住的地方,杨九娃一见楞木有点不敢相信,问道:楞木,你是人还是鬼?

楞木笑了:我也不知道那郭麻子为什么要放我,还让我给你捎一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原话我不会说,意思是想跟咱们和解。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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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他妈怀孕时,曾经到庙里抽签算卦,解卦的老和尚念道:金疙瘩、银疙瘩,不如咱的土疙瘩。疙瘩一上世,疙瘩妈看了儿子一眼,脸上露出欣喜,对疙瘩爹说:咱的娃就叫“疙瘩”。

疙瘩爹就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疙瘩妈是疙瘩爹从黄河岸边捡回来的女人。郭宇村的女人,明媒正娶的不多,大都来历不正。

那是一个下雨天,黄河岸边烟雨蒙蒙,基本上没有什么渡客。疙瘩爹独自一个站在渡口,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河那边有人在招手,身上的红袄格外醒目,疙瘩爹心头一震,好像是个女人。摆渡客爱背女人过河,背上女人心里觉得袩和(土话,相当于舒服)。疙瘩爹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跳入河中,游过河时他看清了,好像是谁家刚结婚的新媳妇。疙瘩爹赤身裸 体地向那女人面前一站,羞得那女人赶快用手捂住脸,疙瘩爹心想,可能还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妞,心里乐着,腿当中的玩意也就极不老实地挺起。那女人转过身,对疙瘩爹说:你走吧,我不过河了。疙瘩爹诧异,问道:你不过河招手作甚?那女人突然撒腿就跑,疙瘩爹生气了,快步撵上那女人,不由分说把那女人捆在背上,淌过黄河,那女人突然面朝疙瘩爹跪下了,流泪道:你既然把我背过河了,我就要做你的屋里人。

疙瘩爹白捡了个媳妇,好不欢喜,把女人引回郭宇村,关起门来,扒 光衣服,掂起长枪,正准备日,一看那女人下身糜烂,便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做那种事情。于是他敲开郭子仪家大门,问郭子仪:叔,有没有治疗烂伤的药?村里人生一点小病郭子仪一般不收药钱,但是必须亲到现场查明病因。郭子仪问道:给叔说说,谁受伤了?受的甚伤,叔要看看,才能给你药。疙瘩爹嘟囔了半响,才说,我捡回来个媳妇。

郭子仪不再说啥,给疙瘩爹挖了一些药膏,告诉疙瘩爹把那药膏涂在糜烂之处,过两天就会结疤。疙瘩爹把药膏拿回来,给那女人涂在身上,问那女人,谁把你的身体弄成这样,女人泣不成声,告诉了她的身世。姐弟七个,爹娘无法养活,把她卖给一个财东家,那猴老子六十多了,仍然想吃嫩草,可是推当中那个玩意就是不听话,起不了性,老家伙死不甘心,便对女人实施性虐,用烧红的烟锅头子烙女人的下身,听那女人尖刺的喊叫,感觉开心。女人受不了虐待,跑到黄河岸边,打算自尽,朦胧中看见对岸有人,就招了一下手,想不到男人竟然游过黄河来接她……那女人后来生下了疙瘩,成为疙瘩他妈。

疙瘩三岁那年,疙瘩爹到黄河岸边背客,看见路边有人丢下一个包裹,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女孩,疙瘩爹把那女孩捡回来,交给疙瘩妈抚养,那女孩以后就成了疙瘩媳妇,村里年轻人给疙瘩媳妇取了个绰号,叫做洋芋。

夏日,做了一天农活的男人都爱到老婆尿尿沟洗澡。老婆尿尿沟突兀长出两块椭圆型的石头,犹如女人滚圆的屁股,石头中间杂草纵生,一股青泉从草纵中流出,犹如一个老婆正在撒尿,因此取名老婆尿尿沟。古往今来老婆尿尿沟都是男人的领地,女人要洗澡就在家里烧一盆热水。可是那洋芋心有不甘,什么神圣的领地,男人去得女人就去不得?!她约了一帮子媳妇,来到老婆尿尿沟,一个个脱得精光,把男人挡在沟口不敢进沟,都是自家村里的媳妇,男人们还顾一点礼仪道德,只能坐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耐心等待,等待女人们洗完澡后离去。可是那些女人平生第一回在一起脱光身子扎堆,相互间都有点忍俊不禁,你摸摸她的脸蛋,她揉揉你的奶头,玩着玩着竟然挖起了水边的污泥互相涂抹,一个个抹成了泥猪,接着便抱在一起开怀大笑,笑完以后又打起了水仗。

男人们等不及了,纷纷向沟里探头,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沟里发疯似的笑声。狗剩刚死了老婆,听见女人的浪笑心里憋得难受,他爬上一颗杜梨树朝里边窥探,正好看见了疙瘩媳妇洋芋在不远处撒尿,尻子高高地撅起,腿中间黑籽红瓤,犹如半截西瓜,狗剩咽下一口涎水,手没抓牢,从树上掉了下来。

从此狗剩就恋上了疙瘩媳妇洋芋。老实讲洋芋长得并不漂亮,只是那臀部跟奶头子颇具女人丰韵,常常让狗剩看一眼心里发慌。可是狗剩不敢造次,因为那疙瘩腰圆膀宽,狗剩鸡嘴猴型,远不是疙瘩的对手。况且那洋芋也不会看上狗剩,狗剩只能单相思。

疙瘩长大后子承父业,在黄河岸边背人渡河。有一次杨九娃路过渡口,看见疙瘩是一块好料,询问疙瘩愿意不愿意入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疙瘩看一眼老爹,说爹爹不会答应。其实疙瘩也不想入伙,疙瘩舍不得女人的被窝。洋芋跟疙瘩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两口子都长得黑不溜秋,却都有一身横肉,老婆欢实了炕不结实,茅屋里那盘土炕曾经几次被两口子睡塌,小伙子们开玩笑说,疙瘩妈早晨起来做饭,只见炕上有一个大洞,疙瘩妈吃了一惊,赶忙把疙瘩爹叫起来看个究竟,疙瘩爹一看,原来疙瘩跟洋芋在炕洞里睡着。

但是疙瘩最后还是入伙了,杨九娃给了疙瘩爹五十块银洋。杨九娃还答应让疙瘩把老婆带上,可是疙瘩是一个孝子,老婆一走爹爹跟妈妈就没有人照顾。疙瘩说:我是我爹娘的独子,你必须让我一个月回一次家。杨九娃答应了,其实土匪窝子离郭宇村不远,疙瘩想回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

疙瘩走后狗剩就开始想办法接近洋芋,八月,疙瘩家的南瓜秧子爬过栅栏,钻进狗剩家的田里头,眼看着那南瓜一天天长大,狗剩常常对着南瓜遐想,假如这南瓜是洋芋多好……正好洋芋挑着一担水从狗剩家的院子路过,那奶 子颤颤地,尻蛋子就像凉粉,狗剩张大嘴,真想跑过去抱住洋芋咬上一口!他苦思冥想,想象着把洋芋搂到怀里的那份感受。突然间,狗剩灵机一动,把那南瓜摘下来,给疙瘩家送去。

疙瘩爹跟娘都不在家,疙瘩媳妇的门虚掩着,狗剩抱着一颗大南瓜,乐颠颠地推开了洋芋的门。洋芋正在洗澡,浑身脱得精光,腿中间那一片水草繁茂,城门洞子黑樾樾地深不见底,两只奶 子像刚出锅的蒸馍,看得人眼里流酸水。那洋芋见了狗剩一点都不遮羞,一边向身上撩水一边问道:狗剩你来干什么?

狗剩的眼睛没处躲藏,不知道怎样回答,涎水淌过了河,流到了下巴,猛然间低头看见了怀里抱着的南瓜,才说:你家的南瓜长到我家田里,我摘下来还给你。

那洋芋一边洗澡一边说:把南瓜放在地上,出去给咱把门掩上。

狗剩出了院子,又悄声折过了一段时间疙瘩从外边回来,远别胜新婚,两口子吃了下午饭,天还没黑,便迫不及待地关门上炕,一上炕就粘在一起,两人吭哧吭哧地翻耕了半天,一直劳作得大汗淋漓,疙瘩躺在炕上问媳妇:不知道是我这种籽不行还是你的地里不长庄稼,为什么播下的种籽不见发芽?

这句话戳在了洋芋的心上,洋芋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实说两口子干起炕上的活路来从不偷懒,可就是播下的种籽不见发芽,为这事爹跟娘也急,不知道问题出在谁的身上。

疙瘩走后洋芋心思重重,场院里一大群孩子正在玩老鹰抓鸡,洋芋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心里好像吃了苍蝇,更加不是滋味。晚上光身子睡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用手拧一下大腿上的肌肉,能感觉得来疼,摸摸腿中间的壕沟,每月照样有血水在流,感觉不来这块土地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那窟窿里出不来孩子?猛然间灵机一动,可否找个别人试上一回?假如问题真出在自己身上,她就想办法让疙瘩借腹怀胎,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富户人家三房四妾,反正不能绝后,没有孩子死了没人埋。

洋芋想好了,站在村中间,笑得灿烂,正好青头路过,问:洋芋你笑啥?洋芋答:我夜黑地里梦见了王八。青头做着鬼脸:是不是想疙瘩了,黑地里睡不着?洋芋也不害羞:就是,你夜里来不?青头以为洋芋在开玩笑,也就笑着回答:我不敢,你那田里是石板一块,插不进去犁铧。洋芋扑过去把青头摁倒,拧着青头的耳朵:今晚上来试试,老娘绝对会叫你受活!

青头告饶了:嫂子,别拧,我黑地里保证来,行不?

夜里,洋芋给青头留门,谁知道那青头根本没来,青头的媳妇小巧玲珑,还为青头生下了一个闺女,青头以为那是洋芋在开玩笑,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山里女人都很野,什么话都敢说,相互间玩笑开惯了,也就不在乎。

洋芋睡在炕上把村里的小伙子排门齐过,感觉中只有狗剩对她有心,洋芋虽然瞧不起狗剩,但是也没有办法,她只是想验证,自己究竟会不会生娃。

洋芋从狗剩家门前路过,看见狗剩在自家门前蹲着打瞌睡,便走过去,问狗剩:我家的南瓜蔓上再有没有结下南瓜?狗剩吃了一惊,站起来,揉揉眼,看清了是洋芋,便回答:没有,不信你进来看看。洋芋走进狗剩家院子,狗剩爹娘死得早,老婆又刚死掉,光棍一人,院子里像猪窝,凌乱不堪。狗剩像条狗,跟在洋芋后头,洋芋冷不丁回过头,问狗剩:你当真看上我?狗剩不知道什么意思,狼狈着点头。洋芋也就说得直接,把屋子收拾干净点,门留着,我黑地里过来。

当天晚上,洋芋当真上了狗剩的炕,两个人没有过多的缠绵,直接干了起来,狗剩那玩意比疙瘩小许多,洋芋感觉不来个啥啥。狗剩好像在涝池里游泳,只觉得里边有点阴冷,两人很快地做完,穿上裤子,洋芋说了一句:狗剩你不行。便出了屋,走进自家院子,听见狗叫了一声。

第二十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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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家败奴欺主。王先生骑上毛驴去了郭宇村以后,堂倌看这机会千难逢,贼胆也就大了起来,他首先撬开柜子,拿走了王先生平日看病卖药收取的几十块银元,接着把一些贵重药物打包,打算逃之夭夭,又一想这样不妥,堂倌家住离县城三里地的屯儿,况且进药铺以前有人作保,连累了家人和保人反而不好,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万全其美的的办法,何不趁此机会让铁算盘把药铺接管?这样他就可以浑水摸鱼,把自己的苟且行为掩盖过去。

堂倌见了李明秋有一种无形的自卑,好像比李明秋低三辈,自认为那铁算盘还好对付,于是就直接去找铁算盘。

铁算盘看见堂倌来找他,以为是郭子仪派来的,问的直接:你家老掌柜这么快就来了?堂倌知道铁算盘误会了,于是解释道:老掌柜没有来。接着连说带比划,如此这般一番,铁算盘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这堂倌早已经将老掌柜出卖,这步棋虽然阴险,但是却省了许多嘴舌,铁算盘也没有告诉侄子李明秋,害怕李明秋知道后阻拦,于是按照堂倌的部署,先将药铺接管。把那郭记药铺的百年匾额取下来,请十二能写了“济世堂”三个大字,那十二能起先不肯写,铁算盘就拿出郭善人签字画押的當票让十二能看,十二能将信将疑,勉强提笔写了匾额。铁算盘又连夜请来油漆匠和木匠,将那药铺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一边,等到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以后,铁算盘拿出五块银元,对堂倌说:这五块银元顶你这几天的工钱,现在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堂倌瞪起双眼,问铁算盘:怎么回事?

铁算盘躺进郭子仪曾经躺过的躺椅上,翘起二郎腿,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本朝不用前朝人。你既然敢算计郭子仪,以后保不准就敢算计我,咱狗吃粽子,闻枣(早),各走各的路,各谋各的事。

堂倌气急败坏,嚷道:铁算盘你说得松泛,屙下个鸡蛋。没有我你能这么快就将郭子仪的药铺接管?你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缺德事做多了,怪不得你生下个儿子是个憨憨!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堂倌一杆子戳到铁算盘的疼处,那铁算盘就像打闷的猪,跳起来要跟堂倌拼命。正在这当口,李明秋出现了,进屋就问:怎么回事?郭子仪来了没有?

铁算盘已经气急,脸胀成猪肝,一句话也说不出。堂倌一见李明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布袋里倒核桃,把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那李明秋默默地听完,对堂倌说: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那堂倌想不到这叔侄俩说得一模一样,气得浑身发颤,对待铁算盘堂倌还能顶撞几句,站在李明秋面前堂倌自我感觉矮了半截,他不再说话,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谁知道一不小心把那一袋子银元掉在地上,李明秋马上看出了这里边的猫腻,上前掐住堂倌的脖子,低声吼道: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走!

堂倌一看包子露馅了,吓得一扑塌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骂自己不该财迷心窍,算计郭掌柜,乞求李明秋放他一条生路。李明秋说,我们也不打算把你怎么样,只等那郭子仪来了你把这件事情给咱说清。那铁算盘操起顶门杠,想打堂倌几下子,被李明秋伸手拦住。李明秋叫来两个泼皮先将堂倌严加看管,然后对铁算盘说:叔,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商量一下。

铁算盘自知理亏,不该这样莽撞,差点让那堂倌给他栽上一条驴尾巴,这药铺里究竟有多少资产谁能说清?冒然接管肯定会给郭子仪留下把柄。铁算盘知道侄子会埋怨他,点着一锅烟,不停地抽。

李明秋看一眼铁算盘,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用,他只是轻轻地哀叹了一声,然后对叔叔说:你就守在药铺,那里都不要去,等郭子仪来了,咱再商议。

铁算盘一生做事谨慎,虽然做小买卖秤上做一点手脚那也算人之常情,鸡向后刨猪往前拱都是为了一张嘴,人的肋骨包着心,没有牛角向外顶的道理,谁知道咱算计别人差点反遭别人算计,那堂倌做事比咱还损!看来活到老经不了,脑勺子后边必须长一只眼!他躺在郭子仪的躺椅上,抽着郭子仪的水烟,等郭子仪到来,心却不得安宁,这着棋下来怎么走?

谁知那郭子仪不明就里,看见那铁算盘躺在自己的躺椅上,拿着自己的水烟壶抽着水烟,还以为铁算盘已经将药铺强占,立马急火攻心,气不打一处来,感觉头晕目眩,昏了过去。王先生一看心里着急,急忙掐着郭子仪的人中口里不停地呼唤:郭掌柜,郭掌柜,郭掌柜你醒醒……叫驴子这几天等郭子仪也等得心急,这药铺虽然姓郭,自己的女儿嫁给郭家做了儿媳,他没有办法直接去跟铁算盘论理,但是十指连心,这药铺终究还会是女婿的,他不可能不管,他必须从旁边为郭家助力,听得郭子仪晕倒在当街上,叫驴子带着褶裙单膝跪在郭子仪的面前,把郭子仪的头扶起,口里叫着:亲家叔你醒醒,这当街上十字路口就是说理的地方,咱摆开桌子跟他铁算盘论上三天三夜,就不相信他李家叔侄长着吃人的指甲!你不能这样倒下去,让别人看咱的笑话!

郭子仪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边围了一大堆人,头脑渐渐清醒,慢慢地回忆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对叫驴子说,亲家你先把我扶到你的后院,让我歇歇,把思路理顺,这件事肯定不会就此了解,我一定要把来龙去脉弄清。

话音刚落只见李明秋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面朝郭子仪双手抱拳,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口里念道:郭掌柜、郭前辈,你可能有些误会,李某绝对没有强占你的药铺的意思。接着朝门外吼道:带进来!只见两个泼皮带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那汉子一见郭子仪双膝跪地,浑身发抖,颤声说:郭掌柜你对我犹如亲生儿子,我不该昧了良心,求郭掌柜看在我家有老母的份上,饶了贤侄。

郭子仪朝地上一看,原来地上跪着堂倌,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对于堂倌的为人郭子仪心知肚明,有几次都想把堂倌辞掉,可惜找不下合适的人,郭子仪把火气压下,问道:究竟咋回事?你给咱说清。

那堂倌为了洗清自己,把一条驴尾巴硬往铁算盘屁股上栽,说什么铁算盘先找的他,只要堂倌能帮忙把药铺弄过来,答应给堂倌丰厚的报酬,想不到铁算盘卸磨杀驴,药铺到手后就要把他解雇。

铁算盘本来并不想露面,嫌丢人。李明秋说:你不去事情就无法说清。铁算盘无奈,只得厚着脸皮进来,走到院子里他又停下,感觉中这张老脸没处搁,于是对侄子说:你先进去,需要我作证时我再进来。这阵子他听到堂倌满口喷粪,由不得怒从心头起,顺手操起一根烧柴棍,冲进屋子,朝那堂倌头上狠狠砸去。李明秋520小说,一下子把叔叔紧紧抱住:叔吔,你还嫌屎抹得不匀!?

李明秋把一袋子银元狠狠地甩在堂倌面前:给郭掌柜说清楚,这银元从哪里来的?

堂倌看蒙混不过去了,把自己犯下的事实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郭子仪听得明白,原来自己的药铺里出了内奸。但是铁算盘也不能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这一帮子货都不是好东西!叫驴子酒馆里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看着这一出闹剧怎样收场。郭子仪站起来,让王先生扶着他,说他想到药铺看看。只是门面重新刷了一下,药铺内基本上还是原来的老样,那副“郭记”匾额在柜台上静静地放着,见证了这家百年老店的沧桑。郭子仪用衣服袖子把那匾额擦了擦,李明秋过来问他:郭掌柜,虽然郭双有在當票上签字画押,事情还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是否把那匾额重新挂上?

郭子仪摇头,未置可否。看地上两条口袋里不知装着什么,郭子仪命人解开,里边原来全是些贵重药材!看那堂倌跪在地上不停地打颤,一双贼眼滴溜溜不停地转,郭子仪明白,这条蛀虫的胃口真大,借主人倒霉的当口,狠捞一把。郭子仪到各个屋子转转,毕了,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问李明秋:把郭双有签字画押的當票拿出来让我看看。

李明秋把當票递给郭子仪,郭子仪看得认真,看完了,在儿子郭双有签名的前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对李明秋说:这张當票有效,三年后,我驮上银子来赎回我家的祖业。

李明秋还想说什么,郭子仪伸手一挡:不用说了,现在盘货。儿子出走了,孙子还小,你就帮我照看上三年药铺,等孙子的肩膀能担当起责任了,我自然要把药铺赎回。接着,郭子仪上前亲自解开了堂倌身上的绳索,对堂倌说:你走吧,这里没有你落脚的地方。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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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起事那一年,才二十五岁。爹在关中地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式。俗话说,三年学个好木匠,一辈子学不下个好庄稼汉。扬场使的左右掀、吆车打的回头鞭、提篓下籽铡麦秸、牛走犁沟一条线……庄稼活路门道深的很,一辈子也学不完。

家里几亩薄田、一院厦屋、一头老牛、一只母猪,日子不好也不坏,但能将就。唯一的缺憾就是郭麻子一岁时开天花,落了一脸麻子,关中男人早婚,郭麻子二十岁了还没有说下媳妇。

那一年河南遭灾,一大批逃难人涌到关中,郭麻子他爹用三块银元,给郭麻子买了一个河南女人做媳妇,婚后一家人日子虽然紧把点,但是和和气气。郭麻子的爹是一个摇篓的把式,每年种麦子时节都替人家提篓下籽,这是庄稼行里技术要领最高的活路之一,麦子种的稀了不行,稠了更不行,不稀不稠最好,这就要摇篓的人有一手硬功夫。郭麻子最初是替爹爹牵驴,那牵驴的活路也有讲究,必须照直向前走,不能走偏半步,麦子出苗后一行一行的特别端直,主人才心悦诚服。以后郭麻子也学会了摇篓,牵驴的就是郭麻子的河南媳妇,那媳妇刚进门时面黄肌瘦,吃了几个月麦面馍馍后出息得俊俏水灵,河南女人舍得吃苦,庄稼活路样样都懂,种一亩麦子一毛钱,两口子一天下来竟能挣得一块多大洋,晚上在主家吃过饭,媳妇骑在毛驴上,郭麻子吆着毛驴走在后头,晚风习习,充满不尽惬意。回到家里洗把脸,两口子便回到新房,相拥而眠,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打发,不经意间,媳妇的肚子大了起来。

一条新闻不胫而走,很快在关中城乡传开,杨虎城的革命军围住了长安,跟长安城里的辫子军打了起来,清政府快完蛋了。关中农村的老百姓不约而同,推着蚂蚱车去支前。郭麻子也加入支前的行列,可是一个多月后郭麻子从长安城外回家,却面临一场巨大的灾难,爹死了,媳妇死了,娘哭瞎了眼。

原来,杨虎城将军进攻长安之际,一股辫子军窜到杨将军的故乡蒲城,蒲城县遭到了辫子军的血洗,蒲城周围的老百姓遭了殃。

郭麻子背起瞎眼的老娘,打算到白水去投靠舅舅,走到半路上娘渴了,郭麻子到洛河里去打水,回来时看到一群野狼把娘撕成碎片……

郭麻子坐在半山上欲哭无泪,为什么不幸的遭遇砸到他的头上?天黑时山上下来一帮子土匪,郭麻子便入了伙。那帮子土匪以后被杨虎城将军收编,郭麻子起先当个连长,以后步步高升,当上了团长。

往事如烟,一眨眼就过去了十五年,十五年的人生路充满荆棘险阻,虽然最后都能逢凶化吉,但是一路走来让人心惊胆颤,掐指一算,已经四十岁了,人生的旅途已经走完多半,细想之,该为自己的以后打点,那天,郭麻子从烟花巷领回了山芍药,感觉这小妞年龄不大,嫩得可怜,见了郭麻子还有点害怕,不像有些烟花女根本就不在乎。郭麻子起了恻隐之心,问那山芍药:你今年多大了?山芍药答道:十四岁了。郭麻子心想,假如我的儿子在世,比这小妞还大。

红烛流泪了,门口的哨兵在来回走动,郭麻子那种思乡之情稍纵即逝,心想自己把头提在手里干这营生,说不定那一天就把这吃饭的家伙打碎,得过且过、及时行乐,即使死了也不枉活一世人。想到此他也就不管不顾,把那小妞拥紧,摔到床上,三下两下把衣服扒 光,看那妞儿像一只猫咪,缩成一团,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野狼的兽性让郭麻子疯狂,他喜欢女人在他身下那种尖叫和讨饶,他喜欢女人流泪,女人越害怕他越疯狂,感觉中虐待女人是一种享受,好像猫捉老鼠,首先要把老鼠玩够,然后再下手。

女人在他身下颤声说:叔,轻点。郭麻子好像听到了冲锋的号令,踮起长枪莽撞进入,女人“妈呀”一声大叫,牙齿跟牙齿不停地磕碰,郭麻子杀得性起,刀刀见血,火力更猛。

第二天早晨起来,郭麻子意外发现,床单上竟然有一摊血。

这无疑是一个信号,这个小妞可能还是处 女……郭麻子有点不敢相信,风月场里的女人一般十二三岁就被破身,可现实明明摆在那里,你不信都不由你。鸨儿来了,郭麻子命人上茶,无人时鸨儿悄声问道,夜黑地(昨晚上)玩得可舒心?看那鸨儿一脸坏笑,郭麻子两只眼睛眯在一起。鸨儿嘴搭在郭麻子耳朵边悄声问道:这个妞儿跟其他女人有什么不同?郭麻子笑得开心:难为你了大姐,这个妞儿你买来时花了多少银元?鸨儿心里暗自得意,看来目的已经达到,故意卖个关子:郭团长喜欢你就留下自己使唤,什么钱不钱的。郭麻子不傻,这鸨儿不狠诈他一笔不肯罢休,但是郭麻子愿意。想起自己戎马一生,转眼已经四十,该到给自己垒窝的时候了,再不能光撒种籽不生根,一辈子落个光棍。郭麻子神秘地问道:老姐姐你这话可当真?鸨儿有点后悔,她从来不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但是仍然嘴硬:就冲你叫我一句“大姐”,我不愿意也由不得自己。郭麻子冲门外叫道:勤务兵,进来!

勤务兵腾腾跑进屋,朝郭麻子敬礼,然后低下头:谨听长官吩咐。

郭麻子道:你先去叫驴子酒馆要一个红烧肘子黄焖鸡,然后让火头军给咱做几个下酒菜,今个我定要好好招呼这位大姐。

鸨儿一想瞎咧,看来这郭麻子想用一桌酒席把她打发,一辈子没有做过赔本买卖,这一次肯定要将老本搭上。但是表面上她仍然装出一副笑脸:承蒙郭团长厚爱,不胜感激,以后再买下漂亮小妞,定当送来。岂知那郭团长哀叹一声:四十岁了,该收心了,我打算把这山芍药明媒正娶,收做屋里人。

那鸨儿一张玲珑嘴,岂不知怎样应对?她马上接过郭麻子的话茬,说:男人四十一枝花,风头正旺,火力更猛,像郭团长这等职位不娶三房四妾决不罢休,一个山芍药岂能满足?郭麻子调侃道:这点种籽得留下,撒在自家田里。鸨儿应答如流:明日生下小宝宝过满月时,别忘记请老姐姐前来祝贺。郭麻子答道:那当然,还会将夫人的娘家人忘记?

说话间酒菜已经上齐,郭麻子请鸨儿上座,那鸨儿这种场面见多了,一点也不客气,坐了上席,郭麻子跟几个营长作陪。停一会儿山芍药出来敬酒,见了鸨儿凤眼含怨,那鸨儿见山芍药两腮绯红,开玩笑说道:恭喜“郭夫人”。几个营长起哄,要“团长夫人”唱上一曲,那山芍药稍作谦让,唱了起来。山芍药唱的是“拷红”,论唱腔论做工都差牡丹红很远,但是由于人长得娇嫩,又会做作,加之所有的人都巴结郭麻子,山芍药获得满堂喝彩。郭麻子高兴得手舞足蹈,竟然扯起破锣嗓子,唱了一折“斩单童”:儿当年本是铁匠手,与人打铁造斧头,谁是儿把家丢开手,一心吃粮把兵投…… 几个下属见长官高兴,硬是把郭团长跟山芍药拉在一起,要他俩对唱一折“鹊桥会”。那郭团长唱得跑调,两人根本对不到一起,郭团长高兴了,竟然自编自唱:你拉我的手、我亲你的口,拉手手那么亲口口,咱们二人一达哩,疙崂崂里走……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从来没有见过郭麻子这样高兴。

少顷,酒席宴毕,郭麻子把鸨儿叫到暗室,拿出一条黄澄澄的金鱼,对鸨儿说:这根条子你拿着,不要言谢,我也最见不得戴高帽子,往后,山芍药就是你的亲妹妹,她要是有啥想不开,还要你多多开导。

那鸨儿把金条揣进怀里,走路轻飘飘地,像要飞了起来。青楼里哪来没有开苞的处 女!?其实,这点小把戏不难,山芍药在跟郭麻子交 欢之前,往内 裤上涂了一点鸡血,那鸡血印在床单上,也就成了女红……风月场里混惯了,蒙哄郭麻子那样的人还绰绰有余,山芍药故意显露青涩女的羞赧,那点戏法早已经练得纯熟。

不管怎么说,郭麻子从此弯镰打顺刀,改邪归正,再也不跟那些烟 花女戏子鬼混,一心一意侍奉自己的媳妇,人勤地不懒,郭麻子的耕耘终于有了收获,那天早晨吃饭时,山芍药突然感觉胃酸,想呕吐。团部里就有军医,那军医用听诊器为山芍药诊断,告诉郭团长:夫人可能有了身孕。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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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算盘原来以为,开药铺跟自己摆货摊一样简单,殊不知开药铺是一行技术性很强的职业。抓药的堂倌让他辞退了,那个人心术不正,根本无法使用。王先生说他年事已高,无论如何也不再继续受聘坐堂。铁算盘在药铺守了几天,没有收入一文钱。看样子必须找一个坐堂先生,还必须雇用一个抓药的堂倌。这两个人都非同小可,看病先生医术医德的高低决定整个药铺的收入。

李明秋来药铺闲转,看见叔叔一个人坐在药铺发愁,心想他当初也把开药铺看得过于简单,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无论如何先把王先生请回来。王先生家住王家疙崂,离凤栖城不远,李明秋骑上自家的枣红马,准备了一份不薄的礼物,在王家疙崂村外下马,牵着马一直找到王先生的家,只见王先生在自己家里给人诊脉,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王先生看见李明秋进来,坚持给病人把病看完,然后才吩咐家人给李明秋倒水,水是温开水,里面泡几株菊花,王先生解释道:菊花水喝了消暑。李明秋端起水碗一口气喝干,然后才说明来意。王先生斟词酌句,尽量委婉,不伤客人:明秋,我叫你一句贤侄你不要介意,这做人要有人格,行医要有医德,药铺行里救死扶伤、积德行善为第一。郭双有为什么叫做“郭善人”?你可能有所不知,你看咱凤栖每天晚上睡到商铺台阶上无家可归的行乞者有多少?那些人本地人不多,大都来自外乡外地,半夜里只要有人敲门,无论你有多累,都要起来给人瞧病,看完病后无论有钱无钱,都要让病人把药拿走。“郭善人”不是郭双有的绰号,是郭记药铺的德行。我说这些你可能不愿意听,“悬壶济世”不易,首先要有人品……王先生说到这里李明秋坐不下去了,起身告辞。

走在半道上李明秋在想,这药铺无论如何不能倒闭,一旦倒闭全凤栖城的人都瞧不起他们叔侄俩。可是找一个坐堂先生绝非易事,半瓶子野郎中不少,真正有真本领的先生不多,到哪里去聘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坐堂先生?

李明秋回城后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岳父家找岳父十二能,虽然翁婿不和,但是在关键时刻十二能也不会不帮女婿一把。李明秋知道岳父十二能肚子里还是有些点子,不然的话不可能叫做“十二能”,十二能见李明秋骑马而来,心想女婿可能刚从远方归来,一定有啥急事,不然的话不可能先来他家。岳母看见女婿先问吃了没有,李明秋回答不饿。十二能为女婿泡了一碗蜂蜜水,翁婿俩分坐八仙桌两边,十二能静等李明秋开口说话。

李明秋一口气将蜂蜜水喝干,然后开门见山,说了“济世堂”目前遇到的尴尬,请求岳父帮忙想想办法。十二能粘着山羊胡子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至今还弄不明白,那药铺算是谁的?李明秋回答,是他和叔叔共同经营。十二能说:我有一种预感,铁算盘可能要把那药铺开砸。李明秋说,其实叔叔也很可怜,守着一个憨憨儿子,两个孙子年纪尚幼,他不照看叔叔谁照看?十二能说:我说铁算盘几句你也不要介意,那个人心比碌碡重,办不成大事。李明秋说:叔叔的秉性他清楚,咱先不说那些,当务之急是先找一个坐堂先生,药铺万一开砸了凤栖人笑话的是他李明秋。十二能说:那倒也是。拍着后脑勺子想了半天,猛然间记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叫做刘半仙,前多年常在凤栖摆卦摊,既会看病又会算卦,百能百成,腰里缠根空绳,听说在灵隐寺出家。十二能最后说,要不然咱俩去灵隐寺去找找?

李明秋笑了,心想那刘半仙比岳父还能,看来天无绝人之路。

当下翁婿俩议定,改日去那灵隐寺请刘半仙下山。

刘半仙又名刘秃子,脑勺子后面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李明秋记得,当年年幼时一帮子小孩常常悄悄溜到刘秃子身后,猛拍一下刘秃子的秃头,然后撒腿就跑,刘秃子撵不上,追不到,气得骂娘。光阴荏苒,想不到他李明秋人已中年,屈指算来假如刘半仙活着,可能已经到了耄耋之年。

至于刘半仙为什么要半路出家?众说纷纭,可能是源于一桩命案,反正先生看得了病,看不了命,吃药死人是常事,那人得了不治之症。

刘半仙确实已经老眼昏花,记不起来人是谁。十二能说:我叫屈发祥,绰号“十二能”。刘半仙拍着脑瓜子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你就是“常有理”的孙子?十二能欣慰:就是。两人寒暄了半天,十二能请刘半仙下山,刘半仙几乎没有考虑,欣然应允。

那刘半仙本是一个风水先生,斗大的字识得几升,便什么行当都钻,学得几样偏房,便当起了半瓶子郎中。可能刘半仙在灵隐寺混得不尽人意,才起了还俗之心。李明秋为了显示诚意,雇了一乘轿子把刘半仙抬下山,刘半仙坐进轿子不停地晃悠,嘴里念叨着什么,谁也听不清。

远远地看见凤栖城了,李明秋对岳父说:我先走一步,回药铺准备一下,欢迎的场面要搞得隆重。

十二能一想也是,便说:多买几挂鞭炮,要让凤栖全城的人都知道,咱们请回来一个“神医”。

李明秋打马扬鞭,进了凤栖城,在济世堂下马,看见铁算盘正躺在躺椅上打瞌睡,涎水流过河,胸前被洇湿了一大片。李明秋爬在叔叔的耳朵上大喊一声:叔吔,你醒醒!铁算盘正在梦中,猛听得耳边有人叫他,一下子从躺椅上蹦起,看见是侄子,一边揉眼一边问:啥事么?把人吓了一跳。李明秋顾不上跟叔叔计较,只是问道:你过年卖的鞭炮再有没有?铁算盘一激灵,知道有什么大的动静,也不问干啥,只是问:要多少?李明秋答:有多少要多少,快点,莫耽搁。

铁算盘腾腾腾跑回自家院子,开了大门,看见儿子软馍正搂着媳妇竹叶,那媳妇的裤子褪到脚底,两个孩子大声哭喊,软馍全然不顾,非要跟媳妇干那种事情。看得老爹回来,才把媳妇放开。竹叶快速提起裤子,捂着脸跑回屋子,关起门不停地哭。铁算盘只是用手指头在儿子的额前戳了一下,气得无法开口。他顾不得劝说儿子媳妇,回到屋子翻出一些陈年鞭炮,一路跑向药铺。

铁算盘喘息未定,一乘轿子就停在药铺门口,十二能从毛驴上下来,掀开轿帘,把刘半仙扶出轿子,紧接着,李明秋就燃响了炮仗,可能那鞭炮有些受潮,响起来声音不大,就这也吸引了许多凤栖人的目光,大家围成一圈,看那刘半仙款款地从轿子出来,十二能一手扶着刘半仙一手向大家打招呼:我把刘老先生给大家请回来了!刘老先生身怀绝技,以后大家有个头疼脑热就请刘老先生来看,肯定药到病除。那刘半仙往药铺门前的台阶上一站,一颗秃头闪闪发光,他把胳膊从十二能手里抽出来,面向围观的人作揖:各位乡亲,我刘某本不想回来,无奈屈发祥老先生盛情相邀,回到凤栖为各位尽一点微薄之力,还往大家高抬。铁算盘看得眼热,心想还是侄子跟亲家十二能有办法,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这个老古董给请了出来,济世堂从此不愁没有病人来看病……不久,铁算盘又经人介绍,找到了一个抓药的堂倌,济世堂的生意才算正式开张。

刘半仙在济世堂坐堂那阵子,济世堂当真还红火了那么一段时间,刘半仙各种手段齐上,又是看病又是“送病”,又是算卦又是传符,凤栖镇的老百姓辨不得真伪,当真还让刘半仙给糊弄过去,即使死了人那也是“命尽了”,“ 阎王要你五更走,你就别想等天明”。铁算盘看那刘半仙是个“财神”,对那刘半仙比他爹还孝顺,刘半仙想吃什么到叫驴子酒馆去做,刘半仙穿着一身白杭绸衫裤,脚登兰花绸软鞋,寸草不生的脑袋闪闪发光,一撮山羊胡子飘在胸前,俨然一个活神仙。无人时刘半仙躺在躺椅里闭着眼睛假寐,铁算盘便拿一把折扇为刘半仙扇凉,晚上从叫驴子酒馆给刘半仙端半铜盆洗脚水,一条腿跪着,一条腿蹲着,亲自为刘半仙洗脚,服侍刘半仙睡到炕上打起了鼾声,铁算盘才放心入睡。刘半仙想不到老来过上这等惬意日子,心里美滋滋地,各种手段齐上,怪点子越来越多,每天不尽银钱滚滚流入济世堂,前来瞧病的算卦的,甚至死了人看墓地的都有,济世堂门前车水马龙,生意兴隆。

那天跟平日没有什么两样,太阳照旧高高地挂在天空。从郭麻子官邸出来两个士兵,端直走进济世堂药铺,见了刘半仙也不寒暄,端直就说:我们郭团长请你去给夫人瞧病。

铁算盘不敢怠慢,关了药铺的门,背起刘半仙的药匣子,扶着刘半仙的一只胳膊,跟着两个士兵,走进了郭团长的官邸,来到大厅勤务兵让铁算盘坐在椅子上稍等,把刘半仙请进了里屋。刘半仙进屋后看见床上帐幔放下来,隐约能瞧见一个人影,勤务兵为刘半仙端来一把椅子,刘半仙坐在床头,把药枕放在床边,帐幔里伸出来一只纤纤玉手。刘半仙装模作样地为床上的病人诊脉,诊完脉后来到前堂,郭麻子端着水烟壶进来,问刘半仙:夫人得的啥病?刘半仙胡诌到:贵妇人撞上了煞星,得夜深人静时为夫人“送灾”,方能“免病”。郭麻子将信将疑,但也不得不如法炮制,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心想那“送病”也不会死人。于是就说:你们先回去吧,天黑后我派人来药铺请刘先生为夫人“送病”。

晚上来了一乘轿子,把刘半仙抬进了郭麻子的官邸,至于刘半仙怎样为郭麻子夫人山芍药“跳神送病”,铁算盘没有同去,所以不得而知。那天晚上刘半仙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早晨济世堂前来了一队士兵,用封条把药铺封死,铁算盘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就被五花大绑带走了。李明秋闻讯赶到郭麻子官邸,只见大门的门楣上缠着白布,一个平日跟李明秋关系不错的营长悄悄告诉李明秋,郭团长夫人山芍药昨天晚上服用了刘半仙的 “神药”,一命呜呼。刘半仙已经被乱棍打死,扔进和尚壕里喂狗,铁算盘现在都被关着,营长劝李明秋在目前的节骨眼上先不要去见郭团长。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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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沟镇,张鱼儿算得上是一家大户。每年农忙时雇的短工不算,光做农活的长工就雇用了四个,他家还开着一个砖厂,当年烧砖用的是罐窑,烧出来的是蓝砖,远没有现今轮窑的规模,但是在瓦沟镇仅此一家。当年没有现代化的运输工具,从煤矿上运煤要用驴驮,所以烧砖一般用山柴,只有呛窑(专业术语,砖烧熟前集中火力猛烧一段时间,俗称呛窑)时才用少量的媒。一窑砖、十亩田,可见当年烧砖的利润颇丰。

青头爹就是烧砖的把式,从记事起青头就跟上爹在砖厂玩耍,爹把红薯跟洋芋埋进烫热的灰堆里,一会儿刨出来,味道喷香。做什么吆喝什么,青头的名字是爹给起的,当年蓝砖也叫青砖,红砖卖不出去,意思很明显,烧砖不能烧红。

张鱼儿的小闺女是小老婆所生,从小像个男孩子一样在外边疯野,闺名叫做张凤,可能是爱咋呼的原因,被同伴们起了个绰号叫做“蜇驴蜂”,青头常跟蜇驴蜂在一起玩耍,相互间两小无猜。有时张鱼儿家吃什么好的,青头也就不管不顾,爬上桌子,跟主人家的孩子一样,吃得嘴里流油,张鱼儿从不介意,因为张鱼儿知道,青头他爹是张鱼儿家的财神。烧砖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活路,火候的掌握要恰到好处,既不能把转烧红,还不能烧铁头砖,还不能把砖烧得半生不熟。点窑前敬火神也有讲究,窑把式脱得精 光,只穿一个大裤衩,浑身涂抹得像个无常,围着砖窑左转三匝右转三匝,然后将火把顶到头上,瞅准火口,投放进去,六只大烟囱开始冒烟,浓浓的青烟直直地冲上天空,跟天上的白云汇合,组成一幅绚丽的图景。

青头从小就爱琢磨,他把马尾巴搓成细细的绳子,绾成环环,把那些环环绑在一根榆条拧成的草绳上,埋在茂密的草丛中,常有鸽子或者野鸡飞来觅食,被那些环环套住。爹端一盆滚烫的水,把野禽的毛褪干净,然后给那些野禽周身糊上泥巴,放进火里烧烤,烤熟的野禽吃起来酥脆,贼香!蜇驴蜂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呆呆地看着那火炉里的野禽,静等着野禽出炉的时刻,爹把两只鸡大腿分给两个孩子,把鸡头和鸡脖子留给自己。

转瞬间,风吹草长,娘去年做的长褂子,今年苫不住肚脐眼。青头做了爹的帮手,学起了烧砖。其实烧砖也是一个不错的行当,每年张鱼儿都给爹不少银元,在郭宇村,郭子仪算首富,下来就数青头爹,每年爹都用毛驴向郭宇村驮运一些青砖,他打算积攒够了,也为儿子修一幢四合院。

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过,蜇驴蜂也长大了,不再跟男孩子在一起疯野,甚至很少到砖厂来,孩提时代的绒毛褪去,脖颈变得晰白,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在屁股后边摆来摆去,两只高高的乳 房顶起了薄薄的衣衫,眼神间总是流露出某种琢磨不定的期艾,脸颊的潮红褪去,蜕变成水煮蛋白的鲜亮,秋后,张鱼儿为女儿聘得婆家,男方是邻县的一家财主,好像娶的是三房。听说,聘礼拉了一牛车,婚期定在春节前。

青头心里怪怪地,感觉有些失落,但是也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因为他知道门当户对这个道理,张鱼儿不会把女儿嫁给他。有时,爹故意回家三两天,让青头把烧砖的火候详细琢磨,有些技巧教不会,全靠自己心灵感应,烧砖的关键是掌握火候,用爹的话说:要学会跟火神对话。

青山褪去了绿色的戎装,裸露出黄褐色的脊梁,一群大雁南飞,听得见山风掠过山脊时的吼声。青头把刚捉来的山鸡褪去绒毛,学着爹的样子,用泥巴糊严,放入火中烧烤,满窑里散发出浓浓的肉香,心里头总也抹不去蜇驴蜂把手指头含在嘴里那种期待的眼神……屈指算来蜇驴蜂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纯情少女。

冬天,是烧砖的旺季,要把天热时积攒的砖坯全部烧完,为来年制作砖坯腾出场地。爹回家了,估计呛窑时才会再来。青头呆在烧砖窑里烦闷,出了窑,信步走上窑顶,冬天的太阳没有了夏日的炙热,显得老态龙钟,烟囱冒出来的青烟在山风的吹拂下,扑向地面,树叶落光了,干枯的枝桠伸向天空,像要诉说着什么。青头在窑顶站着,极目远眺,看那瓦沟镇一片低矮的瓦屋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雾岚,思绪便像脱缰的野马,无法羁绊。

袅袅婷婷走来的,是一个窈窕淑女,凭哪走路的姿态青头就敢断定,那是张凤。蜇驴蜂没有看见窑顶上的青头,端直走进窑里头,青头在窑顶站着,打不定主意该不该下去。爹临走前曾经告诫青头,张鱼儿家这些日子很乱,没有事不要再去张鱼儿家里。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青头,说:过了年托媒婆打听,给青头明媒正娶地娶一房媳妇。青头知道,那是爹在暗示他,不要对张凤存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青头在窑顶蹲下来,强忍着那种无法羁绊的欲望,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张鱼儿对他们父子不错,他不能因此而丢掉这待遇不菲的饭碗,可能他们彼此都有好感,可是谁也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日子必须从头开始,不能给人家平静的日子加楔。

太阳抹去了最后的余光,天空变得昏暗,青头在窑顶等着,等着那蜇驴蜂离开。瓦沟镇那一片低矮的瓦屋顶上冒出了缕缕炊烟,隐隐约约听到谁家的孩子在哭。青头有点耐不住了,从窑顶上慢慢走了下来,借着炉口喷出来的火光他看见了,蜇驴蜂坐在一扇门板支成的床上,嘤嘤地哭。

好像冰河解冻,青头听见胸腔里流淌着哗哗的水声,有时,人的行为不受大脑支配,全靠一种本能的冲动,青头几乎没有多想,可能他根本什么都没有考虑,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的组合,好像瓜熟蒂落、一粒种籽破土而出,谁也弄不清是谁先主动,反正,两具焦渴的躯体紧紧地相拥,相互间产生的磁场牢牢地把对方吸引,青头伸出舌头舐着蜇驴蜂脸颊上的眼泪,感觉中下身在适时胀起,裤子自然滑落,双双倒在门板支成的床上,那床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倒塌的脆响,两人搂着滚向旁边的柴堆,柴堆上的枣刺扎进蜇驴蜂的屁股,蜇驴蜂感觉不来疼痛,内心产生的冲动使她极尽疯狂,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相恋中的双方等待了一千年!付出和索取在一起交融,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张驴儿打着灯笼出现在砖窑门口,看见了两个滚在柴堆里的鸳鸯,他没有立即制止,静等着两人把事情干完,感觉中这好像是一种平衡,他的女儿将要嫁给一个五十岁的猴老子,心中似乎有些不甘。张驴儿稍待片刻,咳嗽一声,看见两个孩子惊悸似地分开,然后走进窑内,他没有责备青头,只是对女儿说:凤儿,我们回家。

张驴儿嫁女的仪式如期进行,青头爹备了一份不薄的贺礼。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连村子里的狗也喝得酣醉,迎亲的唢呐渐行渐远,青头爹喝完酒回到砖窑内,不见了儿子青头。

老爹爹没有多想,也许儿子不想面对那种场面,回了郭宇村。其实谁都是从年轻时过来,对于儿子的失神落魄他能理解,现在,这出戏终于拉上了帷幕,青头爹感觉轻松和释然。他在想,赶快给儿子成婚吧,也许明年的现在,他的孙子在炕上拉出了哭声……人生就是这样传宗接代,辈辈烟火延续,有过遗憾和眼泪,同时也享受收获时的欣然。

那不是人的本能,潜藏在意识里的神灵支配着青头的行动,随着起轿的鞭炮响起,青头就那样默默地跟在送亲的队伍后头,迎亲和送亲的双方互不相识,谁也不知道青头属于那一方的人。邻县的县城里,一幢深宅大院张灯结彩,看热闹的人站满了一街两行,披红戴花的新郎官掀开轿帘的瞬间,青头看见了,那新郎官能当蜇驴蜂的爷爷……大门内外人来人往,院子内搭起了宴宾的高棚,青头在高棚内就坐,看那一道道菜肴端上了饭桌,没有人主意青头,实际上高棚内有不少客人相互间并不认识。青头没有思维,没有目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他跟随客人们拿起筷子,感觉中那一道道菜肴显得苦涩。宴席散场后青头有点茫然,猛然间发觉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安排住宿的执事以为青头是来自远方的客人,为青头安排了住宿。看那天上的星星跟家乡的星星一样,一轮弯月黯然神伤,感觉中浑身奇痒难受,那东家的猴老子这阵子搂着蜇驴蜂可否受活?也许那蜇驴蜂断然不从,让那猴老子无法下手……想那么多破事干啥?青头突然感觉自己的行为实在荒唐,明天早晨无论如何也要离开,梦中的情人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朦胧中突然看见无数火蛇漫天飞舞,火信子打着旋儿飞向半空,耳朵旁传来了一声惊呼:着火啦,快来救火!

青头穿衣起来,看见东家的大宅院人影撞撞,百年老屋一片火海,有人在火海里哭爹喊娘。青头的目标突然变得非常清晰,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蜇驴蜂!说是凑巧,实为有缘,只见火光一闪,红衣新娘冲出火海,青头几乎想都没想,背起新娘就跑……驻扎在城外的士兵看见城内起火,打开城门冲了进来,青头背着蜇驴蜂混出城外,没有耽搁,沿着崎岖山道,跑回郭宇村。

事后据青头媳妇蜇驴蜂回忆,那天晚上猴老子迫不及待,要跟蜇驴蜂同床共眠,无奈蜇驴蜂贵贱不肯屈从,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不愿上炕,猴老子张开双臂,上前搂抱新娘,蜇驴蜂躲闪了一下,猴老子扑了个空,把桌子上的红烛撞倒,流泪的红烛燃着了做隔墙的苇帛,干燥的苇帛瞬间起火,火苗窜上了屋顶,蘖朽的椽檩被火点燃……

青头爹打点所有的家产,来到张鱼儿家,打算替儿子提亲。张鱼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对青头爹说:我承认青头这个女婿。你回家后告诉凤儿,一两年之内她不要离开郭宇村,也不要回家,事情远没有结束,那家来人了,到处寻找走失的新娘。

张鱼儿家的砖窑前所未有的出了一窑红砖。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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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回家牵出自家的枣红马,搭上鞍鞯,翻身上马,来到仙姑庵。

杨九娃曾经告诫李明秋,为了安全,没有要事不要互相往来。可是这一次李明秋不得不亲自来找杨九娃。自从把郭子仪的药铺盘过来以后,心没少操,到头来钱没挣下多少,反而出了人命。假如叔叔铁算盘有个三长两短,憨憨软馍一家四口还要靠他李明秋养活。这都不说,骚气难闻,凤栖镇人的唾沫子淹死人!他想不来什么好的办法能救出叔叔,只得来向杨九娃求教。

杨九娃静静听完李明秋的诉说,吩咐手下人,你们用两根原木绑一乘轿子,抬着我,咱们到凤栖城走一遭。

大家齐说不可,黄龙山一仗伤了元气,现今刚刚恢复,此去凤栖凶多吉少,万不能为了一个糟老头而把自己搭赔进去。

杨九娃说:天赐良机,咱们不是为救人,而是去祭祀郭团长夫人,好汉不打上门客,想来郭麻子也不会把咱怎的。

众人大笑:大哥熟读兵书,无事不知无事不晓,该不是效法诸葛亮祭祀周瑜?听说诸葛亮的衣服袖子里边揣着个驴蹄子,一边哭一边用驴蹄子在棺材上猛砸,周瑜本来命不该死,让诸葛亮这样一折腾,一命呜呼。

杨九娃愤然道:你等不得胡说!我们这一次是出于真心实意,借此机会两家言和,冤冤相报何时了!?

楞木说:大哥,我替你保驾。杨九娃说:别人都去得,就你去不得。楞木问:为啥?杨九娃说出一番理由:你想想,郭麻子为啥要在牛车上放一副棺材?放你走时为啥要朝天放枪,那是为了掩人耳目,你是杀人的要犯,郭麻子放你时承担了风险,你已经“死”了,这阵子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露面。

众人齐向杨九娃抱拳:大哥英明。

两根原木上边绑一只高凳,四个壮汉抬着独臂土匪杨九娃浩浩荡荡前行,何仙姑背起手,拿着烟锅子在前边开路,李明秋骑着枣红马殿后,一行人进东城门时被哨兵挡住,何仙姑只用烟锅子一扫,那些士兵便前仰后翻,凤栖人见杨九娃进城,家家关门闭户,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孩子哭时大人们习惯威吓:杨九娃来了!可见杨九娃当年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名声。早有人通报郭麻子:杨九娃进了城!郭麻子穿起戎装,腰挂蒋中正赠的佩刀,脚蹬马靴,站在镜子前一看,又把戎装脱掉,换上长袍马褂,手里拿着水烟壶,俨然一副绅士模样。杨九娃一行在十字路口下轿,随行者腰里缠起白布,何仙姑还要前行,被杨九娃拦住,杨九娃甩甩袖子,走在前头,李明秋心里胆怯,借口拴马,回到自家院里,关紧门,向妻子满香讨主意。满香说:你就不该回来!现在赶快去,去迟了被人瞧不起。

郭麻子穿着长袍马褂,带着他的下属出了大门迎接杨九娃的到来,看得出院子内士兵全副武装,暗藏杀气。那杨九娃首先带着他的喽啰,来到灵堂前,祭拜“郭夫人”,那郭麻子上前阻拦,言道:区区小妾,不足在意。杨九娃正色到:非也,一日夫妻百日恩,仙逝者为长,我们祭拜尽在情理之中。

杨九娃焚香,作揖,还要下跪行大礼,被执事拦住:不可杨先生,你这样做让仙逝者不得超度。正在这时杨九娃突然发现,“死人”脸上的蒙布在微微抖动,杨九娃内心一惊,顾不了许多,上前一把将蒙脸布扯下,只见山芍药睁开眼,嘴角上流出一滴鲜红的血。

团长夫人死而复生!这让人不可置信,有可能那山芍药根本没死,只是深度昏迷。而杨九娃无异是一颗福星。只可惜那刘半仙已经被士兵用乱棍打死,拉到和尚壕里喂狗。郭麻子立即派人去那王家疙崂请王先生来为夫人瞧病,李明秋自告奋勇,表示一同前往带路。

王先生来了,不乘轿子,骑一头毛驴,在郭麻子官邸门前下了驴,走进大堂也不喝茶水,直接要给病人瞧病,看那夫人用帐幔遮住身子,吩咐仆人把帐幔卷起来,让他看看病人的容色,检查完后给病人开了几副中药,便要起身告辞。

郭麻子问道:先生,郭某有一疑问想请教,昨天晚上夫人服用了什么药?竟然昏死过去。王先生回答:听说刘半仙已死,我不想对死人说东道西。只是提醒你们,夫人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流产。以后谨记,不要相信那些半路出家的野郎中,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茹夫人能活过来,是她命大。郭麻子点头,我明白了。当下备了一份厚礼,想不到王先生无论如何也不收受,他言道:做人要有人德、行医要有医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出门骑上毛驴,孑然而去。

勤务兵上来献茶,郭麻子屏退左右,跟杨九娃分宾主坐定,隔窗看见,何仙姑叼着烟袋站在窗口,郭麻子抱拳致意:杨兄冒死前来,定有要事相求?

杨九娃淡然一笑,答道:“冒死”这一说法不妥,杨某倒感觉,郭兄这里最安全。

郭麻子诧异:杨兄凭甚这么自信?

杨九娃抱拳回敬:郭兄有所不知,杨某仰慕郭兄久矣,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客气?惊闻夫人仙逝,特来吊唁,别无他意。

郭麻子说话也不客气:我猜杨兄是李明秋请来为铁算盘说情的。

杨九娃正色道:郭兄差矣,那铁算盘与杨某并无瓜葛,杨某凭甚要为他说情?一介草民在郭兄手里犹如一只蚂蚁,无足挂齿,为郭夫人吊唁才是本意。郭兄大人大量,放回楞木,让杨某敬佩不已,特来致谢,此乃其二。其三,郭兄让楞木捎话,冤家宜解不宜结,杨某也有此意。

郭麻子朝门外喊道:勤务兵!两个士兵应声答:到!跑进屋子双腿并拢,敬礼,然后齐声回答:谨听团座吩咐。郭麻子摆了一个手势:开席!

席间,李明秋献殷勤道:郭团长夫人死而复生,此乃一大幸事,何不请个戏班子来乐和一阵子?郭团长猛拍了一下脑袋:哎呀我差点忘了,那铁算盘还在马厩里关着,赶快放出来,一同入席。铁算盘被人懵懵懂懂地绑进去,又懵懵懂懂地放出来,七魂六魄早已吓跑了多半,一见有人解开绳子,还以为要送他上路,扑塌一下跪下来,稀屎拉了一裤裆,大呼饶命,别说入席,这等肮脏样子谁见了都恶心。哨兵叫来了李明秋,李明秋看见叔叔已经吓瘫,无奈中从街上叫来两个闲汉,把铁算盘抬回他家。爬在叔叔的耳朵旁大声喊道:没事了,你就安心歇着吧。

李明秋匆匆忙忙赶回宴席场,只见戏班子已经请到,郭团长请杨九娃点戏,杨九娃瞅了一眼夫人何仙姑,何仙姑也不作假,点了一折《走南阳》,看那刘秀跟村姑打情骂俏,荤段子唱得大家捧腹大笑。紧接着杨九娃点了一折《忠保国》,听那侍郎官清唱“九月十三韩信丧、保国的忠良无下场”。郭团长也点了一折《空城计》,听那诸葛亮在城楼上跟司马懿对骂。

宴席散场时天色已晚,郭团长还不尽兴,说:今晚弟兄们别走,青楼里给诸位包场。杨九娃笑道:那就让我这几个弟兄留下享受一晚,杨某没有那等艳福。生平没有杨某害怕之人,就是提起夫人害怕,那个夜叉发起威来赛过母狼。何仙姑听得此话,烟锅头子在杨九娃头上砸了一下,一张口满嘴黄牙:没有老娘保护你,十个杨九娃也得死光,这阵子你别在这里逞能,一会儿回家再算账!

那郭团长吓得吐了舌头,调侃道:这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柳木钻牛角,一物降一物。杨九娃抱拳道:实不相瞒郭兄,这夜叉确实还是有些功夫。杨九娃当初来凤栖城外潜伏,就是要替死去的弟兄报仇,做梦都想提取郭团长首级,祭祀死难的弟兄。这阵子冰释前嫌,赶明日杨某就拔营起寨,重回黄龙山,占据一方地盘,过几天逍遥日子,如果有用得着杨某的地方,派人捎个话。

郭麻子拍手赞道:痛快!我就喜欢说话不拐弯的弟兄。当下双方互报年庚,拈香结拜,郭麻子年长杨九娃几天,自当为兄,杨九娃为弟,携手走出东城门外,依依惜别。

早有人将郭麻子结交土匪杨九娃之事报入长安,杨虎城将军听到此事酣然一笑,不予理会,杨虎城将军深知郭麻子为人,人跟人之间的结交有时犹如铜墙铁壁,岂非几句流言就能摧毁。

当晚李明秋回来,睡在自家屋子的炕上无法入眠,杨九娃的睿智、郭团长的肚量,都让李明秋佩服,想起自己也在黑道混了半生,到头来落了个人鬼不像。他后悔把那药铺从郭子仪那里盘过来,真想不到算计别人反被人算计,想吃狗肉反被狗咬伤。可是那药铺绝对不能倒闭,一旦倒闭他李明秋跟叔叔铁算盘就会落下千古骂名。天色微亮李明秋就起了炕,妻子满香问他起这么早干啥?李明秋答睡不着心慌。满香埋怨道:我说你叔侄俩心太沉,听说一头猪杀了一百斤,挖出来一颗八十斤的猪心!没事干了数糜子(土话,糜子颗粒太小,无法数清)去,别静想着算计别人。

那李明秋也不搭话,由着妻子损他。信步出了院子,来到大街上,看那药铺门前仍然贴着封条。他出了北城门,朝北走,来到王家疙崂,看那王先生刚刚起来,正在拉开架势打太极拳。李明秋走上前对王先生作了一揖,口称:王老前辈,晚辈又来打扰。王先生停下,说:我看你经过这一场风波,应当有所觉悟,经营药铺非比寻常。我荐一人,保证能胜任你那药铺坐堂,此人名叫祁守江,绰号“王不留”,如果能得此人,你那药铺将会兴旺。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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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材初来郭宇村那阵子,一条扁担挑两只箩筐,箩筐的一头挑着被褥,另一头挑着他的儿子板脑。

郭宇村的人家都有一种习惯,无论谁家来了讨饭的,都要让那讨饭的吃饱。板材挑着担子进了郭宇村,后边跟着几条大狗咬,箩筐里的板脑吓得直哭,豆瓜娘在自家院子隔着栅栏看见了,把板材父子俩让进她家的院子。栅栏的柴门关上,狗们进不了院子,隔着栅栏直咬。豆瓜娘把板脑从箩筐里抱出来,看那孩子鼻涕流过河,她也不嫌娃脏,解开自己的大襟子夹袄,把一只肥肥的奶头子塞进板脑的嘴里,孩子不再哭了,贪婪地吮吸着豆瓜娘的 奶 头,板材把头上的破草帽取下来,一边扇凉一边说:谢谢你,大嫂。豆瓜娘问:这孩子叫啥?咋不见他妈?板材哀叹一声:孩子叫板脑,他妈半道里走了,但剩下俺们父子俩。

豆瓜娘不再说啥,郭宇村人习惯于把人死叫“走”,谁死了就是谁走了。心里暗想,这孩子忒可怜,小小年纪就殁了娘。

豆瓜爹回来了,背上驮着豆瓜,豆瓜看见娘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也哭着要娘抱他,娘一条胳膊抱着一个孩子,看两个孩子一样大。

豆瓜爹把旱烟锅子递给板材,板材双手接过,点着烟,默默地抽着。豆瓜娘开始做饭,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停一会儿,豆瓜爹说:住下吧,这荒山荒峁肥着哩,只要肯下苦,饿不死人。

板材说:我啥都没有,当下吃啥?豆瓜爹说: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找郭子仪,他是咱村的东家,只要你肯住下,种籽、农具、当时下锅的口粮他都给。秋后收租子时扣除,今年扣不完,明年再扣。板材问:这周围的山全是那郭——啥来着?豆瓜爹说,就是,郭子仪可是个好人,放心吧他绝对不会为难你。说话中间豆瓜娘把饭做熟了,院子里用石板支一个石桌,周围放几个石头墩,大家围着石桌吃饭,饭是南瓜稀饭,两个男人端起老碗嘟噜嘟噜地往肚子里吸着,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饭两个男人就去找郭子仪,郭子仪也当真康慨,说:春季种下谷子,到秋收,半年时间,每月三斗谷子足够你父子俩吃,我借你两石谷子,今年还不完,明年再还。今年不收你的地租,明年看年景,年景好了多收点,年景差了就不收。

两个男人盘了两石谷子,用口袋扛回来。板材说,这些谷子我全送给你,咱们搭伙吃饭,白天我跟你上地下苦,黑地(晚上)我跟你一起回来,让板脑叫你干爹,叫你老婆干娘。豆瓜爹想了半天,问:秋季里打下谷子咋分?板材声音提高了一些:分啥?全倒进你屯里,我父子两饿不死就行。

起初,板材也没有啥想法,每天干活吃饭、吃饭干活,伏天几场雨,糜谷疯长,又是个好年景。夏日,两个男人脱光身子,让豆瓜娘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那个凉快呀,舒畅!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着玩耍,石板桌子上面搭一瓜棚,一根根丝瓜垂下来,让人看着眼馋。两个男人在院子旁边搭一窝棚,板材父子俩就住了进去,豆瓜娘把谷子在碾子上碾成米,把糜子磨成面,顿顿就吃糜子馍和小米稀饭。那一天,板材看见一只兔子钻进树洞,就在树下守候,等兔子出来时一把将兔子抓住,一家人香喷喷地吃了一顿兔子肉。

瓦沟镇遇集,豆瓜爹去赶集,量盐买油,山里人的日子基本自给自足,花钱的地方不多,有甚吃甚,日子过得也不讲究。中午,豆瓜爹没有回来,豆瓜娘就给板材盛饭,看那板材光身子上爬一只蚂蟥,一伸手就把那蚂蟥拍死,板材感激地看了豆瓜娘一眼,四目对闪,感觉中豆瓜娘的眼神有点异样。板材就势把豆瓜娘的手抓住,豆瓜娘没有把手抽回,身子甚至还向板材这边靠了靠,看了看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悄声说:豆瓜爹说他黑地里不回来,我给你留门。

吃了饭板材扛了锄去锄地,双手拄着锄把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思干活。家乡遭了灾,板材带着媳妇跟儿子出门逃荒,半道里赶脚的汉子不知道给了板脑妈妈一点什么好处,媳妇竟然跟着那赶脚的跑了。豆瓜爹收留了板材,板材现在有吃有喝,心却野了起来,竟然谋算豆瓜娘……这人他妈的有什么良心?!吃了五谷想六谷,得寸进尺,跟猪狗有什么两样?板材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感觉中那样缺德事绝对做不得!人要知恩图报,绝对不能过河拆桥。

想好了,心里也就觉得平顺,板材锄地一直锄到天黑,他故意回家晚点,心里盼着那豆瓜爹快点回来。月光下板材扛着锄头进门,看见豆瓜娘光身子站在丝瓜棚下,旁边一盆洗澡水,身上的水珠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夏天山里人全在院子里洗澡。豆瓜娘看见板材进来也不躲避,反而说:他干爹,过来给我搓搓脊背。

那是一个无风的夏夜,知了的恬叫让人心烦,月光透过丝瓜叶子洒在石板桌子上,桌子上显得光怪陆离。板材那有闲情为豆瓜娘搓澡,那肥肥的尻蛋子早已撩拨得人心里起火!板材把锄靠在栅栏边,像一只饿狼,把豆瓜娘从身后紧紧抱住,豆瓜娘回头一笑,说:先洗一下身子,日起来就浑身清爽。可板材哪里顾得了许多,他把豆瓜娘压在石板上,心里太急,解裤带时把活结拉成了死结,男人家的裤子显得宽大,那种胀起的感觉憋得板材难受,板材也就不管不顾,连着裤子一起硬硬地顶了进去。豆瓜娘嘎嘎地叫了起来:哎呀他干爹,你这家伙比豆瓜爹粗许多。

听见柴门吱地响了一下,板材一愣,说:豆瓜爹回来了!豆瓜娘把板材抱紧,不让板材起身,说:你日你的,不怕,那是狗撞门。可是板材却听见了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撕开豆瓜娘,站起来,走到柴门跟前,伸手开门时发现,柴门从外边闩着。这么说刚才肯定有人来过,那人也真聪明,从外边把门一闩,等于给里边的人提醒,板材日豆瓜娘的事已经有人知晓……这样的逸闻靠风传播,将会传得很远。

板材软不塌塌地靠在柴门上,心里有点后怕。豆瓜娘从后边把板材抱住,用舌头舐着板材的脊背,爬在板材耳朵边说:咱继续日,这村里的事我知道,谁家的锅底都有黑,那怕明天早晨天塌下来,今黑地里咱先受活了再说。

太阳冒红时豆瓜爹回来了,他拿扫帚把院内院外打扫干净,豆瓜娘跟平常一样熬了一锅稀粥,两个男人就着生萝卜丝把稀粥喝完,正准备下地时豆瓜爹说:板材,你先莫走,我有两句话。

板材坐下来,心里有鬼,脸上就显得不自在,他搭讪着问:他干爹,你想说啥?

豆瓜爹装上一锅烟,点着,抽完,又点着一锅,这才说:夜黑地里(昨晚上)的门是我从外边闩的,担心村里人看见了瞧不起豆瓜。

板材急赤白脸,头上冒出了汗珠。豆瓜爹仍然不紧不慢,说得有板有眼:其实这事不全怪你,母狗不骚轻,公狗难上身。豆瓜娘我知道,爱日,瘾重。但是这院子你再不能住了,今天立马就搬,地方我给你瞅好了,就在山峁那边的烂窑里,我跟豆瓜娘当初来时就住那里。吃饭你就自做自吃,秋后打下的粮食一家一半。以后咱就各垒各的灶,各打各的铁。

郭子仪跟孙子郭全发骑上骡子去瓦沟镇收购药材,药铺虽然盘出去了,但是收购药材的生意没有停止,郭子仪把药材收好后,用骡子驮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店,有去长安的脚客顺便雇条骡子捎上,虽然没有原来挣得多,但是也能凑合。眼看着孙子一天天长大,郭子仪又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一辈子遇的事多了,心也就越想越宽,锅烂了箍诨,家散了只要有人,再过三五年,郭全发能担当事了,郭家还会跟以前一样兴旺。

爷孙俩收完药材,每人吃了一碗羊肉泡,骑着骡子就回郭宇村,半道上看见一个人躺在路中间,开药铺的人心善,郭子仪从骡子上下来,一看是个女的,一摸鼻孔还有气,看样子还年轻,于是用手指头猛掐那女人鼻子下边的人中,停一会儿那女的缓过气来,睁开眼看见一老一少,流泪道:大爷,有甚吃的没有,饿得没有一口气了。

郭全发从骡子褡裢里取出两个肉夹馍,那是给媳妇年翠英买的,每次上街郭全发都要给媳妇买点吃食。那女人伸出手接过肉夹馍,吃得狼吞虎咽,吃完后面向郭子仪爷孙俩磕头:大爷,向您打听个人,可曾见过一个叫做板材的男人?郭子仪拍拍脑瓜想想,前一个时期豆瓜爹引来一个逃荒的,那人好像叫做什么“板材”。于是问那女人:那男人是不是还带一个男孩,那女人突然来了精神,那男孩就是我儿子板脑!

当夜,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团聚。女人告诉自己的男人,那个赶脚的是个骗子,把她骗上手以后又将她抛弃。

板材冷冷地听完,心里想得更远。

第二天早晨起来板材照样到地里锄地,豆瓜爹也来了,地还没有分开,两个男人的锄头碰在一起。相互间停下,烟锅头磕着烟锅头,对火。豆瓜爹问:听说你老婆没死,夜黑地里(昨晚上)回来了?板材冷冷地回答:就是,跟上人跑了,又被人甩了,女人比男人心狠,谁日跟谁亲。两个男人不再说啥,默默地抽烟。停一会儿板材突然问豆瓜爹:你想日不?今黑地我离开,把那女人让给你,我日过你老婆,你日我老婆一回,咱俩就扯平了。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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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女一天比一天懒惰,也不想上山砍柴,整日在家里睡着,显得无精打采。良田爷担心憨女生病了,叫来郭子仪替憨女瞧瞧。

郭子仪常说,憨女是咱郭宇村的福星,自从有了憨女以后,连狼都不敢在郭宇村随便进入,那倒不是假话,憨女是郭宇村的守护神,几乎所有的野兽见了憨女都害怕三分,憨女跺一脚群山震颤,憨女吼一声飞鸟灭迹,一听说憨女生病,郭子仪不敢耽搁,跟着老良田来到憨女的住屋。

憨女懒懒地睁开眼,见了郭子仪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爷爷,你见楞木了没有?

郭子仪释然,原来这憨女得了相思病。两位老人对憨女笑笑,说:放心吧,过几天楞木就会来看你。憨女笑了,笑起来像个猩猩。郭子仪说:憨女,把手伸出来,让爷爷为你诊脉,看我憨女得了啥病。憨女把胳膊伸到郭子仪面前,郭子仪看那憨女手上长满黄黄的绒毛,老人家默默地想着,这憨女可能是人跟猩猩交 配所生……诊完脉后郭子仪笑了,对老良田说:你的孙女有喜了,怀上了楞木的孩子。

憨女一听说自己怀孕了,两只胳膊把两个爷爷搂紧,做着怪相,鼻子眼睛皱在一起,裂开大嘴左亲一口右亲一口,亲得两个爷爷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两个爷爷狠劲将憨女撕开,憨女突然跑到院子里,咿咿呀呀地连唱带跳,吓得良田爷直嚷:憨女,别疯,当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憨女摸摸自己的肚皮,看那太阳对她绽开了笑脸,憨女高兴地冲出院子,连村里的狗也洋洋得意,围着憨女不停地撒欢。憨女看见洋芋挑着一担水,袅袅婷婷走来,上前把洋芋抱紧,搂着洋芋就啃,两桶水洒了一地。洋芋奋力把憨女撕开,回头看见两个爷爷追来,指着憨女向良田爷告状:爷爷,这憨女想男人想疯了!刚才把我当成个男人,搂着我咬我,把我的脸咬出了血印,疙瘩回来不会饶你!

良田爷说:憨女怀孕了,高兴成那样。

一听说憨女怀孕,倒让洋芋吃惊不小,没听说憨女结婚,这种籽是谁给播下的?那憨女像一只猩猩,还会有男人看上?洋芋跟疙瘩没少下苦,连炕也睡塌了几次,可就是只见播种不见种籽发芽,至今这肚子里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听说树林里有一种树精,能使女人怀孕,憨女肚子里的种籽该不是树精给种上的?

憨女哈哈笑着,朝树林里跑去,良田爷还要去撵,被郭子仪一把拉住:让憨女去疯吧,那女子不憨,心里高兴。一会儿叫全发媳妇炒几个菜,咱老哥俩喝几口。

憨女跑进树林,跑下山坡,跑到老婆尿尿沟,看一只麋鹿带着她的儿女正在小溪边喝水,憨女举起胳膊,朝那麋鹿招手,麋鹿吓跑了,躲进树林里,瞪起惊恐的眼睛看着憨女。憨女站在小溪边,看溪水里倒映着她的倩影,她突然害羞了,用手捂住眼睛,停一会儿又把手指头分开,偷偷地左右瞧瞧,害怕有人窥探她的心灵。一只老龟爬出水面,瞪着绿色的眼珠子看着憨女,看见憨女抚摸着自己长满绒毛的肚皮,感觉中有些疑惑,它慢慢地退回水中,停一会儿又心有不甘,从草丛中探出了头。

一只老鹰飞来,在憨女头顶盘旋了许久,看那憨女慢慢地脱光衣服,左顾右盼,欣赏着自己的姿容,然后撩起山泉水,慢慢地揉搓着自己,一绺长发飘在胸前,充满不仅惬意……突然,憨女张开大嘴吼了起来,吼得群山颤栗,太阳赶紧钻进云层,不敢直面憨女的伤悲:楞木,你个挨逑货,你在那里死着?我怀了你的娃子,你知道不?

良田爷跟郭子仪商议,决定不再让憨女干活。老哥俩一边喝酒一边叙谈,这可能是天意,郭宇村出了一尊天神,无论憨女以后生男生女,对郭宇村来说都是大幸,大天神生一尊小天神,保护郭宇村不受狼虫虎豹糟践。要让憨女吃好点,最起码要吃上两面馍,郭子仪当下取出一个罐罐,罐罐里腌制着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獾肉,老爷子甚至叫来孙子媳妇年翠英,对翠英说:憨女怀孕了,以后良田爷那边你就多走走,憨女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就帮帮她。翠英有点好奇,问道:憨女的女婿是谁?良田爷捋着胡子哈哈大笑:憨女的女婿守护着南天门。

憨女怀孕的消息成了郭宇村特大新闻。人们奔走相告,奇怪那憨女怎么能够怀孕。可是几乎所有的人对憨女怀孕没有恶意,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本身就说不明白,况且憨女虽然力大无穷,却从来也不欺负任何人,连村里的小孩子都见了憨女不怕,纷纷跟在憨女屁股后边耍笑憨女。郭子仪说,憨女是一颗福星,这句话得到了满村人的认可。惟有一个人听说憨女怀孕心里酸溜溜地,这个人就是洋芋,倒不是憨女怀孕对她有什么影响,关键的是她自己为什么不能够怀孕?洋芋决定去找憨女问个明白,这女人怀孕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洋芋把憨女拦在村口的歪脖树下,问得直接:憨女,你怀孕了?憨女摸摸自己的肚皮,不无得意:就是。洋芋看看左右无人,神秘地问道:说说经验,女人怎么能够怀孕?憨女有点诧异:疙瘩没有日你?洋芋脸色有点昏暗:日了,天天日,炕都日塌了几回,就是不管用,怀不上孕。憨女装着有经验的样子说:把裤子褪下,让我看看。洋芋想,女人看女人,有什么了不起。于是就说:咱到树林子里。

两人来到一片茂密的树林,洋芋褪下裤子,憨女看那腿中间跟自己一样,繁茂的水草中间掩藏着一座深不见底的城门,憨女用手在那水草上摸摸,洋芋立马感觉春心荡漾,憨女把手指头伸进城门洞子里搅动了一下,洋芋尖叫起来:哎呀憨女,你这手指头比疙瘩的家伙都粗!憨女问道:袩和(土语,相当于舒服),是不?那我就多搅几下,那洋芋把憨女搂住,双腿死死地把憨女的手指头夹紧,尻蛋子像凉粉那样抖动。

回到家里洋芋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有点恶心,想吐。心想那憨女的手指头不可能有怀孕的功能,那么这是咋啦?该不是着凉了?着凉好办,以前每次着凉洋芋都是和上半碗辣子水,喝了辣子水头蒙上被子出一头汗,人就感觉轻松。洋芋如法炮制,喝了辣子水睡在炕上蒙着被子出汗,结果汗没有出来,反而恶心得更加厉害。婆婆看媳妇那样,对洋芋说:去找郭掌柜看看。

郭子仪一般小病也能看,对村里人有求必应,看病从来不收钱。村里的年轻媳妇见了郭子仪叫爷,爷爷跟孙子媳妇可以开玩笑,郭子仪见了洋芋就问:咋啦?疙瘩才走了几天就心慌,你这病要疙瘩回来给你治。

洋芋说:我这病疙瘩治不了,专门找你来给治治。怎么样?老牛还想吃嫩草?

郭子仪没料到洋芋会捅这么一下子,顿感老脸没处搁。讪讪地笑道:这娃,嘴比刀子厉害。过来,让爷爷给你诊脉。郭子仪诊完脉后对洋芋说:你有喜了。

洋芋憨憨地笑着:爷,你莫骗我。

郭子仪故意生气道:这娃,我骗你干啥?行了,你这病爷治不了,找旁人给你治去。

洋芋突然抱住郭子仪亲了一口:爷哎!我把你叫爷哩,对不?

郭子仪看洋芋有点异样,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调侃道:你爹把我叫叔,你把我叫啥?自己想去。

洋芋突然哭了:当爷的人就不该骗人,对不?

郭子仪突然明白过来,正儿八经地说:是真的,洋芋,爷不会骗你,爷活了六十多了从来没有骗过人。你当真有喜了。

洋芋不再说啥,默默地离了郭子仪家,一边走一边嘟囔,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我怀孕了……回到家婆婆问洋芋,找郭掌柜看啦?洋芋答:我怀孕了。婆婆惊喜道:真的?洋芋还是那句话:我怀孕了。婆婆抓住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放在院子里的石阶上,一刀将鸡头剁下,给洋芋熬了一锅鸡汤,洋芋端起鸡汤刚喝了一口,放下碗,站起来,出了屋,出了院子,婆婆在后边嚷道:洋芋,你不喝鸡汤,干啥去?洋芋说:你先回去,我就回来。

停一会儿洋芋一手拉着憨女进来,把憨女强摁到木墩上,说:我妈熬了些鸡汤,你也喝一碗。郭爷爷说,我跟你一样,怀孕了。咱俩都怀孕了,哈哈。婆婆没法,只得给憨女也舀了一碗鸡汤。老人看两个年轻女人神色怪怪地,都有些不正常。

喝了鸡汤憨女在前边走,洋芋跟在后头,走进树林里,洋芋把裤子褪下,对憨女说:你那手指头在里边一搅,我就怀孕了,再搅一下,看能不能怀个双胞胎。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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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村还有一个怪景致,女人少,男人多。

婆娘生下女孩,一般不愿养活,不是喂狗就是喂狼,生下男孩娶不下媳妇,谁肯把女子嫁到这穷乡僻壤?于是,就出现了两个男人共娶一个女人的现象。

谷椽和谷檩是亲弟兄,他们的爹跟疙瘩爹一样,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黄河上发大水一般没有先兆,特别是伏天,大水说来就来,来不及躲闪。谷椽爹背着客人走到黄河中间,大水来了,要是光顾自己活命,谷椽爹就不会死,可是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立下了一条亘古不变的规矩,要么跟客人同归于尽,要么两人同时活着上岸,不准把客人撇下不管。谷椽爹跟渡河客同时被水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爹死第二年,娘跟上一个野汉子跑了,单丢下谷椽和谷檩弟兄俩相依为命。

郭宇村人厚道,只要弟兄俩向门口一站,哪怕自己孩子吃不上,也要让谷椽谷檩俩兄弟吃饱。风吹草长,两个男孩子逐渐长大。谷椽十六岁那年,拉着十四岁的弟弟站在疙瘩家门口,疙瘩娘以为两个孩子要吃饭,把两个孩子拉进屋,正好疙瘩爹那一天没有出门,弟兄俩就给疙瘩爹跪下。

疙瘩爹把两个孩子拉起来,说:孩子,你们的心思叔知道,是不是想到黄河岸边背客?两个孩子点头。疙瘩爹说:叔不能带你们去,一则你们年纪还小,不到下那种死苦的年龄。二则背客的行当里还有一个规矩,老子死了,儿子不能顶替,害怕绝种。

谷椽把自己的胳膊伸出来,拳头攥紧:叔你看,我这浑身都是力气。再说了,只要叔不说我俩是谁的儿子,黄河岸边的渡河客谁能认得我俩?

疙瘩爹还在犹豫,疙瘩娘说:你就带两个娃去吧,他们背不动大人可以背小娃,挣点钱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于是,弟兄俩就在疙瘩爹的带领下,子承父业,干起了背客渡河的行当。

夏日,黄河岸边迎来了最喧哗的时刻,一大群光 身子男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岸边,鸡 巴朝天,比赛着看谁尿得最远,尿点子洒进黄河水里,随波逐流,激不起一点浪花。大奶 子女人盯着男人腿中间的那根棍棍,看得眼馋。有时,男人女人就在沙滩上明干,一个谷面坨坨(谷面饼子)就能哄得女人脱下裤子,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物资匮乏,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黄草坡上的野坟被水冲刷,裸露着粼粼白骨,枯树的枝桠伸向半空,旁边又见藤蔓葱郁,昨日,村东刚刚埋了一个病死的老人,今晨,村西又闻婴儿落草时的哭声,人们遵照生老病死的自认法则,打发着枯燥无味的时光。那么,寻找刺激就成了人们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作者的本意并不是刻意去写那些黄段子,把读者引向歧途,生活的本质就是那样,让人不堪回首。

好了,让我们言归正传。谷椽谷檩年纪尚小,对那些大奶 子婆娘有点害怕,脱光衣服在黄河岸边暴晒,黝黑的皮肤晒出了一身健肌,随着脸上的胡须日渐粗密,对女人的想往也成了他们生活中的追求,可是,哥俩苦死累活地干着,每天除过填饱肚子,再剩不下个啥啥,郭宇村太远,兄弟俩十天半月回不了一次家,白天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黑地里就在沙滩上数着星星睡觉,半夜里,黄河发水了,弟兄俩站在岸边观看,看见有人把死人捞上岸,剥光死人的衣服,又把死人推下河。突然间,弟弟谷檩看见了,有两只手在河中心的旋涡里乱抓。那人肯定没死,还在挣扎。

常在黄河边混日子的人知道,黄河发水时,捞死人千万别捞活人,捞死人能发死人财,捞活人说不定还要赔上性命,因为活人只要抓住你就不会放手,说不定连你也带进湍流里头。可是那天晚上哥俩鬼迷心窍,借着鬼打闪的瞬间,不但看清了两只手,还看清了水上漂浮的长发,肯定是个女人!弟兄俩的想法不谋而合,一定要把那个女人救活!哥俩几乎同时跳进黄河里,同时游进旋涡,一个抓住女人的两只手,一个扶住女人的两条腿,把女人拉到岸边,下旋月从山峁上透出了一点亮光,哥俩看清了,这个女人嫽得日鬼(土话,漂亮得很)。

哥俩没有耽搁,立马决定把那女人背回村。回到村里天刚麻麻亮,哥哥把那女人放到炕上,弟弟抱来一大抱柴禾,塞进炕洞里点燃,屋子里马上有了热气,听那女人睡在炕上呻 吟,谷椽叫来了疙瘩婶。

疙瘩婶不问这个女人的来历,首先烧了一锅米粥,把那女人的头扶起,一勺一勺地把米粥给那女人灌下,弟兄俩搓着大手站在地上,看那女人脸上的颜色由白变红,留海下一双毛眼眼贼大,心便毛糙得不行,

那女人喝了一碗米粥,便昏昏沉沉地睡去,疙瘩婶回她家去了。谷椽把谷檩叫出屋子,站在墙疙蹴里,谷椽也就说得直接:谷檩,你还小,把这女人让给哥。

谷檩急赤白脸:不行!这女人是我先看见的,理应归我。

谷椽摸摸谷檩的头,哄弟弟:谷檩是个好孩子,听话。哥比你大,结婚也应当比你在先。

谷檩不吃那一套,一下子把谷椽的手甩开:大让小,才是正理。许你日就不许我日?我跟你下了半夜苦,白费了。

谷椽有点可怜弟弟,不忍心跟弟弟硬来,于是便想出了一条计策:谷檩,要莫咱俩抓阄,谁抓上是谁的。

谷檩问:怎么个抓法?

谷椽便用瓜叶包了两个小包,一个包里放一小块土,一个包里放一小块石头,然后对谷檩说:你先要,如果你要石头,抓着石头这女人就是你的,抓着土这女人就归我。

谷檩想了想,说:我要土。

谷椽就抢先抓了一个,展开一看,谷檩抓的是石头。

哥说:这女人归我。

弟弟想了半天,突然想明白了,抓住哥哥的衣服袖子不放:不行,你耍赖,你知道里边包着什么,你就先抓,这样的把戏骗不过我。

弟兄俩从小相依为命,谁也不想伤害谁,可是在这女人归谁的问题上却互不相让,陷入了僵局。停一会儿哥又说:谷檩,要么咱俩猜拳,石头剪子布,谁赢了归谁。

弟弟说:这还公道。于是弟兄俩就拉开架势猜了起来,第一拳哥哥赢了,弟弟仍然不依不饶,说:三拳两胜。谷椽说:不准耍赖。谷檩说:最先耍赖的是你。于是弟兄俩又开始重猜,结果弟弟赢了哥哥。看哥哥一脸沮丧的样子,谷檩又有些不忍,于是对哥哥说:要不这样,我先日,下来归你。谷椽说:要是搁别人能那样做,几个男人伙日一个女人的都有。弟兄俩不可以。谷檩说:有啥不可以!先袩活(土话,相当于舒服)了再说。于是弟弟就要进屋,哥哥把弟弟的衣服袖子拉住,谷檩问:怎么?又后悔了。谷椽说:不后悔,那女人夜黑地里刚救活,这阵子日人家有些不地道。怕啥,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哥争不过你,跟你不争,缓两天再日。

谷檩一想也是,把涌到嗓子眼的口水咽进肚子里。弟兄俩重新进屋,看那女人醒来了,裹着破棉絮坐在炕上,女人见哥俩进来,也不害羞,说:我的裤子破了,下不了炕,把你俩的裤子先借我穿一下。谷椽看看谷檩,谷檩看看谷椽,弟兄俩每人只有一条裤子,到河边背人时还舍不得穿。于是谷椽说:我去问问疙瘩婶,看她有多余的裤子没有?

谷椽前角出屋,谷檩搂着那女人就亲,那女人也不躲避,反而说:哥吔你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看你俩都是好人,从今后咱们就过到一起。正说话间谷椽回来了,看见弟弟亲女人,站在门口故意咳嗽了一声,谷檩赶快将那女人放开。

夜间谷椽谷檩哥俩睡在院子里的柴堆上,让那女人一人睡在屋子里的炕上。谷檩有点不放心哥哥谷椽,找来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拴在哥哥的脚上,一头拴在自己的手腕上,只要那谷椽稍有点动静,谷檩马上就能发觉。弟兄俩互相制约,一晚上相安无事。

第二天早晨弟兄俩睁开眼,只见自家茅屋顶的烟囱上直直地升起一股浓烟,原来那女人已经起来,开始做饭。早饭吃得是小米粥,三个人围在一起,就着一碟子韭菜,把那一锅稀粥吃完。吃完饭谷椽说:谷檩你拿些钱到瓦沟镇给女人扯几尺布做裤子,我在家里给咱碾些米。谷檩几乎没有考虑,从哥哥手里接过钱,转身就走。走到半路上心里越想越不对头,该不是哥哥故意把他打发走,然后留出空子日那女人?哥哥心眼比弟弟稠,谷檩不得不防。

想到此谷檩折转身又向回走,走到院子里看见屋门紧闭,隔着窗子一看,只见哥哥搂着那个女人日得正欢,两人像蛇样缠在一起,一个吭哧吭哧好似老牛耕田,一个受活得就像母猫那样不住地叫唤。谷檩一脚把门踹开,拽住谷椽的双脚把哥哥从那女人的身上拉下来,双手叉腰质问哥哥:你不是说第一回让给我日,怎么说话不算数?那女人见弟兄俩剑拔弩张,光身子站在两个男人中间,把两个男人隔开,然后替两个男人解和:这又不是一碗肥肉,你吃了他就吃不上,谁先日还不都是一样?我在我娘家叫做棒槌,谁借去都能槌打,你哥白天日,你黑地里日,行不?

于是,那棒槌就做了兄弟两个的婆娘。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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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豁原来住在瓦沟镇,是个小炉匠,每天替人补锅、打造菜刀、剪刀、镰刀、镢头、铁锨、锄头等农器家具,还会做一点银活,做个银镯子银簪子什么的,挣俩小钱不是喝酒就是赌博,顺手花光,四十岁了仍然光棍一个,没有老婆。

没有老婆的日子才叫逍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苍天为大老子第二,没有人管,没有约束,没有儿女,没有后患。

虽然没有老婆,腿中间的鸡 巴却从来没有闲过,男人家如果没有日过女人就不叫男人。穷家小户的女人爱占便宜,给点甜头就能哄得女人脱下裤子,豁豁常拿一把剪刀或者一只银戒子做为诱饵,引 诱 那些女人,而且常常得手,不无得意。

这天,张鱼儿新娶的六房婆姨来到小炉匠的火炉前,从大襟蓝缎子夹袄里掏出两枚银元,要豁豁帮她打制两个银簪。豁豁收了女人的银元,一双贼眼瞄着女人看了半天,对女人说,簪子是个顶细的活路,我给你做两个《凤凰戏牡丹》。女人说:只要你做得好看,不会少你的工钱。豁豁要那女人三天后来拿。

女人走后豁豁把那两枚银元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心里仍然想着那女人嫩嫩的脸蛋,心想那张鱼儿真有艳福,光老婆就娶了六七个……他在炉子上把银元化开,然后取出《凤凰戏牡丹》的模子,把银水倒进模子里边,这才完成了第一道工序,下来的活儿全靠手工来做,活儿做得精细,就要耐心打磨,那种打磨的功夫非一日练就,是一种刻意的琢磨,一只簪子就是一件艺术品,打磨出来的《凤凰戏牡丹》栩栩如生。

三天后六姨太如约来取簪子,豁豁把打磨好的簪子拿出来让那女人过目,女人果然爱不释手。稚嫩的脸上一笑俩酒窝,歪头问豁豁:工钱多少?豁豁早已魂不守舍,趁那女人低头欣赏簪子的当口,伸手拧了那女人一把。

女人勃然大怒,响亮地扇了豁豁两个耳光,然后扭头就走。豁豁费了三天功夫,赏了两个耳光,像个打闷的猪,有点晕头转向。但是过后他也没有多想,这样的尴尬事以前也曾经遇到过,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爱占便宜,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看上豁豁,豁豁能想开,女人好看有什么用?脱了裤子一模一样,挨了两下打有什么了不起,总不能寻死觅活,自己给自己宽心:碎女人打了爷爷两下。

可是那六姨太回家后躺在张鱼儿怀里混闹,一定要张鱼儿替她报仇。张鱼儿也是个不爱惹事之人,一边哄着自己的小老婆一边心不在焉,这种丑事不能闹大,闹大了各种说法都有,张鱼儿也无法洗清。

可那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见张鱼儿不肯为她撑腰,便想出了狠毒的一招。那天,六姨太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插着豁豁为她打磨的银簪,三寸金莲穿一双绣花软鞋,袅袅婷婷地走到豁豁的炉子跟前。豁豁有了前次的教训,这次见了六姨太小心翼翼,不敢想入非非。女人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银子,要豁豁为她打造一对手镯,花纹必须是《喜上梅梢》(喜鹊站在梅花上),镶边是富贵不断头。这样的模子豁豁没有,于是非常抱歉地推辞,那女人拽拽豁豁的衣服袖子,有点嗲声嗲气:哎呀大哥,你是不是还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其实我也后悔,不该那样对你。

豁豁不知是计,看那女人说话软声细语,早把那挨打之事忘记,他对那女人说:我这里有一对现成的镯子,花纹是《龙凤呈祥》,你看看,如果喜欢,就换给你。

女人跟着豁豁进了里屋,豁豁从箱子里翻出了那副龙凤呈祥的镯子,女人连看都没看,突然掏出一把剪刀,把小炉匠的嘴剪成豁豁……事后听说张鱼儿为了平息这事,给了豁豁一些钱,动员豁豁离开瓦沟镇,以免众人说东道西。那豁豁挑着小炉匠担子走乡串村,最后在郭宇村安身。

自那以后豁豁再不敢对人家的女人动手动脚,一心一意想为自己找个老婆。听说碾庄有一个寡妇,豁豁便挑着担子,到碾庄去一边摆摊子一边刻意打听。

谁知道豁豁去迟了一步,那寡妇已经跟人走了。丢下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豁豁想,自己年龄越来越大,总有干不动的时候,何不把这男孩收做徒弟,还能为自己做做帮手。于是便问那男孩:多大了?叫啥?男孩子倒也乖巧,有问必答:十三了,爹在世给我起名叫齐贤,村里人叫我栽逑娃,爹死了,娘跑了,叔叔嫌我是个累赘,不要我。豁豁摸摸孩子的头,问道:愿意不愿意跟我走?我收你做徒弟。那栽逑娃立马给豁豁跪下,口里叫道:师傅,徒弟栽逑娃给你磕头了。

豁豁没有给自己找下老婆,却意外地收了一个徒弟,当下把栽逑娃带到卖吃食的摊子前,师徒俩买了两碗羊杂碎,再买了几个烧饼,吃饱喝足,天色已晚,豁豁用一把剪刀换了一个褡裢,把担子里的零碎分出来一些,让栽逑娃背上,立马感觉那担子就轻了许多,师徒俩上路,栽逑娃背着褡裢在前边走,豁豁挑着担子跟在后边,那栽逑娃真也乖巧,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说:干脆我叫你干爹,比叫师傅口顺。豁豁心里甜丝丝地,说:叫啥都一样,你觉得啥顺口就叫啥。栽逑娃亮亮地叫了一声:干爹!豁豁响响地回答:哎——

从此,郭宇村的山路上,常见豁豁跟干儿子栽逑娃一个挑着担子,一个背着褡裢,有说有笑,去赶集、跟庙会、走村串巷。有时,几天不回来,回来时那间茅屋里时常传来爷俩的笑声。夏日,接连下了几天淫雨,山路醉了,出不了村,豁豁就在自家院子里支起炉子,打造铁器。一群孩子围在火炉旁边,看豁豁用铁钳把烧红的铁坯夹出来,放在铁錾上,先用小锤敲打一下,栽逑娃手握大锤,甩开膀子,在干爹小锤的指引下,准确无误地用大锤猛砸那铁坯,师傅的铁钳不断地转动,铁坯在大锤的敲打下逐渐变成了一件铁器的毛样,铁錾周围火花四溅,孩子们看得发呆。

中午,太阳出来了,雨洗过的太阳分外妖娆,师徒俩干累了,吃了点饭,双双爬在核桃树下歇息,看得出豁豁对这个干儿子兼徒弟非常满意,给栽逑娃传起手艺来也特别认真。想起自己百年之后有人在坟前烧香叩头,不至于拉到野地里喂狗,心也甚觉宽慰,人话一生,草木一秋,应该知道满足,这一生该吃的吃过了,该日的女人日过了,天官赐福,又给他赏赐一个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看栽逑娃裤缝开了,裸露出白白的尻蛋子,尻蛋子中间,一条深深的壕沟,心便有些起邪,顺手拈起一撮烟灰,撒在尻门子周围,然后拿起扇风的草帽,不停地扇着徒弟的屁股……徒弟醒来了,感觉屁股奇痒难受,便用手不停地挠挖,谁知越挠越痒,便问师傅:我这尻子不知道怎么了?痒得难受。豁豁假装关心地说:是不是钻进什么虫虫?栽逑娃有点害怕,问师傅:那该怎么办?师傅说:先挺着,到黑地里再说。

晚上,师徒俩摸黑睡下,栽逑娃的屁股还是奇痒,便问师傅:这尻子越来越痒,师傅说,你趴下,我帮你治治。于是,栽逑娃便趴在炕上。师傅抽了一锅烟,对徒弟说:治起来可能有些疼,你要忍着。徒弟说:干爹,你快点,我不怕疼。于是豁豁脱了裤子,爬在徒弟的屁股上。

徒弟问:干爹,你这是干啥?

豁豁答:别吭声,我帮你治痒。

徒弟还来不及问第二句,豁豁的棍棍便硬帮帮地插进栽逑娃的屁股,栽逑娃立刻大声嚷起来,哎呀干爹,我想屙屎,你不要把我的尻门子堵住。

豁豁一边扇摆一边威吓:别吭声,你尻子里钻进一根虫虫,师傅帮你把那虫虫取出来,不然的话会要命。

栽逑娃不再吭声,只是感觉师傅扇摆的动作越来越猛,听见屋顶上有响动,便问师傅:干爹,房上是啥?豁豁一边扇摆一边回答:“皇上”(房上的谐音)是朝廷。栽逑娃问:朝廷还日尻子?豁豁有点累了,一边喘气一边回答:朝廷不但日尻子,还日猴。

自那以后豁豁对栽逑娃更加疼爱,把自己平时掌握的一点手艺悉数传给栽逑娃,还打算为栽逑娃娶一房媳妇。那栽逑娃对师傅也是百依百从,反正那个屎罐子闲也是闲着,师傅愿意就让他捅,捅一回里边就痒得轻些,过几天痒了就再捅。转瞬间栽逑娃长大了,浑身长出了健肌,下巴上长出了胡须,走村串巷时师傅不再挑担子,栽逑娃挑着担子走在前边,师傅背着褡裢跟在后头。终于有一天晚上,栽逑娃把师傅板倒在炕上,踮起自己已经发育健全的长枪,对准师傅的尻门子,效仿师傅的样子,给师傅硬硬地插入。师傅在下边叫起来:干儿子。栽逑娃一边扇摆一边问:咋哩嘛?豁豁有些恼怒:你怎么还敢日师傅?栽逑娃回答:朝廷都敢日,还不敢日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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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李明秋起了个大早,迎着晨曦,来到王家疙崂,看见王先生正在晨练,王先生为李明秋介绍了一个坐堂先生,那人叫做祁守江,绰号“王不留”。李明秋觉得有趣,说:“王”不留我留,这个人现在哪山修炼?我即刻请他下山。王先生正色道:王想留,留不住。王不留是一味中药,专门为没奶的女人下奶,麦田里多得是。中医行当里让我佩服的人不多,祁守江算一个。

李明秋再向王先生鞠了一躬:谢菩萨指路。能否告诉我这祁守江的去处?王先生手指西边,说:西行三十里,淌过葫芦河,河岸边有一村,叫做崾涧,进村不要问祁守江在哪里,村里人知道祁守江真名的不多,就问“王不留”,妇孺皆知。

李明秋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王不留还有什么忌讳?

王先生拍拍脑袋:你不说我倒忘了,千万不要带礼物,王不留无功不受禄,就说我让你请他来的,他肯定会跟上你走。我在你的药铺等他,安顿好了,我就离去。

李明秋说:干脆我将你们两个都雇上,收入分成,我占三,你俩分七,怎样?

王先生满脸不悦:你可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那就是做人的道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王不留出山?因为凤栖无良医,再不能让那些江湖骗子糊弄凤栖城内两千生灵。济世堂的名字起得好,真正做到可真不易。

李明秋再三向王先生道谢:先生的教诲明秋终生铭记,明秋不才,从今后改弦更张,绝不做鱼肉百姓的事情。

王先生朝李明秋摆摆手:你走吧,我也不留你了,早去早回。

李明秋回到县城,看到封条仍然贴在济世堂的门上,闹不清楚该不该将那封条剥下,他先不急着去请那王不留,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再说。他没有先回自己的家,有点放心不下叔叔,于是来到叔叔的住屋。看见叔叔还没有起来,睡在被子窝里抽烟,尿盆摆在地上,里边吐了一摊浊物,屋里熏臭难闻。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把窗子打开,透透空气,对铁算盘说:起来吧叔叔,没有事啦,咱该干啥干啥。

铁算盘说:我灵醒着哩。夜黑地里我想了一个晚上,咱还是把那药铺给人家郭子仪退回去。咱不是那上边的料,咱吃不了那一碗饭。

李明秋说:目前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走。我在那边院子里等你,你起来后过来一下。

铁算盘穿衣下炕,突然头晕眼花,才知道自己已经两天水米没有粘牙,看那炕墙上放着一碗米粥一碟子萝卜丝,那还是夜黑地里儿媳妇给他端来的。他开始思念老婆,想起他每次头疼脑热老婆都要守在身边侍候,端起饭碗一口一口地喂他吃喝。儿子媳妇到底不行,舀一碗稀粥放在炕墙上,管你吃了没有。唉!缺德事做多了,就断了自己的后路。幸亏有个侄子,要不明日死到这炕上都无人问候。他挣扎着来到院子里,看天上无数个太阳在燃烧,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院子里头。

那软馍好像突然间灵醒了,爬在铁算盘身上大哭:爹爹呀,你死了我可咋办哩吗——

李明秋刚进屋,立马就听见那边院子软馍的哭声。又即刻折回这边院子,看见叔叔平躺在院子中间,闹不清这是怎么了,单膝跪地,把叔叔的头扶起,看叔叔睁开眼,说了一句:没事,我主要是饿昏了,眼睛里滚下了两行浑浊的泪珠。李明秋把叔叔抱回屋子,满香和竹叶跟进来,端一碗稀粥,满香喂叔叔吃饭,竹叶打扫屋子里的浊物,叔叔刚喝了两口米粥,又恶心得想吐。李明秋嘱咐满香跟竹叶好好照顾叔叔,自己回到这边院子内牵出枣红马,翻身上马,到王家疙崂去请王大夫,想不到刚走到半路,只见王先生骑一头毛驴摇摇晃晃迎面而来,李明秋下了马,站在路边恭迎,问道:王先生您去哪里?

王先生也不下驴,一边走一边回答:应人事小,误人事大。我想趁王不留还没有来之前,先把药铺帮他整理一下。

李明秋肃然起敬,这人跟人的活法不同。他牵着马,跟在王先生的毛驴后头。王先生回头问:你不去请王不留,跟着我干什么?李明秋神色黯然地说:叔叔铁算盘病了,想请您去给看看。

王先生仰头大笑:心窄,想不开了不是?老家伙的病不用看,你把王不留请来后,你叔叔自然就好。

李明秋有点犹豫:叔叔昏倒了。

王先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去请王不留,我来看你叔叔的病。

李明秋仍然不放心:我想等叔叔稍好点再去。

王先生不耐烦了:你怎么连我都不相信?

李明秋心一狠,打马扬鞭,骑着马,面朝西,飞奔而去。

果然如王先生所言,李明秋来到崾涧村,问一老妪:王不留家在哪里,那老妪手指不远处一幢茅屋,说:就在那边。

李明秋进得屋内,屋内陈设极尽简单,一锅、一碗、一双筷子、一担水桶,炕上一床被子叠放整齐。那王不留盘腿端坐炕上,面前放一药枕,正给一病人诊脉,那王不留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李明秋坐下,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为病人诊完脉,开好药,嘱咐病人怎样煎服,目送那病人出屋,这才问:先生可否是来看病?

李明秋看那王不留一头白发,银髯飘胸,不敢造次,说明来意:王先生命我来请师傅。那王不留不再言语,开始收拾行囊,把所带物品全部装进褡裢,然后背起褡裢,出了屋,锁上门,对李明秋说:咱走。

李明秋请王不留上马,王不留也不谦让,上马的动作飘逸而潇洒。李明秋暗自思量,这祁守江老先生鹤发仙骨,一看就非同寻常,让人不可小觑。王不留骑马前行,李明秋跟在后头迈开大步,一路无话,进了北城门,来到凤栖县城。

只见济世堂的门面已开,王先生正跟铁算盘一起,打扫药铺里的积尘。王不留下了马,直奔药铺,见了王先生问的第一句话是:老家伙你不是说你不干了,咋又回来了?

王先生停下手里的活,手执着王不留的手,把王不留拉进后堂,然后说:你先坐下,容我慢慢对你讲。

停一会儿李明秋从对面叫驴子酒馆提来一壶开水,为两位老人泡茶。王先生讲明原委,王不留思忖半响,才讲:我也不能佛了老友的面子,既然来了,先干几天再说。

李明秋要在叫驴子酒馆设宴,宴请两位老人,无奈两位老人一起摆手:上了年级之人,喜欢粗茶淡饭,早晨有稀粥喝,中午有稀汤面吃,足矣。

第二天早晨济世堂开门接客,只见大堂内坐一位银髯鹤发的老人,门口贴一告示,上书四个大字:“见笑付款”。铁算盘也认识几升汉字,一看那见笑付款先自笑了,这算什么先生?竟然把“效”字写成“笑”字,连我铁算盘都不如。心里自然瞧不起那个坐堂先生。整整一上午未见一个病人前来就医。

李明秋听闻此事也到药铺门前观望,果见门口写着“见笑付款”的告示,李明秋不好意思当面纠正,便来请教岳父十二能。

十二能甚觉稀奇,拈须长考,想了半天突然明白,原来这里边暗藏玄机!病人初来时愁眉不展,病好后自然笑逐颜开,看来这个先生绝非一般,未曾开张先立军令状,肯定身怀绝技,不然的话不敢那样自负。

李明秋听岳父这么一解释,恍然大悟,感觉中既然王先生刻意推荐,绝非等闲之人,便对岳父说:今中午我欲请那王不留吃一顿饭,想让岳丈作陪。十二能凭感觉认为这女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行为做事变得通情达理,他也想跟那位先生坐坐,了解一下那位先生的根底,便非常爽快地答应。

快到中午时李明秋来到药铺,对王不留老先生说:实在抱歉,今天中午想请老先生到家吃一顿便饭,不知老先生可否赏光?

真想不到那王不留非常爽快地答应,并且说他压根就吃不惯饭馆的饭,家里的饭吃起来爽口,以后如果李掌柜有什么不便,他就在药铺后院自己开灶,自做自吃。

铁算盘想,看起来这王不留虽然无甚本领,但是也好侍候,不像那个刘半仙,每天得换胃口。于是关了药铺的门,一行人来到李明秋家,想不到十二能已经在家里等候。

铁算盘跟十二能虽然也算拐弯亲家,但是平时很少往来,相互间见面是最多打一声招呼。今日看见侄子竟然请来了岳父十二能,猜测可能是因为药铺门口那张告示,李明秋也不愿指出那张告示的错误,特意请来十二能加以更正,铁算盘暗中盘算,不知道十二能用什么办法,既要把那个错字改过来,还不能使王不留难堪。

满香亲自下厨,为客人做了几个小菜,李明秋开启了一瓶西凤酒,给三位老人把酒斟满,王不留端起酒杯开言道:今日大家相遇,我只饮此一杯,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场合,原谅老夫不再饮酒。说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把酒杯倒扣在自己面前。铁算盘还要为客人劝酒,被十二能伸手拦住:既然老先生不喝就不要勉强。紧接着十二能跟王不留互报姓名、年庚。满香把饭端上来,吃的是菠菜烩面,调料是辣子、韭菜、盐和醋。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谝闲话。

十二能首先开言:早晨女婿明秋来说先生在药铺门前贴一告示,告示上面有一字可能有别,应当是“见效付款”,而不是“见笑付款”。屈某不才,倒认为这个“笑”字用得恰到好处……

正说话时突然隔壁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大家放下碗筷,一起来到铁算盘的院内,只见那软馍看见来了这么多的客人,手握着擀面杖嘿嘿傻笑。竹叶捂着脸,躲在一边呜呜地哭。看样子这软馍又在发疯。那王不留不动声色,暗自用功,隔老远面朝软馍猛推一掌,那软馍轰然倒下,人事不省。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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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头爹从瓦沟镇回来,直接来找郭子仪,说有一事想跟郭子仪叙叙。郭子仪暗自思忖:这青头爹找我能有啥事?虽然是隔墙邻居,但是不常往来。相互间的传闻还是略知一二,该不是那青头将要结婚?

郭子仪嘱咐孙子媳妇翠英在茶炉上烧了一壶茶,两个男人坐在八仙桌旁,青头爹喝了一口茶水,也不拐弯,说得直截了当:我看见双有了(郭善人),双有让我给你捎话,他想回家。

郭子仪的心里生成了许多蝎子许多蚰蜒,感觉中浑身的血管紫胀,但他不能冲青头爹发火,人家只是来跟他传话。郭子仪说:这件事我知道了,让我再想想。青头爹也没有怎么劝说郭子仪,心想人家父子之间的家窝事,外人不宜插嘴,勉强喝了几口茶,起身告辞。

郭子仪把青头爹送出大门,翻身回来坐进太师椅里,端起水烟壶想抽水烟,却怎么也点不着火。他张嘴把翠英喊进屋,说:炒几个鸡蛋,温一壶酒,爷想喝两口。

年翠英一边炒鸡蛋一边想,爷爷从来不单独一人喝酒,今天这是怎么啦?她把鸡蛋炒好,又给爷爷切了一根黄瓜,把菜和酒端上桌子,叮咛爷爷:爷爷,少喝几口。

孙子媳妇出屋后,郭子仪把门关紧,端起酒杯老泪纵横。郭子仪记不起爹的模样,娘生下他后也远嫁他乡,是爷爷一手把他拉扯大,十六岁时爷爷为他成家,跟媳妇恩恩爱爱过了几年,生下了儿子郭双有,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晚上妻子突然头痛得厉害,天亮时便一命呜呼,老中医说,那叫脑中风,救不活的。媳妇死后爷爷张罗着为他续弦,可那郭子仪心灰意懒,下决心终生不娶,守着独生儿子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

看着孙子媳妇的肚皮隆起,郭子仪又燃烧起新的希望,是呀,只要根还活着,被雷电击倒的大树就会发芽。

屈指算来,儿子郭双有出走已经将近半年,驴日的肯定在外边混不下去了,才想起要回来。可是郭子仪不能断然拒绝儿子回家,十指连心,必定他们之间还连着郭家的老根,父子没有隔夜仇,他六十多岁了,活一年就会少一年,这个家最终还是双有的。

想好了,心也就感觉平顺。郭子仪把孙子郭全发跟孙子媳妇叫到一起,告诉他们,他们的爹爹就要回家,可能,还给全发引回家一个后娘,小两口必须把心态放正,绝不能见了后娘不理睬人家。郭全发哭了,说他想他的亲娘。郭子仪替孙子擦干眼泪,告诉全发,爷爷还在,会替孙子说话。年翠英挺着大肚皮,眼圈红红的,说:我俩听爷爷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郭子仪来到青头家,告诉青头爹,他跟孙子以及媳妇商量好了,如果双有想回来,那就……回来吧。郭子仪还嘱咐青头爹去瓦沟镇时把骡子牵上,交给双有,听说双有给自己找下一个婆娘。“你给双有捎话,就说他爹——我认可他成家。”郭子仪一生活得刚强,从不在人前流泪,可是那天早晨青头爹看见了,郭子仪的眼泪涌满眼眶。

郭善人回来了,回到了郭宇村。郭善人吆着骡子,骡子上骑着他的女人——牡丹红。那女人下骡子的动作很笨拙,几乎是郭善人抱下来的,郭子仪跟孙子郭全发都没有出屋,只有全发媳妇年翠英站在大门口,迎接公爹跟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婆婆,看见婆婆跟自己一样挺着个大肚子,两个女人都觉得非常尴尬。

郭善人搀扶着自己的女人,一步一步,走进四合院,走上堂屋的台阶,堂屋的门虚掩着,郭善人推开门,看见八仙桌摆在屋子中央,桌子上供着前妻的遗像,桌子前铺着一条口袋,那意图很明显,续弦的女人必须向前妻叩头。

可那牡丹红肚子已大,弯腰下跪的确很困难。郭子仪手端水烟壶坐在炕上,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撤免仪式的意思,郭善人从后面把牡丹红抱住,让那女人双膝跪地,对着前妻的遗像叩头。那女人起来时靠着郭善人娇喘吟吟。接下来的仪式还要跪拜公爹,郭子仪摆摆手,示意免了。

郭全发跟媳妇年翠英进屋,郭子仪示意郭全发夫妻俩跪拜后娘。牡丹红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接受了丈夫儿子跟媳妇的跪拜。仪式结束后郭子仪宣布:我们郭家认可郭双有续弦的妻子,百年后允许进入郭家祠堂……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老实说,那牡丹红如果不是身怀有孕,早已经不是郭双有的老婆,女人家靠一张漂亮的脸蛋吃四方,更何况牡丹红在戏台上唱做念打俱佳,牡丹红这个绰号也不是随意得来的,必须得到戏迷们的抬举和认可,想那牡丹红当红时期,戏台下喝彩声一片,倾倒了多少公子哥!现在,还不到人老珠黄的时刻,却意外地怀孕,她害怕刮宫,刮一次宫等于到阎王殿走了一遭,万般无奈牡丹红只得暂且依附郭善人,等生下孩子再说。那郭善人根本就不是个理财的主,身上带一点浮银已经快用光了,日渐捉襟见肘,不得已回到郭宇村。

从此后,郭宇村就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每天早晨人们还在梦中,突然间一阵悦耳的清唱,把酣睡着的人们从梦中惊醒,那是牡丹红在吊嗓子。物质匮乏的年代,看戏听秦腔成了人们唯一的精神享受,只要瓦沟镇演戏,郭宇村人背着糜子馍,往返四五十里路,也要去瓦沟镇看戏,回来时津津乐道不厌其烦反复地回味着剧情,山沟沟里的坡地上,老农们一边锄地一边吼着秦腔。

牡丹红的唱腔在郭宇村的天空飘荡,那期期艾艾的嗓音使人的心里起皱,男人们睡不住了,撕开女人蛇样的胳膊,离开女人温热的被窝,一边系着裤带一边走出院子,循着唱戏的声音,看见坡脑上,牡丹红穿着宽大的衣衫,迎着清晨的那一抹阳光,亮开嗓子,唱得如醉如痴,百鸟遁声,满世界一片恬静,连微风也停止了吹拂,静听牡丹红的清唱。那牡丹红唱到动情处,竟然边唱边舞,开始时,村人们远远地站着,只能看到牡丹红的背影,慢慢地,人们朝牡丹红走近,围了一圈,目光呆呆地,看那牡丹红的表演,男人们腿中间的玩意不听话了,把裤裆高高地顶起。女人们站在男人们身后拽着男人们的衣服袖子,企图把男人拉回屋,男人们狠狠地甩开女人的手,三魂六魄被那牡丹红勾去。孩子们则肆无忌惮地围坐在牡丹红身边,手支着下巴仰起头,呆呆地看着牡丹红那高高鼓起的肚皮,不知道那肚子里怀着哪一路神仙,竟然把牡丹红调理得如此妖艳。

老实说那郭子仪年轻时也是一个戏迷,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点害怕看戏,苦行僧的日子过惯了,不愿使那一点心理防线崩溃,无事时他便看520小说能解除心里的烦闷,其实郭子仪还有一点隐忧,妻子去世后大约半年时间,郭子仪睡在药铺后堂的炕上转辗难眠,半夜里他摸黑起来,走到烟花巷,听那里边有女人咿咿呀呀地清唱,郭子仪的腿不听大脑指挥,生平第一次上了青楼。鸨儿认识郭子仪,拉住郭子仪的袄袖子把郭子仪哄进屋。天亮时郭子仪回到药铺,好像感觉不来什么,只是感觉下身奇痒难受。偷偷脱下裤子一看,只见那下身子红肿。郭子仪知道他染上了烟花病,自己配了几味药,涂抹在患处。以后那种病渐渐地痊愈了,郭子仪却失去了男人的功能。

往事不堪回首。朦胧中听见女人唱戏,还以为是在梦里。郭子仪坐起来,听得真切了,的确有人在唱。秦腔的调子从门缝里挤进来,让人在不尽的思念中遐想,好像唱得是《小寡妇上坟》,那阴郁的调子不由得使人黯然神伤。心头的迷雾被风吹散,郭子仪猛然间灵性了,唱戏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儿媳,昨日刚进屋,今早就在全村人面前猖狂!

孙子媳妇年翠英起来了,先到爷爷的屋内,帮爷爷倒掉尿盆,然后来到灶房,烧了半锅洗脸水,服侍一家人洗完脸,开始做饭。饭做好了,牡丹红双手插腰,扭动着屁股,进入院子,郭善人赶忙迎上去,好像欢迎菩萨临幸。郭子仪有些不屑,嘱咐孙子媳妇把他的饭端进书房内,他不愿意跟这个儿子媳妇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停一会儿郭全发也端着饭碗来到爷爷的书房,堂屋内的餐桌上,但剩下郭善人、牡丹红跟年翠英。年翠英不好意思再离开,低下头,默默地陪着公爹和“公婆”吃饭,正吃饭间那牡丹红突然哭了,指着郭善人的鼻子骂道:郭善人,你个骗子!你说过你家的银钱车马驮,昨日刚进你家,今早就给人吃两面馍。你一家人都见不得我,吃了饭送我走,我不愿进这个穷窝!

郭子仪听得真切,他不动声色地把饭吃完,听儿子跟牡丹红闹腾得停歇了,才端起水烟壶,走进堂屋,端坐在太师椅上,对儿子和刚娶进门的儿媳妇说:我即刻请人替你们盘灶,咱们分开过。往后,日子过好过坏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总不能一辈子替你们操心。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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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黄河封冻,背客渡河的汉子无事可干,便去赶脚。

赶脚的活路广泛,涉及许多方面,从瓦沟镇替人挑五斗谷子到凤栖去粜,叫做赶脚,赶上毛驴替张鱼儿到煤窑驮碳,也叫赶脚,替内蒙客人从内蒙赶几百山羊到长安去出售,也叫赶脚。有时,几十峰骆驼驮着盐巴和皮货,一路浩浩荡荡,沿着古秦直道,向长安进发,驼铃叮当,场面蔚为壮观。赶脚汉子每天只吃一顿饭,来到驿站歇脚,驿站掌柜的数着人头做饭,用升子量米,每人每顿最少要吃一升糙米干饭。一盘通炕上睡十几条汉子,常见汉子们睡到半夜打架,一不小心一个汉子就爬在旁边汉子的尻子上,把家伙给旁边的汉子硬硬地顶入。打完架后和好如初,汉子们一般不记仇。

汉子们沿路一般不 嫖 女人,担心上当吃亏,况且官匪设卡,一路走来要操不少心。但是汉子们赌瘾特重,有时一边走一边在路上猜拳头宝。特别是下雨天耽搁在驿站,汉子们一吃饭没事干,就围在一起压红宝,有钱赌钱,无钱就用尻子门抵账,那日子过得也叫潇洒。到得长安,掌柜的忙着销货,汉子们便拿着赶脚挣来的钱,欢欢实实来到青楼,搂着那些青楼女子把身上积攒的那一点陈货出完。

搁往年,天一上冻,谷椽谷檩俩弟兄就来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揽活赶脚,他俩也认识几个常年贩运山货的掌柜,有时在店里等几天便能揽到赶脚的活路,虽然辛苦但是也能挣下钱。可是今年情况有所不同,因为家里有棒槌。

棒槌被弟兄俩从黄河里救出来以后,抱着一颗感恩之心,把弟兄俩侍候得称心如意,弟兄俩再也不为棒槌而争执,棒槌睡在弟兄俩中间,谁想日就日,反正那个窟窿在身上长着,不用了反倒觉得可惜。白天,弟兄俩一起出门,晚上,又一起回家。棒槌把软糜子面用开水汤熟,跟硬糜子面卷在一起,做成画眉馍。把谷米发酵,封进罐子里,过几天打开罐子,满屋子溢满浓浓的酒香。弟兄俩高高兴兴地吃画眉馍,喝米酒,那日子过得舒畅。可是随着冬天的到来,弟兄俩必须出远门去揽活,不揽活就无法维持生活。棒槌给谷椽谷檩烙好上路的糜面饼子,嘱咐弟兄俩好好在外边干活,这个家她替他们守着,无论天塌地陷,棒槌都不会离开这个家!

弟兄俩对棒槌一百二十个放心,关键是不放心他们自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实际上他们都在暗中互相防备,反正走就走呗,两个人拴在一起,不担心谁把棒槌带上远走高飞。

郭宇村替人赶脚的不只谷椽谷檩弟兄两个,还有漏斗子的四个儿子,漏斗子本是一个货郎,卖个针头线脑什么的,有时走村串巷几天,连一顿饱饭也混不上。郭宇村那个叫做“狼食”的男人死了,给狼婆娘留下三个狼儿子,分别叫做大狼、二狼、三狼,三个狼儿子无人养活,狼婆娘便召漏斗子入赘,漏斗子跟狼婆娘又生一子,起名“豹子”。其实那三个狼儿子对这个继父还挺孝顺,一家六口在一起也过得和和气气。

那几年豹子年纪还小,在家里帮爹娘种地,三个狼儿子出外揽活,一次偶然的机会,跟内蒙贩运山货的林掌柜遇在一起。

林掌柜看上了弟兄三个的憨实,问他们愿不愿意跟他常年赶脚?弟兄三个当然满心愿意,有时林掌柜有事去不了长安,便托付弟兄三个赶着骆驼往长安送货,弟兄三个兢兢业业,从不让林掌柜失望。过了几年小豹子长大了,三个狼哥哥便带上豹弟弟一同赶脚。家里只剩下老爹老娘,过年时弟兄四个一起回来,一家人热热活活过个团圆年。

这天,谷椽谷檩俩兄弟来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揽活,正好跟狼豹兄弟碰到一起。亲不亲,故乡人。六个男人相互间拍着胸膛,亲热得了不得。狼兄弟也知道谷椽谷檩常出门赶脚,但是他们很少遇到一起,既然遇到了就要帮忙,正好林掌柜也在店里歇脚,大狼便把俩兄弟介绍给林掌柜。

林掌柜拍拍两人的肩膀,说:我这里赶脚的已经够了,我可以把你俩介绍给一个蒙古族老弟,那人叫呼格尔,你们就叫他呼掌柜。

呼掌柜长一脸大胡子,有几十峰骆驼,还有几十匹马帮,生意比林掌柜还大。呼掌柜问弟兄俩:赶长脚还是赶短脚?弟兄两个不懂啥意思,大狼替他们解释:赶长脚是常年四季得跟上干,赶短脚是只干一段时间。弟兄俩问:多长时间准回一次家?呼掌柜问:家里有老婆?弟兄俩面面相觑,不回答。呼掌柜说:那好办,你俩可以从内蒙把货运到凤栖,货到凤栖后自然有人接替,你俩可以回家。七天后准时到骡马大店等我们,我们就从长安谷椽谷檩一合计,当然是赶长脚划算,可是把那棒槌留在家里咋办?出门时就说好最多一个月就回来,假如几个月不回家,那棒槌会不会跟上别人跑掉?弟兄俩商议:干脆一个人赶长脚,一个人赶短脚,两人轮换着回家,这样一来互不吃亏。

弟兄俩商量好了,就找呼掌柜,呼掌柜答应了两人的条件,弟兄俩就跟着呼掌柜的马帮赶脚,一人吆三匹马,马身上驮着山货,白天赶着马上路,晚上歇到大店里轮流守夜给马喂草料,越往北走,沙漠里凛冽的风裹着沙石,吹打在人的脸上,灌进脖子里,睁不开眼,只能手拽着马尾巴,跟着马队走。看那太阳像一只蛋黄,高高地定在天上,散发不出一点热量。弟兄俩原来最远到过靖边驮盐,从来没有到过内蒙,看常年赶脚的汉子都穿着皮大衣,谷椽谷檩冷得浑身发抖,有人看他们可怜,脱下了贴身穿的皮坎肩。赶脚的人们不敢停歇,停下来就有可能冻僵,不时看见路边躺着人或者动物的死尸,空气里游荡着野鬼们的孤魂。沙漠里没有驿站,到了晚上把马身上的驮子卸下来,在背风的沙包边燃一堆篝火,燃烧着的牲畜粪和红柳枝升起了蓝色的火苗,汉子们把随身带的干粮和煮熟的牛羊肉取出来,架在火上烤得焦黄,吃完夜餐大家便裹着皮大衣席地而睡,弟兄俩没有皮衣,只能跟那些常年赶脚的汉子挨在一起,谷檩睡到半夜发觉一个汉子爬在他的身上,紧接着尻子门便钻心地疼,他喊叫着站起来,要跟那个汉子打斗,汉子善意地拍拍谷檩的肩膀:小伙子,你还年轻,常年四季在这条道上走的汉子,那一个尻子没病?日不成女人就自个日自个,驴啃脖子工换工。一会儿你日我,行不?谷檩看那些睡在一起的人都不老实,沙滩里蠕动着一群会走的禽兽。

大约二十多天后谷椽谷檩从内蒙谷椽对谷檩说:兄弟,这一个月你先回去,在家歇几天,下一月我回去。谷檩说:哥,你先回,你路上得过风寒,回家让棒槌侍候你几天。哥哥犟不过弟弟,只得回家。走在郭宇村的山道上,回想起棒槌的种种好处,谷椽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回到家看门虚掩着,一边进屋一边喊道:棒槌,我回来了!开了门一看简直惊呆了,只见棒槌跟狗剩脱得 精 光,正在炕上打滚,被子和衣服掉在地上。那狗剩一见谷椽回来,慌忙下了炕,顾不上穿衣,抱着衣服逃出了屋子。谁知那棒槌一点不慌不忙,一边穿衣一边说:我算计你们还有几天才能回来,想不到回来的这么快。

谷椽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棒槌的脸上,那棒槌捂着脸哭道:你哥俩一走二十多天,想没用想过我一个女人冰锅冷炕?这屋里没啥吃了,我不卖屄吃啥?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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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算来大狼已经二十五岁了,有钱人家十四五岁就给儿子结婚,可那大狼的媳妇还没有着落,这可急坏了狼婆娘,狼婆娘一着急便跟漏斗子撒气,说那漏斗子像一根木桩,一点也不关心儿子的婚事。漏斗子一点也不跟狼婆娘争辩,只是闷头抽烟,狼婆娘气急,拽着漏斗子的耳朵骂道:漏斗子你是死人还是活人?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

漏斗子被狼婆娘骂急了,便到瓦沟镇去找刘媒婆,刘媒婆头上顶一块白手帕,常年四季脑门前拔火罐留下一圈圆圆的紫色,据说为了给人说媒曾经被女方打得圈进枯井里边,一个小伙子见其可怜,把那刘媒婆从枯井里打捞上来,刘媒婆上得枯井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小伙子是个好娃,刘婶以后一定为你说一门好媳妇。

刘媒婆一见漏斗子就像见了救星,拽住漏斗子的棉袄袖子不肯放手,把漏斗子拉到卖包子的条笼跟前,一连吃了五个包子,吃得打起了饱嗝,吃完后还把头上顶的手帕取下来,给手帕里包了两个,七个包子十四文钱,漏斗子撕开棉袄的一脚,里边藏着儿子们孝敬的零花钱,漏斗子平时舍不得花一文钱,一下子让刘媒婆吃了十四文钱的包子,好似肋骨断了,疼得钻心。

刘媒婆一边揩嘴一边问漏斗子:你都不吃一个?漏斗子咧嘴笑得苦涩:我吃过了。刘媒婆说:你在家耐心等着,过两天我把女子娃引到你家。

其实,那刘媒婆也有一桩心病,她一辈子给人说媒无数,唯独给自己的女儿找不下婆家。主要原因是高不成低不就,富户人家顾忌刘媒婆的名声,穷人家的小伙子刘媒婆又看不上,把女儿一直耽搁到十八岁,十八岁嫁不出去在当年的农村就成了剩女,刘媒婆权衡再三,感觉中那大狼虽然不是心目中的嘉婿,但是也没有办法,听说弟兄四个这几年替人赶脚也挣了不少钱,嫁给大狼起码不要受穷。

刘媒婆的女儿闺名叫做春花,人长得不难看,在瓦沟镇也算一朵花,不知什么原因,有人在背后给春花起了个绰号叫做粘粘, “粘”在我们那一带的土语里是糊涂的意思,还有一点厉害的成分。可这春花既不糊涂也不厉害,却无端地背上了“粘粘”的恶名。春花也不计较,反正男孩女孩都有绰号,绰号本身就是恶作剧,连张鱼儿的女子都叫蜇驴蜂,粘粘又有什么不好?叫就让他们叫呗,你总不能封住别人的口不让人家叫。

春花对妈妈有点瞧不起,媒婆的职业看起来风光,实际上背后常落骂名,要不是妈妈替人说媒,也不会把女儿耽搁到如今。那天,刘媒婆回家,手帕里裹着两个包子,看女儿正坐在窗口纳鞋底,便巴结似地把手帕展开,把两个包子送到女儿手边,女儿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又低头纳鞋。刘媒婆坐在女儿身边,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女儿伸手把妈妈的手拿开,看妈妈欲言又止,知道妈妈有话要说,便停下手里的活计,拿眼神询问妈妈。

刘媒婆终于说:春花,娘给我娃瞅下一家婆家。

这句话妈妈已经说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无果而终,大多是人家瞧不起妈妈的职业,认为媒婆的女儿也跟媒婆一样。春花的心里激不起波澜,有点无动于衷。一绺头发掉下来,春花伸手把头发捋顺,又低头继续纳鞋。

刘媒婆理解女儿的心思,感觉有点对不起孩子,于是继续说:你知道郭宇村那个狼食吗?前多年在牲畜市上当经纪,他的大儿子叫做大狼,二十三四岁了吧?对你正合适。

春花有点心动:不知人家看得上咱不?

二十里山路,走得娘俩脚痛,好容易到郭宇村了,向人打听漏斗子家的住处,来到漏斗子家门口,看见漏斗子正在院子里劈柴。

漏斗子看见刘媒婆果然如约带来一个女子,心里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赶忙朝屋子里喊道:大狼娘,刘媒婆为咱大狼引来一个媳妇!

狼婆娘手拿一把笤帚出现在屋子门口,看见刘媒婆,把人家母女俩挡在门口不让进屋:去去去!哪里凉快那歇去。谁不知道你刘媒婆在瓦沟镇的名声,你的女子没人要了,想硬塞给我的儿子?没门!天下的女子死光了,我家大狼也不会娶你的女儿!

刘媒婆想不到狼婆娘会来这一手,母女俩顿时气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辛辛苦苦走了二十里山路,到头来连人家一口水也没有喝上。春花首先哭了:妈,咱们回家,我以后死了插老女坟,绝不再说婆家!

母女俩跌跌撞撞出了村,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迎头撞见了狗剩,刚才那一幕狗剩看见了,心里乐开了花,他赶忙跑到村口把母女俩拦住,噗通一下先给刘媒婆跪下,口称刘媒婆为“妈”:妈,女婿给您磕头了。

刘媒婆认识狗剩,狗剩常在牲畜集市转悠,替人家卖牲畜的当个托儿,骗取主家两个烧馍,想不到屙屎的寻到个吃屎的,自家的女儿再没人要也不会嫁个二赖子。刘媒婆拉着女儿的手,绕开狗剩,继续走。想不到那狗剩爬起来,撵上母女俩,挡住刘媒婆,又给母女俩跪下。刘媒婆生气了,指着狗剩的鼻子骂道:狗剩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猪吃桃核到仁(人)上了,这世上男人死光了,我女子也不会嫁给你!

那狗剩一点也不恼,跪在地上不起来,拽住刘媒婆的裤腿不让刘媒婆走,嘴里还是喊“妈”:妈吔,青皮核桃仁仁油,别看狗剩长得有点像倭瓜,吃起来又软和又香。刘媒婆抬起萝卜脚,想踢那狗剩一下,谁知春花把妈妈拉住,含泪道:妈,你不要踢他,既然狗剩有心娶我,我就嫁给他。

刘媒婆瞪起眼把女儿左看右看,感觉中女儿说得不是真话。谁知道那狗剩一蹦老高,围着母女俩学起了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汪汪!狗剩娶了个花姑痒(娘)!

刘媒婆坐在路边,揉着自己的萝卜脚,她当真走不动了,嘴干舌燥。心想不管怎样先讨口水喝。于是对狗剩说:你家在哪里?咱先到你家歇歇。

狗剩像只螃蟹,斜着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村子里的狗们没有见过刘媒婆母女,跟在后边汪汪咬个不停,狗剩把母女俩让在前边,自己跟在后边打狗。憨女和洋芋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路边,看得稀罕。

郭宇村人不缺粮食,但是狗剩自从死了婆娘以后,无心种地,打下的粮食早已经吃光,母女俩进得屋来,看见屋子里脏的就像猪窝,看墙角有个水瓮,刘媒婆也不嫌脏,端起水瓢,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凉水,坐在积满灰尘的草墩上,脱了鞋,揉她的萝卜脚。

春花也顾不了许多,妈妈喝完后她也端起水瓢喝了几口凉水,看屋子里实在太脏,便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狗剩跟着出来,春花问狗剩:有什么吃的没有?肚子实在饿得慌。狗剩掀开瓦罐盖子,看里边米光面光,不得已端个升子,到村子里借米。走进郭子仪家,看见老人正坐在院子里的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狗剩咽了一口涎水,说:爷,有米没?借你一升,我给我说下一门媳妇,人家今天上门看亲,没啥叫人吃。

郭子仪一般跟这些二赖子不说话,嫌恶心。看见狗剩进了院子,知道是来借粮,于是让孙子媳妇年翠英给狗剩量米。年翠英一边舀米一边问狗剩:那个寡妇倒霉了,肯跟你?狗剩说得眉色飞舞:嗨!你莫小看我狗剩,我这次娶得是黄——花——闺女!年翠英吭哧一声笑了:大概是还没有下过狗崽的母狗。狗剩不高兴了,说:不信你跟上我看去。年翠英没有闲心跟狗剩贫嘴,把米舀好后端起升子递给狗剩,说:连下锅米都没有了,你拿什么养活婆娘?

狗剩也不计较,端起一升米,乐得屁颠屁颠地,朝家走。洋芋问狗剩:刚才去你家的那母女俩是干啥的?狗剩说:那是我老婆跟我丈母娘。洋芋抬头看天:这日头从西边出来了。狗剩有点不屑一顾:牛生麒麟猪生象,世事大着哩,你见过个啥?

回到屋春花接过那一升小米,用水淘了淘,狗剩从院子里抱进来一抱柴禾,蹲在灶前烧火,停一会儿水开了,春花把米下到锅里,娘俩将就着吃了一顿米粥。吃完饭刘媒婆跟女儿准备回家,狗剩心有不甘,问刘媒婆:妈,你们这就走?

刘媒婆想想,先把这个二赖子摆脱再说。于是对狗剩说:我们先回家,过几天你找个人来提亲。

母女俩走后狗剩有点迫不及待,第二天就撵到瓦沟镇,找来找去找不下个说媒的,于是就壮壮胆子,厚着脸皮来到刘媒婆家里。刘媒婆让女儿春花躲起来,自己端坐炕头,对付那狗剩。

狗剩进门后甜甜地叫了一声:妈!接着又要给刘媒婆磕头。刘媒婆冷冷地说:狗剩,你先甭磕头,磕也是白磕。你家无隔夜之粮,连吃一顿饭都要出去借米,拿什么养活我的女儿?回家先把日子过起来,然后再来提亲。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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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不留隔老远,一个巴掌把软馍推得爬在地上。铁算盘一看着了慌,质问王不留:你凭什么要打我的儿子?十二能见此情景幡然醒悟,原来这王不留还会气功!大街上有些江湖骗子常拿气功骗人,说什么气功能使人起死回生,可是真正会气功的人还从来没有见过,大家看得真切,王不留离软馍还有三步之遥,却能使软馍已然倒地,看来这个王不留不可小觑,还是有些过关斩将的功底。王不留运运手腕,嘱咐铁算盘把儿子扶回家里,孩子醒来后必然很渴,千万不能让孩子喝水,过了今晚,明早必见奇迹。

铁算盘将信将疑,把儿子软馍扶回家里,担心竹叶管不住软馍,让软馍睡在自己的炕上,半夜里软馍醒来,满头满脸地出汗,大叫口渴,要喝水。铁算盘谨记王不留嘱托,无论如何也不给儿子水喝,软馍闹腾了两个时辰,天快亮时又悄然睡去,快中午时分醒来,问铁算盘:爹,我这是睡在哪里?

铁算盘老泪纵横:儿呀,你终于认识你爹,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从此后,那铁算盘对王不留另眼相看。此系后话,不提。

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已经将近十岁,岳父十二能给大外孙起了学名叫做李怀信、二外孙叫做李怀仁,女儿的名字是满香给起的,叫做李妍。三个孩子幼时是妈妈教他们学文习字,七岁以后便在外公的私塾里读书,中午就在外婆家里吃饭,晚上回到家里跟爹妈团聚。两个男孩已经长大,妈妈满香便为他们腾出了专门的书房兼卧室,女儿李妍年纪尚幼,跟爹妈住在一起。老管家年事已高,每天除过喂那一匹枣红马,便是打扫院子,李明秋已经为老管家做好棺材,打算为老人养老送终。

那一日李明秋正在家里闲坐,一年来他没有再干那种结伙打劫的营生,院子内也冷清了许多。可是这种闲日子入不敷出,时间一久就有可能坐吃山空。虽然盘过来郭善人的药铺,可那药铺已经交与叔叔经营,接二连三出事,别说挣钱,究竟能不能保本还不一定,男人家在家坐久了就感觉心慌,必须为自己找一条出路。正烦闷间突然有人敲门,管家前去开门,进来一个汉子五大三粗,那人一进屋便对李明秋抱拳,并且自报家门:我叫楞木,是大哥杨九娃派来的。

李明秋如雷灌耳,吃惊不小。虽然从未谋面,但是久闻楞木的大名。李明秋不敢怠慢,赶忙让座,吩咐管家泡茶。分主宾坐就后李明秋抱拳问道:不知小弟前来,有失远迎,杨九娃大哥有何吩咐?

楞木直言道:大哥要你挑选十多个身强体壮的脚夫,从长安向陕北运一批货,不要马驮,全要人背,不走阳关道,专走山间小路,夜行晓宿,你我二人沿途押运,不得有误。

江湖上有条规矩,不该问的不问。李明秋不再言语。吩咐妻子满香为客人做饭,自己来到叫驴子酒馆,酒馆内常有一些闲汉谝闲,那些闲汉以前有人跟上李明秋打劫,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突然金盆洗手,再不干那损人的行当,但是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这伙人对李明秋还是有些敬畏,闲汉们一见李掌柜来了,一个个站起来打招呼。李明秋说:把咱们以前的弟兄全叫到我家里来,有一宗大买卖。

闲汉们一听有事可干,即刻把以前的那些泼皮全部叫来,泼皮和闲汉们一下子把李明秋家的院子涌满,李明秋拿出一包“老刀”牌香烟,给每人散了一根。楞木从内屋出来,泼皮们以前从未见过楞木,看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就知道非同一般。楞木把那些泼皮一一过目,一边看一边不住地摇头,这些人让楞木看上的的确不多,当时留下的只有四五条汉子,其他人楞木全都看不上。李明秋有点为难,感觉中这楞木有些难缠。

楞木对留下来的汉子们说,你们回家准备一下,咱们后天出发,主要的行当是运货,不用马驮,要靠人背,一来回得二十多天,每回三块大洋,我们管吃住。谁嫌吃苦现在打退堂鼓不迟。

那几个人拿眼睛看看李明秋,想等李明秋发话,李明秋朝他们摆了摆手,说:你们先回去准备,有啥情况我随时通知你们。那几个人走在路上商议:二十多天挣三块银元的脚钱的确不低,可是他们不知道究竟背啥货,从哪里出发,背到哪里?货物究竟有多重,一人背上走路吃不吃力?看来李掌柜不拿事,拿事的是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那汉子长一脸横肉,像个土匪。大家一路走一路商议,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去。

李明秋也不知道究竟运的啥货,为什么要靠人背,为什么要叫他去押运?反正杨九娃派的事由还不得说不。两天后又从附近村里找了几个农民,天黑时从凤栖出发,大家嫌走在一起目标太大,于是分做两摊,几个人由楞木带着,几个人跟着李明秋。去长安路熟,大家撩开长脚,默默赶路,天亮时来到一处地方叫做三桥,在三桥吃了一顿饭,大家倒头便睡,睡到天黑时又走,四天后来到长安城外一处地方叫做二府庄。在二府庄吃了一顿肥肉片子大白蒸馍,赶脚的汉子平日里根本见不到肉,有人吃得放了几次裤带,半夜里起来把茅房屙得臭气熏天,有一个汉子来不及上茅房,把稀屎拉到裤子里头。本来准备第二天上路,结果人人晚上屙得筋疲力尽,只得耽搁了半天。

天黑时赶脚的汉子见到了自己背的货物,原来是每人一个褡裢,褡裢的口子用麻绳缝着,看不见里边是什么东西,从外边摸好像是一些铁疙瘩,掂掂份量,也不太重,大约有五六十斤,一个人背上走路正好。有一个向导在前边带路,李明秋跟着向导走前边,楞木走在最后,每人都隔开一段距离,大家也不知道把这些东西究竟背到哪里,倒是那李明秋一路走一路想,想到天明突然想明白了,这伙人原来背的是枪!他们干的这个行当叫做贩运武器。

带路的汉子不走金锁关,走白水。从白水淌过四泉河,就到了凤栖境内,沿着烂柯山走到坡底,看见黄河横在眼前。楞木想起了憨女,想起了他在郭宇村养伤的那一段时光,转瞬间半年过去,不知道憨女这阵子正在干啥?楞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越过了那些赶脚的汉子,走到向导面前,对向导和李明秋说,向前走我来带路,你们俩个断后。向导看楞木带着赶脚的汉子偏离了方向,心里疑惑着,不知道楞木要把这些人带到何方。天快亮时来到一片山林,楞木对大家说,就在这里歇息,我去给大家找吃的。汉子们把身上背着的褡裢卸下来,头枕着褡裢睡觉,这里离凤栖只有六七十里路,汉子们动了思乡之情,大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论着凤栖城里发生的逸闻趣事,有人想老婆了,转辗难眠,眼圈红红的,心潮着,想哭。

楞木离开大家,迎着早晨的朝阳,走到郭宇村口的歪脖树下,看那树上的鸟雀子刚刚睡醒,亮开歌喉唱个不停,几片浮云挂上树梢,早起的庄稼汉子叼着烟袋扛着锄头走在村道上。楞木避开村人走,不愿惊动大家。看见那幢熟悉的茅屋了,心咚咚跳了起来,不由得加快来脚步。

看见憨女挺着大肚皮刚刚出屋,揉着发涩的眼睛。楞木的声调有点变形:憨女,我回来了!

憨女揉揉双眼,再揉揉双眼,终于看清了,眼前当真站着楞木!身子便不由自主,扑向楞木,拳头攥紧,在楞木胸前捣着:楞木,你个瞎熊,这半年干啥去了?让人想得好苦……楞木,你知道不?我怀了你的娃子,都六个月了,你摸摸这里,他知道你回来了,双腿乱蹬。楞木,你这次回来,还走不?

楞木呆呆地站着,由着憨女在他胸前捶个够,刚强的汉子不流泪,脸颊憋得铁青。良田爷爷出来了,看见了楞木,眼圈便红了起来:我给憨女说过,楞木是个有良心娃,不会不回来,这不,楞木不是回来了!楞木,你快当爹了!我当姥爷了,哈哈——

楞木摸了憨女的肚皮,摸了自己的儿子,看那太阳流出了涎水。但是楞木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楞木对爷爷说,焖两大锅糙米,山林里,还有十几个弟兄。良田爷知道楞木是土匪,土匪又咋啦?自古道官逼民反,哪朝哪代没有土匪占山为王?山里人锅大,家家的锅台上都安着大锅,问题是,米在哪里?不得已又找郭子仪,郭子仪正让儿子郭善人闹腾得烦心。见良田爷说明了来意,说:米没有了,谷子在屯里,需要多少,自己舀去。

良田爷把谷子倒在碾盘上,看那憨女赶着毛驴碾谷,担心憨女肚子里的孩子,叫来豆瓜娘端起簸箕把谷糠簸干净,一群鸡婆带着它们的儿女在碾盘底下咕咕叫着,老母鸡们把米粒啄起来又放下,言传身教,教小鸡们学会觅食。楞木把碾净的米粒倒进开水锅里,停一会儿,焖出了两锅黄澄澄香喷喷的小米干饭。洗干净一堆萝卜,切了一大桶萝卜丝,调上盐巴,便是吃米饭的菜。楞木一条扁担挑着两口锅,良田爷提着一桶萝卜丝,憨女不放心,挺着大肚子跟在后头。到树林了,十几条汉子围着憨女看得稀罕,闹不清究竟是人还是猿。楞木把憨女拉来裹进怀里,当着众人说得痛快:这是我老婆!憨女咧嘴一笑,脸上的污垢掉渣。但是憨女却感到幸福,眼里噙着泪花。

楞木送爷爷和憨女回到家里,爷爷故意躲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个恩爱夫妻。憨女不管不顾,在院子里褪下裤子。来吧,楞木,这几个月你不在家,里边已经生锈,那是咱们孩子的小屋,进去看看,看看你的儿子在干什么…… 楞木用手抚摸着那杂草丛生的沟壑,但是没有进去,他担心惊扰了儿子……让儿子睡吧……楞木说,再过几个月他就回家,带着憨女和新生的儿子闯天下。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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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红过惯了饭来伸手的日子,哪里受得了穷乡僻壤的清苦?可她有了身孕,不可能靠着姣好的面容和甜润的唱腔去闯荡,无奈中只得屈就。那郭善人每天对牡丹红陪着小心,变着法子讨牡丹红开心,一日三餐都由郭善人亲自来做,甚至早晨起来倒尿盆都不让牡丹红动手,常常公爹郭善人端着尿盆跟儿子媳妇年翠英端着尿盆碰在一起,郭善人看儿子媳妇抿着嘴偷笑,脸上讪讪的,感觉不来啥滋味。用郭子仪的话说:双有对媳妇比对他妈还孝顺。

看不惯也得看,关起门来是一家,外人谁晓得?每天早晨吃了饭,郭子仪便把自己关进520小说来消烦解闷,可那院子里常常突然一声秦腔苦音调子钻进耳朵,让人闲不下心,好似那牡丹红有千般苦、万般恨,全部积攒在一起,幽怨的声调使得太阳颤栗,看那阳光的影子贴在墙上不停地抖动。郭子仪心烦,关紧窗子,可那声音从门缝挤进来,像夹住尾巴的狗,凄惨而寒碜。郭子仪坐不住了,拿一本书,来到沟畔,坐在杜梨树下,让山风吹散心中的烦闷。

郭双有找来了,父子俩坐在一起。郭子仪心里明白,儿子找他的目的是要钱,那个戏子得靠钱养活,郭双有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肯定不会回家。郭子仪不糊涂,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内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那戏子已经怀上了郭家的后代,几代单传,内心里还是切盼再有个孙子,所以不能把儿子的路堵得太死。郭子仪想跟儿子好好谈谈,双有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爹,马上要当爷爷了,无论如何也得收心。

父子俩对坐着,郭子仪等儿子开口,只要儿子要求不过分,他都想办法满足。愿让儿子气死,不要叫儿子想死,败家子儿总比没有儿子强,一把年纪了,剩下的日子没有几天,此生虽然有许多遗憾,但是还要靠儿子养老送终。

岂料郭善人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爹,我把你叫爹哩,对不?

郭子仪抬起头:反问儿子:什么意思?

郭善人说出了十几年来的愤懑:别猪鼻子插葱——装象!表面上是给我娶媳妇,实际上是给你娶小老婆,那四愣子的女儿跟你睡了十几年!郭全发是你的小儿子,对不?

郭子仪像打闷了的猪,晕头转向。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儿咬一口,入骨七分!难怪这十几年来郭双有跟媳妇不在一起睡觉,原来是怀疑老爹跟自己的媳妇有染……这是一桩疑案,跳进黄河里无法洗清。郭子仪有口难辨,只得把牙齿打碎强咽进肚子里!郭子仪嘿嘿笑着,脸颊变得阴森而恐怖,看那远处的群山起伏不定,郭子仪想站起来,正气凛然地扇那畜生一记耳光,可是身子好像钉在那里,屁股下的土地在沉陷,把他一点点埋住,他大口地喘气,喉咙噎得难受。

郭善人依然不依不饶:你既然有两个儿子,就应当把家产分成两份,把我就这样光 身 子赶出来,你于心何忍!

郭子仪彻底垮了,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郭善人看把老爷子气得够呛,感觉中目的已经达到,便站起来,扬长而去。

山风吹来,郭子仪渐渐清醒,一辈子呕心沥血,兢兢业业,苦心经营这个家,到头来被儿子狠咬了这么一口,把精神撕得血肉模糊。他心不甘,狠狠地掐了一下子自己的大腿,感觉疼,知道自己没死,最起码这颗心还跳,血管里的血还在流!他踉跄着站起来,一个复仇的计划在胸腔里拟就,我郭子仪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你郭双有活得欢实!你说我有两个儿子,郭全发没有参假,是我郭家的骨肉!我要把这一老公鸡驮不起的家当全留给全发,你驴日的想用一个铜子都没有!

想好了,心也就平静,回家后,郭子仪嘱咐年翠英:给爷炒一碟子鸡蛋,再炒一碟子獾肉,温一壶酒,端到书房。全发回来后叫他到我的书房来一下。年翠英不知就里,按照爷爷的吩咐给爷爷把酒菜端进书房,看见爷爷老泪纵横,她问爷爷:爷爷,你为啥要哭?郭子仪把眼泪擦干,对孙子媳妇说:爷爷高兴……

郭全发那天骑上骡子去了瓦沟镇,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自从爹爹给他娶回家一个后妈,郭全发就不愿在家里呆着,每天一吃饭就骑上骡子去瓦沟镇收购药材,虽然不遇集来卖药材的人不多,但是总比呆在家里听后娘骂爹强。对于爹,郭全发虽然没有感情但是也不觉得反感,但是对于后娘,郭全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讨厌,那种讨厌的感觉嵌进骨缝里,无法抹去。

天黑时郭全发回来,媳妇年翠英告诉他,爷爷好像有啥想不开。郭全发来到爷爷的卧室,看见爷爷正端坐在炕上抽水烟,炕墙上点着平日里舍不得用的蜡烛,骡子驮笼放在地上,两条褡裢装得满满当当。不等全发开口,爷爷说:全发,今晚早点睡,明天起来早点,咱去凤栖。

全发坐在炕沿上,问爷爷:咱去凤栖干啥?爷爷说,你去了就知道咧。

第二天早晨天还未亮,爷爷就站在全发的窗子前叫道:全发,起来吧,今天咱去凤栖,早去早回。全发揉着发涩的眼睛起来,看见骡子拴在石桩上,驮子已经搭上骡背,两条褡裢装进驮笼里,另一条骡子披上鞍鞯,鞍鞯上搭一条栽绒褥子(地毯)。全发有点诧异,那栽绒褥子是爷爷的心爱之物,平时就在炕上铺着,爷爷说,睡在上边袩和(舒服)。

看样子爷爷要出远门。全发问:爷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郭子仪答:爷爷心烦,想出门转几天。

全发继续问道:那驮笼里驮着什么?

爷爷摸了摸全发的头,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到凤栖后你就知道咧。

东厦屋里,那戏子可能正在撒尿,听得见尿水淌进铜脸盆时的响声,突然,戏子一声惊呼:狼!郭善人从睡梦中惊醒,抓住戏子搭在炕沿上的手,别害怕,这幢院子四面砖墙,狼进不来。戏子说话的声音有点惊恐:我怎么听见院子里有响声?郭善人说:那可能是老鼠。

郭子仪捂住全发的口,不让孙子发出任何一点响动,突然,骡子打了个响鼻,仰天叫了几声,刺破了黎明前的寂静。爷孙俩一人牵一头骡子,悄悄出了院子,快出村时爷爷突然说:咱到祖坟那里走走。

郭全发预感到了什么,有点疑惑,闹不清他昨天到瓦沟镇时家里究竟发生了啥事。看见爷爷一改往日的慈爱,变得沉默,心里害怕起来,大声嚷道:爷爷,有我哩,你可不要想不开!

爷爷拉着骡子,默默地走在前头。到祖坟了,爷爷在每一冢坟头前都要站立许久,在全发妈妈的坟前,爷爷拉着全发的手,说:全发,这是你妈的坟,以后谨记着,过节时别忘了给你妈烧纸。全发哭了:爷爷,能否告诉我,昨天我不在家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爷爷还是不说话,沉默着。太阳出来了,山林里传来了鸟雀子的歌唱,爷爷突然说:我的重孙子出世时就叫郭文涛,二重孙叫郭文选,三重孙叫郭文义,四重孙叫……郭全发仰头问爷爷:爷爷,你打算要几个重孙?爷爷仰天长笑:当然越多越好。

郭子仪始终没有给全发说过他跟郭双有的那一次争吵,那是一桩疑案,郭子仪打算把它带进棺材里边。下了一扇缓坡,翻过那条驴尾巴梁,凤栖城遥遥在望,爷爷下了骡子,走到一颗老槐树下,对全发说:咱们坐坐。

爷孙俩坐在老槐树下,爷爷才对孙子说,骡子上驮着两褡裢银元,大约有两千多块,郭双有那驴日的伤透了爷爷的心,爷爷一个铜子也不打算给郭双有留下,郭子仪打算把全部家当驮来交给全发的岳父年天喜(叫驴子),让年天喜先代替全发保管,等全发长大成人后再要回来。

那一年郭全发十七岁,虽然将要做爹,单薄的肩膀稍显稚嫩,他对爹虽然没有好感,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独吞这份家产。他看爷爷干裂的嘴唇咽下一口唾沫,爷爷做事向来胸有城府,看来那个爹爹肯定伤透了爷爷的心!后娘进屋时爷爷表示了谨慎的承认,为什么才过了几天,是什么原因促使爷爷下了这么大的决心?郭全发朝爷爷跪下,涕泪交加:爷爷,你一把年纪了,到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你住下吧,爹爹不养活你,我跟翠英为你养老送终……

郭子仪叹一口气:娃呀,你以为我想走?有些事我无法给你说清,你也没有必要弄清,爷爷出门消遣消遣,过几年,全发的肩膀担起事了,爷还会回来。

骡子直接吆进叫驴子酒馆的后院,叫驴子看见女婿跟亲家叔,先问候爷孙俩吃了没有?郭子仪指了指骡子背上的驮笼,说:驮子先不要卸下来,给我俩弄一点吃喝,待会儿你也把门关了,咱一起去年家庄你的老屋,我有些事要给亲家托付。

叫驴子心里怪怪地,不知道这郭子仪要干啥,按照郭子仪的嘱托关了门,给爷孙俩切了一盘子驴肉,端来几个烧饼,做了两碗拌汤,看爷孙俩吃饱喝足,然后带着爷孙俩踏上去年家庄的路。

到了年家庄,岳母迎出来,首先问候郭子仪:亲家叔你怎么今天有闲工夫来串亲?郭子仪一笑,算作回答。岳母还想问女儿翠英的近况,郭子仪摆了摆手:先把驮子抬下来再说。

驮子抬下来了,郭子仪撕开褡裢口子,叫驴子看傻了,整整两褡裢银元!

郭子仪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脱下鞋,倒了倒鞋里边的土,对叫驴子说:这两褡裢银元麻烦亲家先替全发和翠英保管着,过几年娃能担起事了,再把这银元还给娃。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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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四十多岁了,戎马一生,混了个团长,再升官的希望不大,这阵子啥都不想了,就想有个娃。这辈子嫖 过女人无数,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生个骨肉,山芍药的怀孕燃起了郭麻子那已经泯灭的人性,他打算在山芍药面前做一个好丈夫,那些日子郭麻子亲自侍候山芍药,山芍药想吃什么尽量满足,山芍药也会逞能,一会儿这里有点疼,一会儿那里又不舒服,害得郭麻子每天战战兢兢,听说济世堂来了一个神医,便请那刘半仙为山芍药诊病,想不到那刘半仙是一个半瓶子郎中,不知道用了什么虎狼药,害得山芍药差点送命,大人虽然活过来了,肚子里的孩子却无端送命。事情过去后郭麻子虽然深感遗憾,但是也能想得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山芍药没事,以后再怀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从那以后郭麻子对山芍药照顾更加周到,专门指派自己的心腹勤务兵侍候山芍药,一个月后山芍药逐渐恢复过来,郭麻子精耕细作,每天晚上都在山芍药身上下功夫,犁、篓、耙、磨样样精通,山芍药极力配合,不时发出夜猫子叫春的喊声,值夜的哨兵从窗前走过,心里痒得难受,用舌头把窗户纸舐破,静听床上野狼嗜血的酣畅。

可是几个月过去了,那山芍药的肚子依然扁平,郭麻子有点怀疑,该不是那刘半仙乱用虎狼药,破坏了山芍药的生育功能?郭麻子已经动了歪心思,想让那鸨儿给他再买一个没有开苞的女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郭麻子四十多了,做梦都想有一个儿子。

对于山芍药这样的女人来说,男人的恩宠就是她的全部,失宠的女人犹如大街上的流浪狗,她不愿重回青楼去过那种淫 秽不堪的日子,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怀上郭麻子的孩子,可是功夫没有少费,郭麻子也可谓尽心尽力,那肚子依然扁平,毫无怀孕的痕迹,这样的事情无法隐瞒,郭麻子每夜都睡在她的身边,想起那牡丹红被郭麻子就那样用几块银元打发,感觉中不寒而栗。那天,山芍药看见鸨儿进来,跟郭麻子在暗室里密谋了许久,鸨儿出来后山芍药面朝鸨儿跪下:妈妈,我能怀孕,能给郭团长生一个胖小子,你再等一两个月,行不?

鸨儿把山芍药扶起来,满脸堆笑:这孩子,谁说过要拆散你跟郭团长?你们两个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妈妈知道郭团长很爱你,你就专心致志地侍候郭团长吧,我还等着抱孙子哩。

可是山芍药却从鸨儿的笑脸上读出了另外一层涵义,这些人只认得钱,只要你身上还有油水可榨,一定会把你榨干。山芍药感到了危机,每天活得提心吊胆,这一个月月经过去了,就担心下一个月再来,如果月经迟来那么一两天,山芍药便暗自欢喜,可是,那该死的沟壑又开始流血!有天晚上她对郭麻子说,听说仙姑庵的菩萨很灵,她想去那里烧香。

老实说那郭麻子有点舍不得山芍药,这个女人还是有那么一点姿色,做起床上的活路来比那牡丹红还胜一筹,能把男人调理得恰到好处。郭麻子知道那仙姑庵是杨九娃的地盘,既然两家已经和解,郭团长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他沉吟半响,说:你想去就去吧,我派一个班保护你,再派两个勤务兵侍候你,去了不用耽搁,烧完香就回。

第二天早晨,一个班的护兵保护着一乘轿子朝仙姑庵进发,早有人前往仙姑庵通报,那何仙姑刻意添满了清油,拂去了菩萨身上的尘土,给案桌上摆了一些贡品,那时杨九娃已经带领着大部人马撤回黄龙山,单留下何仙姑和楞木以及另外一个喽啰守候仙姑庵这个据点,有人来庵里烧香许愿时两个男人自然隐退,所以大家只看到何仙姑一人。

山芍药下了轿子,轻移莲步,袅袅婷婷走到菩萨面前,勤务兵从香案上拿起紫香,在麻油灯上点燃,交给山芍药,山芍药面朝菩萨作揖,把香插进香炉,然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适,默默祈祷。

何仙姑朝那几个护兵摆手,示意他们出去。护兵们也不在意,出了殿堂站在院子里。何仙姑劈头就问山芍药:你们一晚上日几回?山芍药的脸红到脖子跟,看那何仙姑问得认真,羞答答地回答:有时两三回,有时三四回。何仙姑断然呵斥道:日得太勤了,自然怀不上孕!山芍药没有料到何仙姑竟然这样粗野,说话一点也不遮掩,但是她不得不听,也许人家说得有道理。何仙姑继续说:种娃跟种庄稼一样,种籽成熟了才能发芽,郭团长的种籽还来不及成熟,都叫你抽干,想想,秕谷怎样发芽?回去跟郭团长说,三天日一回,保证能种上。

话虽然粗野,却也不无道理,山芍药谢过何仙姑,起身上了轿子,打道回府。

可是山芍药还来不及对郭团长述说何仙姑的嘱托,突然电报来了,命令郭团长火速赶往长安开会。郭团长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腰挂蒋中正赠的佩刀,带领几个随身护卫,出了南城门,扬起一路灰尘,直奔长安而去。

郭麻子走后山芍药关门闭窗,除过上茅房,足不出户。吃饭时由勤务兵把饭端进山芍药的寝室,吃完饭无事干时,山芍药便哼一段小曲,幽幽怨怨的曲调从门缝里飘出来,门外的哨兵听得痴迷,便不由得打着口哨和鸣。山芍药隔着窗子偷看,看门口站岗的哨兵雄壮威武,她只是无奈地想想,任何一点邪念都不敢有。事实上郭麻子对待山芍药胜过夫妻,山芍药自从跟郭麻子过到一起后心满意足。可那悠扬的口哨声让山芍药神往,不由得站在门背后跟那哨兵对唱起来,唱得是《四郎探母》,一来一往煞是动情,他们没有越过那条红线,说不上犯规,谁对谁都不敢有非分只想,只是借以消磨寂寞的时光。一会儿换岗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唱戏的声音戛然而止。

送饭的勤务兵是郭麻子的贴身保镖,能在团长身边干事,不但人要长得威武雄壮,还要能说会道,办事干练,心眼灵活。那勤务兵已经侍候了山芍药几个月,每次进屋,他都板着脸,显得非常严肃,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山芍药一下,郭麻子对这个勤务兵绝对放心,不然的话不会把侍候山芍药的差事交给他。勤务兵对郭麻子也忠心耿耿,郭麻子无论交代什么任务他都能尽心尽力地完成。

勤务兵站在山芍药门口,首先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然后喊道:报告!山芍药知道送饭的来了,整了整衣衫,端坐饭桌前,才说:进来。勤务兵进得屋内,从饭盒内把饭菜一样一样取出来,摆放在桌子上,无意中撞上了山芍药放在桌子上的玉手,那手指纤细,指甲粉红,山芍药没有把手抽回,勤务兵说声对不起,倒退着出屋,出了屋子后把门虚掩,一路走一路想:这手指头怎么那样滑腻?连心里头都感觉舒服。

半夜里,勤务兵睡不着了,腿中间的那个玩意胀得难受。他起来,解了小便,躲在暗影里,看那哨兵抱着枪靠着墙打瞌睡,腿便不听指挥,不由自主地走到山芍药窗口,天热,看那窗子开着……想想,还是没有那个贼胆,折回屋子,睡下,那玩意不听话,直直地戳着,便用手攥紧,翻过身,脚后跟朝上,上下运动,一股浊物热热地淌出来,顿感浑身舒畅。

好容易捱到送早饭的时候,勤务兵照样提着饭盒,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听见那山芍药打了一个哈欠,慵懒地说:进来吧。

勤务兵提着饭盒进屋,看那山芍药刚起床,正在穿衣,裸露着半截酥 胸,眼睛便直了,咽下一口涎水,有点不由自主,山芍药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把勤务兵牢牢地吸住,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走到山芍药面前,伸出手,抓了一把山芍药的奶头。

山芍药把勤务兵的手拿开,她不傻,能掂得来轻重,声音低得只有他俩能够听清:不敢那样,兄弟,郭团长回来会要了咱俩的命……

可那勤务兵已经无法自控,猛然间把那山芍药紧紧抱住。山芍药奋力把勤务兵撕开,用手指了指窗外:兄弟,门外有哨兵。

勤务兵看了看窗外,窗子上映着哨兵的身影,他有点恐慌,倒退着出屋,快到门口时山芍药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饭盒,眼神里显露温情:兄弟,把饭盒拿走。

白天的日子在恍惚中度过,同屋子其他贴身警卫都跟随郭团长去了长安,整幢屋子只留下勤务兵一个,要不是侍候山芍药,勤务兵也跟随郭团长去远行,那是一个无风的夜晚,屋子里显得闷热,勤务兵脱光身子,兜头浇了一桶凉水,仍然无法浇灭心头的欲火,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女人……真他妈撩拨得人心里难过!他把拳头攥紧,看自己浑身的健肌雄壮有力,那种胀起的欲望促使他不顾一切,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开了门,看满天的乌云遮住了星星,风高月黑夜,天助我成功!山芍药住的屋子跟勤务兵紧邻,看那窗子开着,便一个鲤鱼打挺,钻了进去。

睡梦中的山芍药只推了勤务兵一把,便瘫倒在床上,软弱无骨。青楼的女子都有一些过关斩将的本底,能把男人调理得恰到好处,勤务兵进入山芍药体内的瞬间,听那山芍药哎呀了一声,紧接着便把勤务兵紧紧地抱住,臀部不住地扭动,勤务兵感觉中浑身的血管爆裂,有一种凤凰磐涅的阵痛。少顷,云收雨住,勤务兵不敢久留,穿上裤子,匆匆出屋。

勤务兵刚走出屋子,便被哨兵一把拉住,勤务兵魂飘魄散,上下牙不住地打磕。那哨兵在勤务兵的耳朵旁轻声说:别怕,兄弟,咱提上脑袋干这营生,说不定那一天把这吃饭的家伙甩掉,此时不乐,更待何时!你替咱站岗,让我也进去过一回瘾,日那女人一回。

过几天郭团长从长安回来,纸里包不住火,勤务兵跟山芍药的苟且之事很快败露,勤务兵被关进了黑屋子,郭麻子扇了山芍药一记耳光,紧接着拔出了手枪。那山芍药反而表现得前所未有的镇静,她朝郭麻子笑笑,说:开枪吧,我早都活够了。

郭麻子想想,又把枪放回桌子上,派人叫来了鸨儿,要鸨儿把山芍药带走。鸨儿脸上讪讪地,说:过几天我再给你送来一个处 女。

不用了。郭团长摆摆手,女人属狼,喂不熟。

勤务兵心想,要死就死我一个,不能连累其他弟兄,至死也没有供出那个一同作案的哨兵。郭团长派了一个班的士兵,来到和尚壕,挖了一个深坑,他要亲自处置那个勤务兵。天黑时勤务兵被五花大绑带到死人坑前,郭团长拔出了手枪,对准勤务兵的后脑勺子,同行的士兵都转过了身……

一梭子弹打完了,大家回过身来,看那勤务兵毫发无损,端直站在死人坑前。郭团长亲自为勤务兵松绑,然后拍了拍勤务兵的肩膀:说:我这食指一动,你这一百多斤就要倒下,你爹你妈养活你不容易,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今生今世别再让我看到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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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仪在叫驴子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就要起身离去。叫驴子把亲家叔拦住,问:叔,你这是咋哩吗?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让我保管这些银元?能不能给侄儿说清楚?郭子仪一声长叹:家窝事,说出去让人笑话,不说也罢。全发跟翠英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我心烦,想到外边游玩一段时间。

郭全发牵着骡子,把爷爷送出老远,反复地说着一句话:爷爷,你能不能不走?郭子仪拍拍孙子的头:放心吧爷爷不会去死,爷爷只是心烦,想出外转一段时间,回家好好侍候翠英,如果缺钱了,就找你岳父。爷孙俩洒泪惜别,郭子仪骑上骡子,在骡子屁股上猛抽一鞭,骡子便跑起来,扬起一路尘土,渐行渐远。郭全发檫干眼泪,回过头,看见岳父站在身后。

叫驴子两个儿子年纪尚幼,在十二能的私塾读书,年翠英是叫驴子的长女,几十亩薄田全部出租给佃农耕种,自己专心经营叫驴子酒馆,在凤栖街有商铺的富户人家不多,叫驴子在村里虽然算不上首富,但是有酒馆,也颇具名气,但是,这么多的银元他还是第一次见,有点欣喜若狂,有点无所适从。看来亲家叔对他绝对放心,要不然不会把那么多的银元交由他来保管,翁婿俩把那些银元倒进一口大缸内,叫驴子用一块石板把大缸盖严,仍不放心,在大缸外边糊上泥巴,抱来一大堆杂物把大缸苫住。全发在岳父家住了一天,便被岳母打发回家,岳母放心不下女儿,算日子翠英产期临近。

送走女婿后叫驴子来到凤栖,继续经营他的酒馆,可是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老是挂牵着那一缸银元,感觉中让老婆一个人呆在家里不安全,时逢乱世,土匪贼娃子要饭的抢人的杀人的随处可见,常常发现无头命案,即使凤栖镇也不安全,抬门扭锁的事情屡有发生……想着想着心里走神,已经没有心思卖饭,常常半下午关门,关门后就迫不及待回家,回到家里先看看那一缸银元动没动过。叼着旱烟锅子半夜睡不着,便戳醒老婆。

老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道:咋啦?想日就日,娃们全不在家,还有啥顾忌?

叫驴子在炕墙上弹了弹烟锅子灰,重新装上一锅烟,用活眼点着,才说:你呀,光知道日,我是担心那一瓮银元,感觉放到哪里都不安全。

老婆骂叫驴子“烧包”,说那些银元放在亲家叔郭子仪家几十年,人家为什么从来都不担心?放心睡吧,咱不说谁知道咱家有钱?别“此地无银三百两”,放稳当一些。

可那叫驴子还是不放心,穿衣下炕,点着麻油灯满屋子乱转。老婆子穿着红裹肚坐起来,问叫驴子,你半夜不睡觉满屋子乱转,发哪门子神经?

叫驴子说:我想找个安全地点,把银元埋到地下。老婆子说:咱院子里就有菜窖,把那装银元的大瓮挪到菜窖里边。叫驴子说:那不行,菜窖冬天还要储菜。我想在这屋子里挖个深坑,把那一瓮银元埋到地下。老婆说:要挖你就挖吧,我替你帮忙倒土。

于是,老俩口点着麻油灯,在屋子里打起了地洞,挖出来的鲜土倒在院子里,看起来非常显眼,第二天早晨叫驴子出门时看见那一堆鲜土,感觉有些不妥,拿起掀,把那些鲜土铲进菜窖里边,赶到凤栖时天已中午,磨蹭到天黑,又赶回家中,一连干了几夜,终于把那一瓮银元全部埋到地下。埋到地下叫驴子仍不放心,搬来一大堆杂物堆放在埋银元的地方。

叫驴子酒馆跟济世堂斜对门,济世堂发生的许多事叫驴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清楚那济世堂以后总归要回到女婿郭家手中,那铁算盘只是典當了三年,三年时间转瞬即过,按照郭家的实力,完全有能量把那药铺赎回,一条儿女一条心,叫驴子从内心里切盼女婿跟女儿过好,女婿日子过好了岳父也感觉荣光。刘半仙事件闹腾得满城风雨,事态刚刚平息,看那济世堂新来了一个坐堂先生,叫驴子感觉新鲜,该不是又来了一位半瓶子江湖郎中?

小小的凤栖镇包罗万象,新鲜事儿天天都有。疯传郭麻子去长安开会时,山芍药跟勤务兵混在一起,郭麻子回来后把山芍药退回青楼,把那勤务兵打死在和尚壕内,有人拿着烧馍到那和尚壕去挖勤务兵的人脑子,人脑子吃了能治癫痫,可是到那里一看,不见被打死的勤务兵,只有挖好的埋人坑。有人说郭麻子害怕这件事引起轰动,把勤务兵打死后扔进枯井之中,还有人说那勤务兵根本没死,被郭麻子放走……谣言归谣言,有一件事却千真万确,是实实在在的真事儿,山芍药被退回青楼后,不肯接客,吞金自杀!那天早晨鸨儿灰头土脸,来到叫驴子酒馆,说要找两个帮工,每个帮工付一块银元。不用说青楼死了人,不然的话就不会付那么高的工钱。鸨儿走后叫驴子嫌晦气,扯了一绺红布挂在门楣上。

后来,据埋人的回来说,埋的确实是山芍药,那女人裹一条破棉絮,被两个人抬在一扇门板上,出门时鸨儿特意叮咛,千万不要连同门板一起扔掉。两人把山芍药抬到和尚壕,正好有一个挖好的深坑,两人把死人扔进坑里,来不及走开,立马扑上去几条饿狗……

叫驴子得了一种怪病,每天晚上睡不着觉,走路时老觉得身后跟着一个人,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有时混混沌沌睡去,总梦见血淋淋的鬼魅,那些鬼魅围着他唱着跳着,吐着一尺长的舌头……他从惊恐中醒来,坐起身,习惯地摸摸脑袋,还好,吃饭的家伙还在。叫驴子点亮油灯,一锅子接一锅子地抽烟,心想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得亏过任何人,为什么那些鬼魅老缠着他?看那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驴头,心里头惶然大悟,驴就是鬼变的,怪道人们习惯把驴叫做“鬼驴”。感觉中这酒馆再无法开下去了,必须改行,老祖先留下这三间门面,做什么都挣钱。有一段时间他诈称病了,关了门回到年家庄住了几天,可是跟老婆睡到一起他照样做梦,常常半夜里咋呼着醒来,吓老婆一大跳。

老婆说:你可能被什么冤魂附体了,我替你送送。于是端一碗水,拿三根筷子,让筷子端直立在水碗之中,不能倒下,嘴里念叨不停:渴死鬼、饿死鬼、屈死鬼、冤死鬼……不管是啥鬼,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接着拿一把刀子,朝那筷子砍去,端起水碗在院子里转一圈,把水洒在大门外头。叫驴子经老婆这样一折腾,感觉好多了,迷迷糊糊睡去,睡梦里又看见一个女鬼从墓坑里爬出,蛇样缠在叫驴子身上,叫驴子惊出一身冷汗,坐起来,浑身冰凉。

叫驴子的老婆看叫驴子日渐消瘦,劝叫驴子到药铺抓几副中药试试。叫驴子不相信那个在济世堂坐诊的先生,专门骑了一头牛,来到王家疙崂,请王先生为他瞧病。

王先生跟叫驴子在一起做邻居许多年,当然不能怠慢。两人互致问候,然后叫驴子把手放在药枕上,让王先生为他诊脉。王先生详细询问了症状,然后说:这是心病,你最近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情?

叫驴子欲言又止,故作思考,想了半天,然后摇头:我最近并没有遇到啥事。

王先生说:你这脉相飘浮不定,心神不宁,好像心思很重。

叫驴子暗自思忖:这王先生真神,一下子能看到人的心里头,可是表面上仍然嘴硬:我真的没有啥心思,没有。

王先生不再说话,为叫驴子开了几副安神药,留叫驴子吃了饭,把叫驴子送到村口,突然说:邻家,老朽迂腐,有一句忠告,不知听否?

叫驴子答道:老先生有啥话就直说。

王先生只说了一句:把财物和世事看淡点,对人轻松。

叫驴子骑在牛背上,一边走一边想:那一瓮银元是人家郭子仪为孙子存放在他家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任何想法……

回家后老婆为叫驴子把药煎好,叫驴子服用了王先生的药,一夜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郭宇村那边传话过来,女儿生了个胖小子。叫驴子把土地全部出租,家里没有喂养牲畜,借了一头毛驴,让老婆骑在驴背上,自己拽着驴尾巴,去郭宇村看望女儿跟外孙。进了郭家的四合院,看见郭善人站在院子里,免不了跟亲家打招呼,那郭善人脸比猪肝还难看,不但没有理睬叫驴子,还朝地上唾了一口。叫驴子明白,郭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那一驮子银元的事情,知道就知道呗,那银元是老爷子亲自驮到他家的,他叫驴子又没有去抢人家,谁叫你郭善人老不正经?你不理睬我,我还照来不误,我看女儿来了,这是钢刀割不断的亲情,你郭善人肚子难受?活该!

夜里,叫驴子老俩口睡在郭子仪的书房里,听见东、西两边厦屋同时传来婴儿的哭声。老俩口偷着乐,郭善人的孙子跟小儿子同一天出生,那才叫有趣。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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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带领着十几个喽啰,离开了仙姑庵,重返黄龙山,何仙姑不走,仍在仙姑庵驻守,仙姑庵扼守着内蒙到长安的咽喉,战略位置非常重要,杨九娃不可能把人员全部撤走。

其实,那仙姑庵每日香火还算旺盛,穷乡僻壤的小户人家,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便把过好日子的希望,托付给神灵,那些前来烧香许愿的信徒,平日里舍不得吃一颗鸡蛋,可是他们给神仙进贡时却尽其所有,常见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夫妻或者婆媳,端着盘子,挎着篮子,盛着各式各样的花馍和贡品,前往仙姑庵许愿或者还愿,神仙主宰着他们的一切。风调雨顺的年月,是托了神仙的福;妻子生了儿子,是前世的修行;大病初愈,是神仙显灵;遇到灾荒年间,是对神仙不忠;幼年丧父母,是前世作孽;中年丧妻,是犯了煞星;老年丧子,是罪有应得……人在做天在看,好人有好报,恶人遭报应。

那何仙姑长相怪异,却成了善男信女们心目中的“活神仙”,对待那些前来烧香许愿的穷苦人家,何仙姑展示了她人性的另一面,蜕变成一个通晓天下事温情脉脉的老人,佛光普照,普施甘霖,把祝福送到千家万户,尽量使得大家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即使得不到神仙的关照,也怨不得何仙姑,只怪自己的命运。

那是一个下雨天,雨点子冲刷着仙姑庵门前的千年古柏,四周的田野烟雨蒙蒙,何仙姑独躺在卧榻上抽烟,香案上的佛灯忽明忽暗。突然间进来两个戴草帽的汉子,那两人进得殿堂先朝何仙姑作揖,然后摘下草帽,问得直接:嫂子,我俩想见杨大哥。

看样子他们相互间熟悉。只见那何仙姑慢腾腾坐起来,在案桌边上弹掉烟灰,然后才问:这半年你们去了哪里?

两个汉子没有直接回答何仙姑的提问,只是说:有一桩生意,看杨大哥有没有兴趣。

何仙姑显得不屑一顾:是不是让我们助你们打劫杀人?说吧,给多少报酬?

两个汉子摆手:不是黑道生意,是黄道。想让大哥帮助我们从长安押运一批货物去陕北。

何仙姑来了兴致,问道:软货还是硬货?

这时一句黑话,软货属于日用百货、农林土产,官家一般不盘查。硬货就是武器跟大烟等违禁物品,路上万一官家查出来说不定就得赔上性命。

两个汉子答道:当然是硬货,软货就不需要雇人。

何仙姑说:硬货就干,软货就不去。说,用多少人?一来回付多少工钱?

两个汉子说:我们要见杨大哥,跟杨大哥直接谈。

何仙姑不高兴了,烟锅头子在两个汉子头上幌着:我说你们有眼不识泰山,杨九娃算个屌!他还得听老娘的。给的钱多了我即刻给你组织人力,给的钱少了就不去!

两个汉子知道何仙姑的厉害,忙赔不是。当下议定价钱,向导由雇用方出人,赶脚的和保镖得雇用十二个人,赶一次脚二百银元。

何仙姑说:你俩在我这里暂时歇脚,我立马组织雇用脚夫。

两个汉子说:顾不上歇脚,我们还要赶到长安组织货源,当下按照规矩交了押金,商议好接头的暗号和地点,两人把草帽戴在头上,冒雨而去。

两个汉子走后何仙姑跟楞木商议,感觉这两个汉子付的赶脚费的确不低,一来回除过一切费用最少也能挣百十块银元。只是杨九娃已经归山,来不及跟杨大哥商议,想来想去想到了李明秋,李明秋是目前唯一可用之人,于是楞木就找李明秋,要李明秋帮忙雇人。李明秋不可能不听杨九娃的调遣,于是就雇用了十来个人,跟楞木一起,来到长安,背上货物上路时他们才明白,原来是贩运枪支。

就在楞木跟李明秋去长安走后第二天,杨九娃来到仙姑庵,他这次来是想找郭麻子,看郭团长能不能帮忙弄几支枪,感觉中时局越来越不稳,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占山为王的土匪窝子遍及全国,蒋委员长忙着在江西剿灭共 产 党,他们这些小股土匪谁也管不上,事实上兵匪勾结已不新鲜,相互间称兄道弟,网开一面,谁都不惹谁,甚至互相帮忙。

杨九娃带着保镖疙瘩,在仙姑庵前的柏树林子下马,面朝大殿打了一个唿哨,何仙姑知道谁来了,迎出门外,杨九娃一只袖管空着,伸出一只胳膊做了一个搂抱的动作,那何仙姑主动迎合,两只胳膊把杨九娃箍紧,一张簸箕大嘴在杨九娃的额前咬了一下。两口子亲热的动作很滑稽,但是疙瘩却笑了,看得津津有味。

三个人共同走进大殿内,杨九娃回头问何仙姑,怎么不见楞木?何仙姑答道:楞木揽下一桩赶脚的活路。便把去长安向陕北运送硬货的事由和盘托出。杨九娃稍一思忖,便能猜出他们运送的可能是枪支,因为不可能把鸦片从长安运往陕北。他正好缺枪,何不给自己留下几支?杨九娃于是便问何仙姑,他们什么时候走?走的哪一条路线?何仙姑答道:夜黑地里(昨天晚上)刚走,走的什么路线不知道。

别看何仙姑长得人逑不像,但是脑瓜子够用。她看杨九娃对那些枪支动了心思,知道他想干啥,便用烟锅头子指着杨九娃的脑门,警告自己的丈夫:黑道上的规矩想必你是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千万不能让别人骂咱势利小人。

杨九娃回答道:放心吧老婆,我不会干那些没尻子门(这里指缺德)的事,我只是想知道这买枪的门路,咱们也买它一些。

杨九娃没有去找郭麻子,连夜疙瘩把楞木一行人带到山寨,杨九娃亲自出山迎接,拿出平日里积攒的野猪肉,抬出自酿的坛酒,招待那些赶脚的客人。宴席刚开始两个汉子不请自来,走进大堂先朝杨九娃作揖。

杨九娃故作吃惊,问道:敢问二位从哪里来?

二人答:从来处来。

杨九娃又问:到哪里去?

二人答:到去处去。

杨九娃离了席位,走到二人面前:路上见到啥?

二人对答入流:见了一台戏。

杨九娃把脸挪到二人面前:唱的啥?

二人面朝众人鞠躬:桃园三结义。

杨九娃一摆手:入席!

原来那两个汉子一直在暗中跟随着赶脚的队伍,看到中途生变,不得不亲自出面。杨九娃跟两个汉子早都认识,知道那汉子是谢子长的人,那谢掌柜在陕北拉起了杆子,专门跟蒋委员长做对,杨九娃曾跟谢掌柜有过交往,自然不会打劫谢掌柜的货物。宴席散场后,杨九娃亲自携着那两个汉子的手,把赶脚的队伍送下山。两个汉子对杨九娃说:杨大哥如果急需枪支的话就给自己留下几条。

杨九娃朝两个汉子摆摆手,说:见到谢掌柜代我杨九娃问个好,下次路过山寨时也带我几个弟兄,去那长安去买几条枪。

杨九娃回到山寨感觉有些困乏,睡在木床上刚刚迷瞪过去,突然一个喽啰进来禀报:郭团长派人送枪来了。杨九娃有点困惑,郭团长怎么知道我缺枪?他及拉着鞋来到院子里,只见院子里的拴马石上拴着两匹马,院子中间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条新枪,几个弟兄围在一起看稀罕,有的弟兄拿起枪来瞄瞄,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枪。郭团长派来送枪的士兵已经被疙瘩请到大厅里吃饭,杨九娃在院子里的木墩上坐下来,穿好鞋,走进大厅,那几个送枪的士兵一见杨九娃进来,一起站起来向杨大哥抱拳致意,杨九娃示意大家坐下,接着问其中一个送枪的军官:你们郭团长可好?那军官一边吃饭一边回答:我们郭团长捎话,让我们代问杨大哥好。接着掏出一封信交给杨九娃,说,我们团长让我把这封信亲自交给你。

杨九娃不识字,叫来一个识字的弟兄念着。信的内容大致是:杨九娃年兄近安,目前共党内乱,国难当头,经请示上司,有意收编贵部,特任命杨九娃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七军xx师xx团上校团副,派人送来枪弹若干,望照单查收。

杨九娃暗自思忖:还没有问我愿不愿意被收编,就发来一纸“任命书”,明摆着强人所难,看来这十几条枪是一个“紧箍咒”,如若收下,无异就成了有职无权的“团副”。但是不收就是明显拒绝,就是“对抗国民革命”。郭麻子这一手老辣,让人防不胜防。杨九娃拿不定主意,便跟众弟兄商议,大家各持所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无奈中杨九娃决定,运来的枪弹还是照单全收,按照当时市场的价钱付给郭团长几百银元,然后杀一头猪,宰两只羊,作为回礼,捆在马驮子上,大家列队集合,欢送郭团长送枪的士兵下山。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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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媒婆的女儿春花也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子,感觉中大狼娘伤了她的心,她偏偏就要看看那大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腊月二十七瓦沟镇年前最后一次遇集,在外赶脚的汉子攒足劲儿往家里赶,赶回家里跟老爹老娘一起过年。一溜四个汉子从瓦沟镇走过,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那四个汉子就是郭宇村狼婆娘的四个儿子大狼二狼和三狼以及他们的同母异父兄弟豹子,弟兄四个继承了狼婆娘的先天优势,长得雄壮而高大,他们穿着翻毛皮袄、戴着狗皮帽子穿街而过,在羊肉锅前每人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割了半扇子猪肉,买了两只羊后臀,给爹娘每人扯了一身棉衣,出了瓦沟镇正准备回家,被一个大姑娘拦住去路。

那姑娘长得不赖,一双丹凤眼撩拨魂魄,山里的女子都很粗野,只见那女子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朝身后一甩,端直问道:你们弟兄四个谁是大狼?

大狼把猪肉从左肩换到右肩,向前走了一步,回答得极为豪迈:我就是大狼,大姐是不是看上我了?

那姑娘也不躲闪,说得更加直接:我叫春花,瓦沟镇刘媒婆的女儿,前些日子到你家会亲,被你娘赶了出来。我倒想看看,这大狼是个什么模样。今个见面先问一句,敢不敢娶我?

几个小弟弟起哄:大哥,这女子长得不错,你就收下吧。

那大狼见过世面之人,对女人也不陌生,心里还有点喜欢这个拦路的女子,于是故意挑逗道:我猜你大概没有人要了,才在半道拦路抢人。

那姑娘一点也不介意:就是。假如能嫁得出去,还轮不上你。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咱俩到一起正好般配。

大狼觉得有趣,说得更加露骨:父母之命不可违,我娘把你赶出来了,我把你拾掇回去,岂不是违背了娘的旨意?

春花看出了大狼的心意,说得情真意切:本姑娘懂得“百善孝为先”的道理,天下只有儿女不对,没有父母无理,放心吧大狼,只要你肯娶我,我会对公爹公婆尽孝心。

三个弟弟也知道那大狼对那姑娘有意,于是一起面对春花抱拳作揖:嫂子,请受弟兄们一拜。

那春花摆开了架子,你们弟兄几个雇乘轿子把嫂子抬上。

弟兄四个常年四季给人赶脚,银钱挣得钵满坛满,雇乘轿子根本就不在话下,四弟豹子看街头还有几个吹鼓手卖艺,于是连那几个吹鼓手也一起雇上,走到半道仨兄弟把抬轿子的轿夫换下,故意抬上“嫂子”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路,那春花好像在大浪里颠簸,肠子肚子牛黄狗宝都摇出来了,嘴里仍不服软,喊着:弟兄们使劲地摇吧,嫂子好像在云里飘,摇得越猛越袩和(舒服)。

隔老远就听到唢呐响,狼婆娘心里觉得奇怪,没听说村里谁家娶媳妇,这唢呐声来自何方?漏斗子看见一乘轿子停在自家门口,四个儿子脸上乐开了花,进屋忙把狼婆娘拉出来:快来看,大狼给自己抬回来个新媳妇。

狼婆娘有点奇怪,问小儿子:大狼从哪达给他捡回来个婆娘?那豹子回答得非常神秘:大嫂子有些来头,娘可不敢小觑,大哥娶得是掌柜的小女。二狼三狼做着鬼脸,齐声附和:娘,豹子说得千真万确,赶紧先做些饭把抬轿的吹鼓手打发掉,我们弟兄几个收拾新房。

新郎新娘拜完堂,狼婆娘要掀起盖头看自己的儿媳妇,大狼忙伸手挡住:不要,娘,明天早晨再看不迟,那新娘子一扭一扭地走进大狼的居屋,狼婆娘越看越疑惑,这女子走路的姿势怎么跟那刘媒婆的女儿一模一样?

这几年由于弟兄四个在外挣钱,家里基本上什么都不缺。狼婆娘拿出里面三新的老布被褥,仨兄弟给大哥布置新房,那春花掀起盖头对大狼做着鬼脸,心里偷着乐。你狼婆娘把本姑娘赶出去,大狼又把本姑娘娶回来,明天早晨包子露馅时,让你老婆婆大吃一惊!

仨兄弟悄悄拿来许多枣刺,放进崭新的被褥里头,兄弟嫂子没正经,相互间一个耍笑一个属于正常。停一会儿饭做熟了,豹子给嫂子端饭,故意多放了些盐巴,那春花吃得皱眉,对大狼说:你把我腌在你家盐缸里。大狼知道弟兄仨恶作剧,笑笑,说,咱俩把碗换着吃。春花问:你不怕咸?大狼说:不怕,我属骆驼。

弟兄们把年货买全了,单单没有买下蜡烛,村里人天黑睡觉,一般不用点灯,三狼想想,倒了半碗清油,用棉花做了个灯焾子,青油灯冒着黑烟,春花和大狼的影子在墙上恍惚,漏斗子燃起一串鞭炮,村里人知道大狼抬回家“掌柜”的女儿,究竟哪掌柜的做什么?谁也不清楚。一群孩子看豹子在场院里燃起一堆篝火,那是村里喜迎新人的象征。

铺上新褥子,吹灭油灯,春花脱了衣服刚刚睡下,立马哎呀一声蹦起来,原来那枣刺扎着了屁股。窗外仨弟兄掩嘴偷笑,一个个笑出了声。大狼重新穿上衣服出来,把仨弟兄赶走,回到炕上跟春花一起,摸黑寻找仨兄弟打下的埋伏,这里刚刚清理完毕枣刺,小俩口便迫不及待地搂抱在一起,还没有入巷,又听那门板一声哐当,原来弟兄仨听房,不小心撞到门上。

春花穿衣起来,把门打开,看弟兄仨仍然不走,在一起挤眉弄眼。春花对仨弟兄善意地笑笑:进来吧,站到屋子里看看,多得一些经验,以后娶下媳妇就不会手忙脚乱。

仨兄弟让嫂子这样一调侃,反而有些灰头土脸,互相瞅瞅,应对不上来,灰溜溜回到他们自己的睡屋,仄起耳朵,听见哥哥的新房里好似老鼠偷油,悉悉索索,猛听得嫂子一声哎呀,知道木匠套上卯了,心便一阵紧缩。

大狼已经二十五六,常年四季在外赶脚,没有粘过女人说不过去,那条道儿已经非常熟悉,不需要仙人指路。赶走了闹房的仨弟兄,便掂起长枪,扳开春花的双腿,硬硬地顶入,春花哎呀一声低吟,两条莲藕似的胳膊便把大狼紧紧地箍住,感觉中身下的女人跟那些青楼女就是不一样,城廓内燃起一团大火,内里的温度几近沸腾,扩张和收缩铿锵有力,猛然间一声爆裂,犹如天女散花,漫天的花瓣纷纷散落,旋进心的旋涡。

第二天早晨大狼起来一看,看见那褥子上印着一摊血渍,便对着春花看了许久,嘿嘿笑着:想不到你还是个姑娘。春花挖大狼一眼:我在我娘家的绰号叫做“粘粘”,这次真把你给粘住了。

昨夜没有看到大狼的媳妇,狼婆娘心慌了一夜,一大早起来,老俩口换上了过年的新衣,端坐在堂屋的桌子前,等待新媳妇拜见公爹公婆。只见那新娘子袅袅婷婷进屋,口里喊一声爹、娘,跪下就磕头,狼婆娘看得傻眼,下跪的怎么会是刘媒婆的闺女?

那春花一点也不害羞,磕完头站起来,嘻嘻笑着:娘,这不怪我,是大狼愿意。

狼婆娘呸一下唾了媳妇一口,那春花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娘,您嫌不解气就打媳妇几下,从今往后咱们一个锅里搅勺把,有啥不周到还往老娘指教。

狼婆娘气势汹汹地问大狼:究竟怎么回事?你给娘说清!

仨兄弟把娘拉得坐在椅子上,齐声说:老娘息怒,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你就认了吧。接着对春花挤挤眼:嫂子从今后要对老爹老娘不恭,我们绝不饶恕!

狼婆娘又把一腔子怨气撒在漏斗子身上:你看你活得窝囊不窝囊!刘媒婆往你碗里下蛆,你还吃上挺香。

大狼看不下去了,埋怨老娘:娘,这是我愿意,跟我爹有啥关系?那刘媒婆咋啦?刘媒婆的女儿就不是人?你认春花是你的儿媳妇,你不认她照样是你的儿媳妇。大过年的,不要闹腾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狼婆娘脸色灰不踏踏地,软下来了:好娃哩,我怀疑这妖精女人给你使了啥手段。

大狼有些激动:啥手段?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我也不怕爹娘和仨兄弟笑话。那春花好着哩,这么大的女子还没有粘过男人,不信你看看我们的褥子……

节前年尾,媒婆子跑断腿。每年过年前都是这样,刘媒婆常常脚不粘屋,走村串户,为人家的小伙子说媳妇,为大姑娘说女婿。丈夫死的早,儿子嫌媒婆名声不好,跟她单另过,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女子成了刘媒婆的心病。

一直忙到除夕,刘媒婆才一走一瘸,踮着她的萝卜脚,回到屋,满指望春花能给她烧一盆子热水,让她擦把脸,洗洗脚。看那门虚掩着,不需要上锁,贼来不怕客来怕,贼来没啥偷,客来没啥吃。推开门,冰锅冷灶,这死女子不知道哪里去了?看屋子积满尘土,知道屋子已经几天无人居住,这死女子该不是跟上人跑了?无奈中自己烧了一锅水,洗刷了一下,把炕烧热,耳朵边响起了除夕夜里的爆仗声,知道这大年夜晚无处寻找女儿,便裹着被子独自一人睡觉。第二天早晨醒来孙子为她端来一碗饺子,这是一年到头儿子对老娘唯一的关照。吃完饭刘媒婆便沿街打听,看谁见到她的女儿?

有人见到过粘粘死缠上几个男人,跟上那几个男人跑了。但是他们只是在背后议论,当面不会告诉刘媒婆,担心刘媒婆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们自己洗不清。刘媒婆问得口干舌燥,还是无法打听到女儿的下落。无奈中回到家里,关起门来暗自落泪。

大年初二这天,刘媒婆起来很晚,还来不及洗脸,突然门开了,看见女儿穿戴一新,身后跟着个男人……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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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憨女突然嚷着说她肚子疼,良田爷不敢怠慢,赶快叫来了疙瘩娘,疙瘩娘看那憨女羊水已破,赶忙打开炕洞,铲了一些炕洞灰倒在炕上。(当年中国农村的卫生条件极差,妇女们一般都把孩子生在炕洞灰上,究竟是不是那样,还有待考证。)良田爷站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转圈,突然听得婴儿的哭声,良田爷隔着窗子问疙瘩娘:生了个啥娃?疙瘩娘一边给孩子包裹一边回答:是个带把儿的。良田爷高兴得手舞足蹈,跑出村子,对着旷野大声呐喊:楞木,你个瞎家伙!在哪里躲着,憨女给你生了个儿子,听到了莫(没)有?!

那是一个秋天,一年中最美的时光。良田爷的院子里,全村的女人都来探望。洋芋挺着大肚子,爬上憨女的炕,看憨女正给孩子喂奶,那奶水充足,孩子贪婪地吮吸着,小手小脚不停地晃动,嘴里便有涎水流出,让憨女摸摸她的肚子,看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跟憨女的一样。憨女说得很认真:睡觉时面朝左,生男孩,面朝右,生女孩。那洋芋盼望生个男孩,于是就按照憨女说的那样做,每天黑地里都面朝左睡觉,结果憨女的儿子刚满月,洋芋就生了个女儿,憨女抱上儿子去看洋芋,洋芋说:憨女你有没有记错?我每天黑地里都面朝左睡觉,为什么生了个女儿?憨女煞有介事地说:这是神安排的,谁也没有办法,正好给我儿子做个媳妇。

那年月郭子仪已经远走他乡,憨女的饭量特大,虽然村里人给接济一点,但是远不够憨女吃喝。郭善人自从有了小儿子以后,整天跟牡丹红守在屋子里,闭门不出。郭全发十七岁当了孩子的爹,家里的一切事务全由媳妇料理。年翠英比牡丹红小不了多少,婆媳俩比起来那牡丹红显得还年轻。良田爷端着升子无处借粮,只能眼看着憨女饿肚子。可那憨女正奶着孩子,绝不能让孩子受了委屈,于是也就不管不顾,孩子刚过了满月就拿起镰刀,谁家管饭就给谁家砍柴。那一年正好粮食歉收,穷困人家雇不起憨女,憨女谷糠、红苕蔓什么都吃,感觉中仍然很饿,总觉得填不饱肚子。

但是憨女非常乐观,整天抱着儿子咿咿呀呀地唱歌,谁也听不懂憨女在唱什么,可是那儿子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疙瘩回家了,憨女抱着儿子去疙瘩家,询问楞木的去了哪里。疙瘩说楞木可能在仙姑庵,憨女问清了仙姑庵在什么地方,便背着儿子,去那仙姑庵去找楞木。

何仙姑正躺在卧榻上抽烟,猛然间看见了一个背着孩子的棕熊,吃惊不小,操起烟锅子就朝憨女头上砸去。

憨女一把将那烟锅子夺下,张口说话了:你这猴精,见面不说一句话,为什么要打我?

何仙姑诧异,这棕熊也会说话?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熊?

憨女不憨,骂道:你妈才是狗熊!

何仙姑笑了:我以为世界上就我最丑,想不到还有的女人比我更丑。

憨女说道:少废话!见到楞木没有?

何仙姑问道:楞木是你的什么人?

憨女答道:楞木是我男人,我背上背着他的儿子。

何仙姑赶忙下了卧榻,问道:吃了没有?

那憨女一铺塌坐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说:都快饿死了。

何仙姑提出一笼晒干的花馍,那些花馍全是善男信女进贡的,平时多得吃不了,便把花馍晒干,一笼一笼存起来,藏在地窖里,过一段时间山上就会有人来用骡子驮到山上,做为土匪们的干粮。

憨女看见那一笼花馍,兴奋得两眼发光,顺手抓起几个喀嚓喀嚓就吃,吃得噎住了,端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就喝,何仙姑看那憨女吃得狼吞虎咽,担心憨女吃坏了肚子,于是把馍笼从憨女面前提走,看那憨女一脸不悦,好心劝道:停一会儿再吃,我这里花馍管饱。憨女瞪起眼睛看那菩萨的神像,突然问何仙姑:这个俊女子是谁的婆娘?

何仙姑笑得开心。笑完以后板起面孔教训憨女:不许胡说!人家是神仙,那是菩萨娘娘。

憨女无师自通:我知道了,菩萨的男人是个光头和尚。

何仙姑用烟锅子在憨女的头上轻砸了一下:不许胡说,菩萨知道了要割舌头!

憨女拍拍自己的肚子,央求道:让我再吃你几个花馍,这肚子仍然很饿。

何仙姑好心劝道:不是不让你吃,担心你吃坏肚子。

憨女说:不怕,我这肚子吃钉子屙铁。

何仙姑看憨女可怜,又从笼里给憨女拿了一个花馍,憨女三口两口吃完,吃完后又要。何仙姑再不给了,哄憨女:我这里还有野猪肉,一会儿我炖好了你吃。憨女信以为真,像猪那样,吧唧吧唧弹着嘴巴,停一会儿又问:楞木去了哪里?何仙姑说:楞木出了远门,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憨女看那窄窄的卧榻,问:我睡哪达。何仙姑用脚一揣,地下立马见一深坑,对憨女说:下去吧。那憨女站在坑边探头看了看,不敢下去,疑惑着问:你是不是要活埋我?何仙姑知道憨女起了疑心,自己首先跳进坑里,然后对憨女说:你背着孩子跟着我,不用害怕,我带你到一个去处。

憨女磨磨蹭蹭,笨笨拙拙,背着孩子下了坑,跟着何仙姑向前走,走了一段路后眼前突然开朗,只见靠山而凿的一孔窑洞里应有尽有,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窗外的树上一群鸟雀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憨女笑问何仙姑:咋不见你男人和你娃?

何仙姑用烟锅头子又在憨女头上砸了一下:就在这里住下,不准到外边去。你长着这一张熊脸,担心把那些进贡的许愿者吓跑。过一段时间楞木就回来了,你们就能团聚。

憨女猛然间把何仙姑抱紧,在何仙姑脸上就咬,何仙姑奋力把憨女撕开,嘴里嚷道:憨女你疯了!憨女掉下了一串泪珠,哽咽道:大姐,你是我的亲姐姐。

那一段日子是憨女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每天早晨睁开眼,看那太阳暖暖地照在炕头,儿子醒来了,爬在妈妈的身上,用嘴巴拱着妈妈的奶头。由于吃喝不愁,奶水充足,憨女每天都用手摸遍儿子的全身,看那儿子长胖了,浑身跟憨女一样,毛茸茸的,像个毛猴。穿衣起来,把头探出窗外,看这孔窑洞凿在半崖上,上下无路,出口只有一个,就是那条地道,把木桶拴在轱辘绳上,搅动轱辘把,看那沟底下有一眼山泉,水桶落进泉水里,泛起一圈圈涟漪,然后把水桶用轱辘吊上来,喝一口,清凉甘甜,胜过老婆尿尿沟的那一股山泉。

白天,何仙姑在仙姑庵迎来送往那些朝拜的香客,一到夜间,何仙姑就会顺着地道走进憨女住的窑洞,陪憨女坐上好长时间。天气渐渐地凉了,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上所有的瑕疵,看那千年古柏从崖缝里伸出枝桠,树枝上结满了冰花,一缕炊烟从半崖上的缝隙里袅袅升起,憨女抱着孩子站在窗前,思念悠悠,想念远在天边的楞木。渐渐地,那憨女对何仙姑产生了怀疑,好像那何仙姑在有意搪塞她,掩藏着什么秘密。可她舍不得离开这里,孩子过一天就会长一天,憨女不愿背着孩子去颠沛流离。

远远地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声爆仗,年关到了。仙姑庵的贡品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肉,佛家不准杀生。何仙姑特意去了一趟凤栖城,从叫驴子酒馆买了半拉猪头,二斤驴肉,除夕夜里那半山崖上的土窑里亮起了红烛,三个人用手抓着吃肉,憨女吃完肉后放声大哭:楞木,你个驴日的货,你的儿子都半岁了,你知道不?何仙姑理解女人的心情,说:妹子,想哭就哭吧,把冤枉哭出来,心里就轻松。

憨女爬在何仙姑的肩膀上,哭得天摇地动:我还想爷爷!爷爷把我从野外捡回来,用狗奶喂大,过年了,不知道爷爷干啥……

一颗流星从天上划过,落在山沟里,何仙姑轻抚着憨女的头,安慰道:我想,过完年,楞木就会回来。

可是一直等到山桃花盛开,还是不见楞木回来,憨女再也呆不住了,执意要走。何仙姑苦苦挽留,看憨女去意已决,便把平日里香客进贡的绸缎以及一些布匹打成包裹,给憨女带足路上的干粮,打发憨女上路。

憨女背着孩子,走了一段路后回过头,看何仙姑仍然站在柏树下向她招手。憨女又走过驴尾巴梁,山的气息越来越浓,憨女是山的女儿,一钻进山里就感觉兴奋,山桃花开了,笕子花开了,榆钱钱长满树,那是农户人家度春荒的口粮,榆钱钱麦饭越吃越香。路两边开满不知名的野花,憨女走一段路就蹲下来,扯一把野花,给儿子和她插在头上,想到不久就能见到爷爷,憨女高兴了,咿咿呀呀地唱,儿子在妈妈的背上高兴得手舞足蹈,也跟着妈妈唱那只有他们才能听得懂的歌。走到老婆尿尿沟,看见那一股泉水,憨女把儿子放下来,屁股撅起,手捧着泉水,喝了个够。猛然间听到身后儿子一声大叫,赶紧回过头,看见一条秃尾巴狼叼着儿子,钻进荆棘丛中。憨女一声大吼,朝那野狼撵去,人终久没有狼跑得快,在山的皱褶里,憨女看见了不忍目睹的一幕,只见秃尾巴狼已经把儿子吞进肚子里,伸出带血的舌头舐着嘴。

憨女扑上去,用嘴巴咬住狼的咽喉,把狼浑身的血吸干,然后扒开狼的肚子,看见自己的儿子已经变成一堆血肉……

见过山发怒吗,那是一次十二级地震!天塌了,下起了石雨,六月飞雪,鸟兽灭迹,天地间已经没有了生命,惟有憨女的哭声悠远,传遍天宇。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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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全发思念爷爷。屈指算来爷爷已经走了将近两年,两年来爹跟后娘没有少给全发夫妻俩脸色看,夫妻俩忍着,他们等待着爷爷回来,他们认为爷爷一定能够回来,爷爷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没有爷爷天就要塌下来。

郭善人他原来只是想气一气郭子仪。他知道家里存有不少银元,只要老爷子能分给他些,也就满足。想不到那把火烧得太猛,把老爷子气疯了,干脆把家里所有的银钱全部转出,老爷子也离家出走,郭善人什么都没有得到,闹了个人财两空。但是郭善人仍不死心,半年来挖地三尺,没有少折腾,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筛遍,也没有发现一枚铜钱。郭善人不傻,知道郭子仪和郭全发把家里的银元转往什么地方去了,可是他不能直接去向叫驴子张口,叫驴子客气点说他不知道此事,不客气反诬他郭善人血口喷人,想来想去只能低三下气去求儿子郭全发,其实那些银元郭善人也不想全要,只要全发能给他分一点,够郭善人一家三口生活就行。

谁知道年翠英挺身而出,质问公爹:凭什么说爷爷跟全发把银元从家里转走?这家里的一点浮财全让公爹折腾完了!凤栖街上打听一下,谁不知道郭善人的大名?吃 喝 嫖 赌样样占全,这阵子给我们引回家一个来路不正的后娘,还有什么脸在我们面前张狂?!

那牡丹红隔窗子骂道:你娘才来路不正!东、西厦屋两个孩子一起拉出了哭声,郭家的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郭善人没有办法,只得把家里积攒的陈粮舀出来装进褡裢里,驮到骡子上运到瓦沟镇去粜,卖得一点碎银补贴家用。那牡丹红自从生了儿子以后再没有跟郭善人混闹,特别是听到师妹山芍药的不幸遭遇以后,感觉中风尘女子只是男人餐桌上的一道菜,男人宠你时人模狗样,一旦失宠简直不如一条狗。自己好赖有郭善人这样一个靠山,又有了儿子,能落到这种地步已经不错,再不能好高骛远,即使嫁入豪门又能怎样?无非是当人家的小老婆,与其低三下四地活人,倒不如活得寒酸点,却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想到此牡丹红心里平顺了,死心塌地做起了郭善人的女人。

转瞬间到了秋收,年翠英的肚子又开始鼓起。郭善人没有了其它收入,只能靠收地租过活,他已经提前给儿子全发打了招呼,这一年的地租不让郭全发沾边。其实郭全发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收地租,他已经长大,肩膀日渐宽厚,掂起老蛮镢上山挖地,种了十几亩糜谷,伏天几场暴雨,山沟里的庄稼疯长,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

瓦沟镇遇集时,郭全发便从岳父那里拿一些钱,赶上骡子去收购药材,一头骡子已经被爷爷骑走,只剩下一头骡子父子俩谁使唤都行,喂骡子的差事郭全发一人承包,反正男人家已经成熟,有的是力气,多使一点也没有关系。可是那一天郭善人竟然把骡子牵到牲畜市场上卖了,事前也没有跟郭全发商量。郭全发知道后没有声张,又为自己买了一头毛驴,遇集时赶上毛驴把药材收好,驮到凤栖镇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卖给往长安贩运山货的脚夫,顺便打听爷爷的下落。

有赶脚的脚夫告诉郭全发,他们看见爷爷在内蒙的一个集镇上做药材生意,郭全发便生出了要到内蒙去找爷爷的意愿,回家后跟妻子年翠英商量,妻子拍着自己的大肚皮说:你要走连我也带上。第一个儿子未满周岁,第二个孩子又要出生,郭全发知道自己离不开了,便打消了去内蒙的念头。

早晨起来郭全发憋了一泡尿,提着裤子走进茅房一边揉眼睛一边掏出家伙就射,突然听见有人惊叫着骂道:郭全发我日你先人!郭全发睁眼一看,原来后娘牡丹红正蹲在茅坑,尻子明晃晃地亮着,他的家伙对准牡丹红的脑门,给牡丹红射了一脸。

牡丹红哭叫着跑进屋子,郭善人还没有起来,一下子把郭善人的被子掀开,从案板上拿起擀面杖,朝郭善人的光脊背上就打。郭善人还没有闹清楚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挨了几下,他搂住脑袋躲在炕角落,一边告饶一边问道:别打了,小心把娃吓着,咋回事?你给咱说清。

孩子醒了,拉出了哭声,牡丹红不依不饶,哭诉道:郭善人你睁开狗眼看看,你的儿子在老娘头上拉屎拉尿,这件事你要不管,老娘就死在你面前!

郭全发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这样的事情搁任何人都不会轻易饶恕,他把裤子系好,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听见屋子里后娘正在打爹,他推开门,朝后娘跪下,第一次叫了牡丹红一声:娘,我当真没有看见茅房里有人,这件事怪我,你要打就打我几下,别冲我爹发火。

郭善人终于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感觉到问题的确严重,但他相信郭全发绝对不是有意,这样的尴尬事郭善人也曾经差点发生,他有一次一边朝茅房走一边解裤带,幸亏儿媳妇年翠英机灵,蹲在茅房里大声咳嗽了一声。为了替牡丹红出气,郭善人夺过牡丹红的擀面杖,跳下炕,朝郭全发的脊背上打了几下。儿媳妇年翠英进来挡在父子两中间,挺着大肚子说:爹,你要打就打我,有啥气就朝我出。郭善人看自己光身子站在儿媳妇面前,赶紧转过身,脸胀成猪肝。

事情到此远没有结束。那天早晨年翠英起来,端起尿盆出屋,刚踏出门槛脚下一滑,她赶紧扶住门框站定,尿盆滚出老远,院子里炸出一阵刺耳的响声,低下头一看,原来谁把一泡屎拉在她家门口。

不用说这件事是牡丹红干的,幸亏年翠英机灵,不然的话摔上一跤,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就保不住了。年翠英还是有些心计,她没有大声叫骂,而是来到公爹的窗口,隔窗子对公爹说:爹,你起来一下,全发肚子疼。

终究是父子,儿子病了爹爹不可能不管。郭善人坐起来,穿衣下炕,被牡丹红拽住衣服袖子不让走,郭善人有点生气,甩开牡丹红出了屋门,看儿媳妇挺着大肚子站在院子中间,指着自己屋子门口的那一泡屎说:爹,你说这事咋整?

郭善人清楚,这是牡丹红在报复,可是他不能说啥,只得拿一把铁锨,把牡丹红屙在儿子媳妇门口那一泡屎铲去,全发出来把爹爹手里的铁锨夺下来,对爹爹说:我来铲吧,这件事两清了,以后绝不准再发生!

看样子这幢院子无法住下去了,郭全发跟妻子年翠英商量好,过完春节就在村里盖几间茅屋,夫妻俩搬出去住。

可是等不得来年,当天晚上郭善人就把全发叫进郭子仪的书房,对儿子说:树大分枝,儿大分家,天经地义。你干脆搬出去过吧,从今后鸡向后刨,猪往前拱,咱各顾各。

郭全发什么都没有说,出了屋子站在村子中央,快过年了,村子里弥漫着黏稠的年味,别人家过年盼团圆,而爹爹过年却把他往外赶。可是他不会求爹爹什么,男人家的肩膀能担得起山!看见豆瓜家的茅草屋比较宽敞一些,便走进豆瓜家,豆瓜爹娘都在,全发说话也很直接:叔、婶,我爹把我们一家赶出来了,我想先搬进你家院子暂住一段时间,过完年我就给自己搭建茅屋。

豆瓜爹把烟袋递给全发,全发接过来,装了一锅旱烟,用火镰(一种点火的工具,用来引火。)打着,抽完一锅子烟,豆瓜爹才说:这事,我要先跟老掌柜(郭善人)商量。

郭全发不再说啥,出了豆瓜家,回到自己屋子,对妻子翠英说:准备一下,咱搬家。翠英也不是省油的灯,把铜尿盆摔到院子里,炸起一阵刺耳的回响。牡丹红想出来跟翠英对骂,被郭善人拦腰抱住。这边郭全发也把翠英拦住,不让翠英把事情闹大。豆瓜爹还没有回话,郭全发便把被褥搬到场院里,把场院里的豆秸秆铺平,用几根木椽搭了个庵棚,一家人便住进庵棚里头。天黑时分豆瓜娘来了,要郭全发搬进她家的茅屋去住。

想不到村里人都来了,都来看望郭全发夫妻,大骂那郭善人做事缺德,腊月天把全发夫妻赶出门。大家在一起议论郭子仪的种种善举,对郭善人显得不屑一顾。村里人你端一升小米,他拿两只碗,大家都从逃难中过来,互相帮扶成为郭宇村人的风气,郭全发一言不发,他不能随声附和去骂他的老爹,倒是那翠英刀子嘴不饶人,把郭善人跟牡丹红骂得没有一分人气。

第二天早晨起来以后,郭全发吆上毛驴去赶集,他首先籴了两斗麦子,孩子还小,媳妇临产,不能亏待了翠英,首先要叫媳妇跟孩子吃好。接着他锅碗瓢盆什么都买,天黑时驮着满满两驮笼生活用品回家,看见豆瓜娘正跟翠英坐在一起啦话,院子里,豆瓜正跟板脑玩耍,两个孩子当年七八岁,富户人家早把孩子送进学堂念书,可是郭宇村这么大的孩子满村跑,老一辈人识字的只有郭家,小一辈人也只有郭全发念过几年私塾。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每天都在冒烟,谁也不会关心以后,春种秋收是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谁也无法抗拒,昨天太阳从东边出来,今天东边照样出来个太阳。但是人们有自己的道德底线,那就是诚信。

不久,年翠英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郭文选。

除夕中午人人都去上坟,祭祀祖先。郭全发把带来的祭品放置在娘的坟前,给郭家的祖先和娘磕头。突然间一个人影一闪,他看见是爹,爹看见全发上坟,故意躲开。全发上完坟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爹终究还是他的爹,一个郭字扳不开……

大年初一早晨郭全发穿戴一新,早早来到郭家的老宅院,看见大门没有开,便朝里边喊道:爹,我是全发,我来给你拜年。大院内寂静无声,郭全发又喊了一遍。停了好大一会儿听见院子里爹在说话:你回去吧,我受不起你的头。

郭全发便朝紧闭着的大门跪下,一直不起来。他在想,我不光给爹拜年,院子里还有爷爷的书房……这不是一个礼节,而是一种责任,郭全发是郭家的后代,秉承着延续香火的职责。村里人都起来了,在郭家大院外围了一圈,看郭家大门紧闭,郭全发跪在大门外。大家一起朝那大门吐唾沫,说那郭善人给他娶了个“粹妈”(指小的意思),连亲生儿子都不认了。

郭家的大门最后还是开了,郭善人出来跟村里人抱拳作揖,他言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们郭家的家窝事他不愿跟任何人说,也无法说清……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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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逑娃虽然跟师傅豁豁有那么一档子无法说清的窝心事,但是从内心说他还是想娶一门媳妇。

豁豁年事渐高,背着褡裢走路已经很吃力,栽逑娃便尽量多挑一些东西,减轻师傅背负的重量。师徒俩还是那样早出晚归,走街串巷,遇集摆摊,打制和叫卖铁器。

瓦沟镇是方圆几十里的重镇,尽管发生过张鱼儿的六姨太用剪刀把豁豁的嘴剪成“豁豁”那样的尴尬事,豁豁仍然不可能不去瓦沟镇做生意。况且那件事情已经发生过去很久,人们已经嚼得没意思了,便不再议论。豁豁仍然在瓦沟镇摆摊,仍然有人来买豁豁打制的镰、锄、锨、镢,有些大姑娘小媳妇仍然拿着一枚银元来找豁豁制作银簪子或者银耳坠,豁豁见了女人再不敢抬头,倒是徒弟栽逑娃一双眼睛在女人的脸上瞄来瞄去。

突然间瓦沟镇发生了一件爆炸性的新闻,张鱼儿死了!张鱼儿死得有点蹊跷,才六十岁不到,正是活人的时候,怎么说死就死了?张鱼儿虽然是瓦沟镇的首富,但是从不仗势欺人,遇到天灾还开仓赈粮,要饭的只要进了张鱼儿家的院子,从不空手而归,唯一的爱好就是娶了七房老婆,那也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有钱?!那天中午有人还看见张鱼儿在瓦沟镇街上转悠,黑地里突然听见深宅大院里响起一片哭声,接着噩耗传来,张鱼儿死了!

前些日子张鱼儿家张灯结彩,刚刚娶回第七房老婆。据说七姨太来自黄河那边,是张鱼儿用三百银元买来的,七姨太说一口纯正的山西腔,瓦沟镇人见过的不多,那女人从不出屋,不像六姨太,逢集就在街上扭个不停。

张鱼儿六个儿子四个女儿,四姨太只生了一个女儿,其余九个孩子全是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所生。五姨太、六姨太、七姨太没有儿女,自然谈不上继承遗产。瓦沟镇的人不太关心张鱼儿为什么会死,他们议论最多的是张鱼儿最小的三个姨太太的去留,六姨太人最风骚,有人便跑到刘媒婆那里提前压码,看能不能娶一个寡妇。

报丧的来到郭宇村,把张鱼儿之死的噩耗传给蜇驴蜂(张凤),蜇驴蜂跟青头已经有了女儿,青头赶着毛驴驮着媳妇去为岳父奔丧。蜇驴蜂为四姨太所生,四姨太在张家无权无势,其实只是一个做饭婆娘,常年四季下了锅台上磨盘,下了磨盘上锅台,没有一天闲功夫,蜇驴蜂听到爹爹之死时首先想到了妈妈,她替妈妈担心,不知道妈妈怎样度过余生。

那天豁豁正跟徒弟在瓦沟镇摆摊,听到张鱼儿之死先是感到吃惊,后来觉得庆幸,我看你六姨太以后再敢不敢在瓦沟镇咋唬!栽逑娃连摊子也不守了,直接跑到张鱼儿的深宅大院去看热闹。一会儿青头赶着毛驴驮着媳妇来了,那媳妇在大门前下了驴,还没有进门就放声大哭。栽逑娃就爱看女人哭,穿白戴孝的女人哭起来让人心疼。看着看着看出来一点蹊跷,他看到七姨太哭的时候没有眼泪,在那里干嚎,那七姨太嚎一阵子抬起头来,一双毛眼眼撩拨得人心跳。

院子里很乱,帮忙的、哭灵的、看热闹的把院子站满,一会儿开饭了,大家拿着碗纷纷到锅里舀饭,吃得是大白蒸馍猪肉片子粉条豆腐烩白菜,帮忙的吃饭,看热闹的也吃,栽逑娃抢了一只大碗,给自己舀了一碗烩菜,拿了两个蒸馍,蹴在墙角里也吃了起来。正吃时被跑堂的看见,给栽逑娃手里塞了一把铁锨:一会儿吃完饭莫走,打(挖)墓去。

栽逑娃想溜,但是已经被那跑堂的看紧,知道溜不脱了,只得扛着锨跟着几个汉子朝墓地走,他想给师傅捎个话,可惜碰不到一个熟人。既然吃了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干活,奇怪的是张家死了一个人,为什么要挖两个墓坑?天黑时好容易从张鱼儿家溜脱,来到师傅摆摊子的地点,看见师傅还在那里守着。

豁豁顾不上埋怨徒弟,师徒俩收拾摊子,来到一家场院,场院里有麦秸垛,他们常在麦秸垛下歇脚,这儿又避风又暖和。师徒俩钻进麦秸窝里,栽逑娃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师傅,张鱼儿家为什么要挖两个墓坑?

师傅到底经多见广,稍一思考,马上就能想透:徒弟,说不定哪一个姨太要倒霉,给那张鱼儿做陪葬。

栽逑娃吃惊地睁大了眼,心想那做陪葬的肯定是七姨太,想起七姨太那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栽逑娃再也睡不着觉。

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在这穷乡僻壤,陪葬的陋习依然存在。穷苦人家死了人一般陪葬两个陶俑。富户人家死了儿子讲究 “结鬼婚”,一般活人陪葬的极少,基本上就是买一个年纪相当的病死的少女。像张鱼儿这样用活人做陪葬也不常见,只是偶尔有发生。栽逑娃坐起来,看满天的群星,这里离张鱼儿家不远,听得见那哀乐和哭声混成一片,看得见张鱼儿庭院里灯火通明。栽逑娃的心紧缩着,那七姨太这阵子是不是还蒙在鼓中?

师傅把头埋进麦秸堆里,裸露着骨瘦嶙峋的屁股。看那师傅也确实可怜,年纪这么大了仍然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为了那几枚铜钱不辞辛苦。他不忍心再伤害师傅,拔了一把麦秸把师傅的屁股苫住。天亮时栽逑娃把师傅戳醒,告诉师傅:咱们经常在瓦沟镇摆摊,张鱼儿家的人都认识咱们,我这样溜走对于咱们以后在瓦沟镇摆摊不利,所以今天我还想给那张鱼儿去打墓。

豁豁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于是对栽逑娃说:你今天回来时给咱偷两个蒸馍。

老实说那栽逑娃去打墓不是为了帮忙,主要是担心那七姨太的下场,想到那样一个水灵灵的活人转瞬间就变成一具僵尸,栽逑娃的心里不寒而栗。他一边挖墓一边在想,怎样能够把那七姨太救出来?

在墓地挖墓的十几个人全是瓦沟镇的佃农,他们租种着张鱼儿的土地,凭良心说他们都受过东家一点恩惠,对张鱼儿还是有那么一点留恋,但是大家议论最多的还是女人,张鱼儿的七房姨太太让大家嫉羡,每娶一房姨太太瓦沟镇都要热闹一番,可是那张鱼儿最终还是栽在女人身上,让女人把他身上的精 血一直抽干!大家谈着谈着就谈到了七姨太,认为那七姨太是颗煞星,一进入张家的大门就给张鱼儿带来不幸,对于七姨太做陪葬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没有一个人替七姨太感到惋惜,反而认为那是七姨太罪有应得。

挖墓的人中午都不回家,由帮忙的人送饭到墓地,吃得还是大白蒸馍猪肉烩菜,稀罕的是主家竟然拿来两瓶子烧酒,每人对着酒瓶子喝上一口。看样子这墓还得挖几天,几辆牛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运来了许多石头。栽逑娃一看糟了,石头箍成的墓道非常结实,埋进去活人根本无法救出,不知道为什么那七姨太的眼睛老在栽逑娃的心里头晃动,栽逑娃吃完饭后假装去屙屎,走出去老远蹲下来,把这地势看个究竟。

张鱼儿家这片祖坟靠山面沟,几十冢坟堆连在一起,颇具规模,大的坟堆一般都埋着主人,小一点的坟堆说不定就埋着陪葬者,看样子给主人箍墓天经地义,陪葬者不一定箍墓。说不定赏那七姨太一副棺材,顺便埋进土里头……

晚上挖墓的人回到张鱼儿的院子里吃饭,已经不见了七姨太,其他六个姨太太跪在灵前为张鱼儿守灵,看样子七姨太已经被单独关起来了,听说陪葬者还得超度,还得沐浴……吃完饭栽逑娃往怀里揣了几个蒸馍,来到麦秸垛旁边,看见师傅正在那里等他。栽逑娃把蒸馍掏出来递给师傅,看师傅吃得狼吞虎咽,唐突问道:师傅,陪葬者是活埋还是打死以后才埋?

豁豁想得很认真,想好以后不先回答,反问徒弟:你是不是还有啥想法?栽逑娃对师傅从不隐讳,他说:我在想,怎样能够把那七姨太救下。豁豁追问道:想媳妇了?栽逑娃点头。豁豁不再言语。停一会儿豁豁突然说:赶明日我到你们挖墓的地点看看。

栽逑娃说:假如把人打死以后再埋,看也没有什么意思。豁豁说:我想是活埋,因为活人要到阴曹地府去侍候死人。栽逑娃说:我看拉来许多石头,说不定要箍墓。豁豁说,不会给七姨太也箍墓,陪葬者一般挖个坑埋在主人旁边。栽逑娃问:师傅,为什么不把七姨太跟张鱼儿合葬,还要给她另外挖一个墓坑?师傅答:合葬的事轮不上七姨太,只有大老婆才有资格。栽逑娃又问:看样子你也想救那七姨太一命?豁豁哀叹一声:路上遇到个毛毛虫都不想踩死,何况是一条人命!

