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原来是女郎 - xp1024.com
《官爷原来是女郎》


01 醉穿?女汉子的梦

许是喝酒喝得多了,人的脑子就会不听使唤。

华清欢万没有料到,像她这样一个假女子,真汉子的大龄剩女,居然也会在一夜好醉之时,做了个变成了斯斯文文的大家闺秀的梦。

在梦中,她看到自己成为了大昌朝,杭州首富华维锋的私生女,至大昌景和七年的时候,将将十二岁。

清欢心中暗自吐槽,这人啊,平时的光棍气质不能太过浓郁,不然好不容易做个像样些的梦,都梦不到个靠谱的朝代,大昌朝是个什么鬼?她可从没听说过。

还有那个身份一点都不爽利,大家闺秀得不彻底,居然是个私生的。

好在华老爷虽长了个和气生财的团圆样子,有着一张顶顶俗气的脸,做事却能听从本心,并不沽名钓誉,反透着丝不凡。

大昌朝,同中国的所有古代朝代一样,士农工商,商户排在最末,商人无论多么富裕,总要叫人低看一眼。

华老爷祖上曾也是书香世家,他本人也是一个读书人,却能在家道中落之时,干脆利落的弃文从商,下了海。

他待华清欢这个于他名声影响极不利的私生女,也一点都不苛刻,反而大方得很。

可惜,也仅止于大方,天伦之乐,舔犊情深,就奢望不上了。

这倒不是华维锋不喜清欢,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由头。

大昌朝里,上至皇亲贵胄,大家世族,下至黎民百姓,贩夫走卒,但凡有余力的,无不妻妾成群。

这华老爷却只有一妻,无妾。

早年,华家没落,恰逢天下纷争,在那最艰难的那些时日里,华老爷的夫人梁氏陪他吃了无数的苦头。

彼时,世道本就艰难,偏华老爷还得了重病,最终性命能够保住也全赖了梁氏的不离不弃。

待到日子好转,华老爷对这糟糠之妻反而愈加敬重,一心一意的就只想守着梁氏一人过活。

梁氏是个爽利性子的耿直人,对自己的丈夫也是掏心掏肺,这夫妻二人一向伉俪情深,恩爱非常。

也正因如此,当十二年前,外出经商的华维锋突然抱着一个长相娇丽的小婴儿回到华家,声称这是自己一朝犯错留下的苦果时,他那性子爽利的夫人,硬生生的让华老爷吃了大半年的闭门羹,才勉勉强强的将这事揭了过去。

梁氏本巴望着光阴能够成为疗伤圣药,可以慢慢抚平自己心中的创伤,却眼睁睁的看着圣药变成了毒药,又在她心口的伤痕上,刺棱棱的补了一刀。

随着时日渐长,那本只有些娇丽的小婴儿,越长越漂亮,到如今更是直奔着祸国殃民的级别绝尘而去了。

这让长相只强强够得上清丽二字的梁氏,想找个安慰自己的借口都难寻到,这胸口就一日赛一日的憋闷,到了后来,只要看见那清欢,她便会无端生出一股怒气。

梁氏是个耿直的性子,喜欢什么东西,喜欢的光明磊落,讨厌一个东西也讨厌的理直气壮。

她很快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她的态度:“我不苛待这个私生女,物质上该有的不会短了她的,但感情上,她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半分虚情假意的回应。”

因着梁氏态度,华家上下对这华清欢的态度就有些微妙。

梁氏的三个儿女自不必说,对华清欢都是同仇敌忾,看不惯的。

下人们则面上不敢轻慢了,心里却没有多少敬重。

华老爷是最尴尬的,他知道这事是他有错在先,妻儿又是那样的态度,他明面上就不好表现出对清欢太多的关心。

加上他常年外出留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因此对于这个女儿,感情上他居然是陌生的,便只好用钱财来填补心中的亏欠。

这样的处境下长大的华清欢,就养成了个不爱说话,任性别扭的性子。

这华小姐也是个怪人,物质上是极宽裕的,这天下有无数的事物可以给她充作爱好,偏她唯一的兴趣,是绘制面具。

她有个自己的小书房,平日里除了跟着个老先生念书外,其余的时间多半倒是打发在了绘制面具上。

清欢的梦做到了这个时候,便也到了尽头。

她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意识也慢慢清醒过来。

入眼所见的是一个雕花的架子床,床上铺了柔滑的绵绸被,床前挂着粉黄色纱织的帐幔,帐幔上用同色丝线绣满了黄花。

透过帐幔,隐隐绰绰的可以看见围在床前不远处,一扇绣着富贵花开的围屏。

虽然已经醒来,但乍见了这样的情形,清欢第一个反应,仍旧以为自己还在那梦里。

“我去,这梦还有完没完?”

她再躺不住,用手一撑身子,一屁股就坐了起来。

又将手举到眼前,前后翻了个面仔细的看了看,白嫩修长的手指,明显不是自己的,自己那手,从不注意保养,又爱在外面疯玩,便生的骨节分明,略有些黑瘦,怎会似现在这般,软滑细腻,柔若无骨。

接着,她用那双白嫩的手,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臂上顿时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一个机灵,赶紧又轻轻的揉了揉,这才确信自己其实是醒着的。

清欢神经非常大条,又颇有些光棍气质,直到此时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穿越了,穿到了那个梦中,华小姐的身上。

这不过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而已,再一觉醒来,人生就突然全变了,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

但也就仅此而已,清欢并不惊慌,只是坐在床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五小姐,您醒了吗?”

她这气还没叹完,屏风后就出现了一个人影,小声的喊着。

听见那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清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轻轻叹了口气,终于确信自己,真的是穿越了,她的脑海里,骤然多了许多原不属于她自己的记忆。

屋外那声音刚刚响起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晚照,她的贴身大丫鬟,一个规规矩矩的十三岁小女孩。

她现在没可没心情理那丫鬟,便不做声,只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面前红木床上的雕花发呆。

晚照今日轮值,就睡在外间,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床上的动静,本以为小姐起身了,这才轻声唤了一声,但里面久久没有回应,她便又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

清欢穿过来之前就是个没娘也差不多没爹的孩子,那老爹是个醉鬼,每日里除了喝酒赌钱半点不做正事,因此清欢从小便开始为了生存苦苦挣扎,打过不少短工,适应能力极强,脾气也就养的外向坚强。

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做了个销售的工作,有了独立的能力,人生刚刚有了些期盼,那好赌成性的老爹又开始搜刮她,她活的不如意,每日疲于奔命,连好朋友也没有几个,便也没有什么牵挂。

因此,几乎没有多少挣扎,她就接受了现状。

至于自己原来那副身体现在什么模样,现在这身体的主人,又去了何方,她一时想不明白便也没去在意。

“不就是换个地方活吗,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着看吧。”

这么想好之后,她抬手将帐幔一撩。

双腿挪到床下,习惯性的岔开着双腿,叉着腰,大马金刀的这么一坐,任那撩开的帐幔垂倒自己身上,也不搭理,只低头去寻自己的鞋子。

床脚下,是木质的地板,地板上果放着一双绣了祥云的布织高头鞋,那鞋长的和现代的拖鞋极像。

见是一双拖鞋,清欢也懒得伸手去拿,便将穿了罗袜的脚,直接去寻那鞋子的头。

02 古怪的面具

当晚照确确的听到了动静,从那屏风后探出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她家小姐,那个一向温婉的女子,此时穿了一身月白的丝质亵衣,叉着腰,大开着腿,极不顾形象的拿脚够自己的鞋子。

晚照唬了一跳,紧走了两步,蹲下身,将那鞋子轻轻套到了那双小巧的脚上。

“五小姐,您醒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呢。”

清欢簇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上身穿了蓝白色相间窄袖短襦,下身一条橙黄色长裙,长相素净的小丫鬟,一边麻利的服侍着自己,一边低声细语的和自己说着话。

她这个一向习惯了自力更生,抬水扛米不在话下的人,突然连穿个鞋子,都有人服侍,清欢心里顿觉一阵别扭。

等那小丫鬟将鞋子穿好,她便干脆利落的站了起来,迈着八字步,甩着袖子,向屏风外走去。

这亵衣,月白的颜色,绸缎面料,宽衣大袖,又滑又薄,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她走起路来,十分不习惯。

“我也是刚醒,你忙你的,不用服侍我。”

清欢边向外走着,边随口吩咐。

晚照服侍完清欢穿了鞋子,又赶紧将帐幔撩起,搭在竹叶垂勾上,这才一脸担忧的跟在清欢身后,看着眼前自家小姐,与平时大相径庭的动作,心里止不住的疑惑。

“可是五小姐。。。。。”

“好啦,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说了你去忙你的,我有事再喊你,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清欢略有些不愉的打断了晚照的话,口气有些生硬的这么说了一句。

骤然换了环境,清欢虽然接受了变化,但总归不适应,脑海里仍是一团的浆糊,乱麻麻的,很多事情她还需要仔细想一想。

她现在心情有些烦躁,身后老是跟着一个人,也让她浑身觉得不自在。

晚照却被清欢语气里的不耐,吓了一跳,她本想说,可是小姐,您好歹先加件衣服。

察觉小姐似乎心情不好,她也不敢再多说,好在现在初夏,天也不冷,便轻声应了一声是,半退着出了房间。

她家小姐,小小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却终日都困在这墨韵堂里,鲜少出去,偶尔心绪不佳,也有这样无缘无故生气的时候。

她虽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未多想,只当小姐可能是昨夜梦魇了,现在心情不好,自以为想通之后,晚照心中只觉得可怜。

“帮我把门带上。”

清欢在她身后叮嘱了一句,晚照便轻轻拉上房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又担忧的抬头看了清欢一眼。

清欢这会,没功夫在意晚照的情绪。

房门关上之后,她便一屁股坐到屋子中间圆桌前的圆凳,抬起细藕一样白嫩的手,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

茶是昨夜的,已经凉了,她也不在乎,抬头便一饮而尽,这才打量起了这个房间。

实木柱子,雕花窗,窗上糊了纸。柱上挂着粉紫色的帐幔。

屋里除了这张圆桌,还有一个顶箱柜,一个镜台,一个博古架,以及窗前的两个花几,几上摆了两盆香兰。

清欢首先将目光转向了,离床不远的那个镜台,上置了一面铜镜。

清欢抬脚走到那镜台前坐下,抬头看向那铜镜。

铜镜右角的边框上雕了一株荷花,镜面就似倒映在荷塘中的一轮圆月。

那铜镜光洁昏黄的镜面上,映着一个女孩子陌生,俏丽的脸庞。

清欢入了魔一般,盯着那镜中之人,举起手轻轻的在自己脸上摸索。

女孩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细长的眉毛下,生着一双丹凤眼,眼睛很大,睫毛又密又长。

那眼睛忽闪忽闪的,就似两颗琉璃珠子,说不出的灵动。

鼻子小巧挺拔,鼻头圆圆的,在鼻尖上还有个小肉垫,衬得整张脸都有些俏皮可爱。

嘴唇保养的很好,润润的淡粉的色泽,仿佛涂了唇蜜一般,上嘴唇有些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咧嘴微笑的时候,说不出的诱惑。

这幅样子,长得唯实耐看,清欢盯着镜子看了许久,越看越的觉得好看。

穿越前她的长相只能算清秀里带些英武气,与漂亮是不沾边的。

但现在,铜镜里的女子同时占了貌美与娇憨,是那种泛着可爱的漂亮长相,这样的样貌,很是讨人喜欢,又不与狐媚沾边,正是最占便宜的容颜。

在仔细的看过了长相之后,她又将注意力转到了离镜台不远的一个博古架。

博古架上,放了许多瓷器,摆台,清欢也无暇细看,她的注意力被那博古架上的一个面具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张猴子面具,清欢认得这个面具,这是身体原来的主人,新近刚做的,也是她画的最为得意的一个。

清欢将那面具握在手里,拿了起来,放到眼前仔细打量。

猴子的脸上,纤毫毕现,鼻孔的位置,微微凸起,染了黑黑的颜料,眼眶周围用丹砂混了白粉,细细涂得粉红。

整个面具做的惟妙惟肖,清欢随手将那面具,轻轻的往自己的脸上扣去。

接着,还未从突然变换了身份的惊吓中完全调整过来的清欢,一声尖叫,便将手中的面具扔了出去。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地板上的面具。

“这tm的见鬼了,感情穿了一回,什么东西都变邪门了?”

方才她将那面具戴在脸上的一瞬间,她感觉到,那面具上似乎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几乎将自己的脸拉扯进了面具里。

那种感觉让她毛骨悚然,心里止不住的发寒。

晚照不敢走远,一直侯在屋外,此时听见屋内传来清欢的叫声,也顾不上清欢想要静一静的命令,一把就从外面推开了门。

“小姐,您没事吧?”

推开房们,晚照看到自家小姐好端端的站着,她那最心爱的面具不知为何掉到了地上。

今天的小姐,实在有些奇怪,她小心的问了一句后。

便蹲下身,打算去捡那面具。

“唉~别捡。”

清欢不确定那面具怎么回事,赶紧出声制止晚照。

但晚照已经伸手拿住了面具,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放手,只得半蹲着身子,奇怪的扭头看向清欢。

清欢脸上一阵尴尬,方才发生的事情太过奇怪,她也不好解释,只得随口胡驺。

“咳,方才我在这面具上看到了老大一只虫子,这才吓了一跳,我看这虫子大概已经跑了,没事,你把面具放桌上就出去吧。”

听见清欢说面具上有虫子,晚照也吓了一跳。

她不敢大意,便小心的将面具拿起来,里外检查了一遍,又向四周仔细瞧了瞧,确认没有虫子了,才将面具重新放回了博古架上。

但却没有立刻退了出去。

“小姐,李先生快开课了,您还是先换了衣服,梳洗一下吧。”

李先生是华维锋花了大价钱请来教授华家女儿学业的一个老先生,老先生为人一向古板正直,平素管她们一向管得严,他的课是不好逃的。

虽然清欢现在完全没心思去听课,但她还是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无奈的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现在卯时三刻了。”

清欢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

“不急,距离李先生开课还有大半个时辰,过一会再收拾也来得及,你先出去吧。”

晚照见劝不住小姐,时间又确实还早,只得依言又退了出去。

眼见得没人了,清欢这才低头向那面具仔细看去。

但里里外外的看遍了也没什么异常,这面具乃是这具身体主人,前阵子刚做的,按理说不该有什么脏东西才对。

“难道刚刚是错觉?”

清欢肥了肥胆子,又伸手抓住面具,往自己的脸上罩去。

随着面具,刚刚碰到自己的脸,又是一阵巨大的吸引力传来。

清欢这回有了心里准备,没有再尖叫出声,只是一把将那面具摘了下来,快速的扔回了桌上。

她一脸惊恐的看着那面具,心中狂跳不已。

03 变成猴子了!

清欢惊恐的看着那面具,许久才缓过神来。

再凝神去看那面具,仍是普普通通的样子,但现在她可不敢认为这是一个普通的面具了。

好在那面具除了会有股吸引力外,其它的倒也没什么异常。

刚刚才经历了魂穿,此时再发生些什么奇怪的事,她的接受度便高了许多。

何况清欢于自己的事上一向神经大条,又盯着面具看了一会,等那阵惊恐彻底过去后,她不仅不怕了,反倒忍不住好奇,若由着那面具戴在脸上会怎么样?

反正从刚才的情形看,这面具是能摘下来的,只要能够摘下来,以她神经粗壮的程度,便觉得没了后顾之忧。

“邪门了,难不成戴上这鬼东西我还能变成猴子脸不成?”

就这么想着,她一把抓起那面具,一点也没犹豫的就往自己脸上第三次罩去。

这次当那股吸引力传来的时候,她没有再反抗,而是松了手,就在她松手的一瞬间,那股吸引力也消失了。

她只觉眼前一花,那面具就从眼前消失了。

她站在原地仔细的感觉了一下,觉得身上没有任何不适,脸上似乎也没有多了什么东西。

“见鬼,那面具去哪里了?”

这么想着,她举起了手,便打算往自己脸上摸去。

但下一秒她惊恐的定住了抬手的动作,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她的视线里,自己原先那双白嫩的小手已经不见了。

举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双毛茸茸的爪子。

“吱吱,吱吱吱吱吱。”

一连串的猴子叫声,突兀的在房间内轻轻响起。

“我曹,这tm什么鬼?”

这本是清欢惊讶之下,脱口低声说出的话,但是等那话说完,传入她耳中的变成了一串猴子的叫声。

清欢心中一万匹神兽奔腾而过。

好在她脱口惊呼之时,仍记得自己的小丫鬟们还侯在屋外,因此克制了嗓音,倒也没有惊动屋外的人。

清欢低声咒骂完,赶紧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入眼,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取而代之的是毛茸茸的皮毛。

脚下那穿了拖鞋的脚,现在变成了毛茸茸的大脚掌,趾头也变的又长又灵活。

清欢试着将脚抬起来,只见那大脚掌,果然就抬了起来,脚底板上光秃秃的,布满了细纹,又宽又红。

清欢好奇的动了动脚趾,只见视野里那只脚掌上的趾头也灵活的动了动。

清欢觉得有趣极了,她猜自己大概变成了一只猴子。

又赶紧回头去看自己的身后,只见身后果然有一条又长又细的尾巴。

在那尾巴下面,还有一个光秃秃,红彤彤,裸露在外的猴子屁股。

见到那部位,清欢忍不住一阵尴尬。

好在房间内也没有其它人,她又一向粗糙,那尴尬也没持续多久,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那突然多出来的尾巴上。

清欢本能的就知道该怎么使用,她试着轻轻的摇了摇尾巴。

那尾巴果然就随了她心意的晃了几晃,那尾巴摇摇摆摆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

这下清欢乐不可支了,一连串压抑的吱吱吱吱声,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这奇怪的吱吱声又成了新的催笑的声音。

逗得她几乎滚到了地板上,弯腰曲背的又发出一长串的吱吱声。

侯在门外的晚照,一直凝神留意着屋内的动静,但小姐不让她进去,她也不能真的趴在门上偷听。

因此她虽留意着屋内动静,也只隐约听到了些声音,却不敢就这么再次闯进去。

房间里,清欢笑了好久,才勉强停住了笑声。

虽然已经有八成能够确定这面具能够摘下,但清欢还是不得不做最后的确认。

她抬起了手,摸到了自己的脸上,虽然她没察觉脸上有任何东西。

但用手摸去的时候,还是清楚的摸到了一个面具,她手上轻轻一用力,那面具就被摘了下来。

清欢只觉得面具被摘下的瞬间,眼前又是一花,再往身上看去的时候,果然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这下清欢彻底放心了,刚刚她还没有玩过瘾,便又重新将那面具戴到了脸上。

再次变成了猴子,她兴奋的几步窜到镜台前,想要看看自己现在的脸。

清欢现在的身高,只有原先的一半大小,再坐在方凳上,她就看不到自己的脸了。

但这也难不倒清欢,只见她前爪扶着凳子边沿,后腿轻轻一跃,就一整个猴都站到了方凳上面。

刻了荷花的铜镜上,顿时出现了一张猴子脸,通红的脸蛋上,嘴巴高高拱起,眼眶深陷进去,果然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

“这也太丑了!”

清欢忍不住就嫌弃了起来。

其实凭着良心说,清欢这猴子样,已经算是猴子里长得不错的了,至少皮毛光滑柔顺,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但猴子长得再怎么好看,那也是猴子,不能和人比,更不能和娇滴滴的小姑娘比。

所有女子都爱美,清欢虽然是女汉子,也避不过身为女子的那点爱美的心思。

猴脸长在猴子身上,那是猴子的事情,现在这猴脸长在自己身上,她就有些不乐意了。

而且她也想看看,这取下面具的一瞬间,自己到底是怎么变形的。

于是她站在那椅子上,往前凑了凑,靠近了镜子。

然后伸手向着自己的脸摸去,在碰到面具后,她微一用力,便如愿的将面具摘了下来。

但下一秒,还不等她看清楚自己究竟怎么变形的,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自己的腰和后脑勺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只将她疼得五脏六腑都一阵难受,眼前也泛起了黑晕。

原来她是猴子的时候,为了看清自己的样子,站在了椅子的边缘,猴子体重轻,体型小这么站着毫无问题。

但等她摘了面具,身型突然变大,体重变重,便失了平衡,脚向前伸出,身体则向后仰倒而下。

那脚下的凳子被她带倒,刚好卡到了她的腰,她的后脑勺也重重的的磕在了地板上。

这一下摔的结实,清欢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犯黑,犯恶心。

晚照一直留心着屋内的动静,清欢这一下摔倒声音极大。

听得这声闷响,守在门口的晚照心中一惊,也不敢再顾及清欢的命令,一把就推开了房门。

入眼便见清欢以一个怪异的姿势仰倒在地板上,身下还卡着一把椅子。

“五小姐!”

晚照猛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想清欢究竟怎么摔的,只一声惊呼出声,便快速跑到了清欢跟前要去扶她。

这一下的动静,也惊动墨韵堂里的其它丫鬟婆子。

只一眨眼的功夫,清欢的另一个贴身丫鬟晴空,以及四个屋内丫鬟,寻春,念露,怀蝶,怜云。

五人都一窝蜂的赶到了屋内,惊慌失措的看向清欢。

屋门外面,还有粗使丫头和婆子,听见动静,也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清欢此时已经疼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双手扶着头,弓着身子,一下一下的倒抽着冷气。

“五小姐,您怎么摔了啊,要不要紧?”

晚照说着就想伸手去搀清欢,清欢疼得龇牙咧嘴,只能摆手示意她别动自己。

晚照果然不敢再妄动,只能着急的蹲在一边,双手不自然的虚扶着清欢,手臂因为惊怕微微有些颤抖。

晴空进门看到这样的情景,心中也着实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看样子小姐这一跤似是摔伤了头,这伤势可大可小,眼前的情形,显然小姐摔得不轻,总不能让小姐一直躺在地上。

她忙转头看向跟着自己进来的丫鬟。

“都傻站着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听了晴空的话,四个丫鬟里,寻春赶紧出了房门去寻大夫。

晴空紧走了两步,来到清欢跟前,小心的伸手扶着清欢,一点一点使着力气,晚照见了赶紧也伸手帮着一起想要扶起清欢。

清欢已经顾不上她们了,脑中的疼痛越来越厉害,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04 这一家子哟

再次悠悠醒转的时候,华清欢已经被人从地板挪到了床上。

她眼珠刚动了动,还没睁开眼睛呢,耳畔便传来轻轻的呼喊声。

“五小姐,五小姐,你醒了吗?”

本还想就借着股迷糊劲,再眯一会的清欢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

床前的围屏已经收到了一边。

太阳也已出来了,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房门和窗子直直照了进来。

清欢刚摔过头,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受到光线的刺激,头又一阵刺疼。

因此,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一声轻哼出声。

“嘶~~~疼~~~”

“哼~”

她这声轻呼还没有落下去,耳边便听到这一声不大不小的轻蔑之声。

清华好奇的顺着那声音看过去。

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屋内除了自己的几个丫鬟,还多了三个人。

一个年纪四十左右,身材微微发福,面相和善,穿着棕色绣千福字交领长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屋子中间,此时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在中年人背后的圆桌旁,坐了一个穿着锦袍,头发高高盘起,戴了缠丝赤金头面的贵妇,贵妇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看样子既有些担忧又有点不耐烦。

贵妇身边,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上身着淡蓝白线绣荷花宽袖短襦,下身一条系到腋下的粉色长裙,身上还围了了一条浅绿色纱织披帛,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那声轻哼正是这小姑娘发出的。

“阿爹,阿娘,三姐姐。”

在清欢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嘴巴已经先一步念出了这三人的身份。

这三人便是华家夫妻并他们的一个女儿。

这对夫妻共生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长子华浩轩年纪二十,次子华浩宇年十五,这会屋子里站着的这个是他夫妇二人唯一的女儿,名叫华桑榆今年十三。

清欢一见到这三人,脑子先于意识的让她认出了面前的人,那三个称呼,只是她无意识的喊出,并不是打招呼的意思,但那声喊出,那端坐着的妇人,身型明显僵了一僵,脸色颇为复杂尴尬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华清欢。

看到那妇人的眼神,清欢瞬间回过神来,因为梁氏不喜见到清欢,因此华小姐此前很少见到这个母亲,偶有碰面,也从没在对方脸上看到过好脸色。

华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这名义上的娘亲很不待见她,她也就从不亲昵的喊这女子阿娘,一向都是不咸不淡的喊一声母亲了事。

这般一见面,就亲昵的喊,阿娘,三姐姐,可以算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因此,回过神来,不止那妇人尴尬,清欢也倍觉尴尬,她从不是那种会拿热脸贴人的人,但还没等她找到话圆了自己的面子,她那三姐姐夏桑榆已经不悦的开腔了。

“少在那套近乎,我阿娘可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

清欢听她语气不善,但这话清欢没法反驳,何况以她的角度来看,她还是很能理解这个小姑娘的。

人家一家,父慈子孝,恩恩爱爱的,突然多出来自己这么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种,换谁心情都好不到哪去。加之在清欢的记忆里,华家她三个哥哥姐姐,虽一向对她没有好脸,却也没有太过为难过她。

华老爷和梁氏都不是阴狡之人,教出来的子女便也坏不到哪里去。

她的两个哥哥,可能年纪比那华清欢大了不少,只是不喜和她说话而已。

只有这华桑榆,常常寻她麻烦,却也只是些小孩子撒气的招式。那些招式,虽气得年幼的华清欢暗暗哭泣了不知多少次,但现在这个华清欢并不是原装的。

因此那小姑娘撒气的话,她听了只暗暗觉得好笑,并不生气,便也没有出口反驳。

不过清欢虽没回嘴,却有一人替她说了话。

“桑榆,不管怎样,清欢到底是你的妹妹,她刚刚受了伤,你不关心也就算了,怎么能这么说话。”

说这话,自然是清欢那便宜老爹了。

“那么点人,从个椅子上摔下来,房间里又铺的地板,能摔得多重?静养两天就好了。

偏她那么多事,还要装昏迷,让阿娘和阿爹一大早就来侯着她。连带得我都没去成先生的课,也侯在这里,架子也忒大。”

听见父亲的话,华桑榆非但没有噤声,反倒小声的嘀咕起来。

在华家子女心里,他们并不怕自己的父亲,父亲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在外忙生意,偶尔回家都是一团和气,很少大声呵斥他们。

因此对着华老爷,他们一向随便,心里有话也就说出来了。

倒是他们的母亲,一向不苟言笑,驭下极严,对待他们兄妹也颇为严苛。在华家家宅里,从上到下,最怕的倒是这个主母。

现在梁氏听见自己的女儿,这样与夫君说话,心中不悦忍不住出口斥责道。

“华桑榆,怎么和你父亲说话的,这般岁数,仍然这样不知礼仪,为娘平日是怎样教导你的?”

“阿娘,我错了。”

梁氏的声音并不大,华桑榆却只听了阿娘连名带姓的喊了自己,便吓得小脸一白,等阿娘话音刚落,她便立马低眉顺眼的道歉起来。

梁氏又瞪了她一眼,小声的训诫着华桑榆,那训斥里,多是教她知礼仪,识进退的话,话里并未为清欢说上一言半语。

华家老爷,此时没心情与自己的女儿计较这些,他更忧心清欢的伤情,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大女儿说的不错,郎中看过后也说当无大碍。

但他心里仍然不放心,由着身后梁氏训斥着女儿,他也不插嘴,只又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清欢床前,关切的望着床上的小女孩。

“清欢,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房间里那通热闹,清欢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正看得有趣,突然听见自己这便宜老爹问话。

她转过头,看着那中年男子眼中关切的神情,自小没有感受过亲情的她不由心中一暖。

“阿爹,我没事,就是刚醒过来那会头有点痛,现在已经不痛了。”

其实这头痛哪有可能那么快好的,只是清欢自小皮糙肉厚,即使换了个身体忍耐力也是极强的,加上这会适应了一些,也觉得没那么痛了,不想让这老爹担心,她干脆就直接说不痛了。

那华维锋听了清欢这么一句,又看她脸色确实好了许多,便就减了些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这两日你便好好静养,课业也先歇一歇吧,养好身体才是首要的。”

26岁的清欢,早就不在读书了,清欢此时最烦的就是读书,听见华维锋的话,心中喜不自胜。

“好嘞,阿爹,你放心,我一定先养好身体。”

清欢喜滋滋的回答。

华维锋看清欢脸上一脸笑意的神情,虽有些莫名她怎么突然这样的开心,但看她有了精神,心里的担忧又少了一些。

在他身后,自那华老爷开口,梁氏就冷着脸,好好的看着这二人。

眼见着自己的丈夫,先是一脸的担忧,接着又是殷殷叮嘱,梁氏虽知自己不该与晚辈计较,心中还是一阵别扭。

那床前父女情深的样子,刺得她心里一阵绞痛,不由一声冷哼,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这一下动静,唬得房间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全都扭头向她看去。

她这才厉声说道。

“这屋里的人呢,你们都是怎么侍候主子的,怎么会平白让主子摔了一跤?”

05 父亲,有空再来玩啊

这一屋子的丫鬟,心里早有准备。

此时听见梁氏的喝问,几人赶紧走到梁氏跟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先前清欢昏迷着,梁氏没顾上发落她们。

现在清欢已经醒了过来,眼看也没有大碍,丫鬟们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知道该到了领罚的时候了。

丫鬟们知道梁氏的性子,越是为自己开脱越是罚得重,因此也不敢为自己辩解。

小姐怎么摔的,刚见到老爷和夫人的时候,她们已经大概说过了,现在她们只干脆的跪着,晴空和晚照低头便认错。

“奴婢知错,是奴婢没有照顾好五小姐。”

梁氏心中烦闷,这上上下下没一个让她省心的,她心中一腔无名火越烧越旺,脸色有些难看。

“你们还知道是自己没有看顾好小姐?这屋子里,六个丫鬟都是闲着吃干饭的不成!晴空,晚照,特别是你两,身为大丫鬟,当是主子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人,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你们小姐的?

旁的我也不想多说,你们四个屋内丫鬟,每人罚没三个月的月例。晴空,晚照,除了罚没月例外,你二人,每人再到堂院内罚跪一个时辰,唐麽麽,你负责监督这两人领罚。”

梁氏话音方落,晴空和晚照,并四个屋内丫鬟,立马低头领罚。

梁氏处罚得理所当然,丫鬟们领罚也领得心甘情愿。

但一旁看着这番情景的清欢已经呆了。

她实在不能理解这其中的逻辑,明明是自己顽皮摔了一跤,屋内的人也是自己赶出去的,怎么到头来,受罚的却是丫鬟们。

“母亲,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与晚照她们无关,要罚你就罚我。”

清欢一脸焦急的张口求情。

听了清欢的话,梁氏似笑非笑的瞥了清欢一眼,并没有做声。

站在一旁的华桑榆,本能的便想开口驳斥她,眼角瞅见阿娘的神色,似有些不耐,先前刚被阿娘训斥过,此时便硬生生的将口中的话憋了回去。

梁氏没有搭理清欢的话,晚照几人却不能不搭理。

“奴婢谢过五小姐的求情,奴婢们的责任便是看顾好主子们,现在小姐受了伤,无论何种原因,总是我们看顾不周。夫人罚得对,奴婢甘愿领罚。”

晴空话音一落,屋子里其他丫鬟也纷纷低头说道。

“奴婢甘愿受罚。”

这一来清欢心里顿时觉得过意不去,她没想到自己的疏忽居然会导致丫鬟们受罚。

但看大家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连受罚的丫鬟们,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她便知道今日这事,只能是这个结局了。

直到此时,她才体会到,自己真的是来到了古代,这里的规矩和处事的方式已经与自己先前的认知截然不同。

梁氏看清欢不再开口求情了,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了下去。

在梁氏处理这些丫鬟的时候,华老爷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并不插话。这是内宅的事情,一向是梁氏在处理,他是从不插手的。

梁氏处理完了丫鬟,又看了眼清欢,见她面上已经没有大碍。梁氏不喜待在这个房间里,便站起了身。跟着梁氏来的丫鬟,赶紧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这便是要离开了。

“你好好休养,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派人到库房取,不用向我禀报。”

临走她还是语气有些生硬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她又看了眼华老爷,这才转过身子,出了房间。

华桑榆斜睨了一眼清欢,又向华老爷轻轻福了福身子。也转过身子小赶了两步,跟上了梁氏,轻轻挽住梁氏另一边的手臂,也出了房间。

华老爷看自己的妻女都走了,脸上神情就有些尴尬。

她与清欢虽是父女,但平时见面的时间不多。似这样单独的面对自己的女儿,华老爷身上居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华清欢虽然神经大条,但那只是对自己,她前世做的销售,又有过寄养在亲戚家的经历,别人的情绪变化她其实极为敏感,华老爷脸上的不自然,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清欢心中一阵苦笑,颇有些同情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好在她并不是真的华小姐,倒也不觉得伤心。

“清欢,你阿姐像你母亲是个直性子的人,不会藏奸,表面强硬,内里却没有坏心,你莫与她计较。”

清欢本就没将这事放在心里,听见华维锋解释,赶紧摇了摇头,开口便想说,她不计较。

但这个动作,牵动了头上的伤口,疼得她又轻轻嘶了一声。

“别动,别动,为父晓得你的性子,最是温婉,自然不会记恨。”

见清欢吃痛,华维锋赶紧出声安慰清欢。

“你这一跤摔得不轻,郎中叮嘱你这两日需得安心静养。

有事只管吩咐下人们去做,切莫累着自己。”

清欢,这次不敢再随意动弹了,只得尽量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不是大家闺秀,笑不露齿的内敛微笑,而是按照前世的习惯,将一排大白牙,明晃晃的露在外面。

“放心,放心,父亲,我晓得的,一定会好好养着的。”

华维锋被那一排大白牙晃花了眼,心中有些奇怪这个女儿的行止不似以往。

清欢刚伤了头,华维锋不便在这个时候纠正女儿的言行。

说完了这句话,他一时子就有些语塞。

他本就与这女儿见面的次数不多,现在这样的场景似以往一样聊些课业的事情也不合适,平日生意场上极为圆滑的一个人,面对自己的女儿搜肠刮肚的居然找不到话说。

方才人多,也不用清欢搜刮话题,尚还自在些。现在这样对着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她又是假冒的女儿,更加无话。

与那父亲四目相对便又尴尬错开,她只得一脸尴尬的努力维持着笑脸。

那笑容本就不是真心,强扯出来的笑脸,见牙不见眼的,偏还生硬得紧。

饶是华维锋生意场上假笑见惯了的,也被自己女儿这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闹得面皮直抽抽,几乎就要开口劝她不用这么为难,到底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句告辞的话。

“你身子不舒服,为父也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何需要,都可以遣人与我说,为父今日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便不陪你了。”

清欢听了话,知道这父亲要走,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忙将笑容扯得更热情一些。

“父亲您慢走,有空再来玩。”

华老爷本已转身,正打算迈步离开,听见清欢的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06 你把面具戴上去给我看看

华老爷,最后是一脸狼狈的离开的。

清欢那句话撂在现代,本是一句说习惯了的话,对着华老爷她并没有将他真当作自己父亲。下意识里说出那句的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是话已出口,再纠正反有些欲盖弥彰。

等华老爷回头看她的时候,她只好将自觉本已经极为热情的笑脸,扯得又热情了三分,笑得连牙龈都要露出来了。

偏生这笑容清欢觉得热情,华老爷却觉得这强笑既陌生又有些可怜。

配着方才那话,落在华老爷心里,就成了清欢变相的指责。

华老爷本就心中对清欢心中有些亏欠。此时又觉得她笑得可怜。

如此一来,他连半句为斥责的话都说不出,只能也强扯了一个笑容回应清欢,话都没有多说半句,便落荒而逃。但待走远了后,再仔细回想清欢今日的言行,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是不是摔倒头颅的后遗症,还是再请个郎中来仔细为她瞧瞧吧。”

就这样,清欢在床上躺了小半日,喝了一大碗安神茶,正有些昏昏欲睡。

便又来了个郎中对着她一通望闻问切,又开了个方子,折腾了许久才离开。

等那郎中一走,清欢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再一觉醒来时,日已西斜,晚霞暖融融的洒满了半边天,将整个世界都晕染成了橙红。

清欢这一觉睡的有些沉,醒过来躺在床上,头还有些懵。

她愣愣的看着透过门窗,投进房间里那片有些黄昏气的橙色光泽,光晕里,有细小的上下翻飞的纤末尘埃。

发了一会呆,摔过头,还有些昏沉的她才算想起了现在的处境。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脑后鼓起了老大的一个包,一碰倒是刺棱棱的疼,但不碰它也倒不觉得疼了。

好在正如那华桑榆所说,这个身子本就年纪小,正是耐摔打的时候,兼之江南地域的屋子,为了防潮都打了石基,铺了地板,地板有些缓冲,不似地面生硬,就是摔了一般也摔不伤。

休息了这半日,现在头也不疼了,清欢自觉应该是已经好了。

她没有支使人的习惯,觉得好了,就想坐起来。

她也不招呼丫鬟,用手撑着床铺,习惯性的一用力,身子就离了床铺。

但那身子只撑到半空,还没坐起来,便又因骤然用力,刺激到了痛处,激得头颅一阵刺痛,又重跌回了床上,那摔到的伤口,重重的磕在了枕头上,只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泪都快出来了。

“啊~~~痛,痛,痛,痛。”

晴空一直在房内侍候着,先前见五小姐睡得香甜,她手头无事,便乘着天光明亮,正拿着绷子绣手绢。

听见声响,她赶紧将手中的绷子往桌上一放,快步走到了床跟前。

“小姐,是头还痛吗?要不再请了郎中来看看?”

方才清欢撑着床起身又摔下的动作,她并没有看到,她只是听到一声轻响,接着便是清欢一连叠声的呼痛声。

清欢痛得脸颊都红了,这疼痛毕竟是自己自找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晴空,这才闷声道。

“没事,已经好多了,是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了痛处。”

闻言,晴空放下了心。

“五小姐,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今天还没有进晚膳呢,小厨房里给你蒸了你最喜欢的清蒸鲈鱼,熬了百合瘦肉粥。要不,您还是先起来吃一点?”

清欢是无辣不欢的性子,也不知这大昌朝是个什么时空,辣椒这种产自南美洲的作物在大昌已经普及了,因此清欢倒也不愁以后吃不着辣椒,此时听见这菜饭都极为清淡,她心中便有些失望。

只是睡了这么久,中午一大碗药灌下去,也只吃了些糕饼,现在她早就饥肠辘辘了,便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她也不敢逞强了,放松了身子,让那晴空轻轻扶起她,斜靠在了床上。

不一会便见念露提了个食盒走进房间,放到了屋内的圆桌上。又从那食盒内取了,一碟清蒸鲈鱼,一碟素煮菜心,一小碟的咸菜,并一海碗百合瘦肉粥。

念露,从食盒里取了个青花白瓷的小碗,舀了一碗粥,拿起牙箸在各碟子里捻了些菜,放到了粥碗里。这才走到床边,将粥碗递给了侍候在一旁的晴空。

晴空接过了粥碗,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一下,又试了试温度,才递到了清欢的手里。

清欢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伸手接过那粥碗,呼噜哗啦几下,就将那小小一碗粥吃了个精光。

吃完了这碗粥,清欢仍觉得腹中饥饿,抬手便将碗递给了晴空。

“再给我盛一碗来,咸菜多一点,青菜就不要了。”

说完这句话,她才发觉,晴空和念露看着她的表情都有些惊愕。

清欢这才醒觉,自己这吃饭的动静似乎大了一些,与记忆中这身体的原主人小口轻抿的样子,相差甚大。

清欢有些尴尬了,她看着二人干巴巴的笑了笑。

“呵呵,那个,也不晓得今日怎么会这么饿,吃得急了些。”

听见她的解释,晴空和晚照才收起了惊愕的表情,想了想也觉得小姐今日吃得太少,可能真的是饿狠了。

“小姐,您还是慢一点吃,吃得急了,小心伤着了胃。”

清欢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再接过碗,果然就吃得慢了些,小口小口的慢慢吞咽。

这么个吃法,好似格外管饱,以前要是这样的小碗,清欢少说也能吃个四五碗。

今日她只吃了三碗就觉得饱得不行。

不过等她看到,晴空和你念露微有些吃惊的表情,便知道这三碗粥估计也是华小姐的最高食量了。

吃饱喝足,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寻春点燃了屋内四角的香烛,本有些晦暗的屋内重又变得亮堂起来。

清欢,已经睡了一个中午,此时一点困意也无。

只要不做激烈动作,她的头也不怎么疼,躺在床上正觉得无聊,她忽又想起了那个面具。

“晴空,你把那个面具,戴上去给我看看,好不好?”