过几天到了出殡的日子,那场面空前绝后,瓦沟镇满街空巷,看那二十四把唢呐吹出的送殡调子冲破云天,回声悠远,二十四个壮汉抬着一乘大纸轿浩浩荡荡前行,一辆毛驴车拉着一乘小纸轿紧随其后,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说那毛驴车拉着的棺材里装着七姨太。谁也不替七姨太惋惜,好像那是天经地义。埋完张鱼儿以后主家大宴宾客,空气里弥散着浓浓的酒味,连瓦沟镇那些野狗也喝得酣醉。

夜幕降临的时分,张家的祖坟里出现了两个鬼影,那就是栽逑娃和他的师傅,新埋的坟地土质松软,用不了多久师徒俩就起出了七姨太的棺材,栽逑娃迫不及待地把那棺材盖子启开,摸了摸七姨太的嘴巴,已经没有气了,可能人已经死亡。

豁豁说:咱把坟重新填好,走吧。可是那栽逑娃仍然心有不甘,要把那死人拉来背上。豁豁说:徒弟,不要那样,回家后咱们把所有的家底抖一抖,给你娶一房媳妇。栽逑娃不听师傅的话,坚持背起七姨太就走。豁豁跟了徒弟一段路,又想到那墓坑还没有填埋,明天早晨让人发现后说不定会有麻烦。便又豁豁顾不了许多,把栽逑娃从死人身上拉开,喘着气说:徒弟,不能日死人,日死人要沾晦气。栽逑娃瞪师傅一眼:谁说七姨太死了?我摸她胸口还有热气。日一回给她一点刺激,说不定就能喘过气。

听到七姨太的坟墓被盗以后,六姨太突然疯了,冲出张家大院,脱得一丝 不挂,在瓦沟镇的大街上疯说疯唱……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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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脚的凤栖汉子陆续回来了,一个个心满意足,听说挣了不少钱,可是满香一直等了半年多,还不见李明秋回来。无奈中满香来到仙姑庵,向何仙姑打探李明秋的下落,可那何仙姑也不知道楞木跟李明秋究竟干了什么。满香问那些赶脚汉子,汉子们说,李明秋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内蒙的客商,跟那些客商门叽咕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打发他们回来,李明秋和楞木跟上那些客商去了内蒙,究竟干什么去了他们并不知情。

其实李明秋和楞木并没有去内蒙,他们在吴堡的一个乡村完成了枪支交接,对方如约付给他们脚钱,除过付给那些赶脚的汉子,李明秋和楞木净赚一百银元,谢掌柜(谢子长)派来的人问他们想不想再干?李明秋打不定主意,因为这贩运枪支的生意很危险,十几条人命在他们手里攥着,人人家里都有老有小,万一出个差错跟凤栖父老无法交待。楞木力主再干,这样挣大钱的买卖打上灯笼难寻,可是人是李明秋雇来的,楞木还得听李明秋的意见。明秋说:咱们回到凤栖再商量。贩运枪支的事没有最终定下来。

当天晚上一伙人歇在绥德,绥德是陕北的交通要道,北上内蒙、南下长安、东去太原、西走银川。晚上跟一伙客商谝得热火,那些客商们说,银川那边的烟土比较便宜。烟土在当年来说虽然属于违禁物资,但是比起贩运枪支来,还是比较保险。于是李明秋跟楞木商议,打发那些赶脚的汉子回家,他们二人来到宁夏。

果如那些客商所说,宁夏的烟土质量好,价格地便宜许多,二人当即买了一些大烟,装进褡裢里,晓行夜宿,从银川到甘肃会宁,从会宁到铜川,从铜川南下到长安,销完烟土后一算账,竟然赚了两倍的钱。于是他们又重返银川,这条道儿虽然也有官兵盘查,但是比到陕北宽松一些,一干就是半年,直到有一天赚的银元背不动了,才买了两匹高头大马,在长安置办了一些洋货,赶回凤栖。

两人在路上已经商量好,无论赚了多少钱,都对杨九娃大哥完全公开,由大哥给他们分配,绝不给自己留一文私钱!黑道有黑道的规矩,想来杨大哥也不会亏待他们。

楞木和李明秋没有直接进凤栖城,而是来到仙姑庵,他们打算先给何仙姑汇报,因为一走半年多,想来杨大哥也替他们担心。两人在拴马桩上拴好马,刚把驮子抬下来,何仙姑出来了,她先不问两人为什么一走大半年才回来,一见楞木马上就指着驴尾巴梁的方向说:楞木,憨女和你的儿子走了不长时间,快撵!

楞木回到大殿里灌了一肚子凉水,从香案上抓了几个花馍,来不及跟李明秋打一声招呼,出门撩开长腿,朝郭宇村方向追去。

人的一生有许多关隘险阻,楞木这颗头已经掉过几次,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看来他遇到了福星。假如不是憨女把他从崖洞里背出来,给他精心疗伤,楞木现在可能早已经做了阎王爷的门客!一千个想不到一万个想不到,我楞木现在也当了爹!儿子是什么?儿子是楞木心目中的红太阳!女人丑点怕什么?丑妇人丑“福”人,女人越丑越有福气!憨女就是楞木的福星!楞木一路走一路想,他的儿子一定非常健壮,壮得像一头狮子,跟他妈妈一样。人逢喜事精神爽,楞木脚底生风,转眼就来到老婆尿尿沟。看见泉水前放着一个包裹,知道憨女离他不远,楞木张开大嘴喊着:憨女——!不见应答,好像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雷鸣般的哭声,那不是哭,是一种灵魂的撕裂,好像世界末日来临,让人无端产生恐惧。楞木预感到了什么,循着哭声向前寻找,他看见了惨不忍睹的一幕,他看见了一只被撕裂的秃尾巴狼,看见了血肉模糊的儿子,看见了张着血盆大口的憨女,太阳流泪了,钻进云层里头,风掠过山脊,呜呜地哭,周围的一切全都垂下了头。

楞木面朝憨女跪下,献上一片虔诚的愧疚,假如他能早回来一个时辰,也不会铸成这种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恨!楞木呀楞木,你简直昏了头!明知道自己的媳妇怀孕,却为了那几个臭钱,失去了自己的骨肉……憨女,你想打就打吧,你把楞木撕成碎片我也不会还手!

憨女用手在地上刨出了一个深坑,十个手指头已经鲜血淋漓,猛听得咯嘣一声,牙齿断裂了,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把那新挖的坑染红。她没有埋怨楞木,也许眼睛已经致盲,耳朵已经聩聋,压根就没有看见楞木,直到把儿子埋进土里,楞木紧紧地抱着憨女,憨女才爬在楞木的肩膀上,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楞木……

楞木说:从今往后,我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你,咱们回家,行不?

憨女听到了山的承诺,那承诺来自山的腹腔,憨女等了一万年,才看见相恋中的大山在默默靠拢,可是那山的根基已经蘖朽,憨女软软地坐在地上,像一堆没骨头肉。

楞木企图把憨女抱起来,可那憨女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失去了站立起来的功能。楞木跪下来,把憨女背上肩,一步一步向前挪,走出了老婆尿尿沟,走上了五里坡的山路,走到了村口的歪脖树下,看那喜鹊夫妻叽叽喳喳,在喂养自己的儿女。

铺满牛粪的村道上,郭宇村的人全都出来了,站满村道的两边,看楞木背着憨女从面前走过,拉出了哭声。憨女是郭宇村的保护神,憨女不在村子的半年间,每天晚上野狼都来光顾,村里养的猪被主人赶回屋子喂养,人猪同屋。憨女回来了,村里人给了憨女最高的礼遇,可是憨女却被楞木背着,浑身鲜血淋漓,昏迷不醒。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跟在楞木身后,来到良田家里,看良田爷瓷瞪起双眼,质问楞木:憨女这是怎么了?你给我说清!

楞木的眼里喷 火,铁血男儿不会哭。楞木说:秃尾巴狼吞噬了我们的儿子……憨女嘴唇蠕动着,爷爷把耳朵搭在憨女嘴上,听憨女说:爷爷,不怪楞木。

郭全发一言不发,回家牵出自己新买的毛驴,赶着毛驴上了山路。他要把王先生请来,给憨女看病。几年前,就是那条秃尾巴狼把郭全发困在树上,假如不是憨女,郭全发就活不到今天!现在,那条秃尾巴狼终于寻到了报复的机会,吞噬了憨女的儿子……憨女的不幸牵挂着全村人的心。看憨女那悲痛欲绝的神态,郭全发的心里也在流泪,他要不惜一切把憨女看好,还郭宇村人一个健康的憨女。

洋芋是憨女最要好的女伴,看憨女睡到炕上奄奄一息,忍不住放声大哭。洋芋的女儿看见憨女那鼓 胀的奶 子,便不管不顾,爬在憨女的身上贪婪地吮吸起来,孩子唤醒了憨女泯灭的母性,憨女抚摸着孩子的头,嘴里轻声呼唤:儿子……猛然间,憨女坐起来,抱紧洋芋的女儿,埋下头,使劲地亲那孩子,高声喊着:儿呀,你可回来了!把妈妈想得好苦……孩子被憨女吓着了,大哭。洋芋想要回自己的女儿,憨女不给。楞木在一边看得眼热,劝说憨女:憨女,明年,我们再生一个儿子,把人家的孩子还给人家,对不?憨女笑了:楞木,你说过你不再离开我,是不?

村里的女人都来了,看望憨女。良田爷在村里年纪最大,男人们担心老人想不开,憋出啥病。良田爷却用烟锅杆子指了指远山,对男人们说:不怕,你看那山上的树木,死了一茬又一茬,可是年年都有新树发芽,树根不死人心不死,憨女一定能给咱郭宇村生一大堆儿女!

天黑时分郭全发吆着毛驴回来了,毛驴身上驮着王先生。奇怪的是李明秋也来了,看望楞木。男人之间的交往不需要表白,往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相互间点一下头都能够成为至交,那叫做心有灵犀,半年来李明秋跟楞木默默地在一起合作,靠着一种潜移默化的感应成为生死之交的朋友,跟楞木在一起李明秋感到安全,谁也不指望捉弄谁,好像人与人之间就应该那样,靠的是相互间的信任。李明秋还不知道楞木遭遇到的不幸,他跟王先生走到郭宇村口才碰到一起,李明秋骑着马,马比毛驴走得快,看见前边那个骑毛驴的人有点眼熟,打马扬鞭赶上去一看,果然是王先生。两人互相之间打过招呼,李明秋从郭全发的嘴里,才知道了楞木的儿子遭遇到了不幸。

王先生见到憨女吃了一惊,他闹不清究竟是人是熊,看到周围人期待的眼神,王先生才颤颤惊惊地坐在憨女身边,为憨女诊脉,憨女主要是伤心过度,其实没有什么大病。楞木跟李明秋相互间拍拍肩膀,算作招呼。李明秋还想对楞木说点什么,突然,天地间亮如白昼,一条条火龙腾空而起,火信子打着旋儿飞上半空,有人把场院里的柴禾全部点燃,祭祀憨女死去的儿子,村子里几乎所有能走得动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举起火把,沿着山坡向老婆尿尿沟出发,点点火星在山坡游动,大家唱起了为憨女死去的儿子招魂的神曲……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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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留在药铺坐堂以后,济世堂的生意逐渐兴隆。让那铁算盘意想不到的是,他那憨憨儿子软馍在王不留的调理之下,竟然比以前好多了,虽然可能永远也恢复不了正常人的功能,但是对于铁算盘来说,他已经心满意足。

一天晚上,药铺已经关门,突然间从后院进来几个人,王不留一见面忙打招呼,原来他们跟王不留是同乡。铁算盘也不介意,崾涧村本身离凤栖不远,王不留自从来凤栖以后,崾涧村周围常有人过来看病。那天晚上那些人住在药铺,铁算盘就回家去睡。第二天早晨铁算盘起了个大早,心想请那几个人吃一顿早饭,路过常有理的包子店时看见热腾腾的包子刚出锅,顺便买了一大笼包子,用包袱包好,提到药铺巷后院一看,大门锁着,门缝里塞一张纸条。铁算盘也识得几个字,把那纸条展开一看,纸条是王不留写的,大意是:这几个老乡硬要我回家乡为乡亲们服务,请原谅我不辞而别……

这么说来王不留已经走了,济世堂又没有了坐堂的先生。其实那王不留一到这里就不安心,其所以留下来,还是碍于王先生的情面,曾经几次说过让那铁算盘另外找坐堂先生,可是当年半瓶子野郎中不少,真正有本事的坐堂先生不多,正好李明秋不在家,铁算盘便说等侄子回来后再做商议,把王不留要走之事一拖再拖。现在那王不留终于不辞而别,到让铁算盘措手不及。

李明秋还没有回来,铁算盘便找亲家十二能商议,那十二能正为女婿出门半年没有消息而着急,当面就给了铁算盘一个难堪:亲家,我说你日能得很,放下小摊子不摆,一心想当掌柜的。这倒好,药铺接手一年了,你挣了多少?有多大的本事你就端多大的碗!生到“两”里到不了“斤”里,造下吃逑命,走到天尽头。(当地土语,意思是人的本领天生就,不可强求。)这事情我替你出不了主意,等明秋回来再说。

铁算盘不恼,憨人有憨相。这多年风里雨里,铁算盘也练就了一些定力,你唾到我脸上我擦掉,绝不跟你生气,唾沫是你的,气是我的,气大伤身,犯不着跟你一般见识。铁算盘笑得苦涩:说那么多挖苦话没用,肉烂了还在一个锅里,赔赚都要硬撑到底。我看那药铺还是有钱赚,家有百亩田、不如开药店。关键是要有一个好坐堂先生。

十二能知道铁算盘是个一锥子扎不出血的货色,话说得还是不客气:是不是你把人家王不留气跑了?

铁算盘苦笑道:我整天把人家当菩萨侍候着,顺毛抚摸着,还敢气人家?是那王不留一来就不安心,已经要走了几次,我借口说等明秋回来再商议,夜黑地里来了几个崾涧人,今早就跟上乡党走了,连招呼也不打,门缝里塞了个纸条。铁算盘把纸条拿出来让十二能看。

十二能虽然挖苦铁算盘,但是对那药铺还是留心,那药铺开倒闭了女儿女婿都要跟上背亏,他想了半天,王先生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目前唯一的办法还是把那郭善人请回来,郭善人虽然也是个半瓶子郎中,但是做事谨慎,一般不会捅娄子,听说郭善人把郭子仪气跑了,目前正在家里赋闲,日子也过得拮据。凤栖镇就这么一家药铺,独行生意好做,估计那郭善人还会回来。

十二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跟铁算盘不谋而合,目前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可是谁去请那郭善人?两亲家正商议间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说:李明秋回来了!

李明秋一回来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半年多来种种猜测都有,这样一来有些谣言也不攻自破,大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两亲家一前一后跑出屋子,看那凤栖街大家竞相传说,把李明秋回来的消息传遍每一个角落。只见明秋家的院子里拴着一匹青马,堂屋内已经坐满了前来探视的人,管家为客人们泡茶添水,明秋正在东厦屋里,跟妻子满香不知说着什么。

大家还没有来得急述说别后之情,郭团长的勤务兵就送来帖子,邀请李明秋到郭团长的官邸畅叙。李明秋知道郭团长这么快邀请他去做什么,纸里包不住火,往陕北运送枪支之事可能郭团长早已掌握,李明秋也想好了应对的办法,反正郭团长那个人还是比较好说话。

李明秋对前来看望他的人抱拳致歉,然后跟上勤务兵来到郭团长的官邸,郭团长一改往日喜穿长袍马褂的风度,全副武装,一身将军服穿得笔挺,见面后没有问李明秋这半年干啥去了?只是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交给李明秋,告诉李明秋杨虎城将军要来凤栖巡查,要李明秋替他去一趟山寨,通知杨九娃给他一个面子,火速赶往凤栖集中。

郭团长把李明秋送出大门,拍拍李明秋的肩膀,说:兄弟,对不起了,任务紧急,待这件事结束后老兄设宴为你接风。

李明秋拿着郭团长的亲笔信回到家里,感觉中有些纳闷,这封信郭团长为什么不派他的手下去送,却要李明秋代劳?不管怎么说郭团长对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信任,这就好,兵荒马乱的年间李明秋几头逢源,谁都不想得罪。看那些探视他的人还没有走,对客人们抱拳致歉:实在对不起了,明秋还要出一趟远门,不几天就回来,咱们回来后再叙。看客人们陆续离去,明秋匆匆给妻子做完交待,看岳父跟叔叔还在客厅等着,对二位老人说,你俩多多保重,明秋不日就会回来。铁算盘赶忙说:只说一句话,耽误不了你的行程。王不留走了,想让郭善人回来坐堂。李明秋说他知道了。翻身上马,出了东城门一路向东,路过仙姑庵时翻身下马,跟何仙姑把情况说明,何仙姑让李明秋路过郭宇村时看望一下楞木,想不到李明秋到郭宇村后,看见了那让人不忍目睹的一幕。

当天晚上李明秋就在郭宇村住下来,他刻意让那久别重逢的患难夫妻在一起团聚,看见全村人为憨女的儿子举行招魂仪式,那悲壮的场面让人思绪久久无法平静,想不到一个素未生平的丑陋女子竟然能博得全村人的同情,这不是祭祀,是对一个人的高度肯定,李明秋感到震撼,皇上驾崩也没有这样隆重。

整条村子只有一个人没有去祭祀憨女的儿子,那便是郭善人,倒不是郭善人不想去,而是他害怕看见全村人那蔑视的眼神,那眼神就像锥子,能扎到郭善人的心里,听到憨女的儿子遇到了不幸,郭善人也很悲痛,他在自家院子里点燃了一堆火,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小儿子,默默地祭祀。李明秋虽然第一次来郭宇村,但是凭感觉他能知道郭善人家住那里,整条村子只有一幢四合院,李明秋独步来到黑漆大门前,叩响了门环。等了好久,才听到院子里传来了郭善人的问话声:你是谁?

李明秋答道:我是李明秋。

郭善人把儿子交给牡丹红,给李明秋开了门。那牡丹红瞥了李明秋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头,都没有问候李明秋一句。李明秋看看郭善人,宽厚地笑笑,说:想不到你的儿子已经都这么大了。郭善人对李明秋的到来非常吃惊,一边把李明秋迎进客厅一边不住地点头,嘴里说着不知道李掌柜光临,有失远迎的套话,点燃了一盏老麻油灯,李明秋在椅子上坐下,郭善人便张罗着为李明秋做饭烧茶。

李明秋说:郭掌柜你就不要忙活了,我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望你一下。另外还想对你说一件事,那药铺由于找不到坐堂先生,现在开不下去了,想提前把药铺退还给你,不知道你是否可有此意?

郭善人当然不便说出老掌柜郭子仪把家里的银钱转移之事,只是说他手头拮据,无法赏还李明秋那六百银元。

李明秋不知道郭家父子之间的矛盾,心想凭郭家的实力赎回那药铺不成问题,听说郭子仪离家出走,儿子郭全发也被郭善人赶出院子,看来这郭善人已经众叛亲离,可能那郭善人真有难言之隐,李明秋也不便细问,他只是问郭善人,愿不愿意去药铺坐堂?

郭善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说让他再想想,还要跟牡丹红商量。李明秋在郭善人家稍坐,便要离去,郭善人留宿,李明秋说,不用,他有住处。出了院子正打算跟郭善人告辞,猛然听到院内铜脸盆摔出门时的响声,那是牡丹红在发泄对他李明秋的积怨。

李明秋释然。爱的深才恨得切,证明牡丹红心里还有他李明秋。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时月,李明秋有些内疚,感觉中他对不起牡丹红。

李明秋走后郭善人没有立即回屋,场院内的大火已经燃尽,闪烁着点点火星,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招魂的神曲,山里人用他们最原始的办法来祭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郭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觉中周围所有的人都对他怀着一种鄙视,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可是有谁能够理解他那受伤的内心?郭善人决定了,明天,他就带着牡丹红离开这里,去到那凤栖城里混时月,挣钱多少暂不考虑,只要能扫除内心的郁闷,足矣。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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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城里人头攒动,比过年还热闹。人们主要不是来看杨虎城将军,城里边来了两只“老虎”,那“老虎”不吃草,光喝油,不长腿,长着四个轱辘。当兵的把那玩意叫做“汽车”,说杨虎城将军就是骑上“汽车”来的。“汽车”在凤栖城里可是个稀罕,谁都没有见过。于是,城里城外的人都拥到杨虎城将军下榻的公馆门前,为的是亲眼目睹一下“汽车”的风采。杨虎城将军弄清了老百姓的来意,故意让司机开上汽车在凤栖城里的石板路上转了几个来回,让没有见过汽车的老百姓看个够。凤栖老百姓终于弄懂了那汽车不能“骑”,而是坐到里边,跟轿子一样,于是发挥想象力,把汽车叫做“铁包肉”。

一到晚上,汽车前边的两只前灯亮了起来,那亮度比正月十五的街灯亮十倍!开车的人说,那叫“电灯”。人站在汽车灯前耀得睁不开眼。凤栖人见过最亮的灯是汽灯,汽灯只有在唱戏的时候才用,老百姓用不起那玩意,听说一晚上要烧二斤煤油。可是那汽灯比起“电灯”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十二能带领着他的私塾弟子也前来参观汽车,并且告诉学生们,那“汽车”是外国的“物种”。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闲汉们聚集在叫驴子酒馆,议论“汽车”和“电”,那两件“物种”让凤栖人大开眼界。

白天看来还不怎么紧张,一到晚上,全城戒严,土城墙上站满了士兵。凤栖人躲进被窝里窃窃私语,要打仗了,听说陕北那边“闹红”,一大群“红毛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闹腾得鸡犬不宁,杨虎城将军这次来凤栖,主要是剿灭“红毛鬼”,听说是蒋委员长下的命令。

接连开了两天会,老百姓当然不知道开会的内容。第三天,南城门外笔架山下大阅兵,特意出了一张告示,动员全城的老百姓去看阅兵。阅兵前首先枪毙人,两个“红毛鬼”被五花大绑押到笔架山下,笔架山下是凤栖杀人的地方,历朝历代都在那里杀人,笔架山下埋着无数无头的冤魂。看样子那两个“红毛鬼”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也算是两条硬汉子,一路走一路骂,对待死亡一点也不怯惧,直到枪响也不眨一下眼睛。

枪毙完红毛鬼就开始阅兵,杨虎城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后边依次跟着一大群军官,奇怪的是土匪头子杨九娃也穿一身戎装,带领着他那一群七长八短的乌合之众,接受杨虎城将军的检阅。杨虎城将军特意在杨九娃面前下了马,拍了拍杨九娃的肩膀。杨九娃的一只袖管空着,不知道该敬礼还是该鞠躬。

紧接着杨虎城将军站上土台,开始训话,他要求全体同仁团结在蒋委员长周围,剿灭匪患,精忠报国……

送走杨虎城将军后,郭麻子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杨虎城将军在凤栖的几天,最忙碌的要算郭团长,整天提心吊胆,只担心那杨虎城将军不满意,降下罪来。眼看着杨虎城将军的汽车扬起一路尘土,消失在远方,郭麻子竟然站立不稳,一下子坐在地上,勤务兵好容易将郭团长扶上马,看那郭团长在马上摇摇晃晃,担心团长从马上掉下来,左右两个士兵把郭团长扶着。

回到郭团长的府邸,杨九娃命自己的那些喽啰兵把郭团长发的军装脱下,叠得整整齐齐,交还给郭团长。郭团长傻眼了,问杨九娃:杨兄,你这是啥意思?杨九娃爽朗一笑:郭年兄,你的好意杨某心领了,杨某懒散惯了,不是当兵吃粮的料,这次杨虎城将军来访,为了给郭年兄撑面子,杨某不得不来,现在杨虎城将军走了,九娃就要重新归山。

郭团长知道杨九娃的脾气,既然人家决心要走,你就是想挽留也是枉然,但是郭团长依然不甘心,好意劝道:杨兄就是要走也不能说走就走,能不能再住上一两天,咱哥们喝喝酒,好好叙叙。杨九娃说,你只要把发给我们的军装收回去,再住几天都行。

杨九娃严令他的那些喽啰们不准在街上闲逛,可是还有几个土匪溜了出来,脱了军装的土匪们,看见凤栖街什么都稀罕,他们几个走进八条腿的羊肉馆,一人吃了一大碗羊肉泡馍,吃完饭抹抹嘴,打算不给钱就走。有几个吃饭的人给葛罗锅使眼色,示意那几个人惹不起,要走就让他们走吧。可那八条腿也是一条犟牛,硬是把那几个土匪拦住不让走,还说什么郭团长的士兵吃了饭都给钱,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土匪被八条腿骂得鳖起火,上前就给了那八条腿一个窝心拳。土匪打人的事迅速传遍凤栖街,几乎家家的店铺都关了门,杨九娃的土匪他们惹不起。

这件事最先传到李明秋那里,李明秋赶快拿了些钱去给八条腿开帐,可是到那里一看,八条腿已经被打倒,直直地躺在当街中心,打人的土匪们早已不知去向。李明秋知道八条腿的为人,在凤栖街也算是个赖皮,李明秋上前要把八条腿扶起来,可那八条腿躺下装死,硬是不肯起来,李明秋没有办法,只得来向杨九娃禀报。

杨九娃正跟郭团长闲聊,主要是聊如今的世道。郭团长还是劝说杨九娃接受收编,虽然说当今的世道是军阀割据,蒋委员长指挥棒不灵,可是占山为王终究是无根草,驴驮干草各顾各,不如找个靠山,吃粮不管事,落得个松泛,杨九娃说:我这伙弟兄你不是不知道,向来野惯了,受不得束缚,军队里有军队里的规矩,他们有时都在聚义堂上跟我顶撞,你把他没有办法。郭团长说:咱都是土匪出身,岂能不懂行规?你的人你还带着,我按月给你发响,你给我顶个名额。杨九娃有点心动,说让他回去再考虑。正在这时李明秋进来了,给杨九娃汇报了几个土匪吃了羊肉泡馍不给钱,还把八条腿打伤之事。杨九娃对郭团长苦笑道:你看看,刚说这些弟兄难缠,就给你惹事生非。郭团长说:杨兄这件事你就不要出头露面了,交给我来处理。杨九娃说:不行,你不刹刹这些弟兄们的锐气,说不定还会在凤栖闹出什么动静来。

杨九娃让随身护卫疙瘩把那几个闹事的人找来,那些土匪们站在杨九娃面前大大咧咧,全不把打人当做一回事。杨九娃笑嘻嘻地问:刚才谁打人了?一个土匪向前一站,毫不在意地说:是我。这边话音刚落,冷不防杨九娃掏出手枪,说时迟那时快,疙瘩抓住杨九娃的独手向下一按,枪响了,子弹打在那个土匪的腿上。众人大惊失色,杨九娃还是笑嘻嘻地说:拉出去,去向那个挨了打的老乡赔礼。接着对李明秋说:这件事你来了结,需要多少银子从何仙姑那里支取。接着对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土匪说,准备一下,咱们归山。

大家想不到杨九娃会来这一手,连郭麻子也看了个目瞪口呆,那个打伤的土匪被抬出去了,地上留下了一堆血渍,杨九娃转身向郭团长致歉:对不起,郭兄,杨某让你吃惊了。郭麻子摇头:年兄这一手郭某实在不敢恭维。杨九娃说:你说好话谁听?郭麻子不再说啥,出门吩咐勤务兵:找人替那个弟兄包扎一下。停一会儿队伍集合好了,杨九娃执意要走,郭麻子说:让那个受伤的弟兄留下,过几天我派人给你送过来。杨九娃说,用两根椽绑个担架抬上。可是疙瘩清点人数,还有两个人不知道干啥去了。杨九娃一挥独臂:不用找了,肯定在烟花巷,回头对郭麻子说:麻烦郭兄派两个弟兄给那两个人捎话,不要活着回来见我!说罢,一行人抬着伤兵,出了东城门一直朝东走,扬起一路烟尘。

凤栖镇就那么巴掌大一块地方,一声枪响惊动得满城人心惶惶,以前每次枪毙人都出告示,况且从来不在城里放枪,枪声是从郭团长的官邸传出来的,谁也不知道那郭团长的官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那八条腿听见枪响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关上羊肉馆的门,脚后跟打着后脑勺子,顺着南城门一路跑去。八条腿知道他的末日就要来临,杨九娃的土匪谁也惹不起,他一路跑一路朝后看,担心那些土匪们撵来,一直跑到笔架山下,实在跑不动了,才坐下来喘气,刚坐下又蜂蜇似地跳起来,原来他坐在死人身上。

天黑时八条腿的儿子葛有亮从乱葬坟里找到了老爹,只见八条腿把头扎在地上,屁股朝上撅着,真真一个螃蟹。葛有亮说:爹,咱们回家,杨九娃已经出了东城门归山了。八条腿惊魂未散,颤兢兢地问:那帮子土匪为什么要打枪?葛有亮把老爹爹拉来背上,刚回到羊肉泡馍馆的后院,李明秋就来了,八条腿噗通一下给李明秋跪下,左右打自己的耳光,说他有眼不知泰山,再不敢给爷们为难。

李明秋哭笑不得,赶忙跟葛有亮一起,一人拽八条腿一只胳膊,把八条腿拉起来坐到椅子上。李明秋从头至尾,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那八条腿连声感叹:天爷爷,只要人家再不寻我的麻烦,就算烧了高香,我还敢要啥补偿?!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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蜇驴蜂悄悄对青头说:我看见栽逑娃给自己带回来个媳妇,那媳妇怎么有点像给爹爹做了陪葬的七娘?

青头把媳妇的嘴捂住,告诫媳妇不要瞎说。郭宇村的媳妇,有几个是明媒正娶?

不错,栽逑娃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正是他从墓坑里挖出来的七姨太。栽逑娃把七姨太背到麦秸垛下,一摸胸口还有热气,便扒下裤子就日,这一招还真有效,那七姨太竟然慢慢地活了过来。麦秸垛下不是久居之地,天一亮说不定就会有人找到这里。豁豁对徒弟说:要不然你背上七姨太先走,我留在这里给咱看守摊子。可是那一大堆铁器两个人背起来都很吃力,把整个摊子留给师傅一人栽逑娃也不放心,师徒俩最后商量了一个办法,先捡重要的物件拿走,搬不动的暂时埋在一个地方。

两人不敢停留,把搬不动的铁器埋好后赶快上路,栽逑娃背着七姨太,豁豁背着褡裢,天一亮就回到郭宇村。豁豁不放心埋在瓦沟镇的铁器,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后赶紧豁豁唾了六姨太一脸:呸!张鱼儿刚死你就轻狂得不得了了,让开!好狗不挡路。

六姨太突然哭了:夜黑地里不知道谁把七姨太从坟墓里挖走了,张鱼儿的几个儿子商量着要活埋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豁豁只觉得脊背冰凉,怪不得六姨太疯了,其实六姨太是在装疯,她心里清楚,不装疯就难以活命,但是装疯就能把命救下?那倒不一定。豁豁想,必须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再不能连自己也掉进这旋涡里头,于是心生一计,对那女人说:快跑,张鱼儿家的人撵来了!那女人果然不顾一切地跑了。

豁豁快步来到昨夜里埋铁器的地方,还好,那里没有人动过。他突然感觉很累,心想自己一个人也背不动那么多的铁器,还是暂时不挖的好。他在楞坎上坐下,感觉中昨晚好像走了一趟阎王殿。豁豁在瓦沟镇生活了几十年,瓦沟镇没有人不认识豁豁,几十年烟熏火燎,到头来一无所有,为了给徒弟弄一个老婆,竟然想起了挖墓……现在栽逑娃如愿以偿,豁豁却觉得心里很受伤。猛然间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把豁豁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一看,原来是青头爹。

青头娶了张鱼儿的女儿以后,青头爹仍然给亲家张鱼儿烧砖。昨晚上豁豁跟徒弟栽逑娃挖墓之事青头爹从头到尾全知道,他其所以没有惊动那两个同乡,主要是害怕把自己牵扯进去说不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自己清爽,管他妈嫁谁!原来以为那师徒俩是为了盗取墓里的财物,结果看见栽逑娃背出来个死人……心里感觉吃惊,同时还有点同情,富户人家妻妾成群,穷人家娶不起媳妇,看那师徒俩把背不动的铁器埋进土里,青头爹实际上在暗中替他们守护。这阵子看见豁豁坐在楞坎上,于是走过去跟豁豁打一声招呼。

两个人虽然同住一村,平日里很少往来,青头爹把自己的烟锅递给豁豁,豁豁接过烟锅,装满一锅子烟,青头爹替豁豁把烟点燃,豁豁猛抽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青头爹等豁豁咳嗽完毕,然后说:夜黑地里你师徒俩干的好事!

豁豁心里一震,烟锅子掉在地上。

青头爹马上安抚豁豁:夜黑地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

豁豁心里还是不安:那六姨太怎么也疯了?

青头爹不屑一顾:更好看的戏还在后边。张鱼儿的六个儿子这阵子正在院子里关起门来吵架,死人尸骨未寒,活人已经开始争执财产,没有人顾得上六姨太了,六姨太那是心里害怕,故意把自己吓疯了。

豁豁看青头爹没有出卖他的意思,心里逐渐平稳,他抽完一锅子烟,又装上一锅,才说:我看六姨太是假疯,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青头爹有点惋惜:我那亲家张鱼儿死得有点蹊跷。

豁豁讥讽道:还不是屄 日得太多了!

青头爹哀叹一声:不是那么回事。我老怀疑他们家窝子出了内鬼。

豁豁刚说了一句:咱管不了他妈嫁谁。猛然间看见六姨太大笑着跑过来,嘴里大喊着:抓住了!抓住了!我看你往哪里跑!豁豁知道那六姨太是奔自己而来。看来这个疯女人要把他缠到底,青头爹见机溜了,六姨太看看左右无人,突然面朝豁豁跪下:小炉匠,你把我带走吧,我做牛做马侍候你。豁豁不敢看六姨太那白嫩的身体,他摸了摸自己嘴上的豁豁,想起了那受尽屈辱的一幕,这个女人可怜而可恶。豁豁已经五十多岁了,长年累月打铁累垮了身体,对待女人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迫切,可是这阵子豁豁突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心理,他想狠狠地整一回这个女人……豁豁对六姨太说:你先在那麦秸垛下等我,我给你找件遮羞的衣裳。那女人知道豁豁想溜,死活不让豁豁走。豁豁没有办法,只得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让那女人穿上,他光身子穿一条裤子,那女人穿着豁豁的上衣刚好苫住屁股。豁豁没有想把女人娶回家做老婆的意思,这个女人跟上张鱼儿享尽了荣华富贵,岂能跟上他一个打铁的吃苦受累?豁豁知道张鱼儿的六个儿子这阵子正在家里为争执财产而吵闹不休,顾不得六姨太了。因此上带着这个女人走他也放心,可是究竟要把这个女人带到哪里去?他还没有考虑。他知道那堆铁器由青头爹暂时替他看管着,因此上也不担心铁器丢失。豁豁带着那女人路过一片红薯地,顺便挖了两只红薯,用红薯蔓子擦掉上边的泥巴,递给那女人一只,那女人接过红薯啃着,看样子已经饿急了。啃完红薯后那女人说她口渴,豁豁便带着那女人来到山泉旁边,看那女人屁股撅起喝水,腿中间的壕沟暴露无遗,豁豁咽下一口涎水,褪下自己的裤子,从屁股后边给那女人顶入,那女人回头看了一眼豁豁,顺势爬在泉水旁边的水草上,头枕着胳膊,尻蛋子不住地振颤。

豁豁年轻时也睡过那么几次女人,那些女人全都生过孩子,感觉中没睡女人前心潮澎湃,睡了以后索然无味。那些女人全像盘丝洞里的蜘蛛,一个个空有一张脸皮,沟壑里阴冷而潮湿,让人感觉不来兴奋。可是这六姨太却不一样,六姨太没有生过孩子,还保持着女人的原汁原味,感觉中里边温暖而滑腻,偶尔间还收缩那么一下子,让人如卧棉絮入踩浮云,怪不得那些富户人家的猴老子爱娶年轻女人,这老牛吃嫩草,口味就是不一样。

一丝微风吹来,泉水里倒映着无数个太阳,女人坐起来,用手捋了捋纷乱的头发。其实六姨太年纪还不大,可能三十岁不到,豁豁忘记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屈辱,有点怜香惜玉。这个女人嫁给张鱼儿时还不到十四岁,有钱人家的猴老子爱糟蹋那些还未成年的小女子,那些人就图个新鲜图个刺激,那七姨太的年龄也只有十四五岁,瓦沟镇的人都认为张鱼儿是个好人,张鱼儿常给那些穷困人家施舍一些小恩小惠,可是有谁知道张鱼儿人性的另一面,张鱼儿糟蹋起那些的小女子来从不手软。

豁豁把女人抱紧,还想再来一回,可是终究上了年纪之人,下身子软不塌塌地毫不起性。六姨太久练沙场,知道老男人怎样应对,她跪下来,用手攥着豁豁的命根搓搓,紧接着一张嘴把那命根吞进口里……豁豁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兴奋得大声高叫:受活!(舒服)

天黑时豁豁把六姨太带到郭宇村,带回自家屋子。只见那七姨太已经醒来,正在灶台上做饭,一缕炊烟从茅屋顶上袅袅升起,屋子里弥漫着厚厚的水蒸气,栽逑娃正坐在灶前烧火,俨然一对恩爱夫妻。七姨太一见六姨太猛吃一惊,把舀饭的勺子掉在地上,赶忙藏到栽逑娃身后,那栽逑娃伸出胳膊拦住师傅和六姨太,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又会遇到一起。豁豁知道七姨太产生了误会,想把事情的经过说清,可是他那张嘴很笨,说了半天仍然说不明白。六姨太张口说:七妹你不要紧张,我跟你的遭遇一样。那七姨太一看两个人没有加害她的意思,一下子扑到六姨太身上,两个女人搂在一起大哭。

师徒俩做梦也没有想到,张鱼儿的两个姨太太做了师徒两个人的媳妇。那天晚上他们围在一起吃饭,屋子里笼罩着浓浓的家的气息。吃完饭睡觉成了问题,豁豁来郭宇村以后,只为自己搭建了一间茅屋,师徒俩平时走村串巷,走到那一村,村子里的场院就成了他们睡觉的地方。天下雨时或者过年过节回来住几天,屋子里只有一盘小炕,总不能四个人挤在一条炕上,豁豁说,我跟六姨太住在院子里,你们俩人睡在屋子里。栽逑娃说:那不能,你俩年纪大,理应睡在屋子里头。正说话间天上一声霹雷,下起了瓢泼大雨,师徒俩相视而笑,这叫做人不留人天留人,反正都一把年纪了,谁也不用瞒谁,两对男女挤在一条炕上,各人搂着各人的女人,天上雷声轰鸣,院子里雨脚如注,可是这间茅屋的炕上,师徒俩结结实实,把犁铧插进女人的壕沟,体验着做男人的滋味,一声炸雷在窗外响起,女人害怕了,把男人越搂越紧,恨不能钻进男人的胸腔里。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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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春节后大狼对几个兄弟说,爹娘年纪大了,家里必须有一个人侍候爹娘,他不想再出外赶脚了,想留在家里照顾爹娘。几个兄弟明白,大哥实际上是恋着自己的媳妇。大家相视而笑,告别了爹娘和哥嫂,重新上路。

狗剩没有沾上春花,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便在暗地里给那春花下蛆,那一天大狼扛着锄头下地,路过狗剩家门口,狗剩看见大狼,便向大狼招手。

大狼常年在外,跟狗剩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往,看见狗剩向他招手,便停下来,隔着栅栏问狗剩:有啥事?

狗剩说:你进来吧,这院子里没狗,我给你说句悄悄话。大狼听春花说过她跟狗剩的那一次交往,知道这狗剩狗嘴吐不出象牙,既然在同一个村里住着,大狼还是给了狗剩一点面子,走进了狗剩的院子。那狗剩爬在大狼的耳朵边故意大声说:大狼,你娶回家个烂货,你知道你媳妇的外号叫啥?叫粘粘,不知道粘了多少男人!那屄窟窿大得都能吆进去马车……话还未说完,狗剩的麻杆腿就挨了两锄把,大狼没有功夫跟狗剩扯蛋,一边向出走一边说:春花说她欠你一升谷米,啥时候到家里来拿。在胡乱扯蛋小心我把你的嘴打烂!

那刘媒婆女儿没有出嫁前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女儿出嫁了又觉得心里空虚,这天,她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萝卜脚上套一双千层底绣花鞋,走了二十里山路,来到郭宇村口的歪脖树下,掏出手绢把自己身上擦了又擦,在手心上唾了口唾沫,把头发抹得油光,这才走到女儿家。

狼婆娘出来站在屋子门口,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哎呀呀,亲家母来了,赶快回屋里坐。

刘媒婆嘴里哼了一声,心想当初你把我们母女赶出你家,这阵子才认得我是你亲家母?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你巴结我刘媒婆的时候,她不进屋,站在院子里故意问道:这是我女儿家么?

狼婆娘知道刘媒婆是出气来了,心想感觉也没有啥,受你几句污水点点咱也少不了什么,脸上仍然挂着笑,说:他们父子俩跟春花下地去了,家里就我一个,我知道亲家母气不顺,趁这阵子没人,你要打就打几下,要骂就骂几句。

刘媒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心想人家已经给了自己台阶,再不知高低就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也笑了一下,问道:今天是不是还不让我进门?

狼婆娘赶紧上前一把将刘媒婆拉进屋,说:亲家母你走累了,上炕歇着,我给咱做饭。

刘媒婆一住下来就不想走了,感觉中女婿家比自己屋子里强许多,住在这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需要自己一日三餐去奔波,况且女婿女儿对自己也很孝顺,刘媒婆也不吃闲饭,每天都帮亲家母干活,俩亲家在一起也相处融洽,每天总有啦不完的闲话。

山里人基本上自给自足,一般种什么吃什么,上街赶集就是背些山货去换一些食盐和零碎日用。山坡地里一般种粮食,川地里有人种棉花,家家屋子里都有织布机,婆姨们一闲下来便纺线织布,一家人的穿戴和铺盖全用老布来做。刘媒婆也会纺线织布,狼婆娘便让漏斗子从集镇上买回家几斤棉花,反正看来刘媒婆也不会走了,两亲家母便轮流着纺线织布,刘媒婆纺线纺得腰酸,便站起身到村里转转。

冷不防身后有人叫了刘媒婆一声:娘!

刘媒婆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狗剩。

那狗剩脸上挤出一丝奸笑,见了刘媒婆还是那么亲热:娘,您老人家有几个女儿?

刘媒婆也不是那种任人捏的软柿子,马上回敬了狗剩一句:狗剩你也不洒泡尿照照你自己,还配做我的女婿?

狗剩把刘媒婆拉到一边,仍然涎着一张笑脸:您老人家知道不?那栽逑娃和豁豁师徒俩娶了张鱼儿的两个老婆。

这件事刘媒婆听人说过。感觉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世上有过,戏里演过,刘媒婆经得多见得广,反问狗剩,感觉羡慕是不?就冲你叫了我一句“娘”,看谁家的老猪婆下了猪仔,娘给狗剩我娃逮一个。那狗剩挨骂挨惯了,也不恼,又甜甜地叫了一声娘:娘吔,现今有一个现成的婆娘,你给狗剩说说。刘媒婆问:你说说我看,是谁?

狗剩说:我今早在瓦沟镇听人说,张鱼儿的六个儿子为了分家闹得不可开交,张鱼儿的五姨太没有人愿意养活,又被张家赶出来了,麻烦娘跑个腿,跟咱去说说。

刘媒婆一听说狗剩叫她说媒,那心里便发痒,心想许多日子也没有回家了,借给狗剩说媒的机会到自己那个穷屋去看看。于是便对狗剩说:你给干娘借条毛驴,让干娘骑上,见面得要见面礼,必须再准备一些礼物,身上收拾干净点,不要让人家一见面就感觉你窝囊。

刘媒婆说一句,狗剩点一下头。心想毛驴好借,见面礼到哪里去买?可是那狗剩不能在刘媒婆面前露底,还得把面子撑硬,他把胸膛拍得叭叭响,对刘媒婆作出保证:干娘只要你肯替我跑腿,狗剩绝对不会让干娘丢人。干娘你就在家里安心等着,狗剩准备好了就来接你。

狗剩辞了刘媒婆回到自己的家,到处转转看看,看见家徒四壁,哪里有钱去买什么见面礼?想来想去把爹娘临死时留下来的那口大锅从锅台上拔下来背上,来到豁豁家。

豁豁师徒俩新婚,这几天没有出外摆摊,在院子里把火炉燃起,正在打制铁器。豁豁有节奏地按动羊皮筒子做成的风箱,那火炉里的活就越烧越旺。看见狗剩背口铁锅进来,栽逑娃还以为是狗剩前来补锅,从狗剩脊背上把锅取下来看看,那锅好好的,并没有漏。

狗剩在火炉前蹲下,问豁豁:师傅,你看这口锅值多少钱?

豁豁一边按动风箱一边回答:我这里只收烂铁,我看你那是一口好锅。

狗剩说:好锅当作烂锅卖,你收不收?

豁豁停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走到那口锅面前看看,问狗剩:把这锅卖了你怎样做饭?

狗剩并不是真心卖锅,目的是来借钱。见豁豁问他,也就说得直接:张鱼儿的五姨太也被几个儿子赶出来了,我想让刘媒婆去给咱说合,假如能够说成,以后咱们就成了“连襟”。

栽逑娃吭一声笑了:世上那有这等巧事?张鱼儿的三个姨太太全让咱郭宇村的人给拾掇回来了。

那豁豁也笑了:三个女人并不是仨姐妹,凭啥说咱们三个是“连襟”?

那六姨太和七姨太也出来站在院子里看热闹。听说狗剩对那五姨太有意,便一起对那狗剩出主意:要去就走快点,去得慢了担心沾不上你自己。

豁豁回到屋子里,在墙角里翻出了一个布包,拿出一枚银元,交给狗剩:你把锅背回去,叔借你一块钱,娶下媳妇还要养活得起,过日子不下狠心不行。

那狗剩接过银元,一边致谢一边点头:叔说得对着哩,说得对对的,狗剩听叔说,下狠心把日子过起来。

狗剩背着锅,怀里揣着一枚银元,乐得屁颠屁颠地,回到家里把锅重新安放在锅台上,掏出那枚银元,用嘴一吹,立马放到耳朵边,听那银元铮铮直响。一斗谷子换不来一枚银元,小炉匠师徒俩卖一把锄头才三毛钱,这一枚银元对狗剩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心想那豁豁可真大方。

狗剩借来郭全发的毛驴,让刘媒婆骑上,自己拽着驴尾巴跟在后边,高高兴兴地来到瓦沟镇,可是他们找遍了瓦沟镇的角角落落,根本就没有找到那五姨太,向人打听,几乎所有的人都摇头。狗剩不胜失望,跟着刘媒婆无精打采来到她家,许多日子不曾进屋,看那茅屋内积满厚厚的尘土,刘媒婆也无心打扫,只是想顺便弄点吃喝就走。揭开米缸盖子,跑出来两只老鼠,舀出小米一看,竟然有一半是老鼠屎,无奈中两人来到卖烧饼的摊子前,每人吃了两个烧饼,刘媒婆等狗剩出钱,狗剩假装肚子疼,走出老远去屙屎,刘媒婆左等右等不见狗剩来,只得自掏腰包,付了烧饼钱。这边刚把烧饼钱一付,那边狗剩提着裤子过来了,刘媒婆自认倒霉,但是还不敢得罪狗剩,她还要骑上狗剩借来的毛驴回郭宇村。

刘媒婆回到郭宇村一看,只见女儿家里来了许多客人,狼婆娘出外赶脚的三个儿子全回来了,还带回了据说是他们的林掌柜和一个年轻姑娘,那姑娘据说是林掌柜的女儿,林掌柜有意要把女儿许配给大狼,想不到大狼回家过年时结了婚,林掌柜又把女儿许配给二狼,这次林掌柜带女儿下来,主要是认识婆家,只要二狼爹娘愿意,顺便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

漏斗子在家里不管事,狼婆娘一见林掌柜那样的气派,没有不愿意的道理。一家人忙忙碌碌,尽其所有,招待林掌柜父女,刘媒婆也不闲着,帮助亲家母择菜烧火,吃完饭时天色已晚,林掌柜父女当然要在二狼家安歇。平日里刘媒婆一个人住一间小屋,狼婆娘家的屋子在郭宇村还算宽裕,可是一下子回来这么多人,安排住宿成了问题,大家一合计,让林掌柜住在刘媒婆的那一间小屋内,两个儿子媳妇睡在大狼的新房里,四个儿子住在大屋里,刘媒婆没有地方安歇,只能跟漏斗子和亲家母睡在同一条炕上。

刘媒婆也能想得开,农村的房子本身就不宽裕,何况只睡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客人就走。那天晚上狼婆娘睡在炕中间,漏斗子和刘媒婆各睡两边,睡到半夜漏斗子起来小解,尿点子落进铜尿盆内,好像天上打雷,刘媒婆把头用被子蒙住,男人的尿骚味熏人。漏斗子尿完后也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故意,竟然钻进了刘媒婆的被窝里……

狼婆娘不敢声张,院子里还有其他客人。她只能拽着漏斗子的耳朵,扇了漏斗子几个耳光。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媒婆就起来了,她跟谁都没有打招呼,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郭宇村,回到瓦沟镇那间破屋,哭得凄惶。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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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善人下定决心带着牡丹红和小儿子离开郭宇村,不管那铁算盘给他开多少工钱,他都愿意。反正再有一年多那药铺又赎回来了,赎回来他郭善人就要经营到底,这回有了小儿子,就要收心过日子,只要把那药铺经营好,也不愁日子过不下去。郭善人筹划了好久,骡子已经被他卖掉,他也不好意思使唤儿子的毛驴,无奈中走进板材家,板材新买了一头老牛,郭善人对板材说,想雇用他的牛去一趟瓦沟镇。板材想起他初来这里时老东家对他的种种关照,对郭善人说:你要使唤就拉去用,什么雇不雇的。郭善人才说,他这一走就不回来了,板材必须跟他一起去瓦沟镇往回拉牛。板材说,去就去,庄稼汉的功夫不值钱,无非是耽误我半天时间。

于是,郭善人把家里的物品稍作打点,该带的带上,带不动的留下。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家人早早吃了一点饭,让妻儿骑在牛背上,自己背着一个褡裢,锁上大门,离开了郭宇村,重返凤栖。他跟谁都没有打招呼,甚至也没有告诉全发,跟以往不同的是,以前他是去凤栖当掌柜,这次是替人家揽工,有一种今不如昔的感慨,人活一生,什么事都遇,走到那里那里歇,

在瓦沟镇,郭善人给板材买了一碗羊肉泡馍,算作对板材的答谢。然后给妻儿雇了一乘轿子,天擦黑进城,轿子停在药铺门前。郭善人给轿夫付了脚钱,打发走轿夫,然后走上药铺的石头台阶,抬手敲门时心里发酸,掉下一串泪珠。

铁算盘正在后院逗他的两个孙子玩耍,看起来“孙女”要比孙子聪明许多。铁算盘心里清楚孙女其实就是他下的种籽,严格意义上讲其实就是他铁算盘的女儿,可是女孩仍然把他叫爷,女孩的名字是侄儿媳妇满香给起的,叫做李娟,这个名字很好听,跟满香的女儿李妍的名字连在一起,李妍李娟是“姐妹”……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清楚,反正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倒是那个孙子看起来迟钝许多,不过铁算盘也感到满意,只要这炉香火有人延续,李家的坟地里有人烧纸就行。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人敲门,既然没有了坐堂先生,铁算盘也就把抓药的堂倌打发回去,药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开门,那么敲门的是谁?铁算盘隔着门缝向外看,这一看吃惊不小,竟然是郭善人!这么说来郭善人已经同意到药铺坐堂?铁算盘容不得多想,赶快取下顶门杠,开了门,看牡丹红的怀里抱一个孩子,不用问肯定是郭善人的儿子……看来这郭善人已经走投无路,不然的话绝对不肯这么屈就,不管怎么说郭善人到来这药铺就有了救星,明天就能开门,开门就有收入。铁算盘不敢怠慢,忙问郭善人吃了没有?

郭善人说,先不忙吃饭,给咱弄些热水,先让这母子擦把脸。

铁算盘出门提水去了,郭善人躺进自己曾经躺过的躺椅里,端起水烟壶,吹着火纸,抽了一口水烟,内心里好像打翻了调料瓶,五味俱全。

多年来,由于叫驴子跟郭善人是亲家,所以,药铺的人到叫驴子酒馆提水就非常方便,叫驴子从来没有给药铺的人为难,可是自从铁算盘接管了药铺以后,药铺的人到叫驴子酒馆提水时,叫驴子就不大愿意,有时故意沉着个脸。这一点铁算盘心里清楚,大多数时光铁算盘就多走几步路,在自己家里的茶炉上把水烧好后提到药铺,当年人们把暖瓶叫做“电壶”,平常百姓家里买不起电壶,喝水大都是现烧现喝,庄稼汉做活回家渴了,就端起水瓢喝一肚子凉水。那天晚上,铁算盘大大咧咧,来到叫驴子酒馆提水,一进屋就说:叫驴子,你亲家来了,提一壶热水。

谁知叫驴子却说:我这水是出钱买来的,不给。

铁算盘自讨没趣,只得回到自己家里,烧了一壶热水提来。郭善人问:怎么提一壶水就这么长时间?铁算盘不想在两亲家中间加楔,于是说:叫驴子那边没水了,回家提了一壶。郭善人也不傻,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内涵,那是叫驴子亲家故意给他郭善人难堪,郭善人很累,洗完脸后问铁算盘:常有理的包子店不知道开门没有,买几个包子填饱肚子就行。谁知道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吃什么包子,家里饭做好了,咱们到家里去吃。郭善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明秋来了。

牡丹红一见李明秋就心里老大不自在,可是李明秋并不在乎,还上前逗了逗牡丹红怀里抱着的孩子,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洋糖,塞进孩子手中,孩子的小手抓不牢,洋糖散落一地,铁算盘蹲下,把那些洋糖一颗颗捡起来,装进孩子的裹兜里。郭善人朝牡丹红笑笑,说:都在江湖上混过,过去的恩怨就不要再计较了……

满香虽然对牡丹红有些鄙视,但是碍于这么多人的情面,还是问候了牡丹红一句,甚至伸出手逗了逗牡丹红怀里的小孩,烛台上点燃两只蜡烛,大家围着八仙桌吃饭,吃完饭当晚郭善人跟牡丹红就住在李明秋家的西厦屋内。

第二天济世堂开门营业,由于来看病的人不多,郭善人看病抓药一个人同时兼任,也没有再雇用堂倌。凤栖镇就这么一家药铺,大家对郭善人也非常熟悉,所以陆续有人前来看病抓药,生意虽然不如从前,但是也能维持。

胡啦啦城墙上突然沾满了人,守城的士兵不知何故,端起枪把那些人往下赶。四个城墙角有四面斜坡,从这边把人赶下去,那边又有人涌上来,当兵的不解,问那些上城墙的闲汉,你们站在城墙上看啥?闲汉们用手指了指那药铺的后院,看见牡丹红正站在院子里抱着孩子晒太阳。士兵们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闲汉们在看牡丹红。

当天晚上灯头(戏班子的班主)来到郭善人的住处,手里还提一大包子礼品。郭善人知道灯头干啥来了,有点六神无主。那灯头坐下后也就直接说明来意,想让牡丹红重上戏台唱戏,并且给牡丹红开出的报酬不菲,答应戏完后直接把牡丹红送回来,绝不伤害牡丹红一根毫毛。

那牡丹红水性杨花,早已按奈不住,不等郭善人发表意见就把孩子往郭善人怀里一塞,对灯头说:咱走。

郭善人抱着孩子来到城隍庙戏台下,看那戏台下早已经人头攒动,两盏汽灯吊在半空,把戏台照得通明。停一会儿戏开了,牡丹红一亮相,立马获得满堂掌声。郭善人看得傻眼,预感到了什么不妙,有点后悔,不该带上牡丹红重返凤栖。

那天晚上戏完后灯头如约雇了一乘轿子,把牡丹红抬进药铺后院内。牡丹红演完戏后仍然兴奋不已,睡到被窝里还在哼哼唧唧,郭善人翻身把牡丹红抱住,嘴搭在牡丹红的耳朵边悄声劝道:娃他娘,戏班子里边藏污纳垢,那样的场合咱再不去了,行不?牡丹红翻身坐起来,反问郭善人:你猪吃桃核才装了几天仁(人)?那种场合你过去不是也常去?咱都是过来之人,别假装正经了,为了孩子我也不会离开你,但是我想干啥你也别管!

第二天那些闲汉更加大胆,公然跑进药铺的后院来看牡丹红。郭善人已经无心给人看病,无奈中来找李明秋,李明秋想了想,说:要不然让你夫人住在我家。李明秋虽然已经金盆洗手,不在黑道上干了,但是凤栖街的闲汉们还是有点怵李明秋,牡丹红住进李明秋家以后,感觉中清净了许多。可那牡丹红生就一个大众情人,在李明秋家的屋子里自然呆不住,不多久有人送来帖子,邀请牡丹红去唱堂会,凡是送得起帖子的人在凤栖街都是一些头面人物,连李明秋也不敢当面拒绝,牡丹红便把孩子交给竹叶帮她照管,坐进轿子里,被轿夫抬进凤栖镇那些深宅大院,为主人家红白喜事唱堂会增光添彩。当然,那些人家也不会白请牡丹红,每一场堂会牡丹红都会拿到丰厚的报酬。郭善人开始时非常不习惯,时间一久便习以为常,为了儿子他只能忍气吞声。

那一天晚上牡丹红照样被请去唱戏,戏散场时灯头照样雇了一乘轿子把牡丹红抬走,看戏的人都已经散尽,凤栖街一片清冷,突然间那些抬轿的人把轿子抬上猛跑起来,西城门自然打开,轿夫们把牡丹红抬出西城门外。凤栖城西门外是一道沟壑,山沟内树林茂密,树林里有郭麻子的驻军,不用说那些当兵的把牡丹红劫持进了军营。

自从牡丹红在凤栖街重新走红以后,郭善人心里就清楚,总有一天牡丹红要遭遇不测。那天晚上牡丹红一夜未归,第二天早晨济世堂照旧开门,郭善人坐在药铺里强装镇定,等待着有关牡丹红走失的消息。中午时分李明秋从郭团长官邸出来,到药铺里对郭善人说:郭团长答应协助寻找牡丹红。

郭善人一声苦笑:不用寻找了,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

过了大约十多天,铁算盘睡到半夜听见有人敲门,对于药铺来说,半夜敲门属于正常。铁算盘取下顶门杠,开门一看,只见药铺的台阶上睡一个死人。这也不足为怪,常有那些无家可归的要饭吃病死街头无人问。借着星光他瞅了那死人一眼,马上吃惊地大叫起来,这不是牡丹红是谁?!

原来,那些当兵的把牡丹红劫持进军营以后,糟蹋了十多天,一直糟蹋得牡丹红奄奄一息,才把牡丹红抬来放在药铺的台阶上,故意敲了敲门,然后扬长而去。

郭善人也起来了,不惊慌也不伤悲,跟铁算盘一起,把牡丹红抬进药铺,看那女人衣衫褴褛,面无血色,眼角有泪珠滚出。

不管怎么说,牡丹红是孩子他娘,郭善人从一开始就清楚,跟牡丹红睡过觉的男人无数,他没有资格嫌弃。十多天后,牡丹红逐渐恢复过来。郭善人把李明秋跟铁算盘叫到一起,对他俩说,凤栖街他郭善人也无法再呆下去了,打算带着牡丹红重回郭宇村,他想把药铺彻底盘(卖)给李明秋,想让李明秋再付给他一些银元。

李明秋不想趁人之危,劝说郭善人:你再想想,开弓没有回头箭。郭善人说,他想过了,决不后悔。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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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椽对棒槌产生了厌烦。不等那些去长安赶脚的人谁知那谷檩毫不在乎,他诘问哥哥:扳起指头数数,郭宇村的女人那个正经?哥吔,你不要那棒槌我要,女人只要能生孩子能做饭就行。

谷椽把身上的银元全部掏出来交给弟弟,说:弟吔,你既然想跟那棒槌过到底,就回郭宇村去吧,不要再离开棒槌,你一离开她,她说不定就做了别人的女人。

谷檩有点吃惊,问哥哥:这么说来你给那棒槌没有留钱?

谷椽说:你赶快回去吧,过年时我回家来看望你们。

谷檩没有心思赶脚了,撩开大步回到郭宇村,只见屋门锁着,棒槌已经不知去向。他向疙瘩娘打听,疙瘩娘说,棒槌今早刚走,她看那女人朝黄河渡口去了。谷檩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朝黄河渡口撵去,赶到黄河渡口一看,棒槌坐在黄河岸边的石头上正在流泪,旁边放着一个包袱。

谷檩在棒槌身旁坐下,棒槌回头一看是谷檩,即刻抱住谷檩大哭。谷檩替棒槌擦去泪水,对棒槌说:棒槌,咱们回村。棒槌反问谷檩:你哥不要我了,你肯要我?谷檩点头:从今往后我不再离开你。棒槌继续问道:你不嫌弃我跟别人睡觉?谷檩说:我想,那不是你真心愿意,假如有吃有喝,你也不会作践自己。

黄河封冻了,远远看去,像一条白色的链子,棒槌用手指向远方,对谷檩说:谷檩,你看那是什么?谷檩看见了两只麋鹿正在冰封的河中心交颈……那肯定是一对恩爱夫妻,它们正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彼此间的爱慕。棒槌爬在谷檩的肩头,呢喃低语:谷檩,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一定为你生一大堆儿女。

冬天的太阳像只蛋黄,散发不出一点热量,谷檩看棒槌冷得发抖,脱下自己的羊皮大衣给棒槌穿上,棒槌又害怕把谷檩冻着,把羊皮大衣脱下来给谷檩披上,谷檩把棒槌搂在怀里,两人相拥着回家,回到家里谷檩对棒槌说:我来烧火,你给咱做饭。棒槌搬倒米缸让谷檩看,原来米缸底朝天,家里已经断了炊烟。

谷檩走出屋子,家家茅屋顶上的炊烟直直地升起,一群狗在场院里撒欢。弟兄俩常年四季在外边揽活,挣点钱顺手花完,不像村里人家家都种地,家无存粮,你让棒槌在这个家里怎么生活?谷檩从怀里掏出一枚温热的银元,来到疙瘩家,要疙瘩婶给他籴一些小米。

疙瘩婶说:疙瘩跟他爹常年在外,我家粮食也不多,我不要你的钱,给你借一升米,你先吃,咱村里豆瓜家跟板脑家有存粮,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粜给咱。

谷檩端着一升小米回家,棒槌接过小米倒进锅里,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米香。棒槌一边做饭一边说,明年一开春,她就打算上山开荒种地。农家不种粮食不行,棒槌听老年人说过,遇到灾荒年间,一斗金子换不来一斗谷子……

吃完饭两口子刚睡到炕上,就听到窗外猫头鹰在叫。棒槌翻身把谷檩抱紧,嘴搭在谷檩耳朵边悄声说:那不是猫头鹰,那是狗剩,每天黑地里狗剩都爬在窗外,学猫头鹰叫唤吓唬她。谷檩心里明白了,原来这狗剩借弟兄俩不在家,天天都来调戏棒槌,想那棒槌一个女人家,拿狗剩能有什么办法?看来哥哥错怪了棒槌。谷檩悄悄下了炕,开了屋子门,一下子把狗剩从身后紧紧掐住。狗剩一整天都在瓦沟镇瞎逛,刚回到屋子里,不知道谷檩回来,又想占棒槌的便宜,于是便爬在棒槌的窗子外学猫头鹰叫唤。猛然间有人把狗剩从身后掐住,把狗剩吓得魂飞魄丧,他都来不及回头,一下子软软地倒在地上,稀屎拉了一裤裆。

谷檩把狗剩放开,在狗剩尻子上踢了一脚,骂道:狗剩你他妈的活腻了,竟敢在爷的头上撒尿,爷今黑地里要你的鸡 巴剁下来喂狗,让你做个太监!

那狗剩爬起来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连连告饶:谷檩爷爷,狗剩再不敢了。谷檩猛然间嗅到一股酸臭味,捂着鼻子吼道:还不快滚!

谷檩回到屋子刚睡到炕上,又听到屋顶悉悉索索,原来是两只老鼠打架。心想棒槌一个人在这样的破屋里生活,每天要忍受多少磨难?他把棒槌抱紧,感觉来那女人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栗,女人在黑暗中等待着,等待谷檩的爱抚。风掠过山脊,发出尖刺的呼啸,野狼的嚎叫和狗咬声连成一片,给这冬天的山村平添了几多恐怖。谷檩翻身进入女人的体内,女人伸出两条胳膊把他箍紧,用舌尖在男人的胸前翻耕,声调里含着某种渴望:谷檩,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行不?

谷檩借来全发家的毛驴,扶棒槌骑在驴背上,赶着毛驴去瓦沟镇跟集,在吃食摊子跟前他为棒槌买了一大碗油泼面,棒槌吃完后说她没有吃饱,还想再吃一碗。谷檩看着媳妇吃面,心里酸酸地,这个女人不知道已经饿了几天。吃完饭后两人来到粮食集市,籴了两斗谷子,装进褡裢里,驮到驴背上。谷檩还想给棒槌扯几尺土布做衣服,棒槌挡住不让扯,她说:谷檩,咱的钱不多,当下先饿不下肚子再说。

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谷椽回来了,还给他带回来一个内蒙女人,那女人在郭宇村一露面,马上使郭宇村男人的眼珠子都掉下来了,使郭宇村所有的女人都感到羞愧。内蒙女人未来前,郭宇村最漂亮的女人要算蜇驴蜂,可那蜇驴蜂比起内蒙女人来,还差一些。

说那女人来到郭宇村以后,连太阳都不睡懒觉了,每天早晨爬上窗子,偷窥那内蒙女人的丰姿,村里的男人有事无事总爱到谷椽谷檩弟兄俩门前走走,脖子伸得像鸭子,为的是瞅一眼那内蒙女人。谷檩在内蒙时见过那个女人,知道那女人是呼掌柜的小老婆,于是把谷椽拉到一边悄声问哥哥:你怎么把人家呼掌柜的小老婆拐骗下来了?

谷椽显得不以为然:我并没有拐骗她。那天我正喂骆驼,这个女人骑马过来,要我带她远走高飞,走到哪里她都愿意。于是我俩共骑一匹马,就跑回来啦。

谷檩问:你俩骑的马呢?

谷椽答:在路上累死了。

谷檩说:我估计呼掌柜不肯善罢甘休,假如人家找来怎么办?

谷椽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弟弟。

谷檩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为你俩先躲起来,等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没有事了,再公开露面,

谷椽看着远处层恋叠嶂的群山,心想,那呼掌柜的肯定找不到这里,也就没有在意。

接下来弟兄俩便在院子里为谷椽搭建茅屋,山里的茅屋一般搭建起来比较容易,一两天以后,一幢新屋便在院子里竖起。女人不懂汉语,便用手势跟大家交流,看样子女人原来很有钱,耳朵上带着明晃晃的金耳坠,手腕上带着亮闪闪的银手镯,更稀奇的是,女人挽起裤腿干活,脚脖子上竟然还带着一双足有拇指粗的脚镯,汉族女人带手镯常见,带脚镯的好像还没有见过。谁也不清楚那女人为什么要离开呼掌柜私奔,连谷椽也说不明白,反正那一年的冬天,谷椽带回郭宇村一个内蒙女人,那女人是郭宇村一道亮丽的风景,郭宇村的一切皆因那个女人而失色。

一到晚上,谷檩便直直地坐在炕上,不肯入睡,耳朵仄起,贴在窗子上,去听那新盖的毛屋内悉悉索索的声音。心想怪不得谷椽要把棒槌让给弟弟,谷檩不相信哥哥的鬼话,那个女人会跟上哥哥私奔,肯定是哥哥使了什么手段,把那个女人骗到怀里……谷椽呀谷椽,你过去日过棒槌,应当把那内蒙女人也让弟弟日上一回。

棒槌知道谷檩在想啥,把谷檩拉进自己的被窝,哄谷檩:要不然她明天晚上跟内蒙女人交换一下?谷檩哀叹一声,说:哥哥肯定不愿意。

两口子正说话间突然满村的狗咬了起来,接着响起了枪声。内蒙女人一下子坐起来,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用手比划着说:他们追来了,咱快跑!谷椽知道内蒙女人所指的“他们”是谁,急忙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只见一帮子马队横冲直闯,每人手里举着火把,山里的人家住得比较分散,那马队好像有人带路,竟然直奔谷椽家而来。谷椽知道跑不脱了,正在一筹莫展之时,突然看见村子中间站着一个壮汉,那壮汉也不打算伤人,朝天放了一枪。马队停下了,谷椽借此机会拉着内蒙女人逃进深山里躲了起来。马队将那壮汉团团围住,壮汉一点也不怯惧,他大声喊道:这里是杨九娃的地盘,远方来的客人请留下姓名。

不错,马队带头的正是呼掌柜,那呼掌柜翻身下马,按照黑道上的规矩对壮汉抱拳致意:壮士,草原上走失了一头马驹,跑到了贵方宝地,能否让我们找找,绝不伤损一草一木。

那壮汉说话粗野,毫不客气:没见过什么鸡 巴玩意马驹,到是跑来了一个女人,我们这里缺女人不缺男人,想带走什么都行,想带走女人,没门!

村里人都起来了,把马队团团围住。那呼掌柜担心有失,只得带着他的马队撤退。看那内蒙马队走远了,众人一拥而上,把那楞木高高抬起来甩到半空,又稳稳地接住。

原来,自从春天那一场灾难之后,楞木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回村探望一下憨女,那天晚上楞木刚回村就遇到内蒙的马队,于是,上演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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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弟兄们重新归山,思前想后,打家劫舍的日子犹如逆水行舟,说不定那一天连船带人翻落水中。被郭团长收编他又心有不甘,显得有些迷茫,不知道路在何方。

正无奈间突然探子来报,说有一帮内蒙的马队来到山寨门前,声称要见大头目杨九娃。杨九娃暗自思忖:他跟内蒙的马队素不相识,那些人来找他干啥?

不管怎么说,来者都是客,杨九娃亲率他的大小喽啰们,出山寨迎接。来的正是呼掌柜。呼掌柜常年四季从内蒙往长安贩运山货,什么样的土匪他都打过交道,两人虽未谋面,但是互相间久闻对方的大名。这一次呼掌柜来找杨九娃,还是为了那个跟上谷椽私奔的内蒙女人。其实,要是一个一般女人呼掌柜也不会这样在意,那个女人是内蒙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那个部落首领呼掌柜得罪不起,所以必须把那个女人找回,至于那女人为什么要跟着谷椽私奔?仍然是一幢疑案,谁也不会追根问底。

大家来到聚义堂,分主宾坐定,小喽啰献茶,呼掌柜懂得汉语,如此这般,把那天夜里发生在郭宇村的事情说了个透彻。杨九娃明白,夜黑地里只有楞木一个人去了郭宇村看望憨女,那样的事情也只有楞木能做得出。呼掌柜说得明白,他只打算把内蒙女人带回,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凤栖这条道儿是呼掌柜的必经之路,他还要做生意,不想从此断路。

人在江湖,什么样的事情都会遇到。那呼掌柜看样子年纪不小了,满脸的大胡子已经发白,杨九娃便直呼呼掌柜“大哥”,问道:大哥,那个女人对你就那么重要?呼掌柜也不打算隐瞒:那女人是一个首领的女儿,那个首领咱惹不起。杨九娃看得明白,一语道破天机:大哥,容小弟说一句不恭的话,那女人其所以要跟上人私奔,可能还是为了炕上那一点破事儿,廉颇老矣,无法阻挡女人的锐气。

呼掌柜脸上稍显尴尬,接着哈哈大笑:痛快!我就喜欢老弟这等直爽之人。我也打算把那女人找回去以后交还给他的父亲,我们内蒙人不比你们汉人,女人可以悔婚。

那呼掌柜跟杨九娃你来我往,竟然对上了脾气,当下杨九娃大设筵宴,招待内蒙来的客人。宴席上杨九娃为呼掌柜出主意:既然你不打算再要那个女人,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料理,这次你回内蒙时可以把那个女人跟那个叫做谷椽的小伙子一起带上,把他们二人一起交给部落头领,后边的事就由部落头领来处理。

呼掌柜说:我现今连人都抓不住,何谈给头领交人。杨九娃说:这好办,我可以让你见到人。呼掌柜说:君子无戏言。杨九娃拍拍胸膛:我杨某说话掷地有声,从不打算骗人。呼掌柜也给杨九娃出主意,你做这无本买卖不合算,不如跟我一起,也搞长途贩运,我的驼队走一趟长安,少说也赚几百,不然的话部落首领不会把女儿嫁给咱。

一席话说得杨九娃动心。是呀,常年四季跟那些赶脚的汉子打交道,为什么就没有想过自己也组织一个马队?这样一来既可以解决无米之炊,又能摆脱郭团长的收编,那种打家劫舍的日子早都厌烦了,何不趁此机会脱胎换骨,做一点正经生意?想到此杨九娃对呼掌柜抱拳,直抒胸臆:不瞒老哥,杨某有此想法久矣,只是苦于没有一个知己带领杨某入门,今日得见老兄,实乃三生有幸。做生意杨某是个门外汉,还望呼兄多多指点。

那呼掌柜常在道上跑,也是个直爽之人,当下拍板,要杨九娃即刻组织人跟他去内蒙,只需带足银钱,其他由他安排,第一趟不要指望赚钱,生意行当讲究“淌露水”,就是各方面都要打点。杨九娃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己。放心吧老哥,杨某绝对不是那种小气之人。

当下传呼疙瘩,要疙瘩回一趟郭宇村,通知楞木赶快归山。呼掌柜说:你那个壮汉叫什么楞木,夜黑地里就是他一人挡道,使得我们无果而归。那可是个一顶仨的人才。杨九娃说:我的这些弟兄们个个都有一手。我想带领他们走正道,再不搞那打家劫舍的行当。

疙瘩刚走出山门,迎头碰见楞木,对楞木说:大哥让我找你,两人相随来到聚义堂,楞木一见那呼掌柜便问:你就是夜天黑抢劫郭宇村之人?杨九娃伸出独臂制止楞木:不得对客人说话无理!楞木更加放肆:这家伙夜黑地里要抢谷椽的女人!

呼掌柜并不介意,解释说:是那谷椽拐走了我的女人。

楞木瞪起双眼:凭什么说那女人是你的?既然跟了谷椽就是谷椽的女人,想找杨大哥说情,没门!

杨九娃对呼掌柜笑笑:你看看,我这些弟兄经常就是这样,在聚义堂吵翻天,一点也不服我管。

楞木说:咱服理不服人。你说的话有道理,咱服你,你做下无理事,想让人服你,没门!

杨九娃为了缓解僵局,对楞木说:你先下去歇歇,一会儿有事叫你。

可那楞木也是一个犟牛筋,对那呼掌柜晃了晃拳头:不行,先让这位客人作出保证,再不准抢劫郭宇村的女人!

杨九娃沉下脸来:楞木,你还没有了解清楚情况,乱发啥议论?连大哥的话你都不听,目中还有谁?

楞木这才气呼呼地甩袖而去。

楞木出去后杨九娃问疙瘩:你村里谁叫谷椽?我想那汉子肯定长得不一般,不然的话内蒙女人能看上?还会跟上私奔。

疙瘩说:大哥说对了,谷椽谷檩弟兄两个也算两条好汉,热天哥俩同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冬天便一同出外赶脚,日子过得紧吧,从黄河里捞起一个女人叫做棒槌,原先听村里人说,弟兄俩共用一个女人。

杨九娃面向呼掌柜说:穷乡僻壤怪事多,呼掌柜不要介意。

呼掌柜点头:那里,到处都一样。只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先把那个女人交还给她的父亲。

杨九娃说:这个问题不难,杨某帮老哥料理。呼掌柜先在山寨稍住几日,杨某想亲自走一趟郭宇村。

当下杨九娃吩咐疙瘩:带上几个人,再带上楞木,咱们一同去郭宇村。路上,楞木埋怨杨九娃:大哥,我想不通,你为啥要对那个呼掌柜那么客气?

杨九娃笑笑:其实你今天在聚义堂那样做也是对的,挫挫那个呼掌柜的锐气。但是适可而止,以后再不许对呼掌柜无理,因为咱们要跟人家做生意。

楞木说,做生意不如贩大烟,他知道贩大烟的门路。楞木跟李明秋贩了半年大烟,挣了两驮子银元。杨九娃说:那样的事情做一两回可以,但是不能久做。目前要把弟兄们带上正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搞长途贩运。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郭宇村,郭宇村人大都认识杨九娃,见了这帮子土匪也不怎么害怕,兔子不吃窝边草,土匪们从来不在郭宇村骚扰,有人还主动上前跟杨九娃打招呼。

看见楞木跟疙瘩带着杨九娃进村,谷椽谷檩弟兄俩也没有怎么留意,弟兄俩常在黄河岸边看见杨九娃,知道杨九娃不欺负穷人。可是看见一帮子土匪来到自己院子,心里未免还有些胆怯,不知道杨九娃他们要做什么。几个土匪围着内蒙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看得谷椽心里起疑,这伙土匪该不是来打自己媳妇的主意?

杨九娃善意地笑笑:问谷椽,想不想再出去赶脚?谷椽看媳妇一眼,心想该不是这杨九娃使的调虎离山计,把自己哄走,然后糟蹋他的媳妇?疙瘩解释说:杨大哥也想成立一个马队,专门搞长途贩运,想雇他们哥俩去赶脚。谷椽谷檩互相对视了一下,看得出杨九娃没有恶意,郭宇村的男人在外揽活的很多,女人大都留在家里种地。谷檩看哥哥有点犹豫,说:我们哥俩再商量一下。杨九娃说:我们暂且不走,等你俩的回话。

一行人出了谷椽家院子,来到良田爷家里。看憨女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客人们进院时她只是咧嘴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起来打招呼。楞木说:憨女太可怜,还没有从那次打击中恢复,一看见别人的小孩子就哭。杨九娃以前没有见过憨女,只是听人说憨女长相很丑,见到憨女还是吃了一惊:这那里是人,简直是一只狗熊!可他不能讥笑楞木,他的女人照样很丑。杨九娃替憨女担心,用探询的口气问楞木:能不能把憨女送到仙姑庵跟何仙姑住在一起?楞木说:憨女已经在那里住了半年,他问过憨女几次,憨女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她说她离不开良田爷。

正说话时良田爷背一大捆子柴回来了,杨九娃跟良田爷说明了想把憨女带走的意思。良田爷说:只要憨女愿意,不要考虑他自己。

杨九娃他们看望憨女之时,疙瘩留下来,把杨大哥的意思原原本本对谷椽说清,并且说呼掌柜目前正在山寨里等他们的消息。谷椽心里清楚自己的媳妇绝非一般人家的女儿,内蒙女人不懂汉语,无法进行勾通。疙瘩建议谷椽带上媳妇去一趟山寨,消除彼此间的误会,为了打消谷椽的顾虑,疙瘩说:我用我的性命担保,他们任何人都不敢动你们一根毫毛。

杨九娃他们顺道还走了一趟疙瘩家,向疙瘩爹娘表示慰问,疙瘩爹想让疙瘩回来种田,杨九娃说,他理解老人的用心,那种打家劫舍的日子惹众人嫌弃,他打算带领大家去做生意,走另外一条路子,把土匪这个名分彻底抛弃。看见洋芋抱着女儿,肚子又微微鼓起,掏出一枚银元放在洋芋女儿的手心,心想这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确实也需要疙瘩回来承当责任。

谷椽带着他的蒙古媳妇来到杨九娃的山寨,见到了呼掌柜,呼掌柜同意跟那女人解除婚约,但是必须让那女人回内蒙去跟她的老爹爹说清。大家准备了一天,就开始动身,杨九娃只留几个老弱土匪看守山寨,他亲自带领着弟兄们去闯关外,一个月后他们当晚,郭团长在叫驴子酒馆招待杨九娃,举起酒杯时郭团长叹道:杨兄,你这条路可能走对了,郭某也想自谋生路,可惜身不由己。

其实,这一次去内蒙收获最大的要算谷椽,部落首领承认了女儿跟谷椽的婚姻,并且给女儿陪嫁了许多金银首饰。谷椽白捡了个女人,又得了这么多的财富,自然欢喜。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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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全发自从爷爷出走后,媳妇四年间生了四个孩子,老大老二老三全是儿子,分别叫做郭文涛、郭文选、郭文义,女儿叫做郭文秀。日子虽然过得累点,但是小俩口心里乐意。

岳父年天喜捎话,叫郭全发无论如何去一趟凤栖,郭全发到凤栖后才知道,爹爹郭善人已经将百年药铺盘卖给李明秋。岳父问女婿:下一步棋咱们应当怎么走?郭全发虽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爹爹,但是那一年他也才二十岁出头,二十岁的郭全发站在岳父饭馆门前的台阶上朝原来曾经是自家的药铺那边望去,只见药铺正在重新装修,听岳父说李明秋从长安聘请了一位坐堂先生,还聘请了一个卖西药的洋大夫,那洋大夫已经来过凤栖,据说是东洋人……

爹爹带着后娘已经重回郭宇村,爹爹走时没有告诉全发,回郭宇村后郭全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早晨他动身来凤栖时,看见锁了一年多的四合院门上没有上锁,里边好像住着人。郭全发想进去跟爹爹聊聊,不管怎么说郭善人是他的爹爹,百善孝为先,郭全发不可能不认他的爹爹。郭全发推了一下门,门从里边关着,郭全发想叫一声爹,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想等从凤栖回来时跟老爹爹坐坐,那些银元是爷爷寄存到岳父家的,郭全发并没有想到过要独吞,他盼爷爷回家,可是已经将近五年了,爷爷渺无音讯。郭全发有时很疑惑,他觉得他并没有惹爹爹生气,可是爹爹却把他当作不共戴天的敌人,爷爷把银元用骡子驮到岳父家郭全发事先并不知情,至现在他都不明白爷爷跟爹爹为什么要闹隔阂,而且父子间的矛盾好像不可调解,以至于使得耄耋之年的爷爷忿然离开故乡热土,远走他乡。

既然药铺已经易主,郭全发没有能力重新赎回,他只是替爷爷感到惋惜,爷爷一生呕心沥血,积攒了几辈子的基业到头来经不住郭善人一脚踢……郭全发看到凤栖街上人们熙熙攘攘,心里头咂摸出了一些苦涩。

这几年郭全发一遇到困难就从岳父那里拿钱,反正岳父家里存放着郭家的钱,在岳父那里取钱比较方便。岳父也知道女儿女婿养活四个儿女,过日子不容易,所以要多少岳父都给。郭全发在岳父的酒馆吃了饭,从岳父那里拿了一些钱,就向家里赶,他打算跟爹爹好好坐坐,父子俩需要沟通,回到村里时看见爹爹在自家门口站着,郭全发紧走了几步,打算跟爹爹打一声招呼,可是爹爹看见郭全发过来,竟然不理儿子,走进院子,把门摔得山响。

郭全发回到自己的茅屋,妻子年翠英一边给全发盛饭一边问:爹叫你到凤栖做什么?

郭全发脱掉鞋坐到炕上,接过妻子端给他的饭就吃,第一晚饭吃完后才说:不关咱的事。

年翠英看全发心事重重,知道丈夫遇到了大事,于是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对全发说:我看咱孩子他爷爷回来了。

郭全发一边闷头吃饭一边说:知道咧。

年翠英索性把谜底戳透:我听村里人从城里回来说,孩子他爷爷把药铺盘(卖)给李明秋了?

郭全发把碗放下:我说翠英,咱闷头过咱的日子,那药铺爹有权处置,咱挡不住。

年翠英把眼睛瞪大了:可是那药铺原来姓郭!我当初嫁给你,就是看上了你家的药铺!假如爷爷回来出卖,我们连个屁都不能放,爹爹没有经过爷爷同意出卖祖业,为什么不能挡?

全发知道自己媳妇的脾气,劝媳妇压下火气:药铺已经盘给人家了,我们俩个能要得回来?算了,把气闷在肚子里,一心过咱们的日子,只要有人,比啥都强,有一天咱们的四个孩子长大了,还怕日子过不到人前头?

年翠英虽然生气,但是一想也没有办法。于是又把一肚子怨气撒向那个后娘,骂道:假如不是那个碎(小)卖屄货,咱家的日子也不会垮得这么快,我还听人说一伙当兵的把那戏子抬进军营,把屄都快日烂了!

郭全发听不下去了,对媳妇吼道:你少说几句行不?

牡丹红重新回到郭宇村以后,确实老实了许多日子,也不见她每天早晨起来站在沟畔上练嗓子了,甚至连院子也不出,儿子全中会跑了,娘俩就在院子里互相逗乐,牡丹红不再关心外边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躲进郭家的宅院内修心养性,每年有村里人交的地租,还有药铺盘出去的几百银元,瓦沟镇逢集,郭善人也摆个摊子,放下架子,替人看病,日子虽然紧巴点,也能将就。可是那牡丹红实际年龄跟年翠英差不多,身体恢复以后,潜藏在内心的那种欲望像关在牢笼里的兔子,左冲右突,似乎要破栏而出,有时,抱着孩子在自家门口站站,看那些光着上身的壮汉扛着锄头从面前走过,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郭善人由于年轻时生活不检点,气血两虚,越来越无法满足牡丹红在炕上的需求,他偷偷地吃一些壮阳药,开始时还管用,时间一久体内的精 血耗干了,药物对郭善人已经不起作用,郭善人开始害怕跟牡丹红在一起睡觉,害怕牡丹红半夜里钻进他的被窝,那牡丹红岂肯善罢甘休?常常骑在郭善人身上,尻子对准郭善人的嘴巴,要郭善人用舌头舐她的壕沟,郭善人光 身子跪在炕上告饶,儿子醒了,拉出了惊恐的哭声。

牡丹红无法在郭善人身上得到满足,就开始把目标对准外头,可是郭家虽然衰败了,在郭宇村还是有些权威,因此上谁也不敢对牡丹红想入非非,牡丹红开始抱着孩子在村里串门,顺便走进青头家。

青头媳妇嫁给青头以后,一连生了两个女儿,青头娘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是对两个孙女仍然非常疼爱,牡丹红进院时,看见青头娘带着两个孙女在院子里挖菜。山里土地很多,一家离一家住得很远,院子很大,四周围着栅栏,家家院子里种的蔬菜自给自足,没有人上街买菜,但是种下的菜吃不完也不去卖,大都邻居间互相赠送。

青头娘看见牡丹红进了院子,站起来打声招呼,俩家是邻居,虽然不常往来,但是相处得还可以。青头娘知道郭善人家的院子里不种菜,因此上对牡丹红说:过来给你挖点菜。

牡丹红把儿子放在地上,让儿子跟两个女孩在一起玩耍,自己走过去跟青头娘一起蹲下来,用手拔韭菜地里的杂草。幼年时牡丹红也在家里干过农活,一家跟一家不同,看青头家把院子里拾掇得跟花园一般,就知道这家主人过日子的精细。

青头娘对牡丹红不喜欢但是也不反感,两家是邻居,邻居就要互相照看,郭善人回来以后,青头娘也去过郭家宅院,把自家吃不完的青菜送过去,看郭善人家的花园里长满青草,曾经动员牡丹红给那花园种点什么。

牡丹红一边拔草一边对青头娘说:那个死鬼(郭善人)天天跟集摆摊给人看病,我又不会翻地,想让青头回来后给我把院子里的花园翻一下,也种一点菜。

这本来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青头娘没有理由不答应。正好青头跟媳妇蜇驴蜂锄谷子刚从地里回来,青头娘便指着牡丹红对青头说:你婶子让你把她家的花园给翻一下。

青头听到“婶子”那两个字觉得很别扭,但是也没有办法,谁叫人家给郭善人做了媳妇?青头把郭善人叫叔,自然就应该把牡丹红叫“婶子”。青头答应了一声,说:我吃了饭后响(下午)就过去翻地。蜇驴蜂看三个孩子在一起玩耍,为了表示礼貌,故意摸了摸那个小男孩的头。青头娘给牡丹红铲了一些菜,装进篮子里,让蜇驴蜂给送过去。牡丹红抱着孩子,蜇驴蜂把菜送到牡丹红家门口,牡丹红让蜇驴蜂进屋坐坐,蜇驴蜂说她还要做饭,没有进去。

回到家里蜇驴蜂做饭,婆婆择菜,青头烧火。蜇驴蜂一边做饭一边说:后响(下午)咱俩一起去给牡丹红家翻地。

青头对妻子笑道:你大概对我不放心?咱是邻家,她那个碎(小)婶子敢把我怎样?

婆婆也对媳妇说:你不能过去,免得人家对咱起疑心。咱娘俩在这边院子里把菜地收拾一下,只隔一道墙,那个女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把咱青头怎样。

蜇驴蜂一想也是,自己的男人替邻居翻一下地,自己也不放心,看起来有点小气。吃了午饭青头拿一把铁锨来到郭善人家院子翻地,蜇驴蜂跟婆婆在自家的院子里收拾菜地。

天热,青头脱了上衣,裸露着黝黑的健肌,常年四季不是在田里干活,就是在砖窑烧砖,一块块肌肉鼓起来,看得女人心里发慌。牡丹红抱着孩子站在花园边看了一会儿,便有点魂不守舍,她把孩子放下,让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自己把茶炉点燃,给青头在茶炉上煮茶,一会儿水开了,放进茶叶,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牡丹红便让青头歇一会儿,喝点茶。

院子里有点热,牡丹红便把茶水端进郭子仪的书房,郭子仪出走后郭善人把书房重新收拾了一番,成为一家三口吃饭的地方。看那书房里收拾得纤尘不染,青头不由得想起了郭子仪,虽然是隔墙邻居,但是青头家并不知道郭子仪父子俩因为什么事情闹矛盾。青头跟上爹爹烧砖,也经常喝茶,他能品得出来,牡丹红熬的是好茶。喝完一杯,牡丹红为青头添茶水时好像无意间撞了青头的光膀子一下,青头感觉中有一条蚯蚓从身上爬过,心里痒痒。他本能地躲闪了一下,想不到牡丹红突然坐进他的怀里,搂着青头的光 身子,嘴搭在青头的嘴上,把他就亲,裤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褪到脚底,人的行为有时候身不由己,神仙也没有那种坐怀不乱的定力,青头感觉下身子适时地胀起了,不需要仙人指路,那条道儿本来就非常熟悉,两人很快地黏在一起,配合得非常默契。

门开了,蜇驴蜂气急败坏地冲进屋子,狠狠地扇了青头两个耳光。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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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凤栖街的人还在睡梦之中,突然间四面城墙上枪声响起,城里的狗咬成一片,女人们把奶 头子塞进孩子的嘴里,不让孩子拉出哭声,男人们则惊恐地爬在窗子上向外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据老年人回忆,城墙上放枪的那一天是辛未年八月初十,“九一八”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凤栖虽然处于交通要道,但是日本鬼子侵占沈阳的消息传到凤栖仍然是三天以后。郭团长的部队在城墙上放枪声援东北驻军,是接到沈阳沦陷的消息以后,那一天是中华民族的国耻日,全国人们义愤填膺。

城墙上站满了士兵,凤栖城的老百姓在郭团长的组织下,举行了有史以来第一回示威游行,走在游行队伍最前边的是屈发祥(十二能)和他的私塾子弟,老人家举起他那骨瘦嶙峋的拳头,呼喊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让凤栖人刮目相看。凤栖街南北长不足二里,东西宽只有一里,游行活动很快结束。紧接着屈发祥带领他的弟子,在十字街口举行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老人家引经据典,从北宋末年鞑虏侵犯中原,东京(汴梁、又称开封)沦陷,徽宗、钦宗二位皇帝被虏,长江以北锦绣河山沦陷,一直讲到倭寇窥视我中华久矣,甲午战争,北洋水师全军覆灭,马关条约割地赔款,八国联军攻陷北京,火烧圆明园……凤栖城里识字的人不多,对这些历史都不怎么清楚。但是他们听得很认真,大街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没人说话、没人喧哗,大家惊讶屈老先生的演讲口才,内心里沉甸甸地,有一种国难当头的悲伤。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吝啬的八条腿竟然抬来了一桶羊肉汤一笼烧饼,免费让大家吃喝。叫驴子见状也不甘落后,把十二能的弟子请到他的饭馆里头,免费供应那些人就餐,常有理也提来一笼包子,发给那些听演讲的老百姓。。沿街的商铺全都挂出了米黄色的幌子,幌子上写着:勿忘国耻,驱逐倭寇。站在城墙四周的士兵也为屈老先生助威,对天放了一排子枪。

当然,比起北平、南京的大型示威游行来,凤栖街的游行示威简直不值一提,可是,对于凤栖人来说,多少年以后他们仍然津津乐道,因为那是凤栖人开天辟地第一次的爱国行动,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国家的命运跟自己的命运连在一起。演讲结束后屈老先生双手拉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屈志琪(当年十八岁)、屈志安(当年十六岁),来到郭团长的大营,给两个孩子报名从军。郭团长按照当年“两丁抽一”的规矩,把大儿子屈志琪留下,让屈老先生把二儿子带回去。不久,郭团长推荐屈志琪去当年的黄埔军校宝鸡分校学习,屈志琪从戎后一路顺风,当上了**副师长,此系后话,后边适当的时候再提。

在凤栖人举行抗日游行的第二天,凤栖街的石板路上又出现了一支特殊的游行队伍,也不知道那青楼的鸨儿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带领着十几个青楼女子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游行。那些女子每人腰间缠一绺白布,头上别一朵白花,看上去倒像是送丧的队伍,女子们也喊着抗日的口号,来到郭团长的官邸,递交请愿书。郭团长气急败坏地命令勤务兵:轰走,轰走,快轰走!可是那些当兵的就是不愿意轰那些娘们,他们把枪抱在怀里嘻嘻哈哈,故意跟那些女人们逗趣。女人们也对当兵的指指点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只要把那倭寇赶出中国,要我们做什么都行。凤栖街的老百姓也出来看热闹,有人把破 鞋扔向那些青楼女。郭团长把鸨儿叫进去训斥了一顿,这场“游行”的闹剧才算结束。

杨九娃带领着他的骡马赶脚队路过凤栖,也听到了倭寇占领沈阳的消息,当下打点了三百银元送到郭团长的官邸,郭团长问道:年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杨九娃答道:听说你们要开赴前线跟倭寇打仗,这三百银元略表爱国之心。郭团长苦笑:谁说我们要开赴前线?根本没影的事,这几天前线传来的消息不妙,咱们中国的军队节节败退。听说蒋委员长不让东北军抵抗,“攘外必先安内”,剿灭“共 匪”是国内的大事,把精兵强将全部调往江西。打倭寇不可能,极有可能调往陕北去跟刘子丹谢子长作战。

杨九娃说:我对你们的“**”、“ 共 匪”不感兴趣,最热心去打东洋鬼子。无国哪有家?人家都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还在窝里斗,也不知道蒋委员长咋想,假如亡国了,他给谁当委员长?郭团长说:莫谈国事。这三百银元你暂时先拿着,我需要时来取。放到我这里就不保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了军饷。反正咱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知道这时局怎样发展。杨九娃说:既然拿来了就不能再拿走,这三百银元你想怎么用都行。要是打倭寇郭兄就招呼一声,杨某说不定跟你同去。以后这条道上杨某可能要走到底,还望郭兄让你那些盘查的士兵不要过于为难杨某。郭团长吩咐勤务兵上几个好菜,不要人作陪,他跟杨兄喝几杯。

天黑时杨九娃从郭团长的官邸出来,迎头碰上李明秋。李明秋邀杨九娃到他家坐坐,说有两个老朋友在家里等他。杨九娃虽然来凤栖许多回,但是还没有去过李明秋的家,心想既然来了就去他家走走,两人相随着走进李明秋家的上屋客厅,看见烛光下两个熟悉的人影,那两人一见杨九娃即刻站起身,对杨九娃抱拳致意:杨兄,黄龙山一别数月,最近生意可否兴隆?杨九娃还礼:敢问二位老弟从何而来?二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们谢掌柜(谢子长)让我们传话,感谢杨兄上一次鼎力相助,把那批枪支运到陕北。

停一会儿管家上茶,李明秋故意回避。杨九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生意人不谈政治,但是杨某心里疑惑,恕冒昧问一句:二位可是共 产 党?

两人同时对杨九娃抱拳:实不相瞒,我们就是共 产 党派来的,谢掌柜询问杨兄可否有意加入我们的队伍?

杨九娃正色道:你们胆子真大,我跟郭麻子是拈香弟兄,你们都不害怕我把你们捆起来邀功?

两人笑答:杨兄绝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国难当头,正是大丈夫用武之时,杨兄此时若不出山。岂不埋没了自己?

茶水喝干了,杨九娃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杨某对政治不感兴趣。杨某做生意路过贵方地盘,还望网开一面。

二人答:那当然。接着压低了声音,问道:目前正有一单生意,杨兄有没有兴趣?

杨九娃警惕道:是不是又让我们给你们往陕北运枪?

二人毫不隐讳:正是。

杨九娃思忖良久,然后回答:生意人认钱不认人,给钱就做,这可是把脑袋提到手里干的营生,钱给的少了不去。

二人说:赶脚的报酬可以商议。

杨九娃又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咱们已经见面几次了,能否告诉我你们二人姓名?

个子稍高,脸上胡子较多的说:我姓张,弓长张,叫张三,个子稍矮的说:我叫牛二。

杨九娃笑道:这不是你们的真名实姓,不过我也没有必要知道你们的真实姓名。这名字好记,张三牛二,运一支枪能付给我多少脚钱?

张三说:你是顺道稍脚,不影响你从内蒙运货,一支枪六块银元。

杨九娃不加思索,桌子一拍站起来:咱们成交。怎么付款?

张三说:开始预付三成,货到全部付清。

杨九娃问:走山路还是走官道?

牛二开言:杨兄如果认为官道不会出事,就走官道。不过我们感觉还是走山路保险。

杨九娃说:这种生意不能久做,我们只做一趟,下一趟你就另外雇人。具体事宜你们跟李明秋商议。说完,抱拳告辞。

在长安二府庄装上回路货,杨九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走官道。走官道不要人背,赶上骡马一路向北,看沿路的盘查果然严厉了许多,每到一个关口杨九娃就走在前边,先给那些盘查的官兵打点一些财物,盘查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一挥算作过关。这一天走到三桥(地名),再向北走就到了凤栖地盘,看见那些盘查的换了人,杨九娃心想天下没有银钱买不通的鬼门关,于是就骑上马,大大咧咧地走在前边,可是那一天遇到鬼了,那个盘查的军官看样子顶多是个连长,软硬不吃,硬要把马驮子抬下来检查。马驮子上装得全是枪支,这一检查不是全都露馅?杨九娃磨叨了半天,看样子过不去了,手一挥,指挥楞木和疙瘩硬冲过去,那些土匪们个个身怀绝技,设卡的官军根本就不是对手,杨九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指挥大家全都朝天放枪,那些官军一看这些赶脚的有枪,也就不再追赶,立马派人到前边哨卡通报,心想你过得了这一关过不了下一关。谁知下一关就是凤栖地盘,郭团长接到通报后即刻赶到交口(地名)哨卡亲自迎接杨九娃。

杨九娃远远地看见了郭麻子,清楚郭团长已经接到了通报,他不想给郭团长加楔(土语,意思是添麻烦),于是故意朝天放枪,郭团长稍一思忖,即刻明白过来,也指挥士兵朝天放枪,双方把枪打得火热,却互不伤人。杨九娃过了交口掉转马头,上了驴尾巴梁进了黄龙山。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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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请来的西洋医生自称姓边,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看不出跟汉族人有什么区别,要不是玻璃窗子上贴一张膏药旗,大家也不知道他是日本人。西洋人把先生不叫先生,叫“医生”。十二能说,叫医生是对的,叫先生不对。可是凤栖人把诊脉看病的叫先生叫了几辈子,猛然间叫“医生”还有点绕口,反正是个看病的,叫啥都一样。

边先生为人随和,凤栖人都习惯叫老边。开始时大家还有点不相信那西洋药片片有啥奇效,有病还习惯吃中药,有些人让中药吃烦了,偶尔间买些西药吃吃,往往收到一些预想不到的效果,时间一久大家慢慢地对那些西药片子习惯了,感觉有病吃西药省事,特别是拉肚子感冒,吃一点西药准有效。找边医生看病的人也多起来。中医坐堂先生姓钱,大家习惯叫钱先生。边先生跟钱先生同住一屋,看样子两人关系融洽,相处和睦。

“九一八”事变后,边先生把玻璃窗子上的膏药旗用刮刀刮去,自称他也是中国人,早年到西洋留学。凤栖人也不介意,你是那里人关系不大,只要你干的行当对凤栖人有益就行。

边先生自己买菜做饭,不吃肉不吃动物油,自己的餐具不让别人用,从来不用别人的餐具,甚至喝水杯子也是专用。可是凤栖人有个习惯,爱请看病先生或者教书先生到家里吃饭,特别是你给谁家老人或者孩子把病看好以后,那家主人为了答谢你,非要请你到他家吃一顿饭。边先生不吃肉不吃动物油大家都能接受,无非是包些韭菜饺子,或者炒几个青菜,可是你总不能提上自己的餐具到人家屋里吃饭,尽管李明秋做过解释,入乡随俗,吃饭时可以要求那家主妇把碗筷多洗一遍,可是边先生仍然不习惯到别人家里吃饭,每次有人来请他总是很为难。特别是城外十里八里以内有人拉上毛驴来请边先生出诊,边先生不去不行,去了就要吃饭,不吃饭就得饿肚子,出于无奈边先生只得吃一点,时间一久他也就习惯了,感觉中这农家饭没有什么不同,自己吃了以后照样活得很健康,也就入乡随俗,有时,闻到对面叫驴子酒馆的肉香,心里就觉得痒痒,到农家吃饭时看到盘子里有肉也就有意无意之间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感觉中那味道就是与众不同,吃起来很香。慢慢地他也开始吃肉。钱先生调侃道:这就对了,孔老二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男人家应当什么都吃。

钱先生已经六十多岁,没有女人应当说得过去,况且人家有老婆有孩子,儿子甚至专门到凤栖来看望过老爹。可是那边先生才三十出头,没有女人就说不过去。为此事李明秋专门探过边先生的口气:要不要我出头露面为你找一个女人?边先生摇头,说他老家有老婆。李明秋问边先生的老家在哪里,边先生笑笑,不肯告诉李明秋,只是听口音好像是北平人。

那一日李明秋正在自己家里闲坐,他没有跟杨九娃去长安赶脚,杨九娃让李明秋留意仙姑庵那边的动静,虽说那何仙姑是一个夜叉,可是把何仙姑一个人留在仙姑庵杨九娃总感觉有点不放心,那仙姑庵是一枚钉子,钉在长安到边塞的必经之路上,何仙姑起的作用非同小可。李明秋也不想跟杨九娃靠得太近,总想保持这种不即不离的关系。可那北边来的客人(共 产 党)也把他这里当作一个安全的据点,郭团长也感觉李明秋这个人可信,李明秋在三岔路口开店,跟谁都好,谁都不惹。

李明秋让管家泡了一壶茶,让老婆炒了两个小菜,开启了一瓶西凤酒,自斟自饮。他已经习惯了在家里消磨时光,无事时就一个人在家里闲坐,反正吃喝不愁,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听说岳父把大妻弟送去从戎当兵,李明秋也有意把大儿子送到外边求学,突然间北边战事紧张,感觉到不放心,又打消了送儿子出外求学的念头。正品酒时有人敲门,管家开门一看,原来是郭团长的勤务兵。

勤务兵跟李明秋已经非常熟悉,进到屋子一看有酒,也不等李明秋请他们,就抓起酒瓶子一人喝了一口,把酒咽下肚子才说:我们团长请你。

李明秋跟着勤务兵来到郭团长官邸,郭团长劈头就说:我看你们吃了豹子胆了,竟敢贩运枪支!李明秋佯装一头雾水:咋回事嘛?郭团长也不客气:别日上装睡(土话,别假装糊涂)!上次你出门半年干啥去了?还雇了十几个脚夫,以为我不知道?我给你们把路留宽,你们把我往墙缝里塞!这倒好,三桥那边通报过来,说有个独臂土匪可能私运违禁物资,强行闯关,你说说,让我怎么办?

李明秋大惊:杨九娃不会出事吧?

郭团长冷笑一声:我能把人家杨某人有什么办法?杨九娃上了驴尾巴梁,朝黄龙山方向跑了,可他跑得了第一回跑不了第二回。咱都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你给那杨某人捎一句话,以后别给我脖子底下支砖(土话,别让我难堪)!

李明秋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心想也难怪郭团长生气,这事儿也就是做得很悬乎,明知道私运武器让官军抓住了就是死罪,可那杨九娃贼胆包天,不走山路偏走官道,很明显这是自己堵自己的财路,下一次运货你该怎么走?李明秋想消消郭团长的火气,却找不到适合的话语,无奈中只得说:郭团长你不要生气,还不都是为了混一碗饭吃。

谁知道郭团长火气更大:混饭吃?到我这里来,我给你们管饭!明知道国民党跟共 产 党是冤家对头,还要给共 产 党私运枪支!让我郭某怎么能饶恕你们!

李明秋无话可说,低头想了半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行了。

郭团长一拍桌子:这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明显的是你们想把我的两只眼睛全部戳瞎!算了,我斗不过你们,退一步还不行?你给那杨九娃捎个话,以后赶脚时不要路过我的地盘,我还认他那个兄弟,如果再让我过不去,我治不了他就让别人来治!

李明秋如坐针毡,站起来,打算告辞,说: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杨九娃的山寨我认识。

郭团长大吼一声:我还没有说完,你先坐下!

李明秋心里咯噔一下,这郭团长还有什么话?他只得坐下来,等待郭团长问话。

郭团长看看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据了解,你雇来的那个西医有些来头,可能是个倭寇特务,我已经在暗中监视,希望你留意一点,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这件事就你一个人知道,不能走漏风声。

李明秋心里紧张起来:那个边先生是长安国立医院的一个熟人介绍的,他说他信仰穆斯林,连肉都不吃,穆斯林跟倭寇能有什么联系?再说了,咱凤栖以前没有西医,边先生来了以后,才把西医传到凤栖,这个人不逛 窑 子不赌博,除过给人看病,没有见过他还有什么爱好。咱可不能胡乱怀疑人。

郭团长显得有点不耐烦:有人反映那个边医生前一个时期在玻璃窗子上贴一张膏药旗。勘乱时期,咱们都要多长一个心眼,别让人家把我们卖了我们还替人家数钱。

李明秋离开郭团长的官邸,来到药铺,看见自己的叔叔铁算盘带着老腿子眼睛坐在账桌前,面前摆一副算盘一把茶壶,俨然一个掌柜模样。中药西药柜台分开,边先生正逗孩子玩,趁孩子不注意,把针头插进孩子屁股,孩子大哭,边先生一边哄孩子一边拔出针头,把一颗洋糖塞进孩子嘴里头。孩子的妈妈抱着孩子站起来,到铁算盘这边算账交钱。中药柜台上钱先生正给一个孕妇诊脉。自从这两个先生来了以后,药铺的收入日增,看到边先生那种儒雅的学者风度,李明秋怎么也不相信边先生会是个倭寇特务。

一队士兵从街上走过,石板路上留下一串脚步声,那边先生隔着玻璃窗子朝外看,脸色变得惨白。李明秋扑捉到了那瞬间的变化,开始对边先生留意。

那是一个下雨天,济世堂没有病人看病,铁算盘跟两个先生谝闲话,进来一个客人,那人带一顶草帽,两只鞋提到手里,脚上沾满泥巴。铁算盘朝柜台下瞥了一眼,看那人裤腿绾过膝盖,脚跟小腿很白,不像是附近的庄稼汉。那人站在西药柜台,直接问边先生:有没有治感冒的阿司匹林?边先生回答:有,五分钱十片。那人说:我家孩子感冒了,能不能到我家出诊?边先生回答:可以。铁算盘给边先生找了一把雨伞,边先生背起药箱,跟着那人出了南城门,消失在雨雾之中。

边先生走后钱先生问铁算盘:你刚才有没有看出蹊跷?铁算盘表示诧异:那个来买药的不像是本地人,本地人把感冒不叫感冒,叫“着凉”,本地的老百姓也不知道感冒的西药叫什么名称。另外,那人说话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钱先生说:你算说对了。这个买药的人不是第一次来,第一次来是在晚上,边先生跟着那人出去,第二天早晨才回来。我对西医虽然不懂,但是据我观察,边先生的技术、人品、医德都没有啥说的,关键的问题是这个人可能还兼有什么任务,好像到凤栖来不全是为了看病。

天黑时边先生回来了,铁算盘便回家去住,他感觉这里边疑点很多,不敢隐瞒,把对边先生的怀疑告诉了李明秋。

第二天李明秋让满香炒了几个素菜,把边先生请来,酒过三巡,李明秋对管家说,我跟边先生有几句私话,你先回避一下。管家出去以后,李明秋说:边先生,我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倭寇派来的特务,我只知道你是我请来的医生。我不想你在凤栖出事,赶快收拾一下,我把你送到长安。

那边先生一口将一杯酒喝下,对李明秋说:我会永远记着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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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宇村,老百姓并不知道东洋倭寇侵占东北,东洋倭寇侵占东北跟他们的日子没有直接关系,他们该干啥还是干啥,日子一点也没有变化。

那天,郭善人在瓦沟镇摆了一天地摊,摆地摊已经成了郭善人的习惯,不论有没有人找他看病,也不论能不能挣下钱,郭善人几乎风雨无阻,坚持摆地摊。郭善人摆地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摆脱牡丹红的纠缠。那个女人变得越来越难缠,总是想方设法找你的麻烦,常常为了一件小事跟你无休止地吵闹,吵起来就没完没了。有时郭善人搬到爹爹的书房去睡,牡丹红半夜提着裤子进来,大骂郭善人是个骗子,把她骗回来以后让她吃苦受累又没有钱花。儿子已经六七岁了,那孩子长得方头大耳,一点也不像郭善人这样清癯消瘦,村里人都在私下里指指点点,说那孩子不是郭善人的种。郭善人装着没有听见,所有的过失都是他一手造成,埋怨谁都没用,反正这一生活得窝囊,也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过一天算一天,走到哪里算哪里。

眼看着天色已晚,郭善人收拾地摊,在面馆吃了一碗干捞面,喝了一碗面汤,背着褡裢往回赶。回到家里看见院子里的花园翻了一半,心想这牡丹红出息了,竟然知道收拾花园。回到屋子刚放下褡裢,只见那牡丹红像个母狼一般向他扑来,抓住郭善人的衣服又撕又扯,手指甲把郭善人的脸颊抓出两道血印。

郭善人奋力把牡丹红撕开,感觉到这个女人好像疯了,心里头生出一丝恐惧,他颤颤惊惊地问道:孩子他娘,你究竟咋了?

牡丹红声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往老娘头上拉屎拉尿,郭善人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就死到你面前看看!

郭善人首先想到了郭全发两口子,该不是那两口子给牡丹红难堪?郭善人问道:究竟咋回事嘛你先说清,如果是全发那小子欺负你我绝不饶他!

牡丹红哭着喊着比划了半天,郭善人终于弄清了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情,从上一辈人开始郭家跟青头家做了几十年邻居,相安无事,青头把郭善人叫叔,郭善人不相信青头会调戏他碎(小)婶子,郭善人懂得那母狗不摇尾巴,公狗不敢上身的道理,肯定是牡丹红首先调戏青头……郭善人感到厌恶,只想一脚把那臭女人踢出屋,他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当初会对这个夜叉痴情?听见那边院子里一对小夫妻也闹腾得很厉害,郭善人冷冷地问那牡丹红:你要我怎样?

牡丹红哭着嚷道:郭善人你真是个软蛋,有人要日你老婆你还不管!

郭善人指了指窗外:你听听,那边院子里也闹腾得非常厉害。这是什么光彩事?只害怕满世界的人不知道!我说,咱都不要闹了,过几天清静日子,行不?

孩子哭了,郭善人把孩子拉到怀中,替孩子抹去眼泪,问道:全中,你给爹说说,后响(下午)究竟发生了啥事?

不等孩子回答,牡丹红一把将孩子拉过去,指着郭善人的鼻子大骂:郭善人我说你良心叫狗吃了,这小小的孩子懂啥?我知道你讨厌我了,你讨厌我就将我娘俩处置掉,你已经埋了一个老婆,再埋一个也不值啥。

郭善人彻底崩溃了,感觉中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他踉跄着逃出院子,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看见几乎满村人都站在院子外听热闹,好像听戏一般。郭善人躲开人群,走进黑暗之中,有人想把郭善人拉住,旁边的人悄声说,别拉,让郭掌柜出去清静清静。

郭善人跑到他家的祖坟里,跪在娘的坟堆前大哭,记忆中娘的影子已经模糊,一生中没有过一天舒心日子,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如今郭善人已经有了四个孙子,按道理当了爷爷的人应当得到儿孙们的尊重,可是他自寻苦吃,让牡丹红这个戏子闹腾得他惶惶不可终日……他开始思念老爹,悔恨自己财迷心窍,竟然给爹爹无窟窿下蛆,感觉中他对不起郭家所有的人。人作孽,天在看,冥冥之中的神灵在惩罚郭善人那带罪的灵魂!他心缺一角,独抱憾狠,恨不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有人悄悄地坐在他的身边,郭善人回头一看,是儿子郭全发。

山里人一般晚上不点灯,天一黑就上炕睡觉。四个孩子在被窝里打闹了一会儿,逐渐睡去,郭全发跟妻子睡在被窝里啦话,听说凤栖要成立第一所公学,郭全发打算把大儿子送到公学读书。翠英说:文涛到凤栖后有他外公照顾。俩口子正说话间突然听到村子里有人吵闹,全发说,我出去看看。翠英说,我也去。于是两口子穿衣起来,看见自家的四合院门前围了一大堆人。翠英说:又是那个夜叉后娘跟爹在一起混闹,咱不要过去。全发有时看爹确实可怜,经常背个褡裢去摆地摊。屈指算来爷爷已经走了七年,应当回来了。郭全发经常去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打听,开始时还能探听得到一点消息,这两年那些上边下来赶脚的人说,好像好长时间不见老人了。翠英接二连三地生孩子,这个孩子刚会爬了,那个孩子又怀上了,确实没有功夫到那塞北去找爷爷。全发曾经跟岳父商议,能否把爷爷存在岳父家的银元拿出来一些给爹补贴家用?无奈岳父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叫驴子对女婿说:你用多少我都给你,郭善人想花一毛钱都没有!别对郭善人表示同情,郭善人是个忤逆!你爷爷六十多岁了,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况且那个药铺盘出去也得了几百银元,郭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那些银元花完,另外,郭善人每年还收地租。

可是郭全发心软,终究是自己的爹,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对于爹跟爷爷的过节他不想知道,郭全发还想对爹爹尽那么一点孝心。有一次全发收购药材回来,正好看见爹爹一个人背条褡裢在前边行走。郭全发赶上去,要把爹爹的褡裢搭在驴背上,爹爹不让,说他能背得动。郭全发掏出两枚银元给爹爹零花,爹爹不要,说他有钱花。就那样父子两一前一后走着,一直到村里分手,郭善人都没有抬起头主动跟儿子说一句话。

郭全发没有听妻子的话,想进四合院看个究竟。想来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六七岁了,后娘也应该收心跟爹爹好好过日子,郭全发不管那个女人的名声怎样,既然跟了爹就是他的后娘,每年过年他带着孩子给爹磕头,照样也给后娘磕一个头,他觉得给后娘磕一个头是对爹的尊重。郭全发刚走到门口,看见门开了,爹爹冲出院子,郭全发跟在爹的后边,担心爹爹想不开,发生什么意外,结果看见爹爹跑到郭家的祖坟里,跪在奶奶的灵前大哭。

爹冤枉,就让他哭吧。郭全发等爹哭够了,才默不作声,走过去,坐在爹的身旁。

郭善人看见全发,一点也唤不起那种父子间的感情,反而有点反感和冲动:全发,你个驴日的货,是不是也来看爹的笑话?

郭全发笑得苦涩:爹,你为啥遇到伤心事就跑到咱家的祖坟来哭?咱父子俩都姓郭,对不?这就叫亲情,钢刀割不断的亲情!想想,我是你的儿子,儿子怎么能看爹爹的笑话?

郭善人的心里掠过一丝温馨,紧接着又变得阴冷:别捡好听的说,你跟你爷爷把家里的财物都倒腾到你叫驴子岳父家去了,以为我不知道?

郭全发提高了嗓门:爹,今晚咱在郭家的祖坟里,有郭家的老祖先作证,郭全发绝不是爱财之人!翠英又怀孕了,明年的今天,我就是五个孩子的爹!殷纣王铜帮铁底的江山,经不住妲己一个狐狸精焚毁!爹呀,那牡丹红就是一个狐狸精!爹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心!

郭善人浑身颤栗:忤逆儿!郭全发你真是个忤逆!牡丹红是你娘!那有儿子说娘是狐狸精的道理?

郭全发感觉到不能再往爹受伤的心里扎针,说话口气缓和了一点:爹,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亲爹,咱们先回家,行不?

郭善人还想说什么,刚一张口就听到人喊:郭掌柜——赶快回家,你家孩子他妈上吊啦!

郭善人想站起来,可他两腿发软无法动弹,郭全发把爹拉来背上肩,一步一步挪回家。只见门楣上搭一条绳子,凳子倒在地上,牡丹红躺在门槛边呻吟。

村里人全都站在院子里看热闹,没有人上前施救,大家明显感觉到这是牡丹红在演戏,也不知道她想吓唬谁。大家见郭全发背着爹回来,让开一条道,郭全发把爹背到爷爷的书房,扶爹坐在椅子上,看爹在喘气,对爹说:爹,你看清了,没有事。全村人都在咱家院子里站着,那个女人不会去死。郭善人哇一声哭了:娃呀,你爹我把先人亏了,我羞先人哩!

村里人逐渐散去,郭善人坐在椅子上喘了一会儿气,上前去把牡丹红扶起来,那个女人见没有人理她,闹腾的气焰有所收敛,心想村里那么多人都不扶她一把,再闹下去无法收场,也就光着一只脚,靠在郭善人肩上,走到炕边,上了炕,头蒙着被子,呜呜直哭。

事情就那样不了了之,郭宇村归于平静,第二天大家该干啥还干啥,郭善人和青头爹谁都没有找谁,那样的事情本身就无法说清,只能让时光去冲淡双方的怨气。过了一段时间郭善人跟青头爹在路上相遇,相互间用烟锅子对火,青头爹说:我家青头给你惹了些麻烦,不要介意。郭善人接口说道:咱邻居几十年了,谁不知道谁?我那女人很 骚,不怪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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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知道郭团长故意放他一马,再不能走官道了,赶着骡马上了驴尾巴梁,进入黄龙山。黄龙山绵延几百里森林,这里的沟沟岔岔土匪们都非常熟悉,进了黄龙山杨九娃如虎添翼,再也不怕官兵尾追。可是骡马走山路就不容易,有些山路崎岖,俗称滚刀路,骡马根本就过不去,那些枪械就需要人来背,土匪里边像楞木和疙瘩那样壮实的汉子不多,大都是一些农村无事可干的赖皮,杨九娃虽然自己不抽大烟,但是无法戒掉所有弟兄们的烟瘾,有些弟兄本身就是大烟鬼,这些乌合之众打仗时还有一些亡命之徒冲锋陷阵,可是真正让他们出苦力每人背负几支枪去赶脚却显得力不从心。

杨九娃指挥弟兄们把那十几驮子武器卸在簸箕掌(地名),开始为难,不知道怎样把这些枪械运到陕北。

正在这时那张三和牛二不失时机地出现了,原来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赶脚的骡马大队,一旦有情况他们就会出现。杨九娃对那两个人笑笑:你看看,为了给你们运货日弄得我打掉了饭碗,往后这条道上再不能赶脚了,叫我这十几个弟兄们吃啥?

张三说:只要你们肯跟上共 产 党干,肯定会有出路。

杨九娃调侃道:莫吹牛了,你们还不是让**赶得到处乱钻?我们这些人没有信仰,目光短浅,只认得钱。食君禄、从君命,先说说,这些武器怎么运走?

牛二说:你这些弟兄们我看了,真正能吃苦的不多,干脆我们自己组织人力从你这里运货。

杨九娃问道:那赶脚钱怎么结算?

张三说:刚走了一半路,一支枪给你付三块钱,咱都不吃亏。

杨九娃说:不行。我们走的这一段路最危险,况且我们跟上运送武器已经暴露了身份,必须多给我们付一些辛苦费。

牛二说:货在你们手里,你们不要坑人。

一句话说得杨九娃火起,杨九娃起火时脸颊变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但是从不暴跳如雷,说话嘴角仍然挂着冷笑:我估计这些枪支你们运不走了,除非你们的谢掌柜来。

牛二自知失言,但是话已经出口,无法改变,他还想嘴硬,被张三拉到一边。张三上前亲自跟杨九娃搭话:牛二说话鲁莽,杨大哥不必生气,其实杨大哥不是那种坑人之人,这次也给杨大哥造成了许多麻烦,多付一些赶脚费也在情理之中。

杨九娃还是那种笑嘻嘻的样子,回头命令疙瘩:送客!

张三和牛二被杨九娃赶出营寨,那张三把牛二好一顿埋怨:你看看,这一百多支枪是咱们的命根子,只因为你一句话,使得我们的全部计划落空。那牛二思忖良久,说:我看那杨九娃从一开始就存心不善,你能说这不是杨九娃故意设下的陷阱?

张三说:咱们不能无端冤枉人家杨九娃,第一次运送武器还不是很顺利?

牛二说:此一时彼一时,人的思想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张三说: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咱两人留一个在这里看守,另外一个人赶快回陕北通报。我看还是我留在这里比较好点,你这个人有点莽撞。我还想去一次凤栖,找李明秋通融一下,看李明秋能不能起一点作用。

牛二说:我最多十天半月就回来了,你留在这里要多多小心。

张三催促道:赶快走吧,别耽搁了。

把张三和牛二赶出营寨之后,弟兄们把杨九娃抬起来甩向天空,又稳稳地接住,齐呼:大哥英明!这一百多支枪到了咱们手中,咱们就可以扩大队伍,到头来就像梁山好汉那样,青史留名。

杨九娃等弟兄们闹腾够了,方才正色道:你们误会了大哥的意图。大哥想把你们带上正路,不想再受那些噘来之食,这些枪支只是为了一时的义气而暂扣,绝对没有昧人家财物的意思。当今社会处于乱世,到头来谁能执掌政权还不一定,我谁都不想得罪,你们不要轻易动客人的枪支。

弟兄们顿时有点失望,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土匪人称“吴用”,他有时出一些点子杨九娃还是佩服。那吴用说:大哥差矣,人应当讲义气,义气看在什么地方适用,项羽为了讲义气丢了江山,刘备耍赖皮占领荆州,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谋事的手段有多种,有时要多给自己留一手。

杨九娃讥讽道:你的意思是想陷我于不仁不义之中?我没有那么大的报复,我只想给弟兄们谋一口食,陕北现在是共 产 党的天下,咱不能断了去内蒙的路。

弟兄们虽然感觉遗憾,但是杨大哥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当下杨九娃决定,留几个人在簸箕掌看守这一百多支武器,其余的人马全部撤回山寨,至于下一步路怎么走?看情况而定。

时值隆冬,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令人失望,据说蒋委员长命令东北驻军退守关内,整个东北失守,那倭寇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东北,野心和胃口越来越大。这一日从内蒙下来两个汉子,径直来到杨九娃的山寨门前,对守门的弟兄抱拳作揖,声称要见杨大哥。那杨九娃以为是谢掌柜(谢子长)派下来索要枪支的探子,故意显得怠慢。在众家弟兄的纵容下,对那一批枪他已经有点三心二意,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偿还。他让弟兄把那两个探子押进聚义堂,一拍桌子问道:带钱没有?

那两个汉子有点莫名其妙,一起对杨大哥抱拳作揖:大哥你不认识我俩啦?我俩上次跟呼掌柜一起来到大哥的山寨,所以直接找到这里。杨九娃始知将人弄错,赶忙问道:你俩吃了没有?吩咐伙夫赶快做饭。杨九娃等那二人吃饱喝足,方才问道:你家呼掌柜打发你二人下来有何贵干?

两个汉子说:内蒙那边过来一大批逃难的东北人,他们赶着牛羊,带着家小,还带来了东北的特产人参、貂皮以及许多名贵中草药,冬天正是赶脚的黄金时期,呼掌柜问你怎么还不上来?

那杨九娃见是熟人,说话也就毫不隐讳:嗨!你二人有所不知,杨大哥最近弄下一桩逑戳心(窝心)的事。

二人详装不知,故意问道:啥事?

杨九娃便把私运枪支差点让官军盘查出来的事说了出来,感叹道:不是杨某不想赶脚,而是这条道儿已经被杨某自己堵死。

二人齐声嗟叹:大哥差矣,条条道路通长安,这条道儿堵死了,还有其他道儿,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杨九娃身子前倾:愿闻其详。

其中一人说:从内蒙走山西也可以到长安,不过绕的路远,内蒙走宁夏不需要绕路,那条道儿盘查得较松。如果大哥有意,我二人可以给你们带路。

杨九娃思忖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这里还有一批武器没有运走。这枪支是陕北谢掌柜的,为了一点赶脚钱跟人家争执了几句,那牛二说杨某坑人,杨某见不得有人往咱的眼里揉沙子,所以将那两个汉子赶出了大营,这都十多天了,还不见谢掌柜那边来人。

一个汉子附和道:杨大哥是个铮铮汉子,绝不是那种势利小人,那两人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大哥岂能坑人!

一个汉子又说:不过,谢掌柜这个人咱们最好不要惹,即使走宁夏也要路过陕北,在绥德分路。这些武器我俩负责帮你运走,杨大哥你就放心前去做你的生意。

杨九娃也不傻,当下听出了一点意味,站起来,掏出手枪恐吓道:你俩到底是谁的人?

二人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惊慌:大哥绝顶聪明,一下子就能猜透。不错,我俩受谢掌柜之托,前来跟杨大哥商量那一批枪支之事,大哥开金口,我们绝不还价,一手钱一手货,钱货两清。

杨九娃重新坐下,说:假如你二人跟我讨价还价,我还想争执一番。你不还价,我倒不好开口。好吧,货你们运走,赶脚钱随心布施,对得起这帮子弟兄就行。

那两个人对杨九娃抱拳告辞,说他们一两天就会那两个人没有失信,第三天他们就驮着银元来到山寨,正好那牛二张三及时赶到,原来他们本来就是一伙。

杨九娃也没有数那些银元究竟有多少,亲自带领一帮子弟兄到簸箕掌把枪支转运往黄河渡口。来到黄河岸边时他大吃一惊,原来谢掌柜正在岸边接应,杨九娃跟谢子长曾经有过交往,互道寒暄,握手,分别时谢子长吩咐手下的战士,把那批枪给杨九娃留下几支,杨九娃推辞,谢子长说:我们还会在一起谋事,这些枪你留下,以备不测。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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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逑娃跟师傅俩一人娶了张鱼儿一个小老婆,在郭宇村也算不得什么,反正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来路不正,谁也不会说谁。可是村里的女人们不知道那六姨太跟七姨太叫什么名字,于是她们发挥想象力,给两个人取了两个绰号,七姨太年轻,又长得稍白点,就叫做“白菜”,六姨太年纪稍大,人也黑点,就叫做“萝卜”。两个女人开始很不习惯,但是又不愿意把自己的真名告诉邻居,时间一久也感觉那白菜萝卜并不难听,女人们一叫她们就跟着答应,反正大家都在一个天底下晒太阳,老鸹别笑话猪黑。

师徒俩在院子里另外搭建了一幢茅屋,栽逑娃跟白菜住了进去。白天师徒俩在一起走街串巷,到夜间各人搂着各人的老婆睡觉,再也不需要互相日尻子解决生理需要。可是过了几个月后差距就开始显现,白菜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可那萝卜却不见发芽,让豁豁不胜恐慌。

看得出萝卜羡慕白菜双手插在腰间走路的姿势,栽逑娃回家时,萝卜有时会偷偷地走到白菜的窗口,窥视两口子在干什么,看到栽逑娃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老婆扶上炕,把个萝卜羡慕得涎水直流。要说萝卜心眼不坏,他也不嫌弃豁豁年纪大,实际上那张鱼儿比豁豁大许多。萝卜只想有一个孩子,没有孩子的女人人家叫“母骡子”。母骡子不会生子留后。自从白菜怀孕以后,大部分家务都由萝卜来做,萝卜并没有怨言,只是晚上睡下以后,豁豁就像老牛犁地,越来越力不从心。开始时豁豁还壮心不已,总想在这块萝卜田里有所收获,可是功夫没少费,就是只见播种不见发芽。一年以后栽逑娃的炕上听见了孩子落草时的哭声,豁豁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年纪大了,秕糜子秕谷种到地里长不出来庄稼苗苗。

白菜给栽逑娃生了个儿子,生了儿子的白菜更加抚媚,栽逑娃一门心思在自己媳妇身上,对那萝卜并没有非分之想,实际上萝卜已经三十来岁,三十岁的女人虽然不失丰韵,但是对于那不足二十岁的白菜来还是稍逊一筹。那萝卜在栽逑娃身上没有少费心思,栽逑娃心知肚明,但是不为所动。栽逑娃对师傅越来越有一种感恩之情,他不愿意使师傅受到伤害,不愿破坏目前这种和睦的环境,

栽逑娃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齐结实。结实也深得豁豁和萝卜的喜爱,栽逑娃把豁豁和萝卜比作孩子的爷爷奶奶,豁豁感觉很荣幸,蛮儿亲孙子,只要栽逑娃能给自己养老送终,这一生也心满意足。可那萝卜心有不甘,她才三十岁,应当有自己的儿子,给孩子当奶奶她感觉别扭。

下雨天,师徒俩没有去外边摆摊,于是在家里燃起火炉,打造铁器。孩子由萝卜抱着,白菜在家里做饭。白菜坐月子时萝卜没有少费心,出月后白菜为了感恩,特意多做一些家务。两个女人都受过不少磨难,在一起相处融洽,虽然师徒俩以父子相称,但是两个女人却酷似姐妹。萝卜抱着孩子看两个男人打铁,栽逑娃抡起大锤时膀子上的健肌一块块冒起来,显示出成熟男人的雄壮和健美。萝卜看得目瞪口呆,把一口涎水咽进肚子里。那样的男人肯定很有力量,炕上的活路做得精细……反观自己那个豁豁,就像没气的风箱那样不住地喘息,身上骨瘦嶙峋,好似一具从墓坑里拉出来的活鬼。女人需要男人的雄壮和力量,那块焦渴的土地需要雨露的浇灌和滋润,萝卜看得有点忘乎所以,白菜出来抱孩子喂奶,感受到了萝卜那种灼热的眼神。这样的场面白菜遇到过不止一次,开始时还有点不放心自己的男人,白菜虽然替萝卜难过,但是也不能允许自己的男人跟萝卜沾身,婚姻往往带着一种绝对的自私,虽然张鱼儿娶了三妻四妾,但是女人之间的恶斗却从未停歇,好在白菜有自身的优势,男人也在被窝里劝过白菜把心放宽,时间一久白菜也就不再在意。

太阳在西边天上露了脸,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吃过午饭师徒俩就把火炉熄灭,天还没黑就早早地搂着各自的老婆睡觉,那白菜已经死过一回,枯木逢春,自然知道感恩,把孩子哄睡着,便钻进栽逑娃的被窝,那栽逑娃正当年轻,自然把炕上的活路做得有声有色,小两口在炕上变换着姿势,好像两头不知疲倦的猛兽,做着做着那白菜便好像夜猫子叫春,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喊声,喊叫声通过空气传播,钻进萝卜的耳朵,那萝卜便浑身燥热,看旁边的豁豁已经酣睡,便把豁豁戳醒,用手指着窗外,问豁豁:你听,那是什么在叫?

豁豁知道睡在身边的女人集聚了太多的能量,可是他没有办法满足,可那萝卜却不管不顾,把豁豁盖的被子用脚蹬在地上,翻身骑在豁豁身上,用手抓住豁豁的命根子不住地揉搓,感觉那棍棍稍有胀起,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可那豁豁刚动了几下便一泄如注。萝卜哭了:豁豁,这辈子我啥都不希求,只想跟白菜一样,怀里抱着个儿子……你救过我的命,我不嫌弃你,可是你不行。

豁豁下炕拾起掉在地上的被子,看被子上已经有一块被尿盆里的尿水洇湿,他也不嫌脏,把被子翻过来盖在身上,萝卜又把豁豁的被子掀到脚底,有点竭斯底里地吼道:豁豁,你能不能给我个儿子,让我像白菜那样,体体面面地活人?

豁豁光身子跪在炕上,磕头如捣蒜:娘呀,你是我娘哩,我娘活来咧。赶明天我亲自给栽逑娃说,让他给你种个娃,行不?

第二天师徒俩起了个大早,两个女人起来为两个男人做饭,吃了饭栽逑娃挑着担子,豁豁背着褡裢,看那东边的太阳冒出火花,路边的野草顶着露珠,下了山坡,沿着沟朝外走,出了沟口,走在后边的豁豁朝前边的栽逑娃喊道:徒弟,咱歇一会儿,我这腿拉不动了。

栽逑娃把担子放在路边,让师傅坐在扁担上,自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掏出烟锅子装上一锅烟,点着火,猛抽一口,鼻孔里吐出两股浓烟。看见师傅欲言又止,栽逑娃问:师傅,你想说啥?

豁豁嘟囔了半天,突然说:我这尻子痒得不行。

栽逑娃知道,师徒俩的尻子都有病,自从有了媳妇以后,栽逑娃再也没有走过师傅的后路,这阵子他看师傅主动要求,知道师傅已经痒得不行,他让师傅褪下裤子,看师傅的尻门子已经糜烂,不忍心给师傅顶入,正好路边的包谷已经成熟,他便顺手扳了一个包谷棒子,剥去籽粒,让师傅用包谷芯子擦擦屁股。

师傅突然掉下一串泪珠:徒弟,人常说,老年莫娶少年妻,死了还是人家的。师傅我老了,一到黑地里就害怕,害怕那萝卜要我日她,你能不能帮一下师傅?

栽逑娃明白师傅说的什么意思,他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日那萝卜,萝卜确实长得没有自己的媳妇秀气,栽逑娃是个感情专一的男人,他不想伤害自己的媳妇,看样子那萝卜闹腾得很凶,不然的话师傅就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栽逑娃明知故问:师傅是不是要我日那师娘?

豁豁愤然道:什么师娘?简直是一只母老虎!不过我看那女人也忒可怜,她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她只不过是想生一个儿子。

栽逑娃说:这件事必须做得保密,不能让我的媳妇知道。假如萝卜以后真的怀孕了,生下孩子算谁的?

豁豁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你打算瞒你的媳妇,生下孩子只能跟我姓。咱先不说那些,要干今天就干,夜长梦多。今天咱们早点收摊,你先回家,把萝卜从家里哄出来,就说我病在路上,出来后你俩找个地方把活路做了,咱们三个相跟着回家。

栽逑娃依计而行,那天下午师徒俩收摊子很早,栽逑娃挑着担子最先回家,回家后喝了一瓢凉水,然后对萝卜说:快点,不好了,师傅病在路上。谁知那白菜一听豁豁病了心里着急,一下子把孩子塞进萝卜怀里,要跟栽逑娃一起去救师傅。栽逑娃急赤白脸:你去做什么?你去有些事儿不方便。

萝卜把孩子交还给白菜,穿了一件衣服,跟上栽逑娃出了门。两人顺着山坡下沟,栽逑娃在前边走,萝卜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问:你师傅感觉咋啦?栽逑娃说:你去了以后就知道了。

走到一片树林,栽逑娃猛然转过身,一下子把萝卜抱住,萝卜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下子软软地倒在栽逑娃的怀里,栽逑娃看那地上长满荆棘,便让萝卜把身子靠在树上,褪下裤子,硬梆梆地顶入,萝卜“妈呀”一声大叫,便把栽逑娃越搂越紧,她颤栗着对栽逑娃说:兄弟,今黑地里死到你的怀里我都不后悔。

两人越干越起劲,萝卜虽然年纪大点,但是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原汁原味,内里张弛有节,让那栽逑娃享受到另外一种滋味。猛然间听到孩子大哭,栽逑娃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媳妇白菜就站在他俩身后。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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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人当然不知道边先生为什么突然不见了,边先生来凤栖时大家感觉不来什么,边先生走了凤栖人才感觉空虚,那个人使凤栖人认识了西药片子,还知道了生病以后能打针,渐渐地吃西药的人多了起来,因为西药省事。那天早晨有人进药铺看病,只见西药柜台用白布蒙起来,只有钱先生一人坐堂,开始时大家还以为那边先生过几天就会回来,谁也没有在意,过了十多天以后大家才知道,边先生不会回来了。

负责监视边先生的士兵回来报告郭团长,边先生不见了。郭团长知道又是李明秋走漏了消息,感觉中这个人再不能信任,以后要处处留意。可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反过来对那些士兵说:走了好,走了少惹些麻烦,走了就不需要你们监视了,不过你们还得留意,那边先生说不定还会回来,如果谁看见边先生回来了要及时报告。

李明秋把边先生一直送到长安,分手时边先生说:你是个好人,我不能眼看着你的药铺垮台,过几天我给你另外介绍一个医生,这个医生绝对是你们华人,你放心,这个人没有什么政治背景,也不会是什么特务。李明秋心里没有在意,满香说:我看郭团长那个人粗中有细,也是脚踩西瓜皮,手抓两把泥,能滑就滑,能抹就抹,谁都不想得罪。放心吧,他不会来找咱的麻烦。不过这凤栖县城虽然不大,但是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当今乱世,难免有许多政治流派在这里潜伏,所以,往后还得留意,无论干啥事,不要陷进去太深。

李明秋倒满一杯酒,双手递给妻子,满香也不客气,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明秋感概道: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我这一生,最大的安慰,就是娶了你这么个妻子。

满香调侃道:前几年你吃喝 嫖 赌五毒俱全,自从结识了杨九娃以后才改掉了所有的瞎毛病,人说土匪里边没好人,我看也不尽然。满香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的丈夫把酒添满,李明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说:自古来忠奸难辨,好人坏人分不清。有人在这件事上是个好人,到另外一件事上又成了坏人,有人这阵子是个好人,过几天又变成坏人,谁给好人坏人下过最后的定义?

两口子越说越热乎。正说话间老管家推门进来,禀报道:有一个人找李掌柜,他自称是山东人。

李明秋站起来,走到大门口,果然看见一个人背着褡裢,风尘仆仆,好像走了几天。那人一见李明秋就双手抱拳,作了一揖,自报家门:在下姓田,受边先生之托,来到贵地某一点事由,如果在下没有猜错,你就是李掌柜。李明秋忙把那田先生让进屋子,满香起身去为客人做饭,田先生放下褡裢,看见桌子上有酒,也不要主人邀请,上前就抓住酒瓶子灌了一口。李明秋赞道:痛快!田先生可是从长安而来?

田先生抓起筷子吃了一口菜,方才回答:正是。说着从身上摸出书信一封,交给李明秋,李明秋接过书信一看,果然是边先生的手迹。信的内容主要是说,田先生医术高明,定能担当重任,希望予以配合等等。

人跟人的交往不在乎时间的长短,有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平常的话就能成为至交。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从见田先生的第一面就开始喜欢上这个人了,这个人没有架子,不修边幅,说话不藏奸,肯定久在江湖,有那种山东大汉的豪爽。停一会儿满香把饭端上来,是一盆汤面,满香把面盆放在桌子上,拿起一只碗,要给客人盛饭,那田先生说:不用盛了,连盆子端过来。李明秋笑笑:慢慢吃,不用太急。田先生一边吃饭一边说起他在路上遇到的尴尬事:那天晚上住到金锁关,睡到半夜进来个小妞,只图一时痛快,想不到天明时让人家把身上带的盘缠全部偷光,饿了三天,才走到凤栖。

李明秋哈哈大笑:按道理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就不该说这些丢人话。

田先生吃完一盆,问:再有没有?看样子这个田先生当真饿急了。李明秋好心劝道:停一会儿再吃。那田先生抹抹嘴,自我调侃道:人活一生、草木一秋,该享乐时且享乐,今日有酒今日醉,那怕明天喝凉水。田某向来做事不算帐,至今仍然光棍一条。

李明秋突然感觉这个人说话有点夸张,为人处世跟原来的边先生格格不入,这两个人怎么能到一起?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到咱这里看病来的西医,无论如何也不能慢待人家。吃完饭后李明秋说:今日不早了,你就在我家歇息,明天我带你到药铺看看。

田先生站起来说:咱现在就去熟悉一下,明天一早就能开门。李明秋突然问道:你跟边先生怎么认识?田先生回答道:我俩是同学。李明秋心里闪过一道阴影:这田先生是不是也有些来历?但是李明秋尽量控制自己,不让田先生看出一点怀疑。那田先生大大咧咧,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早先我们一起在东京留学,一同回国,回国后又一同来到长安谋求发展。李明秋不再说啥,两人一同来到药铺,李明秋把钱先生和叔父铁算盘介绍给田先生。田先生对钱先生笑道:你姓钱、我姓田,钱田不分。咱俩是一家子。

钱先生笑答:我在百家姓里排老二,你排老几?

田先生回答:我排老三,老大是这位老叔。田先生用手指了指铁算盘,三人同时仰天大笑,迅速消除了刚见面时的生疏。

以后半年多时间,田先生就在济世堂坐诊,他跟外界没有任何交往,也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田先生,渐渐地李明秋对田先生有些了解,据田先生说,他原来是个孤儿。在山东一家孤儿院长大,以后被一家慈善机构送往东洋留学,学成后回国到长安谋职。田先生非常健谈,跟几乎所有的人都能谈得来,什么都吃,生活细节毫不讲究,很快跟周围的人融为一起。当年市面上流行东洋的“仁丹”,那种药吃几粒解暑,还流行一种“万金油”,抹到脑门上能治头痛。田先生不知道从那里弄来那“仁丹”跟“万金油”的张贴画,拿来贴在靠街的玻璃窗上,那两种药当年确实卖火了,常常供不应求。

郭团长听哨兵反映济世堂又来了一个坐诊的西医,他叮咛手下对这个田先生要特别留意,半年多时间过去了,没有发现田先生跟外界有任何联系,于是也逐渐放松了对田先生的警惕。

田先生还有一个怪癖,特别喜欢年轻女性,无论谁家的年轻媳妇或者女孩子到药铺买药,田先生有事无事都要跟人家搭讪几句。那些年城隍庙的戏楼上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演戏,唱旦角的几乎全是些男人,像牡丹红山芍药那样的旦角只能红极一时,很快就被有钱人家买去纳妾。而那些男旦角有时也穿上戏装陪客,田先生几乎每天晚上都到戏楼底下听戏,很快跟一个男旦角混在一起。那男旦角叫什么“白娘子”,听说演《白蛇传》出名。白娘子在凤栖街有自己单独的居屋,唱完戏后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住,四愣子是那里的常客,白娘子的家里就有烟枪烟灯,客人们把烟瘾过饱以后,自然要走白娘子的后路,凤栖街的人把那白娘子叫做“尻子客”,尻子客的生意也很红火,收入比青楼里的那些卖 春女还多。

田先生第一次到白娘子那里纯碎出于好奇,那天,药铺里来了个白白净净的男人,说话嗲声嗲气,那人说他经常偏头痛,想买头痛片。田先生把药包好,出于好心,告诫那人头痛片不能多吃,最好抓些中药试试。那人把药买好后冲田先生莞尔一笑,说:田先生我家住裤裆巷,有空到我家坐坐。那人走后钱先生问田先生:你认识刚才来的那个人吗?田先生老实回答:看样子好像见过。钱先生调侃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娘子,绰号“尻子客”。田先生什么人都想结识,对那“尻子客”产生了好奇,心想那白娘子家里又没有栓老虎,索性到他家转转。

药铺一般中午客人较多,一到下午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那天吃了中午饭,田先生信步出了药铺,顺便向一个过路人打听:裤裆巷在哪里?那人用手一指,说:城隍庙后边,东北城墙脚底。凤栖街本来就不大,几步路就到了东北城墙脚底,只见一幢四合院小巧玲珑,门前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田先生上前敲门,好大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透出来白娘子半颗脑袋。

那白娘子一见是田先生,不敢怠慢,把田先生让进客厅,他让田先生坐下稍等,然后进入另一间屋子,好像那屋子还有人,跟那人磨叨了好久。那人一边穿裤子一边朝外走,好像还骂叨了几句。凤栖街的人田先生基本上全认识了,知道刚才出去那人叫做四愣子。

那白娘子确实还有一手,很快地勾引田先生上钩,田先生感觉新鲜而刺激,第一次领略了日尻子的滋味,事情过后想不到竟然积习成瘾,几乎每天下午都往裤裆巷跑,这件事使得李明秋感到忧虑,担心时间一长影响济世堂的生意。但是这样的事不能明劝,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为那田先生娶一房媳妇。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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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那场灾难对憨女打击太大,身体一直难以恢复。杨九娃对楞木说:干脆让憨女住到仙姑庵,仙姑庵起码吃喝不愁。楞木跟良田爷商议,良田爷说:不要管我,只要憨女有吃有喝,能恢复过来,比啥都强。

于是,楞木又把憨女送到仙姑庵,让憨女安心在仙姑庵住下,并且安慰憨女,说他随时都会来看望她,憨女对楞木笑笑,算作回答。何仙姑看那憨女简直跟第一次见面判若两人,也有点可怜憨女,除了安顿憨女吃好住好以外,还想尽千方百计为憨女看病。

那天,何仙姑倒背起手,拿着她三尺长的烟锅子,撩开大步,进了东城门,来到十字路口,向北一拐,进了济世堂药铺。田先生跟钱先生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么丑陋不堪的人,也分不清男女,吓得变脸失色,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那铁算盘已经跟何仙姑有过几次交往,知道那何仙姑不会伤人,对两位先生解释道:这位大仙是仙姑庵里的何仙姑,人虽然长得丑陋,但是心眼不坏,你们二位不要惊慌。

那何仙姑往柜台面前一站,一笑满口黄牙,那钱先生赶紧用手捂住眼睛,感觉中这个女人比山上的猴子还丑陋。可是那田先生却来了兴趣,问道:何大仙,你得了啥病?

何仙姑说:本大仙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得病叫干啥。我是来替一个人求医,不知道你们二人肯不肯跟着我去出诊?不会少付你们看病钱。

当下田先生收拾药箱,说:我愿意跟你去。不知道那仙姑庵离县城有多远?

铁算盘知道这何仙姑跟侄子李明秋的关系,当下讨好何仙姑说:何大仙你先回去,我让明秋给你把田大夫送到仙姑庵。

何仙姑也不言谢,只是说:那我先回去等你们。说罢转过身,出了药铺来到叫驴子酒馆,摸出两枚银元,对叫驴子说:要二斤驴肉,半拉猪头,剩下的钱不用找,先放你这儿。叫驴子把驴肉跟猪头肉给何仙姑包好,何仙姑用烟锅杆子挑着,出了东城门回到仙姑庵。

李明秋听得何仙姑来过药铺,不敢怠慢,当下备了两匹马,跟田先生一起骑上马出了东城门,那田先生骑上马上了乡村土路,双腿将马肚皮一夹,甩鞭往马屁股上一抽,那马儿便在土路上驰骋,四只蹄子扬起一路尘土,李明秋看那田先生马上功夫娴熟,感觉中这个人表面上虽然大大咧咧,实际上有点琢磨不透。

转瞬间来到仙姑庵,两人同时下马,在拴马石上栓好马,李明秋知道是为憨女看病,告诫田先生,一会儿见到这个女人比先前那个女人还丑,希望田先生不要吃惊。

田先生心想,人都长鼻子长眼,能丑到哪里去?便大大咧咧地走进仙姑庵大殿,看见卧榻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比普通人大一倍,何仙姑害怕那人吓着客人,用一块被面子把那人的头蒙住,看被面子下面露着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心想可能是个猩猩。西医没有脉象学,诊病主要靠听诊器来听。田先生心想即使是个猩猩也没有什么可怕,既然不伤害别人,也就不可能伤害他自己,他还坚持让李明秋把蒙在头上的被面子取掉,这样他就能看到病者的容颜。李明秋事先对田先生说明:她是个人,你不需要吃惊。田先生说:不怕,我们在国外学习时经常解剖死人。何仙姑把憨女蒙在头上的被面子取掉,田先生还是倒退了一步,那憨女知道田先生害怕,用双手把脸捂住。

田先生用听诊器为憨女诊病,何仙姑和憨女都没有见过听诊器那洋玩意,感觉新鲜而有趣,听诊器搭在憨女那毛茸茸的胸膛上,憨女憋不住想笑,一笑起来更像个猩猩。田先生在想,这憨女可能是一种人类返古现象,可惜在这穷乡僻壤,如果在国外,可能早已经做为**研究……可是田先生用听诊器听了半天,当真听不出来憨女究竟生了什么病。当年西医刚传到凤栖,药物品种还较少,田先生不敢造次,只得为憨女开了一些开胃的药。

回凤栖的路上田先生告诉李明秋,憨女的病最好让中医诊治,他感觉到憨女还是有点虚弱,可以尝试着开些中药补补身体。

回到药铺李明秋把憨女春天遇到的那场不幸遭遇告诉两位先生,钱先生听完以后说:憨女得的是心病,心病要用心药治。中医的治疗方法有多种,我开几味中药试试。当下开了鹿茸、人参、黄芪(炙)、干草(炙)、山萸肉、阿胶等十几味中药,特意关照李明秋最好能买到百年的老龟,龟血参茸汤治气血两虚效果颇佳。

憨女吃了钱先生开的中药以后,身体渐渐康复,可那精神仍然不正常,有时一想起自己的儿子就无端流泪。山沟里常常听到女人的哭声,渐渐地憨女住的那孔崖窑的山沟里不见了人迹,传说有人看见了一个黄毛大仙,那黄毛大仙夜间从那仙姑庵出来,在周围的柏树林子里转悠……人们的传说属实,有时憨女耐不住寂寞,晚间就从地道里钻出来,在仙姑庵周围散心。那种传说越传越真,大家一致认为那是仙姑庵的仙姑显灵,一时间前来祭拜仙姑的朝觐者人流如潮,仙姑庵的香火空前旺盛。开始时何仙姑还有些不解,不知道那信徒们为什么突然间多了起来,时间一久慢慢地咂摸出了一点意味,原来这些信徒们是专门奔憨女而来。于是有时故意让憨女有意无意之间在仙姑庵显露一下,那些信徒们诚惶诚恐,以为真的遇到了什么大仙。两个丑陋不堪的女人亦真亦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把个仙姑庵搞得活灵活现,一传十十传百,甚至几百里以外还有信徒们前来朝拜,在人们的物质和精神极端匮乏的年代,善良的人们把自己的命运寄托给神灵,常常可见赤野千里、饿殍遍地,可是那寺庙里的香火依然旺盛,灾荒年间最先在门前支起舍饭锅的是寺庙,寺庙里的粮食最多,寺庙里的和尚们吃穿不愁。

仙姑庵丰厚的香火收入丝毫也引不起憨女的兴趣,憨女一想起自己的儿子就由不得想哭,憨女的哭声令香客们吃惊,他们不知道哭声从何而来,大放悲声的究竟是神仙还是鬼魅?反正人们有一种预感,好像灾难将要来临,有关战争的传言不胫而走,人心惶惶,祈求神灵保佑的愿望更加强烈,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里积满了厚厚的香灰,山风吹来,四野里飘散,远远看去,那仙姑庵好像罩着一层薄薄的仙气。

过了一段日子楞木来了,楞木是个有良心的汉子,不会撇下憨女不管。憨女抱着楞木大哭,说她想念爷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楞木从李明秋那里借来了两匹马,一匹马驮着憨女,一匹马驮着两褡裢晒干的花馍。楞木赶着两匹马,上了驴尾巴梁,朝郭宇村进发。看得出憨女的心情有点晴朗,特别是跟楞木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无时不刻地挂念着她,心里就有点热乎,憨女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对着楞木憨笑。突然,她竟然亮开了歌喉,咿咿呀呀在唱,山林里的树木全都听懂了憨女的歌声,发出了哗哗的回响。正唱间歌声嘎然而止,只见那憨女迅即下马,像一支利箭射向前方,楞木还没有回过神来,紧接着就听到了山的吼声,那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征兆,一道闪过划过天际,楞木看见了,憨女正跟一只恶狼厮打在一起。憨女的一只胳膊从狼的嘴里伸进狼的腹腔,挖出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狼心!憨女的胳膊也被狼的牙齿划破,那种场面让楞木看着触目惊心。

憨女坐下来,浑身的力气已经用完,没有一点精神。楞木把那只死狼拉来驮在马背上,把马缰绳缠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背起憨女,一步一步朝郭宇村走去。

太阳冒红的时候,郭宇村人都出来站在自家门口,看楞木背着憨女,牵着马,从村子中间走过,憨女的手里紧攥着一颗狼心,头枕在楞木的肩膀上,微微喘息。

山里人心齐,用木椽绑了一副担架,把憨女连夜抬进城里,看那城门紧闭,楞木用拳头把城门擂得山响,嘴里吼着:郭麻子,我日你先人!快把城门打开,憨女病了,已经奄奄一息!

凤栖几乎全城人都知道了,没有人敢半夜里大声地骂那郭团长,郭麻子被从睡梦里叫醒,听到了东城门口的叫骂声,即刻吩咐值夜的士兵:立马把城门打开!

这一次多亏了那西医田先生,他给憨女打了一针,憨女从昏迷中醒来,瞪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良田爷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两腿发软,站立不稳,铁算盘扶良田爷坐在躺椅上,给老人熬了一杯酽茶。

憨女又一次挣脱了死亡的羁绊,重新回到仙姑庵养息。落下第一场冬雪的早晨,憨女从睡梦中醒来,隐隐约约听到婴儿的哭声,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顺着地道爬出去,看见卧榻上何仙姑仍然酣睡不醒,憨女悄悄走出大殿,看那仙姑庵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个包裹,憨女把那包裹解开,里边一个婴儿张嘴大哭。

仿佛心有灵犀,憨女一下子把那孩子紧紧抱住:儿子呀,你可回来了!妈妈想你想得好苦……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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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豆瓜爹跟板材老婆睡了一觉,把种籽撒在了别人家的田里。十个月后板脑添了一个弟弟,弟兄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可是村里没有人追根究底,只有豆瓜爹心里明白。板材也不计较,反正儿子生在他家的炕上,就得管板材叫爹,穷苦人家的儿女犹如圈里的山羊,羊群越大越容易放牧。板材给自己的二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板囤。谁知道那板材老婆生孩子生得上瘾,一年接一年地生,生了四男三女兄妹七个才算打住,三儿子叫板胡,四儿子叫板匠。三个女孩依次叫做板兰根、板兰花、板兰叶。反正穷人家的孩子不准备上榜登基,只要有个名儿就行。

而那豆瓜爹只守着豆瓜一根独苗,提起板材老婆未免有些羡慕。这天吃过晚饭,豆瓜爹嘴里噙着旱烟袋,装着无事的样子到板材家串门。板材老婆端出来一盆子绿豆汤,绿豆汤喝了解渴又凉爽。两个男人一人拿一只大碗,一边喝绿豆汤一边抽烟。两人聊了一阵子天气,庄稼的长势,还聊了集市上的盐价猛涨,原来一斤盐五分钱,一下子猛涨到一毛。农户家吃饭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缺盐,没有盐这日子咋过?

板材的七个孩子全回来了,除过板脑穿妈妈的半截裤衩,其余的六个儿女全都光着屁股。一到下午村子中间的场里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几十个孩子在那里戏耍打闹,只要有谁家的大人叫孩子一声,其他孩子立马散去,反正天黑就得睡觉,村里很少有人家点灯。

豆瓜爹看板材老婆端一盆子凉水,让孩子们相互间擦擦身子,孩子们擦完身子以后陆续睡去,豆瓜爹才开始说到正题:板材,你的娃多,给我过继一个。

一锅烟抽完了,板材在石板上磕掉烟灰,又装上一锅,跟豆瓜爹对着火,抽了一口烟,才说:能成,除过老大老二,其余的孩子任你拣任你挑。娃长一岁一石谷子,这行情不需要我争究。

豆瓜爹说:我不会白过继你家娃娃,除过给足谷子,还打算给娃他娘扯一件衣裳,给你买一顶帽子。不过,我想要你家老二。

板材说:那不行,老二快十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能干活,我打算给他买一圈羊,让他慢慢先放着。

这阵子板脑娘插话了:娃他爹,咱们在一个村里住着,一个能见着一个,就把板囤过继给豆瓜爹,豆瓜爹主要嫌豆瓜一个单枝独苗,让两个孩子在一起互相有个依靠,娃都大了,相信豆瓜娘也不会亏待咱家板囤。

豆瓜爹说:我是跟老婆商量好了以后才来你家的。板脑娘说得对,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几个男孩子以后就互相照看着。

板材说:我知道你想要老二,唉!不给你也没有办法,这叫“物归原主”。要么再把女孩送你一个?

豆瓜爹说:那我回家再跟老婆商量一下。

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豆瓜爹请来郭全发写了一纸过继契约,豆瓜爹给板材盘了十石谷子,装到第八石时板材说他家放不下了,让谷子先在豆瓜家里存放着。豆瓜爹知道那是板材故意让了两石谷子,心想以后有机会把这点心思补上。

豆瓜爹把板囤过继给自己以后,给板囤改名叫做豆瓣,可是村里人却不那么叫,依然把老二叫做板囤。开始时那板囤在豆瓜家里也很安心,跟豆瓜也能相处得来,冬天到了,豆瓜娘做了两机子老布,给三个男人一人缝制了一身棉衣棉裤,板脑娘来豆瓜家串门,有意看看板囤究竟生活得怎样。也不知道是豆瓜娘心偏还是板脑娘的眼睛有点问题,两个女人在板囤的棉衣上发生了争执。板脑娘说板囤的棉衣太薄,没有豆瓜的棉衣厚实,豆瓜娘说我给三个男人同时缝制棉衣还能偏谁向谁!板脑娘说你把这两件棉衣拿出去叫村里人看看,很明显两件衣服薄厚不一。豆瓜娘便哭了,说这后娘难当,你把心挖出来让人家吃了都不领情。板材听说自己的老婆跟豆瓜娘吵架,跑到豆瓜家里不问青红皂白就扇了自己老婆两个耳光,豆瓜爹正在场里翻晒糜子,听见吵架回到家里就踢了自己老婆两脚,这样一来两个婆娘都惹不下了,翻出来十几年前的老账,都在哭骂自己的男人把肠子黑了,看上了别人家的老婆。村里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堆,大家在一起窃窃私议:怪道那板囤跟其他三个兄弟长得不一样,原来品种不同。大家越看那板囤越像豆瓜,不过这在郭宇村里极为平常,家家锅底都有黑,谁也不用笑话谁。板脑当年已经十五岁,受不了别人在背后议论他娘,看娘坐在豆瓜家的院子里滚成了土猪,什么话都不说,把娘拉来背回了家。豆瓜娘哭着对板囤说:你回你家去吧,我给你当不了后娘。我有亲儿子为什么要受猪狗的糟践?那板囤也生得倔强,一见豆瓜娘这样说他,即刻跑回了自己原来的家,说他无论如何再也不给人过继当儿子了,守在自己的穷家再苦再累他愿意。板脑娘一把将板囤搂在怀里,哭着说:娃呀,你就守在娘跟前,你一走娘的心都烂了。

一场过继儿子的闹剧就这样结束。板材跟儿子板脑推着蚂蚱车,把那谷子又重新倒进豆瓜家的囤里。豆瓜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烟,他妈的自己的老婆为什么就不会生个娃娃?

其实豆瓜爹心里清楚,那豆瓜才不是他亲生。那一年河南发大水,豆瓜爹跟豆瓜娘走在逃荒的路上,相互间拉呱了几句,黑地里就睡在了一起。睡在一起就成了夫妻。看见路上谁丢弃了个孩子,于是就捡起来抱在怀里,组成了一个三口之家。郭宇村人当然不清楚豆瓜爹跟豆瓜娘逃荒的那一段经历,还以为那一家三口是亲亲一家。当然,豆瓜爹跟豆瓜娘至死都不会跟豆瓜说明白他们一家三口的来历,豆瓜也不会怀疑他是不是娘亲生的,世上的许多事情本来就不明白,有时,糊涂比明白强。可是豆瓜爹跟豆瓜娘心里清楚,因此总想有个亲生的儿子,为此他们没有少折腾,求神算卦什么手段都用尽了,那豆瓜娘的肚子依然扁平。豆瓜爹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种籽不行,直到那一年豆瓜爹故意把板材关进自家屋子,让板材给豆瓜娘下种,结果还没有种上。豆瓜爹彻底灰心了,原来自己的老婆是一头母骡子,根本就不会生娃。

岁月流失,转瞬间十多年已过,豆瓜爹从板材家门口路过,看见板材的二儿子时心里一动,总感觉有一种内在的潜质使得他的血流加速,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头。人跟人之间,有一种潜移默化的亲情在交融,豆瓜爹从内心里认定,那板囤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举手投足之间,豆瓜爹看见了另外一个完整的自己……豆瓜爹开始筹划,怎样把板囤要过来自己养活。

事情的进展被豆瓜爹想象得还顺利,那板囤如期来到豆瓜家里。要说豆瓜娘虐待板囤有点冤枉,板囤本身比豆瓜小几岁,棉衣做得小点薄点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小孩子的棉衣装不下许多棉花。板脑娘是心理在作怪,总觉得自己的亲儿子过继给别人受了虐待。其实板囤在亲娘身边也不见得过得有多好,兄弟姐妹太多,常常冬天连棉衣都穿不上。女人的偏见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成见,使得两个女人之间的隔阂无法弥合。

可是那豆瓜爹并不死心,他做梦都想有一个亲生儿子。并不是有了豆瓣(板囤)以后就对豆瓜疏远,从心眼里说豆瓜爹跟豆瓜并没有隔阂,他只是感觉那豆瓣就是他的亲生儿子,见了豆瓣他浑身都感觉舒畅。板材跟板脑推第一蚂蚱车谷子时豆瓜爹没有阻拦,第二车谷子刚推到院子里,豆瓜爹磕掉烟灰,站起来招呼板材:歇会儿。

板材见豆瓜爹好像有啥话要说,也就把蚂蚱车停在院子里,坐在石凳上,装上烟,跟豆瓜爹对火。板脑见两个大人说话,转过身看见豆瓜在翻院子里的菜地,也走过去蹲在菜园子的塄坎上,一边看豆瓜翻地一边跟豆瓜啦话。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长大,感觉中他们之间的友谊比大人们还牢固,孩子们在一起也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是自从倭寇侵占东北以后,各种传闻不胫而走,孩子们也开始议论时局,听说日本鬼子的飞鸡(机)是用钢铁做的,下的蛋(炸弹)能把人砸(炸)死……说着说着竟然看见了两个大人站起来互相对骂,一个不饶一个。豆瓜爹用烟锅头子指着板材的脑瓜说:那一年你跟板脑逃荒到郭宇村,不是我看你可怜,把你收留下来,你还有今天!那有把孩子给了别人又要回去的道理?板材说:人说话要讲良心,我板材那一点对不起你?你要过继板囤我没有说不字,是你家女人不要板囤了,我才把盘了你的谷子退还给你,是这样,咱俩不要争不要吵,咱问问板囤,如果板囤愿意回来,那板囤仍然是你的儿子,我绝不反悔。如果板囤不愿意回来,我也没有办法。豆瓜爹说:孩子的话不算,咱们有约在先,谷子你暂时先推回去,目前两家女人都在火头上,这件事过几天凉下来再说。

豆瓜娘一把将窗子推开,站在屋子里边骂豆瓜爹:豆瓜爹我看你把肠子黑了,咱们有豆瓜养老送终,为什么还要过继别人的孩子?豆瓜也在一边劝爹:爹,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过几天我问板囤,看他愿不愿意回来,愿意回来我们是兄弟,不愿意回来我们还是兄弟,同在一个村里住着,相互间照看点就行。

豆瓜爹急了,一语道破天机:你们知道什么?那豆瓣是我的亲生儿子!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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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以后,大量的东北难民流落到关内,这天,也有两家难民在郭宇村外的土窑内暂住下来。

那两家难民是三狼带到郭宇村的。大狼二狼都有了媳妇,三狼自然心里着急,特别是那二狼仿佛是倒插门,结婚后就带着媳妇住在岳父林掌柜家里,二嫂子的蒙古包三狼跟豹子进去过一回,弟兄俩被蒙古包里的奢华折服,日他妈人家那才叫娶媳妇!黑地里二狼搂着媳妇在蒙古包里受活,两兄弟裹着羊皮大衣在马厩里跟一帮赶脚的汉子议论女人,有逃难的东北汉子走进来,询问赶脚的汉子们要不要老山参?汉子们认不得真假、好歹,不敢随意乱买。货真价实的老山参一两山参值一两黄金,赶脚的哪有那么大的资本?东北汉子卖的山参一般都很便宜,越是便宜货越不敢要,担心上当。

大家都是男人,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赶脚的汉子问东北汉子,有没有还未开苞的女人?东北汉子破口大骂:这里有几个猪婆,你日不日?赶脚的汉子善意地笑笑,猪婆给你们留着,我们想日你妹子。东北汉子也不示弱,顺口骂道:你们的妹子都是自产自用!一会儿羊肉煮熟了,东北汉子不要人请,端起大碗就到锅里去舀羊肉,带骨羊肉吃起来喷香,赶脚的汉子把杂面饼子递给东北汉子,说:吃吧,吃完后再给咱妹子带些。东北汉子说:我把这羊肉带回去孝敬你妈。

男人们就是这样,走到一起就混骂,一点都不生气,好像你骂得越厉害他心里越舒畅。骂完后大家和好如初,谁跟谁都不计较。

东北汉子吃完羊肉后才说了真话,刚才他拿的那老山参是假货。他自己也有真货,但是没有识货的人,问赶脚的汉子什么时候去长安,他也想跟着走一回。

赶脚的汉子指着三狼说:你问问他,他二哥给林掌柜做了女婿,这阵子搂着林掌柜的女儿日得正欢,把他的两个兄弟凉在这里。人家说什么时候动身就动身。

三狼一只老拳砸在那汉子脊背上,骂出的话照样粗野:我想当你的妹夫,叫你一声妻哥你得答应。

东北汉子制止了两人的混闹:说正经的,你们什么时候走?走时我想连老婆孩子一起带上,这里也不保险了,再往南挪一挪,先保住吃饭的家伙再说。

三狼听说东北汉子要往南走,立马毛遂自荐:我带你们到我们村里看看,那里虽然穷点,但是地多人稀,只要人勤快,就饿不下肚子。

东北汉子说: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挑拣地盘,只要有个地方落脚就行,在家里也照样种田吃粮,吃苦受累不怕,饿不下肚子就行。

于是,大家商量好一起动身。临走那天东北汉子赶着十几匹马,还有几头牛,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五六个孩子,一打听才知道是两家人,年纪小的管年纪大的叫“姐夫”,看样子他们是亲戚。其他都没有什么,唯一一点亮色就是那年纪大的东北汉子有一个女儿,那女子说不上漂亮,但是很健康,干起活来跟男孩子一样。看样子这东北汉子原来的光景还是过得比较殷实,十几匹马驮着他们的全部家当,女人们骑着牛,年龄大点的男孩子跟两个汉子一起,前后照应着,赶着牲畜上路。

就这样,两家东北人来到郭宇村安家。他们一住下来就收拾个不停,短短几天功夫就在土窑周围围起了一圏非常结实的栅栏,把牛跟马全部圈进栅栏里边,几个孩子一人拿一把镰刀割草喂牛喂马,两个女人做饭。由于是三狼跟豹子带来的客人,无事时漏斗子就到东北人家里转转,看看他们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东北汉子说,他们带的粮食不多,想籴些谷子、高粱或者玉米。

漏斗子知道这几年豆瓜爹攒下粮食不少,于是就问豆瓜爹粜粮食不粜。豆瓜爹正为了豆瓣的事而生气,但是他还是对漏斗子比较客气,听说东北来的汉子要籴谷子,便问道:一石谷子能粜多少钱?

漏斗子知道当年的市价一石谷子最多也只能粜八块银元,虽然东北人刚来,人生地不熟,但是山里人不会坑人,再高也不能高过这个价。于是漏斗子把食指跟拇指张开,比划了一个八字,问豆瓜爹:八块,咋像?

豆瓜爹有点动心,说:我再想想。

那几孔土窑是郭宇村的老屋,上一辈人逃荒来就住在哪里。渐渐地以后就成了一个规矩,外边来打算在郭宇村安家的逃荒人暂且先在土窑里住上一段时间,以后就在村子周围平一块地,盖几间茅屋,开几片荒地,成为郭宇村的一员。村子里除过男人女人炕上的那点破事做得有点荒唐,人跟人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大家都是一条板凳上的客,谁都别想欺负谁。一人遇到困难大家帮忙,有点原始部落的意味。看到土窑的烟囱里冒起了缕缕紫烟,郭宇村人知道这个村子又来了新的成员,早有热心人跑到东北汉子那里,看有没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帮忙。

东北汉子烩了一大锅鹿肉木耳和蘑菇,拿出路上带的大饼招待全村人,并且做了自我介绍:说他姓张,弓长张,叫张大山,老婆叫兰儿,大儿子叫张东民,二儿子叫张东才,女儿叫张东梅。张大山的妻弟看起来比较腼腆,他说他叫金宝川,媳妇叫秀儿,儿子叫金满囤、女儿叫金慧慧。张大山说:他的妻弟是朝鲜族人。

两家东北人很快跟村里人融为一体,大家帮忙在一块空地上为两家人盖了几间茅屋,两家东北人便从土窑里搬出来,住进了茅屋。豆瓜爹给张大山粜了几石谷子,每石只收了七块钱,漏斗子从中说合,直言道七块钱豆瓜爹有点吃亏。张大山也没有说什么,过几天拉来一匹老马拴在豆瓜爹门前的石墩上,告诉豆瓜爹,那匹马虽然有点老,还能使用几年。豆瓜爹感到过意不去,又给张大山装了两口袋糜子。

漏斗子心里明白,三狼看上了张大山的女儿,于是睡到炕上跟狼婆娘商量,看那女子也是庄户人家的一门好媳妇,就是没有人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商量来商量去老两口便想到了大媳妇粘粘(春花)她妈,自从前年出了那一桩尴尬事以后,亲家母再也没有进过漏斗子家。狼婆娘转过身,手掐住漏斗子的耳朵拧了一下,然后问老家伙:前年那天半夜你为什么要钻进亲家母的被窝?漏斗子大呼冤枉,说他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睡到半夜就糊涂了,绝对不是有意:这根鸡 巴软不拉叽的,怎么能够放得进去?狼婆娘哀叹一声:唉!那刘媒婆也忒可怜,赶明日让粘粘把她妈请到咱家住上几天。

其实春花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离开她家,两年中她让大狼赶上毛驴请了几次,妈妈一次也没有进过她家的门槛,这次婆婆让春花亲自去请,春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肚子又大了起来。反正一只羊要放牧,一圈羊也要放牧,穷乡僻壤穷苦人家的媳妇生孩子成了她们的专利,往往结婚不到七八年,男娃女娃睡一炕,早晨起来一群光屁股孩子蹲在院子里屙屎,屙完屎后把尻子撅起,让狗来舔他们的屁股。

春花准备了一下,怀里抱着不满一岁的女儿,骑上毛驴,让大狼把她送到娘家,门虚掩着,春花走到院子里,叫了一声:娘,刘媒婆答应了一声,开了门,看见女儿女婿站在门口。刘媒婆把外孙女从女儿怀里接过,看孩子睡着了,稚嫩的脸蛋粉红,心里颤颤地,掉下一串泪珠。春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掀开米缸面缸盖子一看,已经米干面净,不知道老娘怎样维持生计,眼圈便红了。

大狼说:娘,你准备一下,我们来接你去我们家。

刘媒婆说:亲家母嫌我讨厌,我不去你家。

春花埋怨老娘:娘,看你说的,婆婆专门让我来接你,你不要冤枉婆婆。

刘媒婆用水抹了抹头发,把几件随身穿的衣服包了一个包裹,把门闭上,对女儿说:咱走。女儿问娘:咋不锁门?刘媒婆回答:家里甚都没有,贼来偷啥?

春花让娘骑上毛驴。刘媒婆说:你身子重,你骑上,娘能走。春花骑了一段路又下来,对娘说:我骑累了,咱俩换着骑。于是刘媒婆又骑上毛驴走了一段路,走到歪脖树下,刘媒婆突然不走了,问女儿:亲家母当真请我?春花诧异:这还能有假?女儿接着问娘:娘,你俩亲家到底因甚事闹得不愉快?刘媒婆说:丢人事,你别问,娘也不会说。

到家了,刘媒婆看见亲家母出了屋子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到是那漏斗子抢先说了话:亲家母你别计较,那天黑地里我确实糊涂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能钻进你的被窝里……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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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还是决心要把赶脚这条路膛开,于是又赶着几十匹马来到内蒙,呼掌柜为杨九娃装好山货,特别叮咛杨掌柜走宁夏别走凤栖。那杨九娃生性倔强,便定要走老路。杨九娃的目的就是要把这条道儿彻底膛通,他不可能把这条路卖掉,这条道儿他要常走。

一行马队过了茶坊(地名),离凤栖辖区不远,杨九娃让疙瘩先行,特意通报郭团长:我杨九娃又回来了,要杀要剐随便!

郭麻子气得骂娘:他妈的这杨九娃一点都不给我留点情面,我就看你杨九娃长几个脑袋!

杨九娃在凤栖城东的骡马大店歇脚,把马驮子抬下来,整整齐齐码了一院,店掌柜数着人头开始做饭,几个年纪大点的脚夫把马拴进马厩里,给石槽里拌上草料,看着一切都安排顺当了,又聚在一起赌博。突然间一队士兵冲进院子,端着枪问道:谁叫杨九娃?

杨九娃正在店掌柜安排的单间里喝茶,听得有人直呼他的姓名,圾拉着鞋走出屋子,一只独手端着茶壶说:本大爷就叫杨九娃,有啥屁就放。那些兵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把枪放下,对杨九娃说:我们郭团长请你到他的官邸去一下。

杨九娃冷笑:请我还得用枪?回去告诉你们团长,雇乘轿子来抬,本大爷才肯赏脸。

那郭麻子原想威吓一下杨九娃,让杨九娃尽快离开凤栖地盘。时局越来越紧张,他不想惹出麻烦来让上司知道,谁知那杨九娃哈叭狗卧在粪堆上,装大狗。到让他郭麻子下不来台。其实郭麻子也知道那杨九娃的底细,这阵子带的枪支有限,只要郭麻子下定决心,把这股子土匪消灭了根本不在话下,可是杨九娃吃透了郭麻子的脾气,郭麻子生性不喜欢那些软骨头虫,不会轻易对他杨九娃下手。这年月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他杨九娃起码到关键时刻不会出卖朋友,说不定还会帮他郭麻子一把。两个曾经的死敌和朋友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相互间斗智斗勇。那郭麻子到底技逊一筹,半夜时分亲自来到骡马大店,请杨兄到府邸喝酒。

杨九娃也不推辞,跟上郭团长就走,几个随身保镖要一同跟上前行,被杨九娃伸手挡了回去:你们跟上干什么?郭团长想要我的命你们救不了,还会白送死!不过郭团长也不是傻子,不会枉杀朋友。

郭麻子无奈地一笑:杨兄我说你是煮熟的鸭子,肉烂了,嘴硬。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儿咱弟兄俩在一起把话说清,你这个朋友我不敢认了,净给我郭某脖子底下支砖!

两盏马灯在前边照明,郭团长在前,杨九娃在后,两人一同来到郭团长的大堂,郭团长也不吩咐伙夫炒菜,只是让勤务兵拿上来一瓶山西汾酒,把一瓶酒分倒在两只碗里,然后端起碗说:杨兄,我最后叫你一次杨兄,喝了这碗断交酒,你就连夜走,以后只要我杨某在凤栖的地盘,你就离凤栖远点。

杨九娃不端碗,坐在郭团长的位置上,调侃道:今夜,我杨某也想把这团长当当,我说你郭兄说得松泛,屙下个鸡蛋,你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想断交可以,先把这九斤十四两(老秤一斤十六两)的家伙取下来!杨九娃伸出了自己的脑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像水浒传里的牛二那样,耍开了赖皮。

郭麻子一声苦笑:我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害怕弄脏了我的地盘,想不到咱大名鼎鼎的杨兄竟然跟牛二一样。

杨九娃挖苦道:郭兄你说话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这凤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地盘?又不是你家老先人给你遗传下来的碾窝地(土话,四边高中间底的土地叫做碾窝地,这种地收水,墒好,种粮食产量高)!自古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做事留条后路。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抬杠一直抬到天亮,最后还是郭麻子认输,说:杨兄,我抬杠抬不过你,跟你不抬了,咱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你只要不在我的眼畔底下耍大刀,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来去去由你,我不管。

杨九娃又在耍赖,那不行,谁叫咱俩拈香结拜?我即刻给你一驮子银元,你给咱把偏桥(地名,不属于郭团长管辖)的路打通。这条路我卖不了,也不打算卖。以后你老兄放心,咱老老实实做咱的生意,当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

郭团长双手一摊,真真有点无奈:这真是屙屎的难为巡街的,你屙在街头我装着没看见,你还要我帮你把尻子擦干净,世上那有这般道理?

杨九娃眼角挤出一丝奸笑:谁让你年长我那么几天?郭兄,这不是兄弟难为你,实在是无路可走。上一次就是在偏桥惹的麻烦,咱也不想为难偏桥的守军,只要人家高抬贵手,放杨某一条生路就行。

郭团长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你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办法。

杨九娃松了一口气,故意问道: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郭团长不解:还要怎样?

杨九娃坐在椅子上闭起眼睛说:打发一顿饭再走。

郭团长长叹一声:世事乱了,官军要给土匪让路。

以后的几天杨九娃就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住下来,专等郭麻子为他把关节打通。那天晚上杨九娃正跟几个老哥们在一起押宝(赌博的一种),杨九娃不 嫖 女人不抽大烟,却爱跟哥们在一起赌博,他赌博起来基本上是输得多赢得少,输赢都哈哈一笑,毫不在乎,反正钱是大家挣来的,一辈子无儿无女,有一个母夜叉老婆又不会生育。一帮子弟兄们拾掇着给杨九娃找了一个女人,把杨九娃跟女人关在一起,可那杨九娃又把那女人赶出来,自己一个关紧门睡觉,弟兄们始知杨大哥是如来佛的金身,刀枪不入。即使跟那何仙姑也是名义上的夫妻,从来没有看见两个人睡在一起。没有儿女的人把银钱看得很淡,挣多挣少都跟弟兄们平分,所以弟兄们都很拥戴杨大哥,跟杨大哥在一起干事图的就是舒心。

李明秋来了,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赌博,嘴搭在杨大哥耳朵上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杨九娃起身,把自己身边的银钱散给众人,然后说:你们赌吧,我还有点事,跟着李明秋来到东城门下,城门开了一条缝,守门的士兵把两个人放进城里。原来,李明秋出城前已经把关节打通。

杨九娃来到李明秋家里大吃一惊,他看见谢掌柜(谢子长)带着五六个陕北汉子正坐在堂屋内等他。

谢掌柜跟杨九娃握了一下手,没有过多地寒暄,直接切入话题:最近有一部分红军可能要路过凤栖,他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还希望杨掌柜配合一下,派几个弟兄给红军带路,把他们带到甘泉,到那里自然有人接应。

杨九娃即刻说:我已经弯镰打成顺刀,改邪归正,带领着这帮子弟兄出门做生意,你所说带路之事恐难从命。

谢掌柜说:我们已经有过两次配合,这一次希望不要推辞,将来的中国是劳苦大众的天下,我们不会忘记任何对革命做过贡献的人。

杨九娃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别给我洗脑,你说的那一套我一点都不懂,红军白军我都不想得罪,谁也得罪不起。我只是听说你们共 产 党主张打日本,就冲这一点,我给你们带路也值得。我留几个年纪大点的弟兄在关隘要道等你们。弟兄们不要报酬,不留姓名,只要管他们吃喝就行。

谢掌柜站起来跟杨九娃握手:今夜咱俩见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同时希望老兄不要食言。

杨九娃有些不悦:黑道白道你都打听一下,我杨九娃啥时候说话不算数?

谢掌柜立马道歉:对不起,刚才说漏嘴了,我早都知道杨兄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咱们后会有期。说毕,即刻带领着那几个汉子匆匆离去。

谢掌柜走后杨九娃把那李明秋久久审视,闹不清这李明秋究竟属于那一路神仙。李明秋大概也看出了杨九娃心里的疑惑,索性把谜底全部抖出来。李明秋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一来凤栖全都找他,把他这里当作一个联络中心。现今社会谁是个什么角色很难说清,甚至郭团长的队伍里也有共 产 党的人,不然的话谢掌柜能在凤栖进出自如?甚至半夜出城也有人给开城门。

蜡烛快燃尽了,李明秋又点上一支,杨九娃眼睛看着屋梁,久久没有出声,停一会儿他问李明秋:有烟没有?我想抽一口。李明秋以为杨九娃要抽纸烟,拿出一包《哈德门》。杨九娃伸手挡了回去:谁要抽那个,我想抽一口黑膏子(大烟)。李明秋诧异,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抽那个,你帮我戒烟,怎么自己却突然想抽?

杨九娃哀叹一声:心烦。从心眼里讲郭麻子跟谢掌柜都是好人,可是他们各为其主,闹腾得你死我活。今天,谢掌柜求我,我必须帮这个忙。假如明天郭麻子有啥急事,我该帮不帮?

这倒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郭麻子来凤栖驻军十几年,扰民害民之事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生过,但是基本上能够说得过去,凤栖全城的老百姓对郭麻子还是比较拥戴,郭麻子偶尔出来转转,老百姓也不怎么害怕,有些胆大的人甚至还主动上前打招呼。甚至郭麻子对李明秋杨九娃也是网开一面,可是这一次共 产 党过队伍,郭麻子知道否?

杨九娃没有出城,就在李明秋家住下来。夜里睡觉很晚,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已经快到中午,李明秋让满香炒了几个菜,留杨九娃吃了一顿饭。来到骡马大店时值中午,郭麻子已经在那里等得不耐烦,郭麻子没有问杨九娃究竟去了哪里,只是说:赶快收拾一下,即刻动身,我已经把偏桥那边的关节替你打通。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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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东洋倭寇侵占东北的第二年秋天,凤栖城五位青年整装待发,去长安求学。他们是:李明秋的大儿子李怀信、年天喜(叫驴子)的大儿子年贵明、葛罗锅(八条腿)的二儿子葛有信、四愣子的二儿子屈志田、屈发祥(十二能)的二儿子屈志安。

五位家长在叫驴子酒馆为五个年轻人送行,五个孩子年龄最大的屈志田,当年十八岁,年龄最小的李怀信,当年只有十六岁,其余三个孩子均为十七岁,爹爹们语重心长,妈妈们哭哭啼啼,本来怀信年龄最小,李明秋还有点不放心,满香坚持让孩子到外边闯闯,培养孩子适应外界生活的能力。这五个孩子家庭都比较富有,在凤栖也算得上殷实人家,他们都是十二能的学生,十二能不无得意。本来十二能的大儿子屈志琪去年已经从军,今年二儿子再出外求学,老婆和女儿满香都劝十二能把二儿子留下,可那十二能说好男儿应当报效国家,坚持要把两个孩子全部送走。

那一天郭团长也前来为五个孩子践行,还亲自写了书信一封,恳请杨虎城将军在长安对五个孩子予以照顾。其实凤栖早年还有一个人在于右任老先生手下做事,当年时任国民党陕西省参议员兼党部秘书,名字叫做屈克胜,是十二能爷爷的学生,跟十二能是同窗学友,这一次十二能跟女婿李明秋和五个孩子同去长安,其目的也是为了安排五个孩子的学业。

两个大人带着五个孩子来到长安,看见长安街上游行的队伍把东西南北四条大街拥挤得水泄不通。十二能看到这种局面无比激动,要带领着他的弟子们参加游行队伍,被女婿李明秋拦住,李明秋说:咱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带领孩子们去见你的同窗乡党屈老先生,咱们这次来的目的是安排五个孩子,先把孩子们安排好再说。

两人打听到陕西省国民党党部,带领孩子们见到了省参议员屈先生,屈先生对乡党的到来非常热情,请乡党们在东大街老孙家羊肉泡馍馆吃了一顿羊肉泡馍。给乡党们安排了住宿。当十二能谈起五个孩子打算在长安求学时屈先生长叹一声,说:我为你们办理入学是举手之劳,非常容易,但是现今偌大个中国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你们来时已经看见了,学校停课已经将近一年,学生们不是游行就是上街情愿,南边江西**正跟共军酣战,北边东北沦陷,张少帅的几十万东北军不日就到陕西,我看你们出外求学不是时候。

十二能又激动起来,当着同窗的面谈起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那一套理论。屈先生静静地听完,说:老同窗你说的那一套理论完全正确。蒋委员长说“攘外必先安内”,唇亡齿寒,东北沦陷了,华北危危可及,外忧内患,国将不国。

李明秋插嘴说:孩子们既然下来了,总不能又带着孩子们回去,还望二位老先生斟酌一下,给孩子们找一条出路。国难当头,让孩子们出来闯闯,也许以后会成为国家有用之才。

十二能义愤填膺:老同窗既然不肯安排这几个年轻学子,我就带着他们去从戎,反正这把老骨头也豁出去了,孩子们在前边打仗,我给他们做饭送水,还能帮他们运送弹药。

屈克胜老先生忙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孩子们既然下来了就先留下,容我慢慢给他们想办法,在长安求学也不是不可以,天下大乱,孩子们学不下什么知识,当兵从戎也不是那么容易,咱们中国现今不缺军队,关键问题是军阀割据,众人敲鼓,一锤定音,蒋委员长指挥不灵,政令不通,何谈安稳人心?!

以后五个孩子各奔前程,十二能的二儿子屈志安字写得好,被屈先生留在身边当了随身秘书;李怀信跟屈志田被屈老先生介绍去了南京,在于右任手下谋事;年贵明和葛有信在长安师范读了几年书,跟随一帮子热血青年去了延安。此系后事,暂且不提。

十二能跟着女婿李明秋从长安回到凤栖,继续他的教书生涯,**战败的消息几乎每天都从前线传来,物价开始飞涨,虽然农民基本上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但还是感觉到了物价飞涨带给他们的艰难和彷徨,有粮食的人家已经开始囤粮,有钱人家把食盐积攒下几大缸,市面上进回来的洋布、洋瓷脸盆、洋糖洋火几乎被一抢而光,过去繁华的凤栖街显得萧条了许多,叫驴子酒馆也很少有客人进餐,可是那药铺的生意却异常火爆,前来看病抓药的病人络绎不绝,过去农户人家有病不看,硬抗着(主要是看不起),现在那西药片子好像不太贵,大家都能吃得起。特别是那止痛片,功效奇特,不管你那里疼痛,只要吃一片,就能药到病除,仁丹、清凉油、止痛片成了凤栖人妇孺皆知的名药,进回来多少都能卖完。尽管止痛片原来一分钱两片,现在五分钱一片,价格上涨了十倍,买的人仍然很多。铁算盘戴着老花镜穿着府绸衫子坐在帐桌前算账收钱,停一会儿嘴对着茶壶喝一口茶,得意非凡。

过了一段时日,钱先生的儿子来凤栖看望老爹,对李明秋和铁算盘说,他爹年纪大了,常年四季在外边儿子们有点不放心,想让老爹爹告老还乡。那钱先生还有点不想走,耐不住儿子的苦苦哀求,父子俩打点行囊,李明秋苦留不住,只得设家宴为钱先生送行。送走钱先生后济世堂又缺少了坐堂的中医,铁算盘和李明秋商议,感觉到找一个知根知底的老中医坐堂确实不易,叔侄俩盘算了几天,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郭善人请回来。于是李明秋骑上马,不辞辛苦来到郭宇村,请郭善人出山。

那郭善人正被一摊子家事折腾得焦头烂额,巴不得离家出走,可那牡丹红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凤栖,凤栖是牡丹红的一块伤心之地。郭善人跟牡丹红经过几天的争吵,最后达成了一个折中协议,郭善人答应每过十天回一次家,儿子已经**岁了,当年在省党部当秘书的屈克胜老先生四处活动,在凤栖设立了第一所公立小学,郭全发已经把大儿子郭文涛、二儿子郭文选送到公立小学学习,郭善人的儿子之所以没有去公立小学学习,主要是在县城没有吃饭的地方,郭全发曾经劝说爹爹让三个孩子全在岳父叫驴子的酒馆吃饭,无奈牡丹红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无论如何也不让三个孩子呆在一起。这样一来两全齐美,郭善人在药铺坐堂,儿子郭全中就可以去县城学习。

只是家里只留下牡丹红一个,郭善人有点不太放心。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了许多,心想走一步看一步,过一段时间牡丹红愿意了,再把她接到县城里,当年那个女人已经三十多岁,虽然没有经过风吹雨淋,但也算历经磨难,已经红颜不再,失去了当年的风韵,应当有所收心。加之牡丹红在郭宇村人缘不佳,基本上没有人跟她来往,郭善人想,牡丹红今非昔比,不会翻起什么大浪。

从郭宇村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郭善人第一次来到儿子郭全发家门口,隔着木栅栏,看见郭全发一家七口正在院子里乘凉(郭全发又添了一个儿子叫郭文华)。郭全发看见爹过来,站起身,让爹进屋坐。郭善人站在栅栏门外,对全发说:全发,你出来一下,爹有两句话。

郭全发跟着爹出来,父子俩站在村中间的老槐树下,郭善人说话时有点哽咽:全发,爹明天早晨就去凤栖,到咱家早先的药铺去坐堂。我想……无论过去谁对谁错,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都应当一笔勾销。

郭全发不知道爹说这话是啥意思,对爹说:我以前从来对爹没有生过任何怨气,以后也不会对爹有任何怨气。你明天走时,要不要我去送你?

郭善人说:我明天跟你兄弟全中一起去凤栖,全中要念书,再不能耽搁。全中他妈不愿意跟我们同去,把她一个人留在郭宇村就要你来照看,最起码每天要给她挑一担水。

郭全发非常爽快地答应,那没问题,烧柴担水全由我来承当,爹你就放心去吧。另外,郭全发说这句话时有点凄然:顺便打探我爷爷的消息,爷爷离家已经十年了,杳无音信……郭全发说不下去了,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檫眼泪。

看见儿子扭头而去的身影,郭善人心情沉重,他最初只想气一气老爷子,并没有想到老爹爹竟然离家出走,而且一走就是十年,假如老爹爹健在,已经七十有三,人活七十古来稀,不知道老爹爹是否还在人间?

唉—— 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一步踏错终生遗憾!从老爷爷开始,到郭善人这一辈已经四代单传,儿子郭全发彻底扭转了郭家几代独苗的局面,郭善人已经有了四个孙子一个孙女,应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可他还不得不为生活而奔波,这种局面究竟是谁造成的?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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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发生了许多不愉快,刘媒婆还是在女儿家住了下来,她不想回她那个穷家,儿子跟媳妇除过过年让孙子给她端一碗饺子,一年四季都不理她。住在女儿女婿家里吃喝不愁,二狼结婚以后带着媳妇去了内蒙,这个家里也就女儿女婿在娘老子身边,只要这家人不嫌弃她,刘媒婆就一直打算住下去。

女婿家里的日子在郭宇村也算上乘,狼婆娘的四个儿子都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过日子汉子,挣的钱从不乱花,全部交给狼婆娘保管,狼婆娘做事也算通情达理,婆媳俩关系相处融洽,漏斗子在家里基本上没有发言权,这一家人的日子在狼婆娘的调理下过得如日中天。

女儿春花的肚子又大了,基本上不下地干活,那天刘媒婆跟女儿闲坐,外孙女扶着炕墙孑孓学步,春花悄悄告诉娘:公婆想求亲家母为三狼说媒,一直开不了这个口。

好像给人说媒说惯了,也得了那种职业病。刘媒婆一听说给三狼说媒马上来了精神,即刻接住话茬问道:那三狼不知道看上了谁家的女儿?

春花有点嗔怪地看着老娘:娘,你看你,说了一辈子媒,挨了一辈子骂,到老来还不收敛,一听说给人说媒就热得放不下。

刘媒婆有些神态黯然:没有媒婆子穿针引线,那么多的男男女女怎么能够喜结良缘?咱管不了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不做亏心事就行,反正这是亲家母的亲事,还就非说不可。

娘俩正说话间,只见村子里的官道上,几匹马儿跑过,一红衣女子骑一匹白马,手执套马杆,瞄准一匹青马的脖子一甩,稳稳地套住了那匹青马。刘媒婆看得心跳,问女儿:骑在马上的那是谁家的女子?

春花告诉娘:那是郭宇村新来的住户,姓张,掌柜的叫做张大山,刚才那女子就是张大山的女儿,名字叫做张东梅,那张大山是三狼带回村的,婆婆说,三狼看上了张大山的女儿。

刘媒婆是个急性子人,赶忙穿鞋下炕。春花问娘:娘,你想干啥?刘媒婆回答:刚才那女子骑在马上,没有看清楚,你给娘说说她家住在哪里,让娘去看看那女子究竟长得咋像。春花把娘的夹袄袖子拉住,埋怨娘:你看你,见风就是雨。这件事要婆婆回来亲自托付你,你才能去说。那刘媒婆甩脱女儿的手,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只是去看看,咋啦?看看还不行?春花隔着窗子喊道:娘,你去了不能乱说!刘媒婆的背影已经出了大门:我晓得……

一排新修的茅屋前,两个中年女人正在晾晒被褥,看样子这两家人光景殷实,那被子全是洋布里面做成,褥子面子不是狗皮便是狐皮。马厩里十几匹马牛,几个孩子正用毛刷子给马刷毛,突然间一匹马抖抖身子,仰天长啸,几乎所有的马都跟着和鸣,马的嘶鸣刚刚结束,那几头牛又拉出了呣呣的叫声。

两个东北女人看见刘媒婆朝她们走过来,停了手里的活计,一起向刘媒婆大招呼:大婶,过来坐坐。

刘媒婆也不作假,走过去就跟两个女人啦开了话:你们是刚来这里安家?

年纪小的女人进屋去为客人烧水,年纪大的女人陪客人说话:我们刚来这里几天,你们村里的人真好,帮我们修了这几间茅屋。

刘媒婆都会说:大家都是随风吹来的种籽,来到这里落地生根,相互间帮扶着、照看着,日子就越过越红火。

年纪大的女人马上随声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初来乍到,还要靠大家互相扶帮。

说话间年纪小的女人已经把水烧开,出了屋子问刘媒婆:大婶,你喝茶还是喝糖?

刘媒婆一笑满嘴黄牙:随便。接着问道,你们俩个是妯娌?

年纪小的女人指着年纪大的女人说:那里,这是我姐姐,我是她弟媳。

刘媒婆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你们的男人一个把一个叫姐夫,对不?

年纪大的女人纠正道:我们家乡不叫姐夫,叫哥。

刘媒婆马上随声附和:对,我们这里也有人把姐夫叫哥,叫哥亲切。

正说话间那红衣女子骑马进了院子,斜刺里背着一只火铳(也叫土枪),手里提一只野兔。下马的动作潇洒而飘逸,把个刘媒婆看得傻眼,特别是那两只大脚,看起来足有一尺长,像个男人一样。那姑娘见了刘媒婆一点也不怯生,大咧咧地问道:这位婆婆你家住哪里?我来这里好长时间怎么没有见过你?

刘媒婆接口回答:我女儿叫春花,我女婿叫大狼。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姑娘一点也不忸怩,照旧大咧咧地回答:我叫张东梅,今年十六啦,接着姑娘指着年纪大的女人说,这是我娘,指着年纪小的女人说,这是我妗子。

刘媒婆见姑娘说话毫不隐讳,也就问得直接:女子,说下婆家了没有?

张东梅瞪起眼睛瞅着妈妈:这位婆婆说的“婆家”是啥意思?

姑娘的妗子代为回答:傻姑娘,婆家就是夫家,这位大婶问你找下女婿了没有?

东梅的妈妈代女儿回答:我们那里临近蒙古草原,这姑娘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疯惯了野惯了,还不懂你们这里的风俗习惯。我们草原上的姑娘都是自己给自己谈对象,只要女孩子自己看上的,父母一般不参加意见。

刘媒婆便鼓起她那如簧之舌,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们这里女子娃寻对象还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你家姑娘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婆婆给这女子瞅下一个女婿,论长相有长相,论家道有家道,论人样有人样,论本事有本事,可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刘媒婆还未说完,那姑娘已经笑弯了腰,笑完了,问道:婆婆,那么好的对象为什么不说给你家女儿?

刘媒婆正色道:这女子你才算说对了,我家姑娘嫁了他家大狼,我给你介绍的是他家三狼。

大家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停一会儿东梅娘问道:是不是三狼他娘托付你来说媒?

刘媒婆说得手舞足蹈:只要你家没意见,三狼家的话好说。

东梅转身走开了,东梅娘说得很婉转:孩子他爹跟他舅舅去了长安,等孩子他爹回来后我们再商量。三狼我们都认识,就是三狼带我们到这里来安家,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我们都会感激三狼。

刘媒婆还想继续说下去,突然间看见春花在栅栏外向她招手,刘媒婆只得告辞。出来时看见女儿的脸色已经发怒:娘!我说你有没有记性?这件事三狼他娘都不急,你急什么?

想不到刘媒婆竟然哭了:我一看见人家过的日子就眼热,你以为你娘愿意这样做?说烂嘴,跑烂腿,到头来混人家一顿热饭吃。你爹那个烂肠子货,早早走了,把娘一个人撇在这个世上,受不尽的凄惶……

春花又翻过来劝娘:娘,我害怕你把人家的好事说砸。

刘媒婆抹抹眼泪,说:娘给人说了一辈子媒,不会把小孩子的鸡鸡当作脐带割掉(当地土话,不会出错)。我看这门亲事十有**能成,首先那女子她妈对三狼印象不错。

春花对娘说:回家后你先不要提这件事,看我婆婆咋说。

刘媒婆嗔怪女儿:这件事不要你叮咛,我知道咋做。

娘俩就这样一边走一边顶嘴,不觉来到自家门口,看见狼婆娘拉着小孙女站在院子里,埋怨媳妇:你刚才去了哪里?把娃一个丢在家里哭啼。

想不到那刘媒婆给人说了一辈子媒,已经管不住自己,见了亲家母便滔滔不绝把自己刚才所见所闻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哎呀亲家母,我说你是个有福的,生了四个儿子个个争气,你那三狼媳妇我刚才见了,会骑马、会打枪,是个文武双全的穆桂英!看来那女子她妈对咱三狼印象蛮好,我看这门亲事十有**能成。

那狼婆娘听得刘媒婆这么一说,满脸的皱褶笑成一朵菊花,人都爱戴高帽子,爱听恭维话,狼婆娘听见亲家母夸赞她的四个儿子,那心里舒坦得跟吃了蜂蜜一样:我说哩吗,回家来咋不见你们母女俩,原来是给三狼说媒去啦,其实那女子我已经见过几回,人没有啥说的,就是有点疯,担心三狼以后管不住自己的媳妇。不过只要人家愿意,咱也不会说啥。

刘媒婆知道亲家母故意卖能,也就随声附和:亲家母我说你福人有福相,天下姻缘一线穿,你看那二狼娶了个内蒙媳妇,咱家三狼又说下个东北姑娘,咱家老四以后说不定带回家个外国女人,到那时四个儿子绑乘轿子把你抬上到凤栖街里转一圈,那才叫风光。

狼婆娘急忙摆手:不指望,不指望。只要儿女们过得顺顺当当,比啥都强。亲家母你给咱到菜园子割些韭菜,过年时还剩下一点麦面,咱今中午吃韭菜饺子,反正我估计三狼这几天就快回来了,是媒不是媒,也得七八回,这一次三狼的媳妇全靠你了。

刘媒婆也是一个爱戴高帽子的主儿,一见狼婆娘吹捧她,马上拍胸膛保证:没麻达(没问题),三狼的媳妇包在我身上!两亲家母互相吹捧,把个屋子差点抬了起来,那春花抿嘴而笑,感觉到两个老人好像两个老顽童。

饭刚做好漏斗子和大狼从瓦沟镇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郭麻子把林掌柜马队扣留下来了,从货物里发现了大烟(鸦片)。给林掌柜赶脚的汉子全部被郭麻子羁押……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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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郭麻子扣留林掌柜的马队是一次不得已行为,长安方面已经严词批评郭麻子沿路设卡盘查不严,致使大量武器流落陕北,无奈之下郭麻子来了个突击盘查,那林掌柜正好撞到枪口上。多少年来那设卡盘查形同虚设,马队的掌柜们全都准备了沿途的买路钱,无论到那一个关卡只要你肯行贿,一般不会有人把马驮子卸下来详细检查,尽管烟土属于违禁物资,但是说良心话没有不搞烟土买卖的商队,光靠正儿八经的山货运输根本很难挣钱。这一点官家心里也非常清楚,他们不可能卡得太死,没有商队从关卡经过,官兵们就没有额外收入,拿什么吃喝 嫖 赌?

郭麻子扣押林掌柜的货物确实震动了整个陕北,长安方面通报嘉奖了郭团长,并且要求把那些私运烟土的贩子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这样一来确实难倒了郭麻子,这十几条人命非同小可。屈指算来郭麻子已经从戎二十多年,从一个连长升任为团长,但是没有真正打过一次仗,虽然掌握着生杀大权,当年杀死一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但是郭麻子平日绝对不枉杀一人,郭麻子也知道那林掌柜在这一条道上基本上算个比较规矩的老客商,幸亏林掌柜这一次没有随队前往,侥幸漏网,最倒霉的要算三狼和豹子,因为他弟兄俩就是林掌柜指定的头儿。看样子弟兄俩难逃一劫。

一场营救三狼弟兄俩的活动由此展开。大狼首先劝爹跟娘把心放宽,发生这样的事件林掌柜不可能不管,况且大狼他们在赶脚的路上也遭遇过类似情况,有一次他们赶着马队路过甘泉,被潜伏在那里的土匪们绑票,还不是林掌柜倾力营救,才使大狼他们化险为夷。只要你有钱,阎王爷那里的路都能买通。狼婆娘也感觉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儿子们出外赶脚已经许多年,风风雨雨的事时有发生,可能这也是一个门槛,让儿子们遭遇一场磨难。大家不再说啥,围在一起吃饭,气氛虽然有些沉闷,但是还算平静。吃完饭大狼打算起身去凤栖打探情况,春花有些不放心,叮咛丈夫出门在外要处处留心。

大狼告别了爹娘,告别了岳母跟妻子,来到凤栖,他首先来到济世堂药铺,向郭善人打探三狼兄弟的情况。

郭善人埋怨大狼:这件事已经发生几天了,你怎么才来?

大狼说,他也是刚才知道,一知道就往县城赶。

郭善人说:搁平时这件事根本就算不得啥,花几个钱就能放人。可现在情况有些吃紧,这件案子已经报告到长安,长安下令立刻处决人犯,杀一儆百。

大狼听得此话脊背发凉,赶忙问道:有没有什么营救办法?林掌柜那边有没有消息?

郭善人说:事发当日李明秋已经派人骑马连夜赶往内蒙,估计一来回最少也得十天,我怕十天以后黄花菜就凉了。李明秋又去找了杨九娃,想不到郭团长已经严令守城的士兵,四面城门严加把手,不许放杨九娃进城。看来郭团长已经铁了心了,下决心在杨虎城长官面前露一手,因为长安对郭团长很不满意,听说再不干出一点成绩,郭团长就有可能丢掉乌纱帽。

大狼急切地问道:目前用什么办法能够见到郭团长?

郭善人两手一摊:郭团长已经放出话来,谁都不见!那李明秋跟郭团长关系不错,被守门的士兵冷冷地挡在外边。现今这些官军就是这样,抓住的不放,跑掉的不撵,看样子是要杀鸡给猴子看。

大狼从济世堂药铺出来,打听到李明秋的住处,看大门紧闭,上了台阶叩响门环,停一会儿只见一个老者开了门,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一看是个生人,便问道:请问先生找谁?大狼也就说得直接:我是三狼他哥大狼,我找李掌柜。那老者回答:李掌柜不在家。说着就要关门。大狼着急了,用肩膀一扛,把大门挤开,径直走进李明秋的堂屋,看见几个汉子围在一起不知道正在商量什么事情,管家随后跟着进来,解释到:这位汉子硬要见我家主人,我挡不住。

大狼对那几个人抱拳作揖,自我介绍:我叫大狼,是三狼的大哥,初来凤栖,人生地不熟,打听得李掌柜跟郭团长私交甚好,特来求拜李掌柜,能否救两个小弟一命?

那几个人同时抬起头来,其中一个人操着陕北口音,他站起身,把大狼带到另外一间屋子,告诉大狼,他们正在商量营救这十几个脚夫的办法,嘱咐大狼不要着急。

大狼感觉到这个陕北人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拍着脑袋使劲想,终于脱口而出:我见过你,你是谢掌柜!

谢子长摆摆手:不要乱讲,我们目前已经钻进敌人的心脏,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以后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要装作互不认识。

大狼的心里较为踏实一点,出了李明秋的家,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大店内生意萧条,已经没有赶脚的马队驼队住店,因为都是熟人,店掌柜也不可能不留大狼住宿,大狼住下后突然感觉肚子饿得难受,原来他心急,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

店掌柜为大狼烙了两升麦面的烙饼,做了一盆鸡蛋拌汤,另外切了一斤猪头肉。大狼正吃饭时从大店门外进来三匹马,马上骑着两男一女三个人,那三人下马的姿势甚是潇洒,一看就是草原上来的人,大狼以为林掌柜来了,心里一阵激动,抬头一看,原来这三个人是张大山和他的女儿张东梅,以及东梅的舅舅金宝川。三人在拴马桩上栓好马,大狼已经迎出屋外。张大山一见大狼说话也不拐弯,他说他跟宝川刚回到郭宇村,就听到三狼出事的消息,没有耽搁,即刻就赶到这里,东梅一听说三狼出事,也要前来打探究竟,草原上的女子都很野,我们也只得由她。

大狼简要说了一下凤栖目前的情况,直言道目前情况比较棘手,因为长安方面已经插手,并且最近以来陕北共 党活动频繁,决心杀一儆百。

张大山问道:听说这里守军的团长姓郭,目前有什么办法能够见到郭团长?

大狼说:郭团长现在闭门不出,谁都不肯接见。那郭麻子在凤栖驻军十几年,从不乱杀无辜,人缘颇佳,这次突击检查马队的货物是出于无奈,长安那边给郭麻子施压,批评他沿路检查不严,大量枪支流落陕北,致使陕北共 党活动猖獗。

张大山说:看来要见那郭团长,只有冒险硬闯关。今夜咱们就在这店里歇上一晚,明天早晨起来首先打听郭麻子的官邸,然后硬往里边闯。

大狼说:那样恐怕不行,听说郭麻子的官邸戒备森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张大山摆摆手说:大狼你是本地人不宜出头露面,我们是正儿八经的东北人,说的东北话,我们要见郭团长理直气壮,今晚咱们歇息,明早起来怎么行动你就不要管。

大狼心里还有点忐忑,担心张大山把事情搞砸,但是看到这几个东北人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担心说出。当夜大家吃了饭,就在大店里住下,一宿无话。

第二天早晨城门刚开,从东城门外进来三个骑马的东北人,那三个人进了城也不下马,马蹄子踏在凤栖街的石板路上哒哒作响,看城里所有的商店都已关门,大街上行人稀少。三人径直来到郭团长的府邸前下马,张大山上前跟那些哨兵交涉:我是东北军张少帅的大哥,名字叫张大山,这个女的是我的女儿,这个男的是我妻弟,麻烦你进去跟郭团长通报一下,就说张学良的大哥张大山求见。

站岗的哨兵久闻张学良将军的大名,虽然对面前这个自称是张少帅的大哥的人表示怀疑,但是也不敢怠慢,急忙进去通报了郭团长,郭团长也有些犹豫,问站岗的哨兵:你看清楚了,他们当真是东北人?哨兵回答:听口音是东北人确定无疑,是不是张少帅的大哥到不一定。郭麻子心想,只要不是本地人,只要不牵扯那几个赶脚的囚犯,见一下也无妨。于是传令,让他们进来。

看那三个人穿戴也没有什么异样,值班站岗的哨兵也没有怎么提防,三个人来到郭团长的大堂,张大山还没有来得及问话,张东梅便一个箭步窜到郭团长身后,掏出黑越越的手枪对准郭团长的后脑壳,那金宝川也不甘示弱,即刻上前一下子扭住郭团长的胳膊。张大山一怔,随即见机行事,对里里外外的官兵大吼一声:你们都听着,我们今天到这里来,并不是想要你们郭团长的命,只要你们把那十几个脚夫全部放走,连同他们的货物和马匹全部退还给他们,护送他们走出凤栖地界,我们自然就会放了郭团长。如果谁敢不老实,郭团长立马就没命了!

那些官兵们面面相觑,这样的局面他们还没有遇到过,他们全都看着郭团长,等待郭团长发令。郭团长无可奈何地说:就按照这位老弟说的办,即刻放人!

看见三狼带领着马队出了东城门,还由一队士兵护送,大狼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张大山竟有这么大的神通。停一会儿看见三个东北人用枪顶着郭团长的脑勺子来到大店,才知道这些东北人为了救三狼玩了一次命。来到骡马大店后张大山三下两下就把郭团长捆在马上,对郭团长说:我们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为了我们这些人的安全,请你跟上我们走一趟。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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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山和张东梅的名字在凤栖迅速传开,那种传闻带着一种神话般的色彩,有人说看见西边天上亮光一闪,即刻从云头降下两男一女三个神仙,神仙们来到郭麻子的大堂,吓得郭麻子屁滚尿流。那三狼本是二郎神的外甥,郭麻子犯了煞星,竟敢在神仙们头上动土,等着看吧郭麻子倒霉的事儿还在后头……

其实张大山那天做出那样冒险的举动实在是出于无奈,东北汉子有他们做人的信念,那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三狼带他们在郭宇村安家,三郎遇到危难他们不能不帮。古往今来英雄救美的佳话层出不穷,可那美人救英雄的的故事也非绝无仅有,神话界里就有七仙女跟董永、白娘子跟许仙、三圣母跟刘彦昌的传说,那张东梅救三狼为什么不能?

大狼带着三个东北人上了驴尾巴梁,再往前走就是黄龙山,一钻进黄龙山犹如虎归南山,你就是有千军万马也难以施展。此时放走郭麻子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于是那张大山给郭麻子松绑,把郭麻子从马上放下来,对郭麻子说: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那郭麻子揉了揉被绳索勒疼的胳膊,对这几个东北人不但不嫉恨,反而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不但不走,反而抱拳作揖,问道:三位好汉,能否留下高名大姓?

张大山看那郭麻子面无惧色,知道也是一条硬汉,于是还施一礼,答道:大丈夫男子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张大山,我妻弟叫金宝川,我女儿叫张东梅。那大狼也做了自我介绍:我是三狼他哥,叫大狼。

眼看着远远的地方有官军包围上来,几个人的神情显得有点紧张。郭麻子反过来劝慰那几个劫持者:放心吧,我不下命令他们不敢开枪。不过就这样回去无法向我的上司交待,你们最好把我打伤。

张大山说:一回生,两回熟,今天一见面,改日成朋友,朋友之间不自残。我们送你一匹马,你骑着马儿朝回跑,我们对着你的马屁股放几枪,给那些官兵造成一种假象,你是趁我们不注意偷跑掉的。

郭麻子说:如此甚好。于是翻身上马,沿着驴尾巴梁朝凤栖方向跑去,张大山他们放了几枪,迅速钻进树林之中。

那些尾追的官兵看郭团长骑上马跑回来,纷纷把郭团长围住,关切地问郭团长:受伤没有?

那郭团长翻身下马,捏了捏手腕,接着命令官兵:后撤!

有当官的不服气,建议郭团长:应当围剿那几个匪徒,为郭团长报仇。

郭团长把手一挥,说:我们在明处 匪徒们在暗处,贸然发动围剿,只能找死!回吧,功过是非我一个人承担,不要你们跟上我受累。

据说那郭麻子回到官邸以后,即刻让秘书给长安杨虎城将军写报告,直言他已经当兵从戎二十余年,现在年老体衰,恳请上司恩准他告老还乡,解甲归田。报告呈到杨虎城将军哪里,杨虎城思虑再三,目前陕北战事正酣,那凤栖是陕北一处咽喉要道,郭麻子已在凤栖驻守多年,临阵换帅乃兵家一大忌讳,因此上亲自修书一封,劝慰郭麻子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因为一时失误而耿耿于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希望郭麻子安心守护战略要塞,确保一方平安。

郭麻子心想自己当兵从戎二十多年,虽然只混了个团长,但是说良心话那杨虎城将军待他不薄,无论什么风言风语吹到杨虎城将军的耳朵里,杨虎城将军都替他包着裹着,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郭麻子的忠诚。这一次让匪徒们槽头牵马,把一帮子贩运鸦片的脚夫从眼皮子底下劫走,杨虎城将军不但没有处分降职,反而好言宽慰,想到此再不能提什么解甲归田,只能肝脑涂地,报答杨虎城将军对他的信任。

话分两头。却说大狼带着张大山一行四人正在树林里穿行,突然见一彪形大汉挡在路口,大狼认识那人,那人就是土匪里边的二头目楞木。楞木首先对张大山抱拳,口中念念有词:东北来的孤胆英雄请留步,我家大哥请好汉到山寨一叙。

那张大山也在马上抱拳致意:本人算不得什么好汉,好汉不会将大好河山让给倭寇占领,本人只是一介草民,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谢你家大哥美意,张大山向来不结识什么帮派,只想做一个自给自足的农夫。

楞木抱拳道:好汉你误会了楞木的意思。内蒙来的林掌柜也在山寨,还有你舍命相救的十几条赶脚的汉子,他们全在山寨聚集,想一睹好汉们的风采。我想好汉总不能拂了他们的美意。

张东梅骑在马背上插话:那三狼也在你们山寨?

楞木答道:当然也在。看样子姑娘舍命相救,全是为了三狼。

张东梅一点也不回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三狼对我们全家有恩,我们舍命相救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大狼搭话:那山寨离郭宇村不远,顺道去一下也无不可。

那张大山本不想跟这些帮派有什么交往,但是一听说三狼也在山寨,也就动了想去看一看的心愿。虽然双方没有明说,但是看起来张东梅对三狼有意,那天搭救三狼张大山本不想带东梅一起去,但是那东梅非去不可,原来三人在家里商量好了方案,先去跟郭麻子谈判,谈判不成再兵戎相见,想不到那东梅性急,一见郭麻子来不急说一句话就开始动武,幸亏那张大山应变及时,才使三狼他们成功搭救。

于是,楞木在前边带路,大狼殿后,土匪有土匪们的规矩,楞木对着山林学了一声鸟叫,对面山上立刻传来了鸟的回应,鸟的叫声越传越远,山寨里边立马知晓,楞木要接的客人已经快到了,于是几乎全山寨的人集合在山门前,欢迎东北来的好汉。

一行五人来到山门前,楞木向前把张大山他们向大家引见,看起来那金宝川是一个腼腆之人,一路上默默无言,可此时他却倍感警惕,因为他发现了石头缝隙里的枪眼。金宝川一步抢向前,把姐夫张大山挡在身后,大家正在诧异,东梅已经掏出手枪对准杨九娃的胸膛。楞木大叫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金宝川用手一指,众人回头一看,看到了地堡里伸出来的枪眼。大家方知,这几个人不可小觑,身手不一般。

楞木命令把地堡里的机枪撤下,张东梅也把手枪收回。其实这是一场误会,地堡里的机枪常年四季对准山下,是为了防备有人偷袭,一般不会有人发现,并不是针对张大山他们,可是那金宝川脑袋上长着三只眼,硬是看见了那个枪眼。

虽然经过了见面时的那一场虚惊,但是大家还是很快释怀,令大狼感到惊奇的是,他竟然在人群里发现了谢掌柜。大狼有点疑惑,闹不清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当然,大狼感到最兴奋的是,他果真看见了他的两个弟弟,那些赶脚的脚夫们劫后余生,把张大山他们三人团团围住,说不尽的感激话,表不完的感激情。林掌柜扳开众人,对张大山说:好汉,我这里几十匹马,几十驮山货全部送与你,感谢你救了这十几条生灵。

张大山正色道:林掌柜,你小瞧了我张大山的为人。

林掌柜摇头摆手:不是那么回事,人要知恩图报,假如这十几条人命毁于一旦,我林某怎么给他们的亲属交待??将会一辈子悔恨不迭。所以我报答你顺理成章,假如你不肯接受,将置于我林某不仁不义之地。

张大山说:假如我接受了你的馈赠,我张大山将成为利欲熏心的小人。

正争执不下楞木过来拍拍两人的肩膀,开玩笑道:有啥嘴皮子官司以后再说,现在开席。

酒席宴上的铺排自不待言,一大群男子汉杯来盏往,划拳猜令,一直闹腾到深夜,山寨里燃起了团团篝火,黑越越的群山在暗夜里静默,谁也没有想到,此刻,在林间的一大块空地上,两个年轻人靠在一起,紧紧地相拥。古往今来,男女之间的情与爱演绎成多少脍炙人口的传说,相恋中的情人是一个巨大的磁场,相互间都把对方牢牢地吸引,千年一回的等待,今夜终于修成了正果,闹不清是谁先主动,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滑落,草坪上两具焦渴的躯体蛇样纠缠在一起,索取和给予同时发生,感觉中身下的大山在不停地抖动,像蚕吃桑叶,蜂蝶落在花蕊上微微颤悠,像泉水叮咚,难以言传的惬意尽在其中。张东梅的牙齿深深地嵌进三狼的肩胛,三狼感觉到了爱的黏稠,三狼两只胳膊把东梅箍紧,莽撞着进入那杂草丛生的沟壑,张东梅有一种凤凰磐涅般的阵痛……远处的篝火在渐渐熄灭,闪烁着点点火星。有人在暗夜里呼唤着他们,两人匆匆穿好衣服,迎着火光走去。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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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女把捡来的男孩紧紧地搂在怀中,感觉中自己的儿子回来了,一串泪珠挂上脸颊。

何仙姑醒来,听到院子里有婴孩的哭声,这种情况不足为怪,以前经常发生,不断有附近的农民把初生的婴孩抱来扔到仙姑庵,一些无儿无女的人家就把那丢弃的婴孩抱走,也有的婴孩无人认领,几天后就冻饿而死,被野狗或者野狼叼走。开始时何仙姑还时常把那些丢弃的婴孩抱回庵内,用开水泡馍喂养,结果那些弃婴越丢越多,有时一天就能捡到几个,何仙姑终于意识到她一个人无能为力,下决心不再管那些弃婴。这样看起来有些残忍,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不去捡那些弃婴,丢到仙姑庵周围的弃婴相对而言就比较少点,你越捡那些农民就丢得越多,因为他们知道丢弃的孩子有人管。

何仙姑手持烟锅子倒背着手走出仙姑庵,看那憨女围着柏树一边转圈一边咿咿呀呀地哄那怀里抱着的孩子,她警惕地四周看看,看见树影里有一双惊恐的眼睛在偷窥,何仙姑知道那是附近的农民,说不定就是这个弃婴的爹爹,那农民看见何仙姑出来撒腿就跑,愈加证实了何仙姑的猜测。何仙姑要憨女把那孩子丢在树林里,并且直言这里的弃婴太多,咱们没有那个能力去发善心。可那憨女解开大襟袄把孩子紧紧包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丢弃。何仙姑把憨女哄进仙姑庵,感觉中那憨女抱养一个孩子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她叮咛憨女重新钻进地道,就在那孔崖窑里静心休养,无事再不要出来,因为那憨女的长相实在让人害怕,何仙姑担心周围的农民受到惊扰。

憨女倒也听话,抱着捡来的孩子乖乖地钻进地道,那条道儿已经熟悉,闭着眼睛也能摸到那孔崖窑,她把孩子放在炕上,看见孩子闭着眼睛睡去,她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瞅着,心灵深处的伤痛慢慢隐去,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天性,女人的母爱在儿女们的身上表现得更加充足,憨女不憨,经过了春天的那一次打击,对待孩子的情感历练得更加纯真,窗外雪停了,满世界一片银白,憨女看孩子刚才有点惨白的小脸上现出一缕淡红,便不由自主地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那是一种情感的回归,充满不尽温馨,她一双毛茸茸的手在孩子身上抚摸着,胸腔里流淌着解冻的水声,那水声经过口腔流淌出来,变成了一种天籁之音,那种音符只有憨女才能听懂,却让全世界为之动情,一群觅食的鸟雀子落在窗外的树上,不再鸣叫,屏气定神地倾听憨女的歌声……孩子醒来了,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接着便不停地哭。憨女知道,孩子饿了,她把干馍嚼烂,嘴对着嘴,喂进孩子的小口,突然间孩子撒尿了,甩出一道长长的尿绳。

半下午时分何仙姑来看憨女,为憨女捡来的孩子拉进来一只奶山羊。何仙姑也是女人,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不能说没有母爱,她非常同情憨女的不幸遭遇,也许憨女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身体就会慢慢恢复。其实,人最怕孤独,自从杨九娃撤离了仙姑庵以后,最初杨九娃还留下楞木跟另外一个年纪大点的土匪为何仙姑做伴,楞木赶脚走了,那个年纪大的土匪也不辞而别,虽然每天都有香客前来烧香拜佛,何仙姑还是感到孤单。憨女的到来使得何仙姑的生活变得充实,感觉中那憨女虽然长相跟棕熊一样,但是心地非常善良而且待人诚实。有了憨女做伴,何仙姑不再孤单,她希望憨女就这样一直住下去,不再离开。

最初几天,憨女用香客们供奉的干馍喂羊,羊吃了几天便屙不下了,羊奶越来越少。羊是食草动物,必须让羊吃草,孩子才有奶吃,看见山羊屙不下屎那种难过样子,憨女心里也不好受。夜深人静的时候,憨女顺着地道走出仙姑庵,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为奶山羊找点草吃。憨女是山的女儿,知道羊吃什么草,仙姑庵周围基本上没有什么茅草,憨女便走远一点,来到一处山坳,那里的茅草虽然被积雪覆盖,还是露出了一些踪迹,憨女把茅草上的积雪用镰刀打掉,然后弯腰割草,她想尽量多割一点,那样一来羊就能多吃几天,捆绑茅草是一行技术活,可那也难不倒憨女,憨女把茅草捆好背在脊背上,朝仙姑庵走去。

走进仙姑庵前的树林里,憨女突然看见了不忍目睹的一幕,只见几只野狼正在争噬一个婴孩,那婴孩只哭喊了一下,便寂然无声。憨女大喊一声,手执镰刀猛冲上去,那几只恶狼那里是憨女的对手,憨女只那么几下子,她的面前便倒下了三四只野狼的尸体,另外几只野狼一看情势不妙,仓惶逃走。那憨女以为自己的儿子又让狼吃了,把镰刀摔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哭声在寂静的深夜传得悠远,甚至凤栖城里都有人听见了憨女的哭声。

何仙姑惊恐地醒来,看见了憨女跟野狼恶斗时的场景,她弄不清憨女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抱住憨女使劲地摇,不知道惊恐的女人也感到了惊恐,何仙姑大声地喊着:憨女,别哭了,行不?狼吃娃的事情在咱们这里几乎每夜都有发生。

憨女张开血盆大口哭喊着:我的儿呀——!何仙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憨女误认为她捡来的儿子又叫狼吃了。不知道感动的女人感动得流出了泪珠:憨女,你的儿子还在,好好的,不信咱们进去看看,可那憨女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量,何仙姑只得回到那孔崖窑里,把那孩子抱出来,亲自交给憨女,憨女把孩子搂在怀里,昏了过去。

憨女重新醒来时看见自己睡在炕上,她的儿子静静地睡在她的身旁,天晴了,崖窑里涌进灿烂的阳光,她费劲地想着,终于想起了发生过得事情。这个世界上野狼太多,有多少无辜的婴孩落进野狼的口中……思想起野狼吞噬婴孩那惊恐的一幕,憨女一下子坐起来,把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看那奶山羊在一旁静静地吃草,憨女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感觉中那山羊就是野狼,顺手操起手边的枕石向那山羊砸去……山羊默默地倒下,来不及吭叫一声,憨女猛然间灵性了,但是已经铸就大错,憨女跳下炕,把那羊头用手扶起来,看羊已经停止了呼吸,瞪起两只无辜而疑惑的眼睛。

谁也没有想到,快中午时,四乡八邻的村民们源源不断地涌向仙姑庵,烧香进贡。原来大家在传说着一个神话,有人看见了仙姑庵的仙姑显灵,方圆十里的人都听到了“仙姑”的哭声,那哭声预示着什么?人们感到了惊恐,精神荒芜的岁月,无知的老百姓只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给神灵,没有人动员,仿佛心有灵犀,人们扶老携幼,来到仙姑庵祈求仙姑保佑,仙姑庵上空紫云缭绕,一片祥和一片宁静。前来进香的信徒们看见了那三只野狼的尸体,又把那仙姑显灵的神话传得神乎其神,看来这些禽兽们作恶多端,神仙惩罚他们带罪的灵魂和肉体。何仙姑坐在卧榻上默默地抽烟,从心里认定那憨女是一颗福星。

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香客,打扫完庵堂里的积尘,何仙姑来不及收拾香客们的贡品,提着钱袋子,来到憨女居住的崖窑,她有点不放心憨女,只见憨女搂着死羊在哭。何仙姑当然不知道那山羊为什么会死,只是感觉憨女为一只死羊而哭啼有点不值得。何仙姑好心劝慰憨女:别哭了,我明天给你再买一只羊。憨女哭着说,羊是她用枕石砸死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的眼睛产生了幻觉,把山羊看成是野狼。

何仙姑长叹一口气:那也不值得你哭。你身体本身虚弱,再也经不住打击,既然你决心养活这个婴孩,还是打起精神来照顾好孩子要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四乡八邻的人都把你当作“仙姑”,今天,仙姑庵收入的贡品不计其数,光香钱就收了半袋子。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还是要把这个世事看透,这尘世上可怜人太多,咱俩还算幸运,你看那大路两边,街道沿台,庵前庙后,到处都有饿殍倒毙,我有时常想,这人究竟有没有来生?

憨女不哭了,静静地听何仙姑说完,若有所思地说:我现在啥都不想,只盼楞木赶快回来,抱一抱这个孩子。给这个孩子起一个名字,然后我们一起回到爷爷身边,吃苦受累我都不怕,就害怕一个人孤单。

一句话说得何仙姑无言。其实她也有难以言传的隐忧,跟杨九娃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知道她这个人一辈子不会再有儿女,可是何仙姑绝对没有耐心像憨女那样,为自己抱养一个孩子,何仙姑没有欢乐,也就没有痛苦,经常活在一种虚无缥缈之中,她真的盼望人有来生,她打算从头再活一次人,体会一下这五味人生。

两个女人正在啦话,风中又传来婴孩的哭声,憨女一下子站起身,想出去把那婴孩抱回来,何仙姑一把拉住憨女的胳膊,说话的口气有点僵硬:憨女,听老大姐一句话,神仙无法普度众生。你只要把捡来的这个孩子养大成人,足够。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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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善人带着他的小儿子郭全中,又一次重返凤栖城谋生。还是济世堂那几间药铺,早已物是人非,靠窗子的地方改建成西医柜台,中医柜台比原先小了许多,但是郭善人还是随遇而安,他感觉这里比他背着褡裢摆摊子给人看病强许多,特别是摆脱了牡丹红的纠缠,偏安一隅,有一种暴雨过后终归寂静的酣然。十年风雨两茫茫,凤栖街的老房子跟石板路一点没变,可是人却变了许多,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全是新面孔,一半以上的店铺改弦易张,洋货日渐增多。铁匠铺子、木匠铺子、棺材铺子以及给骡马钉掌的、算卦的、补牙的、摆小摊的 、赌博的,开窑子的红火依旧,有时在街上遇见一个熟人,亲亲热热拉呱半天。

西医田先生看见新来了一个老中医,立刻过来跟郭善人打招呼,并且自我介绍:鄙人姓田,大田的田,不是银钱的钱。拍拍全中的脑袋,问孩子:几岁了?郭善人代替孩子回答:今年虚岁十岁,叫全中。田先生顺口赞道:这娃看长相以后定能成大器。郭善人苦笑道:可惜至今还未上学,把娃给耽搁了。田先生接上话茬说:不迟不迟,孩子十岁以前上学都不迟。

当年屈克胜老先生资助的凤栖公办小学已经开办两年,那基本上是穷人的孩子上学的地方,富户人家的孩子还是在十二能的私塾读书。郭善人最后决定在十二能的私塾给孩子报名,他们一家几代人都在那里念书,郭善人对十二能还是比较放心,毕竟十二能已经教了四十年的书,可以说桃李满天下,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点迂腐,但那是旧时代文人的通病,总认为笔杆子可以救天下,行为做事有点自不量力。

郭全中生平第一次坐在课桌上,听私塾老师念“人之初”,课堂里的学生不分大班小班,全都在一间教师读书。十二能根据每个学生学习的进度,基本上是一人一课,这样先生虽然费点神,学生却能学得扎实。

铁算盘的孙女李娟也在十二能的私塾读书。那李娟说不上聪明,但是也不笨,在私塾里学习几年,也识得不少字。铁算盘也曾经把自己的孙子李怀德送到私塾读书,那李怀德上了三天学,就被十二能送回来,十二能直言告诉铁算盘:那李怀德根本就不是念书的料,就像瞎子点灯——白费蜡。铁算盘每天药铺关门后回到家里,心里仍然憋闷,虽然那软馍在王不留老先生的调理下不再那么疯疯癫癫,但是跟正常人相比还是有些差距。凤栖城西沟畔有一家烧制瓦盆瓦罐的工匠,有一次铁算盘无意中到那里转悠,看见那工匠玩泥团捏制小泥人小工艺品时灵机一动,思想起自己的儿子软馍已经三十多岁,再不想办法学一点谋生之道,以后的日子就没有办法维持下去,于是跟那烧制陶器、瓦器的工匠商议,想让软馍到这里来学习,当然谈不上工钱,只要人家肯收留就算不错。那工匠知道软馍是个“半筒”(土话,相当于脑残),答应来试试。谁知道那软馍一见玩泥巴就高兴起来,多年以后竟然成为一个烧制陶器、瓦器的高手。此系后话,我将在适当的时候给大家表述。

郭全中第一次来到课堂上课,正好李娟旁边的座位空着,十二能就让郭全中跟李娟同坐一桌。一般女孩子上私塾学到十三、四岁就会辍学,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只要有点学识就行,谁也不指望女孩子光宗耀祖。当年李娟正好十四岁,十四岁的女孩子在私塾已经属于大龄,郭善人听信了田先生的承诺,说要介绍李娟到外头学医,既然儿子跟孙子不能为铁算盘争光,铁算盘就把希望寄托在孙女身上。其实铁算盘心里明白,那李娟的身上传承着铁算盘的血脉……

一眨眼郭善人来凤栖已经半月有余,心想他必须回一次家,看看那牡丹红一个人在家里过得怎样。经常在一起时吵得心烦,分开的时间一久还有些想念,谁家过日子不磕碰?谁家夫妻不吵架?其实那牡丹红也忒凄惶,七八岁就被卖到戏院,不知道自己姓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被有钱人当作玩物耍弄,玩腻了,又被冷冷地一脚踢开,日子里混杂了数不清的悲伤,人的情绪自然也就有些变异,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不满意。

郭善人向铁算盘告假,说他想回家几天,让铁算盘帮他照顾几天儿子。铁算盘当然满口答应,并且为郭善人牵来了侄子李明秋的枣红马,告诉郭善人放心回去,孩子放学后他就把郭全中接回家。

儿子媳妇竹叶见公公领回家一个男孩,自然满心欢喜。自从丈夫软馍去学习制作瓦盆瓦罐和陶器以后,连十多岁的儿子怀德也一同带去学习,父子俩好像天生就是玩泥巴的命,一玩起泥巴来就心有灵犀,那软馍捏制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泥人,谁知道那种灵感出自哪里,简直让人赞叹不已,比如孩子的小 鸡 鸡长在脑门上、肚脐眼里开出了一朵秋菊……反正奇形怪状五花八门,侥幸收藏下来的竟然成了艺术珍品,上世纪八十年代,年逾六十的李怀德竟然做为艺术家出访法国,精湛的陶艺为国家赢得了荣誉。

扯远了,回归正题。父子俩迷上了陶艺,家里只剩下竹叶跟李娟母女,竹叶知道那男孩是牡丹红所生,对那个戏子隐隐约约有一点同情。不知谁说过,女人只是男人身上的一件衣服,需要时穿在身上,不需要时脱下来一扔。虽然两个女人从未说过话,经历不同,但是命运相似,都受尽了男人的凌辱……竹叶摸了摸孩子的头,问了孩子的出生年龄,让孩子跟李娟在一起玩耍,然后开始做饭。

吃了饭铁算盘到药铺去睡觉。老家伙心眼特鬼,晚上从不离开药铺,因为晚上常有病人叫门,他担心两个先生收了药费后中饱私囊。铁算盘走后竹叶安排郭全中跟自己的女儿李娟睡在一起。

其实竹叶没有什么想法,两个孩子尚小,还不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况且那铁算盘常年不在上屋睡觉,炕上已经脏得无法睡人,李娟十多岁后竹叶便为女儿收拾了一间独屋。

全中长这么大,第一次离了爹娘单独睡觉,伤心得有点想哭。那李娟是个懂事的女孩,对这个小弟弟自然百般关爱,当初私塾老师把郭全中安排得跟李娟坐在一起时,李娟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她看这个小弟弟长得虎头虎脑,从心眼里就有点喜欢,那种喜欢比较单纯,摒弃了男女之间那种复杂的情感,看那郭全中写的“人”字像个“八”,她便握住全中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全中写“人之初”,全中的鼻尖上冒出了汗珠,心里痒痒的,感觉中有点害羞。

放学后李娟到爷爷的药铺来玩,才知道那同桌原来也住在药铺。双方都有好感,自然玩得融洽。以后全中也去李娟家玩耍,两家的大人根本就不会介意,因为他们都还是小孩子。

炕墙上点一根小小的蜡烛,搁平日那蜡烛也舍不得点,一般人家都是摸黑睡觉,可是那天晚上来了一个小客人,李娟便向娘要了一根蜡烛,娘给全中抱过来一床崭新的被褥,郭全中不脱衣服,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李娟便笑:郭全中,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郭全中掀开被子的一角,看那烛光摇曳不定,李娟光 身 子穿一件红裹肚,眼睛便有些涩酸,心咚咚跳个不停。

烛光渐渐地暗了,两个孩子拉出了均匀的鼾声,他们都还年幼,不到偷情猎艳的时候,谁都没有碰谁一下,甚至连那种想法都不会有。

两天后郭善人从郭宇村回到药铺,问儿子,我不在这几天你跟谁在一起睡觉?郭全中老实回答:跟李娟姐姐睡在一起。郭双有(郭善人)的脑子开始飞快地旋转,这又传达了一个什么信息?往事历历,一件件在郭善人面前闪现,李守义(铁算盘)呀李守义,你给别人挖了一辈子陷阱,想不到今日你也栽进陷阱里头!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想不到今天我也抓住了你的把柄……郭善人显得非常沉着,处事不惊,看那铁算盘一手拨拉着算盘珠子一手端着茶壶惬意的样子,恨不能拿一把尖刀插进他的心脏里头!这药铺本来就是郭家的,现在应该回归郭家所有……

那天吃了晚饭,郭善人拉着儿子,敲开了李明秋家的门,说有要事想跟李家叔侄面谈,李明秋闹不清郭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那郭善人要赎回这药铺已经不可能,他给郭善人泡了一壶茶,让管家叫来了叔叔。三个人围着桌子坐定,郭善人把儿子拉到自己面前,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不在这几天,你跟谁在一起睡觉?儿子老老实实回答:跟李娟姐姐睡在一起。郭善人拍着桌子站起来:铁算盘,你算计了我不说,还想算计我的儿子,今天,咱到十字路口说个道道,你究竟安的什么贼心!

李明秋经过这多年的历练,有点息事宁人,他不愿意再让叔叔丢人,很明显郭善人抓住这个把柄要挟,目的就是想把那药铺索回。他看叔叔不说话,自己开了口:双有,咱风风雨雨几十年过来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不提,今天,我叔叔的把柄攥在你的手中,你说,这件事怎样处置?

郭善人狮子大张口:把那药铺退还给我郭家,一了百了。

铁算盘把烟锅子放在鞋底上弹掉烟灰,站起来,对郭善人说:咱走。

郭善人有点发懵:到哪里去?

铁算盘把门打开:你刚才不是说要到十字路口吗,咱到十字路口说去。

郭善人不知道铁算盘是什么意思,看起来那铁算盘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倒把郭善人闹了个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点心慌,不由自主地问道:说啥?

铁算盘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烟锅子:就说我李守义不安好心,故意让孙女勾引你的儿子。

郭善人慌了,骂道:铁算盘你真是个泥猪!

铁算盘说:骂得好,我就是个泥猪,我活了六十多了,还打算活多久?流言不长腿,闹得满城飞,到明天凤栖城里又会传出一条新闻,李守义使了一个手段,为他嫁不出去的孙女占了一个女婿。郭双有,我比你多吃了几石五谷,多穿了几双鞋,多屙了几泡屎,早已经不知道啥叫丢人,你就回家安排吧,啥时候轿子抬到门口,我会亲自把我的孙女塞进你郭家的花轿里,但是想重新要回你们郭家的药铺,没门!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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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一觉醒来,有人发现郭宇村周围的树林里睡满了远征的士兵,这些士兵经过了长途跋涉,衣衫褴褛,军容不整,但是他们不扰民,纪律严明,晚上住下时悄无声息,连村里的狗都没有叫唤一声。这些士兵跟郭麻子的队伍不同,每人的帽子上带着一颗红五星。

在郭宇村那几孔丢弃的烂土窑里,住着这支队伍的首领,土窑的四周站着警卫的战士。郭宇村胆小的村民关紧屋门躲进家里不出来,胆大的村民站在那土窑的对面,远远地看着土窑里的军人们进进出出。他们感到奇怪,闹不清这支队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看样子大家已经非常疲惫,太阳都很高了,树林里的士兵们仍然在酣睡,只有那几孔土窑里的首长好像来不及睡觉,在紧张地布置着下一步的行动。

快中午时分村民们发现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几个弟兄进入了那几孔窑洞,于是人们猜测,杨九娃肯定知道这支队伍的来历,说不定他们还是同伙!最近一段时间有关陕北红军和江西红军的传闻闹腾得风风雨雨,大家议论纷纷,这支队伍极有可能就是红军……看样子这些红军队伍不是本地人,有可能来自远方,他们到这里来作甚?

几个弟兄在疙瘩和楞木的带领下来到村里,在村里用当时的行情籴小米,他们说这支部队只吃一顿饭就走,家里有小米的人家可以按照市场价格把小米粜给他们。

有些胆大的村民问疙瘩:这些人是不是传说中的红军?

疙瘩也回答得非常直接:这些人跟陕北红军有联系。听他们的头儿说是为了开赴北方去打日本。杨大哥也是受人之托,来给这支部队带路。

谁也不知道这支部队究竟有多少,看样子有一千多人,十几户人家的小村一下子要给一千人的部队管饭,确实存在不少困难。老百姓不可能懂得太多,但是他们看过戏,知道岳飞,知道保家卫国的道理,听说这支部队是去打日本,仅此一点足够,有余粮的人家都把谷子从屯里舀出来,放到碾子上碾成米,家家的大锅里倒满水,来为奔赴前线的战士们焖干米饭,山里人没有什么好菜,只好煮了几大锅萝卜白菜,快中午时分战士们从睡梦中醒来,闻到了米饭的香味,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一顿熟饭了,乡亲们把米饭锅抬到树林里,战士们排好队,由连长把饭均分给各班,再由班长把米饭分开舀在战士们的碗里。十几锅米饭根本不够一千多人吃,于是干部们饿着肚子,先让战士们吃饱。乡亲们看到许多人还没有吃上饭,于是又赶着做了第二回。

天黑时队伍从村子周围的树林里悄无声息地撤离,部队开过好长时间,村里人才知道,那一次路过村里的是徐海东将军的部队。杨九娃让楞木带领几个弟兄,给这支红军的部队带路,从四泉河一直带到甘泉。到甘泉时跟谢掌柜接应的部队汇合,楞木他们又顺着原路其实当年杨九娃给红军的部队带路没有什么政治目的,他只是为了履行一次承诺,为了男子汉之间的仗义,杨九娃从心眼里也认定那谢掌柜是一个干大事的人,他还是抱定那条信念,谁都不想得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红军队伍路过那么大的动静,过了没有几天郭麻子便知道了这件事,这一次非同小可,郭团长又一次犯了失职的错误,他必须对上司有个交待,再不能这样糊里糊涂蒙混过去。

郭团长把发生过的许多事情串在一起,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李明秋是个内奸!这个人不铲除,将会后患无穷。

那天李明秋正在自己家里喝酒,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关起门来喝酒。大儿子李怀信出外在南京谋事,家里剩下二儿子李怀仁和李妍兄妹在岳父的私塾里读书,谢掌柜和杨九娃都给李明秋一些经费,加之还有药铺的收入,日子过得不赖,感觉中四面逢缘,心情有点酣然。

中午时分有人敲门,李明秋也不在意,嘱咐管家开门。进来的是郭麻子的士兵,李明秋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五花大绑捆起来。李明秋也算一条硬汉,被那些士兵们押着从凤栖街的石板路上走过,一边走一边大声质问:爷究竟犯了什么罪?李明秋在凤栖也算有头有脸,几乎全城的老百姓都出来站在沿街的石头台阶上,看李明秋被大绑着走进了郭麻子的官邸,早有人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十二能,十二能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带领着凤栖城一帮子百姓在郭麻子的府邸前示威,大声质问那些官兵:我的女婿犯了什么罪?

郭麻子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他嘱咐士兵把十二能请进他的大堂,亲口对十二能说:我对你的女婿不薄,是李明秋不仁,并非我郭团长不义,有几次事情你的女婿闹得我下不来台,这一次竟然私通共 匪。

教学先生有点迂腐,竟然跟郭麻子据理力争:国难当头你们不去打日本,却家窝子内斗。我不懂什么叫做“共 匪”,我只见过杨九娃那个土匪在凤栖的大街上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而你郭麻子还跟杨九娃拈香结拜!自古道官匪一家,自己尻子上的屎擦不净,反过来诬陷他人!

郭麻子从戎十几年,还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抢白他,他的脸色变白变赤,习惯性地掏出了手枪。十二能一见并不害怕,把自己的袍子钮扣解开,裸 露出骨瘦嶙峋的胸膛:来吧,有种就朝这里打。郭麻子苦笑一声,还是好言相劝:老人家我知道你把两个儿子全部送去参加了国民革命,我也很佩服你的爱国精神,可是共党内乱不除,何谈抵御外敌?前几天有一股共 匪从咱凤栖路过,向陕北流窜,据可靠情报,你的女婿跟陕北的谢子长有联系。

十二能也是个老奸巨猾的角色,他早都看出了郭麻子色厉内荏,肚子里实际上空虚的很,于是借力使力:你带领着一千多人的队伍,竟然让那共 匪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没有办法给上司交待,竟然拉了一个替罪羊来顶罪。一句话,你放不放人?如果不放人,我就动员凤栖全城的老百姓来围困你的官邸,自古道官逼民反,老百姓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那郭麻子离了座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你今天能把我赶下台,我到真要感谢你,这个团长我不当了,让给你。烦请老先生给杨虎城将军写一份报告,就说郭某是一介狗官,不堪重任,立马把郭某免职,你以为这个官我想当?早都当够了!

十二能想不到郭麻子会来这一手,反倒把他自己闹了个措手不及,翻过来又好言相劝:我知道你这官也很难当,你来凤栖十几年,这里的老百姓对郭团长还是有口皆碑,只是这一次还望郭团长不要捕风捉影,冤枉好人。

那郭团长不想再跟十二能磨嘴,说:我郭某从来不会乱抓人。不等十二能还口,立马又命令下属,来人,送客!

十二能被赶出郭麻子的大堂,气得站在门口大骂:郭麻子你不得好死!看那凤栖的老百姓渐次散去,又哀叹人心不古。其实老百姓是来看热闹的,真正关心李明秋的人不多,战乱时期自身难保,有谁还会关心别人?只见满香过来,悄悄地把老爹拉回自家院子,关起门来说话:目前并不是跟郭麻子纠缠的时候,得想办法营救明秋。十二能大骂郭麻子栽赃陷害。满香说郭麻子肯定抓住了把柄,明秋跟陕北的谢掌柜经常往来,原来满香以为那是个做生意的,想不到竟然是陕北红军的头领。十二能惊愕:这明秋怎么跟啥人都交往?

满香说现在顾不上埋怨,先考虑怎样救人,是否先给长安的屈克胜老先生写一封信,让老先生在杨虎城将军那里活动一下。咱们这里能找的人只有杨九娃,听说那杨九娃跟陕北红军也有交往。十二能坐下想了一会儿说:我想亲自去一趟长安,家里的事情你就来安排,我看郭麻子已经跟杨九娃闹翻了,杨九娃说话郭麻子不一定听,说不定杨九娃根本就进不了凤栖城。满香眼圈有点发红:万一明秋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十二能安慰女儿:车到山前必有路。

十二能回家收拾了一下,给学生们放了假,即刻就向长安赶路,现在看来去找屈老先生是唯一稳妥的办法,老人家救女婿心切,五天的路程四天就赶到了,到长安以后即刻就去国民党陕西党部去找屈老先生。屈老先生耐心听完案情的过程,劝十二能先住下来,他答应第二天早晨就去杨公馆探个究竟。第二天早晨屈老先生去了杨公馆,十二能在屈老先生的寓所耐心等待,一直等到快下午时屈老先生回来了,一回来就指着身后的人说:老同窗你看我给你把谁带回来了?

十二能睁眼细看,怎么也不敢相信,屈老先生的身后竟然跟着女婿李明秋!

原来,那天郭麻子把十二能赶出大堂以后,考虑到夜长梦多,干脆把李明秋押解往长安,至于杨虎城将军怎样处置这个共 匪间谍他就不管了。想不到李明秋人还未到长安,为李明秋说情的人就先一步到达,杨虎城将军也不想跟共 产 党交恶,何不借此机会落个人情?所以那李明秋一押解到长安,杨虎城将军连审问都没有进行,即刻传令:放人!

郭麻子听到李明秋被放回来的消息大为疑惑,杨虎城将军一方面批评他郭团长治军不严,致使共 匪在凤栖活动猖獗,一方面又把抓住的共 匪间谍即刻释放,闹不清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名堂。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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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木跟几个哥们完成了给红军带路的使命,顺原路小孩子来到山寨给大家带来了快乐,大人们都很喜欢孩子,土匪也不例外,一帮子哥们逗孩子玩耍,渐渐地了解了这个孩子的身世,原来这孩子是个孤儿,听孩子讲他姓安,参加红军后起了个名字叫安远,这个名字好听又好记,杨九娃有心把这个孩子收为义子,但是考虑到山寨的弟兄要出外赶脚,便把孩子带到仙姑庵。

那安远初见到何仙姑时非常害怕,搞不清那何仙姑是人是鬼,杨九娃让安远把那何仙姑叫“娘”,安远不知道“娘”是什么意思,何仙姑说:“娘”就是妈,那你就叫妈。安远想不到自己认了这么丑一个“妈”,但是也不得不叫,因为他生活没有着落,也不知道大部队去了什么地方,他必须在这里暂时栖身,首先为自己找一个吃饭的地方。

杨九娃在安远的名字前边加了一个杨字,安远便叫做杨安远,从此后仙姑庵便多了一个剃光头的小和尚,何仙姑担心杨安远的南方口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嘱咐那孩子来香客时就装哑巴,很快地四乡八邻的香客们都知道了,仙姑庵的何仙姑收留了一个哑巴小和尚。那小和尚倒也勤快,每天把殿堂内外打扫的干干净净,晚上香客们逐渐散去,仙姑庵里只剩下何仙姑跟杨安远两人,何仙姑对小和尚说:妈妈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你叫姨,长相比妈妈还丑,但是心眼不坏,你可不要害怕。

妈妈带着杨安远沿着地道走了好长一段路,母子俩来到憨女住的崖窑,崖窑里点着蜡烛,尽管那杨安远做了思想准备,他见到憨女时还是有点吃惊,他习惯性地后退了一步,烛光下安远看见那个“姨姨”披头散发,手上和脸上长着一层厚厚的绒毛,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小孩子。

何仙姑告诉憨女,这个小孩子是杨九娃收养的义子。憨女咧嘴笑了:这么说来姐姐也有了儿子。炕墙上的烛光摇曳不定,杨安远看见两个女人仿佛两头怪物,加之住进这么深不见底的地道,感觉中仿佛到了阎王殿那样害怕,他不由得哭了,说了一大堆两个女人听不懂的南方话。两个女人相视一笑,知道这个孩子见了她们害怕,这不要紧,过一段时间就会适应。渐渐地这个孩子不哭了,他发觉两个女人虽然很丑,但是并无恶意,他目前别无选择,只能听天由命。

两个女人为了庆祝杨安远的到来,专门点了两支红烛,崖窑内亮堂了许多,接着何仙姑妈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腌制的猪肉和牛肉(也可能是驴肉),灶膛里点一把火,倒进一些清油,把腌肉放进锅里一炒,窑洞里溢满浓浓的肉香,杨安远肚子里的馋虫被激活了,喉咙里上来一只手,不住地咽着唾沫,520小说掉下来了,馋涎欲滴,瞅着何仙姑妈妈炒好的肉,最初的恐惧隐去了,操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两个女人看着孩子的馋相,相继劝道:孩子,吃慢点,吃多了拉肚子。只要你喜欢,这肉天天都有。可是孩子到底年幼,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一直吃得呕吐。

日子在一片恐慌中度过,每天都有不幸的消息传来,日本鬼子已经占领了山西,离凤栖古城只隔一条黄河。早晨起来杨安远打扫院子,看见柏树林子里,睡着十几个扶老携幼,全家逃荒的难民,那些难民们一见仙姑庵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小和尚,纷纷站起来,把小和尚围住,向小和尚伸出手讨吃要喝。

小和尚谨记妈妈的话,一句话不说,一边摇手一边指着自己的口,难民们以为小和尚是个哑巴,又一起涌到仙姑庵大殿,看卧榻上睡着一个猴子一样的女人。孩子们惊恐着后退,几个大人向前对何仙姑抱拳作揖,他们说他们来自山西,他们已经走了几天,能否讨点吃喝?

何仙姑听说这些难民来自山西,即刻拿出香客们进贡的吃食分散给他们,那些大人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山西那边的情况:日本鬼子所到之处奸杀掳掠,无恶不作。但是阎锡山的**仍然没有撤离,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局面,日本鬼子占领了大城市和几条交通要道,农村和绝大多数山区仍然是**的天下。何仙姑看那些难民们吃完以后对他们说:离仙姑庵向西十里就是凤栖城,城里的守军是郭团长,听说最近新来了一个县官,你们可以去那里情愿,我这寺庙你们也看见了,太小,管你们一顿饭可以,容不下你们十几个人住下吃喝。

难民们又一次对何仙姑抱拳致谢,说他们吃完就走,主要是想找一条谋生的活路,找政府衙门情愿根本行不通,人家好一点出来给你说几句好话,现今国难当头,难民如潮,**为力。不好的地方反诬你刁民闹事,干脆把你赶走。

何仙姑目睹那十几个难民消失在荒凉的原野尽头,突然间心乱如麻,说不出的烦恼。自出娘胎到如今,何仙姑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究竟活了多久,娘是个送大神的巫婆,有一天从杨家峁带回来一个男孩,那男孩就是杨九娃,爹死娘嫁人,被何家巫婆收养,年幼时跟何家女姐弟相称,杨九娃十四岁那年娘给姐弟俩圆房。谁知道那杨九娃嫌何家女长相太丑,每天夜里都裹紧被子一个人睡觉,从来没有摸过何家女一下。开始时何家女也不计较,好像她当年也没有那种欲望。娘替自己的女儿着急,鼓励女儿要跟女婿“同房”,何家女不解,不知道同房叫干啥。何家巫婆也就不管不顾,直截了当地教自己的女儿:“同房”就是日,那杨九娃日你了没有?何家女按照娘的旨意,黑地里钻进杨九娃的被窝,杨九娃使劲地推她,不让她沾身。何家女本身力气大,不由分说把杨九娃裹进她的怀里,攥住杨九娃的命根子,把杨九娃引导到自己的水田里……自那以后何家女跟杨九娃在一起过了两年多,娘又心急了,问自己的女儿:你咋还不怀孕?何家女问娘:怀孕又是啥名堂?娘气得顿脚:怀孕叫生娃!你来不来月经?何家女也不管娘生气,索性一问到底:月经是啥玩意?何家巫婆看着自己女儿扁平的胸 脯,突然间明白了,原来女儿并没有生育功能!

突然有一天杨九娃失踪了,何家母女四处打听,好像那杨九娃从人间蒸发,根本打探不到杨九娃的踪影。自那以后娘便病了,半年以后一命呜呼,何家女埋了娘,独自一个在破窑洞里想了许久,她这个模样不会有人要她做媳妇,打探到簸箕掌那边有土匪占山为王,于是就沿着那条山脊走到簸箕掌,当年那头儿叫做“大拇指”,姓姚,那姓姚的大拇指看那人长得像猴子,根本辨不清男女,便把何家女收留下来,想不到那姓何的“猴子”力大无穷,有几次打家劫舍都冲锋陷阵,深得大拇指重用,被提拔为山寨的老二,叫做“二拇指”。

那一天深夜一伙土匪在撇撇沟设伏,撇撇沟只有几户人家,主要是打探得有马队从撇撇沟经过,暗影里何家女看见前边有一个人影非常熟悉,她便悄悄地跟踪上去,看那人影进了一幢茅屋,她便爬在窗子上偷看,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杨九娃是谁?!

原来那杨九娃压根就不想跟何家女在一起生活,瞅准一个机会跑出来,在撇撇沟跟一个寡妇过在一起。等到后半夜仍然没有见马队经过,二拇指(何家女)便摆摆手,示意大家先撤回山寨,何家女没有走,一个人留下来,天快亮时何家女终于痛下决心,闯进那幢茅屋,乱刀砍死了那个寡妇,把杨九娃背起来就走,杨九娃凭感觉知道劫持他的是前妻,清楚今夜难逃一劫。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闭起眼睛由着何家女背着他走,走到那里他都不在乎,生生死死听天由命。

快到簸箕掌了,再向上走就是山寨,何家女把杨九娃放下来,看那杨九娃闭起眼睛躺在那里,既不求饶也不肯看她一眼,何家女由不得火冒三丈,心想咱俩今生今世谁也别想好过,从后腰上取下匕首,瞅准杨九娃的下三寸,一刀子割了下去……那杨九娃痛得一声大叫,立刻昏死过去。

杨九娃重新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一个小喽啰守着他,看他醒来,咚咚咚跑出山洞,停一会儿何家女进入山洞,扔给杨九娃几块银元,说:现在咱俩两清了,你走吧。杨九娃坐起来,说:我跟你干。

其实杨九娃胸腔内生成了一个阴谋,他要杀死何家女出这口恶气,何家女也知道杨九娃留下来的目的,瞅准一个机会对杨九娃摊牌:杨九娃,你想杀死我,对不?就你那两下子,没门!除非你娘重生你一回。老娘看在咱夫妻一场的情面上,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你可不要不知趣!

杨九娃嘴上说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你,心里仍不服气,瞅准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他手持一把大刀,潜入何家女的寝室,还没有看清何家女究竟在什么地方,一只胳膊和大刀已经都不见了……杨九娃终于清楚了他远不是何家女的对手,另谋生路已不可能,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只有死心塌地地跟定何家女,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不久,那姓姚的大拇指在一场械斗中死于非命,何家女当上了大拇指,何家女又一次跟杨九娃摊牌:咱俩都是废物,我把这个大拇指的位置让给你,你得当着众弟兄的面宣布,咱俩是夫妻……就那样,杨九娃当上了大拇指。杨九娃嫌“大拇指”那个名称难听,让手下的弟兄们尊他为“大哥”。

何仙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起那一段往事,既然杨九娃已经为他俩过继了一个义子,就证明杨九娃已经收心,打算跟她何仙姑过一辈子,可是何仙姑时常感觉总缺少一点什么,心里头莫名其妙的空虚。

空旷的原野里有几只鹰在盘旋,何仙姑知道,那些鹰又发现了新的目标。她突然对着那些老鹰大吼:老娘我也活得不轻松!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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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善人终于发觉,他远不是铁算盘的对手。他的儿子才不到十岁,十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很明显这一次是他郭善人鬼迷心窍,想讹那铁算盘一下,想不到那铁算盘也真老辣,三下两下就把他郭善人打得趴下。

事情过后那铁算盘一如既往,还是坐在账桌前算账收钱,西医田先生的柜台上人来如梭,全都是买止疼片跟清凉油的,那些药虽然价格低但是销量大,利润肯定不小,郭善人有点后悔,自己开药铺时为什么那么傻,怎么没有想到开设一个西医柜台?唉!此一时被一时,那年月人对西医还不那么认可。中医柜台也不能说生意萧条,看病的人也不少,可那郭善人总是心不在焉,老在想着一个问题,李明秋叔侄俩会不会把他解雇?

目前看来没有这个可能,因为他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中医。假如以后找到呢?他郭善人还能在这里干多久?不如趁此机会做好退一步的打算,首先为儿子转学,从私塾转到公办小学。郭善人决心不让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找一个心里并不爱的老婆。他让儿子郭全中离铁算盘的孙女远点,郭善人从心里就没有把铁算盘孙女当成自己的儿媳。

郭善人要做的第二件事是主动提出辞职,他知道经过那一场风波以后大家心里都结了疙瘩,那铁算盘肯定不会容留他在这里呆很久,迟走不如早走,与其让人家解雇,不如自己提出辞职不干。想好了,就要开始实施。药铺关门以后,郭善人来到李明秋家门前,敲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

管家为郭善人开了门,郭善人进了李明秋家的院子,看见李明秋在自家屋子的前沿台阶上站着。还不等郭善人开口,李明秋就说:我知道你要来找我。

李明秋把郭善人让进堂屋,给郭善人泡了一壶茶,然后两人对面坐下。郭善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待开口时李明秋摆了摆手,首先开了口:郭兄,你比我大几岁,孙子已经有了几个。今天,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是想辞职。辞职是你一种无奈的选择,我还知道你在家里日子过得并不顺心。你就继续干吧,我跟我叔叔对你绝无二心!前几日发生过的那件事让风吹过去就算了,以后谁都不要再提。

既然人家李明秋已经把话说道这份上,郭善人再提出辞职就显得不义,可是他心里总不踏实,感觉跟铁算盘在一起有些别扭,正如李明秋所说,他也不想回家,尽管那牡丹红跟他吵架的频率少了许多,跟牡丹红睡觉成了负担,总担心那个女人半夜钻进他的被窝,老年莫娶少年妻,死了还是人家的。张鱼儿死了以后,他的几个姨太太全部嫁人,甚至做了陪葬的七姨太也被栽逑娃从坟墓里挖出来拜了天地,郭善人一死,谁敢保证那牡丹红就不嫁人?

想到哪里去了?看见李明秋打开窗子,屋子里钻进炒菜的香味。李明秋说:今天不要走了,一会儿连同一起田先生请来,咱们喝几杯。郭善人不好意思走,但是他也不想喝酒,总得找个理由离开。郭善人上了一趟茅房回来后煞有介事地说:实在对不起,我还要到学校去接娃。李明秋把郭善人摁得坐到椅子上,要他不必担心,郭全中一会儿就回来了。正说话时只见李妍李娟姐妹两个一人拉郭全中一只手从门里进来,倒使得郭善人暗自吃惊,看来俩个大姐姐把这个小弟弟照顾的非常周到,好像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那种隔阂,他们还是孩子,可能还没有想到那么多。人家的女孩子都不怕,咱家的男孩子怕什么?郭善人心态平稳了,坐下来,慢慢地品茶。

一会儿田先生跟铁算盘一同进来,四个男人一起入座,几个孩子跟老管家一起在另外一间屋子吃饭。那田先生很健谈,一坐下来就说个不停,说他那天早晨起来时天刚蒙蒙亮,一个人在街上闲转,大街上空无一人,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要饭的睡在沿街的台阶上,尻子明晃晃地露着,跟狗一样,日得正欢。真想不到那些人每天都混不饱肚子,干起那种事来依然蛮劲十足。

大家勉强笑笑,李明秋跟铁算盘是叔侄,叔侄俩不能开那种诨笑话,郭善人肚子都快发霉了,田先生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可那田先生依然谈兴不减,说着说着说漏了嘴,说到日本的男人女人也是一样,在温泉洗澡时几十个男女脱 光衣服泡在一起……李明秋在桌子上敲敲筷子,示意田先生不要再说下去,其实凤栖街有许多人都怀疑田先生的真实身份,郭麻子也派人暗中监视了好长时间,可是那田先生好像是一个纨绔子弟,除过吃喝就是嫖 女人,最近一段时间竟然跟男旦角白娘子混在一起,好像什么瞎事都做,谁也没有发现这田先生跟外界有什么联系。

那田先生谈兴正浓,戛然而止,看看左右,好像大家都没有认真去听,便不再说,端起酒杯,说了一声:干,一张嘴,酒杯见底。这时,李明秋带着征询的目光看了田先生一下,问道:田先生,恕我冒昧问你一句,想不想在我们凤栖安家?

田先生知道,“安家”的意思就是找个女人结婚,他也清楚周围的人都对他表示怀疑,怀疑他不是真正的中国人,于是他就故意玩世不恭,转移人们的视线,这一招还当真奏效,他看周围人对他逐渐放松了警惕,现在李明秋又提出要为他找个女人结婚,这没有丝毫犹豫的余地,必须爽快地答应!田先生端起酒杯,叫了李明秋一声大哥:大哥,我的事就由你来安排,兄弟的后半辈子就交给大哥了。

常在江湖上混的人,李明秋岂能看不透田先生的心理?婚姻是道紧箍咒,一旦钻进去就身不由己,田先生越是装得满不在乎李明秋就越怀疑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可是李明秋绝不会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田先生是个财神,给药铺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只要田先生答应结婚,起码短时间内他不会离开凤栖,反正走一步看一步,谁也把这情势看不到底。于是李明秋也把酒杯端起来,跟田先生碰杯,喝完酒后李明秋面对叔叔说:田先生的这件事还要叔叔多跑腿,前些日子你说过西沟畔烧瓦罐的卢师傅有一个女子长得可人,麻烦叔叔利用闲功夫跑一跑腿。

其实这件事叔侄俩在私下里已经商议了几回,这阵子见侄子李明秋提出来,铁算盘即刻非常爽快地答应。那田先生又面对铁算盘抱拳作揖,显得非常江湖味:叔吔,贤侄的事就烦劳大叔多在心。那铁算盘也是个爱戴高帽子的主儿,一见田先生第一回叫他“叔”,兴奋地有点飘忽,摇头晃脑地说:没问题,田先生的事包在老叔身上,卢师傅那个女子呀你一见保证欢喜,那个脸蛋呀仿佛上了一层釉色,那个水灵呀仿佛早晨的小葱,那个身架呀仿佛风摆柳……一直阴沉着脸,没有说话的郭善人吭一声笑了,这铁算盘拿出了做小生意的那一套本领,能把一苗针说成一根金条,一个烧瓦盆的能有什么好闺女?不过他看田先生非常兴奋,心想这件事与己无关,看看热闹而已,于是也不住地点头,是呀是呀,老李叔看上的女子保证好得不得了。

第二天下午药铺关门后铁算盘便带着田先生来到西沟畔,两人假装闲转,来到制作瓦盆瓦罐的作坊,田先生一到那里即刻就被那一整套制作工艺迷住,他蹲在软馍面前,看那泥巴在软馍的手里好像有了灵魂跟生命,那一件件陶俑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那些造型千奇百怪,难以想象这是出于一个脑残人之手,中国有句古话,天生我材必有用,看样子那软馍在这里找到了发挥才能的用武之地。这时,一个身穿花格子老布衣服的女子出现在作坊,铁算盘用胳膊肘子捅了田先生一下,田先生被那些陶艺感染,专心致志地陶醉在艺术的创造之中,没有领会到铁算盘的意图,铁算盘又捅了一下,田先生才有所醒悟,他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论长相也还能说得过去,机敏中透出一种灵秀。田先生在想,出自陶艺世家的女子肯定也懂得这门艺术。回来的路上铁算盘问田先生:你看那个女子咋像?田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试着给咱说说,看人家的大人愿意不。

那卢师傅本身儿女也多,把给女儿寻对象看得很淡,一见铁算盘前来说媒,自然满口答应,只是在索要财礼方面有点心沉,卢师傅说,他的日子过得艰难,养活这么多儿女也不容易,因此女方索要两份财礼,当年在凤栖一份财礼二十四块银元,两份财礼就是四十八块银元。

铁算盘知道田先生不是攒钱的主,挣俩银钱顺手花完,于是从卢师傅那里回来后先找侄子李明秋商量,李明秋没有皱一下眉头,一口应承。

田先生的婚礼在当年的凤栖街上还算得上隆重,新房就布置在李明秋家的西厦屋内,一乘轿子抬着新娘子在凤栖街上转了三圈,然后在李明秋家的院子门前落轿,田先生披红带花,按照凤栖的习俗掀开轿帘,把新娘子从轿子内抱出来,然后踩着红地毯走到院子内拜天地,拉枣刺的人连说带唱(当地习俗),给婚礼增添了喜庆的气氛:鞭炮响来花轿落,女婿向前把头磕,掀开轿帘双目看,轿内坐着女婵娟……一群孩子前呼后拥,争抢婚礼司仪撒下的喜糖。由于是看病先生结婚,凤栖街的人家差不多全都送了礼,李明秋家的院子太小,便把婚庆的喜宴包在叫驴子酒馆,叫驴子酒馆也安排不下那么多的客人,于是沿着南北街道搭起了宴客的席棚,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划拳猜令声响成一片,皇上结婚也没有这么热闹。

新媳妇名叫卢秀蓉。第二天娘家来接秀蓉回门,秀蓉回到娘家搂住亲娘就哭,说她死也不想回去了,那个男人禽兽不如。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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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小小的凤栖县境内,住进了十万大军。

红军三大主力会师陕北以后,蒋委员长亲临长安,把张学良将军的东北军调往陕北,欲借共军立足未稳之际,一举歼灭共军,于是,凤栖就成为国民党歼灭共军的前沿阵地。

据凤栖县志记,当年凤栖城内只有两千多人口,全县也只有四万多农业人口,四万多人的小县一下子涌进了十万大军,其他的不说,光吃饭就成了问题。好在当年凤栖至长安的简易公路已经修通,军队所需的粮食全部从关中拉运。郭麻子遵照杨虎城将军的命令,把部队由凤栖撤回瓦沟镇,凤栖城防交由东北军管理,郭麻子的官邸临时改为张学良将军的军部。

历史上,凤栖曾经是一个多民族居住的地方,好客是凤栖人的天性,面对这一支失去家园的部队,凤栖人显示了最大的热情。他们没有政治倾向,不懂国民党跟共 产 党为什么要打仗,但是他们知道一个最基本的真理,无国哪有家!东北军初到凤栖那阵子,纪律可谓严明,士兵大都驻扎在城外,城内除过张学良将军的军部以及少量的警卫部队,基本上见不到军人,开始时部队风餐露宿,营以上领导才住帐篷,后来士兵们自己动手挖土窑洞,赶上冻以前全部住进窑洞里边。即使现在你偶尔到凤栖野外散步,仍然能见到当年东北军住过的一排排窑洞。

老百姓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干扰,凤栖城内商业活动照旧,城外老百姓照旧种庄稼,很少见到当兵的到城里来。只能听到军营里兵们的歌声,那“九一八小调”如诉如泣,过了不长时间,全凤栖人都学会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哪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其实张学良将军并没有在凤栖居住,凤栖的军务由一位姓宋的军长统领。那一日凤栖突然全城戒严,城外的士兵沿公路站立两边,人们以为张学良将军将要到来,凤栖城的老百姓显得紧张而兴奋,大家都想一睹少帅的风采。太阳快落时只见一队人马从驴尾巴梁下来,走在前边骑马的将军神采奕奕,看样子非同一般,宋军长带领着全体军官出城迎接,郭团长率领着他的部队负责护送,叫驴子酒馆内坐满了看稀罕的闲汉,有人突然指着前边跟宋军长同行的将军喊道:那就是阎长官(锡山)!

原来,那天郭团长突然接到命令,通知他火速到黄河渡口去迎接一位将军,并且把将军负责护送到凤栖县城,不得有误!郭团长率部赶到黄河渡口时,只见对岸岸边横着一艘渡船,郭团长知道这里的渡口从来没有渡船,看样子这个将军非同一般,几个会凫水的士兵游过对岸,给船头拴上一根粗粗的绳索,然后像纤夫那样拽着绳索一起使力,把渡船横着拽过对岸凤栖这边。船上下来一位将军跟十几个警卫,郭团长没有见过这位将军,凭感觉他知道这就是阎锡山。

阎锡山将军只在这个渡口渡了一次黄河,却专门为此次出行打造了一艘渡船,从此后这个渡口背客渡河的历史暂时告一段落,黄河的两岸多了纤夫这样一个职业,客人坐在船上渡河,河对岸的纤夫便拽着绳索把船拉过对岸,对岸的客人渡河,这边的纤夫便拽着绳索把渡船横着拉过来,这样的渡河方式一直延续到一九四二年日本鬼子的飞机将这艘渡船炸沉。此系后话,我们以后再谈。

阎锡山将军只在凤栖住了一晚,第二天便由几辆汽车护送往长安,老百姓当然不知道阎锡山将军此行的目的,只是取笑阎锡山的山西子弟兵每人身边都带一个醋葫芦,掉脑袋也不丢醋葫芦,酒席宴上不喝酒喝醋。那只是传闻罢了,其实陕西人也爱吃醋,裤带面里放些醋吃起来喷香,没有醋的裤带面吃起来就没味道。

新闻每天都有,只是传播的渠道不同,老百姓的传闻靠风传播,昨天晚上南京总统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天早晨叫驴子酒馆就有人知晓。传说张少帅给蒋委员长下跪,跪求蒋委员长下令让他带领东北子弟兵打回老家,赶走东洋鬼子,解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父老乡亲,张将军不愿背那个“不抵抗将军”的骂名。蒋委员长跟张少帅是金兰之交,自然无法容忍这个小兄弟随心所欲,他大声斥责张少帅胸无大局,日本是外忧,共党是内患,内患不除,后患无穷。目前消灭共党是第一要务!于是张少帅的东北军就被调往凤栖前线,跟共军对峙,可是那些士兵无心内战,情愿书像雪片一样飞往驻军指挥部,发誓要打回东北老家。东北军在凤栖驻军将近两年,没有跟共军打过一次仗。

下了第一场冬雪的早晨,凤栖城周围支起了十几口大锅灶,灶膛内烈焰熊熊,大锅里边热气腾腾。大锅是东北军的将士们支起来的,专门为从山西逃难来的难民们舍饭,失去家园的将士最清楚人民的疾苦,给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亲人们送上一点温暖。杨虎城将军闻知此事,专门跟时任陕西省长交涉,给驻守在凤栖前线的东北将士增加军粮。凤栖当地的富户人家也照此效仿,纷纷在村子路口盘灶支锅,为逃荒逃难的人们舍饭,一时间凤栖塬村村冒烟,成为战争年代凤栖高塬一道奇特的风景。

临近春节前的一天,凤栖街突然涌来了许多学生,学生们经过长途跋涉,一个个风尘仆仆,他们来自华北、山西、长安和东北,操着不同的口音,高唱抗日的歌曲,结对从凤栖城内经过,高喊着“打回东北去,消灭鬼子兵”的口号,在宋军长的官邸门前集结,名义上是来劳军,实际上是来情愿。宋军长没有亲自出面,派手下人收下了学生们的请愿书,并且安排学生们跟东北军联欢,联欢会上大家义愤填膺,倾诉日本鬼子的罪行,高呼“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口号,高唱“义勇军进行曲”,众志成城,坚定了打败日本鬼子的信心。宋军长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请示长安开来了十几辆军车,把学生们全部拉回长安,学生们临走的那天早晨,军人们沿公路排成两行,欢送这些热血青年。

那一年冬天,栽逑娃和他的师傅豁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师徒俩那一天在凤栖城隍庙前摆摊,凤栖城内有豁豁的师兄焦师傅跟他的徒弟们开的铁匠铺子,为了互相间不影响生意,所以他们并不常来,焦师傅也不到瓦沟镇那边招揽生意。那天还是焦师傅托人给师弟豁豁捎话,说东北军正在雇用大量的铁匠,要豁豁无论如何到凤栖来一趟。师徒俩来到凤栖,看见焦师傅的铁匠铺子已经关门,于是他们在城隍庙前的空地上一边摆摊一边打听师兄焦师傅的下落。半下午时来了两个东北军士兵,询问他们是否认识焦师傅,豁豁说焦师傅是我的师兄。那两个士兵便让师徒俩跟着他们走,师徒俩一个挑着担子一个背着褡裢,来到一处山坳,只见一字摆开十几盘铁匠炉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么多的铁匠师傅全在打造铁器。

豁豁看见了师兄焦师傅,焦师傅年事已高,不再手攥铁钳站在火炉前打铁,好像是专门雇来的技术顾问,倒背着手在各个铁匠炉子面前转转,有时指点一二,看那阵势蔚为壮观。焦师傅也看见了豁豁师徒俩,朝豁豁走过来,把这里的情况给豁豁师徒俩做了介绍,他说这里的铁匠全部是雇来的,按件计算报酬,主要打造镢头,好像明年开春东北军要在凤栖开荒。打铁用的原料、燃料和吃住全由这里安排,什么时候你不愿意干了,想走,工钱随时结算。栽逑娃看见有些铁匠还在制造圆圆的铁球,长长的铁管,问师傅:那些东西有什么用途?焦师傅说:那可能是制造兵器,他也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用。你只顾埋头干活,不该问的别问。

栽逑娃的打铁技术日臻成熟,师傅当起了他的下手,当年打造一把镢头两毛钱,师徒俩一天干到晚,竟然能挣得一块银元,这比干什么都强,富户人家雇用一个长工,干一年也就只挣二三十块银元,干了十多天后栽逑娃去军务处结算,人家没有打折扣,付了十几块银元。师徒俩去向管事的军官请假,说他们想回一次家,过几天再来。管事的军官说,我们这里来去自由,相互间没有约束。

师徒俩挑着担子、背着褡裢回到郭宇村,刚走进自家的院子,屋子内传出了婴儿的哭声,白菜看见栽逑娃脸上露出了惊喜,拉着哭腔说:你们可回来了,六姨太(萝卜)夜黑地里生了,是个男孩。豁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高兴还是悲哀,竟然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抹起了泪珠。豁豁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是徒弟下的种籽,不论怎么说他也算没有白活一世人,现在儿孙满堂。可那栽逑娃却不管不顾,放下担子跑进屋子,看那生了孩子的萝卜脸上显得娇嫩,多了一些迷人的姿色。

师徒俩只在家里住了一夜,把挣来的银元交给两个女人,第二天便匆匆赶回打铁的营地,他们舍不得耽搁那一天挣一块钱银元的功夫。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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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将军的部队驻军凤栖之后,无论是十二能的私塾还是公办小学,大家已经没有心思继续上课,全都在教室里谈论国事,小孩子虽然没有大哥哥大姐姐那样的冲动,却也不缺乏爱国的热情,他们常常自己编排一些节目,在街头或者军营演出,节目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却带着浓厚的爱国热情。

自从闹了那一场风波以后,铁算盘跟李明秋叔侄俩对郭善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大度,他们的确再也找不下称职的中医,家有千亩良田,不如开一家药店。凤栖城里偶然也来江湖郎中,卖一些狗皮膏药、“祖传秘方”,可是那些江湖郎中们往往摆几天地摊就走,担心时间一长露出马脚,基本上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天骗一县,一辈子骗不完”。凤栖城里真正的药铺只有济世堂一家,独行生意好做,没有人竞争,所以那郭善人也就安心住下来,再也不打算辞职。

李娟比郭全中大几岁,爹爹是个憨憨,弟弟是个白痴,父子俩一吃完饭就去捏泥人,李娟去过捏泥人的作坊,对那些奇形怪状的创意不感兴趣,好像那些泥人跟爹爹和弟弟一样,全都是一些不韵世事的白痴,只有爹爹和弟弟才干那些活,人们把那些泥人买回家是把那些白痴当成玩物,是对爹爹和弟弟的亵渎,然而爹爹和弟弟却乐此不疲,每天干得津津有味。娘好像有什么心思,常年四季很少说话,李娟影影绰绰听别人议论,好像爹爹不是她的亲爹……有时李娟感觉一家人都神秘兮兮地,好像爷爷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忧,李娟小小的年纪便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困扰,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她想早早脱离这个家。

那天早晨来凤栖情愿的青年学子被十几辆军车拉走,李娟曾经混进学生们中间,想跟着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走了之,到外边的世界去闯荡。幸亏李明秋叔叔发现得早,把李娟从大学生们中间拉出来。事情过后李明秋跟叔叔商议,干脆为李娟找一个婆家。可是找婆家也不那么容易,一般知根知底的人家都不愿意跟铁算盘结亲,

郭全中长得方头宽肩,在男孩子里边还算比较出众,那铁算盘常常戴着老花镜斜眼瞅着郭善人跟全中父子俩,感觉中这父子俩长得怎么也不像。那牡丹红睡过的男人无数,这个男孩子是混下谁的?想着想着便自我安慰:李娟虽然来路不正却是李家的老根,你郭善人再日能,儿子却是混下别人的……想归想,但是铁算盘不会往明里说,那样的话太伤人,最起码郭善人现在对他铁算盘还有用。

李妍和李娟常找郭全中来玩,铁算盘一点也不介意,孩子们总归是孩子,郭全中当年才虚岁十一,他喜欢跟两个大姐姐在一起,长这么大在郭宇村很少有孩子跟他在一起玩耍,他也弄不清郭宇村的大人孩子全都不理睬他们一家,小孩子有点孤独,不爱说话,来凤栖城里结识了李妍李娟姐妹,才使得小孩子那有点封闭的心理逐渐开朗。相对而言郭全中还是比较喜欢李妍,李妍姐姐有一种内在的气质,显得靓丽而高雅,而李娟姐姐则有点内敛,显得木讷。可是李妍姐姐始终对郭全中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李娟姐姐对郭全中那么亲热。

李妍的大哥李怀信被屈老先生介绍在南京参议院当小写(相当于抄写文秘),听说一个月能挣十几块银元,在当年的凤栖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凤栖人当年最引以为荣的是凤栖“六杰”,他们是十二能的两个儿子屈志琪、屈志安,四愣子的二儿子屈志田,李明秋的大儿子李怀信,年天喜的大儿子年贵明,还有八条腿的二儿子葛有亮。当然这凤栖六杰各有不同,最有出息的当属屈志琪、屈志安和李怀信。但是李妍的二哥李怀仁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怀仁每天的路径就是从私塾到家里的书房,然后又从家里的书房到私塾,从来不在街上瞎转,很少跟同窗交往,把十二能外公的线装书全部看完,还嫌不满足。那种嗜书如命的精神连外公十二能也自愧弗如。对此满香有点害怕,担心自己的二儿子以后发展成为一个傻瓜,外公说据他观察这个孩子外拙内惠,对书本知识的接受能力极强,估计会成为一个有用之才。李明秋有时候故意把二儿子抱上马,带着儿子去郊外闲逛,看着儿子对着远山沉思的样子,问儿子:你在想啥?儿子的回答让爹爹深感震惊:我在想,肯定有一个神灵在主宰着整个世界。

扯远了,让我们回归主题。不知道什么原因,李娟的娘竹叶对郭全中这个嘎小子有点偏爱,一见到全中总要拉到怀里问东问西,有啥好吃的总是给全中留着,有时几天见不到全中,总要找个理由让李娟把全中叫到家里。竹叶自从生下李娟以后,公爹再没有沾过儿媳妇的身,竹叶也不再去想那些龌龊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铁算盘在竹叶面前恢复了公爹的那种矜持和尊严,竹叶背负着巨大的耻辱,受尽了周围人的白眼,可是她不得不忍辱偷生,为了她的白痴儿子和女儿李娟,一眨眼过去了十几年,女儿在娘的眼里出息得非常秀丽,竹叶有时在想,憨憨儿子可能靠不住,必须为女儿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女婿……

可是竹叶最初并没有想到让郭全中成为她的佳婿,那个孩子年纪太小,跟自己的女儿相差几岁。那天早晨李娟被哥哥李明秋送回家,毫不隐讳地说了女儿想要跟上情愿的大学生逃离凤栖之事,竹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女儿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她不能让这个唯一的女儿远走高飞,因此竹叶的想法跟公爹和明秋哥哥不谋而合,必须尽快为李娟找个女婿。

那天竹叶做了一些凉粉,让李娟到药铺叫全中来吃,这已经成为常事,竹叶做下什么稀罕吃食总不忘叫全中来吃。她为两个孩子把凉粉调好,又给嫂子满香端过去一个凉粉坨坨(土话,把凉粉盛在脸盆里放冷后倒出来,俗称坨坨)。竹叶在满香家里坐了一会儿,回到自己家门口时故意放轻了脚步,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她想看看两个孩子究竟在干什么。竹叶爬到窗子上看见两个孩子已经把凉粉吃完,两颗头碰在一起窃窃私语……竹叶轻脚轻手走出院子,顺手闩上了大门。她有点心跳,为了一个朦胧而清晰的目的,这一辈子活得窝囊,不能让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这样做虽然有点不合常理,但是也顾不了许多,只要把那全中拴在女儿的裤带上,就不怕女儿再飞……

竹叶平时很少上街,也从来不去串门,最多去隔壁嫂子家坐坐,有时发觉嫂子跟自己不在一个档次,感觉中有点自卑,所以坐一会儿就走,绝不多坐。那天她在自家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到那里去,信步来到西沟畔,看看那一双憨憨父子在作甚。

软馍见自己的老婆来看他,有点激动而惊奇,自从王不留老先生调理了软馍一个时期以后,软馍虽然没有常人的思维能力,却也基本上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再像过去那样疯疯癫癫,特别是迷恋上捏泥人以后,那种丰富的想象力非常人能及,可是在当年的中国那种泥人还算不上工艺品,人们出一点钱买回家里,主要是看着好玩,谁也不会当真,过一段时间觉得碍眼,甩掉也不会可惜。偶尔有保存下来的,其价值已经数以万计。

竹叶看见父子俩捏泥人,她看不来那泥人有什么好,反而感觉中有点丢人,反正只要有人买就捏,父子俩再干什么都不行。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开,看那一抹红日从西边山上渐次落下,心想该回家了,进了西城门回到自己家门口,听见两个孩子在哭。竹叶有点心慌,门虚掩着,推开门走进院子,看见公爹铁算盘回来了,两个孩子端直跪在公爹面前,哭着说他们只是抱在一起亲嘴,其他什么都没有做……

但是那铁算盘却围着两个孩子转圈,他知道自己的孙女嫁不出去,感觉中这郭全中虽然有点来路不正,那郭善人虽然跟他早有芥蒂,可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许多,他必须为孙女做出安排,这个家庭以后说不定要靠孙女来支撑。

当天晚上铁算盘让儿子媳妇炒了几个菜,热了一壶酒,把郭善人请到家中。端起酒杯对郭善人说:亲家儿,两个小孩子做下丢人事了,说出去对谁都不好。把我的孙女嫁给你的儿子我还有点吃亏,这不是谁愿意不愿意的事,实在是出于无奈,你回家准备一下,为两个孩子成亲。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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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将军的部队进驻凤栖那一段时间,南来北往的交通完全中断,看不见骆队马队在内蒙和长安之间来回穿梭。但是人们的日常生活用品还得保障,特别是食盐,一顿饭没有都不行。陕北的靖边出产食盐,当年主要供应长安。

内蒙到长安之间的官道被封锁了,一条暗道却悄然开通,沿黄河北上,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那条道儿骡马都无法行走,当年红军北上时走的就是那条路,人背着货物走到险要处,看上边一线天,瞅脚下万丈深渊,稍不留神脚下一滑,说不定就命丧黄泉。长安的盐价上涨了数倍,一群汉子身背食盐行走在去长安的羊肠小道上,远远看去好像一群蠕动着的蚂蚁,回头货就是洋布、洋碱(肥皂)、洋药(西药)、洋瓷脸盆、洋糖和洋火。当然,红军初到陕北,武器奇缺,贩运枪支虽然危险,但是背一支枪到靖边,竟然净赚三块银元,收入颇丰的商业利润促使人们去冒险,去卖命。那一段日子杨九娃的哥们最忙碌,他们不会去当那些下死苦的脚夫,而是给脚夫们当起了保镖,负责保护脚夫们沿途的安全。当然脚夫们也要交付数额不小的保护费,就那样脚夫们也心甘情愿,出门干活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家有父母妻小,图的是个平安。

那一段日子一行全新的行业也在郭宇村悄然兴起,那就是为赶脚的脚夫开办驿站,脚夫们常常是夜行晓宿,佛晓时来到郭宇村,吃上一顿小米干饭,睡上一天安稳觉,天黑时又从郭宇村出发,赶天明又走到另外一处驿站。其实吃一顿饭只收客人两毛钱,冬天睡觉收五分,夏天睡觉不收钱,除过柴米油盐,只赚客人五分钱,就那样村人们也非常满意,因为那是他们有史以来的第一笔商业收入。一家只要来六七个人吃饭,就能净收入三毛钱,比出外替人揽活划算。

疙瘩是杨九娃手下的头目,负责沿路脚夫们的安全,洋芋家的客人自然最多,那时节洋芋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两个女孩长得跟她娘一样壮实,穷乡僻壤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给人起绰号却是一大特长,村人们给疙瘩的大女儿起了个绰号叫做结实,二女儿起了个绰号叫做碌碡,两个女儿往人前一站,确实像两个结结实实的碌碡,但是疙瘩不嫌,对他的两个宝贝女儿非常喜欢,有时回家住上那么一两天,脊背上背一个女儿怀里抱一个女儿,好像一只狗熊带两只熊崽。疙瘩给脚夫带路,自然尽量把客人带到他家,那一段日子洋芋家的院子里盘起了两个大灶,支起了两口大锅,疙瘩娘跟疙瘩爹每天起早贪黑,套上毛驴碾米,洋芋半夜起来淘米焖干饭,天明时分就做熟了两锅香喷喷的米饭,吃的菜也不讲究,多半是洋芋白菜熬萝卜,客人们吃完饭就睡觉,睡到天黑时就上路,一天只吃一顿饭,一顿饭能吃一升小米。赶脚的汉子为了赶路,路上一般不吃两顿饭。

郭善人带着儿子去了县城,一幢四合院里只剩下牡丹红一个女人,丈夫不在家的日子牡丹红过得倒也逍遥,每天睡到半中午开了门,就能看到自家门前放着两桶水,不用说那是郭全发担来放到门前的。牡丹红把水提回来倒进水缸里,把水桶放在外边,停一会儿郭全发又把水桶担走。郭善人每隔十天半月回一次家,回来时吆一头毛驴,毛驴背上驮着褡裢,一边装着蔬菜一边装着从县城里籴来的麦面,郭宇村不种小麦,吃麦面就要到县城的集市上去籴。郭善人回家住一两天就走,牡丹红无所事事,经常对着镜子流泪,唱一段《深宫怨》,感觉中她自己成了打入冷宫的贵妃……猛然中听见村子里唢呐声声,打开大门站在自家门口一看,原来是张大山的女儿张东梅跟三狼结婚。那场面比皇上嫁女还排场,内蒙来的呼掌柜、林掌柜走在最前边,紧随其后的是杨九娃跟谢掌柜,十几个男子汉抬着彩礼在小小的郭宇村招摇而过,村里男女老少一个不剩,全部被请到漏斗子家入席,那漏斗子戴着青色瓜皮帽,身穿一件绣着富贵不断头的锦缎长袍,见人不住地点头哈腰,真像从坟墓里拉出来的活鬼,倒是那张大山上身穿一件对襟青布夹袄,下身穿一件黑青布灯笼裤子,扎着绑腿,脚穿牛鼻梁子千层底布鞋,显得潇洒而精神奕奕,俩亲家并排站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滑稽。

那天牡丹红也被请来入席,跟一帮小孩子坐在一个角落里。牡丹红本不想来,耐不住帮忙的盛情相邀,村里人都去了,不能剩下你一个。杨九娃的一帮子哥们全来了,跟村里的年轻人捉对划拳,郭宇村离杨九娃的山寨之隔一条簸箕掌,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郭宇村从来没有遭受过土匪们的骚扰,两家子隔山为邻,相互间知根知底,年轻人见了土匪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划拳猜令互不相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连村里的狗们也喝得熏熏欲醉。不知谁带头起哄,要牡丹红给大家唱上一曲,这种场面牡丹红已经见多了,处事不惊,她慢慢地站起来,向大家鞠了一躬,指着口腔说她嗓子疼,实在唱不出来。大家以为牡丹红卖能,把手拍得山响。牡丹红无奈,只得唱了一曲《小寡妇上坟》,曲子唱得倒不错,大家齐声喝彩。可是席棚外狼婆娘倒惹不下了,直想冲进席棚问个究竟,她的儿子大喜之日,那个烂婆娘为什么要唱那倒霉的戏文?几个帮忙的办事的把狼婆娘拦在席棚外边好言相劝:相信那牡丹红也是无意,儿子大喜的日子不要乱起事端。这边事情刚刚熄火,那边几个土匪跟村里的小伙子打起架来,互相指责对方喝酒耍赖,杨九娃疙瘩亲自出面,才把乱局压下,张大山把打架的双方拉得重新坐在席桌上,捋起袖子叫阵,今天我陪你们大家喝酒,能喝的上前走,不能喝的退下。于是打架的双方又联合起来对付张大山一个,那张大山也真能喝,一直喝得土匪们和村里的小伙子全都趴下。从那以后无论是村里人还是土匪,都对张大山刮目相看。

那一段时间郭宇村的新鲜事儿倒还真多,豆瓜爹在黄河岸边为豆瓜捡回来一个媳妇,把个豆瓜高兴地连蹦带跳,豆瓜娘老大不愿意,说那媳妇来路不正。豆瓜爹说:郭宇村排门数数,来路正的媳妇有几个?只要豆瓜愿意就行。那板脑跟豆瓜同岁,看见村里的年轻人都娶了媳妇,他自然心急,跟爹闹情绪,早晨太阳老高仍然睡在炕上不起来,板材心急,隔着窗子叫儿子,快起来吧,太阳都晒着尻子了。板脑睡着不动,给爹念了一首诗:孩儿今年二十整,衣服烂了没人补。板材知道这板脑向爹爹要媳妇,于是故意激儿子:若想衣服有人补,你娃还得二十整。板脑拉着哭腔说:人活六十稀,那有四十才娶妻?板材觉得有趣,故意跟儿子逗乐:姜子牙六十去伐纣,八十岁娶了黄花女。那板脑越说越不像话:你黑地里搂着老婆图受活,那管儿子的死与活!板材正待发作,板脑娘出来了,说:我娃快起来吧,吃了饭娘带着你去看媳妇。板脑三下两下穿起衣裤,问娘:真的?娘说:夜黑地里我看烂窑那边又住下了山西来的逃难人家,我瞅见有一个女子老大不小了,吃完饭娘去给你问问,看那女子说下婆家了没有。

板脑一听来了精神,吃了饭跟娘一起,来到他们最初来到郭宇村时住过的烂窑前,果然看见来了一家四口逃难的,年纪大的是老俩口,年纪小的自称兄妹。那女子长得也还水灵,真想不到哪一家人特别好说话,说这乱世年月只要能给女子找个可靠人家就不错,当下议定聘礼只要十块银元两斗小米,那小伙子也说得特别仗义,只要今天把财礼交齐,明天就可以让妹妹过门。

回到家板脑娘跟丈夫板材商议,感觉这十块银元的聘礼真不算多,等于白捡了一个儿媳。板材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苦苦时月这家人不要粮食要银元作甚?但是也容不得他多想,首先儿子板脑愿意。家里倒攒下几块银元,在村子里再借几块银元也很容易,于是当天就把聘礼备齐,板脑娘还准备了一丈格子老布,打算为新媳妇做一件上衣。

天快黑时板脑背着小米,跟爹爹一起,来到烂窑里,那家子很热情,招呼父子俩坐下,板材还跟未来的亲家啦了好长时间的话,看起来这家子人也实在,不像骗人的人,于是双方议定,第二天早晨过来请他们全家过去。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板材还请来了豆瓜爹,让豆瓜爹明天帮忙料理,当然穷户人家结婚没有三狼那么铺排,但是也不能太寒酸,正好圈里还有十几只山羊,明天杀一只也不值啥,豆瓜爹叼着烟袋想了半天,话到口边又咽下,他想说让板脑今天黑地里把那家人提防一下,最近以来瓦沟镇那边“放鸽子”(让女人答应跟人家结婚,瞅空子又带着女人偷跑,骗取人家的财物,俗称放鸽子)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几家。继而一想这样的事情不好开口,豆瓜爹坐了一会儿就走,答应明天一早过来帮忙。

那板脑睡到后半夜心里起疑,穿上衣服到烂窑那边看个究竟,只见已经人去窑空。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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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村并不是每家都开办驿站,东北来的张大山跟妻弟金宝川就没有开办,他们不是看不上那生意,而是看见僧多粥少,那些开办驿站的人家都变着花样抢客源,他们两家初来咋到,抢人家的生意反而不好。可是他们总得为自己谋一条生活的出路,思来想去想到了为背盐的脚夫捎脚。郭宇村向北的路陡峭崎岖,往南的路比较平顺,骡马驮上食盐就能直通长安,于是一开始哥俩想到了在郭宇村收购食盐,可那些脚夫都不愿意把食盐卖给他俩,原因是脚夫们还要去长安购置回头货。张大山哥俩看这一招不行又想到了另外一招,总不能让这十几匹马闲着,又跟那些脚夫商议,能不能把大家的食盐集中到一起让马驮上,回头货马也能帮他们驮到郭宇村,郭宇村向北就要靠他们人背。脚夫们在一起商议,干脆在郭宇村来个货物交换,他们也不去长安了,让张大山把回头货从长安替他们捎回来,当然不能少了张大山哥俩的捎脚费。这样一来大家都划算。

过了一段日子杨九娃知道了这件事,暗自思忖这张大山比他棋高一着,这么好的生意他为什么当初没有想到?杨九娃也想插一手,又担心跟张大山是初交,朋友之间不好开口。

那一段日子郭宇村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辉煌,毫不起眼的一座偏僻的山庄竟然成为南北物资的集散中心,脚夫们把北方的食盐和山货背到郭宇村,在这里交换成日用工艺品,比去长安省了一半路程,汉子们在郭宇村吃饱喝足,感觉中好像缺少一点什么,总有点不尽然,不满足。夜色朦胧时汉子们背着交换来的货物上路,看那树的阴影里,几个红衣女人朝他们招手。

仿佛勾 魂似地,汉子们跟着女人朝前走,来到那几孔烂土窑里,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莎草,女人们往莎草上面一躺,汉子们便把自己的家伙掏出来,硬硬地插了进去,汉字们积攒了多日的精 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把活路做得山摇地动,女人们在汉子们的身下夸张地叫着,犹如夜猫子叫春,转瞬间完成了交易,汉子们把挣来的血汗钱交给女人,然后背起重负,沿着羊肠小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最初做那些人肉生意的并不是郭宇村的女人,那一段时间外边的活路显得萧条,郭宇村的男人全部回了村,几乎家家的生意都做得火爆,女人们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去勾 引外边来的男人。郭麻子的队伍撤出凤栖城以后,那些东北来的大兵们思念故乡,没有心情去青楼销魂,也有可能是宋军长治军严谨,不允许大兵们去招蜂引蝶,沾惹女人,加之南来北往的客商日渐稀少,青楼的生意萧条了许多,烟花女子有的从良,剩下没人要的角色连一日三餐都无保障,不得不出外招揽生意。她们打探得那些平日里走大路的脚夫们全都钻了深山,于是结伙来到郭宇村外,青楼女人们不敢进村,害怕招惹是非,于是就在村外的树林里守株待兔,还当真让她们逮住了一些冤大头。

郭宇村的女人最早发现了村子外边烂窑里的秘密,她们痛心疾首,认为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烂女人破坏了村子里的风水,会给郭宇村带来霉运,纷纷要求男人们去把那些烂货赶走,可是男人们都懒得动身,好男不跟女斗,人人都需要活命,那些女人也是被逼无奈才做那些人肉生意,更何况那些女人们并没有影响郭宇村的生意,别丢了枣棍就打讨饭的(当地歇后语,讨饭的手里都拿一根枣棍,枣棍结实,用来打狗。意思为你刚不讨饭了,反过来又打讨饭的),可是女人们不依不饶,非要把那些烂货赶走才肯罢休,于是全村的女人组织起来,进行了一番严密的侦查布置,瞅得那些汉子们跟女人正在交易,每人手里攥一根枣棍,大打出手,男人们甩下货物跑了,女人们打起女人来一点也不手软,况且那些青楼女们个个都身体虚弱,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身体较强的跑了几个,有两个女人竟然被打死在烂窑里边。

郭宇村的女人扬眉吐气,纷纷向她们的男人表功,男人们无动于衷,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当年打死人不需要偿命。早晨起来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村口的歪脖树上,一群鸟儿仍然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可是郭宇村人等了许多日子,却不见了北方下来的脚夫,村子里多了一层氤氲飘渺的鬼气,每当夜幕降临之时,总能听到烂窑那边的哭声,孩子们睡到半夜,常常无端地哭醒,一夜北风起,空气中竟然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恶朽味。女人们不去检讨自己的失误,反而埋怨男人们无能,一群乌鸦黑压压地飞来,盘旋在郭宇村的上空,人们感到了恐惧,男人们扛起锨镢,打算把那尸体掩埋,来到烂窑时发现那尸体只剩下两具白晃晃的干骨。

一桩本来红红火火的生意就这样被女人们搅黄了,但是那条运货通道依然畅通,人们总要生存,想尽千方百计谋生,杨九娃在簸箕掌支起大锅,招待南来百往的脚夫,土匪们也依照村里的标准,一顿饭只收客人三毛钱,土匪们也有土匪的绝招,他们善待那些做人肉生意的女人,反正这个世界五花八门,单一的种类无法生存,有男人的地方必然会有女人,有了男人和女人这个世界才变得五彩缤纷,汉子们吃饱喝好又能日好,何乐而不为?

郭宇村的女人们后悔了,纷纷唆使男人们到簸箕掌去拉客。有些脚夫碍于情面,不得已跟上老主顾来郭宇村住宿吃饭,生意当然远没有以前火爆,也能勉强维持。

张大山以货易货的捎脚生意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是影响不大,那个男人很有头脑,主动找杨九娃合伙,反正每日迎来送往的客人不断,这样的生意要靠大家来做,说不上谁抢谁的生意,杨九娃喜欢张大山的仗义,两人很对脾气,所以很快两家的马队合在一起,其实长安方面跟凤栖驻军早都清楚地知道这条运货的暗道,上百万长安人需要吃饭,总不能断绝了长安的食盐供应,于是便假装不知道,网开一面,即使路上遇到检查,只要一看是食盐,一般不会为难。

洋芋家来住宿吃饭的脚夫依然不减,村里人也不眼红,谁叫人家的男人是个土匪头目?那洋芋挣钱挣得心黑,竟然也想到了找几个女人来招徕生意。但是洋芋没有敢想找村里的女人,虽然那栽逑娃跟豁豁常不在家,白菜萝卜不缺钱花,两个女人在村子里也没有开办驿站,对村里乱糟糟的事情不闻不问,每人怀里抱一个孩子,把栅栏门关紧,在丝瓜架下闲坐,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牡丹红虽然已经过了三十,不缺女人的丰韵,可是那郭全发像一枚钉子,把那牡丹红紧紧地盯死,虽然全发不常进那幢四合院,但是却处处留意牡丹红的行踪,他不能让这个后娘越轨,郭全发要对在县城里行医的老爹爹负责,牡丹红也知趣,一般不出那幢院子的门。其他女人的男人都在家,虽然那蜇驴蜂和豆瓜的新媳妇看起来有点骚,但是大家同在一村住,男人们最多看几眼,不敢对那些女人想入非非。

狗剩心里清楚,洋芋的两个女儿全是他播下的种籽,幸亏生了两个女儿,如果是男娃,说不定早已经露馅。对此洋芋心里也有点咯噔,十四岁那年跟疙瘩圆房,白天的日子下地干活,黑地里就搂在一起反复地耕耘,功夫没有少下,可就是种籽播下不见发芽,跟狗剩只有那么一回,那一回洋芋感觉并不怎样,结果竟然怀上了大女儿,可是洋芋并不满足,她还想生个男娃,凭感觉洋芋知道疙瘩虽然威猛,但是种籽发霉,两人在一起日得再欢也不顶啥,村里的男人看上洋芋的不多,洋芋只有找狗剩来借种怀胎,第二次是在树林子里,狗剩让洋芋脱了裤子爬在地上,然后从后边顶入,像条狗那样吭哧了半天,两人都不尽兴,狗剩好像在涝池里洗澡,洋芋好像里边有蚊子叮咬,反正毛驴搭了个马鞍鞯,有点不配套。事情过后洋芋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元递给狗剩,叮咛这件事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说出去。狗剩当然不敢出去乱说,他不怕洋芋怕疙瘩,那个土匪胚子伸出手指头比他狗剩的腰还粗!

但是疙瘩并不知情,还以为两个女儿全是他亲生,虽然长得像熊崽,心里却欢喜得不行,洋芋有时心虚,害怕露了马脚,每日活得颤颤惊惊,过了几年她心态渐渐平稳,看那疙瘩对她一如既往地疼爱,只能在暗地里感觉愧疚。

开驿站的日子,洋芋雇用了狗剩,为了每日碾米,疙瘩买回来一头骡子一头毛驴,公爹公婆年纪大了,每天围着碾盘子转一天,也累得够呛,晚上还要喂牲畜。雇用狗剩干点零活,减轻爹娘的负担,那狗剩劈劈柴、给灶膛里添点火、淘淘米、洗洗菜、帮爹娘照看一会儿牲畜,混得两顿饱饭。无人时狗剩也逗逗两个孩子,可那孩子远远地躲着他,嫌狗剩肮脏。

每天早晨公爹公婆还在睡觉,院子里两口大锅里边的水已经开始沸腾,狗剩不断向灶里添柴,洋芋用一把小铁铲不断地翻搅着锅里的小米,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洋芋问狗剩:能不能找几个女人?

狗剩知道是啥意思,咽下一口涎水,看那红红的火焰映着洋芋丰满的脸蛋,也就不管不顾,站起来,抱着洋芋就亲……疙瘩回来了,正好撞在当面。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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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月初三开始,凤栖人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狂欢。这座千年古城容纳了各民族文化的精髓,形形色 色的秧歌队把那种民族文化表现得淋漓尽致。东北军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凤栖人办秧歌的热情,凤栖周围几乎每个村子的秧歌队都有不同的特色,比较出名的有跑走马,代表着草原人民的风格;打浑身响,据说传承了羌族人的文化;跑旱船、耍狮子、打腰鼓、踩高跷,是汉族文化的体现;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凤栖蹩鼓,相传是匈奴民族文化的遗产。东西南北街四座灯棚供奉着财神和娘娘,老百姓别无所求,只期盼五谷丰登、儿女满堂。家家的窗子上贴满窗花,巧妇们制作的花灯挂满一街两行,周围几十个村子的秧歌队进城表演,小小的凤栖城被挤得水泄不通。

谁也没有想到,东北军也办起了秧歌,男人们穿着满族旗袍,头戴纸制的花帽,脚蹬木屐,手执折扇,悠扬的琴音代替了锣鼓的喧嚣,扭秧歌的队伍合着琴音踏着碎步翩翩起舞,把满族文化带到了凤栖城,所有的秧歌队全部偃锣息鼓,城墙上、屋顶上、街道两边的石阶上,沿街的窗户上全都站满了人,聚精会神地看东北军的秧歌表演,军人的秧歌队全是清一色的男人,满族女人也由男人扮演,打扮成宫女的军人扭起秧歌来不失女人的丰韵,他们故意抹着口红,描眉画眼,扭动着腰肢,跟打扮成满族男人的演员配合默契,那秧歌调子简单明了,易学易懂,第二天晚上凤栖街上就出现了民办的满族秧歌队,大姑娘小媳妇们穿上了裙裾,学着军人们的样子,三寸金莲穿着绣花鞋踏着音乐调子不停地扭动,扭着扭着两支秧歌队合为一起,男人们侠骨柔肠,女人们莺啼燕啭,开始时还扭得比较规矩,慢慢地眉目传情,到后来相互间都难以控制,你拉我的手,我撞你的胸,烛光点燃的灯笼晃动着巨大的阴影,秧歌队伍开始凌乱,悠扬的秧歌调子戛然而止,扭秧歌的军人们开始骚乱,他们肆无忌惮地搂住扭秧歌的大姑娘和小媳妇,让无法遏制的欲望像洪水那样恣肆,有的女人被当街脱下了裤子,有的女人不堪羞辱,挣脱军人的怀抱,躲进小巷,凤栖街看秧歌的老百姓一开始有点发闷,还没有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四面的城墙上已经站满了宋军长的警备部队,军人们朝天鸣枪,好容易制止了那场骚乱。

第二天,一些老百姓到宋军长的军营告状,昨天晚上有几个女人失踪。在东北军里边,宋军长一向以治军严厉称著,向来对奸 杀 掳掠的行为严惩不贷,当下要求部下严厉盘查,果然有几个女人被军人们掳到军营里边受了凌辱。

南门外的笔架山下,十几个军人被押解到刑场,失去家园的汉子们,没有战死在侵略者的枪口之下,却为了一时的苟且之乐,即将付出生命的代价,凤栖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倾城而出,在十二能的带领下,齐刷刷跪倒一片,恳求宋军长免去大兵们的死罪。宋军长不为所动,他站在专门为枪毙人而搭建的土台上,讲话时慷慨激昂:军人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绝不容许凌辱我们的姐妹,鱼肉我们的兄弟!军纪不整,何谈打败侵略者,收复失地?不能容忍这些这些纨绔子弟败坏军纪!随着一阵枪响,十几个军人齐刷刷倒下。军人们的心在淌血,齐声歌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凤栖全城震撼了,上溯秦汉年间,历朝历代,悠悠数千年,做为扼守长安的北方要塞,凤栖历来都有重兵把守,那种偷鸡摸狗之事时有发生,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军人们偶尔耍耍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从来没有见过大兵们为了女人而丢掉性命。人们惋惜赞叹之时,不得不对这些东北大兵们纪律的严明表示佩服。

二月,河水解冻,山脊上掠过的清风不再刺骨,一夜春雨,岸边杨柳吐蕊,万物复苏。凤栖全县的沟沟岔岔里,又出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十万大军每人一把镢头,开荒种田,开展生产自救。这种现象古来有过,守边屯田是军事家的一大发明,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队断粮断草就意味着即将覆灭,古代军队的押粮官往往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将军,领兵的元帅运筹帷幄,首先要掌握军营里粮草是否充足。看来这些东北军一时半会不打算撤离,军人们已经把凤栖做为他们收复失地的基地,至于剿灭红军,将领们和军人们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消极,国难当头,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但是蒋委员长的话他们又不得不听,只得暂驻凤栖消极待命。看来宋军长也极具战略家的眼光,整整一个冬天,集中了十几盘炉膛,招聘了几十个铁匠打造镢头,原来就是为了春季开荒之需。当年凤栖只有四万人口,绝大多数土地都无人耕种,即使开垦的土地也产量不高,亩产二三斗,黄沙遍地走,广种薄收是当地老百姓的传统,好在这里的土壤保墒,旱涝都有收成,

军人们当兵前都是农民,对于开荒种地一点也不陌生,当兵的汉子们脱掉上衣,一字排开,抡起镢头大干,那场面也颇为壮观。附近村子里的农民吆着牲畜,扛着耙耱,把大兵们开垦的土地耙耱一遍,撒上糜谷、豆子和玉米,几场透墒雨,庄稼露了头,炎炎的阳光一照,满世界一片葱绿,妇姑们相邀,挎上菜篮子,到大田里去挖拾苦苣菜,大兵们由于有了以前的教训,不敢对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想入非非,只能躲得远远地,偷偷瞄上一眼。

二妮当年十六岁,爹爹已经为她说下婆家,只等秋后出嫁。那天,她也挎上菜篮子,跟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一起,来到一片玉米地里,挖拾苦苣菜,苦苣菜人吃了泻火,猪吃了上膘,是一种农家常吃的野菜,二妮家的老猪婆刚下了一窝猪崽,所以她每天都挎上菜篮子去挖野菜,二妮的菜篮子实际上是一只条笼,比别人的大许多,猪不光吃苦苣,也吃灰灰菜,苜蓿菜。眼看着中午,其他姑娘都相约回家了,二妮的条笼还没有拾满,她贪图多拾一点,渐渐地就离村子越来越远,不知不觉来到沟畔,看半山崖上一树樱桃红得耀眼。

二妮把菜篮子放下,拽着山崖上的藤条一步步来到樱桃树下,爬上树,摘下樱桃没有什么东西盛放,看看前后左右无人,于是便把大襟子上衣脱下,只身穿一件裹肚,把衣服袖子扎紧,将摘下的樱桃装进衣服袖子里。百鸟噤声,连风也打起了瞌睡,只有那太阳笑得灿烂,嘴角流出了涎水……

摘完樱桃二妮又拽着藤条一步步回到菜篮子跟前,只见一个大兵瞪着火 辣 辣的双眼瞅着她,脸上的肌肉痉挛着,显示出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

据说,人有时的行为不接受理智的羁绊,那大兵完全忘记了笔架山下那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像一条饿狼,凶猛地把二妮扑倒,樱桃撒出来了,红橙橙滚了一地,二妮本能地推了大兵一把,接着便软弱无骨,失去了反抗的功能,由着那大兵褪下她的裤子,掂起长枪对准那一片水草繁茂的茅草地,发起了冲锋。感觉中好像一片森林过火,火芯子舔舐着她的皮肉,那是一次水与火的交融,不尽惬意尽在其中。

谁都没有料到,几个军人已经将他们包围,军人们把二妮放走,把那大兵五花大绑,押解到军营。

笔架山下,万头攒动,人们又一次见证了枪毙强 暴民女的大兵。审判大会刚开始,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尖叫一声:暂停一下!人们让开一条道,只见二妮两条辫子梳得油光,穿一件粗老布花格子大襟上衣,平静地走上那专门为枪毙人而搭建的土台,平静地面对众多的官军和全县的父老乡亲,说话的声音也非常平静:是我故意主动勾 引这个大兵,枪毙我吧,把这大兵留下,上战场,打日寇。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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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和物质都非常匮乏的年月,凤栖街上的人对待那些桃色新闻最感兴趣,上至蒋委员长跟宋美龄的逸闻趣事,下至一群公狗围着母狗骚轻,叫驴子酒馆的逸闻趣事迭出不穷,甚至连宋美龄穿什么裤衩都争论不休,穷乡僻壤的老百姓,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没有人揪他们的辫子,他们也不懂什么叫做“政治意图”,反正就是为了取乐,只要开心就行。

可是那一段日子闲汉们议论最多的是二妮,古往今来舍身取义的男子不少,那些脍炙人口的武侠传说俯拾皆是,可是舍身取义的女子还不多见,特别是为了救人而把一盆脏水故意泼在自己身上,这种行为让人赞叹。那天笔架山下足足有一万名军人,那些大兵们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来,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二妮万岁!这是对一个不知名女子最高的褒奖,那喊声直插云天!军人们齐刷刷地举手敬礼,向他们心目中的偶像显出一片虔诚。宋军长站在土台上稍显尴尬,紧接着他走到二妮面前,伸出双手想跟二妮握手,那二妮不知道宋军长想干什么,把一双玉手藏在身后,面对宋军长鞠了一躬,走过去跟那个五花大绑的大兵站在一起。这边凤栖城的老百姓也乱作一团,纷纷要求宋军长放人,那十二能蹬蹬蹬走上土台,摸了摸侠女二妮的头,说:不怕,孩子,爷爷陪你去死,并且念了一首唐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那将要被枪毙的大兵突然间跪下了,声嘶力竭地喊道:给我一次生命,我要杀死一百个倭寇!黄土高原的上空,响彻了威武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宋军长根本就没有想到,枪毙人的现场变成了一场声讨,大家义愤填膺,齐声声讨日本鬼子的罪行,宋军长不得不顺应民心,放了那个大兵,台下的军人和老百姓一片欢呼,不知谁喊起了那个大兵的名字:刘启来,好样的!把二妮抱住,亲一口!那刘启来刚从死里逃生,无论如何再也不敢妄动,倒是那二妮显得落落大方:走到刘启来面前,说: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肯定再不会有人要我,我舍命救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上一句,究竟敢不敢娶我做媳妇?

刘启来稍作犹豫,又一次面朝宋军长跪下了:宋军长,我舍命求你,请答应我跟二妮结婚。婚后我还是你的大兵,从今后你指到那里我就打到那里,战场上绝无半分私心!军人们又齐声起哄:顺应民心,答应!答应!!答应!!!

宋军长亲自把刘启来扶起来,安抚道:这件事并不由我一个人说了算,回头请示张副司令(张学良),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接着,宋军长面对台下一万多军人和老百姓发表了讲话:今天,我们放了刘启来,并不意味着以后就允许军人去违法乱纪,强抢民女、鱼肉百姓依然军法不容!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的终极目标是驱除倭寇、匡扶中华,为了达此目的,必须有铁的纪律!现在,我起头,大家唱一支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那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谁也不会预测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叫驴子酒馆的话题也瞬息万变,这几天大家疯传县长亲自出面在城东征收了两百亩土地,计划修建军用飞机场。那年月当地驻军代表了一切,人们已经记不起县长是谁,只是每年的征粮告示和征兵告示上,盖有县长的朱红大印。自古以来皇粮国税是老百姓骨子里边的差事,谁也难以幸免。可那征兵里边的猫腻就大,按规定二丁抽一,可是有钱人家里无论有多少儿子都不当兵,穷苦人家一个儿子也被抓了壮丁。十二能屈发祥说得好,这个社会亘古以来就不公平,议论那些破事干啥?县府衙门对待凤栖的老百姓还算网开一面,无论征兵或者征粮,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凤栖是北方的要塞,扼守着长安的咽喉,如今又成为蒋委员长进攻陕北红军的前沿阵地,比起其他地方来,这里的老百姓相对而言还享受着优厚的待遇,家有两个以上儿子的人家居多,大部分都没有被征去当兵,无论那个政府都懂得安抚民心,凤栖的民心事关大局,这一点当政者心里明白。

就说征地吧,城东有道安民梁,据说是秦朝大将白起将军安抚民心的地方,秦直道穿梁而过,连接起长安和边塞榆林城,当年扶苏曾经在此操练兵马,因此上安民梁又称作教场坪,那里地势平坦,一马平川,是修建飞机场的理想之地。凤栖人见过汽车才没有几年,现在又能见到飞机,听说那飞机比老鹰大许多,人骑上飞机能在天上飞。还听说那“飞鸡”吃钉子屙铁,跟孙悟空一样,刀枪不入。不管怎么说,飞机场是专门为张副司令修建的,听说张副司令这次来凤栖是专门跟共 产 党谈判的,谈判的内容跟打日本有关。

凤栖人不管张副司令跟共 产 党谈判之事,大家关心的是张学良将军的夫人赵四小姐会不会一起来?听说那赵四小姐比蒋夫人宋美龄漂亮许多,为此蒋委员长曾经吃醋,要跟张副司令换妻,张副司令不干,蒋委员长盛怒之下,把张副司令贬到凤栖……谎言不长翅膀,但是传播起来特别快,飞机场动工修建之时,屈克胜老先生回归故里,十二能去看老同窗,闲谈中扯到蒋委员长跟张副司令换妻之事,屈老先生抿嘴一笑,随即正色道:一派胡言!这是山野村夫在扯蛋!是对蒋委员长人格的诬蔑!万不可信以为真!看到屈老先生当真动气了,十二能自嘲道:这张嘴该打。

言归正传,还是说说修建飞机场之事。当时庄稼还没有成熟,要把几百亩青苗铲去,虽然答应赔偿,但是农民们看着心疼,下不了手。那天早晨,齐刷刷开来两个营的士兵,每人手里握一把铁锨,准备动手去铲青苗,方圆几个村子的老百姓把那些士兵团团围住,因为赔偿还没有到位,村民们跟士兵对峙,保护青苗。

县长闻讯立刻赶到现场,当年的县长无职无权,真正是个芝麻豆腐官,谁想训就训,谁想捏就捏,刚才宋军长指着县长的鼻子教训了县长一顿:机场今天必须开工,还不许跟农民起冲突。县长清楚那些农民护青的理由,担心赔偿拿不到手。这明显摆着为难县长,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那有这等事!县长闻讯赶到现场,对那些农民抱拳作揖:各位叔叔大婶大爷大娘们,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赔偿保证到位!

一位农民问道:你的“人格”有多重?值多钱?我们知道你不拿事,别哈叭狗卧到粪堆上,装大狗。我们要宋军长出来说话。

一直磨蹭到下午,宋军长看县长确实无能为力,终于出面说话:决定租用安民梁二百亩土地,租期暂定五年,每亩土地按照两石麦子给大家做出赔偿。

其实那座机场修成以后,只使用了一次,起落了一架飞机,张学良将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乘坐飞机来到凤栖县城,如约跟时任共 产 党副主席的周恩来会谈,那次会谈非常重要,坚定了张学良将军抗日到底的决心,为以后的长安兵谏打下了伏笔。

就在张学良将军来到凤栖的第二天,凤栖街突然琴声悠扬,军人们的秧歌队又上街表演,整支秧歌队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二妮,男人们都穿着满族服饰,惟有二妮一身汉族女人打扮,红绫袄儿百褶裙,绾着高高的发髻,她站在男人们中间,倒退着扭动,军人们瞅着二妮那一张粉脸,脚下的步子热烈而整齐。

然而,张学良将军没有在凤栖露面,因为那一次会谈南京政府并不知晓,连蒋委员长也被蒙骗,会谈在严格保密的情势下进行,听说会谈一结束,张将军即刻坐飞机叫驴子酒馆又有了议论的话题,相传蒋委员长黄埔军校当校长之时,周恩来曾经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有一次两人下棋,周恩来步步为营,卧槽马过宫炮直杀得蒋委员长无处躲藏,眼看着蒋委员长满盘皆输,于是老蒋耍赖,干脆把老将拿来装进口袋里,我看你老周没有老将这盘棋怎么下?!周恩来一笑了之,感觉老蒋这个人行为鬼祟,嫉妒心强,难以相处,于是就加入了共 产 党,专门跟老蒋做对。

凤栖人善于编撰政治笑话,千万不可当真。周恩来会不会下棋并不知晓,全国解放以后有一个外国人这样评价周恩来,说假如蒋介石能留得住周恩来这个人才,南京政府说不定就不会垮台……

不管老百姓怎么说,自从张学良将军跟周恩来谈判之后,那条南北商业通道重新开放,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又能看到内蒙下来的骆驼队,看样子时局缓解了许多,有时还能看到共 产 党的联络员在凤栖街头出现。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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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善人这一生活得窝囊,第一次婚姻就被人做了手脚,因此他在对待儿子的婚姻问题上特别谨慎,郭善人说话尽量婉转,他说:老李叔,咱们在一起相处了几十年,谁对谁都知根知底,我

得回家跟夫人商量一下,既然两个孩子常在一起,还得问问他们是否愿意,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急不得。可那铁算盘却有点迫不及待,板起面孔问道:亲家儿,你是不是想看我李家的笑话?郭善人忙说不敢,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本人绝对没有意见,他明天就回郭宇村,起码应当跟那牡丹红商量一下,三天后就给回话。

软馍跟竹叶也在桌子前坐着,软馍只顾低头吃菜,好像这件事跟他无关,竹叶的脸上稍显尴尬,一直默默地坐着,直到临散场时她才说:亲家,你放心,李娟是个听话的孩子,到你家后保证对你们老两口孝顺。

郭善人看竹叶一眼,突然间感觉这个家里就数这个女人可怜,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不幸。郭善人端起酒杯邀了一下软馍,假如两个孩子结婚,软馍就是他的亲家。看软馍无动于衷,只得自斟自饮,把酒灌进肚子,然后才说:我知道李娟是个乖孩子,只是全中年纪太小,虚岁才不到十二。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孩子愿意,我就没啥说的。

铁算盘把郭善人送出大门,突然间老泪纵横:双有(郭善人),这个家你也看见了,老汉我没啥想法,就是想给李娟安排一个安稳的去处,竹叶喜欢全中这个孩子,故意使了些手段,你也不要介意,绝对没有其他坏心。

郭善人一辈子心软,感觉到铁算盘既然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再不答应也说不过去,于是当面表态,我回家跟孩子他娘商量一下,估计问题不大,你就准备准备,兵荒马乱的年月,娃的事尽量办简单一点。

回到药铺郭善人把全中叫过来询问:你跟李娟到底怎么了,让人家抓住了把柄?全中非常老实地回答:我也闹不清为啥,没有人的时候李娟姐姐老爱抱住我啃我的脸蛋,还爱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让我咬她的舌头。郭善人看儿子一脸稚气,真的还不懂男欢女爱,可是他已经答应了铁算盘,这阵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悔,于是又问儿子:你喜欢李娟不?全中歪起头来看着爹:李娟姐姐说她想跟我结婚。郭善人继续盘问:你答应了没有?十一岁的儿子低下头来,满脸羞涩:我喜欢,我愿意。

郭善人突然感到,传说中的月下老已经用红丝线把两个年轻人拴住。一到晚上满城戒严,四面城墙上巡逻兵的手电筒照来照去,虽然这几年凤栖人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受到干扰,但是人心惶惶,整天生活在战争的阴影之中。郭善人抬头看这幢雕梁画栋的百年老店,突然间有点灵性,想起了铁算盘的憨憨儿子和孙子,心的一隅又燃起了一丝欲望,铁算盘会不会百年之后把这幢药铺交给女婿来传承?

第二天郭善人雇了一头骡子,他什么都没有买,想把牡丹红接到凤栖来陈说厉害,细细商议。谁知道那牡丹红无论如何也不肯来,凤栖是她的伤心之地,她不愿让凤栖人再认出她自己。这多年什么都不想了,儿子就是牡丹红唯一的牵挂。郭善人无奈,只得说出了想为儿子结婚的打算。牡丹红先是吃惊,继而满口答应,这幢院子太寂寞,娶个儿媳妇回来能为牡丹红做伴,牡丹红不太考虑那女子是谁家的姑娘,也不询问究竟长得咋样,她只想有个伴儿,每天晚上村子里的狗一咬她就无法睡觉。

让我们回到本书开头的第三章。于是,郭善人就找大儿子郭全发商议,想让大儿子帮他料理小儿子全中的婚事。牡丹红为父子俩泡了一壶香茶,罕见地对这个丈夫前妻的儿子露出了笑脸。其实谁都不用开口,相互间心照不宣,郭子仪离家出走十余年杳无音信,生死不明,即使在世,也已经成了古稀老人。十余年来郭善人念念不忘的,仍然是爷孙俩从家里转运出去的那两褡裢银元,这阵子小儿子结婚需要用钱,十多年来郭善人虽然每年都收地租,可那地租越收越少,有的人家多少还交一点,有的人家干脆一点都不交,不像郭子仪在家那许多年,村里没有人敢说不交地租。墙倒众人推,人一倒霉就有人敢欺负你,好在郭全发在郭宇村人缘颇佳,村里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对郭善人还算留一点情面。

郭全发看见了爷爷的水烟壶,把那水烟壶拿在手里把玩,郭善人猜出了儿子的心思,知道儿子在想念爷爷,这多年郭善人也非常后悔,假如老爷子在家,这个家里不会这么衰败,看样子郭全发并不知情爷爷跟爹爹闹矛盾之事,人的一生有许多不便告人的隐 私,有些隐 私也许要带到棺材里头。郭善人欲言又止,低下了头,那牡丹红倒没有什么顾忌,代替郭善人说出了想说的话:全发,我也进屋十多年了,假如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你爹的意思是——

郭全发打断了牡丹红的话:我爹的意思我明白,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十多年来那两褡裢银元一直在我岳父家存着,我从来没有打算一个人独占,只想等爷爷回来处置,既然家里急等用钱,我明天就去我岳父家,把那些银元先驮回来一些。

郭善人只是说:全发,你爷爷的这把水烟壶你拿着,给你做个念想。

郭全发揣着爷爷的水烟壶进了家门,年翠英劈头就问:爹爹叫你做什么?郭全发把爷爷的水烟壶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没有立即回答妻子的话,而是说,你先坐下,咱俩商量个事情。那年翠英的刀子嘴还是不饶人:是不是又在打那两褡裢银元的主意?老实告诉你郭全发,没门!那是爷爷留给咱俩的,谁也别想动用一枚!

郭全发知道妻子的三板斧使过以后,说话还是讲理,于是仍然不紧不慢地说:爹爹想给全中结婚。

年翠英吭哧一声笑了:啥,结婚?那全中才多大?虚岁十二岁不到,能懂个啥?该不是爹爹又给他娶小老婆,就像瓦沟镇的张鱼儿那样,娶了七房太太——

年翠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郭全发打断:翠英,咱都五个孩子了,我从来没有大声呵过你一次,你说话给我都不留情面,有点太不像话!好赖那是我爹,用不着你那样损他。

年翠英自知说漏嘴,自找台阶下:你家的事轮不着我管,我也不想管。银元的事你愿给就给,不要忘记了你还有五个孩子。

郭全发长出了一口气,说:明天进城后还想听听孩子他外公的意见,反正只要几方面都能说得过去就行。

第二天郭全发起了个大早,赶上毛驴来到凤栖城,进了叫驴子酒馆的后院,叫驴子还没等女婿开口就问:听说你爹要给他的小儿子结婚?

郭全发看老岳父一脸调侃的神色,稍显尴尬,答道:就是。接着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叫驴子满脸不屑:凤栖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那郭善人的儿子要娶铁算盘的闺女(孙女)!那铁算盘是个啥人?凤栖镇开酒坊(公公烧儿子媳妇)的行家!叫驴子说得高兴,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我看亲家也有点头昏,凤栖镇的人都清楚他那二儿子就不是他亲生,谁晓得那是那牡丹红混下谁的……

郭全发尴尬至极,咳嗽了一声。叫驴子猛拍一下脑瓜,突然灵性,问女婿:你吃了没有?

这还用问!幸亏对面站着他的岳父,要是旁人,郭全发直想摔门而出,想想,还是忍下这口气,谁让自己的老爹爹不争气,有把柄攥在人家手里?郭全发脸色紫胀,又无法发作,只能强忍着。用沉默来抗议岳父的挑衅,那叫驴子也自知说漏了嘴,自打圆场:我给你做饭去。

正好郭全发在学校念书的两个孩子跟二妻弟年贵元一起放学回来,父子仨多日不见,相互间免不了亲热一番,看见两个儿子在外公这里又长高了一截,内心的喜悦冲淡了刚才的不快,人活一生,草木一秋,有了儿子就有了希望,无论如何郭全发的五个子女真米实谷,不会有假,是实实在在的郭家的后人!停一会儿叫驴子端上饭来,父子仨跟贵元一起开始吃饭,吃完饭后郭全发稳定了一下情绪,还是对岳父说清了来意。

叫驴子好赖也在凤栖街上混了几十年,什么场景都见过。他对女婿说:你赶上毛驴来到我的后院我都知道你来干啥,那银元是你们郭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昧良心据为己有,只要老掌柜(郭子仪)回来,我会给他交代得一清二楚。那些银元我给你也能说得过去,我不给你也有理由。既然你开了口,总不能让你空手回去。今黑地你跟两个孩子就住在酒馆,我先回年家庄,明天一大早你赶着毛驴过来,我给你数一百银元,一百银元给你家老二结婚足够。

老岳父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郭全发不好再说啥,郭全发让岳父把毛驴骑上回家,他自己明天早晨步行走到年家庄。

当夜,郭全发给两个孩子洗了脚,安顿两个孩子睡下,贵元稍大一些,单独睡一间小屋。郭全发却睡不着,出了门站在大街上,看凤栖在暗夜里静默,城墙上,游动着巡逻的兵,曾经属于郭家的那幢药铺伫立在郭全发面前,心的一隅便被蜇疼,岁月无痕,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走,不尽惆怅涌上心头。

第二天一大早,郭全发便迫不及待出了城门,撩开大步朝年家庄走去,看那太阳好像没有睡醒似地,脸颊通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焦糊味,天上漂浮着几片烟云,似乎向人们宣泄着不幸,远远地,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声。郭全发的心紧缩着,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几乎一路小跑,跑上了一道土坎,当年,郭全发就在那里跟爷爷分手。极目望去,那里还有什么年家庄!眼前出现了一片废墟……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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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秀蓉跟田先生结婚时刚满十六岁,田先生已经年过三十,两人年龄差距不是很大,可是卢秀蓉还是个不韵世事的少女,而那田先生已经是个风月场的老手,新婚的晚上卢秀蓉有点紧张而羞涩,而那田先生的行为却显得怪异而不可思议。客人们散尽后关起门来进入两人的世界,卢秀蓉面对红烛呆坐,有一种朦胧的期待。可那田先生却双手合十,进入无我无他的境界,卢秀蓉听不懂田先生念叨什么,好像在祈祷,又好像在跟谁对话,看那脸色庄重而严肃,卢秀蓉生出些许莫名的恐惧。

好在那种仪式时间不长,田先生又恢复了常态,伸出胳膊把秀蓉抱起来,秀蓉在田先生的怀里有点失重,谁料想那田先生却把秀蓉重重地往炕上一甩,紧接着有点迫不及待,三下两下剥 光秀蓉的衣服,秀蓉的心狂跳着,预感到什么将要发生。可那田先生又不急于进入,却用舌尖一点一点地舐遍秀蓉的全身,秀蓉的身体在慢慢地升温,阵阵清风从心田拂过,血管里的血流开始加速,可那田先生不愧是一个情场老手,感觉中还不到火候,猛然间把头扎进秀蓉的私 密处,用舌头去翻耕那片从未开垦的茅草地,秀蓉有点不由自主,臀部开始扭动,那田先生有点变态,不走正路,却从后门进入。一个不韵世事的少女,感觉中一切都非常陌生,那是一种万箭穿心般的剧痛,秀蓉死去活来,止不住泪水横流,她哭着哀求田先生,我实在受不了了,求求你不要做了行不行?可那田先生已经极尽疯狂,各种手段全在秀蓉身上施展,那是一种野兽的行为,一种性的虐待,卢秀蓉哭喊得越凄厉田先生的动作越显得百般怪异,猛然间听得院子里一声炸响,田先生才有所收敛,翻过身呼呼睡去。可那秀蓉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下身子火 辣 辣地巨疼,欲哭无泪,好容易捱到天明,吃完早饭,娘家兄弟来接她回门,秀蓉扶着兄弟的肩膀,一走一瘸,回到娘家,搂住亲娘就哭。

娘开始也不怎么介意,认为新婚之夜可能相互间都很陌生,女儿还没有习惯男女之间的那些行为,女儿回门搂住娘哭是一种正常行为,安慰几句就行。可是那秀蓉不顾羞涩,当着娘的面褪下裤子让娘看她的下身,娘一看吓得心惊肉跳,不知道那个色 狼用了什么手段,仅仅一夜之间,秀蓉的下身红肿而糜烂。娘心痛女儿,母女两抱头大哭。

夜间老两口睡在一起,老婆子把女儿的不幸说给卢师傅听。卢师傅不是凤栖本地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怎样应对,他坐起来默默地抽了一锅子烟,在炕沿上磕掉烟灰,感觉中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况且这样的事也无法启齿,也许往后就会好点,暂且忍下这口气。

过两日那田先生来岳父家接秀蓉回去。一家人见到这个田先生有一种复杂的情绪,老婆子跟秀蓉躲进里屋不出来,也不为田先生做饭,田先生预感到了什么,稍显尴尬。还是卢师傅想得开,把田先生请到叫驴子酒馆,还为女婿开启了一瓶酒,然后说话尽量委婉,他说秀蓉年纪还小,还望田先生多多关照,女儿初次离开娘的身边,对待新的环境还不习惯,想在娘家多住几天,过几天他亲自把秀蓉送过来。

叫驴子酒馆就在济世堂的斜对门,有人进济世堂买药,不见田先生,就到叫驴子酒馆来找,田先生对岳父抱拳告辞,借故走脱。回到济世堂田先生谈笑自如,尽量掩饰内心的烦闷,晚上关门后回到自己空荡的新屋,不尽失落油然而生。其实他绝对不是一个看病先生,肩负着大日本帝国的使命,他的前任渡边在凤栖露了马脚,上司派他到这里来接替渡边的角色,这座县城虽然不大,战略位置非常重要,他吸取了前任的教训,一到凤栖就表现得放荡不羁,上司要求他长期潜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外界联系,看起来每天活得潇洒,实际上内心非常空虚,常常无端地找些刺激,甚至不惜跟男旦角在一起鬼混。李明秋的用意田先生非常清楚,就是想借联姻来拴住田先生,因为田先生能为李明秋带来可观的收入,而田先生却把结婚当作一场游戏,他压抑的心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新婚之夜田先生把秀蓉没有当作是自己的新娘,而是感觉到捕获了一头猎物,他在秀蓉身上尽情地发泄,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秀蓉的告饶丝毫也唤不醒禽兽那种已经泯灭的良心,反而认为那是一种享受一种刺激,第二天早晨他起来很晚,一看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他来不及洗脸,急匆匆来到药铺,看见石板路上走过一队中国的士兵,才猛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感觉中一股阴风从脊梁上穿过,田先生不寒而栗,昨天夜间那种发泄难以自控,好比棕熊捕获了一只麋鹿。可是这阵子他却有点后悔,他担心那种疯狂的后果,会不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人有时百密一疏,一次忘乎所以的发泄就可能使得前功尽弃,田先生用眼睛的余光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脸上瞄过,发现他们并不在意。中华民族太善良,总爱用孔夫子的教导要求自己,以己心比人心,感觉中只要施以人道,魔鬼也会立地成佛,殊不知豺狼本性难移,养虎为患,容易酿成千古遗恨!

田先生新婚的那天晚上李明秋正在沉睡,被妻子满香戳醒,李明秋揉着眼睛坐起来,听到了西厦屋那边凄惨的喊声,那是一种灵魂的撕裂,让人无端产生恐惧。李明秋心里掠过一道阴影,这姓田的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新婚之夜李明秋不能无端地闯入人家的新房,满香听不下去了,把铜洗脸盆甩到院子中间,那边屋子才渐渐偃旗息鼓,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十多天,仍不见卢师傅把秀蓉送过来,田先生似乎感觉到了不妙,于是找李明秋商议,当然那种被窝里的事情无法明说,只能说让李明秋带着他去给老岳父道歉,李明秋思忖良久,感觉中这件事确实棘手,可他不能不管,因为田先生跟卢秀蓉的婚事还是叔叔跟他牵的线。他要田先生不用着急,让他先去卢师傅家里探探底细。

李明秋去找卢师傅,卢师傅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他始终认为那田先生是他的女婿,他也准备把秀蓉送回家,可秀蓉说,如果要她回到田先生那里她就死在爹娘面前。

说到这里卢师傅擦了一下眼睛,鼻子有点酸:李掌柜我虽然儿女很多,但是一条儿女一条心,我的女儿不是多余的。是不是这样,让那田先生立一纸生死文契,他再不能虐待我的女儿,如果我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不测,咱把丑话说到前头,我怕李掌柜你也难脱干系。

李明秋暗自吃惊,看来这卢师傅也不好对付,可是人家说的话你找不出来破绽,不能不说人家的话虽然有份量但是没有出格。李明秋说:卢师傅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我再想一想,尽量使得大家都满意。

李明秋回到家里看见田先生就在院子里站着,好像在刻意等他。田先生一见李明秋即刻就问,我岳父都说了些什么?李明秋招手让田先生跟他一起进了堂屋,嘱咐管家泡了一壶茶,田先生等得着急,不由得又问了一句:看样子有些棘手,是不是?李明秋还是不说话,慢慢地品茶。田先生不由得在心里骂道:这就是中国人的德行!但是表面上他却解释说那天他多喝了几杯酒,夜间有点控制不住。李明秋这才慢悠悠地说,卢师傅要你立一纸生死文契,如果卢秀蓉以后发生什么不测,我李明秋也难逃干系。

那田先生不懂“生死文契”是啥,于是又问了一句:生死文契什么的干活?

一句话问得露了馅,不得不引起李明秋的警惕,他原先老怀疑这田先生跟边先生是一起的,可是他抓不住把柄,田先生把自己埋得更深。李明秋不会做作,脸上的疑问非常明显。但是田先生还是老辣,他说他的指导老师是日本人,因此上也懂几句日语。李明秋稍停片刻,说话斟词酌句:我是一个生意人,向来不关心政治,我不管你的政治背景,只知道你是我雇来的医生,医生的职业是为病人看病,其他什么都不管。既然你不懂生死文契,我可以告诉你,那卢师傅要你用性命担保,再不能虐待他的女儿。

谁知道那田先生回答得非常干脆:只要卢秀蓉回来,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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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军驻军凤栖的那一段日子,仙姑庵的香火跟往常一样旺盛。蒋委员长一心想剿灭共 匪,国内各大城市民怨鼎沸,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蒋委员长焦头烂额,顾不上关心民生,民不聊生,只能求神仙保佑。神仙普度众生,对每一个朝拜者都绽开笑颜,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态让朝拜者敬畏,宁肯自己食不果腹,也要尽其所有向神仙进贡,仙姑庵日进斗金,但是那何仙姑却高兴不起来,感觉中生活没有目标,内心里生出无端的空虚,赶不走的困惑在心头萦绕,聚敛财富为谁所用?

正当这时,杨九娃收留了一个义子,带到仙姑庵让何仙姑抚养。杨安远的到来使得何仙姑那空虚的心灵得到了暂时的填充,仙姑庵的两个女人为自己收养了两个儿子,好像拨开云雾见天日,日子突然间有了奔头。

小安远到也勤快,每天总是早早起来,庵内庵外打扫干净,然后站上香案,用拂尘拂去菩萨身上的积尘,看那菩萨身上已经有几处漆落彩剥,知道这仙姑庵已经年代久远,可那剥落的油彩丝毫也不影响菩萨的风采,却添加了岁月带来的隽永,让凡夫俗子们无端产生一种肃穆,给苦涩的日子上了一层虚无缥缈的釉。何仙姑叼着烟袋躺在卧榻上,默默地看着杨安远在忙碌,心似一片树叶,随风飘远。感觉中眼前的安远并不真实,跟菩萨一样,总是带着一层虚幻,她知道小孩子不会长久在这里呆下去,一旦翅膀长硬了就会远走高飞,到头来她自己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她从内心里喜欢这个孩子,孩子唤醒了她那已经泯灭的母性,也许这是神给她送来的礼物,她必须认真地呵护。

可那杨安远却远远地躲着她,仿佛那何仙姑是一头狮子一头猛兽,孩子不傻,他并不是看上了仙姑庵里的那两头怪物,“妈妈”像猴子,而那个“姨姨”却更像一只猩猩,明知道两个女人心眼不坏,可是一见到她们却产生一种无端的恐惧。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被红军收留,走了上万里路,根本谈不上什么解放全人类的伟大目标,他每天所关心的只是生理的需求,在生与死的博弈中侥幸活了下来,对于安远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实属万幸。在仙姑庵他真正吃饱了肚子,这就足够,所有的一切对他都不重要,他每天最关心的是香案上的花馍,一见有香客上供他就两眼放光,心情无比激动。

那天早晨杨安远照样早早起来,开了山门,突然看见柏树林子里来了许多军人,他喊叫着跑回大殿,顾不了许多,第一次扑到何仙姑的怀里,何仙姑知道这孩子受到了惊吓,抚摸着孩子的头问道:你看见了什么?孩子用手指着门外说:来了许多白尻子。

“白尻子”是当年红军对国民党军队的贬称,何仙姑当然没有听懂,还以为院外来了许多白狗,白狗有什么可怕?何仙姑正想安慰孩子,突然间大殿内涌进来许多大兵,大兵们指着何仙姑怀里的孩子问道:这个小孩子是干什么的?

何仙姑什么场面没见过?根本把这些大兵们没有放在眼里,她慢腾腾地回答说:这孩子是个哑巴。

大兵们嚷开了:你胡说,刚才我们还听见这孩子说话,好像是南方口音,该不是红军遗留下来的小鬼?

何仙姑破口大骂:你妈才是鬼!佛门净地容不得你们这些玩枪弄棒的军人,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东北军初来咋到,还不想招惹是非,有几个当兵的已经退出大殿,可是一个军官仍不想走,偏定要看看这个小孩子究竟是干什么的,他向前把那孩子从何仙姑怀里拉了一把,杨安远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败露,猛然间咬了那个军官一口,学着当年红军就义前的样子,振臂高呼:共 产 党万岁!

已经走出大殿的大兵又重新回到殿内,把那孩子的胳膊扭住,何仙姑知道寡不敌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兵把杨安远带走。

有几个前来进香的香客看到这种局面,悄悄溜走。憨女听到上面响动很大,钻出地道看个究竟。何仙姑告诉憨女,杨安远被当兵的抓走了,她要离开仙姑庵一两天,地道内有吃有喝,要憨女无事时千万不要露面。

几年来何仙姑第一次锁上仙姑庵的大门,离开这块风水宝地上了山,她要把杨安远被东北军带走的消息告诉杨九娃,这小孩子是红军丢下的肯定无疑,何仙姑还有点生气,本地的弃儿多得数不清,随便捡一个都行,为什么偏要捡一个红军的孩子回来,惹出许多麻烦。也许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当面不相识。反正不管怎么说救孩子要紧,兵荒马乱的年月,杀死一个人比死一只蚂蚁还容易。那条上山的道儿何仙姑非常熟悉,她心里有事,走得心急,天黑时走到簸箕掌,看树林里升起炊烟,迎着炊烟走到近前一看,看见树林里拴着许多马,支几口大锅,几个熟悉的弟兄正在焖米饭。何仙姑顾不上问这些弟兄们焖米饭干啥,着急地问道:杨九娃在哪里?

杨九娃从树林里走出来,知道何仙姑没有急事不会来这里,直接问道:发生了啥事?

何仙姑也没有丝毫停顿,答道:杨安远被东北军抓走了,东北军说那孩子是个红军。

杨九娃随即叫过来楞木,嘱咐楞木牵两匹马,连夜把何仙姑送回仙姑庵,顺带看望一下憨女,要楞木在仙姑庵暂住一两天,他把这里的事情安顿好了就去县城。

何仙姑也没有多耽搁,吃了一大碗小米干饭,喝了一大瓢凉水,然后翻身上马,跟楞木一起,直奔仙姑庵而来。

送走何仙姑杨九娃思忖再三,心想他跟东北军并不熟悉,目前要救杨安远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郭麻子。可是近两年他跟郭麻子闹了些心结,相互间再没有往来,他知道郭麻子已经重新驻军瓦沟镇,簸箕掌离瓦沟镇不远,有心去拜访那个老兄,又怕郭麻子不理他,一直拖着没去。这下子有了事由,因此上决定去见见那个老兄。

郭麻子从凤栖城撤出来,重新驻扎瓦沟镇以后,严令他的士兵就在军营里听候命令,哪里也不许去,更不允许轻举妄动,招惹是非,明知道杨九娃就在黄河岸边贩运私盐,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也不去操那份闲心,有段日子他曾经亲自南下长安,面见杨虎城将军,述说他年事已高,想解甲归田。杨虎城将军亲自安抚郭麻子,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后,把郭麻子调往长安,给他安排一个闲职,颐养天年。郭麻子回到瓦沟镇静等,等待杨虎城将军兑现诺言。

那天晚上郭麻子已经睡下了,突然警卫进来禀报:杨九娃登门拜访。郭麻子心想,这杨九娃已经两年多没有来过了,突然间半夜造访为何?有心想把这家伙慢待一下子,杀一杀杨九娃的锐气,又一想自己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何必要再给自己拴一个对头?于是穿衣起床,勤务兵已经在客厅点燃几支蜡烛。郭麻子整整衣领,迎出门口,故作吃惊:约呵呵杨兄,今日里光顾寒舍,有什么指示或者吩咐?

杨九娃抱拳作揖:哎呀呀郭团长郭大人,杨九娃乃一介草民,你指头一拈九娃就人头落地,何敢班门弄斧,给郭大人下什么指示!

说话间两人进入客厅,分坐在一张案桌的两边,勤务兵进来上茶,郭麻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问道:说吧,又闯下什么乱子了?要郭某为你揩屁股。

杨九娃冷笑:谁让咱俩是拈香弟兄?杨某确有一事相求,前些日子路上捡了一个小孩,膝下无聊,收为义子,岂料东北军听那孩子是南方口音,怀疑是红军,带走了。

郭麻子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道:就这?

杨九娃知道郭麻子问的是啥,故意卖个关子:杨某一介良民,难道说郭大人还抓住了什么把柄?

郭麻子笑得开心:你一会儿“草民”、一会儿“良民”,郭某倒成了不得不防的“奸 民”。告诉你吧杨九娃,你的所有行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贩运枪支、贩运大烟、给红军带路、这阵子又贩运私盐。没有你不敢做的。你以为你是谁?

杨九娃满不在意:现今社会谁是那一尘不染的如来佛?既然生在尘世,就不可能鞋不沾尘,我倒要劝劝郭年兄,自古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该到了为自己找条出路的时候。

一句话戳到郭麻子的痛处,他低下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时黯然神伤:你以为这团长我想干?早都干烦了!前些日子我专门去了一次长安,给杨虎城将军撂挑子,想告老回乡。杨将军说他把郭某的事在心,过一段日子在长安给郭某安排一个闲职。再有一年我就五十岁了,四十九是个门槛,只要这一年过得平安,剩下来的日子就不会有啥麻烦。

杨九娃突然想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偷换了主题?看样子郭团长对他杨九娃还跟以前一样,心无芥蒂,不然的话不会把自己心里的烦恼对他述说。杨九娃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救下那个孩子?

郭麻子问道:这件事果真重要吗?

杨九娃忿然:那个孩子是我收下的义子!想不到郭年兄这么冷酷。

郭麻子仍然不紧不慢的说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杨九娃正待反驳,郭麻子伸手一挡:你让我把话说完。那孩子生命无忧,这阵子说不定已经回到红军那边,我说呀,杨兄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能把十几岁的狼崽喂熟?

杨九娃震惊:郭团长你凭什么就那么肯定?

郭麻子出奇地冷静:现今社会什么情况都会发生,说不定那个宋军长也姓“共”。反正你不要太操心,宋军长绝对会善待那个孩子,说不定比住在茹夫人那里还自由。

杨九娃仍然不信,要去县城看个究竟。郭麻子伸手拦住:我说杨兄你吃疯了,天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今夜咱哥俩好好喝一杯,明天一早你就走,我也不留人。

杨九娃勉强在郭麻子的官邸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往仙姑庵,他下了马,看见楞木迎了出来,对杨九娃说:大哥你来迟了一步,那个杨安远已经被张三、牛二接走了……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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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场天火,起火的原因一直没有查明。整座村子都被大火焚毁,浓浓的烟味在空气里弥漫,烧焦的尸体散发着恶臭,侥幸跑出来的人哭天喊地,裸露的柴薪冒着余烟,不时有贼火复燃,几只野狗在坍塌的废墟上发出有气无力的叫声,满目苍夷,目不忍睹。

郭全发极度焦虑,踏着厚厚的积尘来到岳父岳母的院落,看那房子已经不复存在,残垣断壁下自家的那头毛驴已经被火烧焦。他沿着坍塌的门框走进屋子,看见凡是能燃烧的物件已经全部烧光,岳父岳母光 身 子搂抱在一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也可能他们正在睡梦之中,压根就没有想到过逃离,看样子好像没有经历过死亡时痛苦的过程,临死前还没有忘记在一起亲密。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岳父岳母的遗体,郭全发尝试着推了推那已经没有承重的断墙,断墙轰然倒下,暂时将岳父岳母掩埋。

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士兵们四下散开,迅速把村子包围,紧接着用刺刀尖这里挑挑那里戳戳,好像不是在寻找生命的迹象,而是像打扫战场一般,停一会儿县长骑着高头大马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官员,大家好像例行公事,在烧毁的村子里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不时用手指指点点,侥幸活下来的村们民开始还有点害怕,站得远远的看着那些当兵的和地方上的官员,后来看见有些当兵的在烧焦的废墟上乱翻,不时看到有当兵的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装进口袋,发难民财。不知道谁首先发出一声呐喊,大家顾不上掩埋亲人们的尸体,手执棍棒跟那些草菅人命的地方官员和驻军愤怒地干了起来,灾民们的积怨迅速发展成燎原之势,附近几十个村子全都发生了骚 乱,大家扛着镢锨,头插草标,把凤栖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向政府情愿,为灾民们讨回公道。宋军长虽然从戎几十年,还没有见过灾民们骚 乱这种场面,县长和手下的军官们力主镇压,对待这些“刁民”绝不能手软。宋军长感觉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一边给长安发电请示一边亲自登上城墙向灾民喊话,要灾民们选几个代表进城来洽谈。

只见灾民们中间有一人挺身而出,自告奋勇要代表灾民们去跟政府谈判。大家注目观看,那人一身长袍,风度翩翩,凤栖县没有人不认识,那正是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当秘书长的屈克胜老先生,当时正好回乡探亲,不愿骚扰当地政府和驻军,独自隐居屈家庄自家屋中赋闲,,从未在凤栖城中露面。

昨夜年家庄起火时屈老先生正在自家屋子秉烛夜读,突然看见邻村火光一片,屈老先生曾经组织村民们前去扑救,可惜火势太大,人根本就无法到到近前,万般无奈屈老先生只能仰天长叹。屈老先生有些不解,凤栖全县驻军十万,村里起火为什么不见军人前来扑灭?是视而不见还是漠然处之?先总理孙中山倡导民族、民权和民生的三民主义今安在?

晚上处心积虑,一夜没睡,年迈之人吃早饭时已经很累,原打算稍作休息进县城为灾民们去跟当地官员和驻军交涉,没有想到周围几十个村子的村民们已经自发组织起来,浩浩荡荡地向凤栖城开进,屈先生跟请愿的人群一起来到城下,只见城门紧闭。

那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手无寸铁的村民面对荷枪实弹的军队,看来那驻军首脑还是有一点头脑,不然的话听信县长和手下一帮子官员的谗言,一场血案在所难免。

人们主动让开一条道,看那屈先生从容而自信地从人群中间走过,城里城外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是一次为民请命的壮举,关系到民国政府在凤栖老百姓中间的威望,屈先生既代表民众,又是国民党的要员,这双重身份让人们对屈先生寄予厚望。

屈先生目不斜视,泰然处之,径直走进宋军长的官邸,只见凤栖的文武官员都在。宋军长办公室的正上方挂着孙中山总理和蒋委员长的肖像,国民党的党旗悬挂在肖像的两旁,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站立起来,向屈先生行注目礼,屈先生当仁不让,坐在宋军长办公桌的中央,然后手伸进衣服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本本,招招手让大家坐下,神态凝重地宣布:大家先温习一下孙总理的三民主义。

那宋军长有点茫然,不知道这屈先生是那一路神仙,向旁边的人小声打探,方知道是国民党陕西省党部的官员,按职衔比宋军长小许多,但是宋军长大人大量,没有给屈先生难堪,毕恭毕敬地坐在屈先生旁边,静听屈先生的发言。

大家学习完三民主义以后,屈先生首先发言:人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民生大于天,只有你把人民装进心里,老百姓才会拥戴。更多的道理我不想多讲,要想取信于民,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接着屈先生面对宋军长毫不客气地说:宋军长,我听说你的士兵有人在废墟里找到值钱的东西中饱私囊,首先命令你的部下把捡到老百姓的财物全部退回来!如若不退,我要跟你把官司打到蒋委员长面前!

大家面面相觑,看那宋军长怎样下台。岂料宋军长非常冷静地说:这件事我一定要严查到底!给屈先生一个完满的交待。为了安抚民心,我打算首先拨付十万斤军粮赈灾,这十万斤军粮今晚必须送到灾民手中;第二、组织军人上山砍伐木料,上冻以前为灾民把房子重新修建起来。

屈先生站立起来,当机立断地对宋军长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事不宜迟,你去组织军粮,我去说服围城的村民撤退,今夜,我要亲自把那十万斤军粮发放到灾民手中。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们后续工作能够做到位,相信能够取得老百姓的谅解。

一场灾民们的骚 乱在屈先生跟宋军长的通力配合下迅速得到平息,那屈先生登上城墙,亲自对灾民们喊话,以他的人格担保,保证要对灾民们有个交待。做为赈灾的第一步,今晚,首先把十万斤救灾粮食发放到大家手中……屈先生的话没有人不听,大家逐渐散去。那县长跟在屈先生身边不离左右,看见灾民们散去了,冒然问屈先生:下一步我该干啥?

屈先生回过身,注视着县长看了许久,心想国民政府里这样的昏官、庸官肯定不少,蒋委员长忙于剿匪,为什么不清理一下自己的队伍?当政者如果不能明察秋毫,这样的政府就不能维持长久。那县长还以为屈先生要褒奖他几句,站在一边久等。屈先生不屑于跟这样的庸官对话,转过身,倒背起手,向前走了两步,猛然间转过身,叱道:我想,你现在就应当打点行囊,回家去种红薯!

凤栖发生火灾的电文传到省政府,陈省长连夜组织开会,他认为,做为国民党进攻陕北红军的桥头堡,凤栖不能生乱!因此,连夜组织赈灾,打听得屈先生正在凤栖老家度假,任命屈先生为救灾前线总指挥,把灾民们的损失登记造册,救灾物资要及时发放到灾民手中。

接下来的几天,屈先生让人在年家庄的废墟上搭建了一个草棚,他就住在草棚里边办公,不断有省城那边的救灾物资用汽车运过来,屈先生不折不扣,全部发放到灾民手中。在屈先生精神的感召下,宋军长也亲自坐镇,负责挨家挨户清理灾民们损失的财物,并且帮助灾民掩埋遇难的亲人,为村民搭建临时居住的窝棚。据说于右任老先生闻知此事后大为感动,在国民党参议院的年度会议上,亲自点名提拔屈先生为国民党南京参议院参议员。

埋葬亲家叫驴子俩口子时郭善人也在场,人死如灯灭,虽然过去相互间有些过节,这时都不能再计较了,郭善人悲痛之余,主要还是关心老爷子郭子仪转移到叫驴子家的那些银元,据说有两千多个,两千多银元能装一老瓮,可是叫驴子年天喜地面上的财物全部清理完毕,也不见那一老瓮银元,连郭全发跟媳妇年翠英也傻眼了,那么多的银元究竟去了哪里?

叫驴子二儿子年贵元当年已经十五岁,大哥贵明去长安求学以后,家里就剩下贵元一人,起先爹爹年天喜想给小儿子早婚,其用意也很明显,他想把小儿子拴在身边,可那贵元无论如何也不愿早婚,小伙子开始上私塾,后来念小学,学得一些先进时髦的思想,总想到外面世界去闯荡,叫驴子无法,只得听儿子的。想不到突然一场天火,让年贵元始料不及,埋葬爹爹和娘时姐弟俩哭得死去活来,可是爹娘已去,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办完丧事后姐姐年翠英只得把弟弟带到她家,暂时栖居。

年翠英跟年贵元姐弟俩先回郭宇村去了,家里还有一大堆小孩无人照看。郭善人跟儿子郭全发不走,父子俩心里还惦记着那些银元。看东北军在村子里支起几口大锅,为灾民们舍饭,父子俩也拿了大碗到锅里舀饭吃,吃完饭郭善人直接去找屈先生,把当年老爹爹郭子仪在亲家叫驴子家存放银元之事说了一遍。屈先生公事公办,要查验当年叫驴子打的收条。郭善人问儿子:可否有收条?郭全发拍了拍脑袋,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当初根本就没有打收条。屈先生说:无凭无据的事无法办理。便置之不理。郭善人气得捶胸顿足,但也于事无补,郭子仪当年转移到叫驴子家的那一老瓮银元从此消踪匿迹,成为一桩疑案。

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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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郭善人小儿子全中跟李娟的婚事还是如期举行。李娟当年十六岁,十六岁的姑娘无法容忍家庭带给她的屈辱。爹爹跟弟弟脑残,这无关紧要,要命的是周围人的风言风语,说那爷爷跟妈妈有那么一层说不清的关系,还说她李娟本身就是爷爷的“闺女”……李娟在屈辱中生活,把精神撕裂得血肉模糊。她早都想摆脱那种环境的羁绊,为自己觅得一方干净的蓝天。

正陷入无奈的苦闷之际,在外公的私塾读书的李娟看见教室里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这男孩让李娟心头为之一亮,感觉中好像在哪里见过,相互间好像早都熟悉,正好李娟旁边的座位空着,外公十二能就让那男孩跟李娟坐在一起。开始时李娟并不认为她以后就会成为男孩的妻子,她比那个男孩大好几岁,她只是对男孩子有好感,仅此而已。她曾经手把手地叫男孩子写字,男孩子第一次跟女孩子接触,感觉到这个大姐姐很温顺,他喜欢跟李娟在一起,像小弟弟依恋姐姐那样自然,两个孩子都是心地单纯,根本就没有想到以后会联姻,成为夫妻。

阴差阳错,谁也没有料到事态的发展像演戏那般曲折而充满情趣。反正,李娟终于坐进轿子,离开了那个曾经给她带来温暖而又使她非常厌倦和伤心的家,爷爷尽其所有,为李娟准备了一份不薄的嫁妆,爹爹和弟弟对李娟傻笑着,让李娟感到一丝伤心和怜悯,她拥抱了一下弟弟,拉了一下爹爹的手,算作跟他们告辞。惟有妈妈哭成了泪人,母女俩依依惜别。

大伯李明秋和大妈骑着马把侄女一直送到郭宇村。正是十月天,田间的小路上扬起一串串尘土,农民们在忙着清算一年的收获。一乘轿子在唢呐的吹奏声中上了驴尾巴梁,看那树林里驻扎着东北军的部队,唢呐声引起了大兵们的兴趣,纷纷出来站在路边,饶有兴趣地观看异乡婚礼的习俗。李娟掀起轿帘看着那层恋叠嶂的远山,一片片树叶飘落,心儿随着轿子的起伏颠簸,有一种迷茫的期待和失落。

天黑时轿子在郭宇村郭家大院门前落下,唢呐吹奏出的迎亲曲在绿树掩映的村庄上空回荡,一串串鞭炮燃放,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哥们抬着整猪整羊前来祝贺。李明秋在凤栖身份特殊,你可以蔑视县长,但是不能无视李明秋的存在。李明秋出嫁侄女,杨九娃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最高礼遇前来恭喜。尽管村里人对牡丹红有一种根深蹄固的成见,但是郭善人的小儿子大婚,郭宇村人还是表现出一种团结一种大度,所有的人家都送来了礼物,临时搭建的席棚内高朋满座,体现出一种和谐一种喜庆。

婚礼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谁也没有想到,郭麻子竟然带着他的一队人马,特意前来参加婚庆。所有的人都诚恐城隍,出了大门迎接,看那郭善人下了马,双手抱拳向郭善人表示祝贺,接着献出自己带来的贺礼,红绫锦缎两匹、二十块大洋贺银。郭善人有点傻眼,因为他跟郭麻子素未生平,这贺礼有点沉重,郭善人求救似地看着杨九娃,无所适从。

杨九娃挥了挥他的独臂,意味深长地调侃道:郭团长你也太抠门了,就送来这么一点贺礼!大家都不明白杨九娃说话的涵义,还以为两个人玩笑开惯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惟有一个人心里明白,此刻正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场景,突然间心一酸,掉下一串泪珠。

那人正是牡丹红。十三年前,郭团长刚刚提拔,正处在人生的巅峰时期,凤栖城里一跺脚,满城都在震动,硬是强夺人之美,从李明秋家的院子里抬走了牡丹红。此后一年多,牡丹红便成为郭团长枕边的玩偶,其实郭团长对牡丹红还是在意,那一段时间郭麻子夜夜不离牡丹红的枕边,目的和用意都很清楚,就是想给自己制造一个儿子,那时郭麻子已经年届四十,四十岁的男人想尝试一下做爹爹的滋味。可是一直耕耘了一年多,牡丹红仍然没有任何变化,郭团长急了,有点沉不住气,心想那牡丹红可能是一片不长庄稼的盐碱地。于是跟鸨儿商议,给他另外买回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山芍药。

牡丹红一气之下,离开了郭团长的官邸。女人就是那样,本身就没有自由,特别是像牡丹红那样在凤栖城里还有点名气的名优,只能靠着自己的年轻美貌,去博得男人的一丝怜悯一丝同情,一旦人老珠黄,或者是男人玩得厌烦了,便会把你像一条狗一样一脚踢开,牡丹红还算是下场不错,捡了个郭善人这样的怂包蛋。

其实,当时连牡丹红也没有弄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种下的,反正她跟郭善人过了九个月以后就生下了郭全中,九个月生孩子也能说得过去。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牡丹红开始疑惑,这孩子怎么跟郭善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是牡丹红看郭善人毫不在意,对待郭全中比他的大儿子还亲,那心底的疑虑慢慢地消弭,只要儿子是她牡丹红亲生,谁管他爹姓甚?

可是,今夜,此时此刻,牡丹红恍然大悟,那孩子原来是郭麻子的种!看那郭全中跟郭麻子仿佛一个模子里边倒出来的,牡丹红黯然神伤,呜呜哭出了声。幸好黑暗掩盖了一切,没有人发现牡丹红情绪的失常,她扶着墙角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儿子大喜的日子她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给儿子的婚庆蒙上阴影。

李明秋也有点诧异,不知道郭麻子也会来参加婚礼,自从上一次他被郭麻子当作红军的间谍抓捕以后,两人基本上断绝了往来。其实李明秋感觉不来啥,倒是那郭团长震动不小,想不到那李明秋被带到长安后连一次都没有审讯就放了出来,乱世年间他当真糊涂了,闹不清这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看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今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绝对再不操那份闲心,绝不乱抓一人!

席棚里乱糟糟,村里的小伙子一点都不怵那些土匪,相互间捉对儿划拳,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响成一片,郭麻子跟杨九娃被安排在同一张席桌上,两人眉来眼去,不知道叽咕啥。一会儿新郎官郭全中敬酒,郭麻子端起酒杯有点失态,顺口喊了一声“儿呀”!那声音不大,却语惊四座,大家不由得把郭全中跟郭麻子细细对比,有人光然大悟,有人还不知所以。郭全中则憨憨地站着,不知道所有的客人为什么要看他,有点茫然。

杨九娃用独膀子扛了扛郭麻子,郭麻子突然醒悟过来,随机应变,把那一杯酒灌进杨九娃嘴里,哈哈大笑:再不准耍赖,谁耍赖谁是儿子!杨九娃抹了一下嘴,也替郭麻子打起了圆场:对,儿子耍赖!拿大碗来,咱们今夜一醉方休。

无论郭麻子怎样遮掩,郭善人站在席棚外边还是听到了,胸腔里像钻进了无数只蝎子,蜇得浑身疼痛难耐,感觉中自己这一生像个木偶,所有的行为都受人操控,其实郭善人早都清楚,郭全中不是他的亲儿子,人有时不能想得太明白,反正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表示过质疑,古往今来这种事情有之,据说那秦始皇嬴政也不是父皇异人所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况且老爷子郭子仪负气出走,亲儿子郭全发又被他赶出院子,再不靠这个杂种儿子靠谁?到现在郭善人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郭麻子有备而来,怪不得郭麻子送来了那么多的贺礼,简直对他郭善人是一种亵渎,看样子他又一次做了乌龟!

可是郭善人不得不强装笑脸,把这一出戏演到底,人们放浪的笑声像一道道咒符,直咒得郭善人现了原型!感觉中他好比盘丝洞里的猪八戒,被牡丹红那样的蜘蛛精紧紧地缠住,可是郭善人始终执迷不悟,心甘情愿地在生活的泥沼里不断地扑腾,现在,当今目下,郭善人终于尝到了痴情的苦果,那是一张无形的网,鱼死而网不破,郭善人被人抬上了餐桌。

一场婚庆的喜宴轰轰烈烈地结束,郭宇村也迎来了有史以来最鼎盛的时期,这里山高皇帝远,不纳皇粮,郭善人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地租,基本上自给自足,每年都有新户搬来,来了就不愿意再走,村子在逐年扩大,大家互相包容,形成了独特的移民现象,谁都不会揭谁的老底,谁都不会看谁的笑话,尽管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不会有人议论郭善人的家长里短,那一对小夫妻如胶似漆,开始了他们的蜜月,十二岁的郭全中只是喜欢李娟那个大姐姐,当真还不韵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新婚之夜他把被子裹紧,一个人独睡,李娟也是念过私塾之人,行为做事还是有些分寸,她看全中不理她,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能够控制得住自己,李娟面朝全中睡下,看全中那瘦小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栗,知道小孩子害怕,便嘴对着全中的耳朵,讲那些鬼故事,穷乡僻壤有关鬼的传说俯拾皆是,那郭全中听着听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再也顾不了许多,钻进李娟的被窝里头,搂紧李娟不肯放松。那李娟的纤纤玉手慢慢地在全中身上抚摸,全中太困太累,竟然在李娟的怀里呼呼睡去。李娟的玉手慢慢地移到丈夫的下身,感觉中全中的小 鸡 鸡周围还没有长毛,心里便有些惋惜,她攥住小 鸡 鸡慢慢地揉搓,小 鸡 鸡突然挺了起来,粘糊糊的浊物流到李娟的手心……郭全中坐起来,呜呜直哭,说被窝里有蝎子,把他的小 鸡 鸡蜇得生疼。

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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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全中的婚礼结束后郭麻子没有直接回瓦沟镇,而是跟杨九娃一起,来到了土匪们的山寨。黄龙山区的山都不太高,绵延数千平方公里,杨九娃的山寨也不险峻,只是视野开阔,四面八方都能看得透彻,山上地势平坦,据说多少年前还是一个山村,一场瘟疫使得村里的人全部死光,杨九娃的聚义堂看起来冠冕堂皇,据说以前是座庙宇。簸箕掌是山寨的第一道屏障,外边宽里边窄,站在聚义堂前往下看,簸箕掌的所有景观尽收眼底,那是一片开阔地,树林也不算茂密,一走进簸箕掌就进入土匪们的视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遮掩,山寨不知名,簸箕掌也是土匪们后来按照地形起的,杨九娃当了土匪头目以后,有人曾给山寨起名叫做“杨家寨”,可是山里人不那么叫,把那山寨叫做“土匪窝子”。

这土匪窝子跟别处的土匪还有一点区别,有些土匪家里有老有小,他们来到山寨就是为了跟上杨九娃挣钱养家糊口,有些土匪家里还有农田,农忙时就回家种田,农闲时再来,打家劫舍的事也不能说没有干过,可是很少谋财害命,一般都是抢劫一些财物走人,跟周围村庄的老百姓相处融洽,兔子不吃窝边草,相当一部分土匪本身就是周围村子的人。

土匪们酒足饭饱,打着火把归山,一路浩浩荡荡,远远看去好像一条游动的火龙。这几年杨九娃经营有方,把一个山寨搞得红红火火,一些年纪大点的土匪杨九娃给了些钱被劝退,又有一些年轻的小伙子加入,队伍壮大了一些,显得更加年轻。上山的路也不怎么陡峭,郭团长跟杨九娃骑着马一直走到聚义堂前才下马,两人携手走进大堂,土匪们在大堂四角点亮油灯,那油灯是由四口大锅做成,锅内注满青油,放在支架上,灯焾子足有擀面杖粗,灯焾子点燃后冒出的黑烟绕梁,整座大堂看起来杀气腾腾。

郭麻子在杨九娃铺着虎皮的交椅上坐下,调侃道:咱也享受一下做大拇指的滋味。杨九娃爽朗一笑:只要郭兄肯上山,这个位置让给老兄。郭麻子有点神色黯然:嗨,年兄有所不知,当兵二十多年,除过落了个团长的头衔,一无所有,要不是看在杨虎城将军的面子上,直想撂挑子不干了。杨九娃长叹一声:杨某比起郭兄来更惨,郭兄好赖还有一个亲儿子活在世上,而杨某每天忙忙碌碌为谁?有时候想起来让人心酸!那郭麻子一直有一个心结无法解开,古往今来占山为王的匪首吃喝 嫖 赌无恶不作,可那杨九娃就是有点不一样,不抽不赌还能说得过去,不嫖女人就有点不可思议,人常说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异性相吸是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杨九娃的那个夜叉老婆看起来像只活鬼,难道说这仁兄就没有沾过其他女人?

聚义堂内那些弟兄们忙忙碌碌,看样子又在设宴,郭团长第一次上山,总不能拂了客人的情面,其实大家已经酒足饭饱,重新设宴完全没有必要,土匪们习惯了夜生活,一到晚上大家都格外精神,弟兄们回想起他们在县城那一段时间郭团长对他们的特别关照,一定要让郭团长在山寨过得高兴,大家尽其所有,两个厨师也拿出了所有的看家本领,煎、炒、蒸、煮,野猪肉、鹿肉、獾肉,还有平时舍不得吃的豹子肉全都摆上了席面,把郭麻子看得瞪起了双眼,故意问杨九娃:杨兄,你这该不是设的鸿门宴?

杨九娃坦然一笑:人生难得一知己,今晚,你能来到山寨,就是对我杨九娃看得起,我只能倾其所有,略表寸心。郭麻子也不推让,两人携手入席。杯来盏往,一直干到东方发白。

几乎所有的弟兄们都喝得东倒西歪,昏然入睡,然而杨九娃跟郭麻子却清醒着,没有一点睡意。两人携手走出大堂,看那沉睡的大山揉揉眼睛,开始了新的一天,太阳伸伸懒腰,裸露出羞红了的脸蛋,世上万事万物都沿着自己的轨迹,周而复始,不停地转换,然而此时,一对莫逆之交却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又一次彷徨,不知道路在何方。按理说,一个身居团长高位,带领着一千多人的队伍,杀一个人如同粘死一只蚂蚁,走一步路都有人前呼后拥地保护着,可谓风光;一个威震数百里黄龙山,跺一脚山摇地动,连小孩子都闻风丧胆的山大王,可谓威风八面,两个汉子在人世上出尽了风头,也算不白走一趟,应该知足,殊不知他们有着比常人更深的烦恼,心荒凉着,感觉中一世功名如粪土,他们需要的是常人之间的那种温馨。

两人在山巅上坐下,解开衣服领子,让山风吹散心头的烦恼。郭麻子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杨九娃知道这位郭兄要说什么,开口问道:郭兄,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是不是让杨某为你从中撮合,把那小孩子从郭善人哪里要过来?

郭麻子低下了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眼圈发红:我本是蒲城县里一个老实巴交的百姓,爹跟娘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我也曾经有过老婆,而且老婆已经怀孕,可是世界上总有许多想不到的灾难在等着你,你躲不过,你逃不脱,爹、娘跟媳妇都死于非命,不得已上山做了土匪,结果被杨虎城将军收编,苟且偷安,活到如今。你以为我高兴,我风光,其实我心里苦,装了一肚子苦水,看起来周围的人对你唯唯诺诺,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大家都在互相利用,没有一个真心信得过的知己。

仿佛一股湍流从心底淌过,杨九娃心的堤坝开始崩溃,震撼已经显得乏味,感觉中脚下的山在晃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他何尝不是如此?日子里混杂了太多的伤感,走过的路让人不堪回首。铁血汉子不流泪,眼睛里淌出来是殷红的血!杨九娃面对挚友,倒出了多年积存的苦水:郭兄,你以为我不想跟常人一样,拥抱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杨某遭人暗算,已经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功能!残害我的人就是那个何仙姑……她们母女救了我,强迫我做何仙姑的丈夫,可是那个女人是个二腻子(相当于不男不女),根本就不会生孩子,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对我来说是个折磨。瞅准一个机会,我跑了出来,在撇撇沟跟一个寡妇过到一起,那何仙姑找上门来,嫉火焚身,把我的下三寸割去……我寻机报复,谁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又让那个女人砍去一只胳膊,何家女把我致残后,却不伤害我的性命,将山大王的位置让给我。有人说,这个世界上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可是我有时连自己都弄不懂,我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却当上了土匪头子,我知道凤栖全县的人吓唬小孩子都说:杨九娃来了!可见杨九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可是有谁真正知道,杨九娃心里的苦涩?

明明是炎炎烈日,郭麻子却听到了震天惊雷,脊背上冒出了飕飕凉气,看起来杨九娃整天大大咧咧,有时还沾一点痞气,谁知道那个土匪头子在承受着多大的耻辱?那个女人太残暴,竟然为了一己私利让一个男人彻底断子绝孙!并且把男人玩于股掌之中,让男人彻底迷失了自己,古往今来那些狐仙、蛇精、几乎所有的妖魔鬼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个何仙姑残忍!可是,郭麻子还是不解,为什么至今,两人仍然是名义上的夫妻?而且,看起来杨九娃对何仙姑并不仇恨?

算了,世界上的许多疑难本身就无解,过多的询问反而会使得挚友伤害更深。郭麻子看着远处的群山,拍拍杨九娃的肩膀,故意绕开话题:听说,烂柯山下有个神仙洞,洞里两个神仙一盘棋下了八百年,真想到那里看看,假如真有其事,倒不如扒了这身狗皮,过几天神仙的日子。

然而,杨九娃还没有从悲痛的回忆中脱身,他有些悲戚地说:假如生命可以轮回,我愿意现在就死,重新活一世人。

郭麻子默然,这个想法跟他不谋而合,有时真想一死了之,可是看看大千世界,有多少人在死亡线上无奈地挣扎?相对而言自己比他们强许多,过一天算一天,何必那么傻?这阵子,他又不由得回忆起昨天晚上的婚庆时光,不错,那个新郎官就是他的儿子!父子之间,有一条无形的链条将他们相连,那就叫心灵感应,那小子长得敦实而憨厚,传承了郭家人的所有特点,所幸那郭善人也姓郭,一个郭字掰不开。

可是,怎样才能把这层窗户纸戳破,把儿子要回自己身边?当然,他不打算依靠权势跟人家摊牌,强扭的瓜儿不甜,终究那郭善人把他的儿子养活了十几年,这件事必须做得有礼有节。也还应当考虑那牡丹红的未来,郭麻子不可能把牡丹红重新捡回来,他一生玩过女人无数,对待女人已经厌烦,他不能没有儿子,可是儿子对于牡丹红也同样重要,怎样做才能使那个女人心理不至于失衡?

远远地,一队人马进入簸箕掌,郭麻子看清了,那是自己的部下,一晚上没有回营,部下担心长官有什么不测,前来接应属于正常。郭团长站起来,打算向杨九娃告辞,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要好的朋友也有分手的时候,可那杨九娃又将郭麻子拉得重新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郭兄,我们谈了一夜,还没有谈到主题,最近有几件事不能不引起咱们这些人的警惕,你知道不?张学良将军亲自到凤栖,来跟共 产 党的要员谈判,蒋委员长可能还不明底细,亲自来长安督战,严令东北军剿灭共 匪,我看这里边猫腻太大,郭兄要多个心眼,不要把自己陷进去太深。

郭团长说他知道。他目前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杨虎城将军已经答应等过了这一段时间以后,把他调往长安,给他安排一个闲职,郭麻子就等着那一天。

两人正说话时那一队人马已经到了面前,带队的是团参谋长,参谋长向郭团长敬了个礼,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急电:杨虎城将军命令你火速赶往长安……

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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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从来没有怀疑过洋芋对自己的忠诚,那洋芋跟憨女差不多,男人们一见就倒了胃口,但是疙瘩却非常喜欢洋芋,爹娘年纪大了,洋芋在家里疙瘩不用操心,而且疙瘩跟洋芋从小在一起长大,相互间有一种兄妹般的感情。可是那一天早晨疙瘩明明看见了,洋芋跟狗剩搂在一起亲嘴。

那是一种条件反射,疙瘩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上前一个窝心拳就把狗剩打倒,狗剩倒地后拉出了杀猪般的喊声:哎呀呀疙瘩爷,狗剩的小命不值钱,你要了狗剩的小命都不怕败坏了你的名声?洋芋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也替狗剩求情:疙瘩,你就放了他吧,跟一条赖狗上计较不值。

疙瘩眼神怪怪地,把洋芋瞅定,看洋芋那胖墩墩的脸上有一丝心虚,身后跟着几个赶脚的客人,疙瘩强忍了一口气,踢了狗剩一脚,吼道:还不快滚!

狗剩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溜了,疙瘩安顿几个客人歇脚,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出了门,消失在丛林之中。

从此以后一连几个月疙瘩都没有进门,洋芋知道,疙瘩起了疑心,可她只能把满腹的委屈憋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能提及。疙瘩爹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感觉中有必要上一次山,把那疙瘩从山上叫回来。郭宇村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太多,家家锅底都有黑。洋芋也不是那种轻薄的女人,肯定是小两口发生了一些误会,特别是自从疙瘩不再回家以后,来歇脚的客人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往前走,当然疙瘩爹还有一个心病,看见别人的孙子他就眼红,虽然说疙瘩爹已经有了两个孙女,可是孙女抵不上孙子管用,只有孙子才能延续香火,这一点疙瘩爹心里清楚,他必须有一个孙子,有了孙子疙瘩爹才心满意足。

疙瘩爹来到簸箕掌,看见一帮子哥们把脚夫们从靖边背下来的食盐收购,然后又用骡马驮到长安出售,这样一来几头都能得利,省去了许多功夫。那些哥们全部认识疙瘩爹,一起上来跟疙瘩爹说话,疙瘩爹没有看见疙瘩,一个哥们说,疙瘩去了长安,回来可能还得几天。疙瘩爹心里有点憋闷,心想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到过黄河岸边,索性到黄河岸边转转。

背客渡河的生意已经没有人去做,黄河岸边横着一艘渡船,渡船的两头用绳子拴牢,过河时不用船桨,而是纤夫拽着绳子把渡船拉向对面,河的对面就是山西,疙瘩爹年轻时常去山西那边,山西那边离黄河最近的集镇叫做贤麻镇,贤麻镇的人常到瓦沟镇赶集,瓦沟镇的人也常背着农林土产到贤麻镇交流,两个集镇联姻的也不少,张鱼儿的六姨太、七姨太都是来自山西。

那艘渡船横在那里,河的两边都没有纤夫,自从日本鬼子占领山西以后,黄河两岸的人员来往少了许多。疙瘩爹在黄河岸边坐下,想起了他背客渡河的那段时光,那时节日子虽然苦涩却远比现在红火,母亲河两岸的老百姓水乳 交融,共同耕耘着这片热土,黄河演绎了许多美丽的传说,同时也承着炎黄子孙的梦想。疙瘩爹回想起他跟疙瘩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光,双方的交易其实很简单,根本就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浪漫,疙瘩爹给了疙瘩娘一个烙馍坨坨,疙瘩娘就跟着疙瘩爹走到树林的深处,男女双方褪下裤子干了一次,男人问女人:愿不愿意做我的婆娘?女人点了一下头,算作回答。疙瘩爹就把疙瘩娘带回郭宇村,耕云播雨,开始了属于他们两人的岁月。

突然,黄河那边传来了急剧的枪声,紧接着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跑到河边,几乎没有停顿,一下子跳入河中。女子后边跟着几个穿黄衣服的鬼子兵,他们来到黄河岸边停下,一起朝河里的女子开枪。那女子双手在河里扑腾,看样子还不会凫水,说时迟那时快,疙瘩爹什么都没有考虑,跳入黄河朝那女子游去,人在关键时刻就忘记了危险,疙瘩爹压根就没有想到保护自己,他迎着枪声游到那女人跟前,拖着那女人游向对岸,鬼子的枪声越来越密,两人的身边激起了一道道水柱,疙瘩爹凭借着年轻时练就的一身好水性,硬是把那女人拖到对岸,他站在水里首先把女人扶上岸边,猛然间一颗子弹打中了疙瘩爹的后背,疙瘩爹重重地倒在水里……

一队骑兵从山林里冲了出来,那是郭团长的守军,郭团长在黄河岸边驻守着一个连的兵力,对岸的鬼子兵一看这边有部队把守,匆匆撤离。士兵们来到黄河岸边把疙瘩爹打捞上来,疙瘩爹已经断了气。

那是在凤栖的历史上,被日本鬼子残害的第一个人,事情发生得突然,谁也不知道疙瘩爹为什么会到黄河岸边去,到了黄河岸边正好就遇见了一个被鬼子兵追赶得跳河的女人,谈不上什么英雄气质,更谈不上什么舍己救人,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而是凭借着人的本性,使得一个弱女子免遭鬼子兵的残害,可他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疙瘩娘失去了男人,疙瘩失去了爹爹,然而,黄河却咆哮了,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吼声。当兵的抬着疙瘩爹的遗体,浩浩荡荡地游遍凤栖的每一个乡镇,并且在凤栖南门外的笔架山下,为疙瘩爹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追悼会,人们抗日的凝聚力空前高涨,东北军宋军长亲自来到郭宇村吊唁,把二百银元的抚恤金送到疙瘩娘手中。郭团长和杨九娃亲自坐镇,为疙瘩爹购买得一副带椁的棺材,尽其所有尽量把疙瘩爹的葬礼办得隆重。

那几日疙瘩简直疯了,搂着爹爹的尸体嚎啕大哭,杨九娃担心疙瘩出事,派楞木跟另外一个哥们把疙瘩日夜保护。埋了爹爹后疙瘩来到黄河岸边,打算渡过河去跟那日本鬼子拼命,被楞木把疙瘩拦腰抱住,言辞恳切地说:疙瘩,听为弟一句话,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这种时候更需要冷静,放心吧,兄弟我永远是你的左膀右臂,这个仇迟早要报,但是不能莽撞。况且,咱还有娘,还有妻子女儿,杨大哥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咱不但要想得开,还要给娘宽心。

最伤心的要算被疙瘩爹救下的那个女子,要不是因为她,疙瘩爹就不会丧命。埋了疙瘩爹后那女子在疙瘩娘面前长跪不起,要疙瘩娘认她这个女儿。洋芋在一旁劝说道:娘,这女子也忒可怜,你就认做你的女儿吧。疙瘩娘抹一把眼泪,说:孩子,你如果不嫌我家穷,就住下吧。

正说话时疙瘩跟楞木进了门,疙瘩娘看儿子回来,心里有些安慰,继续说:这人生有时分,死有地点,也许疙瘩爹命尽了,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跑到黄河岸边?想不开有啥办法?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咱凤栖县自古到今,还没有一个人像你爹死得那么轰动,埋得那么隆重,疙瘩,你要学你爹的样子,活得有志气。

疙瘩给娘跪下,说话掷地有声:娘,儿不报这国耻家仇死不瞑目!

楞木在疙瘩家吃了饭,看望了良田爷,良田爷要楞木关照好憨女,他这里有村里人照看。楞木要爷爷放心,憨女给她收养了一个儿子以后,看起来比以前强多了,况且那仙姑庵里吃喝不愁,楞木还打算过一段日子带爷爷去那边看看。良田爷说,只要憨女没有事他就放心。楞木在良田爷家稍坐,然后归山。

郭宇村经过了连日的喧嚣,终归寂静,人们已经累了,需要休息,补充精力,娘跟新认下的干女儿睡在一起,几个月来,疙瘩第一次上了洋芋的炕,跟自己的妻女睡在一起,皇宫里举行国葬时老百姓三个月不准结婚,可是在这穷乡僻壤,死了爹的疙瘩却没有那种忌讳,这几个月疙瘩老在想,为什么洋芋会看上狗剩?也许自己经常不回家,洋芋感觉有些孤单……好像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自己的媳妇不是那种轻薄的女人。反正不管怎么说爹死了,娘还要洋芋照看,想到此疙瘩掀开洋芋的被窝,洋芋马上翻过身把疙瘩搂紧,两人都没有那种冲动,只是在一起紧紧地相拥。洋芋哭了,哭得非常伤心:疙瘩,你今晚上能钻进我的被窝,我明天就是死了也心甘!疙瘩感动了,爬在洋芋的身子上,洋芋把疙瘩推下来:爹刚死,咱们忍耐几天。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疙瘩看洋芋说得非常严肃,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这洋芋要说什么。洋芋又开始抹泪:疙瘩,我想过了,把爹救下的那个女子给你做个媳妇。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家,我会照顾好咱的娘,把两个女儿养大,我还会跟从前一样吃苦受累,我会跟那个女子和睦相处……

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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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师傅听从了李明秋的劝告,决定亲自将女儿卢秀蓉送回田先生身边。卢秀蓉哭哭啼啼不愿回去。卢师傅哀叹一声,说:孩子,并不是爹心狠,硬把你往火坑里推,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如果不回去,爹的脸面就在凤栖丢尽,那田先生如果再对你无理,爹就找他李明秋论理。

卢秀蓉将一把剪刀揣进内衣口袋里,已经做好了跟那禽兽不如的田先生同归于尽的准备。田先生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在李明秋家的堂屋内设了一桌酒席,还请来了铁算盘跟郭善人作陪,席间,那田先生也顾不得脸面,一再向岳父卢师傅道歉,说他那一天晚上多喝了几杯,所以对秀蓉显得有些粗暴,以后有这几位老先生作证,再也不做对不起秀蓉的事情。

卢师傅端起酒杯,邀请大家一饮而尽,然后说:我今天把女儿亲自送回来,主要是看了李掌柜叔侄俩的脸面,我的儿女虽然很多,但是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不要以为我卢师傅是个软柿子,好捏,逼急了绵羊也会顶人!

郭善人是个局外之人,可他来药铺这一段时间观察,那田先生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怀叵测,特别是一看到大街上有士兵巡逻,那眼神马上就不对劲,刚才听了卢师傅那一番话,知道这田先生有些来头,可是他不能说啥,借口药铺没有人照看,溜了出来。

李明秋知道,这卢师傅的话是说给大家听的,他看看田先生,那田先生表面上看起来谦恭,平静,实际上脖子上的青筋在突突直跳,脸颊变得血红,眼神里暗藏杀气。他突然有点害怕、有点担心、同时还有那么一点后悔,悔不该给田先生张罗这一桩婚姻。

而那铁算盘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卢师傅的女儿爬在侄儿媳妇满香的肩膀上哭哭啼啼,还以为两口子闹了什么矛盾,一边吃菜一边说:夫妻间吵吵闹闹是常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吵过闹过就算咧,大家都不要太往心里去。

那田先生突然给岳父卢师傅跪下,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爸,您就放心,我田某从今后要是对秀蓉有半点异心,就是那河里爬着的乌龟!

满香吭哧一声笑了,她还没有听到过男人这样诅咒自己,伸出双手把秀蓉搂紧,也想劝说秀蓉几句,男人膝下有黄金,不会轻易下跪,既然田先生已经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也应当为那田先生找个台阶下来。可是满香突然脸变得煞白,她无意中摸到了秀蓉怀里揣着的那把剪刀,看来这个弱女子已经做好准备,决心跟那田先生同归于尽。

人在关键时刻有些行为就由不得自己,满香不愿意看到一桩血案在自家屋子里发生,把那把剪刀一下子从秀蓉的怀里掏出来放到桌子上,话音里带着惊恐:秀蓉,你可不敢做傻事!

满屋子哗然,连卢师傅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女儿会准备了这一手,最吃惊的当属田先生,一股冷气透过脊梁,感觉中浑身冰凉,想到一次纵欲差点葬身一个弱女子之手,有点始料不及,其实死不足惜,面对膏药旗(老百姓对日本国旗的贬称)宣誓之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关键的问题是这种死法有辱大日本帝国的使命……田先生隐晦的心里掠过一丝惊恐,思想急转弯,来了一次欲擒故纵:秀蓉,你杀死我不要紧,关键是不要弄脏了你自己,不要毁坏了咱爸的名声,今天,你如果实在不愿意跟我在一起生活,咱俩可以解除婚约。

这一次又把卢师傅逼到了死角,旧时中国的女子从一而终,丈夫可以休妻,妻子没有离婚之说。卢师傅求救似地看了看李明秋,希望李明秋能为他解脱。

满香替秀蓉擦干眼泪,经过深思熟虑,说出的话语惊四座:田先生,解除婚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必须还秀蓉一个女儿之身!秀蓉是你的媳妇不容置疑,你还必须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秀蓉,姐姐也劝你一句,不要那么死心,前几年你明秋哥也做事荒唐,竟然公开把烟花女带回家里,我不忍让没有办法,为了我的儿女。女人有时候就要以德报怨,因为我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旦走出去就别想再走回来,姐姐跟你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田先生如果再对你无理,姐姐会替你出气。

那卢师傅感激地看着满香,想不到一个女人说出来的话竟然这样硬气。那田先生耷拉下了脑袋,挫伤了锐气,过去他没有怀疑过大日本帝国能够统治世界的能力,这阵子他真的有点怀疑,你连一个女人都征服不了,何谈征服一个民族!

卢师傅看目的已经达到,因此上告辞,大家伙儿把卢师傅送出大门口,卢秀蓉留了下来,但她把新房的门关紧,死活也不让田先生进屋。李明秋劝说田先生,耐下心来,女人要靠男人的关爱来感动。

那一日,凤栖城人头攒动,一排军人抬着一副棺材,上街游行,“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声响彻全城。田先生隔着临街的玻璃窗子向外看,看见了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场景,脸上表情复杂,不知道棺材里装着何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激起了这么大的民愤,向旁边的铁算盘一打听,才知道在黄河岸边,同样是为了一个女人,日本鬼子打死了一个中国百姓。一个普通百姓尚能激起如此大的民愤,看来这片国土上生活着的人绝非没有血性!他不能小觑了这里的人们,必须有所收敛,绝不能随心所欲。

游行的队伍全部涌向南门外的笔架山下,满城空巷,那是一次盛大的集会,极大地激发了凤栖人爱国的热情,田先生心慌意乱,如坐针毡,看那铁算盘跟郭善人头碰在一起窃窃私语,借口身体有点不舒服,回到了家中。

这几日卢秀蓉的态度有点软化,两人那种紧张的关系有所松动,白天看起来还像一对夫妻,一到晚上卢秀蓉一个人裹紧被子睡觉,无论如何也不让田先生近身,田先生强忍着他那一触即发的兽性,再也不敢对卢秀蓉无理,因为他知道,在目前的节骨眼上,任何一点细小的疏忽都容易使得前功尽弃,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他必须学会韬晦。

睡到半夜,卢秀蓉起来小解,尿点子流入铜尿盆内,发出了噗噗的声音,那声音犹如鱼儿戏水,带着不可遏制的诱惑,田先生再也忍不住了,借着秀蓉上炕的机会,一下子把秀蓉紧紧地拥在怀里。卢秀蓉刚想喊叫,被田先生捂住了嘴,田先生几乎哀求道:秀蓉,你不用害怕,我对你慢点。秀蓉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接着便软弱无骨,由着田先生抚摸遍她的全身。那田先生不愧是一个情场老手,慢慢地挑逗着秀蓉那敏感的部位。婚姻是杯雄黄酒,一旦喝下就身不由己,女人天生阴柔如水,需要男人的呵护和耕耘,这一次,田先生不再那么莽撞,而是像蜻蜓点水,慢慢地替那秀蓉加温,秀蓉已经彻底忘记了第一次的疼痛,开始了第二轮的周期,那种锐变虽然带着某种悲壮,却也是一种必然的历练,秀蓉变成了一条蛇,贪婪地吮吸着田先生的精髓。

不久,卢秀蓉的肚子慢慢地鼓了起来,死心塌地地做了田先生的妻子。

那一天睡到半夜,田先生突然惊恐地坐起来,屋子里仿佛钻进了一只蟋蟀,发出了吱吱的声音,卢秀蓉也醒来了,问自己的丈夫:我怎么听见屋子里有什么响声?田先生显得极不耐烦:快睡觉吧,能有什么响声!可那响声还是不断,仿佛来自丈夫的身上。女人的本能使得她把丈夫抱住,田先生粗暴地推开秀蓉,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一会儿田先生又回来了,对秀蓉变得和颜悦色:秀蓉,我得出一次门,三两天就回来,你在家里等我,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秀蓉问道:啥事吗?看把你急得,今晚城门不开,明天早晨走还不行?田先生又不耐烦起来:不该问的别问!说完匆匆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至于那一天晚上田先生怎样出的城?没有人知晓,一天以后,黄河渡口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人带一顶草帽,跟一个从对岸过来的客人鬼鬼崇崇在树林里密谋了很久。那是田先生来凤栖后接到上司的第一个命令,也是第一次神秘地从凤栖失踪。据日本情报部门可靠消息,不几日一个国民党要员将要来到凤栖,上司命令田先生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要员在凤栖暗杀。那客人对田先生交待完任务后就匆匆回到山西对岸,田先生接受了命令以后回到凤栖,等了许多日子也不见那个国民党要员莅临,原来那一次日本鬼子要暗杀的对象是阎锡山长官,他们不知道从那里打听到阎锡山要西渡黄河南下长安,于是沿路设伏,打算将阎锡山长官一举歼灭,殊不知阎长官根本就没有从这里路过,使得日本鬼子的阴谋破灭。

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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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脑娘在疙瘩家门前徘徊了许久,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屋,板脑已经二十岁了,一直说不下个媳妇,刚埋了疙瘩爹不久,板脑就催促娘到疙瘩家,给他说那个被疙瘩爹用生命救下的姑娘。板脑娘知道,这阵子提亲有点不合情理,可村子里没有说下媳妇的小伙子还有几个,又担心去的迟了让别人抢去,那姑娘长得水灵灵地,谁见谁爱,小伙子们早都按捺不住,板脑娘刚犹豫了一会儿,那刘媒婆颠着萝卜脚,从板脑娘身后一闪,进了疙瘩家的屋。板脑娘后悔不迭,也就不管不顾,跟在刘媒婆身后,走了进去。

疙瘩娘看见这俩个老太婆进来,心里已经明白了**,她招呼两人坐下,不等两人开口就说,你们来迟了一步,疙瘩已经把那个女子带到山上了。

两人大失所望,知道那女子既然已经上山就肯定不会再回来。山上的土匪光棍也很多,那女子上了山也就等于进了狼窝。三个老婆各有心思,相互间敷衍了几句,也就各回各家。刘媒婆是为豹子说媳妇来的,狼婆娘四个儿子个个如狼似虎,在郭宇村如日中天,但是小伙子们属于那种靠体力吃饭的农民,一般不主动招惹是非,大狼二狼三狼都已经有了家室,唯独豹子还未娶亲,于是那刘媒婆便主动讨好亲家母狼婆娘,自告奋勇来为豹子提亲,刘媒婆做了一辈子媒婆,心里鬼点子蛮多,她不相信疙瘩带着那女子上山,以为那是疙瘩娘的一句托辞,刘媒婆回到女儿家里坐了没有多久,又拐了回来,这一次她没有来找疙瘩娘,而是直接来找洋芋,洋芋正在给她的两个宝贝女儿梳头,母子三个在一起犹如三个洋芋,刘媒婆一张巧嘴,夸洋芋的两个女儿身体壮实。洋芋平时跟刘媒婆也没有什么来往,知道那刘媒婆来找她干啥。可是疙瘩今早走时的确把那个女子带走了,也没有对洋芋说准备把那女子带走干啥。也许那洋芋晚上说得疙瘩动了心,把那女子带到山上成亲?反正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重,这辈子有这两个女儿做伴也就心满意足,洋芋说得跟她婆婆一模一样,并且让刘媒婆死了这份心,那女子肯定有了男人!

洋芋说得没错,疙瘩带着那女子上了山寨,不过他可不是为了自己享用,疙瘩看那大哥杨九娃确实凄惶,虽然是个土匪头目,跟长工头儿没有什么两样,再不抓紧时间为自己谋条后路,到老来病死街头无人问津。

杨九娃看见疙瘩带着个女人上山,心里也不怎么介意,这几年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杨九娃对手下人也管理较松,除过不准抽大烟,土匪们再干啥都行,对于跟女人睡觉杨九娃向来不闻不问,附近村子里土匪们都有自己相好的女人。

那女人看样子已经成熟,一对奶 子高高地挺起,疙瘩在山寨排行老三,弟兄们对疙瘩敬畏有加,对于疙瘩带上山的女人他们不敢造次,只能站在一边偷偷地指手画脚,对于山寨的三个头领大家都感觉有点奇怪,不抽大烟不近女色,不抽大烟情有可原,不近女色有点不可思议,看样子疙瘩首先开戒了,肯定是嫌在村子里太显眼,因此上带上山来享用一番,自古英雄爱美人,有根的植物开花授粉,无根的动物交 配繁衍,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谁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此时不乐,悔之晚矣。

山寨里弟兄们都睡通炕,唯独三个头领一人一间屋子,疙瘩没有把那女人带进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带进聚义堂,并且屏退左右,不知道要跟杨大哥商量啥。

那女人面壁独坐,心似蒿木,一片荒凉。阎王殿前已经走过一回,把一切都看得无所谓,刚才在路上时疙瘩已经对女人讲明白,想让女人跟大哥成婚。心想土匪的大头目一定威风八面,刚才一见面才知道是个糟老头,老头就老头吧,这可能也是命运的安排,只要不被那些日本鬼子排起队来糟蹋就行,那是一种死去活来的虐待,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反正,只要有个窝,有个吃饭的地方就行。

两个男人开始了一番争论,争论的主题跟那个女人有关,女人不得不侧耳细听,好像那个头领并不乐意接纳这个女人,这让女人感到新奇。可是那个疙瘩据理力争,痛心疾首地劝说大哥不要太苦了自己。那个“大哥”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女人,摆了摆手让那个女人先出去,女人出来站在门外,看许多弟兄们伸长脖子朝里边偷窥,弟兄们一见女人出来,马上惊慌地散去,但是他们又不走远,站在不远的地方窃窃私议,有人还朝她做起了鬼脸,有人甚至做起了下流动作来挑逗女人。

疙瘩跟杨大哥在一起争论了好长时间,最后疙瘩出来了,杨九娃还抱着个脑袋在虎皮交椅上沉思,好像大哥从来没有这样悲痛过,肯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忧。疙瘩把那女人引进自己屋子,招呼那女人就在这里住下,然后出了屋子对众弟兄说:谁都不准动这女人一根毫毛,这女人以后说不定就是咱们的压寨夫人!疙瘩说他打算进一趟凤栖城,一两天就疙瘩路过仙姑庵时没有进去,他知道那何仙姑的厉害,夫妻俩虽然不常见面,杨九娃的一言一行还受那何仙姑掌控,疙瘩提起那何仙姑有点鄙视,感觉到大哥的一生毁在那个女人的手中。疙瘩也是刚刚听说大哥已经失去了男人的功能,他决心进城找一个先生为大哥瞧瞧,询问一下那样的事情有没有办法弥补。

凤栖城戒备森严,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但是秩序井然,老百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商店的门照开,只是军人比过去多了许多。疙瘩直接在李明秋家门前下马,敲响了李明秋的大门,照样是老管家开门,李明秋一个人在家里自斟自饮。

由于是熟人,双方间没有什么戒备,管家添了一双筷子,疙瘩坐在李明秋对面,李明秋为疙瘩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相邀,疙瘩也不谦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满香又炒了两个菜,两个人喝了一阵子酒,疙瘩才说明了来意。

有关杨九娃的往事李明秋也隐隐约约听到一点,看样子过去的一些谣传成真。不过这是硬伤,医生再有妙手回春的本领也不会为杨大哥捏个鸡 巴重新长上。可是李明秋过去也听说过皇宫里的太监常把宫女的肚子弄大,其实男人只要睾 丸还在,就不会失去生育的功能。李明秋虽然本人没有直接在山寨里干事,但是也算土匪们在凤栖的一个据点,这件事虽然提不到桌面上,但也不可小觑,假如杨九娃有个亲生儿子,肯定会感激他李明秋一辈子。李明秋斟酌半天,反过来问疙瘩:你说,咱们给杨大哥请个西医还是中医?

这件事疙瘩没有想过。他只是进城来撞撞运气,也不知道怎样为杨大哥看病,反正医生有的是办法,请个西医中医都行。疙瘩比李明秋小几岁,说话也很直白:咱都是过来之人,男人女人炕上那一点破事谁都清楚,我想这事也没有什么隐瞒,只要能把大哥的那一点小尿灌进女人的窟窿里就行。我跟了大哥许多年,看大哥确实是条男子汉,想为大哥把这件事办好,使得大哥的人生没有遗憾。

李明秋突然想到西医打针时用的针管子,那玩意说不定对杨大哥有用。可是李明秋也有担忧,他对那个田先生越来越不放心,前一个时期田先生无缘无故消失了两三天,正在大家着急之时,又不知道从那里冒了出来。事情过后李明秋也没有多问,却在到处为田先生找房子,准备让田先生先从他的院内搬出去,然后再想办法把田先生辞退。李明秋越来越担心,说不定那一天要毁在这田先生手里。可是为了杨大哥,李明秋也就不管不顾,决定先问一下那田先生,看能不能用什么办法,让没有生 殖 器的男人生子立后?

李明秋让疙瘩稍住一两天,这件事说不定能成。疙瘩心想住一两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住了下来。李明秋把田先生请进自己的里屋,那田先生心里有鬼,心想李明秋已经发现了他的蜘丝马迹,心里思考着怎样应对。想不到李明秋竟然说出了这样一件奇事,让田先生也感到惊奇,田先生正想在李明秋面前表现一下,借以消除相互间的误会。所以马上拍着胸 膛保证:没问题!男人的生 殖 器在不在关系不大,只要那男人没有丧失生育功能就行。当下李明秋跟田先生约定,首先去那山寨观察一下。

一行三人骑着马来到山寨,岂料那杨九娃脖子胀得通红,无论如何也不让田先生查看他的下身。田先生再三解释,这不要紧,医生的职责是为病人看病,并且替病人保密,只要睾 丸还在,就证明男人没有丧失生育功能。

其实杨九娃心里清楚,多少年来他过着苦行僧的日子,每天晚上都在自 慰,静下心来细想,可能这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回……看那疙瘩跟李明秋一脸忠诚,他有点心动,问疙瘩,不知道那女人愿意不愿意?

疙瘩进了自己的屋子,看那女人正在自己的炕上昏睡,睡着的女人特别动心……他只是瞥了一眼,马上把那脱缰的思绪收回,看那女人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疙瘩如此这般,把借 腹怀 胎的事情说了个透彻到底。女人哭了一阵子,然后擦干眼泪,说:我这条命在你们手里攥着,事已至此也由不得我愿意不愿意,反正,大哥你看,我是你的干妹子,你让我干啥我不敢说不愿意。

田先生在山寨住了一段日子,每天把杨九娃的精 液用针管抽出来,注射进那女人的阴 道内,开始时田先生做示范,让杨九娃站在一边看,那样的技术学起来并不难,杨九娃一看就会,田先生嘱咐杨九娃不要有任何顾忌,坚持上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有效果。

李明秋跟田先生离去后杨九娃索性就跟那女人睡在一起,虽然做不成那种事情但是相互间却能温暖对方的身体,那女人也极力配合,在杨九娃的怀里非常温顺,慢慢地两个人摸索出来一些门道,相互间用舌头去舐对方的敏感部位,竟然收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有一次杨九娃无意中把手指头插进那女人的茅草地,想不到那女人哎呀一声,搂紧杨九娃不住地颤栗,杨九娃便骑在那女人身上,感觉中被割掉的部位产生一种冲力,好像禾苗出土,那种欲望非常强烈,他就顶上去,不停地摩擦着女人的部位,女人用手捏把着杨九娃残留的部分,岩浆突喷,杨九娃亮亮地叫了一声,恨不能钻进那女人的肚子里。

过了不长时间,那女人出现了妊娠反应。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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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善人给小儿子全中结婚后,在家里稍住几日,便然而,白天两个人见面却相敬如宾,谁也弄不清对方的真实想法,相互间包裹得太深。那几天无聊极了,郭善人真正懂得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勉强地等李明秋来接侄女回门,便逃离了郭宇村。郭善人需要时间重新考虑,怎样为自己的以后定位?家对于他来说已经名存实亡,郭善人也不可能跟大儿子郭全发过到一起,他突然明白了老爹爹郭子仪离家出走的原因,他现今的处境还比不上老父亲。郭善人突然想念老爹爹了,还偷偷地掉下了几滴眼泪,这可能就是报应,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惩罚了他自己。

可是新婚的郭全中全然不知晓,小孩子稍显稚嫩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满足,被那个大他几岁的李娟调理得如痴如醉,第一次的感觉犹如蜂蜇般的难受,可是过后却有一股清风滋润心田的惬意,十二岁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控制自己,像一只偷吃蜂蜜的老鼠,一旦品嚐出味道便身不由己,过几日那李娟回门回家,郭全发便全然不顾,大白天关起门来,趴下妻子的裤子就干起了那种事情,牡丹红隔窗子喊道:全中,可不能那样,我娃你年纪还小,小心嫩撅了你(伤了身体)。全中一边大力起伏一边回答:娘吔,袩和(舒服),你跟我爹也是一样。牡丹红气得掉下了眼泪:我们是大人,不怕伤力,你还小,那是阎王殿,不是蜜糖罐。李娟使劲把全发从身上推下来,劝说全中:咱听妈妈说,咱要做一辈子的夫妻,我永远都给你留着,别人抢不去。郭全发哭了:我原来就不懂,还不是你教我学会的。

牡丹红想,那郭善人已经对她貌合心离,全中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不能让这孩子有任何闪失。于是也就不管不顾,晚上把自己的被子抱到儿子的新房,睡在两个新人中间,心想我把你们监督上,看你俩再敢不敢。

睡到半夜新娘子李娟起来小解,尿完后故意叫了一声“妈”,牡丹红醒着,故意不吭声,心想看这小妖精要做什么,谁知道李娟以为公婆睡着了,悄悄钻进全中的被子里头……

牡丹红大怒,拽住李娟的头发把那妖精从儿子的被窝里拉出来,顺手扇了李娟两个耳光,李娟光 身 子捂着脸呜呜直哭:反问牡丹红:娘,你们给儿子娶媳妇做什么?那全中下了炕给娘跪在地上,替李娟向老娘求饶:娘,你要打就打我,你们给我垒的窝(当地土话,娶媳妇叫“垒窝”)。又不让我住进去,啥意思吗娘你说清。牡丹红流泪道:我娃你年纪还小,娘担心你有啥闪失,你看那小妖精长一身肥膘,会把我娃抽干!

那李娟穿起衣服站在院子里,越哭声音越大,牡丹红担心左邻右舍听见,又把李娟拉进屋子,好言相劝:孩子,我是为你俩好,才那样。全中是你一辈子的丈夫,那娃太小,你可不能不节制,万一闹出啥大的毛病来,咱娘俩靠谁?李娟的哭啼慢慢变成了抽泣,她哭着说:娘,那个道理我懂,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从此后牡丹红对李娟产生了深深的厌烦,总感觉那个坏女子教坏了她的儿子,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县城,虽然她跟郭善人都明白相互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终究他们是十几年的夫妻,看来这全中还非郭善人出头露面管教不可,她一个女人家无法阻止两个如胶似漆的孩子干那种伤身费力又充满刺激和诱惑的事情。

十多年没有进过县城,凤栖县对牡丹红来说是一块伤心之地,她在这里发迹,在这里唱红,风光的岁月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回味无穷,可是落魄的日子也难以忘怀,特别是那天晚上奄奄一息睡在药铺门前的石阶上……其实郭善人是个好人,这一点牡丹红心里最清楚,假如不是郭善人不计前谦收留了她,牡丹红的下场比那山芍药好不到那里。光阴荏苒,转瞬间红颜不再,如今牡丹红骑着条毛驴进城,跟一个农妇差不多,没有人能认得出她就是当年红极一时的牡丹红。

牡丹红骑着毛驴进了后巷,直接来到药铺的后院,这幢百年老店一点也没有改变,改变的是人已经今非昔比,看那铁算盘走路步履蹒跚的样子,牡丹红突然有点心酸。

看样子铁算盘还没有认出牡丹红,老花眼盯着来人看了半天,张口还问:你找谁?牡丹红说:亲家叔,咱都老了。铁算盘拍着脑袋一想,突然间明白过来:哎呀呀我不知道是你,你比原来老了许多,真的没有认出来。铁算盘从牡丹红手里接过毛驴缰绳,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没有人送你?牡丹红黯然神伤:儿子大了,娶了媳妇忘了娘。铁算盘略显尴尬,接着朝药房那边喊道:双有,你看谁来了?

郭善人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看见牡丹红有点惊奇,她没有什么急事不会来凤栖,该不是家里又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铁算盘看两人神情都有点异样,说:你们先进屋啦话,我回家安排一下,一会儿到家里吃饭。说完,借故离去。

郭善人看铁算盘出了院子,急匆匆问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牡丹红看前后左右无人,突然间爬在郭善人的肩膀上哭了起来。这种现象以前没有,原先的牡丹红像个夜叉,郭善人整天陪着小心,看样子这个女人也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不然的话不会哭得这么伤心。郭善人把牡丹红扶进屋子,让牡丹红坐在椅子上,给牡丹红倒了一杯水,看牡丹红两眼红红的,又起了恻隐之心,心想不管怎么说到老来还得靠这个女人,便问道: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牡丹红一边抽泣一边说:咱们是十几年的夫妻了,对不?不论过去怎样这十几年风里雨里总算过来了,对不?郭善人有点心急:哎呀呀究竟发生了啥事你就说个明白。牡丹红这才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管不下你的儿子和媳妇,他们夜间在一起日白天还日,那媳妇比咱们的儿子壮实许多,我担心咱的儿子毁在那个狐狸精手里,你回去把全中想办法带到县城来,就说娃年纪还小还要念书,剩下那个狐狸精我来对付。

郭善人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谁都从年轻时来,男人女人之间既然到一起就不可能不干那种事情,古往今来炕上的那点破事演绎了多少悲欢离合?郭善人不是傻子,那郭全中本来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这阵子要他出头露面来管,郭善人确实感觉到有点别扭,思想起儿子结婚那天晚上郭麻子那意味深长的笑,郭善人心里像刀割那般难受。反过来又一想,现在而今当下,他郭善人只能装憋!不管怎么说那郭全中生到郭善人家的炕上,那孩子叫了他十几年爹,这个爹不能不当。想到此郭善人劝说牡丹红:既然来了先住上一两天,过一两天我跟你一起回家。

停一会儿铁算盘来到药铺,请郭善人两口子到家里吃饭,那牡丹红这多年还没有见过亲家母的面,猛然间到人家屋里不可能一点礼物都不带,她让郭善人到街上买了一包点心一瓶酒,然后把自己稍作收拾,跟上郭善人来到亲家屋里。

看得出那竹叶也做了一番打扮,特意穿了一件大襟子夹袄,头发用水抹光,两亲家母相见,相互间都说对方老了许多,寒暄过后就开始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说些家长里短,反正都是套话,相互间显得很客气。吃完饭后郭善人跟牡丹红又回到药铺,郭善人在院子里的茶炉上烧了一壶水,牡丹红洗完脚后很累,上了炕,拉开被子睡下,内心里有一种期待,希望那郭善人能跟她睡在一起,她已经没有干那种事的欲望,可是总想跟郭善人睡在一起拉拉家常,十几年的老夫妻了,相互间有个依靠。

可那郭善人却躺在躺椅上不停地抽着水烟,一点也没有上炕睡觉的欲望。牡丹红心失落着,渐渐地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爬上窗子,牡丹红翻身坐起来,看见郭善人从躺椅上翻身落地,像个死人一样睡在地上。

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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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红内心惊恐,脊背冰凉,光 身 子下了炕,搂住郭善人大哭,哎呀呀掌柜的,你死了我可咋办哩吗?

岂料那郭善人慢慢睁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牡丹红搂着自己哭天抹地,问道:你哭啥?牡丹红擦干眼泪,看郭善人还活着,一边哽咽一边反问道:你不上炕睡觉,睡到地上干啥?刚才你的样子叫人害怕,跟死人一样。

郭善人努力地回忆,怎么也记不清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睡在地上,答非所问地说:我梦见爹回来了,跟过去一样。牡丹红哭笑不得,有点伤心地说:你心里就没有我们娘俩。郭善人坐起来,从地下捡起水烟壶,四周看看,爹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几乎是非常肯定地说,我看见了爹,爹肯定回来了!牡丹红失落着,心想你那个老爹已经死了,你还想他作甚?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她再不能放肆,她必须收敛自己。

郭善人到常有理的包子店买了几个包子,跟牡丹红分着吃完,在茶炉上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壶茶,给牡丹红倒了一杯,两人慢悠悠品了起来。正喝茶间铁算盘来了,请两人到家里吃饭。郭善人说他们已经吃过了,接着对铁算盘说:他们想回家转转。

牡丹红骑上毛驴,郭善人跟在毛驴后边,两人出了东城门,一路向东,扬起一溜尘烟。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北风吹落一片片红叶,麦田里的麦苗随风摇摆,看见零零星星的妇姑挎着菜篮子,在麦田里挖拾地地菜。老爹爹郭子仪的音容笑貌不时在郭善人的脑海里浮现,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他不由得在毛驴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毛驴便沿着田间小路跑了起来。

上了驴尾巴梁,山的气息渐浓,看那树的枝桠上落满了鸟雀子,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好像在吵架。记忆的碎片便从心的一隅闪现出来,让郭善人在愧疚中忏悔,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不是命运对他不公,而是他有愧于所有的亲人!前任妻子那有所期待的眼神在他的心头萦绕,怎么也无法抹去,其实那时节郭善人心气太高,总感觉自己受到了欺辱,殊不知那女人一直到死,都对他绝对忠诚。那女人最后死于郁闷,让沉重的屈辱压得抬不起头。人生就是这样,得到的不去珍视,得不到的却狂热追求。其实无论男人女人,都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满足,无欲则无求,欲望太过强烈就容易使人痛苦。

驴失前蹄,牡丹红从毛驴上摔下来,郭善人来不及扶住,眼看着那女人骨碌碌滚下了山坡,幸而是一扇缓坡,牡丹红摔得并不重。郭善人急忙下了山坡把那女人扶起来,那女人头靠在郭善人肩膀上,失声痛哭。郭善人释然,生命中剩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还是应该随遇而安,他已经赌输了生命的本钱。

远远的山坡上下来一个人,郭善人看清了,是青头爹。自从那一年发生了牡丹红跟青头的尴尬事以后,两邻家基本上断绝了往来,即使平时见面也是相互间点一下头,并不搭言。可是这一次那青头爹却主动停下,把毛驴缰绳从地上捡起,拴在路旁的树上,然后走下山坡,拽住郭善人的手,把郭善人跟牡丹红拉上山坡。上了山坡仍然不走,掏出烟袋点着一锅烟,招呼郭善人一起坐在路旁,不紧不慢地说:郭掌柜,你爹从内蒙回来了,已经寿终正寝,是装进棺材里拉回来的。今早刚进村,我专门来给你报丧。人已经老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还望节哀。

郭善人的脑袋里轰地一声,脚下的土地开始晃动,看样子真有心灵感应,昨夜晚刚梦见了爹,今天爹就已经回屋,回程路悠远,看那满山的树叶飘零,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对郭善人绝对忠诚,可是那个人却让他无端地气走,说什么都已晚,无回头路可走。青头爹在低头抽烟,脸上的表情凝重,牡丹红面对群山嚎了几声,然后拍干净满身的土,劝说郭善人:人死了不能复活,还是要打起精神安排以后。可那郭善人的精神几近崩溃,面对群山嚎啕大哭,忏悔的泪珠洒满一路,牡丹红反过来扶着郭善人,在山间小路上挪步,青头爹牵着毛驴跟在后头,上得山来走进自家院子,看见院子正中间停放着一口棺木,郭全发跟郭全中跪在棺材两边,在为爷爷守灵,郭善人哭了一会儿,被执事的人叫进520小说一封交给郭善人,对郭善人说:这封书信是那些送灵的(把棺木拉回原籍的脚夫)内蒙人交给全发的,老掌柜临死前把所有的后事全部写在520小说信后边注明必须由郭双有亲自拆开,全发遵照爷爷的嘱托,没有开启那封书信。郭善人正要拆开那封书信,被执事人伸手拦住,执事人告诉郭善人,现在先不要看信,目前诸多事情需要咱们料理,第一:先把送灵的客人打发走,客人已经吃过饭了,就等你回来招呼一声。客人们说,脚钱老掌柜临死前已经付清,他们只是按照老掌柜临死前的嘱托,把棺木运回原籍就行。第二:安排人动土打墓。第三:派人给亲属报丧。还有,请阴阳看下葬的日子,裱糊花轿,老人家风光一世,考虑还得杀一头猪,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由大家分头去做,你就专心守灵。至于老掌柜的书信,到夜间客人们都睡觉以后你再拆开慢慢阅读,老掌柜安顿那信只能你一个人看,有人时你就不要拆开。

郭善人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难道说爹爹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期?临死以前把客人送灵的脚钱都已经付清?那么这棺木是谁为爹爹准备的?他必须把信拆开,然后才能解开心中的疑难。郭善人假装肚子疼,来到茅房,解开裤带蹲在茅坑,把爹爹的书信拆开浏览:

双有吾儿: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已经走在黄泉路上,即将回到你妈妈的身边。人活百岁总有一死,对于这个世界,我已经没有什么留恋,唯一的遗憾是,我们父子之间的疙瘩至今还未解开……哀乐奏起,一定是有人前来祭奠,双有手捧爹爹的亲笔家书,泪水模糊了双眼。埋葬了妈妈以后,爹爹为他穿戴一新,把双有送到县城里屈老先生(十二能)的私塾就读,那时节爹爹完全有能力为他自己续弦,可是刚直的爹爹硬是用肩膀扛起这个家,用毛驴驮来青砖,在郭宇村修起了这幢四合院……

有人看见郭掌柜进茅房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来,担心郭掌柜出什么意外,走进茅房一看,只见郭掌柜手捧一封书信,哭得涕泪涟涟。那人不忍心打扰郭掌柜,退出茅房,可是外边要上茅房的人排成了队,郭善人只得从茅房里出来。

郭善人对于他第一场婚姻的失败,已经彻底原谅了老爹,可他还是无法理解老爹爹为什么把两褡裢银元存放在亲家那里,致使一场大火使得那些银元从人间蒸发,成为永久的疑案。人亡物失,事已至此他已经无法埋怨,看那院子里熙熙攘攘,哭声不断,郭善人靠在茅房墙上,坚持把那封信看完。

老爹爹说,他清楚自己患了不治之症,打算把生命自我了解,他自己买好了棺材,出钱雇用了送灵的脚夫,自己睡进棺材里,吞进肚子里十根金条……郭善人看信的手在微微颤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息?信的内容已经很明白,只要破开老爹爹的肚皮,就能取出十根金条,当年一根金条价值三百银元,十根金条是个什么概念?难怪老爹爹这封信不让别人看见,原来这里边暗藏天机!满肚子的委屈已经悄悄收回,郭善人把信揣进怀里,扶柩大哭,可是怎么也哭不下眼泪,好像突然之间感觉不来伤心。郭宇村无论婚丧嫁娶全村人一起出动,移民部落一人有难大家相互间热心帮助,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郭善人嘱咐执事,按照当年最高规格葬父。

棺材在院子里停了三日,最后的一天晚上大家已经很累,相继睡去,但留下郭善人一个人守灵。银钱壮贼胆,郭善人掀开棺木盖子,借着烛光他看见,老爹爹死得很安详,睡着了一般。院子里空无一人,牡丹红、儿子跟儿媳也都和衣而眠,鸡不叫狗不咬,连风也累了,蜡烛点燃在院子里不眨一下眼。郭善人拿一把剪刀,解开老爹爹寿衣纽扣,看老爹爹肚子扁平,手哆嗦了一下,狠了狠心,把老爹爹的肚皮一点点剪开……哪里有什么金条,老爹爹连肠子都已经饿扁!

郭全发回到自己屋子和衣刚眯瞪了一会儿,马上和衣坐起来,两只眼睛咚咚直跳,好像有什么预感。他下了炕,穿上鞋,来到自家的四合院,院门大开,大门框上,怎么看见一个人悬梁自尽,郭全发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竖起,以为遇见了鬼,使劲擦了擦眼睛仔细一看,悬在门框上的竟然是爹……

寻找丢失的自己 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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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我发觉我丢失了自己,那种感觉难以言表,好像五脏六肺全被掏空,只剩下一只躯壳。心里空荡荡地,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

那时的我,刚刚出土不久,每天成长着阳光,风推着云、云携着雨,滋润着我饥肠辘辘的腹腔,你从远方归来,飞落在我的枝桠上,我把青涩的果实奉献给你,你舞动着绚丽的羽绒为我唱歌……从此后,每天伴着风的喧嚣,你的歌声满世界游荡。

生活中有了目的,那日子也就显得充实,抖落满身的尘垢,迎来黎明的霞光,鸟雀子击打着树叶的键盘,为太阳临盆伴奏,我看见太阳的阴影中,你在翩翩起舞。

从第一次看见你时起,我的潜意识里就有了一种懵懂,犹如花开花落,果实在阵痛中孕育,那懵懂锐变成期待,我在期待中成熟,成熟的我只盼着一件事,盼望你在我的枝桠上颤悠。

无风的夜晚,天上打落满地的星。你可能飞了太远的路,风尘仆仆地归来,顾不上打一声招呼,便在我的枝桠上拉出了鼾声。我挺直腰身,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指挥叶子为你遮风挡雨,睡着的你分外动情,不可遏止的欲望左突右冲,似乎要破茧而出,可是我死守着最后一道门槛,不敢亵渎你的神圣……阳光明媚的早晨,你扑打着翅膀,毅然飞去,连一句感谢的话儿也没有。

失落的我伤心至极,让风传播我的哭声,叶子泛黄,呜咽着离去,日子变老了,满身的裂纹彰显着岁月的沧桑,这时,我听见了地心里,母后在呼唤儿女:孩子,别躺下,你的灵魂就是你的身影,一旦躺倒就无法彰显身影,也就失去了灵魂,失去灵魂的生灵往往找不到自己。

我挣扎着,挺过感情的严冬,母后用乳汁浇灌我的根基,父皇用斧头把我身上的斜枝杂蔓砍去,我痛得死去活来,看那爆裂的伤口流淌着绿色的血……血脂凝固了,新生的枝桠泛出新绿……生命中的第一次感悟诞生了:别太在意并不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情感,觑透人间冷暖事,当以廓然无圣。

积攒岁月,走过无数荆棘险阻,放眼四周,成长着一大群儿女,儿女们招蜂引蝶,争风吃醋,相互间明争暗斗,演绎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悲喜剧。可是你却还是那么年轻,高傲地站在我的肩膀上,俯视众生。

我始知,你是庙里的泥胎,墓道里的陶俑,你是镜中花,水中月,可遇不可求。每当太阳烧焦了你的翅膀,你就变成了一缕炊烟,一股清风。你可能也有过刻骨铭心的时刻,可是你无法挣脱命运的羁绊,只能沿着太阳运行的轨迹,周而复始,诠释生命演绎的过程。

可是我却不甘心,每日里把树叶用丝线串起来,镌刻属于自己的感悟,我知道,枯萎,是我最后的归宿,虽然有时感觉乏力,所幸的是,每天仍然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影。一片片秋菊绽放,展示着最后的辉煌,空虚跟寂寥结伴而行,身影在萎缩,逐渐模糊,无可奈何地看着太阳长出了胡须……我知道,不能停歇,不能倒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个世界有你不多、无你不少,生命的冬天已经离你不远,不要太在乎自己,把感悟留下,也许对儿女们有用……

东风祭 散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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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眼睛的余光慢慢地散去,瞳孔放大,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生命的灯油熬干了,余温散尽,身体变得僵硬,亮盅儿(长明灯)点起,一缕紫烟袅袅升腾,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村子上空萦绕,一片哭声走过山脊,群山颤栗。

友人说,天堂到地狱的距离是一个人的高度。我没有下过地狱,没有上过天堂,混沌中嵌入记忆的第一印象就是看见你赤 着上身,弯腰弓背,播种生命,汗水淌过的地方,成长着绿。

记忆,积累着感悟。顺手捡起一片瓦当,抠去带着血腥味的泥土,看上面镌刻着一条鱼。顺手扔进河里,那鱼儿泛起一阵浪花,飘然游去。翻晒陈年往事,你说过,人,站着,是一条生命,倒下,是一撮黄土。

在燃烧完的灰烬里,寻找火星。沿着岁月碾轧过来的辙印回望,你的眼眶里闪着泪光,记忆激活了,在犁沟旁,你抽了一口旱烟,然后指着远方的渡口,指着咆哮的黄河,沉思着说:一九三七年的初春,我们就从那里渡河……

父亲眼里的战争是那样的残酷,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耳朵里不时传来伤者绝望的呼救,脚下的土地渗透着阵亡将士的血渍,一阵风刮来,空气里弥漫着血腥……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伤疤,在心里结痂,留下永久的痛。妈妈提着瓦罐从山的缝隙里走出来,坐在我们面前,把瓦罐里的米汤倒进粗瓷碗里,父亲端起碗一口气喝干,又开始了他的回忆,妈妈默不作声,听。听完了,说:他爹,娃还小,不要给孩子的心灵里留下阴影。

一群鸟雀子飞来,落在地头的树上,好像在讨论着什么,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一只牛虻飞落在牛背上,卧在犁沟里的牛挣扎着站起来,不停地甩着尾巴,想把牛虻从身上赶走,可那牛虻也很狡猾,故意落在牛尾巴打不到的地方,把触角扎进牛的体内,吮吸着牛的血。父亲一甩长鞭,把牛虻打落在地上,牛感激着,面对父亲,哞哞地叫了几声。

太阳落山了,你把我抱上牛背,自己却把犁铧扛在肩上,朝家走。落日的余晖,在远山,变黄变白,把最后一缕阳光收起,山的皱褶里,一点火星在闪烁,一缕炊烟直直升腾,父亲高兴了,大声吼着:大刀向—— 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妈妈出来站在土窑门口,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帮父亲把肩上的犁铧取下来放在一旁,把我从牛背上抱下来,然后把牛拴在槽头,给牛拌草料。父亲拉着我的手走进窑内,看土炕上的木盘里,盛着黄橙橙的糜面煎饼,还有一碟辣子、一碟野小蒜拌韭菜。两碗熬得黏稠的红豆稀饭。

我们洗了把脸,爬上炕,狼吞虎咽地吃。吃完了,把木盘推向一边,扒 光衣服,睡在炕上,做起了五彩斑斓的梦。

一觉醒来,梦了些什么已记不清楚,看见妈妈在豆油灯下,把一块块碎布用针线弥补起来,为我缝制书包。我七岁了,再过两个月,我就要背着妈妈为我缝制的520小说。

东风祭 散记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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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许多往事,有的发生在昨天,今天已经忘记。有的却刻骨铭心,历经岁月的积淀,时间越久越清晰。

那时的我,刚开始孑孓学步,拿一把小铲子,把一小块石头,种进土里,洒一泡热尿,浇灌石头,切盼石头发芽,看阳婆儿落在树梢上挤眉弄眼,讥笑我的荒唐。

猛然间从树林里钻出几个背枪的汉子,把父亲摁倒,捆起,然后押着父亲,沿着那条山路,远去。妈妈把我搂在怀里,坐在山坡上,母子俩一直哭到天黑。

长大了,我开始明白,父亲在解放前替别人卖了壮丁,刚解放那阵子自然就成了“国民党兵痞”,三反五反开始了,父亲成了新生政权“专政”的对象。那年月,生杀大权掌握在县长的手里,只要县长大笔一挥,南门外的笔架山下,就要增加许多孤坟。

一觉醒来,我发觉我睡在舅舅家的炕上,表哥表姐围着我,嘻嘻哈哈。我左右瞅瞅,不见了妈妈。我坐起来,叫了一声:妈妈!不见回答。舅舅说,妈妈去了县上,怀揣一线渺茫的希望,寻找营救父亲的办法。

我开始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妈妈和爹听不见,开始时表哥表姐还劝我,舅舅还把我抱上在院里一边哄我一边转圈,可我好像不知好歹,哭起来没完。渐渐地没人理我了,把我一个人放在炕上,由我哭哑了嗓子。后来我哭得睡着了,梦见了爹脖子上驾着我,妈妈跟在爹的后面,笑得开心……我醒来了,看周围一片漆黑,听见舅舅跟妗子正躺在被子窝里啦话,妗子忧心忡忡地问舅舅:菊花(妈妈的名字)这一走不知道再回来不?咱家孩子本身就多,不要再添糠娃(我的名字)这一个累赘。舅舅不停地抽烟,许久,才说:不会,菊花恋娃,不会丢下糠娃不管。

从此后,我谁都不理,每天坐在舅舅门前的土坡上,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妈妈和爹。听那树叶跟树叶摩擦着,窃窃私语;看那老母鸡把一粒粒谷子啄起来又放下,教小鸡觅食;看那蚂蚁前呼后拥,抬着一只死蟑螂,向它们的窝里挪动……舅舅家院内的红杏熟了,半截身子探出墙外,表哥表姐把落在地上的杏子捡起来,取出里边的杏核,把杏肉晒成杏干。我每天都把一颗杏核装进口袋,晚上睡在被窝里默默地数,计算着妈妈和爹走了几天。

突然间一场暴雨,听得见黄河鲤鱼分娩时的哭声。爹说过,黄河鲤鱼是龙王爷的女儿,因为恋上人间的烟火,私自下嫁给黄河岸边的纤夫,为了脱去鱼的鳞甲,用鲜血把黄河水染红……我知道,黄河鲤鱼就是妈妈,妈妈不会丢下我不管,我需要妈妈的呵护,妈妈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天晴了,水洗过的太阳分外妖娆。我站在舅舅家门前的小路旁,看那群山一片墨绿,心里装满切盼和期待。猛然间,我看见了山的壑口,出现了爹跟妈妈!初时,怀疑那是幻觉,思念给灵魂罩上幻影。看得真切了,眼睛不会骗我,的确是我的爹爹跟妈妈!我大声呼喊着:爹——!娘——!奋力扑向山巅,爹从山上奔下来,抱起我,胡茬子把我的嫩脸扎得生疼……

东风祭 散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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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桥飞架南北,缩短了古长安到边塞的距离,桥上车辆来往穿梭,给古老的山村增添了许多靓丽。

一溜小车下了高速,拐进村子,停在我家院子的门口,第一位走进院子的,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将军。将军甩开前来搀扶他的儿子,箭步走到灵堂前,焚起一炷香,恭恭敬敬地作揖,然后准备屈膝下跪,被妈妈伸手扶住,含泪道:他叔,你能前来祭祀已属不易,千万不能行跪拜之礼。

将军把妈妈扶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按照当地的习俗,高声喊道:乐起—— 随着唢呐奏起的哀乐,在司仪的主持下,将军三叩九拜,在爹爹的灵前行了全礼。

……那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年代,日本鬼子侵占了大半个中国。一个寡妇(我的奶奶)收留了两个孤儿,一个是将军王铁蛋(化名),一个就是爹。后来,奶奶病了,为了给奶奶治病,弟兄俩借了胡二宝的一笔高利贷,秋天,国民党抽丁(抓壮丁),胡二宝有两个儿子,按规定两丁抽一,胡二宝不想让他的儿子去当炮灰,因此上就向两个孩子催债,弟兄俩看透了胡二宝的鬼把戏,但是也无能为力,爹跟叔叔争执了一天,争抢着去卖壮丁还债。爹爹年纪稍大点,跟后来当了将军的叔叔提议抓阄,结果,爹爹稍使手段骗过了弟弟,顶替胡二宝的儿子卖了壮丁。

爹爹走后半年多,奶奶就不治身亡。叔叔用炕上铺的破苇席把奶奶卷起来,挖了个深坑掩埋。然后一拍屁股,上了延安。

叔叔行完跪拜礼后,我面朝叔叔叩头。突然间,妈妈叫了起来,糠娃,你看,你爹的嘴张开了!

爹,你肯定走得不甘心,还有许多心愿、许多遗憾。叔叔回来了,跟叔叔坐坐,俩老哥促膝长谈。我看叔叔把耳朵贴在你的嘴上,想听你一声呼唤……爹呀,回程路悠远,千年一回的等待,命里注定我是你的儿子,你是我永远的爹!

黄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那隽永的思念。那时节,你的脖子上驾着我,给我讲述黄河鲤鱼美丽的传说:黄河岸边的纤夫被官家帮走了,鲤鱼为了营救自己的丈夫,踏破八千里路云和月,祈求父皇发来天兵……我知道,你心目中的黄河鲤鱼就是妈妈。妈妈为了营救爹爹,行千里路,来到安康,找到了当年在安康军分区当司令员的叔叔……叔叔救爹心切,两匹马换着骑,昼夜不停地赶路,终于在县长下令行刑之前,赶回凤栖,从枪口下救出了爹。为此,文化革命中,叔叔被红卫兵打断了肋骨,罪名之一就是叔叔包庇“反革命”的爹爹。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两条不同的人生路,造就了一双不同命运的兄弟,现在,当了共 产 党将军的弟弟给一个曾经是国民党老兵的哥哥跪下了,祭祀那流失的岁月,间或还有一些遗憾和忏悔。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茫茫历史长河中,人不过是一个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把黄土掺合着水扶起来,就幻化成人,人倒下后,又还原成黄土。有人在历史的那一面墙上留下一道印痕,有人却化作一道烟尘,一缕清风。可是我心有不甘,总想在那变幻莫测的流云中,寻觅你的足迹,你的身影。

东风祭 散记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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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叔叔英俊潇洒。穿一身灰军装,蹬着靴子,骑一匹枣红马,沿着山脊飞奔而来,好似神兵自天而降。叔叔将我高高地甩到天空又稳稳地接住,我心悬神离,感觉到好像在云中飘浮那样清爽。

紧接着叔叔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洋糖,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结识洋糖。叔叔把糖纸剥掉,把胖胖的糖宝宝塞进我的嘴里,顿感舌下生津,一丝妙曼甘甜让我荡气回肠。

可是我却哇一声哭了,因为叔叔顺手把糖纸扔进黄河里,浑浊的河面上漂浮着一朵玫瑰。我喜欢糖纸上那鲜艳的红花,感觉中那花儿就像妈妈的脸颊,我想把那糖纸缠在妈妈的发梢上,妈妈在儿子的眼里永远是那样慈祥。

我沿着黄河跑呀跑,去追逐那流失的红色。爹爹把我从身后抱住,不无惋惜地说:追不到了,孩子,让它去吧。

叔叔深深地自责着,好像他犯了什么大错。爹爹安慰叔叔: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妈妈从爹爹的怀里接过我,指着黄河上翻腾的浪花,哄我:糠娃是个乖孩子,就把那糖纸送给鲤鱼姑娘。

我释然,鲤鱼姑娘是我心目中的偶像。紧接着我掏出一颗洋糖,剥掉糖纸,把胖胖的糖宝宝扔进河里,看一群鲤鱼跃出河面,追逐洋糖的芬芳。

叔叔在我家住下了,那几日叔叔跟爹不停地争论,叔叔劝爹带领着我们全家离开这里,跟他去安康,相互间有个照应。其实叔叔的用意也很明确,远离家乡这片是非之地,到一个无人知晓爹爹曾经当过国民党兵的地方安家。以后的事实证明叔叔当初的预见无比正确,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几乎把爹爹整垮。

好像妈妈也帮叔叔劝说爹。可是爹天生一条死牛筋,谁的劝说都听不进去,他说他听惯了黄河的涛声;他说奶奶一生太孤独,他要陪伴在奶奶的身旁;他还说他不想给叔叔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不想成为叔叔的累赘……叔叔长长地叹息一声,摸出十几块银元交给妈妈,然后骑着那匹枣红马,消失在山的壑口。

爹爹拿着叔叔临走时留下的银元,从集市上牵回了一头犍牛。从此后你便弯腰弓背,播种希望,把岁月犁出一道深深的壕沟。收获的季节,我最爱看你扬起木锨,脸上荡漾着喜悦,把糜谷洒向天空,夕阳西下,万里晴空甩出一道彩色的虹。妈妈拿一把扫帚不停地扫着糜谷堆上残留的杂物,谷粒儿落在妈妈的头顶,妈妈的头上缀满金色的星。

那是一段金子似的岁月,日子虽然苦涩却充满温馨。初冬,你把满满的一口袋谷子驮在牛背上,肩膀上驾着我去赶集,粜了谷子以后,你为妈妈扯了一件袄面子,给我买了一只猪蹄。我拿起猪蹄津津有味地啃着,而你却把口水咽进肚子里,从褡裢里掏出妈妈烙的糜面饼子充饥。

梦中的歌谣,在风中幻化,生命深处的爱火,雕塑我的理想,总盼望有一天,我手捧一掬炙热,回报我的爹娘。可你却说,知足,方能永恒。潜移默化中,我的灵魂里铸进了你的风骨,无欲则刚,耐心经营自己那一亩心田,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希望。

东风祭 散记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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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草长,转瞬间,我背起妈妈为我缝制的书包,去上学。

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泥泞的山路上走着我们父子俩,你脱下身上的衣服为我遮雨,我滑倒了,你把手伸出来又缩回去,让我一个人爬起来,沿着泥泞的山路,继续走。

我伤心了,让泪水跟雨珠一起,洗刷着身上的泥污。可是你却无动于衷。冷冰冰地说:孩子,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走路。

从此后,我跟自己较劲,上学的路上不要你送。朔风刺骨的黎明,我一个人背起书包,翻一座山,来到学校门口,蓦然回首,发觉你在我身后的不远处,默默地将我跟踪……

成长的过程有时很痛,倾听骨头拔节时的脆响,能感觉得来成熟,一加一的程式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囊括了人世间所有的潜能。九九归一,一是起始、也是终点,道理简单而繁复。你翻开我的书本,倒着看,歪起头问我:从咱家到学校门口,你走了几步?

长大后,我开始知晓,那是一道简单的算术,一步加一步,步步叠加,积累着成熟和感悟。尽管脚下这块土地很贫瘠,尽管付出十倍的汗水,才能得到一分收获,可你却乐此不疲,一刻不停地耕耘。紧接着,妹妹和弟弟相继出生,生活的绳索把你的肩胛勒出一道道印痕,可你却无怨无悔,用粗糙的手捧起甘霖,浇灌你的子女。

饥饿的岁月你在生产队当饲养员,队里的牛死了,面黄肌瘦的社员们拿着坛坛罐罐,排起队等分牛肉,那是一种饥渴难耐的期待,大人孩子把饲养室的院子围满,一个个菜色的脸上闪现出久违的喜悦,一头牛可以救活上百条生命。

突然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从牛肚子里剥出了一根铁钉。那可是一桩严重的反革命案件,专案组进驻村里,将犯罪嫌疑人的目标直接对准我的爹爹,生产队的会议室变成了审讯爹的刑堂,你站在高高的凳子上,低下头,承受着工作组队员们的轮番进攻。那时,我们兄妹三个就站在门外,隔着门缝看你被批斗。妈妈从柜子里翻出平时舍不得用的毛票,偷偷地跑到邮局,给在西安当官的叔叔发了一封电报。哀求叔叔救救爹的命。

叔叔回来了,刚住了一天又匆匆地离去。阶级斗争的年月,人人自危,那样重大的案件叔叔确实爱莫能助。叔叔只对工作组说过一句话:按照政策处理……可是叔叔回来也不能说没有起到作用,工作组还是给了叔叔一些面子,给爹爹戴了一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判定爹爹赔偿七百元现金。那笔阎王债我们全家还了二十年,一直到生产队解散还没有还清。

苦涩的日子,压弯了你的腰,四十岁不到,你便愁白了头。风雪弥漫的冬夜,你被批斗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带进一股凛冽的风,妈妈端一盆热水,坐在你的对面,一边搓洗你肿胀的双脚,一边默默地啜泣。你伸手拂去妈妈掉在脸颊上的头发,说:菊花,对不起,让你跟上我,受苦。妈妈终于拉出了哭声:我愿意……

平平常常的对话,我却犹如听到了一声惊雷。我知道,那是誓言,沁入心扉;那是无缝的链接,心心相印。我抬起头,看熏得黝黑的土窑墙壁上,镶嵌着两座大山,相恋中的大山在迅速地靠拢,爹爹跟妈妈的影子重叠了,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一丝火星,在我的大脑里,永久地、定格。

东风祭 散记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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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硕大的花篮,供奉在你的灵前,花篮里的鲜花含苞待放,片片绿叶苍翠欲滴。一只花篮的挽联上写着:xx县人民政府敬挽;一只花篮的挽联上标明:xx县人民政协敬献。

历史走过了腥风血雨的年代,迎来了改革开放时期,人民政府终于承认了国民党老兵在抗战时期的贡献,给了一个老兵应有的尊严。尽管这一天姗姗来迟,也使得你在天的英灵得到了安慰。

我捧起一撮黄土,供奉在父亲的枕下(当地习俗,仙逝者的枕头里装着黄土,意味着入土为安),那黄土浸透着阵亡战士的血渍,积淀着黄河儿女的的灵魂。我深信灵魂不灭的法则,死亡只是灵魂升天的阶梯。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在茫茫的人海中看见你,那时,你也许会将我完全忘记,可是我永远都会铭记着你,我的骨肉里铸就了你的灵魂……

其实,我就是你生命的延续,我就是你意志的精髓。我将会扶起犁铧,耕耘岁月,给历史的那一面墙上增添一笔……为此,我不懈努力,尽管岁月已经染白了我的华发,尽管走过的路荆棘纵横,尽管我的面前白茫茫一片、仍然是一片盐碱滩,可是我深信,这片盐碱地里终究会长出绿叶……那怕是一株仙人掌、一棵梭梭草,我都会乐此不疲。

岁月无痕,发生过的往事永远也不会忘记。上一世纪六十年代的最后一个冬天,我坐上北去的列车,到新疆,去当兵。你抚摸着我胸前的鲜花,说:我们当兵走时,是用绳子捆着……那时,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一个有出息的男人……可是,无论我在部队怎样努力,也改变不了最后复员回家的命运,——我的政治鉴定一栏里写着:其父是国民党兵痞。

你为自己影响了儿子的前途而悔恨不易,而我却从那寸草不生的盐碱滩里,找到了自己。看那千年的古柏傲视苍穹,听那黄河百折不回的涛声,尽管我的耕耘没有收获,我却深深地感动着自己,因为我播种下的是感悟,一旦发芽,将会给整个世界增添一点亮色。我不会停歇,我知道你在天国用眼睛在注视着我,妈妈的菜篮子里装着我的童年,你用自己的骨骼为我竖起了一座丰碑,洗刷屈辱的时刻你说过,孩子,人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没有骨气。

唢呐吹出的哀乐,惊动了诸路神仙,看那云端里,供奉着你的神灵。叔叔把一路纸钱,撒向你的新居,妈妈喊着你的名字,为你带路,我带领着你的子孙,为你扶柩送行。苍天感动了,下起了霏霏细雨,湿润着脚下的土,烟雨苍茫之中,看那一簇簇野花在雨露中绽放,看那一行苍鹭鸣叫着飞过头顶,看那满山坡站着,为你送行的乡亲,还有,县政协的领导也驱车前来,冒雨为你送行……我小心翼翼,将一掬黄土,揣进我的怀中,我知道,你的灵魂正在黄土里生根发芽,也许有一天,我会看见,你站在百花丛中,向我招手……

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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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那一天值得史学家永远记,张学良跟杨虎城二位将军在临潼对蒋委员长实行了兵谏。有关兵谏的细节文人墨客已经从各个角度广为描写,我在这里就不赘述。只有一个细节需要补充,据传**谈判代表赴长安参与解决长安兵谏的路上,遭遇了不明身份的武装部队的袭击,周恩来先生从那次袭击中侥幸逃脱,促成了抗日联合阵线的组成。

至此,我们这幕大剧才拉开了正本。作者的本意就想从这里写起,结果不知道怎么搞得一下子写了洋洋三十万言,都没有交待清楚抗战前夕凤栖那片热土的风土人情,感觉中有些遗憾,好像要写的事件太多,结果每一件事都是蜻蜓点水,一晃而过,并没有深入透彻地挖掘,作者喜欢简单明了的写作风格,不知道怎么搞得越写越啰嗦,再不及时打住,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小少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老感觉有点力不从心。好了,让我们言归正传。

长安兵谏平息以后,蒋委员长顺应民心,团结全国所有的力量一致抗日,驻扎在凤栖的东北军来的神奇,撤得迅速,一夜之间全无踪影,据说没有开赴抗日前线去打日本,而是被蒋委员长改编,把整支东北军切割成许多小块,编入其他国民军之中。而杨虎城将军率领的十七路军下场更惨,全军将士基本上遭到了国民政府的暗算。

长安兵谏以后,杨虎城将军被关进了渣滓洞集中营,四九年全国解放前夕被暗杀:张学良将军被蒋委员长软禁终身。无论史学家以后怎么解读,无论政治家们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对这两个人物进行剖析,最起码他们都在中国的近代史上留下了浓墨重抹的一笔,我敢断言,他们二人在发动兵谏时早已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绝对没有个人的一己私利,他们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却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既然大人物的命运都无法由自己操控,那么全国的老百姓更是身陷战争灾难的旋涡之中无法自拔,不过小人物的生存空间相对狭小,只要有一口吃喝就能活命,即使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仍然能看见一株株黄花迎风绽放。东北军撤离凤栖的前夕,宋军长已经预感到这支部队朝不保夕,他完全有机会带领部队哗变,参加共 产 党领导的红军,可是宋军长跟随张作霖、张学良将军父子二人几十年,军人的天职不允许他弃暗投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上边派来的要员把他的军权全部剥光,最后身陷囹圄,病死在狱中。

宋军长对于他亲自枪毙了十几名强抢民女的士兵后悔不迭,撤离凤栖前还惦记着刘启来和二妮,他不忍心拆散那对患难夫妻,把夫妻俩叫到当面,亲自掏出书信一封,打发夫妻俩一些路费,要夫妻俩到陕北去找周恩来先生,刘启来和二妮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此系后话,我将在适当的时候向大家表述。

凤栖人第二天早晨就知道长安发生了兵谏。叫驴子死了,叫驴子酒馆关门许多天,闲汉们没有地方谝闲,纷纷涌到八条腿的羊肉泡馍馆,葛罗锅年事已高,他的儿子葛有亮子承父业,儿子看起来比老爹爹随和,门楣上斜插一幌子,幌子上写着“口口香”三字,但是凤栖镇的人仍然把那羊肉泡馍馆叫做“八条腿”,葛有亮也不介意,只是羊肉泡馍馆比那叫驴子酒馆小许多,闲汉们一进来就把整个饭厅占满,葛有亮也不好意思赶那些人走,就在后院摆了两张桌子,让那些闲汉们到后院谝闲,冬月天人坐在院子里就不是滋味,大家还是涌到饭厅里来,真正吃饭的人端上碗没有地方坐,只得坐到院子里边。就这也不影响葛有亮的生意,叫驴子死后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大家闲谝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那蒋委员长究竟该杀还是该放?大家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几日十二能也没有心思教书了,给学生们放了假,加入到谝闲的队伍里边,可那十二能一改当年那种遇事爱发表意见的传统,静静地坐在一边听大家辩论,一句话也不说。有人便怂恿十二能发言,认为屈老先生肯定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十二能捻须长考,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杀与不杀,利弊各半。闲汉中也有识文断字之人,便也对答两句:孰利孰弊?愿闻其详。那十二能便以经据典、咬文嚼字,说出一番道理来:当年安禄山举兵造反,一举攻克长安,唐王李隆基率领文武百官逃往四川,行至马嵬坡六军不发,所有的将帅都把矛头直对唐王宠妃杨玉环,李隆基迫于无奈,只得下令赐死杨玉环,可怜绝世佳人,死于兵谏。现今国内乱局于当年安史之乱并无二致,南京的何应钦、汪精卫之流,出于不可告人之目的,期盼蒋委员长“立死”。蒋委员长死不足惜,只是在当今中国内忧外患,还没有一个人能够统领中国收拾目前这种局面,所以鄙人认为,如何处理长安兵谏,当以民族大义为重。

闲汉中大都是一些没有文化的“杠客”,能听懂十二能宏论的没有几个,有人便冒然问道:长安兵谏是不是也跟宋美龄有关?是不是也应当赐那宋美龄丈二白绫?跟杨玉环一样,自缢身亡?中国的宫廷内乱全由女人引起,想那宋美龄也逃脱不了干系。十二能顿足道:非也非也,山野村夫不得妄加猜测,那宋美龄也算得女中英贤,绝非妲己、杨玉环之流能比!切不可牵强附会,辱没蒋夫人的人格!

杠客们哄堂大笑,你一会儿说现今国内之乱象跟当年安史之乱并无二致,一会儿又说蒋夫人跟那杨玉环无法相比,我们倒听糊涂了,这宋美龄在长安兵谏中究竟担当了什么角色?十二能愤然道:长安兵谏跟宋美龄根本就没有关系!有杠客当面质问:听说宋美龄已到长安,她跑到长安作甚?

十二能站起来,拂袖而去,临出门时叹道:堂堂中华庸人太多,跟这些山野村夫无法辩得明白!杠客们毫不在意,有人指着十二能的脊背反唇相讥:我看你才是庸人。

长安兵谏的消息很快传到山寨,杨九娃倒不去关心蒋委员长的死活,蒋委员长是死是活跟他无关,他一生胸无大志,不爱关心天下大事,可是凭感觉他意识到郭麻子将会出事,因为郭麻子的顶头上司就是杨虎城,杨虎城犯上作乱,跟蒋委员长做对,古往今来处置乱臣贼子的手段都很残酷,想那杨虎城将军也逃不脱蒋委员长的手心。不管那场兵谏最后如何结局,杨虎城将军属下的日子都不会好过。郭麻子是杨九娃在这个世界上信得过的铁哥们,朋友有难他不能不管!杨九娃必须立刻见到郭麻子,把目前的境况对朋友阐明,帮助朋友出主意想办法,度过目前的困境。

那一段时间杨九娃梅开二度,正处于人生的第二个青春,想不到五十岁了竟然有了自己真米实谷(土话,没有掺假)的儿子!那些日子杨九娃夜夜都睡在压寨夫人的身边,感觉中那小女人像个泥鳅,附在杨九娃身上,有一种树藤缠绕的缠绵,杨九娃把小女人搂在怀里,浑身的血管喷张,想进入女人躯体的欲望是那样强烈,女人的花瓣含苞待放,可是杨九娃的蜂蝶却折断了翅膀,五十岁的处子无师自通,把手指头插入女人的暗道之中,那女人尖尖地叫了一声,脸颊贴在杨九娃胸前,用舌头在杨九娃的胸膛上翻耕。可是杨九娃却不敢放肆,担心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受了委屈,他每天晚上总是适可而止,让女人心甘情愿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酣然入睡,女人总是那样,一遇到湿润的土壤就会开花,她不介意杨九娃有什么缺陷,睡在这个老男人的肘弯里她感觉安全,眼见得女人的肚皮一天天鼓起来,杨九娃总爱把耳朵贴在女人的肚皮上,听肚子里边的小生命拳打脚踢,一刻都不停歇。早晨起来看见女人睡得正香,竟然端起尿盆亲自倒尿,被站岗的哨兵当成笑话传开。

可是杨九娃不能缠绵女人,他还有许多要事要干,陕北方面已经来人,要杨九娃协助红军将郭麻子的队伍策反。可是杨九娃有自己的打算,他既不投靠国民党也不投靠共 产 党,舞刀弄枪的事儿他已经干烦了,只要郭麻子愿意,杨九娃愿意跟郭年兄一起,金盆洗手,做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杨九娃决定去一趟瓦沟镇,他担心郭麻子的安危,劝说郭年兄辞去官职,一身轻松,再不用去看别人的眉高眼低。

瓦沟镇离山寨不远,杨九娃跟楞木一起,骑着两匹马下了山,直奔瓦沟镇而去,一走进瓦沟镇就感觉到气氛紧张得似乎就要爆炸,军人被过去多了一倍,原来是部队换防。凤栖县城已经被马步芳(回族)的骑二师接管,长安方面严令郭麻子的部队即刻东渡黄河去跟日本人打仗。

国民党的部队当年没有退役只说,一旦被抓了壮丁就得终生当兵,郭麻子的队伍当初来凤栖时还算兵强马壮,可是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壮汉现今成了胡子兵,虽然部队建制扩大了一倍,连长以上的军官大部分都娶了当地的女人,拖家带口的已经不像是一支正规军,一听说部队换防,到山西那边打仗,人心惶惶,一夜之间身强力壮的走了大半,剩下的全是一些老弱病残和拖家带口的军官。那些前来接防的马步芳的骑兵好像得了谁的尚方宝剑,立催着郭麻子即刻动身,郭麻子明知道东渡黄河凶多吉少,可他不得不率部东渡,因为马步芳的督战队比郭麻子的队伍精壮许多,郭麻子曾经给长安发电,要求长安宽限他们几天,可是长安方面一直不见回电,郭麻子心里明白,蒋委员长已经下了毒手,欲将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置于死地。郭麻子曾经派人到山寨去联系杨九娃,谁知道骑二师已经将瓦沟镇封锁,派出去的人只得半路折回。

杨九娃跟楞木一进入瓦沟镇就感觉气氛不对,掉转马头,打算立即返回,可是已经晚了,马步芳的骑兵已经将他们二人包围。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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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将军的东北军从东城门撤出,马步芳的骑二师从南城门进入,换防的交接手续进行得非常短暂,双方的将领互相间握了一下手。凤栖的老百姓对东北军还是有些感情,认为这支部队在凤栖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纪律严明,不去遭害老百姓,特别是开荒种地,元宵节扭东北秧歌,买卖公平,没有见过仗势欺人的事情发生,对于东北军的撤离他们还有点恋恋不舍,纷纷站在东城门外,目送这支失去家园的部队离去。

东北军离去以后凤栖城风云突变,马步芳这支部队来自青海,原来属于部落民族的私家军,来凤栖前刚被政府军收编,蒋委员长为了安抚这支民族军队,给部队配置了清一色的美式装备,猛然间从荒凉的大西北草原来到这在当年还算繁华的小县城,看见什么都感觉新奇。凤栖人从一开始对这支部队也不怎么防备,因为历朝历代这里都有重兵把守,老百姓对那些官军都已经习惯。这里虽然土地贫瘠,但是地广人稀,只要你肯吃苦,种的粮食基本够吃,一般饿不死人。况且地处南北交通要道,商业昌盛,基本上什么都不缺,在荒凉的大西北确实还属于一处世外桃源。强悍的草原铁骑来到凤栖,首先遭殃的是凤栖的女人。由于这座县城南来北往的客人不断,所以在当年还是比较开放,县城里大姑娘小媳妇随处可见,女人们见了当兵的也不怎么躲避,原来的驻军虽然偶尔也有桃色事件发生,但是基本上处于可控的范围以内,即使烟花巷军人们也不常去,军人们的给养全部由长安方面补给,基本上跟老百姓没有什么利害冲突,所以驻军跟当地老百姓多少年来一直相处和睦,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东北军离去以后,凤栖街店铺的门照开,姑娘媳妇们三五成群逛商店的逛商店,串门的串门,根本没有把那些大兵们看在眼里。

开始的几天,那些从青海过来的骑兵还比较规矩,因为他们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不敢贸然放肆,可是渐渐地有些当兵的耐不住草原上积养成的恶习,一些人的眼睛在女人的脸上瞄来瞄去,更有甚者拦住大姑娘小媳妇当街调戏,幸亏是在白天,那些看似不堪入目的场面迅速化解,没有酿成无法控制的后果。

骑二师师长姓金,金师长也明白每到一地驻军首先跟当地的绅士名流搞好关系的道理,那一日金师长席开几桌,邀请凤栖城的绅士和社会名流做客,这几年四愣子也混得人模狗样,成为凤栖城里的一颗新星,十二能虽然是一个私塾老师,在凤栖城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当然被邀请的名流里边少不了李明秋。最主要的人物还算国民党陕西省党部秘书长屈克胜老先生,那一年多的时间屈老先生一直在家养病,所以没有去长安履职。还有铁算盘、八条腿、常有理这些虽然算不得绅士名流,但是也在凤栖城里混得还算不错的人物。

由于大家跟金师长不怎么熟悉,所以宴席进行得比较拘谨,大家彬彬有礼地相互敬酒,互相说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为金师长撑撑面子,宴席正在进行之中突见李明秋的管家气急败坏地跑进大厅,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李明秋说不好了,要李明秋赶快回家。李明秋辞别众人回到家里一看,只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李妍睡在炕上气息奄奄,夫人满香坐在女儿旁边涕泪涟涟。李明秋一打听,原来是一伙当兵的趁金师长设宴的当口,闯进十二能的私塾,把男生赶出学校,关起门来把几个女生轮 奸。

当年李妍已经十六七岁,李明秋有意为女儿找一婆家,可是那女儿心气太高,一心想到外边的世界去闯荡。为此事李明秋曾经专门提上礼品去拜访过正在家里养病的屈克胜老先生,老先生直言相告明秋侄子,现今社会知识女性在国民政府里干事的大有人在,答应病好以后,带上李妍孙女到外边去给孩子安排一个力所能及的公职。那一天外公被金师长请去赴宴,几个女孩子在学堂里谝闲话,女孩子中间最大的是李妍,已经十六岁,最小的只有十二岁,是八条腿葛罗锅的孙女,那些当兵的一来到凤栖就盯上了私塾里的这几个女孩子,这几个女孩子家里都比较富有,一个个穿衣打扮跟其他的女孩子不同,加之长得秀气,特别是那李妍,虽说不能倾国倾城,却也沉鱼落雁,那些当兵的在青海荒原上跟土匪并无二致,其实就是一帮子无恶不作的兵痞,形成的野蛮粗暴流 氓成性的恶习根本就没有改变,他们在八条腿羊肉馆喝得酣醉,酒壮贼胆,闯进私塾,不由分说,把几个女孩子摁在地上,扒 光衣服,实施了轮 奸,女孩子们开始还告饶,哭喊,孩子们那些孱弱的哭喊愈加激发了兵痞们的兽性,他们像饿狼扑食那样把女孩子们压在身下施暴,一直折腾得那些女孩子连哭喊的力气也没有了,一个个气息奄奄。这才心满意足,提上裤子,扬长而去。

这件事在凤栖城引起了震撼,因为被糟蹋的全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女儿,且都年纪尚幼,全是一些在校学生,学生的家长们当然不肯饶恕,他们全都聚集在屈克胜老先生的客厅,要屈老先生为他们讨回公道。那屈老先生当然义不容辞,当下就率领着众学生家长去找那金师长论理,这些学生家长几乎全是金师长中午宴请之人,想不到中午宴席刚散,下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金师长初来咋到,对这件事当然不敢小觑,他好言相劝让大家先回去,待他调查落实以后,一定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学生家长们全是凤栖镇的头面人物,大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事情闹大以后家长们的面子上也过不去。于是当天大家都相继回家,各自安慰自己的女儿和家人。那时节田先生跟卢秀蓉已经从李明秋家的院子里搬到外边去居住,卢秀蓉为田先生生了一个女儿,长安兵谏时那田先生充耳不闻窗外事,每天药铺关门后就回家一心一意地陪伴自己的女儿和女人,看起来老实了许多。猛然间听到李掌柜的女儿出事,脸颊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其实,那田先生最早就是看上了李妍,无奈李明秋一口回绝,他言自己的女儿年纪尚幼,还正是读书求学的年龄。李明秋一开始当然无法断定那田先生是不是日本特务,但是田先生那放荡不羁的性格让李明秋有些看不惯,他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纨绔子弟,现在李妍遇到了不测,这让李明秋有点始料不及,看到女儿躺在炕上抽搐,李明秋肝肠寸断,既心疼又束手无策,在地上转了两圈,嘱咐管家赶快去请田先生,岂料田先生已经来到院子里,高声喊道:李掌柜,我来了,令爱究竟怎么了?我进屋方便不方便?