07 她想,只要能变成其他东西

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小丫鬟,脸上带着一个有些丑陋的猴子面具,清欢嘴角忍不住咧出了一丝笑意,又被她强压下去。

但晴空早看见了那丝笑容,她一下子就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去,脸色都涨的有些通红。

“小姐,我说了不戴,你非要我戴,戴了你又取笑我。”

见晴空有些恼了,清欢赶紧收起了笑意。

“对不起晴空,你莫生气,我不是存心取笑你,你也知道我喜欢制面具,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这面具戴在人脸上是个什么模样。”

清欢这话虽是按照她的想法说的,但是那口气却说得文邹邹的,全不像她自己的语气。

清欢说完,自己却并未察觉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语气换了调子。

她这话换做别人说,晴空是不信的,但是她家小姐的性子她素来知道。平日最大的爱好也就是制些面具打发时间,因此她也并未真当清欢是拿她取笑,听见清欢向她道歉,她有些手足无措。

“小姐,没,别,奴婢没有生气,奴婢只是有些害羞,奴婢知道您不是拿奴婢取笑,您向奴婢道歉这不是折煞奴婢吗。”

清欢看自己的一句客气话,吓得晴空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也不敢再多说。笑了笑,伸手从晴空手里拿过了面具,仔细的看了起来。

“好啦,我只是一句话,看把你给吓得,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收拾一下准备歇息吧。”

晴空得了清欢的吩咐,便低声退了下去,自去换了今夜当值的寻春。

清欢躺在床上,拿着那面具,认真的看着,陷入了沉思。

“看来,不是这面具有古怪,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的原因。

可惜,我只记得这身体主人经历过的事,却不知道她的想法,也不明白她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会喜欢上了制面具。

看来,明日得去那书阁看看其他面具是否也能变身,才能知道到底是谁的古怪了。”

清欢暗自想着心事,想到一半,她却突然察觉到了异常,口中忍不住骂出了一句脏话。

“我草!”

接着心中便是一阵惊惧。

“这特么什么鬼,你华爷我什么时候想个心事都这么文邹邹的了?

还有刚刚跟那小丫头说话!怎么那个调调?”

反应过来后,华清欢心中狂跳不止,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席卷而来。

她能淡定的接受自己换了身体,也能还算淡定的接受了戴上面具能够变身。

但是察觉自己的语气和思考方式与以前不一样了,却让她惊恐莫名。

“搞什么鬼?怎么回事?是我身体里还有一个人吗?是华小姐吗?华小姐,是不是你在我身体里左右我的思想啊?

你如果要夺回你的身体,我可以还给你,你千万别吞了我的意识啊。”

清欢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连那传说中的灵魂夺舍都想到了,她呆坐床上,仔细的感觉着自己的身体,许久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里也并没有另外一个华小姐,这一连串的疑问,也没人能够回答她。

自己还是自己,感觉上并没有任何异常。

但清欢还不敢完全放下心思,毕竟方才她说出口的那番话,还有脑海里思考的时候,那些语言都不是自己平时会说的。好在除了语气有问题,发生的事情,倒是都是按照她的想法来的。

清欢这才猜测,可能虽然这具身体的灵魂现在是自己,但是身体毕竟是别人的,不经意的时候,难免就会受了身体的影响。

想通了这番关节之后,她才又将心放下了一些。

这一夜,清欢几乎没有睡着。

一来,她中午睡了一个长觉,入夜了反倒一点也不困。二来,她总有些担心,自己的意识万一真的被吞了,那她可就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在躺了许久,感觉意识也没有半点被侵噬的迹象以后,她怀疑,出现这样的状况可能是两个记忆的融合导致的现象。

想通了这一个关节,她又开始沉思起将来。

虽然到这华府,只有一日的光景,但在那个梦里,在这华小姐的记忆里,她是很清楚这华小姐是怎么生活的。

看过了那样呆板无趣的日子,她很难想象自己今后也要着那样的日子,然后到了年纪,盲婚哑嫁,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结婚,再生上一窝留着鼻涕的小崽子。

脑海里想着自己左手抱着一个娃娃,右手牵着一个,床前还打闹着两个,正忙的不可开交,突然一个娇滴滴的小妾走进来,仰着鼻子跟她说老爷今晚不来她这睡了,让她赶紧哄着娃娃早些休息。

想到那样的情形,清欢就觉得不寒而栗,若是要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生,那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好在老天不算太绝情,现在她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从方才的情形看,这戴上面具能变形的能力,并不是面具带来的,若不是那面具有古怪,那就是这具身体的能力了。

若是这具身体的能力,那么她应该不只能变成猴子才对,只要能变成其他东西,比如说变成个男的,那她就敢逃出华家。

反正自己前一世还不是孤零零的活下来了,现在自己有着26年的生存经验,在这个时代,她觉得自己或许也能自由自在的生活。

只是这样一来有些对不起华老爷,但让她这样一个女汉子,一直闷在华家,迟早是要闷死了她的。

何况在这华家,她又是这样尴尬的处境,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的,她本就是多出来的人,那华老爷最多伤心一阵子,迟早也会忘了她,至于华家其他几口人只怕巴不得自己赶紧消失。

想到可以离开这华府,在这大昌朝自由生活,她就急不可耐的想要去隔壁的小书房证实自己的猜想,去试试那面具到底能不能让她变成其它东西。

扭头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夜,耳边听着外间里传来的寻春均匀的呼吸声,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她,只得强压下这股迫切的欲望。

就这样,清欢在床上胡思乱想的翻烧饼,直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外间却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声音。

听见寻春起床了,清欢也撑着床边,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了昨日的经验,她不敢大开大合的动作,这起身的动作斯文了许多,又休息了一夜,她这样起身,那头也就不那么痛了。

许是躺得久了,等她坐直了身子,脑中还是有些眩晕,她在床上坐着又缓了缓,这才撑着身子坐到床边,准备去穿鞋子。

恰在这个时候,寻春也收拾完毕,正从外间走进来,看见清欢的动作,忙赶将过来。

“小姐,您怎么就起床了,郎中嘱咐您要卧床休息两天呢,这万一要再伤了,可怎么得了。”

寻春站在清欢床边,不赞同的看着清欢,想要劝清欢再躺下去休息,清欢心里有事,哪里肯依。

“没事,没事,郎中说的不算数,身子是我的,我觉得已经好了,就是好了,不用躺着了。”

清欢生怕寻春还要啰嗦,又怕一会晚照,晴空听见了动静也来劝她,赶紧先下手为强,不等寻春反应过来,低头就去寻那鞋子穿。

那鞋子还是昨日的高头拖鞋,她很快就穿好了鞋子,直起身来又是一阵的眩晕头痛。

她怕寻春以此为借口劝她躺回床上,便脸色不变的熬过那阵眩晕,从床上慢慢站了起来。

08 她躺在床上,心痒难耐

寻春见了这样的情形,知道劝不住,赶紧伸手从一旁取了一件淡绿色绣竹叶的纱衣披在了清欢身上。

又轻轻扶住了她半边的身子。

“小姐,您就算不想躺着,要做什么也吩咐了奴婢就成,无须自己动手。”

清欢不搭理她,心想要真招呼你来做,你肯听我的才奇怪呢,还要多费许多口舌。

她由着寻春扶着自己,就想往屋外走去。

寻春见了清欢的动作正打算劝清欢,就在屋内走一走,不要出屋去。

就这么会功夫,门外已经响起了一个轻轻的喊声。

“五小姐,您醒了吗?”

是晚照的声音。

清欢无奈的叹了口气。

“醒了,进来吧。”

寻春赶紧快走了几步,走到屋门口,从里面拉开了屋门。

就见晚照走在前面,怀蝶抬着盛了热水的盆子,从屋外带着一股晨露之气走了进来。

晚照和怀蝶一进门就看到清欢已经起了床,正站在屋门口。

晚照吓了一跳,赶紧回身虚掩了门,又走到清欢的另一侧轻轻扶住了清欢。

寻春这才松了手,自去收拾床铺。

“小姐,您怎么就起床了,身体可还有不舒服,郎中嘱咐了您要卧床休息两日。

屋外有风,您站在屋门口,若再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这话清欢已经是听第二遍了,她心中觉得烦,以前自己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哪里有那么多讲究。这整日闷在屋子里,没病也得闷出病来。

不过晚照她们都是好意,她也不能板着脸拒绝,只得使出耍赖大法。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已经在这屋里闷了一天了,心里烦得很,这头也早就不疼了。我不去别处,就在咱院子里走一走,绝对不出院门,院子里哪有什么风。

你就跟着我,我走一走就回来继续躺着,好不好啊?”

晚照听见清欢,连好姐姐都喊出来了,又见她脸上神色确实已经好了许多,听她只是在院子里走一走,就有些犹豫。

清欢看她犹豫了,也不给她多少思考时间,抬着脚就往外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啊。”

晚照见阻拦不及,也就不硬拦着,赶紧走到清欢旁边,扶着她的手,虚拦了一拦。

“小姐,您好歹也先洗漱了,添件衣物再出去也不迟啊。”

清欢这才想起自己急着出屋子,连洗漱都忘了。

她赶紧就着怀蝶递过来的巾子擦了擦脸。

在简单的洗漱后。清欢又等晚照替她整理了衣衫,这才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屋子。

虽然梦中早见过这墨韵堂的样子,但是当清欢亲眼看到园中的情形,才深觉这江南园林的清丽。

江南园林的设计,多半出自当世画家,极讲究虚实结合,意境搭配。这建出来的园林,每一角每一眼都如在看那国画风景一般。

墨韵堂院子并不大,四周围了一圈白墙黛瓦的墙壁,墙上开了镂空的花窗,露出墙外的小片风景。

紧贴院墙的位置,用山石堆了一座高矮错落有致的假山,假山半腰植了一棵矮斜的灌木,灌木旁还有几丛细草。灌木上枝叶森森,斜靠向紧挨着假山的一汪池子。

池里有锦鲤在那清澈的池水里,来回游移。

池旁用碎石铺了弯曲的小路,直达廊下。又有一条碎石小路,从廊下穿过通向一个月牙门。

在月牙门处还摆了一个花盆,花盆里种了一棵树,清欢看着那棵树才想起来,那是棵棉花树,此时棉花织布的法子还没有普及,这种产自亚热带的植物,多被富贵人家当作稀罕的观赏物,种植了欣赏的。

看着那株植物清欢笑了笑,也没有太在意。

此时正直春末初夏,四月末的天,气候不热不凉,是一年里最舒爽的时候。

清欢站在屋前,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的看着,这满眼的国画风景,觉得心中的躁郁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看了一会风景,清欢提脚便向一侧的书房走去。

反正已经走出来了,晚照看清欢脸上气色不错,也就由着她随意走走。

清欢抬脚踏进了小书房,晚照亦步亦趋的也跟着进了小书房。

书房内,正前方摆了一张巨大的实木书案。案上除放了文房四宝,各色颜料,还有许多面具的空白模子。

左侧有一书架,书架上零零散散放了几本书。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大大的架子,架子分成了四部分,上面或挂,或摆,或叠,放了无数的面具。

那些面具,有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清欢认出了其中有二郎神,飞天,西王母等等应有尽有。

但更多的确是普通的常见的物件的面具。

这个华小姐是个有意思的人,除了男女老少这样稍显正常的面具。她还做了猫狗孔雀,豺狼虎豹的面具,甚至蚊虫,树木,桌椅,板凳,石头。

只要能够画下来的,她都按照自己的理解制作成了面具。

虽然,在记忆中早就见过这些东西,但是当清欢真的亲眼看到这满屋子,奇奇怪怪的面具,清欢还是深深的被这华小姐的脑洞所折服。

这满屋子的面具,制作精良,笔锋细腻,显然花了华小姐无数的心血。

自己对着面具感兴趣,是因为清欢知道自己很可能戴上面具便能变身,但是在记忆里,那华小姐是不会变身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华小姐在不能变身的前提下,小小年纪就能静下心来制作了这许多的面具。

清欢怀疑华小姐喜欢制面具和自己能变身,这两者之间,或许并不是偶然,但是这其中到底有何源渊,清欢想不明白。

清欢的处事方式,就是想不明白的东西,那就不想。

她仔细的打量着屋内的面具,随手就取了一个飞天,放到眼前细细的看着。清欢现在很有欲望立马戴上面具试试,但身边还站着一个亦步亦趋的晚照。

她可不想将自己这个可怜的大丫鬟吓成个傻子。

“晚照,我想在这屋里静一静,你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晚照一听清欢这句话,头都要炸了,昨天早上,小姐就是想要静一静,一个人待着才摔伤的头。

现在小姐这头上的包还鼓着,额头还缠着纱巾,她哪里敢再放着清欢一个人。

“小姐,您可饶了奴婢吧,昨儿您一个人,才刚摔了头,这要是再出点岔子,夫人还不得扒了奴婢的皮。”

清欢想起昨日,因为自己摔跤,梁氏对晚照,晴空她们的处罚,面上不由一阵尴尬。

再开口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她现在心头火急火燎的想要试一试这面具,总不能因为没法一个人待着就放弃的。因此她对着这许多的面具,挑挑拣拣的选了六个,拿在手里。

一个飞天,一个男人,一个小猫,一个树木,一个蚊子,一个石头。

刚好是,神话人物,普通人,动物,植物,昆虫,死物各一个。

选好了面具,清欢也不在这书房里多待,听着晚照的劝,她便拿着这六个面具,回了自己的闺房。

重新躺回床上,晚照和晴空等丫鬟,明显松了一口气,各忙各的去了,只留了念露守在清欢的身旁,听她吩咐。

清欢躺在床上,手中拿着面具,左看右看,越看越心痒难耐。

09 她红着脸,嗯,该有的都有了

清欢躺在床上,想要寻个办法让自己一人独处,脑壳都想疼了,也没能想出来。

想要借口方便是行不通的,屋子里就有恭桶,昨日她说要方便,怀蝶便打了盆清水,拿着厕纸好好的站在一边看着她。

赶她们走都赶不走,那厕所上得清欢别提心里多别扭了。

刚摔过头,要独处怕是行不通了,那就只能想办法隔绝丫鬟们的视线了。

清欢眼角瞥见了围屏,脑中灵光一闪,就有了办法。

“念露,这屋里光线太亮了,刺得我脑仁疼,你帮我把门窗都关了,再把围屏围起来,我想睡一觉。”

念露得了吩咐,赶紧关了门窗,她本想将清欢床上的面具拿走,但清欢怎肯让她拿,只说自己想看着它们睡觉。

念露只得替清欢放下了帐幔,又将那围屏一头抵到床头,另一头围到床脚,这才退到屋子里,做些杂事。

清欢耐着性子,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听着屋子里,念露不再没了动静,她才将那面具拿了起来,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的准备试验。

“老天爷啊,您将我弄到了这古代,我也就不计较了,但您一定要保佑我戴上面具能够变身啊,我后半生的幸福可就全托在这面具上了啊。”

在心里祈祷完了,清欢才从那六个面具里,挑拣出了飞天,这六个面具里最好看的就是飞天,能耐最大的也是飞天。

因此清欢便将飞天当作了第一选择。

面具往脸上罩去的时候,一股熟悉的吸引力传来,清欢心中忍不住一阵激动,心脏也怦怦的跳得飞快。

松开手,面具便从眼前消失了,清欢赶紧扭头向身上看去。

自己果然已经变了身,连衣服也变了,现在清欢身上,穿的极少,身材凹凸有致,五彩的彩带缠绕在她的身上。

“果然是这身体有古怪,果然只要戴上面具,我就能变身,哈哈哈哈。”

清欢心里一阵狂喜,几乎就要仰天大笑了。

兴奋了半天,她才冷静下来,抬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脸也变了,现在她鼻梁高挺,下巴也比先前更加尖细了些。

清欢又摸了摸自己撞到的痛处,那鸭蛋大小的鼓包还在,一碰就是一阵刺陵陵的痛。

看来自己确实是戴上面具就能变身的,但是身上受的伤还在,看来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可能让伤口立马好转的。

在确定了自己能够变身以后,清欢便想尝试一下,自己是否也能具有神女的能力,虽然心中也知道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万一呢?万一真能有那样的能力,她就可以笑傲天下了。

清欢闭着眼睛,在脑海里下着命令。

“帐幔飞起来。”

帐幔静悄悄的,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可能要说出口?”

清欢暗想着,又用气音,做贼似的轻轻的说了一句。

“帐幔飞起来。”

帐幔还是一动不动的,清欢心里叹了口气,看起来只能变成神女的样子,却不会拥有神女的神通了。

想来也是,连个伤口都没法痊愈的神女,又怎么能算神女,看来这神仙类的面具除了吓吓人,也就没什么用了。

“小姐,您喊我吗?”

念露模模糊糊的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也听不清楚,只好轻声问了一句。

清欢赶紧摘了面具,躺在床上装睡觉,没有搭话。

念露见小姐许久没有开口,只当自己幻听了也没有在意。

又过了一会,清欢听着屋子里并无动静,这才拿起了第二个面具,面具上绘的是一个男人的脸。

清欢戴上面具,果然就成了一个男人模样。

清欢看不到自己的脸,只见自己身上此时穿了月白色对襟的长袍,外罩湖水蓝的衫子,腰间还系了银色绣花的蓝色腰带,腰带下面居然还挂了一个成色不错的环形青玉怀古。

清欢顿时好奇,也不晓得这怀古是真的还是只要自己变身就会消失,因此她将怀古拆了下来,摆到了床头。

拆完了玉佩,清欢在自己的胸上摸了摸,嗯,平平整整的没有多了不该多的东西。

犹豫了一下,她又红着脸,翻着眼睛望着帐幔,手却犹犹豫豫的往下身摸去。

一把抓下,嗯,鼓鼓囊囊的,清欢飞快的放开了手,脸上一片潮红,嗯,应该也没少该有的东西。

但清欢前世,加这一世总共三十八岁的年纪,都没有过那种经历,光从手感上,她也不确定到底那鼓鼓囊囊的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东西。

更何况,怎么说呢,现在四下无人只有她自己,她又单身了那么多年,这物件又是她自己身上的,是吧。

咳,清欢,红着脸,往自己身下看了一眼,就飞快的转了眼睛,但却没有摘下面具。

躺在床上发了会呆,她又低头向着自己身下看了一眼,天人交战了许久,终于扛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清欢闭着眼睛,一撩袍子,刷拉一下又扯下了裤子,这才眯缝着眼睛,瞥了一眼。

嗯,果然跟那什么,自己曾在电脑上看过的那什么,长得差不多。

清欢不敢细看,见该有的确实已经有了,赶紧一把摘下了面具。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脸羞得通红,过了一会又暗骂自己没出息。

“一个人都没有,自己看自己,到底害羞个屁啊。”

这么想着,脸上的红霞终于淡了下去。

她这才扭头去看那玉佩,果然已经消失了。

“看来这物件,确实是只要摘了面具就会不见的,自己以后想要靠面具发财那是不太可能了。”

试过了男人的面具,她又拿起了小猫的面具。

面具一戴上去,清欢就觉得这床似乎大了许多。

她抬起手,就见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梅花爪,爪子翻过来,是粉红色的肉垫,她手上微一用力,那肉垫上就露出了尖利的指甲。

清欢一个翻身,就静悄悄的在床上站了起来。

她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这是一只雪白的猫,看不见自己的脸,她也不知道这猫的品种。

就见这猫生的极好,浑身上下一丝杂毛都没有,自己这猫尾巴上的毛又长又蓬松,高高的立着,一摆尾,那尾巴上的毛都轻轻的浮动起来,惹得清欢都想摸一摸自己的毛。

可惜她费了老大的劲,那尾巴也没能按着自己的意愿送到自己的眼前,清欢的倔脾气一下子就被那尾巴逗弄出来。

她回着头,拼命的去够自己的尾巴,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围着尾巴转了好几个圈。

回过神来清欢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抬猫爪,一爪子拍在自己的猫头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怕不是个傻子,居然学猫玩自己的尾巴。”

清欢举起毛茸茸的爪子,气呼呼的在自己脸上一扒拉,面具便被扒拉了下来。

变回了人身,清欢才醒觉,变成猫以后,虽然思维还是自己的思维,但是行为习惯跟脾气,似乎都多少都受到了猫的影响。

清欢默默记下了这一条,然后有些兴奋的拿起了蚊子的面具。

要是能变成昆虫,那这普天之下,还有哪里是自己到不了的地方?

10 机会是有的

清欢急不可耐的将那蚊子面具,戴到脸上,面具上传来一阵吸引力。

接着眼前一花,她看到床还是那个床,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那就说明,她的体形是没有增大或者变小的。

但是面具明明已经消失了啊。

清欢赶紧向自己身上看去。

“我靠,牛13,狠,厉害。”

清欢心里接连冒出一连串没什么文采的感叹词。

戴上了面具后,她还是变成了一个蚊子的,可惜是超大号的蚊子,差不多按照她真人的比例,一比一变的。

清欢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蚊子,那口器尖溜溜的,耷拉在床上。

那么长的口器要是拿来吸血,几口就能把人给吸干吧,这是蚊子,还是吸血鬼啊?

“看起来,跟自己体形相差太大的生物,倒不是不能变,就是只能变个形状,不能变成正常大小了。

这以后,自己要是不想被当妖怪抓起来活活烧死的话,这昆虫面具还是不要再带的好。”

不忍多看自己这副怪样子,清欢抬起蚊足,往自己的脸上挠去。

再次取下面具之后,清欢看着这剩下的两个面具犹豫起来。

见过了面具变身后的效果,清欢暂时是不敢尝试这树木的面具了。

要是戴上面具成了一棵树,谁知道这树能长得多大,要是太大了伸出了床外,惊动了念露,那可就难办了。

因此,她将树木的面具放到了一边,将那石头的面具戴到了脸上。

可惜,这次一点动静都没有,清欢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那面具就那样罩在自己脸上,跟普通的面具没什么两样。

“看起来只能变成有生命的物体,没生命的是不能变的。”

清欢心里不无遗憾,她抬手取下了这最后一个面具,躺在床上,开始沉思起来。

“看来戴上这面具确实能够变身的,就是只能变成活物,死物是不行了,除了能变身外也没什么特殊能力。

这样的话,这以后没什么必要,最好不要频繁变身,不然迟早出岔子。

既然能够变身,那离开华府就简单了。不过,这世道似乎也有跟户口本一样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好像是叫户籍。

这户籍也不晓得好办不好办,这东西在华家,是没办法解决了,总得等出了华家再考虑这东西了。

还有,就是这事得将丫鬟们摘出去,不要牵连进来,不然我倒是自由了,丫鬟们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想到要将丫鬟们摘出去,清欢又开始一筹莫展了,这府里的规矩,主子受了伤,侍候的丫鬟都要担责任,那要是主子失踪了,下人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要让丫鬟不担责任,这事就只能推到其他主子身上去。

这要将责任推到其他主子身上去,那就只有当着其他主子的面,来玩消失了,而且这消失的地点还不能是在家里,不能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然到头来还是丫鬟仆人的过错。

清欢想倒是想的明白,就是觉得实行起来困难重重。

她与这华家一大家子,关系都不亲密,平素也没多少机会出门。

现在她要想不连累下人,就要选一个既能和华家那一家子聚在一起,又不待在家里的时间,这事可有些不太好办。

暂时想不到办法,清欢只得先将这事给压下去,这事虽不好办,但是机会一定是会有的,终归是一家人,总有一家人一起出门的时候。

她只要耐心的等着就行了。

“机会是有的~就是不晓得,这样枯燥无聊的日子,华爷我还要过多久。”

清欢,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天,后来的时间里,清欢都在丫鬟们的严密看护之下,一半时间睡觉,一半时间在院子里溜达度过了。

连着休息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清欢终于不用再整日躺在床上休息。

不过她的现状也没有多少好转。

外院是出不去的,清欢可以在内院里四处走走。

华老爷家人丁不兴,就那么六口子人,那几人与清欢又都说不上话,她也没意思去自讨无趣。

这江南园林的风景倒是不错,内院里假山层叠,曲廊回转,小径通幽。

有些院落里载满了花,一团锦绣,有些院落又遍植竹木,清雅异常。

华老爷虽是商贾,骨子里毕竟还是个文人,这华家院落,倒也设计的雅致不俗。

可惜再好的风景,看得久了也会腻味,何况清欢那跳脱的性子,这样斯斯文文的看风景,根本就不是她的性格。

就这么又在内院里,浪荡了两天,清欢的病假也算过完了。

到了第五天,华清欢一大早就被丫鬟从床上拉了起来,收拾打扮好硬拉着去听那李先生的课。

华家两位兄长启蒙之后,就不在家里念书,而是进了杭州城的一所书院,那李先生是华老爷为华清欢,华桑榆两姐妹特地请的老先生。

这老先生一把年纪,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学问应当是不差的。

清欢只看他讲课之时一副摇头晃脑,陶醉其中的神情,就知道这老先生是爱极了读书的。

只可惜,老先生不懂深入浅出的道理,也不管清欢姐妹听得懂听不懂,兴之所至,洋洋洒洒的就是一长段话,只听得清欢摇摇欲睡。

一开始她还担心真睡过去,会被老先生责罚,但她偷眼看了自己那三姐姐,也是差不多的样子,便心安理得的呼呼的睡了过去。

老先生怡然自得的讲了一片长篇大论,再回过神来,看见自己的两个女弟子,都已经睡了过去,不觉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他将手中的课本,重重的在桌上拍了拍,吓得清欢,赶紧睁开了眼睛。

抬头看见先生脸上虽然颇为萧索,倒也没有要责罚她们的意思,便强打起精神,硬睁着眼睛听那老先生开始了新一轮的说教。

就这么半梦半醒的,熬过了老先生的课,临下课,老先生给她们二人布置当日的功课,就放她们回了内院。

清欢与那华桑榆毕竟都是女子,华老爷虽然请了老先生来给他们上课,规矩管的严,课业要求并不严。

这老先生授课也只用在早上讲上两个时辰,下午就没课了。

回到住所,清欢为了完成功课,又去到了那个小书房。

前几日有空,她都没有来过小书房,这个身体继承了原主人的记忆,她知道小书房里除了那些面具,就只有几本书,能够放在这小书房里的书,都是正儿八经的名著典籍,或者圣人教诲,完全提不起清欢的阅读兴趣。

因此,算上上一次来取面具,这还是清欢这几日第二次来到这书房。

她在那张书案后面坐了下来,拿出了自己的课业,提起毛笔就开始抄写起来。

可没写几个字呢,她又觉得无聊,眼角刚好看见了,摆在书案上的空白面具,她不禁好奇起来,也不晓得这绘面具到底有什么乐趣,能让那位华小姐乐此不疲。

于是她将功课随手推到了一边,伸手就取了个空白面具,摆到自己跟前,提起笔来,就想绘一个面具。

011章她有些浮躁的心,沉静下来

清欢取过了一个空白面具,握着毛笔,对着这面具就想落笔。

落笔之前,她在心里衡量了一下。

既然离开了华家,自己是想要做个男人的,那就先画一个男人的面具好了。

这么想好了,笔还未落下,在她脑海里,突然悠悠的出现了两个字。

生,死。

清欢握着笔的手僵在了半空,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脑海里会不受控制的突然出现这两个字。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既然自己戴上面具会有古怪,那是不是绘制面具的过程也有异常?

这么想着,她很快在脑海里选择了,生,这个选项。

现在她还不知道这古怪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是生与死,她觉得还是选生要好一些。

在她选完生以后,她的脑海里又悠悠的出现了一长串的文字。

安淮,洛阳,唐州,雍州,杭州,晋州,辉州。。。。

这次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地名。

地方吗,当然离自己近的好,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杭州。

接着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小地图,地图上是杭州的样子,然后在那地图上对应的位置,漂浮着无数的小人。

清一色的都是男子,老,中,青,少,幼都有。

那些小人层层叠叠,浮起来一批,又落下去一批,清欢注视着那群浮动的毫无规律的小人,将注意力随意定在了一个青年公子身上。

随着她选定了对象,其他的小人都消失了,脑海里只剩下了那一个青年公子的形象,浮在杭州城靠近中心的西北方上空。

那人长得斯文清秀,但并不如何出众,头上戴着黑色纱帽,帽上还镶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牌,身上穿着天青色压黑边的交领长袍,手中还拿着一把纸扇,一看就是一个读书人。

清欢脑中有了这人的样子,下笔就如有了神助一般,每一笔该用什么颜色,画在什么位置,心里居然一下子就有了章法。

到了此时她心中已经称奇不已,但脑中的异像还没有停歇。

随着她落笔在那面具上描绘,在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副场景。

那是一片广阔的湖泊,清风吹动,激起一湖碧水泛起层层磷光,岸边杨柳低垂,柳枝随风摆动,端的是好一片的湖光水色。

清欢陶醉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一缕碎发落在了眼前,清欢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拂开那缕碎发,视线中一只手已经先于她的动作,将那缕头发轻轻拂到了一边。

清欢手僵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知是何原因,画面消失后她便知道,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正是这面具上的人此时正在看的画面。

那画面大概也就持续了两分钟的样子,便消失不见了。

回过神来,清欢看着手中的画笔,奇异的她那有些浮躁无聊的心,突然沉静了下来,她静静的看着那面具,一笔一画的认真画完了这个面具。

满意的看着这刚刚做出来的面具,清欢心中终于明白了记忆里的那个不喜读书的华小姐,为何如此喜欢绘制面具。

这绘制面具的过程,于那华小姐而言,大抵抵得上一部电影了。

清欢抬头看着这满屋子的面具,猜想,如果那华小姐绘制面具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和自己一样的话,那这华小姐大概足不出户就已经看尽了天下吧。

看来华小姐这满屋子的面具并不是随意画画的,许都是有真人真物做参考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这华小姐绘制的面具都是有真人真物做参考的,那前几日她戴的那个男子的面具,难不成也是真有其人的,而自己。。。。。。

“哈,就算真有那么个人又怎么样,反正又没人知道我做过什么。”

清欢做贼心虚的安慰了一下自己,也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这下子,她可是一点做功课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拿出了画笔,开始埋头苦画起来。

一开始她还想着,选定了对象见过画面之后能不能再改变绘画的对象,这样她便能快速的筛检自己想看的对象,实际实验了一下后,发现这样是行不通的。

在选定了对象,见过画面之后,若是不将那对象画下来,她就没办法见到第二个对象,而且这绘制能见到异象的条件,还必须是对着面具才行,不管你在面具上画什么,总归落笔得在面具上。

因此她只能按部就班的一张张面具慢慢描画过去。

在画过了那个男人之后,她又选择画了两个死人,一个神仙,一个狸猫,一个桌子。

与画那男子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清欢选择画死人的时候,脑海里还多了一个选择,和一个说明。

选择是:有人知,无人知。说明则是年份,但那备注的年份里,最早也不超过三年,也就是三年之内新死的人,她才能看得到。

她各选了一次画了试过,无人知与有人知,画面里都是那人最后看到的景象,而且两个景象里都没有人,只是一些凌乱的画面,光是看,无法分不出这两者有何区别。

不过只从字面意思理解,清欢估计有人知是有人知道此人已经死了,无人知的,大概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那临死前的画面可不好看,好在她只能看得到画面,并没有亲身体会的那种感觉,上辈子看了那么多电影,这样看那些画面也就是像看电影一样,倒也没有多么恐怖。

画神仙的时候,在她确定好对象之前,脑海里是空空如也的,并没有任何画面或是选择。

只有等她确定了对象,二郎神以后,才在脑海里有了几个地名。

这次她仍然选择了杭州,然后脑海里就出现了杭州城内的两个道观,她在那道观里又选择了一个。

然后眼前就看到了一个二郎神的塑像,以及那塑像所在的环境,甚至她还看到了塑像前跪拜的人,这样的场景也持续了大概两分钟的时间,都是只能看到画面,听不到声音。

画完了神像,清欢终于明白为什么戴上面具能够变成神仙的样子,却没有神仙的神通,感情这是泥塑的神仙,所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哪里会有神通。

绘制狸猫的情形和神像是差不多的,只是不再显示地名,而是直接给了狸猫的不同长相,让她挑选,选好了长相之后,直接就是狸猫看到的景象。

那是一座幽深的森林,森林里正在下着雨,雨水滴滴答答的从树叶上落下,滴在了狸猫面前的泥土里。

杭州今日无雨,乃是晴空一片,通过下雨一条,清欢也只知道那只狸猫应当不在杭州,但它在什么地方,清欢就不知道了。

至于桌子,也像那狸猫一样,可以选个样式,但是绘制的时候,连周围的环境都看不到,不过随着绘画的过程,她能看到那桌子是怎么组装起来的。

在画完了几个面具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书房内,怀蝶也点染了蜡烛,蜡烛摇曳的烛火将清欢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整个小书房,靠近蜡烛的地方是一团晕开的暖黄,离得远的,又是墨色浅淡的黑。

012章 她,陷入了沉思

“小姐,您都画了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晚饭您都还没吃呢,小厨房里,那菜都热了三次了。”

这已经是晴空第三次来催促清欢了,终于画完了桌子,清欢将笔放到了一边,也觉得有些饿了。

她没有抬头看晴空,而是将那刚绘好的面具拿在手里,仔细的看着面具上绘制的画面。

“今日都有些什么菜?”

“有您最喜欢的桂花山药,都浇足了桂花蜜,还有龙井虾仁,您不晓得,今儿的虾仁又肥又鲜,小厨房里还给您炖了鲍鱼乌鸡汤,小火足足炖了三个时辰,汤浓味鲜,十分可口。”

晴空看小姐终于停下了笔,问起了吃食,赶紧将今日的菜品润润色的报出来,只盼着这个祖宗赶紧撂了面具去吃点东西。

清欢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在意晴空的回答,晴空说的那些菜式,没一个是她爱吃的,那些菜色,没个辣字怎么进得了她的耳朵。

因此晴空说完,清欢一声也没吭,仍然拿着面具发呆,脑海里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晴空见清欢又不搭理自己了,赶紧又轻轻的唤了一声。

“小姐?”

清欢这下终于回过了神,面具上的颜料,有些还没干涸,她将面具一字排开,放在书案上,这才看向晴空道。

“摆饭吧,我也饿了。”

晴空得了话,喜滋滋的出去命人摆饭。

清欢抬着脚向屋外走去,但才走了两步,她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几步回到了书案前,又拿起一个面具画起来。

晴空吩咐了摆饭,回头正要招呼小姐吃饭,扭头看到小姐又走到书案之前画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小姐,您怎么又画上了。”

清欢一旦开始绘制面具,便是全神贯注的状态,旁边的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都看不到,听不到。

因此晴空,那句抱怨清欢自然是不会回应了,晴空也早习惯了小姐这样的状态,每次小姐画面具就是天塌下来她估计也不带抬头看一眼的。

许久之后,清欢终于画完了最后一个面具,将那面具拿在手中,她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她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想到,方才画的那些人也好,神也好,她都是不知姓名,不知长相一点一点确定了信息才画的。

那要是已经有了确定的信息,那画起来是不是也能看到些景象呢。

有了这个想法,她便又走回了书案前去印证自己的猜想。

在这大周,她现在认识的人不多,落笔之前,她第一个选择了对她持有善意的华老爷。

确定了人选之后,脑海里想着华老爷的长相,再落笔,脑海里首先浮现出了华老爷的籍贯信息,接着便如猜想的一样,出现了一副画面。

眼前见到的是一片不知何处的森林,黑暗中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看样子三十多岁,脸上,身上染满了污泥,汗水和分不清是不是血渍的东西,看上去既仓皇又狼狈。

那中年人,嘴巴一开一合的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接着小心翼翼的从背后取下了一个竹编的背篓,背篓有个盖子,他小心的打开盖子。

清欢一脸惊讶的看到,那中年人从背篓里取出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那小娃娃用包被包的严实,正在呼呼的睡着觉。

中年人抱着那小娃娃,小心的往清欢的方向递过来,然后在清欢的视野里,看到一双手接过了娃娃,抱到了自己的怀中,那娃娃长着长长的睫毛,皮肤白净细腻,清欢一见之下就极为喜爱。

画面到了这里就没有了。

清欢长吁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这眼前的景象,明显不是在华府发生的,她这前几日才见过华老爷,这大半夜的,华老爷这是去了哪里,又招惹了什么事?

“晴空,可知道老爷今日可在府里?”

晴空眼看清欢终于停了笔,正想再劝她赶紧吃个饭,休息一会好睡觉,听见问,忙不迭声答道。

“小姐,老爷前日出门,说是探望友人去了,特特派人跟您说过的,说是端午之前一定赶回来,您忘了?”

清欢这才想起,前几日似乎是有过这么一茬,当时她满心都是怎么离开华府的事便也没在意。

听见华老爷不在府内,她一个深居内院的小女孩,就算知道了点事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现在她连华老爷,在哪里都不知道,只得将这件事先放到了一边。

既然华老爷说端午之前,一定赶回来,还能想着回来过节,那今日这事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真有什么事那也得等华老爷回来了后,才能探知一二。

“今日几号了?”

“小姐,今日才四月二十七,离端午还有八日呢,老爷一定赶得回来,陪您去看龙舟的。”

晴空以为清欢是担心,华老爷赶不回来,她没办法去看龙舟,因此特地多说了两句。

清欢上辈子虽也是南方人,但她生在山城,本不兴赛龙舟这种活动,再加上那个时候人们生活节奏极快,端午这样的节日,过节气氛已经极淡了,到了那日吃个粽子就算是过节了。

受着惯性思维影响,到了这里,清欢便也没将这端午节看成了个正正经经,热热闹闹的节日。

直到现在听晴空提起,她才从那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里提起出了关于端午节的信息。

是了,这个时候的端午节是很隆重的,到了端午那日,家家户户都要梁悬艾草,将蒲叶削成剑的形状,倒插在门上,身上要佩戴石榴花,饮雄黄酒,想要借此辟邪驱虫。

手腕上还要系五色丝带,名曰续命,图个长命的意头。

粽子是一定要吃的,此外就是龙舟竞渡,这是端午节的重头戏,运河之上,端午节前几日就有龙舟在河上比赛,训练。

杭州城里有些能力的人家几户共购一艘船,家里但凡有些气力的男儿们都想加入到这项活动中来。

到了端午那日,运河旁两岸会搭起无数的彩楼,席棚,两岸绵远数里,到时杭州刺史,也会亲临现场,龙舟竞渡的优胜者,除了获得无数的喝彩和好意头,还有官府赏赐的彩缎,夺标者还能额外获得一副银碗。

那日端的是锣鼓喧天,鞭炮,好吧没有鞭炮,总之是热闹非凡。

想到这些事,清欢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

这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月黑杀人夜,端午出逃天?

013章 离家的准备

古人常说,乐极生悲,又说泰去否来,好吧,后边这句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清欢刚结结实实的为端午节的到来和自己出逃在望狂喜了一会,眼角就不情不愿的瞥见了今日一动未动的功课,立马悲从心起。

“太阳!我特么,26岁年纪,多少日子,没做过作业了,差点忘了这老先生的功课!”