李明秋长叹一声:事已至此还谈什么方便不方便,进来吧,我正打算让管家去找你。田先生进到屋子把药匣子放在炕边,看那李夫人哭哭啼啼,感觉到任何安慰的话都不能再说,拿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对李夫人说,让我先听听令爱的心脏。谁知道那李妍一见田先生进来,一下子爬起来缩到炕角,无论如何也不让田先生近身。满香劝说女儿:孩子,让田先生给你瞧瞧。那李妍拿起炕角针线笸篮里的一把剪刀,声嘶力竭地对着田先生喊道:你要过来我就捅你!

田先生看李妍满脸惊恐,只得对李明秋说:李掌柜,我看令爱无什么大碍,不妨先开一点药,先让孩子服下,待情绪稳定了再说。李明秋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只能这样了。

田先生留下一些西药,嘱咐李夫人怎样服用,背着药箱离去。李明秋看着满香潸然落泪,想不到他在凤栖也算一条汉子,竟然遭人暗算,落到这步田地。倒是满香冷静得多,她沉思良久,对明秋说:我看凤栖这块地盘咱们不能住了,是不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李明秋有些吃惊,问夫人:你是不是还打探到什么消息?满香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常年不出屋门,能有什么消息,我只是凭感觉意识到,凤栖这块地盘可能还要遭受更大的灾难。

李明秋也有一点心神不宁,可是城外的远亲这几年都没有来往,他该把妻子儿女安顿到哪里?想来想去还是杨九娃的山寨比较安全,不知道满香肯不肯去?李明秋思考了一阵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满香。满香想想,也就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去处,看女儿服了药以后渐渐地睡去,两口子守到女儿身边,一直到天明。

一家人吃了早饭,李妍的情绪稍稍稳定,十二能来了,告诉女婿:金师长通知让咱们到飞机场集中,听说昨天夜里那些犯案的士兵已经全部捉拿归案,看来金师长跟宋军长一样,不杀几个人难以服众。谁知道满香却说:杀人管什么用?不杀还好点,真要动了杀戒,双方结下仇恨,老百姓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十二能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东北军不是也杀了十几个?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满香说:东北军是正规军队,这些少数民族的军队听说刚被改编,以前全是土匪。李明秋说:咱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先看这金师长是什么态度。

新建的飞机场比笔架山下宽敞许多,马步芳的骑二师清一色的美国卡宾枪,穿着马靴,全副武装,几百匹战马一字儿排开,时值隆冬,朔风铁骑,看起来威武雄壮,远处的木桩上当真捆绑着十几个人,奇怪的是每个捆绑士兵的头上都顶着一只瓷碗,金师长骑着马手握着战刀指着远方被捆绑的士兵给部下训话:弟兄们,你们看见了没有?那十几个弟兄昨天违反了军纪,轮 奸了几个女学生,我们初来这里,首先要树立军威,现在,我命令你们对那十几个弟兄开枪,打碎头顶上瓷碗的弟兄,免于死罪。

一阵枪声响过,士兵们头上顶着的瓷碗全部被打碎,被捆绑在木桩上的士兵毫发无损。全城的老百姓和受害者的家属全都懵了,弄不清这金师长耍的什么把戏。人群里一阵骚动,只见屈克胜老先生走到金师长的马头前,招招手让金师长下马,金师长知道这屈老先生非同寻常,不敢怠慢,下了马走到屈老先生面前,屈老先生抬起他那骨瘦嶙峋的手,响响的给了金师长一个耳光,义正严词地宣布:狗师长,你草菅人命、愚弄百姓,我要跟你把官司打到蒋委员长面前!金师长还没有从懵懂中清醒过来,凤栖的老百姓一拥而上,把屈老先生围在人群中间。骑兵们把枪全部对准了老百姓,一场血案在所难免。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国民党监军刘司长挺身而出,面对金师长陈述利害:金师长,凤栖乃战略要地,蒋委员长信任你,才把你派驻凤栖,如果激起民怨,后果不可收拾,千万不能仅凭一时义气,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那金师长还是有点头脑,挥挥手制止了士兵们的鲁莽行为。

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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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骑二师的士兵们围上来,楞木掏出手枪,想强行杀开一条血路逃走,被杨九娃挥手制止,杨九娃小声对楞木说:估计这些骑兵不会把咱们怎么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那些青海荒原上来的骑兵们马上功夫了得,看见有人竟然站在飞奔的马背上端起卡宾枪朝杨九娃他们二人瞄准,杨九娃不慌不忙,把怀里的手枪掏出来摔在地上,那些瞄准的士兵也犹豫着把枪放下,其中一个当官模样的骑着马朝杨九娃走过来,杨九娃干脆下了马,挥手致意:嗨,伙计,别误会,咱们是一起的。

那军官看见杨九娃一只袖管空着,也就不太在意,把枪斜挂在肩膀上,问道:你们是不是找郭团长?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楞木伸出长臂一揽,把那军官从另一匹马上掳到自己的怀里,身下的坐骑站立不稳,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将两人一起摔下马背,楞木双腿将马肚子一夹,马的前蹄腾空,两人从马背上溜下来,楞木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胳膊上仍然把那军官夹紧,那军官双腿腾空,使不上劲,几十匹马儿将楞木跟杨九娃团团围住,楞木用手枪指着那军官的脑勺子威胁道:命令你的人马赶快散开!

众骑兵担心军官有失,不敢冒然开枪,只得让开一条道儿,把杨九娃跟楞木从人群中放出来,杨九娃从地上捡起手枪,把楞木跟那军官让在前边,他自己亲自断后,只见几个骑兵朝天打了一梭子子弹,杨九娃也不甘示弱,砰砰两抢,将两个骑兵的帽子打飞,那些骑兵始知这两个人身怀绝技,再也不敢贸然前进,只得眼看着杨九娃跟楞木把那个军官劫持而去。

其实杨九娃跟楞木也不想把那个军官怎么样,他们担心被骑兵抓住受辱,因此上采取了这种冒险的举动,到了簸箕掌已经离山寨不远,楞木把那军官放下来,把军官枪里的子弹取出来,把一长一短两支枪全部交还给军官,让那军官回去。谁知道那军官反而不走,双手抱拳,对杨九娃跟楞木作揖,说:看样子你们占山为王,做的拦路抢劫生意,因此上身怀绝技。杨九娃有些不屑: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没有闲功夫陪你。那军官不恼,继续说道:我们没有被收编前也跟你们一样,在戈壁滩打家劫舍,知道土匪里边的规矩,老弟跟你们一样,佩服那些身怀绝技,处惊不变的瘤子(土匪),最讨厌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我们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能否留下姓名,拈香结拜,以后互相照顾。

杨九娃看那军官说得恳切,于是指着山寨的方向说,此处离山寨不远,能否到山寨一叙?那军官二话不说,跟上二人就走。进得聚义堂三人刚刚坐定,探子来报,郭团长已经来到山寨,杨九娃赶忙迎出大堂,只见郭兄没有带自己的卫兵,而是由几个骑二师的骑兵陪着(实际上是押着),在大堂外下马等候。那几个骑兵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看样子来者不善。杨九娃使了个眼色,几个弟兄上前卖个关子,一下子把那几个人撂倒,解除了他们的武装。

那几个骑兵一下子老实了许多,再也不显得嚣张。杨九娃把郭团长迎进聚义堂,郭团长看见骑二师贺连长也在大堂上坐着,转过身问杨九娃:你们劫持贺连长作甚?杨九娃没有立刻回答,嘱咐手下的弟兄上茶,三个人分主次坐定,杨九娃首先对骑二师的贺连长说:郭团长是我十几年的老友,我们俩是生死之交,说白了,咱们到这世界上来都是为了混一碗饭吃,与人方便于己方便,相互间让开一条道儿,不要做事给自己不留后路,到头来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那骑二师的贺连长也是戈壁滩上的一条混混,知道杨九娃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俗话说站在屋檐下怎肯不低头,虽然有些话说得够损,但是他还是不得不点头,强龙不压地头蛇,事已至此只得随声附和,不然的话连自己也不得解脱。贺连长一边点头一边说:是的是的,这位老兄说得在理,我们初来咋到,还得依靠二位老兄多多指点。

杨九娃考虑贺连长继续呆在山寨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于是招呼贺连长跟骑二师的几个士兵吃了饭,把骑兵们的枪支马匹全部退还给他们,打发贺连长下了山,这才对郭团长说:仁兄,我听说杨虎城将军已经被蒋委员长软禁,事已至此你不得不为自己找一条后路,红军的联络员已经来山寨多时,你可以跟他见一面。

郭团长低下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时眼睛里竟然含满泪珠:杨兄,郭某知道你用心良苦,但是那条道儿郭某不能走,杨虎城将军正在危难之时,郭某如果投了红军,正好给蒋委员长造成口实,加大了杨虎城将军的罪名,也陷郭某于不仁不义之中。郭某知道东渡黄河凶多吉少,大丈夫杀身成仁,只有战死沙场才能验证我们这些陕军绝非孬种!

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人卖主求荣,有人临危不惧,郭团长虽然算不得英雄豪杰,但是这种宁肯杀身成仁,也不愿意背叛杨虎城将军的气慨不能不使杨九娃肃然起敬,杨九娃内心里如同电击一般震撼,事已至此再多劝一句都没用,伸出独臂把郭团长抱住,眼睛憋红了,蹦出了一句话:郭年兄,杨某送你到黄河渡口。我这些弟兄随你挑来随你拣,你需要谁就带走。

谁知道那郭团长却说:我不愿弟兄们跟着我一起去送死,东渡黄河前我想把这多年来跟随我吃苦受累的老弱残兵给些路费打发回家,另外还有一桩心思一直在这心里搁着,就是想给我那儿子郭全发安排一条出路。我听说郭善人已经上吊而死,我的行动又受骑二师监督,不知道牡丹红跟我那儿子怎样生活?如果有可能东渡黄河时想连他们母子一同带走。

杨九娃心里一震,随即有些感动,是呀,他俩都五十岁了,儿子可能是郭团长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是,此次东渡黄河诸多荆棘险阻,带上他们母子可能有许多不便,思考再三,才说:年兄放心前去,你走后杨某就将牡丹红母子二人接往山寨,悉心照料,等候年兄的佳音。

郭团长苦笑:杨兄呀,“佳音”可能等候不到,有一日裹尸返乡之时,别忘了让儿子在郭某的坟前上一炷香。

好像生离死别,气氛有点悲壮,杨九娃为了冲淡这悲壮的气氛,故作轻松地说:说出来不怕郭兄见笑,杨某最近也交了桃花运,收留了一个压寨夫人,而且还怀上了杨某的精 血,咱们今日相聚,后会不知何时,略备薄酒菜肴,杨某携夫人陪郭年兄一醉方休。

郭团长略感惊讶,随即哑然失笑:杨兄也真会开玩笑,你亲口说过你那个家伙已经被连根切除,哪里还有什么生育功能!

杨九娃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说道:现今社会汽车满地跑,飞机满天飞,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不信杨某将夫人请出来让郭兄一睹。随即走进自己屋子,带出来一个怀孕女人,那女人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到让郭团长大跌眼镜,他不相信这是事实,问旁边的楞木,楞木点头,好象没有调侃的意思,郭团长还是将信将疑,闹不清这杨九娃用什么办法使女人怀孕。

一会儿酒菜上齐,弟兄们轮流给郭团长敬酒,大有为郭团长壮行之意,为了冲淡这悲壮的气氛,杨九娃提议,所有的弟兄每人轮流唱一段秦腔,弟兄们一致起哄,先让杨大哥开头,杨九娃亮开破锣嗓子:唱了一段《忠保国》,紧接着郭团长唱了一折《斩单童》,下边该楞木表演节目了,楞木根本不会唱戏,连戏文都听不懂,他看准了聚义堂门前的一个石墩,走上前去双手一提,竟然毫不费力地举过头顶,大家一致喊好,郭团长看见那怀孕女人吓得吐了舌头,将头靠在杨九娃的肩膀上,郭团长看呆了,想不到五十岁的杨九娃竟然有这等艳福。

宴席正在进行当中,突然间山下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哨兵进来报告,山下发现了大量的骑二师队伍。杨九娃气急,刚才放贺连长下山,想不到即刻就杀了一个回马枪,看来这帮子家伙根本就不讲信用!杨九娃迅速命令弟兄们进入战斗状态,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郭团长冷静地想了一下,认为这些骑兵是冲他一个人来的,骑二师武器装备精良,一色的美国卡宾枪,山上的弟兄们根本就不是那些骑兵们的对手,看来只有他郭团长下山,才能挽救山上弟兄们的生命,郭团长伸手拦住了杨九娃,劝道:这些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可硬来。待我一人下山探个究竟。杨九娃愤然道:那岂不是把羊送进狼口!郭团长神色坦然:事已至此还讲什么个人安危,况且瓦沟镇还有一千个弟兄,我总不能贪图苟安,置他们的生命于不顾。

杨九娃一想也是,正苦于无良策之时,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红军联络员出现在郭团长面前,自告奋勇地说,郭团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跟你一起下山。楞木也摩拳擦掌,要亲自下山护送郭团长,杨九娃嫌楞木做事鲁莽,派疙瘩跟红军联络员一起护送郭团长下山。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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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兵谏前后,田先生每天除过在药铺给病人看病,就是呆在自己家里跟卢秀蓉和女儿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对于大街上的各种传闻充耳不闻,看起来老实许多。

自从生了女儿以后,卢秀蓉把全部精力用在女儿和丈夫身上,女人就是那样,一旦丈夫对她好点,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丈夫献上。虽然有时晚上田先生对她实施一点性 虐,做些奇形怪状的动作求得自身的满足,但那都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卢秀蓉当然不可能知道其他的男人怎样跟自己的女人睡觉,反而认为凡是男人都是那样,时间一长感觉那种虐待是一种享受,剧烈的疼痛过后浑身轻松。

那天晚上一觉醒来,卢秀蓉发觉丈夫不在身边睡觉,厨房那边透过来一丝亮光,紧接着听见滴滴答答的声响。卢秀蓉好奇,披件衣服起来,透过门缝看见饭桌上放一台卢秀蓉从来没有见过的物件,耳朵上不知道戴着什么,正在不停地按动着那物件上的机关,物件便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卢秀蓉当然不可能知道丈夫在干什么,只是感觉好奇,顺便问了一声:你在干啥?

田先生蓦然回过头,眼睛里闪着凶光,那凶光使卢秀蓉胆怯,心里颤抖了,感觉到恐惧。丈夫行为的怪异她已经习惯,但是还没有见到过田先生这副模样,仿佛被逼上绝路的困兽,想把卢秀蓉吞进肚子里。卢秀蓉脊背上冒出一丝凉气,惊恐地又问了一句:你想干啥?

田先生把耳机摘下,像个变色虫一样,突然间满脸堆笑,对卢秀蓉说:秀蓉,既然你看见了,我也就不再隐瞒,这件事千万不能讲出去,讲出去以后你我都得完蛋。你光需要知道你的丈夫不是一个一般的医生,还在干着其他事情,至于干啥?你就别问。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卢秀蓉的声调有点颤抖:你放心,我是你的婆姨(媳妇),就是死了也是你田家坟地里的鬼,可是我总该知道,桌子上的那个物件是一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发出声音?

田先生低声恐吓道:这东西你千万不敢去摸,摸的不对了就会爆炸,一爆炸全城的人都要死光!

卢秀蓉后退了一步,颤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害怕?田先生回答:我懂里边的机关,不懂的人千万不敢动。卢秀蓉说:我知道了,你的那些玩意我坚决不摸。不过你不要把它放到家里,我看见那玩意就害怕。

田先生劝道:你睡吧,你不要去动它就不会爆炸。

卢秀蓉睡在炕上,听到那响声还在滴滴答答,她有点疑惑,丈夫这究竟在做什么?

聪明的读者可能已经猜到了,那是一台发报机,田先生正在给他的顶头上司发报。根据可靠消息,延安方面将要派出代表团奔赴长安参与长安兵谏的解决,当时共 产 党方面的主张已经非常明确,只要蒋委员长答应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就可以促成兵谏的和平解决,南京的何应钦、汪精卫之流极力主张轰炸长安,宋美龄临危不惧,亲自飞往长安保护蒋委员长不受伤害,而侵华日军的目的就非常明显,他们最希望看到中国大乱,希望蒋委员长死在长安,最不希望看到国共和解,组成抗日统一战线。所以采取的第一步骤就是暗杀**代表团。田先生的上司命令田先生迅速掌握**代表团的行动路线,以便实施暗杀。长安兵谏的和平解决是当年中华民族的唯一选择,蒋委员长当年在中国的地位无人能够替代。周恩来副主席临危授命,亲赴长安,那是一场比力量比意志的较量,所有的政治派别都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蠢蠢欲动,山雨欲来风满楼,长安城里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全中国甚至全世界人民的神经。

田先生发完电报后脱光衣服钻进卢秀蓉的被窝,卢秀蓉翻身把田先生抱住,她有点害怕,感觉中自己的丈夫在实施一项非常危险的活动,女人什么都不祈求,只希望丈夫跟孩子每天守在自己身边,平平安安过日子,有关外边世界的风雨卢秀蓉也听到一些,但是她认为那跟自己没有关系,可是今晚卢秀蓉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丈夫的行为可能会毁了这个家庭的平静。

卢秀蓉在丈夫的怀里微微颤栗,嘴搭在田先生的耳朵边轻声说:孩子他爹,我很害怕,真的,我害怕突然之间你离开我跟孩子,跟上你再苦再累我愿意,咱挣的钱够花,求求你不要做那些危险的事情,行不?

田先生突然之间产生一种冲动,他喜欢女人小鸟依人般地偎在他的怀中,感觉中征服一个女人跟征服一个民族一样,充满了惊险和刺激,男人一生中只追求两件事,一件是事业,一件是女人。田先生不可能为了女人而摒弃自己的事业,而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皇和大日本帝国,他的潜意识里已经铸就了一种信念,大和民族必须征服整个世界!其实,战争是聪明人附在愚人身上的魔咒,为了鼓励人们去卖命,战争的发动者总是把战争描绘得多么神圣,阵亡者至死也不会明白,他们其实是被统治者利用…… 信仰是把双面刃,一边嗜血如魔,一边高唱圣经。不要指望魔鬼会立地成佛,此刻的田先生已经出于极度亢奋之中,感觉中怀里的女人就是他餐桌上的一道菜,由他随意享用,他把女人搂紧了,怀里的女人软弱无骨,好似凌霄帐里的一条蛇,紧紧地缠绕着他这棵大树身上,田先生一双大手从女人身上抚过,所到之处溅起一片火星,女人期待着,期待着田先生去耕耘她那条壕沟,可是田先生的内心却闪过一丝阴冷,他不走正门,却从女人的后门硬硬地顶入,女人“妈呀”一声大叫,接着便向田先生讨饶,然而田先生却疯了,女人的讨饶更加激起了他的兽性,他爬在女人的屁股上大力起伏,女人的讨饶声渐渐小了,变成了一阵啜泣。

第二天早晨起来卢秀蓉照样做饭,虽然屁股火辣辣地灼痛,可是那样的性 虐已经不止一次发生,女人天生就是男人手心里的玩物,嫁给男人就得听天由命。她给女儿穿好衣服,用木盘子把饭盛到炕上,然后一家三口坐在炕上吃饭,吃完饭后田先生照样去药铺给人看病,跟往日不同的是,田先生竟然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搂着卢秀蓉,对妻女做了一个少有的亲热举动。

铁算盘刚把药铺的门打开,就见来了一个乡下人赶一条毛驴,乡下人自称他爹病了,指名要田先生去他家里给老爹爹看病。亲家郭善人上吊自杀以后,济世堂一直没有中医坐堂,田先生一个西医倒忙得不亦乐乎,近些日子田先生顾不上出诊,一般不去乡下看病。乡下人一开口铁算盘就代田先生拒绝,可那田先生却说这个人有孝心,很少有人赶上毛驴请先生给爹娘看病,去就去一趟吧,反正一些西药铁算盘已经逐渐认识,当年西药品种较少,头痛脑热拉肚子都有专药医治,即使吃错药也不要紧,货架子上一般没有要命的药。

铁算盘不好再说啥,田先生借口要回家去取什么东西,把那乡下人领回自己家中。回到家里后田先生借故把妻女支开,两人在屋子里密谋了许久。一会儿田先生从家里背出一个褡裢,搭在毛驴背上,两人赶着毛驴出了北城门一直朝北走,那一天田先生没有回来,凤栖城的人都不怎么留意,惟有卢秀蓉跟铁算盘心里着急,天黑时铁算盘来到卢秀蓉家里,询问田先生临走时有没有说过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卢秀蓉虽然有满肚子疑惑,但是她什么都不肯说,她知道丈夫在干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虽然田先生经常在她身上施虐,但是她仍然害怕失去丈夫。

大约五六天以后,一辆牛车拉着田先生回到凤栖城自己家中,只见田先生满身血渍,人已经昏迷不醒。赶车人把田先生背下车,放在卢秀蓉的炕上,告诉卢秀蓉田先生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进深沟,幸亏他路过时发现,田先生让赶车人把他拉回家,答应付给赶车人报酬。田先生微微睁开眼,用手指了指放钱的地方,展出五个手指头,让秀蓉付给赶车人五块银元。赶车人走后卢秀蓉流着眼泪把丈夫的衣服脱下来细细查看,这哪里是什么摔伤,田先生的腿上、胳膊上均被枪弹刺穿!

原来那天田先生执行上司的命令,赶往甘泉的一条山沟去伏击共 产 党派往长安解决兵谏事变的代表团,据可靠情报,代表团团长就是周恩来副主席。可是共 产 党早就预料到敌人会来这一手,代表团没有走那条路,而是走了另外一条山路,红军队伍里也藏龙卧虎,他们巧施计谋,顺手牵羊,打了一场漂亮的反伏击战斗,全歼了敌人的伏击手,田先生负责接应,侥幸逃脱,却受了伤,被一辆牛车拉到凤栖县城。

其实那赶车人也有些来历,但是我们顾不上追究。赶车人走后田先生让卢秀蓉拿过来药箱,自己给自己动手术,他先在伤口上推了一针麻药,然后用钳子把伤口内的子弹取出,看那伤口流出殷红的血,卢秀蓉搂住女儿,吓得光流眼泪不敢出声。

十天以后,田先生又重新出现在药铺,那时,长安兵谏已经和平解决,张学良将军陪着蒋委员长去了南京,东北军在凤栖整装待命,这支部队的命运未卜。

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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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有许多疑惑,有些疑惑一辈子只能烂在心中。郭全发一直没有弄明白,爷爷跟爹爹究竟因为什么事结了那么大的怨仇?

那天早晨郭全发被一阵恶梦惊醒,梦了些什么醒来时已经全部忘光,山里人有个风俗,埋人那天太阳冒火花前必须将老人下葬入土,村里人都起了个大早,起来以后不约而同一起来到郭善人的宅院内,眼前发生的一切使他们震惊,只见郭善人已经被从门框上放下来,躺在一块门板上,浑身死得僵硬。郭子仪的棺木大开,老人的肚子上被剪刀剪开一道一尺长的口子,一把剪刀放在旁边,一阵阴风吹来,一团燃尽的纸灰打着旋儿飞向半空,村里人的猜测完全吻合,不用说郭子仪肚皮上的刀口是郭善人所为,可是郭善人为什么要对亲爹爹郭子仪开膛破肚?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难解的怨仇?郭善人对老爹爹开膛破肚后为什么又要上吊自杀?一连串的疑问回旋在所有人的心中,这些答案只有死者心里明白,活着的人只是面对死者瞎猜测,郭全发六神无主,不知道这样的场面怎样收场,岳父岳母死的蹊跷,老爷爷和爹爹又以这样的下场了结残生,什么神灵在暗中操纵这些人的命运,演绎出这种没有答案的结局?

埋人的时辰已过,爷爷的灵柩还停在院子当中,弟弟新婚,年纪尚小,光知道哭,后娘牡丹红早已经吓得昏迷不醒,一副担子全落在郭全发肩上,郭全发肝肠寸断,欲哭无泪,好像他这辈子没有做下啥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不幸全砸在他的头上?好在媳妇年翠英头脑还是比较清醒,她劝全发打起精神,这种关键时刻千万不能犯糊涂,公爹郭善人是做下亏心事,自觉无脸见人才上吊自杀,所以埋葬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爷爷一个档次,给他做一副薄棺材已经不错,山里人不缺木料,这阵子就组织木匠动工,组织村里人连夜打墓,争取明天早晨连爷爷跟公爹一起下葬。

执事的人认为全发妻子说得在理,死人入土为安,还是先将老人下葬后再说。那牡丹红突然跑出院子大哭大喊,说她一连劳累了几天,昨天夜里睡得死沉,不知道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郭善人之死跟她无关……看样子这个女人害怕了,担心村里人怀疑她害死郭善人,给牡丹红栽赃,村里没有人劝说牡丹红,也没有人顾得上理睬那个女人,好在牡丹红有个儿子,死死地跟着妈妈,担心妈妈出什么意外,牡丹红看着儿子,内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她必须为儿子活着,不能让儿子再受别人欺负。

刚刚埋了郭子仪跟郭善人父子二人,年翠英立刻提出要跟牡丹红分家产。年翠英说得也有道理,那幢四合院是爷爷修建的,理应有郭全发的一半,现在爷爷跟爹爹都已经入土,跟后娘分家产理所当然,年翠英为郭家生了四儿一女,再不能让郭家的后人住在茅屋。郭全发心软,感觉中临近年关,大家心里都不舒坦,还是过了年再提分家产之事,可是年翠英不依不饶,她把手插在腰间质问郭全发:你忘记了那一年腊月天爹爹把我们一家人赶出院子?明眼人谁不清楚,那郭全中就不是爹爹亲生!他们能做出来初一咱们就能做出十五,这阵子分家产为什么不能?郭全发还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的老婆:人活一生图啥?图的是平安,图的是人气,爷爷一生乐善好施,刚强正气,死了仍然有那么多人怀念,爹爹一生活得窝囊,临死时还落得一片骂名。家产万贯不如儿女满堂,翠英呀,与人宽与己宽,咱啥都不图,就盼四个儿子快快长大。那年翠英心里服气,嘴上仍然不依不饶:男人面软一世穷,女人面软裤带松。孩子他爹,我看你这辈子就是吃了面软的亏。

其实那牡丹红心里也有她的打算,郭团长亲自来参加儿子全中的婚礼,内中的原因只有牡丹红心里明白,其实当初他们都有点大意,牡丹红负气离开郭麻子时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郭麻子也不知道十个月后他的亲骨肉竟然降生在别人家的炕上。郭麻子已经五十多岁了膝下并无一男半女,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岂能不动心?!只要郭团长不嫌弃她,破镜重圆也不是没有可能……郭宇村是一片伤心之地,牡丹红在郭宇村活得没有一点人气,现在郭善人死了,她牡丹红也应当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知道这幢院子再不能久住,郭善人刚过了头七,牡丹红就把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她打算亲自下山去找郭麻子,只要郭麻子不计前嫌,肯收留他们母子俩,牡丹红就打算跟上郭麻子远走高飞。

吃早饭时牡丹红对儿子郭全中说,她打算让儿子跟她一起去一趟瓦沟镇。十二岁的郭全中被大他几岁的媳妇李娟哄得团团转,感觉中李娟腿中间的那个窟窿气象万千,每天晚上都迷恋那片茅草地,总是套上犁铧不停地耕耘,终于因为年纪尚幼,伤了元气,看起来萎靡不振,牡丹红看在眼里,对自己的儿子媳妇产生了深深的芥蒂。全中打了一个哈欠,说他夜里着凉了,浑身困乏,意思已经很明显,不想跟着妈妈去瓦沟镇。李娟为了讨好婆婆,对牡丹红说:妈妈,我跟你去。牡丹红立刻拉下脸来:你去干啥?紧接着对儿子下了死命令:今天你非去不可!

在郭全中的记忆中,妈妈从来没有对他这么严厉,他只得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一下,跟着妈妈出了村。往日里二十里山路都是郭善人借条毛驴或者牛让牡丹红骑上,牡丹红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双脚走过这条路,现在树倒猢孙散,郭宇村再也没有人肯搭理牡丹红,二十里山路娘俩走走停停,走到瓦沟镇时已经到了半下午,看那镇子周围驻扎着骑兵,娘俩以为那些骑兵跟郭麻子是一起的,并不知道外边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向那些骑兵打听郭团长的官邸,那些骑兵以为娘俩是探子,把娘俩抓进军营里好一阵审问,郭全中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加之路上走得困乏,一下子吓得昏迷过去。牡丹红流泪说道:我们俩是郭团长的内人,麻烦你们通报郭团长一声,就说有个叫做牡丹红的女人跟她的儿子前来寻找郭团长。

那些骑兵们刚把郭麻子从杨九娃的山寨押解回来,他们知道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属下,长安方面已经命令郭麻子即刻率部开赴山西前线抗日歼敌,其实大家心里明白,蒋委员长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假借敌人之手全歼这支陕军,陕西军队向来以英勇善战称著,从春秋战国至今,陕西将士的血渍侵透着全国每一寸土地,骑兵中的贺连长还是通一点人性,总不能阻拦人家母子跟丈夫相逢,于是贺连长对牡丹红母子说:我来给你们带路。

郭麻子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人生的危难时刻,牡丹红竟然带着他的亲生儿子找上门来,这不能不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起码临死时没有遗憾,这个世界上还留下自己的血脉传承,尽管红军的联络员一再申明,渡过黄河后山西那边会有红军的部队接应,可是郭麻子有自己的打算,他感觉他要对得起杨虎城将军,不愿让蒋委员长再抓住杨虎城将军的把柄,尽管**已经将这支部队抛弃,可是郭麻子仍然想用自己的血肉证实,这支队伍对蒋委员长绝无二心!

牡丹红一见郭麻子放声大哭,郭团长,你个昧良心货,我给你把儿子养活到十二岁,你不认我倒还罢了,总不能不认你儿!郭麻子搓着两只大手一声长叹:哎呀呀夫人,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咱俩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当初你离开我时我的确不知道你已经怀孕,如果知道你怀上了咱们的儿子,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开!可是现在,我不是不想收留你们母子俩而是不能,杨虎城将军已经被蒋委员长软禁,我做为杨虎城将军的部下现在必须东渡黄河跟日本打仗,此去凶多吉少,我带着你们母子俩有诸多不便,担心你们的安全。牡丹红越哭越凄惶,我唱了一辈子戏,懂得戏文里边奸臣害忠良,一定是蒋委员长那个老头子昏了头了,忠奸不辨,跟秦桧害岳飞一样。郭麻子劝牡丹红把眼泪擦干,嘱咐手下人为母子俩做饭,他指天发誓,说就是临死前也要为牡丹红母子安排好以后的生活,看样子好像一场生离死别。

贺连长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终于找机会插上了话:郭团长你不要误会,我们都是当兵的,当兵的必须服从命令,去山寨把你“请”( 实际上是押)回军营是师长的命令,师长命令我们严密监视你的行踪,从现在起你不得擅离军营。郭团长说:我知道了,不怪你。不过我们已经在这里驻军十几年,有些老兵已经娶了当地女人生子扎根,总得把许多事情安排完结以后才能离开,恳求你们宽限我们几天。贺连长说只要上边不催,你们驻多久我都不会赶你们离开,别看现在我们这支民族队伍被蒋委员长器重,招安我们也是为了稳定边疆地区的民心,谁知道什么时候蒋委员长起了疑心,最后是个什么下场谁也无法说清。

郭全中看起来懵里懵懂,他看一会儿妈妈又看一会儿郭麻子,不知道这出戏演的哪一折,明明爹爹郭善人刚死,却怎么又冒出来这么个亲爹?牡丹红看着儿子蔫不拉及的,把儿子拉来搂在怀里,指着郭麻子流泪对儿子说:全中呀,这才是你的亲爹!叫呀,儿子,叫一声爹……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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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身陷两难之中。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这田先生就是日本侵略军派驻凤栖的特务,行为做事比原来那个边先生阴险许多,可是他不可能把那个田先生撵走,虽然卢师傅不是本地人,但是李明秋不可能不对卢师傅负责,卢师傅的女儿卢秀蓉嫁给了田先生,而且还是他李明秋做的介绍人,卢秀蓉已经有了女儿,李明秋不可能拆散人家的婚姻,可是这田先生是埋在凤栖城里的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他李明秋那一天也要被这田先生暗算。正在这进退两难的关口,偏偏又祸不单行,自己的宝贝女儿李妍被那骑二师一帮子禽兽糟蹋,大儿子李怀信去了南京,总算有了归宿,二儿子李怀仁也已经十**岁,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对外边世界的热闹场景充耳不闻,关门闭户,一心一意研读外公十二能的那些线装书,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啃书虫。倒是自己的媳妇满香遇事能想得开,她劝李明秋呆在家里静观其变,乱世年间不要瞎折腾。

外边有人敲门,老管家年事已高,眼花耳聋,站在院子里慢腾腾地仄起耳朵听了半天,才颤颤栗栗把们打开,李妍刚从茅房出来,看见门外走进院子一个军人,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她看清楚了,进来的军人潇洒英俊,竟是那样的熟悉,忘乎所以地喊出那人的名字:年贵明,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错,进来的年轻军人就是叫驴子年天喜的大儿子年贵明,当年跟李怀信、屈志安、葛有信、屈志田一同去长安求学,后来他们就各奔东西,年贵明跟葛有信一起去延安参加了红军,目前已经改编成中央革命军第十八路集团军(后来称作“八路军”)。年贵明这次是带着任务回到凤栖的,回来后才知道父母已经双亡,可是军务在身,由不得他过度伤心,年贵明回到年家庄匆匆地祭祀了父母双亲,打听到弟弟年贵元目前还在郭宇村姐姐家里寄宿,他没有来得及看望弟弟跟姐姐,按照上司的指令,首先来到李明秋家里。

曾经在一所私塾里念书,不能说相互间没有好感,年贵明当然不知道李妍曾经遭遇不幸,眼前的李妍仍然是那样光彩夺目,四目对闪间已经把信息传送给对方,两个年轻人的心仪里都在扑捉那稍纵即逝的灵感,感觉中月下老已经用一条红丝线把他们的心紧紧相连。

年贵明问得有些笨拙:李妍,你过得还好吗?

李妍一个“好”字还未出口,早已经涕泪涟涟,她捂着脸跑回妈妈的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可那年贵明却像一只呆鹅,站在院子里有点木然。李明秋出了屋子,问道:贵明侄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年贵明终于惊醒过来,有点留恋地看了东厦屋一眼,聪明的李明秋马上明白:这两个年轻人相互间有意……但是他不能把这层窗户纸过早地捅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年贵明跟着明秋叔走进上房客厅,满香姨进来亲自为贵明侄子泡了一壶茶,然后关心地问道:贵明,你知不知道——李明秋瞪满香一眼,满香即刻把话打住。年贵明神色忧郁地说:我已经知道了父母双亲遭遇了不幸。李明秋张口安慰道:孩子,人死不能复活,还是不要过度悲伤。年贵明喝了一口茶,说明来意:叔,组织上派侄子回凤栖,直接联系你,听说你为红军办了许多事,我们有意把叔这里做为一个据点,在凤栖县城扎下根。

李明秋摇头说:叔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一辈子只认得钱,虽然为红军办了几件事,甚至跟谢掌柜也有深交,那都是受利益驱使,但是叔有自己做人的原则,结交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绝对不会出卖任何人。

年贵明感觉自己初次回来,还不想跟明秋叔过多地论理,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这次回来也不走了,计划跟弟弟一起,把爹爹的酒馆重新开张,还望叔叔多多关照。

李明秋当然不好拒绝,但是也不愿意掺合进去很深,只是有点敷衍地附和道:需要叔帮忙的地方,叔当然尽力而为。只是叔不想过多地参与政治,只想做一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

年贵明有点沉不住气,竟然说出了那位田先生的来历: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你药铺的那个田先生真名叫做田中,是一个日本特务,我尊重叔不参与政治的主张,但是总不能窝藏日本特务。

李明秋感觉脊背阴冷,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问道:你们计划把那田先生怎样处置?

年贵明终究年轻,有点不藏话:**说,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现在把那田中铲除了,不但会暴露我们的目标,敌人还会派其他特务来这里,把这个人暂时留着,但是要严密监控。

李明秋松了一口气,也感觉这年贵明城府不深,共 产 党派这样的年轻人来凤栖做侦探不能不说是一着臭棋,但是他还是喜欢年贵明的直率,这样的人不会藏奸,好对付。

正说话间只见李妍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张口问妈妈:妈,咱们中午吃啥饭?

满香光顾了听叔侄俩对话,对他们谈话的内容深感忧虑,虽然相互间还很友好,可是满香却看到了刀光剑影,战争年代你不可能独善其身,有意无意之间,说不定就会被卷入风浪的旋涡之中。猛然间听见女儿问她,倒让满香吃了一惊,因为李妍从来不关心做饭之事,长这么大还没有帮妈妈做过一顿饭,满香抬头看了一眼年贵明,突然间明白过来,这李妍实际上是在关心她的同学,两个年轻人是不是有可能……?满香意味深长地笑了,站起来对贵明说:你们叔侄俩先谈,姨给你们做饭去。

满香出了屋子以后,李明秋把门关上,重新坐在椅子上,神态凝重地对年贵明说:其实,我早都知道,这田先生来路不正,可是现在我却陷入两难之中,那田先生娶了西门外烧瓦盆卢师傅的女儿,现在小两口还有了一个女儿,有心想把那田先生撵走,又担心伤害了卢师傅跟他的女儿卢秀蓉。我不想在自家门口看见你们相互间恶斗。

年贵明站起来,义愤填膺,嗓门喷火,有点怒不可遏:叔吔,我说你真糊涂,一点民族大义都没有!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杀我兄弟、奸 我姐妹,蹂 躏我大好河山,你倒好,养虎为患,知情不报,还说什么不想看见恶斗!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人家打到我们家门口了,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想不到在这危难的关口,还有你这样的汉……说道这里路贵明突然灵性了,立马改了口,顿了一下,想了一阵子,才想了一个比较恰当的形容词——东郭先生!

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竟然敢当面训斥当年在凤栖镇跺一脚地动山摇的李明秋!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开了屋门,走到院子里,看见女儿李妍爬在窗子上偷听他俩的谈话,心的一隅涌出一股怜悯,感觉中自己的女儿真的对那路贵明有意,可这个小伙子初出茅庐,有点太张狂,不知道天高地厚……李明秋跟谁都没有打招呼,一个人走出院子,来到大街上,看骑二师的骑兵正在巡逻,马蹄子踏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滴滴嗒嗒的响声,心想这几十年来王旗变幻,但是没有人把他李明秋怎么样,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然遭到了晚辈人物的一顿呛白!可是他不能发作,一想起自己女儿的不幸李明秋的心里就在淌血!为了女儿,李明秋必须咽下这口恶气。

李明秋信步来到药铺,看见田先生正跟叔叔铁算盘谝闲话,他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那田先生一见李明秋脸上的惊恐一晃即过,问道:令爱这几天恢复得怎样?李明秋答道:比以前好多了。虽然名义上这药铺是李明秋跟叔叔铁算盘合伙,其实李明秋并不常来,挣钱多少他从来不过问,叔叔把结算的利润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另一半交给侄子媳妇满香,偶然间来药铺转转,也不问生意咋样,反正甩手掌柜当惯了,有人替他操心就行。

可那田先生却对李明秋处处怀着戒备,他知道这李掌柜绝对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男人,上一次田先生组织暗杀周恩来未遂,在家里养伤十多天,李明秋提上礼品来看他,走进院子里却并不进屋,把卢秀蓉叫出屋子,交待要秀蓉好好照顾田先生,需要什么直接向他开口,然后站在窗子外边朝田先生打了一声招呼。田先生知道,那李明秋虽然不说,但是心里有数,担心双方坐到一起尴尬,所以干脆互不见面。李明秋无事不来药铺,既然来了肯定有什么事情要说,该不是他姓田的已经露出了马脚,李明秋跟对待边先生一样,把田先生打发?

李明秋坐了一会儿转身离去,什么话也没有说,这样一来更加重了田先生的疑虑,会不会发生什么不测?

李明秋站在十字路口,面朝东南西北看了一圈,第一次有点把握不准自己的行为,他不知道走那条路比较平稳。正在这时二儿子李怀仁来了,怀仁是遵照妈妈的嘱托,来叫父亲吃饭。李明秋跟着怀仁朝家走,走到大门口时怀仁突然不走了,回过头对爹爹说:爹,我看李妍妹妹对年贵明有意,咱们不要冷落了年贵明。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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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克胜老先生知道自己闯下祸了,这帮子刚刚招安的土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可是他心里并不怯惧,反而有一种大义凛然的冲动,他努力使自己冲出人墙,担心凤栖的老百姓吃亏,可是老百姓也是铁板一块,把屈老先生围在人墙中间不让出来,幸亏国民党监军出面调解,才使一场冲突化险为夷。

然而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当晚骑二师的部队就将屈老先生住的村子包围,士兵们挨家挨户地搜查,非要找出屈老先生为他们的师长挽回面子,岂料那屈老先生早已在凤栖一帮子老百姓的护卫下逃离了凤栖。匪兵们找不到屈老先生,就将屈先生八十岁的老爹爹捆起来出气,可怜老人被匪兵们一顿折磨,当晚就咽了气。

凤栖的老百姓闻知此事,抬着老人的棺木游行示威,城墙上架着骑二师的机枪,城里城外的老百姓把骑二师的官兵团团包围,民怨鼎沸,那金师长开始知道民心不可辱,民意不可违。又抓了几个闹事的士兵绑上城墙示众,声言一定要替老百姓出气。老百姓再也不相信金师长的鬼话,非要蒋委员长亲自出面讨个说法。

蒋委员长当然不可能亲自来到凤栖调解民怨,不过这件事却震动了国民党西北军司令长官胡宗南,凤栖县城虽小,但是其独特的战略位置不允许有任何闪失,胡司令长官听闻屈克胜老先生已经到了长安,亲临国民党陕西党部接见屈老先生,代表西北驻军向屈老先生致歉,许诺一定要亲自参加屈先生父亲的葬礼,希望屈先生以党国的最高利益为重,亲自出面平息凤栖老百姓的骚乱。

屈老先生坦言道:家父遭遇不幸他万分悲痛,正打算连夜起身回老家葬父,他知道人死不能复活,也不打算冤冤相报跟骑二师闹个天翻地覆,但是必须讨个说法。

胡长官当面保证,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公正,并且直言道当初决定骑二师镇守凤栖是一大失误,光知道这支民族队伍英勇善战,却忽视了这支刚改编的部队还残留着土匪习性。凤栖不能有失,他已经计划另外派一支汉族部队去凤栖换防,把骑二师从凤栖撤出。

当夜,胡长官亲自派车护送屈老先生回凤栖葬父,并且致电骑二师金师长,屈老先生是国民党元老,一定要绝对保证屈老先生的安全!最好派军队出城十里相迎。金师长复电胡长官:凤栖城的“刁民”们已经把凤栖团团围住,部队寸步难以挪动,并且断水断蔬菜供应,他严令士兵不准开枪,但是部队喝不上水,可能坚持不了许久。胡长官对话务员大声吼道:传我的手谕,如果再开枪打死一个平民百姓,就唯金师长是问!

晨曦微熹的早晨,护送屈克胜老先生的汽车停在凤栖县城外,只见围城的老百姓举着白幡,空气中弥漫着悲痛的气息。屈老先生下车后仰天长叹:吾有何能、吾有何德?竟让全县的父老如此费心!爹呀,你若在天有灵,也应当感到欣慰!

城门洞开,满街的商铺都扯起了白幔,老爹爹的灵柩停在十字路口,十二能一身白孝,带领着屈氏宗室的子弟在为老爹爹守灵。看那城墙上骑二师的士兵有点一筹莫展,这样的场面不能不使他们感到羞惭。

稍倾,金师长也带着他那一帮子喽啰前来吊唁,十二能上前要跟金师长拼命,被屈老先生一把扯住,他小声对老同窗说:国难当头,应以大局为重,目前必须首先抚平民愤,埋葬老人也不能过于隆重。

十二能原指望老同窗回来后跟那帮子狗匪军闹个天翻地覆,想不到屈老先生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他实在想不开,正欲大声争辩,突见屈老先生命令旁边守灵的自家孝子:把棺木盖子打开!大家突然静了,看着屈老先生,不知道这屈老先生要做什么。按照凤栖习俗,人死不能见天。打开棺木盖子是一大忌讳,可那屈老先生好像不容置疑,又重复了一遍:把棺木盖子打开!

十二能稍一思忖,灵性大开,他指挥几个年轻人打开棺木盖子,屈老先生上前扯下老爹爹的盖脸布,看见老爹爹闭着双眼,走得安详,屈老先生撩起袍襟,双膝跪地,焚起一炉香,点燃冥纸,说话掷地有声:爹,咱一生堂堂正正活人,明明白白做事,自信平生无愧事,死后方敢对青天!今日国难当头,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这些士兵,督促他们来日上阵英勇杀敌,为国尽忠。

城内城外一片安静,所有的官兵和老百姓全被屈老先生的民族大义打动,四面城墙上荷枪实弹的士兵一片肃穆,不知谁喊了一声:向屈老先生致敬!城墙上的士兵全都跪倒了,为死者献上一片歉疚,只见十几个糟蹋女学生和折磨老人的士兵被五花大绑,来到屈老先生老爹爹的灵柩前齐齐地跪下,金师长上前对屈老先生鞠了一躬,口内念念有词:屈老先生,我已经把带头闹事的士兵全部拘押,由你处置。

屈老先生站起来,为那些士兵一一松绑,然后把他们扶起来,大声训诫道:孩子们,你们对面站着的,是你们的父老乡亲,蒋委员长授予你们军衔,是让你们去保护他们,绝不允许你们去糟践他们!你们犯下了弥天大罪!就在一年多以前,凤栖的笔架山下,十几个东北军士兵同样因为奸 污妇女受到了军法的严厉处置,国难当头,出师未捷身先死,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今天,我代表凤栖人为你们松绑,饶恕你们,为了让你们带罪杀敌!一个人的灾难是小事,国破家亡,我们将会沦为奴隶。

不知谁带头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城内城外,几万军民跟着和鸣,一场军民对峙演变成一致抗日的誓师大会,国民党南京参议院院长于右任老先生闻知此事,亲自挥毫为屈老先生的老宅院题写了《忠孝礼仪》的匾额。在参议院的例会上,于右任院长亲自提议,增选屈克胜老先生为南京参议院参议员。

胡宗南司令长官也没有食言,就在屈先生的老爹爹下葬的那天早晨,一长溜汽车开进村庄,胡司令长官跟当年的陕西省长一起,带领着文武百官,前来参加老人的葬礼,遵照屈老先生的嘱托,老父亲的丧葬仪式简单而朴素,但是非常隆重,凤栖高原方圆百十里的老百姓全来参加老人的葬礼,屈老先生固执己见,坚持不让给老爹爹树立墓碑,他言道老爹爹乃一介平民,入土为安,没有必要为老人挣得一席地位。可是就在屈老先生亲赴南京履职之时,屈姓宗室子孙为了光宗耀祖,还是为老爹爹树立了一通丈二高的墓碑,当年凤栖高原没有什么建筑,视野开阔,人们站在旷野,一眼就能看见那墓碑高高耸立,屈克胜先生回乡省亲之时,看见墓碑扼腕长叹,他直言宗室子孙做了一件傻事,人死不留痕迹才是明智之举,帝王将相的坟墓往往成为盗挖的对象,致使死者也不得安宁。墓碑既然竖起来了也不可能毁掉,但是屈老先生的预言却不幸言中,文化革命中墓碑成为“破四旧”的对象,被砸成碎块垒了围堰,造反派们还猜测墓室里肯定有不少金银珠宝,结果打开墓室一看,除了一副干骨以外什么都没有。此系后事,笔者将在后面给大家表述。

那金师长看到这么多的政府要员来参加屈老先生父亲的葬礼,方知这屈克胜先生不可小觑,他最担心胡长官当面训斥他,或者将他就地撤职,谁知道胡长官只跟金师长握了一下手,就再也没有理他,金师长看到那些政府要员轮流祭祀,竟然把他跟郭麻子团长安排到最后祭祀老人,心里感觉并不平顺,心想他一个堂堂师长,那郭麻子算个什么东西!老人下葬后安排宴席,执事人又将金师长跟郭麻子安排在一张桌子上,金师长感觉委屈,杨虎城是一员叛将,而他却是蒋委员长亲自授衔的将军!叛将的属下跟将军坐在一起,自然有失身份,宴席还在进行之中,那金师长竟然离席甩袖而去。屈克胜老先生刚好回头看见了,愣了一下,亲自撵出门外送客,看那金师长满脸怒气,知道那金师长迁怒于把他没有看起。

胡司令长官临回长安前专门跟屈老先生促膝长谈,征求对金师长的处置意见,屈老先生还是以大局为重,建议胡长官首先跟马步芳将军沟通一下,对待民族部队不能要求太严。胡长官最后还是从通盘考虑,没有给金师长任何处分,但是把骑二师调离了凤栖,派自己的嫡系部队刘勘集团军长的一个师来镇守凤栖。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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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二师的队伍调离凤栖的间隙,郭麻子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本来长安方面严令郭麻子的部队春节前就东渡黄河开赴山西,这一下他们起码可以在瓦沟镇过一个春节。既然郭善人已死,郭麻子也就无所顾忌,感觉中自己已经五十多了,把牡丹红连带自己的亲生儿子娶回自己身边才是正理,参加完屈老先生爹爹的葬礼以后,郭麻子回到瓦沟镇,看骑二师的官兵老实了许多,再也不那样张狂,不久后的一个晚上,骑二师的队伍悄悄地从凤栖撤离,新来的驻军师长跟刘勘军长一个姓,也姓刘,刘师长驻军凤栖的第二天中午,郭麻子特意备了一份厚礼,去凤栖看望刘师长,刘师长亲自出面接见了郭团长,还留郭团长吃了饭,跟郭团长促膝长谈,刘师长询问了凤栖的风土人情,还谈了他对长安兵谏的看法,直言道他也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但是他认为张学良将军跟杨虎城将军的做法有点过激。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对领袖实行兵谏实质上就是反叛。刘师长一边说郭团长一边点头,从不插言,等待刘师长说完了郭团长才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上级命令我部即刻开赴山西抗日前线,现在春节将至,部队老弱官兵较多,能不能宽限我部一些时日?刘师长即刻表态:我还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就我个人来说,我不会落井下石,不会催促你们动身,你部就放心驻军瓦沟镇,什么时候上级来了命令,我会通知你们。

郭团长离开凤栖镇跟随行的卫兵打马扬鞭,一路朝东,高原上刮过来凛冽的风,可是他感觉不来冷,直想放开嗓子吼上一曲,他在凤栖驻军二十年,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全在这里消耗,虽不能说功勋卓著,却也尽职尽责,不能说对这块土地没有感情,最起码这里民风醇厚,老百姓爱憎分明,杨虎城将军把这一块战略要地交与他郭麻子驻守,虽然遇到过不少麻烦,却也很少有疏漏,这帮子陕西老兵不会糟践家乡父老,跟老百姓很少有摩擦,二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郭团长不能说一无所获,最起码他有一个亲生儿子,儿子就是他的全部。他让随行的卫兵先回瓦沟镇,而郭团长却只身一人,骑着马上了驴尾巴梁,来到郭宇村。

郭麻子在村子中间的四合院下了马,抬手敲门的瞬间心里头一阵发酸,有种乡音未改鬓毛衰的感慨,开门的正是牡丹红,那个女人有点吃惊,想不到郭麻子会来,她迟疑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动身?郭麻子知道牡丹红问话的涵义,因为他曾经说过,上级命令他们东渡黄河开赴山西。郭麻子说话时有点哽咽,他说,不走了,最起码春节前不会动身。郭麻子在拴马石上拴好马,跟牡丹红一起走进院子,儿子郭全中跟媳妇李娟出来了,全发已经知道了眼前的军人就是他的生父,可是那个“爹”字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倒是儿子媳妇李娟显得较为乖巧,叫了一声爹,还问:你吃了没有?

回家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让郭麻子倍感亲切,然而牡丹红却哭了,她流泪道:要么你把我们全部带走,吃苦受累我们全不在乎,要么你就离开这里,我们的死死活活不要你管!郭麻子脸上堆满巴结的笑:我既然来了就有我的打算。他走上前去想跟儿子郭全中亲热,谁知道儿子却躲在媳妇李娟的身后,见了郭麻子有一种胆怯的感觉。郭麻子就像犯了神经病,突然大声哭了,泪流满面地大声喊道:我郭麻子他妈的也有今天!

牡丹红感动了,脸颊上显出了少女才有的红晕:孩子他爹,你小声点,小心外边人听见。然而郭麻子却用尽全部力量喊道:我就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

灶膛里一把火,水开了,屋子里罩满浓浓的水蒸气,郭麻子盘腿坐在炕上,享受做丈夫和爹的酣然。然而此时,在另外一幢院子里,郭全发跟年翠英却一筹莫展,按照凤栖习俗,丈夫死了寡妇改嫁要等过了三年,最起码也得过了周年,可是爹爹郭善人尸骨未寒,郭麻子却找上门来要跟牡丹红重续前缘,其实夫妻俩并不介意牡丹红改嫁,这样匆忙、这样不顾一切未免有点打脸,可是他们只能私下议论,真正出头露面阻挠夫妻俩都没有那个胆。夫妻俩盼望着那郭麻子带着牡丹红赶快离开,他们就眼不见心不烦!

郭麻子哪管别人的感受?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别人有什么感受。儿子媳妇用木盘把饭盛上炕,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屋子里洋溢着家的温馨,真想脱下这身军装,做一个耕云播雨的百姓。郭麻子端起碗喝着小米稀粥,眼前晃动着父母的身影,牡丹红变成了他的前妻,心仪里涌出一阵感动。猛然间一阵寒风推开窗子,在屋子里打着旋儿来回扫荡,牡丹红有点害怕,也不管儿子跟媳妇就在当面,放下碗钻进郭麻子的怀中。郭麻子伸手搂着牡丹红,附在牡丹红的耳朵边小声说:红儿(这是郭麻子对牡丹红的爱称,老一辈人并不知道牡丹红的真名),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先上杨九娃的山寨,这里不宜咱们久居。牡丹红心里一激灵,感觉中她变成了广寒宫里的嫦娥,飘飘然不知所以,她直想在丈夫面前广舒长袖,为丈夫舞上一曲……热泪模糊了她的双眼,牡丹红依偎在郭麻子的怀里喃喃自语: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但愿这是永远。

儿子郭全中跟媳妇李娟看到这种场面,悄悄溜下炕,回到他们自己的新房,小两口刚结婚不久,就遭遇了这种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们不知道是福是祸,感觉中有点茫然,但是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为妈妈、为那个以前并不知晓的……爹。他们双双相拥,站在自己新房的窗口,目不转睛地瞅着上房那边,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们虽然看不见,但是心里清楚,衷心祈祷一对老情人恩恩爱爱到永远……

暮霭初降的黄昏,牡丹红骑在马上,郭麻子牵着马缰绳出了村,村里人躲在门缝里偷看,各种各样的说法和猜测都有,但是牡丹红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滋润着,感觉中梅开二度。她是一个戏子,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七八岁上卖到戏院,不到十二岁就被同行的师兄轮 奸,虽然在戏台上红火了那么几年,但是那样的日子蘸着血泪和心酸!她知道周围所有的男人都把她当作玩物,没有一个人真心跟她相爱,她不知道她睡过多少男人,每睡一个男人感觉就像背猪崽那样恶心,她学会了无所顾忌地在男人身上榨取,可是最后却落了个一无所有,只有在今天,在西风凛冽的严冬,牡丹红才真正地绽放了,感觉到了身后赶着马儿前行那个人的忠诚。

出了村子,郭麻子看看前后左右无人,突然一下子跃上马背,把牡丹红从身后紧紧地搂住,牡丹红浑身一激灵,顿感软弱无骨,倒在郭麻子怀中,郭麻子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马儿在山路上驰骋,牡丹红肋下生翼,在云里穿行。

夜幕笼罩了群山,看那山的皱褶里闪着粼粼火星,夫妻俩便迎着那火光走去,原来是两个狩猎的山民。郭麻子不认识山民,山民们却认识郭麻子。看郭团长骑着马带着一个女人,两个山民对视着,心里想了些什么谁也不清楚。那郭麻子却突然不想走了,在篝火边坐了下来,跟两个山民攀谈,山民们应付了几句,借故离开。郭麻子把身上穿的狗皮大衣脱下来,铺在篝火旁边,让牡丹红坐上去,然后把周围的山柴添加进篝火之中,蓝蓝的火苗直冲夜空,跟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牡丹红疑惑着问道:我们不走了?

不走了!郭麻子回答得豪迈,有意让群山听见,这里挺好,就我们俩,没有红尘俗世的烦恼,没有明枪暗箭的博弈,这里属于我们两人的世界!

大山肯定听见了,让风为他们吹响迎亲的伴奏,红红的火光映红了牡丹红的脸,牡丹红捋了捋头发,坐在狗皮褥子上,显得安详而自然,看那郭麻子慢慢地脱去外衣,牡丹红显得有些胆怯,她并不担心那种撕裂那种剧痛,而是害怕一夜欢娱带给他们终生的遗憾,终究山风凛冽,数九寒冬,韶华不再,两把老骨头能否经得住冬夜的风寒?可是郭麻子全然不顾,把自己剥得精 光,围着篝火扭起了秧歌,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那天我到你家来,你妈打我一锅盖…… 牡丹红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和鸣:哥爱妹的大花眼,妹爱哥的不要脸……满天的繁星眨着疑惑的眼睛看着这一双疯男疯女,终于忍俊不禁,跳进火堆,爆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疯够了,便搂抱在一起,躺在狗皮大衣上,互相撕咬着对方,马儿看得高兴,仰起脖子,对天嘶鸣。

其实,男女双方都没有做爱的欲望,却喜欢占有对方的心胸,牡丹红摸了摸郭麻子的弟弟,那里软不塌塌地毫不起性,郭麻子试探着进入牡丹红的围城,无意中发现那里已经完全荒芜,可是他们都非常满足,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相恋中的大山永不后悔。火光渐渐地小下去了,可他们感觉不来寒冷,马儿善解人意,靠他们外侧卧着,为他们遮挡住外边的风,两人都没有睡意,相拥着,一直到天明。

晨曦微熹的早晨,杨九娃憋了一泡尿,一出门就掏出家伙扫射,尿完了才抬起头,看见郭麻子跟牡丹红一起,牵着马,站在他的门口。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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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早晨田先生去济世堂坐诊,突然间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中国士兵,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强装着镇静捱到下午药铺关门,回到家里即刻发电要求上司把他从凤栖撤走,岂料上司来电要求他就地反叛,去当地驻军哪里自首,承认他是日本特务,公开发表声明脱离日本法西斯,加入反战联盟,求得当地驻军的信任,然后以合法身份在凤栖长期潜伏。

这的确是一着妙棋,当年红军、**里边都有许多日本反战人士帮助中**队从事抗日战争,田先生思考了几天,那一天他买回来许多肉菜,先让卢秀蓉把满香请到他家,声称他过生日,要求满香帮助卢秀蓉做一桌酒席,他想把李掌柜叔侄俩请来吃一顿饭。

满香信以为真,也就挽起袖子,帮助秀蓉忙活了一个中午,做了一桌丰盛的宴席,田先生亲自请铁算盘跟李明秋前来做客。铁算盘年纪最大,又是长辈,理所当然地坐了上席,李明秋跟田先生分坐两边作陪,卢秀蓉把满香拉得坐在李明秋旁边,她自己抱着孩子给客人添菜。

田先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要卢秀蓉也坐下来。然后开启了一瓶西凤酒,给每人倒了一杯。举起酒杯相邀,三个男人一饮而尽,两个女人象征性地泯了一点。田先生给大家把酒杯添满,端起酒杯时竟然落下泪来,他流泪说道:中国有句古话,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更加想念我的父母,我出生在日本的北海道,父母亲都是农民,我的真名叫做田中。李掌柜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的身份,今天我实话告诉大家,我就是日本派来的特务。

满座哗然,大家互相对视,不知道这田先生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意思。卢秀蓉哭了:我母女俩把命拴在你的身上,你打算把我们怎样处置?

田先生自倒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说,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母女,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打算向国民政府自首,交出电台,求得国民政府原谅,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医生,然后跟妻女一起,朝朝暮暮厮守在一起。

铁算盘首先竖起了大拇指:贤侄,此乃明智之举,当年杨家将弃辽投宋,建立不朽功勋,今日贤侄尚能做出如此壮举,定能千古留名。

满香扭过头看明秋,李明秋只顾吃菜喝酒,对田中先生的表态无动于衷。田中看在眼里,知道李明秋老谋深算,心存疑虑,于是端起一杯酒,邀李明秋干杯。李明秋却将酒杯倒满,没有跟田先生碰杯,自斟自饮,一下子将一杯酒倒进肚子里,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我早都知道你是日本人,今日坦白实属出于无奈,因为你的行为已经被**和共军发觉,正想劝你离开凤栖。我李明秋一向做人直率,跟**、共军、土匪、加上你们日本人都有交往,但是说良心话我没有信仰,根本就不去想谁对谁错,只要来求我的人我都认为是朋友,我不出卖朋友,至今也没有人出卖过我,咱真人不说假话,你到底想做什么?希望我们为你做什么?

那田中也非等闲之辈,知道李明秋已经看透了他的全部心态,于是假戏真演,看起来说得真切:我爹娘都是农民,我能考上大学实属荣幸,在大学念书时还谈了一个女朋友,原指望毕业后两人回家乡北海道办一间诊所,为家乡父老看病,谁料想战争爆发了,我被强行征兵,在军校培训了几个月,就派往中国山东干了一年多,以后又调往凤栖。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一个民族要想征服另外一个民族绝非易事,来中国几年,我感觉到这场战争没有前途,那种担惊受怕、偷鸡摸狗的特务生活没有尽头,说不定什么时候把性命搭进去。我想过一种安稳的日子,对得起我的妻女。

李明秋还是吃一口菜,喝一杯酒,低头不语。满香不便说什么,又不便离去。卢秀蓉抱着孩子看着丈夫,内心里害怕,不知道这件事怎样结局。田中决定自首前没有跟妻子商量过,卢秀蓉根本看不清丈夫的心理活动。在卢秀蓉看来,面前的男人干什么事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这个人是她依附终身的丈夫,跟上皇上当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女人的命运由丈夫决定,她最担心丈夫遇到什么不测,于是有点颤颤栗栗地问道:你这样做会不会被杀头?

田中愤然道:我就是害怕杀头才决定自首。

李明秋把一杯酒灌进肚子,抬起头来说道:田先生,我不想因为你的事把我自己牵扯进去,我的意思是,这阵子还来得及,你带着卢秀蓉赶快逃走。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与大家都好。

田中从椅子上站起来,有点感慨地说:李掌柜,你真是个好人!事已至此你还不打算出卖朋友。咱实话实说吧,我已经被人家盯上了,跑不脱了,目前看来自首是唯一出路。

李明秋这才端起酒杯,邀田中干杯。两个男人碰杯,把酒灌进肚子,李明秋隔着桌子把手伸到田中面前,跟田中握了一下手,说:李某一生闯荡江湖,最喜欢说话不藏奸的人,你刚才最后一句说了真话,跑不脱了。老实说不但**盯上你,连共军也不会放过你。上一次你们暗杀周恩来未遂,你受伤回来,在家里养了十多天伤,我李某知道得一清二楚,替你藏着腋着,总希望找个机会帮你逃走,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你在我的家门口栽倒。

田中打了一个冷颤,酒杯摔在地上,打得粉碎,卢秀蓉又在丈夫面前放了一只酒杯,看见田中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有汗珠渗出,李明秋心里暗笑,知道戳到了田中的痛处,其实杀杀这个人的傲气也对,看你再敢不敢把别人都当作傻瓜!李明秋继续说:你如果决定弃暗投明就事不宜迟,听说新来的驻军刘师长还比较开明,也许这是你目前的唯一出路。

田中往日那神秘莫测的傲气彻底打垮了,看起来两眼无光,他求助似地看着李明秋说:我想让你给我带路。

李明秋摇头摆手:这件事我爱莫能助,你想想,如果我跟你一同去,是不是成了你的同谋?我们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把我们牵扯进去。至于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只要条件许可,我将倾力帮助。

田中知道李明秋说的是真话,事已至此他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前去刘师长的官邸自首,田中把家里的发报机、手枪以及所有的破坏器材都翻出来整理好,然后告诉妻子卢秀蓉,他打算只身一人前去自首,如果**派人来搜查,可将这些器材全部交出,他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了,要秀蓉带着孩子耐心在家里等待。秀蓉把孩子放在炕上,双手搂住田先生的脖子哭得凄惶,她知道田先生是为了她们母女才这样做,心里感动着,说:你放心走吧,我会等你一辈子。

那田中从家里出门前把一件白衬衣翻出来绑在一根竹竿上,做成一面白旗,然后把竹竿扛在肩膀上招摇过市,满街的人都认识田先生,不知道这田先生要干什么。田先生一路走到刘师长的官邸前停下,要站岗的士兵进去通报,就说日本特务田中前来投诚。站岗的士兵马上把田先生摁倒捆了个结实,然后一人进去通报,刘师长闻言大惊,赶忙出来看个究竟,他命令士兵先将田先生彻底搜查,确定田先生身上没有带什么危险物品,亲自上前替田先生松绑,一边松绑一边道歉,对不起田先生,让你受惊了,请进屋子,我会立刻把你的壮举向上级通报。

田先生跟随刘师长进入大厅,分主宾坐下,勤务兵上来献茶,刘师长挥了挥手,让所有的随从退下。田先生说:我前来投诚,主要是为了我的妻女,没有什么可以保密的,只是我的发报器材和枪械还在家里放着,我来这里时已经全部归拢,刘师长可以即刻派人去取,告诉你的士兵不要惊动我的妻女,以免她们害怕受惊。

刘师长说:那当然,我将亲自带兵去取,田先生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田先生说:我的父母还在日本,我决定投诚之事希望贵军低调处理,主要是担心父母遭到日本国内军国主义分子的报复。

刘师长回答:我们会把你的诉求如实向上级反映,在上级没有明确答复之前,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希望田先生暂时不要离开军营。

田先生神色黯然,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我只希望我的父母安然无恙,希望我跟妻女很快团聚。

刘师长征询田先生的意见:要不要把你的妻女一起带来?你们一起住在军营里边,我绝对保证你们的安全。

田先生欣喜若狂:如此甚好,不过你征求一下夫人的意见,不要引起她无端的猜疑。

刘师长站起来,神态严肃地告诫田先生:田先生那你就一边喝茶一边稍等,我们去你家完成必要的搜查程序,我们是军人,军人绝对不允许有丝毫隐瞒,如果你汇报的情节与事实不符,你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田先生假装痛不欲生:我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来了你们还不放心!?

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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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贵明在李明秋家吃了一顿饭,看李叔叔一家对他客客气气热情有加,李妍若即若离,像影子一样伴随着他,隐约感觉李妍对他有意,小伙子心里暖融融地,把失去父母的悲痛一扫而光。

可是年贵明使命在身,不能在李叔叔家久住,这一次回凤栖的目的就是在家乡潜伏下来,收集各方面的情报,为八路军服务。所以首先必须在凤栖站稳脚跟,年贵明打听到弟弟年贵元住在姐姐家里,于是告辞了李叔叔一家,步行六十里山路,来到郭宇村姐姐年翠英家里,姐弟三人相见,抱头痛哭了一场,年贵明说他回来就不走了,想把爹爹的酒馆重新开张,年翠英看见大兄弟已经长大成人,当然从心眼里高兴,女人家总爱唠叨,年翠英劝说大弟弟办事稳妥一点,做生意讲究人气,首先要像爹爹一样,跟周围的人搞好关系,年贵明说开办酒馆还需要姐夫多多帮忙,郭全发一直看着姐弟三个说话,没有插嘴,见妻弟说要他帮忙,赶忙笑着答应,还说岳父过世后他到凤栖没有地方落脚,这下子可好,几个儿子又能在凤栖上学。大家说笑了一阵子就开始吃饭,郭全发五个孩子,加上两个妻弟,九口人可算一大家子,一大锅干焖米饭吃得见了锅底,吃完饭睡觉就成了问题,年贵明没有来姐姐家之前,弟弟年贵元年纪尚小,跟姐姐姐夫几个外甥挤在一条炕上,贵明已经成了大小伙子,跟姐姐姐夫外甥挤在一条炕上已不可能,年翠英对全发说:我看那个后娘已经被郭麻子带走了,四合院里只剩下全中小两口,你能否到咱家的老宅院去一下,安顿贵明睡到爷爷的书房里。

郭全发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况且爷爷爹爹已经去世,那幢院子的地方已经基本上闲置了大半,于是吃了饭他就来到老宅院门前,看见大门紧闭,他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去敲门,敲了半天不见有人回应,心想该不是全中跟媳妇也一起走了?他犹豫着回到自己屋子里,媳妇年翠英问他:说好了没有?郭全发蔫蔫地回答:我怀疑全中也不在家。翠英问道:门锁了没有?全发说:没有看见门上挂锁。翠英立刻气得大声嚷嚷:院子里肯定有人!那个寡妇肯定给全中安顿好了,不让给咱们开门。这还了得,正经子孙占不上祖上的遗产,倒受一个野杂种的欺负!不行,我得跟那全中野杂种论理去!郭全发立刻把妻子抱住:求求你了小声点行不?快过年了咱们都省点心行不?我想全中肯定没有那么多心眼,肯定是小两口贪睡,没有听见我叫门,我再去叫一回门行不?年翠英气得把手指头戳到全发的脑门上:我说你呀,男人面软一世穷。贵明说不用吵了,地上铺些柴草,,随便将就住一晚上就行。年翠英说不行,无论如何也得说清,我去找那个小杂种论理去!说着撩开腿来到老宅院,一边擂门一边骂:小杂种你开门来!这幢院子姓郭,我就不信我们住一夜都不行!

年翠英的叫骂声把郭全中小两口从梦中惊醒,媳妇李娟颤栗着坐起来,听声音好像是嫂子在叫骂,那骂声非常难听,全中抖索着问李娟:是不是嫂子趁妈妈不在家,要把咱们赶出门?李娟到底大几岁,三下两下穿起衣服来到院子里,给嫂子开了大门,嘴里一直道歉:嫂子实在对不起,我们睡着了,当真没有听见你叫门。年翠英正在气头上,根本就听不进去兄弟媳妇的解释,反而越骂越凶:没有听见?鬼才相信!我看你两口子日上装睡!打底就不想给我开门,老实说这幢院子是我们的,由不得你们!想独自占有,没门!

郭全中到底年纪尚小,躲在李娟媳妇身后连一句话也不敢说,李娟虽然年长几岁,终究还是孩子,看见嫂子这样骂她也由不得伤心流泪,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痛哭,一边哭一边申辩:我们当真没有听见。

年翠英想起来那一年腊月天被公爹赶出门,一家人睡在场院里的情景,已经管不住自己,把满身的怒气洒向两个孩子:你两个小杂种搂在一起日上袩合,我们一家七口住在茅屋里受尽凄惶,今夜里你到要给老娘说清,是不是那个卖 屄戏子不让你们开门?

郭全发见媳妇撒野,起初不想理睬,因为年翠英的脾气他清楚,你越劝说她越上火,火气上来了谁都劝不下,就由她闹吧,其实闹腾一下也有好处,爷爷爹爹都不在人世了,让那牡丹红晓得,这幢老宅院她牡丹红不能独占!可是后来事情闹大了,他不能不管。郭全发来到媳妇身后,刚说了一句:那个后娘又不在家你跟两个小孩子闹腾什么?立马听见啪的一声,接着脸颊火辣辣地灼痛,年翠英已经疯了,狠狠地扇了郭全发一个耳光:人家的狗朝外咬,咱家的狗朝里咬,你不帮我说话倒罢了,还替人家编派我,这十几年老娘把气受够了,现如今到了出气的时候!

李娟到底大几岁,一边流泪一边申辩:我刚来这家不久,谁欺负你你就找谁出气,我们两个又没有招你惹你。

郭宇村本身村子就不大,不论谁家吵架大家都爱围在一起看热闹,也有女人上来劝架,但是大家对牡丹红没有好感,几乎一致同情年翠英,认为年翠英吵得应当。郭全中看见哥哥全发来了,心想全发平日里对他们不错,又看见哥哥无端挨了嫂子一个耳光,还以为嫂子趁娘不在家,赶他俩出门,哭着哀求哥哥:哥,这黑灯瞎火的,我们也没有地方去,容我们住一个晚上,天一亮我们就去找娘。

这时,年贵明跟贵元兄弟俩一起出来把姐姐劝回家。年翠英回到家里仍然不解气,骂郭全发一辈子活得窝囊,村里人都替咱们鸣不平,郭全发关键时刻连一个屁都不敢放。郭全发知道无法跟媳妇论理,就是有理也难以说清,从炕上拉了一条被子,夹在胳肢窝里,出门找地方去睡。腊月天郭全发站在村子中间,看见一排排茅屋在暗夜中静穆,其实村里人空屋子很多,可是郭全发不愿意到人家屋里去住,人都有那么一点自尊,他不愿别人看他的笑话。路过老宅院看见大门开着,弟弟跟弟媳妇仍然站在院子里冷得发抖,心里涌上一丝怜悯,心想无论他跟爹爹后娘有什么矛盾,全中是不是他的亲弟弟并不重要,这个小孩子跟自己的大儿子同岁,他是无辜的,不能把一肚子怨气洒在孩子的身上,于是走进院子打算劝劝两个孩子,岂料一对小夫妻看见全发进来,胳肢窝里还夹着一床被子,以为哥哥来赶他俩出门,两个小孩子一起给全发跪下:哀求哥哥让他们住到天亮,天亮后他们就会去瓦沟镇找娘。

郭全发赶忙将两个孩子扶起来,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的事情肯定是一场误会,你们不要介意,你嫂子叫不开门才生气。正说着想不到年翠英跟进来,张嘴问道:什么误会?根本就没有误会!十几年前爹爹赶我们出门,那是不是误会?郭全发生气了,大声嚷道:年翠英,你有完没有?你还要闹腾到什么时候?爹爹赶我们出门跟全中有什么关系?两个孩子已经向你讨饶了,你还不依不饶,想干什么你就说清!

年翠英傻眼了,记忆中郭全发一直对她百依百顺,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她一句,今晚这是怎么了?连郭全发都敢大声训斥她,年翠英气急了,也就开始混骂:郭全发我早都知道你肠子黑了,你跟你哪个后妈一直眉来眼去,给人家担水劈柴,把你爷气跑了,把你爹气死了,权当我不知道?这阵子还惦记着你那个碎妈,有本事跟他们过到一起!

俗话说,蔫狗惹急了赛过老虎。郭全发被彻底激怒了,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吼声:年翠英,你真真是一条疯狗!人在做、天在看,我郭全发一生活得堂堂正正,你抹黑我等于抹黑你自己,你爹爹昧良心把咱家一驮子银元藏匿,结果老天有眼,一把天火把叫驴子活活烧死,到今天你还有脸说人?

村子里静得出奇,两口子的叫骂声传遍每家每户,人们多年来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这些有钱人家男盗女娼,照样活得窝囊。

但是,话一出口郭全发跟年翠英两口子同时惊呆了,这些话他们平时心里都没有想过,今天竟然骂出口,这明明是授人口实,让他们相互间以后都没有办法在村子里活人,夫妻俩都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村里人躺在被窝里期待着,期待着从两口子的叫骂声中获取更多的信息,但是他们失望了,再也没有听到两口子互骂一句,只是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年翠英的大弟弟年贵明大声埋怨姐姐跟姐夫:我说你两口子都少一根弦,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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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兵谏事件发生的前前后后,南来北往的贩运生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越做越火爆。由于兵谏的和平解决,国共两党的内战暂时平息,从内蒙到长安沿途的检查宽松了许多,脚夫们不用再走山路,驮着山货的骆驼和骡马光明正大地从官道上走过,凤栖东城外的骡马大店里每天晚上都歇满南来北往的脚夫,大量的食盐跟山货运往长安,又从长安运回洋布和日用工业品,人们的日常生活需要交流,客商们在物资的交流中赚足了银两,脚夫们虽然风餐露宿,但是也快乐无忧,反正有吃有喝有钱赚,这样的日子赛过神仙。

在郭宇村,张大山跟妻弟金宝川做贩运生意上了路(得了窍),组织了郭宇村第一支长途贩运队,这支队伍人强马壮,风头上盖过了杨九娃的马队,成员有大狼弟兄四个,谷椽谷檩弟兄两个,板脑板囤弟兄两个看得眼热,也跟爹爹板材叫板,非要参加张大山的马队,板材拗不过两个儿子,央求张大山出门时也把板脑板囤带上,张东梅野惯了,也要参加爹爹的马队,被丈夫三狼好心好意劝住,因为张东梅已经怀孕了,三狼主要担心东梅肚子里的孩子,张大山拍拍女儿的头,哄女儿在家里乖乖呆着,等女儿生了孩子以后就把马队交给女儿带领。张东梅歪头憨笑着:说三狼不服从她的领导。三狼说我不敢,谁不知道三狼怕老婆?

春节临近时马队回到了郭宇村,十个汉子银钱赚得钵满坛满,张大山把赶脚赚来的银钱跟大家平分,大家在凤栖街上置办了年货,高高兴兴地回到村里过年。

豹子看上了板脑的妹妹。当年那女子十五岁。十五岁的女孩子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可是爹爹板材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想用板兰根给大儿子板脑换一个媳妇。其实那年月换亲的穷苦人家屡见不鲜,你家的女儿嫁给我,我家的女儿嫁给你,两家亲上加亲,谁家都不用出财礼。

二狼做了林掌柜的女婿,林掌柜年纪大了,几个儿子看不上林掌柜的赶脚生意,全部出国去了欧洲,在国外究竟干啥谁也说不清。二狼就替林掌柜掌管马队,结果几个儿子回国把林掌柜跟他的老婆一起接到国外,二狼赶着林掌柜的马队回到村里跟张大山合伙,这样一来马队的规模就壮大了许多,但是还赶不上呼掌柜,呼掌柜的生意遍及整个北方。谷椽娶了呼掌柜的小老婆,表面上看起来那件事平顺解决,但是谷椽心里总感觉别扭,再没有帮呼掌柜去赶脚,幸亏老岳父给了谷椽许多银两马匹,村里张大山开始长途贩运时弟兄俩也赶着自家的马匹跟张大山合伙,那张大山为人豪爽,谷椽谷檩舍得吃苦,大家在一起配合默契,所有的收入全部公开,谁也不会怀疑谁,如此算来十个脚夫就有八个掌柜,只有板脑板囤弟兄两个是伙计,按道理板脑板囤应该少分一些银钱,但是张大山说同在一个村里住着,既然出门做生意就等于在一起合伙,咱们掌柜伙计不分,挣的银钱按照人头平分。板脑板囤背着白花花的银元进屋,见了爹娘跟弟妹显得异常得意,板脑把褡裢里的银元往炕上一倒,回过头问爹:这些银元够不够给我娶个媳妇?

可是豹子回家先不去孝敬爹娘,急急忙忙钻进大嫂子的屋子里,大嫂子春花又为大哥添了一个儿子,看见豹子进屋,一边奶孩子一边笑着问豹子:你给大嫂子买回来什么?豹子答道:我给嫂子买东西害怕我大哥生气,不过我给婶娘(大狼的岳母)买了一件礼物,保证婶娘满意。春花骂道:豹子的碎心思嫂子知道,是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来求我娘给你说媒?豹子笑道:还是嫂子知道兄弟的心思,一猜就准。刘媒婆的脸上笑开了花:给婶娘买了个啥?拿出来让婶娘瞧瞧。豹子变戏法似地在空中一抓,然后展开手掌,刘媒婆一看,顿时有些失望,原来是一只老太婆网头发的络络,豹子知道这娘俩不高兴,故意逗她们:怎么样?礼轻人意重,就这你的女婿还舍不得给你买。春花稍一思忖,马上知道这是豹子故意逗娘,笑骂道:就这还想让娘给你说媳妇,连个媳妇毛都没有。

正说话时大狼进屋了,手里提一个大包裹,他把包裹放在炕上解开,里边尽是大狼给媳妇和岳母买的东西,大狼拿出一件狗皮坎肩让岳母试试,声称那坎肩是豹子给岳母买的,并且毫不讳言地说:豹子看上了板脑的妹妹板兰根,想求岳母去给豹子说媒。

刘媒婆一听说媒就来了精神,赶忙问道:板兰根是不是板脑的妹妹?那个女孩子我见过,看起来这豹子还是有些眼力,怪不得秋天我到树林里去捡拾蘑菇,看见豹子正搂着一个女子亲嘴,那女子一见有人撕脱豹子跑了,豹子曾经央求我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今天把话说明也不要紧,豹子,刘婶娘问你一句,你亲嘴的那个女子是不是板蓝根?

豹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又咋的?我俩愿意。嫂子跟兄弟开玩笑没有啥顾忌,春花抓住话茬子,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豹子你老实交代,你俩的关系有没有进一步发展?比如,把人家女子娃的裤子给脱下来?豹子脸胀的通红,大声嚷道:嫂子吔,你咋能那样说话?人家闺女担不起这个名声。刘媒婆咧嘴一笑:说正经话,豹子你跟你爹你娘通过气没有?豹子老实回答:我想让刘婶娘跟爹娘去说。

正说话时狼婆娘进来了,笑嘻嘻地问道:你们说啥哩?还对我保密。刘媒婆看见亲家母进来,笑着回答:你家豹子看上了板材家的女儿,来央求我去给他说媒,你来了正好,表个态,其他事就不要你管。狼婆娘面朝豹子说:你回来后我还没有顾得上对你说,青头家托人说媒,想把他家的大女儿给你,蜇驴蜂的大女儿叫什么秀?一直没有说话的大狼插嘴道:叫文秀。狼婆娘接上话茬说:对了,叫文秀。豹子你愿意谁家的女儿都行,娘不替你做主。

刘媒婆的眼神里含着嫉羡:你看看,咱家豹子成了香饽饽,竟然有两个女子撵上要跟,亲家母你是个有福的,生的儿子个个都给你争气。狼婆娘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故意摆起了谱:亲家母我受的凄惶没有人能知道。不过如今可好,儿子们大了,懂事了,让我省了不少心。

吃过晚饭豹子借口找板脑,来到板脑家,板脑家的弟妹也很多,娃多的人家孩子小时受累,一旦长大了一家人又红红火火,板兰根看见豹子进来了,躲在暗中将豹子看得目不转睛,板脑板囤兄弟俩也挣了不少钱,板脑娘问豹子:你娘可好?豹子回答:我娘好着哩,婶子你闲功夫到我家坐坐。板脑娘忙说:回家给你娘捎个话,我正想找她拉呱。豹子就知道板兰根肯定对她娘说了他俩的事,不然的话两家的老人不会一个惦记一个。

豹子终于瞅见了躲在暗中的板兰根,才几个月不见,心中的女孩让豹子牵挂,可是当着这么多的人,豹子不便多说什么,他说他找板脑有事,把板脑叫出门,两个小伙子走到村外的树林里,豹子突然问板脑:你感觉蜇驴蜂的大女儿文秀咋样?

板脑心里一怔,不知道豹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老实回答:平时没有怎么留意,总感觉那女孩子跟她妈妈蜇驴蜂一样,有点娇气。豹子显得有点神秘莫测:你如果愿意,我给你俩牵线搭桥,把那文秀介绍给你。板脑一把将豹子的脖子掐住,笑着问道:豹子,咱俩从小在一起长大,我能知道你肚子里有几根蛔虫,老实交待,是不是看上了我的妹妹?

豹子使劲将板脑的手扳开,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说:假如板兰根嫁给我,你就是我的妻哥,谁见过妻哥打妹夫?板脑在豹子的胸前捣了一拳,说:我看你跟板兰根的事**不离十,我爹我娘都不会反对,不过说正经的,咱已经二十岁了,看见豆瓜搂着媳妇羡慕得流涎水,只要文秀肯跟咱,咱没有资格不愿意。

豹子心里头恋着板兰根,把文秀介绍给板脑就能拉近他跟妻哥之间的关系,那板脑正愁说不下媳妇,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板脑能不高兴?豹子一肚子鬼点子,如此这般一阵设计,说得那板脑不住地点头,两人在一起密谋了许久,感觉到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板脑当晚回到家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感觉那豹子的计划有点不怎么地道,但是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男孩子谁把这张脸皮当回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豹子就到文秀家门前转悠,文秀看见豹子脸红心跳,因为爹娘已经托人说媒,文秀早都暗中喜欢豹子,苦于没有机会接近,看见豹子在她家门前停了好长时间,以为那豹子找她,于是溜出屋子,那豹子看文秀出屋,就在前边走走停停,扭头一看那文秀就跟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于是豹子走进树林里边,文秀跟着钻进树林里,突然不见豹子了,正站着四处乱瞅,猛然间一双手从身后把文秀抱住,文秀以为是豹子,本能地推了一把,紧接着就软软地倒在那个男孩子的怀里,闭着眼睛让那男孩子亲她的嘴,两人在一起缠绵了好长时间,文秀终于睁开眼一看,傻了,原来搂着她的男孩子竟然是板脑……

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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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原以为只要他主动反叛投诚,就能在凤栖城里继续行医,万没有想到胡宗南长官一接到刘师长的电报,马上亲自坐车来到凤栖把田中先生接到长安城。一大帮记着蜂拥而至,把田中先生住的宾馆围了个水泄不通。第二天国民党中央社就在电台和报纸上发表了特大新闻,报纸上的新闻还配有田中先生的照片,一个潜伏在蒋管区的日本特务反叛!这在当年的全世界都属于一个特大新闻,世界上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这一条消息。田中先生假戏真做,直到这时他才真正认识到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对他个人来说,在蒋管区长期潜伏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胡宗南长官却没有考虑田中先生反叛投诚是不是真心,在长安为田中先生举行了最高规格的欢迎仪式,田中先生逢场必须表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生一夜之间成为全世界注目的重要人物。国民党充分利用了田中投诚这一契机,开动全部宣传机器进行反抗日本侵略宣传,日本方面对待田中投诚一直表示沉默,始终没有公开发表评论。

卢秀蓉嫁给田中以前根本不知道外部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甚至认为凤栖城就是整个世界,胡司令长官来凤栖接田中先生的时候,自然也将田先生的妻子卢秀蓉一起带往长安。卢秀蓉抱着女儿坐在汽车上晃荡,感觉中心悬神离,脚踩浮云,头晕目眩,一路上昏昏沉沉,不知道将要去向那里,好容易来到长安,即刻被长安城里的繁华惊呆,她不相信世界上竟有这等地方,能把房子修得一层层垒起来,凤栖城里全是青砖瓦房,沿街虽然也有二层小楼,但是二楼只能做储藏室,基本上不能住人,其实是把高房子从中间隔开,来到长安才真正见了世面,他们住的那家宾馆里边摆设奢华,她有点怀疑到了玉皇大帝的宫殿。吃得全是山珍海味,有些饭菜卢秀蓉连见都没有见过,她有点诚恐诚惶,不知道是福是祸,抱着女儿紧跟着田先生一步也不敢离开。

白天,田先生笑容可掬,彬彬有礼,见了所有的人都一副热情洋溢的神态,各种褒奖之词溢满所有的场合,田先生弃暗投明的壮举为自己赚足了彩头,可是到了晚上,住进宾馆里,面对那在当年还不多见的白炽灯,田先生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究竟在祈祷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突然间站起来,用双拳猛捶自己的胸膛,用双手恨扇自己的耳光,扇累了,睁着一双怪异的眼睛看着卢秀蓉母女。卢秀蓉抱着孩子看着田先生那种怪相,感觉不来夫妻之间的温馨,反而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惊恐地问田先生:你感觉哪儿不舒服?田中突然竭斯底里地吼道:我心痛!

突然之间宾馆的门开了,进来两个士兵,他们礼貌地问田先生:田先生,你怎么了?

田先生脸上的尴尬一扫即过,马上变得平静。原来宾馆门口就有士兵站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田中热情有加,其实田中的一举一动全在监控之中。田先生非常平和地对那两个士兵说:对不起,让你们吃惊了,刚才猛然感觉心痛,这阵子好多了。

两个士兵退出去了,屋子内平静了,停一会儿灯熄了,田中脱光衣服,钻进妻子的被窝,卢秀蓉感觉到了,自己的丈夫跟往日不一样,浑身灼热,女人需要男人,在男人的怀里女人就变成一条蛇,卢秀蓉在丈夫身子的烘烤下浑身柔软,心里升腾起某种渴望某种期待,可是田中却表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他一双大手不停地在卢秀蓉身上抚摸,田中也感觉到了卢秀蓉浑身肌肉的焦渴,可是他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做爱的欲望,心里潮潮地,想起了他在日本的父母,家乡的父母肯定知道儿子背叛了祖国,这阵子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他突然怜悯身边的女人,对他所有的怪异行为都默默地承受,却痴心不改,对待自己的丈夫展现了一如既往的忠诚。这就是女人,中国的女人跟日本的女人一脉相承,这两个民族怎么了?为什么要兵戎相见?算了吧,这些问题只有政治家心里清楚,做为田中本人,就是要考虑如何应对目前的处境。很明显他并不自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中。女人在他的怀里颤栗,门外站着监控的哨兵,他感觉欠这女人什么,想给女人安抚,翻身爬上女人的身子,然而平生第一次,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做 爱的功能,那家伙软不塌塌地毫不起性。田中知道这时一种暂时现象,却为自己的无能而愧疚,他把嘴巴搭在卢秀蓉的耳朵上,悄声说:秀蓉,我想,你应该想办法先回凤栖。

卢秀蓉有些吃惊,问得也很直接:你是不是感觉我们母女俩讨厌,不想要我们了?

田中马上申明: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们母女,这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们的所有行为都受到人家的监视,说不定那一天你对人家没有作用了,中国人将你秘密处决,战争是一种怪物,能把人训练成禽兽,我有时感觉到自己就是禽兽。

卢秀蓉用手把田中的嘴捂住,不让田中继续往下说,她恐惧极了,感觉中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潜藏着噬人的怪兽,泪珠不断线地流出来,泣不成声:田先生,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今生今世一步也不会离开你。

田中小声劝道:你先回家,回家后到刘师长那里,借口说你的妈妈病重,让刘师长给长安发电报,我就回来了,回来后咱们想办法留到凤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再也不去考虑什么“大日本帝国”的命运。

卢秀蓉思考了半天,感觉中田中说得真切,长安虽好,不是久居的地方,她问自己的丈夫:可是我用什么办法才能够回去?

田中说:从明天起你整天跟我闹事,而且要真闹,不要让别人看出破绽,就说你要回家,想爹想娘,我被你整得没有办法,只得央求胡司令长官先把你送回家,你回家后就依计而行,咱们赶快离开这里,我让那些记者们追问得头晕脑胀。

宾馆门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田中知道,那是看守他们的士兵在换岗,心里头泛起一阵阴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看起来每天迎来送往,实际上身陷囹圄,感觉中睡在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他唯一的稻草,他必须设法逃出这个险恶的环境。窗子上渐渐地露出了亮光,一个计划在田中的胸中拟就,他起了床,洗了脸,服务员把早餐用餐车推进他们住的房中,看起来这些人想得真周到,特意为田先生上了一瓶日本产的青酒,夫妻两吃了饭,早有接待车停在宾馆下边的草坪傍边,田中先生整了整衣服,跟接应生下了楼,开了车门刚坐进去,突然看见卢秀蓉披头散发,发疯似地冲下楼,直奔田中坐的汽车而去,田中朝司机摆了摆手,下了车,卢秀蓉哭着喊着:我想我爹我娘,你把我送回家!

田中双手一摊,哀叹一声,表示他无能为力。卢秀蓉把孩子塞给田中,坐在草坪上耍开了泥猪,看样子真像农村的泼妇。田中好心劝道:待会儿见到胡司令长官以后我央求他派车送你,你先在宾馆耐心等候。卢秀蓉将信将疑,接过孩子站在汽车旁边,眼看着汽车开走。

那天正好是南京政府要员陪同美国客人前来访问田中,田中见了那些大员们打着长长的哈欠,精神显得恍惚。南京来的官员询问田先生还有什么具体要求,田先生提出的要求令在场的客人们吃惊,他说,他的夫人跟他闹腾了几天,在长安住不惯,要回凤栖。田中还说,他原来反叛投诚的目的是对战争已经厌倦,不想再为军国主义做事,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医生,恳求上司放他回凤栖,一辈子跟妻子女儿厮守。

南京要员显得有些失望,他原来指望田先生在美国客人面前发表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做一个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勇士,他甚至代表南京政府要为田先生发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奖金,结果让田先生的一席话说得政府要员有些不知所以。倒是那个美国客人感觉这田中说得很通人性,让人感动,美国客人带着征询的口气跟政府官员商议,我感觉田中先生提出的要求可以考虑。

经过一番周折,田中先生终于如愿以偿,带着妻子又回到了凤栖,当然,南京政府给田先生发了一笔足够他一辈子用度的奖金,回到凤栖后田中先生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他照旧来到济世堂坐诊,铁算盘一见田先生到来很是吃惊,他以为田先生不会回来了。田先生走后有一个人毛遂自荐,说他姓赵,叫赵吉仓,北平医学院毕业,学的是西医,并且把自己在医学院的毕业证书拿出来让李明秋看,李明秋将信将疑,答应先试用一个时期。赵吉仓才来没有几天,看起来人缘颇佳,很快跟周围的人熟悉起来。田先生虽然有点失望,但是他也能够理解,他从药铺告辞,来到李明秋家中,心想先给老东家打一声招呼。田先生现在不缺钱,他想自己开一间药铺。田先生叫开了李明秋家的大门,来到李明秋家的客厅,他马上惊呆了,客厅里竟然坐着边先生,还有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年轻后生。

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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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算来杨九娃离开仙姑庵已经十多年了,十多年间杨九娃间或有几次路过这里,但是在仙姑庵从未落脚,更不用说住上一晚,何仙姑知道,杨九娃心里怵她,但是也不想跟她在一起生活,随着年纪的增长,何仙姑原先的那一点锋芒在逐渐消失,她现在成了一个老妪,再也不指望对杨九娃颐指气使,但是她对杨九娃还是有那么一点恋情,总希望杨九娃能跟她坐坐,拉拉家常,间或相互间那么亲热一下。看见衣着褴褛的农家小伙子搀扶着怀孕的妻子来仙姑庵进香,何仙姑往往感动得热泪盈眶。

憨女捡来的男孩在一天天长大,楞木只是每过一段时间来看望憨女一下,抱抱憨女怀里的孩子,但是从来也不打算跟憨女亲热。那个女人比较单纯,总认为楞木依然爱她。岂不知楞木只是抱着一颗感恩之心,对憨女在履行一个男人的责任,楞木知道憨女需要什么,有时也下定决心给予,可是一到憨女面前,那种亲热的念头荡然无存。憨女实在长相太困难,加之常年不洗澡,身上臊臭难闻,男人一走到身边马上就有一种厌恶之感,两个女人守着一座寺庙,每天接受着四面八方信徒们的供奉,吃穿不愁,可就是精神空虚,常常夜间独对青灯古佛,心的一隅想往人间的烟火,终于,在春节临近的时候,两个女人相约,决定走一回山寨,探望一会她们的男人。

腊月二十三已过,仙姑庵有几天时间相对休闲,人们都忙着过年,前来进香的香客就少了许多。何仙姑跟憨女把仙姑庵内外打扫干净,然后锁上门,雇了几头骡子,驮着香客们进贡的贡品和银两,向山寨进发。她们必须在过年以前赶回来,大年初一早晨香客们最多,有的人为了讨得一年吉祥,赶着进头炉香,不等鸡鸣就守在仙姑庵门口,鸡鸣时庵门准时打开,香客们蜂拥而至,一下子把大殿拥满。

空气显得黏稠,山路上行人脚步匆匆,凤栖这一块土地还比较幸运,没有遭受日本铁蹄的蹂~躏,日子虽然苦涩,老百姓还算安宁,路过瓦沟镇时听到了唢呐声声,谁家新郎娶新娘。看那一排排厦屋上的炊烟袅袅升起,两个女人心里升腾起某种期待,她们不指望跟男人睡在一起缠绵,只想自己的男人跟她们多坐一会儿,哪怕一个温暖的眼神,一句关怀的话儿都使她们满足。

山里的风带着哨音,发出尖刺的呼啸,可是她们穿得温暖,感觉不来冷,想到不久就要跟山寨的丈夫见面,心里反而有点热乎,那个男孩已经三岁了,憨女骑在骡子上抱着孩子不住地晃荡,孩子没有进过山,总是好奇地问这问那,憨女不厌其烦,跟自己的儿子对话。而何仙姑却骑在骡子上不住地抽烟,一句话也不说。黛色的山脊裸露着灰色的脊梁,一直山鹰停在半空,猛然间扎下身子,在山沟里抓起一只奔跑中的野兔,自然界强食弱肉的现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憨女想起了狼吃孩子那惊恐的一幕,吓得把孩子搂在怀里,发出了棕熊一般的吼声,三岁的小男孩被憨女搂抱得太紧,憋出了哭声,何仙姑伸出烟锅头子打了憨女一下:呵斥道:别吓着孩子。

两个女人来到簸箕掌,看见了山上的屋顶。何仙姑突然不走了,感觉中自己很贱,不知道此番前去是吉是凶。她对憨女说:我们干脆突然间,山上窜下来一帮子马队,原来是放哨的弟兄看见簸箕掌有人,以为是郭麻子的卫队来接郭麻子回去,因为郭麻子已来山上几天,杨九娃每天大宴小宴不断,两个人不断地喝酒划拳,那牡丹红也跟杨九娃的压寨夫人打得火热,俩人以姐妹相称,春节前弟兄们都赶回山寨,难得在一起联欢,山寨的上空飘着醇香的酒气,杨九娃活了一生,从来没有这样高兴。

弟兄来到簸箕掌一看,原来是杨大哥的原配夫人何仙姑和楞木的夫人憨女一起来到山寨,兄弟们都知道何仙姑的厉害,自然不敢怠慢,弟兄们即刻下马对两个女人抱拳作揖,口称:欢迎嫂子们来到山寨。

大家簇拥着两个女人朝山寨走去,其中一个弟兄快马朝山上奔去,声言要通报二位寨主为夫人们举行欢迎仪式,其实大家心里清楚,杨九娃养了一个情妇,担心何仙姑知情后混闹。通报的弟兄骑着马儿一路小跑,来到聚义堂前那匹马已经浑身湿透,下了马急忙来到大堂,看见杨九娃郭麻子两对夫妻正在对饮。那弟兄来不及喘气,大叫一声:不好了!杨九娃郭麻子立刻拔出手枪大声喝问:什么情况?说清楚!

那弟兄喘了一口气,才说:杨大哥的夫人跟楞木的夫人上山来了。郭麻子松了一口气,调侃道:我以为是又来催我东渡黄河出征,原来是两位夫人光临。回头刚想对杨兄表示祝贺,想不到杨九娃先自慌了,立刻安排小妇人赶快躲进自己屋子,并且嘱咐把门关紧,那母夜叉何仙姑不走不准出来。

杨九娃新娶的压寨夫人听说过寨主有一个大老婆,不过她不在意,当年那种社会三房四妾的富户人家多得是,做一个二房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一看杨九娃听闻大婆娘到来犹如见了老虎,心里头先有几分怯意,她被关进杨九娃的屋子里隔着窗子偷看,一看竟然心惊胆颤,根本想不来世界上竟有这么丑陋不堪的女人,另外一个女人怀里竟然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二头目一见憨女很自然地迎接上去,并且把憨女怀里的孩子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可那杨九娃一见到何仙姑脸上却挂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就是这个女人把他致残,可是又为他把寨主的位置让出,在他的生命历程中,何仙姑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杨九娃对何仙姑怀有爱恨交加的感情,可是现在、此时此刻,杨九娃却心怀鬼胎,最害怕何仙姑窥探他的隐私,因为他的生命中需要播种和收获。何仙姑起初感觉不来什么,她一进入聚义堂就坐在杨九娃的虎皮椅子上,并且有一种终于到家的感觉,她跟过去当寨主一样,指示旁边的弟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端上来,老娘走了八十里山路,肚子都快饿扁了。

稍倾,桌子上就摆满了饭菜,何仙姑拉憨女坐在旁边,也不招呼别人,敞开肚皮大嚼大咽,正吃饭间突然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哭声,那哭声在冬天的山寨里显得特别寒碜。何仙姑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旁边的弟兄:谁家的女人在哭?杨九娃跟楞木跑出大堂,院子里一片忙乱,何仙姑放下筷子走出大堂,听见有人说谁家的媳妇难产,这多年何仙姑在仙姑庵主持接待前来进香的信男善女,也忙里偷闲,学会了一些常见疑难杂症的处置方法,有些人来庵里寻医问神,何仙姑信口也能说出一些道道,让那些信徒们心服口服,这阵子听到谁家媳妇难产,她马上挽起袖子,拨开众人,看那女人睡在炕上浑身淌汗,何仙姑大声吼道:男人们离开!接着褪下女人的裤子,让女人把双腿弯曲,屏住呼吸使劲用力,孩子降生了,拉出了哭声。何仙姑又为孩子剪断脐带,把孩子包裹好,这才大声问道:娃他爹死到哪里去了?!

何仙姑为孩子接生时,牡丹红一直站在旁边给何仙姑当帮手,这阵子才有机会说一句话,杨家大嫂,还认识我不?我叫牡丹红。何仙姑瞥牡丹红一眼,显得不屑一顾:咋能不认识,你当年唱戏走红。牡丹红并不介意,大家都替杨九娃捏一把汗,何仙姑威名在外,她主要担心何仙姑把这场面看透,于是劝说何仙姑:大嫂,你累了,先去休息,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料理。可那何仙姑好像看出了一些眉目,偏偏不走,非要问到底:这个女人究竟是谁的媳妇?

郭麻子想,事已至此只有自己出面替杨九娃担当责任,他也顾不上忌讳,进入屋内,面对何仙姑说:杨嫂,你先出来,我有话说,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何仙姑思忖着,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些人说话吞吞吐吐?何仙姑不傻,稍微一想便猜着了谜底,这个女人肯定跟杨九娃有关系!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心想假若真是那样自己应当怎样应对,撞个鱼死网破、闹个天翻地覆?到头来落个几头不是人……人的一生有许多关隘险阻,关键时刻就看你怎样应对,何仙姑清楚周围所有的人都同情杨九娃,把她何仙姑视为洪水猛兽,到今天无论怎么闹腾都于事无补,不如顺势落个人情。何仙姑不动声色,跟着郭麻子来到大堂,大堂内空无一人,大家都躲在暗中偷听。郭麻子有些口吃,磕磕碰碰地说完了杨九娃包养二房的过程,希望何仙姑大人大量,饶恕杨九娃这一次,这个孩子以后就是杨家的根基,为他们一家人养老送终。何仙姑静静地听完,一句也不插嘴,最后她才问道:杨九娃为什么不肯见我?

郭麻子说得直接:杨兄害怕嫂子闹腾。

何仙姑哀叹一声:这件事如果搁到十年前,我非要闹他个天翻地覆不可,现在我想开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你让杨九娃来见我,我不但不会闹腾,还会替他祈福。

第一百零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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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贵明把姐姐和姐夫劝回家中,首先埋怨姐姐:按道理我不该掺合你们的家事,早知道你们这样闹腾我就不该来,既然来了我就说几句,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姐姐,今天的事全怪你,我相信村里的人全都听见了,牡丹红是个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你把一盆子脏水全部泼在姐夫身上,让别人看你们郭家的笑话?

其实年翠英心里也有点后悔,可是看着郭全发的窝囊样儿,表面上仍然不服气:当初腊月天爹爹把我们赶出来,你姐夫连一个屁都不敢放,这阵子该死的死了,应当争回属于我们自己的权利,你姐夫又把嘴封严,什么话都不让说。

郭全发本来就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无奈年翠英越闹越不像话,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那房子在郭宇村的地盘上盖着,跑不了也走不掉,你急什么?你都不看看那牡丹红已经急不可耐地跟上郭麻子走了,家里只剩下两个孩子,郭麻子能忍心让他的亲生儿子在郭宇村住下?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被郭麻子接走,剩下空屋子由谁来住?翠英呀,难怪贵明兄弟说你脑子里少一根弦,咱们连这几天都等不急,跟两个孩子闹腾,让村里人看咱们笑话,那头轻那头重你一点都掂不清。

年翠英一想也是,便低头不语。正在这时郭全中跟媳妇李娟拉着哭声叫门,郭全发有点诧异,这两个孩子不睡觉来做什么?年翠英的牛劲又上来了,不让郭全发开门。弟弟年贵元看不下去了,走到门前一下子将门打开。两个孩子哭着说:那幢院子他们两人不敢住了,他们刚睡下就听见了鬼哭。要全发哥为他们做伴。

郭全发看着年翠英,年翠英自知理亏,转过身扭头走开,到隔壁屋子里去看她那一大堆儿女,孩子们全都睡了,大儿子郭文涛一见妈妈进来,抬起头对妈妈说:妈,再不要跟爹闹事了,今晚的事是你不对。年翠英吃惊,心想她为了这几个孩子吃尽了苦头,到头来孩子长大了,反而说她的不是。便沉下脸来,低声吼道:小孩子懂啥?赶快睡觉。郭文涛不但不睡,反而跟妈妈论理:《朱子家训》说,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施惠勿念、受恩莫忘,凡事留有余地、得意不宜再往。老师也常教导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全中小爹跟我同岁,你为啥要跟人家过意不去?二儿子郭文选也插了一句嘴:妈,大哥说得在理。

年翠英这才意识到,孩子们大了,学会了分析事物,以后行为做事千万不可任性。可是嘴上仍然在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们。郭文涛还想跟妈妈论理,文选拉了哥哥一下,几个孩子一起抬头看着妈妈,年翠英心里突然有点热乎,感觉中虽然孩子跟她犟嘴,但是理解妈妈的苦衷。

郭全发进来,对翠英说,我跟贵明到老宅院去睡,接着拿了两床被子。临出屋时听见妻子仍然在骂:死到外头就不要再回来!

第一百零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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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全发跟贵明来到爷爷住过的老屋,看见弟媳正爬在地上为他们烧炕,心里便觉得对不住这两个孩子,于是对李娟说,你起来吧,我来烧炕。李娟突然哇一声哭了:哥,你是个好人,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行不?我们已经知道了全中不是爹的亲儿子,过几天妈妈就回来了,妈妈回来后我们就搬出去住。郭全发大惊:谁说过要赶你们出屋?李娟的哭声变成了抽泣:我俩看嫂子有那个意思。年贵明劝慰道:弟妹你可能误会了,我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她主要嫌你们不开门。郭全发接着说:你们就放心住吧,谁也不会赶你们走。

一场风波就这样逐渐平息,夜已深,郭全发睡在爷爷曾经住过的老屋子里,大睁着双眼,没有一点睡意,往事如烟,一幕幕在他眼前展现,心目中的爷爷还是那样精神,爷孙俩赶着骡子走在去凤栖的路上,骡子上驮着收购来的药材,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把药材卖给去长安赶脚的脚夫,然后来到自家的药铺洗一把脸,在岳父开的酒馆吃一顿烧饼加驴肉,然后赶着骡子回到郭宇村,看妈妈正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为自己煎药……

日子里揉进了太多的苦涩,走过的路历历在目,爷爷说过,人一上世就哭,预示着这一生很苦,穷人有穷人的难过,富人有富人的苦恼,谁的日子都不会平顺,争吵是生活的添加剂,没有争吵的日子索然无味。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院子里悉悉索索,好像有人,郭全发赶紧穿衣开门,只见院子里空空荡荡,并无一人。他把门关好,刚睡到炕上,又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山里人常走夜路,一般不怕鬼,郭全发心里并不怯惧,他决心要闹清楚这是什么声音,于是穿好衣服,重新开了门,看见弟弟住的西厦屋灯亮了,郭全中在屋子里颤声问哥哥:哥吔,院子里是什么声音?郭全发说:你们睡吧,不用害怕,哥在院子里正在查看。

腊月的冬天寒风凛冽,下旋月在东边天上露出了微弱的光,天快亮了,谁家的狗叫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狗叫声逐渐平息,紧接着听到了鸡鸣。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时隐时现,若有若无,郭全发满院子寻找,借着黎明前微弱的光,看见院子里下雨天流水的水沟里,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抖索,郭全发蹲下来,用柴棒把那东西从水沟里挑出,原来是两张纸,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院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戛然而止,郭全发明白了,什么院子里闹鬼,原来是这两张纸在作怪!风从水沟里钻进,吹动着这两张纸哗哗作响,可是纸上写着什么,郭全发看不清楚。他回到屋子里,找着火柴和蜡烛,点着蜡烛细看,字迹像是爷爷写的,信纸已经被水侵湿过,渗透着一圈圈水渍,有些字已经看不清楚,只能看个大概,好像爷爷在信里边告诉爹爹说他肚子里吞进了十根金条……这是什么意思?郭全发恍然大悟,怪不得爷爷的肚皮被爹爹用剪刀剪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原来是爹爹财迷心窍,想要得到爷爷肚子里的金条……那么,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陷爹爹于不仁不义之中?郭全发百思不得其解,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

第一百零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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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的年贵明突然坐起来,看见屋子里点着蜡烛,姐夫郭全发皱起眉头在看着两张纸,不知道纸上写着什么,糊里糊涂问道:姐夫,你在看什么?

郭全发把信纸折叠好,装进衣服口袋,然后告诉妻弟路贵明,这是一封家书,具体内容牵扯到郭家这几十年来的纷争,至于其他事就不多说了,因为这时郭家的隐私。

年贵明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自然就不再问。两人一同来到院子里,听见郭全中两口子还在沉睡,他们也就不便把孩子叫醒,悄悄开了大门,回到自家的茅屋,看见年翠英已经起来了,正在倒尿盆。年翠英一见大兄弟张口便问:你们夜黑地里睡得可好?看样子已经将昨天晚上的吵架忘记,这个女人就是这样,火性子上来得快,消下去也迅速,吵过去嚷过去从来不计较,过一会儿就烟消云散,满脸笑容。年贵明回答:一觉睡到天明。

一窝孩子还没有起来,睡在炕上跟小舅舅打闹,年翠英手拿一把扫帚,在几个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把孩子们赶起来,郭全发给锅里倒了半锅水,蹲在灶前开始烧火,一会儿锅里水烧热了,年翠英便舀了半盆洗脸水,几个孩子围在洗脸盆前,她拿一块粗布手帕给每个孩子擦一把脸,然后让大家把手伸进脸盆里边洗一下手,每天早晨都是这样,一盆洗脸水就能洗完五个孩子的脸。

大家轮流洗完脸后年翠英开始做饭,吃完早饭后贵明对姐姐说他要去凤栖。年翠英问贵明:你去凤栖住在哪里?贵明回答:我暂时住在李明秋叔叔家里?翠英说:现在快过年了,过年前还要回年家庄给爹娘上坟,我劝你年前先不要开张酒馆,过完年我跟你姐夫一起给你帮忙。年贵明终究年轻气盛,说话有些沉不住气,他告诉姐姐,组织上派他回来另有任务,开酒馆只是一个幌子。年翠英吃惊:我不懂你那个什么组织,我只是劝慰弟弟,冒险的事咱不要去做。

年贵明又给姐姐讲了一通革命的大道理,郭全发听得有些不耐烦,说:凤栖街上藏污纳垢,什么人物都有,有些人老奸巨猾,咱们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贵明,姐夫劝你一句,俗话说真人不露相,我看你说话锋芒毕露,这个毛病不改,以后难免吃亏。

年翠英接上了话茬:你姐夫平时蔫不拉及的,打不出一个响屁,不过这几句话说得在理,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

年贵明感觉到姐姐跟姐夫有点迂腐,有些革命的道理跟他们讲不清,也就不再跟他们论理,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发,郭全发说:我送你一程。

郭全发把妻弟年贵明送出村,回村的路上想起了怀中揣着的那一封信,不知道什么神鬼指使,他不知不觉来到郭家的祖坟跟前,看那一座座坟茔好像在动,郭家的列宗列祖全都从坟茔里钻出来,他们的眼神里含着某种期待,向郭全发演绎着郭家来到郭宇村以后的变迁,郭全发突然醒悟了,灵性大开,爷爷在以死明志,他一生活得光明,对得起郭家的后代。可是爹爹却在一边沉默不语,满脸愁容,好像有什么事情难以释怀……

第一百零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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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大惊,他知道这边先生叫做渡边,跟他一样,也是日本特务机关训练出来的特务,田中来凤栖就是接替已经暴露的渡边,不知道渡边重返凤栖是什么目的。田中摆出了一副斗鸡的架势,好像要跟渡边同归于尽。

渡边白净的脸上架一副眼镜,他把眼睛框子朝上扶了扶,然后说,田中先生你不要吃惊,咱们两个命运相同,现在成了难友。我从凤栖走后又被派往山西,在一次战役中做了共军的俘虏,我本身一直对这场战争表示质疑,靠战争征服一个民族根本没有可能。在延安被共军策反,参加了反战同盟。我认为咱们这种行为不是背叛祖国,而是反对战争,总有一天会被日本国民理解。

田中将信将疑,看那几个人对他并无恶意,也就收回了打斗的架势,李明秋站起来给田中让座,满香进屋亲自为田中泡茶,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坐定,李明秋首先对田中表示歉意,他说他认为田中不会回来了,有一个西医毛遂自荐,他就答应把那名字叫做赵吉仓的西医试用几天,这几天干下来那个赵先生表现还不错,现在没有理由把人家辞退,如果田先生有意留下他可以考虑把田先生跟那赵先生一同雇用。

田先生赶忙申明,他不介意李掌柜雇用赵先生,国民政府给他发了许多奖金,他想自己在凤栖开一间诊所,希望李掌柜能够支持。李明秋也点头表态,如此甚好,咱们两家可以互通有无,互相扶帮。

跟边先生一同来的那个年轻人一直没有说话,这阵子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他首先自我介绍:我叫年贵明,老爹爹生前在凤栖开酒馆,跟济世堂斜对门。田先生马上接口说道:我认识你爹,常吃你爹的驴肉,你爹的绰号叫做“叫驴子”,对不?

年贵明脸上的尴尬即刻显现,他的脸沉了下来,李明秋替年贵明打圆场:年兄生前乃年家庄人,大名叫做年天喜。田先生马上改口说:你爹爹在凤栖很有人气,酒馆的生意很红火。年贵明慢慢地恢复了常态,他不能因这件小事坏了大事,于是口若悬河,向田先生讲开了革命的大道理,说什么共 产 党人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类,动员田先生参加共 产 党领导的反战联盟。边先生也在旁边帮腔,说共 产 党领导的队伍官兵平等,反战联盟里边不但有日本人,还有美国人、苏联人、德国人等等,大家和睦相处,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反对和消灭战争。

田先生静静地听完,说出来的话令年贵明大为失望,他说他当初选择反叛投诚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选择了苟活,是为了妻子和女儿,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行为,现在国民党中央政府给了他一大笔奖金,他对政治已经厌倦,想自己开一间诊所,安安稳稳地跟妻女一起过一种平民的日子。

年贵明有些沉不住气,骂了田先生一句:你真是个老顽固!李明秋感觉这孩子有点太张狂,于是沉下脸来呵斥道:贵明你怎么说话?!

第一百零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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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先生也在一边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人家不愿意干的事情,你不能强迫。想不到田先生哈哈大笑:孩子,你算说对了,我就是个老顽固,这凤栖还是国民党的属地,不是你共 产 党的天下,你那些革命的大道理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医生的职业是救死扶伤,我只想当一名医生。

李明秋看局面有些僵持,即刻转换了另外一种谈话的方式:今天你们到我家里来,都是我的客人,贵明是我的晚辈,从现在起大家都不谈政治和时局。正在这时老管家推开门进来问道:饭做好了,满香问你们的事谈完了没有?李明秋即刻说:好了,一切都免谈,咱们吃饭。

由于话不投机,这顿饭也就吃得索然无味。吃完饭后渡边先生向路贵明请示:我想跟田先生出去走走。看来这边先生还受路贵明领导。路贵明刚想制止,看见李明秋叔叔向他使了个眼色,路贵明于是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你们在一起不要太久。

边先生大度地笑笑,跟着田中走了出去。李明秋把二人送出大门,转回身埋怨路贵明:大侄子,如果是外人这些话我就不说,你爹在世时跟我关系不错,今天我劝侄子几句,看起来你还没有出道,不知道什么人怎样应付。老叔我跟什么人都来往,始终抱着一个信条,对任何人都以诚相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从来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你要达到什么目的是你自己的事,别人愿不愿意跟你走是人家的事,那田中并没有说错,你凭什么骂人家“顽固”?

路贵明心里并不服气,可是他眼睛一瞥,看见了李妍,心的一隅便有些倾斜,他想尽快地结束这场谈话,便不住地点头。李明秋发现女儿已经在门口探了几次头,一看见女儿他的心便被蜇痛,心想自己在凤栖城里也算说得起放得下,却对那帮子流 氓兵痞无法,如果不是女儿遭遇不幸,李明秋一定要阻挠李妍跟路贵明交往,小伙子有点盛气凌人,把谁都不看在眼里,这样的人容易招惹是非,到头来吃亏的是他自己。可是现在,李明秋却在暗中使力,有意促成李妍跟路贵明的婚姻,因为他知道,女儿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李明秋说,他想出去走走,故意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刘师长吸取了骑二师的教训,将所有的部队都驻守在城外,城内只留少量的卫队,由于长安兵谏促成了第二次国共合作,边塞小城凤栖又一次迎来了商业繁茂时期,南来北往的骆驼队、马队堂而皇之地在凤栖城内穿过,沿路虽然也设卡检查,但是宽松了许多,不久,红军被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十八路军(简称八路军),国民党和共 产 党的部队互相称作友军。李明秋信步来到济世堂药铺,看见赵先生正跟铁算盘谝闲话,两人交谈的甚是投机,好像在谈论田中先生,赵先生对他的前任表现了极大的兴趣,感觉到能够刺杀周恩来的日本特务手段绝非一般,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背叛投诚?两人正谈话间看见李明秋进来,赵先生站起来跟李明秋打招呼:李掌柜,请坐。李明秋坐下问道:我听见你们刚才好像在谈论田先生?赵先生慨然答道:我们只是对田先生表示好奇。李明秋告诫二位:凤栖城里什么人物都有,各人的活法不同,谈者无心,听者有意,谣言传出去有时也会伤人,以后这样的话题尽量少谈论。赵先生答道:李掌柜所言极是,我们以后在公开场合尽量免谈别人的是非。

第一百零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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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谈话间突见边先生浑身泥巴,跌跌撞撞来到药铺,脸上有明显的瘀伤,眼镜只剩下一条腿子。李明秋吃惊地问道:边先生你怎么了?渡边哀叹一声,说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是那脸上的瘀伤明摆着,摔跤绝对不会摔成那样!赵先生赶快拿出酒精棉球,要为边先生清洗伤口,边先生说:还是我自己来吧。铁算盘突兀问道:谁把你打成那样?边先生的脸上很难堪,再一次申明道:是我自己摔了一跤。李明秋瞪叔叔一眼,铁算盘明白过来,不再言语。

边先生一边擦洗伤口一边说:李掌柜,麻烦你到眼镜铺子把我的眼镜修理一下,铁算盘拿着眼镜朝外走,李明秋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把眼镜从叔叔手里要回来,若有所思地说:还是我去修理。回头叮咛渡边:边先生,我不回来你哪里都不要去。

李明秋把边先生的眼镜交给眼镜铺子修理,紧接着快步回到自己家里,他清楚地知道这边先生是被那田中打伤,闹不清两个日本人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打架,可是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年贵明,那个小伙子年轻气盛,搞不好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现在看来年贵明有可能成为他的女婿,李明秋必须首先作通年贵明的工作,尽量把这件事压下去。

李明秋心里有事,来到自家门口时贸然进入,紧接着他就碰到了十分尴尬的一幕,只见自己的女儿正跟年贵明搂在一起亲嘴……李明秋仓惶退到院子里,干咳了一声,门开了,女儿李妍捂着脸跑回妈妈住的屋子。李明秋回到屋子坐到椅子上,看见小伙子彻底蔫了,低头垂手,像一个接受审判的囚徒。李明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招呼年贵明坐下,然后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贵明,叔跟你商量一件事。

路贵明以为李明秋要说他跟李妍之间的事情,心变咚咚跳个不停,想不到李叔说:贵明,叔告诉你个情况,你要三思而行,千万不可冲动。刚才渡边先生来到药铺,脸上有明显的瘀伤,身上沾满泥巴,眼镜腿子也坏了一个,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小心摔了一跤。一会儿你见到渡边先生什么都不要问,因为这是在蒋管区,避免这件事引起轩然大波。

路贵明立刻猜到,两个日本人打了一架,究竟为什么打架?肯定跟各人的立场信仰有关。看来那个田中真的有点顽固,好像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为了活命才向国民政府投诚。李叔叔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急不得,但是以后必须弄个明白。于是路贵明点头说道:我按照叔叔的嘱托做事就行。

李明秋做好了侄子路贵明的工作,来到药铺,想不到边先生已经不见了,铁算盘告诉明秋:边先生说他这个样子不便见到路贵明,担心路贵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他说他直接回延安,让我转告你,原谅他不辞而别。

第一百零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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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看见何仙姑亲自为自己新娶的小老婆接生,心里忐忑不安,他担心何仙姑知道实情后混闹,那个女人的手段他早已经领教,可是当郭麻子把实际情况告诉何仙姑以后,何仙姑却表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度。杨九娃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这件事迟早得摆上桌面,他不可能隐瞒何仙姑一生。杨九娃做好了两手准备,男人总得活得像个男人,不能老钻在女人的卵翼下生存,假如何仙姑混闹,他杨九娃就坚决跟那个母夜叉一刀两断!想来何仙姑已经五十多岁,手段再高明气血不足,人都有盛极而衰之时,好汉莫提当年勇,何仙姑即使有三头六臂他杨九娃也不会胆怯!想好了,杨九娃昂首挺胸,来到聚义堂,故意坐在何仙姑对面,有种大义凛然的架势。

何仙姑吭一声笑了:杨九娃你摆那死狗架子干啥?你能吃几碗干饭难道我不知道?老实说我对你有气,像你这样的土匪头子娶个三妻四妾也不在话下,我生气的是,这件事你不该瞒我。

杨九娃像一只放了气的轮胎,一下子软了下来,他对何仙姑爱恨交加,这个女人虽然把他致残,却有男人一样的侠肝义胆,好几次危难的关头何仙姑都挺身而出,充当了杨九娃的保护神。可以说没有何仙姑就没有他杨九娃的今天。眼前的何仙姑再也不是那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夜叉,而是脱变成一个通情达理,饱经风霜的老太婆。杨九娃回想起何家母女对他的种种关爱,心便热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何仙姑一句:大姐。

何仙姑正在给她的烟锅子点烟,她的一生无所嗜好,就是爱抽点旱烟,有时夜里睡不着,就抽烟抽到天亮,她早已经抽不出旱烟是什么味道,好像不抽烟就心慌。猛然间听到杨九娃叫了她一句“大姐”,心里一抖嗦,烟锅子掉在地上。

杨九娃替何仙姑把烟锅子捡起来,装满旱烟,划根火柴点着,自己抽了一口,然后才双手递给何仙姑。何仙姑接过旱烟锅子抽着,看得出手在抖索。其实,人的情感里揉进了太多的自私,何仙姑总想把杨九娃攥在手里,两个人共同度过的岁月充满了惊险和传奇,直到现在,何仙姑才意识到,你俘获一个人容易,可是你难于俘获一个人的心。现在,杨九娃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姐弟之间定位,这也许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称谓,可是何仙姑以前意识不到,感觉到杨九娃是她天经地义的——男人。

两个人就那么枯坐着,躲在暗中害怕杨大哥吃亏的弟兄们意识到不会发生他们原来猜想的恶斗,心的天枰又开始向何仙姑倾斜,他们感觉到这个女人虽然丑陋不堪,但是活得可怜,为了杨九娃她付出了一切,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谁能理解何仙姑此刻的心情?突然间,何仙姑的声调提高了八度,大叫了一声:杨九娃!大家心里一阵紧缩,以为何仙姑想不开了,开始发作。杨九娃浑身一激灵,问道:你想干什么?

何仙姑的声调变得柔和:你不该在这里陪我,快去陪你的夫人,她刚生了孩子,需要自己的男人在旁边守护。

第一百零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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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的眼神里流露出感激,他嘴张了几张,想说什么,终于没说。站起来走出聚义堂,看见弟兄们都站在门口,他朝弟兄们摆了摆手,说:你们应该进去陪陪老寨主。弟兄们蜂拥而上,一起来到大厅,面对何仙姑抱拳作揖,齐声喊道:寨主英明!

何仙姑爽朗一声笑:别卖关子了,你们那一点鬼心思我难道不清楚?你们躲在暗中监视着我的行为,假如我今天让杨九娃下不来台,你们就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对不?

弟兄们又作了一揖,齐声喊道:寨主英明。

何仙姑把烟锅子叼在嘴里,抽了一口烟,问道:你们还认我这个寨主,那么,服我管不服?弟兄们还是齐声喊道:寨主吩咐!何仙姑有些感慨地说:今天我还真想当一回寨主,你们都听我的吩咐,四面山上燃四堆篝火,聚义堂大摆筵宴,庆祝我何仙姑儿子的诞生!大家愣了一会儿神,不知谁喊了一声:宰相肚里能撑船,寨主大度!大家跟着喊:寨主大度。

四大堆篝火冲天而起,爆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新生儿的哭声格外嘹亮,给这冬日的夜晚增添了一种湿湿的温馨,郭麻子抱起机枪,朝天鸣放了一梭子子弹,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呦呦鹿鸣,只见楞木脖子上架着憨女收养的孩子,围着火堆不住地扭动,憨女跟在楞木身后咧开嘴咿咿呀呀地唱着,好像两只舞动着的棕熊。弟兄们也围着火堆扭开了当地的老秧歌,不知谁亮开嗓子,吼出了一曲:

急忙忙上楼台呀、

急忙忙上楼台,

上了呀楼台遇见了张秀才,

遇见了张秀才呀

小奴家魂不在……(秧歌调子,张生戏鸳鸯)

何仙姑叼着烟锅子在旁边看着,看见了憨女跟楞木在一起扭动,瞥见了郭麻子跟牡丹红在一起亲热,心便有些失落,她默默地走开,钻进树林里,沿着林间小道朝前走,路的尽头有一处崖窑,那是土匪们藏身的地方,何仙姑钻进崖窑,划根火柴看了一下,崖窑内铺着厚厚的茅草,她便在茅草上躺下来抽烟,思绪如行云流水,渐行渐远。

大家围着篝火跳呀唱呀,让感情恣肆,野性回归,好像一群劲歌狂舞的魔鬼,疯够了,舞够了,把肚子也摇空了,大家一起涌进聚义堂,席开几桌,晃动着拳头划拳猜令,弟兄们常年累月在外辛苦,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狂欢,几盏蓖麻油灯挂在大厅上空,冒着浓浓的黑烟,正好今夜杨九娃、楞木、郭团长恋着自己的女人,群龙无首,大家便尽情表演,相互间谁都不让谁,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飘飘然好像做了神仙。正吃饭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怎么不见了老寨主(何仙姑)?大家互相回头望望,的确,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见了今晚宴席的主角——何仙姑。

满桌丰盛的佳肴立马变得索然无味,所有的人都没有心思吃饭了,该不是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人有点想不开,寻个僻静的去处把自己了结?弓硬易断、英雄气短,刚性的人最容易夭折,大家涌出屋子,山林里,传来了弟兄们寻找何仙姑的喊声。

第一百零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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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正陪在小媳妇旁边,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内心里涌出一种实实在在的感动,这可是真米实谷,一点都没有参假,是他杨九娃自己精血凝成的结晶,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不由得把老嘴贴在媳妇的嫩嘴上,抱着媳妇亲了一口。生了孩子的女人看起来特别稚嫩,那媳妇对着杨九娃笑了一下,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显出一双浅浅的酒窝,接着关切地问道:你那个大老婆听说很厉害,我老担心她跟你混闹。杨九娃纠正道:以后见了面叫大姐,那个女人也忒可怜,这次不但不闹,还让我对你好点。小媳妇也感叹道:山寨上全是男人,牡丹红根本不懂得接生,假如不是大姐及时赶到,我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痛苦,看来大姐也是个热心肠人,放心吧,我以后一定能跟大姐相处得很好。

杨九娃思绪悠远,想起了撇撇沟跟他生活了一年多的寡妇,那女人无端死于何仙姑的屠刀之下,临死前都来不及喊叫一声。今夜,这个小媳妇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可是小媳妇叫什么名字杨九娃都不清楚。女人是什么?女人是男人耕种的土地,只要你不停地耕耘,总会有收获……杨九娃突然间灵性大发,想为自己的媳妇起一个名字,不知道怎么搞得五十岁的老男人突然间有点怜香惜玉,自己的女人就应该叫做香玉……

生了孩子的女人很累,正说话间不知不觉就打起了鼾声,不远处的聚义堂里,传来了弟兄们吆五喝六的划拳猜令声,杨九娃恋着自己的媳妇和孩子,躺在炕上没动,感觉中有点飘然,舌下生津,心里醉了,闭着眼睛假寐,静听着孩子和媳妇的鼾声。猛然间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何仙姑找不到了!

杨九娃一下子从床上跃起,顾不上穿大衣,快步来到院内,只见所有的人都从聚义堂涌出来,很快地四下散开,弟兄们沟沟岔岔地寻找,漫山遍野的火把不住地游动,一声声呐喊撞上山崖,发出了悠远的回声,疙瘩牵来一匹马,翻身骑上马,他怀疑何仙姑有可能独自一人悄悄回了仙姑庵,于是快马扬鞭,朝仙姑庵方向追赶。憨女抱着孩子,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楞木担心憨女有失,把憨女劝回屋子,对憨女说:不怕,他感觉何仙姑不是那种想不开的女人,不会出现什么意外。郭麻子却出奇地冷静,他看杨九娃没有穿大衣,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杨九娃身上,然后劝杨九娃冷静地分析一下,何仙姑最有可能去了什么地方?杨九娃把大衣还给郭兄,反身回到屋子,穿上自己的大衣,重新出屋跟郭团长并排站在一起,两位老哥仰头看天,一颗流星坠落,拖着长长的尾巴,杨九娃朝那流星坠落的地方看去,突然间灵机一动,扭头对郭团长说:郭兄,随我来。

两个人来到土匪们赖以藏身的崖窑,看那崖窑内火光冲天,两老哥奋不顾身冲进窑内,把何仙姑从火中救出,奇怪的是,何仙姑毫发无损,竟然对他俩粲然一笑,满头的华发全部变白。

第一百零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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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把一双小拳头攥紧,雨点般地去槌板脑的前胸,板脑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直到文秀打累了,才问:文秀,你打够了没有?

文秀气得脸色发青:你这个小赖皮,为什么要耍流 氓?

板脑反而显得一脸正经:是你扑到我的怀里,凭什么说我耍流 氓?刚才我亲你时你把眼睛闭着,显得那样惬意,这阵子后悔了,反而诬陷我是“流 氓”,算了吧文秀,板脑我在郭宇村也不是那种不得到人前的角色,咱俩正好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文秀的气消了一半,问板脑:刚才我明明看见豹子在前边走,怎么突然间又是你?

板脑故意左右瞅瞅,反问文秀:豹子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我怀疑是你的眼睛看花了,连板脑跟豹子都分不清。

文秀长这么大,第一次跟男孩子亲嘴,感觉中这板脑虽然不如豹子,但是论长相也还能说得过去,既然被板脑亲了,就自然而然成了板脑的人,于是对板脑说:你亲了我的嘴,我就是你的人,回头让你爹托个媒婆到我家提亲。

文秀说完捂着脸准备离去,板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文秀强行抱紧,身子靠在树上,一只手伸进文秀的腰间,拽住文秀的裤带一拉,文秀的棉裤立刻褪到脚下,文秀心里一急,用牙齿咬住板脑的脖颈,板脑强忍着疼痛,掏出家伙给文秀硬帮帮地顶入,文秀“妈呀”一声大叫,便身子软不塌塌地靠在树上,浑身不停地颤栗。

其实,板脑已经二十岁,文秀也已经十七,在当年农村的未婚青年中属于大龄,相互间都有需要,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儿不需要启蒙,只是文秀感觉到这板脑忒胆大,第一次交往就迫不及待地干那种事情,女人就是那样,一旦被男人沾身就终身依附,两个年轻人在树林里呆了不长时间,便走出树林各回各家,板脑回到家里以后即刻对爹娘宣布,他看上了文秀,要爹娘托付媒人到文秀家提亲。

板材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对人家姑娘做了手脚,感觉到自己光景过得累,不敢高攀青头那样的人家。板材装起一锅子旱烟慢慢地抽着,一边抽一边劝开了自己的儿子:板脑呀,青头家的闺女咱高攀不起。

那板脑也说得更绝:皇上的闺女照样嫁人。

板脑娘看出了一些蹊跷,对板脑爹说:他爹,我说你再不要死脑筋,娃让你去你就去上一回,借不来米有咱的升子在,你这样缩头缩脑地怕谁?

板材思忖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老婆说得在理,于是出了屋子站在村子中间,筹思着该托付谁到青头家提亲。

岁末年尾,空气中弥漫着家家煮肉的香味,穷年不穷节,更何况这几年郭宇村家家的日子过得都有起色,一群狗在场院里撒欢,良田爷背着一捆子山柴步履蹒跚地从村子中间走过,老人一辈子活得刚强,还是一个人自种自吃,过年过节谁请老人家吃一顿饭,老人总要送谁家一捆柴禾,在郭宇村德高望重,所有的人都对老人表示敬重。板材正想上前跟良田爷打招呼,冷不丁一个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张口叫他“亲家”,倒让板材有些吃惊,板材定神一看,原来是刘媒婆。

第一百零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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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媒婆说:我正想到你家去,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亲家。板材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我跟你并不沾亲,凭什么叫我亲家?刘媒婆双手一拍大腿,说得油腔滑舌:原来不沾亲,两家一结亲,不就是亲戚。板材一拍脑瓜:是不是谁托你来给我的儿子提亲?刘媒婆说:不是儿子是闺女,豹子看上了你家的大闺女板兰根,这可是打上灯笼难寻的好亲戚,咱可不要错过了这次机会。

板材叼着烟锅子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怪不得豹子老朝他家跑,原来是看上了他家的闺女。刘媒婆在旁边等得不耐烦,故意问道:撵上巴结你哩,都不让到屋里坐坐,是不是你还不愿意?板材马上说:那里那里,咱回屋去坐,我还要跟孩子他娘商量,不过我倒闹混了,儿子说他看上了青头的闺女文秀,豹子又看上了我家的闺女板兰根,这些娃们一长大就由不得大人管了,翅膀硬了想飞。

刘媒婆马上附和:哎呀呀亲家你真是双喜临门,干脆把儿子跟闺女的婚事一天办,娶媳妇嫁闺女咱不吃亏。

板材的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刘媒婆你真会说,我正好给儿子托付不下媒人,回头还要麻烦你倒青头家里给我的儿子提亲。

说话间已经来到板材家屋里,刘媒婆常年四季给人说媒,到谁家屋里都不客气,首先脱了鞋盘起双腿坐到炕上,然后就开始铺排这家主人:是媒不是媒,总得三五回,嘴上吃好点,甜话多说点,亲家母,有啥好吃的尽管上,咱家给你娃说媒来咧。

板兰根一见刘媒婆进屋,就知道是豹子托付来提亲的,女孩子害羞,于是躲进里屋不肯出来。倒是那板脑一见刘媒婆进屋,满脸堆笑,又是嘘寒又是问暖,代替妈妈回答:刘婶,你是稀客,大过年的,咱家猪肉羊肉都不缺,想吃什么就说话,让我娘给咱做。

刘媒婆最喜欢听奉承话,一见板脑抬举她,心里滋润着,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咧嘴笑道:你是个好娃,你爹都给我说过咧,是不是看上了青头家的大闺女?这娃还真有眼力,那女娃脸上水嫩水嫩的,她娘蜇驴蜂原来就是张鱼儿的小闺女,我们同在瓦沟镇住着,我从小就认识她娘,你的事就包在刘婶身上。

板脑随即附和道:谁不知道刘婶是个热心人。刘媒婆随即摆了摆手,不让板脑继续往下说,面朝里屋故意喊道:板兰根,一见刘婶进屋你就躲起来,是不是还看不上豹子?如果不愿意刘婶这就回复豹子,让他死了这份心。

板兰根一张粉脸羞得通红,从里屋出来,羞答答地说:只要爹娘愿意,我倒没啥说的。

正说话间饭菜已经上齐,板材给刘媒婆敬了一杯酒,然后说:她刘婶,我看这俩娃的事,十有**是人家在后边已经串通好了,咱大人只能按照娃的意思去做,我出嫁一个闺女娶一个儿媳,只要青头跟漏斗子没意见,娃年龄都大了,啥时结婚都行。

第一百零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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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媒婆吃完饭跳下炕就要走,被板材老婆拦住问道:亲家母,这说来说去还没有说财礼,咱家的女子都好说,青头家张口要财礼怎么办?刘媒婆把头发往脑后捋了捋,手拍在板材老婆的肩膀上笑道:我能猜着你的心思,你不想吃亏,想用一个女儿换一个媳妇,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到青头家先去探探人家的口气,只要人家肯把女儿给咱的儿子,青头家的财礼让豹子来出。

板材马上反驳老婆: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八字还没有见一撇,你就知道人家青头家要多少财礼?亲家母你就放心去说吧,只要人家青头愿意把女子给咱,这财礼的事都好商量。至于女儿板兰根的事,一点财礼不争端人家还说咱的女子可能有啥问题,我的意思是你让漏斗子看的给,给的多了我不退,给的少了我不嫌。

刘媒婆马上拍手赞扬道:痛快!我给人说了一辈子媒,为了争端财礼不让女子上轿的事情常有发生,轿子抬到门前,还得一条牛钱,娶媳妇盖舍(房子),提起来害怕。咱穷人要有个穷讲究,行为做事拿得起放得下,别人就不敢小瞧咱。

一席话说得板材满脸摸不着鼻子疙瘩(形容兴奋),嘴上也就没有遮拦,当着众多儿女和老婆的面竟然说道:亲家母,我看咱俩倒像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下一辈子我一定娶你做老婆。

刘媒婆一辈子走家串户,啥事没见过?顺口骂道:我给你当娘还差不多。话一出口马上感觉不对劲,想要改口已经来不及,只得自打圆场:话说漂了,亲家亲家母你们不要介意。

板材虽然脸胀得通红,又不好发作,勉强把刘媒婆送到大门口,自找台阶下:咱都一把年纪了,以后在娃们面前说话要注意。刘媒婆还想顶撞板材两句,板脑上来挽住刘媒婆的胳膊,嘴搭在刘媒婆的耳朵边悄悄说:别跟我爹一般见识,刘婶只要给我把媳妇说成,板脑绝对亏待不了刘婶。

刘媒婆一走进青头家就把刚才跟板材的那一点不愉快忘光了。蜇驴蜂一见刘媒婆亲热得不得了,马上把刘媒婆扶得坐到炕上,还要亲自为刘媒婆脱鞋,一辈子风里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刘媒婆最喜欢别人给她带高帽子,一见别人对她好点就感觉脸上容光,刘媒婆一坐到炕上就摆开了龙门阵:哎呀呀张凤,你说这人生如梦,咋说老就老了呢,想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扎着两根羊角辫,在瓦沟镇满街里疯野,跟一个男孩子一样,想不到一眨眼你也老了。到了出嫁闺女的年龄。

蜇驴蜂猛然听得有人叫她的闺名,心一热,眼圈竟然红了。这个闺名多少年都没有人叫了,连自己都感觉生疏,那年爹死后,蜇驴蜂原打算把娘接到自己屋里一起过活,可是当夫妻俩赶上毛驴去接娘时,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张家的人异口同声地说,娘跟上人跑了!大娘二娘三娘都不认她这个闺女,蜇驴蜂在自己的娘家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前几年公爹公婆又相继离世,生下两个女儿以后,蜇驴蜂又接连生了两个,全是女儿,分别叫做文秀、文慧、文英、文爱,青头子承父业,常年在瓦沟镇烧砖,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就是心有憾事一件,一辈子没有个男孩。前些日子夫妻俩商议,想给大女儿文秀招赘一个女婿,他们看上了漏斗子的四儿子豹子,因此上托人去漏斗子家说媒,看样子那边有了回音,托付刘媒婆前来提亲。

岂料刘媒婆却说:张凤,婶子给你道喜来了,板脑看上了你家文秀,托我来到你家提亲。

蜇驴蜂一愣,感觉中有点不对,他们看上了豹子,刘媒婆却替板脑提亲,这里边肯定出了什么问题。正在这时女儿文秀在屋外挤眉弄眼叫娘,蜇驴蜂出了屋子,文秀羞答答地对娘说,人家豹子已经有了媳妇,她看板脑那小伙子也不错,言外之意是让娘答应这门婚姻。蜇驴蜂伸出手指头在女儿的额前点了一下,骂了女儿一句:你想女婿想疯了!回到屋子里对刘媒婆说:文秀他爹不在家,这件事她爹回来时我还要跟他爹商量,麻烦你过去给板材捎个话,就说我们想给文秀招赘女婿,板材如果愿意儿子倒插门,再来提亲。

第一百零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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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跟着田中出了李明秋家的院子,走在大街上,凤栖城的人全都认识他俩,知道他俩既是医生也是日本人,“特务”那个名词对凤栖人很生疏,凤栖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特务,他们感觉那两个日本人不错,因此上对他们很客气,沿街的人主动跟两位先生打招呼,黄河民族有一个亘古不变的习惯,好客。

可是两个日本人却心怀叵测,相互间一个防备着一个。虽然他们一同从日本来到中国,同样都是医生,又一同受过特务训练,现在又一同被策反,但是一个属于主动,一个被迫无奈,相互间的信仰并不一致,一个厌恶战争,一个遵照上级指示诈降。那渡边跟着田中来到田中在凤栖的家里,田中一家三口已经从租住别人的居屋里搬出来,住进了新购置的一幢小院,说起来也真凑巧,正好唱旦角的白娘子被陕西省易俗社聘请,那幢独家小院出让,被田中出资购买,屋子内陈设一应俱全,基本上不用添置什么,刘师长要为门口派岗,被田中婉言谢绝,田中言道他是一名医生,如果门口有站岗的反而没有人敢进来看病。可是刘师长仍不放心,嘱咐城墙上站岗的哨兵注意那幢小院内的动静,田中居住的小院实际上出于城墙上站岗的哨兵的监控之中。

卢秀蓉看见丈夫带回家一个客人,这个客人她看起来面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济世堂失踪的那个边先生吗?不知道他这阵子又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卢秀蓉默默地为客人泡茶,泡好茶后就从客厅里退了出来,跟丈夫这几年她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不该问的事情她绝对不问,女儿已经一岁多了,感觉身体又有一种怀孕的征兆,她还想生一个儿子,当年的小县城重男轻女的现象非常严重,男孩子顶天立地,女人只能做男人的附庸,田先生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做田中美智子,卢秀蓉感觉那名字叫起来拗口,干脆叫做田美智,卢秀蓉抱着小美智在偏厦屋里玩耍,根本不知道客厅里两个男人谈论了些什么,突然听见客厅里乒乒乓乓打了起来,甚至还有茶杯摔到地上粉碎时的脆响。卢秀蓉顾不上管孩子,即刻跑进客厅,只见丈夫田中正在扇渡边的耳光,渡边双手捂着脸,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秀蓉双手拦住丈夫,渡边趁机逃出屋子,那田中还嫌不解气,甩开秀蓉,撵到院子里踹了渡边一脚,渡边跌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这种场面被城墙上站岗的哨兵看见,那些哨兵荷枪实弹赶到院子里,挨了打的边先生已经离开。

哨兵们不认识那个边先生,他们只负责保护田先生的安全,一看田先生没有事,询问了几句,也就离开。士兵们走后田中对卢秀蓉大发雷霆:我们闹事你跑进来瞎掺合什么!?

卢秀蓉满脸委屈,却又无法辩说,只得唯唯诺诺退出屋子,来到偏厦屋搂着女儿呆坐,感觉中这日本人跟中国人不一样,脾气很怪又很暴躁,稍不顺心就暴跳如雷,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也许就是女人的命运。

第一百零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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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时间听不见客厅有什么动静,卢秀蓉又有点担心,她悄悄地隔门缝偷看,看见田中脱了鞋光脚盘腿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不知道又在祷告什么,进入无我无他的境地,田中常常就是这样,能一动不动地坐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忏悔,静坐结束以后,往往就恢复了常态,跟一个正常人一样,卢秀蓉没有打扰丈夫,来到厨房做饭,女儿搂着秀蓉的腿孑孓学步,日子虽然充满了惊险,卢秀蓉只能逆来顺受,厨房离客厅仅隔一道屏风,田美智扶着屏风来到客厅,来到爸爸坐的椅子跟前,伸出小手去摸爸爸的脚指头,田中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抱着女儿一下子甩到半空,卢秀蓉的心一下子提到口腔,她吓得惊叫了一声,可那田中又稳稳地把女儿接住,美智子吓昏了,半天拉不出哭声。卢秀蓉把女儿搂在怀里,看见女儿嘴唇发青,她哭喊着叫道:美智子,妈妈的乖乖女,你醒醒……可那田中无事一样,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停了一会儿,美智子终于拉出了哭声,卢秀蓉爆发了,她面对田中吼道:小日本,你如果嫌弃我们母女,干脆写一纸休书,把我们母女休掉算了,免得经常碍你的眼!

在田中的记忆中这是卢秀蓉第一次发火,发了火的女人显得特别动情,母牛护犊、母狼护崽,母性的本能在卢秀蓉身上尽情地显现,田中有点后悔,不该对自己的爱女施虐,其实他并不是有意,内心里对渡边的仇视还没有完全消除,刚才的那一幕又在脑海里重现。卢秀蓉出了客厅以后,两个日本男人在客厅对坐,渡边一脸书生气,用中国人的话说,不失儒家风采,而那田中却显得杀气腾腾,用日本人的话说,尽显武士道精神。相互间不是推心置腹地交流,倒像是一场审问,田中双手插腰,眼睛里充满杀气:渡边,你为什么要背叛祖国?

渡边扶了扶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咱们两个同在一条船上,田中君不该用这种口气说话。

田中仍然锐气不减:我的目标已经暴露,实施诈降,以图东山再起,用中国人的话说,虽则身在曹营、心在日本,而你却跟我截然不同,死心塌地地替人家做反战宣传,对抗大日本圣战。

渡边仍然不紧不慢:田中君认为这场战争日本能够胜利?我看不尽然。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被另外一个民族用武力征服的先例,除非你实施种族灭绝,大和民族太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迟早会自食恶果,遭遇不测……渡边还未说完,田中已经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朝渡边砸过来,渡边习惯地躲了一下,茶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田中不肯罢休,伸出胳膊猛扇渡边的耳光,奇怪的是渡边并不还手也不躲避,只是用手捂着脸喊道:田中君,别忘了,你目前的处境跟我一样!

第一百零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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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并没有理睬渡边的警告,他感觉自己从骨子里对天皇无限忠诚,他没有背叛,而是接受上司的指令实施诈降,可是,自从诈降以后,田中实际上就成了断线的风筝,他跟上司彻底断绝了联系,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样行动,在长安时面对记者的追问他一次次回答道,他其所以背叛投诚是为了妻子女儿,没有其它政治目的。实际上他的一点一滴都受**监控,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卢秀蓉的吼声唤醒了田中泯灭的人性,他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目前的处境,为自己刚才对待渡边不理智的行为而后怕,他这样做无疑暴露了自己那种阴暗的心理,会不会让**对他倍加警惕?

田中开始弥补自己的过失,他认为首先家庭这块堡垒不能出现裂痕,于是做了一个少有的亲热动作,把卢秀蓉妻女拥到怀里,用手抚摸着卢秀蓉的头发安慰道:请原谅我刚才的冒失,把孩子可能吓着了,实在对不起。

女人本是一条无根的藤蔓,对丈夫这棵大树有着与生俱来的依附感,心里时刻想着怎样博得丈夫的欢爱,给点阳光就灿烂。卢秀蓉心里的那一点怨气迅速消弭,她靠在丈夫的胸前感觉安全,说出来的话莺啼燕啭:孩子他爹,你那火爆脾气当真应当改改。

那一场风波过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凤栖街跟往日一样平静,田中想应当给渡边道歉,可是当他到了李明秋那里,听李明秋说渡边从他家里出来后没有停留,直接回了延安,而那个骂他“老顽固”的年轻八路也没有提及两个日本人之间斗殴之事,相互间显得非常客气,愈是客气田中愈感觉这种气氛不正常,究竟预示着什么?田中还没有想透。

田中回到家里关起门来想了一些时日,也许那渡边不想把事情闹大,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挨打的耻辱,可是田中却收获了空虚,他感觉自己把拳头伸出去找不到目标,常常一个人默默静坐,表达他自己对大日本帝国和天皇的绝对忠诚。

不管怎么说田中必须为自己打拼,他打算租一间门面房,自己开一家药铺,刘师长对田中开药铺之事表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他指挥士兵把师部官邸门前两间闲置的房子腾出来,那两间房子正好沿街,可是田中有点不愿意在那里开张,他婉言谢绝,说那里离师部太近,老百姓一看见当兵的就害怕。刘师长说你在这里开药铺还可以为军人服务,我每月按照营级军官的标准给你发响,给老百姓看病的收入全部归你,这样你的收入就多许多。田中知道,那是刘师长为了方便监控他,他思忖再三,为了避免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最后决定就在师部官邸门前的两间房子开药铺。

药铺开张那天,县城里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前来祝贺,从关中拉粮食的军车替田中从长安进药,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费用,加之田中原来在凤栖看病就很有人气,药铺的生意迅速走红。

第一百零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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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贵明跟李妍的关系迅速升温,两人原来都在私塾念书,相互间都有好感,已经都到了那种谈婚论嫁的年龄,关系发展迅速实属自然。

可是李明秋却对年贵明越来越不放心,小伙子刚愎自用,行为做事锋芒毕露,战乱的年代这种人最容易伤害自己,八路军派这样的年轻人来凤栖卧底,实乃一大失策。

渡边先生不辞而别,年贵明暴跳如雷,渡边先生凤栖行医几年,可以说对凤栖已经非常熟悉,来凤栖以前领导曾经写信一封,要渡边先生到凤栖后跟年贵明取得联系,并且接受年贵明领导。渡边来凤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动员田中参加反战统一联盟,可是两个日本人话不投机,竟然打了起来,渡边先生为了避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选择了不辞而别,一个人由于国共实现了合作,抗战开始的最初阶段凤栖守军对八路军的戒备不怎么严格,凤栖城里经常能见到八路军的办事员来往穿梭,相互间称对方为友军,所以年贵明在凤栖城里的身份基本上公开,大家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军人是叫驴子的儿子,叫驴子的儿子参加了八路军,至于年贵明来凤栖的目的,当地驻军也不怎么在意,普通老百姓更不会过问,但是李明秋却不一样,如果不出意外,年贵明以后就是李明秋的女婿,李明秋不可能不替自己的女儿担心,看到年贵明毛糙的样子,李明秋只能耐心开导,他劝说贵明冷静下来,无论干啥事光有热情不行,还必须有谋略,既然渡边不辞而别,肯定有他的苦衷,凤栖城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肯定什么人物都有,要善于跟各种人物打交道,才能使得自己如鱼得水。

年贵明耐心地听着,不住地点头,一句话也不插嘴,心想暂且不能得罪这个未来的岳丈,还要表现得谦恭一点,才能赢得岳丈的信任。但是心里却不完全赞同岳父的理论,岳父一辈子把自己混成了油条,自己必须棱角分明,不可能跟什么人物都同流合污。

临近年关,凤栖城内各种年货摆上街头,年贵明用钥匙开了父亲在世时开的酒馆,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看那蛛丝儿结满雕梁,几只老鼠在积满灰尘的桌子上跳上跳下,追逐着打仗,心绪悲痛而忧伤。原来爹娘被大火烧死以后,姐姐年翠英跟弟弟过于悲伤,他们没有心情收拾这幢老屋,甚至连锅里的肉汤都没有倒掉,便一把锁锁了酒馆的门,回到郭宇村居住,现今几个月已经过去,所有的食物都已经发霉,幸亏是在冬天,假如在夏季,可能满屋子已经生蛆。

李明秋帮助贵明找了几个人,帮忙把酒馆重新收拾粉刷了一遍,请来老岳父十二能帮助贵明题写匾额,十二能说叫驴子酒馆在凤栖久负盛名,南来北往的客人几乎无人不知,俗到极致必大雅,匾额上就题写“叫驴子酒馆”五个大字。

第一百零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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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年贵明总觉得那几个字含有贬义,认为那是对家父的亵渎,十二能说:我爷爷叫个“常有理”,我叫做“十二能”,我怎么就感觉不来人们是在诬蔑我们?时间一长反而觉得很有趣。咱们农村给娃起名字猪呀狗呀地乱叫,叫猪叫狗的孩子当真就成了猪狗?我看“叫驴子”就蛮好,子承父业,你的酒馆一开业保证走红。可是年贵明却坚持己见,他认为全国人民都在抗日,酒馆的名称应当叫做“抗日酒馆”,十二能不再说啥,提笔写了“抗日酒馆”四个大字。

酒馆一切都准备就绪以后,正好临近春节,年贵明突然接到上级指令,要他火速赶回延安另有安排。正处在热恋之中的年贵明当然舍不得丢下李妍,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见面,年贵明做通了李妍的工作,准备带上李妍一同北上延安,人对人的爱恋有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偏执,在李妍的眼里,年贵明的一点一滴都堪称完美,那个小伙子身上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引力,一举手一投足都令人眩晕,李妍罩在年贵明的光环里,像一只飞向太阳的大鸟,被爱燃烧着,感觉中她一刻也离不开路贵明,不用说上延安,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当然,要想比翼双飞也并不容易,首先必须做通父母双亲的工作,李明秋思忖再三,女儿已经遭受了一次打击,他不想再让女儿受到任何一点伤害,感觉到女儿上延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况且李明秋一直跟红军就有交往,。可是满香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女儿远走高飞,满香的大兄弟屈志琪听说已经当了**的团长,二兄弟屈志安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当文秘,大儿子李怀信在南京参议院干事,满香知道延安是共 产 党的天下,女儿到了延安就等于参加了共 产 党,满香也是一个有文化的女人,知道国民党跟共 产 党势不两立,一个家庭出了两个党派,究竟是福是祸很难说清,晚上睡到炕上满香开导自己的丈夫,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女儿的婚姻和前途问题上要三思而行。

李明秋坐起来,说他心烦,想抽一支烟。满香知道明秋平时就是爱喝两口酒,很少见到丈夫抽烟,看样子丈夫也陷入两难,她穿衣下炕,在客厅为李明秋拿来一包“大前门”香烟,李明秋把烟点着,猛吸了一口,咳嗽了一阵子,才说:世上有些事可以挽救,有些事本身就不可救药。如果女儿没有遭受那一场磨难,我绝对不会答应年贵明做我的女婿!可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替女儿想想,有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况且两个年轻人已经如胶似漆,不可分开,咱们强行把女儿跟路贵明拆散说不定将会给女儿造成第二次伤害,所以,我思忖再三,这件事只能顺其自然。

满香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她说,她虽然有三个孩子,可是最心疼的还是李妍,如果女儿参加国民党,她还比较放心,可是她对共 产 党缺乏认识,总觉得那是一群草寇,不会修成正果。让女儿跟着共 产 党走,她一百个不放心!

第一百零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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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说,现今社会很难分清谁对谁错,他自己认为,虽然郭麻子曾经置他于死地,可是那个人在他的心目中仍然是个好人,现在由于杨虎城将军下了大狱,举步维艰,仍然不改初衷,拒绝共 产 党的策 反,维护杨虎城将军的声誉。杨九娃虽然是个土匪头目,但是刚直不阿,从不做落井下石的事情。还有陕北红军头目谢掌柜(谢子长),一看就是个诚实人,行为做事讲究信誉。还有日本特务渡边,那个人身上总有一股儒家的书生之气,你能说他是个坏人?单从人本身来讲,这几个人的人生理念都不相同,但是我认为他们都是好人,就像三国跟战国时期一样,大家各为其主,有人失败,有人胜利,但是失败者并不意味着就是坏人……

满香吭一声笑了:我们正在谈论女儿的前途命运,谁听你那一大堆谬论?古往今来,兴时王子、败时贼,据我看来,目前虽然国共合作,但这是权宜之计,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共 产 党很难成气候,年贵明那个娃虽然有点张狂,可那是年轻人的锐气,从本质上来说我还是有点喜欢那个女婿,假如女婿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我也不会嫌弃,我主要担心……满香又哭了,哽咽着说不下去。

李明秋翻过身把满香搂在怀里,安慰妻子道:我说呀,咱们大人一辈子都替孩子们瞎操心,孩子学走路时怕摔着,孩子学吃饭时怕噎着,孩子出门时怕遭遇不测,为什么就不会替孩子朝好处着想?别哭了,咱说正经的,我看赶两个孩子临走之前先给孩子把婚结了,两个孩子互相在一起有个照看,咱们也就少为孩子操心。

满香一辈子温柔贤惠,是女流之辈里少有的淑女,可是这阵子她躺在丈夫的怀里却有些黏糊,她问明秋:你告诉那个年贵明,临走时连我也带上,我给他们带孩子做饭,让李妍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李明秋伸出手指头在妻子脑门前点了一下:我说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延安是个世外桃源?延安坐落在一个山沟里,地理位置比咱凤栖差很远,你去那里不但照顾不了咱们的女儿,反而会给孩子们增添累赘。你看,窗子上已经出现了亮色,天快亮了,咱们睡一会儿觉,争取先给两个孩子结婚,然后欢欢喜喜送两个孩子上路,俗话说早知三天事、富贵万万年,往前的路谁也看不清,放开手脚让他们闯去,共 产 党、国民党里边都有咱们的孩子做事,无论谁成了气候咱都不会吃亏。

满香当真有点累了,躺在李明秋的怀里迷迷糊糊睡去,睡梦里仍然在说:李妍,你出远门娘不放心……

第二天李明秋把年贵明跟李妍两个孩子叫倒一起,郑重地告诉他俩,他已经做通了李妍妈妈的工作,同意贵明带上李妍去延安,但是两人临行前必须完婚。

李妍看年贵明一眼,脸上显出羞涩,她在等待年贵明答复,眼神里有一种幸福感外溢。可那年贵明却表示犹豫,他直言不讳地说,按照八路军的制度,男女之间结婚必须征得组织同意。

第一百一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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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晚上做了一梦,梦见自己的女儿李娟被一群野狼围追,她哭喊着醒来,看见憨憨丈夫跟儿子仍然在酣睡。竹叶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瓜,眼角上仍然停留着眼泪,明知道那是南柯一梦,却从骨头缝隙里往外冒着寒气,算起来女儿出嫁已经几个月了,几个月中间李娟只回了一次娘家,竹叶却一次也没有去过女儿家,惊闻女儿公爹郭善人已经去世,还疯传女婿郭全中本不是郭善人亲生……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郭宇村,看看自己的女儿究竟生活得怎样。

可是竹叶并不认识去郭宇村的路,听说那里离县城八十里山路,谁送她去郭宇村?儿子跟丈夫肯定靠不住,公爹年纪已大,只有找本家哥哥李明秋商议。李明秋也说得很客观,他说现在临近过年,一般农家过年前不走亲戚,过完年正月李明秋答应送弟妻去郭宇村。可是竹叶让那一场恶梦搅得神魂颠倒,不见到女儿心里就不踏实,无奈之中竹叶只得央求公爹,让铁算盘送她去郭宇村女儿家走一回。

铁算盘这多年来一见到儿媳就心里有愧,感觉到自己这一生对不住儿媳,特别是这多年来儿媳忍辱负重,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庭,愈发使得铁算盘心里过意不去,临近年关儿媳提出要公爹送她去郭宇村看望女儿,铁算盘没有理由不去。亲家儿郭善人去世时铁算盘跟侄子李明秋去过郭宇村,他从那时起听到了一个多年来被证实的消息,孙女女婿郭全中就是郭麻子的亲儿子。这本来不值得大惊小怪,铁算盘跟郭善人明争暗斗几十年,从心眼里瞧不起郭善人那个软蛋,可是他不愿意郭善人这阵子就死,也不愿意看见牡丹红跟郭麻子重续前缘,说白了,铁算盘不希望女婿被郭麻子认领,他当初选择把孙女嫁给郭全中的目的就是想把郭全中牢牢地控制在铁算盘的掌心之中,因为儿子跟孙子都没有继承祖业的能力,铁算盘打算让女婿将来经营药铺。如果郭麻子认了这个亲生儿子,铁算盘的全部计划就要落空。况且,郭麻子也今非昔比,朝不保夕,孙女跟孙女女婿跟上郭麻子铁算盘并不放心。可是这些心思铁算盘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他跟谁都讲不明白。

临近年关,凤栖城里笼罩着浓浓的年味,铁算盘借来侄子的枣红马,扶儿媳妇竹叶骑在马上,为了掩人耳目,铁算盘让竹叶骑上马先走,他在常有理的包子店买了一笼包子,装进提篮里,顺着东城门往外看,直到瞅不见竹叶了,这才慢腾腾地提着竹篮出了东城门,上了官路,前后左右看看没有人,撩开大步追了上去。

那匹枣红马年事已高,看起来老实了许多,驮着竹叶慢腾腾地在官路上迈步,对面刮来的风不再凛冽,谁家煮肉了,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肉味的浓香,铁算盘用不了多久便赶上了竹叶,从提篮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竹叶,竹叶伸手去接,不小心打了一个趔趄,从马上跌下来,铁算盘立马把儿媳妇紧紧地抱住。

第一百一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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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公公和儿媳都没有防备。自从生下李娟以后,铁算盘在刻意控制自己,尽管公公烧儿媳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尽管老婆接受不了这种打击而忿然离世,可是铁算盘却再也没有上过儿媳的炕,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阻挠,受到一种良心的谴责。无人时竹叶曾经对公爹做过某种暗示,那女人有点饥渴,有点无法承受软馍的折磨,总希望公爹的枯手对她进行抚摸,竹叶躺在公爹的怀里才真正享受了做女人的欢乐,可是铁算盘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躲不过惩罚的天眼!

现在,而今目下,六十多岁的公爹怀里抱着三十多岁的儿媳。老马善解人意,站在那里用嘴啃着树皮,竹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公爹的怀里,铁算盘抬头看天,看那太阳钻进云层里,满世界灰蒙蒙地一片,远山嶙峋,裸露着灰色的脊梁,树跟树的间隙,长满柔软的莎草,铁算盘把儿媳妇放在莎草上,假如竹叶站起来,铁算盘就不会有那种欲望和打算,可那竹叶却静静地躺着,那种暗示再明显不过,女人的第一次初夜给了这个老男人,竹叶想重温那犁铧插进壕沟里时的阵痛,她的嘴唇开始痉挛,那种期待和暗示让铁算盘产生了一种义不容辞的勇气。他坐在儿媳妇的身边,看见儿子媳妇把眼睛睁开又闭上,眼角竟然停着两颗硕大的泪珠,铁算盘用手指头把那泪珠从儿媳妇的眼角刮下来,那泪珠儿竟然停在手心一动不动,铁算盘用舌尖把泪珠舔进嘴里咂摸,发觉女人的泪珠甜甜的,带点咸味。铁算盘想说,竹叶,你起来吧,爹不能那样,爹对不住你。可是话到喉咙却被一口浓痰卡住,他把那口浓痰狠狠地唾掉,终于经不住儿媳妇那痉挛着的嘴唇的诱惑,把自己那张掉了牙齿的老嘴压在竹叶的嘴唇上,做一个深呼吸,感觉中好像吞进一枚熟透了的柿子,甜得有点透心。

可是铁算盘还是有点犹豫,这一次他已经越过了道德的障碍,开始担心自己的体能,那玩意儿究竟还能不能……起性?女人仍然那样平平地躺着,满心的期待变成了焦虑,竹叶开始央求了:爹,这里不会有人知道,你就再给媳妇一次吧,竹叶这心里,难受。铁算盘仍然不紧不慢,他装满一锅子旱烟,点着,坐在儿子媳妇身边,一边抽烟一边在心里慢慢地用功,他希望自己像一只老虎,把身边的女人吞噬得一点不剩,他希望自己健壮如牛,跟十几年前一样,套上犁铧把那片撂荒的土地不停地翻耕……不论怎么样铁算盘都不能让儿子媳妇失望,他把自己的皮大衣脱下来,铺在竹叶的身旁,然后让竹叶躺在皮大衣上,他开始解儿媳妇的大襟子棉袄,女人白皙的肌肤裸露了出来,铁算盘用自己粗糙的老手磨砂那依然充满弹性的肌肤,感觉中那肌肤像凉粉那样抖索不停,他解开儿媳妇裤带上的活结,看见那片茅草地里开着一朵艳艳的玫瑰红……铁算盘胸腔里那一点残留的火星开始冒烟,心狂跳不止,脱下自己的棉裤,把那干柴般的身子压了上去。可是无论他怎样大力起伏,腿中间的牛牛儿一点都不争气,软不塌塌地躺在茅草地的旁边,不肯耕耘那道深沟。铁算盘突然灵机一动,无师自通,把自己的手指头插进那道壕沟。竹叶亮亮地一声尖叫,终于得到了满足,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喊声。

第一百一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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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啃树皮的那匹老马受惊了,沿着来时的路,头也不回地朝凤栖的方向跑去。铁算盘迅速穿上裤子,只对竹叶说了一句:我去撵马,你等我。便朝凤栖的方向追去。可那马再老也比人跑得快,铁算盘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时还能看见马在前边跑,后来就只能看见马儿跑时扬起的尘土,再到后来看见尘土被风吹散,心便松了下来,知道那马儿已经跑回了凤栖城。

铁算盘在一个土坎上坐下来,浑身已经湿透,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说临近过年的天不再寒冷,但是终究上了年纪的人还是有点吃不消,他想抽烟,摸摸身上,烟袋还丢在刚才跟儿子媳妇睡觉的那边,他知道坐久了就会伤风感冒,又挣扎着站起来,朝竹叶那边走去。

铁算盘这一生,精于算计,捉一只跳蚤都要榨出油来,可人有时百密一疏,干那种事情以前为什么就没有想起把马先拴在树上?这世上卖什么的都有,还没有见过卖后悔药的,后悔有什么用?铁算盘想开了,便琢磨着,还是劝说竹叶先回家再说,估摸着这地方离县城最多二十里路,不等天黑就能回到县城……正思考时抬头一看,发觉竹叶已经离他不远。

原来竹叶看公爹急忙穿上裤子去追马,自己也慢腾腾地坐起来穿好衣裳,等了一阵功夫不见公爹回转,知道那马跑得比人快,看来今天见不上女儿了,心里虽然有点遗憾,但是也没有办法,与其坐在这里等待,不如往回走,这阵子天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雪,她把公爹的皮衣穿在身上,胳膊上挎着竹篮子,竹篮里装着带给女儿的吃食和公爹早晨买的包子,包子已经冰冷,可是肚子却有点饿,于是拿出一个冷包子一边走一边吃,吃着吃着正好跟公爹撞在对面。

铁算盘打了一个喷嚏,擤了一把鼻涕,老眼流泪,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竹叶,那该死的马儿跑回去了,咱们今天去不了李娟家了。

竹叶把皮大衣脱下来递给公爹,让铁算盘穿上。这才说:爹,你知道李娟是谁的娃?

铁算盘把大衣裹紧,感觉中有点热乎,这才说::这娃,这阵子你问那事干啥?

竹叶抹泪道:我嫁到你们李家,受尽了凄惶,不是为了李娟,早都想一死了之。

铁算盘打了一个寒颤,说:娃呀,你受的凄惶爹知道,这多年爹就是为了你,才忍辱负重,一心一意想把咱家的光景过好。既然已经过来了,啥想法都不该有,爹一死这全部家当不都是你的?

竹叶看着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悲戚地说:儿子和男人都是憨憨,我要家当跟谁过?爹呀,你既然日过儿媳,就容儿媳叫你一声大哥。

铁算盘连忙摆手:这娃,辈分不能乱!你有啥活尽管说。

竹叶还是不管不顾,只管自己说:哥吔,把咱的女儿跟女婿接回家,我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

铁算盘沉下脸来,告诫儿媳:那件事只能你知我知,别人也是瞎猜测,这里没有人,爹也不想对你发火,以后回到家里绝对不要这样,我还是你爹!至于你说把李娟跟全中接回家,这件事正对我的心思,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咱走一步看一步,我听说那全中是郭麻子的亲娃……

竹叶突然又扑向铁算盘:哥吔,你再抱抱妹子,在你的怀里妹子感觉袩和(土话,舒服)。

铁算盘不由自主地把儿媳揽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儿媳的身子一边说:娃呀,记牢,在人前我还是你爹……

第一百一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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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仙姑想好了,那仙姑庵是她最后的栖息之地,她打算何仙姑也不谦让,坐了上去,让弟兄们抬着她走。下了山来到簸箕掌,何仙姑说她憋尿了,想下来撒泡尿。弟兄们把何仙姑放下来,谁也没有在意,何仙姑竟然用她那烟锅头子劈劈啪啪几下,给那几个弟兄全都点了穴,弟兄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何仙姑坐下来抽了一阵烟,然后倒背着手,拿着烟锅子,撩开大步扬长而去。

何仙姑走后好长时间,山上的哨兵才发现了簸箕掌那几个被点了穴的弟兄,即刻汇报了杨九娃,杨九娃正跟几个弟兄商议怎样为郭麻子老兄圆房,其实“圆房”这个含义很广,其用意是为郭麻子举行一个仪式,使得郭麻子跟牡丹红成为名言正顺的夫妻,杨九娃接纳二房媳妇时山上的弟兄们曾经热闹了几天。自从骑二师调走以后,刘师长对郭麻子也算网开一面,没有立催郭麻子开赴山西那边,大家都把脑袋提在手里干事,刘师长对杨虎城将军还是有点同情。但是郭麻子心里清楚,这样的局面不可能维持许久,他打算过完正月十五就开赴山西,不管上边是不是催促。郭麻子驴死了架子不倒,他要让蒋委员长看看,咱这陕西冷娃、杨虎城将军的部下绝非孬种!

杨九娃听得哨兵汇报猛吃一惊,看来这何仙姑人老了武功还在,临走前还要给他杨九娃一个难堪,他即刻组织人下山查看,发觉那几个弟兄软不塌塌地倒在那里,一个个好像大烟瘾犯了一般。杨九娃懂得点穴法,为那几个弟兄解了穴,弟兄们站起来面面相觑,原来他们还有些迷糊,不知道这何仙姑究竟有啥日能,竟能让杨九娃俯首称臣,今天他们才算见识了,这何仙姑的手段就是不一般。

杨九娃带领着弟兄正要归山,突见几个当兵的骑马而来,那几个当兵的杨九娃全都认识,他们是郭团长的护卫,虽然他们知道郭团长在杨九娃这里不会出啥事,但是几天不见郭团长归营护卫们有点放心不下,于是相约骑马来到杨九娃的山寨,名义上是来找郭团长,实际上还是想出来散心。弟兄们跟郭团长的护卫也混得很熟,大家在一起互道寒酸,然后携起手来一起上山,

上得山来郭团长问手下的护卫:瓦沟镇这几天有啥事没有?护卫们说,弟兄们们围在一起不是赌钱就是喝酒,有些老兵收拾行囊,打算告老还乡,有些老兵还不想走,他们说回家后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还不如在军营里混一天算一天,那一天死了算逑。

郭团长黯然神伤,想当初那些关中弟兄跟着他来凤栖驻守,全是一些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光阴荏苒,转瞬间一个个都熬白了头,有些弟兄还混了个营长连长干干,有些弟兄二十多年下来仍然是一员老兵,这些人占到全团兵员的三成。

第一百一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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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早都放出话来,谁想回家就发给路费让其告老还乡。可是动员了好长时间,走了的没有几个,因为回家后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只能拉枣棍要饭,还有的老兵回家后又立刻想到这里郭团长有点内疚,他不该甩下众弟兄一个人来到这山寨独享清闲,可是郭团长也有七情六欲,也得为自己的以后打算,杨九娃要为郭团长跟牡丹红“圆房”,郭麻子有点明推暗就,还是希望热闹一番。

郭麻子这辈子被众家弟兄抬着捧着,真正到关键时刻能为他两肋插刀的弟兄只有一个,那个人就是杨九娃,与患难中见真情,他曾经帮助杨九娃度过了许多关隘险阻,这阵子他确实需要杨九娃帮忙,而且只有杨九娃能为他帮忙,有些事在这心里憋了许久,东渡黄河是蒋委员长为杨虎城将军的部下设置的一步险着,可以起到一石双鸟的效果,可以假借日本人的手消灭这支陕军,还会对全国人民有所交代,郭麻子不愿意让妻子和儿子跟着他去冒险,东渡黄河前郭麻子想把牡丹红母子俩托付给杨九娃照管……可是土匪窝子也让郭麻子揪心,总担心儿子沾染上土匪们那种不良的习气。郭麻子犹豫不定,一直拿不准主意。

还有一件事郭团长思忖良久,他还是不想让那些老弱残兵东渡黄河去送命,打算把那些老弱残兵留在河西,托付杨九娃给那些老兵们安排一条生路。所以郭团长这几天一直琢磨着,怎样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把自己的心里话对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挚友和盘托出。

杨九娃知道郭麻子这阵子的处境,设身处地地想帮老兄一把,加之自己老年得子,感觉中有点春风得意,看到郭麻子竟然在自己的山寨住了下来,一直没有下山的打算,于是劝了几次,干脆辞掉那个鸟官,上山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求得一时之欢。八路军的联络员一直住在瓦沟镇不走,还是想劝说郭团长弃暗投明,加入八路军的抗日队伍。可是郭麻子感觉那样一来更让蒋委员长抓住把柄,给那杨虎城将军罪加一等,郭麻子一意孤行,明知道此去河东充满艰难险阻,但是英雄气短,非要做出个样子让那蒋委员长看看!其实,郭团长那里知道,蒋委员长的棋盘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小兵。

山上这几年也如鱼得水,左右逢源,银钱赚得钵满坛满,加之腊月天出外做生意的弟兄们全都归山,于是一日三餐酒肉不断,弟兄们把郭团长的卫兵簇拥上山,又在聚义堂大摆筵宴,土匪们跟当兵的一样,无家无业,图的就是这等畅快!酒肉穿肠过,岁月去无痕,及时行乐,管他妈嫁谁!宴席从中午开始,一直到深夜还不停歇。

突然之间,只见郭团长身披一条红被面子,胳膊上挽着牡丹红,出现在宴席大厅,大家先是一片惊愕,继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拉出了喊声,大家一起欢呼,欢呼郭团长跟牡丹红燕儿新婚!

第一百一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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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按照土匪们的行规,抓住一只老公鸡,一把拧下鸡头,把鸡血滴进两只酒碗里,满碗的酒立马变得血红,郭麻子把一碗酒递给夫人牡丹红,另一碗酒自己端着,杨九娃面对众家弟兄宣布,今天我们庆祝郭兄跟嫂子破镜重圆,首先喝下合欢酒!

郭麻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那牡丹红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喝那血酒,杨九娃从牡丹红手里接过酒碗,首先征求大家的意见,老兄替夫人喝下这碗酒,何如?

满堂的弟兄们齐声反对:不行!这酒既然叫做合欢酒,理应由嫂子(牡丹红)喝下!牡丹红重新端起酒碗,唱戏的什么场面没有经过?死死活活做一次侠女!她把眼睛闭着,脸上的肌肉在颤抖,一串泪珠掉在酒碗里,满堂的弟兄们为之动容,郭麻子在旁边小声劝说:不能喝就不要喝,不要逞能。可是牡丹红却拉出了一声唱腔:本娘子舍命陪君子,这碗酒,我干了!说完一仰脖子,酒碗见底,牡丹红顿觉头晕目眩,倒在郭麻子的怀中。

聚义堂鸦雀无声,弟兄们为牡丹红的仗义感动,郭麻子双手托起牡丹红,从大堂内走出,早有弟兄们为郭麻子跟牡丹红收拾了新房,新房外一盏老麻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郭麻子把牡丹红放在炕上,看牡丹红的脸颊被酒精烧得通红,心里便涌出一股深深的歉疚,感觉中他对所有为他付出的女人欠债,这个女人早在十几年前怀了他的精 血,郭麻子却冷冷地把女人一脚踢开,十几年来女人为他忍辱负重,替他把儿子养大成人,这阵子郭麻子倒霉了,女人却义无反顾,重新投入他的怀抱。假如生活能够重新开始,郭麻子将为女人付出他的所有。

牡丹红开始颤栗,在郭麻子的怀里说着呓语,她说她感觉在云里行走,衣袂翩翩、鞋不沾尘,朵朵云彩把天宫装扮的姹紫嫣红……戏子演过数不清的悲情戏,这阵子一起在大脑里涌出,弟兄们已经没有心思喝酒,山寨的夜空传来了牡丹红悲情的唱腔: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土匪们和大兵们当然无法理解那戏文的内涵,却有一种心驰神往的震撼,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雪落无声,满世界转瞬间一片银白,满山的树木披上银装,默默地伫立在雪的夜空,隐隐约约,远山传来了麋鹿被野狼吞噬时的哀鸣,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演绎着强食弱肉的过程,大家的心在紧缩着,不知道今夜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猛然间,郭麻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呐喊,那喊声带着绝望,在山寨的夜空炸开:牡丹红——我的亲!你怎么了?你不能甩下我和咱们的儿子,就这样走……!

牡丹红为了一时的仗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那孱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一碗酒的冲击,她在郭麻子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她是幸福的,看得出嘴角仍然绽露着笑容。

第一百一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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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看着自己的女儿跟年贵明,心里头感觉很不是滋味,他突然不想让李妍跟上年贵明走了,年贵明的傲慢让李明秋很恼火,好像自己的女儿真的嫁不出去。李明秋思忖再三,斟词酌句地说:现在快过年了,要么你先上延安去,我想让李妍在家里过个年,过完年以后再说。

年贵明清楚,他刚才一句话惹恼了这个未来的岳丈。其实他说的是实情,当年延安八路军干部战士结婚必须征得党组织的同意,违反组织纪律就要受到处分,这一点年贵明心里最清楚。年贵明是个有抱负的年轻人,他不可能让自己的政治前途毁在个人的婚姻问题上边。

可是,无论年贵明怎样解释,李明秋还是那句原话:过完年以后再说。年贵明的思想开始动摇,感觉到不结婚就带不走李妍,结婚虽然是一种形式,可是在李明秋看来是为自己的女儿找到了依托,如果不结婚李明秋的面子上也过不去,凤栖城的人会以为年贵明拐走了李明秋的女儿。

李妍看看年贵明,又看看老爹,心的一隅开始失重。她知道年贵明爱她,那种爱不会掺假。她也爱着年贵明,爱得刻骨铭心,爱得空前绝后。特别是无人时年贵明给他讲述那些革命的理论,那些新鲜而又充满诱惑的名词从年贵明的嘴里流淌出来,使得李妍感觉到好像进入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让李妍听得着迷。女孩子的爱往往带着某种不理智的专横,李妍突然哭了,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自己的老爹:爹,你不让我跟贵明走,我就死到你的面前!

李明秋惊愕,感觉中自己的女儿总是小鸟依人般可爱,对父母亲的话总是百依百顺,从来没有违抗过父母之命……一丝不详的预感从心底穿过,刺穿了他的威严和自尊。可是李明秋不可能对女儿发火,更不可能采取某些过激的行为,他笑了,笑得苦涩:孩子,爹不会阻止你,爹是替你担心……

也不知道受什么力量驱动,年贵明突然给李明秋跪下了,说出的话儿感神仙、泣鬼魅:叔叔,您就放心让我把李妍带走吧,我知道,李妍是您的心头肉,我这一生如果有一点对不住李妍,天打五雷轰!

李明秋的眼里有泪花闪出:孩子,起来吧,有你这句话就足够。叔叔年纪大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儿女们幸福。

屋子里父子三人谈话时,满香一直站在窗外听。她不是不想进去,而是两条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感觉中分外沉重。这阵子看见年贵明给李明秋跪下了,心潮汹涌,再也无法制止感情的冲动,她破门而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的爱女,泪水喷薄而出:李妍,妈的乖乖女,妈妈跟你爹一样,真的舍不得放你走……

好像生离死别,相互间都有千言万语,父母的亲情黏稠得化不开,让李妍感觉到了沉重,一头是爱、一头是情,自古忠孝难两全,既然选择了路,就要坚持走,李妍挣脱了妈妈的双臂,跟年贵明跪在一起,一边叩头一边流泪道:爹、娘,孩儿虽然随夫远征,但是心里头永远铭记着父母。延安离凤栖不远,如果有可能,孩儿会随时回来看望二老。

第一百一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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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香擦干了眼泪,坐在李明秋身旁,整了整衣衫,突然间满脸肃穆:年贵明、李妍,你俩听好了,我还是坚持你爹的意见,你俩结了婚再走!

跪在地上的年贵明跟李妍对望着,不知道如何是好。李明秋又反过来替年贵明说话:军队上有军队上的规矩,相信年贵明能够担当起做女婿的责任,满香,我说咱们就不要再难为两个孩子了。

屈满香正襟危坐,说出的话可怕的坚硬,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不行,你们现在拜堂,明早我跟你爹把你们送出十里长亭。如果违抗父母之命,我死也不会放自己的女儿走!

李妍突然明白,父母双亲的用心何其良苦!心里一团炙热,嘴唇哆嗦着,双手着地,弯下腰,前额砸在砖地上,给双亲磕了三个响头:妈妈、爹,女儿理解双亲的苦心……紧接着面对路贵明,泣不成声:贵明,你就答应了吧,答应爹娘的要求,爹娘要的是个名分……到延安以后,咱俩可以不公开夫妻的身份。

路贵明被击溃了,感觉到了这份亲情的凝重,他学着李妍的样子,给岳父岳母磕了三个响头,终于答应了双亲的要求:我同意跟李妍立刻成亲……

那是一场特殊的婚礼,在非常保密的情况下举行,李明秋瞒过了所有的亲朋好友,甚至瞒过了自己的叔叔。儿子李怀仁对父母双亲的安排有点麻木,但是他却非常支持姐姐跟上年贵明出走,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报复。大门紧闭,谁也不知道这一家人在做着什么,李明秋把已经卧床多日的老管家搀扶到客厅,让老人为孙女证婚,李怀信在姐姐的新房里点燃了两支红烛,满香做了一桌子饭菜,李妍跟年贵明站在一起,当着亲人的面,红着脸喝了合欢酒。

一九三六年的冬天,凤栖这座千年古城虽然没有战争的硝烟弥漫,却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经历了一次次惊心动魄的时刻。新年将至,在这幢昔日门庭若市的院落内,李明秋夫妻俩了结了一桩心愿,为自己的宝贝女儿结婚。按照当地的习俗,女婿女儿不准在岳丈家同床共枕,除非你是倒插门。可是李明秋已经顾不了许多,为的是让女儿有一个依靠、有一个名分。目送着一对新人进入新房,李明秋跟屈满香在自己的屋子里相拥,黑暗掩盖了双方脸上的表情,但是夫妻俩共同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跳,好像没有喜庆的欢乐,反而有一种沉重,好像两座大山挤压过来,似乎要将这对老夫妻挤压成肉饼……

黑暗中好像门口站着一个人,李明秋感觉到了,松开搂抱妻子的手,开了门,看见儿子李怀信站在门口。怀信说:爹,我想跟你说一句话。李明秋好像又有所预感,问儿子:你想说什么?怀信说,他想跟爹单独谈谈。

李明秋随儿子来到儿子居住的单间,看见儿子已经将他的书捆好了,一根蜡烛将要燃尽,怀信非常平静但是异常坚定地说:我已经想好了,明天想跟上姐姐一起走。

第一百一十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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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惊愕,差点气昏了头,他大声吼道:绝不可能!

怀信叹了一口气,有点悲戚地说:同窗好友都走了,连姐姐也要远行,单丢下我一个,感觉孤独。

李明秋突然感觉到他平日对怀信关怀甚少,原来总认为儿子内向,言语很少,却不知道儿子的内心世界也非常丰富。他在儿子的书桌旁边坐下,让情绪回归理性,然后跟儿子探讨,孩子,你的性格不适宜在外边打斗,回头来我跟你外公商量,可以送你去长安或者南京求学。

满香进来了,坐在儿子的小炕旁边,伸手摸摸儿子的炕热不热,当年北方人家冬天取暖全靠烧炕。然后瞅定儿子,眼神里充满母性的关切,她说,带着某种悲戚:孩子,不是妈不放你走,戎马疆场的生活并不适合你,我的想法跟你爹一样,让你外公跟屈先生联系,过完年送你去南京,你跟你哥在一起相互间有个照应,妈妈也放心。

李怀信低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疑惑:爹、娘,你们大人说话可要算数,假如你们兑付不了承诺,说不定那一天,我就会不辞而别,到外边去为自己打斗。

李明秋的心乱到了极点,儿子竟然对他发出了要挟,他有一种疯狂的欲望,直想砸碎什么……蜡烛暗下去了,闪烁着一丝火星,满香哆嗦着重新点燃一根蜡烛,李明秋抬头,突然看见了烛光下爱妻头上的白发……他把眼睛转向别处,看墙上重叠着三个人的身影,他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李明秋英雄一世,想不到竟然栽在儿女上头。

满香理解丈夫此刻的心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也有栽倒认输的时候。看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样子,满香自找台阶下:天不早了,睡吧。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太平,我不愿意看到你们父子俩的纷争。

可那李怀信却感觉不来父母双亲的苦衷,还在给爹爹火上浇油:我说你们大人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总是把儿女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殊不知我们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维方式,总不想让你们圈在笼子里豢养,总想为自己觅得一片蓝天。

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我的儿!你这几句话把我提醒了,明天早晨起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尝试自食其力,为自己谋得一顿饱餐。假如你真的能够自食其力、翅膀真的硬起来了,我绝对不会限制你飞!

满香感到了恐惧,她总是尽职尽责当好一个母亲,记得小时候,怀信总爱拿着书,向她提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比如说曾子为了取信于儿子而杀猪,这样的故事本身就不可信;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这样的教子方法有点迂腐……如此等等,不一而举,开始时满香认为那是孩子的稚气,现在看来这个孩子从小就有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满香感觉到应当为丈夫挽回一点脸面,于是也训斥怀信:孩子,对你爹不能那样说话!

怀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天不早了,你二老早点休息吧。往后的路究竟怎样走?我当真还没有想透。

第一百一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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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材终究拗不过儿子板脑,同意儿子倒插门,被青头家招赘为女婿。那年月让儿子倒插门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只要是稍微有一点能耐的男孩都不会倒插门,板材不是给儿子娶不起媳妇,而是儿子已经铁心了,非文秀不娶。板材跟老婆商量了几天,感觉还是同在一个村子住着,经常能见上面,倒插门就倒插门吧,谁叫他们的儿子不听话!离过年没有几天了,三家人忙忙碌碌,把四个年轻人的婚事选在同一天举行,漏斗子家欢欢喜喜娶新娘,青头家快快乐乐迎新郎,惟有板材心里不是滋味,出嫁女儿又“出嫁”儿子,感觉脸上无光,可是板脑跟板兰根却高兴得活蹦乱跳,特别是板脑,没有事就往文秀家跑,见了蜇驴蜂叫 “娘”,见了青头叫“爹”(当地风俗,一般叫岳父为叔,叫岳母为婶,只有倒插门才把岳父岳母叫爹叫娘),叫得青头跟蜇驴蜂心里晕乎乎地,感觉中这个“儿子”对他们还就是孝顺。那文秀也是一个情种,每天吃过早饭,就把脖子伸向村子中间的官路上,心急火燎地等待着板脑出现在路上,只要看见板脑一露头,心便狂跳,脸便嫣红,钻进爹娘专门为招赘女婿而收拾的新屋内,等待着板脑来敲门。

本来青头家完全有能力修一幢四合院,可是蜇驴蜂接连不断地生女孩,使得青头爹没有心思动土壮大家业,爹死后青头家的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一年挣的钱刚好够花,也就断了修房子的念头,可是早年积攒的砖瓦派不上用场,青头便在院子周围垒了一圈砖墙,比起其他人家的木栅栏围墙显得排场。这几年郭宇村年年都有外边来的人家落户,村子的规模也逐渐壮大,原来的老住户日渐败落,新来的住户倒显出了日益发展的迹象。

豹子有张大山跟赶脚的小伙子们帮忙,早几天就杀猪宰羊,院子里盘了几口锅灶,尽显有钱人家结婚时的排场。板材家就显得逊色,帮忙的只有豆瓜父子俩,好在那几个兄弟姐妹都能派上用场,虽然没有豹子家那样风光,却也热热闹闹一场。只有青头家显得冷落,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找谁来帮忙,两口子坐到一起合计,感觉中还是把郭全发跟年翠英叫来帮忙比较妥当,两家子原来就是邻家,郭善人死后不用说那幢四合院就归了全发,牡丹红已经跟上郭麻子跑了,虽然说还有一个小儿子全中,但是大家都知道那郭全中也在郭宇村呆不长久。远亲不如近邻,郭全发两口子为人热心,找他们帮忙想来也不会拒绝。

吃过晚饭青头假装串门的样子,来到郭全发家,到底是书香门第(郭宇村就郭全发家几代人念过书),郭全发的两个大儿子在教三个小弟妹识字,男孩子多的人家虽然显得有些凌乱,却看起来朝气勃勃,小女儿跟青头家的大女儿同名,也叫文秀,当年郭文秀只有五六岁,被四个哥哥尽情呵护,五个孩子见青头叔叔进来,一起抬起头问候:叔,你吃了没有(当年凤栖问候人的俗语,见面先问:吃了没有?这个习俗一直保持到现在)?青头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问孩子们:你们的爹娘干啥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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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时年翠英进来了,头上身上沾满面屑,看样子刚磨面回来,郭宇村的石碾石磨基本上是几家共用一盘,春节前家家都磨一点麦面,麦子是从瓦沟镇籴回来的,有钱人拿银元去籴,无钱人家拿糜谷去换,穷年不穷节,孩子们都盼着过年,过年时家家都吃麦面馍,再穷的人家正月初一早晨的饺子不可或缺。

青头不常来翠英家,年翠英一见青头忙打招呼:老邻家今天啥风把你给吹来了?青头却显得有些拘谨:全发家的,磨面去了?翠英一边用笤帚扫着身上的面屑一边问道:我听说了,你们打算给文秀招赘板脑进门,日子选好了没有?青头回答:我正是为这事来的,想让你们两口子过去帮一天忙。年翠英两手一拍:嗨!邻家,你来迟了一步,全发已经让漏斗子家请走了,今天要是不磨面我也被人家请走了。

青头难掩失望之色:那咋办哩?漏斗子家财大气粗,把村子里能请的男人全请走了,咱小户人家过事连个帮忙的都请不下。

年翠英是个热心人,忙说:那好吧,邻家,明天我去你家帮忙,全发已经过去了,不可能推辞,咱再想想办法。青头想来想去这村子就这么十几户人家,男人已经全都去了漏斗子家,无奈之中只得说:要不然这样,明天你把五个孩子全都带过来,两个大点的孩子帮忙干一点零活,小孩子跟我家的孩子一起玩耍。

青头出了全发屋子正准备回家,看见洋芋正挑着一担水颤颤悠悠走在村道上,青头平时跟洋芋并没有来往,只是听媳妇蜇驴蜂说洋芋跟狗剩有染,青头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种谣言,洋芋跟狗剩根本不是一个槽上拴的货色,怎么能够混在一起?可是媳妇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洋芋丈夫疙瘩当场捉 奸……反正这个小村子逸闻趣事不断,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谁也不用笑话谁,家家锅底都有黑。

正胡思乱想间洋芋已经走到青头面前,放下水担子从衣服兜里掏出二十文的硬币递给青头,说给青头的女儿文秀添一点彩,当年村里人娶媳妇嫁女随礼都是二十文钱,青头把钱收下,山里人不会言谢,只是说:文秀结婚那天你一定要来入席。洋芋挑起水担子正准备走,突然间又被青头叫住。

洋芋没有放下水担子,回头问道:还有啥事?青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明天能不能过来给我帮忙?

可能由于疙瘩是土匪头子的关系,村里人过事一般不请洋芋帮忙。洋芋猛然间听到青头请她去帮忙,好像得到了最高奖赏,重新把水担子放下,张开蛤蟆嘴笑了,说:娃他叔,难为你看得起我,我明天一早准时过来。

其实青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虽然洋芋跟蜇驴蜂两个女人在村里从来没有交往,自然也没有闹过任何矛盾,可是那蜇驴蜂跟洋芋不属于同一个类型的女人,蜇驴蜂长得秀气,喜欢干净,屋内院子经常收拾得纤尘不染。而洋芋是个不修边幅的女人,虽然家里不缺钱,可是不知道收拾屋子,屋子内像个猪窝,人进去无法插脚。青头担心请洋芋帮忙蜇驴蜂心里不愿意。可是话既然出口了就无法再收回,只得说:那明早你就不用做饭了,一起过来吃饭。

第一百一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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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芋还想跟青头拉呱,这个女人虽然在村子了从来没有惹过任何人,但是大家都不愿意跟洋芋交往,洋芋在郭宇村没有朋友也没有对头,感觉中日子过得失落。自从疙瘩带着那个被爹救下的女人上山以后,一年多再没有回来过,听说那个女人最后被疙瘩送给杨九娃做了压寨夫人,还为杨九娃生了一个儿子,洋芋跟婆婆和两个女儿在一起过,虽然说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那种亲热,洋芋不会责备自己的丈夫,只是默默地承担着养育女儿跟服侍婆婆的责任,所以洋芋对待任何人一点友好的表示都感激不尽,可是不待洋芋开口说话青头却扭头走开了,跟洋芋在一起青头有一种压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村里人都不愿意跟洋芋说话。

第二天早晨年翠英起了个大早,她先给几个孩子把饭做熟,自己也在家里吃了早饭。年翠英不可能带着几个孩子到人家屋里帮忙,她嘱咐老二郭文选管好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自己带着大儿子郭文涛一个孩子来到青头家,文涛已经十二三岁了,能帮青头家干些零活。

年翠英来到青头家一看,洋芋已经早来一步,正猫腰在院子里劈柴,洋芋干起活来像一个壮汉,积攒了多年的枣木疙瘩在洋芋的斧子下变成了一堆碎片。蜇驴蜂一见老邻家到来,赶忙出了屋子迎接,三个女人三个档次,蜇驴蜂虽然已经快奔四十岁的人了,仍然蜂腰黛眉,加之常年不下地干活,显得娇嫩。年翠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跟蜇驴蜂在一起就显得老气许多,可是年翠英比蜇驴蜂和洋芋神气,因为她有四个儿子,大儿子郭文涛靠娘身边站着,让两个没有儿子的女人顿然失色。

洋芋只是回头看了年翠英母子一眼,打了一声招呼,又弯腰劈柴,倒是那蜇驴蜂见了男孩子喜欢得不行,上前拉住郭文涛的手,摸着孩子的头,问这问那,直问得郭文涛满脸羞红,像个女孩子一般躲在娘的身后。

接着蜇驴蜂拿出一只水桶,让郭文涛跟二女儿文慧下沟去抬水。俗话说山高水高,走出村东下一扇斜坡,便有一眼山泉,泉水细如拇指,清澈甘甜,全村人都在那里吃水,常年四季川流不息。那眼山泉也有些蹊跷,十冬腊月天寒地冻,泉水周围不见结冰,炎炎夏日艳阳高照,那泉水却显得冰凉渗骨,庄稼汉锄地回来,总要来到泉边把屁股撅起,喝一肚子泉水。老年人说那泉水是龙王爷的龙眼,那泉水仅供村里人吃水,洗澡洗衣就去老婆尿尿沟。

郭文涛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跟女孩子接触,蜇驴蜂的四个女儿个个长得秀气,在村里算得上拔梢(意思为没有人比得上),四个女孩子又数二女儿文慧最漂亮,文慧仅比姐姐文秀小一岁,穷乡僻壤的山村,人的精神生活极端匮乏,惟有男孩女孩的性爱早熟,姐姐大婚的日子,文慧不可能没有想法,爹娘给文秀招女婿入赘,文慧说不定就要远嫁,未来的女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心里感觉彷徨,猛然间看见了郭文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脸红心慌。女孩子心灵里的交感神经一旦被激活,就会迸发出绚丽的火花,人生中的许多机遇稍纵即逝,花开花落应有时,豆蔻花儿瞬间绽放。文慧看那郭文涛提着木桶在前边低头走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扁担戳在木桶上,发出咣当的响声,郭文涛抬起头,看那文慧的眼里,两汪碧潭随波荡漾,男孩女孩之间,有一个亘古不变的规律,叫做心灵感应,不需要智者点拨、仙人指路,焦渴的双方最清楚对方需要什么,年关将近,山脊上刮过的风不再寒冷,木桶跟扁担在路边静默,见证了这一双偷情的少年。蜇驴蜂等不上女儿回来,心里着急,沿路追来,看见文慧正在用舌尖吐着一缕缕情丝,把郭文涛牢牢地网住。

第一百一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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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女是一株长在沙窝里的莎草,给点水分就茁壮。

何仙姑走了,去仙姑庵守望那一尊泥胎——那一尊端坐在莲台上的佛像,那是心灵的最后寄托之地,她将在那里化烟化尘,带着对人生的无线悔恨和依恋离去,而憨女却留了下来,每天晚上躺在楞木的身边,享受着楞木带给她的温馨。

其实,楞木所有的行为都显得夸张,蒙着一层虚幻的阴影,老实说楞木并不爱憨女,相信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不会对憨女产生爱情。他其所以对憨女表示亲热,完全是为了报答,报答憨女的救命之恩,七尺男儿知恩图报,楞木对憨女必须承当男人的责任。

憨女幸福着,被雄黄酒喝得现了原型,她看楞木对那个捡来的孩子不带掩饰地爱戴,心底的创伤在迅速弥合,总想对楞木表现出一种温柔一种女人固有的依恋,白天一对夫妻在人前表现出一种非常自然的亲热,楞木对憨女的关爱让山上所有的男人羡慕,五大三粗的楞木完全有条件为自己找一个带点女人味的女人,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山寨的头目找一个女人易如反掌,黑地里那些食不果腹的饿殍里边确有绝色女子,有些女人你只要给一个糜面饼子就跟你走。女人身上带只碗,走遍天下有人管。

然而楞木却不,在憨女面前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忠诚,不知道为什么,楞木自从跟憨女发生了性 关系以后,对所有的女人都产生了厌恶,感觉到跟女人睡觉不是一种享受而是惩罚,让楞木一见到女人就诚恐诚惶,楞木知道憨女需要什么,也下定决心给与憨女满足,可是晚上往憨女身边一睡,憨女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异味让楞木感觉恶心。

楞木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靠近憨女,翻身骑在憨女身上,可那下三寸却软不塌塌地毫不给力,憨女在下边等得心急,一翻身把楞木撂倒在炕上,倒挂金钟,骑在楞木身上,用双手揉搓着楞木的那个玩意,楞木有一种胀起的感觉,憨女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谁知道楞木一泄如注,把那一梭子菩萨水水洒在憨女的城门洞子外边。

憨女嗷嗷地叫着,发出一种野熊饥饿般的吼声,紧接着便把头探进楞木的下腹,一下子把楞木的命根子吞进嘴里咂得出声。那一刻楞木感觉酣畅淋漓,有一种蛟龙出水的冲动,男人的雄性被激起了,楞木在憨女的口腔里迅速变粗,憨女感觉到了楞木瞬间的变化,又不失时机地迎了上去,楞木翻身进入憨女的城廓,感觉中那种扩张和收缩铿锵有力,身子便非常自然地迎着节奏大力起伏,张弓射矢,把一支支利箭射进憨女的城中,憨女在楞木的浇灌下彻底地绽放了,身子颤栗着扭动着,咿咿呀呀地唱着,唱完了又呜呜地哭。突然间炕塌了,两个极度兴奋中的男女掉进炕洞灰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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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仙姑重回仙姑庵,憨女没有跟着同去,一对久经磨难的男女陷入极度亢奋之中,憨女舍不得楞木,楞木同样也舍不得憨女。情人眼里出西施,一夜之间,憨女在楞木的眼里锐变成了仙女,憨女身上的异味也发生了质的变化,感觉中那种味道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引力,让楞木一闻到那种味道就不自觉地迎了上去,远别胜新婚,几年来楞木躲着藏着,总感觉憨女是一头猛兽,现在他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跟憨女在一起其乐无穷。

楞木跟杨大哥告假,想带着憨女一起去看望良田爷爷,虽说这几年楞木一直照看爷爷,但是单身老人还是有些孤独。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还想一起跟老人过个年,让老人享受一下孙女跟孙女女婿孝敬的温馨。

杨九娃当然非常爽快地给楞木放行,并且立催疙瘩也回家看看媳妇跟老母,杨九娃隐隐约约听说疙瘩跟洋芋有点误会,他不相信洋芋会跟其他男人有染,可是自从埋了疙瘩爹以后,一年多来疙瘩没有回过家,快过年了,疙瘩必须回家去孝敬老娘。楞木和疙瘩是杨九娃的左膀右臂,不尽相同的命运把这三个男人拴在一起,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相互间情同手足、密不可分。

疙瘩没有理由不回家看看。他已经彻底原谅了洋芋,可是越来越怀疑自己,感觉中每天都有使不完的蛮力,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疙瘩有点想念妈妈,还有点想念洋芋和两个女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疙瘩不愿意跟憨女和楞木同行,故意磨蹭着不肯走,估摸着那一对患难夫妻走远了,才骑上自己的坐骑,走到村口没有先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打马来到爹爹的坟地。远远地看见爹爹的坟地升起缕缕紫烟,一摆溜跪着四个女人,那正是自己的老娘、媳妇跟两个女儿在给爹爹上坟。妈妈抬头看见儿子回来,脸上的皱褶里滚下了两串浑浊的老泪:儿呀,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这辈子再见不上你了。疙瘩满脸愧疚,跪在爹爹的坟前,先给爹爹上香,然后面对老母磕头,磕完头后把老娘扶起来,帮老娘拍干净身上的土,坚持要把老娘抱上马背。娘说:儿呀,我老了,担心从马背上摔下来。疙瘩哽咽道:不怕,儿子扶着您。

疙瘩把娘抱上马背,然后跟洋芋分别从马的两边扶着娘的身体,两个女儿牵着马缰绳在前边走,一家五口进了村。村子里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几只狗伸长舌头在路边张望,暮霭中家家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娘说:我跟你爹来到郭宇村时,这个村子只有几户人家,想不到这几十年发展变化这么大,家家的日子都过得有声有色。

不知谁燃起了一串爆仗,紧接着家家门口的花灯亮起,疙瘩猛然间记起这天是腊月二十三,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家家都打发灶君上天,给那个神仙界最小的官儿带足上路的干粮,让灶君上天去汇报一家人一年来的喜怒哀乐,那灶君也忠于职守,除夕晚上准时返回,夫妻俩昼夜操劳,关心着这一家人的衣食起居。

第一百一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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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的神仙带着十足的人情味管理着世间的万事万物,表面上看起来神掌控着一切,实际上还是人在管理着自己,可是家家户户对神顶礼膜拜,土地、门神、财神、雷神、火神、山神……所有的神仙都享受着人类的供奉,同时也给家家户户带来祝福和温馨。

疙瘩把娘从马背上抱下来,紧接着也跟普通人家一样,忙着给各路神仙上供。看得出洋芋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灶膛里扑出的火苗把家人的脸膛映得通红,锅里的水开了,满屋子的水蒸气给这一家人罩上一层虚影,一年多没有回家,洋芋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过年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特别是娘,穿得干干净净暖暖和和,脸上的气色看起来非常健康,心里便有些愧疚,感觉对不住自己的糟糠之妻,两个女儿一年多没有见爹,看起来有些生疏,猛然间想起来新婚那几年,两头不知疲倦的牛犊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深耕那二分水田,可是播下的种籽就是不见收获……心的一隅升起一丝疑虑,难道说这两个女儿不是疙瘩亲生?疙瘩不敢往下想,因为他不愿深究那些往事,人生不能太明白,有时就得装糊涂。

吃完饭两个女儿跟着奶奶睡觉,疙瘩上了洋芋的炕。曾经是相濡以沫的夫妻,如今却显得有些生疏,两个人默默地对坐着,看灯柱下边晃动着巨大的阴影,洋芋突然哭了,她哽咽着说:她爹,你给咱们的两个孩子起个名。

疙瘩突然想到,他的大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小女儿也已经过了十岁的生日,可是从来没有给孩子起过正式名字,由着村里人“墩子”、“ 棒槌”地乱叫,是该给孩子起个名字,而且这名字一定要起得秀气,可是疙瘩大字不识一个,给孩子起名字确实难倒了疙瘩。他想了半天,对老婆说:咱村里识字的就全发,明天我去央求郭全发给孩子起个秀气的名字,洋芋突然灵机一动,说:咱的大女儿就叫秀气,二女儿叫做秀花,咋样?

疙瘩看洋芋已经快四十岁了,四十岁的女人常年累月干体力活,浑身粗糙得像个榆木疙瘩,疙瘩看着心疼,心里无端地涌出一丝感动,他把洋芋摁倒,扒光洋芋身上的衣服,看那洋芋一动不动地躺着,不主动迎合也不推辞,疙瘩爬在洋芋身上,把犁铧插进那道深沟,却发觉沟里的土地已经板结,牛牛拽断了缰绳,才把那几滴露水洒进壕沟。

洋芋在疙瘩的身子下边幽幽地说:他爹,赶明日你找个先生给你看看,我担心你的那个地方出了毛病。

疙瘩一下子翻身坐起,瓷瞪起双眼质问洋芋: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洋芋还是一脸平静:其实,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隐瞒的,这两个女儿本不是你亲生,是我跟狗剩混下的,因为咱俩结婚几年,都一直没有生育,我想验证一下是不是毛病出在我的身上,村里没有男人能够看上我,因此上我就找了狗剩……

疙瘩突然发疯似地吼道:洋芋,你不要说了行不?!

第一百一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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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年关已近,郭全中跟新婚的媳妇李娟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妈妈牡丹红回家。

屈指算来郭全中跟李娟新婚才两个月,两个月中间一对小夫妻经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变故,爹爹郭善人不明不白地上吊自杀,爹爹尸骨未寒,亲娘牡丹红又甩下儿子跟儿媳,跟上郭麻子私奔。嫂子年翠英在门外叫骂,大骂郭全中是杂种……小两口还是两个孩子,没有什么能耐,只能搂在一起痛哭。

好在大哥郭全发心地善良,感觉到大人们的罪恶不能算在孩子的身上,无论怎么说爹跟那个牡丹红曾经是夫妻,郭全中是不是爹爹郭善人亲生已不重要,刚埋了爷爷爹爹不久,把两个小孩子从那幢院子里赶出来天理不容。

郭全发制止了老婆年翠英的鲁莽行为,可是无法抚平弟弟跟弟妻那两个孩子受伤的心,李娟跟自己的小丈夫全中商议,决定到瓦沟镇去找老娘,两个小孩子的生活还无法自立,离了娘就没有了依靠,不知道怎样料理自己。早晨起来李娟热了一点剩饭,小两口每人吃了一点,馍笼里还剩几个发了霉的冷馍,郭全中把那冷馍装进褡裢,李娟像个大姐姐一样,替全中扣好纽扣,然后小夫妻仔细锁了门,背起褡裢出了村。

走到歪脖树下,郭全中有点犹豫,无论如何也得跟大哥全发打一声招呼。他把褡裢交给妻子李娟,然后让李娟在村口稍等,他一个人重新郭全中把哥哥从豹子家里叫出来,告诉哥哥他跟媳妇决定去瓦沟镇找娘,接着把老宅院的钥匙掏出来交给哥哥,然后转过身,抹一把眼泪,孤伶伶地离去。猛听到哥哥在身后喊道:全中,你不能就那样走!

郭全中转过身,看见哥哥一脸凝重。虽说同父异母,实际上这个小兄弟并不是爹爹亲生,可是郭全发却感到,爹爹不在人世了,他有责任保护这个小弟弟不受委屈。全发走上前,一手摁在全中的肩膀上,一手摸着弟弟的头,说:全中,听哥哥的话,瓦沟镇这阵子很乱,你们还是乖乖呆在家中,等忙过了这几天,哥帮你去打听娘的下落。

可是全中却很执拗,坚持要走。郭全发无法,他要弟弟稍等。年关将近,弟弟虽然已经结婚,但还是个孩子,万一两个孩子有啥闪失,将会造成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悔恨。郭全发不放心两个孩子就这样离去,哥俩刚走了没有几步,又被漏斗子叫住,漏斗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哥俩拦住,说:你俩吃了饭再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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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全发有点犹豫,看看弟弟,征询弟弟的意见,可是那郭全中寻母心切,说媳妇李娟还在村口等,坚持要走。这时张大山牵来两匹马,要弟兄俩骑着马走。漏斗子要弟兄俩稍等,跑回家用包裹包了些热饭,让弟兄俩一边走一边吃。移民部落就是这样,相互间热心帮忙。郭全发感激地看着张大山,从大山手里接过马缰绳,把弟弟先扶上马背,然后牵着另外一匹马来到村口,让弟妻李娟骑上,郭全发自己则牵一匹马赶一匹马,一行三人向瓦沟镇进发。

那一年腊月打春,天气已经不再寒冷。郭全发送弟弟弟妻下了山坡,来到老婆尿尿沟,看泉水已经解冻,山沟里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林子里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全发的思绪里又飘出了爷爷……那时,全发的年龄跟现在的弟弟一般大小,爷孙俩骑着两头骡子在山路上行走,感觉中日子过得充实。光阴荏苒,转瞬间十几年过去,当年的郭宇村远非现今能比,郭家在郭宇村迅速衰败,新来的移民如日中天,郭宇村的脉气正旺,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看来只有郭全发倒霉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这里边究竟是什么缘故?全发的确没有想透。

猛然间抬起头,看见山沟里扬起一绺尘土,马铃声叮当响,紧接着看见一彪人马飞奔而来,弟弟吓坏了,惊恐地叫了一声,似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被全发伸手扶住。

那些骑马的郭全发全认识,是杨九娃的弟兄。弟兄们来到郭全发兄弟俩面前,把兄弟俩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土匪问道:这个小孩子是否就叫郭全中,

郭全中上牙磕着下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全发老到,张口问那些弟兄:你们究竟来干什么?那两个孩子还小,不要吓唬他们。

为首的土匪说:郭团长在山寨做客,杨九娃杨大哥命令我们下山来请全中跟他的媳妇上山。

郭全发看那些弟兄们神色不对,有些疑惑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首的土匪哀叹一声,说:你们上山吧,上山以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李娟突然调转马头,朝郭宇村的方向跑去,郭全发稍一愣神,马上明白过来,刚结婚的弟媳看那些土匪们一个个来路不正,担心受辱,采取金蝉脱壳的计策,先行逃走。弟弟全中也下得马来,死活不肯跟土匪们一起上山。土匪头目急了:大声呵斥道:你娘死了!郭团长派我们下山报丧,去不去由你们,我们先走一步。说着带领众弟兄们骑马扬长而去。

郭全发劝说弟弟:那些土匪们说的是气话,万不可当真。不过我猜娘可能就在山上,咱们还是上山看个究竟。

李娟听不到后边有人追上来,停下马回头一看,只见土匪们已经走了,全发全中弟兄俩站在原地不知道说着什么,她疑惑着调转马头又下得山来,听见哥哥全中看似教训弟弟实际上话是说给自己听:那些土匪们要成心害你你跑不脱,兔子不吃窝边草,我看咱们还是上山去走一趟,看样子土匪们说的不是假话。

第一百一十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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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全中心里没了主意。李娟年龄终究大点,这种时刻只有大哥才能帮助他们,她有点讨好似地对大哥说:我们还都是一些孩子,大哥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大哥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只要能找到娘,到那里都行。

郭全发把弟弟全中重新抱上马背,然后朝簸箕掌的方向走去。这里的沟沟岔岔郭全发都很熟悉,看那山上的小路好像长长的藤蔓一样盘旋而上,郭全发的心里有点悲凉,感觉中自己一生心地善良,为什么命运尽跟自己做对,倒霉事尽让自己遇上?来到簸箕掌一看,原先找他们的那几个土匪弟兄正等在那里。

土匪头目招招手让全发过来,把郭全发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忧心忡忡地告诉全发:牡丹红当真死了,临死前喝了太多的酒。土匪头目知道郭全发全中是隔山弟兄,要全发做好精神准备,保护好全中弟弟。

一连串的灾难袭来,郭全发的心里已经麻木,况且牡丹红本是爹爹娶的继母,平日里有点芥蒂,感觉不来悲伤,却有点无端的忧愁,不论亲不亲全中是他的弟弟,从今往后照顾弟弟的责任又要落在他的头上,养活五个孩子已经够累,又要无端增添两个累赘……全发低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感觉茫然,目光直视着山上,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倒霉的事儿全遇到我的头上?

土匪头目拍拍郭全发的肩膀,看似安慰又有点调侃地说:兄弟,节哀,这种事情谁也不愿遇到。

远远地,听到山上一片哭声,原来是杨九娃为了把牡丹红的丧葬仪式举行得隆重一些,出钱请了一些附近村子里的男女前来哭丧,林子里挂满白幡,却感觉不来悲伤,土匪们进进出出打情骂俏,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男女们干嚎,好像在演戏,别具一番情趣。

全中跟李娟上得山来,两个识字的孩子清清楚楚地看见灵牌上写着娘的名字,立马哭得死去活来。郭麻子看见儿子跟儿媳妇上山来祭奠他们的娘亲,也难掩心中的悲痛,可是他哭不出眼泪,呆呆地站着,感觉中这一切都像演戏,一环套一环,环环紧扣,冥冥之中的神灵在暗中操纵着这些凡夫俗子们的命运。

那些请来哭丧的男女们纷纷站起来,劝说两个孩子不要哭坏了身体。郭全发呆呆地站在一边,感觉到有点尴尬。

突然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活来了、活来了,死人的眼睛睁开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朝灵堂前看去,只见牡丹红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坐起来,疑惑着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据说,亲人的哭喊能唤回即将离去的灵魂,也许那牡丹红看见了儿子,不忍心甩下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生骨肉,独自一人去天国享受极乐。反正,牡丹红活过来了,活过来的牡丹红仿佛走了太远的路,感觉困倦,但是神智清醒,看着周围的人一色白衣,问站在旁边的郭麻子:我刚才是不是已经昏死过去了?

那郭全中却不管不顾,扑到牡丹红身上,哭喊着:娘,从今后咱们死死活活在一起,我再也不放你走!

第一百一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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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兵谏后的凤栖,迎来了第一个新年。张学良将军的东北军走了,马步芳将军的骑二师来了,骑二师在凤栖驻军不足一月,声名狼藉,被迫撤离。胡宗南司令长官派来了自己的嫡系部队驻守凤栖。刘师长来凤栖后布置大部队驻守关隘要道,城里边只留少量的警卫部队,凤栖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东城外的骡马大店里,每天晚上都歇满南来北往的脚夫,沿路的盘查不再那么严格。

刘师长驻守凤栖后,长安方面不再那么立催郭团长东渡黄河去跟日本人打仗,郭团长赢得了暂时喘息的机会。他原来计划把老弱病残的老兵全部给些路费打发他们解甲归田,谁知道适得其反,年过四十的老兵们全都不愿意回家,因为回家后生活没有着落。倒是一些刚入伍不久的新兵一听说要打仗,便借部队管理松懈的机会悄悄逃跑,年轻人几乎跑光了,只剩下几百老弱病残和亲信,郭团长心里有些烦乱,感觉对不住这些跟随他几十年的老部下。

但是郭麻子也不是完全悲观,最起码十几年前被他一脚踢开的牡丹红死而复活,特别是证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以后,使得他那枯涸的心灵燃起了一线希望。一家子四口聚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儿子跟儿媳端起酒杯向他敬酒,看得出郭全中对郭麻子这个新爹还不怎么认可,端起酒杯叫“爹”时嘴里好像含着一颗核桃,那一声爹叫得非常勉强。可是郭麻子却感动了,满是麻坑的脸上竟然挂着两串泪珠,牡丹红显得孱弱,未曾开言已经泣不成声:儿呀,这才是你的亲爹!相对而言那李娟却显得大方得多,她端起酒杯先敬爹、后敬娘,叫起爹娘来嘴里甜甜地,显得那么亲热。郭麻子打听得这个儿媳竟然是李明秋的侄女,由不得感叹道: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我郭麻子也有倒霉的一天。

临近除夕,郭麻子准备了两份厚礼,带着儿子跟儿媳以及警卫来到凤栖,他首先要拜访亲家,跟李明秋重叙旧谊,思想起当年无端将李明秋押往长安,心绪里涌出一丝愧疚。铁算盘跟侄子李明秋比邻而居,回娘家的感觉是那样的温馨,李娟迫不及待地推开自家的屋门,站在院子里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听到女儿熟悉的喊声,竹叶出了屋子站在院子中间,曾经朝思暮想,猛然间见面却感觉木然,竹叶站在院子中间不动,担心面前的女儿是一种虚幻。可是她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女儿叫娘的喊声,紧接着李娟扑在娘的怀里,母女俩脸贴着脸,泪水模糊了双眼。郭全中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脸上显出一种茫然的表情。

可是郭麻子却有点犹豫,不知道先去拜访亲家叔铁算盘还是拜访李明秋,想了想他还是敲了李明秋家的大门,终究他们过去常在一起往来,相互间还是比较熟悉。

开门的是满香,老管家已经卧床不起。满香见是郭麻子,想起了那一次丈夫李明秋险遭郭麻子暗算,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可是满香终究是读书达理之人,还是勉强应酬,把郭麻子跟警卫让进院子,然后对着上屋喊道:明秋,郭团长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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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李妍已经跟上年贵明上了延安,院子里冷清了许多。明秋起身来到院子里,脸上的表情显得夸张:吆喝,郭团长!郭亲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郭麻子走南闯北之人,自然什么场面都能应付,一见李明秋话里带刺,也就问得直接:明秋,还为那一次过节而耿耿于怀,对不?

李明秋的脸上略带讥讽:那里,郭团长乃朝廷命官,一言九鼎之人,明秋一介草民,哪敢对郭团长不恭。

郭麻子讪笑着:今日郭某负荆请罪,来到你家府邸,要打要骂要杀要剐由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明秋再不给郭麻子台阶下就有点过分,况且好汉不打上门客,再怎么说这个郭麻子已经证明是郭全中的亲爹,成为他李明秋的亲家,既然是亲戚就不能太给人家难堪。李明秋爽朗一笑,言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想不到咱们成了亲家。请进屋坐吧。

郭麻子的笑仍然挂在脸上:我还以为明秋贤弟不让老兄进屋呢。亲家,今天来我就不走了,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两人说笑着进屋,分坐左右两边,两个警卫进屋把带来的礼品放下,出门站在院中。李明秋笑道:让你的警卫进屋喝茶,在我这里没有人敢把郭团长怎么样。

郭麻子哀叹一声:贤弟,老兄说话不怕你见笑,郭麻子现在比死人多出一口气。

李明秋也深知郭麻子目前的处境,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不可一世的郭团长这阵子已经日暮途穷,可是李明秋不会得意,更不会落井下石,战争年代一个人的命运受坏境制约,大家都在风口浪尖上过日子,谁也不敢保证那一天倒霉事就会让你碰上。说话间满香端上来几个炒菜,李明秋翻出来一瓶西凤酒,他让郭团长稍等,自己亲自来到隔壁院子,请来兄弟媳妇竹叶和侄女、女婿。郭全中跟郭麻子这个新认的爹在一起还是有些拘谨,他紧靠岳母竹叶坐着,低下头,有点无所适从。

可是李娟却灵活许多,她看饭桌上没有爷爷,便离了座位,说:我去药铺请爷爷回来。话音刚落,铁算盘掀开门帘进来,搓搓手朗声笑道:不用请,我回来了。

大家一起起身,请铁算盘上座。铁算盘也不谦让,坐在明秋侄子跟郭团长中间,大家轮流敬酒,互道寒暄,谁也不愿提及旧事,看起来亲如一家。可是那郭全中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间爬在岳母竹叶肩上嚎啕大哭,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谁也不愿意把这谜底戳破,小孩子肯定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郭善人对他的关爱,虽然周围所有的人都认为郭麻子是全中的亲爹,可是郭全中总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他对郭善人仍然怀着父子般的情感。

铁算盘瞅着郭麻子,看郭麻子有笑停在脸上,那笑容极不自然,好像戏里的小丑,有点滑稽和尴尬,而他自己心里也不怎么宽畅,总觉得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错,其实大家都心明如镜,谁也不愿意把那层窗户纸戳破。

李明秋给男人们把酒添满,然后端起酒杯邀大家一起喝干。抹了一把嘴,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大家都不容易,小孩子想哭就让他哭几声,我们大家吃菜,不要太往心里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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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郭麻子的心里却不平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虽然有一种遗传的基因把他们父子之间相连,可是终究他们从未谋面,猛然间在一起相处还很生疏,特别是儿子郭全中,从内心里产生一种抵触,好像郭麻子是一个掺了假的赝品,让郭麻子无端产生一些伤感一些困惑,他知道双方的隔阂需要时间来弥合,可是根据目前的形势,留给郭麻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他还没有来得及跟牡丹红商议,过完春节必须出师河东,他不可能带着他们母子去上战场,现在就得为他们母子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原来郭麻子计划把母子俩托付给杨九娃,杨九娃也已经答应替郭麻子照看牡丹红母女,可是现在郭麻子变卦了,他想让妻子和儿子过一种平民的生活,如果有可能,今生今世都不再让儿子动刀弄枪。

郭全中的哭声变成了哽咽,李娟站起来,把自己的小丈夫哄出了屋子,满香和竹叶俩妯娌也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几个男人,郭麻子挥挥手对两个警卫说:我有些事想跟亲家和亲家叔商议,麻烦你俩先回避一下。

两个警卫出去以后,郭麻子端起酒杯先敬铁算盘,慨然道:叔,我来凤栖二十年,磕磕碰碰的事有过,但凭良心说,自信对得起凤栖的老百姓,这杯酒叔你喝下,贤侄有要事托付。

铁算盘久在江湖,也可以说是凤栖街上的一个人 精,郭麻子未曾开言铁算盘就已经把那个人的心思猜透,他非常豪爽地把郭麻子的敬酒接过来灌进嘴里,然后伸手抹了一下嘴吧,声调提高了八度:咱们当了亲就是一家,贤侄有啥难场事就尽管托付,老叔为了这个孙女跟孙女女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郭麻子端起酒又敬李明秋。李明秋把酒接过来放在自己面前,说话的声调尽量平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老兄需要我们为你帮啥忙尽管说,不必客气。

郭麻子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开了口:我东渡黄河已成定局,此去沦陷区凶多吉少,不想让他们母子三人跟着我担惊受怕,因此上想把老婆、儿子、媳妇托付给亲家。

铁算盘想立马表态,他早都盼望把孙女跟女婿留在自己身边,这样一来也了结了竹叶的心愿。可是李明秋却抢先开言:郭年兄,咱们相互间知根知底,老弟说几句话相信年兄不会介意,战争年代自身难保,我们很难保证这母子三人不出什么意外,你东渡黄河之前必须首先为他们母子三儿安排好住处,以及以后生活用度,我们做为亲戚自然会经常走动,他们有什么实际困难也会帮一把,但是必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们母子三人还是主要靠你费心,在前方打仗时多想着他们,如果情况许可多回来看望他们,看样子这场战争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咱们都要多做一些准备。

郭麻子感觉到了,李明秋的话绵里藏针,细细一想你又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只得不住地点头:就是就是,亲家你说得完全在理,东渡黄河以前郭某将竭尽全力安排好他们三口人的生活。

眼看着天色已晚,郭麻子起身告辞:对不起失陪了,郭某还想去一趟师部,快过节了,跟刘师长备点薄礼,祈求人家再对咱宽限一些时日。

郭全中跟李娟留下来,郭麻子带着两个护卫来到刘师长的官邸下马,卫兵进去通报,刘师长亲自出门迎接,两人相随进入刘师长的办公室,勤务兵献茶,相互间寒暄了几句,紧接着刘师长拿出一封电报让郭团长过目,言道:郭团长,这封电报已经发来一些时日,刘某故意压了几天,上司催你部即刻动身东渡黄河抗击日本,过完春节后刘某亲自到黄河岸边去为郭团长践行……

第一百一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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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女抱着孩子骑在马上,楞木手拿一根榆木条子跟在马儿后边。,一对患难夫妻进了村子,看村里弥漫着浓浓的年味。两口子在良田爷的柴门前停下,楞木把憨女和孩子扶下马,憨女走进院子,还没有进屋就哽咽着喊道:爷爷,我们回家了!

良田爷心里头猛然一震,踉跄着开了屋门,揉着昏花的老眼,还没有看清就答应着:嗨——!是憨女吗?我听着好像是憨女回来了。

憨女走上前把爷爷扶住,热泪盈眶:爷爷,你还精神着?

良田爷爽朗笑着,笑出了泪花:山里人骨头硬,爷爷还活得硬朗。猛然间,良田爷看见了楞木怀里抱着的孩子,眼里便射出兴奋的光:憨女,你又生了一个?男孩女孩?让姥爷抱抱,多大了?

憨女不住地点头,并不回答。楞木把孩子交给良田爷,良田爷把孩子举过头顶,看小孩子的腿中间长着一只小牛牛,便张开没牙的嘴,把小牛牛含在嘴里嘬得出声,小家伙给姥爷尿了一嘴,姥爷咂吧着孩子的尿液,泪花闪烁:憨女,你真行,又给姥爷生了一个带把儿的。憨女张口说:这娃是——一个捡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楞木挡了回去:爷爷,您看这娃心疼不(土话,相当于可爱或者亲)?

心疼,爷爷说。还没有顾得上回屋,哗啦啦,院子里涌进来一大群乡亲。移民部落就是这样,大家都怀着一颗热烈而正直的心肠,为别人的不幸而伤心,为邻居的喜庆而欢乐。憨女骑着马从村道上走过的瞬间,村里人从茅屋里出来,睁大眼睛在看,看完了,几乎是不约而同,一起涌向良田爷的小院,带着诚挚的问候,带着惊喜的笑颜。女人们把憨女的孩子接过来,竞相抱着,那孩子一点也不怯生,对所有的人都绽开笑靥,甚至伸出小手摸着女人们的脸。大家毫不怀疑这孩子是憨女亲生,一致夸赞憨女找了楞木这个知冷知热的好女婿。憨女两眼放光,热切地看着楞木,感觉中这个世界上她最幸福。

一九三六年的春节,全中国的人都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可是在中国北方这个偏僻的山村,移民部落却异乎寻常地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繁华的时期,在外赶脚的汉子们都回到家里,家家的锅里飘着肉香,男人女人们都穿起了新衣,窗户上贴着窗花,晚上,一幢幢茅屋的红烛亮起,看那窗户上的彩蝶翩翩欲飞……除夕夜,场院内燃起一大堆篝火,男人们聚拢在一起,把锣鼓敲得山响,辞旧迎新。

大年初一,所有的男人都涌到良田爷家的院子,黑压压跪倒一片,给村子里年纪最大的寿星拜年。良田爷穿着寿衣,端坐在茅屋门前,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晚辈们的跪拜。看憨女突然变得漂亮了,脸蛋上泛起两片红晕,端着一张大簸箕,簸箕里盛满核桃、瓜子、红枣、落花生。大家拜完年没有离去的意思,毫不客气地抓起簸箕里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从衣服兜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压岁钱,塞进憨女的孩子的衣服兜里,吃早饭了,村里的女人们好像早已经约好那样,纷纷把饺子盛进大盆子里,端进良田爷家院子,有人抬来了几张桌子,全村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团圆饭吃得热火朝天。

第一百一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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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爷一辈子孤独无助,无意中从野地里捡回来憨女,爷孙俩相依为命,村里人虽然对良田爷很好,无论吃什么好的都忘不了良田爷,先盛一碗给良田爷送去,可是全村人在良田爷家过年这还是头一回,良田爷的眼睛洇湿了,心里温暖着,颤栗着站起来,端起一杯酒,面对全村的子孙,说:托大家的福,这杯酒祭祀郭宇村仙逝的魂灵,说完把一杯酒洒在地上。接着又倒满第二杯酒,说:这杯酒,我先干了。说完一仰脖子,酒杯儿见底。接着又倒满第三杯酒,举起酒杯刚准备说什么,酒杯被楞木从爷爷的身后夺过去,跟爷爷开玩笑道:爷爷有什么演说尽管发表,楞木代替爷爷喝酒。

人们善意地笑着,看爷爷两眼放光,知道爷爷有话要说,大家一片寂静,期待着老寿星的嘱托。爷爷左右看看,突然命令道:憨女,给乡亲们跪下!憨女不敢抗命,乖乖地跪在院子当中。良田爷这才说道:咱郭宇村能有今天,全靠了大家互相帮扶,我跟憨女能有今天,也靠乡亲们热心救助,让憨女给大家磕头,谢谢大家。几个女人上前把憨女扶起来,男人们端起酒杯异口同声地说道:老爷爷过谦了,咱郭宇村能有今天,全托了老爷爷的福。

正月初一的下午,漏斗子心血来潮,从瓦沟镇请回来一班子皮影家戏,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开天辟地第一回。过去,能请得起唱戏的全是达官贵人,一年之中瓦沟镇只唱两回大戏,一回是四月八金岗寺庙会,一回是七月初七牛女相会,那是一年中仅有的两次盛典,四面八方的人全都涌向瓦沟镇,庙会上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忙坏了媒婆子和撮合生意的经纪,牲口市上庄稼汉把袄襟子扶起来,买卖的双方把手伸进袄襟子底下讨价还价,那种交易的方式显得鬼祟而神秘,经纪是一种职业,跟现今的交易员相似,必须有相应的专业水平,懂得各类牲畜的牙口(年龄)以及各种专业术语,卖方要价高了,他会说不值,买方出价低了,他会说心沉。戏台底下常见一些少男少女眉来眼去,演绎出各种风流韵事,每年都有一些逸闻趣事不胫而走,成为人们在茶余饭后的谈资。

扯远了,言归正传。漏斗子四个儿子全部娶了媳妇,一跃而成为郭宇村的首富,这一年四个儿子四个媳妇三个孙子外加刘媒婆亲家母一大家子十四口人在一起团聚,让村里人无不看着羡慕。正月初一吃完饺子,漏斗子突然间灵机一动,把狼婆娘拉进里屋嘿嘿直笑,笑得狼婆娘心里发毛,嚷道哎呀呀老头子你有话就说,别像憨憨拾元宝看你那个傻样!漏斗子说他想去一趟瓦沟镇。

狼婆娘把手指头戳在漏斗子的脑门上:我说你该不是疯了,正月初一跑到瓦沟镇干啥?

漏斗子说:他想请一台皮影戏来郭宇村热闹一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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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婆娘把漏斗子左看右看,问道:老家伙今天从谁家葱地过来的?偷了人家几根葱(土话,葱、聪谐音,意思是漏斗子变聪明了)?漏斗子一摆手说:你莫酿人(土话,相当于调侃)了行不?狼婆娘说:你有这心思应该过年前就跟人家说好,大年初一请家戏人家肯定不来。漏斗子说,我去试试,说不定能成。大狼见老爹爹要出门,从槽头牵出两匹马,给马搭上鞍鞯,对爹爹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去咱父子俩同去。

凤栖周围农村一带的皮影戏一般叫做家戏,耍皮影的跟唱戏的基本上就是一家人,所有的道具全部装进两只箱子里,一条毛驴驮着道具走乡串村,一家人跟在毛驴后头。富户人家给老人过寿、官宦门第乔迁新居、逢年过节,请来家戏热闹几天,花钱不多,却增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氛。

父子俩没有去瓦沟镇,而是直接来到瓦沟镇旁边的一幢村子里,村子里的人靠吹唢呐送葬、看风水、唱家戏谋生,俗称“鬼子家”,“ 鬼子家”地位低下,一般人家不愿意跟“鬼子家”通婚。

看样子漏斗子对这个村子非常熟悉,进了村子不用打听,就直接站在一户人家的柴门前喊道:来喜!叫做来喜的男主人出了屋子隔着栅栏一看是熟人漏斗子,开了柴门一边互相调侃着一边进屋,屋内穷得叮当响,只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女儿,听说儿子已经成婚分家另过。漏斗子说明了来意,来喜稍作收拾,便说:咱走。

漏斗子坐下不走,问道:大老远的赶来,都不管一顿饭?

来喜说:二十里山路,到你家再吃。

漏斗子还是不走,继续问道:你总该说说唱一天戏多少钱,口张的大(土话,意思为要的钱多了)了我请不起。

来喜两手一摊,说:大过年的图个高兴,宽裕了给多给少都行,不宽裕了管顿饭也成。

漏斗子还是赖着:咱都是熟人,别给咱耍黏糊,你这阵子说得好听,到时候口张得就像簸箕。

来喜不悦了:赶着漏斗子出门:去去去!到娃多的地方耍去。你把我看扁了,我还不想去了!看谁家门楼子高,你就去谁家请。

大狼一看事情弄僵了,忙替爹爹打圆场:我爹就那人,叔你莫计较,走吧,保证亏待不了叔。

漏斗子拍拍来喜的肩膀,调侃道:你还是老脾气不改,小娃鸡 鸡一样,一撞就硬起来了。

来喜摸了摸漏斗子的头,回敬道:你看你这脑门子,落不住蚊子滑倒虱,还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说话间把自家的毛驴拉出来,老婆子和女儿已经把两箱子道具抬到院子里,毛驴驮着戏箱,漏斗子把两匹马让给两个女人骑上,三个男人赶着三头牲畜,一路说笑着来到郭宇村。

村里人爱热闹,一看漏斗子请回来家戏,即刻大家动手搭建戏台,皮影戏的戏台不用很大,几根木椽捆在一起搭个台子就行。漏斗子带着来喜一家回屋吃饭,吃完饭村里人已经把戏台搭好,戏台周围用黑布一蒙,中间一块白布做为幕布,两盏老麻油灯往幕布底下一放,幕布上便显出几个由人操纵的皮影小人,三个人一边操纵小人一边弹唱,那吹拉弹唱的功夫相当娴熟,全村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来到场院,第一出戏演的是“杀狗劝妻”,大家饶有兴致地看皮影戏里曹庄跟焦氏两口子为豢养母亲而斗嘴。

第一百一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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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英雄一世,不会在刘师长面前认怂,当即表态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郭某已经收拾好了,过完年即可动身。

刘师长长出一口气,叹道:刘某绝不是落井下石之人,郭团长此去河东,向北走就到吕梁山区,那里的农村实际上控制在八路军手中,往南走就是临汾,阎锡山长官的部队化整为零,还在那里坚守。郭团长绝不是孤军奋战,过河之后就有人接应。

紧接着刘师长吩咐伙夫做一桌酒菜,他要为郭团长践行。

郭麻子坚辞。他言道临近年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刘师长苦留不住,只得把郭麻子送出官邸,他言道郭团长东渡黄河之日,一定要亲赴黄河渡口为郭团长送行。

郭麻子骑马从凤栖街上走过,看沿街的老百姓都朝他招手,不觉心里一热,洒下几滴英雄泪。感觉中这里民风淳厚,虽然说不上军民鱼水相融,却也基本上能够和睦相处,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一晃即过,有一种乡音未改鬓毛衰的伤悲。郭麻子抱拳,向沿街的百姓致意。不觉来到李明秋家门口,下了马,看大门仍然为他开着,进了院子,直接进入客厅,看亲家李明秋已经泡好茶,坐在桌子前将他等。

李明秋见郭团长进来,把茶水倒进杯子里,又回倒进茶壶内,反复两三回,等茶叶溶解,才为郭亲家倒了一杯酽茶,站起来,有一种壮怀激烈的康慨:郭团长,李某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郭麻子释然:感觉中李明秋跟凤栖城的老百姓早已经知道了他过完年以后将要率部东渡的消息,他接过李明秋的茶水,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才说:我知道,儿媳李娟的亲爹是个憨憨,凤栖街老百姓的谣传我也多少听到一些。李娟是个好孩子,我不管她的亲爹是谁,亲家叔年事已高,我只认你李兄是我的亲家。过完年我就要东渡黄河,临行前有些事我还必须托付于你。

李明秋知道郭团长要说什么,显得有些激动:亲家你就放心前行,不要说李娟还是我的侄女,就是不沾亲我也不会辜负你老兄的一片苦心。

郭麻子发出一通感慨:患难见真情,郭某来凤栖二十年,就结识下两个朋友,一个是杨九娃,一个是李年兄,其他人都靠不住。这二十年部队基本上没有打过仗,一听说东渡,年轻一些的新兵几乎全部借机逃走,现今只剩下几百老弱残兵,东北军撤离前给我部装备了一些轻重机枪,还有几门六零迫击炮,可惜部队没有进行过系统的训练,这些武器成了摆设。

李明秋耐心地听着,一句也不插言,在这种时刻他确实爱莫能助。思想起郭麻子刚来凤栖那阵子,骑着青马,身佩战刀从凤栖街上走过,那场面是何等威风,风水轮流转,想不到郭麻子也有落魄的一天,他绝不是得意,有一种唇亡齿寒的伤感,这几年王旗变幻,他李明秋也捉襟见肘,当年的风光早已不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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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天冷,门口两个站岗的警卫也进屋子取暖。两人的谈话暂时中断,看样子郭团长还言犹未尽,他站起身穿上大衣,建议李明秋到野外转转。两位警卫要跟他们同去,郭团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就在屋子里等候。夜幕降临,凤栖城的上空蒙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商店打烊很晚,临街的店铺都点燃起蜡烛。两人裹着大衣,来到药铺,看亲家叔铁算盘正戴着老花镜算账,赵吉仓先生正在为一个患者打针。郭麻子的出现使得赵先生喜出望外,他打完针,拔出针头,给患者包好几样药,嘱咐怎样服用,看患者付了钱走出药铺,这才抱拳问道:这位先生可是郭将军?

郭团长抱拳还礼:惭愧,“将军”二字实不敢当,鄙人姓郭。

赵先生当着铁算盘和李明秋的面,取出书信一封,言道:我等你久矣,还记得当年被你解职归田的薛营长么?那正是你的老乡。薛营长回家后呆了没有几天,便东渡黄河,在阎锡山长官临汾驻军的部下做事,很快就升职为团副,这阵子听说已经当了团长,他托付赵某带给郭团长书信一封,郭团长东渡黄河以后,可以直接去临汾找薛团长联系。

郭团长有些疑惑,问道:赵先生怎么跟薛营长相识?赵吉仓卖个关子,说:常言道,不走的路走三回。此话长矣,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聊,这封信没有什么秘密,郭团长可当面拆开验证,看是不是薛团长手迹。

郭麻子没有拆信,而是顺手把那封信折叠,装进衣服兜里,他尽量保持平静,满不在意,借以掩饰内心的烦乱。郭麻子知道,他又一次来到人生的十字路口,已经没有多少选择。郭麻子道声谢谢,辞别了铁算盘跟赵先生来到街上,城门已关,城外已经不可能再去,谁家燃放鞭炮,拉开了年的序幕。夜幕笼罩,几家餐馆生意正火。两人信步来到八条腿的羊肉泡馍馆,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有人上前问道:二位想吃清汤羊肉还是泡馍?

郭团长抬头,不经意跟葛有信四目相对。顿感诧异:问道:葛联络员,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明秋感觉奇怪,这葛有信那一年跟他的大儿子李怀信一起去长安求学,以后听说各奔东西。这孩子什么时候回到凤栖?他怎么能跟郭团长认识?

葛有信看出了明秋叔的疑虑,顺口答言:郭团长在凤栖驻军几十年,谁不认识?

可是问题远不是那么简单。既然葛有信故意搪塞,李明秋也不便再问。看见葛有信李明秋想到了年贵明,小伙子临走时带走了宝贝女儿李妍,这阵子他们不知道是否去了延安?李明秋思女心切,顺口问道:你跟年贵明是不是常在一起?李妍也去了延安,你们能否见面?

葛有信还是模棱两可:长安一别,我们五人便各奔东西,只知道年贵明在延安,不知道他干什么。至于李妍妹妹,我当真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上了延安。

第一百一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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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几句话,使得李明秋感觉到,这个葛有信年纪不大,的确城府很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看样子葛有信也身兼使命,说不定有些来头。凤栖街上年轻的一代成长起来了,在战乱的年代他们分别承当起不同的角色。葛有信向郭团长使了个眼色,郭团长站起身,对李明秋说:对不起,你先稍等,葛联络员有话要说,我去去就来。

李明秋点头,随即明白,葛有信又是共 产 党派来的要员,说不定跟郭麻子有关系。眼看着郭麻子跟着葛有信进了后门,李明秋的思绪开始游离,凤栖街上每天都熙熙攘攘,谁担当什么角色你根本就说不明白。由此想到那个药铺坐堂的赵吉仓先生,说不定又是什么组织派来的密探……他不想深究,感觉这个社会越来越扑朔迷离。正胡思乱想间郭麻子出来了,烛光下看不清郭麻子的脸色,只见郭麻子非常平淡地说:咱走吧。

两人出了羊肉泡馍馆,一路无话,回到家里看见两个警卫还在等他们。叔叔铁算盘过来,领着警卫去药铺休息,满香进来,问两人还吃点什么?郭麻子摇头,说:刚吃过不久,不饿。蜡烛即将燃尽,李明秋新换了一支蜡烛。满香把茶壶里的旧茶叶倒掉,又泡了一壶新茶,然后把门虚掩,回到东厦屋。满香回到东厦屋后睡不着觉,黑地里一个人坐在炕上,看上房的烛光一直亮到天明。

那是一次深入的探讨,李明秋劝说郭麻子东渡黄河后直接跟八路军联系,因为他看出来了,那个赵吉仓说不定又是什么组织安插在凤栖的奸细,担心郭团长中了什么人的奸计。郭麻子把薛营长写给他的书信拿出来细看,他识字不多,看了许久看不明白。猛然想起来薛营长并不识字,这封信肯定不是薛营长所为!

可是郭麻子还是不想跟八路军走,杨虎城将军已经身陷囹圄,他不想给杨虎城将军增加任何不实的罪名。郭麻子说得直接,那个葛有信就是延安派过来的联络员,自从长安兵谏以后,葛有信一直住在郭麻子的兵营里边,平时很低调,从不对郭团长宣传共 产 党的抗日政策,这次郭团长来到凤栖城,他又悄悄地尾随而来,看样子这个人很有心计,行为做事有他自己的原则。

李明秋哀叹:我们这些人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把朋友间的义气看得重于一切,关键时刻不顾个人安危,危险关头仍然想着杨虎城将军的声誉。

郭麻子忿然:年兄此言差矣!这正是我们这些人的可贵之处。君子谋义、小人谋利。无论什么样的诱惑我都不为所动。过河之后寻机跟日本人打仗,战死疆场,用一腔热血洗涮杨虎城将军不实的罪名。

李明秋苦笑:人各有志,不得勉强。不过我还是劝说年兄一句,凡事留个心眼,你现在有老婆有孩子,应该为他们考虑。

郭麻子低头不语,抬起头来时眼圈微红:我戎马一生,向来把银钱看得很淡,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积蓄,现在要安排他们母子三人的生活确实有点勉为其难……

两人正谈话时突然城内一声枪响,那枪声在黎明的凤栖城显得分外刺耳,郭麻子和李明秋不约而同地拔出了手枪,两人先从门口朝外张望,看院内基本上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开了门来到院内,根据判断那枪声来自东北角,好像是刘师长的官邸发生了什么事情。枪声过后是可怕的死寂,虽然说不上惊悸,却怀揣一腔疑虑。两人在院子内站了一会儿,看看再无什么动静,于是又重新回屋,可是再无心思谈话,一直枯坐到天明。

天亮时铁算盘慌慌张张跑进屋,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田中先生昨晚遇刺!

第一百一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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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听到田中遇刺的消息以后,李明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可是郭麻子却感觉到那件事跟自己关系不大,显得无动于衷。

儿子郭全中进来,告诉爹爹说他不想回去了,小夫妻俩准备在岳父家过年。

郭麻子有点不知所以,这个家庭离散已久,重新磨合需要时间和耐心,留给郭麻子的时间已经不多。可是郭麻子无法施展当爹爹的权威,毕竟父子间分开十几年,相互间已经很陌生,剃头担子一头热,儿子对他这个爹爹还很泠漠。郭麻子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儿子好像蜂蜇似地很快躲开。

郭麻子还想对儿子说什么,亲家母竹叶进屋了,站在一边替女婿帮腔:亲家你就让孩子留下吧。郭麻子只得说:那——好吧。

郭麻子不可能在县城耽搁很久,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李明秋坚持要郭麻子吃完早饭再走,郭麻子说他等不急了,不等吃饭就要走。铁算盘只得从常有理包子铺提来一笼包子,郭麻子跟两个警卫匆匆吃了几个包子,然后骑上马来到东城门口,看城门紧闭,一打听原来是昨晚凤栖城出了命案,全城戒严。郭麻子无奈,只得卫兵进去禀报,一会儿出来说:郭团长实在抱歉得很,刘师长这阵子公务缠身,实在没有闲工夫接见你们,他让你们稍等。等他这阵子忙完了以后安排你们出城。

一声枪响让整个凤栖县城憋闷得几乎爆炸,沿街的店铺全部关门,老百姓被告知呆在家里不准出门。城外的士兵全部涌进城内,城墙四周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紧接着搜查开始了,士兵们把整个凤栖城搜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搜查出行刺田中先生的嫌疑人。临近年关凤栖城里也没有闲散客人,刘师长苦于找不到线索,只得把郭团长和两个贴身警卫也列为嫌疑人。

这真是飞来横祸,让人哭笑不得。郭团长跟两个警卫重新回到李明秋家里还没有坐稳,又被请回刘师长官邸,三个人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在纳闷,完全没有防备,就被迅速解除了武装,关了软禁。

其实刘师长对他们三个人还算客气,吩咐手下人为他们端来了茶水,只是说,这是一起特殊的案件,昨晚戒备森严,犯罪嫌疑人不会逃出城外。这是一次例行公务,希望郭团长能够配合和理解。

可是郭麻子却不那样认为,感觉中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晦气,郭麻子面对看守他们的卫兵大声吼叫:我们连自己尻子上的屎都擦不干净,那有心情去暗杀别人!?

卫兵朝郭麻子作着鬼脸,有点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他要郭麻子稍安勿躁,不要激动,刘师长抓不住犯罪嫌疑人就要被胡宗南长官处置。

这时,郭团长的一个贴身警卫对卫兵说,他想见刘师长,为昨晚的刺杀案提供线索。

第一百一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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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长闻言将信将疑,担心这是郭团长的警卫使的什么脱身之计,那警卫被带进刘师长的大堂,刘师长的办公桌子上摆放着一支左轮手枪,刘师长故意当着警卫的面给手枪装上一颗子弹,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假如警卫提供不实情报,下场将会很惨。

警卫好像一点也不怯惧,示意刘师长屏退左右,然后非常稳重地说,昨晚他们两个警卫正在药铺的后院偏房内睡觉,突然听到噗通一声,有一个人翻墙而入,二人隔着窗子偷看,发现那人竟然就是药铺的赵吉仓先生……

刘师长不愧久经沙场,处事不惊,他将手枪拿在手里把玩,眼神不瞅警卫,却看着屋子中间挂着的那盏汽灯,那汽灯不常用,一般晚上办公用的是蜡烛,只有在遇到节日或者重大活动时才点汽灯。刘师长用手枪瞄准汽灯,扣动扳机,啪一声,汽灯上的玻璃被打得粉碎,玻璃渣子满屋子乱飞。

警卫一声冷笑:刘师长,我看你武艺一般。

刘师长这才注目直视警卫,问道:你刚才提供的情报可否属实?

警卫说:我俩只看见那赵吉仓翻墙而入,什么时候出屋并不清楚,再说了,即使人家出屋可能还有其他事做,也不一定就敢肯定跟刺杀田中先生有牵连。我们只是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信不信由你。

刘师长暗自思忖:他身边这么多警卫,那一个也没有郭麻子这个警卫机敏。他故意不谈赵吉仓之事,却问道:你刚才说我的武艺一般,是不是你也想露一手?

警卫说:我哪敢班门弄斧?只是想激刘师长一下子,让刘师长再露一手。

刘师长看那警卫二十**年纪,行为做事有点老到,同时又有那种临危不惧的军人风格,便有心把警卫从郭麻子那里要过来收为己用。刘师长重新给左轮手枪装上一颗子弹,掉转枪头,把枪柄对准警卫扔了过去,那用意也很明显,想试试警卫的真实本领。

那警卫接过手枪一个回头望月,一下子把那吊灯的绳子打断,只听啪的一声,吊灯掉在地上。

刘师长脸上的惊奇一晃即过,接着十分严厉地发出一声口令:立正!

那警卫条件反射似地一下子站得笔直。

刘师长乐了,走上前拍拍警卫的肩膀,口气软和了许多: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警卫还是站得笔直地回答:报告首长,叫闫培春,二十八岁,河南三门峡人,未婚。

刘师长吭哧一笑:光问你叫什么,谁问你多大岁数了?

警卫满脸严肃:条件反射。

刘师长不再说话,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刚才提供的情报不要告诉任何人。

警卫还是站得笔直地问道:报告首长,郭团长跟刺杀田中绝对没有关系,首长什么时候释放我们?

这次刘师长没有搪塞,而是非常干脆地回答道:我决定马上释放你们,但是你必须留下来,配合我们做进一步的调查。

第一百一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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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的禁闭关得突然,又解除的迅速。看守他们的卫兵把郭麻子和另外一个警卫的枪械发还给他们,紧接着一个士兵牵来郭团长跟警卫的坐骑,告诉他们,没有事了,他们可以从北门出城。

郭麻子戎马一生,还没有受过这种“待遇”,他当然不甘心就这样了结,大声吼道:我要见你们刘师长?

卫兵告诉郭团长:刘师长在北城门外等他。

郭麻子当然不相信,大声问道:你们这究竟耍的什么鬼把戏?!是不是要暗算我们?

卫兵要郭团长把心放宽,刘师长绝对不会暗算他们。

郭麻子问道:闫培春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卫兵回答:这我就不清楚,你可以直接去问刘师长。

郭麻子没有闲工夫跟卫兵纠缠,他必须赶快回到瓦沟镇,说服牡丹红跟儿子就留在凤栖,此次东渡九死一生,他必须对牡丹红他们母子做出安排。

两人将信将疑,骑上马出了北城门,看驿道旁,刘师长果真骑着马等在那里,身边只带一个警卫。奇怪的是,闫培春也骑着马跟刘师长一起等在路边。

郭麻子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这刘师长也真够哥们,送他这个叛将的部下作甚?刘师长让警卫们离他们远点,他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跟郭团长交谈。紧接着刘师长打马前行,郭团长骑着马紧随其后,看看把那几个警卫甩下很远,刘师长才慢下来,跟郭团长两匹马齐头并进。

可是刘师长没有那种慷慨激昂的赠言,而是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裹,给郭团长甩过去,郭团长不用解开,知道那是一袋子银元。

郭团长下得马来,拽住刘师长的马头,满脸涨得通红:刘师长,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刘师长慨然:我虽然官居要职,但是论年龄你比我大几岁,千万不要误会,我知道贵军几个月没有发响,这些银元解决一点急需。另外,里边还有两根条子(金条),那是送给郭团长个人的。

郭团长重新翻身上马,两匹马又并排着走。停一会儿郭团长突然问道:刘师长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刘师长直言不讳:把你的贴身警卫闫培春留下来,那是一个人才。

郭团长大惊:哎呀刘师长,我真佩服你的眼力,那一个人我用一个连的兵力都不换。可是现在,把闫培春留在我部确实埋没了这个人才,思之再三,人总不能光为自己,既然刘师长慧眼识珠,只要闫培春愿意,我只得忍痛割爱。

转瞬间两人来到仙姑庵,刘师长提议,咱俩进去烧个香、许个愿。两人下了马,在拴马石上拴好马,然后进入仙姑庵,眼前的景象使得二人大吃一惊,只见何仙姑眉毛头发全白,浑身瘦得只剩下一把干骨,很显然已经变作一个耄耋老人,只是那眼睛迥然有神,鹤发童颜,飘然欲仙,竟然端坐在菩萨旁边的莲座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香客们的朝拜。

何仙姑睁开眼睛看了二人一眼,一点也不惊奇,重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无量我佛、心诚则灵。

郭麻子的声调提高了八度:何仙姑,山寨一别,这才几天光景,你都不认识我了?

何仙姑无动于衷,仍然不睁眼,念道:觑透人间冷暖事、当以廓然无圣。

郭麻子始知这何仙姑已经心灰意冷,遁入无我无他的意境,不愿跟他们这等凡夫俗子谈及往事。那刘师长摸出一枚银元放在香案上,顺手拈起两根紫香,烛台上点燃,递给郭团长一根,两人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跪拜,互报生辰八字,拈香结拜。出佛门时那何仙姑突然高声颂道:施主一路好走。

第一百二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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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先生好像有什么预感,晚上不在寝室内睡觉,而是另辟一暗室,暗室内没有窗子,每天晚上一人钻进暗室内就寐。他自知目前的处境尴尬,由于国民政府宣传工作做得非常到位,田中再也不会得到日本方面的信任,而国民政府却对他严加防备,开起来他每天养尊处优,小康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实际上脑勺子背后长眼,每时每刻都充满危机。

危急时刻终于在担惊受怕中来临,妻子卢秀蓉的肚子日渐鼓起,夫妻俩晚上不再同床共枕,卢秀蓉跟女儿睡外间寝室,静听着女儿跟妻子睡眠中拉出均匀的鼾声,田中的心情并不平静,他喜欢北海道的秋色,一片片枫叶飘落,野渡无人舟自横,田间小路上走着爸爸和妈妈,夫妻俩刚从田间回来,脚下踩着一层薄薄的雾……小日子虽然过得艰辛,却也充满不尽温馨,每当明月半空,老俩口总爱坐在门口的樱花树下,计算着宝贝儿子去东京求学走了多久。

当田中一身戎装出现在爸妈面前时,老俩口惊讶地张大了口,妈妈继而哭了,肩膀不住地抖动,田中把妈妈搂在怀里,嘴巴附在妈妈的耳旁,轻声告诉妈妈,他是医生,不会上战场,要妈妈放心。而爸爸却拿出珍藏的清酒,倒满两大碗,父子俩对坐着,一人一口……

战争是一场残暴的杀戮,能把人训练成魔兽,在特务训练营里,田中进行了魔鬼训练,紧接着被派往中国的大后方,负责收集情报和进行破坏活动。效忠天皇是日本军人的信仰,田中也不例外,特务的下场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功成名就,一种是杀身成仁,古往今来奸细和刺客功成名就者甚少,杀身成仁成为这些江湖大侠的唯一选择,用现今流行的话说,执行暗杀行为的人就叫做恐怖分子,奸细和恐怖分子是一种职业的两种不同分类,他们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扯远了,田中睡在暗室中,不甘心做这种蛰伏的大虫,他在思考着怎样摆脱目前这种局面,跟上司部门重新建立联系……他的骨子里填充着军国主义的狂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还想为大日本帝国建立功勋……

长期的职业习惯养成了一种特别敏感的嗅觉,突然之间靠院墙的那棵槐树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响动,田中一骨碌翻下炕,冲着外屋喊叫:有此刻,睡梦中的秀蓉条件反射似地把女儿搂紧,一颗子弹从窗口射进,就势翻了一下身,子弹穿着卢秀蓉的耳朵傍边而过,卢秀蓉被震得耳鸣了,半天回不过神。

田中迅速冲出屋子,看那刺客已经翻墙而出,那种翻墙的姿势他们在特务机关训练过,很明显这时日本特务机关派来的刺客,看样子大日本帝国已经把田中当作异类列入暗杀名单之中。

战争年代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所幸的是,田中一家三口皮毛未伤,虚惊一场。可是卢秀蓉却无法承受那样的恐吓,神情恍惚,杯弓蛇影,常常半夜被惊醒,差点流产。

第一百二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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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原来跟卢秀蓉结婚时曾经抱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他把卢秀蓉不当人看,而是当作一个生活中的玩偶,常常无端无辜地折磨自己的媳妇,可是自从有了孩子以后,那种心态发生了变化,感觉中自己的媳妇温柔贤淑,是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

那次暗杀事件发生以后,刘师长对田中的寓所加强了警戒,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执岗,再也不敢疏忽。为了蛊惑敌人,田中的药铺关门多日,田中每天无所事事,关紧大门,精心照料自己受了惊吓的媳妇。

那声枪响过后不久,警戒解除,城门洞开,凤栖街迅速恢复了平静,人们该干啥还是干啥,街面上人如潮涌。唯一不同的是城墙上加强了警戒,街面上巡逻的士兵多了。

济世堂药铺照旧开门。由于田中先生关门停业,这里的顾客增加了许多,药铺里新来了一位坐堂的中医,听说是王不留老先生的徒弟,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相对而言这几年西医迅速走红,中医柜台看起来比较冷清。

赵吉仓先生的柜台前站满了前来看病购药的人,大都是购买止痛片、人丹一类的常用药,那类药服用以后即刻见效,治不了病也死不了人,可是老百姓就是喜欢那类药,既省钱又省事。赵先生对任何人都满脸堆笑,看起来认真负责,给人的感觉是和蔼可亲。窗外,巡逻的士兵不断地走过来走过去,赵先生视而不见,感觉中那些士兵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快中午时分药铺进来两个背枪的士兵,表面上看起来赵先生还是目无表情,但是细心的铁算盘透过眼镜看见了,赵先生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其实这也是一种正常现象,谁见了背枪的士兵都心情紧张。那两个当兵的进入药铺直接走到中医柜台前,声言他们师部里有人病了,要请中医前去出诊。

铁算盘的眼镜框子朝下,眼睛珠子从眼镜上边透出来,抬头纹一下子变成了几条深沟,看样子非常吃惊。自从刘师长驻军凤栖以后,从不见军人进入药铺,听说随军的军医手段了得,曾经到乡下给农民义诊。况且田先生的药铺离师部最近,刘师长派人来请中医前去出诊,这透露出一种什么信息?

中医稍作犹豫,便站起来,提着药匣子,跟着两个士兵走出药铺,赵先生跟铁算盘相互间对视了一下,都没有说话,但是看起来他们都有疑惑。

大约一个时辰后中医回来了,身后还是跟着两个士兵。中医先生开好药单子,交给铁算盘算账,铁算盘这几年也学得一点中医药理,一看就知道是保胎药,他长出了一口气,对那两个士兵说:回去告诉你们师长,这副药不收钱。可是当中医先生抓好药后,其中一个士兵还是拿出一枚银元放在柜台上,说声不用找了。紧接着提着抓好的中药出了药铺,赵吉仓先生隔着玻璃朝外看了一下,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那两个士兵很快融入人流。

铁算盘看似无意地问了中医先生一句:谁病了?

中医先生也不隐讳,直接回答:看样子田中先生的内人受了恐吓,下身流红,不过我看问题不大,吃几副保胎药就能过去。

那个赵先生显得有点紧张,问道:田中先生可好?

中医先生显得不屑一顾:他们一家三口毫发无损。

第一百二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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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中医先生是故意把田中一家三口的近况透露给赵吉仓,借以观察赵先生的反映。赵先生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了几下,脸上毫无表情。停一会儿突然像记起了什么似地笑道:真该祝贺田中先生,躲过一劫。

其实,这个中医也是有些来头。那天临近中午,药铺空无一人,赵先生坐在窗前看书,铁算盘无事时总爱拨拉算盘珠子,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走进药铺,询问道:谁是李明秋先生?铁算盘回答:李明秋是我的侄子,你找他有事?那人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毛遂自荐道:我是祁守江的弟子,老先生说你们药铺缺少坐堂中医,特意让我前来应聘。

铁算盘费劲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了祁守江就是“王不留”老先生,提起王不留铁算盘有一种感恩之情,就是那个王不留治好了儿子软馍的疯癫病,铁算盘接过王不留的推荐信看了一下,看字迹跟王不留的有点相似,于是问道:敢问先生贵姓?那人回答:免贵姓祁,是祁守江老先生的远门侄子,叫祁连玉。铁算盘稍一思忖,便自作主张,答应让祁连玉先生先坐堂几天试试。

药铺关门后铁算盘来到李明秋家,告诉侄子有个叫做祁连玉的人自称是祁守江的侄子,毛遂自荐说他跟上伯父学医,是伯父推荐他到济世堂应聘。

侄子李明秋说现在社会上什么人物都有,没有弄清来人的身份前先不要招聘。铁算盘说他看那人说话还比较实在,因此上已经答应先试用几天。李明秋不再说什么,叮咛叔叔以后凡事要多长个心眼,渡边跟田中都曾经在济世堂行医,他看这个赵先生也有一些疑点,以后出了事不要把咱们牵扯进去。

铁算盘说多亏了侄子提醒,好像最近街上巡逻的士兵又开始注意起咱们济世堂了。

李明秋点头,说,别看咱凤栖地盘不大,可是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外地来的客人究竟是干什么的谁也无法说清,刘师长初来乍到,怀疑那个赵先生属于正常,好像郭麻子的警卫说过,田中遇刺那天夜里赵先生不在药铺。

铁算盘解释道: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田中遇刺那天夜里赵先生被八条腿的大儿子葛有亮请去给老爷子看病,听说八条腿已经卧床几个月了,看完病后葛有亮不让赵先生走,切了一些羊下水,陪赵先生喝了半夜酒,回到药铺已经后半夜,那天晚上郭团长的两个警卫也在药铺睡觉,铁算盘临走时忘记了叮咛两个警卫给赵先生留门,结果,赵先生回到药铺后无法进屋,于是翻墙进去。

李明秋有点将信将疑,事情怎会那么蹊跷?况且八条腿的二儿子葛有信这几天也回到凤栖,那个孩子是八路军的联络员已经肯定无疑,难道说赵先生跟葛有信还有什么联系?这么说来暗杀田中先生的刺客有可能是八路军?八路军为什么要刺杀田中?李明秋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叮咛叔叔:无论到任何时候都要明哲保身,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信以为真,不要让有些不测事件把我们自己牵扯进去。

铁算盘点头,说他知道了,接着起身要走,李明秋把叔叔一直送到大门口,然后关好门回到上屋,自泡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思考,最近以来事情多如牛毛,最让他不放心的还是女儿,想来李妍已经到了延安,不知道跟年贵明在一起生活得怎样……正思考间突然有人敲门,李明秋开门一看大吃一惊:怎么会是田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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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八,明天就是除夕。郭麻子归心似箭,策马扬鞭,带着警卫一路奔驰,进入瓦沟镇时已经黄昏,一排排低矮的厦屋上炊烟袅袅升起,一群穿着新衣的村童在街头巷尾戏耍;几只公狗围着一只母狗调情,那母狗摇头摆尾,故意挑逗着公狗们的性 欲;几只黑老鸹停在秃树上嚎丧。郭麻子感觉晦气,拔出手枪对准老鸹放了一枪。老鸹们飞走了,一只老鸹飞上半天又落下来,扑楞着翅膀,看样子打伤了,那些狗们顾不得调情了,争先恐后地扑向那只被打伤的老鸹,自然界又演绎了一场强食弱肉的搏杀。

郭麻子无动于衷,老鸹的死活跟他无关。郭麻子关心的是牡丹红和几十年跟着他忠心耿耿的老兵。团部是一幢四合院,郭麻子当营长时已经将那幢四合院收购过来了,四合院的旧主人是一家没落地主,看那雕梁画栋就知道这家地主曾经辉煌,可是传到最后一代出了一个赌博轱辘子,绰号叫做鬼子五,鬼子五把祖传家产输了个精光,五十多岁了仍然光棍一个,每当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时就会到郭麻子的官邸耍赖,郭麻子总会打发一点银两,手下的弟兄们劝说郭麻子干脆赏给那鬼子五一颗子弹算了,郭麻子说不可,金狮子不跟泥猪斗,打死鬼子五坏了咱的名声。

郭麻子下了马,一人走过来接住马缰绳,郭麻子一看有点生气,怎么又遇见了鬼子五这个倒霉星?郭麻子大声吼道:滚开!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别逗老子发火!

鬼子五冲郭麻子一笑,露出满嘴黄牙:郭团长,鄙人听说你过完年就要拔营东渡,跟日本人打仗。今夜我特意杀了一头肥猪,慰劳壮士,望笑纳。紧接着郭麻子看见了四个村民抬一张小桌,小桌子上当真摆着一头褪得白净的肥猪。

郭团长的几个老部下全都出了院子迎接郭团长归来,参谋长告诉郭团长:鬼子五已经在团部门口守了几个时辰,说要慰劳咱们的士兵,我看黄鼠狼给鸡拜年,存心不善。打听得咱们将要东渡,特意来接收这幢小院。

鬼子五立马申明,他绝不会白白接收这幢院子,只是想用原价把这幢小院赎回。

郭团长随即明白,这幢小院绝非当初的价格能赎回去,肯定是有人在背后给鬼子五出瞎主意,感觉到人还没有走茶就已经凉了,泥猪癞狗都想来揩油。可是他强忍着没有发火,郭团长不想临走前跟瓦沟镇任何人结怨。郭团长显示出大人大量,嘱咐把那头猪抬到厨师班,还让勤务兵给那几个村民端来饭菜,然后对鬼子五说,想把这幢院子赎回去也不是不可以,这件事过完年再商议。接着让司务长先拿拾枚银元交与鬼子五,声言这是那头猪的价钱,当兵的无功不受禄,那头猪不能白吃。跟赎房子没有关系。

鬼子五一看见钱就眼睛发亮,当即把钱拿来装进衣服口袋,跟其他四个村民吃完饭,高高兴兴地离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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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回到自己的居屋,看案桌上一支蜡烛流泪,牡丹红面朝炕里边睡着,肩膀不住地抖动。

郭麻子知道,牡丹红哭了。这个女人积攒了太多的眼泪,这阵子正在用泪水浸泡那颗极端脆弱的心,已经从阎王殿里走了几个来回的女人,早已经感觉不来死亡是什么滋味,尽管郭麻子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东渡黄河之前想把牡丹红母子留在凤栖,杨九娃多次申明,要求郭麻子将牡丹红母子安排住在山寨,他会把牡丹红母子当作他的家人一样对待。郭麻子不会怀疑杨九娃的真心,但是郭麻子跟枪杆子打了一辈子交道,他不想让他的儿子沾染上兵匪们的习气,所以郭麻子还是主张把牡丹红跟儿子郭全中以及儿媳妇李娟安排住在凤栖,想让儿子学一门自食其力的手艺。当然,郭麻子没有明说,他希望儿子能够成为一名医生,因为儿子有那个条件,相信亲家叔铁算盘会为他的孙女女婿作出安排……

但是牡丹红却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执拗,她决心死死活活跟定郭麻子永不分离,对于把儿子和儿媳留在凤栖她不反对,但是牡丹红不会留下,甚至把话说绝:要是郭麻子东渡黄河不带她一起走,牡丹红就决心死在郭麻子的马下!

这是一场精疲力竭的较量,郭麻子知道无法说服自己的女人,可是对岸是战场,敌我双方进行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带上牡丹红无非是增加一个累赘,会给部队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郭麻子不想让牡丹红跟上他一起送死,他的儿子需要妈妈。看见牡丹红郭麻子想起了自己的结发妻,那个河南女人最终不甘受辱,自杀身亡。对岸的日本鬼子奸 杀 掳掠无所不用其极,一进入敌占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很难想象牡丹红不会被日本鬼子掳去,郭麻子不会把一只绵羊送进豺狼的口里。在路上郭麻子想好了,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这个不幸的女人留在凤栖。

勤务兵进来,给郭团长端来了洗脸水,顺便问郭团长吃点什么?郭团长回答:煮碗鸡蛋面就行。勤务兵还想说什么,郭团长摆摆手让勤务兵先出去。勤务兵看了看炕上睡着的牡丹红,又说了一句:夫人从早晨到现在也没有吃饭。

勤务兵出去后,郭麻子把门关好,爬上炕,嘴搭在牡丹红耳朵边,悄声说道:你先起来一下,看看我给你拿回来啥?

牡丹红坐起身,两眼哭得红肿,一边抽泣一边说:我啥都见过,这阵子啥都不稀罕,我只盼望你能脱下这张狗皮(骂人的话,这里是指军装),讨吃要喝我都愿意。

郭麻子喟然一声长叹:你以为我愿意穿这身戎装?实在是不得已!长安兵谏前杨虎城将军曾经亲口答应在长安为我谋一闲职,谁知道一场兵谏打乱了所有的步骤,这阵子临阵脱逃已不可能。我真的羡慕那种男耕女织的日子,今生无望,只待来世。

牡丹红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我就跟你一起东渡,要死咱俩就死在一起!

郭麻子看院子内挂几只汽灯,一口大铁锅热气腾腾,几个老兵正在杀猪,其实他临去凤栖前已经做过安排,这个年一定要过得热热闹闹,明年过年是个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测。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感觉中他虽然英雄落难,但是必须对得起这些跟随他几十年的将士,他不能再在夫人的怀里缠缠绵绵。于是跳下炕,整整衣服,对夫人说:容我再想想,老实说你是我最大的牵挂。开了门,正好勤务兵端进来一碗鸡蛋面,郭团长说:让夫人先吃,我不饿。

第一百二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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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的一句话让牡丹红大为感动,她能掂量得来自己在郭麻子心里的位置,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心里便觉得有点黏糊,看见勤务兵端一碗面条进屋,突然感觉饿了,下了炕,洗了把脸,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发,坐在桌子前,把一碗鸡蛋面吃了个精 光。

吃完饭后牡丹红看那蜡烛即将燃尽,又换了一只新蜡烛,一阵风从窗外吹进,差点将蜡烛吹灭,屋子里暗了一会儿又重新亮起来。牡丹红在烛下枯坐,突然间记起了有一句戏文叫做风前残烛,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像蜡烛一样,飘忽不定,心里酸酸地,不觉又掉下一串泪珠,哭着哭着竟然唱了起来:

冰轮初上、朔风刺骨,

想心中能有多少相思泪,

怎禁得,

春流到夏、秋流到冬……

院子里正在忙活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一起涌到窗子下静听,牡丹红猛然间抬起头,看见了窗子外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她感动了,意识到自己魅力犹存,于是有些忘情,面对着窗外的听众,亮开嗓子又唱了一曲: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士兵们并不清楚牡丹红唱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到那曲调非常忧伤,让人在无尽的思念中心绪彷徨,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些离家几十的老兵们一个个黯然神伤,悲恸不已。

那边郭团长正在办公室跟几个营级以上领导开会,商讨怎样过好春节,东渡之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家过得尽兴。这几个月来身强力壮的新兵偷跑了不少,郭团长布置各营营长把现有官兵逐一登记,长安兵谏以后上边断绝了这支部队的粮饷,但是郭团长仍然想在新年之前给大家发一次饷银,计划连以上干部每人两枚银元,连以下干部战士每人一枚银元,团参谋长知道这支部队的家底,担心凑不够那么多饷银,郭团长让随身警卫拿出刘师长赠送的几百银元交给司务官,并且说如果不够的话再想办法。

突然间办公室内传进了牡丹红如诉如泣的唱腔,那唱腔好像带着磁电,附着在人的灵魂上,让人无端产生震撼和忧伤。会议暂时中断了,大家纷纷来到院内,看院子里早已经站满了前来听戏的士兵,郭团长跟牡丹红寝室的窗子打开,牡丹红站在窗子前,面对众多官兵唱得非常投入,在人们精神文化生活非常贫乏的年代,一曲秦腔能够唤醒人们的共鸣,那曲子在瓦沟镇的上空飘荡,人们站在院子里侧耳细听,听那曲调好像来自郭团长的军营,由于郭团长在瓦沟镇驻军已久,老百姓早已经跟那些当兵的混得很熟,大家不约而同地涌进团部的院子,倾听牡丹红的唱腔,院子里站不下了,人们就站在巷子里侧着耳朵细听,牡丹红看见这么多的人来听她唱戏,有种梅开二度的荣幸,索性亮开嗓子,唱完一曲又一曲。

第一百二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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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案桌上的红烛尽燃,一对新人在暗夜里相拥。

那是一场特殊的婚姻,李明秋瞒过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没有迎亲的唢呐,没有鞭炮声声,只有一对红烛在泪光中尽燃,闪烁着最后一点火星。

李妍在年贵明的怀里颤栗,浑身早已经软弱无骨,她有一种朦胧的期待,感觉中失落的灵魂终于找到了靠山,结了痂的伤口在迅速弥合,内心里升腾起一种心甘情愿被撕裂的焦渴。她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灼热的嘴唇,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舌尖伸了进去,听得见路贵明贪恋地吮吸,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契合,感觉中一团大火把他们点燃,身上的衣服在自然地滑落……年贵明双手捧起李妍,小心翼翼地放在炕上,李妍在暗夜里期待,期待着年贵明套上犁铧,去翻耕她那已经被掠夺过的庄园。

勇猛的男人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一次攻陷城池的酣战,积攒了二十年的能量在一瞬间绽放,感觉中身下的肉体好像一团火球,似乎要把他融化,可是就在犁铧插入那片茅草地的瞬间,李妍突然崩溃了,她想起了骑二师的禽兽们那撕心裂肺的凌辱……一种恐惧本能使得姑娘产生巨大的反弹力,她一下子把年贵明从身上推开,然后裹着被子躲在炕角,眼神里流露出可伶的祈求:贵明,求求你……不要那样,我……害怕。

男人的潜能一旦爆发,犹如射出去的箭镞,根本没有回头的可能,年贵明锐变成一头凶猛的狮子,又一次把李妍裹入怀中……李妍精神的堤坝在一瞬间塌垮,感觉中浑身的血液被点燃,那种撕裂和剧痛似乎要把她焚毁,李妍的祈求变成了低声抽泣,可是那年贵明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发动机的活塞不停地运动,那种扩张和收缩越来越迅猛,猛然间岩浆突喷,李妍在冶炼中磐涅,有种化烟化灰的酣然。

年贵明还是一个处子,根本就不怀疑自己身下女人的忠诚,虽然那条道儿还很陌生,但是不需要神仙指路,那是一间温暖的茅屋,一旦住进去就会忘记了世间的所有。酣战过后的年贵明有点意犹未尽,稍作休整又跃跃欲试,翻身骑上李妍的身子,搭弓射箭,准备第二轮进攻。

李妍费劲把年贵明推下来,嘴搭在年贵明的耳朵边,悄声问道:贵明,你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辈子……对我好吗?

年贵明疑惑,反问道:都这样了,你还怀疑我的忠诚?

李妍又开始哭了:贵明,我不该对你隐瞒,就在你回凤栖的前十几天,骑二师的一帮子禽兽士兵,糟蹋了外公私塾的几个女生……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仿佛正在行进中的汽车爆胎,年贵明一下子蔫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岳父岳母要让他把李妍带走,而且非要让他们临走之前结婚。年贵明坐起来,厉声质问: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李妍坐起来,擦干眼泪:贵明,我可是真心为你好,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你如果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

第一百二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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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贵明跟李妍面对面坐着,仿佛一对正在做法的高僧。一丝寒风从门缝挤进,横在俩人的中间,可怕的坚硬。

终于,李妍说话了:贵明,你是不是感觉我很卑鄙,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其实,即使我不告诉你,你迟早也会知道。今晚,就算我求你,咱俩的事不要告诉父母,明早,咱们高高兴兴地从家里出走,走得让我的爹娘放心,到延安后,一切由你处置,我绝不拖你的后腿。

李妍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想离开家,离开凤栖,这是一块伤心之地……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你使我懂得了许多革命的道理,带我远离了噩梦,往后的路怎么走,全靠我自己。

年贵明的脑袋炸响了一排闷雷,感觉中眼前一片混沌。李妍的话好像一把钢针,直直扎进他的灵魂,古往今来许多爱情的神话全都黯然失色!如果年贵明穿上衣服,打开屋门,义无反顾地从这里走出去,相信李妍不会阻挠,生活将会在年贵明面前展开一幅更加广阔的天地。但是那样一来无异于把一条绳索套在李妍的脖子上,绳索的另外一头拴着年贵明的良心……他的一生将不会平静,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可是这种打击太沉重,相信任何男人面对这种打击都不会泰然处之,面对一个失去贞操的女人,年贵明身心俱焚,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任何语言都显得虚伪。

李妍看年贵明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一丝阴影从心头掠过,卧榻之侧的男人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她默默地穿好衣服,重新点亮红烛,在案桌前枯坐,一绺头发掉下来,苫住半边脸,墙上的身影袅袅婷婷,好像月中嫦娥翩翩起舞。

年贵明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李妍的倩影,冰山的一角开始融化,胸腔里流动着消融的水声。其实,人的情感里掺合了太多的自私,那种外来的暴力并非一个弱女子能够抗拒,原谅就意味着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以后的日子不会一帆风顺,因为双方的心仪里都留下巨大的阴影……可是,年贵明还是被李妍身上散发出来巨大的魅力折服,假如,此时此刻,他为那不可饶恕的过失而跟李妍一刀两断,也许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冒失而悔恨终生……年贵明被李妍击败了,声调里含着某种诉求:李妍、我……原谅你……因为……我的心里已经被你占满,很难想象离开你我能够生存……

那不是誓言,是一种推心置腹的表白。年贵明的语调里带着磁电,直击得李妍现了原型。婚姻是杯雄黄酒,没喝之前,是千媚百态的白娘子,喝了以后,就锐变成灵霄帐里的一条蛇!李妍心里头的那一点自尊在迅速消弭,站起来,又不自觉地向年贵明靠拢。年贵明很自然地伸出双臂,把李妍揽进自己怀里。

可是,无论两人怎样表示亲热,横旦在两人心里的阴影都无法消弭。李妍悲观地感到,要想重新获得年贵明的真爱,实属不易。而年贵明却好像得了软骨病那样,浑身困乏无力。

第一百二十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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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院子里一直有人走动。李妍知道,那是爹爹,在为他们两人远行做准备。

虽然没有公主远嫁时的隆重,但是李明秋老俩口还是费尽心机,尽量为女儿准备周全。

那匹枣红马已经年迈力衰,驮着女儿远行李明秋感觉不放心,天快亮时李明秋来到岳父家,他原先已经跟满香商量好了,不想把女儿将要远行的消息告诉老岳父,突然间感觉到有些不妥,因为老岳父最钟爱这个外孙女,不告诉老人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看见满香在灯下坐了一夜,在为女儿做鞋,那双鞋已经做好了鞋底鞋帮,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把鞋底鞋帮连接在一起,那是一双上轿绣鞋,红缎面上绣着凤凰戏牡丹,看着自己的爱妻满脸严肃,似乎在完成一项重大的工程,李明秋不忍心打扰,独自一人开了院门,看大街上空无一人。

李明秋举手敲岳父家的大门时满脸凝重,好像在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黎明的早晨那敲门声分外的响亮,仿佛古刹钟声,带着悠远的回音。停了好大一会儿听见十二能打着哈欠问道:谁呀?李明秋回答:是我。岳父开了门,眼前出现的一幕使得李明秋感觉惊奇而兴奋,只见院子内的拴马石上拴着三匹高头大马,那三匹马正当壮年,膘肥体壮而又精神。不等李明秋问话岳父首先回答:志琪(十二能的大儿子)昨晚上回来了,还带了两个贴身警卫,这阵子正在睡觉。昨晚他们回来的有点晚,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

李明秋喔了一声,便围着那三匹马不停地转圈,这是三匹军马,马的屁股上用烙铁烙上了编号。李明秋一生爱马,深蕴马的优劣脾性,感觉到女儿临行前确实需要一匹骏马,所以对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岳父十二能看女婿围着马转圈,也知道女婿爱马如命,可是他还是发现了一些蹊跷,李明秋进院后没有询问妻弟的近况,偏偏对马有点爱不释手,同在一座城里住着,相互间了如指掌,十二能还是关心外孙女李妍的近况,顺便问道:李妍好些了没有?

李明秋答非所问地说:李妍今早就要远行,可惜我那枣红马已经年迈,缺少一匹骏马替她代步。

十二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追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些什么?李妍要到哪里去?

李明秋把一匹马的前蹄子抱起来,查看马蹄子上的铁掌,看岳父等得不耐烦,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李妍跟叫驴子的大儿子年贵明结婚了,今早夫妻俩就要北上延安去参加八路军,我特意来告诉你,可惜女儿临行前没有一匹好马,这匹马能否借我一用?

十二能气急,捶胸顿足:我说你们全都疯了,八路军是乱臣贼子你们知道不?迟早会被**消灭!我正打算说服志琪,为李妍在国民党这边某一个差事干,想不到李妍刚出狼窝又进虎口!那叫驴子的儿子在我的私塾里念书长大,身上有几根汗毛我都能数清!那孩子有点张狂,无论干啥事都想出头,你把女儿交给年贵明带走,心里放得下不?

李明秋两手一摊,有点无可奈何地说:这件事由不得我们,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婚姻之事不能强求,现在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再说什么都无用。

第一百二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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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年贵元起了个大早,隔着窗子叫醒了姐姐年翠英,告诉姐姐他要去一趟县城,哥哥年贵明临走前说过打算重新开张爹爹留下的叫驴子酒馆,这阵子不知道筹备得怎么样了,他打算去县里给哥哥帮忙。

还没有起来的年翠英马上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喊道:贵元,你先稍等一下,总不能不吃饭就走。年贵元说,他拿两个冷馍,一边走一边吃。说话间郭全发三下两下蹬上裤子,开了屋门,把贵元的一只胳膊抓住,埋怨道:贵元,姐夫什么地方对不住你?怎么不吃饭就走?

年贵元说得有点凄凉:不是那么回事。夜里睡下突然想起了哥哥和爹娘,想过年以前跟哥哥一起回到年家庄给爹娘烧香。

郭全发感觉有点为难,按照当地习俗过年以前他还要给爹爹和娘“请灵”(当地习俗,除夕下午把逝者的魂灵从墓地里“请”回来,在家里设灵堂),所以无法跟上妻弟同去凤栖,可是让贵元一个孩子走八十里山路郭全发又有点不放心。正在这时儿子郭文涛穿戴整齐地走出屋子,说:爹,快过年了,家里离不开你,要不然我跟舅舅同去凤栖。

年翠英风风火火地来到院子,把几个人全部赶回屋,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乖乖在家里呆着,除夕后响(下午)我带贵元去野外面朝年家庄烧个香就行咧,咱们先顾活人,别把祭祀祖先看得那么隆重!紧接着眼圈一红,哽咽道:贵元,爹娘不在了,当姐姐的就要担当起爹娘的责任,你去那里姐姐都不放心。

年贵明坐在灶前的草墩前,有点垂头丧气。昨天姐姐跟外甥郭文涛去给青头家帮忙,回来时已经到了半夜。可是外甥郭文涛仍然不睡,兴奋地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舅舅贵元比外甥文涛只大两岁,平时在一起玩耍亲如兄弟,贵元觉得奇怪,问文涛:你是不是吃了喜妈的奶(当地调侃人的土话,形容高兴得忘乎所以)?文涛钻进舅舅的被窝,爬在舅舅的耳朵上告诉舅舅:他亲了一个小姑娘的嘴,那个小姑娘叫做文慧,那种感觉真好,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回味无穷……说话间文涛腿中间的棒棒直直地挺起来,戳着舅舅贵元的肚皮。贵元拽住那棒棒一捏,竟然流出了一手粘糊糊的液体……文涛害羞了,捅了舅舅的胳肢窝一下,咯咯笑着,钻进自己被窝,翻过身呼呼睡去。

可是贵元却失眠了,瞪着眼睛想了一夜。物质极端匮乏的年月,惟有人的性早熟。贵元知道那是什么,心里头涌出一丝酸楚。爹娘死了,姐姐又有这么多的儿女,虽然说贵元住在姐姐家里吃喝不愁,可是谁为他的以后考虑?人的思绪容易受情绪的绑架,他突然想哥哥了,感觉中只有哥哥才能带他走出迷津,天还未亮贵元就穿衣起来,决定一个人去县城找哥哥贵明。

姐姐翠英看贵明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得掉下几滴眼泪。郭全发想了想,后天才是除夕,带着征询的语气跟妻子商议:是不是这样,吃完早饭我带贵元去凤栖,争取后天中午回来,万一有什么事耽搁了回不来,你跟几个孩子一起,把爷爷奶奶、爹爹跟娘的灵请回来,供奉在咱家的老屋里。

翠英叹一口气,有点悲戚地说:既然到了县城,不妨顺道去一趟年家庄,去给爹娘烧个纸……。

第一百二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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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郭全发来到漏斗子家,想找大狼借两匹马。这几年郭宇村家家的日子都过得如日中天,惟有郭全发家道中落,可是全发不嫉妒不泄气,因为他有五个儿女。前多年漏斗子家的日子也过得很累,可是孩子们长大以后,日子很快有了起色。太阳从家家门前过,人人都有几年兴旺、几年倒霉的时候。

漏斗子高高兴兴地从槽头牵出来两匹马,把马缰绳交给郭全发,顺便告诉全发,正月初二他打算给村里包两场家戏,嘱咐郭全发不要错过了看戏的机会。

郭全发把自家的褡裢拿出来搭在马背上,问翠英:还需要买点什么?年翠英替自己的兄弟整整衣领,对丈夫说:什么都不要买,顺便问一下公办小学什么时候开学。她说过完年以后苦死累活也要让几个孩子继续上学。

刚刚把弟弟跟丈夫打发走,只见蜇驴蜂穿一身新衣,提一篮子酒席宴上吃剩的饭菜,走路还是那么轻盈,脸颊还是那么白净,笑嘻嘻地来到年翠英家门口。

年翠英以为蜇驴蜂上门答谢,有点过意不去,上前接住蜇驴蜂的篮子,嘴里说道:哎呀呀老邻家咱们在一个村子相处了几十年,给你家帮一天忙完全应当,你提这么多礼物干啥?

蜇驴蜂脱了鞋坐到炕上,脸上笑得灿烂,说出的话儿却夹枪带棒:我得叫你亲家母。我昨天刚给大女儿文秀招赘了一个上门女婿,今天又来给二女儿文慧找婆家。俗话说养女弱门之家(土话,被人瞧不起),我的女子真有点不让人省心。

年翠英咂摸着蜇驴蜂的话,感觉中有点琢磨不透,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老邻家咱们不沾亲不带故,凭啥叫我亲家?再说啦,我看郭宇村没有人瞧不起你,你说的这些话让人承受不起。

郭文涛一见蜇驴蜂进屋,知道跟他自己昨天亲了文慧有关。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让娘知道,事已至此文涛索性破罐子破摔,于是他显得理直气壮,毫不遮掩地说:妈,我昨天跟文慧亲热时被婶娘看见了。其实这也没有啥,我喜欢文慧,文慧也喜欢我,这件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两位妈妈看得办。说完后把身子挺得笔直,俨然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架势。

年翠英本身好强,听得儿子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顺手操起擀面杖,朝文涛的身上就打,文涛不逃不躲,有一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气慨。年翠英刚打了一下,打第二下时被蜇驴蜂从炕上伸出胳膊挡住:亲家母你听我说,你当着我的面教训儿子是给我难看,你打儿子等我走了以后再打,这阵子咱们还是说几句正经话。夜黑地我也再三讨问文慧,文慧说的话跟你的儿子说得一模一样,我管不住自己的女儿,我看你也管不住自己的儿子。这件事究竟如何下场,回头你跟全发商量,我们等你的回话。说完跳下炕就要走。

别看年翠英平日里嘴上就像刀子一样不饶人,遇到这种事情当真心里没有了主意。蜇驴蜂说话滴水不漏,祸是儿子闯下的,总不能冲人家蜇驴蜂发火。她叹了口气,软了下来:老邻家、亲家母,你先消消气,听我说,回头我跟文涛他爹说,让文涛爹到你家提亲。

第一百二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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蜇驴蜂走后年翠英又要打儿子,文涛站直了说:娘,你要是打了我能不再生气,你就多打几下。年翠英就像霜打了的黄瓜,蔫了。她把手指头戳在儿子的脑门前,哀叹一声:儿呀,你现在正是求学上进的年纪,却被那小狐狸精诱骗,早知这样,咱俩夜天(昨天)就不该去给青头家帮忙。

那文涛确实也够一个男子汉,说话一点也不拐弯:娘,是儿子不好,亲了人家女子娃,正好被文慧的妈妈看见,并不是文慧诱骗儿子。叔叔郭全中跟我一天出生,人家都结婚几个月了,我为什么不能?

年翠英第一次被儿子击败,心里有些悲凉同时又有些成就感,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有了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谁都从年轻时走过,年翠英出嫁前也曾经有过那种懵懂,少女怀春时的那种感觉年翠英也曾经发生,风水轮流转,这阵子儿子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她绝不能像老爹爹叫驴子那样,棒打鸳鸯,把自己热恋中的女儿远嫁……

郭文涛看见,几个年纪较小的弟妹在隔壁屋子里窃笑,一个个掀开门帘偷看哥哥跟娘对峙。郭文涛年长,不能给弟妹们留下任何一点不良的影响。看妈妈坐在坑沿上半天不言语,以为自己的行为把妈妈刺伤,想到爹娘含辛茹苦抚养他们兄妹几个长大,郭文涛心头涌出一丝忏悔,他面朝妈妈跪下了,口中念念有词: 娘,是儿不对,是儿不好,烦请老娘消消气,千万不要把老娘气坏了身体。

年翠英吭哧一声笑了,心想是自己儿子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此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问道:你当真喜欢那个文慧?

郭文涛秉承了郭家人的传统,依然跪得笔直,回答道:儿子想好了,既然亲了人家,就要对那个女子娃负责,这辈子非文慧不娶!

年翠英喟然一声长叹,说:儿呀,娘不想让你过早地结婚成家,不想让你跟你爹一样,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孔圣人说:学而优则仕。娘听人说十二能的大儿子二儿子全都在外面干事,而且都干出了名堂。娘跟你爹再苦再累,也要让我的儿女们走上正道……年翠英说着说着心里一酸,竟然掉下几颗泪珠。

记忆中娘一生活得刚强,很少有流眼泪的时候,看见娘哭兄妹几个慌了,一起出来整整齐齐地跪在娘的脚下。年翠英突然间破涕为笑,把孩子们赶起来,说:你们到外边耍去,娘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一出屋子兄妹几个便把郭文涛团团围住,大家齐声质问大哥:哥,你以后娶了嫂子,再对我们好不?

郭文涛看见兄妹几个祈求的眼神,感觉中自己有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应当为父母分担解忧,减轻父母抚养儿女的重负。想好了,他决定不再去念书,央求爹娘去青头家提亲,把文慧娶过来,替妈妈操持家务,而他自己则跟爹爹一起,起早贪黑,把日头背上山坡,期待收获。

第一百二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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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看见岳父的脸色铁青,心里有些后悔,不该把李妍出远门的事情告诉岳父。感觉到岳父肯定要出面阻挠,给李妍和年贵明出行增添一些变数。为了缓和岳父的不满情绪,李明秋故意非常轻松地说:我主要是来征求你的意见,叔叔(当地人叫岳父为“叔”)去劝劝李妍,李妍如果回心转意我们求之不得。

十二能是个急性子人,当真要去劝说李妍。刚开了大门被儿子屈志琪叫住:爸爸,你先等一下。十二能回过头,看见儿子一身戎装站在上屋的台阶上,心里便有些感触。他转过身,问儿子:志琪,你路上走了几天,到家了不睡个懒觉,这么早起来作甚。

屈志琪说:爸吔,刚才你跟姐夫在院子里说的话我听见了,您先回屋,咱们在一起说几句话。

十二能以为儿子能帮他劝说李明秋不要把外孙女送往延安,因此上折回来,父子三人一同来到客厅,当年一只暖水瓶在凤栖也算奢侈品,可是十二能家里已经用上了热水瓶,警卫进来要给三人泡茶,找不到茶叶,李明秋笑道:家翁从来不喝茶,我来吧。

警卫退出,李明秋问道:叔叔喝开水还是喝蜂蜜?

十二能摆手:蜂蜜喝了胃酸,我啥都不喝,就喝白开水。

李明秋为叔叔倒了一杯白开水,屈志琪回到自己的寝室,拿出一听罐装的茶叶,揭开茶叶盖子,屋子里溢满茶叶的清香。

十二能感觉惊奇,接过儿子的茶叶罐子一看,外包装上写着:西湖龙井茶,知道这茶叶非同一般,儿子要老爸少泡一点试试,十二能立刻摆手:我一生没有喝过茶叶,照样活了这么大年纪。

屈志琪不再说啥,给姐夫和自己泡了两杯西湖龙井茶,李明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立马赞道:好茶!

十二能端起碗喝了一口白开水,开口说了话:志琪,你劝劝你姐夫,你姐夫简直疯了,要把李妍送到延安当八路。

屈志琪没有正面回答爸爸的话,而是偏过头问姐夫:刚才我在屋子里听到,你对我那三匹马赞不绝口,如果你看上的话,随便挑一匹送给你。

李明秋马上喜形于色:你说得可是真话?

屈志琪一副军人的姿态:军中无戏言。

李明秋故意说:无功不受禄,白送不要,卖的话可以考虑。

屈志琪哈哈一笑:姐夫你真会说话,我堂堂一个团长缺少一匹马钱。

李明秋慨然道:女儿李妍出行,可惜缺少一匹好马。

屈志琪即刻带领李明秋来到院子里,指着那三匹马说:姐夫随便挑选,选上那一匹都行。

十二能撵出院子,拽住儿子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训斥道:儿呀,可别忘了你是**的团长,岂能容忍外甥女去投叛党!?

屈志琪回头对爸爸一笑,大度地说道:蒋委员长都容得共 产党存在,我一个小小的团长为什么不能?只是几年没有见到外甥女了,不知道李妍现在长得怎样。一会儿咱们共同到姐夫家里去为李妍践行,顺便看望同窗年贵明。想来贵明一定出息得非常出色,不然的话姐夫不会把宝贝女儿让贵明带走。

第一百二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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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能喟然一声长叹,告诉儿子:志琪你有所不知,长安兵谏以后,东北军从凤栖调走,来了骑二师一帮子禽兽……

李明秋摆摆手,不让老岳父继续说下去,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果不是发生那次不幸,李明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自己的爱女远行。

其实即使老岳父不说,屈志琪也知道事情的原委,这几年军旅生涯把屈志琪锻炼得更加沉稳,他不愿意揭姐夫的伤疤,有些事情只能烂在心里。

十二能发现,他的儿子这次荣归故里最大的变化就是把爹不叫“爹”,而是叫他“爸”。尽管这个“爸”字在十二能看来很拗口,但是十二能还是接受了,没有替儿子改正。人的有些观念亘古不变,有些观念却要随时代的改变而改变,执拗的倔老头子把说了一半的话咽进肚子里,瞪起眼睛看儿子的反映,岂料儿子却说:爸,一会儿大家听说我回来,肯定屋里客人不断,这阵子清闲,咱们到我姐姐家去,顺便看看李妍外甥女。

清晨的凤栖街还空无一人,屈志琪的皮靴子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响声特别清脆。凤栖这块地盘地杰人灵,人才层出不穷。远的不说,单是清朝在外做官的举子就枚不胜举,知名的有刘琦、董彩凤。到了民国时期出的人才就更多,老一辈有屈先生,已经赴南京参议院就职,新的一代成长起来了,目前崭露头角的只有屈志琪,以后随着情节的进一步深入,笔者将会介绍更多的、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涌现出来的人物。

言归正传。李明秋跟屈志琪一边说话一边在前边走,十二能挺胸昂首跟在后头,感觉中虽然有些不快,可是心里头还是为儿子的成功感动,十二能现今成了老太爷,跺一脚凤栖城震动,身为人师,十二能一生中没有弯过腰,无论干什么总要把腰板挺直,这是职业养成的习惯,也反映了十二能的性格。

一行三人来到李明秋家门口,门虚掩着,李明秋上前一步,替妻弟屈志琪打开门,紧接着张嘴欲喊满香出来迎接。屈志琪伸手把姐夫的嘴挡住,他看姐姐屋子的灯亮着,想偷偷地窥视姐姐究竟在干什么,李明秋跟岳丈进了上屋,屈志琪一人爬在窗子上,看姐姐坐在灯下正在纳鞋,满头的乌发已经显出银丝,心的一隅便涌出孩提时代,姐姐握紧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书写“人之初”时的情景……那时的姐姐年轻而漂亮,一根大辫子又黑又亮,姐姐嘴里哈出的热气带着清香,直熏得志琪的心里酣醉,姐姐的双手带着磁性,让志琪握笔的手不停地颤栗。光阴荏苒,转瞬间姐姐已经老了,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上轿的鞋……可怜天下父母心!屈志琪情不自禁地叫道:姐姐!

满香蓦然抬起头,看窗外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那军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记忆的窗户打开,眼神由惊诧迅速转变为惊喜。满香忘情地叫了一声:志琪——!放下手里的活儿,刚打开屋门,志琪冲进屋子,把姐姐牢牢地揽在怀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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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了一对正在酣睡的恋人,李妍坐起身,戳醒了年贵明,指着窗外说:我听到院子里好像来了好多客人。

年贵明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好像得了失忆症,朦胧的黎明看见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位美人,他费劲地拍了一下脑袋,让思绪恢复了记忆,这才想起自己跟李妍已经燕尔新婚。听窗外人声吵杂,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疑惑,他慢慢地穿上衣服,打开窗子,看院子里站着一个英俊的军人。看着面熟,却记不起是谁,在记忆的仓库里费劲地寻找,影影绰绰拼接起记忆的碎片,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屈志琪!

年轻人在一起相遇,不论他的政治指向是什么,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年贵明开了门,直冲屈志琪走了过去,大声地喊道:志琪!还认识我不?

屈志琪伸出双手,有点感慨地说:想当年一群同学相聚,指点江山,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忧。这一别六七年过去,国共终于达成和解,共谋抗日大计,咱们两位老同学才能握手重逢。

年贵明在屈志琪面前,有一种相形见拙的惭愧,嘴张了张,想想,在这种场合无法推销那一套解放全人类的理论,只是随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想不到老兄飞黄腾达,荣归故里。

李妍在忙边纠正道:贵明,不能乱了辈分,咱俩应当把人家叫舅。

年贵明脸上的尴尬一扫而过,随即回复了常态:对,我倒忘了,应当把你叫舅。

屈志琪看着外甥女李妍说:妍儿,舅舅不知道你新婚,没有准备下贺礼,刚才姐夫看上了我的坐骑,你们这次远行,舅舅打算把那匹马送与你。

李妍正要答谢,妈妈满香出屋,对三位年轻人说:腊月天院子里太冷,你们三人屋子里说话。

屈志琪跟年贵明携手进入上房正屋,李妍也要跟着进去,妈妈朝李妍摆摆手,说:妍儿,你先到我的屋子里来一下。

李妍随妈妈进屋,看炕上摆着一双红花绣鞋,方知妈妈一夜没睡,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嫁妆。看妈妈满脸倦容,头上的银丝一夜之间增添了许多,心便洇湿,眼泪喷薄而出,女儿是娘心头肉,女儿远行娘担忧。李妍把头扎进娘的怀里,满香伸手抚摸这女儿的脸颊,李妍感觉到妈妈的手在颤抖。虽然不是生离死别,可是这一走,重新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妍为自己的任性后悔,感觉中对不住自己的父母。

满香为女儿擦干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反过来安慰闺女:孩子,往后你出门在外,要学得自立自强,学会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不要哭了,你一哭娘这心里就像刀割一般难受……咱们都挺起身子,别让那些男人们小看咱们这些女流之辈……乖乖娃,别哭,娘还要做饭,送你们远行……劝着劝着,感情的闸门关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淌在女儿的脸上,娘俩的眼泪合在一起,汇成一股横流。

娘俩正哭时,只听得上屋一声怒吼,李妍外公十二能声嘶力竭地吼道:李妍不能走!要走,先把我埋了再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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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上午瓦沟镇一片繁忙,每年的除夕瓦沟镇都遇集。一般富户人家这一天忙着挂影(祖先的牌位),祭祀祖先。可是穷人家这一天仍然在集市上转悠,没钱割肉的穷人在肉铺前伸长脖子看着,肉掌柜卖不完的肚皮肉能不能赊二斤回家让孩子们尝尝肉腥。这一天的集市人们称为早集,天微明瓦沟镇就人头攒动,中午不到就散集,散集前的什么东西都便宜卖,穷人家赶着去“拾会把”(捡便宜)。下一个集日要等到正月十二,肉掌柜也必须把卖不完的猪羊肉赊销出去,受苦人这时就一拥而上,把肉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猛然间听得一阵锣鼓响,只见一乘大红花轿由四个人抬着,花轿旁边杨九娃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丈二红绫,身后十几个土匪抬着整猪整羊,招摇过市。

瓦沟镇没有人不认识杨九娃,可是杨九娃公然在瓦沟镇招摇过市还是第一回,特别是杨九娃让大红花轿抬着自己新娶的小媳妇,人们让开一条道儿,看那花轿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大字:“香玉”。

这一定又是杨九娃的创意,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叫做什么,把自己女人的名字写到花轿上,显示自己对女人的绝对恩宠。特别令人惊奇的是,花轿里竟然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瓦沟镇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杨九娃被何仙姑阉了,难道说杨九娃又有了那种功能?算了吧,这个世界上怪事太多,咱先看看热闹再说。

随着一阵鞭炮声,花轿停在郭麻子官邸的门口,原来杨九娃携夫人前来慰问郭团长。土匪头子抬着整猪整羊慰问当地驻军,这在当年的瓦沟镇可以说是一大风景,已经准备回家的赶集人又只见郭团长偕夫人迎出大门外,两个亲密无暇的挚友互相抱拳致意,接着携手进入院中,排以上军官站立两行,对杨九娃的到来一齐鼓掌欢迎,杨九娃好似外国总统来访,检阅郭麻子这些部下,上前跟那些弟兄一一握手,感觉无上荣幸。

牡丹红掀起轿帘,亲自把杨九娃的夫人扶下轿子,并且用双手接过孩子,两个女人亲密无暇,好像亲姐妹一般。

士兵们从土匪弟兄肩上接过抬杠,把整猪整羊以及其他新年贺礼抬进院中,看见那些贺礼摆满一院子,郭团长扼腕叹息:可惜这些好东西已经顾不上享用了,过完年部队就要开赴山西。

杨九娃感觉有些突然,问道:年兄不是说过完正月十五部队才开始东渡吗?

郭团长有些神态黯然:等不急了,长安已经来电催了几次,刘师长故意把电文压下来,目的是让全团干部战士过一个新年。

杨九娃忿然:我看那个刘师长比骑二师强不了多少,全是一些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

郭团长摇头:我看你还是不了解刘师长这个人。这个人还是有一点政治头脑和战略眼光,是个可以交往的人,我东渡黄河之前还想把你介绍给刘师长,你们两个认识以后可以互相照应。

杨九娃赶忙摆手:千万别那样,想我一个草寇,最不喜欢结交官家,那些人翻手云覆手雨,并不可靠。

郭团长不再说话,两人携手来到大堂,早有勤务兵为二人泡好茶水,两人分坐八仙桌两边,杨九娃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说:杨某下山专门陪年兄过年,这几天咱们不要谈论时局,杨某已经派人去凤栖请来秦腔戏班,一会儿就到,咱们唱戏喝酒,及时行乐,他妈愿意嫁谁就嫁谁,咱管不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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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红把杨九娃的媳妇接进自己的寝室,看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她把孩子放到炕上,勤务兵进来,询问郭夫人需要点什么。牡丹红对杨九娃的媳妇嫣然一笑,说:弟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怎样称呼。

年轻的女人还没有经过这种场面,感觉中自己犹如做了娘娘,还没有开始说话脸先红了:孩儿他爹把我叫“香玉”。

牡丹红吭哧一声笑了,心想那杨九娃一个粗鲁汉子,竟然张飞穿针(粗中有细),给媳妇起了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好像那一出戏里的丫鬟叫做“香玉”,杨九娃肯定看过那出戏。

香玉看牡丹红笑她,脸颊愈加红了:嫂子莫要笑话,是不是这名字不好?

牡丹红把香玉搂在怀里,忍不住亲了小女人一口,说道:叫姐姐,姐姐亲热。这名字不赖。你在娘家时的闺名叫啥?

香玉在牡丹红的怀里有点感动,颤声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五,爹娘就叫我五丫头,村里孩子欺负我,叫我“乌鸦”,这个名字叫不出口。

两个女人在一起说话,倒把勤务兵看得目瞪口呆,特别是那个小女人香玉,简直就像一个仙女,心想杨九娃也艳福不小,搂着这么一个女人日上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越想越感到自己晦气,整天侍候女人却沾不上女人……腿中间的棒棒子有点不听话,硬硬地挺起,正好棉裤开了一条缝,那棒棒子便从裤子缝隙里钻出来……小女人眼尖,看见男人的那家伙一声惊叫,钻进牡丹红的怀里闭着眼睛不停地颤栗。

牡丹红有点害怕,还以为这女人得了什么病,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那儿不舒服?

香玉用手指着那个勤务兵,颤声说道:让他先出去。

牡丹红这才看见,勤务兵的老二从裤裆里钻出来,一股浊物从单眼里流出。牡丹红这一生接触过男人无数,看到这种情况一点也不惊奇,反而对那个勤务兵有点同情,她对那个勤务兵说:你的裤缝子开了,找根针去缝一下。

勤务兵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一股冷气传遍全身,屋子里明明很热,他却冷得浑身发抖,他担心两个女人骂他流 氓,郭团长跟杨九娃的女人岂容随便调 戏!?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下场将会很惨,勤务兵不寒而栗。

那棒棒子迅速缩小,钻进裤裆里不再出来,勤务兵却面朝两个女人跪下了,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菩萨饶命——。

正在这时杨九娃跟郭团长说笑着进屋,看见勤务兵跪在地上大惑不解,两个男人齐声问两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香玉刚想张口,牡丹红抢先说:也没有什么,勤务兵有些偷懒,我刚才训斥了一顿。

郭团长看见牡丹红笑得鬼祟,知道这里边有什么蹊跷,可是当着杨九娃的面郭团长不便细问,他只是踢了勤务兵一脚,呵斥道:还不滚出去!

勤务兵爬起来仓仓皇皇地出了屋子,一出屋子就站在院子里大哭,许多兵围上来,询问勤务兵受了什么委屈,勤务兵什么都不肯说,越哭越凶。士兵们把郭团长的寝室围住,一个年龄大的老兵要牡丹红出来把虐待勤务兵的事情说清楚。

牡丹红被逼无奈,只得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士兵们看勤务兵的裤裆确实开了一个大口子,哈哈大笑,一起把勤务兵抬起来甩向半空。

河殇 东渡侧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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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远方归来,已经筋疲力尽,将航船停靠在你的港湾,闭起眼睛憩息。看见父皇伏羲把骨刺插入土中,转瞬间长成参天大树;母后女娲遍洒甘霖,激活泥巴制作的陶俑。黄河儿女生息繁衍,耕云播雨,把汗水交给太阳翻晒,把石头碾磨成粉末,涂抹在黛色的山脊上,装扮着虹。

那是一段不老的传说,故事里走来了你和我,我沿着河岸追逐,追赶着你的身影,你始终不即不离,让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我知道,你是河的精灵,用自己美妙的歌喉传播着春种秋收。清晨,你将爱睡懒觉的太阳唤醒,夜晚,你用露珠喂养花草,鼓励它们绽开笑容。

陶俑们不甘寂寞,用他们的智慧演绎着岁月,亿万年来,绿叶蜕变为化石,可是女娲创造的人类却把石头篆刻成一段记忆……钻木取火、结绳记事、仓颉造字、把誓言镌刻在骨缝里(甲骨文),记亘古不变的日月轮回;用一根木桩,测试种籽怀孕的时刻(二十四节气);把石头投进火里冶炼,把殷红色的汁液浇铸成鼎,打磨成刀、枪、剑、戟,跟狼虫虎豹争夺地盘;把河水扶起来,点缀绿色,不断在这块黄褐色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泥巴糊成的茅屋逐渐被青砖瓦屋代替,旷野里,出现了一座座城,城与城之间,连接着路……

我的灵魂里铸进了父皇的遗训,这块土地经历了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先辈们的血渍渗透了每一粒沙砾,每一块石头都能见证那些残酷的杀戮,一座座烽火台硝烟弥漫,烽火台下裸露着累累白骨,纪念碑上的浮雕揭示前赴后继的内涵,母亲河一刻不停地传诵着将士们暴怒的吼声……

血雨腥风的岁月,你承着中华儿女的理想和报复,我知道荒草萋萋的黄土里,埋葬着先烈的忠骨,其中,有一座坟茔属于我的父母……我的这些文字连我的家人也无法感动,万籁俱寂的夜晚,我在狭窄的陋室里伏案疾书,想到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便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老婆在睡梦里说着呓语:别写了,你的文章只能感动你自己。

不错,我常常被自己感动。因为我不愿让我的子孙忘记,流血的过去,愚蠢透顶的安培(日本现任首相)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们,他们将把牙齿磨得锋利,招募亡灵,以图卷土重来,重温《大东亚共荣圈》的旧梦。我们,怎么能够高枕无忧?!

……站在马路边,看那林立的高楼刺破苍穹,大街上汽车穿梭如织,超市里的货物琳琅满目,情侣们旁若无人地亲昵,年轻的妈妈带着自己的子女悠闲地散布,餐馆里食客爆满,人们在无所顾忌地享受……也许是杞人忧天,心的一隅涌出一丝淡淡的忧愁。不需要人们去改变,只要抬头凝视一下天空中呼啸着掠过的战鹰,只要稍微浏览一下近日国内外发生的大事,只要面对城市浮雕鞠一下躬,足够。

第一百二十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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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苦笑,不但没有批评勤务兵什么,反而感觉这些跟着他吃苦受累的兵们凄惶。杨九娃看自己的爱妻哭了,开玩笑道:别哭了,男人们都这个逑样,当兵的槌 子(男人的生 殖器)、和尚的鸡 巴,硬的跟铁棍一样。

牡丹红把香玉拉来搂在自己怀里,对杨九娃笑道:杨大哥,别说你那些诨话了,当心把我这个小妹妹吓着。

香玉在牡丹红的怀里边哭边说:男人的那家伙怎么壮的就像胡萝卜!院内院外笑声一片,东渡之前的阴霾在笑声中散去。紧接着去县城请戏班子的人回来了,几匹骡子驮着戏箱(演戏的道具)进了院子,首先安排戏子们吃饭,吃完饭就在瓦沟镇的戏楼上搭起了幕布,半下午时戏开演了,四乡八邻的老百姓都不愿意在家里过除夕了,纷纷涌到戏楼下看戏。

首先演了一出折子戏,唱的是“杀狗劝妻”,戏台下笑声阵阵。随后本戏开演,演的是“空城计”,看诸葛亮跟司马懿斗智斗勇。除夕晚上戏演完时天刚黑了不大一会儿,并不影响大家晚上团聚,戏散场后一大群人站在戏台下不愿离去,穷乡僻壤大家看一场戏不容易,许多老百姓的戏瘾还没有过够。

郭团长在戏台上对大家抱拳作揖,答应初一上午继续开演,一定要让大家看个够。杨九娃建议干脆把酒席宴会就摆在戏台下,大家一边看戏一边喝酒。前来看戏的农民也都应邀入席,戏场四周点起了四堆篝火,映红了半边天。

那些戏子们趁机要挟,必须给他们加钱,杨九娃独臂一挥,大声吼道:钱是个王八蛋!唱!三天三夜不停歇,每人赏五块银元!戏子们巴不得杨九娃这等豪爽,开场锣鼓响起,首先由郭麻子点戏,郭麻子点了一出“忠保国”。这出戏唱完时已经深夜,三官庙那边传来了打更的钟声,钟声意味着子夜已过,新年已始,家家院落的鞭炮声响起,一九三七年的大年初一来临。戏台下看戏的老百姓走了大半,因为他们要回家“拜影”(拜祖先)。

谁也没有想到,张鱼儿的大儿子张富贵抬着热气腾腾的肉菜,还有几大缸老酒,前来慰劳正在看戏的官兵。张富贵绰号叫做张蝎子,是瓦沟镇的头面人物之一,张蝎子平日里精于算计,抓一只苍蝇也要榨出一滴油,俗话说鬼不行干路,这张蝎子新旧交替的子夜抬着酒肉来慰问郭麻子,是不是还有什么蹊跷?

不管怎么说郭麻子还是异常高兴,当下邀请张蝎子共同入席,还请张蝎子亲自点戏。张蝎子谦让一番,拍着胸脯说:这请戏的费用贤侄替郭团长出。

杨九娃即刻表示不悦,反讥张蝎子:你有几个臭钱?张蝎子立马道歉:对不起,晚辈不是那个意思,晚辈主要是想表示一下心意。几个作陪的营长随即附和:我们借张富贵一块宝地,搭台子唱戏,这费用理应由我们出,可是既然张家大少有此美意,杨大哥,我们何不落个顺水人情?杨九娃吭了一声:谁不知道这张家大少铁公鸡一毛不拔,今夜如此大方,有什么心思谁也说不清。

张蝎子随即接上话茬,附和道:杨先辈真乃神人,一下子就能看到晚辈心里,不错,郭团长今番东渡,为国御敌,富贵不才,愿出高价购置郭团长的官邸。

第一百二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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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贵明跟随屈志琪来到上屋,看岳父正跟外公交谈李妍之事。年贵明在外公十二能的私塾念过书,深知外公的脾气秉性,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外公拍案而起,大声吼道:李妍要走,先把我埋了再说!

屈志琪对爹爹微笑着,说:爸爸,您还是老样子,脾气一点也没有改变,咱们先坐下来,慢慢地厘清妍儿走与不走的利弊,然后再做出结论。

年贵明先是惊诧,继而看见屈志琪也支持外甥女跟上自己去延安参加八路军,心里便有些激动,他也想在外公面前表现一下口才,张口说:我们共 产 党人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类……

话头立刻被岳父李明秋打断,岳父说,贵明,你先出去给咱烧些开水。

年贵明不傻,这是岳父故意支开自己。他转身走出屋子,正好跟岳母满香撞在一起,满香差点摔倒,年贵明伸手扶住。顺口说:婶娘,我看李妍……

满香朝年贵明摆手,说:妍儿在我的屋子里,你俩该准备的就准备,你外公的工作由我们来做。

年贵明来到东厦屋,看见李妍正拿着一双绣花鞋掩面而哭。年贵明想到昨晚上李妍提及骑二师洗劫私塾学校一事,感觉到岳父岳母安排李妍跟他一起出走是一个阴谋……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突然感觉李妍是个累赘,好像带李妍走与不走都跟自己关系不大,甚至感觉不带李妍反而对自己有利……人有时就是这样,得不到时朝思暮想,一旦得到了又感觉索然无味。

可是李妍却不一样,有一种终于挣脱藩篱的轻松,虽然舍不得离开朝夕相处的父母,那种展翅高飞的欲望还是令她激动不已,她哭了,是女儿上轿前的那种感情纠葛,这是人之常情,舍不得离开妈妈就不用出嫁,那种情况不会发生。看见年贵明进屋李妍擦干眼泪,说:刚才娘说了,让我们该准备就准备,外公的工作由娘来做。

年贵明在李妍跟前坐下来,拿起那双绣花鞋看了看,然后拍拍李妍的肩膀,话说得还是比较真切:李妍,年关快到了,要不这样,我先走,等以后……

不等年贵明说完,李妍马上把贵明的话打断:贵明,昨天晚上我给你说过,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上你走,到延安后你承认不承认咱们的夫妻关系都关系不大,我必须离开这块耻辱之地。

年贵明看李妍语气坚决,有一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勇气,心里矛盾着。其实,这个女人还是有些可爱,特别是那种知识女性的气质其他女孩没有……带上就带上吧,到延安以后再说。

上屋的争吵还没有停歇,外公不会改变他的意见,儿女们跟女婿在做着老人的工作,看样子这场争论一时半会不会停歇。落光了树叶的槐树上鸟雀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凤栖城的上空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霾。正在这时李怀信悄无声息地推开上屋的门,他目不斜视,不看其他的长辈,只瞅准外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外公,就让李妍走吧,姐姐的脾性我知道,如果不让姐姐走,以后发生什么意外大家都追悔莫及……

第一百二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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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能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外孙怀信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假如李妍因为祖辈的阻拦而发生什么不测,他十二能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可是外公继而一想,感觉中自己的外孙女主要是想离开凤栖,因外那一场洗劫已经使得李妍对家乡伤心至极,他用眼睛求救似地看着儿子屈志琪,问道:志琪,你就不能带着妍儿去你那里,给这可怜的孩子谋一个职位?

屈志琪有点为难,说:爸爸,您老人家可能还没有弄懂,妍儿主要是奔年贵明去的。人家已经结婚,如果我们强行拆散人家夫妻俩,岂不成了棒打鸳鸯?这件事不能强求。我看老爸主要是对共 产 党有偏见。连蒋委员长都能容忍共 产 党的存在,咱们为什么不能?

李怀信这才看见了舅舅,有点惊喜地问道: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明秋一声苦笑:儿子呀,书把你年成呆子了,连舅舅都没有看见。

屈志琪释然:其实我看怀信绝顶聪明,要不是怀信几句话说服老人,咱们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十二能还是梗起脖子,显得有些不服:待会儿我问问妍儿,看她愿不愿意跟上志琪出外谋事。

满香苦笑道:爹呀,你就别问了,首先我不会同意把女儿跟女婿分开,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总有一天要独立生活,就让他们到外面去闯吧,谁也把世事看不透,说不定共 产 党能成气候。

李明秋看窗外的树梢上已经显出了阳光,站起来说:天不早了,咱们不要无谓的争执,赶快做饭吧,吃了饭就送两个孩子上路。

突然听见院子外边有人敲门,有关女儿上延安之事李明秋不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开门时有点犹豫。待到把门打开,看门外站着叔叔铁算盘,铁算盘一脸不悦,还没有进院子就开始埋怨侄子:明秋,我想叔叔没有什么事情对不住你,李妍好赖也算我的孙女,孩子今天出门你为什么连我也不告诉?

李明秋苦笑:叔叔你把话说道那里去了?咱妍儿自幼在叔叔的眼皮底下长大,我什么事情瞒过叔叔?只是这件事有点特殊,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连孩子的外公我都想瞒过,岂料你们全都知道了。

铁算盘进屋,看见亲家十二能旁边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十二能的大儿子屈志琪,铁算盘这一生活得窝囊,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身强力壮、神志健全的男孩子,看见亲家的大儿子铁算盘感觉眼热,问候道: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屈志琪,孩子,啥时候回来的?

屈志琪还李叔一个温和的微笑,回答道:我夜黑地里(昨晚上)回来,叔你这几年可还精神?

铁算盘慨然回答:老了,不行了,一年不如一年了。刚才我在那边院子里听见这边人声吵杂,好像说什么妍儿要去延安,这么大的事明秋都不让我知道。亲家,你说气不气人?

十二能这才回过神来,调侃道:咱们这把老骨头都不中用了,人家看咱们是累赘,我也是今早才知道妍儿要离家出走,赶过来阻拦,人家理由比咱还多。亲家,你有啥办法能破解这道难题?

李明秋看两个老人把目标都对准了自己,大度地笑笑: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接受两位老叔的批判。

第一百二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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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铁算盘跟十二能怎样挖苦和阻挠,李明秋还是决定把女儿李妍和女婿年贵明送走。为了避免在凤栖街上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李明秋建议大家单独出城,屈志琪显示出一种康慨和大度,竟然把自己的两匹军马送与年贵明和外甥女李妍,大家在城外五里坡分手,李妍跟爹娘舅舅拥抱,洒泪惜别,然后和路贵明一起,骑上马,消失在官路的尽头,看那一路黄尘扬起,两个年轻人没有回头。这时,满香再也忍不住了,爬在李明秋的肩头,失声痛哭。

铁算盘跟十二能没有前往送行,两位老人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话分两头。李妍跟路贵明打马扬鞭,上了驴尾巴梁,来到三岔路口,往东走离瓦沟镇不远,向北走就到了延安。突然看见两匹马从瓦沟镇方向飞奔而来,马上的人年贵明看着熟悉,于是就勒住马缰绳,待那两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姐夫跟弟弟。

大家在驴尾巴梁相遇,说不上是巧合还是神的旨意,四匹马嘶鸣着,给驴尾巴梁增添了虎虎生气,郭全发跟年贵元看贵明还带着一个姑娘,不敢造次,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贵明,贵明指着李妍给两人介绍:她叫李妍,是凤栖镇李明秋的女儿。

李妍不悦。看来年贵明还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媳妇。不过当着生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郭全发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年贵明回答:上级命令我急速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贵元说:哥哥,我跟你一起上延安。

郭全发还没有来得及询问酒馆重新开张筹备的怎样了,冷不丁被年贵元这么一说,即刻表示反对:不行,贵元,你不能就这样走,你一走我回家跟你姐姐怎样交待?

李妍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马儿沿着去延安的方向,跑了好远,既然年贵明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李妍也就感觉没有必要参加人家弟兄们之间的谈话,身后的路在坍塌,李妍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只能忍气吞声,跟定年贵明,向前走。

年贵明看李妍走远了,才说,他跟李妍已经结婚。

凤栖县不大,城里边发生的事经过风的传播,很快就在四周散开,有关骑二师的士兵强 暴私塾女孩子的事郭全发早都听说。他想说什么,嘴张了几张,终于没有开口。

可是年贵元却不管不顾,告诫哥哥:哥吔,我怀疑你上当了,那李妍已经被骑二师的士兵破了身子,你娶的是一个……

不等年贵元说完,郭全发即刻把贵元的话打断:小孩子家懂个啥?别乱说!

可是年贵明却显得轻松:我俩有约在先,我只负责把他带到延安,至于夫妻关系吗——以后再说。

贵元说:我跟你走。

贵明说:我想带你一起走,把你引上革命路,可是刚才姐夫说了,爹娘不在了,咱俩必须先做通姐姐的工作。你还是先跟上姐夫回去吧,我到延安后咱俩再想办法联系。

贵元哭了,说:我现在就要走。

贵明看着姐夫,郭全发还是那句话:你走那里我管不着,但是必须给你姐姐打一声招呼。

第一百二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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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这几天李明秋特别忙碌,刚把女儿李妍送走,郭团长就来造访,刚把郭麻子送走,田中又不请自来。

凤栖城黎明前的那一声枪响给春节前的凤栖增添了几分恐慌,全城戒严半日,中午过后城门慢慢地打开,城里城外的人开始往来,人们互相传说:日本人田中昨夜遭到了暗杀。至于田中是死是活大家并不清楚,只是进城的士兵不再挨家挨户搜查,开始撤离到城外。

李明秋惊愕,问道:看来你没有受伤?

田中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身后。李明秋这才看见,田中的身后跟着俩个护卫的士兵。这种敏感的时刻田中来访,一定有什么重要情况。

那两个护卫的士兵要跟着田中一起进屋,田中伸手一挡,说:你俩就在门口守候。

李明秋把田中迎进客厅,满香进屋要为二人泡茶,田中说:不用泡茶了,烦嫂子先回避一下,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满香出屋后田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明秋,然后说:麻烦老东家把这封信交给赵吉仓先生。

李明秋接过信,看见信没有封口,抽出信纸,内容是用日语写成,李明秋无法看懂。看样子田中已经知根知底,知道暗杀他的人必定是赵吉仓无疑!

田中把信交给李明秋以后,即刻站起身,要走。李明秋也不挽留,把客人送走后回来坐在椅子上,面对那封信发呆,内心里思忖着:该不该把这封信送给赵吉仓?

李明秋已经知道,刘师长对赵吉仓开始怀疑,药铺的门口加强了警戒,可是反观赵先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胸有成竹。事已至此李明秋多了一个心眼,他必须明哲保身,绝不把自己卷入其中!他必须把这封信交给刘师长,由刘师长处置,李明秋不可能再充当好人,替两个日本人当挡箭牌,实际上,他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

满香进屋,询问:田中刚才来干什么?李明秋指了指桌上的信,反问满香:这件事应当怎样处置?满香把信拿在手里看了一遍,感觉中好像是一个圈套,为什么田中不会把信直接给赵吉仓送去?两口子对坐着,对那封信发呆。

停了一会儿李明秋首先开言:我先谈谈自己的想法,你看妥当不妥当,事已至此咱们首先要明哲保身,我想把这封信直接交与刘师长。

满香马上表示赞成,这年月保护自己重要,管他妈别人的死活!不论他设什么圈套咱们不钻就是,谁也把咱没有办法。

两口子做了一番准备,春节临近去拜访刘师长必须带一点礼品,李明秋拿出了两瓶好酒,感觉中还有点微薄,于是把妻弟屈志琪送他的一罐茶叶也拿出来。满香说:拿两瓶酒就行了,刘师长不在乎礼品,这封信或许对他有用。

李明秋携夫人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卫进去通报,刘师长亲自出来迎接,进入刘师长的办公室,分主宾坐定,勤务兵进来献茶,互道寒酸之后,李明秋把那封信双手递于刘师长。

刘师长接过信看了一下信封,然后把信又递还给李明秋,说出的话幽默而风趣:偷看别人的私信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既然田中先生托付你把信送与赵吉仓,你就送给他行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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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口子在刘师长那里讨了个没趣,出了刘师长的官邸走在街上,李明秋问夫人: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满香说:咱们先去我娘家,问问我弟弟,我总感觉这里边有什么蹊跷,不要把咱们牵扯进去。

来到满香的娘家,只见十二能在卧榻上躺着,儿子屈志琪坐在老爸旁边不知道父子俩在说什么,两个贴身警卫在院子里跟儿子李怀信谈论着什么,满香问儿子,你出来了咱家的门谁看?

李怀信告诉妈妈:管家爷爷要到院子里来晒太阳,他把爷爷扶得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出来想找舅舅问句话,他想过完年后跟舅舅出外谋事。

满香知道这个小儿子也很执拗,想做什么事非要做成不可,可是他现在没有功夫跟儿子交流,只是告诉儿子赶快回家去看门,老管家已经病了将近一年,她不放心把老管家一个人留在家里。

满香正待进屋又被妈妈拉住:妈妈悄悄地告诉女儿,外孙女李妍的出走把老爹爹气得不轻,妈妈要满香跟爹爹说话尽量委婉一些。

李明秋先满香一步进入岳父的卧室,老岳父一见李明秋就由不得来气,一下子坐起来,吼道:你还有脸到我家来?

李明秋大度地笑笑,说:我来听你老人家的教诲。

十二能更加来气:我有什么资格教诲你?!

屈志琪也笑了:爸吔,俗话说子大不由父(儿子大了由不得父亲)。那件事情由不得姐夫。

李明秋接着把田中写给赵吉仓的信拿出来让屈志琪看,紧接着把这封信的来龙去脉全盘说出,要妻弟屈志琪替他出主意,这封信应当怎样处置?

十二能把脖子伸长,被女婿的话吸引,顾不上教训女婿了,把信要了过去,看上面写满日文,他也看不懂,骂道:什么鬼八卦!

屈志琪笑笑,问父亲:爸吔,您说这封信咋处置?这一次我俩全听您的。

十二能脖子一梗,气呼呼地说道:划根火柴烧掉,让阎王爷看去!

屈志琪拍手笑道:好主意!姐夫,我看你就把它烧掉算逑咧,咱们谁都不惹。

正说话时满香进屋了,问道:你们刚才说要烧什么?

李明秋说:咱爹跟志琪说要把田中写给赵吉仓的信烧掉。

满香坐下来,笑了一笑,说:要是刘师长没有见到这封信,烧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刘师长已经看见了,假如这封信真正还包含什么机密,咱们就难逃干系。

李明秋说:我看还是把这封信交给赵吉仓算了,看来他们相互间已经知道对方的根底,这阵子正在斗智斗勇,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跟咱们没有关系。

十二能说:这阵子战乱时期,咱凤栖什么人物都有,所以我劝你们脑勺子后边都要长眼!你们那药铺这几年进进出出几拨子人,人人差不多都有背景,我听说那个中医也是毛遂自荐来的,弄不清来历之前不要乱雇人。

满香看着李明秋,说:爹这几句话咱要谨记在心,说不定这封信是人家给咱挖的坑,诱骗咱们跳下去,反正要多留个心眼。

李明秋说:我先到药铺看看,见机行事。

出了院子撞见岳母,岳母说,明秋,中午在咱们家里吃饭。

第一百二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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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假装闲转,来到药铺,看药铺过年前的这两天特别忙乱。李明秋先在新来的中医柜台前驻足,新来的中医祁连玉还不认识李明秋,一边给一个孕妇诊脉一边问道:先生你感觉那里不舒服?

铁算盘接上话茬,对祁连玉说:他是我侄子,是药铺真正的掌柜,我们都是给人家熬活(相当于打工)的。

李明秋笑笑。

祁连玉不卑不亢,说:李掌柜请坐,我先给这位夫人诊完脉再说。接着他就不再说啥,一心一意地诊脉,诊完脉后,一点一滴,说出了那孕妇的症状,那孕妇不住地点头,末了,祁先生说:夫人这病不用吃药,主要是营养不良所致,吃饱喝好,病不治自消。

铁算盘抬起头来,有些吃惊,他还当真没有见过不给病人抓药的大夫。难道说这个中医大夫是个“装潢鬼”(土语,假的)不成?

可是李明秋却对这个中医先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问道:听说先生的老师是祁守江?

祁连玉回答:不错,祁守江是我叔叔。我叔叔介绍我来这里。

李明秋问道:你叔叔最近可好?

祁连玉回答:已经不能出诊了,在家里也不常给人看病,除非来的是熟人,面子上抹不开,才给人诊脉,诊完脉后由孙子代开药方,他自己再复核一遍。

李明秋心想,此人不会有假。为了进一步验证,他又问道:刚才那位夫人当真不需要用药?

祁连玉先生回答:其实开两服补药也无妨。可是再好的药也没有粮食管用。况且身体虚弱的孕妇必须增加营养,如果饿肚子吃补药,对身体无益。

正说话间又来了一位看中医的老人,老人一般还不相信西医。祁连玉又为那位老人诊脉,那位老人不待先生问他就说出自己的病情。祁连玉摆手:病人不用张口,我诊完脉后便知病情,说得对吃我的药,说得不对分文不取。

老人不再说话,祁先生便为那老人认真诊脉,诊完脉后祁先生说一句病症老人点一下头,末了,祁先生为老人开药,嘱咐老人怎样服用。老人提着抓好的药,刚出了药铺的门就有人问:那个新来的中医看得怎样?

隔着门李明秋看见,老人面朝另外一个人竖起大拇指,说了一句什么李明秋没有听清。

那个问老人话的人进来,坐在祁先生面前,祁先生还是跟以前一样,认真地为病人诊脉,然后说出病情,为病人抓药,嘱咐怎样服用,如此反复。李明秋看呆了,感觉中这位先生就是不一般,看来人不可小视,祁连玉确实身怀绝技。

一会儿儿子李怀信进来,告诉老爹:外婆已经把饭做好了,等不上你,让我来叫你吃饭。

李明秋站起身,猛然间想起他来药铺的目的,他看赵吉仓先生柜台前看病的已经不多,于是对赵先生说:赵先生你先出来一下。

赵先生跟着李明秋来到后屋,李明秋先把儿子支走,然后把那封信从怀里掏出来交给赵先生,特意说:田先生托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赵先生不动声色,接过信,看上面写着日语,又把信还给李明秋,说:田先生弄错了,我不懂外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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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扭过头来直视着张蝎子,他这阵子确实需要钱,于是问道:这幢院子你打算出资多少购置?

张蝎子一看这事有门,于是反问郭麻子,郭团长打算多少钱出手?

杨九娃其实也在谋算这幢院子,他不可能把自己媳妇和儿子的家安在山上,杨九娃的老家原来就离瓦沟镇不远,他想给他的儿子购置一幢基业。其实杨九娃如果早说,郭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幢院子出售,可是杨九娃总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感觉中那样一来有点不仁不义,他想等郭麻子走时资助郭麻子一笔资金,然后说这幢院子他替郭团长保管,等郭团长凯旋回来时再把院子还给郭麻子。

郭麻子说得豪爽:人家鬼子五说得在先,想把这幢院子赎回。买卖有个先来后到,况且这幢院子的老东家就是鬼子五,得首先由人家先赎。

张蝎子早都知道鬼子五想赎回自己的祖业,可是他还是想插一杠子,因为他知道鬼子五的底细,鬼子五是想把院子赎回来重新出卖,从中间再赚上一笔。张蝎子哈哈大笑:我知道你们当初写得是买卖契约,这幢院子比当初的价格上涨了一倍,鬼子五身上能榨出多少油我张富贵一清二楚,郭团长你就不要犹豫了,张富贵决定出这个数。张蝎子举起右手,把中间的三个手指头弯回,只留大拇指跟小拇指在外头,这是当地人比划数字的一种行规,意思为六,张蝎子一张口就出六百银元,看来是摊了血本。

杨九娃显得不屑一顾:你背一座金山过来,人家还是不卖!

可是郭团长还是没有理解杨九娃的意图,看见张蝎子出六百银元,郭团长有些心动,他答应让他考虑一下,尽快给张蝎子一个答复。

张蝎子看目的已经达到,便告辞郭团长,借口回家祭祀祖先,离开戏台往家走,冷不防身后有一个人将他拦腰抱住,张蝎子吓出一身冷汗,问道:你是谁?想干啥?

那人一嘴酒气喷在张蝎子脸上,说出的话儿带着哭腔:张富贵,咱俩前世无冤今世无仇,论辈分你还得把我叫叔,那幢院子是我家的祖业,你干嘛要挖我的墙角?

张蝎子凭声音判断是鬼子五,把蹦出来的心放回原处,嘿嘿一声冷笑:谁说那幢院子是你家的祖业?二十年前都已经改了姓!一家买卖两家情愿,郭团长已经答应把那幢桩基卖给我,跟你逑不相干!

鬼子五也不是吃素的,早都准备了一手,用一把刀子把手腕割破,将脏血浅了张蝎子一脸。张蝎子想不到鬼子五竟然以死要挟,奋力撕开鬼子五的手臂,掏心窝子又给了鬼子五一拳,鬼子五被一拳击倒,双手搂住张蝎子的腿不放,张蝎子索性飞起一脚,一下子踢得鬼子五昏了过去。

张蝎子以为鬼子五装死,大大咧咧回到自己院子,舀了一瓢凉水把脸上的血渍洗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站在院子里大声喊道,你们都起来吧,准备祭祖!

第一百二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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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沟镇的大年初一,有人欢乐有人愁。

一阵凉风把鬼子五吹醒,鬼子五不会善罢甘休,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张蝎子门口!他站起来,朗朗跄跄走了几步,手臂上的血不住地往下流,头一昏,又栽倒在地,想这一生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无牵无挂,但不能放过张蝎子,张蝎子让他不得在这世上好活,他也不会让张蝎子好死!鬼子五用仅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爬到张蝎子家门口,两只手在张蝎子家的黑漆大门上留下了两处硕大的血印,然后仰面朝天,大吼一声,七窍出血,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大年初一的黎明,人们看了一夜的戏,已经很累,回到家里祭祀完祖先,给灶君上完香,然后爬上炕,睡个回笼觉。太阳刚露了一下脸,又钻进云层里边,天灰蒙蒙的,瓦沟镇的大街上看不见人影。只有几只乌鸦飞过,嚎丧似地鸣叫了几声。张蝎子听见门外好像有什么响动,但是他没有任何不详的感觉,坚持给爹爹张鱼儿上完香,然后拜灶君,拜土地,最后开了大门,准备拜门神,看见鬼子五仰面朝天躺在自家门口,漆黑大门上有两处硕大的血手印。

大年初一家门口横躺着一个死人,简直是悔气冲天!张蝎子一生中亏了无数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处惊不乱,他翻起白眼看了一下天,脑子骨碌碌一转,立刻计上心来,人常说无毒不丈夫,首先要把自己洗刷干净。

张鱼儿死后弟兄四个争吵了几天,最后还是老大张蝎子一锤定音,他说:好家怕三分,这家分成四份就在瓦沟镇变成了一般人家,况且老四年纪尚小,还是暂时过到一起算咧,三个娘大家相同对待,月俸按照老爹爹生前定的标准不变,家庭收入老管家做帐,弟兄四个的媳妇小孩日用生活标准按人头平均计算,其他三个弟兄也懒得操持家务,索性就按照老大说的先实验过上一段时间,万一过不下去了再酝酿分家之事。

张蝎子平日里对外人做事毒辣,可是对几个异母弟兄还是比较宽厚,感觉到家大势众,别人不敢欺负。可是随着家丁(这里指孩子)的不断增多,原来的那幢三进院子都显得拥挤,购置产业成了当务之急,加之树大分枝,弟兄们能维持这么多年确实不易,他打算先为老二购置一院桩基,以后慢慢地把几个弟兄分出去。谁料想鬼子五竟然来了这么一手,让他措手不及。

张蝎子当即把弟兄四个叫到一起,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原委,然后说事不宜迟,当前第一要务就是消尸灭迹,可是街上渐渐有了行人,这阵子把尸体抬出去销毁已不可能,只能把尸体暂时存放在家里,等天黑了再说。弟兄四个拽着鬼子五的四肢,把鬼子五抬进暗室,然后把沿路的血渍迅速铲除,把门上的血渍用凉水反复冲洗,可是由于冬天水一泼出去就上冻,门上的血渍无论怎样冲洗还是无法冲刷干净,张蝎子急中生智,给那冲刷不掉血渍的大门上糊了两张红纸。

第一百二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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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贫富贵贱,正月初一早晨的饺子是非吃不可,这种上祖流传下来的风俗谁也无法改变。可怜鬼子五没有来得及吃饺子就死于非命,不能不说是瓦沟镇的一大遗憾。

瓦沟镇没有因为鬼子五的死亡而缺少了什么,人们看戏熬了一夜,都回家睡觉去了,戏台下一片狼藉,几只狗在人们丢弃的杂物中寻找着吃食,演戏没有人看,戏子们也暂时休息。几个当兵的抱着枪身子靠在戏台字上面的柱子上打盹,杨九娃跟郭麻子也回家了,瓦沟镇进入休眠时期。

这种安静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瓦沟镇又开始了喧嚣的一天。有钱人家的孩子燃放鞭炮,无钱人家的孩子捂着耳朵站在一边看,大人穿着一新,戴着瓜皮帽领着孩子挨家挨户拜年,相互间见面先问候一声:过年好。戏台下经过粗略的打扫,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戏台周围摆满了卖吃食的小摊。

停一会儿开场锣鼓响起,只见郭团长跟杨九娃穿着长袍马褂,双手抱拳首先向前来看戏的老百姓致意,然后在戏台中间的椅子上就坐,他们的面前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各种瓜果。两位夫人坐在旁边,看起来两人都经过精心打扮,显得高贵而典雅,跟农家妇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紧接着戏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开场戏演的是《斩单童》,这时郭团长最爱看的一折戏,他崇拜单雄信那种临危不惧的气概。

折戏演完后只见牡丹红款提罗裙,袅袅婷婷走上戏台。牡丹红上戏台唱戏是经过郭团长首肯,他总想临离开瓦沟镇以前在当地人们的心里多留下一点怀念。戏台下爆起一阵如雷的掌声,紧接着鸦雀无声,秦腔板胡悠扬的过门(前奏)拉响,人们屏气静神,一声:“雁飞去、十八暑寒,你看我、我看你,一样可怜……”把人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王宝钏寒窑十八年的戏文早已广为人知,可是谁也没有牡丹红演唱的这么逼真,可能是有过相似的经历,牡丹红这出戏简直唱神了,戏台下有些女人竟然抹起了眼泪。

一大早起,瓦沟镇的殷实人家带着孩子,去张蝎子家拜年,这是一年中必须走的过程,大人们怀里揣着零钱,见了张家的孩子每人一份压岁钱,做为回报,张蝎子也给前来拜年的孩子发放压岁钱,可是谁家的孩子都没有张家的孩子多,那些前来拜年的人总是吃亏。

可是这年的正月初一,前来拜年的人都吃了闭门羹,只见张家的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两张红纸。瓦沟镇的习俗,一般生了孩子的人家不接待客人,可是门楣上往往绑一绺红布,前来串门的客人一见红布自然止步,知道这家人不方便接待客人。可是没有见过门上边贴红纸,难道说张家还有什么隐情?

猜测归猜测,既然主家大门紧闭,大家也就不再叫门,虽然带着疑问,但是没有人把张蝎子跟鬼子五联系在一起,况且谁也不知道鬼子五已死。殷实人家也不去计较,带着孩子来到戏台下看戏,一看戏就把什么都忘记。

戏整整唱了一天,天黑时戏台下一阵骚动,紧接着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郭麻子的官邸门前,发现了鬼子五的尸体!

第一百二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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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那晚死里逃生,过后他立刻明白,这起暗杀案件是日本人干的。田中在日本人眼中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日本人就要杀人灭口。

田中并不怕死,在特务机关训练时杀身成仁也是他们训练的内容之一,死人的办法多种多样,可是田中不愿死于自己人之手,那样一来他就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叛徒,被打入另册,永远是日本人的耻辱。田中想弄清楚究竟是谁执行了这次暗杀任务,根据作案人的手段来看,这个人肯定训练有素。一个人影在他的脑海里一闪,马上就被他牢牢地锁定:赵吉仓!那个接替了他在济世堂的职务的医生。

那天田中从长安回来,就直接去济世堂坐堂,他既然公开了自己的身份,相信这时候不会再有人对他表示怀疑。可是当田中走进济世堂时,就跟一双职业特务的眼光相遇,那双眼睛里暗藏杀气,只有经过特务训练的人才能看出,两个人对视了五秒钟,马上就将对方的职务了解得一清二楚。随即两人互相握手,看似友好地做了互相介绍,握手的瞬间在暗自使力,表示他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可是田中没有想到赵吉仓会暗杀他,把他做为异类去铲除。

战争就是这样,把人训练成野兽。田中在心里艰难地抉择,这件事应当怎样处置?他知道刘师长明松暗紧,时时刻刻对他进行监视。把赵吉仓直接在刘师长面前供出来,他就能取得刘师长的信任,可是那样以来田中就彻底背叛了祖国,那不是他的初衷。田中思考了好长时间,终于走出了这着险棋。

田中决定给赵吉仓用日语写一封信,信的内容用日语写成。他一边写信一边思考,尽量把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当然,这封信不能由他直接交与赵吉仓,那样一来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假象,好像是他田中在故意演戏,因为他明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直接送信谁都无法相信。

因此田中很自然就想到了李明秋,他这个老东家曾经成功帮助渡边逃走,是个没有政治立场的江湖汉子。可是这一次李明秋能否把信交与赵吉仓是个疑问,因为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极有可能李明秋把信送不到赵吉仓手中,而是为了明哲保身,把信交与刘师长。

其实这样一来正好中了田中的下怀,田中盼望刘师长知道信的内容,然后假借刘师长之手,除掉赵吉仓这个心头大患。

李明秋这个人田中很了解,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卖任何人。假如李明秋不问青红皂白,把信直接交与赵吉仓咋办?那样一来李明秋也会纳入刘师长监视的范围,让他们互相猜疑去吧,田中落了个金蝉脱身。

田中根本就不会想到,在这场智力交锋中,他所有的对手都高他一筹,谁都没有上他的当,早晨起来妻子卢秀蓉开门,看门缝里掉下一封信,卢秀蓉不识字,把信捡起来交给丈夫,田中接过那封信一看,正是自己写给赵吉仓的信。

第一百二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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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懊恼至极,自以为自己智商尚可,想不到着着走的都是臭棋,看来人家根本不会上他的当,他的对手已经修炼成千年狐狸。可是田中不会服气,他感觉到自己四面受敌,为了探听虚实,田中决定主动出击,他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卫们都认识田中,没有通报刘师长,田中直接进入刘师长的办公室,看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前,刘师长正在看一封电文。

刘师长离座,关切地问候田中:这几天让你受惊了,还是我们的警戒工作没有到位。

田中坐下,勤务兵进来上茶,互相寒暄了几句,田中直接切入话题:刘师长我有一个情况需要反映。

刘师长装着关切的样子,侧耳细听:什么情况?

田中知道,军人之间说话不需要拐弯,他说:我认为济世堂那个新来的西医赵先生值得怀疑,这个人肯定有些来历。

刘师长释然:这个人我们一开始也怀疑,经过调查赵吉仓的确是燕京医大毕业,没有跟日本人接触的经历。

田中暗自吃惊,看来刘师长已经掌握了赵吉仓的背景。可是田中的眼睛不会欺骗他,那个赵吉仓绝对不一般,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田中陷入迷惑之中。

为了进一步试探刘师长,田中又说:那天晚上刺杀我的人肯定训练有素,现在还匿藏在凤栖县城,我每时每刻都有生命的危险。为了试探赵吉仓是不是日本特务,我故意用日语给赵先生写了一封信,让李明秋先生代为传递,不料想今早那封信又回到我家门口。

刘师长喔了一声,然后直接把事情挑明:李明秋不会把信直接交给赵先生,那样一来李先生也逃脱不了干系。他把信交到我这里,我没有看信的内容,又退了回去。我不会介意你们书信来往,即使田中先生跟原来的特务机关通信我也不会介意,孙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只要我们把自己的网织得天衣无缝,不出疏漏,足矣。

田中暗自思忖:看来刘师长这个人不好对付。中国不缺谋士良将,缺少的是有高度组织才能的帅才。

看田中不说话,刘师长又将了田中一军:我想,不管赵先生是不是日本特务,他都不会接这封信。大街上巡逻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谁都会考虑自己的安危。

田中把眼睛移向别处,看房梁上结满蛛网,一只吊灯挂在屋子中央,两只老鼠钻出洞外,公然在刘师长的办公室咬仗。他感觉自己再没有必要坐下去,于是站起身,打算告辞。

刘师长摆摆手,让田中坐下,接着吩咐勤务兵:让伙夫炒几个好菜,拿一瓶茅台,我要跟田中先生喝几杯。

田中忙说他不胜酒力。刘师长慨然一笑:田中先生你刚才说得都是真话,唯独这句话是假话,什么“不胜酒力”,别装孙子了,没有不会喝酒的江湖汉子,今天咱们一醉方休,喝完酒我还要让你看一样东西。

第一百二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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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长一句骂人的话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田中不好意思走了,只得坐下来,跟刘师长对饮。

一瓶茅台酒拆开,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酒香,厨师端来四个菜,一碟子猪头肉、一只黄焖鸡、一碟子腌白菜、一碟子萝卜丝。两人在饭桌前对坐,每人面前放一只酒杯,刘师长不要他的下属作陪,有意安排跟田中对饮。

田中知道,刘师长肯定要给他“洗脑”,对他这个反叛者还不放心。勤务兵进来,给每人面前倒满一杯酒,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倒退着退出房间,房间里就他们二人饮酒,显得空荡。

刘师长举杯相邀,两人碰杯,接着一仰脖子,酒杯见底。

田中在心里告诫自己,今天一定要控制酒量,千万不能失态,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才不至于被刘师长抓住把柄。

勤务兵进来,又要给二人添酒,刘师长摆摆手,说:我们自斟自饮。你先回避,需要什么时我会喊你。

刘师长给自己把酒杯倒满,然后把酒瓶子推给田中,并且说:君子饮酒不劝酒,田中先生随量。刚开始饮酒,田中不好意思给自己倒半杯,于是两人又干了第二杯,三杯酒下肚,刘师长说了一声“请”,自己首先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进嘴里嚼着,随即朝门外喊道:勤务兵!

勤务兵进屋,立正敬礼,满脸严肃地说:首长吩咐。

刘师长用筷子指了一下屋外:把厨师叫来。

一会儿厨师慌忙进屋,刘师长指着萝卜丝说:你这萝卜丝的醋味不对,肯定不是山西老陈醋。

厨师无可奈何地说:老陈醋完了,用了一点陕北米醋。

刘师长释然:我说嘛,口味有点不正。好了,将就着吃吧。你忙去。

厨师出屋后刘师长先从吃菜谈起: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们中国人吃菜有个讲究,叫做烹饪,同样是萝卜丝,烹调时加点芝麻香油,加点醋,味道就不一样。同样是醋,山西老陈醋跟陕北米醋风格大不相同。

田中夹起一筷子萝卜丝放在嘴里嚼着,赞道:味道就是不同。心里疑惑着,这刘师长葫芦里究竟买啥药?

刘师长叹息:味道差远了。如果用山西老陈醋烹调,味道将会更好。接着说,同样是腌白菜,如果腌制的过程中放一点茴香和鲜姜,味道马上就提起来了,吃起来脆香。可惜这几样东西平常老百姓吃不起,他们能买得起的只有盐巴,光用盐巴来腌制萝卜丝和白菜,除过咸,再嚐不出啥味道来了。

田中又吃了一口白菜,同样赞道:感觉脆香。心想比起日本泡菜差远了,但是不能明说。

刘师长紧接着话锋一转,问田中:你知道我平生最讨厌什么?看田中答不上来,便自问自答,我最讨厌战争!你也许认为,这句话不该出自军人之口,可是你只要去中国的农村看看,赤野千里,饿殍遍地,就知道中国人深受战争之苦,做为一名军人,我爱我的祖国,更关心我的人民。

看田中端起酒杯停在嘴边,刘师长继续康慨陈词: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田中实施的使诈降,因为你已经身陷绝境。可是我们没有戳破你的阴谋。对你一如既往地实行了宽大政策。渡边到你家做客,你对渡边拳打脚踢,从你们的对峙中我看到,你对大日本帝国仍然忠心耿耿。

一声闷雷在田中耳朵边炸响,田中的心里防线被彻底击垮。他突然发疯了,竭斯底里地叫道:可是我热爱我的祖国、热爱日本!

刘师长说得更加斩钉截铁:做为一个日本人,你热爱日本是对的,我不希望你背叛你的祖国。可是你应当清醒地认识到,目前这场战争你们必败无疑,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被武力征服。目前拯救日本的唯一办法,就是坚决反对这场战争!

第一百三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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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楼那边悠扬的秦腔声不时传入耳际,张蝎子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心急如焚。这阵子他当真有点后悔,早知道购置鬼子五早先的祖业能惹起人命,张蝎子无论如何也不去购置。虽然说财大气粗,也难以承受人命关天的打击!大年初一遇到这种晦气事,让人心里憋闷!

三个弟兄躲进自己的居屋,连侄子们也不在院子里走动,三个妈妈想到戏台下看戏,被张蝎子拦在大门口,妈妈们知道大儿子闯下祸后,一个个吓得脸上无色,几十口人的院子里死寂,惟有厨房有点生气,几个兄弟媳妇在准备午饭。

张蝎子跪在上房正屋,给爹爹和列宗列祖的排位上香,几个弟弟和一大群侄子跪在身后,上完香后侄子们相继回到各自的屋子,弟兄四个在先祖们的灵前商讨怎样处置鬼子五比较合适。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感觉中最佳的办法就是天黑时拉出去找个地方挖条深沟掩埋。可是纸里包不住火,鬼子五失踪会引起人们各种怀疑,况且野狼野狗这几年特别多,万一被野狗刨出来岂不更加晦气。

张蝎子毫不怀疑几个弟弟的忠诚,这次购置基业还不是为了这个大家庭,可是这个家庭几十口人,谁敢保证日子一久没有人把鬼子五之死给捅出去?

焚尸灭迹?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天黑时分张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一头骡子驮着一条口袋,口袋里装着鬼子五的尸体,骡子后边跟着张家四弟兄。幸亏长工们都回家过年,过年这几天弟兄几个轮流喂养牲畜,所以鬼子五之死无人知晓。

弟兄四个把骡子赶进一条山沟,大家开始捡拾柴禾,把枯树枝往一起归拢,可是蹿沟风一阵紧似一阵,一盒火柴划完,仍然未能把树枝点燃。

几只野狼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窥视,绿色的眼珠子好像夜里的鬼火,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了麋鹿惨死前的哀鸣,山风作祟,那头骡子突然挣脱缰绳,朝回家的方向跑去。到家了,把那死人口袋重重地摔在自家门口。

弟兄四个跟在骡子后边疯跑,跑到家门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惊魂未定,戏搂那边的开场锣鼓又不失时机地响起,张蝎子心里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锁定:何不移尸栽赃,陷害他人?张蝎子知道鬼子五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敲诈一回郭麻子,郭麻子早已经对鬼子五恨之入骨,何不把尸体直接甩在郭麻子官邸的门口?

张蝎子知道,郭麻子的官邸门口有人站岗,这步险棋一旦露馅,下场将会很惨,可他别无选择。俗话说无毒不丈夫,人在关键时刻什么恶事都能够做出。

弟兄四个拽着那条口袋,来到郭麻子官邸的巷子,看那门口果然有人站岗,巨大的红灯笼下晃动着一团黑影,张蝎子突然想起了一句谚语:灯柱下最黑。他们靠着墙慢慢地挪动,然后瞅准哨兵伸长脖子听戏的关头,把鬼子五的尸体丢到灯影下边……然后若无其事地来到戏台下,一边听戏一边观察戏台下人们的动静。

第一百三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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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下最初的骚动并没有引起郭麻子的注意,郭麻子是个典型的戏迷,一旦看戏就把什么都忘记。直到参谋长慌慌张张跑过来,附在郭团长耳朵边说:官邸门前发现了一具尸体,郭团长这才站起来,茫然问道:什么尸体?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郭麻子的队伍打死人了!一霎时哗一下子,戏台下的人走了大半,大家全都涌到郭麻子官邸的门口,看郭麻子的队伍究竟打死了谁。

只见大红灯笼下黑樾樾地躺着一具尸体,不知道是谁怪怪地叫道:这不是鬼子五是谁?!一下子人们议论纷纷,几个赌博轱辘子私下交头接耳:怪不得这一天多不见鬼子五,原来在郭麻子这里。郭麻子打死鬼子五顺理成章,这鬼子五老找郭麻子的麻烦,前两天还听说,鬼子五打算赎回自己的老庄基……

郭麻子将要开赴山西跟日本人打仗人人知晓,俗话说墙倒众人推,郭麻子在瓦沟镇人们的心里已经没有地位。搁平日瓦沟镇死一个人犹如死一只蚂蚁,根本掀不起大浪。郭麻子在瓦沟镇驻军二十年,不能说跟当地老百姓没有一点矛盾,这阵子大家新帐老账一起算,一下子把郭麻子的官邸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把镢头和铁锨扛在肩头,民怨鼎沸,非要找郭麻子讨个说法。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郭麻子的官邸。可是这阵子郭麻子已经不在官邸里边,郭麻子被卫兵们保护着和杨九娃来到驻扎部队的树林里边,靠山的地方一排排土窑洞,这里驻扎着郭团长一个营的兵力。

郭团长来到兵营后惊魂未定,他还担忧着院子里的牡丹红和杨九娃的小女人香玉,本来两个女人在戏台下看戏,香玉说她要回家看看孩子,牡丹红陪着香玉同回,她们进院时一切如旧,还没有看见大门边有什么尸体,可是进去后就出不来了,瓦沟镇的老百姓已经把郭麻子官邸的大门堵死。

杨九娃还是比较冷静,这两天他们二人形影不离,鬼子五绝对不是郭团长打死,肯定是有人陷害郭团长,那么陷害的人究竟是谁?杨九娃略一思忖,马上就把目标锁定在张蝎子身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郭团长一筹莫展。杨九娃劝郭团长冷静,看来弄不清真相瓦沟镇的民怨无法平息,必须揪出这起事件的后台。郭团长在这种时刻不宜出面,杨九娃便带了他两个弟兄,来到郭团长的官邸外边,两个弟兄掏出手枪朝天鸣放,有些胆小的村民抱头鼠窜,但是大部分老百姓没有走,他们知道:当兵的不敢把老百姓怎样。

有人喊:杨九娃来了!人们让开一条道,看杨九娃在两个弟兄的护卫下从人群中穿过。杨九娃走到鬼子五的尸体前停下来,把尸体翻了个仰面朝天,他看鬼子五的尸体已经僵硬,手腕上的血渍已经变黑,便抬起头,对站在前边的村民说: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我跟郭团长这两天形影不离,绝对不是郭团长所为。

第一百三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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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胆大的村民来到尸体面前,有的人还弯下腰,摸了摸鬼子五的脸。但是这几个人都不说话,没有人主持公道。

杨九娃知道,一只无形的幕后黑手在操纵着这起事件。不把

这只黑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难以服众。他抬起头在人群里寻找,看周围黑压压一片,红灯笼里边的蜡烛即将燃尽,有人借换蜡烛的间隙,把一块石头,砸向杨九娃的脑袋,幸亏杨九娃平日里练就了听功(一种武功,听说能听见飞来的子弹),迅即躲闪,石头贴着杨九娃的耳朵飞过,砸在门板上,听见咣当一声,有人喊:冲进去,找郭麻子算账!眼看着局面无法控制,门楼上架着的机枪响了,发射出一连串曳光的子弹。大家稍微安静片刻,有人在后边推波助澜,把前边的人猛一推,人流控制不住,像决堤的洪水,把杨九娃涌进院子里。

婴儿的哭声传进杨九娃的耳际,杨九娃看见偏房里亮着灯光的窗子上,两个女人正搂在一起颤栗,有几个流 氓趁机溜进女人的屋子,竟然当面调戏两个女人……男人如果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算什么男人?!杨九娃的胸腔里,涌出了大丈夫男子汉的堂堂正气,他拔出手枪,毫不手软,对准溜进屋子的流 氓,射出了一梭子子弹,那几个人应声倒在血泊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土匪动真格了!大家如鸟兽散,迅速逃逸,院子里多了几具村民的尸体。

杨九娃下山来,有两个目的,其一是陪挚友郭麻子度过在瓦沟镇的最后一个新年。江湖上的人以信为本,把人跟人之间的诚信看得比生命还珍贵,在杨九娃的人生阅历中,郭麻子是他值得信赖的第一人。挚友过完年即将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杨九娃决心为挚友献上一份关怀、一份爱心,他自己出钱请来戏班子,为挚友搭台唱戏,让挚友走得痛快、走的开心。

杨九娃下山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向世人炫耀他的儿子、他的夫人。

杨九娃这一生,在爹娘面前想做个好娃,可惜爹娘死的早,让他过早地成为孤儿;

他在媳妇面前想做个好丈夫,可惜他的第一任媳妇何仙姑是个虿虿(没有女人的功能,凶恶的女人)。他奋力挣脱何仙姑的羁绊,躲进撇撇沟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是不幸被何仙姑抓住,将他阉割,使得他失去了一个做男人的功能……

直到五十岁上,才枯木回春,在别人的帮助下,真真正正做了一回男人!杨九娃想向世人证明,他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他有男人的那种功能,他的儿子真米实谷,是他种出来的根!杨九娃让媳妇跟儿子坐进花轿里,由四个轿夫抬着,在瓦沟镇招摇过市,那一刻,杨九娃骑在高头大马上,披红戴花,感觉中他妈的把人活成了!有一种收获以后享受成果的惬意。

他想在女人和儿子面前做一个好男人,甚至想过从此隐名埋姓,夫耕妇织,和和美美度过余生。他没有想过要杀人,可他的面前实实在在地躺着几个死人,这些人刚才还活蹦乱跳,一下子魂归阴曹,看着自己的枪口还在冒烟,那一刻,他来不及后悔,几乎是本能地组织大家撤退,那是一次非常仓促的行动,郭麻子和他的队伍就那样以极不光彩的方式,从瓦沟镇撤到黄河渡口。

第一百三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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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看着手里的那封信,仿佛拿着一只烫手的红薯。这是怎么了?谁都不接这封信,自信自己混迹江湖,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对付,却想不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座迷宫,遇到了一些对弈的高手,让他举棋不定。

赵吉仓看李明秋一副疑惑的样子,索性把谜底戳破:我知道这几天有人怀疑我,因为田中遇刺那天晚上我正好不在药铺。葛老先生病了,儿子葛有亮请我给老先生看病,看完病以后葛有亮和葛有信弟兄俩请我喝酒,回来晚了,忘记拿钥匙,翻墙进屋,幸好被郭团长的两个卫兵看见,他们怀疑我属于自然,可是我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我心里踏实,时间一久你就会明白,我赵某光明磊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跟日本人根本没有任何联系。

李明秋突然记起,那一天赵吉仓当着他的面把一封信交给郭团长,声言他认识郭团长的老部下薛营长,信中说郭团长东渡之后,薛营长负责在山西那边接应……他看着赵吉仓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清楚这个人不好对付,于是装作无意之中问道:你跟郭团长的老部下薛营长怎么认识?

赵先生喟然一声长叹:我正是从山西临汾那边过来,原来在那边行医几年,日本人来了之后,日子越来越难混,经薛团长指点,动员我来陕西。

李明秋感觉这赵先生的回答并不可信,疑点重重,可是他不打算再问,把这个人的来历搞得太清楚了反而对自己不利,人都在互相利用,这赵先生行医的手段非常娴熟,济世堂需要这样的先生。正在这时有人来买药,赵吉仓来到前堂药铺开始忙活。

李明秋出了药铺来到岳母家,看一家子人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他。李明秋坐在岳父身边,十二能劈头问他:你把信交给赵吉仓先生了?李明秋把那封信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有点自嘲地说:李明秋没有那个能耐,连一封信也送不出去。人家赵先生说了,他根本不懂日语。

屈志琪把那封信要过去放在自己面前,抽出信纸反复看。十二能问儿子,你还能看懂日语?屈志琪看着看着突然笑道:我看这是田中耍的手腕!

李明秋大惊,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屈志琪继续说:我看姐夫把这封信还给田中得了,让那个日本鬼子也知道,在中国人面前耍手腕,行不通!

饭端上来了,大家开始吃饭。李明秋却不动筷子,问屈志琪:田中为什么要耍这个手腕?

屈志琪一边吃饭一边说:不用分析了,跟咱们没有一点关系。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对刘师长刮目相看,刘师长来咱凤栖不久,能把突发事件处理得这么滴水不漏,可见这个人的能力并非一般。

正在这时满香慌慌张张地进来,脸上显出惊恐:明秋,不好了,刚才我回家给老管家送饭,看见老叔从躺椅上滚下来,直挺挺地睡在院子里,我上前叫了一声,老叔并不说话,我蹲下来想把老叔扶起来,老叔已经四肢发硬,浑身冰凉……

李明秋不等满香说完,即刻离了座位,快速向自家院子跑去,岳父和志琪也没有心思吃饭了,紧随李明秋跑进院子一看,老管家已经咽了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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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能终究经历过许多事,他嘱咐女婿不要慌乱,先把老管家抬进屋子停好,然后亲自去药铺请回亲家铁算盘,老管家的寿衣李明秋早已经准备好了,俩亲家先为老管家穿上寿衣,点燃亮盅(长明灯),焚香祭拜,然后再商量着请左邻右舍帮忙。

满香跟李明秋结婚时,老管家就是李明秋家的管家,老爹爹走得早,临死前把老管家叫道炕前,嘱咐老管家一定要协助李明秋好好地操持这个家,并且告诫儿子一定要善待老管家,管好老管家的衣食起居。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老管家一直为这个家庭操劳,默默地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前多年李明秋家车水马龙,老管家从来不多一句嘴,不太关心自己份外的事情。老管家在这个家里实质上起到了一个老人的作用。

李明秋早都跟满香商量好了,老管家百年之后,一定要尽儿女之孝,为老人送终。可是明天就是除夕,老人走得也不是时候,现在中午已过,如果年前送葬,按照当地的风俗明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老人必须入土,如果年后送葬,必须等到正月初七以后,大家商议,感觉虽然明早送葬有些太仓促,可是过完年以后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必须安排人连夜打墓。

李明秋在凤栖颇有人缘,哗啦啦来了许多帮忙的邻居,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干好各自的事情,有人请来了吹鼓手,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凤栖城上空飘荡,李明秋跟满香穿白戴孝,在老人的灵前三叩九拜,行了儿女大礼;左邻右舍全都按照老小长幼,在老人灵前上香叩拜;铁算盘端起祭盘,带领风水先生为老管家踏勘墓地,八个打墓的苦力扛着镢头铁锨紧随其后,事不宜迟,明早太阳冒花之前必须将墓室打好;裱糊匠在院子里用芦苇绑扎纸轿,十几个巧婆娘手拿剪刀给裱糊匠帮忙,搁往日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可是时间有限,必须连夜把纸轿绑扎好。

一切都安排顺当以后,李明秋突然感觉两只眼睛突突直跳,按照迷信的说法,眼跳不是好兆。客厅里前来帮忙的人进出不断,惟有西厦屋还比较清闲,李明秋来到西厦屋,关门闭窗,忙里偷闲,闭眼小憩,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安排周全。

朦胧中看见牡丹红一身戏装,跟二十年前一样,袅袅婷婷,好似月中嫦娥,翩翩而来,那神态让人迷恋,李明秋不由得伸出双臂,意欲把牡丹红揽如怀中。岂料牡丹红凤眼含泪,言道:明秋,吾即将随夫东渡,这一去黄泉路近,永无相见之日。念及咱俩相好一场,烦请老兄照顾好我的儿子,小女子来生来世,定当报答……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南柯一梦。院子里人声嘈杂,有人高喊:刘师长前来祭祀——

李明秋赶快迎出院子,看见妻弟屈志琪已经接引刘师长来到灵前,按照凤栖习俗李明秋欲对刘师长行孝子跪拜之礼,刘师长伸手将李明秋扶住,言道:不可,仙逝者为长,刘某初来凤栖,祭祀长辈,乃是刘某职责,来日方长,还望各位乡亲多多相帮。紧接着在司仪的主持下,哀乐起,刘师长焚香叩拜。人们交口相传:凤栖乃一边塞古城,还从未见过将军亲临民宅,祭祀一位仙逝的平民老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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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长祭祀完毕以后,在李明秋和屈志琪的引领下来到上房客厅,二人请刘师长上座,刘师长也不推辞,坐定以后,李明秋又要行孝子跪拜之礼,刘师长说不可,你我皆兄弟,为老人尽孝尽忠乃人之常情、古之常理,我听人说,仙逝者乃是李先生的管家,李先生这种精神让人感动。

李明秋忙说惭愧,老管家对李某的恩惠实乃是先父再世,李某行孝难报万一。

刘师长看似无意地问道:李先生给赵吉仓大夫送信时,赵先生反映如何?

李明秋突然明白,刘师长实际上对那封信非常在意,他是想借李明秋之手,引蛇出洞。可惜那赵吉仓也非常老辣,连信看也不看,竟然把信给退了回来。李明秋非常遗憾地说:赵先生说他不懂日语,田中认错人了,把信退回来了。接着,李明秋把信掏出来放到刘师长面前。

刘师长把信叠好装进衣服兜里,接着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告诫李明秋:这件事到此为止,对谁都不要告诉。

李明秋点头,把刘师长送出大门外,看刘师长在几个护兵的护卫下,竟然没有骑马,步行从凤栖街的石板路上走过,昂首挺胸,显示出一个军人的威武。

突闻木鱼声声,李明秋诧异,除非五世同堂,凤栖一般老人仙逝不清和尚超度,该不是云游的和尚前来化缘?李明秋嘱咐执事,给足和尚盘缠。

那和尚足蹬一双圆口布鞋,扎着绑腿,一身皂衣,白发白眉,看样子好像不是来自远方,圆口鞋上纤尘不沾。

执事端一木盘,木盘上盛着素食斋饭、盛着五枚银元,这是一个长工一年的工钱,足见李明秋之大方,也为仙逝者积点阴德。那和尚敲着木鱼来到大门口,看都不看一眼木盘里盛着的布施,伸手一把将木盘推开,执事打一趔趄,差点把木盘掉在地上。和尚径直走进院内,来到灵堂前,自找一草墩盘腿而坐,闭起眼睛敲着木鱼为仙逝者超度。

这和尚不请自来,肯定有些来头。李明秋闻言不敢怠慢,即刻来到灵前给和尚下跪:敢问仙师在那座山上修炼?

和尚并不答言,只是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李明秋抬眼偷看,猛然间大吃一惊:这不是何仙姑还能是谁?!

李明秋惊呼:何仙姑、老神仙!家叔仙逝,烦劳神仙前来祭奠,先叔若地下有知,不知道如何感谢!

何仙姑这才睁开眼,骂了一句粗话:看你那熊样!老衲念经念得口干,端一杯茶来。

李明秋领教过何仙姑的手段,心里先有些自怯,心想来者不善……又一思忖,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积怨,说不定这何仙姑是出于真心。无论如何,绝不能慢待客人,于是面朝何仙姑叩头,然后说:神仙稍等,我这里有珍藏的西湖龙井。

李家大院彻夜未眠,所有的人都为第二天早晨的下葬忙碌,看起来时间有点仓促,可是由于人力得手,老管家的丧葬仪式举行得还是非常隆重,鸡鸣时分开始祭祀、扫堂、入殓,十六人的大轿缓缓抬起,轿子后边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下葬仪式完毕后李明秋宴请帮忙的宾客,却无论如何也找不见何仙姑。

第一百三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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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的眼里露着凶光,狠狠地把刘师长瞅定,假如这时田中手里有枪,肯定会跟刘师长拼命!可是他是一个输光了资本的赌徒,已经没有任何能量咸鱼翻身……他想起来中国的一句古话:小不忍乱大谋,是呀,现在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必须以屈求伸、伺机反扑……田中眼里的凶光慢慢褪去,装出一副可怜相,反问刘师长:做为一名军人,你说,我现在应当为日本作些什么?

刘师长缓了一口气,说:我先让你看一份文件。刘师长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电报,交给田中,那是一份由胡宗南司令长官签注的命令:

兹任命田中先生为国民革命军第xx军团第xx师少校军医,享受团长待遇。

田中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想这纸任命书肯定要在南京的《中央日报》上发表,到那时引起的连锁反应不比反叛投诚时小多少,这些人步步紧逼,已经把田中逼进了死角,田中一想到“叛徒”二字就不寒而栗,爸爸妈妈有一个做了祖国叛徒的儿子,枯涸的心灵里将会打上耻辱的标记……如果此时有一把战刀,田中将会剖腹自杀!以死明志,自己绝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上了圈套,中了奸计。

痛定思痛,感觉到那样一来,他的祖国还是不肯饶恕他,因为没有人证明他的忠诚!也许军人们会把田中当作一条死狗一样拉出去掩埋,田中从此将会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为了证明自己,田中选择了苟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想到此田中站起来,整整衣衫,像军人一样立正,喊道:报告,少校军医田中前来报道!

刘师长稍一愣怔,即刻明白了田中的用意,索性假戏真做,站起来,挺胸抬头,还礼,严肃致辞:刘某代表国民革命军xx师全体将士,欢迎田中少校从军!

言毕,两人互相握手,又重新坐下,刘师长恢复了常态,给自己和田中把酒倒满,两人干杯。刘师长变换了另外一种口气,关切地问道:我听说田夫人受了惊吓,差点流产,这两天恢复的怎样?

田中站起来回答:报告长官,夫人无恙。

刘师长慨然一笑,摆摆手让田中坐下,语重心长地说:我不会给你洗脑,也不喜欢说话高调,我喜欢说真话的朋友,不管他的政治倾向如何,今天,我视你为知己,就是因为你当着我的面说,你爱日本,你无意背叛自己的祖国。

田中把腰身挺直,一副军人的姿态:可我现在实际上已经背叛,成为贵部的一名军医。

刘师长语重心长:假如有一天,让我出面证明,我会说,田中君是一名忠于日本的日本人。反战联盟是一个世界性的组织,我听说渡边先生就加入了反战联盟,但是并不意味着渡边先生就背叛了祖国,同样,反战联盟里边有德国人、意大利人、苏联人、美国人,世界上所有热爱和平的人,他们只是反对战争,并不影响他们的信仰和追求,所以,田中君参加抗战,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在拯救你的国家,拯救日本。

田中并不认同刘师长的言论,反而认为那是一种诡辩,可是他却不住地点头,因为他必须证明自己。

第一百三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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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喝得熏醉,踉跄着回到那幢四合小院,看门口的哨兵向他立正、敬礼,感觉中有点滑稽,哈哈笑着,回到屋里,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突然间呜呜直哭:我他妈的当了中**队的少校军医!

女儿田美智爬上炕,双手搂着天中的脖子,看爸爸喷出满嘴酒气,伸出手指头把爸爸的眼泪刮下来,在爸爸的耳朵便用稚嫩的童音问道:爸爸,你为什么要哭?

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卢秀蓉的内心成熟了许多,她上街买菜都由警卫背着枪紧跟着她,不是害怕她逃跑,而是担心遭遇不测。自从跟田中结婚以后,凤栖街的平常百姓对她敬而远之,她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有时去娘家转转,弟妹们见了她都显得生疏,勉强在爹娘家吃一顿饭,不等天黑娘就立催她赶快回去,她有时感觉很孤独,可是她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

那一声枪响让卢秀蓉不胜惊恐,如果不是丈夫推了她一把,这阵子很有可能在阎王殿里报道,事情过后卢秀蓉下身流红,看见丈夫田中屁股撅在院子里为她煎药,卢秀蓉又不胜感动。感觉中变化最大的是自己的丈夫,每天晚上睡在她的身边,把她轻轻地抚摸着,爬到她的肚皮上听肚子里的胎动,卢秀蓉心里起皱了,感觉中她溶化成一潭春水,碧波涟涟春 情荡漾。

快过年了,看那落光了树叶的槐树上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什么,卢秀蓉又想回娘家看一看妈妈,她收拾东西刚走到门口,站岗的哨兵礼貌但是非常坚决地不让她出门,理由很简单,为了田夫人的安全。

卢秀蓉折回屋,坐在炕上搂着女儿发呆,这阵子她最害怕丈夫出事,田中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唯一支柱,她可以没有一切,但是不可以没有丈夫,丈夫出门已经半日,卢秀蓉提心吊胆,该不是……

正在这时田中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卢秀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知道丈夫平常日子喝酒后喜欢喝茶,于是为田中泡了一壶龙井,她把茶杯端到丈夫嘴边,扶起丈夫的头,田中闭着眼睛抿了一口茶水,泪水又从眼角涌出。这是卢秀蓉第一次看见丈夫流泪,内心里不胜惊恐,伸手摸摸丈夫的前额,马上烫得把手缩了回去,卢秀蓉下了炕,为丈夫把毛巾弄湿,敷在丈夫的额头,然后颤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中突然狂笑:我他妈的当了中**队的少校军医!

卢秀蓉不知道少校军医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灾难降临,泣不成声地问道:他们会不会把我们拉到笔架山下枪毙?

田中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很可爱,他把卢秀蓉抱紧,嘴搭在卢秀蓉的脸上狂啃,秀荣拉着哭腔求饶:当心我们肚子里的孩子。田中狂够了,又轻抚着爱妻的头发,轻声慢语:秀荣,你不用害怕,我升官了,少校军医是一个官衔,从今后只为中国的军人看病,再不用开药铺了,你就是少校夫人,军官太太!

可是卢秀蓉仍然惊魂未定,她指着门口站岗的说:他们连门都不让我出,该不是——

第一百三十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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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对夫人解释道:不用害怕,至少在目前,你的丈夫对他们还有用。那些站岗的是害怕有人暗害我们,保护我们的安全。

那是一个变化莫测的年代,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夫妻俩正说话时突然间听见门外鼓乐齐鸣,两人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互相对视着,不知道有什么喜庆。那鼓乐声慢慢走近,卢秀蓉对丈夫说,咱到外边看看,女儿也嚷着要去,田中抱着孩子,夫妻俩刚走到门口,只见军乐队迈着正步已经走进院子,为首的军官双手端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套崭新的军装和绶带,刘师长紧随其后,看样子是给田中来授衔。

这样的场面田中经历过,那一年他刚从医学院毕业,穿上军装,就开始授衔,那时几乎所有的军医都被授予上士。可是那场面看起来要比现在威武雄壮许多,授衔的军官满脸杀气,所有穿上军装的新兵都要举起右手对天皇宣誓,大日本帝国的军歌《樱花》让人激动不已。

可是目前这支军乐队就差远了,音乐跟鼓点子配合不一,士兵的脚步显得凌乱,好像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可是一旦唱起军歌来,那场面让人震撼,只见四面城墙上的士兵都原地立正,引吭高唱,连凤栖街上的老百姓也跟上和鸣:

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尽忠……

纵横沙场,复兴中华,所向无敌立大功……

肝胆相照,团结自强,歼灭敌寇,凯歌唱。

田中内心吃惊,他终于见识了中华民族众志成城驱除鞑虏的决心,那一刻,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国家产生怀疑,我们是不是真的……战无不胜?

可是田中还是挺直身子,静听刘师长宣读“授衔令”,紧接着从另一位军官手里接过托盘,把一套崭新的军装授予田中,田中双手接过军装迈着正步进屋,稍倾,田中身着少校军装出屋,一身戎装的田中看起来格外精神,让抱着孩子站在一边看授衔仪式的卢秀蓉为之动容。

满以为授衔仪式就此结束,谁料想刘师长命令部下牵来几匹战马,几名军官陪田中一起骑上战马佩着绶带沿街招摇过市,一辆牛车拉一架老式照相机沿街拍照,刚刚埋了老管家的李明秋来不及回屋,穿着孝服站在药铺门口看着田中穿着军装骑着战马从面前走过,心中暗想,刘师长这一招确实高明,这些照片如果在报纸上发表,田中将永远也洗脱不掉大日本帝国叛徒的名声。

那田中心上扎满了刺,脸上却挂着笑容,就这样被刘师长当作猴子一样折腾了一天,天黑时由卫兵护送回屋,看卢秀蓉在贴灶君,问道:今夜是什么时候?

卢秀蓉告诉田中:今夜是除夕。田中不再说话,盘腿坐在灶前的草墩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面对灶君祈祷,那一刻他心里想着什么?也许他摒弃了凡尘俗世间的所有烦恼,去追求暂时的恬静,也许他遥祝远在日本的父母,让他们牵挂儿子的心灵得到暂时的安慰……

第一百三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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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村的场院里,出现了一道靓丽的风景,这几年娶回村的新媳妇们全都穿起新衣出现在场院里看戏,平日里各人都在各家过日子,大家也不怎么留意,老一辈人的印象中,郭宇村的女人个个都是捡来的烂货,几乎每个女人都有一段并不光彩的经历。可是这几年风水轮流转,郭宇村的男人们出外挣钱,娶回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鲜亮,一个比一个神气。好似一次赛美会,让郭宇村的男人们感觉脸上有光,心里有劲。

当然,女人堆里最漂亮的,当属刚结婚几天的文秀和板兰根,两个新媳妇原来同住一村,但是很少往来,经过联姻,两个新媳妇成了亲戚,一个尊一个“嫂子”,一个叫一个“妹妹”,两个女人一色的红段子棉袄,给戏台下增添了一道亮色。

两个内蒙来的女人继承了马背上民族的传统,一个是二狼的媳妇林秋妹(这名字是二狼给起的)。一个是谷椽的媳妇呼风雨(村里人给起的绰号)。两个女人虽然都有了孩子,仍然看起来跟刚来郭宇村时一样,健康而不失丰韵,两个女人平时就经常往来,看戏时自然站在一起,让男人们忍不住多看几眼。

三狼的媳妇张东梅、豆瓜的媳妇水上漂(绰号)是两个即将临月的孕妇,村里演戏她们的男人一人拿一个凳子,让两个女人坐下来看戏,待会儿男人们就来问一次:累不累?两个女人逞能似地瞥男人一眼,脸上溢满幸福的红晕。

当然,还有大狼的媳妇粘粘(绰号)、谷檩的媳妇棒槌(绰号)、栽逑娃的两个媳妇白菜和萝卜(当年豁豁已死,栽逑娃就把两个媳妇全部据为己有)。年纪大点的还有蜇驴蜂跟她的老邻家年翠英、疙瘩的媳妇洋芋、楞木的媳妇憨女,张大山和他妻弟金宝川的老婆也穿着一新,每人拿一把凳子坐在戏台下看戏。

良田爷搬张椅子坐在戏台子中间,他的旁边是憨女和洋芋作伴,身后坐着楞木和疙瘩,再向后就是张大山和金宝川,全村里凡是能走得动的全都来到场院,村里人难得这样团圆,过完年男人们就都各奔东西,出外去在人生的路上打斗,去奔各人的生计。可是这阵子他们却难得的悠闲,陪着父母老人妻子儿女看戏。

这天晚上演的皮影戏是《走南阳》,来喜演这些搞笑戏特别拿手,能把刘秀跟村姑表现得恰到好处,表演村姑的是来喜的女儿,父子俩你来我往,相互间调戏逗趣,让全村人捧腹大笑,漏斗子在台下看得高兴,竟然手舞足蹈地喊起来:来喜,你羞先人哩,谁家老爹调戏自己的女子!

来喜从幕布上面探出头来,嘴上不饶人地骂道:漏斗子,你当心点,不要黑地里走错了路,钻进儿媳妇的被子里头!

狼婆娘在旁边帮了腔,来喜,你再说那些吞怂(骂人的方言)话,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全村的老少无不开怀大笑,笑这一对说话掂不来高低的老活宝。

第一百三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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蜇驴蜂一边看戏,一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二闺女文慧,这几天文慧就就像丢了魂一样,一有机会就去找郭文涛,蜇驴蜂担心女儿做出啥丢人事来,把女儿盯得特别紧,可是刚才一高兴,手一松,大事不好了,文慧已经瞅准机会从娘的身边溜走。

大家都聚精会神看戏,看漏斗子跟来喜两个活宝逗趣,谁也没有留意,戏台子下黑暗的角落,两双焦渴的眼睛正在相互间传递着某种信息,郭文涛随几个弟妹一起来到戏台底下,弟弟妹妹跟村里的小孩子一样,在大人们的缝隙中间穿来穿去捉迷藏,孩子们来场院的真正目的是玩耍,谁也把看戏不当一回事。郭文涛却不一样,他怀揣厚厚的心思。看妈妈正跟蜇驴蜂在一起啦话,郭文涛瞅准了,蜇驴蜂的身边站着心上人文慧。

郭文涛悄悄溜到文慧身边,用肩膀蹭了文慧一下,文慧回头看是郭文涛,便朝妈妈努了一下嘴,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蜇驴蜂已经把女儿看紧。郭文涛还不死心,便紧靠着文慧,抠文慧的手心,文慧尝试着把另外一只手从妈妈的手心里取出,蜇驴蜂回过头看了一下女儿,郭文涛赶紧溜到蜇驴蜂身后,蜇驴蜂看女儿神态不正常,把文慧的手攥得更紧。

郭文涛并不灰心,他知道文慧跟他一样心急,相恋中的少男少女有一种互相吸引的磁场,那种磁场看似无形,却实实在在地存在,文慧并没有心思看戏,心神早已经被对方掳去,整个身子只剩下一个躯壳,僵直地站在那里。文慧感觉妈妈看戏看得有点忘情,便把手悄悄地从妈妈的手心抽出,可怜蜇驴蜂毫无知觉,竟然让女儿从身边悄悄溜走。

两人相拥着迅速从戏台下逃离,他们清楚地知道用不了多久两家的大人就会寻找他们,于是尽量逃得更远点。郭宇村的周围全是树林,大年初一晚上的树林里看起来恐怖而神秘,二人携手跑进树林没有多远,便被一根藤蔓绊倒,他们没有敢久留,因为知道,身后有追兵(他们的父母)。猛然间一抬头,看见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是狼。山里的孩子忒胆大,知道遇见狼不能回头就跑,人没有狼跑得快,狼会从身后爬上你的肩头……郭文涛过完年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小丈夫显出了一种临危不惧的胆识,他让文慧藏在他的身后,然后朝那绿色的眼睛走过去,一看,什么都没有。原来两个小孩子的眼前出现了幻影。

远远地,传来了两家大人的喊声,两家大人在戏台下不见了这一对小冤家,他们不敢惊动村里人,嫌丢脸。于是悄悄从戏台下溜出来,在村子周围的林子里寻找。文慧胆小,听见爹娘的喊声要回应,文涛把文慧的嘴捂住,不让文慧出声,猛然间想起大人们都出来看戏,家里没有人,于是就把文慧带到自己家里,这样爹娘回家也好交代,他们在一起并没有做什么越轨的事情。

郭文涛拽着文慧的手,把文慧拉回家,点亮灯,看见墙上挂着老宅院的钥匙。这真是天如人愿、有如神助,郭文涛把老宅院的钥匙取下来,吹灭灯,又把文慧拉到老宅院内,然后关起门,把文慧抱起来,走进老爷爷曾经做为书房的上屋,心里坦然了许多,让大人们找去吧,这里的夜晚真安静。

第一百三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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蜇驴蜂回头一看不见了文慧,最初心里也不怎么在意,也许女儿憋尿了,找个地方去方便。等了好久不见文慧回来,这才真正着急了,她问年翠英,文涛去了哪里?翠英用眼睛四下里寻找,那里有文涛的踪影,两家的大人这才急了,纷纷离开戏场,分头去找这一对冤家。

青头跟郭全发在树林子里碰面,双方都有点不好意思,全发首先向青头道歉:文涛一点也不让大人省心。

青头释然,说:娃大了,由不得大人。

两人分头去找,找了一圈又碰在一起。这次,是青头开口:老邻居,这俩娃的事我看咱们大人应当担在秤上(方言,放在心上),万一出啥事咱两家都丢不起人。

全发马上迎合:就是就是,回头我跟翠英商量,就在老宅院里给娃把事办了,你跟娃隔墙住着,也好有个照应。

青头还想说啥,只见火把通明,村里人知道文涛跟文慧失踪,也不看戏了,打起火把四下里寻找。年轻人不为找人,只为了捉 奸,假如把两个男女光 屁 股捉在一起,那才叫过瘾!一时间郭宇村的沟沟岔岔全是找人的呼喊声,蜇驴蜂气急败坏地对年翠英说:文慧要遇到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搁往日刀子嘴年翠英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可是这天晚上年翠英心怯了,感觉中两个孩子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她尽量心平气和地劝说蜇驴蜂:这么多人寻找,两个孩子肯定躲在暗中不敢露面,咱们再找找,要不回家看看?

一句话把蜇驴蜂提醒,她顾不上跟年翠英斗嘴,急急忙忙朝家走,迎面跟自己刚入赘的女婿板脑碰在一起,板脑喊了蜇驴蜂一声:娘——

蜇驴蜂一见女婿,气消了一半,问到:那贼女子有没有回屋?

板脑又叫了一声娘,这才说:你老不用着急,文慧还没有回屋,不过我发现了一个新情况……说到这里板脑故意顿了一下。

蜇驴蜂心急,忙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板脑并不答话,而是把蜇驴蜂带到郭全发家老宅院门前,反问岳母:娘,你看这门有没有什么变化?

蜇驴蜂火了:这孩子,有啥话你就直说!

板脑这才说:这门原来锁着,怎么现在关着?里边肯定有人!

蜇驴蜂疑惑着:你说文慧在这院子里?

半脑说:我说有可能,但是不敢肯定。

蜇驴蜂有点急不可耐,顾不上天黑,跑着来到年翠英家里,看年翠英正好刚回家,上前一把将翠英的衣服领子抓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翠英,你干的好事,把我的女儿和你的儿子关进你家老宅院里头!

翠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蜇驴蜂得理不饶人:你说,你家老宅院的大门为什么关着?里边肯定有人!

翠英一看墙上,老宅院的钥匙当真不在了,谁这么大胆,竟敢闯到她家偷了老宅院的钥匙住进里边?!翠英要蜇驴蜂不要着急,咱们先去把大门打开,打开大门自然明白。

第一百三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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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沟镇大年初一晚上的几声枪响激起了民怨,加之有张蝎子在后边推波助澜,郭麻子驻军二十年来的所有新帐旧账一起展现在人们面前,大家义愤填膺,历数郭麻子的劣迹,刚才被杨九娃的枪声驱散的老百姓又重新在一起聚集,这次他们不是在郭麻子官邸前闹事,而是一起涌到戏台底下,可怜几个女戏子被一帮流 氓绑架,拉到砖瓦窑里悉数糟蹋,戏班子的戏装以及所有值钱的物件也被抢劫一空,几个男戏子和乐手奋力逃脱,戏台上下一片狼藉。

郭麻子心有不甘,感觉中这起民事纠纷有点蹊跷,他被糊里糊涂扶上马鞍,临行前还想回去跟乡亲们解释清楚,他郭麻子绝不想跟老百姓结怨,参谋长跟几个营长力劝郭团长不要回去,这种事件无法跟老百姓解释清楚,更何况杨九娃打死人属于事实,现在杨九娃和他的弟兄们主要保护两个女人突围,已经夺路先逃。杨九娃无暇考虑谁是谁非,只要他和郭团长的女人安全就是万福,人活一世,怎么活法都是活人,但是不能没有后代,不能没有女人,杨九娃兼而有之,心满意足,为了保护女人和儿子的安全,杨九娃不顾一切!

郭麻子没有想到,他的部队几乎是被瓦沟镇的老百姓驱逐,部队撤离前来不及收拾细软,只是把轻重武器仓惶抬出,行进到一处山沟停下来休整,竟然发现又有不少兵士逃跑,东北军撤离凤栖前赠送了郭团长许多轻重机枪和六零迫击炮,这阵子郭团长都舍不得丢掉,然而几百老兵已经走得很累,部队撤离前又弄丢了好多马匹,大家稍事休息,瓦沟镇的老百姓沿路喊着讨还血债的口号穷追不舍,老兵们忍无可忍,一致请示郭团长杀个回马枪,血洗瓦沟镇,给这些刁民一点颜色!

郭团长举起手枪朝天鸣放了一梭子子弹,严厉告诫他的部下,我们都是娘生父母养的,我们面对的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目前发生一点误会肯定有人教唆,坚决不能错上再错!

郭团长命令部队鸣枪警示,但是坚决不能再伤害一个老百姓!那些尾追的老百姓听到枪声后停下来,部队借此机会迅速撤离,杨九娃护送两位夫人上山后又前来接应,郭团长的部队撤离到簸箕掌停下来,大家跑了半夜,肚子早已经跑空,幸亏簸箕掌有杨九娃接待赶脚的脚夫时盘的锅灶,大家生火做饭,不大一会儿几大锅米饭已经焖好。

那些尾追的老百姓看见郭麻子的兵只是朝天鸣枪,并不打算伤人,有人鼓动继续尾追,有人显得有些犹豫,大家举棋不定,在山沟里商量了许久,有一个年老的长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言道咱们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根本不是郭麻子队伍的对手,人家给咱们留了一条生路,咱们应当见好就收。

这时张蝎子站出来说话了:自古道杀人偿命,他郭麻子大势已去,我们应当借此机会穷追猛打,向郭麻子讨还血债!

尽管张蝎子极力鼓动,但是响应者寥寥,好多人已经朝回走,张蝎子看嫁祸于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冷笑一声,打道回府。

第一百三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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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长接到郭团长的部队在瓦沟镇闹出人命的消息是在正月初二中午。当年凤栖的国民政府形同摆设,当地驻军基本上成为权力中心。正月初二这天,县长带领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来到刘师长的官邸,慰问当地驻军,刘师长借机举行军民联欢,被邀请的大都是凤栖的头面人物,屈志琪也当然被邀。李明秋由于刚埋了管家叔叔,婉拒了刘师长的邀请。

被邀请的人刚刚到齐,宴会还没有开始,突然通讯兵来报,昨晚瓦沟镇郭团长的部下打死了几个村民,老百姓聚众闹事,郭团长已经仓惶从瓦沟镇撤离,目前在渡口附近一个叫做簸箕掌的地方集结待命。

郭团长闻讯暗自思忖,心想这郭团长绝非鲁莽之人,不会在队伍即将开拔之前引火烧身,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原因,他决定亲自去一趟瓦沟镇,调查了解郭团长打死人命的第一手资料,驻军凤栖前胡宗南司令长官亲自接见了刘师长,胡长官特别叮咛刘师长凤栖乃战略咽喉,老百姓不能生乱。

刘师长向应邀前来赴宴的当地名流和国民政府文职官员抱拳致歉,声言他要亲自去一趟瓦沟镇,宴会照常进行,恕不能奉陪。

大家听说瓦沟镇出了人命,也都无心吃饭,县长认为瓦沟镇属于凤栖管辖,瓦沟镇出事他理应前去处理民事纠纷。

屈志琪听姐夫李明秋说过郭麻子这个人是一条江湖汉子,况且三秦军人对杨虎城将军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他也打算亲自前去安抚郭团长。

李明秋在家里正在跟满香闲坐,儿子怀信已经说服了舅舅,打算过完年以后到舅舅的部队当兵从戎,三个儿女全部出走,但剩下一对老夫妻独守空屋,可是那也没有办法,儿女们长大了,翅膀硬了,人家要飞谁也阻拦不住。只见妻弟屈志琪慌慌张张进屋,带来了郭麻子出事的消息。

李明秋半天回不过神来,郭麻子一向做事谨慎,他也不相信郭麻子能一连打死几个人命,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他决定跟随妻弟前去看个究竟。

满香说:这件事你应当告诉叔叔,全中还在叔叔家过年,郭麻子出事不该瞒着他的儿子和儿媳。

正说话间只见郭团长的卫兵已经飞马来到门口,他正是前来接郭全中回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郭全中听到父亲将要东渡的消息竟然无动于衷,他说,他管不了爹跟娘的事,他感觉在岳母家生活的很好,不想去见爹娘。

满香闻言苦笑,心想这孩子很像阿斗。她尽力劝说两个孩子,要知恩图报,不要让父母寒心,李娟还比较听话,把自己的小丈夫哄得骑到马上。

刘师长带领一个连的兵力向瓦沟镇进发,县长带着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紧随其后。

屈志琪带着两个卫兵跟姐夫和两个孩子没有跟随刘师长去瓦沟镇,而是在郭麻子卫兵的带领下直奔簸箕掌。

第一百三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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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刘师长来到瓦沟镇时天已经全黑,死者家属和老百姓一见县上来人,即刻把县长围住,要县长主持公道,帮助他们向郭麻子讨还血债。

负责接待刘师长和县长一行的就是张蝎子,张蝎子是瓦沟镇的保长,常到县上开会,跟县长很熟悉,县长和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来瓦沟镇后,就直接住进张蝎子家里。张蝎子首先劝说死者家属稍安勿躁,相信刘师长和县长一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张蝎子要给刘师长安排住宿,刘师长说不用,指挥部队驻扎在郭团长临走时留下的土窑内。

当晚,张蝎子在自己的宅院内大设筵宴,并且亲临刘师长下榻之处邀请刘师长赏光,刘师长思忖再三,感觉中张蝎子乃瓦沟镇一霸,暂且先不为难他,于是慨然应允,跟随行一起骑马来到张蝎子的宅院赴宴。

县长原先担心刘师长不会来,虽然在一个县上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县长还是深知刘师长的脾气,论官衔他比刘师长小几级,人家伸出一个小拇指比父母官的腰粗,父母官心里经常忐忑不安,总担心刘师长不满意参他一本,那顶乌纱帽随时都有被摘掉的可能。

听说刘师长慨然应允,父母官受惊若狂,急忙迎出大门外,亲自服侍刘师长下马,看张家宅院内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派喜庆的气氛,宴席的奢华在当年的瓦沟镇绝无仅有。刘师长在上席正襟危坐,脸上不苟言笑,让满座的作陪者颤颤栗栗,勉强吃了几口菜,刘师长说他很累,需要休息,退席而去。大家一直把刘师长送到大门口,刘师长摆摆手让大家先回去,但留下县长一人。那父母官颤声问道:刘师长有何吩咐,刘师长低声但是很坚决地命令道:调查命案首先从张蝎子入手!谨记着,不得有一丝疏忽!

刘师长带领着他的护卫骑马远去,父母官仍然站在那里发呆:为什么刘师长说得那么坚决,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县长大人不由得脊背出汗。猛然间耳朵边有人说话,县长睁开眼睛细看,原来是张蝎子站在旁边,张蝎子装着无意间问道:刘师长刚才说了些什么?

县长嘴里吱唔着,不肯细说。张蝎子平日里为人何等精细,岂能看不透里边的猫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他先不急于实施手段,自嘲道:猫走了老鼠翻身,走吧,别犯傻了,咱们入席去,今夜一醉方休。

刘师长离席后气氛活跃了许多,看样子张蝎子摊了血本,拿出了当年在农村很少见的“西凤酒”,几个请来作陪的本地土豪尽是一些酒鬼,见到西凤酒两眼放光,一个个摩拳擦掌,拿出了看家本领划拳猜令,一时间酒席桌子上高氵朝迭起,一个个喝得熏醉。

可是县长只是象征性地喝一点,看起来心事重重,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张蝎子冷眼旁观,有一种做贼心虚的变态,宴席散场时已经很晚,张蝎子感觉事不宜迟,必须先将县长用钱色俘获,张蝎子不缺银钱,唯一缺少的就是女色,这么晚了到哪里去找女人?想来想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自己的女儿当年十四岁,正是男人们求之不得的妙龄年纪,于是也就不管不顾,把县长安排到自己女儿的闺房,跟自己的女子睡在一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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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屈志琪一行人来到簸箕掌,跟郭麻子汇合。

“九一八”事变以后,十二能义愤填膺,街头演讲,紧接着送子参军,把自己的大儿子屈志琪送入军营,郭团长力荐屈志琪去宝鸡上军校,屈志琪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按军衔郭团长跟屈志琪两人同级,可是屈志琪不忘旧日栽培之恩,见了郭团长依然口称“老首长”,立正敬礼。郭团长还礼,但是记不清眼前这个英俊的军人究竟是谁。看郭团长疑惑着,李明秋在旁边介绍道:郭团长记不清了,他就是我岳丈的大儿子屈志琪,是你当年力荐他上军校,志琪能有今天,全靠郭团长栽培。

郭团长终于想起来了,双手紧抓屈志琪的手臂不住地摇晃,不禁感慨到:九一八至今,这一晃又是六年,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紧接着有点哽咽:想不到我郭麻子墙倒众人推,有人硬往我的锅里撂老鼠,说我郭麻子打死人命,大年初一被赶出瓦沟镇,成为亡命徒……

杨九娃在旁边听着,满身不舒服,接上话茬:人是我打死的,要杀要剐我一个人顶着,跟郭团长无关!

郭团长急忙解释:杨兄不要误会,你还不是为了保护两个女人?今天咱们同在一条船上,郭某我绝不埋怨老兄!我只是有些感慨,想不到我郭某落难之时,屈团长依然前来探视,与患难中见真情。

屈志琪不觉有些激动:别人把咱们陕西人叫“冷娃”,我看咱们陕西冷娃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特别看重朋友之间的友情,直爽,说话不藏奸,这样的人容易受伤,比如杨虎城将军……

郭团长接上话茬:我倒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大道理我说不上来,国难当头敢直面兵谏的只有张、杨二位将军,也许将来有一天,有人会为杨虎城将军翻案,只可惜我们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还不一定。

杨九娃有点不耐烦了:自己已经身临危境了还替别人担忧,走!上山喝酒去,管他妈嫁谁!

屈志琪看着树林子里躺卧着的老兵,心有所动,他让郭团长陪他到林子里转转,对杨九娃抱拳言道:杨前辈先行一步,我们还有几句私话,待会儿一定如约赴宴。

李明秋带着两个孩子跟着杨九娃上山去了,郭团长跟屈志琪一起在林子里看望老兵,老兵们都不认识屈志琪,但是认识屈志琪肩膀上的军衔,几个老营长看着屈志琪肩膀上的肩章,知道这个年轻人跟郭团长同级,脸上便流露出羡慕的眼神,郭团长向大家介绍:这个年轻的军人就是六年前从凤栖走出去的,屈发祥老先生(十二能)的儿子屈志琪。营长们一致敬礼,向屈团长表示敬意,屈团长非常谦虚,对大家表示慰问。老兵们最关心瓦沟镇案情的进展情况,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听说刘师长亲率县长赴瓦沟镇调查,他们希望弄清楚事件的真相,还郭团长和他这些老部下一个清白。

屈志琪要大家放心,根据他的了解,刘师长是一个办事认真、很有主见的将军,他肯定不会放过扇动闹事的幕后指挥者,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第一百三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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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那天晚上并没有多喝,心里不醉,看张蝎子把他带到一间闺房,知道这张蝎子又要在他的身上使些手段,搁往日他会将高就低,明推暗就,糊里糊涂跟那女子睡在一起,活儿做完之后张蝎子也会替他保密,他在这个县上任时间不长,张蝎子是县长信任的保长之一。可是这天晚上他却不敢,害怕躲不过刘师长的法眼,这次事件关乎父母官大人的前途命运,搞不好这顶乌纱帽就要丢掉。

父母官坚辞不干,倒把张蝎子闹得下不来台。正在这时那女子醒来了,裹着被子坐起来,疑惑着问张蝎子:爹,你们这是干啥?县长开始知道,张蝎子把自己的女儿也押上赌场。心里一道阴影掠过,难道说刘师长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张蝎子看谜底揭穿,唯唯诺诺,带着县长重新来到客厅,县长看张蝎子一副为难的样子,故作轻松地说:张富贵,你的好心我领了,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来日方长,今天你就搬一把躺椅,我在你的客厅将就一晚。

当夜无话。第二天吃完早饭,刘师长关心郭团长目前的处境,带领着几个贴身警卫来到黄河岸边,对岸就是日占区,刘师长在黄河岸边伫立良久,心似黄河浪,波涛起伏。

刘师长家住山东东营,黄河入海口那边。跟随刘勘将军征战多年,由一个随身保镖晋升为师长,经过二十年的历练,他是国内主战派将领之一,虽然只是个师长,可是由于作风硬朗深得刘勘将军和胡宗南长官的赏识。这次被派往战略要地凤栖驻军,足见胡司令长官对他的信任。当然,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不可能亲率部下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但是十分关怀即将亲赴前线的部队,对于张、杨二位将军的兵谏他有自己的看法,对蒋委员长剔除异己的做法也感觉不可理解,他是一名职业军人,对政治的残酷性认识不足,加之人微言轻,只是忠于职守,干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

哗啦啦下来一彪人马,刘师长回头一看,正是郭团长和屈志琪团长相伴而来,两个团长年龄相差二十岁,可以说相差一代,一个风华正茂,一个饱经风霜,一个被蒋委员长打入另类,一个正前途无量,叹人间诸多遗憾事,无可置评。

两位团长下马,向刘师长敬礼,紧接着郭团长一声长叹,在刘师长面前发了一句感慨:想不到我郭某活得这么窝囊!

刘师长安慰郭团长:目前县长正带领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在瓦沟镇调查,相信不久就会真相大白。又有几个骑马人从山上下来,只见一个独臂汉子自缚其身,来到刘师长面前,自称他就是土匪头子杨九娃,瓦沟镇血案由他一手造成,跟郭团长无关。

虽然从未谋面,有关杨九娃的大名刘师长早就听说,刘师长是一名正牌军人,对于土匪他向来不屑一顾,也从来不跟土匪交往,可是这阵子刘师长不得不说:你的大名我来凤栖时就听说过。这次瓦沟镇血案你做得确实有些鲁莽,不过我看幕后肯定有人操纵,张富贵(张蝎子)这个人值得怀疑。

这个看法跟大家的猜测不谋而合。众人大惊,刘师长才在瓦沟镇住了一夜,就能抓住案情的核心,不得不佩服刘师长的才能。

第一百三十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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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杨九娃却不放心,大声提醒刘师长:那个县长跟张蝎子一个鼻孔出气,让县长调查这起案件无异于助纣为虐。

刘师长看杨九娃仍然被绑着,吩咐警卫为杨九娃松绑,接着刘师长转过身,面对黄河沉思良久,才说:借给县长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徇情枉法!

刘师长说得没错,县长看刘师长不辞而别,把一段无头命案交给他一人侦断,心里就明白这是刘师长使的手段,故意考验他这个父母官的能耐。可是他不能从张蝎子家搬出去,那样一来无异于在提醒张蝎子,他已经被怀疑。他装着若无其事,在张蝎子家吃完早饭,然后告诉张蝎子,中午踏勘现场,希望张富贵能够参加。

可是张蝎子却出现了错觉,他认为刘师长的离去无异给他留下可钻的空间,自信对付县长这一班子文官绰绰有余,稍使手段就能将他们玩转,现今社会只要有钱阎王那里都可以行贿,谁不知道当官就是为了弄钱?

张蝎子行为做事有些太大胆,吃完早饭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县长带来的一帮子文职官员每人发一红包,那些官员看县长的态度,见县长微笑着点头,也就毫无顾忌地将红包收下。可是县长的红包却没有收,嘱咐张蝎子代为托管。当年国民政府官员视察民情向地方政府官员索要贿赂已经成为惯例,国民党南京政府参议院屈先生上任以后所提的第一个议案就是惩治**,他痛心疾首地言道,**已经病入膏肓,再不及时惩治就会亡党亡国!可是当年国民政府四分五裂,军阀割据、政府要员都在精心经营自己的势力范围,屈先生人微言轻、孤掌难鸣,议案一提出就被打入冷宫,连讨论的机会都没有。四七年屈老先生告老还乡,哀叹:国民政府是被自己打败……

扯远了,言归正传。县长带领这一班子文官来到郭团长的官邸勘察现场,只见鬼子五的尸体仍然摆在院子中间无人料理,郭团长夫人的房间里残留着斑斑血迹,被杨九娃打死的三个人还在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县长回头问道:这几个人的家属为什么不见来收尸?

话未说完就见几个穿白戴孝的男女哭哭啼啼而来,跪在院子中间要父母官为他们伸冤。郭团长官邸四周的屋顶上站满了围观的群众,大家屏住呼吸,看父母官怎样了结案情。有几个泼皮上来找县长闹事,刘师长带来的士兵把那些泼皮驱散。百姓们再无人敢上来闹事,勘察工作得以开展。

验尸官上来验尸,验完尸体后县官下令受害者家属先把自己的亲人抬离现场,可是没有一家动手,那些家属声言,不给一个说法绝不罢休。县长宣布,上午的验尸程序结束,然后带着官员们来到他们下榻的张蝎子家门口,县官被大门上贴着的两块不规则的红纸吸引,下令将那红纸剥去,张蝎子上来阻拦,早有配合县长侦查的士兵把张蝎子逼到一个墙角,那两张红纸揭开以后真相大白,原来张蝎子正是打死鬼子五的凶手……

第一百三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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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在刘师长和屈志琪的陪同下重返瓦沟镇。郭团长重回瓦沟镇的目的不是为了找谁算账,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张蝎子被五花大绑关进了一间黑屋,死到临头他仍然不服,几个兄弟和三个妈妈齐刷刷跪倒在县长面前,祈求县长绕过张蝎子一命。县长有一种旗开得胜的感觉,特意带领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来到村口迎接刘师长归来。

人有时百密一疏,张蝎子完全有机会把大门前的血迹消除,可是他把全部心思都用在陷害别人上,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自己会身陷囹圄。其实这算不了一件多大的命案,即使他明目张胆打死鬼子五也不会偿命,可是张蝎子心思太重,他想白白地占有那一幢宅院,因此上就想到了栽赃陷害。雪里送碳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瓦沟镇的人看郭麻子日暮途穷,因此上就产生了墙倒众人推的冲动,张蝎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瓦沟镇掀起了驱逐郭麻子的骚动。

现在,张蝎子后悔了,可是他并没有认输。刘师长回瓦沟镇后首先提审张蝎子,张蝎子也算一条硬汉,在大堂上死不认账,反而倒咬一口,反诬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张蝎子,在他家的大门口抹上血手印。县长一拍惊堂木,要对张蝎子大刑侍候,张蝎子破口大骂,说县长和他的一班子官员吃了他的贿赂……县长理直气壮地说,你行的贿赂全在这里,我们分文没动。

刘师长冷眼旁观,知道张蝎子死猪不怕开水烫,拿不出非常过硬的证据张蝎子不会认账。大门上的血印算一个疑点,肯定还会找到张蝎子害死鬼子五的蛛丝马迹。

县长宣布退堂,张蝎子被重新关进黑屋,这时候一个村民主动来报案,说他捡到了一条血迹斑斑的口袋,口袋上写着“张记”。可能是张蝎子装了死人以后顺便扔了,让这个村们顺便捡到。刘师长感觉这物证还不足以让张蝎子心服口服,于是跟县长商议,决定连夜提审张蝎子的三个弟兄。

那三个弟兄一上堂就显得心神不定,县长一拍惊堂木,喝道:张蝎子人证、物证俱在,这起案子已成定局,根据有人举报,你们弟兄三个就是害死鬼子五的帮凶……县长话还未说完,噗通一声,弟兄三个全部跪倒,从头至尾述说了案发的全过程,并且声言他们没有参与杀人,祈求县长网开一面,放他们弟兄三人一条生路。

张蝎子知道三个弟兄出卖了他,难免一死,感觉到让人家光天化日之下绑上法场、执行枪决有点窝囊,于是趁士兵看守不严之际,触柱身亡。

杨九娃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为之感慨,人怎么死也是个死法,能像张蝎子这样死得硬气也不枉活人一场。他特意驮了两驮银元,来到瓦沟镇抚恤被他打死的死者家属,那些家属们得了杨九娃的财物,感觉再闹事已经不值,这一场风波宣告平息。

刘师长派了一个连队来瓦沟镇换防,郭团长就把那幢院子移交给刘师长。无人时刘师长对郭团长说:老兄,那幢院子的产权仍然归你,我替你保管着,你凯旋回师之日就交还给你。

郭团长神色暗淡地说:不会有那一天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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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沟镇群众骚 乱事件平息以后,郭团长的队伍就在簸箕掌暂时驻扎,准备东渡。

那一年腊月打春,正月黄河还没有解冻,但是浮冰已经很薄,不可能踩着浮冰过河。几百老兵在树林里边集结,等待黄河浮冰融化。杨九娃尽了挚友之谊,每日里管好将士们的吃喝,

别看郭团长的军营里尽是一些老兵,武器装备并不差。东北军撤离前留下一些轻重机枪,刘师长又给排长以上军官每人都装备了美式卡宾枪,连长以上军官每人一支二十响,加之杨九娃从财力上倾力相助,可以说杨九娃东渡之前兵强马壮。

老兵有老兵的好处,留下来的老兵思想稳定,经验丰富,大家二十年没有打过仗了,东渡之前虽然显得悲壮,士气不减,有一种杀敌报国的欲望。

这支部队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拖累太大,连以上干部几乎全部娶了本地老婆,有些老兵虽然娶不起老婆,却有相好,按照郭团长的布置东渡之时不准带家属,可是郭团长也有自己的难处,他无法说服自己的老婆。

部队撤离瓦沟镇时虽然仓促,有些资格老的营长以上军官却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撤离,处理不好随军家属的问题影响军官们的情绪,为此郭团长专门开了几次会,研究安排部队军官家属的问题,可是军官们在其他方面极力配合郭团长,唯独牵扯到家属大家都不发言,郭团长明白,大家都看他,只要郭团长能说服牡丹红留下,其他军官就不会带家属东渡,可是牡丹红已经对郭团长放出狠话:除非死,她再也不会离开郭团长!

黄河两岸静悄悄,侵华日军为了掠夺山西的煤炭资源,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布置在铁路沿线,顾不上黄河岸边的防卫,黄河两岸相对而言比较平静。郭团长每天都带着他的下属来黄河岸边视察,研究布置渡河方案,看河水在逐渐消融,薄冰下边涛声依旧。便考虑到即使黄河解冻,人马也无法涉水过河,大家都不会凫水,加之河水渗骨冰凉,担心把人冻伤。唯一的可行办法就是用渡船摆渡,可是渡船只有一艘,每次摆渡二十人,一来回需要两个时辰,把人马全部摆渡过河也需要几天几夜,难免不被日军发觉。

杨九娃建议到郭宇村去请教一些经验丰富的水手。早先黄河两岸没有渡船,于是背客过河的行业就在黄河岸边大行其道,疙瘩爹就是以背客人渡河为业,疙瘩爹死后,郭宇村还有谷椽谷檩弟兄两个干过那个行当,

那一日郭宇村的人正饶有兴致地在场院里看家戏,郭宇村的家戏一直唱了十几天还没有结束。来喜一家三口要钱不多,演三天戏才收一枚银元,漏斗子家包场演了六天,张大山接着也包场六天,村里能包得起场的人家还当真不少,轮流包场演到月底也演不完,反正正月天大家没事,每天看戏取乐倒也不错。

突然有人看见郭团长和杨九娃带领着一帮子人马而来,郭宇村人跟杨九娃很熟悉,相互间并没有什么戒备,一行人来到戏场,正在看戏的疙瘩和楞木站起来跟杨大哥、郭团长打招呼。

大家都没有心情看戏了,因为村里人早都听说郭团长的部队要东渡黄河打日本,东渡之前郭团长来到村里,肯定遇到了什么难题。

第一百三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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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村人的猜测不会有错,郭团长的确遇到了困难。跟杨九娃一起来郭宇村找疙瘩和楞木商议渡河之事。

一行人来到疙瘩家,看疙瘩娘卧病在炕上睡着,老人一看有人进屋,挣扎着坐起来跟大家打招呼。家里显得有些凌乱,疙瘩的两个女儿已经长大,姐妹俩抬一桶水回来,看见屋里有人,咧嘴一笑,算作跟客人打招呼。郭团长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洋芋代替孩子回答:她爹刚给起的名字,老大叫秀气,老叫秀花。谁都没有讥笑的意思,只是替疙瘩难过,两个女儿虽然不是憨憨,但是智商有限,加之爹爹暴死,娘又生病,想疙瘩一个壮汉竟然遇到这种困境。大家在疙瘩家稍坐,说了些安慰老人的话,然后出屋,打算到良田爷爷家去,临出门时疙瘩娘突然把杨九娃叫住:他大哥,你先停一下,我想给你说几句话。

杨九娃朝其他人摆手:你们先走吧,我跟大娘拉呱几句。其他人都出屋后疙瘩娘问道:我那干女子这一年多生活得咋样?杨九娃突然明白过来,大娘实际上是在想念自己的干女儿,这么说来他就是大娘的干女婿?想当年疙瘩把那女子领上山时,杨九娃并没有想到那女子以后就成为他的媳妇,而且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一切都是疙瘩的功劳,杨九娃还处处显得被动。可是这一年多来杨九娃从来没有想到过感谢疙瘩,假如不是大娘提醒,杨九娃简直记不起自己的媳妇来自何方。

杨九娃显得有些内疚,他回答:大娘,您想女儿了,下一次我给你引回来,您的干女儿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真该感谢您老人家。

老人说: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可怜他爹为了救那女子死于黄河岸边……老人伸出手揉揉眼睛,掉下一串泪珠。突然话锋一转,他大哥,你必须管管疙瘩,我本来没有病。是让疙瘩气病的。疙瘩现今人大心大,要休掉他的媳妇……你告诉那个忤逆,我舍儿子不舍媳妇!要休,就先休掉儿子,洋芋也是我一手养大,天天为我倒尿盆烧炕,我离不开洋芋,我舍不得洋芋!

洋芋见娘跟杨九娃说话,出去站在院子里,但是她没有走远,而是站在窗口偷听,听到娘说“舍儿子不舍媳妇”时,心里感动着,眼睛酸酸地,有点发痛,洋芋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不会哭,伤心时眼睛发红。这时,洋芋忍不住了,进屋,面对杨九娃,说:大哥,其实我应当叫你妹夫。不怪疙瘩,我不想耽搁疙瘩了,想让他给他另找一门媳妇。

杨九娃开始感到震撼,到后来又有点疑惑,这个家庭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看样子大家过得都很累,他像是问这娘俩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俩说得我都不明白,也没有听懂,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洋芋说,语言平静:本来不想让娘知道,害怕老人伤心,疙瘩跟我在一起没有亲生孩子,这两个女儿是我混下别人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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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贵元不听姐夫郭全发的劝说,坚持要跟上跟哥哥年贵明一起去上延安。年贵明也有意带弟弟同去,贵明想为弟弟找一条出路,郭全发劝不下弟兄俩,只得说:贵元骑的马是我借下别人的,你们三个人只能骑两匹马。

贵明说:关系不大,我跟李妍同骑一匹马,另一匹马让给弟弟骑上。李妍站在一边没有插话,这样的事情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弟兄两个跟李妍骑着马消失在山路的尽头,郭全发长叹一口气,牵一匹马骑一匹马,回到郭宇村。

郭全发把两匹马还给漏斗子,接过漏斗子递来的烟袋,抽了起来,他在琢磨着,回家以后怎样跟年翠英交待。郭全发不是害怕媳妇。而是感觉到自己的老婆养活五个儿女实在太累,男人如果不关心自己的女人,女人就会感觉伤心,年翠英苦点累点心甘情愿,因为她知道郭全发时时处处让着她。

漏斗子看郭全发没有走的意思,心里就知道全发可能跟老婆拌嘴,于是调侃道:咱们两个都是一条藤上的苦瓜,娶的老婆都不怕咱。

全发苦笑道:孩子大了就由不得大人,对不?

漏斗子说:咱们的孩子生就下苦的身子,成龙上不了天,化虎归不了山,缰绳放长些,由娃们扑腾去。

全发哀叹一声:我送二妻弟去凤栖,半道上碰见大妻弟,贵元硬要跟着贵明上延安,你说我回去咋跟老婆交待?

漏斗子说:这事好办,你老婆有本事去把她的兄弟叫回来。

全发抽一口烟,然后把烟灰磕掉,放下烟锅子,站起来,有点失望地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到会耍笑咱,不说了,回家去,就不相信老婆能把我下到油锅里。

漏斗子在后边添盐加醋:你老婆打你把脑(头)抱紧,屁股打烂了过几天就好,脑袋打烂了箍不诨(这里指好,原来的样子)。

郭全发磨磨蹭蹭回到屋,年翠英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全发把半道上遇到贵明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谁知道翠英竟然说:走了好,走了咱都省心。

话分两头。却说年贵明弟兄俩和李妍走到甘泉住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就赶到延安,只见宝塔山下秧歌汇演,锣鼓声响成一片,他们到达延安的那一天正好是除夕,三个年轻人马上被革命圣地的热烈气氛所感染,忍不住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南方来的战士表演江西歌舞,跟陕北的秧歌交相辉映,形成了军民联欢的局面,李妍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绽开了美丽的笑靥,三个人从秧歌队伍旁边匆匆而过,许多扭秧歌的军民都把目光投向李妍,两年来全国各地的有志青年来延安投奔革命的络绎不绝,漂亮的姑娘有之,大都做了领导或者将军的“革命伴侣”,不知道谁有这个艳福,会娶这个姑娘……

年贵明带着弟弟和李妍来到延安以北的一条山沟,靠山的地方展现出一排排土窑洞,三个人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下马,出来接待他们的首长拍着年贵明的肩膀说:小伙子有成绩,这次到白区给我们带回来两个革命青年,还骑回来两匹战马。

年贵明向首长敬礼,首先介绍贵元:这是我弟弟,叫年贵元。

首长跟年贵元握手,说:欢迎你参加革命队伍。

接着年贵明介绍李妍,说:这是我同学,叫李妍。

首长跟李妍握手时在李妍的脸上瞄了许久,最后才猛然惊醒,说了声欢迎……

第一百三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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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里的延安,一片欢腾一片歌舞。首长们住的院子灯火通明,一些文艺战士表演歌舞,欢迎参加革命队伍的新战士,大家一致鼓掌,欢迎李妍表演节目,李妍从未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脸涨得通红,年贵明鼓励李妍:老同学你就唱一个,唱一个咱凤栖的老秧歌。李妍拗不过大家,只得唱了一首:

这山看见那山高、

那山有一树好樱桃,

樱桃好吃树难栽、

秧歌好唱口难开……

唱毕,大家鼓掌,欢迎李妍再来一首。这时,首长站起来替李妍解围,他说新战士刚参加革命,对新的环境还不习惯,大家就不要再为难新战士了。

晚会结束后李妍被带进一孔小窑洞内,小窑洞内一盘小炕,一床叠放得整齐的被褥,一桌一椅,靠门的地方放一瓦盆,警卫小战士告诉李妍,那是一只便盆,专为李妍准备。李妍独自一人睡在炕上,看门口站着值夜的士兵,她内心里兴奋而好奇,感觉参加革命队伍充满了刺激充满了新鲜,当然,她心里最牵挂的仍然是年贵明,不知道年贵明这阵子想不想李妍?爱情的力量大于一切,如果没有年贵明,李妍绝对不会来延安!可是,来延安以后李妍发现,年贵明故意离她疏远……李妍心里充满期待,但是对年贵明也表示理解,因为年贵明曾经说过,他们的婚姻关系要组织批准。

远处的锣鼓声逐渐平息,李妍想起了家乡的元宵节,虽然凤栖到延安只有二百里路,可是风俗习惯却相差很远,凤栖街上除夕一般不闹秧歌,闹秧歌要过了正月初二,从正月初三开始,各村的秧歌陆续进城表演。可是延安不同,除夕夜里就锣鼓喧天。门外的士兵好像专门为李妍站岗,隔一会儿就要把头靠在窗子前窥视李妍一下……想起了在私塾学校那不堪回首的一幕,李妍的心里不寒而栗。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一直到窗子上露出一点曙光,才眯瞪了一会儿。

嘹亮的军号声把李妍惊醒,看窗子外的战士都匆匆忙忙出屋,在院子里排队、立正、报数,李妍起来,打算开门出去,却意外发现,门被从外边锁着,李妍释然,这是出于对姑娘的安全考虑,李妍喊院子里的士兵为她开门,喊了半天无人回应。李妍疑惑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为她开门。

停一会儿首长亲自拿把钥匙为李妍把门打开,同时进来一个红小鬼,小孩子把李妍的尿盆端出去倒掉,然后为李妍端来了洗脸水。首长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询问李妍昨晚休息得可好?李妍拘谨的鼻子疙瘩上冒汗,首长大度地笑笑,然后告诉李妍,凡是来延安参加革命的青年都要隔离审查,大革命时期我们必须提高革命警惕,防止有奸细混入革命队伍。领导讲完后就出去了,出门后依然把门锁上。

李妍懵懵懂懂,还没有完全反映过来,就被糊里糊涂地关了警备。那盆洗脸水还在冒着热气,一条崭新的毛巾放在盆子里,女孩子爱美,李妍还没有完全理解“隔离审查”的内涵,心想洗完脸以后先找年贵明谈谈,只有年贵明能争证明她的清白。

李妍认真地洗完脸,然后敲门,那个红小鬼过来,稚嫩的说话声里还带着童音:大姐姐,你要什么?李妍说:我要见年贵明。红小鬼说:你等一下。然后去向首长汇报。

停一会儿红小鬼过来,不无遗憾地告诉李妍:首长指示,隔离审查期间不准接见任何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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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心里紧缩着,不知道参加革命还要“隔离审查”。可这隔离审查究竟是干什么?不得而知。隔着窗子朝外看,看见一队八路军士兵正在上早操,不远处的山村,有人燃放鞭炮,停了不大一会儿,门又开了,刚才那个红小鬼又端进来一碗饺子,两碟子肉菜,李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她突然想爹娘了,那种思念刻骨铭心,一旦涌上心头便不可遏制,止不住泪水满面。李妍开始为自己的任性后悔,总感觉那个年贵明是镜中花、水中月,并不真实。

红小鬼出屋时又把门锁上,没有人理睬李妍的伤悲。她勉强吃了几个饺子,便在桌子前枯坐,思绪开始紊乱,想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李妍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产生了想出去的冲动,她便使劲地打门,那个红小鬼又出现在门口,手拿一把钥匙打开窑洞的门,问李妍:大姐姐,你想干啥?

李妍无言以对,突然间哭道:我要解手!

红小鬼把李妍吃剩的饭菜端出屋子,然后说:我请示首长以后再给你答复。正准备出屋时李妍突然抢先一步冲出窑洞,警卫战士过来,用枪逼着李妍回去,李妍突然大声哭了:我要屙屎了还不让出屋?

这时首长从另一孔窑洞出来,和颜悦色地指着厕所的方向说说:那边有厕所,你要上厕所就跟警卫说一声。

李妍上完厕所出来,看见警卫站在厕所门口,李妍发怒了,竭斯底里地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能耐?把我当作日本鬼子对待!

警卫并不答话,看李妍进屋后又重新把门锁上。李妍发疯了,把门擂得山响,她连哭带喊:我要回家!哭声传到院子里,引来许多战士观望,大家也在疑惑着,以往从外地投奔延安来的青年,一般都不经过这么严厉的审查,大多数人填一张表格,把个人的主要经历以及亲属的履历填写上就行了,为什么对这个女孩子这么严格?是不是发现了这个女孩子是敌人的奸细?

门又被重新打开,首长在警卫员的带领下进来,首长还是带着笑颜,坐在窑洞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说话还是那么和蔼:小李,我们知道你误会了,可是我们不得不对你采取严厉审查,因为据我们观察,你们昨天骑来的是两匹战马,这两匹战马引起了我们的怀疑……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妍止住了哭泣,她说,战马是舅舅的,舅舅是国民党的团长,舅舅支持她来延安。

首长说:你所反映的情况跟年贵明反映的一样,但是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调查,战争年代必须提高革命警惕,不能让阶级敌人钻了空子。

李妍激动起来:我要见年贵明,既然你们不信任我,我就回家!我想我爹,想我娘。

首长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对于你的审查我们很快就会得出结论,希望你暂且受一点委屈。

第一百三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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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被授予少校军衔后,穿上军装,成为一名职业军医,他开的那间药铺彻底关门。每天穿着中国的少校军服在中国的军队里,为中国的军人服务,田中心里的那种扭曲难以承受。他始终认为那个对他行刺的人还在凤栖城里蛰伏着,说不定那一天还会卷土重来,不把这个人挖出来田中寝食难安。

突然间瓦沟镇发生了命案,刘师长去瓦沟镇平息民怨时没有带田中,验尸官仍然是中国的医生,田中知道它虽然身居少校的高位,但是那是一个虚职,除过能拿到相应的高薪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看他的住所和办公地点戒备森严,田中心里愈加空虚,感觉中他已经成为刘师长手中的玩偶。

大年初一的中午,凤栖城几乎所有的饭馆商铺关门歇业,惟有药铺照常开门,当然还有那些卖小儿玩具的小商贩,他们瞅准了孩子们手里的压岁钱,当年小儿玩具最多的就是那些造型奇形怪状的陶俑,唐僧师徒四人久盛不衰,一直是孩子们的最爱。

那天中午卢秀蓉想到娘家转转,另外她想为女儿带回几件陶俑玩玩,田中说我跟你同去。这句话令卢秀蓉大为感动,出门时门口站岗的警卫向田中两口子敬礼致意,紧接着立正报告:报告少校,为了您的安全,请您稍等,待我们请示卫队长为您安排贴身卫兵。

田中有点不耐烦,想顶撞警卫几句,卢秀蓉对丈夫使了个眼色,田中这才哀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等一会儿,你们快点。停一会儿护卫他们的贴身卫兵来了,凤栖街上大人孩子驻足观看,想不到一个日本医生出门时竟然带着护兵,老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那架势倒好像是田中两口子被卫兵押送。

来到西门外的陶器作坊,看那烧制陶器的罐窑大年初一仍然浓烟滚滚,原来一个长安客商订做了卢师傅一大批陶艺,卢师傅日夜赶制,大年初一也不停歇。

岳父岳母对于女儿女婿的到来不冷不热,特别是看到田中身后还带着两个卫兵,心里感觉极不舒服,卢师傅只对女婿打了一声招呼,便忙自己的活路,岳母抱起孙女亲了一口:问道:你们吃了没有?

好似皇妃省亲,娘俩连一句亲热话也没有,卢秀蓉眼圈微红,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银元,给几个弟妹发了年钱,然后说:她想给女儿挑选几件玩具。弟妹们一听姐姐这话非常热心,带着姐姐来到专门放置烧好的陶艺的一处闲置不用的罐窑内,帮助姐姐挑选,田中也兴致极高,一边挑选一边品评。

其实,不论肤色民族,人对艺术品的感受竭尽相同,田中受那些陶艺的感染,暂时忘记了心里的不痛快,陷入一种对于艺术的陶醉之中。

秀蓉在陶艺旁边蹲得久了,猛然间站起来,感觉头晕目眩,紧接着下腹剧痛,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当年凤栖没有看妇科病的西医,中医在妇科方面还比较拿手,田中对两个卫兵喊道:快、赶快请祁先生!

少顷,祁连玉先生慌慌张张赶到,一看就马上说:夫人临产了!现在找接生婆已经来不及了,我来帮贵妇人接生!

在当年凤栖男人接生是一大忌讳,可是祁连玉先生全然不顾,救命要紧!他扶卢秀蓉平睡在炕上,刚褪下裤子,马上就能看见婴儿的头,秀蓉娘也顾不了许多,在旁边帮忙,随着一声哭叫,一个男婴诞生。

第一百三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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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田中在卫兵的护卫下来到济世堂药铺,他专程来答谢祁连玉先生,顺便请祁先生到家里一叙。

凤栖习俗,家里喜添新丁乃人生一大幸事,富户人家三日后定当冲喜,这一天大摆筵宴,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上门贺喜,有的人家请几个戏子来清唱,有的人家干脆请一台家戏。那一年县里的戏班子刚在瓦沟镇遭劫,替田中帮忙的司仪便建议田中请一台家戏,田中嘱咐司仪,一切按照中国的习俗行事,怎么为孩子冲喜完全听司仪安排。

当然,去庙里为儿子“寄身”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只要家里生了男孩,无论穷富人家都要去庙里给孩子“寄身”,就是把孩子的身子寄托给神仙,孩子满十二周岁时又去庙里把孩子的身子赎回,俗称“赎身”,赎身跟寄身一样都要给庙里的神仙进贡,有钱人家的贡品五花八门,无钱人家蒸一盘花馍,花馍俗称“花贡”,花贡一般端在木盘里,凤栖街一般把儿子寄身在仙姑庵,进庵后先把花贡献在香案上,然后焚香叩拜,这时,何仙姑就会把一段绾成富贵结的黄缰绳带到儿子的脖子上,黄缰绳无论贫富贵贱都一样,是用黄缎带拧成的麻花状的绳子,但是绳子上带的饰品却不尽相同,金、银、玉、石皆有,富户人家给孩子戴金麒麟、玉麒麟的全有,一般人家戴银饰品,最常见的就是银项圈,项圈直接戴到孩子的脖子上,满十二岁时才取下。当然,还有的人家给孩子戴不起银项圈,便给一枚银元上穿个孔,用黄缰绳穿起来戴在孩子的脖子上。

别以为戴石头饰品的全是无钱人家,有钱人家也带。特别是老来得子,俗称稀罕,给娃戴个石锁,把娃的命“锁住”,为的是不让孩子生病、不遇意外。

卢师傅对田中有一种深深的成见,可是对自己的女儿却怀着深深的父爱,早在秀蓉怀上第二个孩子以后,卢师傅就托付长安来订做陶艺生意的客商,为自己未来的外孙制作了一只金锁,他知道田中那个海兽(骂人的土话)不懂中国的习俗,便在暗中为女儿做一些准备。

一般去庙里给孩子寄身是在满月那天,富户人家有点急不可耐,为了显示自己的富有,便在冲喜那天把尼姑请到家里给孩子寄身。司仪也如法炮制,把何仙姑请到田中家里为孩子寄身,只见秀蓉娘从怀里掏出一枚黄橙橙的金锁,何仙姑用黄缰绳把金锁穿起来,戴在孩子的脖子上。寄身的仪式完成之后,宴席开始,司仪首先安排孩子的外公、舅舅入席,然后把给孩子接生的祁连玉先生请上次席,旁边铁算盘、李明秋、赵吉仓作陪。祁连玉要让铁算盘上座,铁算盘摇手,说:接生婆坐次席,这是规矩。刘师长瓦沟镇回来,带领着他的部下按照职衔入座。随着一声开场锣鼓响起,家戏开演了,大家一边喝酒一边看戏。

可是赵吉仓先生却显得心不在焉,他看见田中院子内靠院墙的那颗槐树被伐倒了,院墙用高高的铁丝网围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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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祁连玉先生离座,假装去探视田中新生的儿子,被田中请到另一间暗室。田中认定刺杀他的刺客就是赵吉仓!于是借那一次祁先生给卢秀蓉看病的机会,跟祁连玉建立了联系,要祁连玉监视赵吉仓的行动。赵吉仓犹如一枚眼中钉,赵吉仓呆在凤栖田中一天也别想安宁,田中想铲除赵吉仓这个心头大患,但他不想亲自动手,只要发现赵吉仓有什么跟日本人接头的蛛丝马迹,他马上就会报告刘师长,假借刘师长之手把赵吉仓铲除。

祁先生并没有欣然应允,他言道:我跟赵先生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干嘛要监视赵先生的行踪?

田中说那你有所不知,假如赵先生是日本特务,你检举他肯定能够立功,就像我,中央政府发的奖金一辈子也用不完。

祁先生说我不稀罕你那奖金,但是我仇恨日本人侵占中国,假如赵先生真是日本特务,我也不会饶他!你所提的情况我留意就是了。

经过那一次接触,祁连玉开始留意赵吉仓的行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觉赵先生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行为,只是这一段时间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葛有亮来请赵先生给他老爹看病,看完病以后一般回来很晚,回来时身上沾满羊膻气和酒味,祁连玉也时常去那羊肉泡馍馆去吃羊肉,那羊肉泡馍吃上过瘾,长时间不吃胃里就难受,每次吃羊肉泡馍祁连玉都留意,葛有亮除过给他碗里比别人多放一点羊肉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行为。倒是葛有信看着祁先生,眼神有点怪。

暗室里的光线有点暗,祁连玉进入暗室以后,看不清田中的表情,屋子外的划拳声吆喝声连成一片,田中把一件东西塞进祁先生手里,接着就出屋招呼其他客人,祁先生挪到光亮的地方一看,原来是一根亮晃晃的金条,少说也有三两重。

这礼物太重,压得祁连玉喘不过气来,他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田中为什么要对他摊这么大的血本。他想把金条放在暗室,又担心田中看不见丢失。祁连玉不是傻瓜,这礼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收!祁连玉在暗室里想了一会儿,然后把金条重新包好,揣进内衣口袋,然后假装无事一样从暗室里走出来,重新坐在座位上,赵先生扭过头开玩笑说道:他干爹怎么进去了这么长时间?

祁连玉闷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按照当地习俗,谁给孩子接生,那么这接生婆就是孩子的当然干娘,祁先生给田中的孩子接生,自然也就成了孩子的“干爹”。祁先生不知道怎样应对,脸上有点不悦,说:什么干爹不干爹的,当先生的总不能见死不救,给孩儿他娘开了几味药补补身子,咋啦?还吃醋?

铁算盘摆摆手:别在这里丢人了,咱吃菜、喝酒。都在一起干事,有些事不要太往心里去。

可是祁先生心里有事,坐立不安。他瞅见田中进屋了,追了进去,也不管屋子里坐满了客人,把那金条掏出来递给田中,说:田先生,咱无功不受禄,这礼物,咱不能收。

第一百三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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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河岸边回到凤栖以后,屈志琪收拾行囊,打算回部队去。外甥李怀信拦住舅舅的马头,要舅舅带他同去。

刚刚送走了女儿李妍,儿子李怀信又要远行,李明秋和满香的心里几乎崩溃,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可是他们已经答应过怀信,要志琪带着怀信去从戎,志琪为难着,勒住马头,下了马,安抚外甥:你还小,再读几年书以后,舅舅一定带你出去。

怀信知道舅舅骗他,也清楚舅舅不带他走是外公从中作梗,他也感觉这些老人太可怜,他这一远行外公外婆和爹娘身边不剩一个儿女,可是凤栖这座县城的空间太小,他想到外边的世界去闯荡,在照顾亲人跟实现志向之间,怀信选择了后者。他不顾亲人的阻拦,不怜悯妈妈的眼泪,不看外公跟爹爹焦虑的眼神,死拽住舅舅,非要舅舅带他走。

外公看这个外孙死犟,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大家都很受伤,于是给儿子屈志琪使眼色,志琪明白老爸的意思,对外甥说:咱们今天不走了,让你爸你妈帮你收拾一下,明天舅舅带你去。

李怀信不是三岁小孩子,岂能让舅舅蒙骗过去,他知道舅舅想甩下他偷偷溜走,于是把舅舅跟紧,连舅舅上厕所也站在外边监视。

十二能跟女婿李明秋商议,要不然这样,跟怀信商量一下,送怀信去长安或者南京去上大学。这时一个折中的选择,李明秋和满香不想再让这个小儿子去上战场。可是当大家把这个想法告诉怀信时,怀信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

屈志琪有点无可奈何,他对老爸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意。既然怀信一定要跟我走,我就把这个孩子带着,到部队以后我会见机行事,如果有机会我会安排孩子干点其他。不会让他上战场。事已至此李明秋和满香都无话可说,只能嘱咐志琪多费心。

李怀信见大人们都对他妥协,又有点感觉对不住爹娘,他搂住妈妈的脖子说:爹、娘,我以后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不会忘记你们二老。

李明秋忍不住鼻子发酸:孩子,我们盼你有一天跟你舅舅一样,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到那时,我们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都不在话下。

满香却一把将怀信推开,流泪道:爹娘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比石头还硬,这阵子说得好听,一旦远走高飞,就把爹娘忘得干净。

那是一个阴天,屈志琪带着外甥李怀信和两个护卫一行出了南城门,一直朝南走,满香扶着妈妈,明秋扶着岳丈,大家目送亲人消失在路的尽头。几片雪花飘落,黄褐色的土地上,坐落着零散的村庄,一座古城突兀耸立,城墙上国民政府的旗帜迎风飘扬,一队士兵荷枪沿着城墙巡逻,几个农民跳着胆子、赶着毛驴、推着蚂蚱车进城,高原古城显得祥和、宁静。可是在这宁静的背后,在炮火连天的战争年代,这里正经历着动荡,各种角色尽数出台,演绎着阴谋,显露着狰狞。然而、暗潮潜涌中,一些有识之士,正为着中华民族的事业,浴血奋斗。

第一百三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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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沿路抢劫的土匪行当中激流勇退,李明秋习惯了一人独处,他经常一人一壶酒、一碟菜,自斟自饮,消磨无聊的岁月。可是,自从送走女儿和儿子以后,李明秋突然感觉孤独,自己年纪五十岁不到,正是男人雄心勃勃建功立业的时候,心想杨九娃、郭麻子还在生活的深水区扑腾,而自己却过早地退出……悠闲是一种催老剂,稍不留意就把你送入坟墓。可是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一个人在街上转悠。

搁往年一过正月初三,凤栖街上早已经锣鼓喧天,周围几乎所有的村子都闹秧歌。可是这一年不知怎么搞的,已经正月初五了凤栖街上还听不见锣鼓声,也许生活的担子太沉,人们已经没有心情去闹秧歌。细想之,也不尽然,凤栖这块土地有点神奇,旱涝保收,除非大旱之年,一般不遇大的灾荒,即使歉收之年人们正月闹秧歌的热情从来不减,抬头看天一直就那么阴沉沉的,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态,李明秋突然间无师自通,这半年人们经历了太多的变故,生活的节奏被打乱,重新整合需要时间。

由于田中先生的药铺关门,济世堂又成为凤栖街唯一的药铺,日子有穷富之分,得病不分穷人富人,药铺过年也不关门,为了病人半夜叫门方便,铁算盘在门上安装一只响铃,只要听到铃响铁算盘就一定要起来开门,风雨无阻。这几年日子过得上心,铁算盘很少得病,偶尔头痛脑热,吃几片西药准好。年头年尾生意火爆,中医西医手段高超。铁算盘是个生意精,提出跟两位先生利润分成,所得收入一分为三,叔侄俩各占一成,两个先生分一成。赵先生、祁先生的收入猛增,更加敬业,尽心尽责为病人治病。

李明秋以前对那药铺并不在意,以为他有其他收入,可这几年财源渐少,便对那药铺有所重视,这天他有意无意之间又转到药铺,看祁先生、赵先生的柜台上都有几个病人,叔叔铁算盘是个财迷,把钱匣子管得很紧,卖药收钱从不让两位先生插手,甚至上茅房也要把钱匣子抱上,对此两位先生很不以为意,认为铁算盘防备他们二人就像防贼。

李明秋进药铺时正好叔叔上茅房,几个买药的人等得有点不耐烦,可是两位先生不敢贸然收钱,只能苦等老掌柜来算账。李明秋左等右等等不来叔叔,心里产生疑惑,走到茅房里一看,看见叔叔昏倒在茅房,钱匣子掉在茅坑里。

李明秋慌了,大声喊道:叔叔——!两位先生闻声赶来,把铁算盘扶进里屋的炕上,铁算盘一声呻吟,睁开眼左右瞅瞅,问道:钱匣子哩?

李明秋苦笑:人都成了这样了还关心钱作甚?!

两位先生为铁算盘检查了一下,感觉无甚大碍,就到前台忙活。李明秋问叔叔:你刚才感觉怎么了,吓我一跳。

铁算盘回答:急着屙完屎,站起来太猛,一下子晕倒了。

李明秋长出一口气:叔哎,侄子说你两句,你别在意,假如刚才把你一跤栽倒断了气,要钱作甚?

铁算盘不恼,老人活了一辈子,就这点特长。反而问道:刚才钱匣子掉茅坑里,钱散出来没有?

第一百三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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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由不得调侃叔叔:人家叫你铁算盘,真真没有叫错!

铁算盘却说:你到前台替我收收帐,我歇一会儿就来。

李明秋来到前台,等交钱的人排成长队,却没有一个人拿上药溜走。生意行当买什么东西都讨价还价,唯独到药铺买药不还价,掌柜的说多少算多少,即使交不起药钱也没有人赖账,麦收时间药铺掌柜到场里装麦子,人们都捡最好的麦子装给药铺,家有百亩良田,不如开一间药店,更何况济世堂做的是独行生意,每日的利润颇丰。

李明秋一生混迹江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看有些农民把那些分币从衣服兜里掏出来,用破布包了几层,数钱的手发抖,心里便有些不忍,加之不会算账,便象征性地收一点钱,打发农民离去,铁算盘进来,有点气急败坏,把侄子从座位上拉起来,说:药铺不是舍饭锅,照你那样收钱用不了几天就会把这家当赔完!

李明秋不好给叔叔发火,讪笑着揶揄道:气大伤人,发那么大火干啥,咱看那些来看病的农民真凄惶。

铁算盘一点也不给侄子留面子,说:咱凤栖城里每天夜里睡在商铺台阶上的无家可归者都凄惶,咱能顾得了几个?男人面软一世穷,咱又不是庙里的菩萨。

李明秋火气冲到喉咙,他闭起嘴,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扭头走到药铺门口,看那两个先生偷笑,刚想说点什么,又听见叔叔喊他:明秋,你先回来一下。李明秋铁算盘却话锋一转,说:全中跟娟儿还不回来?听说郭麻子渡河就在这几天,可不敢连同娟儿跟全中一起带走。

李明秋突然感觉叔叔可怜,一辈子为了支撑这个家庭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非议,可是他却满不在乎,活得有滋有味。其实要不是儿子要跟上妻弟屈志琪出走,李明秋这阵子可能还在郭麻子的兵营,感觉中他应当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郭麻子个杨九娃那两个挚友。其实,好人坏人之间,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有时李明秋也很困惑,他自己究竟算个好人还是坏人?

铁算盘看侄子眼神怪怪的,还以为明秋在为刚才叔侄俩的顶撞生气,他把眼镜朝上扶了扶,叹了一口气,说:贤侄呀,你也不用生气,咱们这生意挣的是分分利,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你刚才那么一松手,赔进去半天的利润。

李明秋苦笑:叔吔,你把侄子看扁了,我根本把刚才的争执就没有往心里去。我是在想,该走的走了,咱留不住,现在家里就剩下我和满香,老不老小不小的,总不能坐下来等死,应该干点啥事,这日子才好打发,如果两位先生不嫌弃,明秋愿意做你们的徒弟。

赵先生祁先生爽朗一笑,开玩笑道:李掌柜竟然看上了我们这要饭吃的行当,俗话说三十不学医,李掌柜过了四十奔五十的人了,享几年清闲,才是正理。

叔叔铁算盘还在惦记着孙女跟女婿,问侄子:你能不能把我带到郭麻子的兵营,我打算把那两个“小先人”请回来,有他们在这日子才有奔头,他们一走这个家就要塌。

赵先生祁先生赶忙说:老掌柜你可不敢走,你一走没人收钱,这药铺就要关门,我们就要失业。

第一百四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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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如坐针毡。他看洋芋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不缺男人的肚量和气魄,在当年的中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绝对不可以对自己的男人不忠,失去贞操的女人将要受到舆论和家族的惩罚,某些奇形怪状的酷刑专为女人而设,没有一个女人敢于当着自己男人的面承认她跟其他男人有染,可是洋芋不但做到了,而且说这些话时心态平和,从来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下场。杨九娃说,言不由衷:洋芋,你们和和气气一家人,你不要胡说。

洋芋哀叹一声:像我这样的女人看上的男人不多,我不会把屎硬向自己身上抹,的确是这样,疙瘩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一个亲生儿子,杨大哥,你劝劝疙瘩,让他找先生查查,我听说这样的病能治好,然后找一个能给他生娃的媳妇另外过一家人。疙瘩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望娘,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个家,不会离开我的女儿和娘。

杨九娃听着,如雷贯耳。如果说杨九娃这一生不知道什么叫做震撼,这一次他实实在在感觉到了震撼的味道,道是无情却有情,洋芋不惜割舍自己的情爱,来拯救疙瘩!杨九娃看炕上卧病的岳母(可以这么称呼),说:干娘,您误会了,洋芋跟疙瘩之间的事,相信他们会处理得完美,咱们无能为力。

洋芋的两个女儿爬上炕,依偎在奶奶的身旁,奶奶伸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黯然神伤:洋芋害怕我生气,洋芋在胡说,这两个孩子就是疙瘩亲生!那狗剩算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也不相信洋芋能跟狗剩混在一起!肯定是疙瘩离家已久,起了外心。

杨九娃替疙瘩申辩:干娘,您不能冤枉自己的儿子,疙瘩经常跟我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见过疙瘩沾花惹草,等待我见了疙瘩问个明白。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

杨九娃离了洋芋的家,看场院里的嫁戏还在继续演唱,但是看戏的尽是一些女人和孩子,男人们全都涌到良田爷的院子里,大家关心郭麻子东渡能不能顺利,郭麻子东渡黄河是为了打日本,一提起打日本大家都很热心。疙瘩正在跟郭团长解释,郭宇村能背客渡河的水手只有谷椽谷檩弟兄俩和他自己,三个人要把几百人背过河很不现实,况且黄河还没有解冻,即使解冻冰碴子河水容易把人冻伤。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摆渡,可是只有一条渡船……好像老一辈人传说,当年秦国大将白起东渡黄河灭赵(凤栖一带流传着秦灭六国、白起灭赵的传说,当地有座白起庙,传白起就在凤栖屯兵)时,将士们靠得是木排渡河。周围山上有的是树林,不妨赶制一些木排。

杨九娃跟郭麻子商议,认为这个办法可行。郭宇村离黄河不远,在郭宇村赶制木排最合适,正好村子里的男人们都还没有外出挣钱,大家说动手就动手,上山伐木,栽逑娃生起火炉,打制铁棒和钯钉,先把原木运到黄河渡口,然后把原木从中间穿孔,用铁棒串连起来,再用钯钉钉牢,一个木排就做成了。这样一连做了几天,做成了十几个木排,郭团长过意不去,要跟制作木排的汉子们付工钱,汉子们全是郭宇村的人,付工钱他们谁也不收,并且说打日本人人有责,出点力气值得。

第一百四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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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村人赶制木排期间,李明秋跟叔叔铁算盘上了杨九娃的山寨。山寨里的弟兄全都认识李明秋,纷纷前来跟李明秋打招呼,并且说明秋来得不凑巧,杨九娃跟郭团长正在黄河岸边赶制木排,李明秋闻言就知道,郭麻子东渡黄河已经为期不远。

铁算盘早闻杨九娃大名,可是真正上杨九娃的土匪窝子还是第一回,他看什么都稀罕,人的活法不同,感觉中这些土匪们也活得有滋有味,见有些弟兄叫他老叔,铁算盘答应着,并且自我介绍,李明秋是我侄子,郭全发是我孙女女婿。有些哥们知道铁算盘的逸闻趣事,故意问道:你家里可曾开过烧房?铁算盘知道开烧房是句骂人的话,但是不恼,哈哈笑着,回敬道:我烧过你妈!

李娟看见爷爷上山来,心里有点不悦,问道:爷爷,你上山来干啥?可那郭全中却时刻想着挣脱郭麻子的羁绊,见爷爷上山来眼睛一亮,问铁算盘:爷爷,你啥时带我们下山?铁算盘答应道:我这就带你们回家。

可是牡丹红无论如何也不放儿子走,儿子和丈夫是她的左膀右臂,牡丹红谁也舍不得,感觉中儿子有点反叛,不愿意跟妈妈和爹呆在一起,她知道父子俩需要磨合,郭麻子有时故意亲近亲生儿子,可是郭全中就是不愿意配合,见了郭麻子远远地躲着,让郭麻子感觉无所适从。

此时的牡丹红心里非常矛盾,她知道郭麻子想把她们母子留在河西。其实牡丹红也清楚地知道,东渡黄河意味着从此后的日子充满风险荆棘,可她就是不愿意离开郭麻子,睡在郭麻子的肘弯里牡丹红感觉惬意,她也不想让儿子跟儿媳跟她一起去冒风险,可是还不愿母子分离。人有时就是这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郭全中的想法非常简单,他嫌跟郭麻子呆在一起非常拘谨,他虽然有时候也可怜娘,可是发觉娘似乎已经把原来的爹(郭善人)完全忘了,移情别恋,对郭麻子倾注了太多的感情,他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感觉中跟爷爷(铁算盘)呆在一起非常快乐。至于东渡黄河母子分离都无关紧要,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摆脱郭麻子的羁绊。所以,郭全中盼爷爷赶快带他下山。

李娟跟她的小丈夫全中的想法完全相反,她不希望回到她那曾经的家,在那个家里李娟承受了太多的压抑,她没有父爱,智障的爹和弟弟让她厌烦。李娟懂事了,知道人们背地里议论爷爷和娘有染……那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屈辱,让无辜的李娟蒙羞。好容易摆脱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巢穴,一桩接一桩的灾难又接连不断地到来,李娟在痛苦中挣扎,感觉郭麻子公爹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靠山,尽管郭全中对亲爹郭麻子表示了疏远,李娟却相当乖巧,千方百计地讨取公爹跟婆婆的喜欢。

一家四口朝四个方向使力,大家都无法想到一起,每人都在思考着个人的得失,谁也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当然,这些人的心思铁算盘根本无法猜透,他只是知道年前郭麻子曾经把牡丹红母子三人托付给明秋和他,铁算盘有责任安排好母子三人的生活,儿子和孙子已无希望,李娟是铁算盘目前唯一的牵挂。

第一百四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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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天气跟人的心情一样,总是阴沉沉的,没有见过一天晴天。那天将近中午,太阳突然露出了笑脸,天气暖融融的,牡丹红突然想到,她应该回一趟郭宇村。屈指算来离开郭宇村也就一个来月时间,恍惚中好像过了几年,牡丹红从郭宇村走得仓促,她的衣服和其它生活用品还来不及带走,现在趁儿子跟儿媳妇都在跟前,回一趟老宅院跟过去的日子说一声再见。

这一次回郭宇村跟以往不同,牡丹红坐在轿子里,由四个卫兵抬着,儿子跟儿子媳妇骑着马伴陪着老娘。铁算盘不愿跟上同去,感觉中去郭善人的老宅院有些尴尬,于是就留在山上,看山上的土匪们无事聚在一起赌博,他就站在一边看热闹,看着看着有些心热,于是挽起胳膊也想上场,正准备押宝时被一个人拽住了手,扭过头一看,原来是侄子李明秋。

侄子告诉叔叔,黄河还未解冻,看来郭团长一时半会不会东渡,他建议叔叔先回凤栖招呼药铺的生意,这里留他一人就行了。铁算盘一想也是,于是吃了点饭,骑上侄子家的那匹老马,李明秋把叔叔一直送下山,叔叔临走时再三叮咛侄子,一定不能让李娟和全中跟上郭麻子一起东渡,李明秋摆摆手,说:叔你放心,郭团长心里有数,绝不会让他的儿子跟他去上战场。

却说牡丹红到了郭宇村自家门口,才记起没有带钥匙。回头问郭全中,全中想起钥匙在嫂子年翠英家里,老实说牡丹红提起年翠英有点怵,牡丹红来郭宇村也就是最后一次,这种时候她不想得罪任何人。牡丹红让儿子去年翠英家要钥匙,郭全中嗫嗫嚅嚅不想去,李娟想她应当去,不相信年翠英会张口吃人!