于是饭也没顾上吃,当然,都这个时候了,那饭菜来来回回已经热了三次,早不像样子,也不能吃了。

晴空只得命小厨房,给清欢熬了碗粥,又做了几个小菜,清欢便就着这些小菜,稀里糊涂的随便吃了一些。

吃过了饭,她就开始挑灯夜战起来,那速度那效率,也就当年大学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速度能够稍微比一比了。

偏这老先生觉得,清欢和华桑榆两人中午有的是大把的时间,那功课布置得又多又烦,清欢绘面具又画得太晚,照这个速度,也不知道要赶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其实赖了功课,那老先生也不会怎么为难他,顶多训斥几句,手上挨那么两下不重的板子,回头再补上也就行了。

但是清欢现在心中有个端午出逃的计划,她担心万一自己没完成功课,被那老先生打个小报告就不好了,自己在这家中地位本就尴尬,要是因此被禁足不能外出,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存了这个想法,清欢硬着头皮,硬熬到了后半夜,才总算赶完了功课。

躺回床上,迷迷糊糊的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又到了起床去上课的时间。

这一日的课程,华清欢都是在半梦半醒中渡过的,虽然以前的课程她也不是走神,就是打瞌睡。

但是像今日一样睡的香甜,梦口水都流了出来,那是不曾有过的,只看得老先生面皮不知道抽了多少次,到最后脸都抽麻了,终于忍无可忍的让华清欢站着听课。

就是站着听,华清欢也是半眯着眼,小鸡啄米的样子,直让与她一同上课的华桑榆白眼差点翻出了眼眶。

娇女不解时日长,老爹归知端午近。

华老爷回到华府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三了。

清欢虽好奇华老爷那日见到的那中年人和那孩子的身份,但是华老爷这次回来并没有听说又带回了个孩子,反而往她的院落里派人送来了许多的糖果和时新的玩具,并些珠花绸缎。

看着这许多礼物,她就知道,那日看到的情形应该是不要紧的,不然华老爷也不会还有闲情准备这么些哄小孩子的玩意。

逃出华家,她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日见到的情形,总担心万一华家招惹了麻烦,自己此时出逃岂不是乱上加乱。

一直有些犹豫和担心的华清欢,在看到那些礼物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端午那日,就是离开华家之时。

剩下的便是计划要带些什么了。

面具是一定要带的,但是不能带多,多了携带起来麻烦,也不像是出门随手携带的样子,因此她在那一堆面具里只选了两个。

一个是猫,猫这种动物灵活轻巧,给个小缝就能挤出去,又能爬树又能翻墙,变身了,用来逃跑最是方便。

但太好看的猫不行,万一被人盯上了抓回去做宠物又要费一番周折,因此她选了个最普通的花猫样式。

另一个是个青年男子,这是她在那已死,无人知,杭州城,新近一年死去,这几个选项里选出来的人选。

当然最后一个条件她左右不了,但前几个选项她是斟酌过的,活人肯定是要越过的,万一哪天路上碰上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还不得将那人生生吓死。

无人知就很好理解了,要是选个有人知的,那已经死了的人,满大街跑街上遇到个熟人,那人受到的惊吓程度,也不比自己遇到自己的情况好多少。

无人知的,别人都不知道你死了,最多也就只当失踪了,就是偶遇了熟人,也只当又找到了人而已。

至于杭州城嘛,她现在就生活在杭州城里,这古代山遥路远的出趟门非常不便,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何必舍近求远。

当然促使清欢最终下决心在杭州落脚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满足男的,已死,无人知,这三个条件的人并不多。

那几个不多的选项里,那些人不是长得歪瓜裂枣,虎背熊腰,就是垂垂老矣,要不就是年幼无知的孩童。

似这面具上的青年一般,年岁正好,18岁,不会因为太小被人看轻,也不会因为太成熟显得自己那跳脱的性情太轻狂。

加上此人身材长相也还算清俊,不缺胳膊不少腿,还是是一副书生打扮的,连杭州城算在内,外加周边的七八个县,有且仅有这一个,是最合适的人选。

再者这人籍贯是杭州的,他的死既然无人知,又是一年内新死之人,想来应该被当作了失踪处理,还未销户,要是能在街上遇到这书生的家人,也省了清欢再去落实户籍的麻烦。

在这大昌她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要真让她自己去弄个户籍,这其中的周折想来不简单。

只是不知道真到了这书生家里,又是个什么情形,会不会有其他麻烦,不过这些不是现在清欢需要操心的事情,操心了也是白操心,什么信息都没有,还是先从华家逃出去再说。

除了面具,清欢还打算从华家拿一些银子出去,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清欢上一世跟个孤儿差不多,深深明白金钱的重要,银子是一定要带的。

但是,把人家闺女的身子拐跑了,还要再卷走人家一大笔银子的事情,华清欢做不出来,这太对不起她自己的良心了,因此清欢只打算带一些散碎银子,权当应急之用。

至于离了华家以后怎么生活,到时候又再说,她是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那也不能花着别人的钱,自己混吃等死,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养老不是,就是从华家拿些散碎银子这事,她也是打算以后想办法要还回来的。

至于华家,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极不地道,大不了以后华家有了麻烦,自己能帮的一定尽量帮一帮就是了。

至于这家大业大的华家,什么时候会需要她一个衣食都没有着落的人帮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心意最重要嘛,旁的看机缘。

不用帮自然是最好的,但要万一自己以后发达了,也可以提携一下华家,权当报恩啊,哈哈。

两个面具,一点散碎银子。

以上就是华清欢,决定从华家带出去的所有东西了。

连件换洗的衣物,华清欢都没打算带,当然这倒不是华清欢清高。

这华小姐的衣服,就算华清欢消失了,华家也断不可能拿去送人或者倒卖,最大的可能就是依然留在她这墨韵堂里养虫子,最后没希望了再烧掉。

虽然衣服华清欢不带走,留在华家也是无用,但是你见过哪个小姐,出门看个龙舟赛还郑重其事的打好包裹带着走的嘛?

嗯,好像大户人家出门,丫鬟们是会准备替换的衣物的,而且不止衣物,很多东西都会戴上备用,但那都是在丫鬟手里不是,小姐手里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

除了要带走的东西,华清欢盘算过,自己这样突然离开极不地道,因此为了有个交代,让华老爷不至于太过忧心,她还需要留一张纸条,交代一下自己的离开。

014章 出发

五月端午那天,已经激动了两天的清欢起了个大早。

整个墨韵堂里,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华家给这些家仆们都准备了端午的小礼物,乃是一些应节的吃食和少许银钱。

晴空和晚照两人,要随着华清欢一起去看赛龙舟,两人自跟了清欢少有机会能够出门,今日能够跟着小姐去看那最是热闹的龙舟赛,两人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晴空和晚照天还未亮就起床收拾清欢出行需要带的东西,其实她两昨晚就已经收好了,装了满满一箱子,今天早上两人又在那边对了又对,生怕忘记了什么。

清欢穿了特特为端午这天选的衣裙,一件窄袖浅粉色对襟双、宫绸短襦,外罩同色锦绣半臂,一条及胸的石榴红裙,用一条鹅黄的裙带打了个蝴蝶结束在胸口。身上还围了一条细长的赤色披帛,右侧挂了一条红绳编织缠了玉佩的宫绦。

穿好了衣服,清欢又被带到镜台前坐好,念露给清欢梳了个蝶鬓髻。从抽屉里,取了两只叠样的烧蓝镶金梅花钿,插在两边的发髻上。

丫鬟们又从镜台旁边的抽屉里,一件一件的拿出了,唇脂,胭脂,水粉,螺子黛零零碎碎的好些东西。

念露本打算将那些东西全涂在清欢的脸上,还想将她的眉毛全刮了,好画出心仪的眉型,这些当然统统都被不耐烦的清欢制止了,最后她只得作罢。

念露一脸可惜的给清欢打了点腮红,涂了唇脂,细细画了条柳叶眉,又拿赤红的彩纸剪了个梅花钿贴在了额间。

打扮完毕,清欢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样子,也觉得这打扮十分讨喜,既乖巧又明艳。

这样忙碌一阵以后,倒让已经激动了两天的清欢平静了下来。

等收拾的差不多,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间,清欢草草的吃了点东西,还未及吃饱梁氏派来催促清欢出门的丫鬟,已经到了门口,说是老爷和夫人,二少爷,四少爷,三小姐都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五小姐了。

清欢没料自己已经起了个大早,却还是成了这家里最晚准备好的一个,晴空和晚照,赶紧陪着清欢向着外院的侧门赶去,临出门还在两个大丫鬟不赞成的目光里,抓了两个面具握在手中。

这还是清欢到了华家之后第一次出内院,但华老爷和梁氏在侧门里等着她,她也顾不得多看了,一路小跑着赶到侧门的时候,果然见华老爷一家已经等着了。

远远的看见清欢跑了过来,华桑榆鼻腔里重重的的哼出了一声。

梁氏看到清欢今天打扮的光鲜靓丽,娇俏可爱,脸上一瞬间也有些难看,便转过了头,不再看她。

清欢的两个哥哥,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木着张脸站在华老爷的身后,一言不发。

倒是华老爷,笑呵呵的看着清欢,待她走近了,才说道。

“人都齐了,快上车吧,乘着天色还早,早点出发,今日半个杭州城的人都要去看那龙舟竞渡,咱们早点出发也好错开大队人马。”

华老爷的话音方落,华桑榆忍了一早上的话,也吐了出来。

“哼,就数她架子最大了,昨夜就说好了辰时三刻出发,这都快到辰时五刻了,这才姗姗来迟。”

清欢听了才知道,原来昨夜是约过时间的,只是没人通知她而已,清欢猜也知道会做出这种无聊事的只有华桑榆,因此她只笑了笑,并未多做解释。

得了华老爷的话,这一家子,才转了身子自去寻自己的车驾。

华桑榆与清欢同一辆马车,她紧走了两步,压在清欢前面,第一个进了马车。

马车里铺了毡子,车内摆了张小桌案用铁皮固定在了马车上,桌案上还有固定好的杯架和壶架,放了水壶和茶杯,又摆了一碟糕点。

整个车厢刚用沉香熏过,车内一股淡淡的沉香气。

清欢跟在华桑榆的后面,选了华桑榆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那华桑榆不想理她,自把头扭向了一边,清欢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乐得不用找话,只将帘子挑开了一个不大缝,偷着眼睛看外面。

那华桑榆本打算做同样的事情,见清欢已经挑了头,她便不想再跟着做,只鼻腔里又轻哼了一声,嘴里念了句“不知廉耻”。

眼角看到清欢手里好好拿着的面具,又加了句“装神弄鬼”。

在清欢眼里,这华桑榆就是个不懂事小毛孩,她那句挑衅的话,清欢压根没在意,她连个眼神都没有回给华桑榆,权当未听见。

华桑榆看清欢,突然从不经捉弄的小娃娃,变成了个三拳打不出个响的闷葫芦,也觉得无趣。

但现在她已经不好再去挑帘子了,只得正经危坐着,眼角余光悄悄的通过清欢那挑开的帘子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形。

华老爷说赶早好错开人流高峰,但不知是不是大家都这么想的,华家一行人还是在半道上和那些个车辆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开始清欢还挑着帘子看行人,入眼所见都是商铺林立,行人纷纷,又有小贩挑着些吃食来回叫嚷。

见着这如在看电影一般的场景,初始极为新鲜,但看来看去都是差不多的景致,加之周围人声嘈杂,不时有路人好奇的打量马车,她也就淡了继续观看的念头。

坐在马车里和那华桑榆四目相对,实在无趣,清欢干脆双手交叉于胸前,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就这么走走停停,摇摇晃晃的,五里路硬是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清欢开始只是闭着眼睛装个样子,没想到后来居然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地方,清欢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汇同了华家其余五人向着自家的彩楼走去。

那是立在江边的一座二层小楼,楼外挂着些应节的彩带,红绸。

一楼面积宽大,隔成了几个小间,用来放置主人家的物件和供下人休息,有楼梯通往二楼。

二楼上的屋子设计的更像一个亭子,屋子面积只有一楼的一半大,多余的空间都铺了地板,四面围起了围栏,可以让主人们走到屋外扶栏观看。

二楼上视野极好,不时有微风吹过,比之席棚里的闷热拥挤和嘈杂不知好了多少。

华维锋带着全家,走到二楼的时候,华家二老爷,华维锋的弟弟华维磊,已经带着家人先到了,二楼的屋子门口站了十多个人。

正是得了消息,出门迎接的二老爷一家。

015章 华二老爷

二老爷华维磊,对自己的大哥一直心存愧疚。

早年大哥一家落魄,大哥患病几乎死去的时候,华老二被自己媳妇鼓动,猪油蒙了心,在那样的时候与华维锋闹着分了家,自过自己的小日子,生恐被大哥一家拖累。

谁承想到了大昌朝,生恐被大哥一家拖累的华维磊,无德无能日子越过越是凄惨。

倒是原先当尽了家产,方才换回一命的华维锋,自从了商,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那宅子,田地,商铺置了无数,放眼大昌朝几个大的州县,就没有他生意做不到的地方,就连关外也早早就有他华家商号的分店。

华家老二是既眼红又懊恼,耳边被自己媳妇崔氏扯着嘴皮的不知道骂了多少难听话,眼看着自己的亲兄长日子越过越红火,华家老二也眼红了,硬是厚着一张脸皮求到了华维锋大哥家里。

华维锋是个大度的人,虽然内心里看不上自己这二弟,但好歹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再念着先前那样战乱的年代里,人命本就不值钱,华家老二那样做也只是图个自保,到底也没有做绝,该分给自己的也没有少给。

便也没有伤了华老二的面子,只梁氏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暗嘲的话,最后到底还是分了些商铺,田地于这自家二弟,顺带的让他替自己管了一些营生。

有了华维锋的扶持,华老二的日子总算有了起色,但昔日平起平坐的兄弟,便隐隐分了个尊卑出来。

就似今日的端午,两家约了一起看龙舟竞渡的,华老二不敢让大哥等,便提前出发,天刚蒙蒙亮,就招呼着家人往这河边赶,早早就候在了彩楼上。

华老二家里一妻一妾,共生了七个儿女,这会连主子带丫鬟的十多人候在楼梯口,这要是搁在前几年,他这一家子是要候在彩楼前的。

今年改了规矩,大抵是他的庶子,华家大郎,华浩瀚去年中了个举人,这一来父凭子贵,华二爷许也觉得再站在彩楼前迎接就有些失了身份。

华维锋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他本就觉得自家兄弟候在彩楼前,太过生分,见迎着他走过来的兄弟,华维锋脸上也是一团和气。

“二弟,我以为我今年出发的已经够早了,没想到还是落在了你后面,你到了多久了。”

华维锋与他那二弟自说着话向屋内走去。

清欢,华桑榆与两个哥哥跟着梁氏与崔氏一家见了礼,这才相互招呼着也跟着走进了屋内。

屋里分了里外两间,各摆了圆桌,门口用一道帘子隔开了。

一众女眷进了里间,外间留着给家里的男人说话。

都是自家人,虽说男女有别,大昌的规矩却并不严,一家人无分男女同桌吃饭,私下里是很正常的事。

就是此时虽分了里外两间,但坐定了后也没有泾渭分明,在外间里华浩宇与华浩澄拜过了长辈后又走进了里间和姊妹们说话。

这里外两间的分法,倒不是为了隔开自家人,只是为了方便一会朋友串门之用。彩楼若是来了客人,女子可以避进里间。

华家大女儿,华芷兰,今年年纪二十,已经嫁到了洛阳金家。二女儿华翠薇今年十四。

正该论嫁的年纪,去年大哥恰又刚中了举人,来说媒的人家,几乎踏破了华二爷家的门槛,连带的这华翠薇脸上也带了些压抑不住的欢喜和得意。

崔氏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自家出了这样的喜事,她也是高兴的,只可惜那华大郎不是自己亲生的,面上的喜悦便掺了些复杂。

清欢的身份尴尬,在这华家上下都不是秘密,崔氏当着华老爷的面,待清欢要热情一些,但当着梁氏的面,崔氏就只全一全脸面,不太难看,过得去就行。

就像现在进了里间,崔氏只是在清欢向她请安时,点头笑了一下,便转头与梁氏说笑起来,不再搭理清欢。

华桑榆是华家这屋子内的四个女儿里,身份最尊贵的一个,此时正拉着华浩宇与华浩澄说话,华翠薇陪在华桑榆的身边,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华丹珍年纪还小,今年只有十岁尚不懂事性格又有些怯懦,姐姐哥哥们说话她也听不懂,便陪在母亲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华家最小的孩子,华浩荣说话。

这一来,挤了十多个人的里间里,硬是找不到一个人愿意陪清欢聊天。

清欢虽然神经大条,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这样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里,她的存在就显得有些多余,这样的处境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华清欢心里长叹了口气,这会没有手机,她也不能低头玩个手机掩饰自己心中的尴尬,只得扭着头看着远处的人群。

赛龙舟还没有开始,运河两岸已经极为热闹,人流熙熙攘攘,挑着货物来往穿梭叫卖的货郎,混在人堆里,谈笑声叫卖声混成一团。

还有不知谁家儿郎兴致极高,在这一片嘈杂里,吹着萧,那萧声混着杂声,有一下没一下的传进清欢的耳朵里。

清欢本不同音律,但此时无聊,凝神静听下,她居然在这有一声无一声的箫声里,咂摸出些寂寞的意味来,自觉那萧声合了自己的心境便听得格外留神。

又听了许久的箫声,到那箫声也停了,风景也看腻了,她才回头看了眼里间正在谈话华桑榆几人。

先前清欢出神之前正听他们在说,大哥哥今日会同窗去了,晚些时候才会过来,不知那话头怎么聊的现在已经聊到了大昌的世家去了。

记忆里,清欢的前身华五小姐平日出门本就不多,闺房里的女伴也没有几个,因着身份,她于这天下之事是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清欢却不同,今日之后,她是要在这大昌自个闯荡的,因此听那几人聊起些世家消息,她便也留心听着。

“三哥哥,轩家那样的人家,前有轩大郎,年纪轻轻便被人称为安淮第一公子,后有轩五郎,虽是庶子却颇有大将之风,跟随镇国公镇守关内道,这样的家风,怎么会养得出你说的那样的人物。”

说话的是华翠薇,此时她的脸上是满脸的不信,这话落在华浩宇和华桑榆的耳里,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不信。

华翠薇口中的三哥哥便是今年已经十八的华浩澄。

这华浩澄是华二爷的嫡子,可惜是个不成器的,只爱往女人堆里钻,多少闲话都是从那风月场里听来的,今日他所说的便是从那些地方得来的消息。

真不真的他其实也不确定,但是看着自己说出的话,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居然没一个信的,当下便急了。

016 屋内静悄悄的

“骗你们做什么,这消息可是陈子莱传出来的。”

华浩澄不满弟妹们的质疑,当下便亮了张王牌出来,这一下本不相信的三人,眼睛都瞪大了。

“陈子莱,可是那位柳川居士的幺儿,陈家五郎,陈衿,陈子莱?”

“除了他,这杭州城里,谁还有本事探听得到山南轩氏主家这样的消息。”

华浩澄很满意弟妹们的惊愕表情,只恨此时手里没有拿着折扇,不然定要扇上一扇,才能显出他此刻心中的得意。

但这得意,没有持续多久,华桑榆又说出了质疑的话。

“那雁南先生是何等人物,陈家五郎也是杭州城里数得上号的才俊,三哥哥又是去哪里认识的陈家五郎,怕不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说华浩澄不配与那陈家五郎相交了,华浩澄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偏这话他还真无法反驳,直气的头脑发热。

“我自是不成器的,你当那陈五又真是什么正人君子,还不是日日偷偷往那定芳楼跑的货,我是不认得他,定芳楼的海莲姑娘可与他熟念的很,这消息就是那海莲姑娘说与我听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他急着扯那陈子莱下水,却将勾栏里的名号传到这内宅里,好人家的姑娘这些字眼,是听都听不得的。

华桑榆一下子就冷了脸,华浩宇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这一句说完华浩澄也有些尴尬,杵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我是说,哎,是我不好,不该提那些。”

华浩澄不是有急智的人,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华翠薇一看有些冷场,赶紧转了话头。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这竞渡还不开始?”

华浩宇接话道:“哪有那么快的,竞渡前要先前往屈子祠朝庙,将龙头供在祠中神翁祭拜,披红布于龙头上,再在龙头上披红布抬回龙舟安上龙头,才开始准备竞渡。

这一折腾怕还有小半个时辰才会开始。”

见话题转到了龙舟竞渡上,清欢便没兴趣再听下去了。

只是方才那几句,她听了个头尾不知,只大致晓得大周有个山南轩氏,轩家有两个了不得的儿子,杭州城内还有个了不得的雁南先生,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一点有不知道。

清欢暗暗记下了这几个名字,能传到华家内宅的名字,定是大周朝的风云人物,这样的人物,自己或许接触不到,但是记下来总是没有坏处的。

又在楼上等了两刻钟,清欢心里都有些等得不耐烦了,还是没有寻到合适的逃跑机会。

“这一屋子的女人,难倒就没有一个想要上厕所的吗?”

正等得发愁呢,这一众女眷里,终于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清欢即使在发呆的时候,眼角余光也关注着屋门的动静。

这会正留心看着屋内动静,那女眷站起来刚作势要往门外走去的时候,清欢便察觉了。

大户人家的女子是不兴抛头露面的,这会有女眷自己出了屋子,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去楼下的恭房方便去了。

这女眷乃是华桑榆。

清欢并不急着跟上去,只等着华桑榆出了屋门,这才站了起来,拿着面具快步跟了上去。

清欢跟出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楼梯中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华桑榆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她最看不上的华清欢。

她白了清欢一眼,扭过头,下楼梯的脚步声都重了许多。

清欢跟在华桑榆身后,看着华桑榆的做派,有些想笑,脚下加快了步伐,紧跟上华桑榆。

楼上的主子太多,很多下人都候在楼下,没有不抬眼的到楼上凑挤,晴空和晚照,就留在楼下。

华桑榆与清欢一前一后,下到楼下的时候,侍候两人的丫鬟知道主子这是想要出恭,赶紧凑了过来。

静曼,华桑榆的贴身丫鬟,先了一步打开了恭房的门。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清欢一把就推开了静曼,抬脚迈进了恭房,啪的一声就从里面关上了恭房的门。

“三姐姐,小妹实在憋不住了,对不住啊,我很快的,你且等一等。”

从门内传出了清欢声音。

华桑榆准备进门的脚都已经抬了起来,硬生生的被挡在了门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华!清!欢!你敢跟我抢?”

华桑榆这句话,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在华家除了梁氏,还没人敢这样对她。

恭房里,华清欢可顾不上华桑榆的情绪,她进了恭房,飞快的看了一眼四周,还好不是封死的屋子,开了一个小窗,只是现在从里面落了栓。

清欢长吁了一口气,有窗就好,她不敢耽搁,将那男人的面具塞进怀里,然后赶紧将那窗打开,用木棍支柱。

担心变成了猫,爬不上那么高的墙,她将放恭桶的那把中间镂空的椅子抬到了窗下,又从怀里将自己偷偷写好的纸条,摆在了恭房的显眼处。

纸条上写的大体是自己梦中见到了一个仙人,仙人要带自己去修仙,不忍当面道别,所以留下一张纸条,让父母不要挂念自己,自己一定会活得很好,他日修成必定再寻父母报道养育之恩。。

做罢这一切,这才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面具罩在脸上后,房间突然变大了许多,她现在变成了一只棕色和灰黑色皮毛相杂的狸花猫。

这狸花猫轻轻一跃就跳到了那椅子的边缘,刚要再借着椅子跳到窗口的时候,屋外传来了华桑榆不悦的声音配着“梆梆梆”的敲门声。

“华清欢,在里面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给我出来。”

清欢已经变成猫了,自然无法回答她,不过这小破孩她早看她不爽了,做人的时候不好回嘴,这会可不一样了,随着她骂,反正那华桑榆也听不懂。

“你个没礼貌的小屁孩,你就在门外等着吧,急死你。”

她的话虽是这么说得,不过传出去的只有。

“喵喵喵喵,喵喵喵~~”

这要是只有一声猫叫声也就算了,接连几声,门外几人想不听见也难。

静曼顿住了敲门的动作。

“三小姐,恭房里怎么有猫叫声?”

华桑榆也愣住了,那猫叫声听得真真的就是从恭房里传出来的,但愣了一愣之后,她就怒了。

“好你个华清欢,你居然在恭房里逗猫,你是存心让我难看是不是?”

她下楼来入恭房可不像华清欢是装的,她是真的有些急,听见这房里还能传出猫叫声,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华清欢根本没在里面出恭,只是在捉弄她而已。

晴空也有些急了,不过她担心的和华桑榆不一样,华家无人养猫,彩楼里也没有猫,这屋子又是特地留出来供主人如厕的用恭房,窗子都是落了栓的,突然传出猫叫声,这猫是哪里来的?

晴空急走了两步,轻拍着门,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屋里哪来的猫?”

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晴空的心忽的沉了下去,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了上来。

017 哪来的夜猫子,半夜嚎春!

彩楼上,华老爷和华二爷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天南地北的聊着天。

忽听得楼梯上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那声音又急又响,只引得屋内的人都向那处那声音来处看去。

待来人的头从楼梯口露了出来,华老爷脸上一片不愉,出口就要训斥。

来人已经先他一步说了话。

“阿爹,华清欢不见了!”

来人正是华桑榆,清欢在那恭房内,好半天不出来,晴空急急出了彩楼绕到彩楼后,恭房窗口处,只看到窗户打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至于里面的纸条,晴空见小姐消失了,心神早乱了,哪还看到。

华桑榆得了信,当时就急了,也顾不上命令下人,自己三两步就冲上了二楼。

闻讯,华老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由自不信。

“休要胡说,这彩楼才多大,那么多人候着,彩楼前后都有护院看着,怎么可能会不见了?”

华桑榆急的脸都红了,才一会功夫,冷汗就流了下来。

她虽看不惯华清欢,但并不是性情恶毒之人,华家上下一向都是一团和气,没有那许多的龌龊事,她只是性格骄纵,真是涉及到了人命,即使是不认识的人她也会慌,更何况是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

“真的,真的,方才她去了恭房,我就在门外面,听见里面传出了猫叫声,晴空说彩楼里没猫,叫门里面也没人答应,晴空绕到屋子后面,看见窗户开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华桑榆这一串话说得又快又急,华老爷听了也慌了起来,里间的女眷们也听到了消息,全都涌到了外间。

华老爷听说人是从恭房里不见的,华桑榆就等在门外,虽还闹不清楚这人去了何处,腿却已经软了。

他用手撑着桌子,才没有让自己跌了下去,但那撑着桌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脸色一瞬间变得雪白,嘴唇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父女两,一问一答的时候,梁氏就已经出来了,看见华老爷这个样子,她也顾不得羞不羞的,赶紧走到华老爷身旁,轻扶住他。

“老爷,先不要慌,这才一会,清欢就算真的不见了,也走不远,彩楼附近,一般人不敢轻易靠近,往来的人不多,现在赶紧让人去找,应该能找的回来。”

梁氏轻声安慰着华老爷,心里却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一方面清欢丢了她也着急,另一方面,这华老爷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他们夫妻二人这一辈子,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从未见华老爷这样失常过,就是早些年华浩宇出天花,几乎病死的时候,华老爷伤心归伤心,却不似现在这样连理智都失去了。

这样的反应,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小瞧了清欢她娘在华老爷心里的地位,想到这些,梁氏心里又是酸涩又是难过。

华老爷听见梁氏的话,却似一下子看见了希望,赶紧吩咐道。

“赶紧派人去找,将家里的人都派出去,快去找!”

说完了想了想,觉得这样还不够,抬脚就向外走去。

梁氏急了。

“老爷,你这个样子,这是要去哪里?”

华老爷头也不回。

“我去找刺史大人。”

杭州刺史赵运昌与华家有些交情,但那交情谈不上多熟念,再者清欢这才刚刚失踪,找不找得回来都是未知数,先闹到刺史面前,事情传将出去,这以后清欢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梁氏垛了跺脚赶紧追了上去。。。。。。

恰在此时,龙舟竞渡开始了,远近四方,此起彼伏的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鼓声震天,欢呼声,加油声一时沸反盈天,将整个端午节,气氛哄染到了顶点。

清欢此时还没有走远,它蹲坐在河边的一棵树枝上,半眯着猫眼,一会扭头看看不远处的彩楼,一会又看向运河里快速飞驰的龙舟。

这心情也是一会激动无比,一会又觉得无比惭愧。

两种心情来回煎熬了它好一阵,连带看龙舟的心情都没了,末了它叹了口气,轻轻跃下树枝,向着杭州城内走去。

它打算先寻一个没人的地方,换上男人的面具,再去杭州城里,找个客栈住下来,再慢慢的谋划将来。。。。。。。

这一夜,天青月明,初夏的夜,不凉也不热,打开窗户,阵阵轻风拂面,最是怡人。

这样的清凉舒爽里,要是临窗摆个几案,温上一壶好酒,约上两个知己,秉烛夜话,也是一桩人间美事。

可惜了,这样的美事,清欢现在是无福享受了。

它此时团坐一团,正躲在一个屋檐下,叽里咕噜的骂娘。

“这也太狗了!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搞毛啊,住个店都要登记身份验看路引,入了夜还要宵禁,路上不能有人!这都是什么狗屎规定!害得华爷我连个去处都没有。”

“太狗了,太狗了!”

“这梁也太硬了,硌得华爷我难受。”

“贼老天!你把我搞到这里,好歹给个住处啊!”

清欢变成了猫,自觉没人听得懂自己说什么,便撒了欢的嚷嚷,权当解闷,顺便出出气。

清欢骂的欢实,周围的人家可受不了了,不知哪家推开了窗户,一只破鞋向着清欢所在的方向扔来。

“哪来的野猫子,到这嚎春来了,吵得人睡不着。”

清欢这会耳朵极灵,那句话清清楚楚的传进了它的耳朵里,心里无名鬼火就起。

“你才嚎春,你一家子都嚎春。”

清欢敞开了嗓子,骂了一句。

另一只破鞋,紧跟着被扔了出来。

清欢嚎完了这一句,觉得心里的悲愤才少了许多,斜睨了那一前一后掉在路上的破鞋,冷哼了一声,住了口,又缩了缩身子,闭起了眼睛准备睡觉。

半夜,清欢睡得正欢实,忽觉有一双眼睛在身边正注视着自己,但它没有立刻睁眼查看,只觉得是不是自己神经质了。

现在她是一只猫,听觉极其敏锐,这又是在屋顶,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没有它听不到的,除非有鬼,否则怎么可能会有东西悄无声息的接近自己,而自己又全无所觉呢?

又闭着眼睛睡了一会,那种正被人盯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清欢心里也不由的发毛,但却不敢睁眼去看。

脑海中天人交战了很久,它终于狠狠心,睁开了眼睛,向着那处看去,果见到一双乌溜溜,水晶一般的眸子。

“喵!”(鬼啊!)

清欢身上的毛都炸开了,大叫一身,一下子从梁上弹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往梁下掉去。

018 这人怕不是个神经病

就在清欢几乎要掉下屋梁的时候,从旁伸出了一只大手,又快又准的抓住了清欢脖子上的皮毛。

那处是所有猫类的软肋,母猫叼小猫就是叼的那里,清欢立马就乖了,缩手缩脚的,任那手提着它。

那手将清欢提到与手的主人视线平齐。

感觉到皮毛处传来的温热触感,不用这人解释,清欢也知道眼前这人是人不是鬼了,只是此人居然能够悄无声息的在屋梁上接近自己,可见应当是传说中的轻功高手了。

轻功啊!清欢以为那应当是成年人的童话,大人们自己忽悠自己的玩意,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提着清欢的人,是个实顶实古装美男。

倒不是这人长相有多好,以清欢的眼光看,他的唇太薄了一些,显得有些寡凉,一双桃花眼眼角上挑,又有些轻浮邪祟,就只鼻梁高挺,挑不出毛病。

但架不住这人皮肤白净,那细腻瓷白的程度怕是要叫天下女子都自愧不如,世人都说一白遮九丑,何况这人只是生的邪性,并不丑反还挺帅的。

他又极懂自己的相貌特点,一身穿戴,很会扬长避短。

两缕额发顺着脸颊垂下,头顶的发在脑后束起用一根浅紫色细软的头巾,随意的缠了三圈,打了个结,剩下的头巾随意垂下,与他散在后面丝滑的黑发混在一起,说不出的随性洒脱。

一身干净利落的浅紫近白的交领长袍,外披同色广袖长衫,只在衫子领口和袖口用靛色的布围了边,又用银白的丝线在靛色布料上,绣着男子衣袍上极少见的梅花。

腰带也是靛色的绣了梅花瓣,极宽大,显的腰肢既结实又无赘肉,腰带上缠了金丝织的腰绳,腰间挂了一个墨色绣金叶的香囊,一块翠绿的玉佩。

这样的衣衫搭配,并没有刻意往那刻板端正的书生样子上引,只将他那本有些邪祟凉薄的相貌,打扮成了不拘洒脱,清雅非凡,配合着他的气质,硬是将缺点变成了优点,给人一种美得不凡的感觉。

这世上的美人多了,可要美的不凡,那就不易了。

清欢斜着眼睛,有些不爽的看着眼前的人。

“搞什么啊,一个大男人,整得花里胡哨的,居然还在衣服上绣花。”

其实清欢这话有些违背良心,但是它是被人提着后脖子毛悬在空中的,也难怪看眼前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好猫儿,你别怕,我只是看你一个猫睡在梁上睡的不舒服,想带你去我那歇一晚,没有恶意。”

那人对着眼前的猫,居然像对着一个人一样,开口说话,嗓音清冽居然意外的好听。

清欢猫眼一翻白了他一眼,这人怕不是个神经病,你都提着我了,还跟我解释个什么劲,再者你一个人,怎么养了个喜欢跟动物说话的毛病。

清欢万没料到,自己已经选了最普通的国产本地猫,又选了个普普通通的屋檐角,居然还能碰到这么不普通的一个人,这说不过去啊,这也太巧了吧?

难道真的是无巧不成书?

那人说完这句,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他小心的将清欢抱到胸前。

到了这个地步,清欢也懒得反抗了,这人武艺那么高,动作那么快,反抗毫无意义,再者。。。。他说了,没恶意,我一土猫,他要是看上了,换个地方睡一晚也好的。

只不过,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八岁的老处女,第一次被男人抱,居然还是个猫的样子,清欢心里,默默留下了两行宽泪。

清欢躺在那人怀中,很快便忘了难过,因为那人居然抱着它,在这屋檐上纵身飞跃,那轻快的速度,比清欢自己快了不知多少。

感觉着迎面而来的风,看着眼前快速掠过的风景,它心中只剩了新奇不已,连自己现在尚在别人怀里这事都忘了。

只一会功夫,这人就带着清欢来到了一个宅子里,轻轻越过院子,来到了一座小楼前,楼上的窗户打开着,他轻轻一跃就从打开的窗户跃进了屋内。

屋内灯火通明,还有一人,穿着窄袖青布劲装,围着条革带,腰间挂着一把短剑,就立在窗户不远的地方。

看见有人从窗户里跳了进来,那人也不见怪,只是有些好奇的看着来人手里的猫。

“爷,您不是说去会个老友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还有这猫是?”

抱着猫的公子,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只低头轻抚着怀里这只土猫。

“不去了,你去找个盒子来。”

那人狐疑的看着自家公子那注视着这土猫的温柔的眼神,脑海里,飘起了无数的问号。

“爷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猫了?喜欢猫也不弄个名贵些的,这土猫有什么好养的?再者这猫皮毛干净光滑,公子怕不是去哪户人家家里偷来的吧?”

当然这些疑问,他可不敢问出口,爷一向是不着调的,想一出是一出,他也懒得深究原因。

得了主子的吩咐,他赶紧小步出了门,自去寻找盒子。

这人名叫,黎熙,是这位爷的贴身仆人。

黎熙看主子的样子,知道盒子是给猫睡的,猫虽是土猫,但要入主子眼睛的东西不能马虎。

他最后找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四方盒子,这盒子本是搁在他的屋里放些闲物的,用来给猫睡觉正合适。

他又将自己屋里,面料最好的一条绵绸方巾铺在盒子里,这才抬了盒子去寻自家主子。

走到屋门口,手刚伸出去准备推门,就听见门里传来了自家主子的声音。

“猫儿,在下白锦,草字瑶席,今年二十有二,你呢?你叫什么啊?你要到哪里去?”

黎熙推门的手,僵了僵,一脑门子的黑线,几乎不想推门进去了。

“主子越发出息了,都会跟猫聊天了。”

屋内,被抱在怀里的清欢,此时心情比那黎熙好不到哪里去。

“这人病的不轻啊,这家里的人不管管吗?不找个郎中来看看吗?对了,他功夫那么高,想是管不了的。”

这般想着,清欢再看向那人的眼神就透了些同情。

不过猫眼看人,多半都带着那种慵懒又爱理不理的神情。

黎熙推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猫咪斜着眼睛,瞟了主子一眼的神情,他不由得心中一乐,自家主子不着调,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就有些随意。

“爷,这猫在鄙视你呢,要不还是不养了吧。”

那白锦听见了黎熙的话,抬头睨了他一眼。

“皮痒了是不是?居然敢笑话爷?你懂什么,猫都是这个性子!”

说完也不理黎熙,自去低头逗弄猫。

“好,好,爷您说了算,您看这个盒子可还使得。”

白锦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盒子。

“把里面那块破布扔了,换成我那条白狐裘的披肩。”

黎熙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多嘴问这一句干嘛,放下盒子就行了,白狐裘可是顶顶名贵的皮货,自己都无福消受,哪能如此糟蹋。

但是面前这位爷。。。。。黎熙只能暗叹了口气,他有糟蹋的资格,黎熙还真说不出反对的话,只得将那绵绸抽出来搭在自己肩上,又取了那件白狐裘放进盒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恶狠狠的瞪了那只土猫一眼。

019 这猫,有些不凡

清欢惆怅了。

那小厮给他铺好了盒子以后,这白锦就将它放进了盒子里。

盒子里铺了狐裘,狐裘不晓得经过什么处理,一点动物的腥气都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又软和又温暖。

清欢在盒子里,转了个圈,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睡了下去,本以为就此可以美美的睡一觉。

谁知道这白锦居然是个话唠,对着一只猫比对着一个人还说得起劲。

明明屋子里就好端端的杵着一个大活人,他硬是瞎了不见,只拉着它一只猫,絮絮叨叨的说他这些年的见闻和去过的地方,间或问它一些问题。

虽然这人舌灿莲花,一件事经了他的口说出来就变得极为有趣,他又是拣着趣事说的,直让清欢听得津津有味,但架不住这是半夜啊!

“半夜啊!大哥!你都不睡觉的吗?”

到了后来,清欢实在困的不行,张口便骂了一句。

谁知道白锦只是顿了一顿,接着便一脸欣喜的转头对着黎熙。

“你看吧,我说这猫喜欢我,我跟它说了这许久,它回应我了。”

恰在此时。

“喵喵喵喵。”(喜欢你大爷,华爷我要睡觉,你能不能闭嘴。)

白锦更高兴了,一脸得意的看着黎熙。

黎熙的脸皮抽了抽,无精打采的回了句。

“爷,您说得对。”

白锦不管黎熙,又去看猫。

清欢受不了这人了,它站了起来,斜睨了白锦一眼,抖了抖身上的毛,慢悠悠的转过了身子,用屁股对着白锦,将自己团成了一圈又睡了下去。

白锦的一张笑脸顿时僵在脸上。

一旁看着的黎熙,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白锦黑着脸向他看去,黎熙赶紧憋着笑,扭头去看桌上的茶杯,似乎那茶杯一下子突然变得格外好看起来。

白锦见那猫不理自己,又被黎熙笑了一回,也觉得无趣,开口道。

“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听了这句,黎熙赶紧上前帮主子脱衣,见主子方才还兴高采烈的,突然就蔫了下去,心里不忍,边帮主子更衣,边开口劝道。

“爷,您知道猫这种生物,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

白锦心不在焉的回了句。

“是什么?”

“猫这种生物,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管你贫富贵贱,它都看不起你,所以这猫不是不喜欢你,是它天性如此,你看,它肯让你抱它,也不挠你,肯定还是喜欢你的。”

白锦有些不信,狐疑的看着黎熙。

“当真?”

黎熙,肯定的点了点头。

“真真的,比真金还真。”

白锦,这才重又高兴起来。

清欢心里翻了个白眼。

“真个鬼的真,爷我就是不高兴了。”

清欢已经很困了,在这对主仆的一问一答声里,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欢是在一阵食物的香味里醒过来的。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块羊肉飘在眼前,正感到纳闷呢,就听一旁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猫儿,你终于醒了。”

听见这个声音,本还困顿不已的清欢,立马清醒了过来,它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只猫,而身边这个是个神经病。

扭头看了看旁边的白锦,白锦此时正一脸高兴的看着它。

“喵喵喵喵喵喵~”(神经病,你的精力也太好了吧,明明昨晚睡的比我晚,这一早的精力就这么旺盛,果然智障儿童欢乐多啊。)

仗着面前这人也听不懂它说些什么,清欢乐得嘀嘀咕咕的说些当面的背后话。

白锦乐呵呵的看着睁开眼睛的猫,看着自己喵喵的叫,自以为读懂了小猫的话,白锦赶紧吩咐道。

“黎熙,赶紧把准备好的吃食拿过来,猫儿饿了。”

清欢乐了,白锦果然又会错了意,不过自己也真饿了,不晓得白锦会给它准备什么吃的。

黎熙赶紧拿了两个月白瓷镶蓝边的碗过来,放在离清欢不远的地上。

清欢扭头看了看,一碗蒸得澄亮饱满的白米饭,饭上放着撕得碎碎的羊肉,居然还荤素搭配的配着些青菜碎,萝卜碎,另一碗是碗清水。

光看颜色还是挺有食欲的。

清欢向来能屈能伸,也不在乎趴在地上吃饭堕了身份,两步就从盒子里窜了出去,轻轻跃到地板上,扭着屁股,走到碗前埋头苦吃起来。

白锦蹲在一旁,极有兴致的看着清欢吃东西,黎熙一脸无语的一会看看白锦,一会看看那猫,不晓得猫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清欢吃了一会,心里别提有多别扭,趴着吃东西,本来就有些不习惯,旁边还有两个大男人盯着看。

又吃了几口,也不晓得饱不饱,反正不饿了,它就停了口不吃了。

白锦看看那小碗里,才去了一小半的饭,不禁有些担心。

“猫儿,要不再吃点吧,这一点怎么够。”

清欢不搭理他,迈着猫步轻轻跳到了椅子上,又从椅子上跳到了桌子上,坐了下来,强压着自己想要整理皮毛的冲动。

本能的它觉得身上,脸上吃过东西好脏,不整理一下,浑身不自在。

但是,理智又告诉它,不行,不能舔自己的手,那才是真的脏。

清欢上了桌子,白锦也不生气。

狐裘都给这位猫爷垫上了,黎熙更不会不开眼的去赶猫。

白锦不懂清欢的纠结,往清欢的位置凑过去,伸手便去抚摸清欢的头,清欢本能的便想躲开。

谁知这位爷根本不给它躲开的机会,干脆速度极快的一把将它捞过来,举到眼前,看着它,一脸的担忧加哀伤。

“猫儿,真的不饿吗?”