李娟来到翠英家门口,张口叫了一声:嫂子。翠英迎出家门,一看是弟媳李娟,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脸上经过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马上又恢复了春风满面,人人都长脑子,长着脑子就要想事情,翠英想李娟来郭宇村肯定不会久住,这种时候得罪人划不来,于是满脸堆笑,说:弟妹回来了,路上累了吧?快回家坐坐。李娟说不回家了,她跟娘和全中一起回来,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年翠英从墙上取下钥匙,跟上李娟来到老宅院,见了牡丹红首先叫了一声:娘。

牡丹红前后左右看看,看见太阳笑得灿烂,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年翠英又叫了一声:娘,牡丹红这才迟迟疑疑地答应:哎——

年翠英用钥匙开了大门,把钥匙跟锁子一起挂在门楣上,然后大家一起进了院子,牡丹红看自己的住屋跟儿子的新房好端端的,谁也没有动过,方知年翠英老谋深算,知道他们肯定还会回来。年翠英说:娘,你们回来了就先住着,我回家给你们做饭。牡丹红马上说:不用了,我们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即刻就走。

年翠英风风火火地走了,心想让他们折腾去,只要把房子带不走就行。牡丹红走进上屋,看见自己先夫郭善人的灵位仍然供奉在屋子中间,思想起跟郭善人在一起的岁月,禁不住潸然泪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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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开始思念年贵明,那种思念刻骨铭心,带着一种无以复加的痛。如果说不是为了爱,李妍不会来延安,她参加革命的全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跟年贵明的爱情。

爹娘为了给他们的关系加上一道保险,用几乎是一种无情而霸道的手法,促成了李妍跟年贵明的婚姻,事实证明那是一场苦肉计,来延安以后起不到一点作用,李妍被隔离审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自己已婚的丈夫。

李明秋虽然跟谢子长有过交往,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革命究竟是干啥,也不知道八路军的性质,为了担心自己的女儿吃苦,给女儿带了太多的银元,这些银元到延安以后,也成了李妍的一条罪证,最起码这个小姐不简单,家里肯定富有!革命最先提出来的口号是打土豪、分田地,这个口号深得人心。有人总结革命在中国取得成功的经验,土地改革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李妍的家庭背景肯定是恶霸地主,那么李妍也是革命的对象之一。当年出身地主资本家的子女参加革命的不在少数,首先要做到跟自己的家庭决裂,然后要革自己的命。那些过激的革命口号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当年对青年来说是一种鞭策。

在李妍被隔离审查期间,部队首长对李妍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关照,一方面提醒审查人员这个女孩政治背景复杂,一定要李妍认真交待,绝不能姑息迁就。一方面却从生活上对李妍特殊照顾,嘱咐炊事班要在生活上感化这个出身不好的子女,让她们感受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自己则一天两三次地来到李妍住的窑洞,跟李妍交谈,谈高深的革命理论,李妍闻所未闻,但是听得非常认真。渐渐地李妍对这个首长产生了好感,解除了戒备,甚至感到这个首长有点像她的老爹。

李妍心想,既然这个慈父般的首长对自己关怀备至,索性把自己已经跟年贵明结婚的事实告诉首长,于是,李妍对首长说:首长,我对组织隐瞒了一个重大的情况。

首长心里一怔,以为这个小姑娘又要爆什么猛料,于是坐得端正,一脸严肃:说吧,孩子,对组织就要绝对忠诚。

李妍突然脸颊绯红,低下头,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清:其实,我跟年贵明已经结婚……

首长突然声调提高了八度:李妍同志,声大点说话!

李妍猛吃一惊,抬头看首长满脸的阶级斗争,她猛然想起了年贵明上延安以前再三叮咛她,到延安以后千万不能对组织说我们俩已经结婚……李妍知道她刚才说的话首长肯定听到了,想要收回已不可能,索性破罐子破摔,女孩子的眼泪特别多,更何况李妍年纪小小经历了那么多的打击,李妍开始哭,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索性不管不顾,把自己跟年贵明结婚的过程一股脑儿说出,她不要求首长原谅她,而是希望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她希望革命阵营开除她这个异类,她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

第一百四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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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长耐心听完李妍的哭诉,突然间软下来,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李妍,你还年轻,我感觉你思想太单纯,还不能理解革命斗争的残酷性,刚才你所反映的情况,不要告诉任何人,听清楚了没有。

李妍诧异,抬头凝视着首长,看了许久。这是一张典型的中国南方男人的脸,精瘦而显得干练,看样子三十多岁,听说是个旅级干部,李妍不知道旅级干部究竟有多大,可能比舅舅的官还大一点,听说姓毕,叫什么毕建业(化名)。李妍不懂首长刚才的忠告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比严厉批评还令人不可思议……也许被蛇咬过,李妍对所有的男人都怀着深深的戒备,也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释放出了一种什么信号,不幸让李妍扑捉到了,反正,李妍有一种恐惧感,那种恐惧让李妍不寒而栗。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喊报告,首长站立起来,脸上又重现严肃的表情,他严肃地带着命令的口气说:进来!

李妍眼前一亮,进来的人正是年贵明!这才几天不见,恍惚中过了好像几个世纪。李燕不管不顾,叫了一声:贵明!紧接着张开双臂,做了个展翅欲飞的动作,似乎要扑到年贵明的怀里。年贵明习惯性地躲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僵硬,他好像无视李妍的存在,面向首长敬了一个礼:报告首长,年贵明已经做好准备,请指示。

首长还了一礼,命令道: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年贵明像个木偶,立正、向后转、迈着正步走了出去。

李妍带着哀求的口气:首长,求求你了,让我们单独谈谈,行不?

毕旅长的脸颊痉挛着,脖子上出现一个明显的刀疤,看样子对年贵明的突然出现非常反感,表现出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李妍同志,你的家庭背景很复杂,必须好好反省!说完,昂首挺胸走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锁子响,窑洞里暗了下来。

李妍懵了,好像演戏一般,每个人的动作都有点夸张,有点虚幻,可是李妍却抓住了一个细小的瞬间,年贵明进屋时向她投过来深情的一瞥……那眼神有点悲哀。也许,年贵明是有意闯进来的,目的是看她一眼……女孩子爱幻想,李妍被年贵明感动着,感到了冬天里的温暖。

可是那种幻觉稍纵即逝,李妍被毕旅长的反覆无常搞得心慌,感觉中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阴谋,思绪里有一种恐惧,这不像是什么“隔离审查”,更像是一种叫卖、一种观赏,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怪怪的,她好像是一只被抬上肉案的羔羊,一把无形的刀子在肢解着她的灵魂,李妍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

日子里填充了太多的悲喜离合,有时看似山穷水尽,却突然间柳暗花明。一夜无眠,第二天起来时李妍突然头昏眼花,感觉中自己已经老了,想到了死亡……听到了熟悉的开门声,蓦然挤进来的阳光刺眼,让李妍恍若隔世般的悲伤。看见首长进来,后边还跟着几个战士,大家的脸上显出了灿烂的微笑,就像早晨的阳光。首长宣布:李妍,你的隔离审查结束,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革命战士,紧接着一个战士把一套崭新的军装双手颁发给李妍,李妍看见毕旅长的嘴唇在一张一合,蹦进耳朵里的字眼让李妍心跳:我们将为你举行欢迎仪式,欢迎新战士入伍。

第一百四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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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终于走出那孔窑洞,恢复了自由。毕旅长闭口不提李妍跟年贵明结婚之事,再也见不到年贵明的踪影,好像自己心爱之人已经从人间蒸发,让李妍不胜惶惑。

穿上军装的李妍充分显示出女性的魅力,在男人的世界里成为一枚奇葩,可能由于过早地遭受了打击,姑娘脸上的笑容和天真被风吹干,却显得更加成熟,不苟言笑的李妍冷艳逼人,始终保持着一种跟任何人都拉开距离的姿态。

李妍开始做毕旅长的私人秘书,干些收发的工作,毕旅长负责延安党中央的警卫,经常参加党的各种会议,是党的领导人之一。有一次毕旅长正在伏案工作,李妍进旅长办公室不需要打报告,这是毕旅长的规定,她把一叠文件给首长呈上,然后站着,欲言又止。

首长抬头看看李妍,问道:小李子你想汇报什么?

李妍回答:首长,我想问一个有关个人的问题,年贵明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首长喔了一声,沉默不语,继续伏案工作。停一会儿首长没有抬头,只是说:年贵明上了前线。

这是李妍来延安以后听到的有关年贵明的唯一消息,虽然只有一句话,却给李妍枯涸的心灵里住进了一股活水,她心存一丝念想,祝愿年贵明有朝一日凯旋而归,有时夜里做梦,梦见贵明负伤了,鲜血淋淋,她哭喊着醒来,看一弯冷月射进窗子,窗外站着巡逻的兵。她使劲地拍拍脑袋,让思绪回归现实,方知是南柯一梦,可是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李妍睡不着了,裹着被子,双膝跪在炕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为年贵明祈祷期待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平安而归。

那天,李妍从昏暗的窑洞里出来,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猛然间看见一个军人在前边行走,那走路的姿势很像年贵明……李妍不假思索,快步走上前去,看看前后左右无人,便从后边把朝思暮想的人抱住,口里喃喃自语:贵明,你最近去了哪里?想得我好苦。

那人慢慢地转回身子,说:嫂子,你认错人了,我是贵元。

李妍始知她把人弄错,羞愧得满脸通红,可是贵元却把一封信塞进李妍手里,匆匆而去。李妍回到窑洞,把那封信展开细看,正是年贵明写给她的情书!心的内容一般,却蕴含了炙热的感情,年贵明说,他要英勇杀敌,争取很快晋升……虽然没有明说,在当年的八路军里边,流行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团长以上的领导,才有资格谈恋爱。

李妍看得投入,却没有想到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把年贵明写给她的信没收。李妍心里忐忑着,担心受到首长的批评。可是毕旅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信折叠好,装进他的衣服口袋,然后淡淡一笑,转身走出窑洞。

那一段日子李妍好害怕,担心毕旅长在战士们面前点名批评她,因为部队有明确的规定,不准战士谈恋爱。可是毕旅长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直保持沉默,越是那样李妍心里越胆怯,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毕旅长有意掩藏李妍跟年贵明之间的婚姻关系,该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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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众多人的面,祁先生把田中暗中塞给他的金条退回。大家的眼色一定很惊奇,既惊奇田中出手大方,为孩子接生馈赠那么贵重的礼品,又惊奇祁先生的医德,坚决不肯接受天中的回报。谁也不会想到田中的馈赠会有其他什么目的。可是刘师长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用眼睛的余光朝旁边铁算盘的席上飘去,祁先生回到座位上以后抱拳向大家致意,而赵先生却若有所思,对刚才席面上发生的一幕毫不在意。只有田中手拿着金条尴尬地站着,脸上显出窘迫。

这时司仪过来,接过田中手里的金条,端在一个木盘里,故意沿着各个席面转了一个来回,然后来到祁先生面前,高声诵道:人有敬意、须当领之,祁先生不该把主家的酬谢退回。

这回轮到祁先生难堪,面对司仪回敬过来的木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铁算盘到底老成,他站起来,摸了一把山羊胡子,从司仪手里接过木盘,道声:我替祁先生谢谢田先生。然后把木盘放在祁先生面前,故意把话说给大家听:田中先生有此美意,祁先生故当领受,可这礼物太重,有点受之有愧,祁先生退回,也在情理之中。今日大家给田先生恭喜,我看么——这礼物祁先生定当收下,改日祁先生应该回赠干儿子一点礼品。

这出戏在大家的作合下以堪称完美的结局谢幕,可是祁先生的心里并不受用,他知道这根金条的份量,田中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在赵吉仓身边加一楔子,让那个赵先生的一言一行处于监控之中。田中一向很自信,他不会看错,这个姓赵的就是刺杀他的日本特务!此人不除,田中的心中就不会安宁。

其实,田中哪里知道,祁先生同样是一个谜团,这个人虽然自称是王不留的侄子,可是并没有人能够证实。酒席宴上的李明秋一直就那样坐着,两个手指头夹一根老刀牌纸烟,可他并没有点燃,保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观察着每个人的演出,突然,他看见了刘师长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李明秋的心里为之一振,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众人皆醉我独醒,虽然接触不多,可是李明秋认定,刘师长肯定是个博弈的高手,他的触角非常敏感,眼光特别敏锐,任何狡猾的狐狸都逃不出刘师长的掌心。刘师长扑捉到了什么,只是还没有收网,因为这些人目前来说还有用。

给孩子恭喜的宴席在一片喜庆中结束,大家走出田中家院子时天已经黄昏,凤栖街上响起了零零散散的锣鼓声,李明秋猛然记起,正月初十了,如果是在往年,东西南北四条街的灯会早已经灯火阑珊,可是这一年,人们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对闹正月已经不感兴趣,可是还有人痴心不改,依然抬出锣鼓,

敲敲打打扭起来,几十个青年男女在手风琴的伴奏下,扭起了东北大秧歌,把人们又带回了东北军驻扎凤栖的时代……凤栖、凤栖、凤栖莽原,黄褐色的土地上积淀着太多的传说,高原不会沉寂,高原民族拥有未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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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认为,他有必要把祁连玉的来龙去脉弄清,就在田中给儿子恭喜的第二天早晨,李明秋从槽头牵出了那匹老马,一手拉着马缰绳,牵着马出了北城门。然后朝西走三十里路,下一扇坡,看葫芦河水已经解冻,河面上飘一层浮冰,骑上马淌过葫芦河,就到了祁玉江老先生的村子崾涧村。

李明秋来过这里。顺着记忆走进老先生的院子,看院内静悄悄,不忍心打扰,院内的老屋子如旧,李明秋牵马就在院子里等候,少顷,门开了,出来一个年轻媳妇蓬头垢面端一尿盆,心想这媳妇也真懒,什么时候了才起来,那媳妇见院内有人,慌忙把尿盆端进屋内,重新出来时已经稍做收拾。她看李明秋仍然在院内站着,张口问道:先生,你找谁?

李明秋正在怀疑他是否找错了门,见那媳妇又出来了,问道:祁玉江先生可否住在这里。

年轻媳妇回答:祁玉江是我爷爷,已经去世两年。

李明秋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问道:村子里可否有祁连玉这个人?

年轻媳妇吃惊:祁连玉是我叔叔,我没有结婚前已经出走,爷爷临死时一直念叨着叔叔的名字。可我没有见过叔叔的面。

正问话时出来一个年轻小伙子,李明秋猜测他们是俩口儿。那小伙子见来人问他叔叔,一边扣衣服钮扣一边问道:先生见过祁连玉?他是我小叔。

李明秋吱唔着,心里有点犹豫,该不该把祁连玉的行踪告诉这小俩口?想想,感觉这里边肯定有蹊跷,还是不告诉为好。于是说:我也是几年没有见了,只是顺便问问。突然记起,他第一次来崾涧村时,看见祁玉江老先生孤独一人,并没有听说老人有什么儿女……他看那一对小夫妻为人老实,不像是编谎的人,既然情况已经了解清楚了,再没有必要询问下去,李明秋告辞,牵着马来到河边,正打算淌过葫芦河时后边一人喊道:先生留步。

李明秋回过头,看一中年人尾追而来,于是停在河边等候,那人过来直接问道:你见过我弟弟?

李明秋不好隐瞒,只得说了实情。那人自我介绍:我叫祁连山,刚才那小两口是我的儿子和儿媳,甘肃庆阳人,七年前举家搬迁,来崾涧村投奔伯伯祁守江,后来就在崾涧村安家,弟弟三年前出走,听说到了河北。

原来是这么回事。庆阳离凤栖不远,怪不得他们说话的方言相似。祁连山留李明秋吃饭,李明秋不好再走,吃完饭后祁连山说要去凤栖看望弟弟,于是两人同行。

原指望弟兄们久别重复,会万分感慨,畅叙别后之情,谁知道祁连玉一见到哥哥,脸上由晴转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夹枪带棒,把哥哥好一顿辱骂:祁连山,你还认识我是你弟弟?当初你为了独霸叔叔的财产,腊月天把我赶出门!想不到祁连玉我还活着,这阵子你找我干甚?

祁连山被弟弟骂懵了,如坠云里雾里,他疑惑着问弟弟:连玉,你这些话从何说起?是你偷了叔叔的钱到赌博场里输了个精光,连夜从家里逃走……

祁连玉不等哥哥说完,便将哥哥骂了个狗血喷头:别演戏了!念起咱们是一母同胞,你那里来回那里去,从今后我没有你这个哥哥,你没有我这个弟弟。

祁连山还想争辩,被铁算盘赶出了药铺:我说你这个人好不知趣,人家不认你这个王八蛋,你还赖着不走干啥?还不快滚!祁连山看药铺所有的人都对他露出谴责的眼神,一跺脚出了药铺,面朝北一直走出北城门,哀叹一声:狗日的王八得势出气粗!

第一百四十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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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站在一边看着,一句话也不插嘴,总感觉这祁连玉真会演戏,强词夺理,骂得自己的亲哥哥落荒而逃,可是周围人都替祁连玉说话,同情祁连玉的“不幸”,大骂那祁连山“黑心”。孰是孰非?谁也无法说清。特别是叔叔铁算盘,拿出一副抱打不平的架势,骂得那祁连山无处遁身,祁连山出了药铺还不罢休,还要朝那人的背影唾上一口……李明秋感到有点可笑,哀叹这人心不古,回头看那赵先生笑得意味深长,便知道那赵先生也看出了什么破绽,这赵先生祁先生肯定不是一路神仙,他们究竟在那座山上修炼?师从于那位祖师爷的麾下?是妖是怪?难以定论。

李明秋在后院牵出那匹老马,转身想走,祁连玉先生撵出院子,把李明秋叫住:李掌柜,请留步。

李明秋回头,把马重新拴好,跟祁连玉一起进入药铺后院的堂屋,他知道祁先生有话要说,坐下来耐心等待。

祁先生思忖良久,终于哀叹一声,说:他想辞去这里的差事,另谋生路。

李明秋没有吃惊,知道这是祁先生使的手腕,目的是要挟他,让他说几句好话挽留,这药铺的生意正旺,重新雇一个知根知底的坐堂先生并不容易。

原以为李掌柜会极力挽留,可是没有想到李掌柜竟然会说:去与留是你自己的事,相信你有自己的打算。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在没有找到新的坐堂先生之前,祁先生先不要离开。

李明秋这几句话一下子把祁先生逼到死角,留给祁先生的回旋余地已经很小。老实说祁先生并不想离开药铺,他这次重回凤栖,当然有他的目的,好容易找了一个比较稳妥的饭碗,辞去这里的差事再在凤栖落脚很难。祁先生有点悲哀:并不是我想离开,而是我发觉李掌柜对我这个人并不信任,竟然暗地里调查我的根底。

既然祁先生已经把话说白,李明秋也就无所顾忌,他索性一下子揭开谜底:祁先生言重了。并不是我对祁先生不信任,就是再来一位先生我也要弄清他的根底,咱开药铺是为了养家糊口,这凤栖城里每天南来北往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如果我弄不清祁先生的来历,——我说话你可不要介意,你知道边先生、田先生原来都是我雇来的坐堂先生,出了事没有牵扯到我的身上是我的幸运,再出啥差错我可承受不起。

祁先生急赤白脸地问道:这么说来李掌柜也怀疑我来路不正?

李明秋感觉到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必要再对峙了,于是换了另外一种口气:想必我大你几岁,叫你一句兄弟你别介意,如果咱俩调换一下位置,你也总该要弄清我的底细。浇树浇根、交人交心,好好干吧兄弟,不要有任何想法。我不想知道你这几年究竟干了些啥,只知道你是一个称职的中医,我没有解雇你的意思,但是,咱们丑话说道前头,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做事各人了,行为做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千万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祁先生低下头,有点底气不足地说:我晓得……

第一百四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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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方面发电,质询郭团长为什么迟迟不肯东渡?刘师长回电:部队已经在黄河岸边集结,只等黄河解冻即可东渡。

其实,从胡宗南司令长官下令郭团长东渡黄河之日起,也不过过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可是这两个月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致使人们感觉日子好像冻结了,过得特别慢。

郭团长的部队在黄河岸边集结以后,八路军联络员葛有信又回到了郭团长的大营内,他把一封信和一张山西吕梁地区的地图交给郭团长,对郭团长说过河以后河那边会有八路军游击队接应。郭团长把信收起叠好,突然间邀请葛有信喝几口。

葛有信吃惊地抬起头,这可是葛联络员一个多月来享受的最高待遇,以前郭团长总是对葛联络员不理不睬,但是也不撵葛联络员走,反正你要住就住着,多一条路就多一个选择,郭团长不会答应东渡以后跟八路军联系,但是也没有拒绝。而葛联络员却始终保持低调,也不跟郭团长的部下交流,更不在郭团长的营内鼓动,郭团长部队留下来的全是对郭团长铁心的老兵,这些铁哥们对郭团长特铁,葛联络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清楚,对这些人宣传革命理想无异于对牛弹琴,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信心,因为葛联络员知道,郭团长的路子并不多,如果能够将郭团长这一个团策反,葛有信的革命生涯中将会添上浓墨重抹的一笔。

可是葛有信很快发现,郭团长不单只请他一人,酒席桌上还有一个人葛联络员从未见面,那人站起来自我介绍,自称他是**第xx军xx师少校联络官,受阎锡山司令长官之命前来给郭团长带路。

葛有信脸上的惊奇一扫即过,站起来跟联络官热情握手,连说幸会幸会。当年山西铁路沿线跟大城市被日军占领,大部分农村都有八路军游击队和阎锡山的**跟日军浴血奋斗,敌我双方展开拉锯战,斗争形势错综复杂,抗战初期八路军跟阎锡山的**互通情报,双方在战场上互相配合,互称“友军”,对日军形成了有效打击。

看来郭团长一开始就不打算投奔八路军,他还是坚持那种正统的观念,过河以后准备接受阎锡山的改编,可是郭团长对八路军的联络员还是以礼相待,以为双方是友军,共同肩负着打日本的使命。看得出郭团长那些部下故意跟阎锡山派过来的联络官套近乎,葛有信在宴席上有些冷落,可是他仍然不打算就此撤离,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放弃。

突然一夜东风起,黄河解冻了,上游涌下来的大量浮冰互相撞击着,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夜间气温骤降,狭窄的河道形成了厚厚的冰墙,上游来的河水和浮冰继续拥堵,河水见涨。

疙瘩说,这种现象每年都有,但是每年的情况不尽相同,看来今年春早,昼夜温差大,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渡河,得到浮冰减少以后再择机东渡。

谁也没有防备,郭宇村的男丁们辛辛苦苦制作的木排就摆放在黄河岸边,那一夜河水突然暴涨,将许多木排冲进河里漂走。

第一百四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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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涨过以后浮冰减少了许多,重新制作木排又需要好几天,郭团长等不急了,再拖下去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他决心利用现行的器械强行渡河。

可是最令郭团长闹心的,还是那些随军家属。儿子郭全中本来就不想跟他一起东渡,已经被亲家李明秋把小俩口带回凤栖,当然,郭团长也不会让他的儿子和儿媳受苦,竭尽所能,给小俩口留下一笔生活费用。可是牡丹红无论如何要跟上郭团长一起走,其他连长以上的领导也看郭团长的样子,决定带着家属一起东渡,刘师长建议郭团长痛下决心,坚决把随军家属留在河西。可是这些人跟上郭团长戍边二十多年,当一个营长连长已属不易,不忍心让部下的一帮子弟兄们妻离子散,部队本身兵员不足,还得抽出一部分兵力保护随军家属的安全。

黄河东岸静悄悄,连绵不断的山峦横卧在黄河两岸,河西岸人声吵杂,战马嘶鸣,随军家属跟前来送行的亲人们哭成一片,倒真像是一场生离死别,郭团长带领着全团将士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宣誓仪式,刘师长和凤栖县长带领着文武百官前来送别。郭团长突然好像记起了什么,询问道: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闫培春?刘师长回答:闫培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已经派他去宝鸡军校学习。郭团长若有所失,不好再说什么。杨九娃则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祭祀仪式,祷告神灵保佑郭团长旗开得胜,早传捷报。而郭宇村雇来的男丁们则光着身子,用绳子连接在一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互相招呼着朝对岸游去,这叫做淌路。一艘渡船,几只木排,要将几百人摆渡过河,确实困难不小。可是,大家无怨无悔,因为他们摆渡的是一支抗日队伍。

他们是:疙瘩、楞木、这两个人代表大哥杨九娃,也代表他们自己。谷椽谷檩弟兄两个、大狼二狼三狼和豹子弟兄四个、板脑和板囤弟兄两个、豆瓜和他的老爹、郭全发、青头、栽逑娃、还有张大山和他的妻弟金宝川。

值得一提的是狗剩,狗剩那年被疙瘩痛打以后从郭宇村逃走,这几年一直在瓦沟镇瞎混,郭宇村人已经将这个人物忘记。过年前可能在外边混不下去了,又回到郭宇村,为了混口饭吃,跟大家一起上山砍树扎制木排,虽然跟大家帮不上多大的忙,但是也没有人嫌弃。多少年以后人们追忆那一段历史,有人说郭宇村帮助郭麻子东渡的是十七个男丁,有人说是十八个,其实十七个十八个都正确,有人没有算豆瓜爹,有人没有算狗剩,如果将两个人全都算上,应当是十八个男丁。

还需要指出的是:有的人是郭团长请来的,有的人是自愿加入,自愿加入的有张大山和他的妻弟金宝川、豆瓜爹、郭全发、青头、栽逑娃、当然还有狗剩,这些人都四十来岁,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们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不打算青史留名,但是他们都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黄河东岸的国土已经被倭寇占领,他们自动组织起来协助郭团长东渡,实际上是在履行一个中国老百姓最起码的职责,他们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人索取报酬,有的只是满腔的热情。写到这里笔者感觉语言有点干涸,思绪有点苦涩,江郎才尽,最关键的时刻……用现今流行的话说,不来电了。让我想想,是什么地方出现了堵塞?

第一百四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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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想到,那是一场生离死别,郭宇村的男人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黄河解冻时,历经了一天一夜的怒吼,逐渐变得平静,平静下来的河水迅速变清,清澈得能看见河底的石头,这是一年中仅有的河水变清的时期,最多能持续半月,随着季节的变化,河水又会恢复常态,变得浑浊。齐腰深的河水渗骨冰凉,喝了酒的郭宇村年轻的壮士脱得精 光,每人只有一身衣服,被河水浸湿就没有干衣服更换,年老的汉子留在河西,十多个年轻的汉子凫水游到河东,将一根粗壮的绳索固定在河的两岸,然后把渡船和木排的两头拴在绳索上,来回拽着绳索摆渡。

首先过河的是郭团长一些有经验的老兵,老兵们架着轻重机枪,渡过河以后迅速散开,占领了河东岸的山头,举目远望,周围几十里静悄悄,没有任何部队,山西那边距离陕西最近的贤麻镇坐落在一条山沟里,一缕缕炊烟从山沟里袅袅升起,跟半山腰的雾霭混合,混沌一片,如临仙境,诸多遐想油然而生。

第二批过河的是火头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队伍过河以后首先要吃饭,豆瓜爹不放心豆瓜,坐上木排摆渡到东岸。

半上午时分从一条山沟里开过来一支部队,这支部队只有十几个人,大可不必介意,走近了,只见部队摆动着一面红旗,原来是八路军的游击队前来接应。

两支部队在一起汇合,游击队介绍了方圆几十里的地形地貌,原来在一个叫做转马沟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大型煤矿,日本鬼子的兵力全部集中在铁路线上和煤矿周围担任警戒,黄河沿岸因为有黄河天堑,鬼子们认为这里比较安全,基本上不设防,所以渡河比较顺利。

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联络官第三批渡河,过河以后看见八路军接应部队已经先行一步到达,因为是友军,联络官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得借了一匹军马,骑马面朝南边奔驰而去。部队接应和联络脱节,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来说不能不是一大失误。联络官走后再也没有回来,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大半部队已经渡河,仍然不见联络官出现。虽然不便当面拒绝,郭团长依然不想投奔八路军,他仍然心存幻想,想靠自己的浴血奋战来减轻杨虎城将军的罪责,其实无论郭麻子怎样表现,都无法替杨虎城将军解脱,对于杨虎城将军来说,长安兵谏一开始就意味着将军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郭团长对八路军的联络游击队实行拖延手段,内心里期待着阎锡山的接应部队出现。第二天下午时分,一支马队穿过贤麻镇朝黄河渡口运动,郭团长心里一阵高兴,终于把**的接应部队等来了!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被郭团长解职归田的薛营长,看薛营长一身笔挺的军服,到让郭麻子感到自愧弗如。那薛营长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下马以后先给郭团长立正敬礼:报告!奉阎锡山司令长官的命令,国民革命军第xx军xx师上校团长薛志森前来接应郭团长的部队前往临汾驻地待命。

河殇 东渡侧记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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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发动机熄火了,大脑出现了死屏。循着来路往回找,捡到一本发黄的日历,上面明显地记着,丁丑年正月十六(公历1937年2月26)郭麻子南逃时,掳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我横竖睡不着,明显地感到什么地方出错,因为子九叔曾经说过,郭麻子是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根本不是“南逃”,郭宇村的十八个男丁全都是自愿去黄河岸边协助郭团长东渡,没有一个人是被抓去的。

关于郭麻子东渡的问题,基本上可以澄清,因为日历上记,郭麻子坐上渡船去了山西。可是郭宇村的十八个男丁是被“抓” 去的还是自愿协助郭麻子东渡?这个问题牵扯到对郭麻子这个人的定性,全国解放初期郭麻子被人民政府镇压,其罪名之一就是郭麻子抓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历史可以随意编撰,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古来就有。即使在现代,安培先生(日本首相)不是还在公然否定日本侵略亚洲各国的历史?可是笔者写到这里感到有一种责任,有必要为郭麻子正名。斯人已亡,其肉体已经变成了一撮黄土,更何况这个人在历史上无足轻重,谁愿意揪住风的尾巴不放,去触摸大山的伤疤?

窗外,已是深秋,看一片片树叶飘落。为了一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的人物,笔者重返故里,踏上那段山路,去探望一位抗战老人。

一排排苹果树一晃而过,苹果已经卸袋(这几年农民一般都给苹果套袋,采摘前十多天卸袋,苹果又红又鲜,无污染),在阳光下露出艳红的脸蛋,不由得想起抗战将领屈伸(时任国民党副师长),正是由于他的高瞻远瞩,才使苹果落户凤栖,这可是一段实实在在的故事,笔者在《飘香的红苹果》里已经有所表白,一个人无法改变整个世界,但是可以影响一个地区,现今苹果产业已经成为凤栖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在这一点上,屈伸将军功不可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把人分为不同的阶级,让他们加深各自间的仇恨。旧的社会体系被推翻了,这个社会需要创新。本来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共和国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体会,回过头来奋起直追,才有了今天的太平盛世。可是在那短短的历史瞬间,有多少人蒙冤离世?!今天我们为一个国民党抗战将军(算不上将军,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老兵)正名,不是为了颠覆什么,更多的是为了将来。

柏油路走到尽头,下了车,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去寻访子九叔叔。家父入殓时,子九叔叔踉踉跄跄而来,爬在父亲的灵柩上大哭,全县仅剩下两个国民党抗战老兵,现在又走了一个,单丢下子九叔显得多么孤独。子九叔哭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黄本本,告诉我,人民政府现在按月发给他抚恤金。虽然数量不是那么很大,赶不上款爷一天的烟钱,可是子九叔却视如珍宝,因为那是人的尊严的回归。

可是我来迟了一步,子九叔已经踏上去天国的路,山峦上,新添了一座孤坟。

第一百四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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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军联络员葛有信心中有数,他知道郭团长不肯轻易改变初衷,正统思想在郭团长心里根深蒂固,他是**的团长,投奔八路无异于被八路策反,可是游击队长却看出了一些蹊跷,他发觉这支“**”的接应部队让人怀疑,虽然贤麻镇没有日军驻守,可是**绝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前来接应,在敌我双方力量对比相对悬殊的形势下,友军绝对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行踪。

“**”接应部队的到来使得郭团长高兴不已,特别是跟自己的老乡,昔日的老部下老哥们薛志森久别重逢,诸多感慨涌上心头,两位老乡互相拥抱,禁不住热泪横流。可是那“薛团长”总好像心不在焉,显得被动,游击队长跟葛联络员远远地站着,终于看出了一些眉目,他们感到这支接应部队不正常,除过薛营长以外,其他二十几个人鬼鬼祟祟,一举一动显得很虚伪、很夸张。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礼貌性地走过来跟“薛团长”握手,并且自我介绍:我们是友军八路军前来接应。

那些“**”一听八路军三个字一个个神情紧张,有的人甚至拔出了手枪,游击队长决定暂时撤离,在暗中监视这支“**”接应部队。

郭团长握着葛联络员的手,连说对不起,我们后会有期。葛有信说:没有关系,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我们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说完,便跟游击队长一起,消失在丛林之中。

转过一个山峁,游击队便在那里埋伏,十几个战友在一起分析,感觉这些接应部队绝不是什么“**”,说不定是一群汉奸队伍,为了弄清这个“薛团长”的身份,必须尽快跟友军取得联系。可是友军的联络员迟迟不见回来,该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黄河就在脚下咆哮,看对岸仍然有一部分部队在等待摆渡,另外还有大量的辎重和家属。看样子要把这些人全部渡过河,最少还得一天时间。疑点越来越多,鬼子最近的据点离贤麻镇只有十多里路,这么多的部队渡河为什么鬼子没有一点动静?游击队长派两个侦查员去贤麻镇方向侦查,天黑时侦查员回来汇报,贤麻镇方向有日军活动。

看来这个所谓的“薛团长”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他们装扮成“**”的接应部队前来诱导郭团长钻进日军预先设置好的包围圈内,首先进行劝降,劝降不成就一举歼灭!

这一招真够狠毒,能一步置郭团长于死地,可是郭团长竟浑然不觉,死到临头还跟那个薛志森称兄道弟。葛有信蓦然明白,这个圈套日军已经谋划很久,济世堂那个赵先生就是策划这起阴谋的幕后推手!黄河岸边不设防也是日军的一个诱饵,郭团长东渡时日军故意网开一面,为的是把这支部队一网打尽。现在距离明天中午部队全部过河只有十几个小时时间,必须扭转乾坤,想尽千方百计挽救这支**!

第一百四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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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场跟时间赛跑的战斗,箭在弦上,一刻也不能放松。游击队长跟葛有信知道,靠他们这十几个人根本无法阻止日军对郭团长采取行动,况且那郭团长对姓薛的深信不疑,即使把这个信息想办法传送到郭团长那里,郭团长未必都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反诬是你挑拨离间。大家在一起商议,目前必须兵分三路,第一派人渡河过西岸,把这个消息带给刘师长,想办法阻止剩余的人继续东渡;第二派人去临汾跟**取得联系,这么长时间**的接应部队还不见出现,肯定出现什么变数。第三派人回吕梁去搬救兵。剩下的人继续在这里留守,随机应变。

葛有信带领一个游击队员来到黄河岸边,夜幕中看见河两岸火把通明,看样子郭团长对日军的警惕完全放松,仅有的一艘渡船和几只木排来回穿梭,把河西岸的剩余部队往河东摆渡。那二十几个“**”在河岸一字排开,监督郭团长的部队东渡。看那“薛团长”跟郭团长并排站在一起说着什么,好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弟兄。葛有信分析,混入摆渡人员里边乘木船或者木排渡河风险太大,他们只得沿着河岸朝上走,来到河上游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这里河水不太喘急,两人都不太会凫水,事已至此顾不了许多,他二人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把信息准确地传达到河西,最起码能挽救回来一些损失。两人脱光衣服,把枪支和衣服顶在头顶,涉水过河,河水刺骨,好在刚解冻的河水并不太深,很快就游到对岸,可是这里不是渡口,岸边崖石陡峭,暗夜里找不到上岸的地方,只得顺着河流朝下游摸索,两人开始还神智清醒,渐渐地被寒夜里的冷水冻得麻木,失去了直觉,顺水漂流的下游渡口。

渡口摆渡的人发现河里边有两个冻僵的人时已经到了黎明,大家把两人赤 身 裸 体从水里捞出来抬到林子里的篝火边取暖,在河西岸协助郭团长东渡的杨九娃一下子认出了葛联络员。惊呼道:葛联络员,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可是葛有信已经深度昏迷,再怎么叫喊也醒不过来。

葛联络员醒过来时已经中午,郭团长的主力部队、马匹、辎重、和随军家属已经全部摆渡过河,郭宇村所有协助郭团长东渡的民工也都到了河东岸,郭团长要那些民工再送他们一程。河西岸只剩下狗剩一人,本来狗剩也要跟大家一起过河,被张大山一脚踢下船去,这个人几天来光知道跟上吃饭,屁事不顶。

葛有信醒过来以后,看见自己跟另外一个游击队员一人裹一条破口袋片子睡在林子里头,原来杨九娃以为两人已死,打算协助郭团长东渡结束后将这二人掩埋。所以他们被扔到林子里也没有人看管。葛有信强撑着坐起来,让大脑恢复了记忆,看太阳从林子里透进来,周围空无一人,他大声喊:有人没有?惊飞了林子里的几只鸟儿,看旁边的战友仍然昏迷,再不能耽搁了!葛有信扶着一棵树站起来,慢慢地走出林子,看杨九娃正站在河西岸面朝河东岸的郭团长招手。葛有信大喊一声,杨大哥!郭团长中了日本鬼子的奸计——!

第一百四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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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回过头一看,看见葛有信赤 身 裸 体站在自己面前,有点吃惊,问道:葛联络员你怎么活过来了?我们还以为—— 猛然间听得葛有信一声大吼,杨九娃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葛有信又重复了一遍:郭团长被日本鬼子诱骗,现在处境非常危险!

杨九娃看葛有信光身子只披一件口袋片子,担心葛有信谎报军情,一只独臂抓住口袋片子一提,那口袋片子立刻烂成碎渣,杨九娃的眼睛出血,瞪起两只猩红的血眼问道:谎报军情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不?!

葛有信脸不变色心不跳,申辩道:我和战友深更半夜不顾生死泅渡过河传递情报,绝对不会造假!

杨九娃一想也是。可是刘师长已经率部回到凤栖,他这里只有几十个弟兄……正犹豫间突然河东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杨九娃瞬间明白了一切,他挥舞着独臂喊道:弟兄们,郭团长遭遇了日本鬼子的暗算,咱们不能坐视不管,有种的跟上我渡过河去,跟狗日的小日本决一死战!

河东岸山的壑口,出现了郭宇村几个农民,他们把郭团长送上了大路,然后激烈而密集的枪声来自南边,正准备如果郭全发他们乘渡船杨九娃过河以后急切地问道:郭团长他们朝那一个方向开进?郭全发指了指正东方向的贤麻镇,杨九娃和他的弟兄们没有做任何停留,端起枪直往正东方向冲去。紧接着,偏北的方向也响起了枪声。手无寸铁的民工们站在河东岸踯躅不前,不知道他们究竟应该干啥。突然天空出现了飞机,日本鬼子的飞机飞得很低,能看得见飞机上的人头。郭宇村人还没有见过飞机,眼盯着飞机看稀罕。猛然间飞机往河中心投下了一排排炸弹,黄河上激起了一道道水柱,看样子敌人要将黄河封锁,截断郭团长他们的退路,就在郭全发他们犹豫的瞬间,黄河岸边出现了鬼子兵。

第一百四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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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都去了黄河岸边帮助郭团长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村子里全留下来一些女人,漏斗子对来喜说:你的皮影戏演得一点都不好看,把人都演跑了,这戏钱就得减半。

来喜明知道漏斗子是在开玩笑,也开玩笑说道:叫一声干爹,这戏钱就不要了。

漏斗子摸着来喜的光头,说:咱俩说了不算,得有一个人见证。这么好的事我一辈子也等不上一回,只要你不要唱戏钱,不要说叫爹,我还给你磕头哩。

狼婆娘过来拽住漏斗子的耳朵,骂漏斗子钻了钱眼:人家辛辛苦苦唱了十几天戏,你为什么不给人家唱戏钱?

来喜说:我们老俩哥在耍笑哩,漏斗子要不给戏钱,看我不敢把他老婆拐跑。

狼婆娘的刀子嘴也不饶人:我当你的老娘还差不多。

正说着只见来喜老婆慌慌忙忙跑进来,对来喜说:老家伙,你还有闲情在这里斗嘴,你那宝贝女子叫人拐跑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人。

原来,吃完早饭后来喜让老婆和女儿先到场院里去收拾戏箱(当地把演戏的道具俗称戏箱),他自己留下来跟漏斗子算账。那些道具已经整理好了,只有幕布还在场院里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挂着,娘俩把幕布取下来叠好,只见有一个小伙子站在场院边朝来喜的女儿使眼色,来喜的女儿装着要解手,走了老远钻进树林子里头,老婆子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回来,走进树林子一看,哪里有女儿?一群公狗正围着一只发 情的母狗骚 轻。

来喜急急忙忙跟着老婆子来到场院,看见几个女人正站在场院里谝闲话,女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一场灾难正向她们袭来,还在津津有味地品评着各自的男人,豆瓜媳妇水上漂挺着大肚子一边磕着瓜籽一边说得唾沫子乱飞:我那个豆瓜一棒槌打不出个屁来,晚上睡觉时怕他的儿子受了委屈,把我轻轻地抱上炕替我脱衣服,我起来尿尿时还拉着我的手……女人们都把头迈向一边,不愿听那豆瓜媳妇瞎忒(乱说)。可那豆瓜媳妇好像感觉不来什么,依然不停地说。

女人们来到场院里主要是还想看戏,十几天戏把她们看上了瘾,看见戏箱已经收拾好了,无不感到惋惜,这时来喜和他的老婆急急忙忙过来,问女人们可否见到他们的雀儿?

雀儿就是来喜的女儿,女人们闲来无事,传播桃色新闻可是行家里手,其实板材的几个儿子全都长大了,大儿子板脑刚做了青头家的上门女婿,二儿子板囤三儿子板胡弟兄俩缠上了雀儿,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来喜也知道自己的女子走一路红一线,住一地红一片,是个典型的大众情人。他也管不住女儿,只是不能让那些青头小子白占女儿的便宜,来喜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都不稀罕,就稀罕钱,只要女儿“钓线”(相当于勾结)能钓来钱就成。

女人们告诉来喜,雀儿极有可能被板胡拐跑了。来喜知道板胡就是板材的三儿子,他也不找女儿,直接找到板材家里。

第一百四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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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板材也想跟上村里的汉子们去黄河岸边帮助郭团长摆渡,无奈那几天拉肚子,所以没有去成。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去了,大儿子板脑刚做了青头家的上门女婿没有几天,二儿子板囤还没有结婚。其实最早勾搭雀儿的是板囤,板囤去了黄河岸边以后,才轮上板胡插手。当年板胡十六岁,比那雀儿还小两岁,十六岁的小伙子已经有点急不可耐,感觉中腿中间的棒棒子极不老实,看戏看到热闹处就直直地顶起来,特别是雀儿那一声唱腔,简直勾人魂魄。可惜那几天板囤正跟雀儿调情,把个板胡晾在一边,现在板囤走了,板胡正好一试身手。

男孩女孩之间的那点破事不需要人教,连墙上的虱子都会。雀儿看见场边上有人招手,起初还以为是板囤回来了,心里头一阵高兴,十八岁的女孩出道已经几年,爹娘只顾挣钱,对于女孩子跟人家调情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雀儿逢场作戏,只要有人勾搭,无论老小都可以上手。可是自从来到郭宇村以后,对那板囤确实动了感情,晚上演完戏爹娘都已经入睡,雀儿便悄悄地溜出来跟板囤相会,场院里冬储的饲草垛得老高,两个小情人就在饲草垛子上掏个窝,头跟身子钻进去不停地晃动,把四只脚凉在外头,来喜半夜起来小解,听见草垛子里边有人袩和(舒服)得哼哼,还骂了一句:谁家的公狗母狗跑到这里骚轻!

那雀儿听见爹爹的声音有点害怕,便使劲把板囤从身上推下,从饲草垛子里钻出来,来喜看见女儿的裤子褪到脚底,上玄月下尻蛋子明晃晃地露着,知道那个碎崽娃子又上手了,拽住板囤的双腿把板囤从饲草垛子里拉出来,伸手向板囤要钱。板囤正日得袩和,冷不丁被这个老家伙搅黄,他把裤子穿上,系好裤带,反问来喜:要啥钱?

来喜一怔,骂道:你这碎小子还想耍赖。

板囤说得理直气壮: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捉住了我什么?

来喜有点不服,想叫自己的女儿出来作证。老婆子睡得迷迷糊糊地骂道:来喜你羞先人哩,别露着尻子门张风!(这样的事情不宜张扬)

其实雀儿早到了出嫁的年纪,是来喜舍不得让女儿嫁人,女儿一嫁人谁来给他唱戏,戏台下那些小伙子有一半是冲着雀儿来的,雀儿一走来喜就没有了收入。来喜也想给雀儿招赘一门女婿,可是来喜有儿子,首先儿子反对。

来喜一路走一路想,不觉来到板材家,板板正提着裤子从茅房出来,一见来喜登门,就知道干啥来了,可是板材故意不把事情戳破,一手还提着裤子,一手就在来喜的秃脑门上摸了一把,开玩笑道:“鬼子”(当地人把送葬的乐手叫鬼子)儿,来找干爹干啥?

来喜也说得直接:你家那臭小子把我的雀儿拐跑了,你说这事咋办?

板材装着一脸无辜:我管不住自己的儿么,你也管不住自己的闺女,我看这件事咱俩谁也莫管,看他俩能成个啥精!

第一百四十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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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喜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当下就给板材翻脸:我看你说得松泛,屙下了鸡蛋。灶火出来个猫(毛),不能说了(燎)就了!

板材突然记起他家的两个儿子都去了黄河岸边,郭宇村再没有年纪较大的小伙子,勾搭来喜闺女的绝不是自己的板囤,想到此板材也提高了嗓门:我说来喜你抓不住嫖 客认不得人!我家板囤根本就不在村里,日你那烂女子的肯定是鬼!

来喜的520小说掉下来了,有点色厉内荏:板材你不要满嘴喷粪,你家也有儿有女,自家的女子不叫人日难道还能自家使用?

板材接上话茬:这就对了,谁日不是日?操那些闲心管屁用!

来喜挨了一顿抢白,有点出气不顺,骂道:郭宇村没有一个好人!

冷不防后边有个人把来喜的光头摸了一把,调侃道:我看你活腻烦了,郭宇村谁惹你了?

来喜回头一看,正是漏斗子,自家女子那点破事感觉还是有点说不出口,只能吃点暗亏,手指着板材骂道:郭宇村就这一个瞎熊!

板材不恼,反骂一句:我是不是瞎熊你老婆知道。

漏斗子问道:咋回事嘛?你俩个这样对骂都不怕人笑话!

板材得势了:来喜把鼻涕抹到尻子上(骂人的脏话),赖人。

漏斗子替来喜打抱不平:板材你不要石槽里日尻子(骂人的脏话),让来喜转不过身,都是一棺材高的人了,凡事后退一步不就得了。

板材故意逗来喜不乐:啥事嘛,他家那烂女子本身就是个日货,不知道跟着那个野汉子跑了,反诬我家板囤,谁不知道板囤去了黄河岸边。

来喜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漏斗子看板材有点太不留情面,又替来喜打圆场:好了好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来喜,我看你那女子也不小了,留在自家身边是个祸害,倒不如早点打发了清闲。

来喜哀叹一声:我靠女子挣钱哩,把女子打发了我吃啥?

这边来喜正跟两个男人斗嘴,场院里郭宇村的女人们都很热心,他们一起帮来喜老婆寻找雀儿,女人们熟悉村子周围的地形,知道男人和女人干那种事一般都去哪里,其实女人们都有那种猎艳的嗜好,帮起这种忙来都非常热心,大家先到村头的烂窑里,一看没有,于是就在村子周围的树林里到处乱找,还是找不到。有几个女人要回家管孩子,年轻媳妇还有点抹不开面子,找着找着女人们都回了家,只剩下来喜老婆跟狼婆娘,狼婆娘不好意思离开,但也磨磨蹭蹭不想再找,两个老婆来喜把烟锅头子在鞋底上磕磕,磕掉烟灰,也不站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看不用找了,找回来也是白找,女大不中留,留下结怨仇,说不定三两天又跟上人跑了,咱们在这里守着,看那死女子看上谁了?只要人家肯给咱们打发一点财礼钱,咱就把女子嫁出去。

正说话间身后的草垛子动弹了,几个老婆老汉大吃一惊,以为遇见了鬼。还是漏斗子有经验,他顺手操起一根木棍,对着柴垛子喊道:你俩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就拿棍戳呀!

一阵悉悉索索过去,从饲草垛子里钻出来两个人,大家一看,正是雀儿跟板材家的三小子板胡。

第一百四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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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长从黄河岸边回到凤栖还没有坐稳,就接到了瓦沟镇守军来报,郭团长的部队东渡黄河以后遭遇日本鬼子的袭击。刘师长马上给长安发电,请求出兵支援,长安回电说凤栖乃战略要地,绝不能顾此失彼,切不可盲目妄动。刘师长无法,只能隔岸观火,派部队到黄河岸边驻守观察,收集对岸的信息。

紧接着刘师长召开营长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研究布置当前凤栖镇的重点布防,会议结束后几个副师长以上军官留下,讨论的议题只有一个,就是要不要拔除日军安插在凤栖的“钉子”的问题。虽然还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但是大家一致认为济世堂的西医赵吉仓很有可能就是一个日本特务!甚至连已经叛变投诚的田中也那样认为,这个钉子不除,极大地影响着凤栖的安危。

刘师长没有明确表态。战争年代错杀一个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真凭实据算什么?只要有嫌疑就应当铲除!当年有一句口号叫做: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漏掉一人!可是刘师长的思考更深一层,赵吉仓是不是日本特务并不重要,这个人已经一天二十四小时出于我方的监控之中,相信他小鱼儿翻不起什么大浪,可他感觉到问题并不那样简单,好像两个高手对弈,赵吉仓充其量不过是一枚棋子,那么操纵棋子的是谁?郭团长东渡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暗算,这仅仅是一连串阴谋的开始。从九一八事变开始起,主战派主和派就争论不休,刘师长皱眉凝思,会不会在国民党的高层里边,有人助纣为虐,在暗中充当日本鬼子的汉奸?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猜想,一个区区师长难以扭转乾坤。刘师长要做的,只能是确保一方平安。刘师长耐心地听完大家的发言,接着下达命令:济世堂二十四小时加强警戒,暂不打草惊蛇;对凤栖镇南来北往的客人要严加盘查;今天的会议严格保密,坚决不能向外泄露……

往年的正月十四、十五,是凤栖镇最热闹的时刻,不但有周围村子的秧歌队进城表演,还有东、西、南、北四家灯社的灯珊,西社供娘娘、东社供财神,南社供关公,北社供佛祖。沿街商铺的彩灯交相辉映,小小的县城被挤得水泄不通,特别是东北军驻军那两年,凤栖城简直成了不夜天。可是仅仅过了一年,老百姓正月闹社火的热情大减,虽然正月十四勉强挂灯,但是规模和势头大减,街上行人仍然很多,熟人见面时互相点一下头,“莫论国是”的醒目标语贴在饭店的墙上,杠客们不再在人多的地方扯起脖子抬杠,商铺和饭馆的收入锐减,惟有药铺的生意火爆。

郭团长东渡黄河那天,李明秋没有去送行,感觉到自己在凤栖镇虽然还有些名气,可是那种场合自己抛头露面有点不伦不类,虽然跟郭团长已经成为亲家,说到底自己仍然是一介草民。偌大的院子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只有李明秋跟满香一对老夫妻互相秉烛对坐,感觉到世事沧桑、世态炎凉。

第一百四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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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亲家郭麻子东渡黄河遭遇日本鬼子暗算的消息,是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中午,叔叔铁算盘急急忙忙进来,首先埋怨侄子:哎呀呀明秋,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还真能坐得住。

李明秋站起来,给叔叔让座,满香为叔叔倒了一杯茶,看叔叔脸上惊慌得都有些变形,明秋不紧不慢地说: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这么大的凤栖能发生啥事?

叔叔诧异,反问明秋: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亲家儿郭麻子东渡黄河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暗算!

李明秋这才有点吃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问叔叔:这消息你是从那里听到的?

铁算盘的山羊胡子不住地抖动,有点不满地说:满街的人都知道了,你还蒙在鼓里。

满香看叔叔有点生气,替明秋解释:这两天我们两人谁也没有出屋,外边发生了啥事我们当真不清楚。

明秋又重新坐下,暗自思忖:事情虽然不小,但是咱一介草民能有啥办法?况且郭团长东渡黄河就是为了打仗,不打仗才叫奇怪。打仗就要死人,这已经在预料之中,于是反过来劝说叔叔:郭麻子遇到天大的事咱们都爱莫能助,咱们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据我观察,咱们药铺的那两个先生都来路不正,他们两个听到郭麻子遇袭的消息以后,有什么反映?

铁算盘坐下来细细一想,感觉到侄子说得也是有些道理,郭麻子命大捡一条性命回来,郭麻子死到战场上对李家来说也关系不大,况且那个孙女女婿郭全中对郭麻子本身就没有感情,强扭的瓜不甜,咱们操那份闲心干啥?不过那牡丹红也忒可怜,一辈子风雨颠簸,这阵子不知道是死是活……铁算盘不由得想起了年轻时看牡丹红唱戏,台上演得投入,台下看得痴心,那时节,多少人被牡丹红倾倒,侄子李明秋放荡不羁,当着结发妻的面,竟然把牡丹红包养在家里……

可是这阵子铁算盘侧目观看,侄子明秋竟然无动于衷,可能他心里压根就没有想到牡丹红的安危,不由得佩服侄子的心狠,大丈夫做事就应当那样,绝不能让床上那点破事缠住心身!痴情女子负心郎,事情发生过以后就不要多想。

铁算盘思想开了小差,半天回不过神来。李明秋还以为叔叔在替郭麻子担心,有点不屑,讥讽道:叔吔,咱把自己尻子上的屎擦净再说。

满香对明秋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有点反感,反过来替叔叔说话:亲不亲,咱跟郭团长成了一家人,亲家遇难咱们起码应当表示一点关切才对。

铁算盘回过神来,说:明秋贤侄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时候应该首先把自家门前的雪扫干净再说。据我观察,赵先生跟祁先生听到郭麻子遇袭的消息以后,并无什么异常,每日照样给人抓药看病,凤栖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增多了,大街上并没有什么异常。

李明秋沉思良久,才说:按照以往常规,赵先生祁先生两个人早该被抓,这两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平静就隐喻着不平静,正常潜藏着不正常,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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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突然间有人敲门,李明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满香说:你去开门,不论是谁,就说我不在家。

满香起身去开门,看门外站着自己的老爹,十二能七十岁了仍然活得非常精神,这两天又从长安方面传过来喜讯,二儿子屈志安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又被晋升为专职文秘,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全为他争气,一文一武为老人挣足了脸面,现今在凤栖跺一脚满城晃动,连刘师长都敬他三分,见了十二能尊称:“老前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满香见了老爹爹突然蹦出了一句:明秋说他不在家。

一辈子教书育人,最爱咬文嚼字,猛然听到这句话,感觉有些别扭,明秋说——他不在家?老爹爹突然开怀大笑,问女儿:满香,你们捣什么鬼?

满香突然发觉自己失口,笑得有点勉强:明秋说他不想见人,但是不知道是您。

十二能正在高兴头上,并不计较女儿说啥,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女儿眼前一晃,一边朝屋里走一边有点得意忘形地说,志琪刚走,志安又来信了,说他晋升为省党部的专职文秘,这个职务相当于当了县长。

铁算盘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看见亲家刚进屋就问道:发祥,你说谁当了县长?

被别人叫惯了绰号,猛然间听到有人叫一声“发祥”倒使得十二能有点略感意外,他怔了一下,随即转过弯来,难为亲家还记得他的真名。十二能在记忆的仓库里寻找,不用多久就记起了铁算盘叫“李守义”,于是他也亲切地喊了一声:守义,咱的老二也出息了,升职为省党部的专职文秘。

铁算盘不知道“专职文秘”是个多大的官,又问了一句:专职文秘是不是跟县长一样大?

十二能说得非常肯定:就是。

铁算盘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缝:亲家这一次真正成了老太爷,跺一脚山摇地动。

这才轮上李明秋说话,问岳父:有没有怀信的消息?

十二能故作诧异:满香说你不在家,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秋稍显尴尬:我以为别人敲门,这几天心烦,不想见人。

十二能这才说:我来就是告诉你,怀信留在长安了,跟他的二舅志安在一起做事,这下子你总该放心了吧?

明秋长出一口气,接着又说:我最担心的还是李妍,那闺女也是一个死牛筋,犟得很。

十二能刚想调侃女婿几句,铁算盘插话了:发祥,你知道不?郭麻子一过山西,就跟日本人干起来了,目前还不清楚打得怎样。

十二能双手一拍,连声说:打得好!自古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郭团长是条硬汉子,且不论战况如何,只要能挫挫日本鬼子的锐气,让那些狗日的不要无视我中华无人!

铁算盘脸色有点暗淡:打仗可不是开玩笑,我就担心郭团长万一遇到什么不测……

十二能康慨陈词:人活百岁总有一死,有人轻如鸿毛,有人重于泰山。即使有一天我的儿子裹尸还乡,只要他是为国捐躯,我也好不痛惜!

明秋一摆手:叔吔,你不要说了行不?这样的话也只有你能说出口。

第一百四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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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突然又听到有人敲门,满香去开门,李明秋还是那句老话:不论是谁,你就说我不在家。

满香开了大门,看见是两个陕北人,仔细辨认了半天,发觉这两个人曾经来过家里,好像叫什么张三、牛二,满香思女心切,心想这两个人可能知道李妍的消息,也就不管李明秋愿不愿意,把张三和牛二带进屋子里。

十二能和铁算盘一看屋子里来了生人,起身告辞。

自从中央红军到达陕北以后,李明秋已经两年多时间跟谢掌柜(谢子长)没有任何交往,张三牛二突然造访,肯定有什么目的。

李明秋问二人:吃了没有?让你嫂子给你们做饭。

因为是熟人,也就不需要客气,二人回答:没有。

于是满香顾不上打听李妍的下落,先去做饭。李明秋要给二人重新泡茶,二人说不用,刚才你们喝过的茶水就好。李明秋一边倒茶一边问:谢掌柜可好?

张三哀叹一声,说:中央红军到了陕北以后,不信任刘志丹、谢子长的队伍,有一段时间曾经剥夺了二人的兵权,将二人隔离审查,是**力保二人,刘子丹、谢子长才逃过一劫。

李明秋暗自吃惊,怪不得这两年多听不到陕北红军的名声,总以为共 产 党铁板一块,想不到红军里边也有斗争。李明秋问得直接:你们这次来凤栖有何贵干?

牛二说:咱们都是老朋友,说话不用拐弯,我们下来的任务主要是协助葛有信策反郭麻子的队伍,谢掌柜临走前再三叮咛,要我们到凤栖后先跟李掌柜取得联系。我们谢掌柜对你评价很高,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到甘泉以后突然听到郭麻子已经开始渡河,我们即刻就往黄河岸边赶,到了黄河渡口以后才知道迟来了一步,郭麻子的队伍已经全部过河,河东枪声响成一片,杨九娃心急火燎,带着他那几十名土匪过河去营救郭麻子,这阵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李明秋一想糟糕,这杨九娃肯定也凶多吉少。内心涌出一丝愧疚,暗自哀叹自己无能,朋友有难本该两肋插刀,可是李明秋却躲进小屋,只图自己逍遥……想到此李明秋不觉脸烧,浑身不自在起来。正好满香把饭做好端进来,李明秋劝二人先吃了饭再谈。

两个人吃得急切,吃完面条后还要吃馍,满香又端上来一盘馍一碟辣子,吃饱喝足后满香才问:你二人可曾见到李妍?

张三牛二抬头,不知道满香问的是谁,不敢造次,用眼睛征询李明秋,李明秋解释,李妍是我的女儿,年前去了延安。

张三释然,回答道,全国各地到延安的有志青年不少,他们不可能认识,不过女孩子到延安后一般不上战场,所以李妍不会出什么危险。他们回延安后尽力打听,有李妍的消息就想办法传递给李明秋。

看起来满香有点失望,眼里噙着泪花,她害怕控制不住自己,转身站起来出了屋子。这时牛二才问:李掌柜只有一个女儿,怎么舍得让女儿上战场?

李明秋哀叹一声,低下头久久不语,张三看牛二一眼,牛二随即明白过来,对李明秋抱拳:李大哥,请原谅我的冒失。

第一百四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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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突然听见又有人敲门,李明秋感觉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来访的人不断,这次他没有要满香开门,亲自走到大门口问:谁呀?

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李叔,把门打开,是我。

李明秋开了门,门口站着葛有信。李明秋早都知道葛有信参加了八路军,上一次他跟郭团长在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还跟葛有信相遇,虽然在同一座县城住着,葛有信造访李明秋还是第一回。李明秋把葛有信让进院子,探出头看看巷子内再没有其他人,这才把门关好,这才问葛有信:听说你跟郭团长去了河东,怎么会在这里?

葛有信说:一言难尽,咱们进屋说话。

李明秋说:屋子内还有你的两个同事,我想你们可能是战友。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进屋,张三牛二站起来跟葛有信打招呼,然后相互让座,张三首先开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葛联络员。

葛有信点头:就是。二位刚从延安过来?

张三回答:我们先到黄河渡口,主要任务是协助葛联络员策反郭麻子的队伍。听河东枪声响成一片,日本鬼子的飞机已经将河岸封锁,万般无奈,我们又葛有信认真把信看完,然后才说:我在郭团长的军营内住了将近两月,郭团长自认为他对杨虎城将军绝对忠诚,杨虎城将军身陷囹圄,郭团长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减轻杨虎城将军的罪责,虽然想法有点幼稚,但是策反郭团长绝非易事,况且东渡那天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联络官已经到达郭团长的军营。

说道这里李明秋突然记起春节前赵吉仓曾经当面把一封信交给郭团长,声称有一个姓薛的郭团长的老部下在河东接应。于是问道:那个联络官是不是姓薛?

葛有信痛心疾首地说:姓薛的已经叛变投敌,问题全坏在那个姓薛的身上。第一个来接应郭团长的联络官我确信是阎锡山司令长官派来的无疑。可是接应的部队迟迟不见到达,紧接着南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我跟我军游击队长判断,接应部队肯定受到了日本鬼子的阻击。姓薛的也假装是阎锡山司令长官派来的接应部队,可悲的是郭团长对姓薛的深信不疑,结果中了敌人的圈套。

说道这里李明秋插了一句:我怀疑药铺那个西医赵吉仓就是日本特务!

葛有信说:我原来也是那样认为,回来后细细一想,感觉中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老怀疑这是一个阴谋,国民党内部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奸细。

张三问道:你不是跟着郭团长一起东渡,怎么又回到这里?

葛有信说:听到南边的枪声响成一片,我跟游击队长当机立断,决定兵分三路,由我带领一个游击队员回到河西向刘师长汇报敌情,请求刘师长发兵。另外派人北上南下,请求八路军和阎锡山司令长官同时发兵。渡口已经被敌人封锁,我们二人就在上游泅渡过河,河水渗骨冰凉,我们全被冻昏,漂流到渡口以后被杨九娃的弟兄打捞山来,我醒过来了,可怜战友却再也没有醒来,至今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四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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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二想了半天,才说:有一个问题我老想不通,为什么土匪头子杨九娃听说郭团长遇难,能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率领众家弟兄东渡黄河去增援郭团长,刘师长率部几千,却按兵不动,隔岸观火,让日本鬼子随意荼毒我河东弟兄?难道说堂堂**连一个土匪头子都不如?

葛有信神色暗淡:其实,我们不顾生死泅渡河西,目的就是希望刘师长能够出兵。可惜刘师长已经先行一步回到凤栖,杨九娃还在岸边善后,我把河东的形势向杨九娃做了简要的汇报,看得出杨九娃还在犹豫,突然间河东岸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杨九娃简直不顾一切,立刻指挥他的弟兄东渡黄河去支援郭团长。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感觉到,我们这些老陕都有一股蛮劲,不然的话落后贫穷的大秦能统一六国?

几个陕西乡党被葛有信富有煽情的话感动,纷纷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在一起碰杯,张三由于过于激动,竟然将手里的茶杯捏得粉碎。

李明秋急切地想听到下文,问葛有信:你有没有去找刘师长去汇报军情?

葛有信痛心疾首:我回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搬救兵,想想我能不去?我看树林里有许多散落的马,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光身子披一条口袋片子,骑了一匹马赶往瓦沟镇,瓦沟镇的驻军听完我的汇报,没有耽搁,即刻赶往凤栖给刘师长汇报,可是刘师长却不敢轻举妄动,给长安发报请示,长安回电:凤栖乃战略要地,不可顾此失彼。

大家都不再做声,为杨九娃跟郭团长的命运担心。与患难中见真情,人跟人之间,平时感觉不来什么,可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就能分出人的高低优劣。葛有信跟张三、牛二商议,感觉中凤栖已经没有必要再呆下去,当年通讯手段非常落后,只有师以上建制才配备无线电发报机,他们目前所掌握的军情无法向延安汇报,只能自己根据情况来做出判断,三个人决定连夜赶往黄河岸边,看能不能伺机东渡,只有渡过黄河才能了解郭团长跟杨九娃的处境。

三个人站起来,向李明秋告辞。李明秋说:你们稍等一下,我跟你们同去。

大家直视着李明秋,半天无语。葛有信想想,劝说道:叔,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年纪大了,儿女都不再身边,屈老先生(十二能)还需要你照顾,你就坐在家里等消息,另外,把凤栖这边的情况随时汇报我们。

李明秋说得平静,我跟杨九娃是拜把子弟兄,跟郭团长是亲家,我们三个人年纪不相上下,弟兄们正在战场上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我能坐得住吗?

张三说:李掌柜,咱们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说句不吉利的话,你比我们重要,我们这颗脑袋从跟刘志丹谢子长闹事起就已经栓到裤袋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甩出去了,而你千万不能有失,你如果走了谢掌柜来了跟谁联系。

李明秋还是平静地说:那我总得送你们一程。

第一百四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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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东渡黄河之时,阎锡山司令长官并不在临汾,临汾的**由一个姓吕的军长统领,山西陕西仅一条黄河之隔,自古以来两个省份的民风民俗相似,吕军长非常同情杨虎城将军,自从接到郭团长东渡黄河的情报以后,吕军长已经做好了各方面的工作准备接应,虽然一个团的兵力对于吕军长来说无足轻重,可是吕军长主要是敬重杨虎城将军的为人。郭团长东渡黄河当日,接应部队就从临汾出发,由于县以上城市基本上全部处于日军的控制之中,接应的部队只能化整为零,分批次向黄河岸边运动。

可是出发的部队几乎全部遭遇了日本鬼子的阻击,吕军长马上意识到问题严重,日本鬼子跟国民党内部的主和派相互勾结,欲制这支陕军于死地,每当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的关键时刻,总有一些民族败类跳出来充当侵略者的走狗。北宋的灭亡、清军入关,全部都是因为朝廷内部出了奸臣!中华民族的抗日战争从一开始就听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吕军长是山西本地人,山西人民历来就有抵御外敌的光荣传统,上溯到北宋年代,边塞小国金军入关,燕京守军郭药师开城迎敌,使得金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占领了燕京(北京),紧接着便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一路南下,剑指东京(汴梁)。唯独太原不失,太原守军孤军奋战,终于因为寡不敌众,全军覆灭,却没有一个投降,将士们的鲜血将太原城染红。抗日战争从一开始山西人民就没有被日本帝国的屠刀屈服,八路军跟阎锡山的**互相配合,化整为零,跟日本鬼子展开了殊死的游击战争,有效地歼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扯远了,言归正传。郭团长东渡之时,枪声最先从南边响起,那正是吕军长的接应部队遇到了阻击。吕军长没有临阵退缩,为了牵制敌人,吕军长当机立断,多点进攻,对日军发动了全面的袭击,有效地减轻了郭团长正面迎敌的阻力。北面八路军的游击队分成多个战斗小组,零敲碎打,出其不意,攻敌不备,让敌人摸不清究竟有多少八路,惶惶如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吕梁地区的八路军首长得知郭团长被日军诱骗的情报很晚,派部队前去增援已经来不及,于是采取围魏救赵的做法,在太原方向实行战略佯动,日军并不了解八路军的意图,担心太原有失,把派去围歼郭团长的鬼子兵又掉回头,往太原方向运动,鬼子们懵了,一会儿朝南,一会儿朝北,不知道中**队的主力究竟在哪里,感觉中好像中了十面埋伏。

但是鬼子也很狡猾,他们为了策反郭麻子这支部队已经谋划了好长时间,绝不肯放过这桩到手的买卖,一个团的兵力虽然微不足道,可是策反了郭麻子就等于为日本鬼子进攻陕西打开了一个缺口。鬼子的前线指挥官宫本是一个中国通,深知对待中国人要用攻心战术,所以开始先诱降,诱降失败就集中兵力围而不歼,消耗郭团长的锐气,打算把郭团长拖垮,然后再进行劝降。

第一百四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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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的部队全部渡过黄河以后,稍作休整,便开始往贤麻镇方向运动,两天来郭团长的贴身一直站在郭团长身边,默默地观察着姓薛的表情,终于发现了一点破绽,他听见了身边两个“接应”的士兵在用日语交谈……贴身警卫迅速拔出手枪,抵住“薛团长”的脑袋,厉声问道: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其实随着郭团长在河东岸集结的部队越来越多,这些“接应”的日伪军越来越引起大家的怀疑,郭团长被姓薛的盯死,贴身警卫无法跟郭团长交流,只能私下布置几个营连长做好应对的准备,看起来大家一团和气,实际上都在互相较劲,随着贴身警卫一声大吼,那二十几个前来“接应”的日伪军全被郭团长的队伍控制。至此,郭团长方才大梦初醒,发觉自己差点上当,有几个充当“接应”部队的日本鬼子还想负隅顽抗,被士兵们当场击毙,十几个伪军全都跪在郭团长面前,声称他们上了姓薛的当,要郭团长饶过他们一命。

姓薛的还心存幻想,张口说:郭大哥,大家都为了混一碗饭吃……郭团长已经气急,那容得姓薛的申辩,拔出手枪叭叭两下,那姓薛的立刻脑袋开花。那十几个伪军早都抖作一团,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非常时期管不了许多,不用郭团长下命令,士兵们端起枪当场把那些伪军解决。

过河之初黄河东岸的山头已经被先头部队占领,贤麻镇地处山坳,在地形上日军不占便宜,加之郭团长的部队装备精良,打阵地战不会吃亏,过了不大一会儿杨九娃过来支援,两支部队混合在一起,迅速向山头运动,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几乎全是老兵,心理素质稳定,加之许多人都是土匪出身,枪法精准,几个月来老兵们心里憋气,现在终于找到了出一口气的契机,面对蜂拥而来的日军没有一丝怯惧,轻重机枪一起怒吼,山坡上摆满了日伪军的尸体。

侵华战争一开始,日军基本上没有遇到过有效抵抗,气焰非常嚣张,根本就把这支部队没有放在眼里,经过轮番进贡,方知对手不可小觑。况且南边北边都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情报反映南边北边都发现了数目不详的中**队,日军进贡受挫,但也不甘心失败,于是三面围攻,封锁黄河,形成了四面夹击的局面,郭团长东渡黄河之前知道河东有**接应,因此上带的口粮不足,阵地战无法坚持很久,必须想办法突围。

组织突围了几次,根本无法撕破敌人的包围圈,指挥官们在一起商议,感觉中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杀开一条血路,退回河西。黄河已经被日军封锁,河面上激起一道道水柱。

正在这关键的时刻一道消息传来,郭团长的随军家属以及郭宇村帮郭团长渡河的民工全部被日军堵在一个山坳,看样子日军是想利用这些家属来要挟郭团长投降,部队里一些老部下的情绪发生了波动,郭团长跟杨九娃两个肝胆相照的兄弟有点一筹莫展,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刘师长派救兵前来支援。,关键时刻刘师长不会坐视不管。

第一百四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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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村年纪较大的几个男人帮助杨九娃和他的弟兄东渡黄河以后,黄河上空出现了日本鬼子的飞机,飞机向黄河两岸投下了一枚枚炸弹,河面上激起了一道道水柱,紧接着河岸上出现了荷枪实弹的鬼子兵,鬼子兵迅速将那几个人包围,看他们是一群没有带任何武器的老百姓,也不怎不留意,一拥而上将几个男人扭起胳膊,用绳子将他们捆起来。

鬼子们最初不想伤害这几个中国老百姓的生命,因为他们的煤矿需要大量的旷工,可是张大山是一条硬汉,鬼子们捆绑他时他冷不防一个扫堂腿将日本鬼子击倒,紧接着夺过日本鬼子的枪支跟鬼子对峙,七八个鬼子一拥而上,跟张大山拼开了刺刀,张大山一点也不胆怯,有一种临危不惧的豪气。

日本鬼子拼刺刀时一般不会开枪,据说鬼子们的教官教习鬼子们拼刺刀时要求鬼子们把枪膛里的子弹退下,鬼子们崇尚武士道精神,拼刺刀才能展现武士道的精髓。一开始鬼子还非常讲究方式方法,好像斗技场上的拳击,由一个鬼子跟张大山对拼,其他人站在一边助威,一个人受伤或者拼不过时另外一个人接上去继续拼。张大山越拼越猛,一连拼败了五六个敌人,鬼子的指挥官看得眼红,赤膊上阵,张大山卖一个破绽,一下子将指挥官戳倒在地,这时候,鬼子兵的枪响了,张大山倒在血泊之中。

金宝川看见姐夫倒在鬼子的枪口下,大吼一声,冲出去要跟鬼子拼命,可是他的双臂早被鬼子们绑住,他便将头撞向一个鬼子兵,鬼子兵举枪瞄准,被另外一个鬼子兵拦住,两个鬼子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个鬼子一枪托将金宝川击倒,又把金宝川拖起来,跟其他几个被绑的人拴在一起,豆瓜爹附在金宝川的耳朵上悄声说:咱们只有几个人,手无寸铁,寡不敌众,暂且忍耐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保一条命再说。

看见岳父死于敌人的屠刀之下,三狼也跟金宝川一样,想冲出去跟鬼子拼命,当时三狼跟栽逑娃捆在一起,栽逑娃把绳子牢牢地拽住,郭全发故意站在三狼前面,挡住鬼子的眼睛,豆瓜劝三狼不要冲动,现在跟鬼子拼命等于白送命,不合算,先保一条命,等待机会报仇。

鬼子们用刺刀把张大山的尸体挑入黄河之中,黄河泛起一道红色的浊浪,将张大山的遗体向远方,两岸的大山沉默,为黄河儿女哀伤,天阴着,有风在哭,黄河对面,有张大山的妻子儿女,她们可能还不知道,张大山已经死于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这阵子正站在村口,等待亲人回家。

……就这样,金宝川、豆瓜父子俩、郭全发、栽逑娃、青头、还有三狼,被鬼子们用绳子拴在一起,押往贤麻镇。枪声,在四面八方响起,承着中华儿女梦想和苦难的黄土地,不会沉默,中华儿女正用自己的血肉,进行反击侵略者的斗争。

第一百四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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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李妍来延安已经一月,她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整个旅部就她一个女兵,警卫排的战士全都年轻而英俊,他们对李妍非常友好,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跟李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那个小勤务兵无所顾忌,把李妍叫姐姐,对李妍无话不说。

时间长了李妍知道,这个小战士叫安远,父母双亡,参加革命时才十二岁,从江西井冈山跟红军里边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来到延安,已经成了一名“老兵”。

安远知道李妍来自凤栖,告诉李妍,在长征路上他昏倒在凤栖的路边,被一个叫做楞木的叔叔救醒,交给仙姑庵一个叫做何仙姑的尼姑抚养,那女人长得奇丑,却心底善良。他在那座庵庙里生活了大约一年多,被东北军抓去,不知道怎么搞的又被送往延安。

李妍被小安远的单纯感动,他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安远告诉李妍,这几年来延安的女青年不少,她们几乎全部做了首长们的老婆……李妍的心里划过一道阴影,因为李妍明显地感觉到,毕旅长对她有意照顾,李妍一见到毕旅长就有一种本能的害怕,特别是害怕看见毕旅长那意味深长的眼睛。

可是李妍不可能不跟毕旅长接触,因为她是毕旅长的私人秘书。也许从一见面毕旅长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小妞搞到手……革命者不是苦行僧,革命者也有七情六欲,许多老首长都这么做了,他毕旅长为什么不能?

这是一起正在实施的阴谋,毕旅长首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李妍跟年贵明拆开,这简直易如反掌,革命者不可能不服从命令,毕旅长做得冠冕堂皇,他给年贵明发了一纸任命书,任命年贵明为连长,把年贵明派往前线去打仗。路贵明原来是毕旅长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却无端被派往前方,谁敢说这里边包含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警卫排的战士们无不替路贵明和李妍惋惜,大家对李妍敬而远之,因为李妍是一只带刺的玫瑰,只能观赏不可近身。

延安的早春咋暖还寒,路边的小草已经吐出嫩绿,一场春雪悄然而落,飘在脸上化成水珠,李妍心里憋闷,顺着土窑洞旁边的一条小路漫步,那条小路直通山上,听说山上有一座寺庙,叫做清凉寺。李妍没有去过清凉寺,以往走到半路上就被值岗的警卫挡回,可是这次上山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面对警卫那张稚嫩的脸,李妍笑了,笑得凄惨,几乎是在央求:让我上山转转。

警卫心里一哆嗦,随即面朝李妍敬了一个礼:秘书同志请回,首长吩咐,我们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李妍前后左右看看,看那湿漉漉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一双大眼睛在警卫的脸上瞄了许久,然后说:不怕,这里就我们两人……

警卫满脸赤红,说话有点结巴:不可,革命队伍里有铁的纪律,万一让别人发现了我们就要犯错误。

李妍清楚警卫理解错了她的意图,于是重复了一句,我只想上山转转,首长知道了你就说我非常任性,你管不住。

警卫无法,只得默默地跟在李妍后头,荒凉的山上座落着一座古刹,可那寺庙的大门紧闭,李妍上前敲门,良久,门开了一条缝,探出来一个老和尚的光头,老和尚面对李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寺庙关门已久……

第一百四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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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山来一切如旧,看样子李妍跟警卫偷偷上山之事无人知晓,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李妍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印痕,那只是一次偶然的漫步。警卫排的战士个个都很英俊,李妍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感情。

可是那个警卫却被李妍的魅力折服,这是一个矛盾并存的世界,有根的植物授粉传承,无根的动物交 配 繁 衍,谁也改变不了异 性 相 吸的自然法则,人对人的爱恋由于受思想的支配,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李妍浑然不觉,由于她一次不经意的任性,竟然把爱的种籽撒在一个年轻人的心中,尽管那是一种单相思,只开花不结果,一开始就预示着不幸,可是小伙子陷入迷津难以自拔,被一种虚拟的爱情砸中。

当年延安军人的生活比较艰苦,旅部还比较好点,一个月能吃上一顿肉,南方的战士叫做“打牙祭”,北方的战士叫做“润肠子”,肉的香味从炊事班的厨房里溢出来,战士们等不急了,有人敲着饭碗不住地朝厨房里探头。李妍由于是个女兵,一般不到饭厅吃饭,最初来的那几天是由安远把饭打好端到李妍住的窑洞,以后李妍解除了隔离,便自己打饭。炊事员对部队仅有的一个女孩子特别照顾,吃点好的总给李妍多打一点。

李妍把肉菜打好,还打了一份米饭,端进自己窑洞,正坐在桌子前吃饭时毕旅长进来,关心地询问李妍打的肉菜够不够?李妍对毕旅长有一种本能的警惕,她慌慌张张站起来,连声说:够了够了,我在家里就不怎么吃肉。

毕旅长也不管李妍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一份肉菜全部扣在李妍的碗里,李妍脸涨得通红,只能说声谢谢。毕旅长就在李妍的对面坐下,李妍也不好意思吃饭,低下头搓着自己的衣服,一绺头发掉下来,遮住李妍半边脸,毕旅长的眼里闪出一丝邪火,李妍感到浑身发烫,突然间那毕旅长站起来,把手搭在李妍的肩膀上……门口哨兵路过,李妍几乎无所顾忌,对着哨兵的背影喊了一声:嗨——!

哨兵回过头,四目对闪间李妍发觉小伙子竟然是陪着她上山的那个哨兵,哨兵看见了毕旅长,随即明白了李妍喊叫的全部内涵,可是他不敢放肆,对着毕旅长敬礼,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走开。毕旅长原形毕露,恶狠狠地骂了李妍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毕旅长离开了李妍的窑洞,李妍强忍着泪水,端起那碗肉菜朝厕所走去,她已经没有胃口吃饭,在李妍的心里毕旅长跟骑二师那些禽兽并无二致,感觉中她是毕旅长碗里的一块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李妍吞进肚子里,李妍感觉不寒而栗。

那个哨兵朝李妍使眼色,并且使劲地摇头。李妍明白过来了,当年浪费粮食是一种犯罪行为,更何况你倒掉的是一碗肉。政策上有一条叫做上纲上线,这种时刻任何一种过激行为都会使得你名誉扫地。毕旅长是首长,首长关爱下属本身就是一种正常行为,人家不过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能怎样?

第一百四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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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天,李妍发觉那毕旅长一切如旧,暗自思忖,也许是自己多心,由于以前被蛇咬过,所以对毕旅长多了一层戒备。毕旅长对男兵很严格,唯独对她一个女兵却表现出一种慈父般的关心。人应当知恩图报,别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那一天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沟里的杨柳吐出了嫩绿,一群鸟雀子飞来,落在树上叽叽喳喳。天空瓦蓝,太阳笑得灿烂。李妍下得沟来在柳树下独坐,看两个村童在小河边玩耍。

闲暇的功夫,李妍总爱一个人独坐,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对父母亲的思念与日俱增,看来她为她的任性付出了代价。李妍开始怨恨年贵明,总感觉那个人太自私,特别看重自己的政治前途,来延安以后始终不敢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不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李妍懊悔自己以前太傻,对年贵明一见倾心……

突然,李妍睁大了眼睛,从山坡上,袅袅婷婷走来两个女兵,那两个女兵直奔李妍而来,让李妍不胜惊喜,这一个多月来生活在男人的世界里,李妍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个女人,且不管她们从哪里来,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见面本身就是一种机遇。李妍站起来,看两个女军人对她笑着,李妍也报以笑容。两个女人一人拉着李妍的一只手,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说:李妍妹子,你好漂亮。

李妍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是南方人,肯定是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女红军!那女人自我介绍,李妍如雷贯耳,原来眼前这位大姐就是某中央首长的爱人!

中央首长的爱人来找李妍,肯定有什么目的。李妍显得有点拘谨,不知道怎样应对。那个年纪小一点的女人说:李妍妹子,你不要紧张,我们是来转转。李妍听那女人的口气跟自己一样,疑惑着问:你是——?年轻的女军人心直口快,说:我叫二妮,是咱凤栖人,我男人叫刘启来,原来是个东北军,那一年发生的那些事想必你也知道,咱就不提,我跟刘启来拿着宋军长的介绍信来到延安,中央首长亲自接见了我们,并且为我们专门腾出了一孔窑洞,让我们两个住在一起,现在刘启来上了前线,我就在霍大姐手下做事。

李妍有点忘乎所以,问霍大姐:你是不是也把我调到你哪里?

霍大姐拉李妍在柳树下坐下,显得和蔼而慈祥: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习惯不习惯革命大家庭的生活?

李妍一一作答,心里的疑惑渐渐加重:这两个女人来找她,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看来霍大姐是个直爽之人,不等李妍问她便直接解开谜底:小姑娘你在家时可能还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可是到了部队一切都得服从命令,这是组织安排,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说到这里霍大姐故意顿了一下。

李妍以为要她上前线,心里激动着,不由得脱口而出:坚决服从组织的分配。

霍大姐说:这就对了,组织上考虑毕旅长日夜为革命操劳,身边需要一个革命伴侣,组织上决定你跟毕旅长结婚,负责照顾首长的衣食起居。

第一百五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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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东岸的枪声传进郭宇村女人们的耳朵,女人们开始为自己的男人担心。

最闹心的要算年翠英。本来郭全发不打算去黄河岸边帮郭麻子摆渡,他还有一大摊事要做。可是年翠英不知听谁说,郭麻子雇用民工给钱,一天一块大洋。年翠英这几年日子过得拮据,一听说能挣钱为什么不去?于是回家便骂郭全发,人家的男人都到黄河岸边挣钱去了,就你一个人赖在家里装死狗!郭全发被女人骂得起火,披了一件棉衣,把烟锅子别在后腰上,临出门时嘟囔道:我就是死到外头都不要你收尸!

郭全发一出门碰见豆瓜爹,豆瓜爹主要是不放心豆瓜,尽管这个豆瓜是路上捡来的,可是老俩口对豆瓜被亲儿子还亲,豆瓜媳妇马上临产了,豆瓜爹劝豆瓜不要去,可是豆瓜听谁说郭麻子给钱,豆瓜是奔钱去的,他想给媳妇水上漂扯一件带红花格子的洋布衫子,村子里就三郎媳妇张东梅穿一件,能把整个村子映红,那是三狼去长安给媳妇扯的,豆瓜想挣钱给媳妇扯一件衣服。

黄河岸边离郭宇村跟去瓦沟镇差不多一样远,两个男人一边走一边啦话,转瞬间就到了黄河岸边。

年翠英是个有嘴无心的女人,她想让男人挣几个钱给大儿子郭文涛把婚事办了,这个文涛能把人气死,公然拿了老宅院的钥匙跟青头的二姑娘文慧住在一起。其实年翠英心里清楚,蜇驴蜂看上了郭家的老宅院,老宅院跟青头家的院子仅一墙之隔,现在郭善人死了,郭全中又被郭麻子带走,这幢院子不属于郭全发属谁?文涛是郭全发的大儿子,郭全发520小说涛在老宅院结婚,大女儿招赘了板脑,二姑娘又做了隔墙邻居的媳妇,蜇驴蜂心里美滋滋地,两个女婿顶两个儿子,丈母比娘亲。

郭全发拿一根鞭子想把两个小冤家赶走,年翠英把鞭子从郭全发手里夺下,反骂郭全发把人亏了:你爹把你赶出了老宅院,你又要赶儿子,这是你家的老传统!咱家的儿子没偷没抢,青头都不嫌丢人,你生哪门子气?

郭全发闷声吼道:你生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拐骗人家闺女!

年翠英不甘示弱,反骂道:你都不问问我生的儿子是谁的种?是你先人把人亏了,辈辈都生坏种!

郭全发气急,把拳头高高地举起,年翠英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反而狠狠地抽了郭全发一鞭子,郭全发扑上去想跟媳妇打架,几个孩子吓哭了,纷纷求饶道:爹、娘,你俩不要闹了行不行?郭全发本身心软,一跺脚,坐在门槛上生闷气。

静下心来细想,光生气有什么用?看样子青头两口子已经吃了定心丸,舍女儿钓女婿,早已经把文涛纳入他们的势力范围,全发不想让人家指脊背戳脊梁,还想给儿子体体面面结婚,父子之间的那份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儿子终归是儿子,那有牛犊不顶母?想来想去全发想找青头商议,可是青头去帮郭麻子摆渡,全发不想跟村里人一起去,心里憋气,可是年翠英风风火火回来,把全发一顿臭骂,全发走了,年翠英又后悔,后悔有啥用?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密集。

第一百五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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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婆娘能把四个儿子媳妇调教得跟自己在一个锅里吃饭,而且相互间还很少闹矛盾,不能不说这狼婆娘有些过人之处。

可是,在四个儿子帮助郭麻子摆渡这件事上,狼婆娘却做得有点失策,本来三郎媳妇临产,豹子燕尔新婚,这两个孩子恋着媳妇,磨磨蹭蹭不想去,可是狼婆娘却说恋女人孩子没出息,男人家的事业在外头:全村人都走了,人家板脑不是新婚?就你们两个不去,都不怕别人笑话?谁能把你俩的媳妇吃了!

东梅也挺着大肚子对三狼说:爹都走了,你能不去?去吧,我们东北人跟你们陕西人对脾气,就是特别仗义,爹爹帮助别人做事奋不顾身,你要照顾好爹爹,不要让他太劳累。

那一年春早,阳坡上的茅草已经长出了嫩绿,张大山的大儿子张东魁、二儿子张东仓已经都十四五岁了,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特别能吃苦,吃过早饭弟兄俩就把几十匹马从马厩里放出来赶到山坡上去放牧。漏斗子家的马一般都是四个儿子轮流照料,可是四个儿子全都走了,就要摊上漏斗子喂马,晚上漏斗子喂了一夜马,第二天早晨又跟来喜磨叨了半天,好容易把那一家活宝打发走,回到家里一看,二儿子媳妇林秋妹跟豹子的新媳妇板兰根已经将马赶出马厩放牧。

林秋妹跟二狼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已经三岁,林秋妹还想生一个儿子,当年农村没有儿子被人瞧不起,林秋妹来郭宇村时赶着十几匹马,马背上驮着林秋妹的嫁妆。但是林秋妹一点也不娇气,一心一意跟二狼过日子,这一次已经三个月没有来月经,林秋妹怀疑自己怀孕。

二狼走时小女儿抱住爹爹的腿,不让二狼出门。二狼将女儿抱起来,在女儿的嫩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把女儿放下来,看媳妇一眼,说:我走了,你不要太劳累。看样子二狼已经知道了秋妹怀孕。

林秋妹知道,丈夫不可能在她的身边久住,过不了几天丈夫又要出门赶脚,嫁给赶脚的丈夫,常年四季团圆的日子不多。林秋妹爱怨地看丈夫一眼,说:咱村里去了那么多人,你就不能不去?

二狼看媳妇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他感觉全村的男人都走了,就他一个人留下,丢人。他对媳妇说:我过几天就回来。

阳坡上绿草茵茵,春风和煦,两家的马混在一起放牧,虽然没有草原上万马奔腾那磅礴的气势,却也让人心旷神怡,林秋妹和板兰根俩妯娌在山坡上坐下来,看张大山的两个儿子骑上马在山坡上追逐,心里便有些恍惚,各自思念着自己的丈夫。

一只鹰停在半空,朝山沟里窥视许久,扎猛子下去,抓住了一只锦鸡,锦鸡呱呱叫着,发出一声声哀鸣,那鹰却奋力地扇动翅膀,飞向半山腰的一处鹰巢,看那幼鹰伸出脑袋不停地晃动,心便紧缩着,感觉到自然界强食弱肉现象的残酷。猛然间听到黄河东岸的枪声,两个女人不自觉地搂在一起,为各自的丈夫担忧。

第一百五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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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瓜媳妇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尽管婆婆不怎么喜欢她,可是她却感觉不来什么,无论干啥事都要问一声婆婆,婆婆总是待理不理,有时还狠狠地刺刮(相当于讽刺、训斥)豆瓜媳妇几句,豆瓜媳妇咧嘴一笑,好像得了奖赏那样高兴。

其实也难怪,这个女人从小就没有娘,爹是个赌博轱辘,十二岁那年,爹赌博输了一笔钱,债主登门讨债,爹无钱还人家,就用自己的小女子顶债,可怜十二岁的小姑娘被一个老男人糟 蹋。可是那个老男人家里有老婆有孩子,不敢把这个小女子带回家里纳妾,于是就在外面租了一间茅屋,偷偷地跟小女子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终于让大老婆跟儿女们发现了,抓住小女子一顿暴打,打完之后把小女子摔到官路上,豆瓜爹路过,正好捡回去给豆瓜做了媳妇。

娘曾经劝过豆瓜,这个女人来路不正。娘只有豆瓜一个孩子,想给豆瓜明媒正娶,豆瓜恋着小女子,对娘的忠告听不进去。一看见那女子就喜欢的不行,不管娘愿不愿意,就半夜里起来,偷偷地跟那女子睡在一起。

小女子自打出生到现在,没有过一天人的日子,来到豆瓜家也算烧了高香,所以并不在乎豆瓜娘的冷脸,只要每天夜里有豆瓜疼她就行。女人们都是一些没骨头虫,一旦附上男人的身子就不停地蠕动,更何况小女子出道早,能把男人调理的恰到好处,豆瓜在小女子的怀里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整个身心都被小女子俘获,两人就那样没黑没明地耕耘,终于有了收获,小女子的肚子渐渐大了,娘的脸却越拉越长。

可是豆瓜爹却不管那些,他喜欢儿女多的人家,最初豆瓜爹以为是他自己的种籽发霉,于是他就借种怀胎,把板材跟自己的老婆关在一起,让板材代替他播种,结果板材仍然不行,这时豆瓜爹才意识到自己的老婆个盐碱包,播下的种籽发不了芽。

好在豆瓜并不知晓他是捡来的孩子,仍然把老俩口当作他的亲爹亲娘,一家三口在一起过得倒也和睦,转瞬间豆瓜爹要当爷爷了,老人的心里乐开了花。豆瓜爹专门背上二斗糜子到瓦沟镇换了一斗麦子,回来磨成面攒到瓦罐里,专等豆瓜媳妇临产。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原先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赶脚,豆瓜爹就不让豆瓜去,豆瓜是个独苗,担心遇到什么不测。这一次帮郭麻子摆渡,村里的男人都走了,豆瓜不可能不去,豆瓜爹不放心豆瓜,豆瓜第一天走,第二天豆瓜就撵到黄河岸边,豆瓜看爹来了,老大不高兴,但是他不能说啥,父子俩跟村里人一起,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河西,拽起纤绳把郭麻子的人马一批批往山西方向转运。

一夜黄毛风,将天地间刮成黄色,二月的天,小孩子的脸,每年二月天上都刮黄风,不过今年春早,正月没有出来,就刮起了黄风,顺风刮过来的枪声传入豆瓜娘的耳际,豆瓜娘睡不着了,穿衣起来站在村口的黄土坎上瞭望,心想豆瓜跟他爹也该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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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踉踉跄跄跑回村,在场院里大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村子里女人孩子把狗剩围住,问狗剩:谁跟谁打起来了?

狗剩说得绘声绘色:日本人跟中国人打起来了。并且说他看见郭宇村的男人全都被日本鬼子用绳子捆住,押往贤麻镇方向。

良田爷过来揪住狗剩的衣领,大声呵斥道:狗剩你狗日的不要胡说!

狗剩说他要胡说天大五雷劈!

漏斗子问狗剩,村里人都过了河东,你狗日的为甚不去?

狗剩显得有些委屈:人家不要我,嫌我是个累赘。

女人们一阵骚 乱,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嘤嘤地哭。

村子里仅剩下三个年纪大的男人,良田爷、漏斗子、还有板材,板材的两个儿子都去了,板材没有去,那一天板材正拉肚子,要不然板材这阵子也在河东。

良田爷八十岁了,八十岁的老人感觉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他首先对着一群女人和孩子大声喊道:别嚎(哭)了!嚎也不管用。先回家款款呆着,等我把情况弄清了再说。

狗剩来势了,有点幸灾乐祸:你们男人还没有死哩就嚎丧,还有我狗剩在哩,怕甚……

一句话没有说完,板材就抓住狗剩的胳膊一扭,紧接着屁股上踢了一脚,狗剩栽了个狗吃屎,女人们一拥而上,把狗剩打得哭爹喊娘。

狗剩挨了打以后连滚带爬回到自己的那幢茅屋,看屋子里蛛网密布,到处积满厚厚的尘土,感觉中自己的运气来了,挨了打的身子虽然疼痛,心里却涌出一丝惬意:假如郭宇村的男人全部死光,这些寡妇不全都成了他狗剩的女人?那是狗剩就做了郭宇村的皇上,这些女人全是他的贵妃……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肚子却提出了抗议,饥肠辘辘的空腹使得狗剩感觉眼花,看自家屋子里袅袅婷婷走进来一个美女……狗剩蹑手蹑脚走到美女身后猛一扑,一只老母鸡咕咕叫着跑了,狗剩抓了一手鸡毛。狗剩有点不甘心,顺势追到院子里,看见老母鸡钻进水眼(院子里的下水道),可那水眼太狭窄,把肥胖的老母鸡卡在水眼里进出不得,狗剩钻进水眼里拽住老母鸡的腿把老母鸡拉出来,高兴地有点忘乎所以,正在这时洋芋的大女儿秀气、二女儿秀花一起来到院子,理直气壮地说:狗剩,那只老母鸡是我家的。

狗剩有点气愤,大声说:我是你爹!不信回家问问你娘!

秀气已经长得十二三了,跟她娘一样,空有一身蛮力,听见狗剩乱忒,上前飞起一脚,踢得狗剩扒下,那只老母鸡咕咕叫着跑了,洋芋出现在门口,对着两个女儿喊道:秀气秀花,你俩不得无理!

两个女儿气呼呼地走了,洋芋上前把狗剩扶起来,狗剩的脸上显出了感激:洋芋,有什么吃食没有,这肚子饿得不行咧。

洋芋回家把自家屋里的馍馍全拿出来用一只条笼装着,亲自送到狗剩家,对狗剩说:这些馍你全拿着,赶紧走吧,郭宇村没有你落脚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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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吃着洋芋送来的冷馍,感觉到满条村子就洋芋对他不错。狗剩是个懂感情的男人,也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感觉岁月不饶人,转瞬间他已经四十岁了,再在瓦沟镇瞎混已经混不出什么名堂,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早都混够了,想有一个安稳的窝,狗剩不想离开郭宇村,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他打算就在这里住下,黄河东岸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郭宇村的十七个男人全都被困在河东,这些男人的命运莫测,给狗剩提供了千难逢的契机,真该感谢张大山的一脚,把狗剩从黄泉路上踢回阳间,让狗剩可以在郭宇村为所欲为,狗剩开始收拾自己的住屋,首先想把炕烧热,有了热炕夜间就不怕冷,他把院里的茅草填进炕洞,满身找不到火柴,,洋芋家离狗剩家不远,狗剩一瘸一拐地来到洋芋家去借火柴。

洋芋不在家,洋芋的婆婆隔窗子把火柴扔出来,并且警告狗剩:再寻洋芋当心疙瘩回来打断你的腿!

狗剩嘿嘿笑着,心想你家疙瘩已经在黄泉路上,今生今世回来的希望不大。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狗剩聪明了一些,不再自己找的挨打。

回到屋子狗剩把炕烧热,感觉中浑身困乏,他于是爬上炕就睡,梦见他自己做了大官,帽翅一闪一闪地,跟戏里边演的一样,由几个衙役们抬着轿子,走在郭宇村的村道上,有一种衣锦荣归的荣光,洋芋咧嘴对他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他想,该换换老婆了,眼前竟然蹦出了蜇驴蜂那个婆娘,感觉中蜇驴蜂就离他不愿,他一手提着袍子边撵便喊:张秀——等等我,我如今当了大官……

猛然间感觉到脸上好像蜂蜇了一下疼痛,迷茫着坐起身,看屋内一片漆黑,划根火柴一看,看眼前一只硕大的老鼠,那老鼠一点都不害怕狗剩,仍然瞪起眼珠子朝狗剩观望,狗剩气急,抡起拳头朝老鼠砸去,老鼠跳下炕,跑不多远又回过头来看着狗剩。

狗剩不跟老鼠上计较,仍然被梦里的情景所感动,想想平时并没有跟蜇驴蜂有过任何来往,甚至压根就没有对蜇驴蜂有过任何邪念,可是梦里的情景竟是那样的清楚,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终于记起来了,村里的女人们打狗剩时惟有蜇驴蜂站在一边没动,不知怎么搞得狗剩一眼就瞥见了蜇驴蜂,蜇驴蜂留在狗剩大脑里的记忆竟然是那样的清楚,那个女人总是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干净,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恬静,不由得使人想起了庙里的菩萨,感觉中跟观音娘娘有点相似……狗剩下了炕,走出屋子,看多半个月亮从东边天上迟迟露脸,显得有点羞涩,已经过了正月二十,整个村子在暗夜里思考,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几只狗在路边无精打采地散步,见了狗剩一声不吭,狗们也不屑于跟狗剩说话,狗剩活得连狗都不如。

狗剩信步来到蜇驴蜂的家门口,看见大门紧闭,他试着推了一下门,门从里边关死,青头家的院墙是砖墙,狗剩无法进去,转过身又来到洋芋家门口,看见洋芋还没有睡,屋子里亮着灯,他翻过栅栏墙进入院子,透过门缝狗剩看见了洋芋正跪在灶前草墩上,双手合十,不知在祷告着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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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洋芋——

洋芋惊愕地回过头,看门口站着一个黑影,忘情地喊道:疙瘩!站起身,双手张开,向门口的黑影扑过去。可是当她把狗剩搂紧时突然发觉自己认错了人,黑暗中门口的人影泛着一层虚光,看起来伟岸而高大,洋芋以为是疙瘩回来了,站起来朝心目中的“疙瘩”扑过去。这些日子痛定思痛,洋芋发现疙瘩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离了疙瘩她就无法活下去,特别是疙瘩不计前嫌,仍然把洋芋当作自己的媳妇,使得洋芋感到愧疚,假如生活能够重新开始,她情愿把自己的骨血熬干,报答疙瘩对她的忠诚。

可是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紧,使得洋芋开始担心疙瘩的安危,女人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跪在灶君前祈祷,祈祷灶君保佑她们一家平安。

洋芋狠狠地把狗剩推开,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想你,,狗剩恬不知耻地说。而且告诉洋芋,郭宇村的人要想平安回来已不可能,他亲眼看见鬼子们打死了一个乡亲,并且用刺刀把那个人挑入河中,其他人用绳子捆在一起,押往贤麻镇方向。

洋芋前后左右看看,看那轮明月已经挂上树梢,村子里静悄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她相信这阵子村里的女人们肯定都没有睡觉,男人们在外边遇到了危险,女人们肯定跟洋芋一样彻夜难眠。洋芋把狗剩说的话没有当真,在这种时候狗剩什么谎言都能编得出。她好言相劝狗剩:狗剩,快回去吧,在村里人面前可不要乱说。

狗剩不走,狗剩突然把洋芋抱住就啃。这个女人看起来非常壮实,可是心眼不坏,只要你在女人的身上留下印记,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把你忘记,最初的洋芋还有点失重,她枯涸的心灵需要男人的滋润。猛然间洋芋灵性了,这静默的山庄肯定掩藏着无数双眼睛,她必须坚决跟狗剩一刀两断,才能对得起疙瘩对她的忠诚。

洋芋把狗剩从怀里撕开,然后关上门,隔着门缝对狗剩说:狗剩,回去吧,以后有合适的对象,给你成个家。

狗剩心里感动着,感觉到全世界能看得起他的人只有洋芋,狗剩不走,看那轮明月孤独冷清。狗剩站在门外说,说得神仙流泪:洋芋,你是红花,我是绿叶,红花虽好也得绿叶扶持,咱俩才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门开了,狗剩以为洋芋会像刚才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可是门里边却露出来一根擀面杖,洋芋把擀面杖高高地举起来,厉声呵斥:狗剩,你再不走,我就用擀面杖揍你!

狗剩挨打挨惯了,这身皮肉一天不挨打就浑身痒痒,狗剩本能地躲了一下,看洋芋并不真心打他,于是说:洋芋,你如果感觉不解气,你就打几下,你打我我心里舒服,那俩个孩子都是我日下的,对不?打断骨头连着筋,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人。

狗剩正说得忘情,冷不防身后有人兜头浇了一盆子凉水,狗剩浑身湿透,一下子冷得透心。回头一看,原来疙瘩娘站在身后,老婆子开始发威,狗剩,你这条癞皮狗,再敢来调戏我的儿媳,我挖出你的心肝喂狗!

第一百五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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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长心里非常矛盾,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上级的命令他不能冒然出兵。可是刘师长也是一位抗战派,中**队在河东正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而刘师长却隔岸观火,见死不救不是他的风格,特别是得知杨九娃也带领着他的几十个土匪弟兄义无反顾地渡河去帮助郭团长抗击日本鬼子时,心里愧疚着,感觉到自己连一个土匪头子都不如。

刘师长又给刘勘集团军长发电,请求出兵支援,一直等了两天刘勘军长才回电:我跟你重新调拨一个团的兵力,在不影响凤栖防务的前提下,可适当出兵东岸增援。

刘师长信心大增,挑选精兵良将,迅速开往黄河岸边,看黄河已经被鬼子封锁,决心杀开一条血路,强渡黄河去增援郭团长,可是对岸鬼子火力太猛,加上天上有飞机轰炸,刘师长强渡黄河失败。

刘师长在战地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兵力还在原地跟敌人博弈,另外一路兵力悄悄迂回到黄河上游偷渡。正在这时通讯兵又送来急电,刘师长看急电的上方注明“国防部”,电文只有一句话:命令你部所属官兵立即停止东渡,撤回原地待命。

刘师长部下的官兵们吵成一团,这算哪门子命令?几个团以上干部聚在一起商议: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干脆按照原计划行动。

刘师长知道,国民党内部有关和平与战争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汪精卫、何应钦之流甚至悲观地认为,再战必亡,干脆割地赔款,求得一时苟安;以李宗仁为首的大多数将领力主跟小日本决一死战,形成了在战争与和平的争论中各执一词的局面。蒋委员长举棋不定,他认为共 产 党才是国民政府的心头大患,表面上迫于民众的压力,实现国共合作,实际上对共 产党仍然耿耿于怀。刘师长人微言轻,甚至在国民政府里根本没有发言权,惟有服从命令、火线撤军,对抗国防部命令的下场将会很惨。

但是刘师长也不会善罢甘休,他将少量部队部署在黄河岸边,骚 扰对岸敌人,转移敌人的视线,分散敌人的精力,减轻郭团长正面迎敌的压力。其余的部队从黄河岸边撤离,撤离前准备了一些给养物资,一旦有机会就运过黄河,补充郭团长的部队。

部队刚踏上回程的路,迎面碰见了十二能率领的凤栖城以及周围村庄自愿组织起来的民团,老百姓清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他们抬着猪羊来慰问抗日的部队,看见部队不战而退,十二能有些疑惑,向前质问刘师长:为什么临阵逃脱?

刘师长无奈,只得拿出国防部的命令让十二能过目,十二能一看火冒三丈,大声叱责,一定是南京政府出了奸臣!刘师长解释,军人必须服从命令。

十二能也是一条牛筋,当面跟刘师长论理:我看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蒋委员长的目的明显地是要借刀杀人!欲借日本鬼子之手,消灭杨虎城将军所属的部队,刘师长你如果是一个有良心的中**人,应当当机立断,掉转马头,跟河东的日本鬼子决一死战,不然的话,你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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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能这一手确实厉害,用激将法直激得刘师长无地自容,刘师长绝对不怕死,从刘勘军长的一个随身保镖干起,干到师长这一步也不容易,可是刘师长还是比较清醒,单凭一腔热血或者一个师的实力根本无法跟日本鬼子死拼,独木难支,谁都明白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道理,刘师长喟然长叹:屈老先生,我知道你将两个儿子都送去参加国民革命,我也敬仰你一腔的爱国热情,你以为军人可以颐指气使?做为一个下层军官,我们只是蒋委员长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容我再给上司发电,请求出兵河东。

十二能有点不知高低,竟然跟刘师长论起了孙子兵法:孙子曰兵贵神速,你这样请示来请示去岂不贻误战机?!

刘师长从戎一生,还没有见过一个老头子挡住他的马头跟他论理,几个老部下相互间传递着眼神,静等着刘师长下定决心,刘师长清楚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大家都摩拳擦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不拼更待何时!刘师长终于调转马头,正准备给他的部下下命令时突然看见山路上尘土飞扬,转瞬间通讯员又传来急电,急电来自长安,胡宗南司令长官亲自签注:严令你部原地待命,没有总部命令不准擅自妄动!

刘师长知道,胡宗南司令长官直接由蒋委员长指挥。这封电报反映了蒋委员长的意志,其目的和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将杨虎城将军的部下斩草除根!长安兵谏是蒋委员长一生洗刷不掉的耻辱,必须把杨虎城将军的这支陕军彻底铲除,当然,秦始皇的大将白起坑赵卒的历史不会重演,但是三十六计有一计,叫做借刀杀人,从一开始大家都心知肚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蒋委员长的目的就是假借日本鬼子之手消灭这支陕军!现在目的即将达到,决不允许刘师长把这件事搅黄。

刘师长也算一条汉子,感觉蒋委员长做事有点过分,古代刑法有户灭九族,一人犯罪动辄连带几百亲属一起杀头,想不到赵氏孤儿的悲剧在蒋委员长导演下重演,张杨二位将军绝对没有杀害蒋委员长之心,他们不过是用一种激烈的方式来促成蒋委员长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英雄,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却对蒋委员长犯罪。蒋委员长欲将二人以及他们的亲信赶尽杀绝,不然的话难解心头之恨。

刘师长一向处事慎密,这阵子也不顾一切,他拔出手枪,将那顶军官帽子摘下来顶在枪口上,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刘某人今日把这顶乌纱帽顶在枪口上,宁可丢掉官职,绝不违背民意!将士们,黄河对岸日本鬼子正在杀我兄弟、蹂 躏我姐妹、践踏我大好河山,咱们绝不能临阵逃脱,沦为千古罪人,现在我命令部队原地向后转,杀向黄河岸边,按照原计划强渡黄河,跟日本鬼子决一死战!

第一百五十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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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发祥老先生智激刘师长兵发河东的传说成为凤栖一带的美谈,其实那只是一段传说,却令凤栖人为之骄傲,日本鬼子其所以没有侵占陕西,不可否认黄河天堑起了一定的作用,陕西冷娃的死磕精神也使得鬼子兵望而却步,夫不惧死、战无不胜。听听秦腔那慷慨激昂的腔调,能把秦人的性格表现得恰到好处,长安乃帝王之都,汉唐辉煌创造了中华民族的巅峰,秦人的骨子里没有怕死和媚俗,看看近代出土的秦始皇兵马俑,那些秦人们个个都是铮铮铁骨!

扯远了,言归正传。簸箕掌有杨九娃、郭团长留下的锅灶,只见一缕缕炊烟在簸箕掌袅袅升起,十二能和他的慰问团们把抬来的生猪生羊剁碎,升起炊烟为前方的将士做饭。

榴弹炮在阵地上怒吼,把一排排炮弹射向对岸,河东岸的鬼子兵闹不清河西**的实力,也拉来大炮跟**对射,有一发炮弹落进猪肉锅里,炸得猪肉块子肉汤满天飞,鬼子的飞机欺负**的装备没有他们先进,故意贴着树梢低飞,飞行员的脑袋清晰可见,士兵们发火了,一人支起枪托朝天架起机枪,一人瞄准飞机扫射,一架飞机屁股上冒着黑烟,倒栽葱一样撞上对岸的山岗,其他飞机猛然间拉升了高度,围着黄河转了一圈,很不甘心地朝远方飞去。

十二能根本没有见过打仗,看黄河岸边横七竖八地排列着我军的尸体,受伤的士兵拉着惨烈的喊声,田中先生不敢怠慢,带领着战地救护队抢救伤兵。终于因为我军火力没有敌军的火力凶猛,强渡黄河的勇士们无功而返,黄河打着旋儿怒吼着流向远方,将士们的鲜血把黄河水染红。

刘师长的帽子被打丢了,平时梳理得非常整齐的头发被风吹乱,只见他脸色铁青,怒吼着对十二能喊道:屈先生,这里是战场,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请你带领着你的老百姓离开!

十二能失聪了,被猛烈的炮火振聋了耳朵,他指着躺在地上的伤员说,我们可以帮你们转运伤兵。

猛然间,对岸敌人的阵脚大乱,原来迂回到上游的部队偷渡成功,他们从日本鬼子的背后对敌人进行偷袭,日本鬼子腹背受敌,仓惶撤离。山上坚守的郭团长、杨九娃部队冲下山来,迅速占领了黄河东岸的渡口,西岸刘师长趁机把大量给养和弹药运往东岸,郭团长和杨九娃的部队得到了一些补充。

可是日本鬼子只是暂短地撤离,马上又进行疯狂的反扑,一些给养和弹药沉入黄河,一些给养和弹药又逼迫撤回河西,运往东岸的只是少数,就这也解决了郭团长杨九娃的燃眉之急,敌人的火力又将黄河东岸封锁,郭团长和杨九娃逼迫撤回山上坚守。

随着夜幕的降临,黄河两岸的枪声越来越稀,刘师长清点队伍,虽然互有死伤,但是战果寥寥,除过给对岸的部队强运过去一些弹药和给养以外,可以说一无所获。农历正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但是战士们不敢点燃篝火,担心敌人的冷枪。几个主要首领在一起开会,感觉到正面强渡黄河伤亡太大,但是大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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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郭团长杨九娃奋力突围,强渡河西,那样以来虽然伤亡惨重,但是不至于全军覆灭。日本鬼子也看透了这一点,除了在黄河岸边布防重兵以外,把郭团长部下所有的随军家属全堵在一个山坳里,采取了围而不打的战略,日本鬼子也不傻,他们知道中国人家庭观念浓厚,围困的时间一久郭团长就会兵不战自溃,沦为日本鬼子的战俘。

鬼子们最初的意图就是对郭团长进行诱降,他们清楚这支部队受蒋委员长排挤,假如他们的阴谋得逞,叛徒的队伍里就会多一支陕军,日本鬼子并不怎么看重薛志森,那个人好高骛远、言过其实,爱在鬼子面前表功。对于薛志森跟那十几个伪军被郭团长打死,鬼子们一点都不介意,这恰恰证实了郭团长的血性,鬼子们也一样,喜欢带点血性的男人,不喜欢软蛋。同样是三国猛将,吕布跟关羽的下场大不相同,吕布向曹操求饶,沦为曹操的刀下鬼,可是关羽一身凛然正气,绝不投降曹操,曹操却将关羽视为座上宾,并不意味着你向敌人献媚就能得到敌人的青睐,古今同理。

楞木和疙瘩跟郭宇村的几个年轻人一起,负责帮助这些家属搬运行囊,郭团长东渡黄河最大的失策,就是带了这么多随军家属,现在这些家属全部被堵在一个山坳里,四面全被鬼子包围,保护这些家属的只有一个排的兵力,鬼子们俘获这些家属比较容易,可是鬼子们却不急于动手,他们把家属做为一个筹码,当作人质,要挟郭团长投降。

郭团长跟杨九娃一起,占领一个较大的山头,其他营长分别把守毗连的山头。可是鬼子们也很狡猾,切断了几个山头之间的联络,郭团长在河滩上抢得的救援物资无法给其他山头分配,眼看着人心浮动,军官们无心恋战,关心他们家属的安危。杨九娃开始劝郭团长,干脆杀开一条血路,撤回河西,重整旗鼓,以图卷土重来。可是那样一来那些随军家属却要全部遭殃,况且郭宇村十几个民工将会沦为日本鬼子的劳工,即使回到河西也无法向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交待。

郭团长还有一个顾虑,即使回到河西国民党也会把他做为败军之将处理,能不能保住这颗脑袋还不一定。事已至此郭团长还保持着对蒋委员长的愚忠,君王负我,我忠心不服君王。看的古代戏多了,凛凛正气里夹杂着一种悲壮的顽固,其实只要思想稍微开一点窍,投奔共 产党,就不会有现在的穷途末路,可是郭团长至死不悔,因为他想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忠臣”。

经过几天的对峙,日本鬼子认为时机已经成熟,首先向山坳里郭团长的随军家属发起了进攻,他们认为只要俘获了这些家属,就多了一个劝降郭团长的筹码。负责保护家属的排长和他的士兵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担心寡不敌众,伤了女人和孩子。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死拼硬打就会有女人和孩子伤亡,可是不打就只能乖乖地做了敌人的俘虏,排长跟楞木和疙瘩商议,商讨退敌的办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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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木建议他跟疙瘩把鬼子兵引开,让排长带领着家属和村民撤退,可是四周全是鬼子兵,这些家属撤到哪里?

郭宇村的几个年轻人都有媳妇有孩子,不主张跟鬼子硬拼,这样一来到让疙瘩和楞木为难,因为他们也是郭宇村人。眼看着鬼子兵越来越近,必须当机立断,再迟一步都来不及。

土匪出身的疙瘩和楞木绝不会做日本鬼子的俘虏,他俩选择了跟鬼子硬拼,两人的枪法都极准,躲在一个隐蔽的石崖下一起向鬼子开火,有几个鬼子兵应声倒地,排长也带领着士兵们抵抗了一阵子,女人和孩子们不知道躲藏,颤颤栗栗挤在一起,全都暴露在鬼子们火力之下,,鬼子们向女人和孩子开火,有人中弹了,山沟里哭声一片。

这时,只见一个树枝挑着一绺白布,颤颤栗栗出现在山的皱褶里,挑着白布条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声音羸弱而稚嫩,却令天地震撼: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我的妈妈已经负伤……鬼子的枪声停了,时间在一瞬间凝固,战争是一头恶魔,剥夺了无数无辜者的生命,崇尚武士道精神的刽子手,是否还有一点良知在觉醒?面对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你握枪的手是否在颤抖?不指望强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起码应当想想,你们的家里是否还有妻子儿女?

鬼子指挥官命令部队停止射击,让几个汉奸出来喊话。排长跟几个班长商议,抵抗到底只能造成更多的女人和孩子伤亡,干脆放弃抵抗,于是有人把枪举过头顶,极不情愿地做了鬼子的俘虏。鬼子兵把男人们用绳子捆起来,用枪逼着女人和孩子们朝前走,有几个鬼子兵欲火难耐,上前对女人们进行调戏,被鬼子指挥官严令制止,这些女人和孩子对他们有用,鬼子们可以用女人和孩子来要挟郭麻子投降。

突然间几声冷枪从鬼子们背后打来,负责断后的几个鬼子兵应声倒地,原来是楞木和疙瘩以及几个不愿意举手投降借机躲藏的士兵躲过了敌人的围捕,这阵子打冷枪送鬼子兵一程,鬼子们即刻分出一部分兵力反扑,双方在山坳里对峙了一阵子,疙瘩和楞木无心恋战,带领几个人撤出山沟,回过头来详细清点了一下人数,两人发现,原来二狼和豹子也没有被鬼子抓去,弟兄俩藏在一个山洞里,躲过了日本鬼子的搜捕,停一会儿板脑也从后边追来,被日本鬼子逮去的只有大狼、谷椽谷檩弟兄俩和板囤。大狼是为了保护二狼和豹子故意暴露了自己,板囤藏在树上,被鬼子发现,谷椽谷檩弟兄俩跟女人们混在一起,压根就没有打算逃走,被日本鬼子抓了个正着。停一会儿失散的士兵陆陆续续在一起集中,原来排长也没有被鬼子抓去,被鬼子抓去的有郭宇村四个男人,六七个士兵,还有两个士兵阵亡。

一行人正走间疙瘩突然停下,大家不解,以为疙瘩发现了什么情况。

疙瘩说:咱们应当回去,找一找看一看,再有没有鬼子兵没有抓走的人。

二狼说:咱们自身难保,赶快逃命要紧。

疙瘩说:不知道怎么搞得我的耳朵里老有孩子的哭声。

于是大家又重返刚才被围困的地方,只见满条山沟一片狼藉,一个小男孩爬在妈妈的奶 头子上吃奶,妈妈满身血污,已经被日本鬼子夺去了生命。

第一百五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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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上前把孩子抱起来,孩子张开双手哇一声大哭:“我要妈妈——”。热血汉子们眼圈发红,为他们没有能保护女人和孩子而感到耻辱。

夜幕降临,周围的群山刺入天空,山间小路上,匆匆行走着一支队伍,楞木在前疙瘩断后,疙瘩拦腰缠着一根腰带,把那小男孩裹入怀中,小男孩在疙瘩的怀里睡着了,茫茫黑夜里,不时响起枪声。楞木他们曾经计划向郭团长的山头靠拢,结果迂回过去一看,鬼子兵把山头包围成了铁桶,他们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带,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甚至不知道前行的方向,好像离黄河越来越远,听不到黄河的吼声。

二狼年纪大些,走上前去问楞木:“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楞木眼里喷火:“去找鬼子拼命”!

二狼说:“咱们寡不敌众,盲目乱撞只能白送性命”。

楞木吼道:“怕死的朝后撤,不怕死的向前冲”!

这时疙瘩从后边走上前,劝说楞木冷静。论年龄疙瘩比楞木大,可是楞木在土匪里排行老二,于是疙瘩说:“二哥,咱走上这条道儿就早已经把生死置于脑后,不过要看死得值不值,咱们这样乱撞不是办法,说不定落入鬼子的陷阱”。

楞木是一条莽汉,关键时刻还是听疙瘩说,他停下来,反问疙瘩:“你说咋办?我听你的”。

疙瘩看着怀里的小孩,说:“应当想办法先给孩子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

谁都不说话,谁都掂得来疙瘩这句话的份量,远山嶙峋,看得见流星撞上山脊时爆出的火花,汉子们侠骨柔肠,在自己生命随时都有危险的时刻,却为一个战场上捡来的孩子担忧,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人有时看重的不是自己,而是传承生命……

突然,狗咬起来了,紧接着手电筒四下里乱扰,原来他们不小心踏入日本鬼子的军营。敌我双方都有些预想不到,听得见日本鬼子大声问道:“什么的干活”?楞木有点按捺不住,举起手枪对准打手电筒的日本鬼子就射,一霎时鬼子们全部涌上来了,黑压压一片,这十几个人根本不是鬼子们的对手,又有几个人在黑暗中倒下,疙瘩将那孩子交给二狼,对二狼说:“我跟楞木断后,你们赶快撤,如果能回到郭宇村,就把这孩子交给洋芋,对洋芋说,一定要把这孩子抚养成人”。

二狼抱着孩子跟其他几个人匆匆而去,走了不多远又回来了,原来鬼子兵已经将他们包围。大家正一筹莫展之时突然间鬼子兵的后边枪声大作,不知道是谁的部队又跟鬼子兵干上了,鬼子兵被打懵了,不知道来了多少中**队,还以为他们自己中了埋伏,于是调转枪头又往回冲,疙瘩他们得以逃脱。正走间疙瘩突然发觉他的一条腿特别沉重,伸手一摸,原来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一枪。

疙瘩坐下来,对楞木和其他几个人说:“你们快撤吧,不要管我,把孩子给我留下,我一个人找个地方躲藏”。楞木不走,坚持要将疙瘩背上。

疙瘩说:“不要傻了二哥,我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岂不把大家都拖垮?这孩子你们带上不方便,还是给我留下,你们跑吧”。

楞木坚持不走。疙瘩把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说:“你们再不走,我只有自杀”。

楞木沙哑着声问:“如果以后大哥问我,我该咋说”?

疙瘩平静地说:“你告诉大哥,疙瘩不会给他丢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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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山西的鬼子兵抓住俘虏一般不杀,他们的煤矿需要大量的矿工,男人们都被鬼子兵用绳子捆起来押到贤麻镇集中,然后运往矿区,进入矿区就等于进入了集中营,矿区周围拉着铁丝网,一座座哨楼毗连,专门监视矿工,矿工们暴动或者逃跑的事件接连不断地发生,大都在日本鬼子的血腥镇压下失败。有矿工病死或者死于工伤,拉来随便挖个坑掩埋,更为残忍的是,鬼子们竟然把得了重病或者伤残的矿工活埋……每一座矿山周围都掩埋着累累白骨。据说,日本鬼子占领山西期间,运往日本的煤炭无数,每一块煤渣都侵透着中国矿工的血渍!

有关郭宇村的十几个男人在转马沟煤矿替鬼子们当矿工的故事我们以后再叙,现在我们先回过头来关心被日本鬼子押往郭团长阵前的孩子和女人。

日本人对郭团长的底细了解得非常清楚,知道这支部队原来隶属于杨虎城将军的部下,现在受蒋委员长排挤。小小的日本要占领大中国谈何容易,好比蛇吞象,有点不自量力。于是他们便采取了一种以华治华的战略,武装了大量的伪军。陕西是是中国西北的大门,占领了陕西就等于打开了占领西北的大门。日本鬼子其所以对郭团长的部队围而不打,主要的目的还是想收编这支陕军。鬼子们用枪押着女人和孩子,用女人和孩子瓦解军心,这一手何其毒辣,周围所有的山头都为之颤栗,交战的双方停止了打枪,空气紧张得似乎要爆炸,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声让男人们的精神崩溃,终于,郭团长看见,毗连的一座山头上,刺刀尖上挑着一绺白布,寥寥几个人把枪举过头顶,沿着一条小路下山。

挑着白布下山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连长,几年前跟一个寡妇结婚,那寡妇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此刻,寡妇正抱着孩子站在连长前面不远的地方……杨九娃用手枪瞄准了那个连长,郭团长用手将杨九娃的枪口按下,说话的声音沙哑:“杨兄,让他去吧,那弟兄跟我二十多年,真不容易,我盼他能跟妻子和儿子团聚”。

杨九娃用枪将帽子掀掉,感觉中面前这个郭团长不可理喻,大声吼道:“日本鬼子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大丈夫男子汉这种时候不能心软!如果其他人效仿这个连长,咋办”?

郭团长的心在淌血,因为他看见了牡丹红被鬼子们押着走在最前边……鬼子们肯定知道这女人就是郭团长的家眷,用枪口逼着牡丹红朝山上喊话,敌人的攻心战略已经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山上的将士军心浮动。

牡丹红被鬼子兵用枪口逼着,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女戏子的心潮如涛涛黄河,起伏不定,这种局面她好像在戏里演过,昭君出塞、木兰从军、岳母刺字、穆桂英挂帅……古今许多巾帼英雄一起在脑海里出现……牡丹红理解自己的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至死都不可能向日本鬼子投降!她知道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苟活是什么滋味,她必须为自己的丈夫全节!人怎么死法都是死,绝不能让丈夫的人生轨迹留下污点……她开始唱,面对悠悠群山:“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第一百五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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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鬼子懵了,听不懂牡丹红究竟唱了些啥,只是感觉到那曲调悠扬,有的鬼子兵还把枪抱在怀里鼓掌。

郭团长一辈子最爱看戏,学会了许多戏文,他听懂了牡丹红在唱《满江红》,顿觉浑身热血沸腾,那是一个艳阳天,山上的嫩草已经发芽,树梢上吐出了新绿,一群大雁北归,鹰击长空。血腥的战场上,郭麻子扯起嗓子在对唱:“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悲壮,苍凉,流动中的黄河听呆了,不小心把浪花撞在石崖上,行进中的东风感动了,推动群山发出一声声巨响。日本鬼子以为他们的攻心战术奏效,竟然朝天鸣枪庆祝胜利。

牡丹红瞅鬼子兵不注意,猛然间纵身一跳,跳下悬崖。女人跟孩子们出现了一阵骚 乱,有女人面朝山上大喊:“不要管我们,朝鬼子开枪”!

壮士们眼睛血红,一个个端起枪朝鬼子兵瞄准,只等郭团长下令。战场上,敌对的双方出现了暂时的静默,只能听见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谁也不曾料到,郭团长头缠一绺白布,站在一块崖石上,朝山下的鬼子兵招手:“你们不要打枪,我马上下山来跟你们谈判”。

杨九娃突然间明白过来,郭团长是为了保护这些孩子和女人!牡丹红已经跳下悬崖,郭麻子已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假如他率部不顾一切冲出去,也许还能捡回来几条生命,杀身成仁郭麻子不是不想,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可是人有时就是这样,连死也成为一种奢侈,山坡上有几十个女人和孩子,郭麻子必须为她们考虑,他高举双臂,没有一个人陪伴,赤手空拳地朝山下走去,身后的壮士们一起高喊:“郭团长,当心鬼子们的陷阱”!

郭麻子目光坚定,处事不惊,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鬼子的大营,几个鬼子军官把郭麻子迎进一座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一个叫做宫本的指挥官向郭团长竖起了大拇指,赞扬郭团长“大大的好”!郭麻子不卑不亢,坐在指挥官旁边的凳子上,然后说:“有什么吃的没有?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

宫本用日语对旁边的下属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什么,停一会儿鬼子兵端上来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还有两桶日本产的罐头,郭麻子吃饱喝足,把两桶罐头拿在手里看看,然后装进衣服兜里,宫本说:“只要郭团长喜欢,罐头大大的有”。

郭麻子面对日语翻译说:事已至此他和他的部队已经走投无路,只是希望鬼子们能把那些随军家属送往河西。鬼子们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阵子,感觉郭麻子已经成为瓮中之鳖,再怎么扑腾也扑腾不到那里去,于是答应了郭麻子的要求,河西岸刘师长的**看一群妇女和孩子登上停靠在东岸的木船,弄不懂鬼子们要干什么,只见女人和孩子们向他们喊话,大家也就不管不顾,奋力拽着绳索把木船摆渡过河,过了河的女人和孩子惊魂未定,相互间抱在一起大哭。刘师长过来,焦急地询问对岸的战情,有胆大一些的女人断断续续汇报了东岸**跟日军对峙的情况。

第一百五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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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郭麻子为了拯救妇女和孩子,独闯敌营去投降,刘师长即刻判断,郭团长在实施诈降。刘师长虽然跟郭团长在一起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他深刻了解郭团长的性格,郭团长是一条硬汉,关键时刻不会偷生怕死,刘师长为郭团长的处境担忧,那条汉子舍身成仁,关键时刻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刘师长命令部队严密监视对岸的动静,郭团长的**和杨九娃的弟兄极有可能强行突围,西岸的部队必须随时准备接应。

眼看着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平安渡过河西,郭麻子对宫本说:“现在可以实施第二步方案,我的部下有些人对你们仍然心存疑虑,你们必须上去几个人跟我的部下把工作做通”。

宫本闻言一下子拔出战刀架在郭麻子的脖子上,厉声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郭麻子脸不变色心不跳,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军只有几百人,你们围困我军的兵力达十倍以上,现在这种时候我们插翅难逃,你们还怕什么”?

宫本犹豫着将战刀收起,又跟部下叽里咕噜地商议,鬼子们其所以不惜一切在郭麻子身上打主意,主要是为进攻陕西做好准备,因为郭麻子在陕西有一定的影响,鬼子们收编了郭麻子的队伍就等于为占领陕西打开了一个缺口,现在大功即将告成,决不可为了一时的失算而耽误了大局。鬼子们商量了好长时间,为了防备有诈,专门派了几个伪军上山,鬼子们就在伪军身后不远的地方紧盯着监视着,一旦情况有变即刻发起攻击,鬼子们也做好了两手准备,收编失败就将郭麻子的部队彻底消灭。

太阳爬上西山,天上飘过几片白云,西斜的阳光照在山顶上,将群山染成一片金辉,郭麻子身披一身晚霞,走上山壑,回过头看一眼黄河,黄河里倒映着无数个太阳。走在前面的伪军端着枪紧跟着郭麻子,郭麻子跟伪军拉起了家常,他说他的家就在陕西蒲城,家里有父亲母亲,还有怀孕的妻子,他没有想到过要当兵,他只想当一个土里刨食的老农……伪军们听得动情,纷纷想起了自己家里的父母……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尽相同的辛酸史,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是一部完整的书,有人出于无奈,有人被迫抓丁,死心塌地为鬼子干事的汉奸不多,大家都在当一日和尚撞一日钟……郭麻子瞅伪军精力分散的时刻,迅速摘下一个伪军腰里的手榴弹,拉响导火索,向后面的鬼子兵扔去,趁机一边朝山上跑一边大声喊道:“弟兄们,你们的家属已经全部安全转移到西岸,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黄河为我们见证,陕西冷娃没有一个孬种!朝我开枪”!

犹如大坝决堤,几天来憋足的怒气在一瞬间发泄,一霎时,几个山头的轻重机枪一起向鬼子们开火,鬼子们没有防备这一手,让郭麻子成功逃走。郭麻子也有一点轻敌,竟然踉踉跄跄朝山上自己阵营跑过去,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鬼子兵的射程之内,鬼子们集中火力,一起朝郭麻子射击,郭麻子中枪倒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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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木当然不肯将疙瘩一个人丢下离开,找来两根木椽,要绑个担架将疙瘩抬上。疙瘩说:“二哥,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必须为大哥考虑,目前大哥还在山头上困着,你和这几个弟兄还必须想办法营救大哥,咱们捆在一起就等于自找灭亡,快走吧不要耽搁”。

楞木抬头看天,启明星已经东升,天将黎明,便给疙瘩留足弹药,叮咛疙瘩就在原地隐蔽,只要稍有出路他就会赶回来营救疙瘩。

眼看着几个弟兄消失在夜幕之中,疙瘩才开始包扎伤口,他将衬衣脱下,撕成一绺绺布条,把流血的伤口用布条扎紧,好在骨头没有打断,还能将就着站起来,疙瘩把孩子背在脊背上,捡了根山柴当拐杖,踉跄着站起,在山林里挪步,晨曦微熹,一缕曙光悄然升起,疙瘩看绿树掩映之中,有一幢茅屋。

只要有人家就有活着的希望,疙瘩朝那茅屋走去,柴门虚掩,一条狼犬汪汪叫个不停,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疙瘩问:“大嫂,有什么吃的没有?这孩子已经饿昏了,一夜没哭”。

女人不说话,向前把孩子从疙瘩背上抱下来,然后当着疙瘩的面,解开大襟袄,把奶 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贪婪地允吸着女人的奶,听得见喉结蠕动时的响声。稍停,又出来一个老头,看样子年纪已大,脸上的皱褶跟树皮一样纵横交错,疙瘩拄着拐杖朝老人抱拳:“老叔,打扰你了”。

老人看疙瘩负伤,赶忙走过来扶住疙瘩的一只胳膊,把疙瘩搀扶进屋,扶疙瘩坐在炕沿上,疙瘩看炕上还睡着一个小孩子,不知道老人跟那女人是什么关系,不敢造次,只是问:“老叔,肚子饿了几天,有什么吃的先让我吃点”。

低矮的屋梁上挂着一只条笼,老人将条笼取下,里面有几个冷糜子馍,老人说:“先将就着吃几口,待会儿做饭”。

老人看疙瘩狼吞虎咽地吃馍,突兀问道:“你的小名是不是叫疙瘩”?

疙瘩诧异,不知道老人怎么认识他。回答说:“我一直叫疙瘩。没有大名。您怎么认识我”?

老人回答:“我认识你爹,你跟你爹长得一模一样,我们同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那年月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是不用担惊受怕,老哥俩常在黄河岸边相遇,你爹说,他有一个儿子叫疙瘩。你爹现在可精神”?

疙瘩被一口馍噎住了,半天没有回答老人的问话,看那女人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然后出屋抱进来一抱柴禾,锅里倒进水,然后坐在灶前的草墩上点火,灶膛里的火苗扑出来,将女人的脸蛋映红,不知道怎么搞的,疙瘩突然想起了洋芋。

老人见疙瘩没有回答,也就不再问,站在地上想想,从木箱子里取出一只小匣子,他把匣子打开,取出一包子治疗创伤的草药,接着搬来一只凳子,让疙瘩把腿放在凳子上,疙瘩清楚,老人要给他疗伤,山里人不言谢,可是看得出疙瘩脸上的表情有些感动。

第一百五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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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把缠着伤口的布条一层层解开,摸了摸伤口,对疙瘩说:“子弹还在里边,必须把子弹取出来,这样伤口好了以后才不会留后遗症”。接着又说,“小伙子,忍耐一点,不要怕痛”。

疙瘩看老人把一只火钳放进灶膛里,知道老人要用土办法把子弹头取出,那种办法土匪们有时也用,老人取出烧红的火钳时有点犹豫,疙瘩说:来吧大叔,死都不怕,疼算啥!

老人用铜脸盆盛了些水,放在疙瘩面前,然后猛一下将火钳刺入伤口里边,钳住子弹头一拽,当啷一声,子弹头掉进脸盆里头,一串血花在脸盆里绽开,疙瘩猛喊一声,头上立马渗出豆大的汗珠,老人抓起一把刀伤药摁在伤口上,女人协助老人用二尺白老布把伤口包扎好。老人跟女人一起扶疙瘩平躺在炕上,疙瘩闭着眼睛昏迷过去。

猛然间院子里的那条狼狗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老人隔窗子一看,不好了,鬼子已经将整幢茅屋包围,女人站在炕上一跺脚,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老人手脚麻利地解下疙瘩身上的手榴弹,然后将女人孩子和疙瘩一起推入洞中。剧烈的疼痛之后,疙瘩还在昏迷之中,他根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进的洞,只听得耳边一声巨响,将疙瘩从昏迷中震醒,疙瘩睁眼一看,周围漆黑一片,听见女人哇哇直哭:“我的爹爹呀——”!

疙瘩方才知道,原来那老人是面前这个女人的老爹,可怜老人为了掩护疙瘩和自己的女儿,拉响了手榴弹,将自己和围上来的鬼子兵一同炸死在茅屋之中,倒塌的茅屋掩埋了洞口,后续扑上来的鬼子围着倒塌的茅屋转了几圈,什么也没有发现,留下几具尸体,垂头丧气地撤离。

女人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哽咽,两个孩子却不管不顾,爬上女人的奶 头抱着女人的奶 子吮吸起来,看起来女人的奶水很足,两个孩子吃得手舞足蹈。

疙瘩要上去看看究竟,女人把疙瘩的手拽住,说:“你不用去了,说不定鬼子还没有撤走”。接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盒火柴,点亮洞里的一盏油灯,疙瘩看这里就像农村人跑土匪时的山洞,里边吃喝用度什么都有。早年土匪们常到黄河岸边的村子里骚扰村民,绑富户人家的“肉票”(劫持人质,榨取财物),村们民常常在山上挖一个深洞,钻进去躲藏。

女人解释,这洞子大约有五六里长,一头连着山里的茅屋,一头就在黄河岸边的水下,当年土匪们在黄河上抢劫得来的财物,经过水下的暗道运到山上。

一连几天几夜的奔波,疙瘩感觉很累,女人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便躺在两个孩子的身边进入梦乡,梦中来到一处地方,水在天上流,云在水上飘,百花园里姹紫嫣红,一群仙女姗姗而来,最漂亮的竟然是洋芋……好像是在郭宇村的村道上,唢呐吹出的迎亲曲响彻云霄,一乘花轿从云端飘落,疙瘩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看花轿里竟然坐着洋芋……疙瘩被女人推醒,眼神里流露出惊恐:“你为什么在睡梦里老喊洋芋”?

第一百五十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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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始知,洋芋那个女人已经嵌入他的骨缝里,永远也从灵魂里抹不去。

估摸着鬼子已经走了,女人要疙瘩躺下不要动,她自己准备上去看个究竟。疙瘩尝试着扶着墙壁站起来,感觉中还能挪动,他不放心女人,要跟女人一同上去。女人说:“你的伤口需要静养”。疙瘩说:“我感觉不碍事了”。

于是两人一同来到洞口,看洞口已经被坍塌的茅屋封严,疙瘩奋力拨开封堵在洞口的杂物,自己首先爬了上去,看夕阳已经快要落山,树梢上顶着一抹晚霞,眼前出现的景象惨不忍睹,只见老人的一只胳膊已经被手榴弹炸飞,仰面朝天躺在茅屋的废墟上,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日本鬼子,看来老人等鬼子走近时才拉响了手榴弹,跟鬼子兵同归于尽。

女人上来了,单膝跪在老人面前,把老人的头扶起,擦干净老人脸上的土,然后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那一刻,疙瘩被一种深深的愧疚俘获,他在想,鬼子兵肯定是循着血迹找到这里……假如不是为了疙瘩,他们父女肯定不会分离。疙瘩拖着一条伤残的腿脱下自己的上衣,盖在老人的遗体上。

女人把疙瘩的上衣还给疙瘩,说:“夜里风大,你还是穿上”。也许经历的苦难太多,女人已经没有眼泪。远处什么地方,还在响着稀落的枪声,星星上来了,女人仍然抱着爹爹不肯松手。

疙瘩说:“我的爹爹也是死在鬼子兵的枪口之下”。

女人说,她的丈夫是一个八路军游击队长,计划组织煤矿工人暴动,带领着游击队员端了日本鬼子在转马沟煤矿的一个炮楼,结果那次暴动失败了,丈夫死于鬼子兵的屠刀之下。爹爹只有她一个独女,父女俩相依为命,在山上种几亩薄田,远离尘世,假如不是河西岸的**渡河,日本鬼子不会找到这里。

疙瘩听着,远处的黄河变成了一条白带,在夜色中奔腾咆哮,男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疙瘩感觉到他必须对女人有所承担。他说着,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只要我疙瘩还有一口气,我会帮助你和你的孩子继续生活下去”。

女人听着,心田里淌过一股暖流。她说:“那你就住下来,不要走了,行不?我一个人呆到这山上,害怕”。

疙瘩答非所问:“两个孩子还在地道里,咱们还是想办法把老人掩埋,照顾孩子要紧”。

女人说:“鬼子还会再来,如果我们掩埋了爹爹,将会暴露我们自己,一切都暂时不要动,保持原来的样子,鬼子兵就不会怀疑有人来过这里”。

疙瘩抬起头,惊诧地看着女人,看女人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露着坚毅,遭受的苦难多了,心就会结痂,疙瘩不自觉地伸开双臂,把女人揽在怀里,女人像一只羔羊,将头埋在疙瘩胸前微微颤栗。

第一百五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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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全体将士都看到了,他们信任和崇敬的郭团长中枪倒地!杨九娃首先冲出掩体,猛然间被身后一个人拽住腿将杨九娃拉回掩体,杨九娃气急,也不看对面是谁,瞪眼问道:“你为什么——”?一句话还没有问出口,只见那人飞身冲出掩体,身后留下一句话:“你再不能有失,我来救人”!

杨九娃猛然间明白过来,指挥众弟兄用火力压住鬼子兵的进攻,掩护那个抢救郭团长的勇士。那勇士就是郭团长的贴身护卫,只见那护卫机智灵活,三下两下就运动到郭团长身边,他看郭团长还活着,背着郭团长匍匐前行,把郭团长抢救回掩体之中,郭团长睁开眼睛一看,看见杨九娃、贴身护卫、以及跟随他几十年的老兵,他说,声音虽然微弱,却令大家为之动容:“家属们全部过河了,大家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打吧,打他个***,让蒋委员长看看,杨虎城将军手下的勇士没有一个认怂”!

随军军医上来,为郭团长包扎伤口,郭团长肚子中弹了,肠子流了出来,军医把郭团长的肠子塞进肚子,用针把肚皮缝好,然后敷上药,进行包扎,郭团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杨九娃指挥兵士把郭团长抬到安全地带隐蔽,然后身先士卒,带领将士们跟日本鬼子对垒,打起了阵地战,击退了鬼子们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天黑时枪声渐渐稀了,鬼子们进行暂时休整。

利用战争的间隙,杨九娃跟几个将领商议,这样的阵地战虽然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是目前看来各路救援部队都遇到了敌人阻击,等待救援希望渺茫,必须想办法突围,杀回河西,才会觅得一线生机。

可是部队的伤兵不少,转移伤兵成为一大问题,并且四周全是鬼子,该把这些伤兵转移到哪里?

鬼子打炮了,一排排炮弹在山顶炸响,似乎要把大山炸平,以前鬼子心存幻想,只是围而不打,郭团长的诈降彻底激怒了鬼子,鬼子们发起了轮番进攻,看来夜晚也不会停止,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凶猛。

一颗炮弹就在郭团长面前炸响,郭团长被落下来的土石掩埋,几个士兵用手把郭团长刨出来,郭团长看着这些跟他生死与共的战友,强挣扎着坐起来,招招手要杨九娃过来,喘着气说:“清点一下,没有负伤的战士再有多少?看来鬼子们不把我们置于死地不会收兵,杨兄,你指挥着将士们朝北突围,原先我们没有投靠八路是一大失策,也许北边的八路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把伤兵全留下,我带领这些伤兵掩护你们突围”。

杨九娃咬牙切齿:“郭兄,你想置杨某于不仁不义”?

郭团长慨然:“杨兄误会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支部队能突围一个是一个,捆在一起只会让鬼子把我们全军歼灭”。

杨九娃扶着郭团长重新躺下,然后说:“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静心养伤,究竟仗怎么打由我来指挥,我们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如果不能活着把郭兄从战场上救出来,我杨某岂能在世上苟活”?!

第一百五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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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又挣扎着坐起来,推心置腹地说:“杨兄,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第一人,可是我们现在手里还有几百个弟兄,我们要对他们负责,不做无谓的牺牲”。

杨九娃神色焦虑:“可是我总不能丢下受伤的弟兄撤走,那样一来,大家再也不会信任我杨某,杨某也无法在世上活人”。

郭团长一想也是,粗略统计了一下受伤的弟兄也有几十个,这几十个弟兄怎么转移,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言跟鬼子们同归于尽。敌人的炮火暂时停息,整个战场一片死寂,平静意味着不平静,鬼子们肯定在准备着发动另外一次进攻。

大家蹲在战壕里啃点零食,进行临时的补充,负责监视鬼子的前沿哨兵喊了一声:“鬼子上来了”!大家把头探出掩体,发觉鬼子离他们只有几十米远,原来鬼子想利用夜间进行偷袭,这一次手榴弹派上了用场,一颗颗手榴弹在敌群里炸响,轻重机枪怒吼着射向敌人,鬼子们的进攻又一次被打退。

猛然间北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枪声越来越猛烈,好像是援军到了。郭团长跟杨九娃分析,这极有可能是八路军前来解围,听到枪声大家精神大振,郭团长挣扎着站起来,贴身警卫马上扶着郭团长的胳膊,郭团长身子靠在阵地上观察了一会儿,回过头对杨九娃说:“可以组织一次冲击,打乱敌人的部署”。

山下的鬼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山上被围困的**会向他们发起冲击,敌人的阵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邻近山头的将士迅速冲下山头跟大部队汇合,敌人首尾不能相顾,暂时退却。

这是几天来最扬眉吐气的时刻,杨九娃挥动着独臂,指挥将士继续冲锋,这时,只见一人将杨九娃的空袖管拽住,杨九娃回头一看,原来是绰号叫做“赛诸葛”的一个老兄,楞木和疙瘩不在跟前,几天来赛诸葛一直默默地跟定杨九娃,关键时刻替杨九娃指点一二。赛诸葛只说了四个字:“见好就收”。杨九娃明白,随即指挥大家撤回山上。

郭团长看几个山头的部队已经集结在一起,想起来东渡时六百多人的部队,现在剩下不足三百,感觉中有点伤悲,可是关键时刻他不能倒下,必须鼓舞士气。郭团长让贴身警卫扶他站起来,对身边几个军官说:“援军到了,救援我们的极有可能是八路军,咱们休整一下,轻伤员互相搀扶着,重伤员用担架抬着,面朝北面突围”。

鬼子们已经预料到郭团长的部队要强行突围,跟北边的救援部队汇合,于是布置重兵进行阻击,**强行突围了几次,都没有撕破鬼子们的包围。

眼看着天色微明,天亮以后部队再突围就更加困难。晨曦微熹的曙光中,将士们突然看见,树林子里出现了一绺红布,一个女人举起红布在朝他们高喊,不要开枪,我来给你们带路。

大家把那女人带到杨九娃面前,女人开口说:“我知道,你就是杨大哥,疙瘩让我来找你们,给你们带路”。

第一百五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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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段奇迹,谁也不会料到郭团长杨九娃会绝处逢生。

疙瘩知道女人的心思,感觉中这个女人已经走投无路,他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女人也把疙瘩当作唯一的依靠,紧紧地依偎在疙瘩的怀里。疙瘩把女人抱紧,听那枪声一阵比一阵紧密,循着那枪响的方向,问女人:“这里到枪响的地方,有没有路”?

女人害怕疙瘩甩下她一个人去找队伍,男人们都一样,把打仗看得比女人重要。女人的前任丈夫,那位游击队长每次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稳就要走,在家里过夜的日子很少。她有点忧心地对疙瘩说:“你刚负伤,起码得静心休养几天”。

疙瘩继续问女人:“你说这条地道连着黄河,可否当真”?

女人知道疙瘩想帮助部队突围,思忖半天,才说:“爹爹告诉我,早先,这是一条野兽的通道,怎么形成的并不清楚,山上的狼虫虎豹循着这条通道到河边去饮水,饮完水后又循着这条通道回到山上,以后,黄河上的溜子(土匪)打死了蜗居在通道里的棕熊,把通道变成了藏匿赃物的地方,不知道那一年官军在这里把土匪们蜗居的洞口发现,便在山洞的一头放火,另外一头张网捉人,土匪们忍受不了洞子里的烟熏,纷纷做了官军的俘虏……还有一种说法——”

疙瘩把女人的话打断:“我现在没有功夫听你讲故事,你先说,你去过通道那头没有”?

女人说:“爹去过,但是从洞口那边出不了黄河,一条黄河铁牛堵在洞口,据说那铁牛也是老百姓为了预防黄河水患集资铸就……”

疙瘩又将女人的话打断:“这里离枪响的地方有多远”?

女人说:“大约七、八里地,靠黄河那边有一条野兽出没的羊肠小道,山路陡峭,平时没有人走,只有猎人偶然路过,鬼子们并不知道山上还有条羊肠小道,只是在黄河岸边布防,从那条小道上可以走到正在打仗的那座山上”。

疙瘩挣扎着想站起来,没有站稳,一下子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女人把疙瘩扶起来,说:“你在这里照看两个孩子,我去带领部队突围”。

疙瘩疑惑地看着女人:“你——能行吗”?

女人说,她以前常给当游击队长的丈夫送信,她的弟弟还是一名八路军游击队战士,她让疙瘩放心,她不会让疙瘩失望。

疙瘩把自己的一支手枪从腰间取下来交给女人,女人把疙瘩抱了一下,嘱咐疙瘩主意监视周围的动静,然后沿着那条野兽出没的山路,消失在夜色之中……

……杨九娃还有点不放心,把那女人带到郭团长跟前,那女人把随身带的手枪掏出来交给杨九娃,说:“你们不认识我,总该认识这支手枪,我的丈夫也是一个游击队长,前些日子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我的老爹为了保护我和疙瘩,用手榴弹跟鬼子同归于尽,现在尸体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疙瘩本来要跟我一起来,只是大腿负伤。现在日本鬼子已经四面将你们包围,我带你们走出鬼子的包围圈,你们跟我走吧,不要犹豫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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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有信和张三、牛二一行三人离开了李明秋家,上了牛尾巴梁,一路朝东走,来到郭宇村,看一个老妪正站在村口的土坎上朝黄河那边张望。葛有信问道:“老人家您在这里等谁”?

老人回答:“我的丈夫和儿子全都去了黄河岸边协助郭麻子渡河,听说被鬼子堵在了黄河东岸,已经都几天了还不见回来”。

三人来到村里,看见村子里的女人和孩子全都聚集在场院里听黄河那边的枪声,满村子几乎见不到一个男人。好容易看见一个老汉,看那老汉面容憔悴,牛二上前问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客人,有什么吃的没有”?

那老汉就是漏斗子,四个儿子全部被鬼子兵堵在了河东。开始时老人还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可是这几天东南的枪声越来越紧,老人老婆子才知道事情可能有点不妙,发愁得吃不下饭谁不着觉。

漏斗子把葛有信一行三人带回自己家,停一会儿院子里来了许多女人,女人们看村子里来了生人,纷纷前来打探自己男人的消息。张三向大家解释:“我们是从凤栖那边过来的,并不清楚山西那边的情况”。可是女人们还是不走,她们中间也有通晓世事的,询问刘师长怎样去营救郭麻子的队伍?

葛有信说:“我们是商人,商人不管军队上的事”。

可是年翠英一眼认出了葛有信,问道:“小伙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爹就是八条腿”。

葛有信也看年翠英眼熟,但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这位大嫂你的家是不是也在凤栖”?

年翠英回答道:“我爹就是叫驴子。小伙子别装了,我知道你跟我的大弟弟一样,参加了八路军,郭宇村十几个男人全部被鬼子兵堵在黄河东岸,我想你们正是奔这件事来的”。

葛有信看自己已经被年翠英揭穿,也就不再保密。说:“不错,我们三人正是八路军联络员,原来的任务是动员郭团长参加八路军,可是郭团长是个讲义气的汉子,竟然说他如果投奔八路杨虎城将军就要罪加一等,还说什么宁肯战死疆场,也不苟且偷生。这不,正好中了鬼子的奸计,被鬼子围困在河东”。

年翠英说:“我们不听那些,别人的事对我们没用,我们只关心自己的男人,你说说看,我们村里的男人们会不会发生什么……”年翠英说不下去了,蜇驴蜂接着补充:“我们只有一个男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怎样活人”?

狼婆娘吭一声笑了:“我说拐弯亲家母(两家的儿女都跟板材家的儿女联姻,农村把这样的亲戚关系叫做“拐弯”亲戚),不会说话你就不要说,咱郭宇村那个婆娘有两个男人”?

女人们暂时忘却了心头的阴云,轰一声大笑,只见棒槌钻出人群,悄然溜走。大家突然明白过来,谷椽谷檩早年曾经共同使用一个棒槌。

笑声过后有人呜呜地哭,大家也不看是谁,不知道怎么搞得,每人心里都涌出一股酸水,那哭声传染了几乎所有的女人,女人们全都哭了,到让三个外地来的男人始料不及。

第一百五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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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斗子虽然也为自己的四个儿子担心,可是全村的女人在自家院子里大放悲声,他还是感觉晦气。搁往日漏斗子那张破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损话,可是这天他却把自己的尻门子夹紧(方言,把嘴说成尻子,骂人),大气不敢吭一声。

倒是狼婆娘忍不住了,大声呵斥道:“你们要嚎(哭)到外边嚎去,别在我家院子里嚎”!不待说完,她自己首先呜呜大哭:“你说我咋这么糊涂哩,把自己的四个儿子全都打发去了山西,河东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我这心里跟打鼓似地……”

漏斗子还是不敢说话,原来三狼媳妇肚子大了,豹子刚结婚,这两个娃都不想去,是漏斗子打发两个孩子去的。漏斗子并没有“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崇高境界,正月里大家没事,听说郭麻子给钱,钱多了不扎手,挣钱的事不要错过。漏斗子担心狼婆娘骂他,漏斗子对自己的老婆又爱又恨又怕,这阵子老婆子还没有想到那一层,一旦想到了他这张老皮又要遭殃。

三狼媳妇张东梅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有男人一样的侠肝义胆,要不是肚子里怀着孩子,她早都跟三郎一起去外边闯荡,东梅最看不惯女人的婆婆妈妈,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这阵子她看见满院里哭声一片,首先显得不耐烦,挺着大肚子说:“你们的男人还没有死哩,哭什么哭”?

女人们不要那句话,一起把矛头对准了东梅,骂东梅说话太损。这时刘媒婆出来替东梅说话了:“其实东梅说得在理,话丑理端,男人在外边闯荡,女人应当保佑男人平安才对,你们这样哭,怎能让男人在外边安心”?

女人们还是止不住哭声,但是在别人家院子里哭也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便陆续哽咽着离去。漏斗子这才哀叹一声:“唉——我看这些女人也确实可怜”。

狼婆娘对漏斗子一瞪眼,漏斗子心里咯噔一下,狼婆娘看家里还有客人,强忍着没有吱声。看着女人们都出了院子,二狼媳妇林秋妹才对婆婆说:“娘,我打算跟上这几个人去找二狼,麻烦娘给我照看几天孩子”。

葛有信连忙摆手:“不是我们不带你去,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其实早都在阎王爷那里签了名,说不定那一天把脑袋丢在外头,子弹不长眼,万一——”

张三戳葛有信一下,葛有信再没有继续说下去。漏斗子说:“要去应该我去,我去找那几个孩子”。

狼婆娘吼道:“子弹到你面前又不会拐弯,你去能咋?都给我乖乖呆着,我估摸孩子们在一起相互间都有个照应,等吧,再等三两天,好懒会有个消息”。

葛有信要给漏斗子出饭钱,漏斗子把葛有信的手挡了回去,有点生气地说:“别说吃一顿饭,十天八天我都能管得起,你这样掏饭钱打脸!把钱收起,那边一有消息就朝这边捎话,我们担心村里的男人”。

一行三人刚走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突然间一个男人挡住他们的路,问道:“客人可否到黄河岸边去?咱们顺路”。

第一百五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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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当路的人正是板材。村里的青壮年男人都去了河东,唯独板材没去,板材那几天正拉肚子,要不这阵子也在河东。可是板材的两个儿子板脑和板囤去了,板材不放心儿子,决定去黄河岸边看个究竟。

葛有信他们没有理由不跟板材一路同行。板材把烟锅子点着,抽了一口烟,他看张三年纪较大,把烟锅子递给张山,张三接过烟锅子叼在嘴里,美滋滋地抽了几口,然后问道:“老哥,你去河边干啥”?

其实,张三这是明知故问。可是板材却回答得非常详细,他说他有四个儿子三个闺女七个孩子,老大叫板脑老二叫板屯,老大年前被青头招了上门女婿,老二也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儿女多了日子虽然累点,但是板材感觉活得上心……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到主题,张三抽完一锅子旱烟,又把板材的烟荷包(装旱烟的烟袋)要了过去,装了一锅子旱烟一边抽烟一边听板材谝闲话,板材这才说:“老大老二全都去了河东,他打算去河边看看”。

牛二看张三抽烟抽的滋润,把张三的烟锅子从嘴边夺了过去,也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一个烟锅子三个人轮流抽了一路,快到黄河岸边时葛有信才问板材:“我看你跟我爹年纪差不多,应当把你叫叔,老叔,黄河上游有没有去东岸的渡口”?

板材忙说:“有、有、有。上游的渡口叫做葫芦渡,离这里一百多里地,在宜川那边”。

葫芦渡快到南泥湾了,板材说了等于没说。张三说:“葫芦渡我们全知道,我们问的是附近再有没有渡口”?

板材说:“向南还有渡口,离这里更远,叫做风陵渡”。

牛二说:“行了行了,你知道的跟我们知道的一样多。我们想渡河到河东去,不知道哪里过河比较隐蔽”。

板材想了半天,才说:“前多年这黄河上还有溜子(土匪),劫持得财物和‘肉票’(人质)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间就从黄河上消失,过不了多久又从对面山顶的鹰咀(地名)上冒出来,人们猜测这黄河上肯定有一条暗道。以后那些溜子被官军‘包了饺子’(全歼),那条暗道也从黄河上消失”。

虽然仅仅是一段传说,却引起了三个人极大的兴趣,如果真有什么‘暗道’,以后渡过黄河去打击日本鬼子岂不更加便利?张三问板材:“你说对面山上的鹰咀在什么地方”?

几个人站在山坡上,板材用手指着对岸山上一处险要的山顶,只见云雾缭绕,壁立千仞,几株苍松从岩石缝隙中长出,让人无端产生些许肃穆,板材说:“早年山上有一座古刹,土匪们占领山头以后,切断了所有上山的路,听说只有一条暗道直通山上,可是谁也不知道暗道在哪里”。

顺着山坡往下看,看黄河渡口上刘师长的**正跟河对岸的鬼子兵对射,可是由于相距较远,双方的冷枪杀伤力不大。

葛有信对板材说:“老叔,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吧,据我们所知,鬼子们抓住俘虏一般都送往转马沟煤矿,煤矿上需要大量矿工,你的儿子如果被鬼子抓住,肯定就会送到煤矿上。这阵子你再怎么着急都不管用,我们以后如果有了消息肯定会告诉你”。

第一百五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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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仙姑自从回到仙姑庵以后,把那些凡尘俗世的情丝斩断,一心向佛,渐渐地也悟得了一些真谛,无所欲无所求,感觉中飘然欲仙,廓然无圣,心绪也渐入佛境。

那日何仙姑正在蒲团上打坐,突然间心绪不宁,这种现象以前没有,她已经无牵无挂,静等着升天坐化。可那烦躁的心绪越来越强烈,骨缝里就像石头开裂,紧接着流出了哗哗的水声。520小说要蹦出一般猛跳,掐指一算,杨九娃遇难!

起初何仙姑并不怎么在意,反而有一种报复过后的惬意。可是那胸腔里的水声迅速锐变成涛涛横流,让何仙姑坐卧不宁,她终于知道,她跟杨九娃之间的那段恋情剪不断、理还乱,今生今世都无法摆脱那种爱恨交加的情感。

虽然凤栖这块地盘没有遭到日本鬼子的占领,可是战乱时期人心惶惶,来仙姑庵里求神的香客锐减,何仙姑每日打坐,倒也落得清闲。可这日,她明显看见菩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中菩萨好像有话要说。何仙姑焚香朝拜,只见佛尘自然飘落,落入何仙姑怀中。何仙姑站起身,怀揣佛尘,走出大殿,身后的佛门自然关闭,脚底生风,有一种身不由己的冲动。

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不消半日,何仙姑行至郭宇村路口,心想应该进村去看看憨女,虽然分别只有数月,恍惚中好像隔世,有一种遥远的朦胧。

郭宇村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心急如焚,惟有憨女心底坦然,她认为楞木刀枪不入,那样壮实的汉子不会有事。每日跟爷爷和儿子过得有滋有味,看村里的女人就像丢了魂一样痛哭,憨女大惑不解,还问那些女人:“你们为什么哭”?

女人们不跟憨女论理,也没有人把发生的灾难告诉憨女,她们认为憨女太憨,那样的女人一旦知道实情就会闹腾得全村鸡犬不宁。可是良田爷知道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每日里忧心忡忡。

那一日,何仙姑不期而至,站在柴门口叫她:“憨女”!

憨女正在院子里逗孩子玩耍,听到有人喊她,猛然间抬起头,看门口站着一位眉毛头发全部发白的老人,那声音是何等的熟悉,可是她就是记不起来人谁谁。憨女疑惑着站起身,眼盯着来人看了半天,问:“你是谁”?

何仙姑心里涌上来一丝悲戚,看来这几个月她变化太大,连朝夕相处的憨女也认不得她了。继而一想释然,感觉中她已经得道成仙,憨女乃肉眼凡胎,见面不相识也属自然。何仙姑迎着憨女走上去,脸上笑得灿烂:“憨女,你再看看,我是你大姐”。

憨女突然看见了何仙姑腰里别着的烟袋,失口叫道:“何仙姑——大姐”!

俩个女人拥抱,相互间眼泪汪汪。良田爷出来了,站在屋子门口看着,他虽然没有见过何仙姑的面,凭感觉他知道这就是何仙姑!有关何仙姑的传说良田爷知道许多,心想这个女人神通广大,一定是听到杨九娃有难才赶来相救。

第一百五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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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郭宇村的女人都好像丢了魂一样,一见外边来人就迫不及待地前来打探消息,女人们看见一个人进了憨女家院子,又不约而同地涌进憨女家院里,大家看那人虽然精瘦但是精神矍铄,眉毛头发全部发白,嘴上叼一根长烟锅子,以为是神仙下凡。还是年翠英见多识广,一下子认出了来人就是何仙姑。有关何仙姑的传闻很多,但是大家都没有见过真人,女人们见了何仙姑犹如见了神仙,纷纷在院子里跪倒,祈求何仙姑保佑她们的男人。

何仙姑这辈子享受的磕头多了,来者不拒,竟然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凳上端坐,双手合十,承受大家的跪拜。良田爷看何仙姑非人非仙,活像一个妖怪,可是他不便明说,站在一边看着,看憨女的孩子爬上何仙姑打坐的石凳,坐在何仙姑的怀里,学着何仙姑的样子,也将双手合十闭起眼睛。这个动作谁也没有给孩子教过,看来这孩子无师自通,良田爷首先惊呆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憨女向前想把孩子抱下来,被良田爷将憨女的袖子拽住。

穷乡僻壤的山乡,孩子的每一点怪异动作都会被无限扩大,女人们长跪不起,一致认为憨女的孩子是一个“神童”,这神童说不定是玉皇爷派下凡,专门拯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

何仙姑停止打坐,从石凳上站起,把孩子抱在怀里,那孩子咯咯笑着,原来他们早都认识,憨女在仙姑庵居住那一段时间,孩子经常学着何仙姑的样子打坐,所以孩子的动作并不稀奇。可是郭宇村的人并不知晓,认为这个怪异的孩子就是一个神童,甚至连良田爷也被蒙蔽,感觉中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女人们纷纷叩头,这场面何仙姑见多了,知道怎样处置,她抱着孩子来到女人面前,在每个女人的头顶上摸一下,俗称摸顶祈福。然后把孩子交给憨女,摆摆手让女人们起来,口称女人们的丈夫有难,她这就去拯救。

何仙姑不敢久留,匆匆离开郭宇村,来到黄河岸边,她在山坡上久坐,看刘师长的**在黄河岸边跟对岸的鬼子兵互相射击,可是由于距离较远,双方的伤亡有限。感觉中仿佛在昨天,杨九娃不辞而别,娘也撒手西去,何仙姑一个人上山,在姓姚的大拇指的手下当了一个“二拇指”。

那时,黄河两岸的土匪们互相勾结,在黄河上干些打家劫舍的营生,何仙姑去过对岸山上土匪们的窝子,山寨的名称叫什么“鹰咀”,好像上鹰咀不走正道,而是从黄河底下的一条暗道里穿过,那时节土匪们把一根芦苇穿进鼻孔,用芦苇杆子呼吸,在黄河两岸潜泳,何仙姑不用芦苇,就把自己烟锅杆子的一头叼在嘴里,另外一头露出水面,在黄河里行走如履平地。以后对岸的土匪被官军歼灭,那条暗道也不再有人使用。

眼看着夕阳西下,对岸鹰咀上的苍松翠柏显得更加郁郁葱葱,何仙姑不再犹豫,她有意避开刘师长的**,来到黄河岸边一处僻静的地方,下了河,朝对面游去,可能是身子太轻的原因,整个人沉不到河底,一直在河面上漂浮。何仙姑游到对岸,瞅准鹰咀的方向,一个猛子扎下水底,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上山的洞口。

第一百五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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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星星在天上眨眼,何仙姑湿漉漉爬上河岸,看见鬼子兵离她只有几十步远。

何仙姑知道,她一个人就是有再大的本领,也斗不过成千上万的鬼子兵,况且目前的主要目标是怎样帮助杨九娃、郭团长的部队突围,没有必要跟敌人缠斗。况且佛家不杀生,何仙姑早已经遁入佛门,应当遵守佛门的规矩。何仙姑侧耳细听,听见南边北边都有枪声,山西这边的地形何仙姑比较熟悉,基本上能判断得来她目前所处的位置,感觉中杨九娃郭麻子应该在南边,南边的山上有一个壑口直通贤麻镇,贤麻镇周围的村庄何仙姑也很熟悉,何仙姑的头顶就是鹰咀,好像上鹰咀还有一条明道,找不到水下的暗道,何仙姑决定从明道上山。

何仙姑站起身,脚下很轻,好像在飘,她飘过黄河沙滩,来到山脚下,仰头看山上悬崖峭壁,哪里有什么小路!那岩石缝隙,长着一株株苍松翠柏,她试着攀上山崖,抓住一棵树枝,拽着树枝猛一跳,只觉得身轻如燕,又跳到另外一棵树上,这样渐爬渐高,不觉爬上了鹰咀。

正月月末的夜晚,咋暖还寒,一丝冷风吹过,何仙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坐下来,抽了一锅烟,看那满天的繁星眨眼,思绪里走来了杨九娃……娘把杨九娃带回家时,看那小男孩精瘦的肩膀上顶着一颗大脑袋,好像没有其他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好玩。对于结婚、圆房那一套何家女根本不懂,因为她没有女人的功能……

想那些做什么?佛家讲究生死轮回,可能前世有缘,今生才会相遇,爱得深才会恨得切,何家女对杨九娃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可是杨九娃却感觉不到,杨九娃需要实实在在的女人,跟他生儿育女,可是何仙姑做不到,何仙姑只是感觉她需要杨九娃,杨九娃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离开杨九娃就等于天上没有了太阳。可是杨九娃却不辞而别,从人间蒸发,让何家女的人生轨迹蒙上一层阴影……

何家女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也不后悔,可是今晚,她一个人坐在鹰咀上,耳边不时传来枪声,心的一隅突然想到了撇撇沟那惨烈的一幕……那一年,何仙姑三十不到,毫不留情地对一个并不认识的女人下了毒手,不为什么,只为那女人夺走了何家女的那份感情……多少次梦魇,醒来时总能看到那一双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何家女惩罚了杨九娃,却将自己置于忏悔的泥潭中不能自拔。

一丝火星,在暗夜里闪烁,何仙姑眼看着那火星逐渐黯淡下去,也许用不了多久,她生命中的最后一点火星也会熄灭,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需要做点什么补偿,才能挽救心态的失衡?

何仙姑站起来,感觉中身子像一片树叶,漫无目的朝前飘,突然间脚下一绊,一个人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何仙姑腾出一只手来,用烟锅子只那么轻轻地一点,那人立马被她摔出两三丈远。何仙姑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打算看看是谁那么大胆,竟敢暗算她何仙姑。那人突然失声喊道:“何大嫂”!

何仙姑定睛一看,原来是疙瘩。

第一百五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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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木离开了疙瘩,让走在后边的排长做下标记,只要情况许可就会回来营救疙瘩。

清点人数,一个排只剩下五个人,加上郭宇村的三个男人和楞木自己,还有九个人。

东方发白了,大家辨清了方向,听到北面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楞木判断,极有可能是八路军的救援部队遇到了鬼子兵的阻击。

楞木对八路军有好感,总认为八路军里边的男人够爷们,他曾经力促杨九娃去投八路,被杨九娃臭骂了一顿。杨九娃说:“古往今来那个被招安的土匪能有好下场?看看水浒传里的一百单八将,那一个到后来没有被大宋皇帝暗算?别听人家说好话,自己几斤几两要能掂得来轻重”。

几天来北边的枪声一直响个不停,南边开始时还打得很凶,这几天已经偃旗息鼓,西边刘师长渡河受阻,目前看来能靠得住的只有八路。

为了保护郭团长的随军家属,楞木和疙瘩跟杨九娃失去了联络。杨九娃本来只打算派他的左膀右臂疙瘩和楞木协助郭宇村的民工把郭团长的部队和家属送过黄河,杨九娃自己并没有过河的打算,谁知道郭团长刚过黄河就遇到了日本鬼子的暗算,杨九娃是个火爆性子,想都没想就率领着他的几十个弟兄渡河去支援郭团长,结果陷入敌人的埋伏难以突围。疙瘩和楞木站在半山腰看见杨九娃挥舞着独臂站在船头,感觉大哥做事有点鲁莽,深深替大哥担忧。

现在,弟兄三个全部失散,楞木空有一身蛮力,救不了他的大哥和兄弟。九个人坐在山腰商议,不知道该去哪里。特别是几天来没吃一顿饱饭,肚子饿得难受,首先要想办法找点吃食填饱肚子,然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不知道谁首先发现了苍茫林海中,有一片柿子树,树上的柿子已经落光,大家在树下寻找,寻找鸟雀子没有吃净的柿饼,一星半点的柿饼被找到,马上填入口中,突然间一只獾猪从树叶覆盖的眼前一跃而起,楞木手疾520小说,一下子扯住獾猪的后退。

这是一只幼獾,一个意外的收获,大家不无兴奋,山林间升起一堆篝火,大家伙儿把獾猪架在活上烘烤,停一会儿母獾回来了,看见自己的儿子遇害一下子怒火中烧,它不顾一切地向人群扑过来,从篝火上空穿过,一爪子把楞木的脸抓伤。楞木气急,拔出手枪“叭!叭”两下,那只母獾倒在篝火旁边。大家还来不及检查楞木脸上的伤情,只见林子里出现了许多士兵。

为首的长官朝楞木他们摆手,大家一看是自己人,脸上露出惊喜。那长官走过来说,他们已经观察了楞木他们许久,楞木用手捂着脸问道:“你们可是八路”?

为首的长官自我介绍:“我们是刘师长的部下,奉刘师长之命在黄河上游偷渡过河,过河以后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这里的地形,正犹豫间看见了你们,你们可是郭团长的士兵”?

排长说:“我们正是郭团长的部下,负责保护随军家属,家属们被日本鬼子掳去,我们侥幸逃脱,跟郭团长失去了联络”。

第一百五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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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官看楞木负伤,忙指示随军军医为楞木包扎,楞木看满林子皆是士兵,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问那位长官:长官贵姓?我们不知道怎样称呼你。

长官笑得爽朗:“免贵姓钱,百家姓里排行老二,你们可以叫我钱营长”。钱营长接着说,他们已经过河两天,一直在附近的林子里瞎撞,昨天遇到八路军游击队,游击队也只有十几个人,双方互相通报了敌情,游击队长派了两个人为我们做向导,其余的十多个人就在鬼子们的附近打伏击,骚扰敌人。向导把钱营长的部队带到这里。

楞木脸上缠满绷带,钱营长看地上有两只死獾猪,知道这几个人还没有吃饭,命令士兵均出一些食物给楞木他们充饥,大家在林子里稍事休息,钱营长问楞木:“这里离郭团长被围困的营地还有多远”?

排长指着枪响的方向,代为回答:“可能离这里还有五六里地”。

楞木想到了疙瘩,对钱营长说:“我们还有一个弟兄负伤,能否派些人去营救”?

营长命令楞木带路,部队立即开拔,可是来到疙瘩负伤的地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疙瘩,大家循着血迹一路找去,找到了一片倒塌的茅屋,看见一个老人跟五六个鬼子同归于尽,还是不见疙瘩。一丝不祥的预感向楞木袭来,疙瘩会不会做了鬼子兵的俘虏?

郭宇村的三个年轻人二狼、豹子、板脑坐在倒塌的茅屋废墟上不走了,他们告诉楞木,他们决定在这里等待疙瘩。

钱营长看他们没有穿军装,清楚他们是郭宇村的老乡。钱营长说:“我们要对你们负责,你们留在这里确实危险很大,大家在一起相互间有个照应。至于你们所说的那个你们什么疙瘩,我认为那个疙瘩非死即逃,绝不会让日本鬼子轻易抓住,假如他已经逃脱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你们在这里等不到疙瘩”。

二狼嗫嚅着说:“你们都有武器,我们什么都没有”。楞木突然明白,这几个人没有枪支。大家都是一人一支枪,没有多余的枪支均给他们,钱营长想想,给他们每人发了几颗手榴弹,答应只要缴获了敌人的枪支就马上发给他们。

郭宇村的三个男人站起来,跟在楞木的后头,他们只信任楞木,楞木是郭宇村的女婿,可以说也算郭宇村的人,郭宇村的十七条汉子被鬼子兵打死一个,有十一个人被鬼子们绑着押往贤麻镇,然后强迫他们去为鬼子挖煤。侵略和掠夺是一对孪生兄弟,侵略是手段,掠夺才是目的,鬼子们把山西的煤炭源源不断地运往码头,然后装船运往日本,鬼子们用煤炭冶炼钢铁,制造枪炮,反过来残杀中国人。

可是郭宇村还有五个壮汉在跟鬼子浴血奋战,他们是楞木、疙瘩、二狼、豹子和板脑。钱营长也算一条硬汉,先头部队在一条山沟发现了集结的鬼子兵,钱营长立刻指挥部队对鬼子们进行了阻击,中**队占领有利地形,鬼子们进攻郭团长的计划受到了钱营长的牵制。

第一百五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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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充满传奇的岁月,中华儿女摒弃了所有的政治歧见,无论什么派别,在日本鬼子面前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鬼子们不得不抽出一部分兵力对付钱营长,减轻了郭团长正面迎敌的压力,一会儿北边又听见了密集的枪声,钱营长分析,这可能是八路军的大部队来了,因为十几个人的游击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南边阎锡山司令长官的部队再适时配合,对鬼子兵实施三面夹击,那么战争的局面将会对我方有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南边的枪声响了一天,接着便偃旗息鼓,难道说吕军长釜底抽薪,故意给自己留了一手?

其实,驻守临汾地区的吕军长也是一员抗日猛将,说吕军长釜底抽薪有点冤枉。吕军长正在实施营救郭团长之时突然接到了来自“国防部”的电报,要他们顾全大局,原地待命,保存实力,不要盲目投入战斗。

吕军长手持电报陷入沉思,他也算**的一员高级将领,“国防部”的命令他必须执行,绝不会为了一时的义气而打乱了“国防部”的部署。于是吕军长命令部队停止北进,集结待命。

总结中华民族近千年来的历史,几次外族入侵都有内奸接应,北宋时期的郭药师、明朝末年的吴三桂,以至于抗战时期的汪精卫之流,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这些人到后来都没有好下场,可是对国家和民族造成的损失和危害极大。

南边战火的停息使得日本鬼子得到了暂时喘息的机会,他们可以集中兵力进攻东渡黄河的部队,假如不是北边的八路军以及钱营长及时牵制鬼子的进攻,郭团长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太阳艳艳地照着,一群鸟雀子惊叫着飞向远方,它们根本无法弄明白人类这是怎么了,手持刀枪互相残杀。两军对垒勇者胜,崇尚武士道精神的鬼子兵,不可能在枪弹面前退缩,前沿阵地上摆满了鬼子兵的尸体,可是鬼子兵的进攻一轮接着一轮。天皇发动战争时告诫他的臣民,日本国土面积狭小,不侵略扩张就要亡国,膏药旗帜下亡命徒们为天皇而战,他们阵亡后,亡魂就会被当作神仙供奉,这股祸水迅速在东亚各国漫延,鬼子们所到之处鲜血横流。至今,日本人无法理解亚洲各国人民对他们的政治领袖参拜“定国神社”时所表现出来的的暴怒,其实,亚洲各国人民希望的,是日本人对那场战争的反省,而不是把战争罪犯当作神仙供奉。

扯远了,言归正传。钱营长率部打退了鬼子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可是鬼子兵的进攻仍然没有停止,天黑时鬼子们暂时休整,利用战争的空隙钱营长清点了一下阵亡情况,感觉中这样的阵地战坚持不了多久,决定利用晚上组织部队北撤,跟北边的八路军汇合,正在这时后边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郭团长的队伍已经成功突围,目前正朝钱营长的阵地靠拢。

第一百六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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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材心里清楚,葛有信想打发他回去。其实板材也不放心家里,家里还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况且老三板胡缠上了来喜的闺女,那个雀儿可是个狐狸精,第一天离了郭宇村,第二天一个人就来找板胡,板胡娘倒也想得开,巴不得白捡一个儿子媳妇,反正上一辈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当下就让板胡和雀儿住在一起。那雀儿倒也乖巧,娘一声爹一声叫的老俩口晕乎。可是板材不糊涂,他知道来喜的心很沉,不恨敲板材一锤子才怪,所以板材看见来喜找上门来,就装着上茅房从柴门里溜出,来到歪脖子树下正好遇见了葛有信三人,于是跟上葛有信来到黄河岸边。这阵子板材倒有些后悔,不知道老婆子怎样应对“缠倒驴”(骂人的方言)来喜。

眼看着板材离开他们远去,张三、牛二和葛有信看着黄河对岸的鹰咀发怔,看见夕阳西下,白云绕在山腰,不禁想起了那条暗道。三个人原来的使命是动员郭麻子投奔八路军,想不到郭麻子东渡黄河受困,从这里北上葫芦渡需要两天时间,两天以后谁知道战争会是个什么结局,三个人决定选择就近的地方渡河,渡过河以后去找八路,寻找机会帮助郭麻子突围。

太阳驮上了西山,黄河里倒影着无数个太阳,正月底的黄河清澈见底,像一个温顺的少女,这种现象也只有黄河解冻时才有。看那一行白鹤在黄河岸边的沙滩上觅食,谁也不会相信这里正硝烟弥漫,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战争。

转瞬间天空昏暗下来,对岸山上的枪声不断,三个人漫无边际地朝北行走,繁星满天,看那黄河中心好像有一个白点在飘游,似人?似物?大家站在黄河岸边端详了许久。张三看那白点飘上对岸,毅然断定肯定是有人偷渡!可是偷渡黄河的为什么只有一人?为什么到黄河对岸不见有人接应?难道说黄河上真有什么神灵?有关伏羲和女娲在黄河岸边制造人类的传说由来已久,今夜,该不是女娲显灵?

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暗中站久了,周围的一切逐渐清晰,看那白点站起身,沿着对岸的悬崖峭壁,如履平地一般地行走,牛二断言:肯定是神仙显灵!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人类的始祖受到了惊扰,他们不可能不去拯救水深火热之中的黄河儿女!

葛有信却相信那是一只失散的白鹤,在心里默默地替白鹤祝福。其实,三个人都没有猜对,那个白点正是何仙姑,何仙姑没有什么宏才大略,她只是来拯救自己的丈夫。

那是一段传奇,被黄河儿女编成神话流传至今,黄河两岸的神话多不胜数,从那段历史中走过来的抗战老兵们深信不疑,当年在黄河岸边神出鬼没的白毛大仙就是女娲转世。这片土地经历了太多的外族入侵,每一寸土地都浸透阵亡者的血渍,然而那些抗击侵略者的故事却世代相传,警示后人不可忘记那血雨腥风的过去。

第一百六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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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有信他们决定,就从这里渡河,因为这里有神仙保佑。从凤栖出发时三个人就做好了过河的准备,带了一瓶子烧酒,正月月底的河水虽然渗骨冰凉,流速却不是那么急湍,大家轮流喝了几口烧酒,顿觉浑身发热,三个人把衣服和枪支顶在头上,淌过河去。

河的东岸是一片沙滩,看得见几十步远鬼子的哨兵在来回走动,三个人穿好衣服,来到山脚下,看山上悬崖陡峭,根本找不到上山的路,更加怀疑在河西岸看见的那个白点非仙即怪,平常人没有在悬崖上行走如飞的本领。

夜风生凉,在鬼子的鼻子底下,三个人不敢生火取暖,只得朝北边疾走,用暴走来驱除寒冷。走了一段时间看那山坡趋缓,觅得一条小路,循着小路上山,不想走进一处山村,一条狗带头狂吠,满村的狗跟着起哄,几条黑影上前把葛有信他们扑倒,用绳子捆了个结实,三人被带到一幢亮着灯光的茅屋,八路军首长一看是自己人,亲手为他们松绑,关切地问道:“你们吃了没有”?

炊事员为他们端来了饭菜,三个人吃得狼吞虎咽,吃完饭以后他们向首长汇报了几天来收集到的情报,首长耐心地听着,不时地插话询问,并且用笔在本子上做着记录,听完汇报以后首长说:“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睡觉,待体力恢复以后再给你们布置新的任务”。

后来听说,葛有信他们那次遇到的首长就是徐海东大将,党中央决定在山西创立吕梁山抗日根据地,徐海东司令员具体负责,接到郭麻子的队伍被鬼子围困的情报以后,徐司令员连夜挥师南下,一边组织对鬼子的阻击,一边联系南面的友军,抗战初期**和八路军配合尚可,在山西的战场上常常互通情报互相配合。

可是一连几天不见南边的友军行动,徐司令员判断,一定是有人对吕军长实施掣肘!国民党内部的斗争日趋白热化,有人公开宣示对日本休兵,认为抗战必亡,保住半壁江山是上策。蒋委员长虽然不再“攘外安内”,可是在抗日的问题上仍然摇摆不定,加之对长安兵谏耿耿于怀,正好被一帮子休战论者利用。

有人主张抗战,有人主张求和,刘师长冒着丢纱帽的风险增援郭团长,而吕军长却多了人一层考虑。国民党不缺精兵良将,缺的是帅才,主帅的犹豫不决导致了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反观共 产党的抗日民族同一阵线深得人心,上下步调一致,在敌人的大后方建立了许多抗日根据地,使得鬼子腹背受敌。

徐司令员根据掌握的情报,决定在靠近转马沟的地方向鬼子发起进攻,开辟新战场,因为转马沟煤矿是鬼子们的命脉,转马沟战争一打响,那个叫做宫本的日本指挥官不得不抽出兵力回防。这一招果然有效,转马沟对于日本鬼子来说比太原还重要,前几天八路军游击队在太原方向佯动,都没有引起鬼子们的重视,可是转马沟不能有失,宫本把指挥刀举过头顶,做了一个冲锋的动作,大部分鬼子兵调转枪口,朝转马沟方向转移。

第一百六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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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有信他们三人醒来时已经下午,徐司令员的指挥部已经朝前线转移,村子里只留下一些后勤部队,听得转马沟方向的战斗已经打响,不得不佩服徐司令员的宏才大略。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商议,大家认为郭团长借机突围时机最佳,切不可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于是三人决定朝郭团长的阵地靠拢,借此机会引导郭团长加入八路军。

鹰咀方向东边的山坡比较缓和,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昨天晚上看见的白点,张三和牛二还坚持认为那不是鬼怪就是神仙,一般人攀不上那么陡峭的悬崖。可是葛有信从来不相信有什么鬼怪神仙,坚持认为那是一只白鹤,大家决定顺道上鹰咀看看,他们主要还对板材所说的那条暗道感兴趣,如果能找到那条暗道,对三个人来说将是不小的收获。

三个人正行走时猛然间从树上跳下来几个人挡住去路,葛有信一看,原来是杨九娃的弟兄,大家早都认识,在战场上相遇是一种缘分,看样子这些弟兄们已经突围,在这里布置哨兵证明大部队就在附近。张三问道:“你们的大部队是否已经突围”?

一个兄弟回答:“鬼子们正轮番进攻时突然间纷纷撤离,一个女人带领部队突围来到这里,具体情况我们也说不清,你们朝前走吧,不远处就是杨大哥和郭团长的营地”。

东北方向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看样子徐司令员跟鬼子们拼上了。葛有信他们走了不远,来到一处倒塌的茅屋前边,看见杨九娃正跟一个**长官指挥部队从一处暗道撤离。

葛有信抬头看山,鹰咀就离他们不远。

杨九娃上前跟张三、牛二和葛有信握手,把三人介绍给钱营长,钱营长知道他们三个是八路军,对三人举起了大拇指,称赞八路军够朋友讲义气,假如不是八路在北边阻击鬼子,郭团长跟杨九娃的撤离不会这么顺利。

葛有信告诉钱营长,东北方向的阻击战是徐司令员亲自指挥。钱营长肃然起敬,接着问杨九娃:“你们怎么认识”?杨九娃拍拍张三、牛二的肩膀,说:“我们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张三和牛二左右瞅瞅,问道:“怎么不见郭团长”?杨九娃回答:“郭团长负伤了,已经先行撤离,这阵子说不定已经到了河西”。

葛有信突然看见了一个白衣老人,豁然开朗,知道昨晚攀上悬崖的就是这位老人,走上前去想对老人表示敬意,猛然间惊呆了,这位老人看起来竟是那样的熟悉,这不是何仙姑是谁?看样子那些哨兵所说的女人就是这位何仙姑,那么何仙姑怎么能发现这条暗道?看样子这暗道不止一人知道,看见那些士兵们从暗道的入口处鱼贯而入,暗道的另外一个出口在那里?这暗道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自然界总蕴藏着许多无法解开的秘密。算了,想那么多作甚?葛有信想到了徐司令员,八路军的阻击部队是不是也应当从这里撤退?葛有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三和牛二,两人说应当找杨九娃商议。杨九娃听完三个人的表述,立即表示:“你们赶快去跟徐司令员联络,我负责在这里坚守,这条暗道通行的能力有限,大部队从这里撤退还是有一定的困难”。

第一百六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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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军的部队最终还是向北撤回吕梁山区,为了不至于使得鬼子兵发现暗道,必须有人留下来把暗道口子封严。何仙姑说:“你们都撤吧,就我一个人留下来足够”。

杨九娃是一条硬汉,一生中没有给任何人下跪,这一次他的膝盖有点发软,情不自禁地给何仙姑跪下,口称大姐:“大姐,你对杨九娃的恩情九娃没齿难忘”!

何仙姑不会将杨九娃扶起,就由杨九娃跪着,把烟锅子叼在嘴里,让杨九娃替她把烟点着,抽了一会儿烟,然后说:“自己起来吧,前世里我欠你许多,今世里来给你还债。今日里劝兄弟一句,不知听否”?

杨九娃没有起来,又朝何仙姑磕了一个响头,口里念念有词:“大姐单说无妨,小弟洗耳恭听”。

何仙姑厉声教训杨九娃:“一会儿过黄河时,把你那烧火棍(这里指枪支)扔进黄河里,带着自己的女人和儿子远离凤栖,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云播雨,春种秋收,了却残生。听清楚了没有”?!

杨九娃浑身震颤,如雷贯耳。人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名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杨九娃是一名孤儿,他只是想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温馨,撇撇沟那惨烈的一幕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睡到那寡妇的怀里杨九娃感到惬意,那寡妇给了杨九娃应该给的一切,杨九娃结结实实地做了一年男人。那寡妇临死前可能来不及思考,两个女人之间的所有仇恨竟然是为了争一个男人!何家女得到了杨九娃,却永远也得不到杨九娃的心!今夜,此时此刻,杨九娃把那一生的积怨一股脑儿抛到黄河里去,重新见证了一个全新的何家女!杨九娃把前额磕出了血,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明白大姐的心……”

何仙姑背转身,看那漫天的繁星,喉咙里好像含着一枚核桃,嘟囔道:“想让我扶你起来,门都没有”!

杨九娃站起身,看那何家女还是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心里不知道怎么搞的,感觉到好像生离死别,潜意识里有一种儿女情长,他朝何家女走去,想把何家女从后面抱住……何家女猛然转过身,杨九娃看见了一副菩萨的面容,只见佛光四射,何家女脸如满月,冷艳逼人,直刺得杨九娃睁不开眼!

鬼打闪了,天上下起了流星雨,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象,千年一遇,只见整个天宇间亮如白昼。杨九娃心缺一角,独抱憾恨,人跟人之间,竟有那么大的差距,何家女已经修炼成仙,而他自己,却还是一个凡夫俗子……

地道里边有人探出头来,催促杨九娃快走,何仙姑用烟锅杆子那么一点,杨九娃不自觉地掉入地道之中,前边的路黑茫茫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到头。杨九娃突然无师自通,他感觉这条地道好像天地间的通道,一头接着天堂,一头连着地狱。

第一百六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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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简直昏了,闹不清中**队在实施什么战术。

经过几天的消耗战,宫本清楚郭麻子的部队不会坚持很久,眼看着大功即将告成,想不到转马沟方向又发现了中国的军队。转马沟是鬼子的命脉,每天都有火车拉着煤炭从转马沟开出,转马沟不能出现任何疏露。宫本清楚北边的中**队就是八路,八路军比国民党军队难缠,因为八路军一般不按照战争的规则出牌,大都采取了零敲碎打的战术,搞得你防不胜防。

开始时宫本并不介意,他知道八路一般都是小股部队,所以只是抽调少量鬼子回防,大部队仍然坚持跟郭麻子对攻。宫本喜欢打硬仗,喜欢正规战争,宫本是一名标准的日本军官,他看郭麻子一连坚守了几天,不由得对郭麻子表示敬佩,在中国敢跟日本鬼子打硬仗的军队不多,宫本喜欢男人的血性,郭麻子是宫本碰到的一位有血性的中**人。

宫本决心活捉郭麻子,采取一切手段让郭麻子为大日本帝国服务,中国有句古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郭麻子是一员猛将,犹如三国里边的关羽,在宫本看来,郭麻子一个人胜过十万雄兵!

可是,转马沟方向不断传来消息,发现了八路军的主力!宫本不得不撤兵回防,撤兵前宫本派精锐部队镇守黄河沿岸,宫本知道郭麻子只有黄河一条退路,守住了黄河郭麻子插翅难逃。

转马沟方向的八路攻得猛烈,也撤的迅速,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八路消失的全无踪影,宫本方知上当,急忙指挥部队重回围剿郭麻子的地方,可是郭麻子的部队从人间蒸发了,阵地前沿一片寂静,攻上山头一看,山上不见一个中国士兵。看那峭壁上挂着一条羊肠小道,断定郭麻子的队伍就从那条小道上逃走,顺着小道向前搜索,鬼子兵发觉好像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处。

宫本不甘心,下令鬼子兵全面搜山,一棵草一片树叶也不要放过,郭麻子就是钻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搜来搜去搜到一处倒塌的茅屋面前,只见一个老叟眉毛头发全部发白,端坐在岩石上,双手合十,不知道在祈祷着什么。所有的鬼子兵都把枪口对准老叟,一步步向老叟逼近,宫本的指挥刀举在头顶,那老叟见了日本鬼子视若无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宫本对中国的历史颇有研究,自称他是中国通,知道中国民间有许多异人隐士,这些人大都身怀绝技。难道这老叟有什么高超的手段,一个人阻挡百万雄兵?

宫本是一名职业军人,他喜欢两军真枪实弹地对垒,这么多的士兵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叟算什么能耐?他大吼一声,所有的士兵都把枪放下,然后宫本自己手执指挥刀走到老叟面前,看那老叟的面前放着一杆三尺长的烟锅子,宫本感觉好奇,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只见那老叟一跃而起,手执烟锅子直捣宫本的前胸,宫本一惊,慌忙接招,那指挥刀不知道怎么搞得已经从宫本的手里不翼而飞。

第一百六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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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兵慌了,又一起把枪口对准了老叟,那老叟迈出一只脚尖一挑,将那指挥刀挑在空中,宫本伸手一接,又将指挥刀稳稳地接在手心。宫本用衣服袖子擦拭了一下刀面,把指挥刀插进刀鞘里。鬼子们看傻了眼,不知道宫本是什么用意。

宫本喜欢临危不惧的汉子,知道这老叟身怀绝技,他向前一步学着中国人的样子对老叟抱拳,口称:“老英雄,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那老叟看见宫本把战刀插进刀鞘,也将烟锅子别在后腰,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双手抱拳,说:“本菩萨不是什么英雄,实乃这条黄河的主人”。

宫本有点疑惑,不知道面前这个老叟是男是女,是妖是怪,看那扁平的前胸,好像是个男人,可是听那口音又好像是个女人,他迟疑地问道:“你究竟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老叟平地一个跟头,一下子站在一颗树杈上,抖一下头发,像一头母狮,一声浪笑,答道:“姑奶奶乃是仙姑庵的菩萨”!

鬼子兵又朝树上瞄准,宫本摆摆手让鬼子们把枪放下,宫本懂得一点孔孟之道,知道中国人崇尚仁义礼智信,征服一个民族,首先要征服民心,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妪开枪,实乃天理不容。可是把这个老家伙放走,宫本又不甘心,说不定这老妪知道郭麻子的去处,抓住老妪有可能获得一张本地区的活地图。于是鬼子们一起聚在树下,仰起头,朝树上看,宫本招手让老妪下来,并且指了指漫山遍野的鬼子兵,说:“老人家,下来吧,你现在上天无路”。

老妪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宫本面前,从后腰里解下烟锅子,宫本吓得后退了一步,他已经领教了老妪的手段,顺手拔出了战刀。老妪一笑,装满一锅烟,问宫本,有火没有?宫本让旁边一个鬼子上前替老妪把烟点着,看老妪一边抽烟一边吞云吐雾,心想这么多的鬼子受一个老妪的戏弄,奸笑一声:“只要你能主动配合我们,好处大大的有”!

一群鸟雀子落进树林,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鸟雀子并不理会人间的杀戮,仍然为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生活忙碌。何仙姑估摸着杨九娃他们已经过河,感觉中也就没有什么挂牵,心想这辈子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享受着人间的供奉,倒也活得自然。看满山遍野的鬼子兵,知道自己想要逃脱并不容易,突然间哀叹一声,问宫本:“你有老婆和孩子没有”?

宫本知道老妪问这话的意思,有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术语宫本背得滚瓜烂熟,没有必要让老妪提醒。宫本不可能放下屠刀,杀戮是他的唯一职业,日本鬼子的大脑里只有一个信念:为天皇尽忠。可是此刻的宫本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触动,面对一个中国的老妪,宫本反问道:“你的什么意思”?

老妪用烟锅子指着脚下的黄河,说:“回去吧,你的老婆和孩子正在等你平安归来”。

宫本感觉到再没有必要跟这老妪纠缠,一挥手,鬼子兵一拥而上,想把何仙姑抓住,何仙姑一点也不怯惧,抡起烟锅子叭叭一阵子乱敲,立刻倒下一片鬼子兵,突然脚下土地裂开一条缝,将何仙姑吞了进去,绽裂的缝隙迅速合拢,鬼子兵懵了,转瞬间不见了何仙姑的踪影。

河殇 东渡侧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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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说,沿着黄河一直朝前走,就能看见浩瀚的大海。可是我在心里憋足劲,一定要找到黄河的源头。我的腹腔里装满了母亲河的传说,我相信黄河之水来自天上。奶奶说,黄河的源头就是瑶池,瑶池是天上的一面镜子,瑶池岸边有太阳公公和月亮婆婆搭建的茅屋,太阳和月亮有三百六十五个儿女。

我逆水而游,经历了十二个春夏秋冬,在桃吐丹霞的时节,游到了黄河的源头。

那是一段不老的传说,故事里走来了你和我,鱼儿在云端里行走,百鸟的翅膀点击着湖面,湖水在微风的吹拂下起皱。我将双脚探进瑶池,旅途中的困乏全部消除,抬起头,看不远处的天宫隐隐约约在云端显现,低下头,我看见湖心里漂浮着你的倩影……我知道,那是幻觉,你的灵魂已经在我的腹腔里永远地定格,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不失时机地出现,翻起我心中的浪花。可是这一次我不敢放肆,因为我看见你跟众多的姐妹在一起。

我站起身,躲在花草的缝隙里偷窥,看见了一群正在洗澡的仙女,那是一个春风和煦的中午,太阳公公眯起了眼睛。白云托起群山,万绿丛中,盛开着霓虹。——绝不是有意,潜意识里的神灵支配了我的行动,我情不自禁地抱走了你的霓裳……其他姐妹都飞走了,唯有你留在湖旁不肯离去。我从花丛中游出,看见你的眼神里流露出惊喜,那是一段永远铭记的时刻,你的身上挂满水珠,在夕阳的照射下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太阳公公回到了那间茅屋,蓝天上点缀着他数不清的儿女,你回过头,无限深情地看了一眼在夜色中闪光的天宫,然后义无反顾,跟着我,面朝大海的远方游去。

故事有点陈旧,可是奶奶每次讲起都充满深情,那是天上的鲤鱼和龙子,黄河水串起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故事有无数个版本,全都围绕着黄河铺展。可是爷爷却说:对岸的鹰咀上有一座天池,天池跟瑶池遥相呼应,天池边常有天鹅光顾,天鹅是天上的神鸟,天上的仙女常常骑着天鹅来天池边洗澡。天池跟黄河有一条暗道相连,黄河干涸时天池里的水就及时地流进黄河里补充。

我去过鹰咀,山腰间有一处干涸的湖,传说中的暗道带着传奇,据说当年郭麻子的队伍就从那条暗道里从日本鬼子的包围中逃出。可是我没有发现暗道,鹰咀上的荆棘丛中散落着石羊石马,残砖碎瓦俯拾皆是,淘宝者已经无数次将鹰咀上的土地翻耕,鹰咀上过去肯定是一座寺庙,跟河对岸的白起寺遥相呼应。爷爷还说杨令公曾经在鹰咀上排兵布阵,历史无考,谁也无法说清。

我在山崖上寻找,寻找我曾经的记忆。突然间,我发现了在岩石的缝隙里,有一条鱼……那是一条鱼化石,历经亿万年的积淀,通体透明,我取出随身携带的斧凿,一斧一凿,把那鱼化石从岩缝中凿出。我相信,我跟那条鱼儿肯定有缘分,一亿年前,我们是夫妻……

第一百六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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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的队伍东渡黄河时,凤栖城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变化不大。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生意依旧火爆,饭馆里常常涌满一些谝闲话的杠客(爱抬杠的人),杠客们无所不晓无所不能,甚至能把郭麻子脸上的麻子坑数清。杠客们最关心的还是女人,女人是一个永远不衰的话题。那几日大家谈论的话题主要围绕着牡丹红,牡丹红在凤栖人的心里留下了不灭的记忆,那个女人初来凤栖时刚出道,在戏台上一亮相几乎迷倒了所有的看客。凤栖城的男人们晚上搂着自己的老婆睡觉,心里却想着牡丹红的丰姿,那时只要城隍庙演戏,凤栖城满街空巷,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戏楼下看戏,男人们看着牡丹红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表演,下身的棒棒子便极不老实地挺起来,硬硬地戳在前边人的尻蛋子上,前边看戏的人感觉裤子洇湿了一大片,用手一摸,抓住了后边人的鸡 巴……于是相互间便打了起来,戏台下顿时乱作一片。

杠客们编起那些荤段子来出神入化,大家在调笑取乐中消磨时光。可是这天早晨杠客们聚拢在一起显得有些悲痛,因为他们听到了牡丹红舍身就义的消息。昨天夜里不知道是谁在城隍庙的戏楼上燃起一支蜡烛,那蜡烛忽明忽灭,在风中流泪,紧接着听到一个男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如诉如泣,人们的心紧缩着,凤栖城为一个女戏子伤心。

消息从郭麻子的嘴里亲口说出,负伤的郭麻子由他的亲信抬着,来凤栖城疗伤,杨九娃顾不上安顿自己的山寨,始终左右不离陪伴着挚友。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临时改作救护站,专门治疗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伤兵们不分谁是**,谁是八路,谁是土匪,只要负伤就能得到有效的救治。

李明秋站在骡马大店门口守候,因为他听说郭麻子负伤。做为亲家和拜把子兄弟,李明秋必须尽到主子之谊,他已经把自家西厦屋的房子打扫干净,打算让郭麻子住在他的家里。李明秋深蕴江湖上的规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患难之中的郭麻子需要李明秋鼎力相助。

郭麻子被抬进了李家的宅院,儿子郭全中见到爹爹的第一句话就问:“我娘呢”?郭麻子不可能对儿子有所隐晦,强忍着痛疼告诉儿子:“儿呀,爹对不住你,你娘走了,爹没有能力保护你娘,不过你娘死得值,她没有给咱丢人……”

郭全中不等郭麻子说完便发生大哭,他哭着质问郭麻子:“你保护不了我娘,你算什么男人”?

大家连拉带劝,把郭全中劝出了郭麻子的病房。郭麻子禁不住潸然泪下:“我根本就不应该回来,我应当战死疆场”!

牡丹红舍身就义的消息在凤栖人中间传开,凤栖人摒弃了所有的成见,纷纷来到城隍庙戏楼底下,耳朵边犹如传来牡丹红的清唱。凤栖的戏班子经过正月天瓦沟镇的洗劫,元气还未恢复,可是有几个戏子在戏楼上设起了灵堂,祭祀他们的师姐,戏楼下跪倒人群一片,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哽咽。

第一百六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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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次失败的战争,郭麻子第一次东渡黄河没有成功。那次东渡在中国人民的抗战史上不值得记载,犹如黄河里泛起的一点浪花,随波逐流,惟有凤栖人记得那场战争,那场战争使得一个村子的女人沦为寡妇。

凤栖城死气沉沉,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人们中间传播:刘师长由于没有服从命令,强行东渡救援郭麻子,极有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凤栖人的心在紧缩着,这算什么国民政府?!

最牵挂这件事的人要算十二能,是十二能力主刘师长去发救兵救援郭麻子,十二能是凤栖城的一杆旗,十二能振臂一呼满城响应。那几日十二能纠集了几个老人,他们打算上南京情愿,替刘师长伸冤。

李明秋闻知此事,来到岳父家劝说岳父冷静一下,李明秋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非曲直谁也无法说清。话还未说完十二能就将女婿骂了个狗血喷头。十二能指着李明秋的鼻子骂道:“好男儿国难当头应当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才算英雄,李明秋你算什么男人?你的众家弟兄都去河东跟日本鬼子拼命,可你到好,躲进自家小院,一壶酒一碟菜,与世隔绝闭门不出,这阵子有什么资格来劝说老叟”?!李明秋静静地听完岳父大人的训斥,一句话也不申辩,转过身打算走时又被岳父叫住,岳父换了一副口气,说:“回家问一下满香,有什么话要捎给怀仁没有”?

李明秋的大儿子在南京参议院当小写(听说比文秘低一挡),最近刚升任了文秘,屈指算来已经几年没有见大儿子了,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问岳父:“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打算跟你们同去”。

翁婿俩正说话时突然门外有人高声喊道:“刘师长来访”!十二能赶忙迎出屋外,只见刘师长穿一件长袍,足蹬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一身书生打扮,走进院子,面对十二能作一长揖,口中念道:“老先生贵体安详,学生前来拜访”。

十二能忙说不敢,“吾乃一介草民,怎能受此大礼”。说话间走进屋子,随行警卫要一同跟进,被刘师长挡在屋外,分主宾坐定,李明秋泡茶。

刘师长知道李明秋跟十二能是翁婿关系,说话也就直言不讳,他问道:“听说屈先生要去南京为刘某情愿”?

十二能答道:“有这个打算”。

刘师长忿然离座,站立起来:“先生差矣!自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刘某违抗军令。罪与非罪之间,向来没有严格的定律,这个师长刘某早就当够了,不如回家种二亩薄田,了此残生”!

十二能向来容易激动,听闻此言不由得慷慨陈词:“老朽听闻刘师长乃山东人,山东已经被日寇占领,刘师长解甲归田的想法固然不错,且问你身背犁铧去哪里耕种?国将亡,哪有家!老朽去南京直接跟那蒋委员长论理,为刘师长挽回声誉”。

李明秋忍不住一声苦笑,好言相劝:“老爹爹切不可异想天开,您老人家连蒋委员长的影子都看不见”。

第一百六十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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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能瞪女婿一眼,见刘师长频频点头,也就不好意思对明秋发火,哀叹一声,言道:“蒋委员长忠奸不分,这万里江山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

刘师长摆手,示意十二能不可再说。十二能也自知失言,当年诋毁领袖罪责非同一般,他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下,看刘师长带来的两个警卫站立两边。刘师长为了冲淡这尴尬的气氛,进一步对十二能建言:“老先生我劝您还是不要去那南京,你去了以后一点作用也起不上,明秋老兄说得对,蒋委员长不是任何人可以随便见上。况且现在对刘某的处分上边还没有定论,刘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刘某来凤栖时间不长,能结识屈老先生李掌柜这些文人贤士实乃三生有幸”。

李明秋对刘师长抱拳:“刘师长过奖了,李某乃凤栖一大混混,一生中游手好闲,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什么人物都结交。以李某来看,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未必会对刘师长怎样,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刘师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三个人正在屋子里谈话,忽见通讯兵来报: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的车队已经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前!这可是一次突然袭击,事先没有任何预报。按道理长官们巡视下属应该预先通报,下属们接到通报时必须做好列队迎接的准备,这种没有通报的突袭预示着不详,刘师长来不及换上军装,只得整理了一下他的长袍,用手向后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由通讯兵在前开路,两个贴身警卫随后,迈开大步从凤栖街上的石板路上走过,一街两行站满了群众,大家已经知道刘师长违抗军令擅自出兵山西的消息,也看见了一绺小车进入刘师长的官邸,知道来凤栖巡视的肯定是个大官,小人物没有那么气派。看来刘师长大祸临头,说不上跟杨虎城将军一样,身陷囹圄。

刘师长气宇轩昂,一身布衣进入官邸,看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已经在他的办工桌子前就坐,上前行了一个没有带帽子的军礼,看两位长官对他笑嘻嘻地说:“先去换上军装”。刘师长一边换军装一边在想,军旅生涯可能就此结束。不过看样子两位长官还是对他法外施恩,也许会为他在地方上安排一个闲职……这是最好的下场,刘师长已经无家可归。

呼啦啦刘师长的官邸进来一群情愿的群众,为首的乃是十二能,门卫假装拦阻了一下,被情愿的群众推到一边,十二能手持一张白纸,上面盖满了老百姓的血手印,血写的“请愿书”三个字触目惊心。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闻讯走出屋子,不懈地问道:“你们为谁情愿”?

十二能抬起头,看四面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他毫无惧色,面对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康慨陈词:“刘师长抗日有功,绝不能将他就地免职”!

胡司令长官淡然一笑:“谁说过要将刘师长撤职”?

这时,刘师长已经换了一身戎装,面对两位上司敬礼:“报告,刘xx不知道二位长官亲临,有失远迎”。

胡司令长官让随行的文秘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委任状,把委任状亲自颁发给刘师长,让刘师长念给大家听。

刘师长展开委任状一看,一行大字赫然入目:

特任命刘xx为中华民国革命军第xx军少将副军长……

第一百六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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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在凤栖一连住了几天,那几日两位将军首先来到凤栖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看望了在那里疗伤的士兵,胡司令长官看见田中正带领着医生护士为伤员换药,上前去跟田中握手,田中在长安时认识胡司令长官,站起来对两位将军行了一个军礼,接着把他的医疗人员一一介绍给两位将军。

田中虽然对他目前担当的角色感觉极不自然,但他首先是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他不可能有任何疏忽,带领着他的团队尽职尽责为伤员疗伤,看见田中技术娴熟地为伤员包扎,胡司令长官大为赞赏。

刘师长当然想不到他违抗军令竟然会被晋升,看样子国民党里也有慧眼识英雄的将军,反正晋升总比撤职强,刘师长当然心存感激,将军视察军情刘师长始终陪伴左右,不敢有任何疏忽。

胡司令长官猛然想起了一个人,回过头来问刘师长:“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郭团长,听说他也负了伤”?

刘师长回答:“郭团长被安排在其他地方治疗”。

胡司令征询刘勘军长的意见:“咱们去看看郭麻子,怎样”?

刘勘军长微笑着点头,于是一行人在刘师长的带领下,来到李明秋家的院中。

郭团长没有想到胡司令长官会来探视他,感动得眼圈发红,他强挣扎着坐起来,给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行了一个军礼,胡司令长官拍拍郭麻子的肩膀,问了一个使得周围人都想不到的问题:“来凤栖以前我专门查看了你的档案,你的大名仍然叫做‘郭麻子’,我贵贱想不通,难道你没有官名”?

郭麻子不好意思,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回答:“在家时爹娘叫我糠窝子,这个名字仍然叫不出口。郭麻子是别人起的绰号,几十年了,习惯了,也就成了官名”。

刘勘军长插话道:“杨虎城将军十七军的番号已经被国防部撤销,郭团长这个团的建制也就不再存在。听说你这次东渡黄河打仗很勇敢,我喜欢打硬仗的军人,以后把你和你的部下就改编到刘副军长的编制里边,成立一个独立团,你仍然任团长”。

想不到郭麻子潸然泪下,哽咽道:“两位将军的好意郭某心领了,我只想在战场上证明,郭麻子和他的队伍对蒋委员长仍然忠心耿耿……现今,我年事已高,解甲归田有点力不从心,希望两位将军给郭某谋一个力所能及的差事,了却残生”。

胡司令长官安慰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无奈国难当头,党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希望郭团长不负党国的栽培”。

郭麻子不再说啥,感觉中他又被绑上了胡司令长官的战车,想一帮子弟兄拼死跟鬼子鏖战,这可能是弟兄们最好的下场,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忠心已经得到了党国的认可,不如权且答应下来,以后再从长计议。想到此郭麻子答道:“愿为党国效忠”。

第一百六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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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司令长官还跟刘勘军长一起视察了黄河渡口,黄河天堑阻挡了日本鬼子西进的势头,黄河沿岸的防卫必须加强。

黄河对岸的日本鬼子已经不见踪影,黄河两岸的群山静默,刘师长手指着鹰咀的方向告诉二位将军,鹰咀上有一条暗道直通黄河,**就是从那里撤退。

将军们在黄河岸边指指点点,突然听见唢呐声声,哭声一片,开始时大家都没有在意,只见那哭声越来越近,直奔黄河岸边而来,原来是郭宇村的寡妇们举行河祭,祭祀被日本鬼子残杀的张大山,张大山的大儿子张东魁怀里抱着亡父的灵牌,二儿子张东仓一身重孝哭哭啼啼跟在后边,张大山的女儿张东梅已经快要临产,婆婆和两个嫂子劝说东梅为了孩子不要太悲哀。可是东梅天生倔犟,无论如何要到河边祭祀亡父,结果把孩子生在半路上。幸亏村里的几个女人倾力帮助,使得孩子和大人全都平安。狼婆娘也不怕把自己冻伤,脱下棉衣包裹婴孩,漏斗子赶忙脱下自己的皮衣披在老婆的身上,侥幸逃脱的二狼又把自己的棉衣脱下给老爹穿上。

郭宇村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的十七个男人侥幸逃回来五个人,其中包括疙瘩和楞木。张大山在黄河东岸被日本鬼子残害致死,其他十一个人被迫做了日本鬼子的苦力。没有回来的人还残存一线希望,惟有张大山死得壮烈,让郭宇村全村的人不胜悲伤。那是一支特殊的河祭队伍,杨九娃和他的十几个弟兄也在其中,不光祭祀张大山,还包括壮烈牺牲的众多官兵。凤栖的老百姓不知道为什么全都选择在这一天祭祀黄河,大家从四面八方一起向黄河渡口集中,那是一次浩大的民间祭祀活动,附近庙宇的和尚也前来为亡魂超度,将军们回过头来观望,只见山坡上站满了前来祭祀的百姓。

随行的一百多名军人在将军的带领下脱帽,面对黄河致哀。刘师长看担架抬着郭麻子和疙瘩,杨九娃空着一只袖管骑在马上,还有屈发祥老先生(十二能)和他的女婿李明秋也赶来祭祀,凤栖镇的所有绅士名流都在黄河岸边集中。可能是一种心灵感应,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契合,谁也没有预约,潜意识里的神灵指挥着黄河儿女的行为,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人们的心里萦绕,一缕缕紫烟袅袅升腾,一片哭声过后,悲壮的《义勇军进行曲》响彻云天。

刘师长把屈老先生、杨九娃、李明秋、楞木、和疙瘩一一介绍给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跟这些人握手,几天来胡司令已经闻知了杨九娃的大名,苦于没有机会结识,见到杨九娃独臂,胡司令首先面对杨九娃行了一个军礼,这是一个国民党上将对待一个土匪头子的最高礼遇,让刘勘军长和刘师长也惊讶不已,胡司令说他是西北军的最高首长,杨九娃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第一百六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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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说:“我听人讲蒋委员长对司令特别赏识,能否给蒋委员长奏本,把杨虎城将军放了”?

胡司令长官爽朗一笑:“你提的这个要求太大,超过了我的职权范围。这件事留给历史吧,历史会对杨虎城将军做出定论”。

屈老先生高声嚷道:“老朽提一个要求,司令长官保证能够做到”。

胡司令面对屈老先生说:“这几天我在凤栖知道了许多关于您的故事,屈老先生的事迹感人,屈老先生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只要胡某能办到的就绝不推辞”。

屈老先生也是一头犟牛,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冒起,面对众多乡亲他朗然说道:“大家听清了没有?这才是我们大家拥戴的司令!其实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抚恤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家属”。

胡司令长官有些感慨:这一次东渡黄河我们牺牲了五百多名将士,八路军那边牺牲的战士还没有计算在内,给五百多个家庭带来了不幸。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尽在情理之中,这项事情如何开展,我们将会尽快拿出一个方案,由刘副军长具体实施。

郭宇村的女人们拉出了一片哭声:“我们村为了协助郭团长东渡,牺牲了张大山,有十一个人被日本鬼子抓去,这十一个人生死未卜,国民政府为什么就不关心我们的死活”!

当年处于生死存亡之中的中国,数以千万计的军民惨死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之下,民国政府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对死者家属进行抚恤,对东渡黄河阵亡将士家属实施抚恤已经开了一个先例。郭宇村的女人们提出的要求难倒了胡司令,胡司令不可能给民国政府立规矩,他思之再三,终于说:“我胡某个人能量有限,无法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庶民百姓,胡某个人决定,拿出自己半年的薪俸,资助郭宇村的百姓”。

这一壮举立刻得到了在场将士们的热烈响应,刘勘军长当即表示,他也拿出半年的薪俸;刘副军长也当场表态,私人资助郭宇村一笔资金,其余的将士们也一致同意,每人拿出一个月的津贴。

这些承诺以后究竟有没有兑现,谁也无法说清,郭宇村的女人们却实实在在地得到了一笔捐助资金。那笔资金来自社会的方方面面,既有绅士名流、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这可是当年中国的一大亮点,在满目苍夷、饿殍遍野的中国,惟有郭宇村是个例外。郭宇村的妇女们能得到社会的资助,屈发祥老先生功不可没。当年凤栖人津津乐道地交口夸赞,凤栖是块风水宝地,一下子出了两个屈老先生,一个屈老先生在国民党南京参议院任职,一个屈老先生就是十二能,两位屈老先生铮铮铁骨,在凤栖莽原上竖起不倒的丰碑。

东渡黄河失败以后,郭麻子只剩下一百多名老兵,胡宗南司令长官使用了拉拢的手腕,允许郭麻子重组独立团,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胡司令这一手是为了安抚陕西的将领。刘副军长按月给郭麻子的队伍发响,一百多名老兵的生计得以维持。

第一百六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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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红跟随郭麻子东渡黄河时,杨九娃的小老婆香玉一直把牡丹红送上渡船,姐妹俩洒泪惜别,牡丹红接过孩子亲了一下,然后把孩子还给香玉,香玉哽咽地泣不成声,嘱咐牡丹红姐姐多保重,牡丹红粲然一笑,说:“渡口风大,担心孩子着凉”,催促香玉赶快回去。杨九娃也过来劝说老婆不要过于伤心,当心哭坏了身体,甚至当着众多弟兄的面,伸出独臂把小女人揽在怀里,替小女人擦干脸上的泪水,把小女人哄进轿子里。

几个老哥们抬着杨大哥的压寨夫人上山,小香玉的家就在黄河东岸,她坐在轿子里不时掀起轿帘看着黄河上的渡船,心似叶舟风帆,随风飘远。

这几年杨九娃管理有方,山寨的土匪弟兄不断增多,年轻一点的弟兄都在黄河岸边协助郭麻子渡河,山上留下来几个上了年级的老哥,这些老土匪们年轻时无不作恶多端,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有几条命案,年纪大了无家可归,便把山寨当作他们唯一的家,他们整日扫扫院子捡拾山柴,日子也过得清闲。

老哥们上得山来把轿子停在杨大哥的卧室门前,一个老哥掀开轿帘扶杨夫人下轿,一个老哥抱来柴禾,给杨夫人把炕烧热,两个老哥去灶房生火做饭,其余的老哥聚在太阳底下一边谝闲话一边脱了上衣捉虱子,当年农村上了年级的老人身上都有虱子,有的老人还把虱子戏称为“福牛”,土匪们夜间都睡一条大炕,因此身上的“福牛”也就特多。

开始几天的日子过得平淡,杨九娃只是指挥弟兄们协助郭麻子过河,听到郭麻子过河后遇到日本鬼子暗算的那一刻,杨九娃的火爆性子彻底喷发,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也根本不考虑后果,呼啦啦把自己的几十个弟兄摆渡到河东,结果陷入日本鬼子的包围。

留在山上的几个老哥们,一开始表现得中规中矩,他们每天都聚在一起观看着黄河东岸的战争,从山寨上向下看黄河渡口一目了然,他们看见了刘师长增援的部队受阻,也看见了郭宇村的张大山跟日本鬼子拼刺刀时的场景,还看见了日本鬼子把张大山的尸体用刺刀挑进黄河里冲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估摸杨大哥回不来了”。大家的目光怪怪的,心里头那条沉寂了许多年的欲念开始蠕动,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这些留守土匪们的面前:假如杨大哥真的战死疆场,他们应当怎么办?

对杨九娃的生死安危最关心的当然要数小香玉,这个女人历经磨难,对杨九娃倾注了全部感情,她不嫌弃杨九娃的年纪比她大许多,也不嫌弃杨九娃没有做男人的功能,睡在杨九娃的肘弯里小女人感觉幸福,特别是她有了儿子以后。杨九娃并没有说过他打算渡河,一切都是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考虑,开始时小女人还心存侥幸,可是一连等了几天不见杨九娃回来,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小女人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寝食难安,她不敢设想假如,可是又不得不想……小女人没有什么能耐,只能在香炉里焚上紫香,跪在蒲团上默默地祈祷,祈祷杨九娃平安归来。

河殇 东渡侧记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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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一杯浊酒,浇灌在你的坟头,看那一缕紫烟,随风飘游,山崖上刺梨花盛开,像一簇簇萦绕山腰的白云。

那是黄土高原特有的离奇天象,一夜春风,你最早绽开笑容。犹如站在茅屋门口张望的村姑,期待,伴着春梦。哪怕不经意的一瞥,都会使你为之心动。

年轻时,富于幻想,曾经想往在月球上种出糜谷。年老时,多了一层记忆,常常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盘点人生。发生过的往事经过岁月的积淀,在脑海里过滤,生出些许感悟。

那是一段荒唐的岁月,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刚刚初中毕业的我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踯躅,一场文化革命铺天盖地而来,打碎了我们人生的梦。

荒唐的岁月难免发生荒唐的事情,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黑五类”,争先恐后地洗刷自己,选边站队,跟自己在历史上有过污点的父母双亲“划清界限”,甚至“断绝关系”。子九叔的独生儿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在批斗子九叔的大会上,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地宣读讨伐亲生父亲的“檄文”,甚至当众扇了子九叔一个耳光……子九叔的胸前挂着“反革命分子、国民党兵痞”的木排,弯腰拱北地站在木凳上,头低着,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停地“忏悔”。

回忆那一段历史,并不是为了“清算”。老实说我也曾经懊恼过自己的出身坏境,那一段历史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使得我们国家的发展出现了“断层”。

偏偏绳子从细处断,子九叔的儿子在一次械斗中,死于非命。老年丧子的悲痛使得你一夜之间白了头。可是你却在疾风暴雨中顽强地活下来,就像那毫不起眼的刺梨,为的是给这个世界上增添一点绿色。“红卫兵”上山下乡的年月,你早晨起来拾牛粪,无意中捡到了一个女婴,你将女婴抱回家让老婆养活着,生活中又多了一点光明。

女婴后来长大了,上了大学,却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感觉中跟养父母在一起生活是一种耻辱……可是你却毫不计较,在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养女靓丽的肖像,每当来人,你总会夸赞:我的女儿现如今在什么地方工作。

也不能说那女孩一点报答之恩都没有,每当春节来临时,你总会收到一笔汇款,一句祝福,可是我听子九婶说,你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总在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闺女。

我在山坡上久坐,看那太阳老态龙钟,感叹人生苦短,留下一路遗憾……一辆灰色的轿车,悄然无声地停在村口,我看见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他们的花季女儿,那女人高贵而典雅,男人超凡脱俗,一家三口询问一个路人,紧接着他们朝子九婶家走去。

好似第一次懵懂的初恋,心的键盘开始震颤。我看见夫妻俩扶着子九婶,漫步上了山坡,朝子九叔长眠的地方走来,他们的女儿手捧花蓝,走在前边……我用目光做为镜头,摄录下这隽永的画面,我知道,即使我以后烟飞灰灭,这幅画仍然在墓室里的墙壁上,显现。

第一百六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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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曾彪六十多岁,从二十岁时上山当土匪一直干到如今,开始时在大拇指手下干事,大拇指死后被何家女重用,何家女为了笼络曾彪,给曾彪娶了媳妇,谁知道那曾彪天生克女人的命,一连娶了几个媳妇都没有守住,曾彪并不是有多么强悍,而是脑瓜子特别够用。何家女给杨九娃让位时说过,曾彪这个人堪当重任。于是,曾彪从三十多岁起干上管家,一直干了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一晃而过,这期间除过对女人有特别的嗜好,基本上还算守规矩,近几年随着杨九娃道上的生意越做越大,账面上的财物越来越多,管家从来没有对这些财物起过异心,杨大哥对他曾彪不错。

可是面对黄河东岸越来越激烈的枪声,管家的心思开始波动:假如杨大哥回不来了,这些财物应该归谁所有?

其实土匪们都知道,撇撇沟有曾彪的相好,这个相好就是张鱼儿的四姨太,蜇驴蜂她娘,当年张鱼儿死后,四姨太不见了踪影,实际上是让曾彪拐跑了。但是曾彪没有把四姨太带上山,而是在撇撇沟为四姨太安家。这件事杨九娃知道,土匪们大都在周围的村子有自己的相好,有些土匪本身就是周围村里的农民,他们上山来就是为了跟杨九娃发财,杨九娃每次挣下钱都把大部分钱财分给众弟兄,山上只留一小部分维持日常开销,就这样日积月累,曾彪账下的财物仍然多得数不清。

杨九娃从来不管账,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财物,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杨九娃从来没有怀疑过曾彪的忠诚。

可是人有时产生邪念,往往就在一瞬间,随着河东岸的枪声逐渐变稀,曾彪意识到杨九娃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说不定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山寨的夜晚从来没有这么宁静,几个老哥们凑在一起摸牌,杨九娃除过不准土匪们沾染大烟,对土匪们赌博嫖 女人从来不管,大家一边摸牌一边议论着杨大哥,认为杨大哥为郭麻子两肋插刀实在不该。夜已经很深,大家睡不着觉,又去灶房拾掇了几个菜,凑在一起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谝闲话,各自吹嘘自己当年的艳遇,男人们都这德行,在一起议论最多的是女人。突然间隐隐约约听见小女人那嘤嘤的哭声,大家心里唏嘘着,感觉到杨大哥活着回来的希望不大,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寡妇。

曾彪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他困了,要去睡觉。说着便独自离去,其他弟兄都睡通炕,曾彪在库房里边又隔出一间小屋,他睡在炕上无法入眠,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几天几个老哥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得出他们对曾彪多了一份戒备,因为曾涛掌握着山寨的财权,总担心曾彪瞒哄了他们。世事就是这样浅薄,大家虽然跟上杨九娃闯荡了一辈子,这阵子都希望树倒猢狲散,杨九娃不再回来,那样一来每个人都可以分得一批不小的财产,下半辈子吃用不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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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彪睡不着,又穿衣起来,站在院子里看天,几个老家伙还没有睡觉,好像谈论的主题跟他曾彪有关,一个土匪出来小解,故意掏出家伙对着杨九娃小女人住的屋子扫射,平日哥们的义气荡然无存,剩下的全是鸡肚狗肠的互相猜忌,几个老家伙打算抱团跟曾彪摊牌,准备平分山寨的财产。

对岸的枪声逐渐稀落,满天的繁星眨眼,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野狼的嚎叫,一个土匪出来,打算到马厩里给马拌草料,山上的几十匹马由几个老土匪轮流饲养放牧,养马的活路看起来粗放,实际上非常精细,马不吃夜草不肥,还要给马喂些豌豆和麸皮,马通人性,听见料升子(盛饲料的家具、旧时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一响,所有的马匹都要仰起脖子叫唤一阵。

喂马的老哥只顾低头走路,冷不防跟站在暗夜里的曾彪碰在一起,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谁也没有看见谁。曾彪脊梁骨直冒冷气,颤声问道:“你是谁”?喂马的老哥问得更绝:“你是人还是鬼”?曾彪来气了,大声答道:“我是你二大爷”!两人都认出了对方,相互间大笑。

笑毕,曾彪问:“你们在一起议论什么?好像还跟我有关”。

那老哥也不隐晦,直接说:“看样子杨大哥回不来了,哥们几个辛苦一场,总不能空手而归”。

曾彪暗想:什么江湖义气?全是一些骗人的鬼把戏!杨九娃万一回来,会把你们一个个剥皮抽筋!可他嘴里却说:“那当然,我也在想,靠咱们几个人扛不起这面大旗,该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再等一两天杨大哥还不回来,咱们就分家散伙”。

那老哥在曾彪胸前猛拍一掌,赞道:“够朋友!不愧咱们兄弟一场”。

在屋子谝闲话的那几个哥们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一起出了屋子把曾彪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阵子对岸的枪声越来越稀,夜长梦多,要分咱们现在就分,天一亮大家正好下山,从此后鸡往后刨、猪向前拱,各人奔个人的日子”。

曾彪暗自吃惊,原来他打算给这几个人胡乱打发一点财物,然后自己将山上的金银细软独吞,看来这几个人还真不好对付,想糊弄他们并不容易。但是曾彪也有话说,他言道:“我考虑咱们还是稳妥一点,再等一天两天也不迟,万一杨大哥大难不死,咱们这几个老家伙岂不成了死有余辜的罪人”?