清欢受不了这位爷了,再不给他点回应,清欢怕这位爷会掰开它的嘴喂它东西,赶紧在白锦注视的目光里,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饿。

点完头,还不等白锦反应,自己先到呆了。

“惨了,光记着要给这位爷点回应,忘了猫是听不懂人话的了,这位爷不会将我当妖怪,给烧了吧。”

谁料白锦却很满意,将清欢放在了桌子上,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不饿就好,那你一会饿了再吃点。”

目睹了这一切的黎熙,嘴巴张大得简直可以塞进去一个拳头。

“爷。。。我的爷。。。这猫,刚刚是不是点头了?还是我眼花了?”

“没错,你没眼花,它点头了,怎么了?”

白锦回答的理所当然。

“您不觉得,猫会点头,有些奇怪吗?”

黎熙双眼注视着那猫,寒意一丝丝往上涌。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养的猫,怎么能是寻常的猫,这猫有灵性的,不然那么多猫,我干嘛非把它捉回来。”

白锦一边摸着猫头,一边随口答道,仿佛他说得是在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下黎熙呆住了,他虽一向知道自家主子不凡,但不凡到这个份上,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清欢也呆住了,它就说吗,这人哪根筋不对,大晚上的偏看中了自己这只土猫,非要带回来,还说了一宿的话,感情他知道自己不是一般的土猫。

但是,他究竟是从哪里看出自己不一般的?

020 灵犀

黎熙显然跟清欢有着同样的疑惑。

“爷,您是从哪看出这猫不凡的啊?”

他盯着清欢左右看了又看,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这猫与普通的猫有何区别。

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再看清欢的眼神就有些敬畏,不过黎熙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方才那一次说不定是巧合呢?

白锦懒得回应黎熙的话,手还在清欢的头上轻轻抚摸着,不言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清欢也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反正刚刚已经点过了头,这会再给点回应,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它抬头看着白锦,自觉眼神里满是求知的欲望。

“喵~”(你咋知道的?)

要知道清欢虽在这个世界活了没几天,但是前身可是在这边,实打实的活了十二年的,十二年里,她可没听到或者见到过怪力乱神的事。

就是书里有一些,也多半是某名人,某某年降生之日,天上突降祥瑞之类的,多半是后人附会的做不得数。

若能够察觉自己不是普通的猫,只有这神经病还好,要是这世上还有其他人拥有像他一样的能力,那自己以后在这世间走动,岂不是极不安全。

白锦看着清欢抬着头冲他叫唤,这次终于没有再会措意。

“好猫儿,你也想知道吗?”

清欢看着白锦赶紧又点了点头。

这事关系到它以后行走江湖,安不安全,还是问清楚才能知道怎么应对。

黎熙快昏过去了,这猫居然又点头了,第一次他还可以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这第二次,他就不得不相信这猫是真的听得懂人话了。

白锦乐呵呵的将清欢抱到怀里,温柔的抚摸着。

“因为,我和你心有灵犀啊。”

清欢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是它傻,是它笨,它怎么就会相信这人能说出个正经的理由。

清欢怒了,它是正儿八经的问的问题,这人居然这样敷衍它,它很想举起爪子,一爪子拍在这位爷身上。

但现在人家已经晓得它是只通灵智的,再要学普通的猫发脾气就要斟酌斟酌,自己是否承受得起这位爷的怒火。

接着它想起来,自己脸不是还没擦干净吗,于是抬起脸来,将刚刚吃东西蹭到的油污,通通蹭到这位爷身上。

白锦乐了,更加爱怜的抚摸着猫头,多么通灵性的小猫啊,还会向自己示好!

这一天,白锦又逗弄了许久这只狸花猫,这才依依不舍的在黎熙的催促里出了门,只留了孤孤单单一只猫在房间里。

清欢这只猫在白锦的屋子里,来回的踱步。

“这人什么意思?人走了,门关了,窗户还给我留着?也不派个人来看着我,这是笃定我逃不出去,还是觉得我不会逃?”

这一对主仆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即使这会这屋里没人,她也不敢摘下面具,万一他们突然回来了,自己又没有察觉,那她还不露大馅了。

它本打算这对主仆一走,得了空就逃出去的,总不能真的一辈子给人家做只宠物猫,但是现在人家大大方方的给它留了门,它反倒不确定该不该走了?

“这一屋子的人都透着古怪,那么大的宅子,这一天一夜的就只见到了那个名叫黎熙的一个仆人,都有钱糟蹋东西的,怎么可能没钱买仆人?”

“这宅子里的其他人都去哪了?要不还是出去看看吧,大开着窗户,老呆在这房间里反不正常,大不了谨慎些就是了。”

这么思虑过,它轻轻跃上窗台,又从窗沿边轻轻一跃,跳到了距离窗子不远的一棵小树上,顺着树干往下爬到地面,然后开始在这院子里,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

这是一座临水而建的宅子,占地大约十几亩,主家似乎就只住了那个神经病,至少清欢溜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第二个像是主子的人。

神经病住的屋子是这宅子的右后方的屋子,也是这座宅子最大的屋子,宅子内,四分之一是湖,五分之一是房,剩下的土地不是种了竹子,就是修了亭台假山,曲廊水榭。

神经病不着调,这屋子倒是建的颇有风骨。

清欢沿着这宅子溜达了好大一圈,才知道,原来这宅子里不是没有其他仆人,只是仆人多半都在西边的那几间屋子走动,不敢靠近这神经病的屋子。

清欢在宅子里溜达了一圈,所行所到之处,下人们看见了,并不阻拦它的去处,也不驱赶,只是好奇的看上两眼,也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见下人们这个反应,清欢估计应该是白锦下了命令,允许自己在这宅子里随意走动。

既然没人管着自己的行踪,清欢肥了肥胆子,就想试试能不能从这宅子出去。

于是它寻到了一棵树枝伸到院墙外的树木,顺着树干往上爬,又顺着树枝极顺利的就出了院子,并无人阻拦,这过程里,它只感觉到有一双目光盯着自己,但当它出了宅子,那盯着它的目光也转移了视线。

在宅子里随意溜达的时候,它也察觉到过几次那样的目光,据它估计这目光应该是宅子里的护院,只是当它循着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之时,却看不到人。

古怪的主人,古怪的宅子,这宅子在杭州城里并不算大,但这院子里的护院却比杭州首富华家的护院强了不知多少,至少从华家逃出来之时,它是能够清楚的看到华家的护院的。

成功的出了宅子,清欢更加疑惑了,从昨晚的情形看,那个神经病是很喜欢自己这只猫的,但是这不看不管的又不像是要养宠物的态度。

难道真的是相信自己有灵性,所以不想拘着自己,反而希望自己能够真心实意的跟着他?这也说不通啊,就算想要自己真心跟着,至少也得培养个感情什么的吧。

这样头一天巴巴的抱回来,还拉着说了半宿的话,第二天就放任自流,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

清欢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就放到一边,不再考虑这件事情。

毕竟那神经病是不是想要养宠物,并不是它现在考虑的重点,它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应该是找回原身的身份,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在这个世界上,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021 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清欢离了这宅子,又左弯右绕的转了不少路,直到肯定背后确实没有跟着人,这才寻了一个僻静处,摘下了那猫的面具,换了那男子的面具。

这人身材修长,眉目清秀,头缠方巾,一身青色交领长袍,腰间束的是镶白边深青色腰带,正是时下最普通的读书人装扮,除此之外全身再无长物,想来家境应当只是一般。

清欢满意的扭头看了看现在自己这身打扮,这才甩着衣袖,迈着八字步向热闹处走去。

原先画这面具时,只知道此人是杭州靠近城南一片的,但是他家具体在城南哪里,清欢并不知道。

她虽是粗糙性子,人却不傻,为了提高找寻的效果,她在心里将城南一片分了几个区,又在杭州城里画了几个重点地点。

然后打算按着心里的划分,一点点的去寻找。

原身是个读书人,所以读书人常去的酒肆,还有府学附近,以及杭州城里的书院都是重点去探寻的地方。

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可能一个熟人都没有,她坚信只要自己在这杭州城多混几日,总能寻到原主的家人或者熟人的。

毫无线索的找人自然是个漫长的过程,清欢第一天在这杭州城里,转悠了一整个白天,一个认识原身的人都没有碰到,她也不气馁,到了晚上还是变成了一只猫寻了个舒服的檐角躲着睡觉。

至于回那个宅子,完全不在清欢的考虑范围里,那宅子的主人处处透着诡异,虽然目前来看那白锦并无恶意,不过清欢也不愿意为了舒服一点,就去给人当宠物。

这一夜,睡到半夜的时候,清欢迷迷糊糊的察觉到自己身旁,又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若有实质一般的盯着自己,在察觉到那道目光之后,清欢带着丝疑惑和不敢置信眯缝着猫眼,向着目光投来处瞄去。

然后不无意外的又看见了那个神经病,正蹲在一旁,好好的看着自己睡觉。

“喵~喵~”“你这个神经病,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清欢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冲着白锦恶狠狠的叫了两声,然后看着白锦笑咪咪的朝着自己伸出了手,它一个转身撒腿就想跑,紧接着后脖子上的皮毛又被他一把抓了个严实。

白锦提着清欢,让它面向自己。

“好猫儿,怎么看见我了就想走呢,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抛弃我!”

清欢满脸黑线的任着白锦提着自己,眼珠子斜斜的瞥了眼白锦,正好与他那双桃花眼四目相对,眼神对上的一刻,它看到与白锦表现出来的轻松和调笑不同。

此时他的眼里似乎蕴藏着某种极度的哀伤与寂寞,就似更深露重的凉夜,清晖拉长的旅人身影一般,没有归宿与寄托,只有透入骨髓的冰凉与空虚。

本有些无语无奈的清欢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彷佛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轻拨了一下琴弦,一圈圈荡开的弦音激荡成了一种发自灵魂的呐喊。

那样的感觉让清欢连自己被人提着皮毛悬在空中的处境都忘记了,只觉得心里突然涌出股说不上来的酸楚,眼睛里一瞬间就蓄满了泪水,整只猫呆楞着一动不动的看着白锦发呆。

似是察觉到了手里猫儿的异常,白锦迅速挪开了目光低下了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先前那些空虚也好,寂寞也罢统统化为了泡影,替代的是清欢这两日见惯了的玩世不恭与揶揄。

“好猫儿,怎么看着爷发呆呢,是不是你也被爷的如画容颜迷醉了啊?”

耳听着白锦自恋的话语,清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不去看那神经病,转了个方向,扭头看向了一旁,心里却依旧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好似心里缺了一块,隐隐的有些疼。

“这神经病是练了什么邪功吗?整个人都透着古怪,连个眼神都有这样的杀伤力,这也太逆天了。”

清欢强压下心里的不适感,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离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人远一些,事出反常即为妖,弄不明白的人和事,最好就少接触比较好。

白锦可不管清欢那些滴溜溜的小心事,他心满意足的抱着怀中的猫儿,几个腾挪就回到了自己的宅子。

屋子里,黎熙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的主子果然带回了那只奇怪的猫咪,心中的震撼不比清欢好上多少。

今日出门的时候,他本好心提醒主子,要不要派人看住那只猫咪,结果除了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还得了主子一句:“爷的猫,还轮不到人来看管,由着它,丢不了。”

黎熙本以为,所谓丢不了,大抵是主子使了什么招数让猫无法逃脱,谁知回到宅子,下人回报说,那只猫早在中午就已经离了宅子。

黎熙本以为这猫是再也不找回来了,主子却说,他要出去接猫,结果这一趟也就半个时辰,主子果然就带回了昨日的猫。

黎熙是近几年才跟着白锦的,虽然他早知道主子不是普通人,但那也只是身份不普通,他跟了白锦五年,素知白锦本事极大,却从未露出过超出正常人的能力。

但是主子与这只猫,却在两天时间里,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这世上难道真的存在神异吗?

昨夜看白锦与猫儿的互动,他只觉得幼稚,今日再看猫儿和主子的互动,黎熙总觉得心里透着丝胆寒,总担心主子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虽说这条命早就归了主子,但是这与灵异搏斗,非我所长啊,这可如何是好。”

黎熙一边心惊胆战的侍候着白锦,一边满脸官司的思考着对策,直到屁股上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主子两脚,这才断定了主子还是原来的主子。

确定了主子还是主子之后,黎熙又花了整整一夜功夫,才彻底接受了那猫和主子都不是凡人的事实。

第二天早上,他顶着个熊猫眼,再给清欢准备饮食的时候,居于内心里对待灵异的恐惧和不安,就格外用心了些。

于是清欢很满意自己今日的食物居然是菜和饭分开的,还有一碗的羊奶,吃饱喝足后,白锦又大大方方的给它留了门,便自个出去了。

清欢也不客气,便跟着白锦前后脚的出了门,还是化作了男子模样,但是这一次,他不急着找那户人家了。

这白锦能够在杭州城里,毫不费劲的找到变为了猫的自己,清欢不确定白锦是否也能够找到变成了人的她,若是变成了人,白锦也能认出她的话,她的所有盘算和今后的打算就需要重新调整了。

若等他找到了原身的家人,白锦也跟着寻到他将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因此,清欢这一日的首要目的是要以人身与那白锦相遇,看看他能不能认出自己。

022 他到底是什么人?

清欢听白锦和黎熙的话,知道今日他们要去杭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听风楼。

半壶山水半壶酒,醉看烟柳听风楼。

听风楼就在西子湖畔,是座临水而建的酒楼,一来位置极佳,二来环境清雅,三来食物色香味美,又有胡姬曼舞轻歌。

因着这几条,听风楼向来是杭州成里,文人骚客,名士豪绅最爱来的地方。

自然酒楼内的花销十分昂贵,以清欢那点散碎银子是负担不起的。

清欢自然无法进那酒楼偶遇白锦,她只得寻了酒楼附近的一间茶铺,点了壶茶,细品慢饮的观察着听风楼的动静。

清欢出门本就比白锦晚了一些,加之又绕了些路,因此等他寻到听风楼的时候,白锦已经进了听风楼。

听风楼的门面并不是一般的酒楼样式,而是仿了大户人家的宅院,开了个宅门,进了门还要穿过院子,才到酒楼,清欢之所以能确定白锦进了酒楼,也是因为在酒楼附近看到了等候着的马车里,有清欢曾在白锦宅子里见过的下人。

她不敢喝太多茶水,生恐自己方便之时与那白锦错过,况且以他现在的样子,要上个厕所实在麻烦,昨日他是憋了一天,变回猫咪以后才上的。

虽然明知道自己要变成男子在这世上过活,总免不了的要克服上厕所这一关,但能晚点面对她还是很乐意拖一拖的。

清欢坐在茶铺里,偷眼打量听风楼的宅门,她本以为这一等,许是要等上许久。

谁知一壶茶刚去了小半杯,花生米才磕了几粒,就见从听风楼里走出了一群人,那白锦今日一身湖水蓝混着月白相间绣莲花的锦袍,配着宝蓝色的香囊,走在最当先。

这还是清欢第一次在人前看见白锦,只见他此时面上不见喜忧,行走之间的一派风范,并不似清欢所见那般跳脱不着调,反倒透露出一丝清冷,距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在他身后明明还跟着许多的人,他居中一站,硬生生的将那些人变成了背景板。

这让本打算迎着白锦而去的清欢,脚步顿了顿,恍惚间直以为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又拿眼仔细打量了几眼,见确实是那白锦没错,这才放下茶杯,三两步出了茶铺,快步迎向白锦。

到目前为止,他虽不知白锦到底是何身份,也料定此人定不简单,是以清欢不敢冒冒失失的冲撞这些人,只小心的与那群人保持着距离。

在确保白锦只要抬眼就能看见自己的距离里,她装作路过的路人,慢慢的走着。

那段路程里,她一直拿余光打量着白锦,直到看着白锦踩着车蹬进了马车,也没有向她的方向看上一眼,这才长松了口气,放下了悬着的心。

现在她可以初步断定,变成了人,白锦是看不出异常的,但这也不排除白锦有意装作不认识她的可能,只不过不管是哪种原因,只要白锦并不打算干预自己成为人以后的生活便好。

毕竟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白锦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而且细想自己的身世,华小姐也好,还是自己也罢都与那白锦并无关联,他也无意为难自己,这样看来,白锦寻那只猫,多半也只是出于猎奇的心里。

想通了这一节,本着该来的总会来,没来的瞎苦恼也于事无补的想法,清欢将这事也抛到了一边,准备全心全意的去寻找原身的家人。

就在清欢、打算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跟在白锦身后的那群人里,有一个居然是华维锋华老爷。

就在方才,清欢才分析这白锦与华小姐无关,此时陡然看见了华老爷,又让她变得不确定起来,因此她停住了离开的脚步,小心的靠近华老爷的位置。

白锦走后,那群人也在相互道别,华老爷走在最后显得有些一筹莫展,走在华老爷前面的人对着华老爷说了句什么,华老爷强笑了一下,拱了拱手,算是作答。

那人似乎是知道再说也无用,也拱了拱手道别。

众人都散开了,各家的下人也赶紧上前迎上了自家的主子,跟着华老爷来的老管家和小厮也迎向了华维锋。

清欢耳听不到他们说话,只得又向前凑了凑,这才隐隐约约听到了老管家的话。

“老爷,您也莫要太过着急,五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天下能人如此多,此路不通在寻他路就是了,赵大人不是答应了您全力帮忙寻找吗,说不定再过两日就能寻到小姐了。”

华老爷苦笑了一声,面上一片凄凉。

“连这人都说无法相助,我又能到哪里去寻更强的能人?”

华老爷话落,老管家站在一旁脸色也颇为萧索,一时竟寻不到旁的话,只得干巴巴的说道。

“许是小姐真个跟了仙人走了,修仙也是福气,老爷你且放宽心,莫要急坏了身子。”

这是华清欢留下的纸条上的内容,后来华老爷还是看到了清欢的纸条,只是不管是他还是华家众人,都无人相信这是事实,毕竟修仙一事太过虚无缥缈。

华老爷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在老管家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向着马车走去。

听见了这些话,清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华老爷今日想必是来求人寻她的,而那所求之人想必是白锦。

她未料到华五小姐在华府一向是被人不闻不问的,没想到一朝出走,这华老爷居然满天下的托人寻她,还求到了白锦头上,她虽不知道白锦是何人,但听这对主仆的话,也知他们已经尽了全力。

清欢瞬间产生了一股浓烈的愧疚感,看着华老爷的背影,她的眼眶也不由得有些泛红,几乎就要摘下面具袒露自己的身份,但理智还是拦下了那股冲动。

她站在原地一脸复杂的看着华家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心里一时颇为复杂。

华家是无法回去了,华家那样的生活,以及留在华家,自己以后的命运,都让她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一时愧疚回去了,迟早还是要再逃出来的。

时间总会抹平伤痛的,清欢只能默默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又指望着华家能有一日用得上她的地方,也好让她偿还了这一段的亏欠。

从听风楼离开,清欢心里虽弄清楚了白锦不会干涉自己身为人身时的生活,但心中也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那白锦似乎是个能力极强的人,不然以华老爷的财力,他也不会亲自相求。

且这珍而重之的相求,白锦未曾答应,华老爷也不敢有何怨言,加之对方能够察觉自己的位置,这让她不得不沉思起这白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些疑惑以清欢现在的身份及信息自然无法获知答案,只能将问题先存在心底,继续寻找这原身的家人。

023章 你可算回来了。

这一日的寻找依然以失败告终,这一夜清欢特特的选了个远离了白锦宅子,靠近城边的一棵树木作为半夜休息的地方,结果不出意外的,白锦那神经病半夜的又找到了自己。

这次清欢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只眯缝着眼,懒懒散散的看着白锦提溜着自己,飞快的回了宅子。

清欢心里有些无语,觉得白锦这人的想法实在怪异,这样一夜一夜的来寻自己,也不嫌麻烦,但看白锦乐此不疲,也不为难它的态度,清欢打算干脆听之任之算了。

就这样清欢晚上在白锦的宅子里睡觉,第二天满杭州城的溜达。

到了第四天中午,清欢走到杭州城南片,城墙附近的一个巷子时,终于有人从他背后疾走了几步赶到他前面,拿着眼睛看了他好几眼,那人才将手中的锄头往地上一放,一把抓住了清欢。

“顾秀才,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大半年你都去哪里了?张大娘和半芹找你都快招疯了,他们知道你回来了吗?”

听见有人叫自己秀才,清欢这才晓得,原来这原身居然还是考过了院试的一名生员。

清欢看着眼前的人,一身窄袖粗布衣服,腰间用一根腰绳系紧。裤腿子卷起到小腿位置,穿着一双草鞋,一手扶着一把锄头,鞋子和锄头上都是泥,看样子似乎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

此时的杭州城,虽说是大昌的第三大城市,但其实城市里人口算不上密集,在城里虽无大片的农田可以耕种,但是不少人家家附近都有菜园子。

因此,在此处看见这农夫打扮,清欢也不觉得有何异常。

那脸上,常年风吹日晒的,皮肤粗糙黝黑,额上刻画着深深的沟壑,一脸的表情既惊且喜,那沟壑被着表情牵动,撺到了一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泥土星子,浑身透着一股本分厚实劲。

清欢自是不认识此人的,她也不掩饰心中的疑惑。

“您好,您是?我曾经摔到过头,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您认识我,您知道我是谁吗?。”

那汉子看着面前斯文的书生,用一脸疑惑陌生的表情看着自己,他有些愣了,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手不自觉的松了松,接着又一把握了回去,抓得比先前还紧了一些。

“顾秀才,你摔到过头?厉害吗?现在好了没有?你说你不记得了?你这大半年不回来都是因为失忆了吗?

难怪了,难怪了,我就说,顾哥儿打小孝敬,怎么可能一声不发的就走了,大半年的连个信都没传回来。

你娘和你妹妹,整整找了你大半年,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哎,就是老汉我也以为你怕是。。。啊呸,不说这晦气的。”

这汉子感叹了一回,一叠声的疑问,还不等清欢回答,他的眼圈已经先红了,看清欢好好的站在自个身前,他心中激荡,嘴上絮絮着又自个说了下去。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人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要紧,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可有回去看过你娘和你妹妹的?”

这次清欢能够接口了,此时她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这原身的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先不说,至少这位不知道是邻居还是亲戚的大叔,是真心的关切着原身的。

“小可,只在心中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是杭州人士,但是自己叫做什么,住在哪里却一样都想不起来,此时寻到这里也是存着碰碰运气的念头,就正巧碰见了您老人家。

不瞒您说,别说回家,我连家里有些什么人都记不住了,是以还不曾回去过,不知老人家是小可家中何人,小可的家又在何方?”

那汉子听清欢说他还没回去过,他将锄头一甩,扛在了肩上,一只手抓着清欢的胳膊,扯着他就往前走。

“你家就在前面不远处,快快,先跟我回去,其他的以后再说,见到你,你娘还不知道该怎么高兴呢。”

那汉子扯着清欢,走了没几步就到了一个小院门口。

居然是一座青砖黛瓦的小院,砖瓦有些残缺,院子也并不大,但与周围的土坯房子比起来,好了不知多少。

院门虚掩着,并未合上。

那汉子拉着清欢的手,也没敲门,嘴里喊着话,直接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张大娘,半芹,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清欢跟着那汉子进了门,就见院内空地上未铺地砖,乃是泥地,地面踩得结实,洒扫的干干净净。

院子一侧留了两小块地,种了些瓜果蔬菜,菜地旁还有一个鸡笼子,养了好几只鸡,鸡笼子旁边拴着一条大黄狗,黄狗似有些年纪了,嘴边的毛都有些微微发白。

那狗一开始还是见着陌生人的汪汪汪的叫声,待看清楚了来人,那叫声变成了带着些哭腔的欢喜声。

正前方是个两层的木屋,每层三间房,木屋上的油漆已经有些脱色,斑斑点点的,也没补新漆上去,想是房子建的也有些年份了。

连着木屋还有间低矮土胚房,只一层,分成了两间,最外面的一间是个仓库,放着些杂物,里面一间是个灶房。

人还未露面,正面的木屋里已经传出了一个清甜声音。

“王大叔,您今儿怎么回来的那么早,是谁回来了?”

随着这话声落地,一个年纪大约十三四岁,头上缠着根红绳,上身灰绿色窄袖褙子,下身长裤,腰系短裙的小姑娘,拿着一把苕帚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小姑娘刚一看清站在院子里的人,手上的苕帚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哥!”

小姑娘一声惊呼,冲着清欢飞奔而来,一把抱住了清欢,再开口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哥,你可算回来了。”

清欢被这小姑娘抱了个满怀,又见她哭的伤心,便反抱了回去,轻轻拍着这小丫头的后背,心里也涌起了些酸楚。

自己可是冒牌的,她的哥哥早不知道死在了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清欢搂着这小姑娘,正要开口宽慰两句,耳边又传来了一个哭音。

他赶紧抬头看去,只见这小姑娘出来的那间屋子门口,站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老妇人的手颤颤巍巍的扶在门框上,泪水流了满脸。

听见这声,那小姑娘赶紧松开了清欢,抬脚向老妇人走去,一把扶住了她。

“娘,您怎么出来了。”

那老妇人被小姑娘扶住,就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颤颤巍巍抬脚要往清欢的方向走来。

清欢哪敢还站在原地不动,忙快走了两步,到老妇人跟前一把抓住了老妇人伸出的手。

“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老妇人脸上的泪水,就似断了线的珠子,握着清欢的手,好好的看着他的脸,除了翻来覆去的喊儿子,旁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模样说不出的凄苦。

024 顾云沛其人

扶着老妇人的小姑娘,哭的跟个泪人一样。

清欢握着老妇人的手,耳听着她哑着嗓子反复呼唤儿子的名字,眼见着她哭的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那样浓烈的情感宣泄,让清欢心里也难过起来,她的成长环境本就缺失亲情,亲人之间的羁绊是她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老妇人这样剧烈的情感,让她心里震撼,惊讶的同时也产生了浓浓的敬佩和同情,这样的情感冲击让她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旁边的汉子,看着这样的情形,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见张氏哭得伤心,便出声劝着这一家子。

“张大娘,快别哭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顾哥儿回来了是好事,别哥儿刚回来你又把自己的身子哭坏了。

半芹你也别哭了,你娘身体本来就不好,先扶她回去,日子还长呢,有什么话慢慢又说。”

听见这汉子的话,那个叫做半芹的小姑娘才竭力停住了哭声。

“娘,哥,咱们先回屋吧,有什么话,回屋里说。”

那老妇人,眼睛眨也不眨的顶着清欢,点了点头,手却还牢牢的抓着清欢不松开,就好像生怕自己一松开手,一错开眼,人就又会突然不见了似的。

清欢赶紧扶住了老妇人,和那小姑娘一左一右的搀着老妇人进了屋子。

那汉子就住在顾家隔壁,两家邻里关系极好,见这一家子进了屋子,也没人招呼他,他也不介意。

人家一家子团圆,自有许多话要说的,他一个外人,这个时候不方便在场,心里头想着晚些时候再过来看看,便一脸喜色的转身出了院门。

屋子内,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铺了高低不平的地板,摆了个箱笼,一张样式极简单的方桌,两张长条凳,还有一架木床。

这老妇人似乎身体极为不好,只这一会的功夫,脸色就有些泛白,半芹扶着老妇人躺在了床上,又搬了条凳子摆在床前,让清欢坐下。

老妇人似是担心清欢回来只是一场幻梦,双手握着清欢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只拉着自己儿子的手,细细询问儿子这大半年的经历。

清欢自然又将自己失忆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丰富了些细节,说是只记得自己在山间醒了过来,被一个山间隐居的隐士救了,那隐士发了宏愿,要潜心苦修,不涉红尘。

自己记不得事情,那隐士又无法离开,这才在山间待了大半年,直到最近自己想起了家里大概的方向,这才别了隐士,混进了杭州城,寻到了家里。

这番说辞,惹得那对母女又结结实实的哭了一回,连着念了好几声佛祖保佑,又问了隐士的姓名,还说要在家里给他立个长生牌。

听见要立长生牌,清欢本打算随口说个昔日朋友名字的,只得临时改了口,随口胡诌说是隐士叫做孙悟空,这才勉强对付了过去。

接着又说起了顾家的事。

清欢这才知道,原主名叫顾云沛,时年十八岁,是景和三年的生员,早些年还是杭州城里,小有些名气的神童,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

但家境不好,运气也不佳,没有寻到好的师长,他又只会一味苦读。是以书读得多了书呆子气也养了出来,为人不知变通不懂世事,慢慢的从神童变成了书呆,性子养的老实木纳,不善言辞。

当然这是清欢自个总结出来的,那对母女的原话是,兄长刻苦读书,可惜先生不行,耽误了云沛的学业,早先云沛有些才名,后来专注于读书,少了交往,名声才慢慢转了方向。

说过了顾云沛,老妇人又感叹了一回自己命苦。

老妇人,张氏,此时年纪只有42岁,她的样子看上去却如已到了五六十岁一般。

张氏15岁嫁到了顾家,顾家三代单传,到了顾云沛这一辈,头上还有过两个兄长。

第一个养到了五岁,失足跌了井,期间还有过一个,生下来三个月就死了,好不容易又怀上了老三,小心翼翼的养到5岁,云沛的老爹也突发心疾去了。

那老爹去的时候,张氏已经有了身子,挺着个大肚子,一边料理丈夫的丧事,一边还要照顾云沛。

她一个寡妇,拉扯着两个娃娃,好在先前也有些家底,加上张氏的节衣缩食,这才硬是撑着供云沛读书,直到四年前顾云沛考上了生员。

此时的生员并不好考,读书人里说是千里挑一也不为过。

云沛考上了生员,官府处免了徭役赋税,日子这才有些好转。

谁知好日子才过了两年,顾云沛就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突然消失不见了。

张氏苦了大半辈子,本以为总算快要熬出头了,一朝突然丢了儿子,心神垮了,自此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已经大半年,日日汤药养着,依然半年时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一头青丝也成了花白。

清欢耳听着张氏,絮絮叨叨的诉说,心里同情佩服的同时却有些疑惑。

这顾家说是三代单传,却不是人为控制的结果,那顾老爹突发心疾而死,想是家族里有这方面的遗传病,就是不知道自己变成了这个身体,会不会有同样的疾病。

也不晓得原先失踪了的云沛,是不是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突发心疾死了。

还有云沛走了这大半年,张氏又一病不起,半芹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子,按理说这家里应当乱成一团才是。

但是方才进来院子,他看到的情形,是整个家井井有条,母女两虽悲苦,日子却过的并不慌乱。

“难道这小小年纪的半芹,便能好好撑起了这个家?”

清欢眼带疑惑的看了看陪着他坐在一旁,眼圈红红的,脸上尚挂着泪痕,看上去有些内向的女孩。

“这看上去也不像啊。”

“半芹,干娘,我回来了,方才我去陈老爹处割了块花肉,咱们今日加餐,半芹你赶紧来把这肉拿去做了,给娘补补身子。”

就在清欢心中暗自奇异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025 牛二哥

听见这个声音,半芹脸上突然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就是躺在床上絮絮诉说着自己命运悲苦的张氏,脸上神情也松了下来。

清欢疑惑的扭头向屋外看去,就见一个身形粗旷的汉子,想是刚卖了菜回来,用扁担挑着两个空的箩筐,手上还提着块肉,边说着话,边轻车熟路的将箩筐叠在一起放到了墙角。

这才提着肉,也不向屋内走来,而是转身向着离得更近的灶间走去,

“这是牛二壮,两年前逃荒到咱们这里,你做主留下的,你不在的这大半年,家里全靠着他打理,若是没他,我和你妹妹还不晓得要过成什么光景。”

躺在床上的张氏,含着笑给清欢解释。

半芹已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向着屋外迎去。

“娘,哥,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

清欢听见是这么个人物,也赶紧站了起来。

“娘,我也出去打个招呼。”

张氏有些不舍的松开了儿子的手,躺在床上挥了挥手,笑道。

“去吧。”

清欢跟着半芹出了屋子,迎头正好碰见那汉子从灶间出来,看清那汉子的一瞬,清欢的眉头不由的微簇起来。

那汉子,国字脸,宽眉,麦色的皮肤,额上还挂着些劳作后的汗渍,人看上去倒是踏实可靠,但他看到清欢的表情,却让清欢觉得有些怪异。

半芹和张氏看到清欢都是既惊且喜,这牛二壮看见清欢的表情,却颇为复杂,那神情似乎混含了震惊,疑惑,除此之外,还有些恐惧,独独没有欣喜。

清欢还待细看,半芹已喜滋滋的迎着那汉子走了两步。

“牛二哥,你看看,是谁回来了。”

那汉子被半芹的话唤回了神智,脸上的复杂的神情迅速换成了真挚的欣喜,直让清欢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那汉子快走到清欢面前,热情的拍了拍清欢的肩。

“顾小哥,你终于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太好了,你回来了,干娘终于能够放心了,这大半年的,顾小哥你都去哪里了?”

“牛二哥,我也是刚回来的,这段时间,家里多亏你照顾了。”

清欢肩上被牛二壮拍了两下,也不觉有何不妥,脸上挂着笑,打起了招呼。

那牛二壮愣了一愣,似是有些不认识的又看了眼清欢,才又一脸的笑容。

“顾小哥不用客气,干娘和半芹也是我的亲人,照顾她们是也是应该的。”

半芹在一旁看他二人客客气气的站在院子里说话,忙伸手轻推了那牛二壮一下。

“牛二哥,快别在院子里站着了,我哥刚回来,你做了一天的活也累了,去屋里寻条凳子坐着,有什么话,慢慢说也不迟。

我去把肉做了,一会喊上王大叔一家来咱家吃饭,也热闹热闹,咱家好久没这样高兴过了。”

那语气,动作极为亲热自然,倒比对着清欢这个真正的兄长还要自然得多。

交待完了牛二壮,这才看向清欢的方向。

“哥,二壮是自己人,不用跟他这么客气,阿娘还在屋里,你先进去陪陪阿娘,我给你烧个你最喜欢的红烧肉,晚饭一会就好。”

清欢听见原身最喜欢红烧肉,脸色僵了僵,红烧肉都是油腻腻的肥肉,她可不爱吃,但转念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顾家原先日子艰难,虽说猪肉是大昌最廉价的肉食,只平民百姓之家喜欢吃,富贵人家都上不得桌面,但想来这一家子以前也是难得吃到的。

一年里见不着几次油荤,这肥的流油的红烧肉,就成了原身最喜欢的吃食了。

说不得一会只能硬着头皮,多吃两块这个肥肉了。

清欢暗想着,跟着那牛二壮就回了屋子,屋里张氏果然躺在床上眼巴巴的望着屋子门口。

两人进去之后,又陪着张氏说了会话,灶间不一会就响起了锅碗瓢盆声,炊烟袅袅,食物的香味很快飘散开来。

半芹的晚饭还未做好,王大叔一家就进来了,来了也没有敲门,直接就走进了院子。

王大叔打着招呼的来到了正房的屋子里,寻牛二壮,和清欢说话。

王大叔的媳妇,一个身材高挑,面上轮廓分明的农妇,也跟着进来打了个招呼,就去了灶间帮着半芹做晚饭。

跟着来的,还有王大叔家的两个孩子,小的八岁是个爱跳爱闹的小子,大的十岁,唯唯诺诺的躲在王大叔身后,也不说话,是个小丫头。

除了这两个孩子,头上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小子,在杭州城里一家酒楼里打杂,说是平日不怎么回来。

王大叔是个豪爽热情的性子,自他进了屋子,屋内的气氛就融洽了许多,通过他们的交谈,清欢对这顾家还有顾云沛又有了更多的了解。

顾家世代都居住在这杭州城,现在这块地是顾家的老宅,顾云沛的爷爷那一辈,也曾富裕过,曾经顾家在杭州城内也买了个大宅子,也是在那段时间,抽了钱重修了老宅子。

后来顾家家道中落,能卖的都卖了,才又搬回了城边的老宅。

顾云沛作为顾家的独苗,这孤儿寡母的能够读书也全仗着早先那点家底。

顾云沛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平时在家里,除了吃饭,就是家人也很少见到他,多半时间不是在县学,就是一个人在他的书房里闭门苦读。

像现在这样,陪着家人邻居坐着聊聊天,这在以前的顾云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清欢原以为那顾云沛可能是个书呆子,但是听到王大叔说起以前的事,她才觉得这顾云沛可能不只是书呆子那么简单,搞不好还有些轻微的自闭症。

清欢陪着张氏他们在屋子里又坐了一刻钟,半芹的晚饭就做好了。

今日人多,原先的饭桌坐不下,牛二壮和王大叔从中堂抬了祭祀用的方桌到院子里,又抬来了四张条凳。

张氏的饭菜半芹预留了,送到屋子里给她,剩下的七个人围坐一桌。

桌上有六个菜,菜不多,分量却足,红烧肉想是肉不多,半芹往里面加了两个土豆。

饶是这样,这一个菜也是最抢手的,清欢原还担心肥肉太腻,自己吃不惯,岂料真到了桌上,只有这一个油荤菜,肉也没几块。

大家分一分到了每人头上也就没有多少了,而且半芹手艺不错,这红烧肉吃进嘴里并不如何油腻。

稀里糊涂的对付完了晚饭,半芹从厨房里抬了一大碗的中药,送到了张氏的屋子,清欢侍候着张氏喝了药,又陪着王大叔一家坐着聊了些家常,直到天色擦黑才各自散去。

清欢在简单的洗漱后,回了属于自己的屋子,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经历的事情有点多,她总觉得身子格外的疲惫。

虽说戴着面具能够变身,但是脸上不能总带着面具不是,她将房门和窗子关好,抬手取下了自己手中的面具。

接着,她一头黑线的发现自己似乎来葵水了。。。。。。

026 真正心苦的人,需要多少温暖?

发现自己似乎来葵水了,担心万一留下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痕迹,本想保持着原先的面目透透气的清欢赶紧将那男子面具又戴了回去,重新变成了顾云沛。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变身,她发觉虽然保持变身的状态并不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不利的影响,但是变了身的感觉,总不如原身来的舒服,就跟身上多了一层东西一样,揭下面具的时候,总能让她有一种畅快感。

重新戴上了面具,清欢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果然那种来了葵水的感觉没有了,但是身体还是依然跟来了葵水一般的提不上劲。

最尴尬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即使是保持男身,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小肚子在隐隐作痛。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发觉这似乎还是华小姐第一次来葵水,居然好巧不巧的刚好赶在了清欢来到顾家的第一日。

身子不爽利,清欢早早就躺在了床上睡觉,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一个月清欢上蹿下跳的,原身有些受不住。

到了后半夜,那阵隐隐的疼痛,变成了锥子锥身一般闷闷的绞痛,只疼得清欢弓成了一个小虾米,卧在床上不敢动弹,就连白锦可能会寻到她这事也给忘记了。

不知是不是清欢清欢变成了人以后,白锦察觉不到她的位置的原因,这一夜白锦并没有寻到清欢。

等到第二天,半芹,牛二壮都起了床,牛二壮吃过早点去了顾家菜地做活,清欢才白着一张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半芹看见清欢的脸色吓了一跳,直追着问清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清欢自不好说真实的原因,只得强撑着说是自己好像有些闹肚子。

半芹许是看清欢脸色太差,也不顾清欢反对,在张氏的支持下,快速出了门去给清欢寻郎中。

郎中很快就来了,是一个穿着一身青布长袍,留着长须的老者。

那老郎中给清欢把脉的时候,清欢一直凝神观察着他的面色,生怕老郎中通过把脉看出自己的异常。

那老郎中给清欢切了许久的脉,那胡须来来回回的缕了许多次,虽然看似一副沉吟的样子,面上倒是没有讶异的神情。

见到这样的景象,清欢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那老郎中切过脉,又扒拉着清欢的眼皮看了看,又验了舌苔,看了指甲,又在清欢腹部,按压了几下,问了清欢几个问题。

这才缕着胡子说道。

“腹痛倒不甚打紧,至多过一两日便会自行好转。

只顾秀才脉象沉细,面白,舌淡,眼睑发白乃是血虚之症,症状虽也不重,但顾秀才这般年纪,又是男子不至有此症才是,我先开副方子,你且按着方子吃上两副药看看。”

说着提起笔,快速了写下了方子,清欢本不欲吃药,但看那方子上都是些温补的药材,也就没有开口拒绝。

老郎中开完了药方,半芹伸手恭敬的接过,这才问起诊金和药费。

这老郎中也是个心善的,张氏这大半年的都在找他这里看病,加上顾家还要花钱寻人,境况不好,诊金便未收。

倒给半芹推荐了一家药铺,说是温补药材,价格都不便宜,那一家的药铺要比别家的实惠一些,两副药抓下来大约三钱银子,这才出了门。

半芹却没有立刻去抓药,清欢看着她脸上一脸为难的样子,几乎立刻就判断出这大约是没有钱了。

早在昨日一块肉也当过节似的吃的时候,清欢就猜到这家虽也不至于饿肚子,但也绝对不富裕,只是他没有想到,三钱银子居然也能难住半芹。

其实这家里,这两年本还是有些积蓄的,只是顾云沛失踪的这大半年,又是寻人,又是张氏看病吃药的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现在家里所有的银钱也就一百多文,这才连三钱银子都拿不出。

不过这番话,是不好跟清欢说的。

清欢赶紧从怀里掏出了自己剩下的所有银钱,她从华家出来的时候,本就没有带多少银子,这几日花去了一些,此时身上身下的银子也就一两多些。

清欢将这一两多的银子交到了半芹手上,半芹有些惊讶的看着清欢,似是好奇这银钱的由来,却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家里需要银钱,因此半芹也没有推辞,接过了银子,交代了清欢锅里给他留了早饭,让他先随便垫补着,等她一会回来再做午饭,就出了院门,自去抓药。

清欢走到灶房,揭开锅盖,看到锅里果然给他留了一碗白米饭,一个咸菜一个小菜,居然还有两块红烧肉。

清欢记得昨日这红烧肉早就吃完了,没想到这小姑娘这样有心,还给他偷偷藏了两块,只看昨日那块花肉的分量,这两小块想来是仅剩的两块了。

剩下的这两块肉清欢自然不会吃,她将那红烧肉放到碗头抬着进了张氏的屋子,张氏旧病在床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

他前脚刚进房间,就见张氏乐呵呵的看着他,先招呼上了他。

“沛儿,你快吃吧,娘已经吃过了,这红烧肉是娘留给你的,你最喜欢吃了,不用抬给我,娘身子不好,这肉娘吃不下去,娘看着你吃就好。”

清欢抬着碗站在原地,对张氏的话,她是一点都不信的,听说这红烧肉不是半芹留的,是张氏留给他的,他心中明白这红烧肉,大概是昨日张氏没舍得全吃完省下来的。

大鱼大肉吃的不少,清欢此时却被两块小小的红烧肉,弄得心里暖暖的,眼圈立马就红了,上辈子她没有母亲,虽名义上有个父亲,那父亲却整日酩酊大醉,从不管她,有与没有并无区别。

似张氏这样,给予她亲情和温暖,两辈子加起来,这是第一个。

清欢表面上是大大咧咧,跳脱无赖的性子,其实内心未尝不是一个悲苦的可怜孩子。

旁人总以为心里很苦的人,需要许许多多的温暖才能填满,其实真正心苦的人往往只需要一点点温暖,就能感到满足。

只是两块红烧肉,就让清欢,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张氏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再不用为了块肉,委屈她自己。

为了不让张氏担心,清欢低着头,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将那涌到眼里的泪水,又忍了回去,这才抬着碗,走到了张氏的床前。

“娘,这红烧肉可好吃了,我昨日吃了不少呢,您不用特地留给我,这样吧,这有两块呢,咱两一人一块吧。”

张氏微张了口便要拒绝,清欢先她一步又补一句。

“娘,您就依了我吧,您要不吃,我也不吃了,我把这两块肉都拿去喂大黄。”

大黄,是拴在门口那条狗的名字,这狗是条老狗了,还是早些年顾云沛,不知从哪弄回来养着的,到今年都有七岁了,养出了感情,就一直没舍得扔。

张氏听见清欢说要拿肉喂大黄,虽明知儿子大抵是开玩笑的,还是不觉急了。

“你这孩子,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拿去喂狗,好,好,好,娘一块,你一块,成了吧。”

得了张氏的许可,清欢笑嘻嘻的将那红烧肉,夹了一块送到了张氏的嘴里,这才吃了另外一块。

027 这个朝代

陪张氏说了一会话,随着日头渐高,天气渐暖,清欢觉得身上也舒服了一些。

闲着无事,她本想帮着家里做点家务,却被张氏和抓了药赶回来做午饭的半芹严词拒绝了,清欢看她二人急的脸色都有些涨红,这才打住了想要帮忙的念头。

半芹劝清欢,读书才是顾家小哥唯一的工作,也是顾家一等一的大事,清欢只要似以往一样,好好念书就可,似这等杂事她完全可以应付。

这番说辞,配上半芹和张氏殷切的目光,清欢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本有心说自己失忆了,连带以前学过的知识也已经忘的光光的。

但看着这一对母女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读书这一事情之上的神情,清欢愣是将吐到口边的话,合着血沫咽了回去。

见拗不过这对母女,清欢也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这顾云沛原先的书房,那是设在二楼的一个小隔间。

现在身上不便,因此即使自己一个人待着,他也不敢摘了面具,免得留下些让人无法解释的印子。

左右无事,他选着靠窗的位置,抬了条凳子坐着,任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暖暖的洒在身上,取了一本书随手翻看着。

在书籍远达不到普及的大昌,顾家小小的书房里,居然堆叠了不少的书,虽然多半都已经有些残破了,但是就算这样也已极属难得,看着样子怕是几代人积攒起来的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清欢本不是爱读书的人,特别是这些古文,标点符号都没有,文邹邹的看得她头晕,但是形势逼人强,不想读说不得也得装装样子。

原身的身份这会对她而言是个不小的麻烦,她不爱读书,学问也不好,当年大学学的是英语,在这古代最是无用,虽然业余也背过一些古诗,但是要在这样的时代以文立足,只靠几首古诗是远远不够的。

自己就算剽窃了几首,根基不行早晚是要露馅的,科举更是行不通了,好在顾云沛是四年前中的秀才,今年刚好过了大比之年,最近两年她都暂时不用操心科考。

顾家的家境不好,现在的生活改善也全赖着顾云沛的秀才身份,因此在想到新的营生之前,这个秀才身份还是要好好的利用的。

今后该怎么办,她还需要仔细想一想。

此时她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

清欢手里拿的这一本是一本史书,华小姐一来年纪小,二来也不是个爱读书的性子,因是女子,家里请来的老先生讲说的多是些孝义廉耻的内容。

历史虽也有涉猎大抵知道说的是些什么内容,但具体的她并不清楚。

清欢来到这个时空,却直到现在自己究竟处在怎样一个环境都不知道。

清欢从头翻来,粗略的看过才知道,这个时空似乎是一个与地球相似的平行时空,两个时空里有很多东西虽不尽相同,但却相似。

地名和地理环境到有一大半是重合的,甚至连历史名人都有许多是重叠的。

但是这里的历史进程却与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大相径庭,就比如自己生活的这个大昌朝,从官员制度上看是唐朝的制度。

但是许多唐朝并未出现的东西,这里早已经有了,比如有腿的桌椅,辣椒,和相对完整合理的科举制度等。

最大的区别是历史,大昌之前是武朝,武朝之前是五华,再往前的历史里也有尧舜,孔孟,甚至曾出现过一个叫嬴政的诸侯。

但嬴政最终没有成为始皇帝,这个时空的第一个始皇帝是一个名叫专廖的人。

大体看过之前的历史后,清欢重点看了大昌的历史。

大昌当今天子名叫李修贤乃是大昌的第二位皇帝,开国帝君昌太祖李缌的第二子,国号景和。

景和帝李修贤半生戎马,跟随太祖先于乱世挟天子令诸侯,后又逼武朝原傀儡皇帝武哀帝王秉义禅位。

封武哀帝为太昏候,软禁于安淮。

太祖年间,始元三年,天下初定之后,太祖秘密毒死太晕候,坐守安淮,这才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帝国统治。

至始元九年,太祖崩逝,景和帝登基,至如今已有七年。

粗略的翻看过历史,清欢将书本合上,又随手翻看了《九经正义》粗粗看了几眼,清欢就觉得有些头疼。

此时的科举考的还不是八股,而是诗才,算数,与经略都要科考,《九经正义》是集九本经文而成的官方科举课本。

上一辈子他也没有背过这些书本,是以现在的内容与上一世的究竟同不同他也分辨不出来。

这个时代,似乎极看中诗文,只是许多诗人,这里的历史上是没有的,比如李白,杜甫,苏东坡,李清照等,也不晓得是历史不同的原因,还是因为历史还没有进行到他们出现的年代。

可惜就算晓得这些诗人没有出现,她也背不出几首诗,就清欢肚子里的那点存货,她压根也不敢得瑟。

清欢在书房里,翻看了一下午的书籍,只在心里对这个时代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但是对于将来,她还是一筹莫展。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夕阳西斜,厨房里又飘出饭菜香,大黄吠叫着迎回了牛二壮,这一日,也到了尽头。

到了晚上,憋了一天的他,背着人悄悄走到后院的茅厕,也不敢摘面具,红着脸忍着羞耻,匆匆忙忙解决了生理问题,这才舒坦着身子,回了卧房。

这一夜,小肚的疼痛好了许多,加之昨夜没有休息好,便是一夜好睡,第二日醒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白锦这一夜也没有寻到他,至此他心里总算稍稍放下了对于白锦的担忧。

清欢到顾家的第三日,本想出门走走,只是看着张氏和半芹惊异和疑惑的眼神,清欢想起原身那轻易不肯出门的性格,不得不灰溜溜的改了主意,继续窝在楼上看书。

反正身体总还有些提不起劲,她权当在家里养着身体,只是这样的无所事事让她有种罪恶感。

自己没有本事好好看书,在这家里还帮不上任何忙,只愁得她几乎揪掉了自己头发,最后下了一个决心,明日不管这家里的人如何想他,她都要出去寻个适合自己的营生。

第四日,清欢起了个大早,寻了个早就想好的托辞,说是自己要出门寻里正将自己已经回来的事情说一下,还要去县学看一看。

其实此时的县学虽有个学院的名头,真正在里面读书的生员却不多,多半是不用去念书的,只要到了大比之年,自己去参加科考就行了。

只要是跟读书有关的,这对母女就说不出反对的话,要出门总要带上银子的,虽然清欢一再表示自己用不着钱财,半芹还是压了五钱银子给他。

028 一个不熟的书生

清欢出了顾家,一路寻到里正处,将自己回来的事情说了,便又悠悠哉哉的离开了里正家,向着杭州城内去。

虽说已经在杭州城里溜达了好几日,但前几日都是为了寻人,今日是为了寻找适合自己的营生,目的不一样,溜达的时候侧重点也就有所不同。

清欢边往人多的地方寻着,边思考着适合自己做的事。

他现在顶着个读书人的身份,想要去茶楼酒肆打杂指定是不行的,就是自己愿意做人家也不见得敢收,想做点生意,现下也没有本钱。

在街口摆个摊,帮人代写书信她尚还做得过来,只是会寻到街口求人写信的多半也是穷苦人家,一封信也就几文钱,有些实在拿不出钱的,一些自己的小物件也就顶了数了,收入实在入不了眼。

现在的秀才,还可以去给人教书,但是自己是冒牌的,那些经史子集,自己都搞不懂,又如何有本事育人。

清欢背着手,迈着个八字步,摇摇晃晃的走在杭州城的街道上,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各种办法,又自己一个一个的否定掉,只愁得一脑门子官司。

他正想得出神呢,后背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清欢回过神来,满脸疑惑的扭头向后方看去。

只见身后是一个穿着华丽的书生模样的人,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手里提着礼盒的小厮。

那书生握着一把扇子,方才似乎就是用这扇子轻拍的自己,这人清欢并不认识,但看他脸上一脸惊讶夹着些似喜非喜的表情,上下的打量了清欢一眼,想来应该是认识原身的。

不晓得来人的身份,清欢便不知原身与来人是何关系,是否亲密,该如何打招呼,只得站在原地,等着对方先开口。

好在原身本是有些自闭的本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因此那人也见怪不怪,果真率先打起了招呼。

“顾兄,果真是你,方才我远远的见你背影,也不敢确定,在背后喊了你两声,你也未曾回答,险些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我前阵,听人说你失踪了,还难过了一场,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遇见了你,可见流言是不可信的,只不知顾兄前阵究竟去了何处,也不只会一声,倒叫张某白担了这一场虚惊。”

好了,这人一开口,便将清欢的疑惑回答了个遍,现在他不但知道这书生与顾云沛相识,姓张,还知道了这书生与原身关系并不如他说的那样亲切。

这人满口的关心,但是话语中可以听出,他曾听人提起过顾云沛的事,却不曾遣人到顾家问候一声,这样光鲜的穿着,想来家境是不错的,顾云沛失踪,他也未曾出力寻过一寻。

清欢很快得出了结论,这人只是个与原身有些交际,关系谈不上亲密的人,这样的人并不会真心关心自己去了何处,因此清欢也不认真答他的话,而是随口应付道。

“在下前阵子出了趟远门,最近方才回来,张兄向来可好。”

那张姓书生,得了这个答复果然不再提他失踪的事,转而说道。

“尚好,尚好,说起来你我也近四年未见了,顾兄一向内秀得紧鲜少出门,今日能在这闹市偶遇实属难得,今日本当与顾兄畅饮一番才是,可惜小弟尚有要事,不得空闲,改日小弟一定亲到贵府寻顾兄痛饮一番,以补今日之遗憾。”

张姓书生说这话时,倒是掺了几分不能与顾云沛同饮的懊恼,只是这懊恼来得蹊跷,毕竟这位话面上虽客气,隐隐却夹了些枪棒。

清欢闻言,笑了笑。“不妨事,张兄有事且先去忙,改日有空咱们再聚也一样。”

张姓书生,只得颇有些遗憾的拱了拱手。

“改日小弟,一定登门拜访,对了,茂才兄,还有童焕兄也甚是想念顾兄,前几日我们还在一处说起你,过几日,若得了空,我便邀约了他们咱们四人聚上一聚。”

清欢原只当这张姓书生要与自己再聚的话是随口说说的,但现在听来,这书生却似乎是一下子上了心,也不晓得是何事激起了他的兴趣,只本就不算熟念的人,突然热情起来,最是让人怀疑,想来筵无好筵,清欢本能的就要拒绝。

那张姓书生,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拿着扇子,轻拍了脑门子道。

“哎呀,险些忘了,再过两日,五月二十五日那天,陈子莱要在西子湖畔办个诗会,届时杭州城内的世家公子,高人名士,都会前去,小弟不才侥幸得了一张帖子可以携一人入那诗会。

那样的场所,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入的,机会难得,你我相知多年,我有意携顾兄一同前往,不知顾兄可愿同某一同前去?”

清欢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已经是几年不见的故交,既是这样一个档次的宴会,又只能携一个人前往,怎会就便宜了自己,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人的邀请,估计没憋好心。

这番邀请一出,清欢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人与那顾云沛想来关系并不好,其实仔细想想也是,这顾云沛是个有些自闭的人,家境贫寒,早些年又有神童的名号,怎么会与这样自大的公子哥交好。

只是清欢还没有想清楚,他这邀请究竟是想存了怎样的心思,本着想不明白,就不要平白去犯险的想法,清欢打算推辞了这个邀请。

“多谢张兄美意,只是你也知道小弟的性子,并不喜热闹,且那日。。。。。”

清欢本想接着说,且那日自己家中有事,不便走开,但转眼看到张姓书生一脸得意的神色,对于自己将要开口的拒绝并不失望,电光火石间,清欢想明白了。

原来他面上诚恳的邀约,并不是真心的,他只是变着法子的向自己炫耀了一下,他能去那诗会而已。

他一定是深知顾云沛的性子,知道似他这样不喜人前说话,有些自闭的性子,一定会出言拒绝。

能让他特特的拿出来炫耀,那诗社在这杭州城内一定有着极高的影响力,况且陈子莱这个名字,他总觉得隐隐的好像在哪里听过。

更多的,在这片刻之间,清欢尚未想清楚,只想到诗会是个好地方,这张姓书生,并不是诚心邀约,只是纯粹炫耀,有这两点,就足够清欢转变想法了。

“且那日在下刚好有空,张兄这样难得的机会,都肯邀约小弟,小弟怎好忍心拒绝张兄的一番美意,张兄放心,到时小弟一定与张兄共同前往,小弟先在这里谢过张兄的美意了。”

029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清欢满意的看到,随着自己话音落地,那张姓书生得意的摇着扇子的手僵住了,那满面的笑容也冻在了脸上。

这张姓书生,嘴角扯了扯,干巴巴的笑了笑,有些生硬的开口。

“其实那诗社,虽是难得,但是你我这样的人物去了,兴许从头至尾连句话都说不上也是极有可能的,去了也是无聊,顾兄若是不喜热闹,也不必太过为难。”

这已经是委婉的劝清欢不要去了,见这张姓书生这番作为,又听着这诗社也是可以插科打诨的,她本就爱热闹,先前本还有些担心自己到了诗会上会露出马脚的,这时彻底放下了心来。

这样的盛会能够作为一个旁观者看一看也是一桩美事。

再者,清欢向来是个豁得出去,快意恩仇的性子,见着这张姓书生吃瘪,她也乐意往前再推上一推,恶心恶心他。

“不妨事的,张兄这样拳拳之心为小弟考虑,小弟怎好违逆了张兄的好意,届时无论有何种困难,小弟都一定会克服,定不负张兄美意。”

听了清欢这番话,张姓书生不似清欢这样不要面皮,实在无法再说出其它推辞的话,只得强笑着在清欢热情的语调里,商定了二十五号那日的约见时间和地点,这才一脸便秘的表情走了。

待到走远后,那跟着的小厮,才忍不住出声。

“公子,您不是已经与罗公子约定好了,带他一起去吗?”

张姓书生顿住了脚步,扭头看着小厮,面上阴沉的厉害。

“本公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说完,也不等小厮回应,转头继续阴着一张脸往前走去。

张姓书生,姓张名仲艺,字蹈苏,今年二十有五,是余杭县尉的嫡长子,去年刚中的举人,四年前他与顾云沛同一批中的秀才,是与相识。

早些年顾云沛是这杭州城里小有名气的神童,传言有过目不忘之能,张仲艺则天赋平平,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赖着自己的努力,但是当年私塾里的老先生没少拿着顾云沛当作榜样训斥他。

是以在他心里对这样一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学弟十分不服气,这份不服气在去年自己考中了举人,而那顾云沛却连应试都未曾参加,今日偶然遇见时达到了一个高点。

于是性子本还算沉稳的他,今日居然忍不住借着邀请顾云沛前去诗会的名头,软软的炫耀了一把自己如今的地位和知交。

他说前几日与人谈起过顾云沛确有其事,当时也只是孙茂才偶然听说了,早年的神童顾云沛失踪的事,当作笑谈一般随口说说。

他记得那日孙茂才明明说过,这顾云沛小时聪明,越长大越发不成气候,每日里只会闭门读书,从不与人交际,是以这番年纪连个相熟的知交都没有。

还道有人曾偶然碰到过这顾神童,说是人极木纳连话都说不清楚,去年大比,更是吓得病了一场,连科举都未曾参加,在杭州城里已经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谁知今日碰上,却全不似那孙茂才所说的样子,一开始这顾云沛话还少些,也搭得上木纳的边。

谁知在自己说了要带他一起去诗会之后,他居然这般不要脸皮,自己不过一句客气话,居然上赶着就真要跟着去。

这诗社的帖子就是自己也是费了老大心思,才在今年第一次得了一张,他居然真的能厚着脸皮应承下来。

张仲艺绝不相信顾云沛会不知道这个诗社帖子的分量,就这么跟着去,平白占了自己莫大的便宜,也不衡量衡量自己担不担得起这份恩情。

要怪就只怪他错信了孙茂才的话,又低估了顾云沛厚脸皮的程度,两人相交不过尔尔,就是自己的亲友想要开口,都要衡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他一个多年前偶然相识的朋友而已,凭的什么?

但此时,张仲艺的话已经抛出去了,总不好收回,本想着炫耀一番,这会子硬是闹得自己跟吃了个苍蝇一般,烦闷不已。

“哼,一个不得势的穷秀才而已,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空口白牙的,就是爽了约他又能奈我何。”

想到此处,张仲艺心中又起一念。

“不,光是爽约,倒是便宜了他,这样不要面皮的人,总要让他出些洋相才可。”

这般想着,张仲艺才觉得心中复又畅快起来。

另一边,清欢别过了张仲艺,很快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他先前与那张仲艺约定相见的时间地点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那诗会以自己的身份是去不了的,他后来的作为纯粹是恶心一下张仲艺而已,至于二十五日的约定,那些时间地点,压根没有进他的耳朵。

他今日的任务是要寻个谋生的手段的,重提起正事,她又开始苦寻起来。

在想过了无数的念头之后,清欢终于在路过府城衙门张贴的寻人布告时,脑中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她想起来自己绘制面具的时候,只要知道对方长相,或者对方确切的籍贯信息,就可以看到那人眼前的景象,利用这一点,或许她可以寻到那些丢失的人。

那些布告都画了所寻之人的大概面相还有各种信息描述,其次便是承诺的赏金,布告一层叠一层的贴了很多,贴在下方多半是年日长久,却未能寻回的人,在上面的则是新近的寻人布告。

这里面居然还有寻华清欢的布告,那布告承诺的赏金也最多,提供线索就有五百两,寻到人三千金。

这样的金额直让清欢咂舌,暗想这样重金悬赏,总不免有许多人去冒领,只怕华老爷光是筛选有用信息就要耗费不少精力,心中暗暗觉得愧疚,这榜单自是不能接的了。

除了华小姐的悬赏布告外,她将最近半年张贴的布告信息都默默记了下来,这里面还有两张是近两日才贴上去的。

记下了信息,清欢又想起顾家没有现成的面具模子,她忙又到专卖笔墨纸砚的铺子里,买了些粗纸。

此时似乎制纸的技术尚未成熟,好一点的纸张都极贵,好在只是画个面具,本就不需要多么细腻的纸,她便选了最便宜的粗纸,也不敢买多,但仅半刀粗纸,也花了她三钱多的银子,只花得她心疼肉疼。

拿着纸,清欢也不闲溜达了,本着省一点是一点的念头,她赶在晚饭前回到了顾家。

匆匆吃过晚饭,清欢又在家人不解的目光中,熬了些浆糊,将那些粗纸三张胡作一张,半刀三十五张粗纸,共糊了十一张厚纸。

在将那些纸糊好,她又取了半干的布盖在上面,做好这一切以后,天已经暗了下来。

清欢展了展有些酸痛的腰,打算今夜烧些热水洗个热水澡,前几日清欢身上不爽利,一直忍着不敢洗澡,只是拿湿布擦拭一下身子。

到了今日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这才起了洗澡的主意。

030 寻人

清欢刚取了水桶,打算扯些井水,一旁的半芹见了,便从清欢手中夺过了水桶。

“哥,还是让我来吧,这些事你也不会,我做就成了。”

说着,手脚麻利的将那水桶扔进了井里又晃荡了几下,一桶水就满了,小姑娘脸不红心不跳的三两下就将水桶提了起来。

清欢看着比自己小上一号的小姑娘麻利的动作,脸上一红,伸手就要去接回水桶,赶在她之前一双大手已经接过了那水桶。

“还是我来吧,这种粗活哪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该做的。”

说话的是牛二壮,他从半芹手里接过了水桶,拿眼仔细看了一眼半芹的神情,这才将装满了水的水桶提着进了灶房。

半芹被牛二壮看了一眼,脸上神情刷的一下变得木然,也不吭声,扭了头回了屋子,直到牛二壮扯足了水,灌满了铁锅,又出了灶房,这才沉着张脸,进了灶房烧热水。

清欢这才发觉,这两人似乎闹了别扭,她记得自己来的这几天,这两人的言行一直有些暧昧,不知今日是为了何事,一向温柔细语的半芹,居然气成了这样,当着自己的面,也不给那牛二壮半点好脸。

清欢此时是个男子身份,有些事她不便开口问半芹,就是问了半芹也不一定回答。

那牛二壮待他总觉得隔着一层不似与半芹和张氏相处的自然,加之初见面的那一日,牛二壮脸上的神情也让清欢心里有些提防此人,因此她也不打算问牛二壮。

只想着也许这两日就是小吵小闹,过两日也就好了,她便也没有过多在意。

等到热水烧好,清欢这次再不肯让那两人帮忙,自己一桶一桶的提回了房间,将热水灌满了洗澡的木桶,这才紧闭了门窗,取下了面具,脱光了衣服躺到了热水里。

热水温度正好,暖暖的环绕着清欢的身体,那样的舒坦让她躺在水里一动也不想动,直到水都有些发凉了,才拿着粗布巾子仔细的擦拭起身子来。

这原身的皮肤极娇嫩,那粗布擦过之后,就是一片红痕就像要流出血一般,清欢不敢用力,到了最后干脆舍了巾子,用自己的手轻轻揉搓。

这一折腾,等到洗好澡,水都已经凉透了,好在此时已近盛夏倒也不怕冷,清欢穿好了衣服,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舒坦,她倒了洗澡水,躺到了床上,又是一夜好睡。

次日醒来,清欢将昨日晾的纸,取了过来,此时纸张尚未完全干涸还有些柔软,她按着面具的大小剪了形状,又比着自己带来的那张猫咪面具,掏了眼睛和鼻子,固定好形状,放到了太阳下晾晒起来。

这是华小姐早些年常做的事,清欢继承了华小姐的记忆,做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十一张厚纸,成功做了二十二个面具。

到了下午,纸张就全干了,清欢取了那些面具,来到书房,拿了毛笔,脑中想着昨日获得的信息,开始准备绘制面具。

昨日她一共记下了五个寻人的消息,都是最近新帖的布告,早一些的寻找起来会十分困难,而且成功几率也低,只有新近走丢的人才有些寻回的希望。

这五人,除一人是杭州所辖八县之一的临安县的,其余四人都是杭州城内的。临安县的是地主宗麻吕的三儿子,杭州城内的一人是名门张家的嫡孙,一人是廖记豆腐坊的大姑娘,一人是私塾张夫子的小儿,一人是城东孙家走丢的老人。

五人只有一个女子,这倒不是清欢刻意挑选的结果,事实上,那布告里,所寻之人九CD是男子,女子极少见,就是这一位也是清欢见了特特记下的。

这自不是女子丢的就比男子少,清欢想来大抵是丢了女子,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于那女子名声也极不好,就算寻回也会带害家里名声,是以私下里暗暗的找一找,若实在寻不到也就算了,并不想闹到明面上来。

这样一比较起来,华老爷能够为她这样大费周章属实不易,不过以华家的身份,商户之家,就是有些靠山,也不是靠着名誉吃饭的人家,将来华家子女结婚,能够攀亲的多也不会冲着华家的名誉而去,这方面的顾忌也要小一些。

那五人里,清欢一个都不认识,虽说悬赏的金额有高低,清欢却并无偏向哪一方的想法,便想到哪个画哪个,脑中想着那人的信息,开始作画起来。

这样一个个面具画下来,到五个面具都画完已经到了傍晚。

对于那五人,清欢心里也有了些了解,临安县的那位与廖记豆腐坊的大姑娘居然是在一起的。

从清欢见到的情形来看,那两人并不是走丢的,而是自己逃出去的,两人有说有笑的住在一座山脚下。

一来这山没有线索,二来人家郎情妾意的,清欢也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事,便略过不打算继续寻这二人的线索。

那私塾张夫子的小儿,清欢看到的信息是已死有人知,但从还在张贴寻人布告上来看,他虽已身死,估计尸身还未寻到,因此死在何处,因何而死也不得知。

清欢在绘制此人面具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串凌乱的画面,似是有人从背后迎着他的头给了他一下,那画面摇摇晃晃的,接着便是满眼的血污,在画面的最后,透过那些血污,能够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清欢总觉得那身影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在哪里见过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只靠那些凌乱的画面,根本无法推测出此人身在何处,清欢便将这人也略了过去。

剩下的两个也是最近两日张贴的布告,张家的嫡孙,还有走丢的老人,关于这两人清欢倒是都看到了画面,也有了些线索,只是一时还不确定。

那嫡孙是个两岁左右的小孩,被人抱在怀中,眼中所见的是个车厢,至于那走丢的老头,则在森林里一个人独自游荡,清欢猜测他大概是有些老年痴呆,不认识路回家。

031 张家玄孙

清欢筛选出了信息之后,这一天已快过去了,吃晚饭的时候,清欢特意留意了一下牛二壮和半芹的状态,发现两人似乎还未和好。

清欢此时心中有事,顾不上这许多,见只是半芹不愿搭理牛二壮,倒也没有如何气愤,牛二壮则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半芹,便也仍将这事搁置在一边。

第二天,清欢起了个大早,去到书房绘制面具。有了昨日的筛检,她今日特地选在早晚吃饭的时间,绘制那孩子的面具,剩下的时间绘制老人的面具。

老人的面具她只绘制了两个,绘制第一个的时候,她便看到老人已经遇到了一个猎户模样的人,正在山林里走路,有些不放心的她又绘制了第二个,看到老人已经跟着猎户出了山林正向着杭州城内走去。

知道老人已经被找到了,她也就没有再绘制老人的面具。

接着她绘制了一次小孩的面具,看到那个小孩今日已经脱了锦衣换成了粗布的衣裳,人也从车厢里出来,换坐到了牛车上,车上有两人,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还有一个村汉打扮的人,正在赶车。

清欢绘制这个面具之时,小孩正在哭泣,妇人抱着小孩正一脸宠溺的哄着孩子,赶车的村汉还回头说了一句什么。

见过这两人的脸,清欢再落笔的时候,便没再绘制小孩面具,而是改绘村汉的面具。

心中想着村妇的样子,那村妇的形象果然就浮现在了脑中,村汉身下还有一副地图,这地图并不是根据人的处所显示的,而是根据人的籍贯显示的,因此只看了一眼那张地图,清欢就知道了村汉的家。

接着清欢每隔一个时辰就绘制一次那村汉面具,直到傍晚才看到妇人和村汉带着孩子回到了一个村庄的一户农家里。

到了此时,清欢心中已经明白,这对男女,应当是一对夫妻,他们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了这个孩子。

那对夫妻现在所在的位置,还有他们家的情形她都能看得清楚,要找到他们并不困难。

现在清欢头疼的是,该如何将这些线索送到官府手中,并且不引起他们的怀疑和注意,毕竟这档子事,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人以为自己是人贩子的同谋。

再者如果只是拐卖小孩,偷个穷人家的孩子远要比偷一个权贵人家的孩子容易,这人贩子为何花了功夫偷了一个权贵子弟,却只是悄悄转手卖了,而没有图取更大的利益,这其中说不得还有许多故事。

清欢想也明白,权贵之家,相较百姓总易多一些肮脏之事,清欢所图不过是悬赏的金额,以便自己能有个小生意的本钱而已,至于内里的肮脏事她可不想掺乎。

为了不掺乎进不必要的麻烦里,清欢想,自己必须得找个干净利落,能将自己摘出去,又能将线索送出去的方法。

只可惜这方法很不好找,自己人就在杭州城内,拐卖的人贩子自己寻不到,却无端端的知道远在百里之外的买家,无论怎么解释都难于自圆其说。

思来想去,清欢觉得最好的办法只有假借神仙托梦的由头了,只是若借由这个由头,那就不能去府衙揭榜,只能去那张家寻一个信神的人才行。

好在时下佛道儒三教皆昌,大昌朝上下寻个信神的人并不难,上至官宦下至百姓多的是带发出家的俗家弟子,张家既是杭州名门,诺大的家族,寻个有身份又信鬼神的人应当不难。

何况就算不信鬼神,寻不到人,还有病急乱投医一说呢。

只要自己抛出的线索是真实的,信不信的也不打紧,就算最后他们真有怀疑,探查之后也当知道自己与那群人无关,最多也就存个疑惑,对自己多了些注意。

想清楚之后,清欢决定隔日就去探听一下张家的消息。

毕竟她对这杭州城不熟,知道张家是名门还是因为看那布告上所说张家的住所是自己见到过的一个大宅子,那一片的人家都是达官显贵,才推测出来张家家世不凡的。

清欢想要探听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辛,因此她稍一打听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她打听的对象是一个茶铺的老板,许是大早上的生意清淡,茶铺老板不但为清欢解答了疑惑,还连包带送说了许多关于张家的事情。

清欢这才知道,原来这张家并不仅是杭州城内一个名门如此简单,张家还在前朝武朝之时就是当今天子李家的家臣,当年跟随太祖南征北战,曾立下赫赫战功。

大昌建国后,张家老太爷封了昌宁郡公,食邑两千户,老太爷有四子,长子张振凯袭了老太爷的爵位,次子张振瑞现在也是正四品的尚书左丞。

在杭州城里这位,是张老太爷的第三子张振辉,也是老太爷的嫡子,时任杭州司马,虽是个佐官闲职,但张振辉学问人品俱佳,在士林之中名声极好。

加之张家老太爷的嫡长女,嫁给了大昌最显赫的三大世家之一的山南轩家,是轩家这一辈的当家嫡母,郑国公的正房夫人。

这张家可谓一门显赫,虽比不过那三大世家,于这杭州城内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了。

而清欢寻到的那个小孩子,乃是张振辉的嫡长孙,老太爷的玄孙,杭州张家顶顶重要的人物,张太爷已于景和三年仙逝,太夫人尚在人世,此时便在杭州。

太夫人一生最宠这三儿子,连带的也极疼这三儿子的子孙,这老三家的玄孙是太夫人守着出生看着成长的,是太夫人的心头肉,平时磕了摔了太夫人都要疼上半日,这一番失踪,还不晓得那太夫人要怎样焦灼。

清欢所要寻的适合人选,便是这太夫人,老人家年纪大了都爱信个佛啊神啊的,这太夫人自也不能免俗。

且这太夫人还是杭州城里出了名的善人,但凡谁家有了难事,求到了太夫人跟前,能帮一把的太夫人都乐意相助。

清欢如愿打听到了张家的信息,也在心里选好了适合的人选,但是在详细了解了张家的背景之后,她反倒犹豫起来,张家太过显赫了,那样的尊贵远超了自己的预期。

为这样的人家寻回了孩子,好处自不必说的,福兮祸所依,只不知自己在这场戏里,又演了怎样的角色,将会受到何种波及。

清欢是个胆大又豁得出去的,稍犹豫了一阵,清欢就决定这事无论是从道义还是自己的需求上来说,都是要做的,既然要做就不能怕麻烦。

032 张家

张家大宅里,太夫人陈氏躺在床上,额上敷着一块巾子,时不时的叹上一口气,一个小丫鬟轻轻的为陈氏揉着太阳穴。

屋内屋外静悄悄的,丫鬟们走动的声音都尽量放到了最轻,三夫人王氏并自己的二儿媳,小心的侯在一旁。

丢了孙子她也心疼,但太夫人年纪大了,听闻孩子丢了便一病不起,因此她还得忍着心疼到太夫人这里尽孝。

那孩子是大儿子的第一个孩子,大儿媳这几日在那屋里哭了个肝肠寸断,现在也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这几日家里炸了锅,加上这一老一小两个病号,直让她忙得焦头烂额,加之心中焦灼仅五日时光,王氏脸上便一片晦暗,隐隐有些不支之兆。

现在她坐在太夫人房里,耳听着太夫人时不时的叹气声,王氏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一下一下的被揉搓着,不时就要抖上一抖。

这孩子要是再寻不到,太夫人万一因为这事在这府上有个三长两短,她还不知该如何向老爷交代,就是老爷这里应付过去了,大爷二爷那边她也难辞其咎。

想到此处,王氏强打起精神,刚要出口再将那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安慰的话说上一说,就见自己的大丫鬟从荷撩了帘子,向自己走来。

从荷跟了自己已经快十年了,性子最是谨慎细致,今日从荷本在王氏屋里帮着料理事情,此时突然寻来,王氏知道定有她无法决断的要事。

因此王氏压下了自己口中的话,看着从荷走向自己。

从荷脚下动作虽轻速度却快,三两步就走到了王氏身前,轻贴了王氏的耳朵,小声的说着话,接着又从袖口里摸出了一张画。

王氏将那画张开,只看了一眼,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上难掩激动的神情,引得二儿媳刘氏也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太夫人虽知道屋内又来了人,但此时她满腹心思都念着自己的玄孙,除此之外的任何动静都激不起她丝毫兴趣,因此王氏的神情动作她并未看见,仍躺在床上,长嘘短叹。

王氏强压着激动的心情,对着躺在床上的太夫人福了福身子,口中说道。

“母亲,儿媳突然想起尚有要事未曾处理,就让宛槐先陪着您,儿媳先告退了,晚一些再来您跟前孝敬。”

宛槐是王氏二儿媳的名。

躺在床上的太夫人一句话都不想说,只微抬了手,随意的挥了挥便算是回答了她的话。

王氏也不多言,在宛槐略带些好奇的目光中,快速出了屋子。

离了屋子,算着屋内已经听不到自己的话了,王氏这才压着嗓子问道。

“这送画的人呢?为何不先禀告了老爷。”

从荷紧跟在王氏身后,脚步虽疾,脸上神色却不变。

“传话的是门房孙二家的,说是那人给了这幅画,又说只有见到太夫人才愿说这画的来历,加之今日老爷出门去了赵大人府上尚未回来,孙二家的不敢将这东西直接送到太夫人眼前,这才先寻到了您这里,让您先拿个主意。”

王氏脚下不停。

“此人现在何处,先带我去看看。”

“我接到画像,已命人将此人接往客堂,此时想来正在路上。”

从荷此时说的客厅,指的是王氏院子里,辟出来会客的偏厅,并不是张家的正厅。

听见此人已经前往客堂,王氏不再言语,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王氏走到客堂的时候,那送画的人还未到,又等了片刻,才隔着绣了喜报春先的绣屏朦朦胧胧的见自堂外花园处,在下人的指引下遥遥走来一个人。

面相虽看不清楚,但只看那人一身书生装扮,身材修长,虽是寻常布衣打扮,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行走之间不疾不徐,也未四处随意打量,只拿目光自得的看着前方,那番行容倒不像是一般的寒门子弟。

虽是第一次见此人,只从外表,王氏心中便已生出了一分好感。

这送画之人自然是清欢,她不认识张家的人,只靠着自己一张嘴想要求见张家太夫人,想都不用想定是不成的,因此她事先画了一张画。

那画上画的自然是张家失踪的玄孙。

那画只送进去了片刻功夫,就有人来引着清欢向内院走来,这也在清欢的预料之中,当下也不多说跟着来人就进了内宅。

这张家宅子,也是极华丽清雅的,只是清欢出自杭州首富华家,加之前世那些公园景点的也没有少逛,什么样的宅子没有见过,因此入了这张家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惊奇的,再者她此番前来还有其它事,也没了心思注意看风景,只是寻思着一会要说的话。

却不料,她这一番于她而言极为自然的做派,落在旁人眼里已成了一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气度。

在这个年代里,信息技术极不发达,多半人毕生所见所闻只是眼前一亩三分,似他这样穿着粗布衣服,入高门却仍自有气度的,已是十分难得。

清欢跟着丫鬟走到了客堂门口,拿眼往客堂看去,只见正前方的门上挂着个“怡然堂”的牌匾,堂内两侧各摆了三把花梨木雕花椅子并两个茶几,家具没有上漆,只用桐油擦了百遍保持了木头的颜色,显得古色古香。

屋子正前方摆了一个喜报春先的宽屏,屏后隐隐有个人影,清欢只看了一眼,便知当是张家的女主人之一,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大昌朝男女大防相较清欢所知的明清时候要宽松许多,因此他一个陌生男子才能入了内院,但毕竟同是深受儒家教化影响,男女有别的观念深入人心,指望着能与内院妇人面面相见,那也是不可能的。

似张家这样人家里的妇人,即使隔了屏风多看一眼都是自己唐突。

清欢低了头,心里却有些奇怪,他明明说只有见了太夫人才会说那画的来历,此时虽只是匆匆一眼,清欢也看得出,屏风后的妇人,无轮身形还是打扮都不是老人家的样子。

人已经到了张家,不管来者是谁,此时已是赶鸭子上架,虽与自己所料有所出入,说不得只有慢慢图谋了。

清欢依着印象中读书人的样子,拱了拱手。

“小生顾云沛,见过这位夫人。”

033 夫人可信鬼神?