一个老哥发话了:“咱明人不做暗事,谁不知道谁的肋条有几根!你曾彪想糊弄咱们这几个老哥,没门”!

曾彪还想申辩,冷不防一个土匪将曾彪击倒,另外一个土匪上前抢走曾彪的钥匙。土匪们都有一手绝活,干起抢劫的活路来干净利落,不过以前是帮助杨九娃抢劫别人,现今是反过来抢劫杨九娃。库房里的财物、金银细软被土匪们分成几份,绑在马驮子上,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土匪们已经赶着马群下山,打算分道扬镳。

晨曦微熹的早晨,几个突围的哥们抬着受伤的疙瘩上山,正好跟赶着马群下山的土匪碰了个当面,留守的土匪做贼心虚,一见到哥们突围回来,马上四下里逃散。躺在担架上的疙瘩稍一思忖,马上明白了这些老家伙是在抢劫山上的财产!疙瘩也是一个火爆性子,马上命令弟兄们把那几个老家伙全部歼灭。土匪们的枪法极准,山上留守的几个老土匪没有一个逃脱,全部做了枪下冤鬼。

第一百六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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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知道山上的土匪们火拼,是在三天以后。部队突围以后杨九娃没有直接上山,而是跟随郭麻子一起来到凤栖县城,当时郭麻子已经昏迷,杨九娃不放心挚友。有人曾经给杨九娃捎话,让杨九娃赶快归山,但是没有告诉杨九娃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三日后杨九娃从凤栖楞木一向说话都很直爽,这阵子却有点吞吞吐吐。

杨九娃火了,骂楞木像个娘们。

楞木说:“大哥,你先把火气压下来,我才肯告诉你”。

杨九娃心里一沉:“该不是疙瘩他——遭遇了不测”?

楞木说:“咱们东渡以后,山上留下来的几个老家伙以为咱们回不来了,打昏了保管曾彪,把山寨的财物洗劫一空,正好让突围归来的弟兄们碰见,双方发生了火拼,那几个老家伙没有一个逃脱,全部被打死在树林子里”。

杨九娃听后一言不发,打马一鞭,朝山寨直奔,来到山寨一看,只见十几个弟兄全都在聚义堂坐着,一见杨九娃进屋全都站了起来。这次东渡黄河,杨九娃也损失了十几个弟兄,还有几个弟兄负伤,正在凤栖治疗,三十多个人的山寨只剩下不足二十人,杨九娃心里本来就不是滋味,又为了财产之争发生了火拼,更让这个汉子难以承受。他大声质问:“谁下令开的枪”?

疙瘩腿上缠着纱布,拄着桌子站起来,说:“大哥,是我下令开的枪,要杀要剐我一个人顶着,跟其他弟兄无关”。

杨九娃看这十几个弟兄跟他出生入死,没有一个认怂,脸颊憋得通红:“疙瘩兄弟,我说你好糊涂!银钱乃身外之物,没有了可以重新挣回来,这些老哥们出生入死跟我几十年,却为了几个臭钱葬送了性命,你把杨九娃置于不仁不义之中”!

老保管曾彪一手插在腰间,装着腰痛的样子从门外走进来,替疙瘩申辩:“杨大哥,这件事不怪老三(疙瘩排行第三),我曾经力劝他们,他们不但不听,还将我打昏”。

杨九娃坐下,头低下,思忖良久,抬起头,问楞木:“你们回山寨三天,为什么不设灵堂”?

楞木回答:“灵堂设在祠堂里,阵亡的十几个弟兄全都设了牌位”。

原来,山上专门有一间屋子设为祠堂,凡是死了的弟兄都设一个牌位,每逢过节或者出外打劫回来都要祭祀。

杨九娃出屋来到祠堂,焚香跪拜,身后跪倒十几个弟兄。少顷,他站起来,嘱咐楞木:“把为国捐躯的弟兄的牌位移到聚义堂,祭祀三日,为山寨火拼而死去的几个老哥举行厚葬,增设牌位,跟其他弟兄一起祭祀”。

楞木有些不解,争辩道:“大哥差矣,前边的弟兄为国捐躯,后边这几个老哥死于财产之争,这两类人怎么能供奉在一起?你这样做让在战场上殊死拼搏的弟兄们寒心”!

杨九娃慨然:“同是人生父母养,活一世不易,虽然死法不同,但是大家都是跟上杨九娃出生入死的弟兄。这件事是咱们山寨的耻辱,希望以此为戒,以后永远再不要发生”。

第一百六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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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当了土匪以后,洋芋从来没有上过山寨,听得疙瘩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活着回来,而且负伤了,洋芋不顾一切,带着两个女儿,连夜赶到山寨。

山寨上的弟兄们常去郭宇村,全都认识洋芋,可是疙瘩负伤回到山寨以后,公然跟那个带领他们突围的女人住在一起,那女人给疙瘩端屎端尿,侍候疙瘩的衣食起居,俨然一对恩爱夫妻。两个小男孩在院子里玩耍,好似一对孪生兄弟。弟兄们担心洋芋跟疙瘩混闹,劝说那女人暂时回避。

疙瘩拉那女人坐在自己身旁,对女人说:“你就坐在这里,洋芋跟我夫妻十几年,我理解洋芋,你们两个终究要见面,早一点解除隔阂对双方都有好处”。

洋芋带着两个女儿进入疙瘩的屋子,看疙瘩腿上缠着绷带坐在炕上,一只胳膊搂着一个女人,地上两个小男孩在玩耍。心里的不爽一晃而过,不但不吃醋,反而替疙瘩感到欣慰。只是有点难过,看来疙瘩娶了这个婆娘已经几年,而且有了两个儿子,心想我早都主张你另外纳一房媳妇,为你生子立后,你竟然瞒我几年,这疙瘩做事也有点太损,你把我洋芋当成什么人?

疙瘩见洋芋进屋,满脸带笑,不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指着旁边的凳子说:“洋芋,你先坐下,容我给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

洋芋把提来的包裹放在凳子上,她本人仍然站着。疙瘩笑洋芋也笑,只是两人内心的想法不一样。洋芋说:“疙瘩,我一直主张你给你另外找一个女人,只是这件事你不该瞒着我”。

疙瘩怀里的女人早都听过疙瘩说他的老婆很丑,见了疙瘩还是猛吃一惊,这女人哪像女人,简直是一头棕熊!她紧紧地靠在疙瘩身旁,眼神里流露出惊恐。可是听了洋芋说话以后,对洋芋的惊恐消除,还有点心存感激,她解释道:“大姐,您误会了,我跟你家疙瘩认识才几天”。

洋芋怀疑地看着疙瘩,疙瘩说:“她说得是真话,我至今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正是她们父女俩救了我的命,她的老爹爹还为了保护我牺牲了自己,这女人的丈夫死了,我感觉我应当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那女人把疙瘩搂着她的胳膊取开,心想大家既然都说明白了也就成了一家人,她对洋芋说:“你母女三人大老远来了,一定还没有吃饭,我给你们做饭去”。

洋芋说:“不用忙活了,我们坐一坐就走。我们主要担心疙瘩出事,看见疙瘩平安回来,我们也就放心”。

疙瘩有些不悦,对洋芋说:“洋芋,你想你能走吗?你一走大家都显得生分。住下吧。住几天再回去”。

杨九娃的小老婆香玉听说洋芋姐姐来了,早都抱着孩子在门口站着,她担心洋芋跟疙瘩闹事,一直没有进屋,这阵子看一家人和解了,还没有进门就喊:“洋芋姐姐,你来了,咱娘可好”?

洋芋把香玉的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开玩笑说道:“你做了压寨夫人,还记得咱们的老娘?老娘可想你啦,天天念叨你”。

香玉哭了:“我也是天天想娘,你回家时一定要将我带上”。

第一百六十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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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平安回到山寨,小女人终于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当夜一对患难夫妻紧紧相拥,小女人睡在杨九娃的怀里激动地嘤嘤嗫嚅:“杨大哥,我不能没有你,从今后那样冒险的事儿你不要再做了,行不”?

杨九娃抚摸着香玉,感觉中小女人的身子光滑得像只泥鳅,他翻身骑在小女人身上,小女人在暗夜里等待,一动不动。杨九娃想起了战场上那一个个倒下去鲜活的身影,浑身一阵燥热,冒出了汗珠。小女人双手把杨九娃的脖子钩住,关切地问道:“杨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杨九娃猛然从小女人身上弹起来,急速地穿好衣服,开了门来到马厩,牵出自己的坐骑,翻身骑上,值岗的哨兵问他: “杨大哥,你要去哪里”?

杨九娃甩了一鞭,马朝山下飞奔,身后撂下一句话:“我出去转转就回”。他有一桩心愿未了,不可能睡在女人的怀里逍遥。此时还有另外一个女人让杨九娃揪心,大家都突围而归,单丢下何仙姑一人断后,杨九娃知道何仙姑的本领了得,可是子弹不长眼,现代战争一个人要突出重围谈何容易!何仙姑是杨九娃心里那一根跳动的脉络,时刻牵动着杨九娃的神经,几十年来杨九娃多少次化险为夷,都是何仙姑助他一臂神力,今夜,杨九娃不能光图自己享受,他必须见到何仙姑,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下了山来到黄河岸边,杨九娃遥望对岸的鹰咀在暗夜中静默,突然一道亮光一闪,一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陨落在凤栖县城的方向,仿佛心有灵犀,杨九娃即刻断定,何仙姑已经回到仙姑庵!他几乎不加思索,跃马扬鞭,直奔驴尾巴梁而去。

下了驴尾巴梁,黄龙山被杨九娃摔在身后,黄土高原在这里展现了她全部的面容,一条条沟壑纵横,把平整的塬面切割得七零八落,凤栖城像一颗高原明珠,镶嵌在黄土高原之上。离城向东十里,一片翠柏掩映之下,仙姑庵座落其中。

往事如烟,在杨九娃的脑海里轮番出现。那一年,杨九娃落魄在仙姑庵栖身,何仙姑靠一座仙姑庵的收入,养活了杨九娃的十几个弟兄,使杨九娃得以苟延残喘,储精养锐,为以后的重整旗鼓奠定了基础。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看似山穷水尽,却突然间柳暗花明。杨九娃根本就没有想到,何仙姑能冒着枪林弹雨,只身来到战场,救杨九娃于水火之中……

启明星高挂,夜风很是生凉,杨九娃骑马走进柏树林子,下了马,在拴马石上把马拴好。看那紧闭的门缝里,有一丝灯光外泻,他知道里边肯定有人,不知为什么,按捺不住狂跳的心,好似情犊初开,那灯光闪烁处,有杨九娃朝思暮想的情人……他蹑手蹑脚,朝门口走去,胸膛里升腾起一片肃穆一片神圣,感觉中他不是前来约会,而是朝圣……山门自然打开,泻出一片光明,杨九娃看见了何仙姑双手合十端坐莲台,面如满月,眼睛微闭,朱唇一张一合,声若洪钟:“杨九娃,老衲知你今晚要来,故在此等候,念及你我夫妻一场,给你指拨迷津,赶快带着你那小女人远离尘世,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却余生。如果再贪图世间荣华,以后难免有杀身之祸,不得善终”。

第一百六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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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感觉世界末日来临,眼前一片昏暗。她强迫自己镇定,心里苦苦的,有点恶心得想吐。这绝不是一场婚姻,而是一次宰割……她感觉到自己好像一只羔羊,被毕旅长抬上肉案,浑身被肢解得鲜血淋漓……她感觉自己被端上了餐桌,成为毕旅长的一道美餐,毕旅长狞笑着,流露出贪婪的眼色……她欲哭无泪,感觉中五脏六腑全被掏空,整个人只剩下一具躯壳。霍大姐看见李妍的脸颊由赤红变得煞白,嘴唇发青,心里有些胆怯,闹不清这个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响。她安慰李妍:“我们只是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嫁给毕旅长,组织上可以重新考虑为你物色其他首长”。

二妮比李妍早来延安几个月,亲眼目睹了许多女孩子都是这样,被分配给八路军的首长做了“革命伴侣”,虽然提倡妇女解放、自由恋爱、婚姻自由,可是八路军的将领出生入死,同样需要女人,残酷的战争年代,婚姻也可以冠以“革命”的理由。二妮开始劝李妍:“咱们是老乡,我是为你好,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不要抗争,反抗无用。女人,天生就是嫁汉的命,嫁一个年龄大点的男人,他知道疼你”。

李妍哇一声哭了,爱哭是女人的天性,女人的泪泉特别丰富,李妍只有哭,才能发泄内心的悲痛。李妍一边哭一边说:“我有丈夫,我的丈夫也是一个八路军战士,他的名字叫做年贵明。来延安以前我俩已经在凤栖家里举行了婚礼,这件事毕旅长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迫一个有夫之妇改嫁”?!

霍大姐内心一惊,这是一个新情况,事先霍大姐并不知情。是毕旅长亲自向组织申请,他需要一个“革命伴侣”,并且直言不讳他看上了李妍,请示组织替他把李妍的“思想工作”做通。当年为年纪大的首长物色“革命伴侣”成为组织上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首长看上了那个女孩,就由一些参加过长征的女同志来做通这些女孩的工作,也有的女孩趋之若鹜,一听得要嫁给首长就满口答应。大部分女孩一开始都极不情愿,但是禁不住“红娘”大姐们的软缠硬磨,禁不住那铺天盖地的“政治思想工作”,禁不住威胁加利诱,最后都不得不走向婚姻殿堂,女人一旦突破婚姻那道门坎,就会脱胎换骨,成为男人的附庸。女人需要男人的关爱,男人需要女人的温柔,相互间逐渐磨合,成为相濡以沫的夫妇。霍大姐安慰李妍:“有关你的情况我们可以向毕旅长反映,但是无论如何不要影响工作”。

李妍把霍大姐的衣服袖子拽住,流泪道:“霍大姐,我跟二妮是同乡,希望你把我的工作调动一下,这里全是一些男人,我连说话的伴儿都没有”。

霍大姐抚摸着李妍的头,说:“就我个人来讲,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可是我得征求组织的意见,还得做毕旅长的工作,听毕旅长说,你字写得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秀才。咱们八路军里边有文化的女同志不多,你可以做我们的文化教员”。

直面人生 写作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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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陋室放不下一张书桌,便在封闭的阳台上为自己搭建蜗居的窝,零点三平米一张小桌,刚能放下一台电脑,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坐在电脑前,一笔一划地镌刻着那些苍老的岁月。

想着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便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老婆在睡梦中说着呓语:别写了,睡吧,你的文章只能感动你自己。

仿佛有人在我的骨实里楔进一枚铆钉,开裂的骨缝里流出了殷红色的铁锈,构筑信念的积木在迅速塌垮,心的深潭里泛起一层浪花,反躬自问:这根快要蘖朽的椴木还能不能雕刻?

多少次跟机遇擦肩而过,耄耋之年才想起了要给这个世界上留点什么……是不是有点太晚?关键的问题是:你所经营的这片土地至今寸草不生,泛着灰白色的盐碱。

思绪便像折断翅膀的苍鹭,飘落沙滩。失落的魂灵在暗夜里摸索,秃废的精神靠什么支撑?

年纪大了,嗅觉却特别敏感,总希望朋友或者儿女给你一点温暖,一张笑脸。有时为了儿子一句平常的问候而激动,有时为了朋友一次疏忽而失落,反正,自从检查出来颈动脉梗阻(那一次昏倒了,被儿子抬到医院抢救。)以后,神经里边多了一种元素,那元素就叫做敏感。

我的写作速度很慢,但是用时却不比别人少,每天坐在电脑前五六个小时,常常为了一个用词一个情节而思考、反复琢磨许久,好像没有文思泉涌的现象,总是像挤牙膏那样挤出一个个字眼,然后用锤子把那些字眼钉在电脑里边。评论家刘再复在评论高行健的《灵山》时说过:生活虐待作家、作家虐待文字。虽然一生坎坷,不敢说生活虐待我,我认为,生活对我所有的惩罚都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我却在实实在在地虐待文字,写作的全部目的只有一个:隽永。

诚然,就现阶段来说,我的文章只能“感动我自己”。要想感动别人甚至整个世界,必须具备“下地狱的能力”。反躬自问:我具备了吗?还有感悟和灵性,元始天尊登坛讲道,三千弟子不知所云,惟有悟空一人能解得妙语真言,可见芸芸众生人 精不多。我算什么?

是不是对自己有点苛求?非也。写文章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族群,如果不能非常苛刻地要求自己,就不可能成功。

静思之,假如我的文章连我自己都感动不了,我还写它做什么?文学是一个人用灵与肉打造出来的胚胎,你写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对自己的一次升华,所以必须蘸着自己的血去写。不要哗众取宠、不要追求时髦,耐下心来,跟自己的灵魂对话。什么时候你能念着咒语升天,那才是你的第一次成功。

这有点玄,我能否到达那样的意境?莫泊桑说过,写小说的人不能让读者发现文章里的自己(不是原话)。不要害怕读者看不明白,只要不加修饰地把你对社会独到的感知写出来,(这种感知别人没有)你就会成功。

我始终认为,人老主要是心老,心不老人就永远年轻。我相信《古兰经》里有关“灵魂不灭”的论述,人生命的结束只是下一轮回的开始,抱着这种信念,你临死前也就不会觉得恐惧。为了给下一个轮回积聚智慧和力量,人就需要创作。

坐在书桌前,我开始做着远航前的准备。我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再刻意追求成功。成功和失败对我来说不再那么重要,只要我能直面人生、把自己那些翻新的感悟写出来,对我来说就是安慰。

第一百六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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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时间李妍精神恍惚,干什么都不能专心。她最害怕跟毕旅长单独呆在一起,甚至毕旅长一声咳嗽都让她心里为之颤栗。李妍盼望霍大姐到来,把她从这里调走,李妍在毕旅长身边度日如年,总担心时间一久她会精神崩溃。

李妍开始痛恨年贵明,那种痛恨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她简直瞎了眼,会爱上一个不敢承当责任的势利小人!如果年贵明能够勇敢地站出来,公开承认李妍就是他的爱人,李妍就不会陷入绝境,相信毕旅长也会死了那份心。可是据毕旅长跟霍大姐交谈,为此事毕旅长专门找年贵明谈话,年贵明矢口否认他跟李妍之间的夫妻关系,并且说那是李妍一厢情愿,他年贵明不会违犯党的纪律。

霍大姐给毕旅长建议,这件事不能心太急,很明显李妍已经产生了抵触情绪,急火猛攻适得其反,说不定还会造成不良的影响。她认为毕旅长跟李妍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把李妍调到霍大姐的单位,由霍大姐慢慢地做通李妍的工作,李妍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思考以后,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毕旅长不等霍大姐说完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坚决不让你把李妍带走!为了这个小妞我倾注了全部心血,李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使李妍不肯嫁给我,我也不会放她走”。

霍大姐坦然一笑,说她理解毕旅长的心情。但是一同来的二妮却替李妍抱屈,感觉中那个毕旅长差远了,不但人长得瘦小,看上去好像一把干骨,而且脖子上有一处明显的刀疤,霍大姐说毕旅长三十二岁,看面相跟实际年纪相差许多。女人有时就是男人饭桌上的一道菜,是男人花瓶里的一朵花,二妮虽然有大首长为她撑腰护驾,但是每天都活得胆颤心惊,因为窥视二妮的领导不在少数。革命者不是苦行僧,革命者不是孙大圣,革命者同样需要女人,需要爱情。同样是女人,二妮同情李妍不幸的遭遇,回去的路上二妮忧心忡忡地问霍大姐:“那个毕旅长会不会对李妍动粗”?

二妮说出了霍大姐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担忧,那样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女人们被强 暴以后一般都忍辱负重,把满腹苦水咽进肚中,然后委曲求全,在大家的喝彩声中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也有极个别烈女不甘受辱,悄悄采取极端手法了结生命……那样的事情以前曾经发生过,自杀者悄无声息地拉来掩埋,身上背着自绝于党的罪名。

霍大姐委婉地告诫二妮:“今天的事情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出去”。

送走霍大姐和二妮以后毕旅长心情烦乱,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其实毕旅长没有冤枉年贵明,年贵明回延安以后就是不敢公开承认他跟李妍之间的婚姻关系。年贵明是个有野心的青年,他不会让婚姻的枷锁影响他的晋升和进步。女人算什么?盒子枪、带盖盖,还怕八路老爷没太太?只要革命成了功,一人一个女学生!思想起屈志琪衣锦荣归那种荣耀,年贵明在心里为自己鼓劲,一定要干得出人头地……

毕旅长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计策。

第一百六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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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旅长不会让婚姻的烦心事影响他的情绪,他看周围的部下们一个个眼神怪怪的,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些部下们全都知道了毕旅长求婚遭到了李妍的拒绝。毕旅长必须从目前这种尴尬的局面中走出来,他九死一生干到这一步也确实不容易,没有过关斩将的本领他不会身居高位。毕旅长站起来走出窑洞,手里夹一根纸烟,度步来到李妍住的土窑门口,门从里边关着,隔着窗子朝里看,李妍爬在桌子上抽泣,肩膀不住地抖动。毕旅长感觉身后无数双眼睛刺着他,如芒在背,可他全然不管不顾,毅然决然地敲门,尽量使自己的声调平稳:“小李子,把门打开”。

李妍抬起头,迅速地擦干了眼泪,掏出一面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走过去,把门打开。毕旅长走进窑洞,坐在椅子上,转过身,看李妍已经出了窑洞,站在门外。院子里刚才偷窥毕旅长的战士们全都溜回窑内,只有哨兵在来回走动。

毕旅长生气了,命令道:“李妍,进来”!

李妍唯唯诺诺,走进了窑洞,面朝墙壁站着,给毕旅长一个脊背。

毕旅长口气缓和了:“小李子,我知道,我比你大许多,可我也是出于真心。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但愿这件事不要影响你的工作”。

李妍转过身,眼睛罩着一圈红晕,刚刚哭过的李妍楚楚动人,她直视着毕旅长,射出来的两束目光简直能把毕旅长刺伤,事已至此李妍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留任何余地,把毕旅长逼进死角:“首长,我尊敬您就像尊敬我的老爸,我知道年贵明不敢承认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害怕影响他的进步,但是这种婚姻关系确实存在,不然的话我的爹娘不会放我一个女孩子独自来延安闯荡。既然首长说过不会强迫我,那我就再提一个要求,把我的工作调离这里”。

毕旅长好赖领导着一千多名战士,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岂能栽倒在一个小女子手里!?他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了几下,费劲把自己的火爆脾气圈进笼子里,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他说:“你提出的要求我们可以考虑”。

那一刻,李妍突然对毕旅长产生了一丝好感,感觉中这个瘦小的南方人像个男人。她目送着毕旅长走出窑洞,心情稍微有点轻松。人有时容易产生错觉,感觉中毕旅长已经把她放弃,晚上睡在炕上李妍又突然黯然神伤,她简直昏了头,跟上年贵明来到延安这个鬼地方,对爹娘的思念又填满了她的胸腔。李妍睡不着,点亮油灯,在油灯下给爹娘写信,她似乎有满腔的话儿要说,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握着笔呆呆地坐着,一直到东方发亮。

自那以后一直过了一个多月,毕旅长再也没有对李妍发动过婚姻攻势,那场风波犹如激流中的一朵浪花,稍纵即逝,不留痕迹。李妍的心态也逐步恢复平静,只是见到毕旅长时仍然拘谨,还在盼望毕旅长能够兑现承诺,把她调离这里。

那天跟往常一样,李妍走进毕旅长办公的窑洞,看毕旅长满脸严肃,把一份文件递给李妍,李妍接过文件一看,一行大字赫然入目:

年贵明同志壮烈牺牲……

第一百六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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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村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郭宇村有十七个男丁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去打日本,只回来五个,张大山已经被日本鬼子打死,其余的十一个人被鬼子兵用绳子绑到转马沟煤矿当了矿工。当年煤矿工人被称作“煤黑子”,是一群死了没埋的活尸,郭宇村的女人们知道,那十一个人活着回来的希望渺茫,一座活生生的村庄转瞬间变得死气沉沉。

可是郭宇村还有两个人置身度外,虽然他们的老爹也被日本鬼子绑去做了煤矿工人,虽然他们的妈妈也哭得涕泪涟涟,但是他们感觉不来悲伤,他们陷入情网无法自拔,外部世界发生的一切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用年翠英的话说,一对“小冤家”。

吃过早饭年翠英来到蜇驴蜂家,商量文涛跟文慧这一对小冤家的婚事。年翠英想得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两个孩子已经热络的分不开,就不如顺水推舟,玉成二人的婚姻,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散一桩婚,年翠英绝不做棒打鸳鸯的蠢事。

年翠英一进院子就喊:“亲家母,我看你来了”。

蜇驴蜂不用出门,就知道谁来了。这两天蜇驴蜂又悲又喜,悲的是青头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没有回来,喜的是女婿板脑从乱军阵中捡了一条生命回来了。板脑回来的那天晚上,文秀也不管娘跟几个妹妹就在面前,搂住板脑又哭又笑,哭完了笑够了,又用细密的牙齿啃板脑的脖子,直把板脑疼得喊叫起来,文秀仍然不肯松手。

年翠英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看见蜇驴蜂正在穿鞋,忙把蜇驴蜂扶得重新坐在炕上,自己也脱了鞋上炕,两亲家母对坐,文秀端上来一小簸箕瓜子,两亲家母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话。

蜇驴蜂说:“亲家母,我知道你来干啥,可是青头和全发都不在家,全村人心惶惶,这种时候给娃办事恐怕不妥”。

年翠英说出了她的打算:“咱们把俩娃的婚事办小点,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就行。全发不在家,日子总还得要过,我打算过几天把凤栖县城老爹爹原来开饭馆的那幢门面房重新收拾一下,到县城去开一家饭馆,想叫几个孩子到县城继续上学”。

蜇驴蜂暗自思忖,这个亲家母比自己有能耐。嘴上却说:“我的女儿也不是捎来的带来的(意思为私生女),偷偷摸摸算啥?必须明媒正娶”。

年翠英听清楚了亲家母的潜台词,蜇驴蜂还想争端聘礼。年翠英一辈子争胜好强,说话做事干脆,她开门见山地说:“亲家母你放心,聘礼之事全发在时已经准备好了,文慧今年十六岁,按照习俗,聘礼应当是十六石谷子,折合成钱是二十四块银元,另外还有四丈老布,六斤棉花……”

蜇驴蜂不等年翠英说完,忙把话打断:“哎呀呀亲家母,你把我张凤(蜇驴蜂)看扁了,我是说,虽然在一个村子住着,也还得设几桌席,热闹一下,娃一辈子只结一次婚,冷冷清清算啥”?

第一百六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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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翠英知道,蜇驴蜂雁过拔毛,心思很沉,主要是看上了那幢老宅院。如果设席肯定要在老宅院搭席棚,给儿子布置新房也要布置在老宅院内,容易给村里人造成错觉,那幢老宅院属于文涛。年翠英感觉有必要把那幢老宅院的归属说清,避免以后为家产争执。年翠英接上话茬,说:“亲家母你说得对对的,娃一辈子只结一次婚,我也打算热闹一下,只是村里的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的心里都不袩和(相当于舒服),闹腾得大了恐怕——”

说到这里年翠英故意顿了一下,蜇驴蜂也不是憨憨,知道年翠英想说啥,于是绵里藏针,夹枪带棒:“我家嫁女,你家娶媳妇,怎么铺排是你自己的事。好男不在乎家当,好女不在乎嫁妆,不过女子是娘身上的一块肉,总该为女儿争端一下,文涛是你家大儿子,那幢老宅院理应归文涛所有”。

年翠英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一笑满脸皱褶:“亲家母咱们是隔墙邻居,我家的家事你知根知底,文涛他爷爷走得不明不白,全发还有一个异母兄弟,那郭全中以后究竟回不回来谁也不清楚,回来以后总不能让人家住在野地里。况且我有四个儿子,婆婆养儿个个有份,说什么文涛也不能独占那份基业”。

这些事蜇驴蜂全都装在肚子里,况且年翠英说得全部在理,你找不出破绽,于是退了一步:你家的家事我管不着,我只是想问:“你打算把俩娃的新房布置在哪里”?

这次轮上年翠英发问了:“亲家母你说把俩娃的新房布置在哪里合适?还能布置在哪里?肯定是老宅院,这你不用担心。刚才亲家母一句话说对了,好儿子不在乎家当,好女子不在乎嫁妆。儿女自有儿女福,何为儿女做马牛?我主要是担心那两个小冤家这样不明不白地黏糊在一起丢人,给娃早点把事办了,咱们都省心”。

说话间文秀把饭做好端上炕来,年翠英要走,蜇驴蜂一下子把亲家母的袄袖子拽住:“这顿饭又不是鸿门宴,亲家母你就这样走了打脸,好赖吃吧,我也不给你倒酒。女大不中留,留下结怨仇,说归说,做归做,虽然咱们俩家的掌柜都不在家,咱们也就大胆地当一回家,好赖找个媒人,给俩娃订个好日子,至于其他事,就按亲家母说的办,我也不争端”。

这时文涛文慧双双走进屋子,给两位老人跪下,板脑手里拿半瓶子酒,给两位孩子把酒斟满,文慧敬公婆,文涛敬岳母,孩子们敬酒俩亲家母不可能不接,俩亲家母接过孩子们的敬酒又对碰了一下,年翠英一张口把酒灌进肚子,蜇驴蜂只把酒杯搭在嘴边抿了一点,又把酒放在盘子旁边,板脑看年翠英张口想说什么,把岳母面前的那杯酒端起来说:“我娘不会喝酒,我来替她喝”。说毕一仰脖子,将那杯酒灌进肚中。

吃完饭年翠英说:“亲家母我的家里还有几个孩子,不敢耽搁了,我得回家给娃们做饭”。接着又对文涛说:“文涛,咱们回家”。文涛磨蹭着不想走,年翠英无奈,只得一个人回家,她感觉有点伤心,一边走路一边想,娶一个媳妇出嫁一个儿,儿子一有媳妇就忘了老娘。

第一百六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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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翠英生性好强,她不会让人家说她凄惶,好懒财东家出身,瘦死的骆驼比羊大,回到家里年翠英便打开柜子,翻出了当年出嫁时娘家陪嫁的梳妆匣子,匣子里藏着平日里积攒下的私房钱。这些钱郭全发并不知道,郭全发是个甩手掌柜,结婚以后所有的收入都交与妻子保管,日常花销又伸手向妻子要,那些年叫驴子还没有死,郭全发找岳父要钱一般不会空手而归,年翠英就把多余的钱积攒起来,为了几个孩子以后念书开销,现在大儿子郭文涛就要结婚,这笔钱正好派上用场。

年翠英把几个孩子都赶出屋外玩耍,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数钱,这些钱年翠英自己从来没有数过,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她把梳妆匣子抱到炕上一倒,哗啦啦倒出一堆银元,其中还有一个布包,年翠英把布包一层层解开,里边露出一枚黄橙橙的黄鱼(金条)。年翠英记得,公爹带回牡丹红以后的一天,孙子媳妇年翠英为爷爷郭子仪烧炕,烧完炕以后年翠英打算出屋,爷爷摆手让年翠英先等一下,接着爷爷把头探出屋外看看,然后把门关紧,把他的袍子撕开一条口子,取出一个布包,把布包一层层解开,里边露出一条黄橙橙的金鱼。爷爷要翠英把那条金鱼保管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叫任何人知道。

爷爷还说,那金鱼原来一共有两条,那一年公爹郭善人被何仙姑绑了肉票,为了赎回郭善人,爷爷用了一根金条。

年翠英把金鱼拿在手里看看,重新用布条包好,给儿子结婚时用不着,因为年翠英积攒的银元足够,她把倒在炕上的银元数了一遍,取出一些,其余的重新装进梳妆匣子里,压在柜子的最下边。然后坐下想想,应当找谁给孩子做媒?

其实,刘媒婆是个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二狼和豹子回来了,大狼和三狼却被鬼子拉到煤矿上强迫做了矿工。年翠英担心刘媒婆心里有负担,不肯答应。想来想去还是找漏斗子比较合适,村里除过良田爷就数漏斗子年纪最大,年纪大的人做事比较稳妥。

年翠英给几个孩子做好饭,嘱咐文选管好几个弟妹,然后出了门,打算去找漏斗子,路过豆瓜家门口时被豆瓜媳妇水上漂看见了,水上漂隔门喊道:“嫂子,你到我家来一下”。翠英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事她都肯去帮忙,听见水上漂叫她,翠英一转身,来到豆瓜家。

豆瓜媳妇一见翠英就哭,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哭着问翠英:“为什么板脑和二狼都回来了,咋不见豆瓜回来”?

翠英刀子嘴、豆腐心,一见别人哭自己的眼圈就红。她揉揉眼睛说:“我家掌柜也没有回来,咱村里没有回来的男人还有十一个,听说他们都在一起,等过了这阵子咱们慢慢打听,打听到消息以后再想办法救人”。

豆瓜娘进来,老太婆明显消瘦了许多,她扶着炕沿说:“我听说咱村里的男人都被押往转马沟煤矿,我娘家就在转马沟,我想服侍媳妇出了满月,过河去找豆瓜爹和豆瓜”。

翠英自己心里有事,反过来安慰别人:“大婶你年纪大了,不要愁坏了身体,你看你的孙子多疼人,村里人都在想办法,咱们不要着急”。

第一百六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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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不急是一句假话,村里人都很着急。张大山的灵堂设在他家的堂屋,郭宇村剩下的几个男人全都聚集在张大山的灵堂前,商量怎样营救东渡黄河没有回来的十一个男人。

良田爷给张大山的灵堂前上了一炷香,然后就要跪下磕头,被张大山的两个儿子张东奎、张东仓扶住,众人劝良田爷这个头不能磕,长辈给晚辈磕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良田爷正色道:“你们差矣,仙逝者为长,人死了就等于升天,张大山比我先走一步,我就应当磕头”。众人感觉良田爷说得在理,于是大家一起跟随良田爷给张大山的灵堂上香磕头,磕完头后大家分坐两边,为张大山守灵。

除过良田爷漏斗子年纪最长,开始几天漏斗子担心最大,他的四个儿子全都去了河东,这两天漏斗子心情稍微安慰,他的四个儿子回来两个。可是大狼三狼没有回来仍然让漏斗子担心,他看郭宇村仅剩下的几个男人全在这里,试探着问道:“咱们应当想办法营救那些没有回来的人”。

板材去了两个儿子帮助郭麻子东渡,庆幸回来一个,还有一个儿子没有回来,没有回来的儿子是老二板囤,那一年板材曾经把板囤送给豆瓜爹,想不到板囤后来又跑了回来,究竟板囤是不是板材的亲生儿子多少年来一直是个谜,板囤没有回来板材心里也不太着急,听得漏斗子说要救人,板材说:“咱们应当找他***郭麻子要人”!

漏斗子听得这句话心里一震,感觉到板材说得蛮有道理。是呀,假如不是郭麻子,张大山就不会死,郭宇村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被鬼子抓去回不来,这笔帐算在郭麻子头上一点都不冤枉他!漏斗子一拍大腿,又恢复了往日的滑稽相,说:“还是板材老弟想得周全,咱们应当找那郭麻子算账”。

良田爷摆摆手,对两人说:“郭宇村就剩下咱们三个人年纪最大,你俩刚才的话在这里说说可以,千万不要传出去。要算帐也算不到郭麻子头上,应当找日本鬼子算账!我倒认为郭麻子是条汉子,死都不向日本鬼子投降,老汉我老了,比你们多吃了几石五谷,咱们要对得起死了的大山,不要丢咱郭宇村的人”。

漏斗子脑袋转弯极快,忙又应承道:“还是良田老叔想得周全”。

板材还有些想不通,嘟囔了一句:“咱老百姓种田吃粮,管他娘嫁谁”!

良田爷说:“自古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大道理我不懂,连土匪杨九娃都东渡黄河去打日本,咱可不能犯糊涂”。

郭宇村逃回来的三个年轻人一致附和道:“良田爷说得在理,要不是隔条黄河,日本鬼子早都打到咱们这里,我们刚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亲眼目睹了鬼子的残忍,咱们应当跟郭麻子、杨九娃联合起来,想办法救人”。

良田爷说:“这就对了,咱村里家家都有一本逃荒史,能走到一起也算缘分,现在男人们大都不在家,全剩下一些女人,千有头百有头,咱们村里也应当有个头儿”。

板材知道漏斗子不是当头儿的料,良田爷年纪又大了,看来看去,心里蠢蠢欲动,感觉到幸运砸到自己头上,有点忘乎所以。他几乎迫不及待毛遂自荐:“我看这个头儿我当上比较合适”。

第一百六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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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把目光投向良田爷,等良田爷表态。漏斗子的痞劲又上来了,调侃道:“我看咱俩逑上画眉眼(骂人的方言),都没个人样。这个头儿还是良田爷当上”。

良田爷说:“倒退十年,我当仁不让。可是现在年纪大了,想给村里人办事心有余力不足。我看大家都不要争了,这不是什么美差,这个头儿就让二狼当上,年轻人腿脚利索,给大家跑腿办事也方便些”。

板材自讨没趣,感觉脸上有点过不去,找个台阶下来,于是说:“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站起来把烟锅子别在后腰,倒背着手,及拉着鞋,出了屋。

漏斗子朝板材背影唾了一口:“呸!尿壶上碗架,还想充大器”。

板脑也在场,感觉漏斗子说话太损,站起来想顶撞漏斗子几句,二狼拽住板脑的袖子,拉得板脑重新坐下,反过来埋怨漏斗子:“爹,村里老人不多,就剩下你们三个,我板材叔也不过是想给大家跑跑腿,你不能那样损人家”。

漏斗子被儿子抢白了几句,脸上讪讪的,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好狼婆娘过来,说年翠英找漏斗子有事,漏斗子趁机溜了出来。

走在半道上漏斗子问老婆:“咱跟年翠英平日并没有瓜葛,她找我干啥”?

狼婆娘把漏斗子的耳朵拽住,厉声呵斥道:“把你那张臭嘴收拾干净点,都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

转瞬间回到自家屋子,看见大儿子媳妇正跟年翠英说话,眼睛上挂着泪珠,漏斗子咳嗽一声,大狼媳妇看见公爹回来,擦干眼泪,起身离去。漏斗子双手筒在袖管里,问年翠英:“你找我”?

年翠英笑得勉强:“掌柜的不在家,这个家就得由我来当,我家大儿子文涛没有出息,跟蜇驴蜂的二丫头混在一起,我想给俩娃把婚事办了,村里年纪大的人不多,想请你老叔给俩娃保媒”。

狼婆娘从外边回屋,接过翠英的话头:“我说翠英,村里人还没有死完,你找那个糟老头子干啥。那老家伙我不是不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担心把你的好事办砸。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

年翠英顺水推舟:“那就麻烦婶子替侄女跑一趟腿。那张秀(蜇驴蜂)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只要她提的要求不出格,你就替翠英答应下来”。

狼婆娘说:“我拙口拙舌的,还不会说媒,我请我亲家母刘媒婆去说,保证误不了你的事”。

年翠英说:“我原来也打算直接去请刘媒婆,只是——”

狼婆娘知道年翠英想说啥,接口道:“娃呀,我说你们都把心放宽,咱村的那些男人不会出啥事,我这辈子遇的事多了,感觉不来害怕。各人该干啥就干啥,给娃结婚是喜事,咱村里又要热闹一场”。

年翠英说:“还是婶子年纪大,经的事多,心宽,我们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想不开,一个个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其实我想,各家的日子还得要过,天塌不下来”。

正说话时刘媒婆进来了,狼婆娘说:“亲家母,你来了正好,翠英要给娃娶媳妇,想请你给说合”。

第一百六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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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材走出张大山家门,心里的那一点不愉快被风一吹,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心想全村就他一个人走运,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回来,那个板囤是不是他的亲种还不一定,即使死了也不觉得可惜,板囤还有三条儿子三个女儿,皇帝轮流做、明年到咱家。我不稀罕当那个头儿,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以后这郭宇村就是我板材的天下!

场院里,一只大红公鸡昂首挺胸,站在草垛上咯咯叫了几声,几只老母鸡不为所动,依然在草堆周围刨食,那公鸡感觉无趣,扇着翅膀从草堆上冲下来,猛然间骑在一只老母鸡身上,那老母鸡心甘情愿跟老公鸡亲热,配合得极为流畅。

板材憋尿了,掏出家伙站在路边就射,突然间他看见亲家母蜇驴蜂从自家院子里出来,手拿一把笤帚,把那只老公鸡赶跑,把自家的老母鸡朝院子里吆喝。板材把家伙装进裤裆里,把裤子系好,走上前帮亲家母赶鸡。

蜇驴蜂抬头一见是亲家,脸微微一红,见板材走到自家门口了,谦让道:“亲家,回家坐坐”。

板材毫不客气,倒背着手跟着亲家母进屋,抬头看亲家母把头梳的油光,黑老布裤子,绿格子棉袄衬托出纤纤细腰,四十岁的人了仍然风情万种,让板材看得口里直流涎水。回想起自己的老婆年轻时也曾经有那么几分姿色,不然的话不会让货郎拐跑。可是这十几年一窝接一窝地下崽,脸上早已经变成了黄瓜,弯腰弓背,两只眼睛见风流泪,脸上的皱褶比尻壕子还深……板材想得出神,不小心被门槛一绊,差点摔倒,蜇驴蜂回身,下意识把板材扶住,板材就势扑到蜇驴蜂怀里。

蜇驴蜂把板材猛一推,门板咣当一声,板材扶着门框站定,讪笑着说:“你家门槛太高,差点把我绊倒”。蜇驴蜂过来之人,岂能看不透板材的心里?男人都这德行,就爱占女人的便宜。要是搁别人,蜇驴蜂早一根擀面杖把那家伙赶出门,可是板材是亲家,蜇驴蜂还是留了些情面,她说:“你看,青头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招呼你不太方便”。

板材知道亲家母下了逐客令,可他仍然赖着不走。他自己走进屋,拍拍屁股上的土,一翘腿坐在炕沿上,从后腰取下烟袋,装了一锅子旱烟,反客为主:“问蜇驴蜂,有火没有”?

正好儿子媳妇文秀进来,虽然说板脑做了上门女婿,文秀见了板材仍然叫爹,文秀没有看清娘的表情,小媳妇仍然被板脑突然回家而高兴得昏了头,她朝公爹一笑,脸颊上两个小酒窝显现,甜甜地叫声:“爹,我给你点烟”。

板材翘起二郎腿,心安理得地让儿子媳妇替他把烟点着,美滋滋地抽着,吐出一口浓烟,回头看娘,娘的脸色胀成了猪肝。

文秀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尴尬事,还以为娘是一个小心眼,她有点艾怨地朝娘努嘴,感觉中娘不该那样对待公爹。

蜇驴蜂也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单听那绰号就吓人,她不管女儿什么态度,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亲家,你看,青头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你还是回家吧,板脑回来我让他来你家看你”。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板材再不走也就说不过去,他跳下炕,临走前还装模作样:“亲家母,咱们不当亲是两家,当了亲就成了一家,以后有啥难处你就吭一声”。

第一百六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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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椽谷檩这几年的日子也过得颇有起色,弟兄俩有自己的马队,常年四季做赶脚生意,规模虽然比不上张大山、大狼四兄弟庞大,但是一年也不少挣钱。弟兄俩住的茅屋在村子边沿,院子周围围起一圈栅栏,大门外拴两条猎狗,棒槌跟呼风雨两个媳妇平日里跟村里人不怎么往来。

谷椽谷檩弟兄俩原来共用棒槌一个女人,那一年内蒙古呼掌柜的小女人跟上谷椽私奔,于是俩兄弟都有了各自的媳妇,关起门来各家的日子过得不同,有人说弟兄两个的女人轮换着使用……其实被子窝里的那点破事也就是那样,连苍蝇蚊子都会,可是人们就是乐此不疲,演绎成丰富多彩的情感社会。有钱的日子真好,两个媳妇从不下地干活,院子里种一点蔬菜够吃,从内蒙到长安赶一次脚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村里人发现弟兄俩每个月都轮换着回家,回家时马背上驮着麦面和大米,两个媳妇不吃杂粮。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村里人发现,那一年,呼风雨几个月没有出来,出来时怀里抱一个孩子。可是那棒槌跟了弟兄俩几年,肚子依然扁平。又过了一年,大孩子由棒槌抱着,呼风雨怀里抱一个婴孩。呼风雨爱到林秋妹家串门,林秋妹告诉村里人,那棒槌不会生育,那两个孩子全是呼风雨所生。

不管怎么说,两个女人在一起却相处和睦,村里人几乎没有见过他们吵架,偶尔去瓦沟镇赶集也形影不离,仿佛一对亲姐妹。谷椽谷檩不在家的日子,两个女人便把柴门关紧,在院子里逗一双孩子玩耍,有时出来到林子里转转,也是互相拉着手,有人还看见这两个女人在树林里互相亲昵……男人们屁股后边有个屎罐子,还能互相满足那点性 欲,女人相互间靠什么满足对方?

算了吧,想那些做什么?男人们不在家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正月里大家都在场院里看戏,疙瘩找着了谷椽谷檩,因为弟兄俩原来都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会凫水,郭麻子东渡黄河需要他们帮忙,于是弟兄俩就跟村里人一起来到黄河岸边帮助郭麻子摆渡,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打听到二狼回来了,呼风雨去找过林秋妹,打探谷椽谷檩的消息,二狼回答得含糊其词,他说让呼风雨不要着急,听说那些没有回来的人全部被日本鬼子强迫做了煤矿工人,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内蒙的女人一般都比较强悍,过了一两天村里人看见呼风雨一身男士打扮,头戴一顶毡帽,身穿蒙古长袍,骑一匹骏马,朝黄河岸边走去。呼风雨在黄河岸边伫立良久,看黄河泛起一片片浊浪,岸边空无一人,一艘渡船自横,惟有两岸的大山静默。呼风雨等了好长时间,等来了一队在黄河岸边巡逻的中国士兵,士兵们劝小伙子(呼风雨男士打扮,士兵们认不出来)回家,渡河的风险太大。

第一百六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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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风雨不肯善罢甘休,问那些巡逻的士兵:“为什么渡船上没有摆渡的艄公”?士兵们听出了呼风雨是个女的,纷纷把呼风雨围住,一个胆大的士兵掀开了呼风雨头上戴着的毡帽,呼风雨露出了满头秀发。

当兵的都这个德行,一看见女人都围上来挑逗,况且呼风雨长得比较靓丽,吸引大兵们的眼球,有个士兵上来摸了一下呼风雨的脸蛋,被呼风雨一下子扭住胳膊摔出老远,其他士兵不敢造次,把枪口对准了一个女人。

这时一个军官走上前,大声命令士兵们把枪放下!并且质问那些士兵:“你们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袍姐妹,算什么军人”?

士兵们脸上讪讪地,说我们只是逗这个小妹子玩耍,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那呼风雨对汉语还是有点半生不熟,以为这些大兵要跟她比试,她把蒙古长袍脱掉,露出一身红衣,拉开一个比武的架势,只等那些大兵们前来接招。

大兵们看着惊奇,知道这妹子是个蒙古人,蒙古人的武艺了得,可是还是有人不服,脱掉衣服要给这个妹子比试,于是大家站在一边助威,看龙虎相斗。

那男的五大三粗,女的娇小玲珑,可是女的一招一式都很到位,男的却显得笨拙,勉强地应付了几招,被呼风雨重重地摔倒在地。其他大兵还看不过瘾,感觉中跟女的逗玩开心,大家都不为比武为的是寻乐,一个个都轮流上去比试了一下,呼风雨大出风头,把那些大兵们一个个打翻在地。

那个军官在旁边看呆了,问妹子:“姑娘,你是哪里人”?

呼风雨回答:“我是谷椽的媳妇,谷椽替郭麻子摆渡去了河东”。

士兵们都没有见过谷椽,不知道谷椽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娶得这么靓丽而忠贞的媳妇。那妹子继续说:“只要大兵们能帮她找回丈夫,呼风雨愿意倾家荡产,把所有的家资捐献给大兵”。

军官指了指河对岸,看山的壑口出现了一队巡逻的鬼子兵,士兵们马上散开卧倒,敌对的双方隔着黄河开火,这样的对攻杀伤力极小,开火的双方只是为了震慑对方。突然,一颗炮弹落在士兵们的身后,炸出一个深深的弹坑,呼风雨骑来的那匹马前蹄腾空,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对岸鬼子的机枪对着骏马扫射,那匹骏马倒在血泊之中。

呼风雨一声惊呼,爬起来要扑向骏马,被那军官摁倒,嘴贴着妹子的耳朵大声喊道:“子弹不长眼,你不要命了”!

双方对射了一阵子,我方的士兵主动撤离,那匹马还在血泊中挣扎,呼风雨的眼里噙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自己的坐骑。

呼风雨跟着巡逻的士兵们回到营地,军官安慰她:“妹子,先吃一点饭,待会儿我派一个士兵送你回村,现在营救你的丈夫很不现实,你还是回家耐心等待机会”。

呼风雨突然说:“我不回去了,给我发一支枪,我跟你们一起打日本”。

所有的士兵都面面相觑,看着这个520小说:“你要当兵?可惜我没有这个权力,可是我会把你的要求上报,你回家等待消息”。

第一百六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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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军官命一名士兵牵来两匹马,一匹马交给呼风雨,一匹马士兵自己骑上,呼风雨重新穿上蒙古袍子,戴上蒙古毡帽,俨然一个蒙古俊小伙子,她在马上向大家抱拳道别,士兵们列成两行送行。士兵们都领教过呼风雨的手段,对这个女大侠由衷地佩服,谁也不敢对这个妹子非礼,眼瞅着呼风雨骑着马儿钻进丛林之中,还有人伸长脖子想入非非。

黄河渡口离郭宇村只有二十里山路,转瞬间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送行的士兵对呼风雨说:“到家了,我该回去了”。

呼风雨对兵大哥说:“到家里坐坐,我家没有拴吃人的老虎”。

两人骑着马从村道上走过,女人们全都伸长脖子站在自家院子里瞅着,这几天村里的女人特别焦虑,一看见生人进村她们就围着生人打探自己男人的下落。看见呼风雨领着一个大兵,女人们的心里又燃起一点希望,她们不约而同地来到场院,把那个大兵围在中间。

大兵知道这个村子的遭遇,替这些女人们难过。但是他爱莫能助,只能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男人们的消息”。

呼风雨说:“刚才日本鬼子隔河打死了我的马,这位兵哥送我回村”。

女人们七嘴八舌,询问那些日本鬼子从哪里来的,家里有没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为什么要来侵占别人的家园?

大兵两手一摊,显得一筹莫展,他说估计有吧,这些日本鬼子不会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大兵还说:“我一见你们就想起了我的父母妻子,我也是刚结婚不久就被抓了壮丁。你们耐心地等待吧,河东岸只要有你们男人的消息我就会及时告诉你们”。

好不容易挣脱了女人们的纠缠,呼风雨带着那个大兵来到自家门口,看见棒槌带着两个孩子站在家门口,那两条狗扑上来汪汪地咬着,大兵突然驻足不前,说:“我该回去了”。

呼风雨央求道:“进去喝口水吧”。

大兵说:“我不进去了,我会把你们这里的情况及时向我们长官反映,不论管不管用我都要反映,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把这些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咱们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

呼风雨把马缰绳交给大兵,看大兵骑一匹马牵一匹马远去,心似孤帆叶舟,飘忽不定。

棒槌出来,问呼风雨:“咱们的马呢”?

呼风雨弯腰把两个孩子抱起来,对棒槌说:“咱们回屋”。

棒槌不再说啥,知道那匹马肯定遭遇到了什么不幸。

回到屋后呼风雨把孩子放下来,又张开双臂把棒槌搂住,用手抚摸着棒槌的头,好似一对恩爱夫妻,不无惋惜地说:“那匹马被日本鬼子从黄河对岸射过来的子弹打死了。据我所看,谷椽谷檩近期回来的希望不大,咱俩必须支撑起这个家”。

棒槌把嘴贴在呼风雨的嘴上,做一个深呼吸,接着浑身不住地颤栗,说:“只要有你在,我就安心”。谷椽谷檩不在家的日子,两个女人就这样靠自 慰打发着枯燥无味的日子。

呼风雨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身上不缺男人的豪气,她把棒槌搂紧,说:“不怕,我为你遮风挡雨”。

第一百七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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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萝卜和白菜的身世笔者在前边已经有过交代,在这里就不再赘述,豁豁跟栽逑娃师徒两个娶了张鱼儿的两个小老婆,那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可是豁豁年纪较大,而萝卜当年还三十岁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如狼似虎,性 欲正旺。师徒俩住的茅屋连在一起,中间的隔墙很薄,一个搂着萝卜睡在隔墙这边,一个搂着白菜睡在隔墙那边,夜间稍有动静对方都能听见。栽逑娃翻山越岭箭箭穿心猛冲猛攻,整得白菜哇哇直叫;豁豁长吁短叹力不从心萎缩不前,跪在萝卜面前磕头求饶。萝卜当然心有不甘,恨不能把隔墙打通,钻到栽逑娃那边。

栽逑娃的播种终于有了收获,那白菜的肚子日渐鼓了起来。可是豁豁的种籽发霉,萝卜的肚子依然扁平。豁豁终于招架不住,要求栽逑娃代替豁豁播种,其实那栽逑娃早有此心,把萝卜哄到树林里褪下裤子……以后两个女人生下两个儿子,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那萝卜的儿子也是栽逑娃播下的种籽,可是谁也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豁豁图的是百年之后有人在坟前烧纸磕头。

假如不是栽逑娃不顾死活把白菜从坟地里挖出来,白菜就不可能重生。白菜的心里明知道栽逑娃跟萝卜有染,也只能把这股怨气埋在心里,因为白菜对栽逑娃心存感激,张鱼儿都能三妻四妾,栽逑娃为什么就不能娶两个媳妇?时间一长豁豁干脆在茅屋旁边另外搭建一小屋,公然让栽逑娃跟两个女人睡在一起,他自己则彻底退出。

老实讲栽逑娃对师傅不错,他看师傅年事已高,就让师傅在家里歇着,他自己一个人肩挑铁匠炉子赶集转村,每次回家总要给师傅买二斤猪头肉沽一斤烧酒,回家后跟师傅对饮,看师傅端起酒杯把酒灌进肚子那惬意的样子,栽逑娃心里也很舒服。

人逢喜事精神爽,栽逑娃没有想到他能活到今日,冬日里的炕烧得非常暖和,栽逑娃的两只胳膊搂着两个媳妇,两个媳妇的旁边睡着两个儿子,皇上也不过如此,栽逑娃感觉到他比皇上更幸福。年轻人的身上有的是蛮力,干起炕上那点破事来驾轻就熟,他常常把犁铧插进一个女人的壕沟,另一个女人等不急了,用尻子蹭着栽逑娃的脊背不停地扭动,栽逑娃蜻蜓点水,慢火熬煮,把两个女人的情绪都调动的恰到好处,一个嗷嗷直叫,一个舒服得哼哼,猛然间女人骑上男人的身子,把头伸进栽逑娃的私 处,用嘴吞进栽逑娃的阳 根,拼命地嘬吸,栽逑娃感觉好似一片森林过火,火芯子舔噬着他的皮肉。好似人从云中坠落,耳边听闻得呼呼风声。他终于忍不住了,狼嗥一般地痛哭。

豁豁以为出了啥事,披了件衣服站在窗口,颤声问道:“徒弟,你是不是喝多了酒”?

两个女人发出了嘎嘎的笑声,她们都把豁豁叫“爹”,齐声说:“爹呀,我们逗栽逑娃耍子呢”!

豁豁感觉中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不塌塌地提不起精神。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两头骚轻的母狗”!接着便回到自己屋内,感觉到胸闷气短,一股风从门口挤进来,可怕的坚硬,浑身一哆嗦,恍惚中身不由己,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第一百七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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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两个女人起来很晚,栽逑娃还在炕上睡着,一个女人倒尿盆,一个女人抱柴烧火,热水洗脸做饭。两个儿子从被窝里钻出头,仿佛一双孪生兄弟。栽逑娃伸伸懒腰,打制下的铁器差不多卖完了,今天他不想出门,想在家里打造两天铁器。昨夜师徒俩喝酒时已经商量好了,师傅说他起来早一点生炉子。

豁豁虽然不能在外边赶集转乡,但是在家里也没有闲着,常常燃起火炉打造一些零碎,比如锅铲镰刀铁钉。可是这一天早晨师傅迟迟不见起来,栽逑娃心想师傅可能晚上喝酒喝多了,就让师傅多睡一会儿,他自己穿衣起来把火炉燃起。

燃起火炉后仍然不见师傅起来,栽逑娃来到师傅睡觉的小屋,喊道:“师傅,起来吃饭了”。不见师傅回声,栽逑娃上前揭开师傅盖的被子,用手摸了一下师傅的额头,师傅的额头冰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师傅已经踏上去黄泉的路。

想到豁豁平日对栽逑娃的许多好处,栽逑娃放声大哭。虽然师徒俩平时跟村里人不怎么往来,村里人听到哭声仍然来看个究竟。大家发现豁豁已经就木,全村几乎所有在村子里的男人们都来帮忙。亮盅儿(长明灯)燃起,良田爷亲自为豁豁穿上了寿衣,栽逑娃跪在豁豁遗体前三叩九拜,亲自燃起了第一缕紫香,萝卜和白菜一身重孝为豁豁守灵。

由于豁豁走得突然,栽逑娃还来不及为豁豁打制寿材,良田爷建议把他的寿材抬来,被执事制止,栽逑娃进屋拿出一包子银元交给执事,嘱咐在瓦沟镇棺材铺子买一副上好的棺材,并且说一定要厚葬师傅。

鼓乐手请来了,郭宇村的上空萦绕着凄凉而悠扬的安魂曲,一头肥猪被估价抬上了肉案,女人们在院子里临时垒起来的锅灶前做饭,死人不开口,一天吃几斗,有人安排去打墓,有人扎制纸轿,大家有条不紊在忙碌着,移民部落显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几只狗在院外撒欢,一群母鸡咕咕叫着觅食,湛蓝的天空停着兀鹰。动物界这些食肉动物们嗅觉特灵,它们的鼻子已经嗅到了荤腥。

晚上帮忙的人都回到各自屋子睡觉,院子里只有栽逑娃带着两个老婆两个儿子为豁豁守灵,夜已深,一颗流星从天上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突然一只老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扑灭了灵前的长明灯,栽逑娃摸索着重新把灯点亮,只见豁豁直直地坐起来,让一家人不胜恐慌。

栽逑娃常走夜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不害怕,死人复活的现象栽逑娃听人说过,但是确实还是第一次亲历,感觉到脊背上一股冷气穿透肌肤,心里震颤着,大脑一片空白。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一起喊叫着扑到栽逑娃怀里,栽逑娃尽量使自己镇静,说话的声音有点变形,他安慰女人和孩子:“不用害怕,师傅走得不甘心”。接着又对师傅磕头,口里念念有词:“师傅呀,你有啥话尽管说,徒弟听着呢”。

只见师傅端坐了少顷,又慢慢地躺下,栽逑娃壮胆摸摸师傅的嘴,师傅已经死得僵硬。

第一百七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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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逑娃对两个女人说:“夜里发生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说出”。可是栽逑娃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感觉中他对不起师傅,师傅才走得不甘心。埋了师傅以后栽逑娃整日精神恍惚,干什么都不能专心,有时挑着铁匠担子出村,走了一圈以后又转回来,记不清自己要去哪里。

两个女人看栽逑娃成了这个样子,自然也很心急,她俩便在夜里尽量挑逗栽逑娃,靠女人的温柔来温暖栽逑娃那已经冰冷的心。可是栽逑娃好像全无知觉,浑身软不塌塌地毫不起性,两个女人感到后怕,不得已请来了刘媒婆。

刘媒婆一辈子见多识广,看了栽逑娃的病情以后对两个女人说:“栽逑娃中邪了,肯定遇见了什么鬼神”!

两个女人感觉到事已至此救人要紧,就把豁豁那天晚上死而复活的事情说出。

刘媒婆想了半天说:“那天晚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从豁豁身上通过?比如老鼠、猫”。

两个女人感觉到刘媒婆简直神了,争先恐后地说:“不错,那一天晚上有一只老鼠从师傅身上跑过,紧接着师傅就坐起来了”。

刘媒婆说:“栽逑娃的魂走了,身子还活着。必须为栽逑娃叫魂”。说到此刘媒婆故意顿了一下。

两个女人心里明白,一致表白:“刘婶,只要栽逑娃的灵魂能回来,出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刘媒婆心里得意,嘴上却不露声色,她说:“为人叫魂绝不容易,把别人的魂叫回来了,自己却要损寿”。接着她把两只大手全部举起来:“老婆子我要这个数”。

两个女人知道,栽逑娃挣俩钱不容易。可是为了救人她们也就不管不顾,答应了刘媒婆的要求。

刘媒婆拿了两个女人的十块银元,对两个女人说:“你们稍等,我自己法力太浅,必须到瓦沟镇去请一个大神”。

那大神绰号“孙大圣”,也是瓦沟镇一个混混,平日里就靠跳大神维持温饱,一些女人爱上当,往往丢了财物不算,还要**。刘媒婆借口回家转转,回了一趟瓦沟镇。她跟“孙大圣”早都是老相好,一请就到。当晚栽逑娃家院子里灯火通明,一男一女两个大神唱着神曲为栽逑娃叫魂,叫完魂后“孙大圣”用一张簸箕把栽逑娃扣在灶火前,打发刘媒婆回家睡觉,刘媒婆知道“孙大圣”要跟两个女人睡觉,捂着嘴偷笑。

两个女人看着栽逑娃蔫不拉及的样子,感觉到自己的这身肉不值钱,跟谁睡觉都是一样,“孙大圣”上炕两个女人也没有拒绝,那“孙大圣”扑一口吹灭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栽逑娃猛一下掀开簸箕,跳上炕,将那“孙大圣”压在身下,掏出自己的家伙,硬硬地顶入“孙大圣”的屁股。

“孙大圣”在下边喊起来:“栽逑娃你忒大胆,竟然敢日神仙”!

栽逑娃一边不停地晃动一边说:“我皇上都日过,还不敢日你”!

经过那一场折腾,栽逑娃对两个女人有了成见,正好郭麻子东渡黄河需要扎制木排,栽逑娃便把他的铁匠担子挑到簸箕掌,在簸箕掌升起火炉,打制钯钉。木排扎制完以后跟大家一起,帮助郭团长摆渡,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两个女人抱着两个孩子,每天站在院子外边的村道上,望眼欲穿,等栽逑娃回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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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狼和豹子回来了,两个媳妇自然喜欢。最苦恼的要数三狼媳妇张东梅,爹爹东渡黄河被日本鬼子残害,而三狼东渡黄河也没有回来,怀抱襁褓中的婴儿,倔强的张东梅欲哭无泪,整日坐在炕上,不吃饭也不说话。

狼婆娘知道,不哭的女人心里最容易受伤。狼婆娘虽然没有女孩,但是对待儿子媳妇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张东梅正坐月子,月子婆娘不能受气,更无法承受这么沉重的打击,她把小米熬成稀粥,加些红糖,亲自坐在东梅对面,喂到东梅嘴里。东梅感激着,感觉中不吃一口对不起婆婆,于是挣扎着吃了几口,结果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二狼媳妇林秋妹跟东梅很对脾气,认为东梅行为做事跟男人一样,她拿出二狼给孩子从长安买的饼干让东梅吃,东梅感激地笑笑,说她实在吃不下。

大狼虽然也被日本鬼子抓去,但是大狼媳妇春花(粘粘)只能在无人的时候失声痛哭,因为她是大嫂子,老嫂比母,终究婆婆年纪大了,她必须承担起这个家庭的日常家务,还要给几个弟妻做出表率,白天她一如既往地干活,只有在夜间她才能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刘媒婆当然心疼自己的闺女,儿子不管她,刘媒婆要靠女儿养老送终,她坐起来,哽咽着对女儿说:“春花,你如果心里委屈,就在娘的面前哭几声。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大狼媳妇果然呜呜地哭出了声。那狼婆娘白天忙活了一天,还没有顾得上跟亲家母商量年翠英托咐说媒的事情,这阵子正朝大量媳妇的屋子里走,听见了屋子里传出来哭声。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敲响了大狼媳妇的屋门,她一边敲门一边说:亲家母,你把门开一下,我想跟你拉呱几句话。

刘媒婆摸索着点亮灯,开了门,春花止住了哭声,披了件衣服坐起来。狼婆娘索性脱了鞋坐在大媳妇的炕上,话说的也很直接:“大狼媳妇,大狼没有回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这一辈子经过的苦难多了,有些事不能闷在心里头,哭就哭几声,不过我想这可能是咱们村子里的一道门槛,只要大家都活着,总有回来的一天”。

春花一边流泪一边说:“娘,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放心,我能想开”。

刘媒婆用手拍了一下狼婆娘的肩膀,由衷地夸赞道:“亲家母我真佩服你好能耐,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心里不乱。对四个儿媳妇一碗水端平,这么一大家子没有人不服你”。

狼婆娘感叹道:“咱命苦,老狼食丢下三个儿子一甩手见了阎王,我拉扯三个儿子确实凄惶,不得已招了漏斗子进门,那老家伙你也见了,心眼不赖,就是吃粮不管事,全靠**持这个家,好容易四个儿子都娶了媳妇,老大和老三又被日本鬼子抓去。这一辈子遇到的灾难太多,心不宽不行”。

第一百七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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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媒婆听得亲家母说起往事,心里酸酸的,不由得也掉下一串泪珠:“亲家母我比你还凄惶,春花他爹走时春花还在怀里抱着,儿子也才孑孓学步,我硬是屎一把泪一把将一双儿女拉扯大,谁知道儿子结婚后不认我,嫌我是个媒婆,假如不是这个女儿,刘媒婆要饭吃都没有人做伴”。

狼婆娘安慰亲家母:“不怕,有我一碗饭吃你就饿不下”。接着又说: “我今晚来主要还是想给你说,年翠英想给大儿子结婚,想请你给娃当媒人,知道大狼没有回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刘媒婆一辈子给人跑腿说媒,也得了职业病,一听说媒就来了精神,她忙问:“不知道年翠英的儿子看上了谁的闺女”?

狼婆娘一声长叹:“哎呀呀亲家母,满村里的人都知道咧难道你还蒙在鼓里?前一个时期村子里演戏,郭文涛勾引着蜇驴蜂的二丫头睡在他家的老宅院内,害得村里人到处寻”。

刘媒婆说:“这件事我倒是听说过,两个孩子年龄还小,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过去那阵子开放的多。蜇驴蜂是张鱼儿的女子,我从小看着她长大,想不到刚跟大女子招赘了女婿,二女儿又要出嫁。不过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能不能拿事”?

狼婆娘说:“这两家的事都是女人当家,不过针尖对麦芒,俩亲家母都不好对付”。

春花有点埋怨刘媒婆:“娘,你给人保了一辈子媒,到头来落了个啥?大狼不在家,你就不能安生几天”?

狼婆娘开导儿子媳妇:“就让你娘去吧,宁拆一座庙、不散一桩婚,我拙口笨舌的,不然的话这桩婚事我去说”。

俩亲家母正说话时突然听见林秋妹在窗口喊道:“娘,快来看,东梅昏过去了”!俩亲家母急忙下了炕,来到东梅屋子里,看东梅嘴角流血,脸色煞白,身子靠在被子上,出不来气。

刘媒婆说:“这叫气郁攻心,亲家母,赶快拿一苗针”!

狼婆娘还在犹豫。刘媒婆吼道:“快点,事不宜迟”!

林秋妹回到自己屋子里,拿来一根针,刘媒婆对准东梅的人中扎下去,东梅哇一下吐出一口血痰,终于喘了一口气。

狼婆娘出屋,看见二狼跟豹子站在门口,二狼焦急地问道:“娘,好些了没有”?狼婆娘回到自己屋子,翻出一袋子银元交给二狼,嘱咐二狼赶快到凤栖县城去请先生,只要先生肯来,给多少钱都行。

二狼到马厩牵出两匹马,翻身骑上一匹,另一匹牵上,连夜朝凤栖县城奔去。狼婆娘接着把已经睡下的漏斗子喊起来,告诉漏斗子赶快去请亲家母(东梅娘),漏斗子走出门又狼婆娘对漏斗子吼道:“这样的事情还要人教,就说东梅病了”!漏斗子还有些踯躅,因为当地风俗,月子女人不能见正在守孝的娘家人。狼婆娘知道漏斗子等啥,缓了口气说:“这种时候了什么都不能顾了”。

漏斗子来到张大山家里,看见良田爷还在为张大山守灵,于是把东梅生病之事告诉良田爷。良田爷一听即刻表态:“顾活人要紧”!当即让东梅娘脱下孝服,腰里系一根红头绳,去见东梅,东梅见了娘喊了一声“妈”!终于哭出了声。

第一百七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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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狼骑着马来到东城门下,夜色中他看到城门紧闭,于是对着城墙高喊:“赶快开门,我有急事”!

守城的士兵看城下只有一人,况且城外的周围都有驻军,可能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什么急事,于是也就开了城门,开了城门后士兵问二狼:“小伙子你半夜进城有什么急事”?

二狼答道:“家里有人病了,想请先生为病人看病”。

守城的士兵说:“小伙子请回吧,我们长官有令,城里边那两个看病的先生只准在县城里看病,不准出城”。

二郎不解,质问道:“这算什么规矩”?

守城的士兵有些鬼祟地一笑:“我们只能执行长官的命令,其他什么我们一概不管”。

二郎说:“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守城的士兵也是农家出身,非常同情二狼,他说:“小伙子你半夜进城我猜想你家肯定是老人病了,难为你这么孝顺的儿子,要见长官必须见最大的官,刘副军长那人不错,你可以直接到他的官邸找他,就说你有急事”。

二狼心里骂那士兵:“你家老人才有病”!可是表面上却对那士兵咧嘴一笑,说:“感谢兄弟指点,我这就去找你们长官”。

二狼牵着两匹马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门前,刘副军长还未起床,站岗的士兵让二狼稍等一下,刘副军长每天公务缠身,就让他多睡一会儿。二郎说他等不急了,家里有人生病,守城的士兵说,凤栖城的两个先生不准出城看病。

岂料刘副军长已经起来了,出了屋子正在院子里站着,他看二狼正跟卫兵说话,隔着大门问二狼:“小伙子你找我有事”!

二狼回答:“我是郭宇村人,我三弟被日本鬼子抓去没有回来,弟媳病了,我连夜来凤栖请先生给弟媳看病”。

刘副军长闻言,招招手让二狼进来,把二狼带进他的办公室,问道:“昨天黄河守军回来禀报,说你们村里有一个女的想从军,你知道那女人是谁”?

二狼细想,听村里人说过前两天呼风雨去过黄河岸边。于是反问刘副军长:“是不是一个蒙古女人”?

刘副军长回答:“正是”。

二狼说:“那女人的丈夫跟我大哥、三弟一样,也让日本鬼子抓去,听说强迫去挖煤。我三弟的媳妇正是张大山的女儿,可怜张大山死于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

刘副军长闻言,久久无语。停一会儿他说:“小伙子我不耽搁你了,我给你派一个医疗对去郭宇村给你那弟媳看病,你先回去吧,医疗队随后就到”。

二狼刚回到村里不久,果然医疗队就来了,一行五人,三个医生两个护兵,带队的竟然是田中。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加上近期以来的战地救护,亲眼目睹了中国全体军民奋力抗击日本侵略的场面,认为大日本天皇应该反思,也许日本民族正在经历历史上最愚蠢的一场战争。他开始为自己的国家感到痛心。田中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不再奢望报效天皇,而是每天忠实地履行一个医生救死扶伤的责任。周围这些中国大夫对田中都很友好,让田中感到安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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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雪花一落地就化,地上结着冰碴子,人的脚踩上去,不小心就被滑倒。下了一场春雪的早晨,凤栖城的东城门走进来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那男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他那顶草帽引人注目,因为天气尚冷,一般的农民这种季节都不戴草帽。那人用草帽遮住半边脸,站在十字路口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犹豫着走进济世堂药铺。

自从郭麻子东渡黄河跟日本鬼子打响战斗以后,凤栖县城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刘副军长明显地加强了警戒,南来北往的客人基本上都处于凤栖城里巡逻士兵的警戒之中。这个戴草帽的汉子一进入凤栖街就引起了士兵们的主意,看那汉子进入济世堂药铺,也就暗暗地盯上。

戴草帽的汉子进入济世堂,径直走到赵先生的柜台前,说:“我娘病了,想请赵先生出城去给我娘看病”。

赵吉仓先生看看铁算盘,等待铁算盘发话,两个先生出诊一般要经过铁算盘允许,正常情况下铁算盘不会拒绝,附近的村子经常有人请两位先生出诊看病。

铁算盘基本上对凤栖城周围村子的人都很熟悉,即使叫不上名字也见了面熟。可是面前这个人看起来陌生,不由得使得铁算盘多了一层考虑。铁算盘的老腿子眼镜戴得很低,他常常抬起头从眼镜片子上边看人,那样子看起来滑稽。铁算盘问道:“小伙子你是哪个村人”?

那人把草帽拉得很低,说话带点瓮声:“我是屯儿村人”。

屯儿村离凤栖只有二里地,并且在城北,屯儿村没有人不认识铁算盘,而且王老先生就是屯儿村人,屯儿村人一般不来济世堂看病,村里有的是神医。看来这个人有些来头,但是铁算盘不想把这骗局揭穿,他只是说:“药铺忙,实在走不开,见谅”。

可那人便偏定站着不走,说:“先生,你就开一回恩吧,我娘当真有病”。

岂料赵先生一脸怒气,把那人当面训斥:“你这人好不知趣,掌柜的已经说过了,药铺忙,走不开,还不快走”!

祁连玉先生在一边冷眼观看,这时他站出来说话:“我去给你娘看病”。

那人一脸无奈,只得说:“那就麻烦先生跟我去一趟”。

铁算盘见祁先生主动要求出诊,也就不便拒绝,叮咛祁先生:“早去早回”。

戴草帽的人在前,祁先生背着药箱跟在后边,出了药铺朝东走,祁先生问:“屯儿村在城北,咱们怎么出东门”?

那人不说话,只顾在前边走,祁先生不好再说什么,出东城门时被站岗的哨兵挡住,哨兵对那戴草帽的人说:“麻烦先生跟我们走一遭”。紧接着又对祁连玉说:“没有你的事,祁先生请回吧”。祁连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是非之地不可久站,转过身赶快离去。

走不多远,听到身后响起枪声,戴草帽的人知道身份暴露,夺路而逃,被城楼上的士兵打伤。

第一百七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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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吉仓先生听到枪声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铁算盘疑惑,问道:“赵先生你笑什么”?

赵吉仓先生答:“我五十步笑百步,笑周围人一直把我当作日本特务”。看窗外巡逻的士兵,赵吉仓继续说:“这些大兵已经监视了我很久,我心里清楚”。

铁算盘的眼睛又从眼镜上边探出来,抬头纹比尻壕子还深。这是一个明摆的事实,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副军长就是不肯把这枚钉子拔掉,只是从黄河东岸的战争一打响,就限制两位先生出城。可是铁算盘还算老辣,知道这样的局面怎样应对,他停顿了一下,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赵先生怕什么?他们只是怀疑,又没有抓住事实。”

正在这时祁连玉先生回来了,看起来受了惊吓,脸色惨白,他颤颤栗栗地说:“不好了,刚才那个戴草帽的人出城时被值勤的士兵拦住,结果那人想逃跑,被一枪打中,死活不明”。

赵吉仓先生目无表情,看窗外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天晴了,冰冻的石板路开始融化,空气清新而湿润,街面上空无一人。

紧接着,那个被打伤的人被几个士兵抬着从药铺门前路过,朝刘副军长的官邸走去,铁算盘仰起头来,看这幢百年老店雕梁画栋。他突然咧嘴一笑,自嘲道:“生下吃逑(苦)命、走到天尽头。咱这药铺快倒灶了”。

赵先生回过头来看着铁算盘:“李掌柜说这话什么意思”?

铁算盘解释:“我不是说你们,我说我自己。当初我是一个摆摊子的小商贩……”

一句话没有说完,两个背枪的士兵进来,直接对赵吉仓说:“请赵先生跟我们走一趟”。

赵先生还是非常冷静地问道:“再回来不”?

两个士兵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士兵反问道:“赵先生说这话什么意思”?

赵先生说:“如果不回来的话我就得准备一下”。

两个士兵释然,说:“赵先生误会了,刚才那个逃犯受伤了,正好田中先生带着医疗队去了乡下,我们长官要你去给那个逃犯包扎一下”。

赵先生跟着两个士兵走后祁先生立刻非常肯定地说:“赵吉仓先生回不来了”。

铁算盘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还是明知故问:“为啥”!

祁连玉先生没有直接回答铁算盘的提问,而是不无惋惜地说:“其实赵先生是个好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能竟然当了日本特务”。

铁算盘厉声道:“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

祁先生感觉铁算盘有点不可理喻,反问道:“李掌柜你是真不清楚还是装糊涂?你过来看看,窗外每天都站着监视咱们的士兵,整天颤颤栗栗在人家的监视中过日子,心里不好受”。

铁算盘告诫道:“别人怎么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咱们在一起做事的人不能一个怀疑一个。即使赵先生果真是什么日本特务,我们也应当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才是”。

祁先生说:“咱们两个只是私下议论,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把这话传出去”。

正在这时赵先生竟然背着药箱回来了,到让两人感觉不可思议。铁算盘脱口问道:“人家怎么没有抓你”?

赵先生有些不解:“他们抓我干啥?我又没有做下犯法事”。

倒是那个祁先生显得灵活得多,他问道:“那个受伤的人伤势怎样”?

赵先生淡淡地说:“伤势不重,子弹擦伤了一点皮”。

感动自己 一百万朵绽放的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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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我心中的最爱,犹如老妻脸颊上的皱褶。没有奢想点缀春天的颜色,也不愿在炎炎夏日跟群芳争艳,只是在默默地积聚能量,就为了严冬到来之前的绽放。

不需要青睐,没有人为你穿上嫁衣,只是在那不经意的瞬间,过路的客人向你投来匆匆的一瞥,也让你激动不已。你在风中摇曳,一身瘦装,一缕清香,带走紫色的回忆,披着满身霞光,抖落寒夜的凝霜,睁开眼,迎接全新的一天。

一百万,是一个全新的起点,秋风萧瑟,山坡上落满厚厚的树叶,我把伸出的手缩回,不敢亵渎你的美丽,你的心态竟是那样的平和,选择了清贫,没有尔虞我诈的欺骗,没有哗众取宠的妒忌,只是在默默地守望,守望着蓝天、白云,分享属于自己的那一缕阳光,然后,展开笑颜,回报大自然的恩赐。

其实,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有自己的轨迹,每一个翻新的理念都会使你激动不已,你也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时刻,秋风为你伴奏,你在大自然的镜头前精心地装扮自己,滤去时光的尘埃,你在生活的调色板中选择了紫色,那是妈妈的母乳和父亲热血的组合,阵亡将士的灵魂通过你的根须重现,你的芬芳使我想起了父亲肩胛上的汗珠、妈妈饭碗里的眼泪。

脚下的黄河显得凝重,一刻不停地诉说,母亲河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迁,也摄录下你那美丽的倩影,你实际上并不孤独,伟岸的黄河是你终生的伴侣,为了那无法改变的眷恋 ,你实际上付出了所有。

我知道,我的眼泪有点浑浊,为了祭祀那无谓的付出。今天,我终于收获了第一百万次回眸,也许不够大神们一天的消费,可是我却倍感珍惜,走过的路血迹斑斑,混杂着悲壮的歌声,内心的恋曲变成了无望的呼喊,我还在孜孜不倦地追求。

我知道,那山峦中的一抹紫色,是你娟秀的倩影,为了张扬那心中的依恋,你一百万次向我招手,可我却浑然不觉,每日里为了升米文银而跟你争吵不休,直到皱褶爬满你的脸颊,蓦然回首,才发觉你是我的身影,陪伴了我的一生。

我知道,你的篮子里盛着我们的过去,我的记忆里印上了爷爷胡子上的饭粒、老奶奶粗糙的手搓着簸箕里的糜谷;我的记忆里还有上学的路上,你偷偷地塞进我手里的半截红薯……现如今,我听见你第一百万次唱着儿歌,为襁褓中的孙子祝福。

其实,我的歌声完全是唱给自己听,看那大街上好多人迷失了自己,无谓地付出,有人在垃圾桶里翻检,有人却旁若无人地拉着宠物狗漫步,有人为了一日三餐奔波,有人开着宝马车满世界晃悠。而你却心甘情愿地蜗居在五十平米的陋室里,精心地供养一株秋菊。为了在生命的严冬到来之前最后一次绽放,你付出了所有。

今天,你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你收获了第一百万次绽放,老爹爹留下的铭言铸就了你的风骨,你说过,有播种就有收获……

此文是作者为《寡妇村》点击率超过一百万次而作。

第一百七十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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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铺晚上关门后铁算盘特意来找侄子李明秋,看侄子正在屋子里跟媳妇闲坐,李明秋自从金盆洗手不再干拦路抢劫的事以后,平日里很少出门,铁算盘倒也佩服侄子遇事不乱的定力。

铁算盘一进屋子李明秋就知道叔叔干啥来了,不等叔叔坐下就对叔叔说:“你去药铺给咱把那个赵吉仓先生请来”。

停一会儿铁算盘跟赵先生一起进屋,看见桌子上点两根蜡烛,满香已经炒了几个小菜。李明秋摸出一瓶子西凤酒,对赵先生说:“今晚咱们喝一杯”。

赵吉仓久在江湖,知道李明秋设宴的用意,这是李掌柜准备解雇他,给他设的践行宴。可是赵先生并不道破,只是双手抱拳,对李明秋表示感谢:“承蒙李掌柜看得起咱,告谢”。

李明秋清楚赵吉仓是在装腔作势,给三只酒杯把酒倒满,端起酒杯邀赵先生共饮:“几碟子小菜,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岂料那赵吉仓并不端酒杯,而是正襟危坐,一语道破天机:“李掌柜单请赵某一人,其用意赵某也能猜出几分,该不是最近听信了一些风言风语,要将赵某解雇”?

李明秋感觉此事也没有必要隐藏,于是也就直话直说:“赵先生医术高超,李某也实在舍不得放张先生走,可是——”

赵吉仓接过话头:“我知道周围人都怀疑我是日本特务。连田中也这么认为,还不惜设计谋欲将赵某剔除。不错,赵某来自山西那边,还给郭团长带过一封信,这些都是疑点,足以证明赵某是日本特务。可是肚子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今夜赵某就实话实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日本特务”!

铁算盘一直没有说话,话说到这份上他不得不开口:“赵先生,刚才明秋已经把话说明了,我们的确舍不得让你走,可是你也看见了,药铺的门口一直站着巡逻的士兵,大家混一碗饭吃不容易,我总担心有一天这药铺开不下去”。

赵先生一直没有动筷子,不喝酒也不吃菜,感觉中这叔侄俩已经决心要将他解雇,再赖着不走就显得有点说不过去,他端起一杯酒,站起来,先敬铁算盘:“李掌柜,按辈分我该把你叫叔,今夜,我借花献佛,这杯酒,就算晚辈敬长辈”。

铁算盘不能不喝,接过酒,一饮而尽。

接着,赵先生又敬李明秋,李明秋把酒接过,放在自己面前,又将另一只酒杯倒满,双手敬赵先生,赵先生接过,两人一捧杯,酒杯见底。

赵先生说:“我该走了”。

接着赵先生站起来,就要离去。被铁算盘一把将赵先生的衣服袖子拽住:“赵先生,咱们共事一场,你就这样走了岂不打脸”?

赵先生说:“容赵某说一句不恭的话,你叔侄两个无端解雇赵某,已经使得赵某颜面扫地,我都不怕丢人,你们丢什么人”?

李明秋有点迷糊,总感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细想之,赵先生是不是日本特务于他李明秋有什么相干?赵先生看病从来没有出错,凭什么要将赵先生解雇?可是话既然说出去了收回来也难,眼见得赵先生撕开铁算盘的手已经走到门口,李明秋突然说:“赵先生请留步”。

赵吉仓回过头,显出明显不屑:“李掌柜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明秋有点底气不足:“赵先生,我们仍然是朋友”。

赵吉仓忿然:“生意场上只有对手,没有朋友。李掌柜,容赵某再说一句不恭的话,今晚你叔侄俩的决定愚蠢透顶”!

第一百七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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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村的人没有想到,为了给一个村妇看病,刘副军长竟然派了一个医疗小组。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那个田中是个日本人,郭宇村的女人抱着孩子把漏斗子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看那田中拿着一个听诊器在张东梅的胸前听着,感觉新鲜而稀奇。郭宇村人原来生病全吃郭善人的中药,大多数人还没有见过西医,她们不认识那听诊器是什么玩意,不懂得那玩意有什么神奇,看田中听完以后又给张东梅打针,张东梅打了一针,吃了一些白药片片,好像稍微好了一点,靠在被子上喘息。

接着漏斗子安排几个人吃饭,吃完饭以后场院里摆一张八仙桌,随行的中国医生说,村里人谁有什么病尽管来看,这些军医们给大家义诊。这看起来非常新鲜,可能在当时的中国绝无仅有,国民政府里不缺关心民间疾苦的有识之士,可惜这些有识之士没有得到蒋委员长的赏识。蒋委员长周围全是一些善于投机钻营的市侩小人,奸臣当道,国之将亡,古今同理。

那田中来中国几年,亲身感受到中国农村老百姓的疾苦,看那些女人们衣衫褴褛,孩子们面黄肌瘦,特别是听说这个村子的男人们几乎全部被鬼子们扣在河东,不能说心里没有感触。女人们远远地站着,不敢去让医生给她们看病。尽管随行的中国医生再三动员,仍然没有人上前。这时,憨女挺着个大肚子来了,径直走到田中面前,张开大嘴问:“田先生,你还认得我不”?

前几年田中在仙姑庵见过憨女,看到憨女一点也不吃惊,吃惊的是憨女竟然挺着个大肚子,闹不清究竟谁跟给憨女播种。几个中国医生没有见过憨女,以为走过来一只棕熊,可那棕熊竟然会说人话,到让中国医生长了见识。两个中国士兵看见憨女过来,竟然举枪瞄准,守护在憨女跟前的良田爷大吼一声:“不要打枪,憨女是我孙女”!

那憨女坐在田中面前,让田中摸摸她的肚皮,接着咧嘴一笑,问道:“田先生,我肚子里边究竟是小子娃(男孩)还是女子娃”?

田中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道:“你的丈夫是谁”?

憨女非常响亮地回答:“我的男人叫楞木”!

田中疑惑:“楞木——?那个叫做楞木的家伙在哪里,究竟是人还是熊”?

憨女不高兴了,骂道:“你娘才是狗熊”?

田中不恼,哈哈大笑,告诉两个中国医生:“这时一种返祖现象,以前曾经有过生毛孩的报道。我第一次见憨女时也很害怕,可是我发觉这个女人很温柔,性格跟她的外貌不符”。接着田中告诉憨女:“我没有办法鉴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可是我告诉你,孩子很健康,可能已经**个月了,快到临产期了,要注意保养”。

憨女高兴地站起来,围着场院不停地转圈,她告诉村里的女人,田中是一个日本神医,谁有啥病就让田中瞧瞧,保证药到病除。

第一百七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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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个医生是个日本人,在女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 动。这个日本人看起来跟中国人一样,他在日本有没有父母?大老远地跑到中国来干什么?女人们交头接耳,那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女人们忍不住了,有人大声质问田中:“你们日本人为什么要抓走我们的男人”?

这个话题很大,田中无法回答。他只是笑笑:“我的责任是奉刘副军长之命,来给你们看病,其他一概无可奉告”。

女人们可不管那些,对日本人骨子里有一种仇恨,他们扑上前,欲跟田中拼命,田中急忙后退,几个中国医生和士兵把那些扑上来的女人们拦住。

二狼和豹子闻讯赶来,向那些大婶大嫂们解释:“日本人里边也有坏人和好人,这田中来是为了给咱们看病”。

女人们嚷成一片:“我们要我们的男人”!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杨九娃来了”!

大家回过头,果然看见村道上几十匹战马扬起一路尘土。不过来的不是杨九娃,而是一部分中**队。二狼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刘副军长,他向大家喊道:“刘副军长来了”!

村里的妇女们不知道刘副军长的官有多大,只听说刘副军长是凤栖驻军的头儿,管理着全凤栖所有的军队,比郭麻子的官还大。大家又一涌向前,七嘴八舌地乱嚷。刘副军长下了马,挥挥手让大家安静,随行的士兵用枪逼着女人们后退,被刘副军长摆手制止,他语调平和地对女人们说:“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慰问大家,一会儿大家有什么诉求尽管说,我刘某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女人们还是那一句话:“我们要我们的男人”!

刘副军长说:“这就需要大家齐心合力,把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

女人指着田中质问刘副军长:“听说那个医生是个日本人,日本人杀了那么多中国人,为什么要对日本人客气”?

刘副军长解释道:“人跟人不同,这个日本人是个好人”。刘副军长的解释仍然不能令大家服气,刘副军长为了安慰大家,继续说:“我来村里暂时不走,以后大家有什么疑难尽管提问,现在,我首先要祭祀张大山,张大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女人们不再闹事,跟在军人们的后边看军人们祭祀张大山。唢呐吹出的祭歌响彻云天,几十个军人面对张大山的灵位脱帽致哀,这是郭宇村有史以来最隆重的祭祀,张大山得到了他应有的尊重。

祭祀完毕,刘副军长让随从拿出一百银元交给张大山的家人,特意说明这是胡宗南司令长官下令给与张大山的抚恤金。紧接着随从又拿出三百三十银元,交给郭宇村年纪最大的长着良田爷,特意叮咛这是给与郭宇村妇女们的救济金:“这些救济金是社会各界人士的捐助,国难当头,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同仇敌忾,把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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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人认为,当年国民政府首尾不能相顾,中国人死伤无数,有的村子几乎满村灭绝,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可能对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实施抚恤。

读者有所不知,胡宗南司令长官是蒋委员长最忠实的干将之一,胡宗南司令长官驻守西北最主要的防卫对象不是黄河东岸的日本鬼子,而是北边的八路军,虽然红军被国民政府改编,但是共 产 党领导的八路军仍然是蒋委员长的心头大患,凤栖是国民政府封锁陕北根据地的桥头堡,四万人口的小县,竟然驻军上万(长安兵谏以前曾经驻军十万),刘副军长力主抗日,也是一员反 共的铁杆将军,他深知安抚民心的重要,驻军凤栖以后,常常做一些收买民心的义举,对郭宇村实施抚恤也是刘副军长安抚民心的手段之一。

这笔钱虽然不多,却也能解决一些燃眉之急,特别是对于豆瓜、栽逑娃那样的人家,无异于雪中送炭。女人们全都面朝刘副军长跪下,激动得呜呜直哭,一些随行护卫把那些女人扶起来,有些女人顺势倒在护卫们的怀里。那些护卫们心神荡漾,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敢把女人们怎样。良田爷接过沉甸甸的银元袋子,胡子抖索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一边的板材突然间灵机一动,振臂高呼:“蒋委员长万岁”!一时间万岁声响彻天空。刘副军长即席演讲,他要全体军民拥护蒋委员长的领导,精诚团结,驱除倭寇,匡复中华……

田中远远地站着,心情复杂,感觉中身后老有一双手推着他走,他的人生没有选择,其实医生这个职业受人敬仰,他的医术精湛,也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日本天皇要发动这场战争,田中被迫拴在战争的车轮上,身不由己地为天皇卖命。身在异国他乡,田中深切地感受到了这场战争给邻国带来的痛苦,他开始疑惑,爱祖国和反对战争究竟有没有冲突?

一个老太婆由一个中年女人搀扶着,走到刘副军长面前,她颤颤栗栗地问道:“听说来了一个日本人,让我看看”。

刘副军长疑惑,一筹莫展。

旁边的二狼告诉刘副军长:“这个人就是疙瘩他娘,一年多以前,疙瘩爹也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

刘副军长把老太婆扶着,问道:“大娘,你有啥话就直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老太婆说:“我只想问问那个日本人,他有没有父母”?

田中走到老大娘面前,给老太婆跪下了:“大娘,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日本人,我无法替自己的祖国开脱,但是我只能说,我也反对这场战争……”

刘副军长不禁感慨,看来这个田中回归了理性。他安慰大娘:“田中先生也是一个受害者,现在有家难归,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这场战争不仅给中国人,也给日本人带来了灾难,大娘有什么怨气不要朝田中先生发泄”。

第一百七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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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人上山通报,刘副军长要来拜访杨九娃的山寨,杨九娃将信将疑,心想那刘副军长跟郭麻子不能相比,郭麻子出身土匪,而那刘副军长却是黄埔军校毕业,虽然这次东渡黄河杨九娃奋力拼杀,那也是出于一种哥们之间的义气,杨九娃损失了十几个弟兄,但是他不后悔,大丈夫男子汉就得有这种骨气,他决心重整旗鼓,扯起大旗,靠山临河,跟那小日本拼搏到底!但是他既不打算投靠八路也不愿接受**改编,他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束缚,感觉中当一个山寨的小头目跟当皇帝并无二致,他在这里吃喝不愁,又有那么多的兄弟拥戴,何必要受制于人?直到那一天,簸箕掌郭团长的通讯兵上山通报,刘副军长上山了,目前正在路上,杨九娃才手忙脚乱,须臾应酬。

其实刘副军长上山慰问、安抚杨九娃,也是经过了一番思考,甚至收编郭麻子的残兵也是刘副军长亲自向胡宗南司令长官力保举荐。刘副军长这次违抗国防部命令,兵败河东,不降反升,看起来有悖常理,实际上尽在情理之中。

刘勘集团军长是**里边少有的**将领之一,胡宗南派刘勘集团军长的部下镇守凤栖绝非偶然,肯定经过深思熟虑,凤栖驻军不光要有军事头脑,还必须具备一定的管理才能,胡司令为刘副军长颁发委任状以后,曾经语重心长地对刘副军长说:“我们的主要敌人在陕北……”。

刘副军长能掂得来这句话的份量,可是他必须要保证东线的安全,才能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对付陕北的八路军。郭宇村、杨九娃的山寨、郭麻子驻军的簸箕掌正好对黄河渡口形成钳守之势,所以刘副军长才决定亲自出马,对郭宇村和杨九娃进行安抚,在郭宇村刘副军长赢得了信任和赞誉,又马不停蹄地来到杨九娃的山寨。

杨九娃只剩下十几个弟兄,有的弟兄还负了伤,拄着拐杖缠着纱布,刘副军长上得山来,首先对土匪头子独臂杨九娃行了一个军礼。杨九娃受宠若惊,又是敬礼又是鞠躬,十几个弟兄七长八短,有人拍手有人喊着“欢迎”。刘副军长毫不在意,携起杨九娃的手感慨地说:“这一次**东渡能够化险为夷,全靠杨兄鼎力相助”。

杨九娃镇定了许多,顺口说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杀敌报国,在所不辞”。

说话间来到聚义堂,杨九娃请刘副军长上座,刘副军长说:今天我们只论长幼不论官衔,还是杨兄上座。

杨九娃索性把上座空下来,把大堂内的桌子并在一起,带领着他的一帮子弟兄跟刘副军长带来的将士分坐两边,有几个弟兄上茶,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刘副军长说:“我这次上山来,主要是抚恤,慰问阵亡、受伤的将士,受伤的士兵每人发给大洋三十块,阵亡的将士每人抚恤家属大洋一百”。

杨九娃抱拳致谢:“刘副军长,你能上山来慰问我们,对我们来说就是莫大的荣幸,山寨上不缺钱,我会给阵亡的弟兄和受伤的弟兄作出安排,国难当头,把钱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刘副军长说:“胡宗南司令长官临行前特意嘱咐,一定要把这笔抚恤金发放到位”。

第一百七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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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听闻此话不由得提高了警惕,该不是以此为诱饵,改编他的弟兄?想到此杨九娃直言:“恕杨某冒昧问杨副军长一句,是不是**有意改编杨某”?

刘副军长大笑:“杨兄请你放心,刘某不会强人所难。杨兄有意改编我们欢迎,杨兄无意改编我们尊重杨兄的选择。只是倭寇实乃中华民族之大患,希望你我精诚团结,坚决把倭寇堵在黄河东岸”。

说话间饭菜已经上齐,看来杨九娃还是非常在意刘副军长来访,特意开启了珍藏多年的茅台酒,酒席宴上有清蒸甲鱼、木耳獾肉、黄焖山鸡、还有一只烤全羊,尽是一些山珍。杨九娃叹道:“可惜郭兄(郭麻子)还未痊愈,不然的话也请他一同来入席”。

话音未落山门外传来了郭团长的声音:“谁说郭某不能前来入席?这不,说到就到”。

杨九娃迎出屋外,只见郭团长由四个人抬着上山,贴身护卫将郭团长从担架上扶下来,郭团长穿一身崭新的军装,拄着拐杖走进聚义堂,面对刘副军长敬礼,刘副军长还礼,接着刘副军长亲自离了坐位,扶着郭团长坐在自己身边。

大家举杯相邀,为劫后余生感叹不易,酒过三巡,刘副军长把钱营长介绍给郭团长。郭团长知道,他的部队兵困河东正是钱营长奉命渡河接应,目前钱营长驻军瓦沟镇,随时准备接受改编,跟郭团长并肩守护黄河渡口。两位素不相识的战友相拥。刘副军长宣布:“为了壮大巩固郭团长的独立团,我决定把钱营长的部队调过来归郭团长指挥”。

郭团长举起酒杯,眼圈发红:“刘副军长,我知道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已不复存在,国防部已经撤销了这支部队的番号。假如这次东渡黄河没有刘副军长派部队接应,郭某说不定已经为国捐躯。郭某没齿难忘刘副军长一片苦心,在胡宗南司令长官面前力荐郭某,但是郭某年事已高,实在难以从命,决定向刘副军长告辞,这一百多名老兵全是关中乡党,郭某决定带领这些乡党告老还乡”。

刘副军长深信,郭团长说的是心里话。刘副军长在深思,怎样能够安慰这条关中汉子?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喜欢铮铮直言,人对人的信任是一种心灵感应,刘副军长看重郭团长的忠诚和直率。刘副军长思忖半天,才说:“郭兄,今天刘某上得山寨,承蒙杨兄盛情款待,咱们的脚下就是黄河,对岸日本鬼子正在残害、奴役我们的兄弟姐妹,危难时刻,郭兄提出隐退,实在是给刘某出了一道难题”。

郭团长看看杨九娃,原指望杨九娃能为自己帮腔,想不到杨九娃却说:“郭兄,我看刘副军长也是一片真心,人生难逢一知己,杨某还是奉劝郭兄收回隐退的打算,咱们依据黄河天堑,凭借那条黄河暗道,随时出击黄河东岸,打击日本鬼子,解救河东的苦难弟兄”。

钱营长也举杯相劝:“钱某久仰郭团长威名,能在郭团长手下谋事,实感荣幸,值此国难当头,定当为国效忠,岂能奢谈隐退”?

刘副军长也有些激动,站起来,念了一首曹操的诗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郭年兄,我们虽然比不得曹操的谋略,但是我们也是铮铮汉子,还是希望郭兄不要辜负大家的一片诚心”。

郭团长低下头,久久无语,抬起头来两眼茫然:“我很累,心已灰,想找个地方舐舔伤口,颐养天年”……

第一百七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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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结束后天色已晚,刘副军长辞别了杨九娃的真心挽留,带领着他的人马连夜赶回凤栖。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十几个弟兄把刘副军长一直送到山下,两人抱拳告辞,刘副军长说:“回去吧杨兄,有你跟郭团长镇守黄河渡口,我也放心”。

杨九娃骑马回到山上,只见郭麻子仍然在山上等他。那郭麻子一见杨九娃首先张口埋怨:“好你个杨兄杨九娃!原指望你能替我帮腔,谁知道你倒反过来替刘副军长说话”。

杨九娃拍拍郭麻子的肩膀,说得有点动情:“郭兄,是我舍不得让你走,你一走我这心里也没有着落。如此甚好,郭兄在山下,杨某在山上,每天都能见面,相互间有个照应”。

郭麻子神色黯然:“可我这团长有名无实,目前只有一百多名老兵,钱营长一个营的兵力比我多许多,人家怎么能听我指挥”?

杨九娃正色道:“郭兄差矣!人以心交,患难见真情,钱营长不顾一切东渡黄河来解救咱们,咱们哥们几个包括那钱营长在内应当不分彼此才对”。

郭麻子叹一口气:大家真心留我,我坚持要走也有点说不过去,咱弟兄俩个加起来一百多岁了,再也扑腾不了几年,只是这心里感觉窝囊,老婆走了(这里泛指死了),儿子又不认我,你说,我还有什么活头?

杨九娃一想也是,从内心为这个生死与共的老兄难过,杨九娃本来想找几句话安慰这个老兄,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郭兄一世英雄,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我就看不惯你那逑势相(方言,**样)!现在找一个老婆重新过一家人也不迟,只要腿中间的鸡 巴在,还愁没有老婆孩子”?

郭麻子的脸一红一赤,感觉中如芒在背。杨九娃虽然骂的粗野,细细一想也是也是这个理,山寨的人都睡下了,大堂里那盏老麻油灯也逐渐暗了下去,只有贴身护卫还在,郭麻子突然话锋一转,说:“杨兄,今夜我借杨兄一块宝地,想设一香案……”

杨九娃即刻明白了郭兄的用意,腾腾腾走出大堂,站在院子里喊道:“弟兄们都起来吧,帮助郭兄了一心愿”。

郭麻子急忙摆手:“我说你这个杨兄,祭祀牡丹红纯属郭某的私事,岂能烦劳众家弟兄”!

杨九娃也不跟郭麻子申辩,就在大堂内设一香案,山寨内也有人粗知文墨,当下写了牡丹红的牌位,供奉于香案之上,香案设置好以后杨九娃亲率他的弟兄三叩九拜,祭祀牡丹红的亡灵。

看窗外已经天亮,一阵山风吹过,搅起满天黄尘,不远处的山下,黄河在吼。杨九娃祭祀完毕以后,郭麻子说:“杨兄,你们都睡去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亡妻……”

杨九娃出了大堂,招招手把贴身警卫叫了出去,他附耳道:“我观察郭兄情绪波动,你可不能睡觉……我的意思你懂了没有”?

贴身警卫点头,心想杨九娃也有些过虑,他跟郭团长十多年,深知郭团长的秉性,郭团长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至于……一边想一边走进大堂,看见郭团长单膝跪地,正给亡妻上香,上完香后猛然站起身,头朝桌子棱角撞去……贴身警卫一声大喊,从身后把郭团长抱住。

第一百七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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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刚推开媳妇的屋门,听得贴身警卫喊叫即刻重返大堂,看见贴身警卫搂紧郭麻子的腰,郭麻子伸出双手扶住香案的边沿,看见杨九娃进屋,脸上的尴尬一扫即过,讪笑着说:“刚才起身太猛,有点头晕,因此上——”

可是贴身警卫不容易骗过,他有点神色暗淡地说:“郭团长,我跟随你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晕过’。我知道你现在到了人生最困难的时期,可是还不至于山穷水尽,你不该那样想不开”!

杨九娃脑子飞快地运转,感觉到这种时候再不能给挚友的伤口上抹盐,于是将错就错,假装糊涂,批评那贴身警卫:“你说你跟随郭团长十多年,今天这一点你就做得失职,明明郭团长累了,应该让他多多休息,大丈夫男子汉出生入死,有什么过不了的关隘险阻?绝对不会自寻绝路”!

杨九娃一边说一边向那贴身警卫使眼色,贴身警卫随即明白,他也想找个台阶让郭团长下来,再不能给郭团长过多的难堪,于是安慰郭团长:“郭团长,你累了,睡吧,我扶你去休息”。

老实说郭麻子的确有点累,是心里太累。感觉中他没有让日本鬼子打败,而是败在自己儿子的手里,一见儿子郭全中那种悲痛欲绝的哭声郭麻子心如刀绞,儿子辛辣的诘问让郭麻子无地自容,男人如果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算什么男人?!战场上牡丹红为郭麻子挣足了脸面,可是牡丹红临死前那种镇定自如的形象永远在郭麻子的大脑里定格,也许焚香叩拜前郭麻子还没有那种想法,看那香案上红烛流泪,牡丹红的身影在牌位上显现……那一刻郭麻子有点身不由己,站起来的瞬间把脑袋撞上香案……现在郭麻子睡在烧热的火炕上,发生过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走过,心里失落着,找不到归宿。

可是杨九娃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必须为这个挚友重新树立生活的信心。人非圣贤,那种活厌烦的心态每个人都曾经有过。杨九娃几次跟死神擦肩而过,深深为郭麻子目前的处境难过,感觉中当务之急就是为郭团长重新组织一个家庭,男人受伤的心需要女人的安抚。可是在这方面杨九娃一筹莫展,杨九娃不知道郭麻子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黄毛风刮得天昏地暗,按照往年的常规,这样的黄毛风一连得刮几天。突然间听见女人的哭声一路传来,杨九娃知道,肯定又是哪一位阵亡的弟兄的家属前来祭奠,这一次东渡黄河杨九娃损失了十三个弟兄,他也不清楚有几个弟兄死于战场,有几个弟兄走失,凡是没有回来的都算作阵亡,杨九娃不缺钱,给每个没有回来的弟兄两百银元的抚恤,有的人家好说话,拿上抚恤金,哭几声就走了,有的人家偏要闹出一点动静,这些事情杨九娃全部委托曾彪一人处理,曾彪经过那一场风波,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卷进去,处理山寨上的事务愈加小心,再也不敢闹出什么疏漏。

可是哭哭啼啼上山来的这个女人曾彪跟山寨上的弟兄们并不认识,曾彪问那个女人:“你的丈夫是谁”?女人说了一个弟兄的名字,可是那个弟兄的家属已经把抚恤金领走。曾彪为难了,请示杨九娃,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有的女人本身就是山寨弟兄们的姘妇。杨九娃想都没有想就说:“胡乱打发一点银元让她走人”!可是曾彪仍然有顾虑,问杨九娃:“假如再有其他女人来冒领抚恤金咋办”?

杨九娃为难了,说:“把那个女人带进来让杨某看看”!

那个女人哭哭啼啼进来了,杨九娃眼睛一亮:这个女人给郭兄做个夫人正合适!

第一百七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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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问道:“小妇人你的家住哪里”?

那女人回答:“小女子家住撇撇沟”。

杨九娃继续问道:“你跟xx(阵亡的弟兄)怎么认识”?

那女人回答:“我们交往已经几年,xx一直答应娶我。想不到这次战死河东,你叫小女子日后怎么生活”?一边说一边又呜呜直哭。

杨九娃哭得心烦,吼道:“人死了哭不活来!可是我那个弟兄有老婆有孩子,他老婆已经将那份抚恤金领走”。

那女人听得此言稍微有点恐慌,立刻又恢复了镇定,开始使用起女人惯用的伎俩,她哭天抹泪地说:“那个死鬼从来也没有说过他有老婆有孩子,一直说要娶我”。

这些事情没有人作证,谁也说不清。杨九娃看那女人有几分姿色,衣服也穿得干净,试探着问道:“小妇人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女人回答:“家里还有一个老娘”?

杨九娃继续问道:“有孩子没有”?

曾彪有点疑惑,这个杨大哥以前从来不跟女人说话,见了这个小妇人为什么问得这么仔细?

只见那女人回答:“我跟xx一起生了一个儿子”。

曾彪脱口说出:“为什么不见你把儿子带来”?

杨九娃瞪曾彪一眼,随即突然明白,这个女人是在说谎,为的是骗领抚恤金。他一只独臂把桌子一拍,还没有开始问话那女人立刻就跪倒了,连声讨饶道:“小女子该死!小女子跟xx没有儿子,但是那xx确实常来,小女子不会骗人”。

杨九娃松了一口气,问得直接:“想不想嫁人”?

那妇人哭道:“家里还有一个老娘,确实想找一个依靠,但是不想再找耍刀弄枪之人,这些人没有实话,担心耽误自己”。

杨九娃叹道:“任何地方都会有骗人之人,但是杨某不会骗人。只要小妇人愿意,你们可以立马成婚”。

那妇人低下头来想了半天,抬头说道:“小女子必须见人,另外还必须征得老娘的同意”。

小妇人提的这两个要求并不过分,杨九娃当即非常爽快地答应。杨九娃对小妇人说:“我这就派两个人去撇撇沟把你娘请来,你要见的那个托付终身之人就在我的山寨,你们即刻就可见面。即日就可成婚”。

当下杨九娃喊来楞木,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般,楞木槽头牵马,带领一个弟兄上马飞奔下山而去。杨九娃然后来到疙瘩住的屋子,看疙瘩已经无甚大碍,能够下炕走动,洋芋已经回家,疙瘩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人负责照顾疙瘩的衣食起居,俨然一对恩爱夫妻,炕上两个儿子玩耍,充满家的温馨。

杨九娃坐下,问疙瘩:“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那女人的脸微微一红,疙瘩正色道:“这件事万万不可仓促,我还要回家请示我的老娘,还必须征得洋芋的认同”。

杨九娃一脸坏笑:“我给郭麻子老兄找下一门媳妇,想请三弟给咱参谋”。

疙瘩诧异,这杨大哥以前从不跟女人说话,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当红娘?当即表示:“大哥,这样的事情不得莽撞,必须征得郭团长同意”。

第一百七十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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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当初你给大哥说那香玉时,大哥还不是不同意?等到生米做成了熟饭,郭麻子不同意也由不得他自己”。

可是疙瘩还多了一层考虑:“杨大哥,这件事必须做得稳妥,必须把那女人的来龙去脉弄清。等几天我稍微好一点,亲自到哪撇撇沟把这个女人调查清楚”。

杨九娃有些心急:“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郭团长目前情绪不稳,甚至有轻生的念头,我打算——”

疙瘩坐不住了,住着拐杖出屋,看院子内寂静无声,虽然已经时值中午,弟兄们还在睡大觉,只见一个小妇人站在聚义堂前晒太阳,一见疙瘩走过来,瞪起眼睛把疙瘩直瞅,疙瘩看那女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感觉细皮嫩肉,好像不是受苦人家出身,心里多了一层疑虑。

那女人肯定有些误会,看疙瘩时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女人都喜欢健壮的男人,她一定对疙瘩非常满意。满以为疙瘩要说什么,岂料疙瘩转身走开,没有张口。

杨九娃离开疙瘩的屋子,转身走进郭麻子睡觉的地方,看见郭麻子四肢伸展,睡得正酣,他有些不忍心打扰这个挚友,转身想出屋子,正好跟疙瘩撞了个当面。杨九娃劈头问道:“你看那个女人咋样”?

疙瘩摆摆手,示意大哥先不要说话。这时只见郭麻子坐起来,可着嗓子吼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两人静静地听完,满以为郭麻子已经醒来,正在发泄心中的愤懑,岂料那郭麻子唱完以后又重重地倒下,四肢伸展,鼾声如雷。杨九娃跟疙瘩四目对望,感觉中郭麻子是在梦里跟牡丹红对唱,他俩不忍心打扰郭麻子的好梦,转身出屋。

看那女人仍然在院子里站着,等着杨九娃跟疙瘩上前说话。疙瘩说:“为了对郭麻子负责 ,我必须去一趟撇撇沟,把这个女人的来龙去脉弄清”。

杨九娃却大不以为然地说:“一个碎(小)女子她还能翻得了天!我已经派人去撇撇沟接这个女人的老娘,她老娘来了以后一切都会明白”。

那小妇人不见杨九娃跟疙瘩上前,主动走上前跟二人搭讪:“大哥,有什么吃的没有,整整饿了一天”。

山寨上的弟兄闹腾了一夜,此刻正睡得还没有起来,杨九娃叫来自己的女人给这小妇人做饭,那香玉已经知道杨九娃有意把让这个小妇人跟郭麻子成亲,做好饭后端进大堂,一边看那小妇人吃饭一边拉呱。

疙瘩看没有他的事了,转身回到自己屋子。那小妇人看着疙瘩的背影问香玉:“杨大哥给我介绍的对象是不是这个人”?

香玉知道这个女人弄错了,纠正道:“那个人已经有老婆有孩子,杨大哥介绍的男人是大名鼎鼎的郭团长”。

第一百七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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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听得此言顿了一下,问道:“那郭团长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郭麻子”?

香玉倒显得不以为然:“杀人看杀什么样的人,日本鬼子该不该杀?我倒认为是男人应当活得要有刚性,有一种不怕死的精神”。

女人低头不再言语,吃完饭,女人站起来,问香玉:“我猜想你是杨大哥的女儿”。

香玉不恼,脸上飘过一片红晕,她解释:“杨九娃是我丈夫”。

女人略显惊诧,说:“麻烦你对杨大哥说,就说我不愿意”。

其实杨九娃就在门口站着,女人的话就是说给杨九娃听。杨九娃闻言走进屋子,脸上有点霸气:“我就不信煮熟的鸭子会飞”!

女人说,一脸镇定:“我知道我进了土匪窝子,山上的弟兄全是土匪。我是你们肉案上的一只羊,要杀要剐由不得我自己。死一个男人掉一身肉,我已经做了一次寡妇,不想再做第二次寡妇,你问问郭麻子,愿不愿意跟我回家种田”?

杨九娃不语,看来这个女人不好对付。越不好对付的女人越能引起男人的兴趣。杨九娃反问女人:“你以为山上的土匪全是一群畜生?不通人性?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懂得七 情 六 欲”。

女人说:“既然通人性就应当尊重一个女人的选择,打发我一点银钱送我下山”。

杨九娃的痞子劲上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别敬酒不吃罚酒”!

女人说:“我这身肉不值钱,我的小命攥在你的手里。既然进了狼窝就没有打算再出去,可是强扭的瓜不甜,说到底我还是不愿意”。

杨九娃瞅着女人看了半天,感觉中这个女人就是不一般,不像是一般的农家女,好像有点来历,他记起了疙瘩的话,必须把这个女人的来龙去脉弄清。

去撇撇沟的人回来了,他们说撇撇沟根本就没有女人所说的什么“老娘”。

杨九娃刚想发作,冷不防那女人从腰间拔出一把剪刀,直刺杨九娃的前胸,,杨九娃侧身一闪,旁边的弟兄上前,迅速将那女人制服。

众家弟兄和疙瘩闻讯赶来,看那女人已经被捆结实躺在地上,眼里闪着凶光,一点也不怯惧,杨九娃大声叱问女人:“说!究竟谁派你到这里”?

那女人将自己的舌尖咬烂,吐了一口血痰,高声叫骂:“老娘死也要死得明白,老娘就是瓦沟镇张蝎子的女人,老娘上山来就是为了找杨九娃报杀夫之仇!杨九娃你听着,我死后变个厉鬼也要弄得你活不成人”!

几个弟兄上前拳打脚踢,那女人的衣服被撕烂了,露出了洁白的前 胸,有兄弟建议,干脆把这女人赏赐给众家弟兄。

杨九娃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挥挥手说:“你们别打了”。

大家住手,站立两边,等待大哥下令,杨九娃又说:“松绑”。

众弟兄又替那女人松绑。有人借松绑的机会揣摸那个女人。

杨九娃厉声呵斥:“不得无理”!接着杨九娃回过头对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动的疙瘩说:“让曾彪按照阵亡弟兄的标准给这女人发放二百银元,从马厩里牵一匹好马,送这女人下山”。接着杨九娃站起来,携着自己媳妇香玉的手离开大堂。

众家弟兄不服,纷纷把疙瘩围住,疙瘩大手一挥:“你们下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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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蝎子的女人上山前已经做过周密思考,她没有想活着回来,她就是想找杨九娃替夫报仇,做一个杀身成仁的侠女。

这个女人嫁入张家已经十年,跟张蝎子结婚时刚满十四岁,十年来女人为张蝎子生了一儿一女,张蝎子也汲取了父亲张鱼儿的教训,一辈子决心只去一个女人,小两口过得如漆似胶,谁也不曾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一场飞来横祸使得张蝎子触柱而亡。女人认定杨九娃就是害死丈夫的罪魁祸首,把一腔仇恨全部算在杨九娃头上,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家三口孤儿寡母睡在炕上,思想起那张鱼儿在世时的许多恩爱,报复的**不可遏止地成长。早晨起来小女人倒尿盆,听见长工屋里几个长工正在谈论杨九娃抚恤东渡黄河阵亡的弟兄,正好有一个弟兄前几年给张家当过长工,长工们的议论带着惋惜,而小女人却扑捉到了一条寻机报复的机会,于是她便冒充阵亡弟兄家属上山祭祀。

小女人想怎么死也是个死法,自知斗不过杨九娃跟郭麻子,能死到杨九娃的枪口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尽管张蝎子死后三个弟兄表面上对小女人这个嫂子还算尊敬,可是小女人不愿意在别人的施舍下活人,人生路漫漫,小女人不愿意后半辈子做个寡妇,但是她也不可能嫁人,因为小女人是张家的大儿媳,况且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上山前小女人已经在丈夫灵前烧了断魂纸,压根就没有想活着回来。

据说,人之将死,情绪变化莫测,听得杨九娃将要把小女人嫁给郭麻子的瞬间,小女人的眼前又浮现了她的一双儿女……一丝人性觅回,又对自己的选择有点后悔,她想下山,出于真心,她舍不得丢下她的儿女。可是杨九娃已经把话说绝,女人别无选择,图穷匕首见,演出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疙瘩看那小女人衣衫褴褛,心想让小女人就这样下山有损山寨的声誉,索性好人做到底,给这女人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知道自己从河东带回来的女人没有多余的衣服,于是走进杨大哥的居屋,直接问道:“嫂子,把多余的衣服找一套让那个女人换上”。

香玉看着杨九娃,杨九娃感叹地说:“三弟,这一次又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未雨绸缪,杨某差点铸成大错”。

疙瘩由衷地赞道:“大哥放哪女人下山,确实棋高一着。同样一件事,处理的方法不同,就能收到预想不到的效果,经历了这么大的灾难,剩下的弟兄仍然能毫无怨言地团结在大哥的周围,足见大哥的人格魅力”。

这时,郭麻子睡眼惺忪,拄着拐杖走进杨九娃的住屋,怅然问道:“我刚才听到院子里人声吵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九娃把张蝎子的女人上山行刺之事重复了一遍,郭麻子闻言大惊:“世上竟有这等奇事!杨大哥打算把那张蝎子的女人怎样处置”?

疙瘩想跟郭麻子加以说明,杨九娃伸手拦住,抢先问郭麻子:“依郭兄之见,这件事应当怎样处置”?

郭麻子沉思良久,方才说:“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牵扯到我们的声誉,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郭麻子看杨九娃一脸坏笑,于是说:“杨兄肯定胸有成竹”。

杨九娃说:“杨某的想法跟郭兄不谋而合,打算送那女人一匹马,二百银元,打发女人下山”。

郭麻子突然灵机一动:“让弟兄们把我抬上,我亲自把这女人送回去,顺便到瓦沟镇走一遭”。

第一百七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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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不见了大嫂,自然急坏了张蝎子的三个弟兄。有人告诉他们,好像看见张蝎子的女人去了黄河那边,弟兄三个马上想到,这大嫂极有可能去找杨九娃报仇。

其实张蝎子之死跟杨九娃没有直接的联系,可是杨九娃亲自打死了几个瓦沟镇的地痞,那小女人便将一腔怒火全朝杨九娃发泄,也认定杨九娃害死了她的丈夫,那女人找杨九娃报仇的想法由来已久,临走前跟谁都没有说,只是嘱咐奶妈管好她的一双儿女。

大哥张富贵(张蝎子)死后,老二张德贵自然成为这个家庭的掌柜,得贵跟两个兄弟商议,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嫂找回,早年张鱼儿曾经跟杨九娃有过交往,俩家子过去也没有什么结怨,对于张蝎子之死弟兄三个也有他们的看法,总认为大哥太霸道,无论做什么事一手遮天,其实打死一个鬼子五算不得什么,可是他为了霸占鬼子五的宅院,竟然栽赃陷害郭麻子,在瓦沟镇激起了一场民怨,想不到引火烧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自己性命。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弟兄三个压根就不想再找谁算账,替哥哥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那张蝎子是咎由自取。可是大嫂子却不肯罢休,非要闹出一点动静。安顿好大嫂子关系到弟兄三个的声誉,可是贸然上山找人,总有些说不明白。弟兄三个商议,决定抬上整猪整杨,借口慰问抗日的英雄,借此机会把以前的积怨一笔勾销,然后耐下心来经营老祖先的基业。瓦沟镇周边的土地有一半归张家所有,只要守住祖业,弟兄三个仍然是瓦沟镇的首富,没有必要跟任何人结怨。

弟兄三个忙活了大半天,正准备上山时突然瓦沟镇驻军钱营长派人来告知张家三兄弟,郭团长亲自护送张家大媳妇来瓦沟镇。弟兄三人有点措手不及,大嫂子跟郭团长怎么能够遇到一起?郭团长重回瓦沟镇向人们传送了一个什么样的信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管家回来告诉张德贵,瓦沟镇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全部站在沿街,准备欢迎抗日英雄郭团长凯旋而归。钱营长亲率部下,欢迎郭团长重回瓦沟镇。

郭团长睡在担架上被四个弟兄抬着,从瓦沟镇街上缓缓走过,沿路尽是欢迎的人群,想起来大约一个月前撤离瓦沟镇时的狼狈相,郭团长感慨万分。郭团长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能够回来,也没有想到回来时能够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

一行人在郭团长的老官邸停下,郭团长被贴身警卫搀扶下了担架,张家三兄弟来向郭团长谢罪,郭团长摆摆手,嘱咐弟兄三个把他们的大嫂子领回家好好开导。

且不说郭团长回到瓦沟镇以后受到了怎样的款待,那张蝎子的媳妇回到自家屋子以后,顾不得羞耻,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让三个弟兄看身上的瘀伤,要三兄弟不要被假象迷惑,一定要替大哥张富贵报仇。三个兄弟对大嫂子好言相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嫂子也有过激的行为,人家不计前嫌,能把嫂子送回来已经不错,我们再也没有脸面去寻郭麻子、杨九娃的麻烦。

谁知那女人也算个烈女,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哄两个孩子睡着,然后把丈二白绫系上房梁,踩着凳子悬梁自杀。

第一百七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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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木带领着两个弟兄遵照杨大哥的嘱托,来到凤栖城,他来凤栖城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把郭麻子再婚的消息通知李明秋,让李明秋做通郭全中的工作。不管父子俩有多大的隔阂,郭全中依然是郭麻子的亲儿子,这是一个不容改变的事实,老子再婚儿子有权知道。当然,做为拜把子兄弟和亲家,参加郭麻子的婚礼是李明秋义不容辞的责任。楞木当年曾经跟李明秋在一起共事,交往颇深,他在李明秋家的大门外下马,毫不迟疑地叩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

看门的正是李明秋。许多时间不见,两个挚友到一起免不了亲热一番,相互间致以问候,李明秋便让妻子满香去凤栖街置办酒菜。

楞木忙说:“明秋老兄你的心意兄弟领了,可是实在忙得顾不过来,咱们随便吃点便饭,兄弟还有要事给李兄交待”。

李明秋笑道:“什么‘朝廷圣旨’那么重要?老弟多年没有在一起坐了,今天非要来个一醉方休”。

楞木说:“郭年兄马上要结婚了,楞木来凤栖置办结婚的用品,天黑前还必须赶回去,确实没有机会喝酒”。

李明秋瞪大了双眼:“那个郭年兄”?

楞木笑道:“还有谁?郭麻子呗”。

李明秋哀叹一声:“牡丹红尸骨未寒,郭年兄就急不可耐”!

楞木解释道:“哪里,山上来了一个小妇人祭祀亡夫,杨大哥一看那妇人长得有几分姿色,便自作主张为郭年兄保媒。我下山时郭年兄还在睡梦之中”。

李明秋诧异:“你越说我越糊涂,这么说来郭年兄的婚姻大事全由杨大哥一手操纵?婚姻之事岂非儿戏,哪能这样马虎”?

楞木说:“杨大哥再三叮咛郭年兄的婚事李兄你一定要参加,还要做通郭年兄的儿子的工作”。

李明秋一听拉着楞木站起来:“咱走”。

这回轮到楞木惊奇,问道:“去哪里”?

李明秋回答:“上山,郭年兄再婚绝非儿戏,一定要慎重,那个女人不知底细,只凭有几分姿色,到让我越不放心”。

楞木不走,调侃道:“不怕,我不回家他们不会结婚,因为我还要给他们置办结婚的用品,就是把东西买齐了估计今天也结不了婚,山上的新房还要布置”。

李明秋说:“不行 咱们今天就得上山,结婚只是一个仪式,谁敢保证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楞木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李哥你也过虑了,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大浪?人家愿意咱们阻止不了,人家不愿意咱们也没有办法,咱们只等喝喜酒,别的一概不管”。

说话中间满香已经把饭菜端上来,大家围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后楞木跟李明秋一起胡乱买了一些东西,一行人骑马直奔山寨。

只见山寨上一片冷清,根本就看不到结婚的喜庆。杨九娃一连几日没有睡觉,困极了,天还没黑就上炕搂着小媳妇睡觉,几个老哥们围在大堂里押宝(赌博),听得楞木回来疙瘩出来迎接,看见李明秋疙瘩要把杨大哥喊起来,李明秋摆了摆手,说:“让大哥睡吧,听说郭年兄大喜,如何这般冷清”?

疙瘩如此这般,给二人把发生过的闹剧说清楚,李明秋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想不到郭年兄、杨大哥英雄一世,差点毁在一个妇人手里”。

三人睡不着觉,喝了一宿酒。

第一百七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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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这几天繁杂事太多,需要一一沥青。思想起昨天荒唐的一幕,事情过后依然心惊,假如那小女人不半途露馅,把那出戏演到底,这阵子郭麻子很有可能成为那女子剪刀下边的冤鬼。想到此杨九娃惊出一身冷汗,这辈子莽撞事儿太多,关键时刻都能逢凶化吉,看来以后这毛糙的毛病得改改,不然的话那一天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正胡思乱想间楞木在窗外喊道:“杨大哥,起来了没有?李明秋老兄昨晚来了,看你刚睡下,没有惊动”。

杨九娃三下两下穿起衣裤来到院子里,二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方知这半月来阎王殿前走了几个来回,这阵子心里的那股劲松了,困乏至极,一下子睡过了头。揉揉眼,逐渐适应了太阳底下的坏境,看李明秋正朝他走来,埋怨道:“你夜黑地里来,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明秋笑笑,回想起杨九娃强迫他戒烟时的情景,光阴荏苒,一眨眼十几年过去,连郭麻子算在一起,三个人同年庚辰,一个比一个大不了几天,虽然都曾拈香,但是记不起谁比谁年长,相互间称为“年兄”,这阵子都老了,已经五十出头,应该激流勇退了,可二位年兄却不顾死活,为了国家和人生尊严,去跟日本鬼子殊死博斗。他们回来了,血痕累累,身后留下成千弟兄的尸骨。可是他们却依然活得精神,相互间支撑着,为以后的日子打拼……明秋眼热了,抓住杨九娃的独臂摇着:“年兄,真不容易”。

可是杨九娃却大大咧咧,毫不在乎。见面先问:“这次你单独上山,为什么不带着夫人同行”?

明秋叹一口气:“穷家难舍”。

杨九娃问身边的楞木:“明秋昨晚上山,为什么不叫醒我”?

明秋抢先回答:“是我不让他们叫醒你,你太累了”。

杨九娃说:“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干起事来就不知道累”。

杨九娃回过头继续问楞木:“东西买回来了没有”?

楞木回答:“买回来了,用不上了”。

杨九娃摆动着他的独臂:“谁说用不上?正好给疙瘩圆房”!

楞木苦笑着说:“大哥,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行不?疙瘩有媳妇”。

杨九娃显得胸有成竹:“那个女人带领我们走出了鬼子的包围圈,我们有责任为她安排归宿。疙瘩对那个女人有意,我们就应当玉成他们的佳缘,况且,我相信洋芋和疙瘩娘不会反对”。

有关一个女人带领着郭团长和杨九娃突围的传闻李明秋早都听说,黄河上的暗道也早已经在两岸民间广为流传。早年黄河连年泛滥,据说是黄河的一头连着天眼,两岸人民在一个道士的倡导下,集资铸造了一具黄河铁牛,黄河铁牛堵住了天眼,黄河两岸人民才得以安居乐业……这只是一段传闻,但是有关集资铸造黄河铁牛凤栖县志上确有记载,想到此李明秋贸然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黄河铁牛,那个带领你们从黄河暗道突围的女人是不是仙女”?

杨九娃吭哧一笑:“算了吧年兄,那只是一条暗道,好像是雨水冲刷而成,暗道里仅能容一人通过,过黄河时女人让我们每人鼻子孔里插一根芦苇,我弄不明白那芦苇是从哪里来的。那女人长相一般,不过跟疙瘩却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第一百七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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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正在说话时一个女人从疙瘩的屋子里出来,两只胳膊抱着两个小孩,楞木把那个女人指给李明秋看,李明秋看那女人把两个孩子放在地上,楞木招招手让疙瘩过来,那女人把疙瘩搀扶到大家面前,楞木突然笑了,笑得疙瘩摸不着头脑,看杨大哥跟李明秋鬼鬼崇崇的样子,疙瘩疑惑着问道:“你们在商量什么”?

李明秋跟疙瘩从来没有开过玩笑,一本正经地说:“杨大哥要给你和这个女人圆房”。

疙瘩摆手,也显得一本正经:“菊花爹为了我葬送了性命,我肯定要一辈子对菊花承当责任,不过这件事急不得,我想明媒正娶,把菊花娶回郭宇村。所以必须做通娘跟洋芋的工作”。

杨九娃一直认为疙瘩是个有心计的人才,这次东渡黄河,大家能够转危为安,疙瘩自然功不可没,猛然间记起来洋芋曾经说过的话,杨九娃的眼神里流露出对疙瘩的一丝怜悯,当然大家不可能知道疙瘩的难言之隐,只是由衷地对这个汉子表示钦佩,可是杨九娃还是想让山寨热闹一回,借以消除东渡兵败以后大家沉闷的气氛,他固执己见,一改过去不苟言笑的风格,调侃道:“三弟,你就不能让你那‘菊花’在咱们山寨绽放一回?大哥我等不急了,今夜就想给你们圆房”。

疙瘩低头想了半天,突然间明白过来,他理解大哥的意思,疙瘩说:“我尊重大哥的意见,但是不是在今夜,我必须带着菊花回一次郭宇村,祭祀我的老爹,必须让我娘见见菊花这个儿媳,还必须见见这两个孙子,洋芋是我的结发妻,过去发生的一切责任在我,我不想让洋芋受到任何委屈”。

李明秋感觉疙瘩说得在理,于是劝说杨大哥:“这几天我不走了,一定要参加疙瘩的婚礼,咱们也不在乎一天半天,就按照疙瘩说的办”。

杨九娃低头不语,停一会儿才说:“这一次东渡黄河郭宇村损失最重,死了一个张大山,有十一个男人被鬼子抓去。我跟郭兄商量好了,想等郭兄伤势好点一同去郭宇村慰问、抚恤村里的村民,刘副军长已经先行一步,看来等不上郭兄了,疙瘩回村杨某跟疙瘩同去”。

疙瘩说:“再等几天也无妨,郭宇村的男人们是为了郭兄才落入虎口,回郭宇村咱们必须跟郭兄同去,杨大哥不就是想热闹一番吗,咱们不能佛了杨大哥的美意,一切听从杨大哥安排”。

楞木拍手赞道:“还是三弟想得周全,我想今夜的宴会没有郭兄不行,咱们索性兵分两路,一些人在山寨准备婚宴,我想去瓦沟镇将郭团长跟钱营长一同请上山寨”。

杨九娃携起李明秋的手,说:“由他们准备去,咱们喝茶,谝闲”。

李明秋却说:“谢杨兄美意,明秋想跟楞木一同去瓦沟镇,这一次东渡回来后我看郭兄心绪不佳,总有点放心不下”。

杨九娃感慨道:“咱俩想到一起去了,原指望给郭兄冲喜,想不到弄巧成拙,不说了,快去快回,杨某在山上等你们”。

第一百七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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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吉仓离开李明秋家宅院以后,思前想后,感觉中李明秋已经将他解雇,再赖着不走就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直接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声言直接要见刘副军长本人。

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出来对赵先生说:“刘副军长让你进去”。刘副军长屏退左右,关起门来跟赵先生密谈了半个时辰,赵先生出了刘副军长的官邸重回济世堂,对铁算盘说:“既然李掌柜成心要将赵某解雇,赵某死赖着不走也说不过去。不过我不会离开凤栖,容赵某几日,赵某找下房子后自然搬走”。

铁算盘把眼睛从眼镜片子上边探出来,抬头纹一下子变得很深,他知道李明秋去了山寨,药铺一时还难以找下合格的西医,可是叔侄俩已经跟人家赵先生谈过,解雇赵先生是侄子李明秋的主意,这阵子赵先生一走西医柜台就无法经营。在全国到处笼罩着战争阴影的时刻,凤栖街却显出前所未有的繁荣,人们总需要生活,需要流通,凤栖做为南北物资的中转站,自然有它独特的地理优势,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凤栖,药铺的生意火爆,这种时候赵先生离去无异于釜底抽薪。

铁算盘为难了,询问赵先生:“能不能等明秋回来后再做商议?明秋也不是有意要解雇你,只是——”。

赵先生摆摆手,说:“大家都心明如镜,不用再说了,我就不信离了济世堂就能饿死人”。

铁算盘的脸上显出了献媚的笑,这个人就是这样,善于见风使舵。他看了看祁先生,祁先生正给病人诊脉,好像对他俩的谈话充耳不闻,西医柜台那边也有病人等赵先生为他们诊断,铁算盘笑着说:“那当然,赵先生身怀绝技,走到哪里都有你一碗饭吃。也许明秋的判断有误,容明秋回来再商量一下”。

“不用了”,赵先生浅笑:“覆水难收,我已经决定离开,不过明秋没有回来以前我不会走”。

这时,一直没有插言的祁先生回过头来说:“赵先生一走我也呆不长久。李掌柜也怀疑我了,只是没有明说,与其让人家解雇,不如自找台阶下来,麻烦李掌柜告诉你那侄子,就说祁先生也打算离去”。

铁算盘把算盘拿起来,举过头顶,做出了一种像要跟谁拼命的姿势,那张老脸显得扭曲,不过他没有发作,而是用算盘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有点自嘲地说:“明秋侄子回来我也不干了,二位先生走哪里老汉我就跟着,给你们绑鞋带扫地端洗脸水,你们吃稠的总该给老汉喝一口”。

这铁算盘能软能硬,几句话说得两位先生怨气全无,不过赵先生对祁先生还是有点感激,祁先生刚才说的那几句话确实够李家父子咀嚼回味,赵先生还是不改初衷,只是口气有些改变:“我打算在凤栖街上重新开一家诊所,不过药铺没有找下合适的医生之前赵某不打算离去”。

铁算盘想,赵先生还是给他留下了回旋的余地,突然显得康慨大方,说:“一会儿我请大家吃羊肉泡馍”。

第一百七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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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起在葛有亮的羊肉泡馍馆吃了羊肉泡馍,回到药铺后院时铁算盘看见孙女李娟跟孙女女婿郭全中站在门口等他回家吃饭。铁算盘抹了抹嘴巴说:“爷爷吃过了,你们回家吃吧”。

两个孩子不走,跟着铁算盘走进他睡觉的账房,铁算盘伸手摸了摸长得虎头虎脑的全中,想起这个孩子不幸的遭遇,有点替这个孩子难过。他关切地询问两个孩子:“你们想说什么”?

全中嗫嚅着,欲言又止,脸蛋憋得通红,想说什么而又不敢说。李娟说:“爷爷,全中说他不想念书了,想学医”。

其实铁算盘早就有这个想法。明秋的两个孩子已经全部出外谋事,不可能回来经营药铺,自己的憨憨儿子和孙子先天不足,这个药铺也只有全中来继承。可是孩子文化底子太薄,铁算盘想让全中先念几年书再来药铺学医。

可是孩子既然提出来了,铁算盘就不能不考虑。他看孙女(实际上是女儿)李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虽然不是闭月羞花,却也天资聪颖,心里稍感欣慰,心想若能两个孩子同时学医,他自己还能帮着照看几年,百年之后就将药铺交与两个孩子经营。

看着爷爷不说话,李娟以为爷爷还另有打算,于是抓着爷爷的胳膊摇着,在爷爷面前耍娇:“爷爷你原来说过要让全中学医,可不许变卦”。

铁算盘故意将话题岔开,问两个孩子:“你俩吃了没有?爷爷给你俩一些钱,你俩去吃羊肉泡馍”。

李娟不高兴了,将嘴撅起来,嘟囔道:“娘已经将饭做好了,我们不吃你那羊肉泡馍”。

铁算盘说:“做好的饭明早再吃,索性连你娘一起叫上”。

李娟看全中站在一边不说话,知道自己这个小丈夫嘴馋,一听说吃羊肉泡馍思想就开了小差。可是让全中学医是李娟跟娘商量好了的,娘也不得不为自己的以后考虑。可是这爷爷不知道还有什么打算,硬是不肯答应全中学医。李娟的眼里噙满了泪珠,拉起小丈夫的手说:“全中,咱走”。

全中磨蹭着不想离开,铁算盘内心叹道:“到底还是两个孩子”。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说:“娟儿,全中学医之事爷爷还得跟你娘商量”。

李娟高兴了,搂住爷爷的双肩,在爷爷的额前嘬了一口。爷爷把李娟撕开,故意斥道:“去!越大越不像话”。

两个孩子拿了钱,高高兴兴地离去。铁算盘想如此以来两个先生就再不好意思走了,反正郭麻子东渡以前还给两个孩子留了一笔钱,拜师学医要给两个先生交学费,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钱,不怕两个先生不愿意。想到此铁算盘把院子里的茶炉点燃,在炉子上烧了一壶水,拿出侄子明秋孝敬他的,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龙井,泡了一壶好茶。两位先生嗅到了茶叶的清香,知道这铁算盘肯定有要事相求,果然听到了铁算盘的喊声:“赵先生、祁先生,茶水泡好了,喝一口”。

两位先生对视一笑,来到客厅,客厅内几把木椅,一个茶桌,平时两位先生自做自吃,茶桌就是饭桌,有时来了尊贵患者,也把患者请到后院客厅,先生就让患者坐在饭桌前为患者诊断。那桌子和椅子都是用上等木料制成,做工十分讲究。铁算盘把茶杯用清水冲洗,然后为两位先生亲自倒茶。

两位先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铁算盘这才说:“老汉想让孙女和孙女女婿跟二位先生拜师学医,不知二位先生是否愿意带徒弟”?

第一百七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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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先生祁先生面面相觑,这样的事情不好推辞。可是那李明秋有言在先,要将赵先生解雇。赵先生不得不说:“赵某即将离去,收徒之事实难从命”。

铁算盘百炼成精,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对付。他给两位先生把茶水添满,然后才说:“我感觉大家可能闹了一点误会,其实走到哪里都是为了挣钱,一动不如一静,两位先生我可是真心挽留”。

祁先生接口说:“话说白了,李明秋掌柜怀疑我们两人来路不明,战年间我们这些在外闯荡的人哪有实话?大家走南闯北还不都是为了谋生?我说一句话李掌柜你不要介意,你们叔侄俩这是自己砸自己的生意”。

铁算盘赶忙说:“就是就是,我们这药铺接连出了两个日本特务,我们叔侄俩惊魂未定,两位先生不必介意,明秋回来之后我们会权衡利弊,再也不会杯弓蛇影,怀疑两位先生。两位先生医术精湛,我们绝不会将二位先生解雇”。

可是那赵先生还是有点举棋不定,答应李明秋回来之后再做决定。

铁算盘站起身,嘱咐两位先生好好用茶,他要回一趟家。

黄昏的凤栖县城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迎面刮来的风带着湿湿的暖意,铁算盘在这座县城出生、成长、生活,转瞬间六十多年过去,王旗变幻,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父母官换了一茬又一茬,凤栖城的人早已经将那些走马灯似的官员忘记,但是人们不会忘记铁算盘,铁算盘是凤栖城的一块标记。

铁算盘突然想跟竹叶坐坐,意识中他欠这个儿子媳妇太多,其实竹叶才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岁月不饶人,趁他这几年身体尚可,必须对竹叶的以后作出安排。目前看来智障儿子和憨憨孙子无法担当起养家糊口的责任,铁算盘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李妍和全中身上,虽然说两个孩子到药铺学医竹叶肯定赞同,但是铁算盘还是想跟儿子媳妇把这件事情说明,这是对竹叶的一种尊重。

推开虚掩的大门,铁算盘故意咳嗽了一声,东厦屋的灯亮着,隔着窗子朝里看,娘仨正坐在炕上吃饭。

长安的客商源源不断地定做那些奇形怪状的陶俑,卢师傅的生意越做越好,软馍和他的儿子一般不回家吃饭,家里只剩下竹叶和女儿女婿,那全中紧靠竹叶坐着,看起来好像母子俩。

铁算盘问道:“你们仨怎么没有去吃羊肉泡馍”?

竹叶咧嘴一笑:“饭已经做好了,在家吃一样”。

李娟问:“爷爷你再吃些”?

铁算盘在炕沿上坐下,掏出烟锅点了一锅烟,抽了一口,才回答:“爷爷吃得很饱”。接着对竹叶说:“我想让两个孩子去学医,你看咋像”?

竹叶放下饭碗,脑门亮亮地,有些激动:“刚才两个娃回来已经说过了,爹你就看得安排吧”。

铁算盘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去,竹叶跳下炕,把老爹爹一直送出大门外,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人,突然脸红了:“爹,我一会儿给你把上屋的炕烧热,你就……回来睡吧”。

铁算盘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知道儿子媳妇说这句话的用意,但是他无法拒绝,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含混不清地说:“好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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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们得到了一笔社会救济,生活暂时还能维持下去,加之男人们离开时间不久,女人们虽然处心积虑,但是基本上还没有感觉得来危机。

不论男人们在与不在,日子总得过下去。郭全发一时半会回不来,年翠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十二岁的郭文涛结婚。年翠英是个要强的女人,行为做事有自己的准则,她不会让接连不断的打击压垮,她身边还有五个儿女,人总是活在希望之中,累死累活也要把这五个孩子养大,孩子是年翠英的精神支柱和全部希望。

女人们都爱斗心眼,两个亲家母从一开始就互相较劲。那蜇驴蜂想,年翠英五个孩子,吃一个馍要分成五份,好家怕三分,要不是看上郭家的那一幢老宅,二丫头嫁给郭文涛就什么都没有。既然文慧不能独占那一幢老宅院,那么蜇驴蜂就要狠敲年翠英一笔,也不全为了蜇驴蜂自己,得为了文慧以后做一些准备。

刘媒婆把她那满头的白发在脑后绾了一个发髻,套上豹子年前孝敬她的黑丝络,穿一件黑老布褂子,打着绑腿,手里拿一只手帕,来到蜇驴蜂家门前,推开虚掩的大门,张口喊道:“张凤(蜇驴蜂)——,你刘婶来了”。

蜇驴蜂答应一声,跳下炕,出屋欢迎,她知道刘媒婆是受年翠英之邀,前来提亲,心里早已想好怎样应对,两个女人见面免不了一番亲热,互相问候着,蜇驴蜂替刘媒婆脱了鞋,把刘媒婆扶上炕,大女儿文秀端上来一笸箩核桃、红枣、落花生,两个女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啦话。

相互间客套了一番,很快就转入正题,刘媒婆免不了把两个孩子都夸赞了一番,然后说:“你们是老邻居,相互间知根知底,有啥话就说到明处,我为你们穿针引线,来回跑腿”。

蜇驴蜂笑得勉强:“刘婶,文慧她爹不在家,我们妇道人家总感觉没有男人心里不踏实,我知道亲家母有难处,但是也不能把女儿白送人,她家娃多,担心文慧嫁到她家受累,为女儿多挣一点财礼也在情理之中”。

刘媒婆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到这蜇驴蜂话里有话,于是问道:“张凤,咱们都在一个村子住着,我想那年翠英也不会干焾子粘油(方言,比喻不摊本钱白娶媳妇),人家肯定做了准备。不过,咱们这边口张得太大(这里指财礼要得太多)也惹人家笑话,刘婶一手拖两家,能过得去就行”。

蜇驴蜂嘴一撇,打断刘媒婆的话头:“谁不知道老掌柜郭子仪临走前把几千银元给了孙子媳妇年翠英,我那亲家母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咱俩的腰粗,要她一百银元等于九牛一毛”。

刘媒婆吐了一下舌头:“我说张凤,年翠英有钱没钱咱不清楚,我那春花嫁给大狼时一分钱的财礼都没有。事情做得过分了惹人笑话,咱的女子十六岁,争端二十四块银元双方都能搁住,再多一点也不是不可以,最多超不过三十二块银元。咱的女子又不是金枝玉叶,这一百银元刘婶给你张不出口”。

蜇驴蜂进一步要挟:“要不一块银元都不要,她年翠英给俩娃写一纸契约,把那幢老宅院交给大儿子郭文涛继承”。

刘媒婆终于明白了,这蜇驴蜂心比碌碡重,她跳下炕,一边穿鞋一边说:“我去给那边回个话,看年翠英咋说”。

蜇驴蜂拽住刘媒婆的手,说:“吃了饭再走”。

第一百七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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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媒婆出了蜇驴蜂家屋子,站到场院里有些举棋不定,她知道年翠英肯定不会答应蜇驴蜂所提的条件,想了想,干脆先不去给年翠英回话,刘媒婆打退堂鼓了,这俩娃的婚事她再不愿意插手。

刘媒婆跟蜇驴蜂在屋子里说话,文慧一直站在窗子外偷听,这阵子看娘把刘媒婆气走了,沉着脸走进屋,直接对娘说:“娘,你干脆把我杀了,剁成肉馅,到瓦沟镇去卖人肉包子”!

蜇驴蜂懵了,想不到女儿竟然这样对她说话,心里一急,眼泪也就留了下来,她哭着骂道:“我把你养活了十六岁,还不如喂条狗!你爹不在家,娘还不是为你好”!

文慧一见娘流泪,也跟着哭:“天不怪地不怪,就怪我是个女儿身,假如我是个男孩子,你还不是要给娶媳妇!你心不沉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点财礼,你把我逼急了,我就跟上那文涛私奔”!

蜇驴蜂呸一下唾了文慧一脸:“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你以为娘缺你那几个钱?馍馍不熟气不圆,咱不为蒸(争)馍为争气!趁这阵子不争一点家产,将来有你娃后悔的一天”!

文慧还在跟娘争辩:“好儿不在乎家当、好女不在乎陪房,娘呀,我的事你就不要瞎搅和好不”?

文秀进来,首先劝说妹妹文慧:“文慧,咱娘的心思我知道,绝对不是为了争财礼,是为你争郭家那一幢老宅院,你嫁过去以后就是郭家的大儿媳,那老宅院理应归你,咱爹不在家,你不该惹娘生气”。

蜇驴蜂哭道:“还是文秀知道娘的心”。

文慧并不领情,一边哽咽一边说:“谁不知道你们串通一起算计我。娘有本事也把文涛招赘进门,这屋子里的财产也有我们一份”!

蜇驴蜂气急,半天喘不上来一口气,文秀急了,一边给娘捶背一边骂文慧:“文慧你的心叫狗吃了!你不要把娘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去问问,如果文涛答应倒插门,我跟板脑立刻从这屋子搬出去住”!

有人说,热恋中的女人智商最低,这话可能有几分正确。那文慧也不管娘的死活,转身走出屋,看文涛正在场院里等她,擦干眼泪迎上去,问文涛:“那刘媒婆到你家去过没有”?

文涛答非所问:“我刚才走到你家门口,听见你正跟婶娘吵架,好像跟财礼有关”?

文慧又流泪了:“我娘惹刘媒婆生气了,张口向你娘要一百银元的财礼,你说咱俩这事还能成不”?

文涛虽然比文慧小几岁,但是念过520小说达理,显得少年老成。他说,显得满不在意:“我娘和你娘,针尖对麦芒,谁都不会吃亏,要多少财礼都跟咱们关系不大,咱俩装傻点,不要惹老人生气”。

正说话间板脑出来了,对文涛和文慧说:“你俩站在这里干啥?咱娘叫你俩回屋说话”。

文慧吃了定心丸,破涕为笑,感觉中她这个小丈夫很了不起,几句话就能说到人心里,低下头,跟在文涛后边,重新回屋。

第一百七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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蜇驴蜂一看文涛进屋,马上擦干眼泪,坐得端正,她不看文慧一眼,直接对文涛说:“回家告诉你娘,这阵子就把文慧领走,从今后我没有文慧这个女儿,文慧也没有我这个娘”!

郭文涛将身子靠在炕沿上,故作亲热地叫了一声:“婶娘”。

蜇驴蜂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嗨——”。

大家都不吱声,看那文涛想说啥。文涛不紧不慢地说:“我也常惹我娘生气,有时也把娘气哭。这阵子想起来真有点后悔,大人们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儿女”。那文涛故意面朝文慧:“文慧,你说对不”?

蜇驴蜂的气一下子消了大半,不由得由衷地赞道:“还是文涛会说话”。

文涛继续说:“我知道,婶娘主要担心我们以后的日子不得过,为我俩多争一点财产。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老爷在世时我家在凤栖街上还有药铺,现今那药铺归了李姓。我们以后有本领,看不上那一幢老宅院,我们不学好,还有可能把那老宅院卖掉”。

蜇驴蜂暗自思忖,这孩子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滴水不漏,不由得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学会的”?

文涛笑了:“书上学的。百善孝为先,婶娘,只要我们对您好,比啥都强”。

两个女婿在地上站着,一个身体壮实,一个眉清目秀,板脑在村里的小伙子里边也算出类拔萃,但是在文涛面前就显得粗俗。蜇驴蜂在想,这娃念了书以后就是不一样,念书能使人懂得许多道理,看样子文涛以后说不定比板脑有出息……想到此蜇驴蜂的气全消了,说:“你回家告诉你娘,什么时候结婚都行”。

文涛说:“我娘让我来跟你商量,我爹跟叔叔都不在家,婚事尽量办简单一点,结完婚以后我们全家都打算搬到凤栖县城里去,娘打算供养我们弟妹几个上学,我跟娘一起利用外公留下的几间门面房,重新使餐馆开张”。

说话间文秀已经把饭做好端上炕,蜇驴蜂拉文涛坐在自己身旁,心想那文慧要是个男孩多好,蜇驴蜂也能供得起孩子上学。文慧的两个妹妹文英、文爱见娘生气,一直躲在姐姐的新房里不敢出来,这阵子看娘气消了,悄悄地爬上炕吃饭,蜇驴蜂看着四个女儿有些凄凉,唉——!这人强不如命强,女儿长大以后都胳膊肘超外拐,咱这是白忙活……想着想着眼泪掉进碗里,文慧感觉刚才对娘说话有点太狠,这阵子也有点后悔,于是劝娘:“娘,你不用担心,我跟文涛以后保证对你孝顺”。

蜇驴蜂骂道:“孝顺你娘的脚”!骂完以后又对文慧说: “一会儿吃完饭你去叫刘媒婆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文涛吃完饭放下碗筷,说:“干脆连我娘一起叫来,你们有啥话就一次说完,至于财礼之事——”

蜇驴蜂把女婿的话打断:“财礼之事就不用提了,我也想开了,十个女子不顶一条儿子,咱净生了些赔钱货,自认倒霉”。

四个女儿一起对娘瞪起了眼睛:“娘,你不能那样说话”。

一直闷头吃饭的板脑咧嘴笑了:“娘,女婿比儿子孝顺”。

第一百八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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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村这阵子最神气的要算板材,板材只有一个儿子东渡黄河没有回来。男人一旦高兴就有点忘乎所以,一旦忘乎所以就要闹出一点动静。这几日郭宇村又在办一件大事,一家娶儿媳妇一家嫁女,那板材不要人请,一大早起来就来到亲家母蜇驴蜂家里,自告奋勇给蜇驴蜂当起了执事。

良田爷已经八十岁了,这天主动来到郭家的老宅院,为郭文涛主持婚礼,老寿星的到来为郭家增光添彩,年翠英搬了一张椅子让老寿星坐在院子中央,二月的阳光暖洋洋,老寿星眯起眼睛坐在上院的瓦屋前,身上晒着太阳,前来恭喜的人全都先朝老寿星作揖。每来一个客人老寿星都要道一声万福,嘴里喊着郭子仪的名字,叫道:“老伙计,你的重孙子今日大喜,xxx前来恭喜”!女人们暂时忘却了失去男人的伤悲,为老寿星的幽默而感动不已。

年翠英争气,为郭文涛的婚事杀了一头猪,给亲家母送过去一半,自留一半招待客人,村里的几个女人前来帮忙,漏斗子遵照年翠英的旨意请来了吹鼓手为郭文涛结婚贺喜,大儿子的婚事倒也办得说得过去。

由于新郎新娘是邻居,文慧出嫁时没有坐轿子,而是骑一匹高头大马,蜇驴蜂特意请来了孩子的二舅张德贵,张德贵把外甥女抱上马。迎亲的唢呐欢快地吹着,绕村子转了一圈,跟杨九娃和郭麻子撞了个当面。

事先没有预约,杨九娃跟郭麻子也选择了这一天来郭宇村慰问,一行人抬着花圈进得村来,猛然听到迎亲的唢呐响彻云天,接着看见新娘子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谁家迎娶新娘。

郭麻子被人抬着,行动还不方便,疙瘩骑在马上,下马时还需要有人搀扶,大家有点犹豫,他们主要是来祭祀张大山和慰问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并不知道郭文涛这天大婚。这样的事情在农村屡见不鲜,送葬的跟迎亲的经常在路上相遇,一般情况下都是迎亲的给送葬的让路。良田爷深明大义,首先要年翠英不必介意,年翠英权衡利害,虽然心里有点咯噔,但是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她言道仙逝者为长,祭祀张大山自然在先。于是郭文涛跟文慧暂停拜堂,村里人又全部来到张大山的灵堂前,吹鼓手吹起了安魂曲,喜庆的婚礼被悲壮的祭祀仪式代替。

祭祀仪式很快就结束,大家又重返郭家的老宅院为郭文涛举行婚礼,婚礼由良田爷主持,增加了几分凝重的气氛,郭麻子、杨九娃、楞木和疙瘩都按照农村的规矩行了一份不薄的贺礼。年翠英不知道儿子的婚事会来这么多的客人,有点准备不足,眼看得席面上没啥吃了,心里自然着急,良田爷要漏斗子过蜇驴蜂这边看看,有没有吃剩的肉菜要一些过来,反正两家都结了亲,总不能让年翠英丢人。

漏斗子高高兴兴地过去,垂头丧气地回来,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说:“蜇驴蜂不给”。

第一百八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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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件事不怪蜇驴蜂,是板材从中作梗。

青头不在家,板材有事无事总爱到蜇驴蜂家走走,男人一旦看上一个女人,那心里便毛糙得不行,老实说蜇驴蜂有点瞧不起这个亲家,可是她也不好说啥,那些日子板脑刚从日本鬼子的枪口下逃回来,对两家人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板材是来看望儿子,你蜇驴蜂总不能把板材从家里赶出去。可是文秀看出来一些蹊跷,晚上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悄声问板脑:“我看你爹瞅我娘时眼光有点异样”。

那板脑说话也不客气:“我爹看上了你娘”!

文秀伸出一双小拳头在板脑胸前锤打,板脑用双臂把文秀箍紧,翻身骑在文秀身上,文秀一动不动,静静等待那烈焰焚身的时刻,她喜欢板脑的健壮,喜欢男人一刻不停地耕她犁她,她在男人的大力起伏中获得快感,常常不由自主地发出夜猫子叫春时的喊声。

板脑爱听文秀的喊叫,那喊声在山村的夜间传出很远,那是一种激情的碰撞,让人在互相索取中获得快感。蜇驴蜂两个年纪较小的女孩问娘:“娘,我大姐在喊叫什么”?

蜇驴蜂的心里掠过一阵惊悸,她担心两个小女孩早熟,就像文慧那样演绎风流。可是女人天生多愁善感,那条淌血的壕沟需要男人的耕耘,谁都从年轻时走过,蜇驴蜂也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时刻,这阵子蜇驴蜂开始思念青头,蜇驴蜂不是那种放荡不羁的女人,她的生命中还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男人。

可是文秀喊叫声越来越响,两个小女孩坐起来满脸恐慌:“娘,你去看一下,是不是板脑哥在打姐姐”?

蜇驴蜂开了门,把刀子扔进院子里,闹出很大的动静,没有好气地骂道:“门缝夹住了狗的尾巴”!

文秀的喊叫声戛然而止,静默的夜晚一颗流星滑过,一丝亮光从窗子上闪了一下,蜇驴蜂把两个孩子搂紧,内心里期待这什么,焦灼而朦胧。

转瞬间文慧出嫁的日子到了,年翠英给了亲家母一笔不薄的聘礼,蜇驴蜂用这些钱,给二女儿办了一套体面的嫁妆,男方女方都高高兴兴地迎亲嫁女,谁料想半路里郭麻子杨九娃抬着花圈跟文慧的马头撞了个当面。

尽管主人心里不愉快,其实遇到这样的场面帮忙的人一般不会插嘴,也不会有意挑起是非。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板材一连说了几个晦气,紧接着将一把笤帚隔着大门甩到村子当中的官路上。这在当年是一种驱鬼的形式,意思是把晦气驱赶出门。蜇驴蜂的脸紫胀着,差点昏了过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去了隔壁院子,这边院子里只留下文秀姐妹三个,姐妹三个搂着娘哭了,板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俨然这家的主人。

停一会儿漏斗子过来,说那边招待客人的肉菜不够了,这边有没有剩下的肉菜端过去,还没有容得蜇驴蜂说啥,板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喷了亲家漏斗子一脸口水,断然拒绝:“不给”!

第一百八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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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漏斗子一句:“你说啥”?

漏斗子又重复了一遍:“人家不给”。

良田爷还是不信,说:“我过去看看”。

漏斗子对良田爷挤眼,脸上显出一丝坏笑,说:“你就不要过去了,让板脑过去看看”。

板脑这天跟张德贵一起,充当了女方宾客的角色,听得有人叫他,离开席面,问漏斗子:“叔,咋哩吗”?

漏斗子也不把话挑明,只是说:“你过那边院子里劝劝你爹”。

板脑知道爹是个半桶(神智不健全,做事爱捅娄子)。急忙出了院子,看村道上有一把笤帚,顿时气得脸色发青,他飞起一脚,把笤帚踢到水沟里,进了院子,看媳妇跟岳母哭得涕泪涟涟,爹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那老爹看儿子回来站起来想说啥,只见儿子脸色铁青,抡起拳头向板材砸过来,板材习惯性地躲了一下,问儿子:“你喝醉了”?

板脑吼道:“滚回去”!板材还有些发懵,不知道儿子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漏斗子跟良田爷过来,把板材连推带拉,劝得离开了蜇驴蜂的家。板材走到半路上还想板材还是想不通,脖子上的板筋直冒,直骂那郭麻子跟杨九娃缺德:“人家大喜的日子他们跑来祭祀干啥”?

漏斗子说:“回家手指头塞进尻门子慢慢想去,人家大喜的日子你甩笤帚驱鬼干啥”?

板材还想争辩,正在坐席的板囤和老婆子来了,拽着板材的衣服袖子把板材拉回家。

尽管俩亲家母言语不和,年翠英听说蜇驴蜂受了委屈还是过这边院子劝说,那蜇驴蜂见年翠英过来,擦干眼泪首先劝开了翠英:“亲家母你不要介意,这边剩下的肉菜叫人全部端过去招待客人,你那边客人多,不要冷落了客人”。

年翠英说:“我也不知道杨九娃郭麻子今天会来咱村,这样的事情遇到一起纯属偶然,那板材纯粹是个半桶,咱们都不要往心里去”。

蜇驴蜂又掉下了泪珠:“人的命运不同,我能想开”。

酒席宴上的客人们完全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宴会照常进行,只是气氛有些沉闷,客人们没有划拳猜令。那天李明秋也来了,坐在角落里始终没有吭声,他总感觉到年翠英办事欠妥,不管怎么说郭全中还是孩子的小爹爹,给儿子结婚为什么不通知郭全中一声?可是李明秋无法跟一个女人论理,也不愿意在婚礼上给人为难,只能默默地坐着,静等着婚宴结束。

其实郭麻子也很尴尬,要不是遇到当面,这样的婚宴他本身就不该参加,这幢老宅院郭麻子已经来过几次,每一次来心情都不尽相同,大家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菜,便起身告辞。女人们一拥而上,拦住郭麻子不让郭麻子走,向郭麻子讨要她们的男人。杨九娃向大家解释:“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有预料到,给我们时间,我们会找日本人算账”!

良田爷也出来劝说女人们:“是日本人抓走了郭宇村的男人,郭团长抗日有功,咱们有千仇万恨都不能朝郭团长发泄,今天是郭文涛、文慧大喜的日子,为了郭宇村的孩子,咱们都省点心”。

第一百八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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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发生了这么多的磕磕碰碰,文涛和文慧完全置身度外,一对新人高高兴兴地举行完婚礼,在洞房里面对红烛相拥。那是一年中最富有幻想的二月,窗外吹进和煦的风,红烛流泪,爆出一声脆响,墙上映衬着两个人重叠的身影,身上的衣服自然滑落,文慧伸出莲藕似的胳膊,把自己的小丈夫裹入怀中,那郭文涛瘦小的身躯在文慧的怀里有点失重,他幸福地闭上眼睛,享受着小大姐的爱抚。

突然一只老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扑灭了桌子上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暗了,闪烁着一丝火星,文慧一声惊叫,把文涛搂得更紧,郭文涛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小丈夫故作镇静,他颤栗着说:“不怕,我看见是一只老鼠”。可是他嘴上虽然那么说,身子却抖个不停。不料文慧的惊叫变成了大哭,她说她看见了许多鬼影……那哭声在寂静的山村传出很远,刚刚失去男人的女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在自己的大门口点燃驱鬼的篝火,火光中女人们手持砍刀狂舞,保护她们的孩子不受鬼魅的侵扰。那是一种最原始的驱鬼方式,二月的第一声春雷由远而近,无知的村民们把一些最普通的自然天象归咎于妖魔鬼怪的惩罚,文慧的哭声增添了人们的恐惧,人们折腾够了,又不约而同地跪倒在良田爷的屋前,她们一致认为憨女捡来的孩子有点怪异,祈祷天界派来的神童保佑她们安宁。憨女挺着大肚子抱着儿子出现在茅屋的门口,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大家看见“小神童”双手合十,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连良田爷也感觉疑惑,这三岁小孩有点不可思议。

一场春雨从人们的头顶浇灌而下,人们冒雨跑回自家的茅屋,村子里又重归死寂。也许大家的心灵得到了暂时的安慰,感觉到鬼魅已经在大家的驱赶中逃遁,女人们哄着孩子悄然入眠,也许她们梦见了自己的丈夫。

幸亏年翠英多了一个心眼,感觉到这空旷的老宅院只住两个小孩子不放心,于是她把上屋爷爷曾经睡过的小炕烧热,跟小女儿文秀睡在上屋为一对新人做伴。

年翠英忙碌了一天,昏昏沉沉地睡去,突然文慧的哭声把她惊醒,紧接着就听到了村子里女人们驱鬼的喊声,刚强而自信的年翠英也有点头皮发麻,她起身来到院子里,故作镇静地问文涛:“你们怎么了”?

文涛颤声说:“刚才一只老鼠扑灭了蜡烛,文慧说她看见了鬼影”。

年翠英不顾新婚夫妻的忌讳,走进新房里重新点亮红烛,看小俩口搂抱在一起站在地上,衣服滑落了一地,文慧肥硕的奶 子抵住文涛瘦小的肩胛,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新婚之夜……她看墙上的人影飘忽不定,突然见明白了,文慧看见的,是灯光暗淡下去以后自己的身影。年翠英大声地呵斥自己新婚的儿媳:“别哭了!整条村子都被你的哭声震动”。

可是文慧仍然哭着申辩:“娘,你不要走,我害怕,我当真看见了鬼影”。

年翠英指着墙上的人影问文慧:“那是什么?不要杯弓蛇影,自己找罪受”。

一场春雨伴着春雷,扑打着窗棂,红烛被风吹灭,一丝火星在暗夜里闪烁了许久,墙上的人影逐渐消遁,让人无端生出恐惧。年翠英伸出两只胳膊抱着两个孩子,说:“不用害怕,娘给你们做伴”。

睡在上屋的小女被响雷惊醒,伸手一摸不见了娘,哭着喊着跑到院子里,被雨浇得湿透,年翠英跑到院子里把小女儿抱起,听见伴着春雷,刚刚沉寂下去的驱鬼声又在村子里响起。

第一百八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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蜇驴蜂的心情简直糟透了,女儿的大喜日子怎么会碰上板材这么个瘟神!文慧的婚礼就在隔壁院子举行,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一举一动都灌入蜇驴蜂的耳际,熙熙攘攘的人群相继散去,大家都心绪不佳,听不到闹房的喧嚣,年翠英关大门的声音很响,蜇驴蜂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两个小女儿睡在她的两旁,真有点佩服亲家母年翠英办事的能力,能把纷乱的场面调理得有条不紊。

经过了一连几天的忙碌,突然感觉累了,睡意渐浓,正迷瞪间突然听见女儿文慧竭斯底里的哭喊,蜇驴蜂惊恐着坐起来,慌忙穿好衣服,下意识地走到老宅院门口,听见亲家母年翠英起来了,西厦屋的灯光重新点亮,心里稍觉安慰,可是过不了多久村子里就响起了驱鬼的喊声,一个男人的声音最亮,那喊声好像公驴发情那样让人耳膜鼓胀,大女婿板脑也起来了,抱一堆柴禾放在大门外,准备像村里人一样点燃驱鬼的篝火,蜇驴蜂气急,说话的声调有点变形:“你这是做什么?村里人不明真相,难道我们也要跟上瞎起哄”?

板脑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问岳母:“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蜇驴蜂指着隔壁院子说:“可能两个孩子受了什么惊吓,我听见亲家母起来了,咱们不好进去参与”。

板材那公驴般的喊叫传入板脑的耳际,板脑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感觉中老爹爹有点幸灾乐祸,所有的行为都让人感到厌恶,板脑循着声音走到老半桶的身后,飞起一脚踢得老爹爹趴下,板材以为真的遇见鬼了,三魂六魄全被吓丢,喉咙里咕隆着,含混不清地说:“神仙饶命”。

板脑苦笑道:“爹,你再不要丢人显眼了,回家头蒙着被子睡觉,行不”?

板材也不敢跟儿子论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回了屋,村子里少了板材的噪音,安静了许多。突然间在火光闪烁处,又出现了一个鬼影,那是狗剩沿着各家门前的篝火跳来跳去,公鸭般的嗓门发出了母猫叫春的哼哼,女人们没有理睬狗剩的癫狂,纷纷涌到良田爷的院子里叩拜“神童”。哗啦啦一场春雨从天而降,被雨水浇灭的篝火冒着白烟,一道闪电划过,折腾了大半夜的村子终归平静。

雨水洗刷了人们心中的浮躁,新生的太阳在树梢上跳跃,鸟雀子毫不理会这个村子发生的不幸,依然尽情展现着自己的歌喉,女人们揉着眼睛坐起来,昨夜发生的一幕依然历历在目,他们穿好衣服不约而同地来到场院,耳际里传来了一个婴孩的哭声,洋芋说:“憨女生了,是个闺女”。

在精神和物质都极端贫乏的年代,一个小孩子的怪异行为引起了郭宇村妇女们的极大兴趣,无意中,大家对憨女有了一丝敬畏,也许,又一位菩萨问世,憨女成为大家心目中的“王母”。女人们回家拿出舍不得吃的麦面,为憨女制作花贡(花馍),当天夜里良田爷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女人们捏制的各种花馍琳琅满目。

第一百八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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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蜇驴蜂都在惊恐中度过,天微明时分她就敲开了亲家母的院门,想不到年翠英比蜇驴蜂起来更早,已经把院子里的杂物打扫干净。年翠英知道亲家母肯定一夜未睡,一见面就满脸歉疚地说:“亲家母,让你吃惊了,其实没有什么,一只老鼠扑灭了桌子上的蜡烛,两个孩子没有经验,误认为墙上的影子就是鬼影,惊恐的喊声搞得全村人都不得安宁”。

蜇驴蜂舒了一口气,也对年翠英表示歉意:“亲家母我看你一连忙碌了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千万不要把自己累倒”。

两亲家母一边说一边进了上屋,年翠英哀叹一声:“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就等于没有主心骨,这阵子还说不上睡觉的事,我想今天就赶到凤栖县城,把老爹爹的酒肉馆重新开张,不管怎么样穷日子总得要过,想让亲家母帮忙给孩子做几天伴儿”。

蜇驴蜂感叹亲家母哪来那么大的心劲,能一刻不停地做活,她好心劝道:“亲家母不用那么着急,歇几天再去”。

年翠英还是一声长叹:“学校里已经开学了,我想到县里给几个娃报名,生就苦身子人,总有干不完的事情”。

蜇驴蜂只好说:“亲家母你就放心去吧,这几个孩子由我给你照顾”。

年翠英说:“我把文选、文义、文华带走,只留文秀一个女孩在家里,文涛新婚,就让他在家里住几天,我到城里收拾好以后再来接他们夫妻俩,你晚上过来就睡在这边,给几个孩子做伴”。

蜇驴蜂问:“咱村到县城八十里路,你跟孩子如何能走得到”?

年翠英回答:“昨天我跟二狼已经商量好了,正好二狼要去县上办事,我跟二狼同去”。

说话间二狼已经过来,直接说:“姨,我娘说你昨天刚给娃结婚,要我等你一两天,咱过一两天再走,行不”?

翠英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走,你如果不方便,就借我们两匹马,我们到凤栖以后,将马寄存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你来凤栖后,把马牵回来”。

二狼嗫嚅着,想了一会儿,说:“我回家跟我娘商量一下”。

二郎走后蜇驴蜂说:“亲家母你就让板脑去吧,板脑还能帮你收拾酒馆的房子”。

年翠英嫌那板脑办事给他爹板材一样毛糙,但是也不好驳回亲家母的一片好心,停一会儿才说:“我跟二狼已经商量好了,主要是想用人家的马,如果二狼不去了,再让板脑去”。

原来,前几天年翠英已经安排好了,决定给儿子办完婚事以后去凤栖把爹爹留下的酒馆重新开张,年翠英是个急性子人,想好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做起事来滴水不漏,不把事情干完就睡不好觉。她去漏斗子家借马,漏斗子不好说不借,但是将马借给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些不太放心,心生一计,决定让二郎跟年翠英同去,把年翠英母子几个送到凤栖以后将马牵回。

村子里昨晚“驱鬼”折腾了一夜,刘媒婆急急忙忙跑出屋子,想跟上村里人一起去跳大神,冷不防被一个人拽住衣服袖子,刘媒婆回头一看,原来是亲家母狼婆娘,狼婆娘一辈子活得胆大,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她好心劝道:“亲家母,村子里的女人们都心绪不宁,这种时候咱不能瞎搅和”。

刘媒婆寄人篱下,不得不听。全村家家门前都燃起一堆篝火,唯独狼婆娘家没有,天明时分狼婆娘打发二狼过来,询问翠英,今天去不去凤栖?

村里人看见,二狼牵出来三匹马,马背上驮着年翠英一家几口人的被褥,老二老三合骑一匹马,年翠英抱着小儿子骑在另一匹马上,小女儿要跟上娘同去,年翠英哄孩子:“娘回家时给娃买糖”。文涛把妹妹抱在怀里,朝妈妈招手。

第一百八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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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狼把年翠英母女四个送到凤栖县城,年翠英招呼二狼在八条腿羊肉泡馍馆吃了一顿羊肉泡馍,吃完饭后二狼说他要回家。年翠英问道:“你不是要来凤栖办事,怎么就走”?

二狼实话实说:“我娘嫌你们母子几个去凤栖不放心,要我腾出功夫送你们,现在你们平安到了,我也就该走了”。

年翠英要给二狼付工钱,二狼坚决不收。年翠英要送二狼到城外,被二狼拦住:“姨,你也乏了,今晚该歇歇了,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事,你就说一声”。

眼看着二狼牵着马出了东城门,年翠英才带着几个孩子,把酒馆后院的住屋大致打扫了一下,将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年翠英在常有理包子店买了一些包子,跟几个孩子吃了早饭,然后带着三个孩子来到公办小学,给孩子报名上学。

学校已经开学多日,校长了解了年翠英的具体情况,决定破例将三个孩子收下。安排好三个孩子上学的事宜以后,年翠英来到酒馆,刚把门打开,立马涌进来叫驴子以前结识的许多好友,那些好友们听说年翠英要将酒馆重新开张,大家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心肠,有的人帮年翠英出主意想办法,有的人干脆挽起袖子,帮助年翠英收拾屋子,十二能也闻讯来了,对年翠英伸出了大拇指,夸赞年翠英是好样的,接着要为年翠英题写匾额,按照辈分年翠英把十二能叫“外公”,看见外公捋起袖子,年翠英大为感动,她问道:“爷爷,这匾额题写什么好”?

十二能反问大家:“大家说题写什么好”?

大家七嘴八舌,众口不一,说了一大堆名字,十二能一概摇头,人们知道十二能已经胸有成竹,都不说话了,静等十二能一锤定音。只见十二能款款而谈:“一个好的匾额,能招引来一大堆食客。春节前翠英的大兄弟欲将饭馆重新开张,也请我题写匾额,写的是‘抗日酒馆’大家说,这个匾额寓意如何”?

大家齐声夸赞:“好名字,就叫抗日酒馆”!

十二能摇头:“那个名字如果合适,今天我也不再重新题写,咱们做生意就要像个做生意的样子,我的本意,还是那个‘叫驴子酒馆’最合适。叫驴子酒馆在咱凤栖最有名气,这个名字最对咱凤栖人的驴脾气”。

众人哄笑,看那年翠英脸微红,一言不发,十二能知道翠英还有顾虑,解释道:“开酒馆就要开出特色,天津卫的‘狗不理’包子全国闻名,长安街上的‘老孙家羊肉泡馍’独具风格,咱们凤栖的‘八条腿泡馍馆’也名震陕北,‘叫驴子’是你爹闯出来的品牌,听爷爷一句话,这匾额就是你的财神”。

年翠英点头,勉强同意。说话间郭全发的亲外公四愣子迈着鸭子步进来,年翠英赶忙让座,致以问候:“爷爷,我还说忙过这两天就来看望您老人家,您还精神”?

第一百八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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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愣子年事已高,看见郭家的后人免不了伤心,年翠英给儿子结婚时没有忘记给四愣子“下书(请柬)”,四愣子已经不能亲往,儿子屈志刚不愿意去,理由是姐姐不在世了,两家已经多年没有交往。四愣子来酒馆的目的是给外孙媳妇翠英道歉,老人绝不是来寻年翠英的麻烦,可是老虎不吃人威名在外,酒馆帮忙的人还是提心吊胆,十二能也劝四愣子:“老哥,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跟这些晚辈无关,你不要在人多的地方丢人”。

四愣子生气了:“兄弟你把我当成啥人了”!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一枚银元,“重外孙子结婚,我不能亲往,十指连心,那是女儿留在世上的一条跟,今天我来给娃添一点红,死了也安心”。

年翠英感动了,赶紧跪下给老人磕头:“爷爷,我代表我们全家,还有我的婆婆,给您老人家磕头。文涛跟他媳妇来凤栖时,我们会来看望你老人家”。

这时候屈志刚进来,看见翠英给老爷子下跪,还以为老爷子又来寻翠英的麻烦,正待上前埋怨爹爹时十二能将志刚的衣服袖子拽住,悄声说:“你爹不糊涂,咱不要搅和”。

只见四愣子亲自将孙子媳妇扶起来,流泪道:“我听人说全发又让日本鬼子抓去了,你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真不容易,孩子,凤栖街的人家全都连着亲戚,谁如果敢欺负你,我跟他拼命”。

翠英见舅舅屈志刚进来,又要给舅舅下跪,被四愣子制止,继续说:“孩子,亲戚越走越亲,互不来往就生疏了,以后谨记着,凤栖城里有全发的舅舅”。

这时,志刚的脸上有点搁不住,给外甥媳妇道歉:“文涛结婚我没有亲自前往给娃贺喜,以后有机会补上”。

十二能拍手哈哈一笑:“你父子俩今早把人赢了,几十年的积怨让你们几句话就化解了,这就好,以后娃们也好互相来往。咱们走吧,不要耽搁娃的事”。

这里十二能跟四愣子俩老哥刚走,那边铁算盘跟脚进来,首先把年翠英一阵猛夸:“哎呀全发媳妇,你真了不起,一个妇道人家撑起了郭家的天,刚给儿子结婚,又来开张酒馆。娃呀,你下的书(请柬)我收到了,明秋不在家,我离不开,实在对不起,老汉我给你道歉了”。

年翠英想不到她来凤栖这么多的人热心帮忙,看来还是老爹爹在世时人缘不错,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点眼热,她噙着泪花对铁算盘说:“爷爷,你们的心情翠英领了,想我一个弱女子,丈夫又不在身边,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几个孩子能够上学,来到凤栖,把老爹爹留下的酒馆重新开张,真想不到这么多人热心帮忙,酒馆开张之日还望大家多多捧场”。

铁算盘连忙说:“那当然,那当然,一会儿让李娟跟她娘过来,帮你洗洗刷刷,孩子,到咱凤栖就等于到了你的家,你爹在世时叫驴子酒馆就是咱凤栖的‘人市’(大家谝闲话的地方),咱们亲戚连着亲戚,有啥难场事有我们大家给你帮忙”。

第一百八十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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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算盘刚把话说完,竹叶和李娟就进来了。李娟一进屋就说:“大嫂,侄子文涛结婚时我们没有前来贺喜,嫂子不要介意。听说大哥不在家,嫂子又来开张酒馆,我也闲着没事,就来给你帮几天忙”。

竹叶说:“大侄女你的名字我早都听说,全中听说他大哥被日本鬼子抓去,难过了几天。他就在对面药铺学医,他爷爷对他的功课抓得很紧,一会儿他就过来了,老嫂比母,这两个孩子还要你这个老嫂子多多调理”。

翠英有点应接不暇,忙说:“就是就是”。看见基本上不需要她动手,前来帮忙的人已经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铁算盘看着众人把“叫驴子酒馆”的匾额重新挂在门楣上方,心里乐呵着,建议翠英再把门面重新漆刷一遍,翠英马上拿出钱,托人去买油漆,到晚上屋里屋外全部收拾好了,翠英请大家去吃羊肉泡馍,大家说:吃饭的事先免了,等你的酒馆开张以后再说。

一连劳累了许多天,翠英终于睡了一晚安稳觉。早晨起来时太阳已经老高,猛然想起来要送三个孩子上学,可是孩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到让翠英吃惊不小。这时李娟跟全中进来了,全中说:“嫂子,你昨晚上可能没有关后门,早晨我们来时看见你还在睡觉,我们不忍心叫醒你,便把三个侄子送到学校。我现在不念书了,在爷爷的药铺学医,以后你有啥事需要帮忙就言传一声”。

年翠英想起了在郭宇村时为了财产之争跟兄弟闹矛盾之事,不觉有些愧疚,看来两个小孩子完全没有把那老宅院当一回事,郭全中可能以后也不打算再回郭宇村,这样也好,那幢药铺以后终归姓郭。

全中跟文涛同一天出生,看见了全中年翠英想起了文涛,文涛已经结了婚,该让孩子学点什么好?正胡思乱想时李娟说:“嫂子,我娘来叫你到我家吃饭”。

年翠英想,如果不去就拂了人家的好意,但是也不能赤手空拳而去,路过副食店,年翠英进去买了一斤点心,还给铁算盘爷爷买一斤酒,年翠英提着酒和点心来到李娟的娘家,看见铁算盘专门在院子里等她。

一家几口围在一起吃饭,铁算盘问翠英:“你找下掌勺的炉头了没有”?

这件事翠英当真还没有考虑,她也不知道酒馆开张以后食客多少,老爹爹在世时是自己掌勺当炉头。翠英说:“我想先一个人试几天,顾不过来时再找炉头”。

铁算盘说:“我知道,一开始食客肯定不少。咱凤栖是南北物资的集散地,过往的客人很多,你外公十二能的想法完全正确,“叫驴子酒馆”这个牌子不能丢,好多人是奔着这个招牌而来,你不顾掌勺的炉头不行”。

翠英心悦诚服,说她开酒馆没有经验,还需要爷爷多多指点。

铁算盘继续说:“我给你推荐一个炉头,叫做崔秀章,这个人在咱凤栖无人不晓,做事本分,关键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头……”。铁算盘猛然感觉到把话说失口了,赶紧打住。

几个女人脸微微一红,可是那年翠英却若有所思,默不作声。

第一百八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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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看到年贵明壮烈牺牲的黑体大字,突然间眼前一黑,立马昏了过去。重新醒来时发觉自己睡在自己窑洞里的小炕上,旁边二妮和霍大姐相陪。李妍的脑子出现了暂时的失忆,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感觉中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在荆棘纵横的悬崖上攀爬,一不小心掉进了万丈深渊,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心儿悬在半空……她哭喊着醒来,看见了两张似曾相识的笑脸。李妍在记忆的仓库里拼命地搜索,终于记起来了,她们是霍大姐和二妮。

霍大姐告诉李妍,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而李妍却记不起自己为什么昏迷,好像是有人在她的头上砸了一闷棍,她即刻就失去了直觉。

二妮的脸儿圆圆的,眼神里闪着惊喜的泪珠,她把一碗面条端到李妍面前,霍大姐扶起李妍的头,二妮劝李妍吃点,吃点饭就有了精神,李妍张嘴刚吃了一口,立马搜肠刮肚地呕吐。军医进来,给李妍服用了白色的药片,李妍服药后头靠在霍大姐胸前喘气。

记忆的碎片慢慢地聚拢,终于拼接成一副完整的记忆,李妍想起来了,好像是毕旅长告诉她年贵明已经壮烈牺牲……脆弱的神经不堪重负,即刻人事不醒。静下心来细想,又感觉到自己不值得为年贵明悲伤,那个人太自私,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竟然不敢承担一个丈夫应有的责任,实际上那年贵明一开始就不打算有所担当,是李妍自作多情,把年贵明当作自己的靠山。

摒弃了那一份飘忽不定的情感,李妍从伤痛欲绝的悲痛中走出来,靠在霍大姐的胸前李妍感觉温暖,她仰起头,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大姐,您赶快带我离开这里,只有您能拯救我的灵魂”。

霍大姐浑身一激灵,也许这个不幸的姑娘已经知道了噩耗后边的阴谋。老实说霍大姐也不知道年贵明究竟牺牲了没有,只是心里有一点点怀疑,感觉到毕旅长用这种手段对待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有点残酷而卑劣,即使年贵明真的牺牲了也必须首先做好家属的思想工作,在家属具备了承受能力的前提下适时提出,这是做人的基本常识,绝不能趁虚而入,把别人的不幸当作进攻的武器,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霍大姐在党内也有一定的威信,她点了点头,低声嘱咐姑娘:“你就假装昏迷,我帮助你离开这里”。

二妮扶李妍重新睡在炕上,霍大姐直接走进毕旅长办公的窑洞,她坐在毕旅长的对面,表情严肃而坚定:“毕旅长,李妍现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再这样拖下去可能非常危险,我决定回枣园请示首长,把李妍转到八路军医院”。

毕旅长看霍大姐眼睛里射出逼人的光,心里清楚霍大姐可能看出了一些破绽,老实说毕旅长也没有想到问题会闹得这么糟糕,他只是想让李妍死了那份心,然后乖乖地跟他携手进入婚姻的殿堂,想不到弄巧成拙,反而惹火烧身,他心有不甘,嘱咐霍大姐:“过一两天我会亲自到医院探望李妍,我希望李妍病好以后还能回来,我这里工作离不开李妍”。

第一百八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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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被用首长的吉普车接到了八路军总医院,当年吉普车延安只有两部。李妍离开旅部大院时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她看见一双焦虑的眼神,李妍知道那是那一次跟她一起上清凉山的警卫员,每当毕旅长进入李妍的窑洞,那个警卫员总是像影子一样出现,保护李妍不受毕旅长的侵犯。警卫员看见李妍的嘴角动了一下,欲言又止,闭起眼,两颗晶莹的泪珠挂上脸颊。

在八路军总医院李妍得到了二妮和霍大姐的悉心照料,心态很快地恢复了平静,李妍已经把年贵明彻底遗忘,感觉中那个人不值得她去为他悲痛欲绝,病愈出院以后霍大姐直接把李妍带到她的单位,原来霍大姐在八路军总政后勤部工作,专门负责管理中央首长们的日常生活起居,在这里工作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女同志,而且几乎全都是首长们的爱人,大家见霍大姐带回来一个靓丽的小妹,全都关怀地拉住李妍的手问东问西,李妍什么都不肯说,心里感动着,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霍大姐说:“以后李妍就是咱们单位的一员,大家要对这个小妹妹多多关怀”。

可是李妍总感觉有点不踏实,无人时悄悄问二妮:“那个毕旅长会不会再来”?

霍大姐安排李妍跟二妮暂住一个窑洞里,二妮搂住李妍的肩膀悄悄告诉她:“为李妍的事霍大姐已经跟毕旅长摊牌,她要毕旅长彻底死了这份心”。

李妍流泪道:“霍大姐是个好人”。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男童音:“李妍姐姐住哪里”?

李妍知道安远来了,开了门,迎出去: “安远,姐姐住这里”。

小安远进入李妍住的窑洞,看见窑洞里边还有一个人,于是显得拘谨。

李妍给安远倒了一杯水,问道:“安远,你找姐姐干啥”?

安远迟疑着,说:“姐姐,我想跟你单独说话”。

李妍看了二妮一眼,笑了,问道:“你对姐姐还有什么私房话?二妮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二妮也笑了,故意说道:“我偏不走,看你有啥办法”!

安远还是有些顾虑,李妍脸上出现了凝重,她猜想这安远肯定是毕旅长派过来的,可能那个毕旅长还不死心。

果然,安远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迟迟疑疑地交给李妍,李妍看信封上有毕旅长的笔迹:李妍同志亲启。

安远把信交给李妍以后,站起身,说他要走了。李妍把安远送出大门,安远看前后左右无人,悄悄告诉李妍:“警卫员哥哥捎话,叫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回来……”

李妍心里一震,看来那个毕旅长还不会把她放弃,一股阴影罩上姑娘的心头,李妍有点悲戚地说:“谢谢你小弟弟,我会想办法保护自己”。

安远走了,李妍一直目送安远消失在视野里,她茫然地回到窑洞,看那封信像一枚定时炸弹,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二妮走过来把李妍从身后抱住,悄声告诉李妍,目前摆脱毕旅长的唯一办法,就是赶快找个男人把自己出嫁。

第一百八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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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自己没有拆开那封信,而是把信直接交给霍大姐,霍大姐当着李妍的面把信拆开,看着看着眉头便皱在一起,原来毕旅长在信里用了卑劣的威胁利诱手段,他告诉李妍,为了保护李妍这个年轻的女孩,他向组织隐瞒了李妍的出身问题……毕旅长认为他对李妍已经仁至义尽,可是李妍全然不知悔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当年八路军里边虽然还没有走到身份决定一切的极端,可是一个青年的出身地位往往影响他的政治前途,一般来说出身不好的青年不能担任党的重要职务,更不能在党中央的机要部门工作。说白了,毕旅长穷途匕首见,想一步置李妍于死地。

霍大姐把那封信拿走了,说要带回去研究研究。实际上是想给自己当中央首长的丈夫反映以下,霍大姐的目的还是想把李妍留在自己身边,帮助李妍摆脱毕旅长的纠缠。

首长批评霍大姐缺乏政治远见:“毕旅长是我党的高级将领之一,是我党的精神财富,那李妍算个什么?充其量只是一个革命青年。艰苦的革命战争时期,我们要关怀青年一代的成长,同样更要关怀党的高级将领的个人问题,虽然不能像资产阶级那样糜烂,但是要满足将军们最起码的生活需求……”

那天晚上霍大姐失眠了,霍大姐并不认同首长的观点,可是她也找不出适当的理由来反驳。长征过来的将领,没有解决婚姻问题的剩下不多,霍大姐的任务之一就是当红娘,替没有解决婚姻问题的将领物色对象,在这方面霍大姐颇有经验,关键的问题是两人差距太大……霍大姐想了一个晚上,也想不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第二天二妮悄悄地告诉霍大姐,李妍昨夜哭了一个晚上。霍大姐心灵的天枰无法平衡,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做毕旅长的工作,事缓则圆,让毕旅长不要催得太紧,她自己慢慢做通李妍的工作。

霍大姐去找毕旅长,直言李妍目前情绪不佳,急火猛攻会把事情搞砸,她要毕旅长耐心等待一段时期,容她慢慢地说服李妍回心转意。

毕旅长问得僵硬:“霍大姐你把我毕建业当作什么人?我九死一生从敌人的炮火里钻出来,长征路上一直保护中央首长们的安全,李妍一走周围所有的人都对我毕建业有了看法,好像是我侵犯了李妍的什么,放心吧,你让李妍回到我身边来工作,婚姻之事必须两情相悦,李妍不同意我不会强迫”。

霍大姐目瞪口呆,说过来说过去全是她自己出错,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看样子必须把李妍送回毕旅长身边才能了结这一场风波,可是李妍会不会承受?谁替李妍着想?霍大姐几乎是在央求毕旅长:“咱们都是一起从长征路上过来的老战友,谁对谁还能不清楚?毕旅长你误会了,我诚心诚意为你的婚姻发愁,不过我看那个李妍性格很烈,担心……”

毕旅长接过话头:“担心什么?你们的所有担心纯属多余!就不信一个地主小姐能把人吃了,就是首长来我还是那句话,李妍必须回到我的身边”!

第一百八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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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板材憋了一泡尿,来不及走进茅房便掏出家伙对着菜园子扫射。院子里的韭菜已经泛绿,板材的尿点子洒在韭菜叶子上哗哗作响。突然他看见栅栏外一个姑娘人影一闪,他立刻就认出了那是来喜唱家戏的闺女雀儿。

板材坚持把尿洒完,还把家伙甩了几下,然后才系好裤带,前去给雀儿开门。那雀儿已经来过几回,正跟三儿子板胡黏糊,其实两个娃的婚事不难说成,只要板材肯给来喜一笔财礼,来喜就立刻答应女儿嫁给板胡,可那板材认为来喜是个软柿子,好捏,就想干捻子粘油,把那雀儿白娶进门,偏偏那雀儿又不听话,一有机会就往郭宇村跑,来到郭宇村就公然跟那板胡住在一起。来喜昨天刚用一根枣棍把女子赶回家,今天一大早雀儿又飞来到板材家门口。板材对雀儿嘿嘿笑着,伸出胳膊在儿子媳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话老不正经:“才过了一天你就心里痒痒”?

雀儿也不说话,径直来到板胡的睡屋。板材隔着窗子看儿子跟那雀儿干啥,只见雀儿三下俩下把自己剥 光,钻进板胡的被窝,那板胡翻身骑在雀儿的身上,尻蛋子不住地晃荡,板材的鼻涕和涎水全都流出来了,下身的棒棒子硬硬地顶起,戳在墙上。猛然间听见二女儿板兰花叫了一声:“爹,你看啥”?

板材嘿嘿笑着,心里头痒痒。可是他不敢对女儿失态,说:“刚才你哥的屋子钻进去一只猫”。

板兰花知道爹的德行,也不说话,倒是老婆子不避黑红,端着尿盆出屋,讥讽自己的丈夫:“看把你羡得涎水流过河,有本事进去呀”!

板材也不恼,仍然嘻嘻笑着说:“来喜那个破女子又来了,俩娃热得放不下”。

老婆也不客气,专揭板材的伤疤:“人家年翠英跟蜇驴蜂的男人都不在家,仍然打起精神给两个娃结婚,我说你连个女人都不如,还有脸讥笑人家来喜”。

板材说:“老婆子你不用着急,一会儿你问问雀儿,只要雀儿愿意,咱明天就给娃结婚”。

老婆子骂道:“板材我知道你心理装着什么鬼八卦,你想干捻子粘油,白娶人家雀儿,门都没有,首先我不答应!谁家都养儿养女,缺德事做多了,都不怕别人指脊背戳脊梁唾沫子能把你淹死”!

板材还是嘻嘻笑着:“见鳖不捉神仙怪罪,他来喜管不住自己的女儿,我有啥办法”?

这时,只见板胡穿戴整齐出屋,对爹跟娘说:“雀儿他爹让雀儿捎话过来,他们老俩口同意我倒插门,过门后跟他们学唱家戏,干啥不是干?学一门手艺也不错,吃了饭我们就打算走,先干上一段时间再说。雀儿他爹还说,我结婚的事不要你管”。

来喜这一手的确厉害,板材好像被闷棍打晕的猪,顿时傻了眼。这不是要板胡倒插门吗?大儿子给青头家做了上门女婿,二儿子被鬼子抓去没有回来,这三儿子又被来喜的闺女拐跑,这板材驴推石磨图了个啥?一辈子净给人家瞎忙活,到头来谁给他养老送终?板材把烟锅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磕得叭叭响,大声吼道:“这不行,吃完饭我找来喜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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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胡转过身回屋,捂着嘴偷笑。雀儿还没有起来,裹条被子睡在炕上,抬起头问板胡:“你笑啥”?板胡说:“我笑世间可笑之人”。雀儿问:“谁可笑”?板胡答:“我爹跟你爹,一对大傻瓜”。

雀儿说:“板胡,你过来,跟你说句悄悄话”。板胡信以为真,走到雀儿面前,雀儿伸出莲藕似的胳膊,一下子拽住板胡的耳朵,张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板胡疼得呲牙咧嘴,连声告饶:“雀儿你放开我,我再也不敢了”。

两人闹够了,雀儿穿衣起来,板胡这才说:“想起来这些老人也忒可怜,既想在人前头炫耀,又互相算计”。

雀儿问:“我爹要你跟他学戏,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板胡哀叹一声:“唱戏也不是个好门道,一不学‘鬼子’(吹鼓手)、二不唱戏,三不学代章(理发师)把头剃。咱俩结婚以后,我想出门赶脚,咱村里那些赶脚的都发了财”。

雀儿不高兴了,撅起嘴,问道:“你出门赶脚我干啥?你都不怕来个黑脸汉子把我拐跑了”?

板胡说:“那也没有办法。如果两人有情有义,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放心,如果你心里还有别人,就是睡在一起也是同床异梦”。

雀儿沉下脸来:“咱俩都这样了,难道说你还怀疑我的诚心”?

板胡索性越说越狠:“这阵子我不怀疑你的真心,可是以后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就难保你不变心。你们这些唱戏的都一个逑样,谁日跟谁亲”。

雀儿想不到板胡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有点气急败坏,她大声嚷道:“板胡,当初我真瞎了眼,能看上你这么个朝三暮四的陈世美”!

板胡嘿嘿一声冷笑:“究竟是谁朝三暮四?我说我要去赶脚,你说害怕别人把你拐跑,母狗不摇尾巴,公狗不敢上身,咱俩这样子是你愿意”。

雀儿哭了,哭得非常伤心:“板胡你的良心叫狗吃了!我天不亮起来跑了二十里山路,甩脱爹娘的监视来跟你约会,想不到你竟然这样,是不是感觉我这个人太贱?占了我的便宜以后又想将我抛弃”?

那板胡跟他爹一样,歪心眼蛮多,他故意把雀儿气哭,然后又好言相劝:“我刚才是跟你耍子哩,你何必那样伤心?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爹要财礼,我爹又舍不得出水(出钱),要不然这样,你跟上我跑得远远的,咱俩躲起来,看两家老人咋办”。

恋爱中的女人最容易满足,那雀儿擦干眼泪,哽咽着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走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你土里刨食我给你提上罐罐送饭,你拉枣棍要饭我替你打狗做伴,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

正在这时板兰花在院子里喊道:“三哥,咱爹咱娘让你俩到厨屋说话”。

农村的厨屋一般就是老两口睡觉兼招呼客人的地方,板胡如此这般,对雀儿耳语了一阵,那雀儿一边听一边点头,板材在那边屋子等不急了,一脚将板囤的屋子门踢开,看见两个孩子正在咬耳朵,也就说的直接:“你俩不用商量计谋对付我们了,吃完饭我就找来喜商量话,给你俩准备结婚”。

第一百八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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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材一家人正坐在炕上吃饭,来喜手里提一根枣棍,气急败坏撵上山来。见了雀儿也不答话,上前抓住雀儿就打,板材跳下炕,把来喜的枣棍夺下,嬉皮笑脸地说:“亲家,你先把气消了,然后上炕吃饭,吃完饭咱俩商量一下,娃们大了,给俩娃把事办了,免得相互间牵挂”。

那来喜饿着肚子上山,见热饭喉咙里上来一只手,肚子里挠挖得不行,他几乎想都没想,跳下炕,二女儿板兰花给来喜端上来一碗米汤,来喜吃得噎住了,端起热米汤就喝,一下子烫着了舌头,一口饭喷到盛饭的盘子里,闹得大家都吃不下去了。这时,板胡才说:“叔吔,你以后要打就打我,千万不要打雀儿,你打在雀儿的身上,疼在我的心上”。

来喜也不管大家能不能吃得下去,只管自己吃饱喝足。板胡娘也是逃荒要饭过来之人,深知饿肚子的味道,到来喜的穷酸相,从内心里感觉到这个人很凄惶,于是劝说道:“亲家,你慢慢吃,吃完饭后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商量,我两个娃一个离不开一个,我们也不打算干捻子粘油,咱们两家的光景都过得不咋样,财礼的事只要双方能搁得住就行”。

来喜听得这几句话,心里头的气消了大半。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然后对板材说:“板材,把你的烟锅子叫我抽一口”。

雀儿跟板胡一大人们商量结婚他们的事,也就躲出去回避。

板材把烟装满,点着,自己抽了一口,然后将烟锅子递给来喜,来喜接过烟锅子抽着,咳嗽了一阵子,这才说:“还是亲家母说话在理。不过,咱关起门来说话,也不怕人笑话。温老三最近死了婆姨,打发人来说媒,说他上了咱的雀儿,我答应今天给人家回话,可是昨天刚把雀儿赶回家,今天早晨起来一,被窝又是空的,我知道这死女子演戏演得入迷,是个情种,保不准又上郭宇村来了,于是一路撵来,果然就在这里”。

板材开始还倾心听来喜说话,越说心里的气越大,那温老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瓦沟镇有名的泼皮,年纪跟来喜差不多,能给雀儿当爹!这来喜穷疯了,啥事都能做得出。把女子嫁给温老三都不怕天打五雷轰?听着听着听不下去了,索性给了来喜一个脊背。过了许久,听不到来喜说话了,这才猛然回过身,一口痰唾到地上:“呸!我说来喜你羞先人哩”。

来喜也不恼,仍然说得有板有眼:“亲家你听我把话说完。就我个人的愿望,我还是趁意板胡这娃,可是人穷了啥屎都屙,马尿驴粪蛋都赖在咱的头上,这财礼的事儿——”

板材听出来了,这来喜拐弯抹角,原来还是在财礼上纠结,他气哼哼地说:“门都没有!要不然你把你的女子引走”!

来喜气得嘴唇发青:“我说板材你猪吃桃核才装了几天人(仁)!咱俩在一条板凳上坐着,老鸹别笑话猪黑!人家好赖把女子养大,就是喂猪也得十几石米糠”!

这边板囤和雀儿听得两个老爹又吵开了,急忙跑过来,见一双活宝为了财礼之事剑拔弩张,板囤拉雀儿跪在地上给两个老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说:“雀儿,咱们走,天地之大,那里都有咱们落脚的一块地方,让他们吵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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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惟有人最能适应残酷的现实和恶劣的环境。郭宇村经过了一场灾难,慢慢地开始苏醒。转瞬间树木发芽了,满世界一片葱绿。二狼跟豹子商议,不能在家里死守,这样容易坐吃山空,走了的人没有回来,回来的人必须为以后的生活谋条出路,他俩决定还是出外赶脚,大哥跟三狼没有回来,这个家庭需要弟兄俩支撑。

张东梅见二狼跟豹子要走,把兄弟俩拦住,要他俩把她跟她的两个兄弟带上,张大山死了,他的两个儿子张东奎张东仓已经能够顶替爹爹上路。二狼同意带张东奎张东仓一起赶脚,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带张东梅一起走。豹子说:“嫂子,你有孩子,就别去了,你的两个弟弟我们会在路上照顾”。可是张东梅非去不可。二狼媳妇挺着大肚子说:“弟妹,你就再等一年,明年咱俩同去”。

这时,只见门外进来一个非常俊秀的小伙子,戴一顶毡帽,穿一身蒙古袍子,二郎媳妇林秋妹认出来了,笑着问道:“呼大姐,你怎么这么一身打扮”?那呼风雨面朝二狼豹子作揖,口中念道:“二位壮士,你们打算何时出门,咱们顺路”。

二狼有些尴尬,他不可能阻拦人家呼风雨去赶脚,但是也不愿意同路,于是说:“我们在一起无法吃住”。

呼风雨爽朗一笑:“我在路上自有安排,无须二位壮士担心,走到一起是为了路上互相照顾,绝不会连累二位”。

豹子见呼风雨行为做事有一种女丈夫的气派,首先从心里暗自喜欢,他替哥哥说话:“人多势众,咱们就一起走吧”。

听说二狼他们要出门赶脚,板脑板胡赶过来,说让二狼赶脚时把他俩雇上,二狼正愁将近一百匹马几个人照顾不过来,于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两个人的请求。板材看见板胡当真要走,给了来喜一笔钱,仓促为板胡和雀儿结了婚。

文秀、板兰根、雀儿三个新婚的媳妇在一起商议,决定跟上他们的丈夫一同去赶脚,三个人的理由非常充足:“呼风雨去得,我们就去得”!其实各人的心思不同,那雀儿是诚心诚意想跟上板胡走南闯北,可是文秀和板兰根从心底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出门,她们留恋新婚的热被窝,不想让丈夫远离她们。

眼看着动身的日子临近,豹子和板脑还没有做通媳妇的工作,男孩子心野,总不希望媳妇的裤腰带拴住他们,于是豹子让二狼他们先走一步,他自己跟板脑随后追赶他们。至于板胡跟雀儿,那呼风雨倒是非常豪爽,答应雇用雀儿为她做伴,于是二郎牵头,板胡跟呼风雨殿后,一行人赶着一百匹马,朝内蒙进发。

大家走了不到两日,豹子和板脑甩脱媳妇随后赶到,大家合为一起,晓行夜宿,朝内蒙走去,沿路的盘查宽松了许多,一路走的倒也顺利,晚上到驿站投宿,二狼豹子、板脑板胡、张家俩兄弟六个男人同住一屋,呼风雨带着雀儿另外开一个单间。店掌柜误认为两人是夫妻,感觉到妻子有点配不过俊俏丈夫,那呼风雨穿上男装显得格外英俊,那是人家的私事,别人只是多一番议论。驿站一般没有小房间,店掌柜就把自己住的屋子腾出来让“夫妻俩”居住。

第一百八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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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八人上路,二狼年纪最大,自然就多操一份心,那呼风雨跟雀儿同住一屋,大家也很放心。一进入甘泉就到了八路军辖区,国共合作的开始阶段,相互间配合得还算可以,蒋管区过来做生意的马队,八路军还专门发给通行证,可以在解放区随意通行,快到绥德时,大家商议,第一次趟路,先在靖边驮些食盐回去,可那呼风雨坚持要去内蒙,内蒙有她的父母。

大家在一起争执了许久,最后还是听从呼风雨的决定,一同去内蒙。那二狼还有一个想法,听说呼风雨的父亲是一个部落首领,他想结实那位首领,为以后的生意铺路。

雀儿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心情格外舒畅,白天,他跟板胡形影不离,晚上,两个人迫不得已地分开,因为驿站的单间有限,总不能再开一个单间,况且板胡跟雀儿是人家雇佣的脚夫,连二狼都睡通铺,板胡根本就不可能特殊。张东奎张东仓两个孩子从小就在马群里摸爬滚打,一路走来不要二狼他们担心,倒是那板脑好像有点热恋新婚,嘴里经常念叨文秀。

最初的变化发生在雀儿身上,渐渐地人们发觉,那雀儿离板胡越来越远,有时在驿站吃饭俩夫妻也不在一起,倒是跟那呼风雨形影不离,大家心里也不怎么介意,因为赶脚的人知道她们都是女人,两个女人在一起亲热属于正常。越往北走,人烟越少,阳光越来越热,沙漠里刮来干热的风,马背上驮着水袋,不到半天就被耗干,大家的脸上晒起了一层皮,嗓子干得冒烟。可是情绪很高,没有人叫苦,那雀儿一边走一边还哼唱几句,惹得板胡心里发毛。

突然间大家见了,沙漠的中心,出现了一片绿洲,红柳掩映之下,静静地躺着一湖碧水!这里的人们把那湖水叫做“海子”,一阵凉风吹过,湖水起皱,让人恍惚间如临仙境。

大家在湖边饮马,休息,吃着干粮,解除了旅途的困乏,那板胡不管不顾,瞅准机会,把雀儿带进红柳丛中……男人们都会心地笑着,惟有那呼风雨满脸赤红,那样子好像要跟谁打斗。大家都不怎么留意,谁也不会想到呼风雨还会嫉妒。停一会儿板胡和雀儿从红柳林里出来了,板胡一脸不悦,好像还没有尽兴。那是人家的私事,谁也不会深究。倒是那雀儿好像做了亏心事,默默地坐在呼风雨身边,呼风雨一见雀儿过来,一改过去对雀儿的亲热态度,冷冷地走开。

当天夜里大家宿营在一个叫做“淖子”的地方,驿站掌柜做了八升小米的干饭,八升小米干饭大家吃不完,剩下的饭二狼捏成小米团子,装进褡裢里边,路上饿了当作干粮吃。

吃了饭大家就睡觉,赶脚的人一上炕就打起了呼噜,谁也想不起夜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可那板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回味着他跟雀儿在红柳树林里的相会,那本是一次激情四射的碰撞,板胡显得急不可耐,可那雀儿却有些勉强,好像有些不太情愿,那条道儿有点陌生,好像城廓里遭受了洗劫,感受不到那种活力和灼热,不知道什么原因,板胡第一次退却。

第一百八十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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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胡失眠了,雀儿的变化让他疑惑,闹不清究竟什么地方出错,该不是沿途的劳累让雀儿萎靡?他睡不着觉,穿衣起来,听见哥哥板脑在睡梦里依然喊着:“文秀”……人家那才叫夫妻,文秀的贤淑和聪慧让人看着舒心,可那雀儿却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地叫着,没心没肺。

夜已很深,二月沙漠里刮来的夜风吹散了板胡身上的疲劳,他突然有点亢奋,产生了一种欲望和冲动,他对那个呼风雨感觉好奇,难道说这个女人在雀儿身上做了手脚,让雀儿不再那么真实,蒙上了一层幻影?

板胡蹑手蹑脚走到两个女人睡觉的窗口,看门虚掩着,当年驿站汉子们睡觉时都不关门,有的驿站睡觉的屋子根本连门都没有,冬天门框上挂一张草帘子,热天就是大张口。板胡首先爬在窗子上偷听,听见屋子里悉悉索索,好像老鼠偷油,好奇心使他将门推开,借着微弱的亮光,板胡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见两个女人蛇样搂抱在一起,光 着 身 子不停地扭动。

最初映入板胡脑海的是,这呼风雨肯定是一个男人,此刻正在跟雀儿发生关系!一股无名火冲上脑门,那板胡不管不顾,跳上炕,飞起一脚,将那呼风雨从雀儿身上踢开。可是那呼风雨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抓住板胡的双脚,将板胡甩下炕来。呼风雨还嫌不解气,跳下炕一脚踩住板胡的胸膛,厉声斥道:“想占老娘的便宜,你娃还嫩点”!

透过窗子上射进来的亮光,板胡看见了,那呼风雨腿中间一道深深的壕沟,沟两边水草丰茂,沟中间盛开着一朵红莲……板胡闭起眼,浑身颤栗着:“菩萨饶命”。

呼风雨脚尖一挑,板胡一连打了几个滚,滚到墙角才停住,雀儿跪在炕上磕头:“呼大姐,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吧”。呼风雨说:“饶了可以,今晚的事就咱们三人知道,千万不可传出去,谁传出去就要了他的狗命”!

板胡磕头如捣蒜:“菩萨饶命,借给板胡一个胆,板胡也不敢把今夜的事传出去”。

呼风雨厉声斥道:“还不快滚”!

板胡爬起来,跌跌撞撞爬出了屋子。

启明星高挂,远处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板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脑海里仍然在做梦,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并不真实,恍恍惚惚是在梦中。板胡好像听说过男人跟男人互相间日尻子,把积攒的那一点油水流出,还没有看见过女人跟女人也那样,相互间靠什么来满足对方?

板胡突然哈哈笑了,深夜里男人的笑显得阴森,惊动了酣睡中的脚夫,大家揉揉眼睛坐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板脑借着黎明的亮光看见旁边不见了三兄弟板胡,立马爬起身来到院子里,只见板胡搂着肚子笑弯了腰。板脑知道,兄弟中邪了,肯定看见了什么,这种现象在农村经常发生,常常有人无缘无故地疯说野跑。板脑脱下鞋,用鞋底在板胡的后脑勺子上猛拍了几下,板胡突然给哥哥跪下了,嘴里喊着:“菩萨饶命”!

第一百八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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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脑把兄弟拉起来,紧紧地抱住,颤声问道:“兄弟你看见了什么”?

板胡笑完了又哭,眼神飘忽不定,哭着说:“哥,我要回家”。

这怎么能行?板脑安慰板胡:“兄弟,快到目的地了,出一趟门不容易,咱们挣下钱再回去”。

呼风雨出来了,脸上气势汹汹,看见板胡弟兄俩不屑一顾,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那板胡吓得赶紧用双手捂住了眼睛。板脑见此明白了大半,肯定是那板胡半夜心里起窍,钻进呼风雨的屋子里头……想到此板脑有点气急败坏,大骂兄弟没有出息:“那呼风雨一个女人敢跟几十个男人缠斗,你真的吃了豹子胆,敢打呼风雨的主意”!

板脑哭得泣不成声:“哥,你行行好,送我回去”。

二狼跟豹子过来,好心劝慰板胡:“快到目的地了,你半路上回去,挣不下钱不说,让我们也无法给你爹交待,好赖就赶这一次脚,下一次你可以不来”。

板脑又跪下给二狼磕头:“二狼哥,给我打发一点路费,我要回去”。

二狼有点疑惑,问板胡:“你回去总不能不带雀儿,你们夫妻两个走路我不放心”。

板胡刚开口说了两个字:“雀儿”——立马又把话打住,改口说:“就我一个人回去,我管不了雀儿的事”。

这时呼风雨过来,给板胡甩过来一袋子银元,转过身不看任何人,说:“这袋子银元拿回家,给板胡另外娶一门媳妇,把雀儿给我留下”。

接着呼风雨又对二狼说:“快到目的地了,咱们伙到一起目标太大,还是分开吧”。说完也不管二狼同意不同意,把自己的马群分开,从屋子里拉出来雀儿,然后两人共骑一匹马,赶着自己的一群马扬长而去。

二狼看傻了,搞不清这戏唱得哪一出。板胡看见呼风雨走远了,才断断续续地说:“那呼风雨是个‘二腻子’(不男不女),昨晚上我看见两个女人搂在一起瞎折腾”。

大家将信将疑,板胡本身对那雀儿就不热心,掂了掂袋子里的银元,心想自己也不吃亏。他把银元别在后腰裤带上,再也不要求回去了,跟着二狼重新上路。

赶脚也有几等几样,板脑和板胡是二狼雇用的苦力,掌柜的怎么安排他们怎么做,这叫赶脚,掌柜的赶着自己的马匹替别人驮货,这叫捎脚,自己摊本钱贩运货物,这叫贩路。一般贩路挣钱最多,可是要摊本钱,二狼跟张家两兄弟都带钱不多,商量着购置了一些药材和皮毛,还剩下二十多匹马需要等别人来雇用,所以他们只能在包头住下。正好这天来了两个掌柜的要雇用马匹向长安捎脚,二狼跟张家两兄弟负责看管自家的货物,豹子带着半脑板胡去装捎脚的货物。马驮子装好,正准备上路时三人突然发现,他们原来是给呼风雨捎脚。看来当部落首领的老爹肯定又资助了女儿许多物资。那雀儿一身蒙古女人打扮,银首饰明晃晃地戴在身上,俨然一个贵妇人模样。老爹爹可能还害怕女儿路上不放心,专门派了两个蒙古壮士沿路护卫。

第一百八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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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胡情不自禁地要上前跟雀儿说话,被板脑紧紧地抱住。板脑附耳低声告诫板胡:“忍着点兄弟,咱们斗不过人家,况且那呼风雨给了你许多银元,你跟雀儿已经两清,回家后哥哥跟爹爹商量,为你打听的另娶一门媳妇”。

为了避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豹子对板胡说:“你去帮助二哥照顾咱们自己的货物,这里留下我跟板脑帮助呼风雨捎脚”。板胡心里感觉忿然,却也无可奈何,他远远地面朝雀儿唾了一口,转过身离去,心中的疙瘩始终解不开,夺妻之恨古来有之,谁料想板胡的夺爱之人竟然是个女的!回程路虽然悠远,走一步就离胜利的终点近一步,马群驮着重负在沙漠里挪步,迎面刮来干热的风,梭梭草在沙窝里挣扎,太阳肆无忌惮地燃烧,喉咙里上来一把火,几乎能把人烤干。

张东奎张东仓自幼在艰苦的环境中长大,两个孩子舍得吃苦,白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招呼着不使马儿走失,晚上到了驿站首先要把几十匹马的驮子卸下,早晨又要把驮子抬到马背上,两个小伙子抬起马驮子非常吃力,但是咬紧牙关,从来也不要别人帮忙。二狼看板胡有些萎靡不振,指着那两个小伙子说:“看看人家,过日子就要有一种狠劲,害怕吃苦永远也过不到人前头”。

板胡不是想不开,而是感觉闹心,女人算什么?只要有钱还怕没有女人!更何况那雀儿已经被无数男人过手,早已经不是少女,不值得板胡去为雀儿悲痛欲绝,板胡只是感觉让人无缘无故踩了一脚,心里憋闷。

大家在驿站吃了一顿羊肉抓饭,倒头便睡,几十个男人挤在一盘大通炕上,保护呼风雨的两个蒙古壮士就睡在板胡的身旁,睡到半夜板胡突然感觉身上重重地压着一个人,心想坏了,这个蒙古壮汉可能会要了他的小命,他想叫喊,嘴上被壮汉的一只手捂住,那壮汉在板胡的耳朵边悄声说:“兄弟,别怕,哥想走你的后门”。紧接着屁股后边塞进一根硬硬的棒棒,板胡知道那是什么,疼得哎呀一声,肚子憋得难受。他忍着疼痛问那壮汉:“你放下现成的女人不日,为什么要日我的尻子”?

壮汉一边大力起伏一边喘息着说:“呼风雨原来在草原上就被无数男人日过,屄窟窿大得就像涝池。小兄弟你可能是第一回,这尻门子紧紧的,老哥我日上舒服”。

板胡却受不了,屁股火辣辣地灼痛。他在下边告饶道:“老哥,我实在疼得不行咧,你停一会儿行不”?

蒙古壮汉给板胡的嘴里塞进一块冰糖,一边喘气一边说:“兄弟,你吃块冰糖就不疼咧,一会儿你日老哥的尻子,咱们驴啃脖子工换工”?

板胡用眼睛偷看,发觉男人们都不老实,相互间自 慰,心想怪不得哥哥和豹子甩下新婚的媳妇出门赶脚,原来他们知道路上并不寂寞。那蒙古老哥也不食言,下来后直挺挺爬在炕上,对板胡说:“兄弟,该你了”。

可是那板胡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心里酸酸地,好像吃了苍蝇那般难受。

第一百八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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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儿自小跟上来喜爹爹走村串乡唱戏,懂得不少戏文,对男女之间的性爱醒悟较早,性格开朗,确实跟许多男人有染。可是自从见到板胡以后,收敛了许多,一心一意想跟上板胡过夫耕妇织的夫妻生活。这次跟上板胡外出赶脚,老实说还是想挣些钱过好小日子,从心眼里没有想把板胡甩脱。

第一天晚上跟呼风雨睡在一起,雀儿心里并无防备,感觉到两个女人在一起不需要遮掩,因此上就把自己脱得精 光,雀儿喜欢光 身子睡觉,光 身子睡觉能解乏。她一脱衣服就迷瞪着睡去,心里头什么都不去想。半夜里感觉一只手在她的身上抚摸,心里便忘记了是在路上,女人的身子是水做的精灵,一旦有人抚摸就开始融化,恍惚中睡在身边的是板胡,便不自觉地翻过身把幻觉中的“板胡”抱住……

可是那呼风雨心里是明白的,草原上的生活养成了她那放荡不羁的野性,老爹爹的娇惯使得她有些无所顾忌,曾经玩弄过无数的男人,最后迫不得已下嫁给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呼掌柜,后来又跟上谷椽私奔。

呼风雨嫁给谷椽是认真的,她对呼掌柜非常厌倦,见到谷椽时感觉到这个谷椽就是她心目中的男人,几乎没有考虑,就让谷椽带她走。最初的日子呼风雨感觉幸福,并且为谷椽生下了儿子,可是那谷椽常年四季出外赶脚,更多的日子是无奈的等待和寂寞。呼风雨和棒槌在寂寞中等待着他们的男人,同病相怜,便很自然地走在一起,两个女人睡在同一条炕上互相抚摸着对方消愁解闷,慢慢地就摸索出了相互间怎样安慰,感觉中两个女人蛇样缠抱在一起照样其乐无穷,有一种互相需要的紧迫。

谷椽谷檩被日本鬼子抓去挖煤,呼风雨突然产生了想去内蒙看望爹娘的愿望,把一双儿子委托给棒槌抚养,并且信誓旦旦地说要对棒槌承担做“丈夫”的责任。打听得二狼出门赶脚,要求跟二狼同往。幸运的是上帝给呼风雨送来了雀儿这个尤物,让呼风雨在路上也不寂寞。现在,那雀儿就在呼风雨的怀里等待,等待那无比美妙的时刻。呼风雨经验丰富,知道雀儿这阵子最需要什么,她用手在雀儿的那片茅草地里来回穿梭,雀儿开始震颤,有种难耐的饥渴,她把呼风雨抱得更紧,猛然间雀儿灵性了,她发觉她实际上搂抱的是一个女人。

可是两个女人已经极度兴奋,相互间很难控制自己,她们抚摸着对方的敏感部位,在自 慰中获得满足,雀儿很浪,能把呼风雨的情绪调动得达到最高巅峰,那呼风雨感觉中阵阵凉风穿堂而过,有一种高空坠落的清爽,而雀儿也在呼风雨的抚摸中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好像打开了闸门,一泻千里的奔腾,让人在不尽惬意中死去话来。

由于有了初次的体验,两个女人便夜夜如此,相互间如胶似漆,一个离不开一个,雀儿对板胡的那一份情感彻底隐去了,她寻到了新的欢乐。

第一百八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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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漂是一个无心的女人,给点阳光就灿烂。

公爹跟豆瓜帮助郭麻子东渡没有回来,正好水上漂生了一个男孩,婆婆侍候了她十几天月子,水上漂婆婆确实可怜,稍微能下炕走动了,她就下炕帮助婆婆做饭。

豆瓜娘对待儿子媳妇的态度变化了许多。豆瓜和他爹都是土里刨食的老实巴结的农民,除过种庄稼什么都不会,家里粮食不少,攒下几大囤糜谷,槽上喂一头毛驴,圈里养几头肥猪,毛驴用来推磨拉碾子,肥猪卖了买盐量布,日子过得虽然没有村里其他人家欢实,却也能够将就,一眨眼豆瓜跟他爹出门已经二十多天,良田爷给豆瓜娘送来了六十块银元的救济款,这六十块银元在当年的农家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豆瓜家全部家当卖完都不够六十块银元。豆瓜娘一见到那么多的钱放声大哭,她哭着问良田爷:“是不是豆瓜跟他爹遭遇了什么不测”?

良田爷说:“豆瓜娘你不要瞎猜,这些钱是刘副军长跟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捐助。老汉我活了八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见军队体恤民情,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些钱可以解决一时急用”。

良田爷走后豆瓜娘把那些银元拿出来几块,其余的小心用一块布子抱起来,她告诉豆瓜媳妇,豆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这些钱攒下来慢慢开销。豆瓜媳妇把脖子伸得老长,红着脸说,她想穿一件带格子的花衣裳。

豆瓜娘说:“我明天就到瓦沟镇给你扯,还想给娃买点零碎。你不用担心,这些钱暂时放我这里,以后保不准全部花费在你们母子身上,我年纪大了,每天有两顿饱饭就行”。

水上漂见公婆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再说啥。反正家里没有别人,钱放在公婆那里她也放心。要吃完,水上漂说:“娘,要么再籴一斗麦子,吃好点娃就奶水充足”。

豆瓜娘心里老大不愿意,脸沉了半天,勉强答应:“好吧,我再给咱们籴一斗麦子”。

晚上豆瓜娘特意给那头毛驴喂了一升豌豆,第二天早晨把毛驴拉到场院里打了几个滚,回来用毛刷子把毛驴身上的杂物刷干净,给毛驴搭上鞍鞯,然后站在凳子上,一跨腿骑上驴背。

媳妇抱着孩子出来,说:“娘,吃了饭再走”。

豆瓜娘说:“你在家里好好照孩子,我拿两个冷馍,路上啃点,早点去早点回”。

郭宇村到瓦沟镇二十里山路,豆瓜娘走得心急,赶到瓦沟镇时人们才吃早饭,集市还买有开张,她下了驴,把毛驴拴在市场的石桩上,然后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一摸身上吃惊不小,身上带的几块钱不见了。

老太太赶紧把毛驴从拴马石上解下来,心跳腿颤,骑了几次毛驴都没有骑上,她索性把毛驴拉着朝家赶,一路走一路,是不是把钱丢在路边,由于心里有事,走路也感觉不来累。中午时分赶回家,见豆瓜媳妇正在屋子里烙得吃油饼。

豆瓜娘顾不上跟媳妇生气,急急忙忙回到自己住的屋子,从枕头底下一翻,原来那几块银元就压在枕头底下,早晨走得心急,忘记带钱。

第一百八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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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漂根本就没有料想婆婆这么快就回家,偷吃的老鼠让猫抓了个正着。她知道掖着藏着已经不管用,索性跟着婆婆来到婆婆住的茅屋,打算向婆婆献殷勤,说她知道婆婆出门很累,给婆婆烙些油饼。来到婆婆的住屋一看婆婆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钱袋子,浑身抖个不停。

水上漂赶紧把婆婆扶起来,问婆婆:“你是不是病了”?

婆婆喘了一会儿气,才说:“我赶集时忘了拿钱,还以为把钱弄丢了”。

水上漂端来一瓢水,让婆婆喝了几口,这才说:“我知道你很累,特意给咱烙了一些油饼”。

豆瓜娘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也不想责备儿子媳妇,她说:“你先吃吧,娘累了,想歇一会儿”。

当日豆瓜娘歇了一天,晚上睡觉前特意把那几块钱装进内衣口袋,然后用针线缝上,第二天在家里吃了早饭,估摸得集市快上来了,这才骑上毛驴,朝瓦沟镇走去。

豆瓜媳妇也不傻,知道昨天婆婆回来后看她偷吃油饼,心里老大不高兴。反正吃了总归吃了,先解个嘴馋再说。可是第二天她再不敢造次,瓦罐里的麦面已经见底,最多再能吃一两顿,婆婆还说孩子过满月时吃一顿饺子,不知道婆婆记不记得割肉?二月的太阳越来越热,水上漂把儿子抱到院子里晒太阳,看儿子已经养得白白胖胖,心想那豆瓜回家后看见儿子不知道会高兴成啥样……

正胡思乱想间门外突然来了一个货郎,这货郎面生,好像没有见过。货郎一头挑着针头线脑,一头挑着孩子吃食和玩具。豆瓜家就住在村口,一般外边来人都要路过豆瓜家门口,那货郎看见院子里有一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隔着栅栏门问道:“小大姐,有什么喝的没有?给喝一口”。

郭宇村的风俗,外边来了客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总要让客人吃饱喝足,同是天涯沦落人,谁没有落难的时候?水上漂开了院子门,货郎挑着担子进入院子里头,豆瓜媳妇说:“早晨还剩下一些米汤,我给你舀去”。

货郎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水上漂抱着孩子进屋,停一会儿她端出来一小盆米汤,货郎端起盆子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以后一抹嘴,顺手在货郎箱子里摸出来一把冰糖。水上漂还没有见过冰糖,问货郎:“这是啥”?

货郎回答:“这是冰糖,很甜,不信你嚐一下”。

水上漂不敢接,红着脸说:“我没有钱”。

货郎拿起一小块冰糖放进嘴里,说:“小大姐我看你心底善良,这冰糖不要钱”。

水上漂不好意思接过货郎递过来的冰糖,试着放到嘴里一小块,甜的透心。

货郎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人,在箱子里一阵乱翻,翻出来一只小口袋,交给水上漂,说:“小大姐,我知道你们村里的男人都不在家,这是一包罂粟种籽,过两天顺便种到地里,秋季割烟时我就来了,保证小大姐一年就发大财”。这时,栅栏外板材朝院子里透(看)了一下,货郎挑着担子来到村子的场院里,立马围上来许多女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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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豆瓜娘出村时正好跟板材撞了个正着,两个人年轻时曾经有那么一段风流历史,这几年年纪都大了,相互间都把那心思收起,可是两家的关系始终很好,就是豆瓜爹在家时两家都来往甚密。板材主动朝豆瓜娘打招呼:“赶集去呀”?

豆瓜娘骑着驴一边走一边说:“就是,到瓦沟镇买二斤盐”。

眼看着豆瓜娘骑着毛驴消失在树林子里,身后扬起一路尘土,板材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心想村里的男人全都走光了,就剩下板材和狗剩,狗剩在郭宇村混不下去了,又去了瓦沟镇。天赐良机,给了板材施展拳脚的机会,村里的女人他个个都想沾,这阵子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豆瓜媳妇。

板材蹑手蹑脚地来到豆瓜家门外,隔着栅栏朝院子里探头,那货郎正跟豆瓜媳妇说话,心想这下子可让我抓住了把柄,他有点迫不及待,一下子把半个身子露了出来,那货郎看见门外有人,挑起担子就走。板材进得院子,咧嘴一笑,看那豆瓜媳妇坐月子以后出息得更加水灵,于是上前从那小媳妇的脸上拧了一下。

豆瓜媳妇脸红了,下意识地叫了一句:“叔”!板材涎着脸,有点忘乎所以,知道这豆瓜媳妇有点骚,常跟村里的年轻人打情骂俏,看见豆瓜媳妇并不恼,贼胆更大,伸出胳膊一把将豆瓜媳妇拦腰抱住,紧接着把那张老脸蹭了上去。

太阳艳艳地照着,看得见场院那边一大堆人围着货郎讨价还价。豆瓜媳妇身子软软地,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停地说:“叔,不能,下身子还不干净”。板材那管许多,一只手已经从豆瓜媳妇的裤裆里伸了进去,感觉中手上湿湿地,把手抽回来一看,手上沾满女人的经 血,感觉晦气,这才把豆瓜媳妇放开。

突听栅栏外一声咳嗽,让那板材毛骨悚然,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漏斗子,心里老大不高兴,走出门外问:“你找我有事”?