清欢依着印象中读书人的样子,拱了拱手。

“小生顾云沛,见过这位夫人。”

既然自称的小生,那便是个读书人了,此时纸张金贵,读书极难,寻常百姓几无机会能够识字,因此凡是书生识些字的,都要叫人高看一眼。

见是个读书人,王氏心中虽颇为焦急,还是耐着性子,先命人上了茶,又请书生坐下了,才由从荷开了口。

“顾公子,我家夫人乃是当家主母,丢失的小公子,是我家夫人的嫡长孙,太夫人近日身子不好,您有何话与我家夫人说也是一样的。”

清欢心思转了转便明白过来,这太夫人想是年纪大了,受不住这一场惊吓,身体熬不住病倒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那番打算还真不能见着太夫人亲说了。

老人家大喜大悲都是禁忌,若自己的消息,让太夫人再惹出些病症来,反倒是件错事。

想明白这些清欢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太夫人年纪大了,平日又爱礼佛,打听起来还方便些,这内院里的其它女主子,想打听个只言片语就难上加难了。

她只知道这张家主母是个厉害的,张家一门老小都被她打点的妥妥当当,至于信不信神的,家里有太夫人那样虔诚的信徒在前,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些小一辈的妇人里,到底有没有真信佛的哪还打听得出来。

只是目前她已无更好的说辞,只好硬着头皮道。

“不知夫人可信鬼神?”

这话来的突兀,从荷不明白这与那画像有何关系,便奇异的看了看面前的书生,又扭头看了一眼王氏,王氏面上神色不变,没有丝毫表示。

“夫人自是信佛的,只是这与小公子丢失有何关系?”

太夫人信佛,这一家子女眷,谁敢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不信的,清欢明白自己这话问了也是白问,不过是为了引出自己后面的话而已。

“小生家住杭州城南,靠近城墙的位置,想必夫人也知晓那一片,乃是贫苦人家住处,小生虽有幸识得些字,也在景和三年侥幸中了生员。

但小生小户出身,先前性子极其木讷,识得小生的都知道小生原是个寡言少语少有交际的人。

约莫半年前,小生无辜失踪了,家人遍寻未果,其实那些日子,小生不知是何缘故在山中失去了记忆,幸得一位隐士所救才活了下来,小生同恩人在山中生活了大半年,先前的性子也彻底变了。

自那以后,小生偶尔便会无故梦到一些奇怪的场景,都是一些看去极为真实的片段,并不似寻常梦境所见,那梦也不受小生控制时有时无,直到近日小生忆起家之所在,寻回了家里,那梦仍时不时的出现。”

这又是一段突兀的话,话里说的与那小公子丢失全无关系,但联系第一句话,从荷已经隐隐猜出了清欢的意思,他是想说自己有过一番奇异,能在梦中见到一些场景,小公子便是他梦中所见,只是这可能吗?

但眼前这位居然是个秀才,人也不像疯癫痴傻之辈,应当不会说胡话才是,况且先前送来的画里不但画了小公子的画像与小公子丢失之时的穿戴比起来一点不错。

官府处虽也贴了画像寻人,但是那画像极为粗糙,许多细节都是不准的,况且衣服也没有这画像来得细致。

若说此人是拐带了小公子的歹人,当不会这样疯傻借着鬼神来透露行踪,再者此人交代了家底,既然同在杭州,要查清此人根底并不困难。

既非痴傻,又非歹人,难不成真是梦中所见?

鬼神之说玄之又玄,未曾亲眼见过,谁敢说信与不信,至少自家夫人便是将信将疑的态度,这书生所说实在匪夷所思,从荷一时无法分辨真假,她听屏风内仍无一语,便开口道。

“原还是位秀才公,倒是婢子眼拙了,秀才公言下之意是你曾在梦中见过我家小公子?梦中所见而已,秀才公如何便知道那是何人?”

从荷所问,正是清华要说的话,她先还想过,消息透露给张家,自己恐招致猜忌,后来她想明白了,自己并未参与此事,一开始即使有些猜忌假以时日总能洗清的。

自己能够借由面具看见他人景象一条,也是自己的一个资本,只是这能力太过诡异强大,直接说出来恐会为自己招来麻烦,但若是弱化一下,借由自己无法掌控的梦境来说,许能收到奇效。

当然这其中有个前提,就是一定要将这能力弱化到不会为自己招来忌惮,最好让人对自己的能力持一个将信将疑的态度也就够了。

“这位姐姐果然聪慧,小生正是此意,昨日小生梦中见到了这位小公子,在一处青山绿水的村落里玩耍,原还有些奇怪,今日见了那寻人布告,两厢一对照,这才猜测梦中所见乃是贵府小公子。

先前小生也不确定,便画了张画,前来试探一下,谁知贵府门人一见那画便极惊讶,递进了府里,不瞒这位姐姐,小生也是直到那时方才确定梦中所见确实是贵府小公子。这也是小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梦境,竟然是真实存在,此刻小生心中的惊讶只怕不比你来的少。”

“你既梦到了小公子所在的地方,可知那是哪里?”

清欢的话音刚落,从荷已经急急追问了。

清欢长长的一段话,从荷和那王氏却在听到了前半句,便分了神,只是本着良好的教养的这才没有插话打断。

她们着急,清欢却不能顺着她的步子走,该演的戏还得继续演完。

“自是知道的,只是毕竟是梦中所见,在下也不十分确定那处是否真是小公子所在。”

“那处是哪里,你但说无妨,无论寻不寻得到我们张家都会感念你这份恩情。”

这句话是王氏说的,那画像一点不错,此时听见清欢知道自己孙儿所在,她料想不管消息来源是何,那处所在多半是真的,便再按耐不住,直接出口询问。

见王氏都忍不住出口说话了,这戏也演得差不多了,清欢便说出了那个地名。

“小生梦中见到,小公子此时在距离杭州城四百里外的清安县,莲花山下莲花村,村中一户农家,便是那农家小院的样子与那户村人模样小生也是识得的。”

说着清欢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幅画,从荷赶紧上前接过了画,递到了屏风后面。

王氏接过画,看到那画栩栩如生,画着一户农家小院,小院背后有青山,院子里有三人乃是一对农家打扮的夫妻,怀里抱着一个穿着粗衣的小孩,那小孩眉目神态,俨然就是自家孙儿。

得了画,又得了地址,王氏再坐不住,匆匆吩咐下人好生招待清欢,便急步出了客堂派人去寻自己的孙儿。

034 平凡生命的不凡人生

王氏走了后,清欢却未能离开,而是客气的被引着到了张家的客房,好吃好喝的款待起来,张家宅子内他可以自由走动,就是不让他离开张家院子。

下人给的说法是张家老爷不得空,得了空定要亲自前来谢过公子才是当有的礼仪,这般让公子离开了,显得张家不知礼仪。

清欢扯着脸皮强笑着,说了句:“理解,理解。”

她一边在心里骂着娘,一边客气的请张家的仆人往顾家传了消息回去,这才甩了甩袖子,踱回了客房。

反正那地址是真的,自己也还带着备用的猫咪面具,有的是脱身的办法,她也不着急,怡然自得的在张家客房里,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不见忧愁惊慌。

清欢在张家的客房里,一住就住了五天,这五天里除了下人恭恭敬敬的送来吃喝,她没有见过张家半个主子。

到了第六日,算算时间,四百多里的距离,若是日夜不停,快马加鞭也能有个来回了,清欢起了个大早吃过了早饭,便安心的坐在客房里等着张家的主子。

刚喝了两杯茶,打发时间的杂书看了两页,客房外就传来了一行人的脚步声,清欢扭头向屋外看去,只见院子外的青石板路上,有两个锦衣玉带的人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清欢赶紧放下了书,走到了门口迎接那几人。

当先的一个是个长相斯文留着长须的中年,见清欢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略赶了赶步子,待靠近了些,清欢先拱手作礼。

“小生,见过张司马。”

那中年人赞赏的看了眼清欢,伸手虚扶了一把。

“使不得,使不得,恩公,休要多礼,这几日,家中事物繁杂我一直抽不开身,劳你在这客房久候了,今日我特地携了小儿前来谢罪,还望恩公能够体谅我们的失礼。”

中年男子的话音方落,跟在他身后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赶紧对着清欢深鞠了一躬。

“张浦和谢过恩公,恩公为我寻回儿子,便是浦和的恩人,恩人请受浦和一拜。”

这两人自然便是杭州张家的老爷张振锋和他的儿子。

清欢早料到张家将自己不冷不热的放在一边五天,定是在等着张家玄孙的消息传回,这期间定也查探过了自己的消息,此时想来恐怕顾家往上数三辈的家底,这张家比自己都要清楚了。

此时得了玄孙无碍的消息,又晓得了自己的清白,定会前来感谢自己,因此也不奇怪,见张浦和向着自己施礼,忙跟着也躬下了身子。

这人自称张浦和,但却不知道是他的名还是他的字,也不敢贸然喊了浦和兄,只得开口道。

“张兄多礼了,在下顾云沛,张兄唤我云沛即可,当不得恩公二字。”

“这事实是机缘巧合,在下也不过是梦中偶见,想着总是一条人命一个家庭,存着试一试的心思来看看,不曾想这消息竟真的误打误撞寻到了贵公子,,其实在下并未出多少力,当不得公子如此大礼。”

清欢说的谦虚,张家父子当然不能就真当这只是件轻松之事。

这人让人摸不着深浅,从这几日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人幼时曾是神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十四岁时便过了院试成了生员,那个年纪便能过了院试的极为少见。

虽然后来此人名声渐淡,但观这几日此人气定神闲的做派,便猜早些时候只怕是有意藏拙。

至于那些木讷不善言辞,后来消失了半年秉性大变的说法,张家父子并不相信,就算性格能变,人的阅历和气度也不会轻易改变的。

一个木讷寡言的农家子,绝对无法在半年时间里变成一个见识气度不凡,于危境里仍能气定神闲的人。

何况此时这人还有个不知真假的梦中见人的神通,还有他那一手丹青虽欠了些神韵,功底却着实了得,年纪轻轻有此水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先前听自己的夫人王氏说起此事,张振峰还怀疑过这人许是江湖骗子,但是随着这几日事情慢慢浮出水面,再加上传回的消息说此人的画与那实际情形一丝不差,也由不得他不信这神通。

对于这样的人,张家父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绝不会是池中之物,只要有机缘在这大昌迟早会有一番造化的。

虽然以张家的权势并不需要刻意交好这样的人来锦上添花,但是既然已经有了交际,还是这样的大恩,在此人发迹之前多些来往总是好的。

只不知若是他们知晓,那有过目不忘之能的是另一个顾公子。

所谓的气度也不过是看多了电视剧,又有华小姐那些本就出身豪富之家的阅历才有了那样的气度。

临危不乱也不过是笃定自己消息无假,又仗着有逃生的手段,这才从容不迫。

他们心中所以为的不凡,只是三个平凡的生命汇聚在了一个人身上集中体现时,又该作何感想。

张振锋父子和清欢礼让着进了客房。

客房内只有一张圆桌,并四张圆凳,进了屋子,三人客套了一回,各分了主次坐下。

在客套的问过了近日休息的如何,下人可有怠慢等等客套话后,张振锋又客气的问起了清欢的学业和跟随的先生。

顾云沛过了院试之后,越发的孤僻多半都是在家里读书的,因此清欢也不用找借口,只说了自己现在家里看书,并无师长,学业也是依着性子随意翻看些书籍。

张振锋听了便露出了一脸不赞同的神色。

“顾大郎,老夫观你与吾儿浦和年纪相仿,便托个大唤你一声贤侄。”、

“顾贤侄老夫曾耳闻你幼年便有才名,是个早慧的,学问一途无有穷尽,做学问无有先后达者为师,一个好的先生往往能令人少走许多弯路,贤侄为何不寻一良师,闭门造车终是不美。”

清欢愣了一愣,觉得这张司马有些交浅言深了,自己虽救了他的孙儿,但是与他毕竟初始,这般略带指责又透着关切的话似乎不是刚见面的人当说的。

清欢不知道他说这番话的用意,只恐他想借着这个话题为自己引荐一位老师,他是无意科举的,虽多个老师并无不妥。

但一来恐自己的学问不足露了馅,二来又怕因此与张家有了牵连不得自在,因此回话之时,便小心想着措辞。

“小子谢过张。。。世伯关怀,小子素性顽劣,难于教化,不求闻达于天下,只求于这悠悠天地间得一方安身立命之所,朝可见阳光铺洒,暮能闻犬吠鸡鸣余愿足矣。”

“得一良师自能引导小子,于学问一途能走得更加深远,然小子志不在此,恐辜负了他人美意,是以不曾寻得良师。”

035 他怎会有这样枯槁的心思?

张振锋是个无心官场,但在士林里极有声望的人,结交往来多是些名士大儒,他的学问虽算不上顶好的,但难得的是虽出身显贵,确是礼贤下士的性子,是个顶顶随和的。

因此见了清欢这样的人物,一个农家子能有那样的气度,他心中生喜,本是有意为清欢引荐一位良师,也算还了这一番人情。

但听了清欢那番话之后,张振锋心中虽不信他所言,也知再往这个话题上引已经不合适,

于是转了话题,又说起了些大昌的风物趣事。

张振锋是个见识广博,随性洒脱的性子,清欢则是个表面看似外向实则心思细腻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年纪虽差了一大截,交谈起来居然没有丝毫隔阂,相谈甚欢。

一开始张司马说起那些见闻世事,还拣着些清欢这个年纪的人感兴趣的内容说一说,但渐渐他发现无论自己说起什么,清欢都能接上自己的话,而且还能时不时的提出一些耳目一新的观点或者见闻。

见眼前的年轻人能顾跟上自己的思路和想法,张司马便索性敞开了说,兴之所到无所不谈,清欢应对起来竟也仍能游刃有余,这让张司马尽兴的同时,心中暗自惊讶不已。

张浦和陪在一旁,一开始还能插上一两句话,到了后来就只有张振锋与清欢在谈论,他只能坐在一旁凝神静听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直到下人前来传饭,张家父子才惊觉,两个时辰过去了。

张振锋仍有些意犹未尽,清欢却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与这张司马聊天于她而言实在是件磨人的事。

那张司马思维跳跃,见识广博,若不是自己前世也是个口舌伶俐的,又爱大江南北的穷游,电视剧论坛没有少逛,这才险险接住了他的话,不然岂不是要出洋相。

来传饭的小厮,说太夫人已经命人摆好了饭菜,就等着老爷带着恩人前去用饭,太夫人要亲自谢谢恩人。

太夫人是今早才得的消息,这才知道家里这几日来了一个书生送来了玄孙的消息,昨夜前去寻找玄孙的人已经传回了消息,说是孩子找到了,再过两日便能回到家里。

太夫人本就是丢了玄孙才病倒的,听说孙儿找到了,老人家就跟打了强心针一样,立马又有了精神,早上撑着身子喝了些稀粥,到中午觉得身子骨好些了,便张罗着要谢谢恩公。

下人传了话过来,张家父子忙引着清欢前去太夫人的院子。

清欢他们到太夫人院子的时候,太夫人的屋里已经摆了满满一桌酒菜,老人家由丫鬟搀着站起来迎接清欢,清欢忙走了过去,对着太夫人拜了拜。

太夫人此时的面色仍不算好,但精神看上去却不错,笑呵呵的扶住了清欢。

老人家眼睛有些花了,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这个少年,见他与自己的孙子年纪差不多大,斯斯文文的更觉亲切,干脆伸手握着清欢的手,招呼他坐到了自己的跟前。

太夫人是个顶顶和气心善的,拉着清欢就是好一顿的感激,其间还红了好几次眼睛。

听说清欢能够梦中见物,太夫人又仔仔细细的问过了那梦中情形。

这次清欢干脆托了金甲神人的名头,只说梦中似曾得了神人指引,又将那梦重说了一次。

太夫人本就信神,只惹得太夫人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再看清欢更觉亲热。

聊过了清欢的梦,太夫人又拉着清欢说了不少的话。

清欢前世做的销售与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自然也知道如何哄老人家开心,因此专拣了些讨喜的话,一顿饭哄得愁苦了好几天的太夫人笑了好几次,连带着饭也多吃了几口。

一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清欢瞧着太夫人的精神渐渐有些不济,这才拿话哄着太夫人休息了。

直到清欢答应着过两日定再来与她说话,这才在张家父子的陪同下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张家父子本有意留了清欢再住一晚,清欢忙说挂念着家里的亲人,恐亲人担忧,又在张府叨扰了这么些日子,想要回去了。

张家父子见留不住,就由张浦和送了清欢出去,叫了顶轿子,直到瞧着清欢上了轿子,这才转身回了宅子。

清欢笑呵呵的说了句“浦和兄留步”,坐进了轿子里。

此时她已经知道这浦和,乃是他的字,他的大名叫张悦,今年二十三。

坐进了轿子里,轿帘放下之后,清欢一张笑脸立马变得愁苦不已。

自己奔忙这一遭,又陪着张家老小说了许久的话,倒是得了太夫人一串佛珠,但是说好的银子呢?不是说提供线索给百两纹银的吗?银子呢?

最可恨的是,张家那一门老小待她如此客气,生生让她无法开口提及赏银的话,清欢坐在轿子里长吁短叹,生悔自己太要面子,居然白白丢了这样一笔足以改变自己生活的收入。

“钱啊~都是钱呐~面子值几个钱?”

清欢坐在轿子里,一路长吁短叹的向着自家方向回去。

另一边,张浦和送别了清欢,又回到了父亲那里。

张振锋坐在屋子里,正捧着一盏茶抬手要喝,看见儿子过来,他将茶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这才看着站在跟前的大儿子道。

“你观此人如何?”

张浦和立在一旁,想了想。

“此人见识广博,常有发人深醒的话语而不自知,所知所见我所不及也,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学问见识,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是父亲你几次提起官场时事,都被他转移了话题,想来是个无心仕途的。

以他一个农家子的身份,徒有学问,而不会抓住机缘,要么恃才傲物,要么就是真心想要做个闲散人,这样的人可以结交,却难堪用。”

张振锋看着儿子,有些嘉许的笑了笑。

“你说的对也不对,他是无心仕途,却非恃才傲物,也不是真心想做个闲散人,我观他虽与我父子二人相谈甚欢,心中其实是不将我们看在眼里的。

不止你我二人,我与他谈起天下风物,他虽多赞誉之词,也言之有物常有独到之处,我却总觉他的眼里心里,这整个天下竟无一人一物入了他的心。

整个天下,在他眼中大概只是一场梦境,他并非无心仕途,只是心中无物,将自己摆在了世界之外而已。

他说只求一方容身之地时,目中并无期许或者满足之色,倒是含了些得过且过的应付,像他这样的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样不将天下放在心里的人,不入仕途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听了父亲的话,张浦和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可是父亲,他一个十多岁的农家子,小小年纪怎会有这样化外之人的心思,就是那些高僧也不见得就真能心无牵挂。”

张浦和自然不是在质疑父亲看人的眼光的,父亲能在士林乃至天下间闻名,不靠自己的学问,靠的乃是看人的眼光,入了父亲眼的,到后来无不证实都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父亲既然说那顾云沛心中无物,那他定是这样的人。

张浦和疑惑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会有这样枯槁的心思。

这问题也是张振锋疑惑的,他没有回答儿子的提问,只是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的说道。

“你和那陈子莱不是同办了一个诗会吗,给这顾云沛一张帖子吧,到时我也去凑凑热闹。”

036 回家

张司马让张浦和往顾家递一个帖子,张浦和却回:“父亲,咱两想到一处去了,帖子中午的时候,我便已经遣人和礼物一起送到了顾家,顾兄回到家便会看到帖子。”

张振锋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这件事,转又说起了其他。

另一边,清欢坐着轿子离开,走了不远,她就有些受不了轿子那样摇摇晃晃的摆动,干脆打发了轿夫,自己一个人背着手,溜达着往家里走。

刚靠近顾家小院,清欢就听到院子里七嘴八舌的传出许多声音,她心中微微一愣,不晓得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赶忙加快了步子向自家走去。

清欢的人刚走到顾家门口,就见着一个妇人正从顾家院子往外走,这人清欢并不认识,那人见了他却显出一脸带着敬仰的欣喜来。

“哟,顾秀才回来了,快快进屋,你这几日去了司马老爷府上坐客,张婶念你都念了八百回了。”

那妇人说着,忙让到了一边,好让清欢进去,清欢不认识此人,不知该如何招呼,只得陪着笑,半芹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看见了大哥与这妇人,便放下手里的活,迎着清欢走来。

“哥,你回来了,娘等你半天了,林婶子,我哥回来了,你也先不忙回去,一起进来说会话吧。”

清欢这才知道这妇人当是顾家交好的邻居。

“林婶子,一起进屋吧。”

那妇人,“哎,哎,哎。”的答应着,满脸笑容的也跟着又进了顾家。

到了家里,清欢才发现家里还有十来个不认识的人,看见清欢进门,他们都有些局促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清欢跟着半芹与他们挨个打过了招呼,这些人才慢慢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清欢也弄明白了这些人都是附近几家的邻居,不晓得什么原因自己在司马府上住了几日的事情,这些人都知晓了,这会子是张氏特特请了邻里今晚来一起吃饭的。

清欢心中暗自奇怪,不自己救了张家小公子这事有什么值得请客吃饭的,再说顾家这会也不宽裕。

带着满腹疑惑,清欢进到张氏的屋子,就见张氏虽还躺在床上,气色已经较以往好了不少。

看见清欢进来,张氏招着手让儿子靠近自己。

清欢走到张氏床边坐下,张氏伸手拉住了儿子的手,里里外外的仔细看他,好似在担心张家有没有亏待了自己的儿子。

直到看见儿子人好好的,精神也不错,这才叹了口气。

“前几日你遣了人回来只说你最近要在司马大人家坐客,也不说出了什么事,那司马府离我家只隔了几里路,哪里就不能回家了?

今日中午那司马府上送来了些礼物,只说司马大人欣赏你的才识,多留了你几日,下午便会回来,来人说的模糊,为娘直到此时都一头雾水,你且与为娘仔细说说都是怎么一回事。”

清欢没想到张家已经提前送了礼物,暗想那礼物大抵便是承诺的银子了,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张家并未提及自己救了他家小公子一事,他家既然不提,自己自也不便将这事宣扬出去。

瞧着自己都已经平安回来了,张氏仍有些不放心的神情,清欢忙将这几日的事,用着轻松的语调说了,又交待了这事张家既然不提,张氏也莫要说出去的好,说完却不见张氏神情有丝毫放松,眉头反而簇得更深。

“我儿,你那能力只怕不是好事,今日你救了司马府的小公子,那样诗书传家的人家都拘了你五日,若是他日碰到个不讲理,你便是好心救人,只怕反会害了自己,这以后你这能力还是莫要再这样随意示于人前的好。”

听了张氏的话,清欢心里觉得暖融融的,听见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张氏这个妇人,并没有好奇张家的态度,也半点没有质疑自己能力的真假,更没有因为自己的能力所带来的财富感到欣喜,只是单纯的为自己的安危忧心。

这样的态度,让清欢觉得无比感动,她脸上挂着从容的笑,将张氏有些枯瘦的手轻轻握进自己的手心。

“娘,你放宽心,儿子晓得的,儿子之所以敢去张家报信也是相信那样的人家是讲究分寸,明白事理的,再者那孩子的所在我不知道也便罢了,既然知道了,不帮上一把心中总觉不安。”

清欢话说到这里,见张氏一脸不赞同的要张口,忙轻轻捏了捏张氏的手,赶在她开口前笑着说道。

“娘,你放心,儿子这能力极不可靠,儿子活到这把年纪不也就只见了这么一次吗?儿子分得清轻重,以后绝不会再轻易犯险,儿子还想留着这条命帮半芹攒嫁妆,让您能顿顿有红烧肉吃呢。”

张氏这才缓了神色。

“你明白就好,娘啊,以前还想着你能学有所成,为我们顾家光耀门楣,这大半年的时间,娘也想明白了,只要你们兄妹两能够平平安安的,咱们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其他的我不想也不求了。”

“”半芹自有自己的福气,你不用为她涉险,娘也不指望过得如何富贵,只要你们兄妹两都好好的,就是让娘立马闭眼,娘也愿意。”

张氏说到后来,眼眶又有些泛红,清欢不明白,能够独自拖着两个娃娃长大的妇人,当是个很坚强的人,怎么对着自己总是时不时的就要落泪,弄得自己心里也酸酸的,忙转了话题。

“娘,咱家今日怎么来了这么些人啊?”

张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道。

“司马府的人来咱家送礼时,隔壁林婶子和孙大娘刚好也在,那司马府除了银钱还送了许多绸缎吃食,说是司马大人送咱们的,这不明不白的,我本想推辞了,来人又说你已经允下了,让我放心收着便是。

我这才收下了这些礼物,又想着既然张婶子她们都碰到了,干脆就留了他们在家里吃饭,又请了几个隔壁邻居。”

清欢听说礼物是当着邻居的面送来的,这才恍然这些人在自己家的原因,忙跟张氏说了这些其实算不得礼物,是自己应得的,收着便是。

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心,这些邻里都是穷苦惯了的,自己虽不介意有余力的时候帮上他们一把,但是自古便有财不露白的说法,就怕自己还未有能帮人的能力,就因为意外的横财招来了祸端。

转念又想,张氏虽然因病卧床,毕竟是个久经人事的,自己想到的,她应当也想到了,就是张家应当也知道这其中厉害的,果然就听张氏接着说道。

“司马府还送来些银钱一共一百两纹银,压在了绸缎下面,我已经让半芹收到了匣子里,本想着等你回来商量一下,是不是要把这些银子退回去,既然是你应得的,那咱们且留着吧,绸缎都是女子样式,我想做主给了半芹留着她以后出嫁的时候用。”

“至于邻里我只说张大人赏识你的才情,送了些礼物,并未提起银钱一事,你也莫要说漏了嘴。随着礼物送来的还有一张帖子,娘不识字,你且拿去看看。”

说着张氏从自己床头的柜子里抽出了一张用洒金淡黄底子硬纸对折而成的帖子。

清欢接过那帖子,打开看了一眼,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怪笑。

清欢翻开帖子,只见里面用靛色颜料在淡黄底上描了湖泊垂柳,又在一旁用小篆写了一行字,写的是邀请自己二十五日,前往西子湖畔参加诗会的邀约。

前几日那张仲艺才借这帖子,在自己面前显摆了一回,又假假的邀了自己同去这诗会,没想到过了五日,自己手里居然真的就得了这么一张请帖。

“既是文人聚会的地方,又有不安好心的人在,这诗会怕是不去也罢。”

037 打算

张氏听清欢说这帖子是请他前去一个诗会,又听杭州城里的青年才俊多半都会去那诗会,忙让他收好帖子,到了时间一定要去参加那诗会,直说那诗会于他的将来极有好处。

清欢不置可否的将那请帖扔到了一边就不再搭理,出了张氏的屋子,去了正堂招呼邻里,只愁得张氏将那帖子重又妥善收好,谋划着明日要让半芹去扯些绸缎回来,为儿子做一身能够见人的衣服。

张家送来了许多糕点,张氏没舍得全部拿出来招呼邻居,只分了一部分拿个碟子装了,一人一小块尝了个鲜也就罢了。

杭州城的百姓虽也不难买到点心,但城南一片乃是穷苦人家聚居的地方,多半都不舍得花这个钱。

再者张家的点心做的与杭州城里的路边货本不是一个档次,何况在这群大老粗眼里,司马府的点心就算不好吃,也定能尝出个富贵味的。

因此一块点心被邻居们颇为满足的拿在手里,小口小口的咂巴,口中不断赞叹着官家老爷的点心就是不一样,真是又香甜又可口,只夸的那点心天上才有地上绝无,还有的妇人将吃了半块的点心小心的用手绢包起来,说是不舍得一口吃完要留着以后再吃。

除了点心,张氏还将十两一碇的纹银,小心的用钳子夹了几钱,大方的让半芹割了两斤猪肉,买了些不常吃得到的小菜回来,在几个邻居婶子的帮助下,弄了满满两大桌饭菜。

直到饭菜都做好了,牛二壮才扛着锄头从外面回到家里,他今日一大早就出去种地了。

中午虽然也有人去地里告诉他张家送来了礼物,还说顾云沛下午便会回家,他也只说了一声知道了,仍是留在了地里做活到了晚饭时间方才回来。

这院子满满两桌人都是认识他的,虽然都知道他是顾家收留的逃荒汉,但在顾家从未有人将他当外人看过,这乡里乡亲的大家也都早已当他是顾家的人。

一时招呼着他快来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清欢也站了起来,招呼他快些入席,有动作快的妇人已经去将锅里蒸笼上留着的饭菜抬了出来。

牛二壮满面笑容的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地里的草锄了一半,我听着消息本想早点回来的,又挂念着地里的活计,总想着顾小哥不会那么早回来,忙着地里活计忘了时间,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了。”

满院子都是些宽厚人,都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牛二郎做了一天的活,想必早已累了快些坐下吃饭。”

牛二壮在邻里的招呼声里,又跟清欢告了罪,这才坐下抬起饭碗,哗啦啦的吃了三大碗饭。

这一晚,邻里在张家热闹到了太阳落下,天色泛黑,净街鼓敲响了两遍,这才回了各自的家里。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直到躺在床上,清欢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张家没有当着自己的面送礼给自己,而是自作主张的将礼物连着一百两纹银送到了自己的家里,许是怕当面提起自己会拒绝。

一百两的数字,不多也不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想是不想欠着自己人情,自古人情帐最是难还,他家这个态度倒是也不出清欢意料。

只是若说他家这个态度是不想以后与自己再有牵扯,这巴巴送来的礼物还有那张帖子,却又有想要与自己继续往来的意思,如此说来倒是不想欠着自己,反倒要向自己施恩了。

他张家都晓得人情帐最是难还,这强加到自己头上的恩情,自己又受还是不受?

清欢将张氏睡前硬塞给自己的帖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只觉得这帖子足有千斤重,赴了这一场宴会,自己以后难免要与张家多了瓜葛,张家再有差遣只怕自己不好拒绝。

张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的,她支持清欢前去这一场诗会不过是觉得,自家一贫如洗张家那样的人家既然有意交好,多半也是看中了自家哥儿的才情。

那诗会既然是名士才俊积聚的地方,去参加许能认识些能与哥儿说上话,谈得来的人,自家周围又都是些斗大的字不识半个的浑人,在这里哥儿空有一身学问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来哥儿这些年不爱说话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诗会上都是才俊的话,于学问一途也有助益。

至于可能背负司马府的人情,张氏觉得一个诗会也算不得多大的人情,而且人家一片善意,自家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

这一晚清欢躺在床上,拿着帖子愁了许久,终犹豫不决的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张氏早早便遣了半芹去街市的绸缎庄里扯些绸布,好回来给清欢做衣裳。

清欢则在书房里烤着太阳想心事。

以前没有银子,自己就是想做些什么也没有本钱,这会有了银子,她开始思考,自己做些什么比较合适。

清欢原来是做销售的,又打过不少短工,因此提起做生意,脑袋里倒有不少念头。

旁的不说,白酒就是个好买卖,现在的人还不知道酒可以蒸馏后来喝,最多也只是知道将浑浊的米酒压榨过滤一下成为清酒,这几日在张府吃饭,下人每顿饭都要抬上壶清酒,说是府里的好酒特地拿来招待公子的。

清欢尝过那酒,又酸又涩酒精度数也不高十来度的样子,原身还是个小丫头,并不爱喝酒,也没什么机会喝,因此她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酒是什么味道,一开始她还觉得可能是下人拿自己当没见识的农家子忽悠。

直到昨日张司马抬出了自己珍藏的剑南烧春,光听名字还让清欢激动了一把以为是蒸馏酒,谁知一尝才知,仍是那种十多度的清酒,只是颜色发红才得了烧字,口感依然酸涩得紧。

除了米酒,棉布也是一个很好的发家致富的法子,这里棉花尚未普及,百姓多穿麻,棉花现在还被当作一种稀有植物种植,是种观赏品,华老爷就曾送过给清欢一株,就养在墨韵堂里,要得到棉花的种子并不难。

织棉布的工艺,自己曾在穷游时看到过景点的介绍,不过只靠着这点知识,她一下还没有把握,还需做些实验才行,再者寻棉花和种棉花都是个漫长的过程,这个只能以后再想。

除了米酒和棉布,清欢还有很多其他选择,酒楼,茶楼,新鲜的糕点吃食,清欢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比这些古人多了不知多少年的见识,又有了起步的资金,要是还过不好就是笑话了。

有了本钱,赚钱于他而言就不再是难事,现在她忧心的是该怎么和张氏与半芹说自己想要做生意的事。

此时士农工商,商户地位太低,他一个秀才身份,若是真个自己去经营,他倒是半点不介意的,只怕张氏和半芹会在自己面前哭晕过去。

038 这以后你打算如何处理?

生意是一定要做的,不然自己如何潇潇洒洒的过日子,只是清欢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清楚该如何和顾家母女说自己想要经商的事,只得压下心中立马着手去做的欲望,再寻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在清欢苦恼的时候,张氏也在发愁。

她这一辈子就没有一次见过,有过那么多的银子,昨日人多的事杂的她还没有感觉,直到今日让半芹取了银子去扯绸布,看着那十碇白花花的银子,她心中才生出些不真实的忐忑出来。

陡然得了这么大一笔银子,自然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更多的则是她开始意识到,哥儿长大了,能耐也大了,这家以后的仰仗和依靠已经不是自己更不是牛二壮,而是自己的儿子。

想着自己箱子里那一百两的银子的来处,想到哥儿的将来,再想想半芹,张氏心中终是下了个决定,她躺在床上张口喊了两声清欢。

“沛儿,过来一下,为娘有话要与你说。”

顾家院子很小,清欢自然听见了张氏的喊声,忙答应着来到了屋子里。

“娘,我来了,你寻我何事。”

张氏让清欢坐在了自己身旁,看着他的眼睛。

“哥儿,你长大了,也越来越有出息,越来越有主见了,咱们家以后是要越过越好的,娘问你,这以后牛二壮你打算如何处置。”

牛二壮本就是逃荒的流民,来的时候连个路引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人晕倒在了顾家门口,那时候顾云沛已经是个秀才,看着这人可怜又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就把他留在了顾家。

这一留就留了两年,这两年来,顾家从未亏待过他,也未将他看作外人,但是直到现在牛二壮都没有户籍,顾家虽然无人将他看作下人,但他的身份其实是与下人没有多少差别的。

清欢没有直接回答张氏的话,其实从前些日子半芹对牛二壮态度的改变,她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知道张氏问出这话的时候,其实早就有了决断,因此她将问题抛了回去。

“娘,您觉得我该如何处置才好?”

张氏看着儿子叹了口气。

“二壮是个好孩子,家里多他一张嘴少他一张嘴,本没有什么要紧的,就冲着他这大半年对家里的照顾,就是使些银子,将他户籍落在咱家也没有什么不妥。

就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对你妹妹存了那样的心思,这事我和你妹妹提过,半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已经在疏远牛二壮了,那牛二壮还巴巴的往前凑。眼看着你妹妹已经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家里再留着他,总是不合适。”

清欢沉默了,牛二壮会对半芹产生感情恐怕与顾云沛失踪的这大半年,顾家全由他一人操持不无关系,从清欢看到的情形看来,半芹只怕对那牛二壮也不是全无感情的。

半芹和张氏都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性格,不愿接受牛二壮,只怕还是为了自己,在这对母女两看来,顾云沛是秀才身份,这以后要是再做个举人中个进士也不是完全有可能的。

现在的人极讲究阶级,半芹若是真的嫁给了牛二壮,牛二壮这样的身份只怕会成为顾云沛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清欢沉着脸,没有说赞同也没有说反对。

“娘,这事过阵子再说吧,现在还不急。”

张氏想起了三日后的诗会,也觉得此时不是打发牛二壮的好时机,便也住了口。

清欢又坐着和张氏说了会话,才满腹心思的回了书房。

半芹很快从集市买回了绸布,一回来就忙着和张氏商量着该怎样裁剪衣服。

结果还没等那对母女两商量个明白,张家已经派人送来了两身男装,连着男装送来的还有一块玉佩,成色并不如何好,胜在式样古朴大方。

送礼来的是司马府的管家,说是这身衣服是按照顾公子的身材特地的赶了两天才做出来的,玉是太夫人赏的,并不值钱,让清欢一定要收下。

清欢本着债多不压身的想法,又看那玉成色也确实一般,也就干脆的收了下来。

这张家礼物送的讨巧,衣裳也好,玉佩也罢,都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却是顾云沛去那诗会必配的物件,衣服顾家还能自己缝制一下,仓促之下,这合适的玉佩却不好找。

清欢客气的送走了老管家,看着摆在桌上的玉佩和衣服,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展开看。

张氏和半芹却催着她赶紧套上试试,要是有不合适的也好提前改一改。

清欢心里嘀咕着“人家都说了按着自己的身材改的,哪有不合适的道理。”

到底敌不过张氏和半芹殷切的目光,只好回了房间换上了新衣。

衣服是白色交领宽袖长袍,外罩同色纱织外披,衣服的袖口和领子上压了灰色底绣百草的边,肩胛与袖摆则用灰色颜料画了淡淡的竹子。

衣服的款式素雅飘逸,面料用的薄绸,极轻薄,配着清欢修长的身材,瞬间将一个文质彬彬的斯文书生,打扮成了个俊雅不凡的富家公子。

司马府上的裁缝的手艺极为不错,一套衣服裁剪得体,哪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半芹围着清欢左右的转圈看着这身衣服,口中啧啧称赞,张氏则卧在床上看着儿子这身打扮,眼里透着骄傲的神情。

恰在这个时候,牛二壮扛着锄头,带着还未落下的一身汗,从门外走了进来,听着门响,三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门口,见到来人,半芹立马收了声,张氏也收起了脸上的喜色。

牛二壮向屋内看了一眼,看到清欢身上的穿戴时他愣了一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强笑着和张氏打了声招呼,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清欢将这三人的神情收在眼底,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回了自己的屋子,换回了自己平日的衣服。

虽然已经收了张府的衣服和玉佩,但是对于三日后的诗会,清欢心里仍未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去,若自己真有心扬名立万,往官场上走,那这诗会自然是值得去的。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只怕官当不成,自己半吊子的学问倒是先露了馅,何况她也半点没有去为黎民百姓操心的想法,自己都活不明白,哪有本事为别人着想。

只是帖子已经收了,张府送来的衣服也收了,张氏和半芹又都殷切的盼着这个诗会,为她准备着诗会上需要用的东西,赶鸭子上架的境遇,清欢暗想,说不得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去那诗会逛上一圈了。

“只要自己低调些,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的岔子。”

039 就是这般凑巧

清欢发觉,自己要去诗会这件事,除了自己不操心,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似乎都怀着某种心思,在等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这不,在距离诗会开始的头一天,那假意邀请自己去诗会的张仲艺,居然特地差遣了下人来顾家再一次与她确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还说什么恭候顾兄大驾,不见不散。

清欢扯着嘴角,看着那仆人表面客气,实际颇为傲慢的传达了主人的话,高仰着头走出了顾家小院,一时哭笑不得,那仆人的态度直气得半芹,在那仆人走后,将自家那扇已经破旧不堪的大门“嘭”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

清欢苦笑着摇了摇头,甩着袖子,迈着八字步,悠悠哉哉的躲回了书房里开着窗子晒太阳。

不管清欢愿意不愿意,五月二十五这天还是来了。

这一天,清欢是在半芹的敲门声中,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的,头一夜她脱了面具睡的觉,听见屋子外半芹的声音也顾不得看天色,赶紧戴上了顾云沛的面具,这才眯缝着眼睛去开门。

打开门看到天还蒙蒙亮,夏季的江南,天亮的早,看这天色只怕还不到六点,再瞧瞧一双眼睛瞪得乌溜溜的半芹,暗暗猜测这小姑娘,怕不是一夜没睡。

“我的祖宗,帖子上明明白白的说着,午时开始,你这会叫我起床做什么呢?快别闹了,再回去睡会。”

半芹一把抓住了想要转身回屋的清欢。

“哥,不早了,你洗个澡,梳个头发收拾一下,再吃个早饭,雇辆轿子,到那诗会只怕时间还有些赶。”

清欢听得额头上青筋直跳,洗个澡,梳个头发收拾一下是什么鬼?昨夜不是已经洗过了吗?去那诗会不是换好衣服,慢慢溜达过去就行的吗?

清欢叹了口气,看了眼灶房处蒸腾而出的热气,这才发觉,这小妮子早已经为他烧好了洗澡水,拒绝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只好由着这个妹妹,为他准备好热水。

不晓得这个妹妹去哪里弄了些香料放到了热水里,清欢将自己泡进那热水之中时,闻到了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她闻着这味道并不重,还挺好闻的,也就由着她。

洗过了澡,拿起半芹送来的衣服,才发现衣服上也有股香气,心中终于升起了一丝感动,以及终要辜负这份期许的不安。

半芹说是收拾一下,清欢以为只是将那些行头穿戴好也就行了,没想到小妮子还备了不少的瓶瓶罐罐,说是要为清欢扑粉,描眉。

清欢做女人的时候都不喜欢这些东西,现在自己是个大男人,根深蒂固的观念觉得男人往脸上扑粉太过娘娘腔,愣是没同意,直气得半芹眼眶都红了,清欢也没让她往自己脸上添东西。

好不容易收拾好,坐上牛二壮寻来的轿子,在张氏,半芹殷切,牛二壮复杂的目光中,清欢终于踏上了去那诗会的路。

这身衣服衣摆很长,为了不在诗会开始之前就将半芹精心打理的衣服弄脏,即使清欢觉得这轿子摇得她头晕想吐的,她还是强忍着恶心没有下轿。

说来也巧,张浦和与那陈子莱一起举办的这诗会的地方,居然就是那听风楼,不过在知道听风楼的后院就连着西湖,那处种了许多的莲花,此时正是盛开的季节,而听风楼幕后的东家就是司马府以后,清欢也就不觉奇怪了。

五月底的天,已经很热了,坐在轿子里又摇了一路,清欢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她本不想再在这门口等那张仲艺,谁知天下之事就是这般凑巧,她刚下了轿子,就耳听到身后传来了呼喊自己的声音。

“咿,这不是顾兄吗?”

听见这声音,清欢站在原地暗暗翻了个白眼,才咧着嘴回身看向来人。

只见那张仲艺手中摇着一把扇子同三个年轻公子,领着几个仆人,自觉潇洒的迎着清欢走来。

待走近了,看清了清欢身上的穿戴,看着她那一身从容的气度,张仲艺心中一阵别扭,接着想起仆人回来说起那顾家的情形,暗想这一身只怕足以让那顾家倾尽所有了,那阵别扭瞬间又变成了幸灾乐祸。

他有些夸张的拿着眼睛上下打量清欢,脸上挂着笑,将手中的扇子唰的一下收起,倒提着,对着清欢拱手。

“顾兄别来无恙,这才几日不见,没想到顾兄便面目一新了,前几日见你还是麻衣粗布。”

说到这里,张仲艺拿着扇柄将扇子朝向清欢,上下这么一指,脸上的笑容未减,隐添了几分嘲讽,只是藏得极好,硬生生用些熟念的玩笑口气,掩盖了过去。

“今日便换上了锦衣华服,难怪古人常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要不是方才远远见了顾兄容颜未改,在下都不敢打招呼了。”

张仲艺话音方落,与他一同前来的三人,一人抱着手,脸上带着不屑又有些疑惑的神情的看着他,似是在疑惑顾云沛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另外两个人脸上则露出了若有所思又有些好奇的神情。

这四人清欢只认识张仲艺,其他三人他自是不认识的,只是瞧他们的神情,那抱着手的那位,要么已经听张仲艺提过自己,要么就是原身以前的旧识,不然当不至于对一个明显是来参加着诗会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至于另外两人,只怕先前也是不相识的。

张仲艺这貌似打趣的话,其中的恶意太过明显,顾云沛与这人关系只怕连熟悉都算不上,更不要说一见面就如此轻佻的说笑,只要知道点顾云沛底子的,都不难听出他这是在讽刺顾云沛家穷还要装阔。

清欢向来自认是缺了管教,有仇当场就报的爽利性子,这种无缘无故的气,她从不乐意受的,因此脸上神情不变,嘴下不留情的还了过去。

“张兄说笑了,麻衣粗布也好,锦衣华服也罢,左不过是外物而已,人立天地间,靠的不是这一身衣装,而是胸中丘壑,兄台几日前穿的何物,在下并未留意,想来当与今日不同,张兄险认不出在下,在下倒是未敢将张兄错认。”

若说张仲艺讽刺清欢的话还要结合着她的家世来听的话,清欢的话就是傻子也听出来,这是在拐着弯的说张仲艺肤浅,看人只懂看衣装了。

040 可愿与我等同入?

清欢的话音一落,那抱着手脸带嘲弄的男子,神情变得有些愕然,这才拿眼仔细打量清欢。

张仲艺被清欢的话噎得满脸通红,他没有料到这顾云沛有求于自己还敢如此嚣张,张口就想嘲讽回去,羞怒之下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话,愣了几秒才想起这顾云沛等在此处的目的,脸色重又恢复了自得。

“顾兄所言极是,想来顾兄定是胸中自有丘壑,这才得了邀请前来参加诗会吧?不知是顾兄自己得了帖子,还是朋友邀约等在此处?”

这一番话说完,他满脸期待的想要看到顾云沛惊慌失措的神情,毕竟自己约了他在门口见面,一同前去诗会,顾云沛还为此特地准备了衣服,足见他的重视程度。

现在自己这副全不知情的口吻,让他满腹期待落了空,他料想,顾云沛心中定然极为失望。

可惜,这顾云沛的反应大出他的意料。

清欢早料到张仲艺约了自己定没安好心,只是当这张仲艺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还是让清欢恶心得不行,只觉得再与这样的人多说一句,都降低了自己的水准。

因此张仲艺便看到那顾云沛脸上并无半分失望的神色,而是用一种比吃了个苍蝇还要恶心的表情看着他。

“在下今日为何前来就不劳张兄挂心了,张兄与几位兄台还要去参加诗会,在下就不耽搁各位的时间了,各位还请自便。”

说着随意的拱了拱手作别,就要转身离开。

张仲艺自然不相信这短短几日清欢能弄到诗会的帖子,要知道这诗会一季才举行一次,每次也就那么三四十人,就是自己也经营了好几年时间,才在这次得的帖子,他也不信顾云沛穿成这样到此处还有别的目的。

他只当顾云沛看出了自己在捉弄他,这番告别只怕是为了维护面子,强撑着不叫自己看破赶紧离开此地。

“顾兄既然同是去那诗会,何必急着离开,难道是觉得顾兄觉得与我等一同前往降低了顾兄的身份?”

清欢本觉得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这张仲艺但凡聪明些也该看出自己来到此处定不是在等他了,谁知这人不开窍到了这个程度,她都打算离开了,那人还揪着不放,就干脆停下了脚步,看他还要说些什么。

“是了,还是在下疏忽了,站在门口说了这许久的话,还没有为你引荐。”

说着微侧了身子,手掌侧向自己身旁的人。

“这位是咱们余杭县罗县尊的二公子,罗运凡,罗公子,去年中的举人。”

清欢看向那人,见那人也正拿眼睛看自己,脸上的神色有些好奇又有些傲慢,听见张仲艺介绍自己,他连手都没有抬,只是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听说是管着自家的县令的公子,清欢心中不是没有想法,只是看着那人的嘴脸,清欢实在不想委屈了自己,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点了个头。

张仲艺又将手引向另外两人。

“孙兄你是认识的,也就不用我介绍了,他身边这位是咱们杭州近两年出了名的算才,不知顾兄可听过余杭萧,说的便是这位萧兄,萧腾云了。”

张仲艺说这孙兄他认识,清欢想起了,那日他提过的孙茂才,只怕就是这位了。

那孙茂才本不愿拱手的,只是站在他旁边的萧腾云还是按着规矩和清欢拱手见了一礼,孙茂才只得也随便的拱了拱手算是给萧腾云一个面子。

清欢自然也认真的给萧腾云还了一礼,又随便的还了孙茂才一礼。

介绍完了这三人,张仲艺才将手伸向了清欢,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萧兄,罗兄,这位是咱余杭有名的神童,景和三年的秀才,顾云沛顾兄。”

这介绍刚结束,那孙茂才却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腾云脸上不置可否,罗运凡脸上好奇的神色变得有些鄙夷。

秀才在大昌虽已算难得,但在这人才济济的杭州,还算不上什么,今日前来参加诗会的哪个不是达官显贵,名士俊才,自然没人将一个小小的秀才看在眼里,就更别提清欢这把年纪了,张仲艺还说他是神童。

清欢脸皮子微不可见的抽了抽,终究没吭声,张仲艺的话没有半点虚假,原身这身份放在此处确实不够看的,这是他的硬伤,他不好反驳也不便反驳。

那张仲艺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清欢吃瘪,心里得意至极,忙乘胜追击。

“不知顾兄觉得我们兄弟四人可有资格,与你同去这诗会?”

清欢这会是真的一点都不愿同这张仲艺一起去那诗会了,当着这张仲艺的面进入这听风楼,自然能让他吃瘪,只是在这雅集里的一天时间,恐都难摆脱这人了。

想到可能要与这样的人,待上一天,清欢将几乎冲出口的咒骂压了下去,捏着鼻子咬着牙关的拒绝。

“张兄误会了,在下并非不愿与诸位一同前去,只是在下还有些事,要晚一些才能进去,恐耽误了各位的时间,还请诸位先行,在下一会就到。”

见清欢一再拒绝同自己几人一同去那诗会,张仲艺脸上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知顾兄究竟是有何事,都到了听风楼门口才想起来?顾兄不愿与我等同入诗会,若不是看不起我们,难不成。。。。。。。”

张仲艺说道此处,故意停顿了一下,才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说下去。

“难不成顾兄其实根本就没有帖子,只是推说有事,想借机遁走?”

他这话音落下,孙茂才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比起张仲艺,孙茂才与这顾云沛还要更熟念一些,张仲艺,孙茂才和这顾云沛都是景和三年的秀才,当时的第一场考试,顾云沛的名次就在自己前一位,当年自己排在第六,那顾云沛排在第五。

就是因为这个名次,自己还特地打听过顾云沛,这才知道了这个早年间的神童,这以后的几场考试,顾云沛的名次总与自己相差不大,但又稳稳的压自己一头,直到院试结束,他都没能超过顾云沛,因此他对顾云沛的印象极深。

到景和六年,参加覆试的时候,他还特地找过顾云沛的名字,结果发现此人当年并未参加考试,这顾云沛性情越来越怪异的事情也是在覆试之后,他让人打听到的。

孙茂才觉得,自己举人的身份都来不了诗会,还是仗着父亲是杭州司仓与这萧腾云的老师相熟,才有了机会来这诗会,因此他绝不相信,顾云沛能有资格到这诗会来。

现在听张仲艺这样说,立马想到,这顾云沛难不成是想假装来了这诗会一次,借以在家人亲友面前提高身份,脸上鄙夷不屑的神情更加明显。

041 顾贤弟,你怎么不进去?

不止孙茂才的表情变了,罗运凡脸上本就看不上顾云沛这样的人,现在脸上不屑的神情也换成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就是先前对清欢没有多少恶意的萧腾云脸上也多少有了些轻蔑。

清欢若真没有帖子,听了张仲艺这话多半是要如他所想一半羞愧难当的。

可是这帖子此刻就放在自己的衣袖里,看着这四人神情的变化,她脑海里只想着,自己以怎样的姿势拿出那帖子更加震撼一些,这帖子到底要不要甩到那张仲艺的脸上去。

“顾贤弟,你来了,怎么站在这里不进来呢。”

就在清欢为到底是竖着将帖子抽出来潇洒,还是横着将帖子甩出去解气时,在他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听着这个声音,清欢掏帖子的动作停住了,扭过头,看到张浦和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正从听风楼里向着自己走来。

清欢没有想到会在门口遇到他,忙扔下身后几人,迎着张浦和走了两步,张浦和挨近了清欢,一把就握住了清欢的手,极亲热的牵着他往听风楼走。

“顾贤弟,家父都念了你好几遍了,方才还在问我,‘顾贤侄怎么还没到’没想到,我刚出来就碰到了你。”

不知是不是清欢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张浦和这番话以其是说给他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清欢背后几人听的。

张浦和拉着清欢往听风楼走了几步,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看向清欢身后的几人。

“哎呀,该死该死,看见顾兄我光忙着高兴了,都忘记,几位也是来参加诗会的吧。”

接着又仔细看了面前的四人,眼神略过了张仲艺,孙茂才,罗运凡三人,只看着萧腾云脸上带着疏离的客气。

“萧兄,快带着几位进去吧,沈兄丁兄已经恭候多时了。”

清欢吃惊的看着印象中谦和有礼的张浦和,矫揉造作的演着戏,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打死他都不相信张浦和这半个东家会不认识眼前的四人。

“这张浦和也是个妙人啊,这是在变着法子的给自己找场子呢。”

萧腾云忙客气的回了一礼,涨红着脸,嘴里说着这就进去,率先抬步向内走去。

张仲艺呆楞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像顾云沛这样的人怎么会与高高在上的张家有了关系,又怎么可能与张家有这样的关系?

但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他想起几日前自己邀约顾云沛来参加诗会时,那顾云沛的作为,心中顿时恼怒不已,诗会的帖子是提前半月左右送到各家手里的,他只当顾云沛那日也早已得了帖子,那番作为是存心捉弄自己。

“这杀才,竟然敢如此作弄我!”

其余二人见了张浦和的态度,哪还不明白自己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孙茂才和罗运凡此时只怕在心里将那张仲艺祖宗八代都已经问候了一遍。

这三人各怀了心思,也忙匆匆与那张浦和施了一礼,逃也似的跟着萧腾云往听风楼內走去。

张浦和并未带着清欢往里走,只是拉着他说着话,直到眼角余光见那四人走远了,才开口。

“顾贤弟与那四人相识?萧腾云还好,一心放在算学上,人有些木纳,性子倒是不坏,另外三人都不是宽厚之人,顾兄以后还是少与这些人来往的好。”

“也谈不上相识,张兄也知往事我多半已记不清了,现下也只知道那孙茂才,张仲艺与小弟是同一年过的院试,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听着张浦和善意的提醒,清欢也愿意多解释两句。

张浦和笑了笑,没有再提这四人。

“顾贤弟,为兄还要在此处等一人,算算时辰也该到了,你若不忙就与为兄等上一等,一会我同你一起进去,你若想要先进去,我让沈伯为你引路。”

沈伯是司马府的管家。

这诗会除了张家父子与先前那几人,清欢也不认识其他人,他本不急着进去,只是能让张浦和出门相候定是不得了的人物。

清欢不确定自己留下是否合适,正要开口说自己先进去,张浦和已经低声说了句。

“来了。”

这个时候再说离开已经不合适了,清欢只得打消了先行离开的念头,顺着张浦和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一辆有些熟悉的马车,正从路那头缓缓驶来。

“怎么是他?他究竟是什么人?”

看到那马车,清欢心里升起了无数的疑惑的同时隐隐有些惧怕,她很想将自己的身子藏到张浦和的身后,那人太过古怪,直到现在他都不晓得那人到底认不认得出自己。

马车很快停在了听风楼门口,一个身穿劲装,腰挂短剑的少年,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从马车背后取了车蹬放好,这才站在地上撩开了车帘子。

也不见那马车晃动,就见自那车内走出了一人。

那人肤色雪白,一头乌发半束半披,一双桃花眼,眼角向上轻佻,一身玄色华服,在胸口用金丝和红线绣了高飞的仙鹤及缠绕的祥云,领口,袖口上也用金线绣了大大小小的祥云。衣摆上还绣有半截的仙鹤。

清欢自认见过美男无数,还是被眼前这人吸引得挪不开眼睛,心中虽有些惧怕此人,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人真的是个天生的妖孽。

来人正是白锦。

清欢在心里翻着白眼,看着那白锦在黎熙的搀扶下,慢腾腾的踩着车蹬,走到地面,心里不住的腹诽。

“一个飞檐走壁不在话下的人,下个马车居然要踩车蹬?真能装!”

张浦和已经率先迎了上去,老管家站在门口恭身候着并没有上前,清欢决定从现在开始跟着老管家,他怎么做自己也怎么做,争取把存在感压到最低。

“白掌事,您来了,快快往里面请。”

不同于和清欢说话时的随意,张浦和同白锦说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尊敬,而且清欢听得出来,那尊敬里只怕还带了丝惧意。

清欢为张浦和那声称呼,暗自称奇,不是白公子,不是白世兄,更不是白大人,或者白爷。居然是白掌事。

这白锦是哪家的掌事?以他这样的气度居然只是个掌事,那他服侍的主家又是怎样的人家?张浦和这样的身份都要出门迎接这个掌事,难不成那主家是皇家不成?

想到这里,清欢暗暗摇了摇头。

“不会的,大昌没有掌事这样的官,皇宫里的内侍和太监,虽也有掌事一说,但与这人的身份明显不合,而且。。。。。就算是皇家的人,应也不会让张浦和生出惧意。”

了解得越多,清欢对这白锦的身份就越发好奇。

“白锦,你究竟是什么人?”

042 人都是有两面性的么?

那白锦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张浦和,鼻腔里发出一声。

“嗯。”

这就算是回答了。

张浦和也不觉这声极不礼貌的,嗯,有何不妥,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这白锦往听风楼里走。

直到,白锦和张浦和越过了自己向前走去,清欢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

看着前面的两人,她也不以为意,只是慢了两人一步跟在后面,沈伯与黎熙又慢了一步跟在清欢身后。

这过程里,白锦没有多看清欢哪怕一眼。

清欢跟在张浦和与那白锦身后,向着听风楼內走去。

顺着抄手游廊,绕过一座假山,又路过了一个鱼池,听风楼就在眼前了,三层高的酒楼,朱门紧闭,今日这座楼并不营业。

从听风楼侧面的游廊继续往里走,在路过一片飒飒作响的竹林后,有一道花墙,将后院与前院隔开,墙上开着一个月洞门,靠近月洞门,清欢听见远远传来了叮咚作响的古琴声。

循着声音,沿着一条青石小路,在假山,鱼池和松树,芭蕉之间又穿行了一段路,人声渐起,又转过了一座石山,这场诗会,或者应该叫做“听风楼雅集”的聚会就展现在了清欢面前。

未到诗会之前,她以为这雅集会如电视上所演一般,一群人面前摆着些瓜果吃食,然后中间有舞女歌舞的地方,直到见着眼前的情景,她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这是一个很随性的聚会。

不远处挨着听风楼的西子湖畔里,种着的水芙蓉正在盛开,湖水里还有几只鸳鸯,游戏水面,湖边靠近湖水的地方铺了地砖,再往内则是绿茵细草,夹着松树怪石。

来的路上清欢听到的古琴声,是坐在松树下怪石上的一个老者弹奏的,在那老者周围,还有几只飘飘起舞的仙鹤。

青石路通向湖边的一个凉亭,凉亭里摆了各色糕点,小吃,离凉亭东边,大约百米的地方有一栋外形仿照画舫建造的小楼,小楼半边在陆地,半边伸进了湖泊里。

露天松树下摆着一张长桌,长桌旁围着几个人正在看一中年男子画着什么。松树下平地上有人在玩投壶。还有几人聚在湖边指点着湖水,侃侃而谈。

清欢粗略看了一下,也就三四十人的样子,除了这些一看就是文人墨客,名士俊才的人,还有许多年龄不大眉目清秀的小厮和婢女或捧着果盘,或拿着卷轴,穿插随侍在旁。

到了此处张浦和仍没有停住的意思,而是引着白锦向着那座画舫一样的小楼走去。

清欢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在此处分开,但看前面两人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也只好跟着他们往里走。

张浦和他们一出现,就引来了周围人们的目光,这些人多半都认识张浦和,见着他引着客人往里走,便只遥遥打了个招呼,至于白锦和清欢这些人多半都不认识。

在目送着这三人进了小楼以后,才有好事的向邻近的打听那两人的来历。

张仲艺和孙茂才几人自然也看到了清欢,白锦他们不认识,顾云沛他们却不陌生。

方才的新仇仍在,他们此时虽不知道那顾云沛的深浅,听见有人打听,还是忍不住将清欢的身份明明白白的说了出去,只是没敢添油加醋而已。

听见是这样一个人物,这些客人们,心里多少有些好奇。

“一个秀才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够入了张司马的眼。”

清欢跟着张浦和进了小楼,顺着楼内的楼梯,慢慢走到了二楼,张浦和推开了二楼的门,门开的一瞬间迎面吹来了阵阵清风混着淡淡的荷花香气。

这一路走来,清欢本觉得有些燥热,经这风一吹,顿觉整个人神情气爽。

越过白锦的箭头他看到屋内正面的窗户大开,窗前摆着一个棋盘,棋盘边有一个头发已经雪白,眉目慈祥的老者与那张浦和在对弈,一个年轻人,背着身子站在一边在看着棋盘。

这三人似乎都极为认真,清欢几人上楼的声音都没有引起他们注意,直到房门打开,他们才有些愕然的扭头向清欢三人看来。

背着身子的年轻人也转过了身子。

刚进门的时候看着这人的身影,清欢就觉得有些眼熟,直到这人转过身子,看着他那似曾相识的面孔,还有腰间那块有些熟悉的青色怀古玉佩,清欢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

他便是清欢第一次变成男人的时候,变的那个男子,虽然清欢当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第一次变成男子的经历,他记得格外清楚。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曾经对着这个身体做过些难于启齿的事情,现在这个人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虽然知道面前的人绝对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但是清欢还是心虚的涨红了脸,不自在的别过了眼睛。

就在清欢还没有从见到这男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接下来的一幕,就让她将自己那点本就不多的羞涩忘了个一干二净。

只见在那男子身后,那头发花白的老者一看清了来人,就冲着白锦招手,一副救兵终于赶来的情形。

“白老弟,你可算来了,这老贼耍诈,都快将我的子吃光了,快来帮老哥哥看看这棋还有救吗?”

另一边,清欢印象中老成持重的张司马不乐意了,居然开口就骂了回去。

“哎,你这老东西,白老弟,别听他的,明明是他棋艺不精还想悔棋,我不让他悔棋,他就非说什么我耍诈,不信你可以问,陈矜,他在旁边可以作证。”

听着这两个长辈对那白锦的称呼,清欢有些同情的看了看房间里与那白锦年岁相近的另外两人,清欢心里忍不住想笑。

接着她想起张司马管自己叫顾贤侄,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吃的亏似乎不比那两人少。。。。。

听了张司马的话,那唤做陈矜的青年,脸上一片尴尬的神色,不晓得该怎么张口。

张浦和看不下去了,连忙插口。

“父亲,子莱兄是陈伯伯的儿子,您这么问他,不是让他为难吗。陈伯伯与您下了这许多次棋,双方输赢各占一半,棋力相当,握手言和不好吗,干嘛非要分个高下呢。”

张浦和话音刚落,不止张司马,那老者也不乐意了,两人怒睁着眼,瞪着对方。

“谁要跟这个老匹夫握手言和。”

“今天不分出个胜负,你别想走。”

“不走就不走,有种你别搬救兵。”

“不搬就不搬,那这一盘不算。”

“凭什么不算,我都已经赢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赢了,这棋明明才下了一半。”

“既然只下了一半,你为什么不敢继续下下去。”

。。。。。。。

说着两个老人,竟然当着一屋子小辈的面,吵了起来。

清欢心里震惊不已。

“果然人都是有两面性的么?一面是对陌生人的礼貌,一面是对熟悉人的撒娇?”

043 人不可貌相

看着自己的父亲,像小孩子一样,同对方吵个不已,张浦和与那陈子莱面上立显尴尬神色,求救的看向了白锦。

白锦倒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也不吭声背着手,踱步走到棋盘前,往那棋盘上瞄了一眼,然后从老者面前,取了一颗白子,落了下去。

正在争吵的两位顿时停住了,两人惊讶的看向了棋盘,接着张司马立马嚷嚷着。

“观棋不语真君子,白老弟怎能如此不地道,这局不算要重来。”

那老者则双手护着棋盘,哈哈哈笑着。

“刚刚我说要重来,你怎么说的?你说才下了半局,这才半局而已,为什么要重来?”

白锦的一个动作,两人并没有停下争吵反而吵得更热闹了。

白锦不理他们,伸手又从张司马面前的棋姒里取了一枚黑子落了下去。

然后当着目瞪口呆的张司马和那老者的面,白锦啪啪啪的快速落下棋子,只一会功夫,这局棋就下完了。

“白子赢一目半。”

白锦最后宣布。

瞧着棋局就这么结束了,张司马和那老者面面相觑。

“哎,哎,哎,白老弟你这也太没意思了,你都下完了,让我们老哥两还下什么?”

白锦不理会两个老头的抱怨,而是对着黎熙使了个眼色,清欢这才注意到,黎熙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卷轴,得了白锦的示意,黎熙将那卷轴恭敬的送到了白锦手上。

白锦这才用一副有些可惜的口吻说道。

“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一幅陵霄居士的游园图,我本想拿出来让两位品鉴品鉴,两位既然更乐意下棋,看来我这一番用心只怕是白费了,我还是让人将那游园图,送回宅子里,留着自己慢慢欣赏吧。”

白锦说完,作势就要让黎熙把画送回去。

坐在棋盘边的老者再坐不住,快速的离开了椅子,几步就来到了白锦跟前,从白锦手中取走了画轴,自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展开了画卷。

画卷很大,老者只展开了一半就占了半张桌子,见桌子放不下了,他只得将一半画卷卷起一半铺开,弯着腰仔仔细细的看着那画。

张司马并未起身,只拿手指着老者,笑骂。

“雁南兄啊,雁南兄,你好歹也曾做过国子监司业,鼎鼎大名的柳川居士,眼皮子怎的如此浅,区区一幅画卷,就让你如此失仪,哪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你这副模样,若让你那些将你奉为神明的学生看到了,只怕会以为你得了魔障。”

清欢早料到能够与张司马这样的人物嬉笑怒骂的定也不是普通人,但当听张司马叫破此人身份,知道这人曾是国子监司业,大昌最高学府的二把手时,还是深深的震惊了。

国子监司业从四品的官职,只从职务看算不得顶高,但是从他手里出去的学子,在朝为官的定不在少数,这样的人,身份地位远在自己的官职之上,只怕是个当今天子也要礼让三分的人物。

先前她一直觉得,陈子莱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现在又听到了柳川居士这四个字,她总算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两人了。

五月初五她从华家逃出来之前,曾在彩楼上听华家兄妹提起过,接着她记起那华家老二提起陈子莱的时候说的话。

“我自是不成器的,你当那陈五又真是什么正人君子,还不是日日偷偷往那定芳楼跑的货,我是不认得他,定芳楼的海莲姑娘可与他熟念的很,这消息就是那海莲姑娘说与我听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因为这话涉及了些风月之事,还闹得华家兄妹别扭了一场,因此清欢对这件事情印象特别深,只是一时没记起那话里说的人,便是陈子莱。

想起这些事,清欢又悄悄的拿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陈子莱,心里忍不住腹诽。

“没想到这人看着仪表堂堂,居然也是个裙下之臣,寻花问柳的性子,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清欢胡思乱想的时候,那雁南先生已经初步完成了对画卷的鉴定。

他此时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画上,对那张司马的讽刺半点也未理会,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画作的边缘,喃喃自语。

“落笔传神,刻画细腻入微,山水人物无不栩栩如生,确实是凌霄居士的画作无疑。

凌霄居士流传于世的画作,十分稀少,这幅画四尺四开,这样大的画卷,如此精致的画作,堪称孤品。”

文人大多爱画,只是如雁南先生这样痴迷者不多,张司马其实对那画也十分感兴趣,但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友的脾气,才强压着好奇不与他争抢。

此时听那雁南先生这样评说,心中再按耐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脚向着老友走去,口中打趣的话却仍旧未停。

“瞧你说的,还‘确实是凌霄居士的画作无疑’,你也不想想这画是谁拿来的,白老弟这样比猴还要精的人物,假画怎么可能骗得过他的眼睛,哪用得着你来评判真假。”

张司马三两步走到了铺画的桌子前,终于闭上了嘴,弯下腰仔细去看那画,脸上很快浮现出了赞叹不已的神情。

张浦和与那陈子莱也凑近了桌子,隔着两位老人家的身子,直着脖子看那画。

清欢对画啊,诗啊的本就没什么兴趣,看那桌子也不大,还被两个老家伙一人一边占去大半的面积,就没去凑热闹。

她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见那几人暂时没功夫搭理自己,她干脆给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悠然自得的边欣赏着窗外西湖的美景,边喝起了茶来,半点没有身为客人的拘束。

直到半杯茶水进了肚子,她才想起,方才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个人,忙扭过头往屋子里打量了一眼,这才看到那白锦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离她不远的椅子上,在清欢看过去的时候,那白锦也在看她。

清欢没想到会与他四目相对,忙笑着点了下头,正准备说两句客气话,白锦已经转过了头,看向了窗外的湖泊,显是不愿搭理她。

“切,拽什么啊,你不想理爷,爷还不想理你呢。”

清欢腹诽了一句,赌气般的,再不去看那湖泊,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离自己不远处的一瓶插花。

044 有趣

雁南先生,姓陈名鸿,字雁南,柳川居士是他的号。

雁南先生一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通,这其中最爱的便是画,他伏着身子看了许久的游园图,越看心中越喜,半晌之后才抬起了头,在屋子里寻白锦。

“白老弟,你这画。。。。。”

他话说到一半,忽的看到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后生,此时正自得的喝着茶打量着一瓶插花,雁南先生眼中带了一丝疑惑,那未说出的话也换成了一句问句。

“这位是?”

听见雁南先生的问话,还在看画的其余三人,也看向了清欢,张浦和脸上挂了笑,赶紧介绍道。

“陈伯伯,白掌事,子莱兄,这位便是前几日救了犬儿的那位恩人,顾云沛,顾兄了,方才与白掌事一同来的。那会陈伯伯与我父亲忙着下棋,便没顾上与你们介绍。”

原来张浦和一直没有忘记清欢,只是一开始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介绍,后又想起父亲让自己邀约这人前来的目的,干脆就借机装作将他忘记了,其实心里一直在暗暗留心着顾小哥的反应。

不止张浦和,张司马只怕也早已在暗暗观察清欢的反应。

还有陈子莱这样七窍玲珑的人物,那么长时间了,又岂会注意不到屋里多了一个人,他只是见这人跟着张浦和进来的,张家却没有开口介绍,也就不便主动提起。

这屋里,到了这会才第一次看见清欢的也就只有真正一心一意看画的雁南先生了。

因此清欢进门之后的所有的动作和反应其实都落在了这三人的眼里,见他不焦不躁,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心情,自己给自己斟了茶,赏花看荷,确是一个妙人。

张浦和介绍完了自己,又看向清欢与他介绍了一遍屋子里的众人。

雁南先生与那陈子莱的身份清欢方才便已知晓,她只等着张浦和与自己介绍那白锦,谁知论到白锦的时候,张浦和也只说了:“白掌事,是我父亲与雁南先生的忘年交。”却并未提是哪一处的掌事,又叫什么名字。

清欢听了这介绍,便知道这白掌事的身份只怕是不好提,名讳也不方便说。

清欢按着顺序与这几人分别见了礼。

“小子,见过雁南先生,见过张世伯,见过子莱兄。”

顿了顿还是转身向白锦微施一礼。

“见过白掌事。”

陈子莱,还了一礼。

白锦只是坐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连站都没有站起来,惹得清欢也默默转过了身子,拿侧脸对着他。

张司马背着手,一脸笑意的看着清欢,嘴里刚说了句,“顾贤侄”。雁南先生已经从旁插了口进来。

“你就是,那能梦中见人的后生?”

张司马被雁南先生,半路截了话,也不气恼,只是饶有趣味的看着雁南先生和顾云沛,看他怎么应对。

清欢对雁南先生这样毫不客气的插话有些惊讶,听着话里的意思,自己能梦中见人一事,张司马已经与他说过了。但看张司马等人反应,立刻明白这雁南先生只怕向来就是这样直来直去,有话就说的性子。

跟这样性子的人说话,再斯斯文文的绕圈子只怕是会惹来对方反感,再者清欢自己其实骨子里也是一个洒脱性子,见这人问的直接,他也不再说那些时见时不见的话,只干脆的回了句。

“正是。”

随着这一声正是落下,她察觉,白锦与那陈子莱也向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雁南先生并不质疑这神通真假,只拿眼睛看着清欢。

“我听张老弟说,曾想要给你引荐个先生,你一口回绝了,说是只想恬淡一生,你既有如此打算,近日又为何赴这诗会之约。”

闻言清欢愣了一愣,随即失笑,老实说道。

“不瞒先生,小子原是不愿来的,奈何敌不住家中老母殷殷目光,只好走此一遭也好有个交待。”

似是没料到清欢会这么直白的回答,半点不给张司马这个主人家面子,雁南先生呆了一呆,哑然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脸苦笑着摇头的张司马。

雁南先生哈哈哈大笑起来。

“张老弟,你看看,亏得你先前巴巴的给人铺垫,人家可半点没有领情,这是埋怨你给他递了诗帖呢,有趣,有趣。”

清欢这才明白过来,张司马只怕在雁南先生面前替自己说了不少好话,心里头也有些尴尬,只是自己无心经营士林一事,无论如何也是要说清楚的,免得以后又再辜负张司马的好意。

因此清欢对着张司马深施一礼。

“张世伯,小子谢过您的好意,小子今日前来,一来想当面谢您器重,二来也想向您致歉,小子无才无德,胸无大志,恐要叫您失望了。”

雁南先生本还在笑,见着清欢这样珍而重之的施礼,不觉也敛了笑容,心中难免有些可惜。

张司马木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也是一阵惋惜,这当中多少还夹杂了些不快,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的好意,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张浦和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向前扶起了清欢。

“顾贤弟,这事以后再说。”

接着又转向了两位长者。

“父亲,陈伯伯,今日难得白掌事也在,咱们只管尽兴便是,陈伯伯您方才不是有话要找白掌事说。”

雁南先生经这一提醒,立马想起了方才自己未说完的话,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

“白老弟,你这画多少银子收的,我原价,不,加一成与你收过来可否。”

在雁南先生的问话声里,张司马慢悠悠的踱到一张精雕红木椅上坐下,也不吭声的看着屋子里几人。

白锦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副似笑未笑的表情看着雁南先生。

“陈兄,你这算盘打得不错,这画多少银子收的先不说,我寻这画可花了不少心思,你就打算这么就给我收走吗?”

雁南先生心里有些急,面上还强压着,只是手还不舍的按在画卷一侧没有挪开。

“你这小子,明知道我的脾气,还巴巴的把这画送到我跟前,到底是看中了我什么东西,干脆的说吧,别卖官司。”

闻言白锦面上神情不变,伸手抬起了桌边的茶盏,举在跟前轻轻的晃动,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前几日听人说起,你近日得了一套月光杯。。。。。。”

雁南先生一下子将手从画上拿开了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不行,不行,其他都可以,就这个不行,这月光杯我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得来的,你不是喜酒吗,我将我那珍藏的葡萄酿全送与你,再搭一套白玉盏。”

白锦轻轻将茶盏放回了桌上,起身向着桌边走去,抬手将画收了起来,慢慢的卷。

“陈兄既无诚心,看来这幅凌霄居士的孤品,我还是先收回去吧。”

雁南先生,站在原地看着白锦慢慢的将画卷好,伸手递给黎熙,他再把持不住终于还是一把夺过了画,捧在手里。

“算了,算了,换就换吧,我回去就让人把那月光杯送到你府上。”

他口中满是不舍,眸中却隐隐透出了喜意,那月光杯其实也是他偶然所得,虽也极欢喜,那程度远比不上这画。

他爱画,白锦爱酒,得这杯子的时候就想着要与白锦换些宝贝的,方才那番作为只是与那白锦玩笑而已。

045 这葡萄酿挺好喝

见两人的买卖成了,张司马缕着胡子,站了起来,烊怒道。

“好了,好了,别演戏了,你二位都得了心爱之物,我这老友可还双手空空呢,白老弟,雁南兄,你二位就没有为我准备什么吗?”

张司马并无特别的喜好,他的身外财物多是用来挥霍的,硬要说有什么喜好,那便是广交好友了,因此他这话,白锦与雁南先生并未当真。

雁南先生笑骂道:“你这老不羞,家里那许多宝贝,哪里还缺玩物,我今日带来了一坛子葡萄酿,这还是始元四年葡萄熟时我亲自酿下的,这便分与你饮吧。”

说着已经有下人自门外抬来了一小坛的酒。

雁南先生亲自取了过来,递给了张司马,张司马乐呵呵的拍开了酒坛,凑近了闻了闻,又将酒递给了下人。

“白老弟,品酒还是你在行,你且看看,这老东西拿来的酒到底如何。”

白锦从下人手里,接过了酒坛,看了看酒色,取了个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含了一口在嘴里转了三圈,才点头。

“口感绵和,余味悠长,是坛好酒。”

得了白锦的评价,雁南先生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张司马朝下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捧了这一坛子酒,挨个给在座的主子一人斟了一杯。

清欢也得了一杯,她前世是个好酒的好汉,穿到这个时代,许久未接触像样的酒,早就心痒难耐,转念想起前几日在张司马家喝的清酒,又将期待压了压。

她将那杯盛在月白瓷盏中的酒,放到鼻前轻轻闻了闻,这才小心的试了试口感,出乎她意料,这葡萄酒口感极佳,并不似清酒那样怪异,微微偏甜,倒与后世的葡萄酒口感上有个八分的相像。

尝过了口感,清欢一口便将酒盏里剩下的葡萄酒全倒进了口里,刚放下酒盏,见她面前的盏空了,下人立马又给她添了一盏。

清欢前世喝酒就是牛饮的性子,烈酒劲酒不知喝了多少,这样十多度的酒,她还未放在眼里,见面前又满了一盏,就举起来,又一口喝尽。

于是本打算抬着酒去给别的主子加酒的下人,只得又给她添了一盏,清欢酒瘾上来了,也不客气又一盏灌下了肚子。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三盏酒咕噜噜都进了她的肚子。

要知道,此时的酒度数普遍偏低,斟酒的酒盏也造的大一些,并不是一小杯,一小杯那样的酒杯,一盏倒有小半碗的量了。

时下人们多喝低度酒,人人小口慢饮,似她这样豪饮的少之又少。

她这动静自然吸引来了屋子里几人惊讶的目光。

“没想到,顾贤侄还是个好酒量。”

若非好酒量,谁敢这样饮酒?

清欢听了这句,才发觉除了她其余几人酒盏中的酒,才将将下去一小半,其实也赖这诗会,气氛太过松散,又尝着前世久违的口感,清欢才不自觉放松了心神,畅饮了三盏。

现在见那几人都拿眼睛看着自己,她干脆彻底放开了,示意下人又给自己斟了一盏酒,这才举起了酒盏。

“我这样的,其实还算不得好酒量,我认识一人,似这样的酒,他一人可连饮三十盏而无醉意。”

说着她将那一盏酒,又一口喝了下去,酒盏放回桌上,干脆从下人手里接过了酒坛,自己给自己又添了一盏。

不知为何,她觉得头有些微微发晕,但只是几盏葡萄酿而已,前世烈酒喝了不知多少,一斤白酒也就是个将将好的量,刚喝了四盏葡萄酿,她并未往醉酒处想,只当是天气太热,闷出来的晕眩感。

葡萄酿虽还算常见,但是寻常人家还是喝不上的,就是富贵人家也断没有一人连饮三十盏的道理,再者就算真有人这样做了,也绝不会毫无醉意,若真有那样的人那可真真是海量了,就凭着这般酒量,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因此清欢的话说出来,在座的几人都持着将信未信的态度。

清欢又抬起了酒盏,将这几人的神情收进了眼里,头虽微微发晕,举手投足却越发的稳当,半点看不出来异常。

“我知晓你们不信,我说的那人,是,救我的那个隐士,的书童。那人姓杨,名能。”

她说得,其实是她前世的好友,一个年纪不到三十,身材已经开始发福的大酒量年轻人,想起前世和朋友们相聚畅饮的景象,她心中微微有些刺痛。

“他是个好烈酒的,似这样的葡萄酿,在他看来远不够味,他喜欢喝一种蒸馏过的白酒,那酒你扔点火星子进去,能够燃得起来,论到酒味,那种酒一小杯,只怕抵得上一大碗这样的葡萄酒。”

这一番话说出来,别个还没有开口,白锦已经先问了出来。

“何谓蒸馏?酒乃水性,水克火又如何燃得起来?”

清欢不喜欢白锦这个人,听见他问本不愿答,又见张司马和雁南先生他们也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只得斜斜睨了一眼白锦,耐着性子解释。

“我们都知,滚水可化为汽,这酒乃是水里融了酒之精,酒精一物就似水一般,也有个滚沸化汽的温度,那温度与水相异。

只要知晓酒精化汽的温度,便可将酒之精提起出来,这便是蒸馏之法,提起出的那便是烈酒,水自是点不着的,酒精多取自米粮,米粮之物既可点燃,酒精自也能点燃。”

清欢一番话,几人闻所未闻,见他说的有凭有据,倒已经信了三分,雁南先生于酿酒一道尚有些心得,遂开口问。

“听你的意思,那蒸馏之法,你是知晓的?”

其实清欢此时已经有些醉了,若是以前的她,自然不将这点红酒放在眼里,但是这副身子,却是那华小姐的,华小姐原是个滴酒未沾的小姑娘,哪里比得上她从前的千锤百炼。

但清欢自幼孤苦,虽好酒,醉了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根本没有发酒疯的资格。

因此越是酒醉,她的举止越是克制如常,越要将自己伪装的坚强,清欢醉酒后,最大的特点就是极要强。

听见雁南先生问,她想也不想立刻回答。

“蒸馏之法,区区小技耳,我自然知晓。”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大抵是上辈子愁惯了生计,就这样醉酒的时候,他还能在脑子里电光石火间有了个主意。

思考间她将手里的一盏酒,一饮而尽,放到了桌上,眸子转向了张司马,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张世伯,您既开了个酒楼,可要再开个酒庄?”