漏斗子跟板材本是两亲家,但是他从心眼里瞧不起板材的为人,他在场院里正看货郎卖货,一眼瞥见板材进了豆瓜媳妇家的门,感觉中有点不对劲,于是假装无意过来看个究竟,正好看见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漏斗子说话也不客气,劈头盖脸给了板材一顿:“亲家,我说咱都快进棺材的人了,做那些造孽事都不怕给儿女留下话柄!人家豆瓜不在家,你搂住豆瓜媳妇干啥”?

板材见漏斗子说话一点都不留情,一下子揭到他的短处,顿时感觉这张老脸没处搁,想给漏斗子发火又感觉不是时候,只得强咽下这口恶气,朝漏斗子唾了一口,转过身怏怏而去。

豆瓜媳妇软软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半天回不过神,她感觉自己太善良、太软弱,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也不知道豆瓜什么时候回来,谁也断不定以后还能发生什么事情。屋子里孩子哭了,她站起身,打算进屋去哄孩子,谁知道身子一软,即刻昏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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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院里来了个货郎,村里的女人们都抱着孩子出来,把货郎担子围住,有人买个针头线脑,有人给娃买个玩具,有人什么都不买,专门看热闹。自二狼带着村里仅剩的几个男人出门赶脚以后,这个村里剩下的基本上全是女人,由于男人们离开时间不久,大家还没有感觉到没有男人的难处,反正当时有粮吃有钱花,村子里基本上还算安宁。

萝卜和白菜一人抱一个孩子,也围着货郎担子看稀罕,那萝卜顺手拿起一个拨浪鼓,塞进孩子的手里,看货郎没有注意,抱着孩子很随意地离开。

其实那货郎已经看见了,只是假装没有看见。等买货的人都散光以后,货郎挑起货郎担子,径直走到栽逑娃的茅屋门前,隔着栅栏门喊道:“小大姐,你的娃娃刚才拿了一个拨浪鼓没有给钱”。

白菜正拿着拨浪鼓逗两个小孩子玩耍,一听得货郎叫门赶紧把拨浪鼓藏起来,出来站到院子里反诬货郎诬陷好人:“货郎你把我们当成啥人了,谁稀罕你一个小娃玩具”!

货郎不恼,隔门说道:“小大姐你不要生气,我认识你们的掌柜(男人),栽逑娃经常跟我一起摆摊子,他卖铁器我卖小零碎(百货)”。

白菜听得货郎跟栽逑娃熟悉,忙给货郎开了门。货郎进门以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两个孩子为了一个拨浪鼓挣得不可开交,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孙猴子翻筋斗的小玩具逗两个孩子玩耍,孙猴子的旁边有一根小绳,小绳一拽那孙猴子便不停地翻筋头,把两个小孩子看傻了,便伸出小手要那玩具,货郎便把玩具给了孩子。白菜说:“你把玩具给了孩子,我们可没有钱给你”。

货郎说:“不要钱,管一顿饭就行”。接着又从箱子里抓出一把冰糖,交给白菜。

白菜见过冰糖,拿起一小块丢在嘴里,洋芋出来了,货郎又把冰糖给了洋芋一把。两个女人心里清楚,这货郎出手这么大方,肯定是对她们有所求。于是萝卜便从瓦罐里舀出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白面,给货郎擀了一顿细面。货郎吃完饭以后天就黑了,货郎看了看两个女人,说:“我今晚不走了”。

两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表态,但是也没有赶货郎走的意思。农家人一般不点灯,天黑了就睡,萝卜和白菜看货郎脱光衣服,钻进栽逑娃盖过的被子里头,犹豫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睡在货郎的两边,反正这身肉已经被许多男人搂过抱过,腿中间的那个窟窿戳不烂拿不走,不用了反而可惜,栽逑娃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换个口味也不错。

这几年当地驻军不停地狩猎,野狼野猪少了许多,可是这天晚上两个女人当真听见了狼嗥,好像那狼离屋子很近,就在窗子底下嚎叫,女人们把货郎搂紧,竭尽所能逗货郎开心,货郎开始还应付的得心应手,渐渐地有点力不从心,可那两个女人仍然如狼似虎,轮番地向货郎发起进攻,货郎终于告饶了:“姑奶奶,你们让我歇会,行不”?

第二天吃完早饭货郎离去了,临走时给萝卜和白菜留下一包罂粟种籽,他说过几天下种时他还会再来,村里如果有人要种罂粟就把种籽送给他们,种下罂粟就等于种下摇钱树,想要什么都应有尽有。

第一百八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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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漂停一会儿醒过来了,听见孩子还在哭,她挣扎着进屋抱起孩子,看见孩子屙下了,站在院子里叫来了自家的狗,狗跳上炕,把孩子屙下的屎舔干净。圈里的猪饿了,一边拱着猪圈的围栏一边不停地哼哼,水上漂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潲水桶,把潲水倒进猪槽里,然后给猪拌上谷糠,看猪开始吃食,然后抱着孩子坐在石凳上,无意中看见了货郎留下来的那个布包。

一开始水上漂并不在意,她把布包的口子解开,从里边倒出来一些比芝麻还小的黑色颗粒,大烟在当年中国的北方农村常见,水上漂的老爹就是一个大烟鬼,可是真正看见大烟的种籽还是第一回,水上漂不明白货郎为什么要给她大烟种籽,这里边肯定还有其它原因,看那货郎色迷迷的眼神,就知道那货郎心里头想什么,是板材那个老色鬼吓走了货郎,水上漂却遭到了板材的侵袭,看来男人都那个**样,没有一个好东西。

日头西斜时婆婆吆着毛驴回来了,驴背上驮着籴下的麦子、买下的家常日用品,还特意给水上漂扯了一见衣服面料,驴背上的驮子并不怎么重,婆婆让儿媳帮她把驮子抬下来,可是那水上漂抬驮子时一用力,下身顿时血流不止,把婆婆吓得变脸失色。

婆婆把媳妇扶上炕,把麸皮和盐巴炒热,包在布包里,去暖豆瓜媳妇的下身,这是当年农村常见的止血办法,还真有效果,血流渐渐止住了,婆婆看见媳妇下身红肿。

豆瓜娘一辈子经过的事多了,看见这种情况立刻明白了大半,她沉下脸问媳妇:“我不在家时谁到咱家来过”?

豆瓜媳妇也不隐瞒,对婆婆哭着说:“开始时来了一个货郎,我给货郎喝了一盆米汤,货郎给了孩子一把糖,还给了一袋子大烟种籽,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着。这时板材来了,货郎见来了人,也不久坐,挑起担子到场院里卖货。光天化日之下板材把媳妇抱住,一只脏手伸进媳妇的裤裆里头,媳妇一挣扎,立马昏了过去,幸亏来了漏斗子大叔,把那板材赶走……”

豆瓜娘静静地听着,听完以后也不说话,她来到院子里,看见那包罂粟种籽仍然在石桌角上放着,便把那种籽拿回自己的屋子,存放在一个保险的地方,然后扳倒瓦罐,把瓦罐里面的麦面全部舀出来,做了两碗干捞面,盛在木盘里,另外给木盘里放上辣子、盐、醋和一小碟子韭菜,端着木盘来到媳妇的屋子。

豆瓜媳妇一见干捞面眼睛就亮了起来,娘俩端起碗把面吃完,连锅里的面汤也分着喝干,婆婆这才跟媳妇说:“今天发生的事对谁都不要说,我有制服板材的办法”。

豆瓜媳妇点点头,仍然不忘那一袋子大烟种籽,问婆婆:“娘,我听人说,一亩烟,十亩谷,咱们就实验种上一年”。

婆婆说:“咱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过两天豆瓜跟你爹回来了,种什么就不需要咱们操心,种大烟官家明令禁止,是个危险的活路。有一年瓦沟镇种了许多大烟,结果被咱们县上一个姓屈的老先生知道了,告到官家,大烟全部被套上犁铧翻耕”。

第一百八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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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春早,转瞬间天热了,到了春种的时候,货郎又来了,公然住在萝卜和白菜的家里边。村里的女人虽然在背地里指指戳戳,但是当面谁也不会去说,有些女人虽然嘴上骂人家萝卜和白菜是个“日”货,但是内心里感觉痒痒,女人的水田本该就是为了让男人们来耕耘,一旦撂荒就变成了碱包(盐碱地)。

这天货郎假装无意转到豆瓜家,见豆瓜媳妇跟婆婆都在家,那货郎说话也不拐弯,直接问娘俩:“你们商量好了没有?今年种不种大烟”?

豆瓜娘明知故问:“什么大烟”?

货郎直言:“前几天我给了你家媳妇一包罂粟种籽,如果不种的话就还回来”。

豆瓜娘问道:“是不是一个布包包里包一些黑黑的、比芝麻还小的东西”?

货郎答道:“正是”。

豆瓜娘说:“嗨——!我还以为是些草籽,倒在猪圈里,喂猪了”。

货郎不胜惋惜,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说:“你们如果种的话,我再给你们一些种籽”。

水上漂抱着孩子坐在婆婆旁边,插话道:“我们种下以后担心卖不了”。

婆婆瞪媳妇一眼,接口说:那玩意我们知道,官家禁止种植,万一官家发现了可就麻烦。

货郎怏怏地走了,婆婆埋怨媳妇:“以后在人前你再不要插嘴”。

郭宇村的土地大都是一些坡地,有的地方坡势比较平缓,可以套上犁铧翻耕,豆瓜爹来郭宇村较早,种的缓坡地较多。这天吃过早饭,豆瓜娘直接来找板材,当着板材老婆的面对板材说:“今年春早,豆瓜跟他爹都不在家,种庄稼还要靠板脑爹多多帮忙”。

板材老婆忙说:“咱们俩家谁跟谁?我们来郭宇村时豆瓜爹也帮了我们好多忙”。

板材也说:“咱们俩家的地我给咱们包种,这阵子种田还有点早”。

豆瓜娘说她想早一点下种,这样两家的牲畜就能岔开使用。

板材明白,豆瓜娘是想让他套上犁铧给她家犁地,因为板材家喂两头牛。板材没有什么可说的,立马表态:“豆瓜娘,你啥时候想耕地就吭一声”。

豆瓜娘说:“我想明天早晨就下种”。

第二天早晨板材起了个大早,套上犁铧吆上牛,来到地头,刚把犁铧插入田间,豆瓜娘就来了,吆着毛驴驮着褡裢,胳膊上还挎着个篮子,篮子里边蒙着一层布。

板材问:“打算种啥”?

豆瓜娘说:“黑豆”。豆瓜爹心里疑惑着,这老婆子疯了,种十几亩黑豆干啥?反过来一想,黑豆好管理,只要锄一遍就行,也许是为了省事,于是不再说话,他赶着牛在前边犁地,豆瓜娘把种籽撒在犁沟里边。天亮时板材见,豆瓜娘原来欺骗了她,褡裢里装一些尘土,板材把尘土抓起来细,见尘土里搅合着一些细小的颗粒,板材不傻,立刻断定这老婆子是在种罂粟!

板材犁到地头,停下来,装了一锅子旱烟,问豆瓜娘:“这种籽是从哪里来的”?

豆瓜娘明知故问:“什么种籽”?

板材一语道破:“别哄我了,谁不知道你种的是大烟”!

第一百八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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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姓罗,叫骡驹子,也不知道是大名还是绰号,反正认识他的人都那么叫,骡驹子他爹老骡子就是个货郎,老骡子死后,骡驹子子承父业,也干起了货郎。

骡驹子老家在陕北,自幼死了娘,十五岁那年,爹就给他娶了媳妇,新媳妇是一个榆林女子,出奇的漂亮,刚结婚那几年,爹出门摆摊子卖货,骡驹子跟媳妇在家里种几亩薄田,日子过得虽然紧吧点但是幸福美满,就是有点憾事,结婚几年媳妇不见怀孕,二十岁那一年爹爹病故,骡驹子就把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挑起了爹的货郎担子走村串乡,有一次骡驹子回来很晚,听见屋子里有人说话,借着月光偷看,原来媳妇正跟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年轻气盛的货郎从箱子里抽出防身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把一双狗男女刺死在炕上……好像为了证明这件事是谁干的,骡驹子把自己平时戴的一顶毡帽从头上取下来,盖在女人的脸上。然后打开水缸灌了一肚子凉水,在那男人的身上把匕首刀刃上的血渍擦干净,挑着货郎担子云游四方。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十多年前瓦沟镇来了一个陕北货郎,货郎当年二十来岁,长得不赖,许多人家看上,有的人家要招赘为女婿,货郎不干,有的人家想把女子嫁给货郎,货郎不娶。有人问货郎: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媳妇?货郎笑而不答。一眨眼过去了十多年,货郎还是单身一人,于是人们猜不透,感觉那货郎是个谜。

这些经历如果货郎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有一次货郎喝醉了,疯跑疯走,满嘴胡说,人们从货郎的嘴里,断断续续知道了货郎的过去。那时节不论谁身上有了命案,只要逃离本地,官家一般不会追究。人们不会因为货郎曾经杀过人而对他疏远,反而同情货郎的不幸。男人的心思很怪,希望世间所有的女子都对自己垂青,却对那些出格的女性深恶痛绝,古往今来潘金莲式的女人被人们唾弃,却从不考虑跟武大郎生活在一起是一个女人的不幸。

扯远了,言归正传。要说货郎十多年来从来没有沾过女人谁都不信,实际上货郎是一个猎艳的高手,他常用一些小恩小惠哄得女人脱裤子,却从来没有失手,时间一久货郎发现,他只管播种不见收获。夜深人静的时候货郎想起了他的发妻,感觉中自己是不是冤枉了那个女人?可能他本身就是一头骡子,不留后。

男人一上三十岁就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货郎想有一个儿子,想得发疯,可是他自己挣俩钱顺手花光,没有能力为自己成家,那天货郎挑着担子正在山路上行走,冷不防一个人从身后把他叫住。货郎回头看那人戴一顶草帽,身上背一条褡裢。俩人在路边坐下,互相拿出自己的烟锅子,对上火,啦开了闲话。闲扯中那人问货郎想不想挣大钱?

货郎问:“怎么个挣钱法”?那人如此这般好一阵子比划,接着从褡裢里拿出了一大包子罂粟种籽交给货郎,货郎结过种籽掂了掂,足足有十几斤重,当年种一亩大烟一两种籽足够,这些种籽能够种二百多亩大烟(老秤一斤十六两)!

货郎问:“不知道怎样称呼你,以后咱们怎样联系”?

那人说:“鄙人姓柴,绰号豺狗子”。

货郎说:“我叫骡驹子,你叫豺狗子,咱俩一对患难弟兄”。

豺狗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说:“以后我找你,咱俩后会有期”。说罢,朝来路折返回去走了,货郎才知道,那豺狗子已经跟踪了他许久。

第一百八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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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把那些罂粟种籽分成许多小包,每天出门时拿几小包,碰见自己认为可靠的人时送给他们。货郎也不知道那豺狗子是哪里人,这些罂粟种籽从哪里来,反正他知道大烟很贵,一两大烟土能值两块银元,能籴一斗多小麦,能买六斤棉花,种一亩罂粟等于种十亩庄稼。况且罂粟对水肥条件要求不高,基本上无论土地怎样贫瘠都能够播种。中国人造钱造得日怪,给钱的中心钻一个方孔,俗称钱眼,透过钱眼看世界,金钱演绎出五彩缤纷的社会,见钱眼开成为人生的一大嗜好,同样也把有些人送上了断头台。

管那么多闲事干啥?还是让我们继续关心货郎。自从跟萝卜白菜一夜风流,货郎对那两个女人爱恨交加,既害怕两个女人的放浪,又禁不住女人的诱惑。过了没有两天,货郎重新在郭宇村出现,不过这一次货郎没有走村子中间的大路,而是好像做贼似地,悄悄地从树林里穿过,来到萝卜和白菜的家门口。门虚掩着,货郎挑着担子推门而进,白菜出来了,好像招呼自己的丈夫:“你吃了没有”?

萝卜不言不语,从屋子里端出来一盆子洗脸水,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货郎洗了把脸,看两个孩子搂着他的两条腿,嘴里喊着:“甜甜”。货郎知道,孩子向他要冰糖。他掀开箱盖,从里边抓出了一把冰糖,给两个孩子散发了几颗,孩子仰起头,叫他“爹”,货郎心里滋润着,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货郎把两个孩子抱起来,进入屋子,看萝卜已经把饭盛在木盘里,端上炕,货郎脱了鞋上炕,一家人围着木盘吃饭,浓浓的水蒸气把屋子罩满。

吃完饭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两个女人哄孩子睡觉,货郎点着一锅烟,默默地抽。萝卜和白菜知道,这货郎今夜又要在这里留宿,两个女人坐在货郎的两边,问货郎:“大哥,你感觉我两个怎样”?

货郎知道女人想让他说啥,反正三十岁的人了,应该有个安稳的窝。货郎没有正面回答女人的提问,只是说:“今晚咱们早点睡,明天你俩一人留在家里做饭、照管孩子,一个人跟我上山开荒种大烟”。两个女人知道货郎不走了,心里激动着,一人抱着货郎亲了一口。正在这时门吱地响了一下,货郎跳下炕,隔着门缝看,看院子里进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货郎见过,上一次就是这个人搅黄了他跟豆瓜媳妇的好事,看样子来者不善,货郎开了门,问得唐突:“你来作甚”?

板材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我刚才路过这里,看院子里放着一副货郎担子,知道是你来了。你别介意,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听别人说,你这里有罂粟种籽,我想种几亩试试”。

货郎正愁那么多的罂粟种籽散发不出去,一见有人来要,立刻满口答应:“你想要多少有多少”。说罢,就打算给板材去取。这时,萝卜出来了,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说:“大烟种籽也不能白送,明早把你的牛吆过来,先给我们种”。

板材自然满口答应:“就是就是,明早先给你们种”。

第一百八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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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材一摇一晃地走了,货郎把栅栏门关紧,回到屋子里,两个女人已经急不可耐,不用货郎动手,三下两下把货郎的衣服剥光,将她们自己的身子软软地靠上去,货郎蜻蜓点水,轮流跟两个女人都温柔了一番,然后说:“睡吧,明天一大早起来还要干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货郎跟两个女人还在被子窝里热乎,就听到了叫门声,货郎穿起衣服开了门,只见板材已经赶着牛背着犁铧站在门口。萝卜年纪大点,跟着两个男人下地干活,白菜留在家里照看孩子做饭,把牛赶到地头,板材问萝卜:“你家的地在哪里”?

萝卜吱唔着,说不出口。原来那栽逑娃跟本就没有种地,两个女人从来没有下地干过活,自然不知道地在那里。

板材说:“这不要紧,村里撂荒地很多,我帮你们选几块,两头牛一天能犁三亩地,三天差不多就能种十亩,我给你们先种十亩地,然后种我自己的地,我的地种得差不多了,货郎看那板材是个爽快人,于是说:“能成,老叔你打算种几亩大烟”?

板材说:“你能给我几亩地的种籽,我就种几亩”。

货郎心里思忖着,看来这村里的撂荒地不少,为何不跟这位大叔搭伙?但是他没有开口,心想把这十亩地种完再说。

货郎把种籽跟一堆细土搅合在一起,板材赶着牛在前边犁地,萝卜把搅合着细土的种籽撒在犁沟里,货郎看萝卜好像没有干过农家活,种籽撒得不匀,货郎如此这般做了一番示范,萝卜还是不会。货郎哀叹一声,说:“你干脆回家给咱们拿饭去”。

萝卜一扭一扭地走了,板材调侃道:“地主家的小老婆,根本就没有干过农家活”。货郎知道那两个女人的身世,也替两个女人惋惜,反正人活一生也就那么回事,谁也不要把这世事当真,看样子栽逑娃回不来了,跟两个女人过到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货郎问道:“我听人说郭宇村还回来几个男人,怎么我看见净是一些女人”?

到地头了,板材说:“咱们歇会儿”。接着论开了郭宇村的前世今生,简直把郭宇村人说得一无是处,好像就他自己能行,货郎听着听着心里开了小差,看样子这板材不能相处。

转眼过了三天,货郎给了板材一些罂粟种籽,板材拿在手里掂了掂,问道:“能不能多给些”?其实货郎有的是种籽,自己怎么也种不完,多给一些也没有什么,不知道怎么搞得货郎对板材有些厌烦,他不耐烦地说:“就剩下这些了”。

板材把罂粟种籽拿回家,心想这点种籽只能种五六亩地。据说人不能长寿的主要原因是心重,庙里的神仙都不嫌钱多,现成的发财机会绝不能错过。第四天板材赶着牛在自己地里种罂粟,他的二女儿板兰花提着篮子跟着犁沟撒种,打碗碗花开了,地畔上一抹橘黄,看那山坡上孤伶伶一个人,轮着老镢头开荒,板材手搭凉棚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了那是货郎,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固定在心头,板材对女儿板兰花说:“你过去看看,叫那货郎过来歇歇”。

第一百九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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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春雨,带着湿湿的凉气,山坡上刺梨花竞相开放,让人在不尽的思念中增添了几分悲戚。

一条汉子,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他的身后,跟着忠实的贴身护卫。郭麻子东渡黄河失败以后,胡宗南司令长官法外施恩,给了这位关中汉子特殊的照顾,保住了团长的职衔,一百多名从战场上撤回来的老兵得到了暂时的安置,维护了老兵们的尊严。可是郭麻子心缺一角,不尽憾恨填满胸腔。夜深人静的时候,郭麻子一觉醒来,总习惯伸出手摸摸身边,发觉空荡荡一条大炕上就睡着他一人,眼前总不合时宜地出现了牡丹红的倩影……那是一段不可磨灭的人生记忆,带着温馨和那无可弥补的忏悔。斯人已去,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人转辗难眠,听窗外淅淅沥沥,挤进门缝的夜风在屋子里打旋,那一个个远去的身影时隐时现,郭麻子浸淫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感觉中他对不起所有的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早晨醒来,贴身护卫为他端进来洗脸水,郭麻子突然有些感慨,感觉中他必须为这贴身护卫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这个护卫几年来对他的忠心。记得小伙子刚来时才十七岁,转瞬间几年过去,相互间培植出一种超越上下级关系的情谊。郭麻子一边洗脸一边问道:“小关,最近有没有闫培春的消息”?

贴身护卫叫做关建峰,跟闫培春一起,成为郭麻子的左膀右臂,可那闫培春被刘副军长看中,派往外地学习,郭麻子的贴身护卫只剩下关建峰一人,关建峰跟闫培春是要好的朋友,自然关心老朋友的消息,他不无失望地告诉郭团长:“打听不到小闫的消息”。

郭麻子长叹一声,说:“小兄弟,你跟上我没有前途,我想把你向前推一把,把你介绍给刘副军长……”

关建峰即刻把郭麻子的话打断:“郭团长,你是我的长辈,浇树浇根、交人交心。跟着你再苦再累我原意”。

郭麻子哽咽到:“兄弟,我也离不开你。如果有合适的女子,你愿不愿意结婚”?

关建峰半天没有言语,最后说了两个字:“随缘”……

洗完脸,郭麻子拄着拐杖来到院内,看一抹阳光爬上树梢,山沟里升腾起一团团雾霭,远处,黄河的涛声传入耳际,他回过头,对小关说:“带些香和冥钱,你随我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结一桩心愿”。

关建峰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郭团长想干什么。山路崎岖,郭团长拄着拐杖在前边走,贴身警卫背着枪跟在后头,来到一处开阔地,这里能看得见黄河,看得见黄河对岸的山峦,郭团长把拐杖放在地上,单膝跪地,焚上紫香、点燃了冥钱,然后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带着一丝忏悔,追念他长眠在故乡土地上的发妻;宁死不屈、康慨就义的牡丹红;以及含冤而死的山芍药……

第一百九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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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也算一条老牛筋,想好了的事就要坚决干到底,他看老友郭麻子自从牡丹红死了之后,整日里思想恍惚,沉浸在悲痛之中,他就决心想为郭麻子重新说一门媳妇,让郭麻子从那悲痛的回忆中走出,重拾当年的雄风。

郭麻子年纪并不大,才五十出头,当年农村五十多岁的地主猴老子娶十四五岁的黄花闺女屡见不鲜,给郭麻子买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并不难。杨九娃把他的想法跟疙瘩商议,疙瘩感觉这件事不能着急,目前山寨百废待兴,扩充人马势在必行,况且疙瘩听说二狼已经开始出门赶脚,山寨要想长盛不衰,必须有稳定的财源和收入,如果不打算打家劫舍,长途贩运是唯一的一条生财之路。疙瘩说:“咱们比不得郭团长,郭团长每月都有上边发军饷,而我们必须为自己拓展生路,稍不留意就会坐吃山空,杨大哥,咱们必须重整旗鼓,招兵买马,做好准备,以图东山再起”。

杨九娃静静地听完疙瘩的建议,其实这些事情杨九娃不是没有想过,最近以来他一直在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他想拉郭团长入伙,把山上的弟兄们交给郭麻子管理,然后按照何仙姑所说,带着自己的小女人和儿子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

其实,人有时最大的悲哀就是身不由己。何仙姑给杨九娃指出的那条路在别人看来非常简单,可是到了杨九娃这里就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杨九娃不可能隐居,他必须要对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负责,拉郭麻子入伙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郭麻子也有他自己说不出的苦衷,用得着一句江湖言之: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杨九娃对疙瘩说:“兄弟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考虑。扩展山寨实力必须遵照一条原则,宁少勿烂,不要把那些地痞流氓大烟鬼招揽进来。咱们现今山寨元气大伤,我考虑如果郭团长愿意,咱们可以跟郭团长合伙搞长途贩运”。

疙瘩说:“这也是一条路子,不过两家的人马混在一起很难管理,郭团长的人马不服咱们管理怎么办”?

杨九娃拍拍后脑勺子,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不过,我得跟郭团长商量。东渡兵败对郭团长打击很大,男人不可能没有女人,给郭兄冲喜也是当务之急,要帮助郭兄重振雄风,重拾信心,这样,我们才能跟郭团长商量合作的事宜”。

疙瘩问道:“大哥想给郭团长找怎样一个女人”?

杨九娃反问道:“你感觉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合适”?

疙瘩说:“郭团长风流一世,一般的女人肯定看不上”。

杨九娃说:“有些事我不好露面,你去凤栖城里的烟花巷打探一下,看有没有黄花闺女,咱们出钱买一个”。

疙瘩摇头:“买来的青楼女并不可靠,这件事急不得,咱再想办法”。

杨九娃一拍脑瓜,说:“我倒想起来一个人,这件事交给李明秋来办理,保准没有麻达(方言,相当于没问题)。”

第一百九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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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李明秋一直住在山寨,没有回家,他总在刻意地弥补什么,感觉中再不能沉溺,必须为自己的后半生打斗,不然的话就会被弟兄们彻底遗忘。听得杨九娃说要李明秋为郭麻子找一个女人,李明秋赶紧摇头,他言道自己跟郭麻子本是儿女亲家,由他自己出头露面做这样的事情并不合适。

正在这时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白点一个黑点,走近了,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的看起来三十多岁,女孩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男人自称是女孩子的“舅舅”,上山来祭祀杨九娃一个战死沙场的弟兄,那弟兄是女孩的老爹。

杨九娃知道,那个弟兄死了妻室,早年曾经把女儿送到舅舅家抚养,然后自己上山入伙。那女孩说出了她爹爹的名字以及外貌特征,看起来纤毫不差。杨九娃没有理由怀疑这女孩子的身份,按照惯例这女孩子还应当得到一份不薄的抚恤金。

疙瘩一见这个女孩子眼前一亮,这女子给郭麻子做个媳妇不正合适!疙瘩杨九娃请那女子的“舅舅”喝酒,其目的也很明白,就是想把这个女子给郭麻子撮合。席间,杨九娃说得直白,只要“舅舅”答应将外甥女留下,提什么条件都可以考虑。

那“舅舅”三杯酒下肚,嘴上就开始胡说,说自古英雄爱美人,他的外甥女有“闭花羞月”之色,他为了这个姑娘受尽了苦累,也想给外甥女寻一个好的婆家,既然杨大哥看上,就送给杨大哥作陪房……

杨九娃直想伸出巴掌,给那个二赖子几下,又一想小不忍乱大谋,还是陪着笑脸把那个“舅舅”打发,当然,杨九娃没有少给那个“舅舅”银元,看那二赖子背着褡裢弯腰弓背下山,那女子还浑然不觉,正在疙瘩的屋子里跟菊花啦话。

那一天楞木下山办事,豺狗子一愣,想要逃走已不可能,于是硬着头皮说:“楞木大哥,咱们同在一个天底下混世事,大路朝天,各走两边,给兄弟让一条道儿,兄弟记你一辈子”。

楞木问:“你上山干啥”?

豺狗子答:“上山献美女,把外甥女献给杨大哥”。

楞木将信将疑,但是也没有说啥,于是踢了那豺狗子一脚:“还不快滚”!

那豺狗子一路小跑,消失在丛林之中。

上得山来楞木将豺狗子以往的经历告诉杨大哥,说那豺狗子原来也是瓦沟镇一个混混,因为打架斗殴打死了人命,屁股一拍逃离了瓦沟镇,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了,带上山来的那个姑娘肯定不是豺狗子的“外甥女”。

杨九娃一听火冒三丈,当即把那女人带到大堂审讯,那姑娘给杨九娃跪下了,涕泪交加地说:“爹爹赌博欠了一笔外债,把她卖给豺狗子,豺狗子拿她‘放鸽子’,哄骗人家的财物”。

杨九娃为了稳重起见,让自己的女人香玉跟那菊花搜遍这个女人的全身,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带什么凶器,这才放心地对楞木说:“你马上下山邀请郭团长上山,就说杨某有要事商议”。

郭麻子上得山来看见这个女人眼睛一亮,感觉这姑娘给自己的贴身警卫关建峰做个媳妇正合适。

第一百九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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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驴子酒馆在大家的热心帮助下正式开门营业,年翠英听从了铁算盘的推荐,雇用了崔秀章做炉头。叫驴子酒馆开业的当天,凤栖镇几乎所有认识年翠英老爹年天喜的人都赶来祝贺,整个酒馆食客爆满,从早晨到晚上客流不断,那崔秀章手艺绝对了得,大家又吃到了当年凤栖一绝:叫驴子驴肉。

晚上关门以后,年翠英安排几个孩子睡觉,这才有机会跟崔秀章拉呱几句。

原来,崔秀章进叫驴子酒馆学徒,是在十二岁那年。那一年,铁算盘正在城隍庙戏楼旁边摆摊,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孩站在他的摊子旁边不走,铁算盘看那孩子太可怜,给那孩子买了一个烧饼,然后借收摊子之时,把孩子带到叫驴子酒馆,对年天喜说:“这孩子是个流浪儿,已经在戏楼下转了许久,你可以收做学徒,试用几天,听话时继续使用,看不顺眼就打发走了事”。

正好叫驴子缺少一个跑堂的伙计,这光管饭不发工钱的事何乐而不为?叫驴子当即摸了一下孩子的头,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孩子如实回答:“十三岁,爹在世时起名叫做崔秀章。爹死娘家人,没人管了就来到凤栖要饭”。

叫驴子说:“看在这老街坊(铁算盘)的面子上我把你收下,先干几天再说,干得好了留用,稍有差池你就走人,莫怪老叔心狠”。

那崔秀章倒也乖巧,赶紧给叫驴子跪下磕头,口称师傅:“师傅,徒儿给你磕头,以后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于是,崔秀章就在叫驴子酒馆学徒。开始一两年相安无事,崔秀章机制灵活,一见客人进屋嘴上抹蜜,见了男的叫叔,见了女人叫婶,客人们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叫驴子酒馆渐渐地成了“人市(方言,闲人聚集的地方)”,人气兴旺。

当年年翠英也才十多岁,大弟弟年贵明还小,二弟弟年贵元还未出生,叫驴子就把年翠英接到县城,在十二能的私塾念书上学。叫驴子让女儿念书不为光宗耀祖,只是为了让女儿识几个字,不要当睁眼瞎就行。那年翠英跟一帮子小姐妹们在一起,白天在十二能的学堂里念“子曰”,到了晚上就在叫驴子酒馆跟爹爹睡在一条炕上。

那堂倌崔秀章热天在饭馆里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铺一床褥子睡觉,冬天天冷,叫驴子就让两个孩子跟他一起睡在热炕上,两个孩子睡两边,叫驴子睡中间,第一年冬天相安无事,两个孩子以兄妹相称。

来叫驴子酒馆的闲汉什么话都谝,最热衷的话题仍然是女人,那崔秀章耳濡目染,对凤栖街每天发生的逸闻趣事了如指掌,一两年后小伙子喉咙上的喉结凸起来了,说话的声音变粗,无意中脱了裤子解小便,发现腿中间的棒棒子长粗了许多,周围长出了许多黑毛。小伙子开始留意女人,闲汉们谝那些荤段子时崔秀章听得特别认真,听着听着竟然忘记了给客人端饭,每当这时,师傅叫驴子就拿一把舀饭勺子在徒弟的光头上猛拍一下。下手虽然很重,却不是真打,崔秀章咧嘴对师傅一笑,赶快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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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驴子对这个徒弟越来越喜欢,感觉到这个孩子做事诚实,干活从不撒奸,有时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徒弟也帮忙上了灶台,慢慢地教会了徒弟怎样卤肉,调料要对称,卤汤是关键,老汤卤肉最好,一锅卤汤用几年。有时师傅累了,徒弟也能帮忙炒几个小菜。最让师傅放心的,还是这个崔秀章从不占小便宜,客人们付账收钱徒弟从不多拿一个铜板,有时师傅回了年家庄,叫驴子酒馆照样开业,渐渐地师傅放心了,有时回家就在家里过夜。

那是一个夏天,年翠英放学回到酒馆,看见爹爹不在,知道爹爹回家了,也就显得随意。停一会儿小崔哥哥给她端来一碗卤面,上面盖几片驴肉。年翠英从小爱吃肉,吃得脸上红润,尻子圆溜,出落得秀气,人见人爱。可是崔秀章却从来对这个师傅的小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感觉人要知足,师傅对他不错,没有师傅他现如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估摸年翠英吃完了,崔秀章进屋,把年家大小姐的碗筷拿出来刷洗,接着又给年大小姐端进去一铜脸盆洗脸水,年翠英洗完脸,点着蜡烛,看了一会儿书,脱衣睡觉。

远远地,戏楼那边传来了悠扬的秦腔调子,崔秀章把门从里边反关上,从旁边的巷子里出来,他把侧门锁上,看年翠英的屋子灯黑着,知道年大小姐已经睡下了,于是也没有打招呼,径直来到戏台下看戏。

当晚正是牡丹红唱主角,本戏演的是“寒窑”,王宝钏那期期艾艾的唱腔沁人心肺,让人对王宝钏产生了深深的同情,看完戏明月西斜,崔秀章踏着月光回到酒馆,开了侧门的锁,进入院内,可能年翠英起来小解了,铜尿盆里尿点子唰唰地响着,让人无端生出些许猜想。

崔秀章抬头看天,看见月影里桂树下,吴刚正跟嫦娥对话,窗棂上年翠英的倩影不停地晃荡……据说,人的有些行为不受理智的羁绊,完全是一种超越一切的心灵感应,当年十五岁的崔秀章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冥冥之中的神灵支配了他的行动,感觉中身后一只手在推着他,他不自觉地撞开了年大小姐的屋门。

年翠英惊恐地坐起来,透过月光她看见了,崔秀章的脸色由于激动而有些变形。十四岁的姑娘情窦初开,年翠英知道小崔哥哥想干什么,内心里来不及思考,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没有缠缠绵绵的情话,也没有信誓旦旦的表白,那崔秀章的衣服自然滑落,裸露出肌肉丰满的肩胛,他伸出双臂把年翠英箍紧,一点也不给年翠英喘息的机会,翻身骑在年翠英身上,紧接着就掏出家伙,硬硬地给年翠英戳了进去。全部动作干脆利索,简直就像一个情场上的老手。

年翠英身上着火了,火芯子舔舐着她的皮肉,她没有来得及反抗,浑身便被剥皮剔骨,整个人全软了,就好像一堆没骨头肉。灼热的剧痛过去,绽开的胸腔里吹进了一股清澈的风,那是一次血与火的洗礼,灵与肉在焚烧中幻化,她不自觉地浑身颤栗,从生涩走向成熟。

第一百九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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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年天喜从家里回来,没有发现酒馆有什么异常,看见徒弟已经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桌子上坐着几个食客,心里感觉安慰。

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年天喜回到自己住屋,打算翻晒一下被褥,看见女儿的褥子上有一团血渍,心里也不怎么在意,翠英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女孩子来月经属于正常。当年并没有卫生纸之类的生活用品,女孩子来例假一般用白老布衬上,俗称“骑马布”。可是老婆不在跟前,年天喜一个男人无法过问女儿之事,想了半天,到隔壁商店为女儿买了几张老麻纸(那种纸现在商店已经绝迹,我们小时候还用来写大字),放在女儿的枕头边,一个老爹能为女儿做的只有这些。正好这时有人牵来一头毛驴,一般农家把干不动农活的老驴卖到叫驴子酒馆,后院内栽着一个木桩,拉来的驴拴在木桩上,便由叫驴子来估价,估价多少农民一般都不还价,收购老驴的凤栖镇就此一家。

农民拿着卖驴的钱走后,叫驴子便拿一把尖刀,用手抚摸驴脖子,瞅驴不在意,一刀子通下,老驴顺势倒地,来不及叫唤一声,紧接着叫驴子手脚麻利地剥驴,前后不到半个时辰,那头驴就变成了一大盆驴肉。驴骨头用来熬汤,驴下水放在另一只木盆里,需要放些盐碱反复搓洗。驴皮搭在南墙上,过一段时间攒够十几张驴皮了,就用木轱辘车推着,卖给皮坊。

杀驴的活儿叫驴子一般不让徒弟搭手,感觉到孩子年纪还小,不要过早杀生。眼见得师傅已经把驴宰杀完毕,崔秀章提来一桶凉水,把驴肉放在凉水里冲洗,一抬头看见了那床印着血渍的褥子,心里头咯噔了一下,脑门上便渗出了汗珠。他偷眼看师傅,好像师傅并不在意。这时候,前堂里来了客人,叫驴子说:“我来招呼客人,你把驴骨头先下到锅里,然后给驴下水里倒些碱,多洗几遍”。

师傅站起身进入前堂,跟前来就餐的客人说话,看样子来了几个熟人,相互间骂着荤话取笑。可那崔秀章心里好像吃了苍蝇,感觉不是滋味。那印在褥子上的血渍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感觉中那是自己的杰作,在太阳光下格外光彩夺目。驴下水放在一个大木盆里,崔秀章给里边倒了一些盐碱,然后一点一点地搓洗,驴肚子驴肠子有些顾客最爱吃,可是必须把上边的那一层浊物刮洗干净,还要放进开水锅里煮上一刻钟,然后捞出来用冷水冲净,把锅里的水换掉,然后跟心肝一起熬煮,煮得差不多快熟了,捞出来放进卤锅里上色。这些程序必须一丝不苟,食客看着称心、吃着放心。

突然间后院的侧门开了,年翠英双手搂着肚子进来,看见崔秀章瞥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艾怨。崔秀章的心紧缩着,甚至做好了站起来想跑的打算。可那年翠英好像没有怨恨,嘴角甚至咧出一丝痛苦的微笑。崔秀章被感动了,又慢慢地坐下来,眼看着年翠英进入屋子,师傅从前堂里出来,隔着窗子问女儿:“还不到放学的时候,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年翠英在里屋说:“爹,你不要进来,我正在换衣服。待会儿我想回家看望妈妈”。

师傅对徒弟说:“秀章,你准备一下,一会儿送翠英回村”……

河殇 东渡侧记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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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寥时,便坐在河边,倾听鱼儿分娩时的哭声。

那天籁之音来自山的腹腔,诠释了生命诞生的过程。我看见山体自然开裂,你奔腾着咆哮着从山的腹腔内涌出,那气势无人能够阻遏,亿万年经久不息的喧嚣,演绎着沧海桑田变迁的过程。

翻开泛黄的记忆,总忘不了父皇的家训,你说过,黄泥巴掺合着水,就蜕变成鲜活的陶俑。襁褓中的我睁开眼,看见父皇指挥着无数陶俑,为了保卫脚下的这片土地,前赴后继,鲜血流过的地方,绽放着无数颗太阳。

母后将我放进木盆中,让我顺着那条河,漂游,我在浪花飞溅的旋涡里,感受到了你的温柔。你的触角无处不在,将根须扎进深深的黄土,大地的乳汁抚养了你,你用青涩的果实繁衍着子孙,历经无数次的循环演变,你终于脱颖而出,雕塑出真正的你。

脚步轻轻,徜徉在你的窗口,看见父皇的书案上,堆叠起一摞厚厚的书,母后跪在父皇的面前,用芭蕉扇为父亲驱散着蚊蝇,父皇翻开岁月的长卷,双眉紧锁,肩挑起历史的担当。历经一次次翻天覆地的改变,你用双手托起那一片蓝天,莽原上经久不息的传唱,犁铧经过的地方,成长着儿女。

这片土地太神奇,令无数英雄趋之若鹜,一条条尘土飞扬的路,串联起一座座累累白骨堆叠起的城,谁都别想征服你,黄泥巴铸就了你的风骨。化剑为犁只是一种善良的愿望,受伤的熊罴们正躲藏在山洞里磨牙。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博弈,终于懂得了一条颠覆不破的真理,要想求得安逸,必须把牙齿磨得比熊罴们还要锋利。

我的眼睛里常常含着泪水,为了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兵马俑坑里那些鲜活的生灵,我也曾经是你们中间的一员,荒原上那耸立的无字碑,让我们感到了担当的沉重,记忆中父皇将一碗水酒洒进黄河,祭祀那些为国捐躯的苍生,羽翼丰满的我抖抖翅膀,即将远征,你默默地游在我的身边,含着泪花告诉我,永远将我等……

现在,我终于回来了,白发苍苍,即将步入生命的严冬。可是你仍然不老,还是那么鲜活,那么生机勃勃,什么力量使得你青春永驻?

其实,我只是你身边的一粒沙子,一滴水珠,是你经久不息的歌声中的一个音符,我知道,是你激活了墓室里的陶俑,演绎着丰富多彩的人生,历史长廊里那一幅幅鲜活的壁画,传承着一种精神,一种无法改变的隽永。

我的胸腔里老在涌动着,涌动着一种难以遏制的激情,我爱听禾苗出土时的呐喊,太阳临盆时的哭声,我还爱站在纱窗下,静听你春眠时均匀的鼾声,我不会老,因为我是墓室里的陶俑,只要你把甘霖洒在我的身上,我就会醒来,抖抖翅膀,去巡视那湛蓝的天空。我知道,你每天都会经历一次阵痛,但是你很快乐,无数颗太阳全是你的儿女。

第一百九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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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驴子知道女儿走路不太方便,从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给女儿租了一头走骡,他把女儿亲自抱上骡子,把缰绳交给崔秀章,嘱咐徒弟路上小心。

出了县城朝东走,年家庄离凤栖只有十五里路,太阳快要西沉,回头望凤栖县城墙上驮着一颗火红的太阳,如果走快点,天黑之前就能赶回家里,可是崔秀章好像心里有事,故意走得慢慢腾腾,而那年翠英骑到骡子上也不心急,反而有一种心旷神怡的轻松,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被夕阳染红的凤栖县城,终于忍耐不住了,说:“小崔哥,你抱我下来,咱俩走走”。

崔秀章犹豫片刻,看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他牵着骡子继续朝前走,走进小树林里,看看前后左右没人,这才把骡子在树上拴好,向前伸出两只胳膊,把年翠英从骡子上抱下来。

年翠英在崔秀章的怀里有点失重,她故意把眼睛闭起,一张樱桃小口微张,那暗示再也明显不过,崔秀章不再犹豫,把自己的一张大嘴压在年翠英的小嘴上,做一个深呼吸,年翠英的舌头适时地伸进崔秀章的嘴里,崔秀章拼命地嘬着,好像吃软柿子那样甜的舒心,年翠英双手搂住崔秀章的脖子,颤声问道:“小崔哥,你能一辈子,都对我、这么好吗”?

崔秀章点头,那承诺重如大山:“翠英,只要你肯嫁给我,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摘”……

夕阳终于落进凤栖县城,绽开满天火花,一对小情人初尝禁果,有点贪婪和忘情。崔秀章顺手把骡子背上的坐垫拽下来,铺在草坪上,然后把年翠英抱来平放在坐垫上,这一次小崔不再那么莽撞,而是充分显示了一个小丈夫的侠骨柔肠,他替年翠英解开纽扣,看年翠英的两只乳 房好像两只雀蛋那样均匀地放置在那发育还不健全的胸 脯上,他张开大嘴把那雀蛋吞进口中,年翠英发出一声娇喘的低吟,紧接着崔秀章拉开年翠英裤带上的活结,却并不急于进入,而是借着夕阳的余晖,看那壕沟里盛开着一朵玫瑰红……犁铧插进壕沟的瞬间,年翠英哎呀一声大叫,眼睛紧闭着,眼睫毛在扑簌簌抖动。

无风的夜晚,天上坠落满天的星,月亮从东边升起来了,落在树梢上微微抖动,空旷的原野上悄无一人,一对小情人在树林子里紧紧相拥,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秀章站起来说:“咱们该回家了”。

可那年翠英依然意犹未尽,软软地倒在崔秀章的怀里。秀章担心时间一久容易引起大人们的怀疑,还是坚持把翠英抱到骡子背上,拉着骡子来到年家庄。

当年农村一般人家天黑就睡觉,年家庄一片静谧,年翠英来到自家门口,看见屋子黑着,知道娘和弟弟已经睡下,她看看崔秀章,月光下崔秀章的两只眼睛明亮。秀章说:“翠英,叫门吧,娘不问则已,问起来就说咱俩路上遇见了狼”。

年翠英运了一口气,叫道:“娘,开门吧,我回来了”。

娘开门时大吃一惊,问道:“翠英,你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崔秀章代为回答:“我们路上遇见了狼”。

第一百九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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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知女莫过娘。透过月光娘看见了女儿的眼神里罩着一层虚光,便知道两个孩子是在说谎。安排小崔在偏房睡下后,娘开始审问女儿:“你俩在路上究竟干了些什么”?

年翠英看见瞒不过娘了,于是把她跟崔秀章发生的一切全部说出,并且对娘说了狠话:“这辈子非崔秀章不嫁”!

暗夜里年翠英听见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跟你爹也有责任,孩子,这件事跟谁都不能说,赶明天我跟你爹商量,崔秀章那孩子啥都好,可就是穷得透心,担心你跟上他吃苦受累”。

年翠英哭道:“娘,女儿这辈子生是崔秀章的人,死是崔秀章的鬼,吃苦受累我不怕,只要活得舒心”。

其实崔秀章也明白,这件事瞒不过任何人,这层窗户纸早点戳破说不定还是好事,这两年师傅对他跟亲生儿子一样,说不定老两口来一个顺水推舟,玉成他跟翠英之间的婚姻……他睁着眼睛想了一个晚上,思考着怎样能让未来的岳父岳母称心。窗子上渐渐亮了,上房里母女俩仍然在窃窃私语,看起来年翠英也一夜没睡。

早饭在非常沉闷的气氛中吃过,吃完早饭后娘说让翠英先在家里照看一天弟弟,她要亲自上县城去跟丈夫商讨女儿的婚姻大事。崔秀章把未来的岳母扶上骡子,然后拉着骡子走在乡村的土路上,看来翠英娘已经胸有成竹,一路上只说了一句话:“我把翠英托付给你,你要好好善待她”。

可是那崔秀章心里忐忑着,犹如进京赶考的秀才,未来的命运全部压在考场上。他在心里打着腹稿,准备迎接师傅的考试,反正这一生一无所有,即使得不到年翠英也不会丢掉什么,想好了,心里反而觉得踏实,他赶着骡子进了东城门,在叫驴子酒馆的侧门把师娘扶下骡子。

年天喜看见老婆亲自来了,兀自吃了一惊,脑子飞快地想着,老婆无事一般不来县城,既然来了肯定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崔秀章去东门外的骡马大店还牲畜去了,老婆子进入后院的屋子,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开始埋怨自己的丈夫:“你干的好事,让自己的闺女跟徒弟混在一起”!

年天喜一听头大如斗,自己至现在还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件事非同小可,搞不好他年天喜就会信誉扫地,他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即刻做出了决定。年天喜对老婆说:“一会儿见到小崔咱们都要装着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先把小伙子的心情稳住,至于以后事态怎样发展,我还没有想透”。

崔秀章还了骡子回到酒馆,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看他叫驴子能把我怎样!

想不到师傅见他先是一笑,然后说:“我跟你师娘先去街上转转,你给咱招呼一下酒馆”。

崔秀章心里豁然开朗,看来师傅已经把他当作未来的女婿。酒馆里几个杠客还在竞相争论,争论的主题还是女人,崔秀章哼着小曲为客人端饭,心里暗自得意。

第一百九十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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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时老俩口回来了,买了许多东西,师傅告诉徒弟,他回家要住一些时日,他不在酒馆这些日子,要崔秀章按时开门,如果有人来卖驴,不妨买下,自己不会杀就去请屠夫。

崔秀章嘴里答应着,心里像吃了蜂蜜。他嘴里答应着,把老俩口一直送出东城门外,看老俩口走远了,这才回到酒馆,那几日崔秀章早早开门,酒馆内外打扫干净,老顾客进门看老掌柜不在家,便问崔秀章:“叫驴子干啥去了”?崔秀章喜滋滋地回答:“师傅回家了”。客人追问道:“你师傅回家干啥”?崔秀章笑而不答。客人便要了一碟子驴肉一壶老酒,尝试着吃了一口,跟老掌柜做的口感一样。便赞不绝口,说这孩子出息真大。

后院有人吆喝:“卖驴唻——掌柜的在不在家”?崔秀章赶忙跑出屋子,看一个老农民拉来一头叫驴。崔秀章知道,当年一根驴 鸡 巴值半头驴钱,俗称“钱钱肉”。跟铜钱一样,一片肉中间一个眼眼,一般穷人吃不起,就是头面人物吃钱钱肉也要遇到什么事情值得庆祝。

崔秀章当即付了一些钱将那叫驴买下,师傅不在家,崔秀章决定去请胡屠夫,胡屠夫问:“杀啥驴”?崔秀章答:“杀叫驴”。胡屠夫不再说话,拿一把尖刀就走。崔秀章拽住胡屠夫的衣服袖子,问道:“师傅,杀一头驴多少钱”?胡屠夫说:“街坊邻居,什么钱不钱的,把驴 鸡 巴割下来送给我就行”。崔秀章不干了,说:“师傅,你的心比驴心还沉”。

胡屠夫撵的要打崔秀章,崔秀章一溜小跑回到酒馆后边的小院,关起门来要自己杀驴,他学着师傅的样子,一手持刀,一手抚摸驴脖子,瞅驴不在意,一刀子从驴脖子捅下去,可能用力不够,也有可能第一次杀驴,胆小力怯,反正驴没有杀死,反而被驴狠狠踢了一蹄子,崔秀章搂着肚子跑回屋子,看那头驴疯了一般,脖子上带着刀子满院子乱窜,一边跑着跳着一边仰起脖子叫唤,驴血溅了一院,连墙上,窗子上,门上到处都是驴血。崔秀章心惊肉跳,不知道这头倔驴要折腾到啥时候。

停一会儿那驴重重地倒地,躺在地上喘息,四只蹄子乱蹬了一阵,终于出了一口气,仰面朝天,僵死在那里。崔秀章仍然不敢向前,担心那驴死而复活,再跟他拼命。

不管怎么说那头驴还是死在了崔秀章的屠刀之下,崔秀章捂着肚子走到毛驴跟前一看,只见那驴单眼朝天,肚子中间一根顶天柱端直挺立,心想为了这条驴 鸡 巴,差点被驴踢伤。他运了运力气,感觉还行,于是拔出尖刀,开始剥驴,为了在师傅面前逞能,崔秀章使出了浑身解数。

过来十来天师傅从家里回来了,崔秀章一五一十,向师傅汇报了这十多天的收入。师傅发觉,他不在酒馆这些日子,酒馆每天的收入不但没有减少,还略有增加。

晚上关门后,师傅俩坐下谝闲话,叫驴子还专门泡了一壶茶。崔秀章心里激动着,知道师傅有重要决定要对他说,于是叫了一声:“师傅”,两眼放光,静等师傅说话。

师傅说,尽量心平气和:“秀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但是翠英已经早都聘下婆家,对面郭记药店的郭善人就是翠英的公爹,这几天我已经将翠英出嫁了,以后瞅见好一点的姑娘,叔给你成家”。

第一百九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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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秀章懵了,胸腔里涌上来一种被人欺骗和捉弄的羞愧,他竭斯底里地吼了一声:“师傅”!

叫驴子害怕了,他看见了一双困兽的眼睛,抖索着站起来,朝后退了一步,嘴张着,说:“徒弟,你人生的路还长,千万不要想不开”。

崔秀章突然给师傅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前额出血,嘴里喊着:“师傅,今夜,咱俩缘分尽了,从今往后,你放心,我崔秀章要饭吃都不会要到你家门前”!说完,崔秀章站起来,一甩手,出了叫驴子酒馆的侧门,叫驴子撵上去,把五块银元硬塞到崔秀章兜里,崔秀章把银元掏出来,扔到地上,扬长而去。

果然,十几年来,崔秀章风里来雨里去,什么活都干过,每次路过叫驴子酒馆门口,头都不朝这边看一下。开始的日子,叫驴子还担心崔秀章把他跟翠英的那一档子事说出去,过了一段时间叫驴子放心了,他至死都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女儿的绯闻。

年翠英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女人,尽管开始一段时间心里还留恋着跟崔秀章在一起的时光,随着岁月的流失,那崔秀章渐行渐远,逐渐退出了年翠英的视野,只是有时,心里受了委屈,大脑的某个角落,便会影影绰绰出现崔秀章的身影,只是无奈地想想,仅此而已。

然而今夜,此时此刻,两个曾经的有情人又坐在了一起。老麻油灯爆出一声脆响,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崔秀章站起身,重新给灯盏里倒上麻油,灯捻子又重新亮了起来,看那墙上两个人影在一起重叠,大家都有满腹话儿要说,却又无从开口。岁月无痕,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然而,年翠英已经是“绿叶成荫子满枝”,成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大儿子已经娶了儿媳。而崔秀章还是形单影只,在生活的深水区里扑腾。

终于,年翠英开口了:“秀章,这多年来,你就没有为自己成一个家”?

崔秀章笑得苦涩:“挣俩钱顺手花光,谁家的闺女肯看得上我”。其实,崔秀章还有一个潜台词没有说出,他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娶个媳妇一定要比年翠英强!结果高不成低不就,把他一直耽搁到现在。

算年纪年翠英还四十不到,崔秀章也就四十左右,苦涩的日子除过给他们的脸上印上一些沧桑以外,感觉中双方都有些麻木。凤栖镇逸闻趣事不断,惟有他们之间的爱恋无人知晓,双方都把那一段恋情包裹得很紧,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风水轮流转,不尽相同的命运又把他们连接在一起,可是,两人都没有那种重续旧缘的热情,生了老茧的血管里长满了铁锈,感情的阀门堵塞了,枯坐,一直到灯光渐渐暗淡下去。

终于,年翠英站起来说:“天不早了,睡吧”。

崔秀章的嘴唇哆嗦着,胸腔里流淌着一股暗潮潜涌,他终于爆发了,不顾一切冲上前,一下子紧紧地把年翠英抱住,年翠英本能地推了一把,接着便软软地倒在崔秀章的怀中……

第一百九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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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叫驴子酒馆照旧开门营业,前来就餐的食客依然爆满,三月天气渐热,崔秀章一人在厨房里脱光膀子炒菜,年翠英一个人又要端饭又要洗碗,确实忙不过来,这时候李娟跟她娘竹叶来了,娘俩一个帮忙洗碗一个给客人端饭,年翠英心里感激着,感觉到这一次来凤栖开酒馆左右逢源,晚上关门时,她特意用荷叶包了一大包子驴肉,让弟媳李娟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竹叶推辞着不要,说:“你刚开业,一个女人拉家带口出门创业不容易,我们亲戚帮点忙理所应当”。

可是李娟却说:“既然嫂子给咱就拿上,咱不拿嫂子心里也过意不去”。

年翠英想起了春节前为了独占那一幢老宅院,硬赶兄弟跟弟媳出门的往事,心里头有点粲然,感觉到弟媳妇能不计前谦,前来给她帮忙,看起来人家比自己憨厚,反过来自己倒有点鸡肚狗肠。她在思考着,怎样能够补上这些好人的心思。

送走李娟母女后年翠英打算关门,这时崔秀章出来,对年翠英说:“我考虑我还是到外边去睡”。

年翠英诧异,问道:“这么大的酒馆,为什么要睡到外边”?

崔秀章哀叹一声:“郭掌柜(全发)出门不久,你一个女人家支撑一个家的确不容易,今生咱们无缘,也不能让外人笑话咱们,我睡到外边,避免不必要的闲话”。

年翠英一想也是,但是也不无惋惜,她有点怜悯地问道:“你出去睡在哪里”?

崔秀章有点凄然地告诉年翠英:“西沟畔自己动手打了一孔土窑,暂且在那里栖身,你关门睡觉吧,明天一早我就来叫门”。

崔秀章走了,年翠英的确很累,看三个儿子睡得正香,就思考着过一些时日把女儿也领来住在县上。临走前年翠英问过大儿子文涛:“结婚后准备干啥”?郭文涛说,他想在郭宇村种几亩薄田,然后子承父业,收购一些药材。年翠英有点惋惜,看来这个文涛胸无大志。可是儿子既然长大了就应当给儿子留足驰骋的天地,况且郭宇村有郭家的老宅,家里总得有一个人守着,也许郭全发有一天回来,能知道他们母子几个干啥。眼睛涩重得睁不开,思绪把年翠英带入梦想,睡梦里爹爹流泪告诉女儿,他压根就没有打算昧郭家那几千银元,那些银元还在一条大缸里装着,就埋在年家庄老宅院的地底下……年翠英一觉醒来,梦中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她压根就没有想过银元之事,为什么老爹爹要给自己托梦?

正在这时崔秀章叫门,年翠英起来给崔秀章开了门,稍停一会儿李娟母女也来了,大家又开始了忙活的一天。年翠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考虑以后给这母女开一些工钱,第三天的食客较前两天有些减少,中午大家有功夫坐在一起吃饭,利用吃饭的时间年翠英告诉崔秀章跟李娟母女俩,明天她想回一趟年家庄。

第一百九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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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翠英把三个孩子交给李娟母女照管,她自己一人在骡马大店里租了一头骡子,骑上骡子回家。

转瞬间到了三月,上了驴尾巴梁,迎面吹来和煦的春风。刺梨花开满山坡,犹如一团萦绕在山间的白云。年翠英也没有想到,人到中年,会遇到她人生历程中第一个情人。过去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好像生活的节奏太快,让她来不及回味。这阵子独自一人走在山路上,使得年翠英有机会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年翠英的心里清楚,她已经成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况且自从嫁给郭全发以后,从来没有奢想过跟崔秀章重续前缘,实际上她是一个秋天型的女人,不会让思念恣肆感情泛滥。发生过的一幕既然过去了就让他在记忆里消失,年翠英这十几年来过得充实。虽然跟郭全发经常磕磕碰碰,但那是生活的添加剂,没有磕碰的日子反而索然无味,年翠英在思考着,必须把那千丝万缕的情缘斩断,跟崔秀章保持一定的距离。

回到家里年翠英首先的老宅院门前下了骡子,看见大门上锁,不知道这小俩口去了哪里。正犹豫间亲家母蜇驴蜂出来了,俩亲家母多日不见,见了面免不了相互间客气一番。蜇驴蜂让年翠英先回她家坐坐,年翠英顺便问道:“文涛跟文慧去了哪里”?

蜇驴蜂一声长叹,说:“亲家母,自从你走后你家的老宅院每天晚上都闹鬼,我住进去几天给俩娃做伴,每天夜里都能听到有人呜呜在哭,没有办法两个孩子只得从老宅院搬出来,住在你们住的茅屋里”。

正在这时年翠英的小女孩文秀跟蜇驴蜂的两个小女孩文英文爱一起出来,那文秀多日不见妈妈,一见年翠英兴奋地叫了一声:“娘——”!张开一双小手扑在年翠英的怀里,年翠英看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亲家母把小文秀抚养得白白胖胖,对蜇驴蜂心存感激,想说几句感谢话,又不知如何开口。她把孩子放在地上,从骡子身上的褡裢里取出一大包子驴肉交给蜇驴蜂,对亲家母说:“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你尝尝,这驴肉是卤下的,吃上喷香”。

蜇驴蜂再次邀请年翠英先回她家坐坐,年翠英把骡子拴好,跟上亲家母来到她家。这时候文涛文秀听得娘回来了,一起来岳母家探望娘。母子俩见面免不了嘘寒问暖,文涛问娘:“咱家的酒馆筹备得咋样”?年翠英回答:“已经开张了,这俩天生意还行”。接着翠英问文涛:“你俩睡在老宅院夜间听见了什么”?文慧代替文涛回答:“每天晚上老有人在哭”。

当下翠英没有说话,翠英一辈子活得争气,不相信因果报应那样的鬼话,况且她自认为没有亏过任何人,心里活得扎实。蜇驴蜂硬留翠英在她家吃饭,翠英也不好意思走,吃完饭以后翠英对儿子和儿媳说:“今晚上你们给我把老宅院上屋的炕烧热,我睡在老宅院试试”。

第一百九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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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涛不放心娘一个人睡在老宅院,要跟娘睡在一起。年翠英说:“孩子,你已经结了婚,结了婚的男人应该是大人,今晚你就跟你媳妇继续睡在咱家的茅屋,让文秀再跟她婶娘(蜇驴蜂)睡一个晚上,我倒想看看,究竟谁在闹鬼,即使你老爷你爷爷你奶奶活来我也不怕,我倒要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把郭家搞得鸡犬不宁”?

蜇驴蜂说:“亲家母我看你算了吧,别跟自己赌气,那幢老宅院一晚上的确有人在哭,肯定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屈死鬼,我想咱还是找个法师来驱鬼,这样做比较稳妥”。

可是年翠英感觉她一生没有亏人,不怕见鬼,坚持要睡进老宅院内。蜇驴蜂建议年翠英给宅院内点一堆篝火,这样睡起来就比较安心。年翠英坚持什么都不用,只是天黑时点了自家的老麻油灯,她也没有脱衣服,拉开被子睡在炕上,扑一口把灯吹灭,心里静等着那鬼魅出现。

约莫二更时分,果然出现了一阵子悉悉索索的声音,年翠英以为是老鼠,心里并不在意。炕很热,年翠英脱了外衣,光身子穿一件裹肚,一连许多日子的劳累,感觉中身心俱疲,老鼠闹腾得越来越凶,听得见老鼠打架时的尖叫。年翠英释然,两个孩子终究年纪还小,把老鼠打架误认为是鬼在哭,看来这幢老宅院许多日子没有人居住,老鼠翻身,必须想办法买一些老鼠药,来一次彻底的灭鼠活动。

突然间年翠英的心开始跳起来,她当真听见了有人在哭,那哭声尖细而凄厉,仿佛狗尾巴夹在门缝。年翠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老鼠打仗,老鼠拉不出这么凄厉的哭声。她点亮油灯,坐起来,哭声戛然而止。她爬在窗子上看外边,院内月光如洗,一阵风吹来,那哭声又起。年翠英虽然胆大,此刻也不免毛骨悚然,她给自己壮胆,把灯移在窗前,然后慢慢地穿起衣服,来到院内,院内一切如旧,那哭声依然没有停止,年翠英循着哭声来到水眼(院内下水道),发现水眼内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她把那东西用一根山柴挑出来,原来是一个烧制的陶器,陶器的周围有一些圆窟窿,年翠英对着窟窿吹了一口气,那陶器便发出尖刺的哭声。

年翠英气急,知道有人成心跟她过意不去,她把那陶器高高地举过头顶,准备砸烂时又改变了主意,年翠英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这里故意捣鬼?于是,年翠英又把那陶器款款地放回水眼里边,回到屋子脱光衣服睡觉,一觉睡到半上午。

太阳已经升上了树梢,郭文涛来到老宅院门前,朝里边大喊:“娘——天不早了,起来吃饭吧”。听不到院内有动静,把郭文涛吓得大哭。隔壁蜇驴蜂闻讯出来,问文涛:“发生了什么事情”?文涛哭着指了指宅院内,对岳母说:“我叫娘吃饭,听不到娘的回音”。

正在这时,门吱一声开了,年翠英一边开门一边扣纽扣,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一连劳累了许多日子,睡过了头”。

第一百九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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蜇驴蜂问道:“亲家母,你夜黑地里有没有听到院子里有鬼哭的声音”?

年翠英前后左右看看,看见了一个人影在院子墙角一闪,马上又缩回了头。年翠英看清了,对蜇驴蜂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早咱们到我家吃饭,我把夜黑地里看见的景致给你慢慢述说”。

其实板脑媳妇文秀已经把饭做熟,可是蜇驴蜂也很关心夜里之事,于是跟上年翠英来到她家茅屋。俩亲家母上炕坐好,文慧端上饭来,翠英喝了一口米汤,劈头告诉蜇驴蜂:“亲家母,咱们是亲戚,有些话不该我说,不过今早我还非说不可,你哪个亲家板材确实存心不善,我看你还得防备一些”。

蜇驴蜂知道,亲家母年翠英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没有坏心眼,她说出这般话,肯定发现了什么端倪,于是把筷子放下,身子朝前,对年翠英说:“亲家母,有啥话你就直说,我也不是那种鸡肚狗肠之人,是不是那边院内的鬼哭跟板材还有啥关系”?

年翠英问道:“咱村里前几天是不是来过货郎”?

郭文涛代替岳母回答:“不错,来过一个货郎,这两天就住在栽逑娃家里,跟栽逑娃的两个媳妇在一起鬼混”。

年翠英瞪儿子一眼:“无凭无据的事情不能乱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是说,那货郎是不是卖过小孩子玩具”?

蜇驴蜂听得云里雾里,反问道:“人家货郎卖小孩子玩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年翠英这才说:“其实很简单,咱们的老宅院水眼里放一只‘吹不烂’(一种小儿玩具,能吹出各种各样的声音),那吹不烂一见风吹就发出哭声”。

郭文涛一听,立马就要把那玩具取回。年翠英埋怨道:“这孩子,你急什么?我怀疑那板材放置吹不烂不是对准这些孩子们,那板材是奔着亲家母来的,说白了,板材对亲家母存心不善”。

蜇驴蜂的脸一赤一白,可是她也无法把亲家母的话驳回,因为事实已经明摆在那里,这板材看村里的男人们都没有回来,色胆越来越大,他看蜇驴蜂长得蜂腰黛眉,首先把进攻的目标对准了亲家母。为此事蜇驴蜂曾经给过板材难堪,可那板材把挨骂当作领赏,反而对蜇驴蜂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蜇驴蜂哭了,也不管女儿女婿就在当面,她哭着央求年翠英把她带到县城,只要能摆脱板材的纠缠,再苦再累她愿意。

这让年翠英为难,因为蜇驴蜂也有一大家子人。年翠英安慰蜇驴蜂:“亲家母,本来我县城里很忙,今天就想走,可是家里的事情安顿不好我也不放心。我今天不走了,咱们想办法把那板材‘修理’一下”。

蜇驴蜂要去县城也是一时的气话,想一想她还当真离不开郭宇村,蜇驴蜂虽然从小取了个恶名,其实一遇到事情还当真心里没有主意,她擦干眼泪,问道:“亲家母,怎样修理板材那个恶棍”?

年翠英如此这般一番,直说得那蜇驴蜂瞪起双眼,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亲家母,你看这样做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年翠英胸有成竹。“对付板材这样的人不来点横的硬的不行”。

第一百九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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蜇驴蜂在亲家母家吃完饭,正朝自己家里走,迎面碰见板材。那板材一见蜇驴蜂就想上前拽她的胳膊,蜇驴蜂一闪躲过,但是态度比平日温和了许多,她说:“亲家你有啥话就直说,娃们都大了,你这样拉拉扯扯让娃们看见了咱们大人们的脸没处搁”。

板材又把脸对准蜇驴蜂蹭上来,一张嘴能把人熏倒:“亲家母你听我说,前几天来那个货郎拿了许多罂粟种籽……”。

蜇驴蜂在娘家时就认识罂粟,爹爹张鱼儿就是一个烟鬼,不过爹爹抽烟很讲究,常常一张小桌上摆着酒精灯,抽烟时用的是烟枪,还让小老婆陪着。有一年瓦沟镇也种大烟,来了一个屈先生,据说那屈先生在省政府当大官,跟张鱼儿有一点瓜葛亲戚,两个人争吵了半天,据说是屈先生大义灭亲,要把张鱼儿关进监狱,张鱼儿迫于压力,终于答应将那些罂粟铲除。此后虽然偷偷摸摸也种一些,但是不敢大面积种植。

那是十几年前的往事,民国政府公开禁止种大烟,但是管得并不严,总能见到有人偷偷摸摸种一些,蜇驴蜂对大烟不感兴趣,心想别人种不种跟她无关,她也不想靠种大烟挣钱。蜇驴蜂厌恶板材那张老脸,向后退了两步,正好豹子媳妇板兰根路过,撞见了爹爹板材,蜇驴蜂急中生智,喊道:“板兰根,文秀在家里,她说她正想找你”。

板材看见女儿板兰根过来,脸上讪讪地,想走开,不料蜇驴蜂却不让板材走,她故意放大了声音,实际上是说给板兰根听:“亲家人常说少年活志气,老年活德行。咱们快当爷爷的人了,千万不要给娃们脸上摸黑”。

板材一张老脸胀成猪肝,他担心那蜇驴蜂再说出啥损人的话来,灰溜溜走开,刚走了几步迎面撞见了年翠英,翠英一见板材满脸堆笑,她站在老宅院门口朝板材招手,板材只得走过去问道:“郭家大媳妇你啥时候回来的”?

年翠英也说得直爽:“我昨夜回家,就睡在老在院内,晚上老鼠闹腾得我一夜没睡。听说咱村来了一个货郎,不知道那货郎有没有老鼠药”?

板材看年翠英在县城住了一些时日,吃得脸色红润,不由得又对年翠英动了心思,他煞有介事地问道:“老宅院夜间就你一个人”?

年翠英还板材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掌柜不在家,一个女人做啥都不方便”。

这句话反馈到板材身上,让板材多了一层猜想,那板材也就说得露骨:“你夜间不要关门,我来给你做伴”。

那年翠英不置可否,又问老鼠药之事,板材说:“老鼠药包在我的身上”。年翠英面露感激之情。那板材看蜇驴蜂跟板兰根已经回家了,瞅瞅前后左右无人,偷偷地拉了年翠英一下手,年翠英假装嗔怪道:“不要那样,当心别人看见”。

那板材跟货郎已经把关系搞僵,当下决定亲自去瓦沟镇为年翠英买老鼠药。二十里山路,来回也就四个时辰,半下午时板材已经把老鼠药买回来,亲自交给年翠英,年翠英假装惊喜,问板材:“哪里买的”?板材抽了一袋烟,说:“黑地里给我把门留下”。便匆匆离去。

当天夜里板材摸黑来到年翠英家老宅院,自然挨了一顿暴打。此后板材老实了一段时日。

第一百九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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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跟板脑去赶脚,板兰根跟文秀阻拦不住,两个刚结婚的新媳妇深觉空虚,吃完饭没事干,就在一起相聚,互相间拉拉闲话,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天,板兰根从妹子板兰花那里听得消息,村里有几家人种植罂粟,种籽由前几天来的货郎提供。板兰根来找文秀商议,感觉中她们闲着无事,是不是也找一些活干,其实两个女孩子都是在农村长大,从小吃苦受累惯了,地里的活儿也难不倒他们,于是她们商量着也种几亩罂粟,假如真能挣大钱,明年她们的男人就不会出门赶脚。关键的问题是:罂粟种籽找谁要?

两个新媳妇商量了半天,决定一起去找萝卜和白菜。蜇驴蜂在旁边听了半天,她不放心两个女孩子去找栽逑娃的两个女人,担心那两个坏女人把文秀和板兰根教坏。想了想还是她自己去找,青头不在家,家里已经没有了生活来源,虽然当时的日子还能维持,靠两个女婿蜇驴蜂心里也不踏实,自己也确实应当向亲家母年翠英一样,找点事干。

栽逑娃住的离村子较远。山里的村子,除过村中间四五家的院子互相连接在一起,后来在郭宇村落户的人家一家离一家都很远,蜇驴蜂让两个孩子带路,三个人一行来到栽逑娃家门前,蜇驴蜂不让两个孩子露面,说她一个人先去打探。

蜇驴蜂隔着栅栏门往里看,看见院子里的石桌上正坐着一个光膀子男人,张鱼儿曾经的六姨太和七姨太一个给那个男人扇凉,一个给那个男人擦背,蜇驴蜂认识那个男人,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货郎,心想这栽逑娃才走了几天,这两个女人又觅得新欢,人跟人的活法不同,那两个女人也叫活人……她不屑于跟这些人打交道,转过身打算离去,倒是那萝卜眼尖,看见了蜇驴蜂,惊奇地喊道:“张凤,你找我们有事”?

蜇驴蜂看见走不脱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她红着脸喊两个女人为“姨”,说:“姨,我听板材说你这里有罂粟种籽,青头不在家,我也想种一些试试”。

那货郎一见蜇驴蜂眼睛就直了,感觉到这穷乡僻壤出产美人,蜇驴蜂虽然年纪大点,举手投足很有分寸,脸上不胖也不瘦,走路好像风摆柳,犹如观音临幸……白菜见状心里吃醋,对着货郎的耳朵喊了一声:“人家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

货郎惊醒过来,忙说:“有,有,有,你想种几亩”?

蜇驴蜂看货郎瞅她,知道男人都这德行,她也不想占货郎的便宜,又问道:“你的罂粟种籽咋卖哩,我想买一些”。

货郎说:“卖啥?我这罂粟种籽全是送人的,只要秋后把割下的烟土卖给我就行”。蜇驴蜂出嫁时张鱼儿刚把萝卜买回来,两人年纪相差无几,十几年的光阴转瞬即过,两人都遭遇了不同的人生经历。货郎替蜇驴蜂把罂粟种籽包好,萝卜把蜇驴蜂一直送出老远,临走时还忘不了打招呼:“张凤,以后常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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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材挨打以后在家里躺了几天,心里对年翠英没有气,把一笔帐全算在蜇驴蜂身上,他知道年翠英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想出那么损人的鬼主意,一定是蜇驴蜂从后边唆使,由年翠英出头露面,白挨了一顿打还不敢吱声。不过他自己也没有干下赢人事,让两个女人抓住把柄。想想心里也没有啥气,主要是他自己穷气扑身,假如他板材家产万贯,何必要去抬寡妇的门!三个儿子出了门,家里只剩下小儿子板匠跟板兰花、板兰叶姐妹三个,板兰花年龄较大,其他两个孩子还不到十岁,按道理家里负担轻了,可以过几年好日子了。可是那板材自找麻烦,想吃狗肉反被狗咬,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捞到。

其实窝心事儿很多,让人想起来窝囊。那一天板材在自己地里种罂粟,女儿板兰花跟着犁沟撒种,看见货郎一人抡着镢头开荒,山里人知道,洼坡地一个人用镢头挖地不比牛耕田慢多少,一个好男人一天挖二亩田不在话下。那板材坏心眼蛮多,让女儿板兰花去叫货郎过来歇歇,货郎不知是计,跟这板兰花走过来,那板材抓住货郎的领口不放,硬说货郎摸了他的女儿。

货郎也是走南闯北之人,把板材的诬蔑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他用胳膊轻轻一甩,板材即刻倒退了好远。货郎说:“板材,我知道你想多种几亩罂粟,我的种籽也是别人送的,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些,想不到你把鼻涕抹在尻子上,赖人!你敢不敢跟我向前走一步说话,站在场院里当着全村人的面,就说我亲了你的女子”?

那板兰花捂着脸,羞愧难当,哭着跑了回去,板材吃了哑巴亏,不敢吱声。板材不认为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窝囊事儿是由他自己一手造成,反而认为是自己运气不行。这辈子穷得一无所有,老婆一个接一个地下崽,除过没有成活的,光活下来七个儿女,除过跟豆瓜娘有过那么一回,这辈子再也没有沾过其他女人,想不到人老了心嫩了,思想里那一根神经活泛了,看见村里其他女人就想入非非。

那一日板材能走动了,拿着烟锅子下了炕,来到自己田里,查看自己种下的罂粟出苗了没有。看见亲家漏斗子吆两匹老马,也在田里犁地,板兰根挎着篮子跟在后边撒种,板材走过去一看,看见漏斗子也种罂粟,于是顺便问道:“你这种籽是从哪里来的”?

漏斗子也不隐讳,直接说:“找货郎要的”。

板材便问道:“能不能多要一点?我种了几亩,还想多种一些”。

漏斗子调侃道:“我听说一头猪杀了一百斤,光猪心就重八十斤,亲家,人不敢心狠,种合适了就行”。

板材不恼,知道漏斗子有点瞧不起他。继续说:“你油锅里捞面吃,我哪里比得上你”。

漏斗子说:“这种籽还是四媳妇拿回来的,老婆不让种,嫌不是正路。我觉着丢掉了可惜,试着种一点”。

板材又问女儿板兰根:“你的种籽是向谁要的”?

板兰根实话实说:“是文秀她娘找货郎要的”。

板材心里思忖:这蜇驴蜂是一个哑叫驴,看起来温顺,实际上做事比男人还狠。

第一百九十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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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头常年四季在外边烧砖,挣的钱一家人够花,蜇驴蜂虽然在郭宇村住着,但是从来没有种过庄稼。她把要回来的罂粟种籽一般分给板兰根,另外一般打算自己种,反正郭宇村自从十几个男人东渡黄河没有回来以后,女人们经过了最初的悲痛和恐慌时期,已经逐渐冷静,首先是没有什么依靠的女人动手最早,萝卜和白菜粘上了货郎。豆瓜娘已经五十多岁了,老婆子担心种下的罂粟不牢靠,天天扛着镢头上山种谷子。最有主见的要算年翠英,一个人进县城重开老爹爹留下的酒馆。呼风雨让棒槌照看两个孩子,自己吆喝着马队出门赶脚。看起来就是蜇驴蜂动静不大,给两个女儿结了婚,这往后的日子咋过?

吃过早饭郭文涛过来,说娘临走时留了一些钱,瓦沟镇今天遇集,他跟文慧商量好了,打算去瓦沟镇收购药材。文慧出嫁时蜇驴蜂想到了娘家,感觉到瓦沟镇的这一门亲戚还得相认,于是给二哥张德贵下书,希望娘家异母哥哥能参加女儿的婚礼,张德贵果然如约而来,让蜇驴蜂不胜感激。这阵子看见女儿女婿要出门收购药材,有点不放心两个孩子,对两个孩子说:“如果谁要欺负你们就去找你们的二舅为你们撑腰”。

两个孩子答应一声,郭文涛让媳妇骑上毛驴,他手拿一根榆树条子一边走一边赶着毛驴。蜇驴蜂把两个孩子送到村口的歪脖树下,依依不舍地看着两个孩子远去。感觉中这二女婿人小志气大,小小年纪就知道干活养家。而大女婿板脑看起来就粗俗许多,说话做事跟他爹板材一样,三丈高两丈低,像个二愣子。可是女儿文秀不嫌,小俩口过得如胶似漆,蜇驴蜂长叹一声,各人的命运不一样,咱操那份闲心干啥?

回到家里蜇驴蜂对大女儿文秀说:“咱娘俩今天也上山开荒”。

文秀显得有些犹豫,对娘说:“要不然我去找一下板脑爹,让他给咱们种几天地”。蜇驴蜂沉下脸,指天发誓:“这辈子就是要饭吃也不会要到他家门前”!文秀又说:“我去找漏斗子叔,咱们雇用他家的马耕地还不行吗”?蜇驴蜂生气了,对女儿说:“你不去了我去”!气呼呼扛着镢头出门,迎头跟板材撞在一起。

蜇驴蜂不看板材,背转身,问:“你来干啥”?

板材一手拉着牛,肩上背着犁铧,说:“我来给你家种罂粟”。

蜇驴蜂一声冷笑:“用不着,你还是把牛拉回去吧”。

板材说得动情:“板脑不在家,文涛年纪又小,你就别犟了,咱们终究还是亲戚”。

蜇驴蜂不为所动,还是说:“我不用你的牛”。

这时候文秀出来,对娘说:“娘,你就别去了,我跟爹一起去”。

蜇驴蜂气呼呼地回屋,搂着两个小女儿坐在炕上,半天没动。

板材来到田里,他知道年翠英今年不会回来种地了,于是打算把亲家母的罂粟种在年翠英家的田里,年翠英家的田是村里最好的田,估计年翠英回来时也不会反对。板材赶着牛开了犁沟,然后教儿子媳妇怎样撒种,那文秀也没有干过农家活,低着头有点害羞,板材看儿子媳妇一双小手嫩白,心里又开始骚动不安,他把罂粟种籽跟尘土搅合在一起,顺着犁沟走了几步一边撒种一边问儿媳:“看会了没有”?

文秀红着脸说:“看会了”。

板材重新开始犁地,回过头来看文秀离他老远,根本就跟不上牛耕地的速度,他停下牛,返回来抓住文秀的小手,打算教文秀怎样撒种,文秀把手从公爹的手心里抽回,捂着脸跑回家。

第一百九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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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木原指望憨女为他生一个儿子,谁想到憨女竟然生了一个女儿,生个女儿也不错,孩子过满月这天,山寨上剩下的十几个弟兄都赶来祝贺。

疙瘩经过一个月的疗养,身体已经完全复原,只是落下了一点残疾,走路时脚有点拐,不过看起来影响不大,他打算借楞木为女儿过满月之时,带着媳妇菊花回一次家。

山寨上经过一个月的调整,逐渐恢复了元气,有许多周围村子的地 痞 流 氓要上山入伙,全被杨九娃挡在山门之外,他的确急需补充人员,但是他遵循一条原则,宁少勿烂,虽然是个土匪窝子,但是杨九娃不愿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物招揽上山,他精心挑选了两三个人,打算跟郭团长一起搞长途贩运。

其实郭团长也有这个打算,他必须为剩下的这一百多名老兵谋条出路,只是郭团长自己无法出头露面,心里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李明秋,由李明秋代替郭麻子搞长途贩运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人物。自从上次来到山寨以后李明秋一直住下没走,其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想找点事干,感觉到关起门来在屋子里独居的日子也很空虚,只有干起事来心里才感觉实在。

上一次豺狗子带上山的那个女人郭团长直接介绍给了他的贴身警卫,认为关建峰跟他许多年,应当关心一下属下的私生活,谁知道两人一见如故,很快热得分不开。杨九娃看得瞪起眼,不知道这郭兄究竟想干啥。郭麻子耐心给杨九娃解释,如果倒退十年,那女人就是他手心的菜,可是现在不能,五十多岁了,荒唐的年月已经过去,即使以后找女人也要找个知冷知热的年纪相当的女人,这样才老有所靠,老有所依。

杨九娃一想也是,就将给郭麻子说对象的事暂时放在一边,可是组织长途贩运再不能耽搁了,杨九娃跟郭团长李明秋已经在一起商量了好几次,感觉中郭麻子还得瞒着刘副军长,这件事由李明秋牵头最好,郭团长对李明秋说:“我的这一百多个弟兄随你挑拣,另外,再给你配个得力的帮手,你把关建峰带上”。

李明秋说:“还是由郭团长来点兵吧,我对你的弟兄不太熟悉”。于是郭团长认真挑选了六七个人,并且嘱咐那几个人绝对保密,任何时候都不能说他们是郭麻子的人。那几个人巴不得出外谋事,一致向郭团长表示:“掉脑袋也不能把郭团长装进去”!

杨九娃这边决定派楞木前去协助李明秋,楞木跟李明秋原来就在一起做过一段买卖,相互间知根知底。

转瞬间楞木的女儿快过满月了,大家一致同意把出门贩运的行期推迟,等楞木的女儿过了满月再走。经过东渡黄河那一次战斗的洗礼,好像大家的心里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人性。有人说过杀人越多心里越狠毒,其实对于善良的人们而言,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中走过来的人愈加珍爱生命。大家都攒足了劲儿,准备在楞木的女儿满月这天好好热闹一番。

第一百九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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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带着他的女人和一双儿子,赶在楞木为他的女儿庆祝满月之前,提前回到郭宇村。爹爹在世时一直盼望疙瘩有个儿子,这不,疙瘩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疙瘩却视为己出。疙瘩和他的女人骑着马,一人怀里抱一个孩子从郭宇村的村道上走过,让郭宇村的女人们大跌眼镜,怪不得这疙瘩不常回家,原来人家金屋藏娇,在山寨早已经为自己重新组织了家庭。想到此女人们又替洋芋抱屈,想那洋芋一直苦吃累做,在家里侍奉着疙瘩的父母,疙瘩倒好,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结发之妻……

看那洋芋迎出门来,从那女人的怀里接过孩子抱着,疙瘩扶那女人下了马,两个女人又说又笑地走回家去,又让郭宇村的女人们疑惑着,有些看不懂。不管怎么样女人们还是感觉到洋芋有点太贱,洋芋在疙瘩家里是当然的老大,丈夫纳妾小老婆就应当对大老婆下跪……穷乡僻壤穷讲究蛮多,想想她们自己,男人东渡一去不归,还有什么心思编派别人!洋芋好赖还有个男人依靠,她们将来依靠谁?

疙瘩娘老眼昏花,还以为疙瘩带回来的女人是丈夫三年前在黄河边救下的那个女子,于是说:“孩子,你坐到娘的身边,让娘看看,想不到你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

疙瘩给娘跪下,说出了跟这个女人结识的过程,他对娘说:“娘,原谅儿子不孝,没有跟您招呼就跟菊花成婚,假如没有这个女人,儿子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疙瘩娘不糊涂,反问疙瘩:“那你说,这女人怀里的两个儿子是谁的”?

疙瘩回答:“其中一个孩子是菊花跟前夫所生,可惜前夫已经被日本鬼子打死,另外一个孩子是儿子在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儿子决心把这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那个叫做菊花的女人见疙瘩跪着,也跟疙瘩跪在一起,她给娘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说:“娘,我一家人全部死光,投靠疙瘩不是为了争啥名分,而是实实在在想找一个依靠,洋芋姐姐来山寨时我俩见过,我会跟洋芋姐姐很好地相处,我爹爹在世时说过,他到过你的家,两个爹爹原来都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这可能也是缘分”。

疙瘩娘长叹一声:“孩子,起来吧,我看你也是受苦人出身,娘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只要能把几个娃照看长大,你们能和睦相处,娘就死而无憾”。

洋芋的两个女儿抱着两个男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四个孩子很快就混熟,在一起相处融洽,菊花对洋芋说:“大姐,你给两个男孩起个名字”。

这件事难倒了洋芋,洋芋认真想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问娘:“娘,你看咱的俩个娃叫啥”?

娘的脸上显出苦涩的笑,说:“早年我怀上疙瘩时,曾经到庙里算卦,庙里和尚说,金疙瘩、银疙瘩,不如咱的土疙瘩。起名字图个吉利,咱俩娃就叫金桥、银桥,盼望孙子们长大以后不要再吃苦受累,飞黄腾达”。

饭熟了,屋子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水气,一家七口吃完饭,两个女儿跟奶奶睡觉,洋芋跟菊花一人搂一个儿子睡在疙瘩两边,疙瘩睡在热腾腾的炕上,身边有两个女人陪伴,感慨地说:“今生今世能遇到你们两个女人,死而无憾”。

第一百九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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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山寨上的弟兄们就驮着猪样,驮着山珍美味,浩浩荡荡地开进郭宇村,郭宇村的人家全被告知,这一天全村人到憨女家吃饭,良田爷那一天特意穿上寿衣,坐在院子里招呼前来祝贺的客人。郭宇村自从有人居住至今,那一次喜事也没有这一次办得隆重,即使龙子降生也不过如此。

洋芋那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到憨女家帮忙。郭宇村最丑的两个女人最有福,她们的男人全都全身而归。山寨的弟兄们把马驮子上的东西卸下来,立马开始盘锅垒灶,甚至带来了他们自己的厨师,女人们欲向前帮忙,那几个厨师还嫌女人们碍手碍脚,女人们无事可干,全都涌到憨女的屋子里来看憨女的女儿。

洋芋把那孩子抱起来,大家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孩子长得白白胖胖,满头黑发,眼睛大而明亮,一脸福相,母女俩判若两人,一点不像憨女所生。人们马上联想起憨女的儿子往日的种种怪相,大家私下议论,一致认为这可能是传说中的金童玉女降生,不可小觑。

快中午时分杨九娃、郭麻子跟李明秋在村口的歪脖树下下马,一行人步行进入郭宇村,仨兄弟跟郭宇村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每次来到村子里都有一种不尽相同的情怀。这一次女人们没有把他们围起来,质询她们的男人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可是郭麻子仍然心里有愧,感觉中他对不住郭宇村的女人,他曾经说过要重返河东,给郭宇村女人们一个交待。转瞬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大家都由最初的惶惑转向冷静,郭麻子知道,大张旗鼓的东渡已无可能,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渗透,郭麻子心有不甘,总想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那是一次非常的筵宴,场院里摆起了十几张桌子,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以及山寨上的弟兄和郭麻子的老兵分坐两边,没有划拳猜令,没有往日里轰轰烈烈的劝酒声,席面上的菜肴非常丰富,可是大家好像都倒了胃口。只见良田爷在前,漏斗子和板材分站两边,三人端起三碗水酒,洒向郭宇村的土地,祭祀仙逝者们的亡灵。山寨上的弟兄们和郭麻子的老兵们纷纷端起面前的酒碗,面朝东跪下,心里默默祈祷着,决心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忽闻一路笙歌,那仙乐好似来自天上,大家纳闷,不知道那路神仙造访。只见四个人抬着一乘大轿出现在郭宇村的路口,大轿旁边六七个吹鼓手吹吹打打而来。是谁这么牛气?好像皇妃省亲,连杨九娃跟郭麻子都为之一震,他们全都懵了,轿子里坐的人是谁?

四乘大轿来到场院停下,所有的人全都离了酒桌,只见轿帘被一根长烟锅杆子挑开,大家一看全都傻了眼,怎么会是何仙姑!她怎么知道憨女的女儿今日满月?

那何仙姑也不管大家怎么看她,径直走到憨女面前,抱起憨女的孩子看了看,然后把一串玛瑙佛珠挂在孩子的脖子上,佛珠下端一只麒麟金光闪闪,那一刻连杨九娃也看呆了,这样贵重的礼品他从来没有见过。

何仙姑不要人请,自己坐了上座,然后面对大家嫣然一笑:“你们看啥?不认识我了?开席”。

随着吹鼓手的乐声响起,宴席又重新开始。

第一百九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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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李明秋出门已经将近一月,这一个月中间铁算盘将赵先生极力挽留,赵吉仓也感觉另起炉灶重开药铺有许多困难,但是他仍然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等李掌柜回来再做计议。

郭全中遵照爷爷的安排,每日里来药铺跟上两位先生学习,由于出身于中医世家,从小对中医药接触较多,加之这个小孩子天资聪慧,学起那些中医理论来有一股钻研精神,祁先生很快就发现他这个小徒弟非同一般,因此上教起全中来非常认真。相对而言当年学习西医比较简单,柜台上只有上百种西药,只要掌握那些西药的药理作用就能给病人看病,铁算盘特意让自己的孙女来学西医,赵先生对李娟这个女学生也很认真,只是李娟好像家务事较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像自己的小丈夫郭全中那样全身投入。

那一日李明秋骑一匹骏马,从东城门进城,他先来到自己的药铺,下了马朝对面一瞥,看见“叫驴子酒馆”五个大字赫然醒目,他知道那五个大字是出于岳父的手笔,把那几个字端详了许久,他没有先进自己的药铺,在巷子傍边的拴马石上拴好马,信步来到叫驴子酒馆。

年翠英正在酒馆忙活,猛然间抬起头,看见李明秋进来,赶忙打招呼:“叔,您刚回来,还没有吃饭吧,我给您端饭去”。

李明秋也不推辞,顺便找个座位坐下,看见了竹叶和李娟母子俩都来帮忙,互相间打了招呼,李明秋对李娟说:“娟儿,麻烦你回家去请你大娘来吃饭,就说我回来了,在叫驴子酒馆等她”。

停一会儿满香来了,埋怨明秋:“进了县城先不回家,对我这个老婆子有啥不满就明说”。

明秋笑答:“请你进馆子你还不满意”。

满香说:“要请就连大叔跟药铺的两位先生一起请来,咱们在一起热闹一下”。

正说话时铁算盘已经进来了,他张口问道:“明秋你平日里闭门不出,这一出门就一个来月,这一月你究竟在山上干啥”?

明秋说:“一言难尽。把两位先生也请来,咱们热闹一下”。

厨师崔秀章闻讯来到前堂,跟李明秋打过招呼以后问道:“今天你们难得在一起团聚,正好还有些钱钱肉,是不是一起端上来”?

李明秋回答:“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赵先生见了李明秋还有些尴尬,双手抱拳问道:“本来赵某早都想走,耐不住老掌柜真心挽留,现在李掌柜回来了,赵某是不是也该走了”?

李明秋爽朗一笑:“是不是还为上一次的谈话而耿耿于怀?其实你一离开酒桌我就后悔了,知道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今天咱们借酒释怀,赵先生,你就放心干吧,过去的事情让风吹走就是”。

赵先生不再说啥。转瞬间酒菜上齐,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吃完酒席后李明秋摸出两块银元,对年翠英说:“这一块银元是叔为你酒馆重新开张添喜,一块银元是这一桌子酒菜钱”。

无奈年翠英无论如何让也不肯收,说:“我来县城开酒馆多亏了各位亲戚帮忙,收了您的饭钱显得有点不仗义”。

铁算盘劝年翠英收下,说:“你如果不收饭钱大家都不好意思再来了”。

年翠英过意不去,临走时用荷叶包了一大包子驴肉,硬让满香拿回家吃,满香不要,铁算盘又说:“你不要也说不过去,你拿上翠英心里才感觉平衡”。

第一百九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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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李明秋跟满香睡到炕上,吹灭灯以后明秋才说,他感觉常年四季闲居也不是个办法,因此上打算出门赶脚,搞长途贩运。

满香已经五十多岁了,五十多岁的女人显出了老相,一般农村年纪这么大的女人早都当了奶奶。他们的大儿子李怀仁也已经二十多岁,如果不是在南京政府干事,这阵子说不定早都当了孩子他爹,为此事明秋曾经写信问过儿子,个人的婚姻大事也应当考虑。儿子回信说目前国难当头,人心不稳,等形势稳定下来以后再做考虑。俩口子现在也有些后悔,五十多岁了身边没有一个儿女。不但他们身边没有儿女,老爹爹跟妈妈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七十多岁的老人还要他们照顾。满香思虑半天,才问到:“你当真要走”?

明秋说在山寨上已经商量好了,由郭麻子跟杨九娃出资出人,李明秋牵头,主要从内蒙向长安驮运山货和土特产,然后把长安的日用生活品运往内蒙。目前这条路已经完全打通,沿路盘查也不严格,正是做生意的好时机。

满香说:“这辈子你想干啥我从来没有干涉,如果倒退几年我当真希望你到外边闯闯,可是现在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当真走不开,爹跟娘年纪都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在当面怎么办”?

明秋说:“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从长安到内蒙一来回一个来月,一个月内我就有两次路过凤栖,岳父岳母虽然年纪有点大,但是我看他们都还精神,一两年之内不会出啥问题,我主要帮他们带几回路,生意做顺畅了我自然退出”。

满香有点伤心:“我知道你想好了的事就非要做到底,我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你,临走前你跟爹坐坐,听听他的主意”。

明秋说:“那当然,临走前我肯定要跟岳父打招呼。不过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杨九娃跟郭麻子,恐怕难以撤回当初达成的协议”。

满香想起了李妍,不知道女儿这阵子在延安干啥。她问明秋:“你们赶脚时是不是也路过延安”?

李明秋长叹一声:“咱俩想到一起去了,我就是想顺道去延安打探一下妍儿的消息”。

满香流泪道:“我想跟你同去”。

李明秋把满香抱紧,安慰她说:“我先去给咱们打探,如果真有妍儿的消息时下次去延安连同你一起带上”。

满月偏西了,夜已经很深,明秋说:“睡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说罢,翻过身睡去。

可是满香却无论如何也谁不着,她想起来三个孩子年幼时盼着孩子长大以后成材,大儿子离家出外某事时心里还感觉不来什么,现在三个孩子全都不在身边,让满香感到了孤独和不安。其实,穷人有穷人的快乐,穷苦人家从不指望孩子以后有出息,只要会养家糊口就行,但是一家人欢欢乐乐在一起,从来都没有离别之愁。原来还哀叹隔壁兄弟媳妇竹叶的不幸,现在看起来自己竟然活得连竹叶都不如,竹叶好赖还有智障丈夫跟憨憨儿子陪伴,还有女儿跟女婿为她解忧消愁,而自己儿女全不在身边,丈夫又要远行……月亮还在西边天上挂着,东边的太阳已经露头,满香一夜没睡,可是她不得不起来,为自己远行的丈夫准备。

第一百九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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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吃了早饭后来到岳父十二能家门口,看大门开着,抬脚进门时有点犹豫,岳父岳母的确年纪大了,身边需要有一个人照顾。他担心把自己将要远行的决定告诉岳父时会遭到阻止,心里思考着,怎样不使得老人为自己担忧。

十二能正在为他的二十几个弟子上课,七十多岁的人了给孩子教书仍然一丝不苟,由于学生年龄大小不一,学龄有长有短,他坚持一人一课,不厌其烦,几乎大家的功课都不一般,这就需要老师为学生付出大量的心血。李明秋站在教室门口看了一会儿,岳父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坚持给学生把课讲完,安排学生们自习,这才走出教室,问女婿:“明秋,啥时回来”?

李明秋回答:“我夜天(昨天)回来”。

说话间两人来到客厅,岳父拿出一桶茶叶,说:“我一生从来不喝茶,原来还以为茶叶就是咱们中国产的鸦片,禁不住志琪的劝说,慢慢地对茶叶也有些习惯,茶叶这玩意确实还不一般,不但消乏解困,还能增进食欲,看来活到老、学不了,有些观念还得改变”。

李明秋接过老人的茶叶桶,说:“我来泡茶。我不在凤栖这段时日,你二老身体可好”?

这时,岳母从隔壁屋子出来,说:“明秋,你回来可得管管这位老头,越老越泛青了,咱县上成立了什么抗战同盟,竟然选老头子当什么会长,那天夜里开会回来很晚,听说栽倒在凤栖街上,被两个人搀扶回来,还让我不要告诉满香”。

十二能哈哈一笑,说:“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左脚跟右脚绊到一起了,其实当时是我自己爬起来的,后边上来两个人把我搀扶回来,这件事不知怎么搞的让刘副军长也知道了,第二天还专门来家里慰问了一回”。

李明秋低头品茶,感觉中自己确实应当对两位老人承当责任,心里思忖着:该不该把自己即将远行的决定告诉两位老人?

十二能看明秋好长时间不说话,知道女婿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问道:“明秋,我看你好像有啥话想说”?

李明秋感觉为难,有点犹豫不决。

十二能喟然长叹:“明秋你都是说话爽快之人,怎么突然间吞吞吐吐”?

李明秋这才说:“我想出远门搞长途贩运,只是你二老年纪大了,有点不放心”。

岳母想说什么,被岳父用手势制止,十二能康慨陈词:“明秋,你早都应当这样!前几年你把自己关进一幢小院内,闭门不出,我都替你担心!你就放心走吧,我们俩不用你担心,出门由事不由人,不要老担心家里”。

原来还担心岳父会阻止,想不到十二能比自己还想得开。岳父继续说,滔滔不绝:“我原来最瞧不起杨九娃那些人,总感觉他们是一些旁门邪类,不屑于跟这些人为伍,经过这一次东渡黄河对日本人的战争,使得我对共 产 党和土匪都重新有了一些认识,孩子,乱世出英雄,我不指望你当什么英雄,但是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爱憎分明,无愧于脚下这片黄土地,无愧于炎黄子孙这个称谓”……

第一百九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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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风雨赶着自家的二十几匹马出远门去搞长途贩运,临行前把两个儿子全部交与棒槌抚养,给棒槌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零花,特意叮咛内蒙老乡林秋妹,要秋妹多多关照棒槌。

这两个孩子其实全是呼风雨所生,谷椽谷檩弟兄两个开始时只娶了棒槌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侍候两个男人,以后谷椽在内蒙拐走了呼掌柜的小老婆,那小老婆来郭宇村后惹起了不小的风波,这些我们在前边都有所交待。关起门来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谁家的日子都不尽相同,村里人说弟兄两个的老婆轮换着使用,这个问题只有当事人知道,别人只是瞎猜测罢了。然而棒槌不会生育却是千真万确,因为村里人从来没有见过棒槌的肚皮鼓起来过,而呼风雨的肚皮却一连鼓起来两回。就连呼风雨要好的朋友林秋妹也说,这两个孩子全是呼风雨所生。

每日里棒槌抱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栅栏门外拴两条狗,棒槌也不去谁家串门,村里的女人也不去棒槌家里。只是在中午,常见棒槌一根扁担挑两只瓦罐,到山泉那边挑水。俗话说山高水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郭宇村那眼山泉好似一只大瓦盆,常年四季不结冰,冬天水上边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夏日里泉水清凉,略带一丝甜意,挑水的人把盆里的水舀走,用不了多长时间泉眼里冒出来的泉水刚好把瓦盆流满,就不再外溢。

那棒槌把水挑回来以后,又挑两只篮子,篮子里边装着两个儿子,还有一些要洗的脏衣服,村里人从来不在山泉边洗衣服,洗衣服要到老婆尿尿沟,老婆尿尿沟实际上也是一眼更大一点的山泉,泉水从两块硕大的园石中间流出来,远看好似一个老婆撅起尻子撒尿。憨女的第一个儿子就在老婆尿尿沟让野狼叼走……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堪回眸。可是这几年山上的野兽越来越少,原因是,当地驻军经常狩猎。

三月的天气越来越热,老婆尿尿沟周围的树木一片翠绿,泉水周围的水草已经泛青,草坪上开满蓝色的鸡蛋花,黄色的打碗碗花,两种野花点缀在一起,好似一片硕大的绿色地毯。棒槌把两个孩子放在草坪上,给两个孩子的嘴里喂了冰糖,两个孩子就在草坪上玩耍,棒槌开始洗衣裳,她把脏衣服泡湿,给衣服上抹了一些洋碱(肥皂),然后用搓板一下一下地揉搓,实在脏的地方,便用棒槌轻轻地捶打。洗干净的衣服铺在开满黄蓝色小花的草坪上晾晒。

太阳艳艳地照着,树林里静悄悄,百鸟噤声,偶尔什么地方,传来一声蛙鸣。衣服洗完了,棒槌又把两个孩子脱 光,给孩子洗澡。孩子在水里嬉戏着,勾起了棒槌儿时的回忆……她站起来,看看周围,然后慢慢地脱 光衣服,裸露出洁白的酮 体,然后撩起水珠,一下一下地搓洗自己,女人的长发倒映在水中,衬托出一张娇美的脸庞,棒槌顾影自怜,心里头究竟想了些什么?谁也无法说清。

第一百九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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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的队伍撤回黄河西岸以后,一直住在簸箕掌,虽然只剩一百多名老兵,但是没有一个人打算离开,他们在簸箕掌挖了几孔土窑洞,盖了几间茅屋,还开垦了一些菜地,看样子打算在簸箕掌久住。刘副军长曾经动员郭麻子重返瓦沟镇,可是瓦沟镇是郭麻子的伤心之地,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去。老兵们经过将近一个月的休整,已经从失去战友的悲痛中恢复,他们安营扎寨,慢慢地适应了新的坏境。

这天,郭团长上山去为李明秋他们出门赶脚送行,几个老兵闲来无事,便相约去林子里狩猎,大家都怀揣很厚的心思,谁也不愿开口,看样子死后葬在黄河岸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里人烟稀少,日本鬼子的铁蹄还没有践踏到这里,这里比较安静,是一方不错的净土……

转过几个山坳,大家收获寥寥,只是打了一只野兔一只山鸡,挑在刺刀尖上招摇,走累了,便坐在山腰上歇息,不经意朝那山沟一瞧,便看见了动人心弦的一幕。只见绿草掩映中,一潭池水碧清,一个年轻的妈妈正带着两个儿子洗澡,草坪上晒着他们的衣服。

初时,大家怀疑那是幻觉,人对美好日子的想往有时会带着一层不着边际的虚幻,看得真切了,才知道眼睛并没有欺骗他们自己。好似前边有一个厉鬼勾魂,几个老兵扛起枪,不约而同地朝潭水边走去……棒槌撩开满头乌发,无意中发现潭水边站着几个老兵,她几乎是不自觉地站起来,潭水只有膝盖那么深,棒槌的全身都暴露在大兵们的面前,看那两只奶 子高高地耸起,浑身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子似的光泽,皙白的大腿中间一片茅草地充满着诱惑……相信就是神仙们遇到这种现象也会不由自主。大兵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有一种饥渴难耐的冲动。

那棒槌一点也不知道躲避,反而弯下腰光着身子把两个孩子抱起,犹如菩萨抱着两个天使,她好像读懂了大兵们眼神里的诉求,毫无顾忌地走出水潭。

两个大兵伸手接过了两个孩子,一个大兵迎着棒槌扑了上去,棒槌软软地倒在草坪上,看那蓝天上停着一只鹰。女人需要男人,撂荒的土地需要有人耕耘,棒槌的手指头嵌进草坪里,好像要在草坪上扎根。

一个男人起来了,另一个男人又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棒槌好像从容不迫,有一种久战沙场的气魄,男人们在棒槌的身上得到了满足,棒槌好像也没有失去什么,战斗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太阳驮上了西山,男人们这才穿起裤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棒槌把两个孩子放进篮子里,收拾起洗好晒干的衣服,扁担的一头挂着一只兔子,一头挂着一直山鸡,迎着夕阳回到自己的茅屋,看那两只狗对她撒欢,她知道狗已经饿了,把孩子放到屋子里的炕上,给狗喂了一些吃食,紧接着烧了一锅热水,开始褪那只山鸡和兔子,当天夜里,母子三人就把那兔子和山鸡吃了个精 光。

第一百九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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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棒槌起来很晚,感觉中身子有些慵懒,一生中过手的男人太多,她也记不清曾经跟几个男人交 欢,这身皮肉本身就不值钱。特别是自从有了呼风雨之后,谷椽谷檩弟兄俩好像彻底把她甩在一边,有时候谷檩偶然在她身上发泄,好像心不在焉,她还感觉不来兴奋,谷檩就已经把活路做完。

回想起昨日那几个男人把她压在草坪上轮番进攻,虽然到后来她有些体力不支,但还是感觉到了那种肉体被撕裂的酣然,焦渴的土地突然遭遇了暴雨的侵袭,大地上升腾起一缕缕白烟,那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发泄,奋战中的双方都从对方身上得到了满足,男人们心情舒畅地离开了,给棒槌留下了一只山鸡一只野兔,棒槌把山鸡和野兔拿回家饱餐了一顿,感觉中让人回味无穷。

过几天呼风雨从长安回来了,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不同,她看见两个儿子在棒槌的调养下健康地成长,对那棒槌心存感激。呼风雨给棒槌驮回了大米白面,驮回了生活用品,还给棒槌和孩子扯了一身新衣,嘱咐棒槌好好照看两个孩子,两个女人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呼风雨说她不能久留,就匆匆地离去。临走前呼风雨许诺她把外边的路跑顺了,就接棒槌到外边享福。

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村子里度过了失去男人最初的恐慌和不安,又重新开始洗牌,女人们都在苦涩的生活中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为以后的日子打拼。棒槌吃喝不愁,唯一缺少的就是男人的温暖,老婆尿尿沟那让人撕裂的一幕时常在脑海里显现,血液里注入了一种不安分的因子,渴求暴力和侵犯,那是一种极端快乐的疼痛,犹如成长中的树木需要砍去斜枝杂蔓。棒槌用呼风雨扯回来的花布为自己做了一件新衣,给两个儿子穿戴一新,把孩子装进篮子里,用扁担挑着两个孩子,为了一个朦胧而又明显的目的,又来到老婆尿尿沟洗衣。

棒槌来到老婆尿尿沟,看见两头牛在悠闲地吃草,不见牛的主人,她知道那两头牛是板材家的,心里也不怎么在意,可是潭水边还放着一堆没有来得及洗的衣服,这里肯定还来过一个女人……棒槌的心跳起来了,眼睛下意识地四下里瞅着,耳朵也开始扑捉那稍纵即逝的信息,终于他听清了,草坪旁边的林子里边,有一种悉悉索索的声音。正在吃草的牛抬起头来,面朝树林子里哞哞叫了几声……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棒槌竟然把两个孩子放在草坪上让他们玩耍,自己轻手轻脚地朝林子里边走去。

映入眼帘的情景让棒槌心跳,只见一男一女两条大虫蛇样扭在一起,一个光滑如豚,一个浑身粗糙得好像老树皮,一个在亢奋中大力起伏,一个发出娇滴滴的低喘,两个人都在忘情地索取,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棒槌不自觉地哎呀了一声,听得见身下的女人说:“好像来人了,叔,你把我放开”。

那男人却继续搂住女人不放,扇摆的动作越来越欢,好像对棒槌的到来全不在意,说出的话还带着明显的挑衅:“不怕,我知道谁来了,那个贱货上次就在草坪上叫五六个当兵的日过,她不敢把咱们怎样”。

第一百九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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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槌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原以为自己那一次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料想让板材窥探了个透彻。

板材拉着牛来老婆尿尿沟给牛饮水,想不到撞见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板材就坐在那树林子里的坡地上一直不走,还指望等那些大兵们走后去舔锅底,越想越感觉索然无味,那个窟窿已经能吆进去一头牛,要日就日一个鲜的嫩的……那些大兵们志得意满地走了,板材坐在山坡上没有动身,他感觉到舔锅底没有什么味道,心里头盘算着村子里其他女人。从那以后板材天天赶着牛来老婆尿尿沟放牧,他知道村里的女人一般都来这里洗衣,他在扑捉着自己的目标。

第一天来了洋芋和她的两个女儿,还带着疙瘩新娶的媳妇和她的两个儿子,六个人在水塘边戏耍了一天,板材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况且那两个女人都是疙瘩的老婆,板材知道疙瘩可不是好惹的主,那洋芋长得五大三粗,板材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第二天来了亲家母蜇驴蜂带着她的三个女儿,四个女人洗完衣服后就在那潭水里脱光衣服洗澡,把板材看得眼睛里流出了酸水,那里边其中还有板材的大儿媳妇文秀,可是板材却全然不顾,故意甩了一声牛鞭,可嗓子吼起了酸曲:“妹子开门来呀,妹子开门来——开开那门儿迎进来张秀才……”

蜇驴蜂朝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匆匆地穿起衣服,带着她的三个女儿离去。

机会终于在等待中来临,第三天那山坡上袅袅婷婷下来一个女人,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豆瓜媳妇水上漂,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特别妩媚,比起蜇驴蜂来,水上漂更显娇嫩,那女人来到河边,放下洗衣盆,手扶着纤纤细腰,抬头看了一下太阳,然后低下头瞅了一阵碧水里的自己,弯下腰把脏衣服从盆子里取出来,刚准备坐下时冷不妨一个人把她从身后抱住。水上漂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板材。她顺势推了板材一把,嘴里告饶道:“叔,不行,刚过了满月,下边还不干净”。

板材哪管许多,把水上漂拦腰一抱,水上漂便被轻轻地抱起来,双脚离地的女人浑身无骨,像条蛇样依偎在板材的怀里,双手勾着板材的脖子,由着板材把她抱向山坡上的树林里,惊飞了林子里蛰伏的一只野鸡。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筛下来,林子里光怪陆离。板材把水上漂放在地上,看那女人把眼睛闭上,眼睫毛扑簌簌在抖,他把女人的大襟袄解开,看见了女人猪尿泡似的奶 子,他伸手去解女人的裤带,看那女人浑身在颤栗。板材突然有点心虚,感觉中自己是在造孽,可是他已经身不由己,踮起自己的家伙,硬硬地给女人插了进去,听得见女人一声嗲叫,紧接着双手把他搂得更紧。板材心里的那一点负罪感彻底隐去了,感觉中女人身上绵软,内里的收缩和扩张铿锵有力,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一刻不停地耕耘,正在得意之处,冷不防身后哎呀一声,板材的锐气顿减,不得不放满了频率。

第一百九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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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槌洗衣服的心情全无,匆匆收拾了自己的篮子,挑起两个孩子打算回去。这时候山坡上下来一个老婆子抱着一个孩子,棒槌看清了,那是豆瓜娘,心想一场好戏刚刚开头,可是棒槌不愿意搅浑水,还是打算离去。

豆瓜娘看见了棒槌,不见了自己儿媳,劈头问棒槌:“咋不见豆瓜媳妇哩”?

棒槌指了指草坪上吃草的两头牛,努了一下嘴,借豆瓜娘回头张望的当口,抽身离去。

豆瓜娘瞬间明白了一切。可是她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而是坐在那一堆脏衣服上将豆瓜媳妇耐心等待,她知道豆瓜跟他爹都没有回来,这样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豆瓜媳妇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遇见男人就会情不自禁,可是她没有想到第一个糟蹋豆瓜媳妇的竟然是板材,这个老不死的,已经娶了儿子媳妇嫁了女儿,人老了心还不老,老牛还吃嫩草。

孩子哭了,山沟里孩子的哭声格外响亮,豆瓜媳妇提着裤子从树林里出来了,脸上红扑扑地,见了公婆嫣然一笑,嘴角露出一丝羞涩。豆瓜娘不愧是久经历练,知道这样的事情怎样处置,她把孩子交给儿媳,说:“娃醒了,你给娃喂奶,我来洗衣”。

豆瓜媳妇顺势坐在地上,解开大襟子袄儿,把奶 头子塞进孩子嘴里,孩子贪婪地吮吸着。豆瓜娘也不问媳妇刚才干啥去了,双膝跪在潭水边洗衣。

始终没有见板材露面,那两头牛一边吃草一边钻进树林,看着孩子吃饱了,豆瓜娘才问:“你刚才到树林里干啥去了”?

豆瓜媳妇不看婆婆,低下头,脸色赤红,她撒谎道“屙屎了”。

豆瓜娘不再问啥,而是说:“我来洗衣,你回家做饭”。

豆瓜媳妇抱着孩子,上了山坡,一扭一扭地走了。豆瓜娘才想,怎样整治板材这个瞎家伙。

豆瓜家买不起洋碱(肥皂),洗衣服时带一些碱面,脏的地方撒一些碱面,然后用棒槌捶打。当地有一种灰灰草,也可以除去衣服上的污垢,豆瓜娘把灰灰草晒干,碾成粉状,洗衣服时跟碱面混在一起使用,能起到肥皂一样的效果。这辈子啥事都经过,啥罪都受过,到老时又夫离子撒,目前能守得住的只有儿媳和孙子,所以豆瓜娘不是不想给媳妇发作,而是没有发作的资本,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可是豆瓜娘不会饶恕板材,她必须让那板材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

衣服洗好了,豆瓜娘又将衣服全部晾晒在草坪上,她没有像年轻人那样脱光衣服进入潭水内,而是坐在搓衣板上,先洗自己的头,然后再洗脚。这时候那两头牛又出现了,只见板材口里叼着烟锅子,慢悠悠地走到豆瓜娘面前,问道:“洗衣服来咧”?

豆瓜娘心不在焉地反问道:“板材,你种的烟苗出齐了没有?我的烟苗出来了,稠得很,看样子得锄掉一半。咱没有种过罂粟,不知道稠了好还是稀了好”。

板材心里暗自思忖,看样子这个老婆子还没有发现他跟豆瓜媳妇的苟且之事,暗存侥幸,他有点殷勤地说:“把你的衣服收好,我替你拿上。明早我去地里看看,如果苗稠就得赶快介苗,咱这地薄,种稀点好”。

第一百九十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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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豆瓜娘起了个大早,肩上扛一把锄头,她来到烟苗地里介苗。山里人一般早晨起来做活,快中午时才回家吃早饭,下午三点钟左右下地,干到天黑回来。给庄稼介苗是一项细活,锄头上的活路讲究很多,老庄稼把式锄出来的苗子怎么看都成行。豆瓜娘跟豆瓜爹干了几十年农活,庄稼行里就是不会赶车,就连犁地扬场那样的活路也难不倒豆瓜娘。可是这天早晨豆瓜娘心不在焉,刚锄了一会儿地便折转回来,因为她看见板材根本就没有来锄地。

豆瓜娘走进村子的瞬间,看见了板材溜进了她家院子。她知道偷腥的猫第一次得手,肯定还会有第二次。昨天晚上豆瓜媳妇睡下以后,豆瓜媳妇就想好了怎样报复板材,她知道这样的人不下点狠心不行,要想让以后的日子过得顺畅,必须首先制服板材这条色狼!她翻出了她跟豆瓜爹来郭宇村要饭路上拿的梭标,那梭标原来是为了讨饭路上打狗防身用的,上边安一根桑木把柄,桑木把柄结实,二十多年了还完好如初。只是梭标上边已经生锈,老婆子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把那梭标磨亮,月色下看那梭标闪着寒光,她把磨好的梭标藏在门后拐角,然后才上炕睡觉。豆瓜跟他爹走后,豆瓜媳妇跟婆婆睡在一条炕上,月光从窗子照进来,豆瓜娘看见孙子醒来了,拉出一条弧形的尿绳。

豆瓜娘认为她有责任保护这母子俩,假如豆瓜跟他爹不再回来,这个孩子就是豆瓜娘唯一的希望。豆瓜娘的猜测不会有错,板材急急忙忙进屋,连门也来不及关上,就把豆瓜媳妇压在炕上,孩子哭了,豆瓜媳妇连孩子都来不及照顾,她只是伸出胳膊摸了孩子一下,便被板材扒下裤子插了进去,那个女人生性软弱,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豆瓜娘进屋时看见板材的尻子明晃晃地亮着,她几乎连想都没有来得及想,便把那梭标对准板材的尻子门狠狠地扎了进去。

板材杀猪样地一声叫唤,光着身子冲出院子,那梭标杆子还在尻子上扎着,看上去好像一根长长的尾巴,他已经顾不上羞辱,一 丝 不挂地在场院里跑来跑去,寒碜的喊声犹如鬼魅出笼,女人们出了屋子朝场院那边看了一眼,便又匆匆回到自己院内,没有一个人出来照顾板材,由着板材捂着尻子在场院里一边呐喊一边转圈。

板材老婆和二女儿板兰花闻讯赶来,一人拽板材一只胳膊,把板材拽回自己家里,好在那梭标扎进去不深,板材老婆把那梭标拔了出来,她看板材的尻子流血,给板材的尻子上撒了一些炕洞灰。

大女儿板兰根来了,看见老爹爹受伤了,要来豆瓜家跟豆瓜娘论理。娘哀叹一声,说:“孩子,算了,你爹就该招一点祸,不让别人修理一下这老毛病改不了”。

这边屋子豆瓜娘看豆瓜媳妇裹着被子坐在炕角,浑身不住地颤栗,反而安慰媳妇:“孩子,娃哭了,快给娃喂奶,放心吧,娘不怪你”。

第二百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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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李明秋以后郭麻子开始收拾烦乱的心情,转瞬间东渡黄河兵败河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来郭麻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养伤,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这阵子想起来还有点羞愧,大丈夫男子汉出生入死,应该把世事看透,寻死觅活那不是英雄情结,命是爹娘给的,活一天就要活得刚强气派!

一个多月来郭团长第一次召开军事回忆,宣布把原来三个营的编制缩编成两个营,每个营只有七十多个士兵,不及正常编制一个连的兵力多,驻军瓦沟镇的钱营长名义上归郭团长指挥,郭团长就任命钱营长为独立团一营营长,他自己原来剩下的老兵为二营三营,可是二营三营全是排长以上的军官,没有士兵,连长以下的军官全都徒有虚名,可是郭团长不得不那样做,因为他剩下的弟兄们几乎全都是一些老兵。

最令郭团长揪心的还是那些随军家属,有五个家属的丈夫为国捐躯,这些家属实际上已经成为寡妇,一个多月来经过大家穿针引线,已经有三个年纪较轻的家属答应改嫁,还是改嫁给一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有两户年纪较大的家属郭团长暂时安排她们住下来,答应以后给与适当照顾。可是那些家属仍然给郭团长带来了诸多不便,一个多月来那些随军家属就跟士兵们在一起吃饭,郭团长正在考虑把这些家属跟部队分离开来,可是分离开来谈何容易,安排这些随军家属必须要有一大笔资金。他想在黄河岸边另外建立一座村庄,为这些随军家属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

刘副军长深知郭团长目前的现状,已经答应秋后征兵时为郭团长的部队补充一些新兵。驻军瓦沟镇的钱营长为了加强黄河渡口的防卫,特意派了一个连的兵力来协助郭团长巡逻,一个月来黄河两岸基本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偶尔也能看见对岸日本鬼子打着膏药旗巡逻,但是双方基本上不再互打冷枪,两边的老百姓基本上断绝了交往,只有一艘渡船孤伶伶地靠在黄河西岸。

转瞬间到了三月,河水见涨,黄河水又恢复了往日的浑浊,郭团长一行十几人来到黄河岸边,在黄河岸边久久地伫立,东渡黄河以前郭团长还有六百多员兵力,河东一仗打下来,郭团长损失了四分之三的人员,胸口的伤痕在隐隐作痛,郭团长心有不服,他在思考着,怎样向河东做进一步渗透,看来这场战争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五十多岁了不可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他全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复仇,他要为死难的弟兄们复仇,为牡丹红复仇,践行在郭宇村做出的承诺,救回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劳工的十一名村民。

对面山上的鹰咀巍然耸立,郭团长知道,鹰嘴下有一条通往山上的暗道,看样子日本鬼子并没有发现那条暗道,一个月来鹰嘴那边寂静无声。郭团长考虑派一些人从鹰咀那边渗透到敌占区,然后潜伏到转马沟煤矿那边,打探被鬼子兵强行做了矿工的村民和一些被俘虏的士兵,据初步估算,被俘虏做了矿工的弟兄也有一百多名,营救这些民工和弟兄成为郭团长的首要目标。

第二百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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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五六个人骑着马从黄河上游飞奔而来,走近了,郭团长惊喜地发现,原来是葛有信、牛二和张三!河东一别一月有余,郭团长只知道八路军的部队朝北边撤离,并不知道这些人去了那里,想不到一个月后他们又在黄河岸边相遇,郭团长思想起他兵困河东时八路军鼎力相助,内心里自然对这些共 产 党心存感激和崇敬,葛有信也看见了郭团长他们,隔老远就互相喊着名字高声欢呼,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危难时期,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他们摒弃了相互间的偏见,显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大家在一起紧紧地相拥,畅叙别后之情,然后携手走向郭团长的大营。

郭团长免不了为几个八路军接风洗尘,早有人上山通报了杨九娃,杨九娃带着他的十多个弟兄应邀而来,大家在一起又免不了互相寒暄。一会儿酒菜上齐,大家又一同携手入席。席间,张三把另外两个同伴介绍给大家,年纪大点,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人叫做王世勇,凤栖城南人,另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叫做年贵元,是年翠英的二弟。看样子王世勇是他们的领导,他站起来做了即席讲话。王世勇说:“我们这次回到凤栖,就是要以黄河天堑为依托,成立八路军凤栖游击队,广泛团结一切抗日的民众,对河东岸的日本鬼子形成钳制之势,同时,组织军用物资补给,支援东岸前线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的八路军”。

杨九娃还是那种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说:“我跟共产 党打交道也不止一年两年,知道你们这些人够朋友讲义气,咱不管你是什么军,只要打日本我都支持,山上的弟兄已经死伤大半,你们可以暂时住在我那里”。

郭团长终究是领兵出身,说话还讲究一点方式,他举起杯来跟大家相邀,然后一饮而尽,说:“这次东渡黄河大家鼎力相助,郭某才有今天,目前无论**友军,都是中国国民革命军,国难当头不分彼此,我郭某的营地任由你们往来,今后如果有用得着郭某的地方,郭某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王世勇带头鼓起掌来,他赞道:“二位所言极是,你们二人的威名我早有听说,以后咱们在一个战壕里作战,就应当群策群力,共谋抗日救国的大计”。

宴会正在进行时突然警卫进来禀报:“门外有一个女的声言她是张大山的女儿,指明要见郭团长”。

郭麻子尝过张东梅的厉害,听闻此话首先脸色大变,倒是那杨九娃显得冷静许多,他代替郭团长下令:“让她进来”。

张东梅径直进入宴会大堂,径直走到郭团长跟前,面朝郭团长作揖,说:“郭团长,我要当兵,我要报仇”!

满座皆惊。郭团长离了座位,邀请张东梅入席,张东梅也不推辞,就在郭团长面前坐下,问道:“你们肯不肯收我从军”?

郭团长有点为难:“我这里只剩下一百多名老兵,况且,还从来没有收过女兵”。

这时,王世勇问道:“姑娘,我愿意接收你,你肯不肯跟上我们干”?

张东梅问道:“你们跟郭团长是什么关系”?

王世勇回答:“我们是共 产 党领导的八路军”?

张东梅说:“谁打日本我就跟谁干”。

第二百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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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说:“我们正在商量打日本的大计。姑娘,给我们时间,我们还要征求一下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公婆公爹,另外你还有儿子,你总不能带着儿子上前线打仗,你是英雄的女儿,你爹张大山值得我们敬仰和崇拜,我们要对你负责”。

张东梅据理力争:“郭团长,我真替你寒心!你就不配统领三军,打仗哪能不死人?张东梅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再回去”!

几乎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郭团长突然仰天大笑:“张东梅,你骂得好,我堂堂七尺男儿连一个女孩都不如。我决定收下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必须要见你的家人”。

老实说郭麻子也喜欢张东梅那样的性格,可是他的部下他清楚,断然接收张东梅这样一个女兵会带来许多不便,眼看着天色已晚,郭麻子的老兵大都睡通铺,怎样给张东梅安排住宿?郭麻子说:“孩子,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先送你回家,等我这里安排好了再接你从戎”。可是那张东梅天生倔强,她说她既然出来了就没有打算再回去。孩子已经交给大嫂和公婆料理,临行前跟娘打过招呼,杀父仇夺夫恨不报她死不瞑目。

看样子这姑娘是有备而来,不知道怎么搞得杨九娃突然想起了他的大老婆何仙姑,千万不可小看女流之辈,女人一旦脱胎换骨,身上散发出来的能量比男人凶猛十倍,古往今来那些巾帼英雄比比皆是,谁敢说张东梅不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杨九娃看看郭团长,说:“要不然我连这五个八路和张东梅一起带上山,山上还有关建峰新娶的媳妇,就让她们两个住在一起”。

郭团长说:“今晚暂且就这样安排”。

吃完饭一行人跟随杨九娃上山,王世勇对张东梅这个女子很感兴趣,还想跟张东梅主动搭讪,葛有信还是比较老到,他拽了王世勇一把,悄声告诉他:“张东梅是奔郭团长而来的,我们即使有意接收张东梅入伙也应当等待时机,这种时候咱们横插一手似有不妥”。

葛有信说的话不幸让杨九娃听到了,杨九娃朗然一笑,说:“这位葛老弟说得正确,张东梅是奔郭团长而来的,咱们虽有爱将之心,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挖人家的墙角”。

转瞬间来到山寨,看关建峰新娶的媳妇房间里亮着灯光,杨九娃便大大咧咧地进去,把张东梅介绍给关建峰的新娘。关建峰已经跟李明秋一起去了陕北搞长途贩运,新媳妇暂时住在山上,山上还有杨九娃的媳妇给新媳妇做伴,新媳妇并不孤单。

杨九娃对那新媳妇说:“今晚来一个女的,让她跟你睡在一起”。

只见那新媳妇恶狠狠地瞅张东梅一眼,很明显老大不愿意。但是碍于杨九娃的面子,她不得不答应。

杨九娃出屋后那女人一双眼睛狠狠地向张东梅刺来,让张东梅感觉老大不舒服。心想将就一夜吧,赶明日告知杨九娃,无论如何也不跟这女子同住一屋。

第二百零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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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三月天,山上的夜里也不太冷,张东梅见那女人不理她,她也不理那个女人。张东梅脱鞋上炕,看炕上有两床崭新的被褥,她没有动人家的被子,而是不脱衣服睡在光席上。张东梅生性倔强,从来不愿对任何人低三下四,她面墙而睡,听见院子里的弟兄们大声骂着浑话取笑,心里开始有点茫然,她这样不顾一切甩下刚过满月的儿子跑出来替父报仇是否值得?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马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间不常,张东梅从来不会走回头路!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后悔。

身上有人盖了一床被子,张东梅知道是那个新婚的女人替她盖上的,她心里没有感激的情绪,甚至有点瞧不起那个女人:你嚣张什么,你男人充其量不过是个土匪小头目。女人家要想出来在社会上闯出一条自己的路子,必须斩断那些儿女私情!等着看吧,总有一天让你认识张东梅绝对是一个爷们!

夜深了,山寨终归寂静。从十二三岁跟上爹出来走南闯北,张东梅感觉不来什么叫做害怕和孤独,她听见那个新媳妇也睡不着觉,翻来覆去不知道想着什么?终于,那女人问话了:“姑娘,你睡着了没有”?

张东梅没有说话,她还在耿耿于怀,感觉中这个媳妇把她看得低人一等。那媳妇起来小便了,尿盆里传来唰唰的尿声。张东梅还是躺着没动,这叫做定力,在日常的演练中养成,那女的以为张东梅睡着了,爬上炕,一下子骑在张东梅的身上,紧接着双手像火钳那样,紧紧地扼住张东梅的脖子……

张东梅运了一口气,保持呼吸道畅通。她知道这个女人有些功夫。可是前世无怨今世无仇,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置她张东梅于死地?夜色中四只眼睛对望着,眼神里闪着凶光。那女人看见张东梅一直没有动弹,估计张东梅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于是双手从张东梅的脖子上移开,说时迟那时快,张东梅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站立起来,接着脚尖一挑,一下子把那女人挑得甩到地上。

那女人也不甘示弱,就地打了一个滚,站立起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两把匕首,直朝张东梅的脑门飞来,张东梅就势一躲,那匕首扎入张东梅身后的墙中,张东梅知道,今晚不把这个女人制服,女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就在那女人翻身掏出手枪的瞬间,张东梅跳下炕,一个扫堂腿,踢掉了那女人手里的手枪,紧接着叭叭几下,为那女人点了穴,那女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张东梅厉声问道:“咱俩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加害我的性命”?

那女人眼神里的凶光隐去,显出绝望:“今晚败在你的手心,要杀要剐你就来痛快点”!

张东梅说:“我从不杀无名鼠辈,你先说说,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来山寨的目的是干什么”?

第二百零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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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上两个女人夜间恶斗惊动了大家,杨九娃连夜起来,闹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脚踹开两个女人住的屋门,看见关建峰新娶的媳妇躺在地上,浑身瘫痪成一摊肉泥,那张东梅反而双手插腰站在一边,满脸凶气。杨九娃误认为是张东梅有意加害这个新媳妇,厉声问张东梅:“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毒手”?

张东梅指着那个新媳妇说:“你先问问她自己”。

那新媳妇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杨九娃知道张东梅给那女人点了穴,上前为那个新媳妇解了穴位,谁知那女人一跃而起,一个凤凰单闪翅,直取杨九娃的软肋,杨九娃躲闪不及,被那女人击倒在地。杨九娃顺势一个扫堂腿,那女人站立不稳,后退了几步。张东梅上前啪啪两下,那女人又僵直地站在那里。

杨九娃大惊,看来这女人有些来历。可是她来山寨的目的是干啥?为什么要这么早的暴露自己?假如不是张东梅武功了得,说不定成了这个女人的刀下之鬼,为什么东渡兵败之后处处刀光剑影,山寨也绝非世外桃源,处处充满杀气。

王世勇他们几个人听得响动也全都起来了,屋内屋外站满了人,王世勇拨开众人走到那新媳妇面前,突然问了那女人一句日语,那女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照样回答了一句日语,众人大惊,原来这是个日本女人!看样子她受上级指派潜伏过来,一定带有重要的任务和使命。

山寨的弟兄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要把这个日本女人砸成肉泥。杨九娃挥挥手,让大家先冷静下来,嘱咐张东梅认真看管这个女人,其他人先退下去,容他把这件事情理顺。大家都来到院子里,不愿意退去,纷纷埋怨杨大哥做事有点太婆婆妈妈,上一次放走了张蝎子的女人,这一次又对这个日本女人格外施恩,让人想不通杨大哥究竟想干啥,难道对日本人也应当仁慈?

杨九娃跟王世勇一起来到大堂,嘱咐弟兄把大堂的灯点亮,那几天疙瘩回到郭宇村,杨九娃命令一个弟兄赶快去请疙瘩回来,然后派人请郭团长下山。

天渐渐地亮了,一缕晨曦在山寨散开,鸟雀子不会在意人类正在进行一场厮杀,照旧站在树梢上争先恐后地歌唱。张东梅借着屋子里透进来的亮光,看清了这是一个漂亮的日本女人,年纪并不大,好像二十岁不到,假如不是战争,这女人可能正在花前月下,跟自己倾心相爱的情人约会……可是战争把人训练成了魔鬼,女人也不例外,骨子里输入了一种愚忠、一股杀气,为了天皇,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那一点近乎疯狂的信仰,早已把生死存亡置之度外。张东梅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为女人解了穴,谁知道那女人瞅张东梅不备,将头狠狠地向炕沿上撞去。张东梅手疾520小说,拦腰将那女人抱住。

紧接着几个男人破门而入,欲将这个日本女人拉到院子里欺辱,张东梅不由分说,把那些弟兄一个个打得趴下,弟兄们这才领教了张东梅的厉害,不由得对这个女子表现出由衷的佩服。

第二百零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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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听得这个消息很快地上山,他本身惊出了一身冷汗,看来日本人对他郭麻子还不放手,派来这个日本女特务肯定是为了针对郭麻子自己。

几个人来到大堂,天亮了,大堂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大家讨论的主题只有一个,怎样处置这个日本女特务?

王世勇有点迫不及待,要将这个女特务带回延安审讯,郭团长跟杨九娃相视一笑,未置可否。张三拽拽王世勇的衣角,悄声说:“人家能让咱们参加会议已经不错,这个问题不该咱们插手”。

只见郭团长带着商量的语气说:我的意见还是把这个女特务交给刘副军长处置。杨九娃表示赞同。于是大家在山上吃了早饭,决定由郭团长和疙瘩把这个女人押送到凤栖县城。郭团长主张把张东梅一起带上,他感觉张东梅住在他这里多有不便,希望刘副军长能将张东梅留下。

吃完饭几个人上路,那个日本女人被捆在一匹马上,郭团长骑一匹马走在前边,疙瘩和张东梅押着那个日本女人随后,葛有信向王世勇请示,说他也想回一次家,王世勇点头同意,于是五个人一路前行,进得凤栖城一街两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闹不清郭麻子为什么要绑一个年轻女人进城。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前下马,门卫进去通报,刘副军长亲自迎出门外,郭团长下马行礼,刘副军长上前拉住郭团长的手,两人携手走进刘副军长的办公大堂,勤务兵上来献茶,郭团长喝了一口水,然后才讲述了这两个女人的身份。

刘副军长下令为那个日本女人松绑,并且派人火速叫来了田中,让田中跟这个日本老乡拉拉家常。

田中一见这个日本女人大吃一惊,他顺手扒下了女人衣服上的第二个纽扣,并且告诉刘副军长说:“这个纽扣有毒,这是特务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手,看来这个女人还不想死,不然的话她随时都可以了结自己”。

刘副军长沉思良久,感觉中这个日本女人还太显年轻,行为出事还不老到,有点像学校里刚毕业的学生,虽然闹不清日本的特务机关派这个日本女人来凤栖的真实用意,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日本的特务机关用错了人,派这样的女人出来执行任务真有点不可思议。

刘副军长下令把那个日本女人关进一个单间,为了防止女人自残,必须采取一定的限制措施,感觉中审讯没有必要,首要的工作是先从思想上解除这个女人的武装,他问郭团长:“听说这个女人已经跟你的一个贴身警卫结了婚”?

郭团长面有难色地说:“可是关建峰目前不在部队”。

刘副军长释然,他说:“郭团长,你跟杨九娃组织的长途贩运队从山寨出发的那一天,我已经知道了此事,我理解你目前的处境,尽量替你掖着藏着,可是那样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做得太久,时间一久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终究是军人,军人不可以经商,这一点想必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是,下一次关建峰回来时你就不要让他再走了,我想让关建峰跟这个女人住在一起,靠关建峰的魅力软化、瓦解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说不定以后对我们还有用,就像田中一样”。

郭团长不得不由衷地点头称是,看来刘副军长比他棋高一着。郭团长又说:“那个张东梅是张大山的女儿,我想让刘副军长把她留在你的身边干事,张东梅住在我那里多有不便”。

刘副军长沉思着说:“上一次还有一个郭宇村的女人说过要从军,后来听说又搞了长途贩运”?

郭团长说:“那个女人我不了解,问问张东梅就会明白”。

第二百零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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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岁的李明秋终于决定重新出征,搞起了长途贩运。第一次出远门他们没有走太远,而是到靖边驮了些食盐,当年长安的食盐几乎全靠骡马从陕北驮运,食盐到长安后直接卖给盐商,然后在长安置办了一些日用百货,打算去内蒙。

这一天他们正好在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歇脚,李明秋也想借此机会回一趟家。大家正把驮子从骡马身上往下抬时,突然看见郭团长从门外进来。

李明秋、楞木和关建峰见到郭团长心里一愣,是不是他们不在凤栖这一段时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家赶忙迎上前去,询问郭团长:“郭团长——”

郭团长打断大家的问话,说:“你们暂时先在凤栖住一两天,当真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紧接着就对关建峰说:“小关,你跟我先去见一下刘副军长”。

关建峰跟上郭团长走了,李明秋和楞木面面相觑,有点无所适从。骡马身上的驮子卸完了,几个老兵去遛马,让马在地上打个滚,喝点水,然后给石槽里拌上草料,看着马吃了一会儿草料,这才放心离去。

看着一切都收拾完毕,楞木对李明秋说:“李大哥,你回家去吧,这里有我照管”。

满香看见李明秋回来,顾不上为李明秋洗尘,劈头就问:“明秋,你知道不?郭团长抓住了一个日本特务,居然是个女的”。

李明秋大惊,反问道:“这消息你听谁说的”?

满香说:“全凤栖的老百姓都看见了,那天早晨郭团长把一个女人绑在马背上,送进刘副军长的官邸,听人说那女人长得蛮漂亮,据说已经跟郭团长的一个贴身警卫结婚”。

李明秋不语,这个世界光怪陆离,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看样子关建峰还不知情,李明秋跟那个小伙子初次交往,知道郭团长对关建峰非常器重,那个女人跟关建峰结婚时李明秋当时在场,怎么也想象不来一个羸弱的女子竟然是日本特务。

看来这个消息不会有假,不然的话郭团长不会带关建峰去见刘副军长。李明秋开始替关建峰担心,那个小伙子会不会被牵扯进去?虽然在一起交往时间不长,李明秋还是非常器重关建峰,那个小伙子对人憨实敦厚,跟大家在一起相处和睦,虽然身怀绝技,但是从不在人前卖弄,感觉中这一次赶脚的人都经过精心挑选,正是大干一场的好时机,想不到第一次生意还没有做完,关建峰就出了问题。

李明秋匆匆地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扒拉了几口饭,就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

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出来说:“刘副军长让你进去”。

李明秋进了刘副军长的办公室,看见刘副军长正跟郭团长谈话,郭团长一见李明秋就说:“明秋,关建峰可能不会跟你们一起去赶脚了,你们休息一两天就自行动身”。

但是李明秋关心关建峰的安危,着急地询问刘副军长:“关建峰不会出事吧?小伙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刘副军长客气地说:“本来这属于军事机密,但是考虑到咱们之间的关系,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关建峰不会出问题”。

苍生 寡妇村随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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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过,要去生命的源头,去寻觅。

母后怀抱着襁褓中的我,站在茅屋前,朝你招手,你义无反顾地沿着那条山脊,远去,你的背影融化在山的尽头,没有回头。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母后把石头碾压成粉末,填充我饥肠辘辘的腹腔,伴着野葡萄的涩酸和艾蒿的清香,我在鸟雀子的喧嚣中,迎风成长。

那是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女人们用泥巴将茅屋糊的密不透风,遮挡严寒的刺骨,雪花硬硬地砸来,风撞上崖石,发出尖刺的呼啸,旷野里,听得见麋鹿被野狼撕裂时的哀鸣。可那茅屋顶上,却见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腾。女人们用亘古不变的传唱,催眠怀中嗷嗷待哺的生命。

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蓦然睁开眼,看见母后已是满头白发,她用骨针把树叶串起,为我缝制远行的蓑笠。这时最后、最后一晚的陪伴,明日,太阳临盆时,我将会踏上征程,去山的腹腔,寻找父皇。

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北方吹来带着血腥的风,飞尘弥漫的官道上战马嘶鸣,先辈们倒下了,子孙们前去接应,几千年连绵不断的厮杀,将士们的白骨堆垒成一座座古城。

我背起行囊,沿着父皇走过的路,前行。紫荆花开了,茅屋的木格窗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匆匆的一瞥,让我怦然心动,可我不敢停留,我的肩膀上背负着大山的重托,为了践行那无法改变的承诺,我们、一代代寻觅,实际上付出了所有。

走过荆棘血泪,看山的缝隙里,有一缕紫烟,袅袅升腾。我知道,有烟火的地方,就有生命。面朝大山叩拜,山体自然开裂,一条长廊展现在眼前,顺着长廊前行,熊熊燃烧的大火前,我看见了众多的男人把石头投进火里冶炼,脚下的壕沟里,流动着一条条赤色的火龙。

那不是传说,也不是神话,那是一段酣畅淋漓的弹奏,男人们把石头用火化开,打造剑戟和犁铧,场面辉宏,犹如一幅无比壮观的壁画。石碑上镌刻的铭文,记载了石头进化的过程。

我在芸芸众生中,寻找父皇的身影,结果让我沮丧,我看所有的男人都像父皇。肩胛上淌下的汗珠汇成了涛涛大江,你却还在义无反顾地铸造,铸造那属于自己的信仰,谁说水火不能相容?那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妹!水做的骨架经过火的锻造,蜕变得无比坚硬。

把石头交给太阳孵化,转瞬间成长起无数的苍生,数亿年连绵不断地进化繁衍,才有了现今的繁荣。虚掩窗纱,看一抹阳光从窗前悄悄流失,心的一隅,便涌出无端的愁,盘点岁月,竟然发觉一无所获,看一片树叶飘落,便不由得联想起生命的归宿……茅屋中妈妈碗里的眼泪,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有时真的很迷茫,马路上一个老妪摔倒了,在要不要扶起来的问题上讨论了许久……偶然间诸多感悟涌上心头,坐在书案前,却一片混沌,好像什么都想说,什么都说不透,车流、人流、琳琅满目的广告、匆匆前行的脚步、伴随着一张张冷漠的面孔……

第二百零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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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女人叫樱子,刚念完初中三年级就被应召入伍。那一年,樱子刚满十六岁。那是一个疯狂的国度,整个国家都为战争服务,最高统帅告诉国民,日本国土面积狭小,不侵略扩张就会亡国。学校的教科书里写满了战争,国民必须对天皇无限忠诚,成年男子都被应征入伍,女人要做的事情就是为从军的男人提供性 服务,所以一个畸形的行业应运而生,那就是日本国的特产——军妓。

樱子当年正是豆蔻年华,却被强行穿上了军装,分配到前线,做了侵略者性发泄的工具,多少次死去活来的挣扎,多少回出生入死的博弈,樱子在痛苦中分蘖,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要想摆脱目前的窘况,必须脱胎换骨。她开始变得无所顾忌,残酷无情,终于被特务机关看中,锐变成为一名职业特务。

可是樱子终究涉世不深,骨子里还残留着女孩子那种脆弱和娇柔。樱子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是被派往蒋管区,以自己的年轻和美貌打入国民党在凤栖的驻军内部,获取**的军事情报。

豺狗子当年是瓦沟镇一个混混,为了躲避赌债逃亡山西,接受了日本鬼子的训练,成为日本鬼子的走狗,他又被重新派回瓦沟镇,日本鬼子分配给他的任务是,鼓励老百姓种植鸦片,从精神上麻痹中国人民,扰乱当地秩序,并且负责把樱子安插在**内部。豺狗子不敢进入瓦沟镇,担心人们把他认出来,他把从黄河东岸带来的罂粟种籽全部交给货郎骡驹子去散发给村民,可是他却无法把樱子安插在凤栖刘副军长的**内部。看着那个漂亮小妞的脸嫩得能拧得下水来,把个豺狗子眼馋得流下涎水,他曾经尝试过对那个小妞欲行不轨,被樱子抓住豺狗子的胳膊痛打了一顿。豺狗子开始知道那樱子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只能欣赏,却摸不得。他在思考着怎样能把樱子送出去,完成鬼子交给他的任务。正好杨九娃抚恤阵亡的将士,豺狗子便顺手推舟,把樱子交给杨九娃处理。

樱子从日本来到中国这片陌生的国土,现在又被单独派出来执行任务,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不习惯,内心里开始扭曲,她有时感觉周围全是陷阱,对每一个中国人都保持高度警惕,有时夜里睡到半夜醒来,拉开架势像要跟谁打斗,有时也想一死了之,可是舍不得远在日本的父母,她在痛苦中挣扎,总想跟谁拼命。

跟关建峰结婚以前,樱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已经无法承受内心这种折磨,把为天皇效忠的使命置于脑后,她在寻找某种解脱,唯一的解脱就是利用新婚之夜了结自己。可是红烛下看见高大伟岸的关建峰,又被关建峰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男人的魅力所折服,站在关建峰的面前樱子感觉眩晕,她不自觉地倒在关建峰的怀里。

自从参军到现在,樱子已经记不清她过手了多少男人,那些男人让她感到恶心。惟有那天晚上,樱子才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女人,她从关建峰的身上感到了温暖,不自觉地重新审视自己。

第二百零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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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关建峰就甩下樱子,出门赶脚。尽管两人临行前卿卿我我,相互间说了数不清的情话,尽管樱子许诺等关建峰回来,可是关建峰一走,樱子仍然感到了空虚。其实关建峰新婚燕尔,他也不愿意走,可是这样的话无法在郭团长面前说得出口,郭团长是看得起关建峰才委派他担当如此重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

两个人就那样依依不舍地分离,樱子每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期盼着重逢的时期,那是一种枯涩的等待,樱子在孤独的生活中几乎崩溃,她跟谁都不说话,对周围所有的人都充满敌意。杨九娃安排张东梅跟她同居一屋,本属无意,可是樱子却杯弓蛇影,误认为张东梅是来监视她自己。极度紧张的神经不可遏制,樱子采取了极端行为……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充当间谍,小日本太高估了自己,他们总认为日本民族最优秀,殊不知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有限,出师未捷,樱子就过早地崩溃。

关建峰听得自己新婚的媳妇是一个日本特务时大吃一惊,他急切地问道:“樱子现在在哪里”?

刘副军长说:“我们担心你的媳妇出啥意外,把她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我们还派田中给她做工作,那女人现在精神极端恐惧,我们担心她的精神出现崩溃。你回来就好,这一次不要去搞什么长途贩运了,我们打算给你们单独安排一幢屋子,你们夫妻俩可以住在一起,尽量用温情感化她,不要给那姑娘造成什么负担”。

关建峰的心情稍微有点平稳,他又问道:“我现在可以见一见樱子吗”?

刘副军长说:“当然可以,如果樱子愿意,你们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你必须绝对保证她的安全,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尽管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关建峰见到樱子时还是大吃一惊,只见樱子披头散发,被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两只手被固定在笼子上方,完全是一副受了严刑的形象。关建峰回头看看刘副军长,眼神里带着疑问。

刘副军长解释:“樱子有自残的倾向,我们这样处置实属迫不得已”。

关建峰站在笼子旁边,轻声喊道:“樱子,我回来了”。

那樱子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关建峰,摇摇头,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关建峰急了,大声喊道:“我是关建峰”!

樱子在自己的大脑里费力地搜索着,还是摇头。她看看刘副军长,突然有点癫狂地说:“我是日本特务!我是日本特务日本特务日本特务……”。

刘副军长感觉到这个女人要向关建峰反映什么信息,借机离开。樱子看刘副军长走远了,突然恢复了常态,她急切地告诉关建峰:“你从现在起离我远点,最好亲手将我打死,那样才能证明你自己的清白”。

关建峰长舒一口气,说:“樱子,你想错了,我们的领导跟你们的上级不一样,你们接受的灭绝人性的法西斯教育,而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我们的领导对你目前的处境表示同情”。

第二百零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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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大姐迫于压力,还是把李妍送回毕旅长身边,李妍离开前霍大姐跟二妮苦口婆心,极力劝说李妍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想不开。身体是爹娘给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霍大姐还说,她将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李妍。

经历了这么多的打击,李妍的心里有点麻木,她知道她逃不出毕旅长的掌心,索性准备破罐子破摔,打算把自己出嫁给毕建业,人活一辈子就那么回事,女人家天生就是嫁人,什么忠贞不渝的爱情,纯碎是见鬼!年贵明是死是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李妍。李妍想好了,心里也就平稳,她对霍大姐和二妮粲然一笑,有点悲戚地说:“我相信命运”。

李妍回来了,回到了她曾经住过的那孔窑洞,战士们对李妍表示了谨慎的欢迎。安远进来了,问道:“李妍姐姐,需要什么要我替你帮忙吗”?

李妍把自己的被褥搭在院子里的铁丝上晾晒,然后对安远说:“小弟弟,我想到沟里的溪水傍边去洗一下衣服和床单,麻烦你陪姐姐去一下”。

安远去请示毕旅长,停一会儿出来,对李妍说:“毕旅长答应了,我帮你拿东西”。

李妍说:“小弟弟你有什么要洗的也一起拿来,再去问问毕旅长有什么要洗的东西没有”。

安远略感诧异,突然间明白过来,这李妍姐姐也是刻意要跟毕旅长修复关系,是呀,既然常在一起相处,不可能相互间闹什么矛盾。安远又重新天气渐热,桃红柳绿,李妍脱去外衣,穿一件洁白的衬衣,更显示出了姑娘的美丽。姐弟俩在两块石头上坐下,安远给衣服涂上肥皂,李妍轻轻地搓洗,李妍一边洗衣服一边在想,假如毕建业再提出结婚之事,她就打算答应,年龄大有什么关系?长相也说明不了问题。李妍累了,想找个窝憩息,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能替她遮风挡雨就行。

安远还是个孩子,显示了孩子的顽皮,他看李妍姐姐脸颊上渗出了晶莹的汗珠,有点替姐姐感到怜悯,悄声问道:“李妍姐姐,毕旅长是不是一定要娶你”?

李妍摸了摸孩子的头,眼睛里饱含泪珠,她嗔怪地说:“小孩子家,不该问的别问”。

安远却说:“我认识周副主席,明天我亲自找周副主席替你求情”。

可是李妍已经折腾够了,心里麻木,她感激地看了安远一眼,说:“不用去给领导添麻烦了,你还小,得罪了毕旅长对你不好”。

安远不再说啥,站在小溪中间,把李妍洗好的衣服重新用清水淘洗一遍,然后搭在溪水傍边的柳树上晾晒,衣服洗完了,姐弟俩不愿回去,便在溪水边坐下,用脚扑打着水面,安远突然脸涨得通红,有点不可遏止地表白:“李妍姐姐,你再等我几年,我长大以后娶你”……

第二百零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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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把毕旅长的衣服洗干净,晒干,叠好,亲自送到毕旅长办公的窑洞。毕旅长接过衣服放在床上,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小李,你坐下”。

李妍在毕旅长的对面坐下来,内心升腾起一种赴汤蹈火般的悲壮,她在等待着,等待着宣判命运的时刻,只要毕旅长提出结婚的要求,她就会毫不迟疑地答应,她不愿意再进行任何徒劳的反抗,她已经身心俱疲。

毕旅长特意倒了一杯水,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小包白糖,把白糖倒进水杯里,用一把小勺搅匀,然后双手递给李妍。

李妍接过水杯放在桌子角上,脸上显出忧伤,她知道她的全部价值只是一杯糖水,一杯糖水就可以买断她的终身。李妍的喉结咕隆了一下,感觉中口里有一种苦涩。

毕旅长开始说话了:“李妍,我知道,婚姻大事不能强迫,但愿我们中间的不愉快成为过去,你能回到我这里工作就是对我的安慰,这多日子来我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你不愿意嫁给我,我绝对不会再重提,希望不要影响你的工作和情绪”。

李妍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了眼睛,看见了毕旅长一张诚实的脸庞,这张脸饱经风霜,脖子上有一处明显的刀伤……那一刻李妍的意志经受了考验,她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毕旅长可能也发现了李妍情感上的细微变化,内心里期待着,期待李妍改弦易张,可是李妍话到口边却变了味:“毕旅长,您永远是我尊敬的首长,是我们年轻人的楷模和榜样”。

院子内,哨兵在来回走动,窗外射进来和煦的阳光,一对燕夫妻噙泥,在土窑洞的墙壁上筑起爱巢,细心的毕旅长在燕子的巢穴下边钉了一块木板,这样既可以保护燕宝宝的安全,又不至于使得燕子巢穴里的粪便落下来,李妍眼盯着那燕子看了许久,想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终于,毕旅长说:“小李,把那一杯糖水喝了,休息去吧”。

李妍走出毕旅长的土窑洞,又看见了哨兵那双熟悉的眼睛,自从上一次两个人偷偷地上了清凉山以后,这个哨兵就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李妍。李妍对那哨兵有好感,中央警卫团的战士个个都长得高大而伟岸,可是李妍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进一步发展,当年八路军的纪律非常严明,不准连长以下的干部战士谈恋爱。即使双方都有好感,也只能在四目对闪中表示一点同情和关怀,绝对不可以使得感情恣肆行为越轨,如果不慎越过感情那条红线,结果和下场将会很惨。

李妍回到自己的窑洞,内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她的人生将会重新开始,年贵明已经不值得她去思念,她感觉到前边的路一片茫然,好像生活中没有了追求和目标,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虚幻,她不知道该找谁去倾诉,所有的人都离她很远。

突然,门外扔进来一个纸球,李妍犹豫着把那纸球捡起来,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想你、保重。

李妍隔着窗子向外看,大家都在午休,只有警卫员在站岗。

第二百零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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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知道,那纸球是警卫员扔进来的。仿佛微风吹过湖面,内心里荡起一阵涟漪,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动,感情的波涛似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好似黄河那样放荡不羁一泻千里。李妍空虚的心灵需要填充,在她最困难的时刻,还有一个人在暗中默默地守望和关怀着她,这就足够,如果此刻能躺到情人的怀里去死,她也心满意足。做女人最可怜,常常需要别人的青睐和关怀。可是面前那道门槛太高,李妍不可能越过感情的门槛,她只是隔着窗子久久地凝视,警卫员背朝她站着,小伙子在焦急中等待,等待那激情碰撞的时刻……小伙子也知道,假如李妍把那张纸条交给领导,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可是第一步既然迈出去了,就不用考虑后果……小伙子此刻也许发觉,身后正有一双焦灼的眼睛在凝视着他,他不敢回头,害怕自己被燃烧。

日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毕旅长自从打消了那个念头以后,刻意跟李妍保持距离,他再不到李妍的窑洞里来,需要布置什么工作就让安远去通知李妍到他的办公室来,当年领导的办公室一般兼卧室,李妍看见毕旅长又脱下了几件脏衣服,打算抱出去洗,毕旅长几乎在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放下”!

李妍惊愕,紧接着眼睛里噙满了泪珠,毕旅长转而和气地说:“还是我来洗吧,我的内衣很脏”。李妍偷偷地摸了一把眼泪,走出了毕旅长的窑洞。她突然有点想霍大姐了,内心里还幻想霍大姐能把她调走。因为李妍担心有朝一日她跟警卫员相互间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越轨的行为,那样以来毕旅长绝对不会饶恕他们!

一夜春雨,周围的群山一片葱绿,山路泥泞,战士们野外活动停止了,只能在教室里学习,来了几个部队文艺宣传队的女战士,给大家表演节目,霍大姐也来了,跟毕旅长指指点点,好像要把其中的一个女演员介绍给毕旅长。毕旅长不住地点头,看样子对那个女的非常满意。

过了没有几天,战士们就开始给毕旅长布置新房,新房也是一孔窑洞,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盘大炕,两床军用被子叠在一起,两床褥子铺上洁白的床单,窗子上贴着喜鹊报春的窗花,唯一鲜艳的是那粉红色的窗帘,给这朴素得几近寒酸的新房增添了些许亮色。

新娘子坐着吉普车来了,霍大姐跟二妮做了伴娘,看样子那女的年纪较大,跟毕旅长比较般配,结婚仪式也举行得比较简单,所有的战士每人发了两颗喜糖,新郎新娘向领袖鞠躬,紧接着唱了一首革命歌曲,霍大姐即席讲话,希望这一对革命伴侣白头偕老,互相帮扶,为革命做出更大贡献……窑洞里的红烛逐渐暗了下去,李妍却在火中磐涅,有一种烧焦了翅膀的阵痛,她不知道前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是,她却有一种预感,她的人生不会是一路坦途。

突然之间门吱一声开了,李妍惊恐地坐起来,还没有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警卫员已经跳上炕,将她压在身下,紧接着一张大嘴压在李妍的小嘴上,做一个深呼吸,仿佛要把李妍吸进肚子里……

……只听得门板哐当一声,满窑洞瞬间亮如白昼,十几个警卫团的战士破门而入,把李妍住的窑洞拥满,那个警卫员被用绳子捆起来了,押出窑洞,一把大锁咔嚓一声,李妍被锁在窑洞里边。

第二百零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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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始终弄不清楚,煮熟的鸭子会飞,郭团长怎么会突然失踪?

那是一场一边倒的战争,日本鬼子投入了十倍于郭团长的兵力,其目的就是为了活捉郭团长,为日军西进奠定基础。宫本自称是中国通,他知道历朝历代关中出猛将,长安是中国的中心,也是中国西部的第一道屏障,占领了长安就打开了中国西部的大门。日本鬼子也知道千军易求、一将难得,他们在郭麻子身上倾注了太多的精力。可是,郭麻子竟然突围了,走得那么干净利落,走得不留痕迹。

那几日宫本简直疯了,下令他的部队把郭团长据守的山头搜查了一遍又一遍,连一片树叶都不放过,可是除了见到一个分不清男女的老叟以外,竟然一无所获。宫本站在山顶上朝黄河西岸遥望,除了看见绿树掩映之中隐隐约约一排房屋(杨九娃的山寨)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宫本清楚,山上肯定有一条地下通道,郭团长是沿着地下通道逃走的。他决心找到那条通道,组织鬼子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那通道究竟在什么地方,于是宫本就在贤麻镇和周围的村庄广贴告示,只要有人能提供通道的秘密,皇军将会重赏。告示一连贴出去十几天无人前来领赏,宫本又想出一招,决心在郭团长的俘虏里边打开缺口。

鬼子们把所有的俘虏和郭宇村的十一个民工全部押往转马沟煤矿,用烧红的烙铁在脸上打了印记,然后赶下矿井去挖煤。当年矿井的设备非常简陋,每个矿工头上顶一只矿灯,挖煤没有机械,全部使用人力,挖出来的煤也是用人力从井底拉出。矿工们劳动强度非常大,生命根本没有保障,每天在矿井挖煤十几个小时,上来休息时也不会安稳,有时来了火车,又要加班给火车上装煤。煤矿的周围用铁丝网围起来,几十座炮楼互相照应,一到晚上炮楼里的探照灯不停地扫描,矿工们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跑。

在所有的俘虏和民工中间,豆瓜爹年纪最大。鬼子们还算讲了一点仁慈,安排豆瓜爹给矿工们做饭。

日本鬼子占领山西的初期,矿工们基本上还能吃饱,因为鬼子们也知道,高强度的劳动必须要有充沛的体力做保证,小米干饭萝卜白菜管饱吃,偶尔还能见到一点荤腥。

那一日,宫本来到转马沟煤矿视察。在众多的侵华日军军官中间,宫本算得上一个温和派,他懂得孔孟之道,深知要征服一个民族,必须征服人心,所以他就在他统辖的地区内实行“仁治”,有时摸摸小孩子的脸蛋,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跟中国的老百姓攀谈。他来到矿井的第一件事,就是视察矿工们的伙食,可能是事先已经安排好了,那一天正好矿工们吃的是白面蒸馍,大肉白菜豆腐粉条烩菜,宫本给自己舀了一碗,拿了一个蒸馍,混在矿工们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询问矿工:有没有什么实际困难?吃完饭宫本用自己的吉普车把豆瓜爹带走了,声称老人年纪大了,他打算放老人回家。

第二百零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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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瓜爹一辈子没有坐过汽车,甚至连汽车都没有见过。初次坐进宫本的汽车里,把豆瓜爹吓得直打哆嗦。宫本特意让警卫坐在前排,他自己则跟豆瓜爹坐在一起。

汽车开动了,在矿区公路上颠簸,豆瓜爹好像腾云驾雾一般,一下子被弹得站了起来,头撞在了吉普车的帆布顶棚上边,宫本亲自将老人扶稳,告诉老人不必害怕,一定要将座位旁边的扶手抓紧。豆瓜爹盯住宫本在看,不相信日本鬼子能放他回去,肯定这鬼子在耍什么花招,不过豆瓜爹心里踏实,想他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中国穷老百姓对日本鬼子根本无用,即使把他浑身榨干,也榨不出四两油。

看着豆瓜爹渐渐地坐稳了,宫本假装关切地问道:“老人家,你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豆瓜爹看宫本并没有敌意,于是老实回答:儿子出来帮郭麻子东渡,他不放心儿子,于是跟儿子一起出来,根本就想不到出来以后就回不去了。家里还有老婆和儿子媳妇在等他父子俩回家。

宫本说:“老人家,你不用害怕,我是真心对你好。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远在日本的老爸,大家都是娘生父母养的,谁不留恋家?我决心送你回家,只需要你给我们帮一个小忙”。

说话间已经到了洪福县城,一个日本兵拉开汽车门子,对宫本立正敬礼,豆瓜爹也一同下了汽车,那宫本用日语对旁边的下属嘀咕了几句,豆瓜爹被带到一间小屋子内,小屋子内的陈设简单而干净,看样子不像是审讯俘虏的地方,豆瓜爹心想,他光知道春种秋收,能帮日本人什么忙?反正既然来了就踏踏实实住下,日本人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估计他说出来的话对日本人用途不大。

停一会儿饭端上来了,豆瓜爹一看,有些吃食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转马沟煤矿到洪福县城少说也有一百多里路,汽车摇了一路,正好把肚子摇空,一桌子饭转瞬间让豆瓜爹一扫而光,一直吃得打起饱嗝。一个鬼子进来收拾饭桌,又给豆瓜爹泡了一杯香茶。豆瓜爹心想上一辈子积啥德了,遇到了这么些孝顺的鬼儿子,反正不管怎么说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看你龟孙子能在老汉身上使出什么花招!

吃完饭踏踏实实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饭又吃饱喝好,吃着吃着老汉心里开始发毛,这帮子龟孙子究竟想干啥?

快中午时分宫本进来了,询问老人晚上睡得可好?接着说:“咱们今天去一下黄河渡口,如果顺利的话你今天就能跟你的老婆重逢”。

豆瓜爹心想绝对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不过这一个多月来朝思暮想,不知道梦见了几次黄河,黄河对岸就是豆瓜爹的家乡,想到张大山临死前跟日本鬼子殊死搏斗的场景,能将这把老骨头葬在黄河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豆瓜爹咧嘴笑了一下,算作回答。早有吉普车在外边等着,豆瓜爹上了车,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坐上车也不怎么害怕。过了贤麻镇,转瞬间来到黄河渡口,看见河水变得浑浊,一泻千里的奔腾,仿佛在申述着什么。到了黄河岸边宫本才告诉豆瓜爹,郭麻子的队伍坚守了六七个昼夜,突然间全部失踪,这黄河岸边是不是还有什么暗道使得两岸相通?

第二百零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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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瓜爹突然想抽烟了,问宫本:“有烟没有,给老汉抽一锅子烟,老汉我告诉你这黄河的来龙去脉”。

宫本问下属:“谁带烟了?让老人家抽一口”。

一个下属拿出一盒纸烟交给宫本,宫本给豆瓜爹抽出一根烟,并且亲自为老人把烟点着。豆瓜爹一下子就抽下去半根烟,呛得咳嗽了一阵子,抽完一根又点着一根,这才慢悠悠地说:“传说这黄河之水来自天上,一头连着瑶池、一头连着龙宫”。

宫本知道老汉在瞎忒,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豆瓜爹问宫本:“老汉我说得不对”?

宫本又不得不听。赶忙说:“老人家继续说吧,我们听着呢”。

豆瓜爹继续说:“上古年间,黄河上来了一对姐弟,姐姐叫女娲、弟弟叫伏羲,姐弟二人用黄河两岸的泥巴捏人,捏一个活一个,所以黄河两岸的后代就叫做炎黄子孙”。

宫本说:“老人家,你讲的这些传说我们都知道。我们只是问你,这黄河两岸有什么暗道相通”?

豆瓜爹又要抽烟,宫本索性连烟盒一起扔给豆瓜爹,豆瓜爹点着烟抽了一阵子,继续说:“人有人脉、地有地脉、河有河脉,这黄河的脉络连着周围的大山,连着无数条小河,女娲和伏羲的子孙就在这里繁衍生息,深知黄河的脾气。这片土地连年征战,北方的蛮夷数次入侵,他们都没有征服这条黄河,黄河的河脉连着亿万炎黄子孙的心”。

看得出宫本的脸上显出了杀气,大日本帝国连一个土得掉渣的中国老百姓都征服不了,如何谈得上征服这片土地!可是宫本还不死心,他断定面前这个老人知道更多的黄河的秘密,中国的圣人说过,小不忍乱大谋,关键时刻要有绝对的耐心。宫本像一条变色龙,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言不由衷地赞美豆瓜爹:“老人家,你一定知道许多有关黄河的传说,我想知道的是,郭团长的队伍用什么办法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豆瓜爹不紧不慢地说:“中国有句古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当年秦国大将军白起东渡黄河灭赵时曾经从这里渡河,听说百万大军全部被神龟驮着过河,那郭团长也肯定是有如神助,黄河上的神龟是炎黄子孙的福星,掌管着两岸人民的春种秋收”。

宫本的下属们听得不耐烦了,纷纷嘀嘀咕咕不知道跟宫本说些什么,可是宫本却来了精神,他从那神龟的传说中得到了启迪,他们用日本话不知道商量了一些什么,宫本过来拍拍豆瓜爹的肩膀,说:“老人家,咱们上山转转,也许山上有什么暗道连着对岸”。

几个日本兵在前边开路,宫本带着豆瓜爹上了山。两岸的山峦一脉相连,一条黄河将群山劈开,黄河东岸最高的山脉就是鹰咀,站在鹰咀上就能看见西岸杨九娃的山寨,豆瓜爹知道鹰咀上早年有一座古庙,至今仍然能看见石羊石马散落在荆棘丛中,有关黄河上溜子(土匪)们打家劫舍的传说豆瓜爹也知道一些,郭团长的队伍极有可能从溜子们赖以生存的暗道中撤离,可是那条暗道豆瓜爹只是听说,他当真还不知道。

宫本把望远镜交给豆瓜爹,豆瓜爹用望远镜遥望郭宇村的方向,他的孙子可能已经出生了,他当真有点想家。豆瓜爹对宫本说,说得意味深长:“长官,如果你今天肯放我回家,我帮你找寻那条暗道”。

第二百零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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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副军长有一条疑问没有解开,他直接问郭团长:“是谁把樱子带上杨九娃的山寨”?

郭团长大吃一惊,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以前就没有想到?

刘副军长说:“其实很简单,鬼子们一直在河西做着渗透,他们想在你或者杨九娃身上打开缺口,这一次连美人计都使用了,下一次说不定用的计谋更恶毒,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郭团长表态:“我回去后通过杨九娃把带日本女人上山的间谍挖出来,亲自带来由你处置”。

刘副军长摇头:“那倒不必。先把那个人找到,控制起来,不要打草惊蛇,我怀疑这是一个团伙,一定要把日军在凤栖的地下活动摸清”。

郭团长嘴张了一下,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

刘副军长看出来了,问道:“郭团长我看你言犹未尽,我虽然是你的上级,但是比你年轻许多,在人面前咱们是上下级关系,但是私下里我得称你为老兄,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郭团长也就不再犹豫:“刘副军长,我的部队现在全剩下一些老兵,关建峰是不多的几个年轻人之一,你可不要再把关建峰给我挖去”。

刘副军长爽朗一笑,说:“我当真有这个意思,我用一个连的兵力换你一个关建峰,如何”?

郭团长有点神色暗淡:“我兵困河东时,是关建峰不顾个人安危,把我从日本鬼子的枪林弹雨下抢了回来,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超越了上下级关系,我视关建峰为我忘年交的兄弟,还是希望刘副军长能高抬贵手……”。

刘副军长凝目长思,感觉中郭团长说得无懈可击,他叹了一口气,说:“可是关建峰现在不能回去,原因我不说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你还是重新驻军瓦沟镇,钱营长跟你换一下防,我这样做纯粹是为你考虑,岁月不饶人,驻军黄河岸边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这个问题刘副军长和钱营长已经提出过许多回,无奈郭团长认为瓦沟镇是一块伤心之地,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去。刘副军长此时旧事重提,无非是想转移话题。郭团长有点言不由衷,说:“我再剩下一百多名老兵,这些老兵们都决心跟那些小日本死磕到底,我跟杨九娃都有这个想法,打算过了这一段时间以后,先派人潜伏过去,然后伺机再跟小鬼子决一雌雄”!

刘副军长告诫郭团长:“打仗不能凭义气行事,无论如何全军要统一行动,我同意派小股部队打入敌后对日本鬼子实行渗透,但是你们行动以前必须把计划上报军部。目前主要的任务是摸清敌人在我方活动的情况,我们的活动不能让敌人掌握,但是我们必须掌握敌人的活动,这样我们才能争取主动”。

郭团长点头,感觉到刘副军长运筹帷幄,头脑清醒,让人心里佩服。郭团长心有不甘,试探着问道:“临走前我再能不能见一下关建峰”?

刘副军长笑笑:“关建峰正跟樱子在一起生活,过着夫妻生活,目前这种情况还是不见为好,假如能够策反樱子,我们就掌握了主动”。

郭团长起身,打算告辞。刘副军长突然说:“你跟杨九娃之间的生意不能撤,必要的话,我给你派几个人过去,壮大你们赶脚的队伍”。

第二百零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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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诧异,这刘副军长一会儿说军人不能做生意,一会儿又不让郭团长撤回赶脚的马队,还扬言说壮大长途贩运的队伍,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费尽思索。刘副军长绝对不是为了做生意赚钱,肯定还有什么其他目的,虽然说国共合作,可是暗中两家依然相互间勾心斗角,共 产 党国民党对郭团长都有恩,郭团长谁都不想得罪。郭团长告别了刘副军长回到簸箕掌,紧接着又马不停蹄来见杨九娃,两人见面来不及寒暄,郭团长直接问杨九娃:“究竟是谁把那个日本女人带上山寨”?

杨九娃显得满不在意:“我也不认识带那个日本女人上山的男人是谁,后来听楞木说,那人叫豺狗子,是瓦沟镇的一个混混,听说欠了一屁股赌债,多年以前逃往山西,豺狗子说那女人是他的外甥女,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女人会闹翻天”。

郭麻子搓着两只手嗟叹:“哎呀杨兄,我想咱们这些大老粗凡事也应当多用一点脑子,那豺狗子既然从山西过来,谁敢保证他就不是日本特务?他上山献美女,而这个女人又过早地现了原型,咱俩真的有点太大意,那一天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杨九娃听得此话立刻站起来,说:“我这就派人去抓那豺狗子,郭兄你等着,我非要把那豺狗子抓来放到油锅里榨成肉干,把那心肝肺挖出来下酒”!

郭麻子拽住杨九娃的衣服袖子,拉着杨九娃重新坐下,埋怨道:“杨兄,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急啥?刘副军长让我们找到豺狗子以后先不要打草惊蛇,首先想办法把这个人控制起来,刘副军长说,山西的日本鬼子说不定派过来一个间谍团伙,咱们要顺藤摸瓜,争取把这些鬼子们的走狗一网打尽”。

杨九娃坐下来,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说:“咱这人一辈子光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喜欢面对面地刺杀,想不到小鬼子鬼点子蛮多,竟然暗地里给咱使绊脚”。

郭麻子说:“九一八至今也不过半年多时间,恍惚间如同经过了几个世纪,许多事情根本就来不及考虑,该发生的全部发生过了,从今往后咱要多长一个脑子,起码不要再让别人算计咱们,好了,其他事情咱们以后再讨论,现在,我派几个弟兄化妆成农民,你也派几个弟兄,咱们混合在一起组织几个侦探小组,首先查清豺狗子的下落,然后扩大侦查范围,给刘副军长一个交待”。

侦查小组当天就成立,大家兵分几路,按照郭团长和杨九娃的布置去寻找豺狗子的行踪。那豺狗子从山寨拿了几百银元,高兴得忘乎所以,当夜就在瓦沟镇的赌场出现,以前的赌友看豺狗子出手阔绰,知道这豺狗子发了一笔小财,赌博场里精 吃 精、怪 吃 怪,好多人都瞅准了豺狗子的口袋,那天晚上豺狗子从赌场出来,正走间突然脚下一绊,立刻便有一把利刃直刺豺狗子的心脏,豺狗子来不及吭一声,便魂飞魄散。

第二百零五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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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杨九娃却不相信豺狗子死于非命,他有些怀疑地问那些侦查回来的弟兄:“你们是否真的见过豺狗子的尸体”?

弟兄们面面相觑,他们只是听说豺狗子被人谋杀,但是当真没有见过杀人现场,人已经死了几天,尸体早已经被野狗吃光。

郭团长也感觉有点蹊跷,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给刘副军长汇报。正在这时钱营长来了,向郭团长汇报:“据可靠情报来源,郭宇村发现有人种植大烟”。

郭团长感觉事情非同小可,询问钱营长:“这件事刘副军长知道不知道”?

钱营长说:“根据刘副军长掌握的情报,全县种植大烟的不止郭宇村一个村庄,而且种籽全部由日本鬼子派过来的特务提供,看样子日本鬼子不但要武力侵占中国,而且正在用一种卑劣的手段来摧垮中国人民的精神”。

郭团长在钱营长面前有一种生疏和自卑,对此钱营长感觉挺不舒服,他曾经几次试图消除相互之间的隔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郭团长在钱营长面前说活总是带着拘谨。郭团长询问钱营长:“刘副军长有什么指示”?

钱营长突然发觉自己坐在椅子上,而郭团长正好站在他的对面,他站起来,面朝郭团长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拉郭团长一同坐在椅子上,这才说:“郭团长,你是我敬重的领导之一,我当兵前爹娘也是农民,黄河对岸的日本鬼子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里没有别人,我的名字叫钱磊,三块顽石摞在一起,性格也跟石头一样,有点顽冥不化,你是我的老兄,小弟如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你就明说”。

郭团长长叹一声:“小弟言重了,我兵困河东,多亏小弟领兵前来营救,如果不是大家倾力相帮,郭某现在可能已经成为日本鬼子的刀下之鬼,老兄对小弟绝无二心,不过郭某年事已高,跟你们在一起就一种自愧弗如的感觉,往小弟不必在意。我想听一听小弟对郭宇村种植罂粟的处置意见”。

钱营长听得郭团长一腔肺腑之言,也有些感慨:“咱都不容易,小弟也是跟上刘副军长出生入死,才当上了营长。过去的旧事不提也罢,提起来就由不得伤心”。

接着,钱营长话题一转,说:“刘副军长指示,对于郭宇村种植鸦片之事,目前还是不宜打草惊蛇,凤栖乃**、八路军和日军交界的三岔路口,这里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鬼子在凤栖下大赌注也在预料之中。前几天瓦沟镇出现了一桩无头命案,死者听说叫做什么‘豺狗子’”……

郭团长闻言立刻打断了话头,急切地问道:“那尸体现在能不能找到?豺狗子这个人目前来说对咱们非常重要”。

钱营长点头:“我来正是向你汇报有关豺狗子的事情,尸体被我们掩藏起来了,大家都不认识豺狗子,也无法贸然找人前去辨认,听说你的部下有些老兵过去见过豺狗子的面,我来主要是向郭团长请示,是否派你的部下前去辨认”?

郭团长听得此言当机立断,说:“十多年前我曾经跟豺狗子有过一面之交,这件事还必须保密,我自己前去辨认”。

第二百零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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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瓜爹想回家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他对宫本说:“黄河两岸的暗道大家只是听说,但是谁也没有见过,杨九娃的山寨离郭宇村不远,郭宇村也有人加入了杨九娃的土匪队伍,我回家以后给你打探,如果打探得消息立刻向你汇报”。

宫本站在鹰咀上,久久地凝视着这个骨瘦嶙峋的中国老人,心想把老人留在煤矿上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决定放老人回去。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豆瓜爹竖起了大拇指,说:“老人家,你是中国人的这个,我决定放你回去,但不是现在。你的儿子我们已经掌握,叫什么‘豆瓜’,目前正在煤矿上做工”。

豆瓜爹心里一紧,这宫本提他的儿子做什么?这个老奸巨猾的日本鬼子实际上是在暗示豆瓜爹,他们已经把豆瓜做为人质……

豆瓜爹又被重新带回洪福县,接受了日本鬼子的特务训练,好像在听天书,有些话豆瓜爹根本就听不进去,什么“大东亚共荣”,滚***蛋!你们不过是想让我当你们的走狗。可是豆瓜爹又不得不听,因为豆瓜还在日本鬼子的手中。鬼子们为豆瓜爹洗了几天脑,宫本又亲自接见了他,还请豆瓜爹喝了酒,那酒的味道跟马尿一样,豆瓜爹喝进肚子里恶心得想吐,可是他对这个宫本还是有些好感,感觉中这个日本人够爷们,最起码对他这个中国老汉还算可以。

紧接着一个日本鬼子对豆瓜爹交待“任务”,要豆瓜爹过河以后直接找一个叫做豺狗子的人联系,具体该干些啥由豺狗子来给他布置。豆瓜爹听说过豺狗子这个人,原来是瓦沟镇一个混混。可是他不愿意在鬼子们面前多说,只是不停地点头,至于回家以后究竟应该咋办,豆瓜爹当真还没有想透。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豆瓜爹被绑在一个羊皮筏子上,顺黄河水漂流,豆瓜爹手里拿一根木桨,他一边借着羊皮筏子的浮力一边用木桨奋力地游向对岸,过河还比较顺利,没有遇到什么激流险阻,过了河刚准备上岸,岸边突然出现了两个彪形大汉,大汉们不由分说把豆瓜爹拉上岸,也不搭话,一人架豆瓜爹一只胳膊,拽起豆瓜爹就走,豆瓜爹心想他一个老头子身上无财无物,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将他谋财害命,因此心里也踏实,老汉除过没有去过阎王殿,走到哪里爷都不怕!

两个汉子把豆瓜爹拉到一孔土窑洞内,窑洞内高挂着两盏清油吊灯,汉子们用膝盖在豆瓜爹的腿上一磕,豆瓜爹立马双膝跪地,他抬起头来刚喊了一声:“好汉饶命”!立马惊呆了,怎么上边坐着郭麻子?

原来,经过了一连串的变故,郭团长加强了黄河岸边的防务,那天一队人马正在黄河岸边巡逻,影影绰绰看见了一只羊皮筏子在黄河中心漂游,于是大家在岸边伏击,看那羊皮筏子靠岸了,便一拥而上,把豆瓜爹抓了个正着。

郭团长一看是豆瓜爹也大吃一惊,问道:“你不是郭宇村的人吗,鬼子怎么把你放回来了”?

豆瓜爹烟瘾犯了,问道:“有旱烟吗,让抽一口”。

第二百零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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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向下属要了一只烟锅子,亲自把烟点着,抽了一口,然后递给豆瓜爹,豆瓜爹把烟瘾过足,这才说:“郭团长,老汉我有点难场事,想亲自对你说”。

郭团长看看左右,说:“不怕,这些弟兄们都是自己人,有啥话就尽管说”。

可是豆瓜爹仍有疑虑,郭团长只得摒弃左右,豆瓜爹这才说:“鬼子放我回来,要我替他们做事,具体做啥事?要我找豺狗子联系。另外,鬼子们对你们撤退时走的那条暗道非常在意,已经在山上找寻了一个多月,现在还在找寻。郭团长,我的儿子还在鬼子们的手里,鬼子们用我的儿子作人质,要挟我为他们办事,但是我不会做昧良心事,我不会为鬼子出力,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跟我的儿子的小命全都攥在你的手里,相信郭团长能替我保密”。豆瓜爹说着给郭团长跪下来,皱褶纵横的老脸上淌下两行浑浊的泪珠。

郭团长向前一步将豆瓜爹扶起来,他有些感慨地说:“老乡,咱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要有中国人的骨气,感谢你信任我,把我当作你的知己。我理解你的难处,我会为你做出适当安排,我们不但要对你的儿子,而且要对鬼子们抓去做了劳工的几百名弟兄负责”。

豆瓜爹说:“现在天快亮了,郭团长赶快放我回去,我想回家,离开家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的孙子肯定已经出生”。

郭团长思忖着,有些琢磨不定。他刚从瓦沟镇回来,豺狗子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无法辨认。豆瓜爹带回来的信息说明了什么?是不是那豺狗子已经侥幸逃脱?一连串的谜团让人费解,看样子日本鬼子对凤栖这块地盘下了很大的赌注,极有可能把他郭团长当作好捏的软柿子,把郭团长守护的这片土地当作进攻西北的跳板。

豆瓜爹等不急了,又要给郭团长下跪,郭团长伸手将老人扶住,苦口婆心地说:“老人家你误会了,我们没有扣押你的本意,只是你这样回去并不安全,对岸的日本鬼子肯定在时刻监视着你,我们要为你创造一个安全的机会和环境,所以我建议你先在我这里住下,等机会成熟了我们会放你回家”。

郭团长安排下属为豆瓜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嘱咐伙房为豆瓜爹做了一碗干捞面,看老人吃饱喝好,亲自服侍老人睡下,这才骑了一匹快马,亲自赶往凤栖城向刘副军长汇报。

刘副军长静静地听完郭团长的汇报,对豺狗子的突然死亡深表惋惜,他分析道:“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鬼子认为豺狗子已经无用,杀人灭口;另外一种可能是给我们造成假象,故意转移视线,以便掩盖他们其他的活动。在保证豆瓜爹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可以放老人回家跟家人团聚。对于郭宇村种植大烟之事,目前只能监管,不能铲除,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因为上级三令五申地提示我们,凤栖不能生乱!担心强行禁止种植大烟会激起民怨”。

第二百零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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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团长听完刘副军长的指示,打算连夜回到簸箕掌,刘副军长笑了,走上前拍拍郭团长的肩膀,说:“不急,我还要分配你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郭团长以为刘副军长想留他吃饭,他有些为难,正打算推辞,刘副军长突然做出一个少有的动作,拽住郭团长的胳膊,故作神秘地说:“老兄,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郭团长诧异,这刘副军长能有什么稀罕东西?他身不由己地跟着刘副军长来到后院,看后院一摆溜停着三辆吉普车,郭团长心里释然,以为这刘副军长在向他炫耀,当年能坐得起小车的只有军长。

刘副军长说:“看清楚了没有,这是三辆小车,其中有两辆属于军部,另外一辆是胡司令长官专门指示给你老兄配置的”。

郭团长使劲地摇头,诚恐诚惶,连说:“不要不要,咱坐不惯那玩意,况且,凤栖到簸箕掌尽是山路,骑马更合适。那玩意不适合咱们”。

刘副军长笑得鬼祟:“当真不要”?

郭团长说得认真:“不要”。

刘副军长有些惋惜:“这可是胡司令长官送你的,不要辜负了胡长官的一片好意”。

郭团长有点神色黯然:“咱天生不是坐那玩意的命,万一坏在路上,岂不误了大事”?

刘副军长说:“这可是正宗的美国货,一般不容易坏,我给你连司机都配置好了,你可以先试用几天,万一不习惯,再送回来”。

郭团长说:“我知道,这玩意不吃草,光喝油,油怎么办”?

刘副军长说:“我给你把油箱加满,你再用马驮回去两桶,油用完了再到军部来驮,这可是汽油,千万不可以点灯用”。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郭麻子坐在汽车里摇晃,这条路胡宗南司令长官视察黄河时曾经修过,仅能通行一辆汽车,山路上行车,比骑马快不了多少,可那是权力的象征。在当年的中国,只有在大城市里才能看见吉普车,一个小小的团长能分配一辆吉普车,这在当年的国民党军队里绝无仅有,这极有可能是胡长官使的又一种手腕,想用这种恩惠来笼络郭麻子,让郭麻子死心塌地地为党国效劳。无论如何郭麻子还是为之感动,想他一个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能享受如此待遇,心满意足。

汽车开进了簸箕掌,围上来一群老兵,当大家得知这辆汽车是专门为郭团长而配置时,无不欢呼感动,郭团长特意开恩,让老兵们坐上汽车去兜风,司机开上汽车在山坡上来回穿梭,老兵们坐上汽车感觉中是在腾云驾雾,连杨九娃也惊动了,带着他的小媳妇和儿子下山来,坐进汽车里,让小媳妇和儿子享受一下坐汽车的感觉。

大家玩够了,疯够了,只见疙瘩骑着一匹马,从郭宇村方向而来,下了马直奔郭团长住的土窑洞内,看见郭团长正跟杨大哥说话,疙瘩也不隐讳,直截了当地问郭团长:“郭宇村的人都知道豆瓜爹回来了,目前正被扣押在郭团长的大营内,此事是否当真”?

郭团长听得此话吃惊不小,思想起昨晚从黄河岸边救起豆瓜爹并无人知晓,是谁走漏了这个消息?这里边是不是还有什么蹊跷?

第二百零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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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东梅制服了樱花,她自己也被郭团长带到凤栖县城交给刘副军长。刘副军长知道这个女子武功了得,当年为了营救三狼曾经绑架过郭团长,而且张东梅的老爹张大山也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

刘副军长对张东梅不敢怠慢,问道:“姑娘,我这里有两件事适合你干,一件是留在军部当收发,另外一件是跟上医疗队做护理,这两件事你任选一件”。

张东梅说:“我要上战场打仗”!

刘副军长惊骇,看来这个姑娘志向不小。他对姑娘说:“你等一下,待我请示刘勘军长,如果可以的话送你到宝鸡军校学习”。

张东梅脖子梗起,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形象:“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直接找日本鬼子算账”!

刘副军长两手一摊,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我们理解你为父报仇的决心,打仗可不是那么容易,现代战争必须互相配合,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单打独斗根本行不通”。

张东梅自幼跟上爹爹习武,自然谁都不怕,她询问刘副军长:“我听人说你是咱凤栖最大的官”?

刘副军长纠正道:“最大的官是县长,我是凤栖驻军的首长”。

张东梅继续问道:“听说你领着一万多人的队伍”?

刘副军长感觉有趣,调侃道:“差不多,你问这个干啥”?

张东梅也懂得激将法:“刘副军长我替你害羞,领着这么多人不跟日本人打仗,胆小鬼”!

刘副军长嘿嘿一笑,说:“打仗的事我说了不算,蒋委员长说了才算。你骂我胆小鬼,我知道你武艺了得,明日教场坪比武,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武功,如果真如大家传说的那样,我决定提拔你做部队的武术教练”。

张东梅一听得比武,立刻来了精神,她向前一步,双手抱拳,言之凿凿:“校场如战场,得立下军令状”。

刘副军长大手一挥:“好啦好啦,咱们只是友好比赛,谁跟你动真格?一方摔倒在地另一方就不许继续进攻,双方都不许互相伤害对方”。

张东梅的名气在凤栖早有流传,那一天刘副军长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宣传张东梅这个女侠,在凤栖街贴出了一张海报,海报名之曰张东梅女侠向大家献艺,欢迎大家前去助兴。一时间凤栖城满街空巷,连商铺也关了门,大家都涌到安民梁上的教场坪(张学良将军修机场的地方),为的是一睹张东梅的芳容。

安民梁上人头攒动,快中午时分,只见两辆吉普车从刘副军长的官邸开出,缓缓驶进教场坪,早有人临时搭建了一座比武台,张东梅一身短衣,英姿飒爽,台下一片欢呼。刘副军长讲了几句话,比武开始。只见军队内精心挑选了十来个士兵,轮流跟张东梅打斗,那些士兵们好像都不经打,上台打不了几下就被张东梅一脚踢到台下,打着打着张东梅不打了,对大家伙儿抱拳说:“这些大老爷们全都让着我,这样的比武比不出来真本领,要么真打实打,要么干脆不打”!

第二百零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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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是刘副军长故意安排的,他担心双方有失,要求他的士兵跟张东梅比武时不要真打,主要是想检验一下张东梅是不是真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武艺高强。刚才经过几番打斗,刘副军长已经验证了张东梅就是有一些真本领,目的已经达到,刘副军长主张不再比武。

可是台下的观众不散,他们感觉到自己受骗了,没有真的看过瘾,于是齐声喊道:“来显示一下真本领,我们不要花架子”!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台下窜上台面一个身穿蒙古袍子的俊俏小伙子,那人一上台就对大家抱拳作揖,口中念念有词:“本人不才,愿陪张小姐比试”!

张东梅一看那人傻眼了,问道:“呼大姐,你怎么来到这里”?

不错,打擂台的正是呼风雨。原来昨天晚上呼风雨正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内歇脚,突然听说第二天张东梅在教场坪设擂台比武,她自己感觉好玩,于是就歇了一天,第二天专门赶到擂台前看张东梅把十几个当兵的打翻在地,她同时也看出了一些蹊跷,感觉中那些兵大哥都让东梅三分。

刘副军长想不到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问旁边的下属:“那个打擂台的汉子是谁”?

有人认识呼风雨,回答刘副军长:“这好像也是郭宇村的媳妇,就是上一次在黄河岸边打倒十几个士兵的那个女人,这阵子正女扮男装,做赶脚生意”。

刘副军长肃然起敬,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必有一番恶斗,有些替她们担心,但是这样的场面不好出面阻止,只好把两人叫道面前,嘱咐两人比武只是为了弘扬中华武功,千万不可伤人。二人齐声抱拳道:“谢首长关心”。

比武重新开始,一个如蛟龙出海,一个好似大鹏展翅,那一招一式都功夫独到,让台下的观众大饱眼福。正斗间那呼风雨突然跳出圈子,对张东梅抱拳道:“大妹子,你的孩子刚过了满月,气血不足,咱们只是逗逗乐子,让大家尽兴,何必要分出胜负”?

张东梅稍喘了一会儿气,也抱拳面对观众:“今日里承蒙呼大姐相让,也承蒙大家捧场,东梅从军只是为了打日本,并不想跟谁斗气,如果大家余兴未散,改日定当献艺”。

刘副军长既佩服张东梅替父报仇的决心,又钦佩呼风雨那种见好就收的大气,感觉中这两个女人都是女中英贤,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比武结束后呼风雨跳下台子,正准备走时突然被一个军官拦住,那军官对呼风雨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我们刘副军长请你到官邸一叙”。

张东梅对那军官抱拳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对不起,失陪了,本人还要赶路”。

那军官感到颜面尽失,正想发作时张东梅从身后闪出,她说:“呼大姐,再忙也不在乎半日,你我的丈夫都被日本鬼子掳去,如今生死不明,如果刘副军长肯帮忙,就要求他兵发河东”。

呼风雨犹豫了一下,只好说:“好吧,我就见识一下那刘副军长”。

第二百零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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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张东梅跟呼风雨一同上了刘副军长的吉普车,吉普车穿过人群,两个女人看见车窗外不住有人朝他们招手,凤栖人把两个女人当作女侠,他们只知道传说中的花木兰、穆桂英,真正的女侠凤栖人还当真没有见过,汽车慢慢地从人群中间穿过,凤栖人追着汽车不停地朝两个女人招手,军人们跟老百姓混在一起,首尾不能相顾,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跟上师傅学了几年武艺,懂得一些打斗的技巧,却赢得了如此尊重,这样的场景让张东梅呼风雨为之动容。

转瞬间汽车开到了刘副军长的官邸,刘副军长命下属设宴,款待这两位女侠,凤栖的老百姓仍然站在官邸门外不走,感觉中他们还没有尽兴。刘副军长询问两位女侠:“是不是出去答谢一下大家”?

呼风雨站起来,对刘副军长抱拳道:“既然大家还想继续看比武,不如在你的下属里边挑选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弟兄,张东梅刚生了孩子,不宜坚持比武,由我来跟弟兄们比试,不要辜负了大家的热情”。

刘副军长显得为难,摇手道:“壮士,大家已经领略了你们二位女侠的武功,我不愿看到任何一方有失。况且,城里边没有场地,无法施展武功”。

可是门外群众的热情越来越高,有人甚至呼起了口号,十二能拨开众人,来到刘副军长办公的大堂,见到二位女侠果然英姿飒爽,对刘副军长直言:“万不可拂了大家的一片心意”。

刘副军长无奈,只得顺应民心,在城隍庙的戏楼上设一擂台。可是戏楼下的场地太小,容纳不下众多观众,有人建议把擂台设在城墙上,这样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可以看到。

呼风雨一身蒙古壮士打扮,她一上来先对大家抱拳,然后说,既然是比武就要真打,希望壮士们拿出真功夫跟她比试,不要有任何忌讳。

台下一片欢呼。刘副军长宣布:比武正式开始。只见那呼风雨施展拳脚,跟刘副军长挑选出来的十几个壮士轮番打斗,大家都图逗乐子玩耍,相互间都手下留情,打斗了一会儿刘副军长宣布比武结束,正在这时一个壮士跳上台来,声言要跟呼风雨“切磋武功”。

你道那人是谁?谁也料想不到竟会是关建峰。刘副军长老大不悦,低声呵斥道:“你跑上来瞎搅和什么”?

关建峰毫不理会刘副军长的态度,他说他在台下看出来了,比赛的双方都留了一手,他想跟这位女侠真打,谁对谁都不用手下留情。

呼风雨眼前一亮,感觉中这个小伙子身高六尺,体格健壮,双目炯炯有神,知道对手来了,精神为之一振。呼风雨从小喜欢挑战,在那达慕摔跤比赛中,她第一年被人打败,第二年非要找那个对手比试,直到打败对手她才肯罢休。只有经过无数次失败的人才能练就过硬的武功。呼风雨对关建峰抱拳,口称:“壮士手下留情”。

比试正式开始,双方你来我往,都使出浑身解数,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台下观战的全是一些外行,大家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替双方的精湛表演欢呼,正打斗到精彩处,突见刘副军长往两人中间一站,毫无来由地宣布:“比赛结束”。

第二百零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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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刘副军长还是想看到双方决出胜负,他也为两人的精湛表演所折服,正看到得劲处突然警卫在刘副军长的耳朵边叽咕了几句什么,刘副军长转身来到后台,碰见了樱子。

原来樱子住的小院正好能看见比武的擂台,平日里门口有人站岗,刘副军长主要还是担心樱子的安全,他安排樱子跟关建峰夫妻俩住在一起,其目的还是想感化、策反樱子,利用樱子做反战宣传,这几天樱子情绪恢复正常,看样子小夫妻俩感情不错。

那天,城墙上比武,正好让关建峰站在院子里看了个一清二楚,关建峰也是一个铁血男儿,一见那比武的场面就心血来潮,他信步走出院子,来到比武台下,看台上打斗的双方都不是真打,于是想都没想就跳上台子,要跟呼风雨来一番真比试。

樱子站在院子里一看关建峰上了台子,主要还是担心自己的丈夫有失。人有时非常奇怪,爱情这个字眼让人琢磨不透,绝不是空穴来风,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又有多少帝王沉溺于女色而痛失万里江山!现在的樱子则完全被关建峰的魅力所折服,开始把大日本帝国的使命置于脑后,她虽然还没有考虑为关建峰的国家服务,可是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与一个异国的男性,关建峰上台比武了,樱子看得一清二楚,她目前只剩下关建峰这一个靠山,绝不能让自己倾心相爱的人有什么不测!她推开哨兵的阻拦,毫不犹豫地来到比武的台后,不容分说地对警卫说:“我找刘副军长”?

刘副军长赶忙来到后台,樱子见到刘副军长的第一句话就是:“把关建峰给我从台子上叫下来”?

呼风雨正打斗在兴头上,猛然间被刘副军长横插了一杠子,心里一急,给刘副军长来了一个扫堂腿,差点把刘副军长踢倒,说时迟那时快,那关建峰一个野马分鬃,挡住了呼风雨的扫堂腿,那呼风雨竟然来了个旱地拔葱,一下子端直站在关建峰的肩膀上,关建峰一个蛟龙出海,把呼风雨甩出老远,大家正为呼风雨捏一把汗,只见呼风雨空中翻一个筋斗,竟然端直站在关建峰面前。

这几招干净利落,让观众目瞪口呆,大家一片欢呼。樱子等不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到前台,拽起关建峰的胳膊,拉着关建峰就走,人群里一片哗声:“谁家的小媳妇也忒胆大,竟敢当面给丈夫下不来台”?

有人认出来了,这个媳妇就是被郭团长绑到马上的那个女人!当然大家还不可能知道她就是日本特务,但是人群里仍然有人议论纷纷,这个女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刘副军长拍了拍呼风雨的肩膀,向女侠伸出了大拇指,赞赏道:“你今天出尽了风头,让大家饱了眼福,比武打斗本是为了强身健体,见好就收,我们收场吧,张东梅还在等你入席畅叙”。

其实张东梅就在现场坐着,一直看着呼风雨跟那个关建峰打斗,她已经做好了上场的准备,看那呼风雨如果体力不支时,就上场接替。结果关建峰被那个日本女人拉走了,张东梅跳上台来想跟刘副军长论理,刘副军长使了一个眼色,对张东梅摆手说:“有什么话咱们回去以后再说”。然后带着两个女侠匆匆撤离。

第二百零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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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副军长带着两个女侠回到自己的官邸,看见厨师已经将酒菜摆上桌子,刘副军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邀请两位女侠入席。

可是那张东梅端直站着,不肯入席,张口质问刘副军长:“为什么对那个日本女特务那么客气”?

刘副军长宽厚地笑笑,说:“这本来属于军事谋略,不过告诉你也无妨,那个日本女人对我们有用”。

张东梅仍然不服气,继续跟刘副军长论理:“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应对及时,差点做了这个日本女人的刀下鬼,我跟那个日本女人势不两立”!

刘副军长摆摆手,说:“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堂内点了一盏汽灯,那汽灯比蓖麻油灯亮堂许多。刘副军长上座,两位侠女分坐左右,几位下属作陪。刘副军长给两位女侠把酒添满,呼风雨把张东梅面前的酒杯端过来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后解释道:“大妹子不是我不让你喝酒,你的儿子刚过了满月,咱们要对孩子负责”。

刘副军长端起酒杯说:“愿跟二位女侠结为金兰之交,从今后咱们兄妹相称”。

那呼风雨摆摆手,慷慨陈词:“承蒙刘副军长看得起我俩,为我俩设宴洗尘,有些话必须当面问清,方饮此酒”。

几个下属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两个山野村妇,竟然如此不知抬举,看那刘副军长毕恭毕敬的样子,又不好当面再说什么。刘副军长道:“这位女侠有何赐教?刘某洗耳恭听”。

呼风雨见过世面之人,什么场面都能应对,她面对刘副军长双手抱拳,提出了第一个疑问:“刚才听东梅妹子说,那个上台不让丈夫比武,强拉丈夫下台的女子是个日本女人,日本人杀害了多少中国人,为什么要将日本女人视为座上宾”?

刘副军长慨然道:“军事斗争是一门复杂的学问,向来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日本女人也是一个受害者,我们优待她的目的,是想感化她,策反她,利用她为抗击侵略者服务”。

那呼风雨伶牙俐齿,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我听人说刘副军长佣兵近万,为什么不东渡黄河跟日本鬼子决一死战”?

刘副军长显得一筹莫展:“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蒋委员长的命令我不敢贸然出兵”。

呼风雨还想问什么,突然卫兵进来报告说:“门外有一个老头子老太婆怀抱一个小孩,他们声言要找张东梅给孩子喂奶”。

张东梅听闻此言赶忙迎出屋外,果然看见公爹漏斗子和公婆抱着孩子在门外站着,身上沾满尘土,风尘仆仆,好像走了很远的路。

两人一见张东梅声泪俱下:“东梅,你说过要到黄河岸边祭祀老爹,想不到你一走再不回家,留下这刚满月的孩子整日整夜地哭,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抱着孩子找寻到这里”。

张东梅伸手接过孩子,那孩子一颗小脑袋在妈妈的胸前直拱,嘴长得老大,闭着眼睛寻找妈妈的奶头,那一刻张东梅心软了,一串泪珠挂上脸颊。

第二百零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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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副军长嗟叹:日本鬼子致使多少中国家庭不得团圆!他离了座位,亲自邀请两位老人入席。两位老人忙说不敢,随便打发我们一点吃喝就行。

原来,二狼和豹子的马队那天也在凤栖城外的骡马大店内歇脚,打听得三狼媳妇张东梅甩下刚满月的孩子来刘副军长的部队从军,到让二狼吃惊不小,大哥和三狼都不在家,二狼感觉他有责任管好大嫂和弟媳以及侄子侄女们的生活,可是张东梅的脾气二郎知道,他无法亲自出头露面劝说弟媳回家,无奈中嘱咐豹子照管好自家的货物和骡马,他自己则骑一匹骏马,回到郭宇村请来了爹娘,老爹娘正为三狼媳妇的出走而一筹莫展,听得二狼的话立刻抱着孩子来到凤栖城,二位老人的想法很简单,想用孩子来拽住三狼媳妇的心,劝说三狼媳妇打消离家出走的念头。

这一招也确实有效,张东梅看见儿子的瞬间,母子之间的那份情感确实冲垮了替父复仇的信念,正在这时,东梅的两个弟弟张东奎张东仓以及二狼和豹子不失时机地出现了,一家人在凤栖县城团聚,张东梅充分理解了二老以及兄弟之间的心情,当即表示她哪里都不去了,回到家里一心一意抚养孩子,等儿子长到一两岁再说。

呼风雨正想问刘副军长可不可以带着孩子从军,这样一来什么都不用问了,张东梅已经表示哪里都不去了,不需要呼风雨再为张东梅的儿子担心,一桌子酒菜还未动筷子,那几个作陪的下属见此情景主动离了座位,刘副军长邀请大家入座,一桌子酒席好像专为二狼和呼风雨的马队准备,刘副军长慨然道:“咱们今天能在一起相遇也算缘分,做为一名军人,我充分理解郭宇村人的心情。但是自古忠孝难两全,张东梅目前管好孩子是上策。至于以后,如果两位女侠有意,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安排两位女侠为国效力”。

呼风雨当即表态,如果东渡黄河去打日本,她会第一个冲锋陷阵,她也有两个孩子,孩子的爹爹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苦力。可是目前她还不打算从军,她一辈子野惯了,受不得军队的束缚,这条道上她常走,什么时候呼唤她都立即响应。

漏斗子咽下一口饭菜,对刘副军长竖起了大拇指:“刘副军长咱们见面已经不止一两次了,老汉我深深佩服你的人格,我也有两个儿子被日本鬼子抓去当了矿工,家里的这两个儿子是从日本鬼子的枪口下夺命逃回来的,儿子媳妇东梅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孙子当真太小,我们老俩口也是迫不得已”……

一场酒席在悲壮中结束,赶脚的汉子都回到骡马大店去住,刘副军长为张东梅和婆婆安排了住宿。一弯残月高挂,婆媳俩拉呱了半宿,天亮时婆婆醒来一看,只见傍边的儿子媳妇已经不见了,连孙子也让张东梅带走。狼婆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立刻大呼小叫,惊动了值夜的哨兵,刘副军长也惊慌地起来,询问出了什么情况?一打听原来张东梅不见了,到让刘副军长吃惊不小。他急忙下令查询守护城门的哨兵,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出走?

第二百零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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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翠英的叫驴子酒馆又成了凤栖闲汉们谝闲话的“人市”,那一天人们津津乐道,竞相传说郭宇村出了两个“女侠”,年翠英内心琢磨着,立马猜透了人们传说中的女侠是谁。她也有心请两个同乡来酒馆一叙,怎奈何两位女侠被人们簇拥着进了刘副军长的官邸,大家知道年翠英就是郭宇村人,纷纷询问那两个女侠的根底。年翠英平时跟呼风雨和张东梅不怎么往来,只能说个大概,她告诉大家,据她所知,那呼风雨是内蒙人,而张东梅好像是东北人。

人们意犹未尽,纷纷猜测那两个女侠刀枪不入。这一点年翠英最清楚,她告诉大家,那两个女侠的命运跟年翠英一样,丈夫都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劳工。人们唏嘘着嗟叹着,大骂日本鬼子惨无人道,又认为乱世出英雄,任何事情都是逼出来的,这两个女侠肯定跟穆桂英花木兰一样,青史留名。

崔秀章烧了一大壶开水,给开水里边放了一大把竹叶,提出来让闲汉们解渴,闲汉们拿起大碗喝着竹叶水,喝完了又唾沫星子乱飞,在一起抬杠,谝闲。

可是年翠英却没有心思听大家抬杠,她听说葛有信回来了,心里惦记着她的两个兄弟,叮咛崔秀章照看一下酒馆,年翠英自己则出了后院的侧门,信步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

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看样子对羊肉泡馍馆影响不大,前来吃羊肉泡馍的食客仍然很多。年翠英走进泡馍馆,一眼就看见了葛有信正在给哥哥帮忙,葛有信也认出了年翠英,走上前来打招呼:“翠英嫂子,难为你今天有功夫光顾我的饭馆”。

翠英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来,话也问得直接:“有信兄弟,你刚从延安回来,可否见过我的贵明贵元兄弟”?

葛有信两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可无奈何的姿势,他告诉年翠英:“刚才满香嫂子来过,同样也询问李妍的消息,可是八路军的机关遍布整个陕甘宁边区,我跟贵明贵元的确不在一起”。

年翠英有些失落,也不久坐,站起来,打算告辞。

葛有信突然说:“翠英嫂子,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听说豆瓜爹回来了,他肯定知道郭全发哥哥的消息”。

年翠英有点急不可耐,问道:“你听谁说的”?

葛有信也不隐瞒:“我刚从黄河岸边回来,不过听说郭麻子害怕豆瓜爹遭人暗算,目前豆瓜爹还在郭麻子的军营里边”。

年翠英急急忙忙回到酒馆,告诉崔秀章,要崔秀章先帮她照看几天孩子和酒馆的生意,她想回一趟郭宇村。

眼看着天色已晚,崔秀章有些为难,两人的关系已经远远地超出了雇佣的范畴,崔秀章还是替年翠英担心,他问道:“什么事?看把你急得,是不是全发回来了”?

年翠英也不隐瞒:“郭全发没有回来,不过村子里回来一位老人,我想打探一下全发爹的消息”。

崔秀章脸上的失落一扫即过,看样子年翠英还是非常在乎人家的丈夫,他崔秀章算个什么?不过崔秀章还是把那不快的心情强压下去,他关切地说:“翠英,天不早了,你能不能明天再走”?

第二百零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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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翠英还是扑捉到了崔秀章脸上那些细微的变化,她有些感动,酒馆开张将近一个月来,多亏了崔秀章里里外外忙活,才使得酒馆恢复了爹爹在世时的兴旺,可是他们都在情感方面表现出了某种克制,崔秀章晚上酒馆一打烊,坚持到西门外的土窑内居住,早晨又在凤栖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来到酒馆当炉头,凤栖人当然不知道年翠英跟崔秀章之间的那一段隐情,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年翠英虽然算不得寡妇,可是丈夫郭全发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有时,年翠英也有某种暗示,崔秀章却不为所动,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如果传出了老板娘跟伙计有染,叫驴子酒馆立马就不会再有食客来光顾。可是这天下午,酒馆临近关门之际,两个人都从对方的脸上扑捉到了某种信息,他们沉默着。有点心照不宣。

三个孩子放学回家了,崔秀章端出来给孩子们准备的饭菜,然后解下围裙,说:“我回去了,明天我来时,你再走”。

年翠英显得有点迟疑,她用抹布擦着桌子,脸上显出了一丝红晕,说出的话只有自己才能听清:“你先稍等一下”。

崔秀章看翠英的嘴唇一张一合,知道翠英想说什么,他看了看三个孩子,心里涌上来一股酸楚,如鲠在喉,咽了一口唾沫,才说:“晚上把前门后门关紧,街上野狗太多,防止野狗钻进来糟蹋厨房的食物”。

年翠英鼓了好大的勇气,终于说:“你先等我一下,我还没有去过你住的地方,想去你那里转转”。

这个信号再明显不过,崔秀章不可能再有所犹豫,可是他不想给任何人留下话柄。崔秀章说:“翠英,凤栖人的唾沫点子有毒,为了咱的生意,我住的地方你还是不要去”。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把侧门不要关,等人都睡下时我过来”。

年翠英看了三个孩子一眼,孩子们好像并不理会大人们究竟说了些啥,仍然吃得狼吞虎咽。她扭过头,不看崔秀章,说出的话明显带点诱惑:“你爱来不来”……

黄昏时的凤栖城罩在一片烟雾之中,崔秀章出了西城门,下了一山缓坡,回到自己居住的土窑洞,光棍的日子好混,出门一把锁,进门钻被窝,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往日他总是一觉睡到天明,可是这天夜里崔秀章睡不着了,心里烦躁。三月天,迎面刮来燥热的风,他把衣服脱光,把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仍然无法解除心头的闷热,估摸得时间差不多了,崔秀章出了窑洞,来到城墙底下,猛然听到一声口令:“干什么的”?

崔秀章浑身出汗了,他在凤栖居住了几十年,居然昏了头,怎么没有想起夜间根本就无法进城?

可是年翠英痴心不改,仄起耳朵听了一宿,后半夜听到门吱一声开了,心里头一阵激动,她披了一件衣服来到院子里,院子里竟然进来一只大黄狗。年翠英把狗赶出院子,猛然抬起头,看见了城墙上射过来手电的光……她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崔秀章不会来了,他根本就进不了城。

第二百零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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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年翠英睡不着,拿一把笤帚,开了门,站在酒馆的台阶上,不知道在等什么,那种期待令人忧伤。

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从街道北边婷婷而来,走近了,年翠英才看见,原来是张东梅。

在郭宇村,平日里两个女人并无交往,年翠英并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在张东梅身上的事情,看见东梅抱着一个孩子,到让年翠英吃了一惊,她上前招呼东梅:“东梅,你这么早抱孩子要去哪里”?

有关年翠英在凤栖县城开酒馆的传闻张东梅听说过,想不到两个女人大清早在凤栖街上相遇,张东梅走得匆忙,她一边走一边回答:“我的两个弟弟出门赶脚,昨夜歇脚在骡马大店里,我想去看看他们”。

年翠英刚想说现在城门还不到开的时候,一眨眼张东梅已经从自己身边走过,凤栖县城本身就不大,年翠英一探头就能看到东城门口,她见城门果然紧闭,门洞子内站着两个哨兵。张东梅正跟那两个哨兵论理,年翠英走了过去。

那两个哨兵认识张东梅,他们说要开城门可以,但是必须请示长官,张东梅吼道:“快点!别磨蹭,姑奶奶等不及”。

年翠英心软,知道张东梅的脾气,她在一边劝道:“娃还小,别把娃吓着”。

东梅回头还翠英一个感激的笑,说:“赶脚的汉子早晨走得很早,我担心等城门开了以后见不到我的两个兄弟”。

那两个当兵的知道张东梅武功了得,不敢怠慢,当即开了城门,年翠英担心张东梅有失,跟着张东梅来到骡马大店,店掌柜告诉她俩,赶脚的汉子们为了赶路,半夜里起来都走了。

其实张东梅看望两个弟弟是假,想跟上汉子们赶脚是真,她嫌一个人呆在家里心慌,于是想到了带着孩子去搞长途贩运,反正一路上有两个弟弟以及二狼和豹子照顾着,估计也不会怎么受累。早晨起来东梅没有告诉婆婆,担心婆婆知道后又要阻拦,想不到她起了个大早仍然没有赶上骡马大队,她歉意地对年翠英笑笑,漏斗子提着裤子从屋子里出来了,揉了揉眼睛看见了两个女人,有些吃惊,问道:“你们怎么能遇到一起”?

张东梅对年翠英使了一下眼色,年翠英心里明白,什么都不说。东梅对公爹说:“我想再看看两个弟弟”。

此乃人之常情,漏斗子深信不疑。停一会儿狼婆娘也赶来了,见到张东梅安然无恙,大家也都放心。

年翠英邀请大家到酒馆坐坐,漏斗子一家人感觉到不能拂了翠英的好意,于是大家相随着来到叫驴子酒馆,正好崔秀章也来了,年翠英把张东梅和公公婆婆介绍给崔秀章,嘱咐崔秀章炒几个好菜,她要好好招待这几个乡亲。

刘副军长在自己的官邸听到下属汇报说张东梅已经找到了,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感觉中索性好人做到底,派自己的吉普车司机送张东梅一家子回村,年翠英正好搭顺车回到郭宇村。

第二百一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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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瓜爹在郭麻子的军营住了几日,终于在一天中午,由郭麻子派两个护兵,把豆瓜爹护送回村。

豆瓜家好像过节一样,一下子拥满了村里的女人,大家都是来打探自己丈夫的消息,豆瓜爹告诉大家,目前看来郭宇村的那些劳工不会有啥生命的危险,只是一下子难以回村。

有人问豆瓜爹:“鬼子为啥能放你回来”?

豆瓜爹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他说:“我年纪大了,经常生病,鬼子们嫌留下我是个累赘,于是放我回家”。

对此大家深信不疑。大家坐了一会儿都相继离去,豆瓜娘给那两个护兵做得吃了一顿干捞面,打发护兵回去交差。

豆瓜媳妇见公爹回来了,先是一阵高兴,听说豆瓜并没有一起回来,又有一些失落。看见公爹抱着孙子高兴地脸上流下一串泪珠,眼前又不合时宜地出现板材的身影……豆瓜媳妇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婆婆肯定要把那件事情对公爹述说,公爹知道了那件事会对她怎样?豆瓜媳妇越想越后怕,感觉中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几头受气。可是她无处躲藏,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思绪彷惶。

老头子的突然回家令豆瓜娘始料不及,老婆子兴奋地脚手都有些颤栗,她把老头子左瞅右瞅,担心是在梦中。不管怎么说老头子是这个屋子里的顶梁柱,老头子一走猪和狗都敢欺负她们婆媳,现在老头子回来了,看谁再敢在这一对婆媳头上拉屎拉尿!

大家都走了以后,豆瓜娘给猪槽里倒了些食水,豆瓜媳妇抱着孩子回到自己屋子,把门关紧,豆瓜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突然间老头子听见了,豆瓜媳妇一个人在自己屋子里嘤嘤地哭。

豆瓜爹心里头释然,豆瓜媳妇肯定是想豆瓜了,刚才屋子里人多,豆瓜媳妇把眼泪憋回肚子里,这阵子大家都走了,豆瓜媳妇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哭就让儿子媳妇哭几声把,哭几声也许心里舒坦。可是豆瓜爹还想抱孙子,他不好意思让豆瓜媳妇把孙子抱出来,于是对老婆子说:“你给咱把孙子抱出来让我再看看”。

豆瓜娘好像没有听见似地站在老头子面前不动弹,停一会儿豆瓜娘答非所问地说:“老头子,你累不累?如果不累的话咱们到地里转转”。

豆瓜爹抬起头,看豆瓜娘眼神里满含期待,他知道老婆子有话要说,于是又朝豆瓜媳妇的屋子那边看看,跟着老婆子出了屋门,把栅栏门用一把锁子锁上,豆瓜娘隔着栅栏朝屋子里喊道:“豆瓜媳妇,我跟你爹到地里去一下,别忘了晚上给咱烧些稀饭”。

豆瓜媳妇在屋子里哽咽着答应了一声,老俩口这才一起朝地里走去。

太阳已经不高,拉长了一对老夫妻的身影,豆瓜娘首先说:“你走后一个货郎给了豆瓜媳妇一些罂粟种籽,咱的地里今年种了一些罂粟”。

到地头了,豆瓜爹蹲下来,看罂粟的苗情,他没有说话,思忖着,这大烟民国政府禁止种植,老婆子也是吃了豹子胆了,一下子就种了十亩……他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眼花了,看见漫山遍野都是罂粟,吃惊地问道:“咱村里怎么都种植了大烟”?

老婆子两手一摊,有点无可奈何地说:“这些种籽全是货郎一个人给的,货郎还答应秋后收购咱们的大烟”。

老头子喟然一声长叹:“我担心等不到那时候,当地驻军如果知道这事不会不管”。

第二百一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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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瓜娘倒能想得开:“这些罂粟苗子如果能留下来咱们发财,如果铲除了咱也不可惜,无非是多下了几天苦,庄稼汉的功夫不值钱”。

可是豆瓜爹却多了一层考虑,他知道日本人和郭麻子都不会放过他,他一个一辈子大字不识的老农,无意中被卷进两军对垒的旋涡之中,从本质上来说他不愿意给日本人办事,可是黄河对岸日本人的把他的儿子当作人质,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总感觉到心里头不踏实。

当然,这些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老婆讲,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这阵子太阳落山了,粉碎的太阳溅起了漫天的火花,停一会儿那火花慢慢散落,湛蓝的天空布满了繁星。豆瓜娘看老头子心绪不佳,试探着问道:“老头子你想些啥”?

初夏的夜晚,迎面刮来温热的风,豆瓜爹点着一锅烟,站起来,答非所问地说:“天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谁家的狗叫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村里肯定来生人了,豆瓜爹心里一紧张,竟然紧紧地抓住老婆子的手。

老婆子心里熨贴着,身子竟然向老头子靠上去,嘴上却说:“老不正经的,忘记你多大年纪了”!

可是豆瓜爹却推了老婆一把,说:“你先走吧,看看咱村里有啥动静”。

豆瓜娘反过来把老头子的手紧紧地攥住,埋怨道:“那些狗每天夜里都乱咬,能有啥动静?走吧,老头子,还有一件事我想不该对你隐瞒,我说出来后你心里不要生气,也不要激动”。

豆瓜爹心里咯噔一下,他才走了一个多月,家里能够发生什么事情?他哀叹一声:“老婆子,这心已经秕了,发不出啥绿芽芽了,你说,天塌下来我都不会吃惊”。

豆瓜娘首先向地下唾了一口,然后才骂道:“狗日的板材简直是个畜生!你不在家这些日子,老家伙竟然糟蹋了豆瓜媳妇”!

尽管豆瓜爹说他不会吃惊,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依然脑袋轰地一声,犹如一颗响雷在耳朵边炸响,老头子出现了暂短的失聪,他大声问道:“老婆子,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豆瓜娘却说:“老头子,咱忍住一点,豆瓜不在家,孙子还小,不要给媳妇造成过大的刺激”。

豆瓜爹静下心来细想,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就是豆瓜回来也不能说,他把烟锅灰在鞋底上弹掉,又装上一锅旱烟,才说:“老婆子,这件事只能烂在咱的心里,至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不能让豆瓜知道”!

老婆子把嘴撅起,说:“我晓得,这件事我都不想让你知道,可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样的事情谁也包不住”。

眨眼间来到自家门口,豆瓜娘掏出钥匙开了栅栏门,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豆瓜媳妇”!

屋子里灯黑着,听不见豆瓜媳妇的回音,豆瓜娘的头皮发麻,感觉到了什么不妙,她急忙来到豆瓜媳妇的住屋,什么东西把她绊倒了,豆瓜娘摸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她失声尖叫道:“豆瓜媳妇,你可不能想不开”!

第二百一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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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瓜爹摸索着把麻油灯点亮,看见豆瓜媳妇昏迷不醒地睡在地上,屋梁上挂着半根麻绳,一只凳子倒在一旁。孙子屙下了,稀屎糊了一炕。

老头子也顾不了许多,当即把儿子媳妇抱起来放到炕上,老婆子解开媳妇的上衣纽扣,端一碗凉水给儿子媳妇兜头浇下,媳妇“妈呀”一声呻吟,到让老头子老婆子把心放下。

老婆子给孙子把屎擦净,把孙子交给老头子抱着,然后去烧火做饭,孩子饿了,拉出了哭声,豆瓜媳妇强撑着坐起来,从公爹手里接过孩子,把奶 头子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贪婪地吮吸着妈妈的乳汁,豆瓜爹把烟灰在炕沿上磕掉,这才说:“孩子,爹说两句你听着,这人活一生不易,千万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

豆瓜媳妇哇一声哭了:“不是我想寻死觅活,你不在家这一段日子,板材那个老家伙强暴了我,我做下丢人事了,我对不起豆瓜”。

豆瓜爹哀叹一声:“孩子,那件事你娘都给我说过了,我们不怪你,就是豆瓜回来我们也替你保密。谁家锅底没黑?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其实豆瓜媳妇也不是真想死,她主要是想用寻死觅活来要挟这老俩口,让老头子老婆子不要对她过意不去,这阵子目的已经达到,豆瓜媳妇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孩子吃饱奶睡着了,豆瓜媳妇甜甜地叫了一声:“爹,豆瓜他,啥时候能够回来”?

豆瓜爹只得实话实说:“爹能告诉你的,就是豆瓜目前还在煤矿上挖煤,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爹也不知道”。

说话间豆瓜娘已经把饭做好了,她把饭端到炕上,一家人就着韭菜喝玉米糊汤。正吃饭间村子里的狗又咬起来了,紧接着听到有人叫门,穷乡僻壤夜间很少有客人造访,豆瓜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他扑一口吹灭灯,告诉两位女人不要说话,然后自己给自己壮了一下胆,站在院子里问道:“谁呀”?

来人瓮声瓮气地说:“是我,你把门开开,咱俩进屋说话”。

豆瓜爹刚把门打开,来人就一下子闪进来,黑暗中豆瓜爹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对方也不答话,径直向屋子里走。

豆瓜爹一下子将来人的衣服拽住,说:“家里人都睡下了,有话咱们在院子里说”。

对方毫不客气:“我刚才叫门时你家的灯还亮着,一见我叫门马上把灯吹灭,老家伙你究竟搞的什么鬼把戏”?

这时豆瓜娘出来了,问道:“客人你是从哪里来?是不是走错路了?我们并不认识你”?

来人回答道:“我虽然初来此地,但是不会认错人,我来找豆瓜爹,说两句话就走”。

豆瓜爹只得把来人领进另外一间屋子,点亮油灯,道歉说:“儿子媳妇刚生了孩子,多有不便,客人你吃了没有”?

来人回答道:“走路渴了,喝一碗凉水就行,我就是豺狗子”。

豆瓜爹吃惊,喔了一声:“我听人说豺狗子在瓦沟镇——”

豺狗子接过话头:“在瓦沟镇被人打死的那人是一个赌博轱辘子,正好做了我的替身,人都认为豺狗子死了,对不”?

豆瓜爹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故意问道:“锅里还剩下一些玉米糊汤,客人喝不”?

豺狗子说:“喝一碗凉水就行。这两天你给咱们把村子里种的罂粟大致统计一下,听说那个货郎一直住在你村里不走,跟栽逑娃的两个媳妇混在一起,你问问他,罂粟种籽再剩下没有”?

第二百一十一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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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狗子扔下这两句话匆匆离去,豆瓜爹一下子瘫坐在凳子上,半天回不过神。豆瓜娘从儿子媳妇屋里出来,看见老头子坐在凳子上脸色煞白,可能看出了一些蹊跷,问豆瓜爹:“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你刚回来他就来找你”?

豆瓜爹一下子涌出一股无名火:“女人家,不该问的就别问”!

老婆子怔怔地站着,并不生气,反而劝说豆瓜爹:“肚子里有啥解不开的疙瘩就说出来,也许我还能帮你出主意”。

豆瓜爹用烟锅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突然对老婆子吼道:“我就不该回来”!

老婆子还是显得温和:“我知道你遇到了难场事,郭麻子那两个大兵把你送回来时我这心里就直打鼓,为什么单单回来你一个?今晚来的那个人叫什么‘豺狗子’?一听那名字就叫人恶心!是不是那些人想从你的身上榨出来一点什么油水”?

豆瓜爹重新坐下,把头埋在裤裆前,想了半天,抬起头来时两眼茫然:“老婆子,我只想对你说一点,我被人家栓到车上了,要替人家拉套,从今后咱脑勺子后边都要长眼”!

老婆子倒显得有些不以为然:“拉就拉吧,总被在煤矿上挖煤强。不过你可要悠着点,使蛮力的骡子挨的鞭子多”。

豆瓜爹显得不耐烦:“你知道个逑!日本人要我替他们搜集情报,咱干不”?

老婆子还是显得满声细语:“啥叫情报?咱知道啥就给他说啥,比如儿媳妇生了个胖孙子、老母猪下了一窝猪仔”。

豆瓜爹摆摆手,说:“你今晚陪媳妇睡去吧,多给那孩子开导开导,自古来世上有啥、戏里演啥,女人家偶然失身不算什么大事”。

老婆子来到院子里,听见儿子媳妇已经睡下了,然后又重新回到屋子里,故作神秘地对老头子说:“你知道村里人把豆瓜媳妇叫啥?叫‘水上漂’!你以为那水上漂想死?既然上吊了脖子上一点伤也看不见?老头子,咱的儿媳妇纯粹是给咱演戏!她故意做出上吊的假象,来掩盖她做下丑事的心虚”。

豆瓜爹也看出一点蹊跷,劝说老婆子:“豆瓜不在家,为了孙子,咱都忍耐点。你过去吧,过去陪着媳妇睡觉,让媳妇感觉到咱俩对她很关心,也就不再疑神疑鬼”。

老婆子过儿子媳妇屋子里睡觉去了,豆瓜爹出来站在院子里,看下旋月挂在树梢上,整个村子显得静谧。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回来了,至于往后的路怎么走?他还没有想透。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村子里种罂粟肯定跟日本人有关系!豆瓜爹想到了豺狗子,这豺狗子是日本人的走狗肯定无疑,他从郭麻子那里就听说豺狗子已经死了,今晚又冒出来一个豺狗子,这个豺狗子究竟是真是假?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谁家的老公鸡叫了一声,满村的公鸡跟上和鸣。天快亮了,夜风生凉,豆瓜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心想,还是老婆子说得有道理,爱使蛮力的骡子挨的鞭子多。从今后他就住在自己家里,哪里也不去,给谁都不使力,爱咋的就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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