046 合作

张司马本在认真的听着清欢的话,突听他话锋一转,问自己有没有兴趣开个酒庄,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想与自己合作了。

这顾云沛可真是一个古怪的小子,自己花了心思想给他引荐一个先生,于他前途大有干系的事他半点没放在心上,倒有些想与自己撇干净关系的意思。

这随口一提的蒸馏之法,再怎么精妙不过是些匠人技艺,他倒是上了心。

不过,若说道酒庄。。。。。

他扭头看向了白锦,只见后者也在拿眼睛好好看着顾云沛,显然是有些兴趣的。

“顾贤侄这是想同我开个酒庄?可惜你有所不知,这听风楼我虽入了股,但幕后主家另有其人,而且这人现下也正经营着数个酒庄,你若是想寻人同开酒庄,只怕是找错了人。”

清欢听了,立刻好奇起来,忙追问。

“此人是谁,不知世伯可方便为我引荐。”

非是清欢不想将这方法留着自家用,现在的人没有半点的产权保护意识,弱肉强食的厉害,自家小门小户的那蒸馏之法,只怕一来留不住,二来反给自己招来祸患,还不若早早交出去,抱个大腿一起发财来的好。

张司马笑得一脸高深。

“此人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清欢闻言,心中一动,往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垂着眼抬着酒盏,细细品咽的

白锦身上。

“与这人合作?”光是产生出这个念头,她就不自觉的抖了一抖,这样古怪的人,自己只怕被人吃干榨净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呵呵,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这蒸馏之法,还有些关键问题没有解决,还是等我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再拿出来不迟。”

清欢这话一出,陈子莱“噗”的一下,就将刚送到口里的一口酒喷了出来,雁南先生和张司马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哈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张浦和憋着一张脸,忍得辛苦。

白锦抬着酒盏的手僵在了原处,好半天才将酒盏重重的的掷到了桌上,挑着眉毛看向清欢,脸上的神色阴沉得厉害。

“以为是张司马的时候,就是区区小技耳,见着是我,就有关键问题没解决,不知这是何理?”

清欢被他一瞪,有些发晕的头,立马清醒了一些,脑子转的飞快,苦寻着理由。

“原本。。。确实是区区小技,只是。。。小技也有步骤不是,对了,这蒸馏法还需要器具,这器具的制造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

“哦。”

白锦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接着说道。

“既是器具的问题,我手底下倒也有些人,勉强算得上造物的能手,不若你将问题与他们说一说,集思广益或能寻到解决的办法。”

不过借口罢了,清欢哪敢应下,这会酒劲重又上头,刚刚略有些清醒的头脑越发迷糊起来,就连眼角也开始微微发红,她实在想不了太深远的问题,只能就事论事的强撑着回答。

“不敢劳动掌事门下能人,其实那问题虽然关键,我心里倒也有把握能够解决。”

“那好,你这蒸馏之法我很感兴趣,若证明果然如你所说那样神奇,我便付你三千金,买这法门可好?”

“不,我要入股,利润四六开。”

“四六?你怎么去不去抢呢,人手,场地哪样不用银子?最多二八。”

“三七。”

“。。。。。。好,三七,就三七,你那问题解决还要多少时间?一月可够?”

“不用,三天。”

“好,三天后,我会命人到你府上取图纸。”

“一言为定。”

白锦与清欢,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在雁南先生和张司马目瞪口呆里,在这雅集上,敲定下了一笔买卖。

谈过了事情,清欢觉得这屋子里闷的厉害,又担心再弄出些无法收拾的事情出来,此时告辞离开也不合适,便想出去寻个清净处休息一下。

“雁南先生,张司马,白掌事,浦和兄,子莱兄,在下不胜酒力,想要出去走走,便不叨扰各位了。”

清欢礼数周到的站了起来,挨个拜过,口中说着告辞的话,半点瞧不出醉酒的样子,雁南先生只当年轻人不愿拘在屋子里,便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张悦,陈矜,你二人也一起出去吧,客人都在外面,不要因为我们两个老东西来了,就怠慢了客人。”

陈子莱,张浦和应下了,与清欢一起出了小楼,见他二人终于露面,立马有相熟的朋友上前打招呼,清欢乘着没人注意到自己,悄悄从人群里脱出了身。

她寻到了离诗会不远的一座假山后的草地上,半身伏在一块怪石上,以手为枕,烤着暖融融的阳光,身边凉风习习,蝉鸣声声,她迷迷糊糊的打着盹。

将睡未睡之间,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合着一声不怀好意的调侃。

“这不是顾秀才吗,我说怎的久不在那雅集上见着你,原是在此处坐寐。顾秀才缘何避在此处。难不成是担心自己秀才的身份,会惹人耻笑?还是忧心学问不足,恐失了颜面不成?”

“其实你我既然相知,又有浦和兄那样的人物在前,这诗会上,断断不会有人为难于你,只管放心跟着我等前去便是,不用如此委屈自己,躲在此处消磨光阴。”

清欢正欲睡去,被这一声惊醒,酒劲上冲激得太阳穴突突的疼,胸中直犯恶心,脸色也变得煞白。

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杂草,这才扭头向来人看去。

来人有三个,正是听风楼门口遇着的那四人中的三人,萧腾云不知何故并未与这三人一起。清欢不信他们三人是偶然逛到此处,只怕自己从那诗会消失这几人便留心上了。

清欢冷哼了一声,再不想与这两人纠缠,嘴里嘀咕了一句。“哼,又是这三草包。”

张仲艺看到他嘴动了,却没有听清他的话,只猜这顾云沛是怕了,正在向自己求饶。

他若不怕,又何须悄悄躲在此处?

遂又往前迈了一步,脸上还带着笑。

“顾兄,你方才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清欢抬眼看着他,微微提高了嗓子,漫不经心,又一字一顿的吐出了几个字。

“我,说,你放屁!”

清欢屁字落地,张仲艺的笑僵在了脸上,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047 比试

夏日的蝉鸣,一声赛过一声,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西子湖畔,一棵松树下,摆着一张长案,长案两头,分站着两个年轻的男子,正半弯着身子,埋头在长案上描绘着。

长案四周围了一圈三十来人,正静静的看着那两人,不时与身边的人,轻声交谈两句。

陈子莱抱着手,站在一旁,有些苦笑不得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不明白为何事情会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记得方才他与浦和兄依着下人指引,一路寻到这中途玩失踪的顾云沛顾小哥时,刚好听到他要与人比算学。

他们那比试规则原定的十分荒诞,顾小哥决定比什么,张仲艺来出题目,这若是比试的诗文之类还强强说得过去,偏偏顾小哥居然选了算学。

浦和兄一开始本有意为这顾小哥调和,让那一场比试作罢,换个新的比法,那张仲艺碍着浦和兄的面子本已经答应了,结果那顾小哥居然一副从容样子,让浦和兄只管安心做判官就是。

那一场比试里,张仲艺出的题目是,九百九十九文钱,时令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梨果多少价几何?

这是一道极难的题目,至少陈子莱自认自己是无法算出答案的,谁知那顾云沛只是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脱口说出了答案。“梨657枚价803文,果343枚价197文。”

听了这个答案那张仲艺愣在一旁愕然了许久,才满脸愤愤的说:“此次比试不能作数,你一定是事先知道了答案。”

不止张仲艺就是围观的众人,甚至陈子莱自己也觉得这顾小哥大约是事先知晓了答案的,毕竟这一题极难,不是短短半盏茶时间便能解出答案的,至少在他的印象里从未听过更未见过有这样能耐的人。

那顾小哥听了张仲艺的话,并不着恼,只在嘴角擒着一丝冷笑,淡淡道。

“张兄未免太小瞧我顾某了,似这样的算题,解来何难,别说是这样的题目,就是再难一些,只要张兄能够提的出来,我一样一炷香內给你答案。”

那张仲艺看着顾小哥这样的态度,将信将疑之下,果然又说了两个题目,顾小哥也当真很快就给出了答案,直让先前怀疑顾小哥事前知晓了答案的众人,不得不相信,他顾云沛真的有这样的能耐。

就是陈子莱自己,心中也暗暗道了声惭愧,同时心中对这顾小哥佩服不已。

大昌此时虽将算学列为了科举科目,但是因为算学一道极为枯燥无味,加之此时更重儒家教诲,对算学一道要求并不严格,因此对于大多数学子而言,算个鸡兔同笼便是了不得的难题了。

似今日张仲艺提出的这三个算题,他们听懂了题目,却连尝试解答的念头都没有,他们只知自己解不出,却不知在此时的算学背景下,要解出这样的题目究竟有多难。

就连为张仲艺提供了题目的孙茂才也只知道,为了解出这三个题目,萧腾云和黄文隆两人加起来足足推演了一月有余,才推演出这几个答案,现下他见着却这顾云沛三两下就给出了结果,心中暗道晦气的同时,也忍不住腹诽起来。

“那黄文隆,萧腾云也是废物得紧,亏他萧腾云还得了个余杭萧的名号,这样的算题,也要耗费那许多时间,惹得自己还以为这是什么千古难题,巴巴的拿来献宝,想不到那对师徒竟然如此废物,回头还是让父亲休要在如此看重这对师徒的好。”

至于解出了算题的清欢,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此时的算学水平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

她见这张仲艺轻轻松松就念出了那样的题目,还只当这算题虽也算得上难题,倒也不算多么罕见,因此她在算出答案后,稍微拖延了一下时间,才将答案报了出来,心中还想着只要自己赢了便可,用不着太过彰显自己。

在场的所有人里,此时都只当这顾小哥在短短时间里,解出了三道极为复杂的难题,却没人真正意识到这究竟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唯一能够察觉这一点的萧腾云,此时还在不远处的湖畔边,与人赏景,尚不清楚此处发生了何事。

这一场比试显然是顾云沛,顾小哥赢了。

众人本以为比试已经有了结果,谁知那张仲艺却不认输,他今日当着张浦和和陈子莱的面输给了一个秀才,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反正已经输了一场,他大约也豁出去了,因此他再次出言拦住了想要离开的顾小哥。

“顾兄,方才的算学便算是你赢了,丹青一道小弟自认还有些心得,顾兄可愿与我再比试一场。”

顾小哥挑了挑眉,脸上神情有些意味不明的回道。

“张兄果然要与我比试丹青?”

那张仲艺此时早已经豁出去了脸面,当下半点不犹豫。

“顾兄可愿?”

顾小哥微叹了口气。

“那便比吧。”

一刻钟后,西子湖畔,松树林里,摆出了一张长案。

在阵阵清风吹拂下,在飒飒作响的松声里,张仲艺与顾云沛两人各占一边,凝神描绘起来。

又是摆长案,又是铺画卷的,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今日前来参加诗会的人们,众人纷纷围到了两人身旁,凝神观看起两人作画。

与算学不同,诗画自古便受文人青睐,今日来这诗会的又以青年文俊居多,这些人虽不见得个个都能妙笔生花,但如只论品鉴到是多半都能看出些门道来,是以听说此处有人比试作画,便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这一场比试,没有题目,两人各选题材,最后的输赢,由丹青一道小负盛名的陈子莱评判。

陈子莱有一个嗜画如命的父亲,耳濡目染之下,他于丹青一道也小有所成,请他做评判乃是众望所归,就是张仲艺也是放心的。

这一场比试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顾云沛顾小哥只用了两刻钟便完成了绘画,张仲艺约莫花了半个时辰,当他在画卷上落下最后一笔,比试也宣告了结束。

他二人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笔一笔描绘出的画卷,因此停笔的一瞬间,结果已经出来了。

陈子莱面上带着些震惊和嘉许的神色,先看了一眼顾小哥,这才看向了面色已经有些泛白的张仲艺。

“张兄,你这幅渔舟唱晚着笔细腻,宾主呼应,虚实相乘,随类赋彩,曲得其情,称得上一幅难得的佳作,只是顾兄这幅墨虾,凝练传神,栩栩如生,相比起来,要略胜张兄一成。”

长案上静静的摆着两幅画。

一幅是青山绿水间,烟波飘渺处,一叶临岸孤舟。

另一幅是着墨浓淡相宜,线条虚实结合,似断实连,似柔实刚,直中有曲,乱小有序的墨虾。那纸上之虾触须似动非动,仿似活过来一般。

两幅画摆在一起,无须比较高下立判,这倒不是张仲艺那幅渔舟唱晚不好,其实那画已算是一幅难得的佳作,只是顾云沛顾小哥那幅墨虾实在太过出色。

那幅墨虾无论是着墨还是行笔都堪称一绝,就是陈子莱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虾绘制的如此栩栩如生,灵动自然。

雁南先生嗜画,这天下的名家大作,他陈子莱不知看过多少,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墨虾画到如此境界,更何况这顾云沛此时尚如此年轻,也难怪他心中会觉得震惊不已。

张仲艺脸色苍白的看着那副墨虾,许久不能言语,呢喃半日方才艰难的吐出一句。

“顾兄,是在下输了。”

见着那张仲艺面上神色,清欢心中略觉有些歉意,这一局,她其实有些胜之不武,毕竟那幅墨虾,她是仿的齐白石老先生的绝学。

齐白石老先生画虾可是后世画坛一绝,乃是老先生集毕生观察所成,清欢来赴这诗会之前也做过一些准备,墨虾便是她的准备之一。

清欢早就发现,对着面具她能够绘制的东西并不仅限于大昌这个时代,只要是她知道的物事,对着面具绘制的时候,她都能看到那物的组成和细节。

因此在清欢尝试,对着面具绘制老先生的墨虾时,那墨虾何处着墨,如何下笔,在她心中已然有了章法,加之原身本就有极强的功底,这一番临摹下来,倒把老先生的画学了个八成相似。

一代大师的毕生所得,八成相似已经足以取得压倒性的胜利,陈子莱说顾云沛略胜一筹,其实已经是照顾到了张仲艺的感受。

这张仲艺虽说是使了些攀附手段入的这诗会,但是陈子莱张浦和这样的人物,他们举办的诗会,若真是一个草包使些手段就能进入,那也未免太小瞧了他二人,这张仲艺能入这诗会,自也是有他的能耐的,他进入这诗会,靠的便是这一手丹青。

雁南先生嗜画,张仲艺为了博得陈氏父子青眼,在绘画一道也是下足了功夫的,也是因着这个原因,陈子莱对他说话要客气一些。

清欢心中微觉歉意,说话便也客气了许多。

“张兄承让了,在下也是侥幸获胜,张兄妙笔,在下心中甚是佩服。”

那张仲艺原不是心胸开阔之人,此番在人前输给了清欢,他心中本就不快,再听了清欢这番谦虚之词,只觉这顾云沛怕是暗嘲自己,心中恼意更甚,他话也懒得回,只是侧着头对着清欢拱手一礼,转身就离开了长案。

随着张仲艺离开长案,围观的人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去,临了好些人还往那幅墨虾处看了几眼,颇有些恨不得将这画收入自己囊中的意思。

见着人群各自散去,早已醉意上头,强撑着才维持住一丝清明的清欢也心神微松,这一放松下来,直觉头脑中轰轰隆隆的作响,天地都开始晃晃悠悠的打转,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此地,必须得尽快离开了。

清欢一手轻扶着长案,转过身对着张浦和与陈子莱二人,再次提出想要离去,偏他醉意上头却又面上神色不显,那二人便皆未看出他其实早已醉了。

张浦和只当这顾小哥怕是乏了,他今日见识了这顾小哥的算才和一手妙笔,心中对此人早就钦佩不已,心下也好奇这顾小哥到底还有多少能耐没有显露出来,现在听见他想离开,哪肯就这么轻易放了他离去。

“顾兄,我与子莱兄办的此次雅集,有意让受邀参加此次诗会的众人,每人留下一篇诗文,他日会装订成册,送以各家,不知顾兄可否在离去之前,留下一笔。”

清欢拧着眉,貌似沉思实则在努力保持清醒的默了一默,才开口问。

“不知这诗可有要求?”

张浦和笑道。“并无,顾兄只凭喜好就好。”

清欢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随手提起案上的毛笔,信手抓过一张白纸,唰唰唰,几个落笔,一首诗便成了。

他抬手将那诗递予张浦和,口中说了句抱歉,告辞,便留着陈子莱与张浦和两人愣在原地,自己强撑着身子集中了注意力,才不致走得歪斜的向着外头走去。

拿着清欢写了诗的那张纸的张浦和与陈子莱,两人面上的神色此时十分精彩,既有错愕,又有些哭笑不得,只见那纸上写着这样一首诗。

横卧床榻拥被寝,添被燥热减被寒。

怒踢被襦愤坐起,翻身拥枕难入眠。

这诗一不应景,二用词太糙,以及说是诗,不如说是按照诗词排列的四句牢骚话。

这诗乃是清欢本人,前两日晚上睡不着,有感而发随便写的,张浦和让她写诗,她一没那个能耐,二来酒意上头实在无法思考,三来已经剽窃过齐白石老先生的画作,实在不好意思再剽窃他人诗文,因此随手拿了这一首来充数。

至于张浦和说要装订成册送往各家,她既无心官场又哪会在乎这些虚名。

张浦和默然无语了半晌才苦笑道。

“子莱兄,顾兄这是与你我在开玩笑不成?”

陈子莱抬头看了看已经渐渐走远的顾云沛,这才回道。

“许是真的醉了吧。”

张浦和笑着摇了摇头。

“可惜了这一手好字。”

清欢在下人的引导下步出了听风楼,楼外早有一顶轿子等着,她撩开轿帘坐了进去,没几分钟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心中觉得一阵烦恶睁开眼,发现还在轿子上,那轿子摇摇晃晃的摇的她几乎要吐出来,忙招呼着让轿夫停了下来,一撩帘子赶紧冲出轿子,撑着路边的墙吐了几口,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一些。

轿子是不想再坐了,她站着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打发了轿夫,自己朝着顾家方向走去。

此时她虽看上去无碍,实则脑中昏昏沉沉,朝着顾家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便又坐在一块石头上撑着脑袋休息起来。

扬州虽是大昌第三大城市,但是古代人口不多,就是这样的大城市人口也算不上密集,除了端午龙舟竟渡那样的节日里,几条热闹的街市会有车马拥堵的情况,平日里不是街市的路面上,往来的人群并不多。

因此,清欢在那石头上坐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路过,醉意朦胧中心中便生出些凄凉无助和荒唐的感觉出来。

恰在此时,有车马声隆隆而至,清欢挑着眉抬头向那声音传来处看去,便见到一辆于她而言算是熟悉的马车向着她的方向驶来。

048 比试二

(刚刚的章节发错了,少发了一章,已经补上去了。没有看到上一章的小伙伴,重新刷新一下章节啊。)

夏日的蝉鸣,一声赛过一声,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西子湖畔,一棵松树下,摆着一张长案,长案两头,分站着两个年轻的男子,正半弯着身子,埋头在长案上描绘着。

长案四周围了一圈三十来人,正静静的看着那两人,不时与身边的人,轻声交谈两句。

陈子莱抱着手,站在一旁,有些苦笑不得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不明白为何事情会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记得方才他与浦和兄依着下人指引,一路寻到这中途玩失踪的顾云沛顾小哥时,刚好听到他要与人比算学。

他们那比试规则原定的十分荒诞,顾小哥决定比什么,张仲艺来出题目,这若是比试的诗文之类还强强说得过去,偏偏顾小哥居然选了算学。

浦和兄一开始本有意为这顾小哥调和,让那一场比试作罢,换个新的比法,那张仲艺碍着浦和兄的面子本已经答应了,结果那顾小哥居然一副从容样子,让浦和兄只管安心做判官就是。

那一场比试里,张仲艺出的题目是,九百九十九文钱,时令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梨果多少价几何?

这是一道极难的题目,至少陈子莱自认自己是无法算出答案的,谁知那顾云沛只是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脱口说出了答案。“梨657枚价803文,果343枚价197文。”

听了这个答案那张仲艺愣在一旁愕然了许久,才满脸愤愤的说:“此次比试不能作数,你一定是事先知道了答案。”

不止张仲艺就是围观的众人,甚至陈子莱自己也觉得这顾小哥大约是事先知晓了答案的,毕竟这一题极难,不是短短半盏茶时间便能解出答案的,至少在他的印象里从未听过更未见过有这样能耐的人。

那顾小哥听了张仲艺的话,并不着恼,只在嘴角擒着一丝冷笑,淡淡道。

“张兄未免太小瞧我顾某了,似这样的算题,解来何难,别说是这样的题目,就是再难一些,只要张兄能够提的出来,我一样一炷香內给你答案。”

那张仲艺看着顾小哥这样的态度,将信将疑之下,果然又说了两个题目,顾小哥也当真很快就给出了答案,直让先前怀疑顾小哥事前知晓了答案的众人,不得不相信,他顾云沛真的有这样的能耐。

就是陈子莱自己,心中也暗暗道了声惭愧,同时心中对这顾小哥佩服不已。

大昌此时虽将算学列为了科举科目,但是因为算学一道极为枯燥无味,加之此时更重儒家教诲,对算学一道要求并不严格,因此对于大多数学子而言,算个鸡兔同笼便是了不得的难题了。

似今日张仲艺提出的这三个算题,他们听懂了题目,却连尝试解答的念头都没有,他们只知自己解不出,却不知在此时的算学背景下,要解出这样的题目究竟有多难。

就连为张仲艺提供了题目的孙茂才也只知道,为了解出这三个题目,萧腾云和黄文隆两人加起来足足推演了一月有余,才推演出这几个答案,现下他见着却这顾云沛三两下就给出了结果,心中暗道晦气的同时,也忍不住腹诽起来。

“那黄文隆,萧腾云也是废物得紧,亏他萧腾云还得了个余杭萧的名号,这样的算题,也要耗费那许多时间,惹得自己还以为这是什么千古难题,巴巴的拿来献宝,想不到那对师徒竟然如此废物,回头还是让父亲休要在如此看重这对师徒的好。”

至于解出了算题的清欢,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此时的算学水平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

她见这张仲艺轻轻松松就念出了那样的题目,还只当这算题虽也算得上难题,倒也不算多么罕见,因此她在算出答案后,稍微拖延了一下时间,才将答案报了出来,心中还想着只要自己赢了便可,用不着太过彰显自己。

在场的所有人里,此时都只当这顾小哥在短短时间里,解出了三道极为复杂的难题,却没人真正意识到这究竟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唯一能够察觉这一点的萧腾云,此时还在不远处的湖畔边,与人赏景,尚不清楚此处发生了何事。

这一场比试显然是顾云沛,顾小哥赢了。

众人本以为比试已经有了结果,谁知那张仲艺却不认输,他今日当着张浦和和陈子莱的面输给了一个秀才,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反正已经输了一场,他大约也豁出去了,因此他再次出言拦住了想要离开的顾小哥。

“顾兄,方才的算学便算是你赢了,丹青一道小弟自认还有些心得,顾兄可愿与我再比试一场。”

顾小哥挑了挑眉,脸上神情有些意味不明的回道。

“张兄果然要与我比试丹青?”

那张仲艺此时早已经豁出去了脸面,当下半点不犹豫。

“顾兄可愿?”

顾小哥微叹了口气。

“那便比吧。”

一刻钟后,西子湖畔,松树林里,摆出了一张长案。

在阵阵清风吹拂下,在飒飒作响的松声里,张仲艺与顾云沛两人各占一边,凝神描绘起来。

又是摆长案,又是铺画卷的,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今日前来参加诗会的人们,众人纷纷围到了两人身旁,凝神观看起两人作画。

与算学不同,诗画自古便受文人青睐,今日来这诗会的又以青年文俊居多,这些人虽不见得个个都能妙笔生花,但如只论品鉴到是多半都能看出些门道来,是以听说此处有人比试作画,便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这一场比试,没有题目,两人各选题材,最后的输赢,由丹青一道小负盛名的陈子莱评判。

陈子莱有一个嗜画如命的父亲,耳濡目染之下,他于丹青一道也小有所成,请他做评判乃是众望所归,就是张仲艺也是放心的。

这一场比试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顾云沛顾小哥只用了两刻钟便完成了绘画,张仲艺约莫花了半个时辰,当他在画卷上落下最后一笔,比试也宣告了结束。

他二人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笔一笔描绘出的画卷,因此停笔的一瞬间,结果已经出来了。

陈子莱面上带着些震惊和嘉许的神色,先看了一眼顾小哥,这才看向了面色已经有些泛白的张仲艺。

“张兄,你这幅渔舟唱晚着笔细腻,宾主呼应,虚实相乘,随类赋彩,曲得其情,称得上一幅难得的佳作,只是顾兄这幅墨虾,凝练传神,栩栩如生,相比起来,要略胜张兄一成。”

长案上静静的摆着两幅画。

一幅是青山绿水间,烟波飘渺处,一叶临岸孤舟。

另一幅是着墨浓淡相宜,线条虚实结合,似断实连,似柔实刚,直中有曲,乱小有序的墨虾。那纸上之虾触须似动非动,仿似活过来一般。

两幅画摆在一起,无须比较高下立判,这倒不是张仲艺那幅渔舟唱晚不好,其实那画已算是一幅难得的佳作,只是顾云沛顾小哥那幅墨虾实在太过出色。

那幅墨虾无论是着墨还是行笔都堪称一绝,就是陈子莱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虾绘制的如此栩栩如生,灵动自然。

雁南先生嗜画,这天下的名家大作,他陈子莱不知看过多少,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墨虾画到如此境界,更何况这顾云沛此时尚如此年轻,也难怪他心中会觉得震惊不已。

张仲艺脸色苍白的看着那副墨虾,许久不能言语,呢喃半日方才艰难的吐出一句。

“顾兄,是在下输了。”

见着那张仲艺面上神色,清欢心中略觉有些歉意,这一局,她其实有些胜之不武,毕竟那幅墨虾,她是仿的齐白石老先生的绝学。

齐白石老先生画虾可是后世画坛一绝,乃是老先生集毕生观察所成,清欢来赴这诗会之前也做过一些准备,墨虾便是她的准备之一。

清欢早就发现,对着面具她能够绘制的东西并不仅限于大昌这个时代,只要是她知道的物事,对着面具绘制的时候,她都能看到那物的组成和细节。

因此在清欢尝试,对着面具绘制老先生的墨虾时,那墨虾何处着墨,如何下笔,在她心中已然有了章法,加之原身本就有极强的功底,这一番临摹下来,倒把老先生的画学了个八成相似。

一代大师的毕生所得,八成相似已经足以取得压倒性的胜利,陈子莱说顾云沛略胜一筹,其实已经是照顾到了张仲艺的感受。

这张仲艺虽说是使了些攀附手段入的这诗会,但是陈子莱张浦和这样的人物,他们举办的诗会,若真是一个草包使些手段就能进入,那也未免太小瞧了他二人,这张仲艺能入这诗会,自也是有他的能耐的,他进入这诗会,靠的便是这一手丹青。

雁南先生嗜画,张仲艺为了博得陈氏父子青眼,在绘画一道也是下足了功夫的,也是因着这个原因,陈子莱对他说话要客气一些。

清欢心中微觉歉意,说话便也客气了许多。

“张兄承让了,在下也是侥幸获胜,张兄妙笔,在下心中甚是佩服。”

那张仲艺原不是心胸开阔之人,此番在人前输给了清欢,他心中本就不快,再听了清欢这番谦虚之词,只觉这顾云沛怕是暗嘲自己,心中恼意更甚,他话也懒得回,只是侧着头对着清欢拱手一礼,转身就离开了长案。

随着张仲艺离开长案,围观的人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去,临了好些人还往那幅墨虾处看了几眼,颇有些恨不得将这画收入自己囊中的意思。

见着人群各自散去,早已醉意上头,强撑着才维持住一丝清明的清欢也心神微松,这一放松下来,直觉头脑中轰轰隆隆的作响,天地都开始晃晃悠悠的打转,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此地,必须得尽快离开了。

清欢一手轻扶着长案,转过身对着张浦和与陈子莱二人,再次提出想要离去,偏他醉意上头却又面上神色不显,那二人便皆未看出他其实早已醉了。

张浦和只当这顾小哥怕是乏了,他今日见识了这顾小哥的算才和一手妙笔,心中对此人早就钦佩不已,心下也好奇这顾小哥到底还有多少能耐没有显露出来,现在听见他想离开,哪肯就这么轻易放了他离去。

“顾兄,我与子莱兄办的此次雅集,有意让受邀参加此次诗会的众人,每人留下一篇诗文,他日会装订成册,送以各家,不知顾兄可否在离去之前,留下一笔。”

清欢拧着眉,貌似沉思实则在努力保持清醒的默了一默,才开口问。

“不知这诗可有要求?”

张浦和笑道。“并无,顾兄只凭喜好就好。”

清欢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随手提起案上的毛笔,信手抓过一张白纸,唰唰唰,几个落笔,一首诗便成了。

他抬手将那诗递予张浦和,口中说了句抱歉,告辞,便留着陈子莱与张浦和两人愣在原地,自己强撑着身子集中了注意力,才不致走得歪斜的向着外头走去。

拿着清欢写了诗的那张纸的张浦和与陈子莱,两人面上的神色此时十分精彩,既有错愕,又有些哭笑不得,只见那纸上写着这样一首诗。

横卧床榻拥被寝,添被燥热减被寒。

怒踢被襦愤坐起,翻身拥枕难入眠。

这诗一不应景,二用词太糙,以及说是诗,不如说是按照诗词排列的四句牢骚话。

这诗乃是清欢本人,前两日晚上睡不着,有感而发随便写的,张浦和让她写诗,她一没那个能耐,二来酒意上头实在无法思考,三来已经剽窃过齐白石老先生的画作,实在不好意思再剽窃他人诗文,因此随手拿了这一首来充数。

至于张浦和说要装订成册送往各家,她既无心官场又哪会在乎这些虚名。

张浦和默然无语了半晌才苦笑道。

“子莱兄,顾兄这是与你我在开玩笑不成?”

陈子莱抬头看了看已经渐渐走远的顾云沛,这才回道。

“许是真的醉了吧。”

张浦和笑着摇了摇头。

“可惜了这一手好字。”

清欢在下人的引导下步出了听风楼,楼外早有一顶轿子等着,她撩开轿帘坐了进去,没几分钟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心中觉得一阵烦恶睁开眼,发现还在轿子上,那轿子摇摇晃晃的摇的她几乎要吐出来,忙招呼着让轿夫停了下来,一撩帘子赶紧冲出轿子,撑着路边的墙吐了几口,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一些。

轿子是不想再坐了,她站着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打发了轿夫,自己朝着顾家方向走去。

此时她虽看上去无碍,实则脑中昏昏沉沉,朝着顾家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便又坐在一块石头上撑着脑袋休息起来。

扬州虽是大昌第三大城市,但是古代人口不多,就是这样的大城市人口也算不上密集,除了端午龙舟竟渡那样的节日里,几条热闹的街市会有车马拥堵的情况,平日里不是街市的路面上,往来的人群并不多。

因此,清欢在那石头上坐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路过,醉意朦胧中心中便生出些凄凉无助和荒唐的感觉出来。

恰在此时,有车马声隆隆而至,清欢挑着眉抬头向那声音传来处看去,便见到一辆于她而言算是熟悉的马车向着她的方向驶来。

047 比试

他从来接触的多是些读书人,就是有些彼此看不惯,说起话来,也是绕山绕水的骂,哪有过这样当着面,就口出脏字的,以至于他第一时间没想起来要回嘴,反而是呆愣愣的回问。

“你说什么?”

清欢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当真不爽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放屁。”

张仲艺嚯得一下,伸直了手,指着清欢,整个人气的瑟瑟发抖。

“你!你!你!你怎么能张口骂人?”

清欢嗤笑了一声,脸上一副张狂神色,甩着手向着他走过去。

“这就受不住了?啧啧。你不是说我学问不行吗,我倒是好奇得紧,你又是何处来的底气,日日寻我晦气?”

张仲艺能进这诗会,靠的自然也不是学问,他一个勉强通过覆试的举人耳,哪是靠的学问,仗的不过是些手段攀附,勾搭上的关系人脉罢了。

张仲艺气极了,也不再伪装和善的样子,梗着个脖子,恶狠狠的盯着清欢。

“你一个区区秀才,你又哪里来的底气,质疑我的学问?”

清欢的傲气被这人也激了出来,当下便斜睨着眼睛,看着他。

“即如此,咱们不防比上一比。”

清欢虽是醉了,心里倒还未糊涂,他开口说这话并不是自大,他是想过的,此时若是面对些不知根底的文人,他定不会说这样的大话。

但是这张仲艺知道些自己的底细,彼此年纪又相差不大,顾云沛幼时的神童之名,是靠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得来的。

以张仲艺的性子,若真与自己比试,一定不会比论典故背书毕竟这是顾云沛的长项。殊不知清欢怕就怕这个,只要不比背书,琴棋书画,琴和棋,自认不通也无伤大雅,书,画华小姐那多少年的面具可不是白画的。

若是要比作诗,呵呵,只要题目不偏,她还不怕砸不死这姓张的小子,叫他以后再张狂。

若是比算学,那清欢就要仰天大笑了,这个时代一道初中数学题,都算得上世纪难题,这一块,大昌上下,他要是认了第二,只怕没人敢认第一。

当然让清欢有底气跟这人比一比,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此处,只有他们三人,他大可放了心的炫耀本事,以这两人的性子,若是他们赢了她定会大大宣扬一番,好让自己难堪。

若是输了,只怕会将此事埋得深深的,不叫人知道一星半点,以后再寻自己麻烦也要掂量掂量。

至于输赢,清欢有八成把握是赢的。

张仲艺看着清欢底气十足的样子,心中来气,不过,若让他与这清欢比试学问,他心中还有些犹豫。

一来,他的学问未必就真比这顾秀才好。

二来,他一个举人跟一个秀才比学问,先就落了身份,赢了别人只觉应当,输了反落了脸面。

他本有心不比,但看那清欢的张狂模样,心中又实在气不过。

见着这个样子,旁边孙茂才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低耳语了一句,张仲艺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唰的一下,打开了扇子,慢慢的摇了两下。

“要比试也行,题目由我们来定。”

清欢心中冷哼一声,这两人真是不要脸皮到了极点。

“张大举人,孙大举人,两位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好,既然题目你们出,那比试什么由我决定。”

张仲艺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那怎么行,你若说是比个种菜,我还能陪你下地不成?”

清欢头脑晕沉得厉害,不耐烦的回道。

“既说了比试学问,自然是在书画文章里挑,你又何必扯东扯西,难不成是怕了?”

张仲艺被激得怒气上涌,再想想,题目反正是自己出的,再不顾虑,扬声道。

“好,比就比,就这么说定了,你说比什么?”

清欢最擅长的就是算学,虽说古诗背得不少,毕竟脸皮没有厚到直接拿来当自己诗文的地步,加之这会其实已经醉意上头,头脑有些迷糊了,因此想都没想就说。

“比算学,你出题目,一炷香的时间我算不出答案算我输,算出了答案便算是你输。”

闻言,张仲艺和孙茂才,先是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接着便是不敢置信的一阵狂喜。

这孙茂才的父亲,杭州司仓孙高佴与萧腾云的老师黄文隆是知交,也因此孙茂才才有机会与那萧腾云结为朋友。

黄文隆是大昌出了名的算才,他的弟子萧腾云人称余杭萧,名声不在其师之下,这师徒二人时常一起探讨些算学疑难。

孙茂才虽觉这门学问十分枯燥无味,然时常接触此二人,总还是知道几个较为复杂的算题和答案的。

那些算题就是萧腾云和黄文隆都要演算几日才能推演出答案,孙茂才和张仲艺三人绝不相信这名不见经传的顾云沛能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內推演出结果。

因此听见清欢说要比算学,还是自己出题目这二人哪有不喜出望外之理。

张仲艺正要出声应下,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顾兄,原来你在此处,亏得我四处寻你。”

张仲艺回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张浦和与陈子莱并着五个好友,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清欢见着来人,额头青筋跳了跳,他与这张仲艺的比试,可不想其他人知晓,遂干笑着道。

“浦和兄,今日在下酒饮得急了些,有些头晕,便寻到此处想要歇息歇息。”

张仲艺三人见了来人,下意识就要打个招呼,手都已经举了起来,却见那张浦和已经径直略过了这几人,走向那顾云沛。

“顾兄,既是如此为何不与我直说,我这便让人领你去屋内休息。”

说着就要招呼下人带清欢离开。

张仲艺站在一旁,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这已经是这张浦和第二次当着自己的面,无视自己了,他向来养尊处优又自视甚高,心里哪咽得下这口气。

但他还算知道,这张浦和自己得罪不起,只能强压着怒气,瞧着将要离去的顾云沛,只当她是怕了,不敢继续再比,忍不住出口道。

“顾兄,这是要走么?那你我约定的比试,算谁输赢?”

见着张浦和,以顾云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并不打算再比,谁知这张仲艺既然不依不饶的仍要比试。

清欢本就是个好强又豁得出去的性子,更何况今日还喝了酒,胆气更足,本已经准备转身离开的她,听见张仲艺的话,不自觉的停住了脚步,回头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张仲艺。

“既未比过,怎分输赢?”

说完,又冲张浦和拱手一礼。“浦和兄,方才我与这位张兄,约定了要比试算学,正苦无判官,不知浦和兄可否暂且充任一下?”

048 比试二

(刚刚的章节发错了,少发了一章,已经补上去了。没有看到上一章的小伙伴,重新刷新一下章节啊。)

夏日的蝉鸣,一声赛过一声,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西子湖畔,一棵松树下,摆着一张长案,长案两头,分站着两个年轻的男子,正半弯着身子,埋头在长案上描绘着。

长案四周围了一圈三十来人,正静静的看着那两人,不时与身边的人,轻声交谈两句。

陈子莱抱着手,站在一旁,有些苦笑不得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不明白为何事情会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记得方才他与浦和兄依着下人指引,一路寻到这中途玩失踪的顾云沛顾小哥时,刚好听到他要与人比算学。

他们那比试规则原定的十分荒诞,顾小哥决定比什么,张仲艺来出题目,这若是比试的诗文之类还强强说得过去,偏偏顾小哥居然选了算学。

浦和兄一开始本有意为这顾小哥调和,让那一场比试作罢,换个新的比法,那张仲艺碍着浦和兄的面子本已经答应了,结果那顾小哥居然一副从容样子,让浦和兄只管安心做判官就是。

那一场比试里,张仲艺出的题目是,九百九十九文钱,时令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梨果多少价几何?

这是一道极难的题目,至少陈子莱自认自己是无法算出答案的,谁知那顾云沛只是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脱口说出了答案。“梨657枚价803文,果343枚价197文。”

听了这个答案那张仲艺愣在一旁愕然了许久,才满脸愤愤的说:“此次比试不能作数,你一定是事先知道了答案。”

不止张仲艺就是围观的众人,甚至陈子莱自己也觉得这顾小哥大约是事先知晓了答案的,毕竟这一题极难,不是短短半盏茶时间便能解出答案的,至少在他的印象里从未听过更未见过有这样能耐的人。

那顾小哥听了张仲艺的话,并不着恼,只在嘴角擒着一丝冷笑,淡淡道。

“张兄未免太小瞧我顾某了,似这样的算题,解来何难,别说是这样的题目,就是再难一些,只要张兄能够提的出来,我一样一炷香內给你答案。”

那张仲艺看着顾小哥这样的态度,将信将疑之下,果然又说了两个题目,顾小哥也当真很快就给出了答案,直让先前怀疑顾小哥事前知晓了答案的众人,不得不相信,他顾云沛真的有这样的能耐。

就是陈子莱自己,心中也暗暗道了声惭愧,同时心中对这顾小哥佩服不已。

大昌此时虽将算学列为了科举科目,但是因为算学一道极为枯燥无味,加之此时更重儒家教诲,对算学一道要求并不严格,因此对于大多数学子而言,算个鸡兔同笼便是了不得的难题了。

似今日张仲艺提出的这三个算题,他们听懂了题目,却连尝试解答的念头都没有,他们只知自己解不出,却不知在此时的算学背景下,要解出这样的题目究竟有多难。

就连为张仲艺提供了题目的孙茂才也只知道,为了解出这三个题目,萧腾云和黄文隆两人加起来足足推演了一月有余,才推演出这几个答案,现下他见着却这顾云沛三两下就给出了结果,心中暗道晦气的同时,也忍不住腹诽起来。

“那黄文隆,萧腾云也是废物得紧,亏他萧腾云还得了个余杭萧的名号,这样的算题,也要耗费那许多时间,惹得自己还以为这是什么千古难题,巴巴的拿来献宝,想不到那对师徒竟然如此废物,回头还是让父亲休要在如此看重这对师徒的好。”

至于解出了算题的清欢,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此时的算学水平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

她见这张仲艺轻轻松松就念出了那样的题目,还只当这算题虽也算得上难题,倒也不算多么罕见,因此她在算出答案后,稍微拖延了一下时间,才将答案报了出来,心中还想着只要自己赢了便可,用不着太过彰显自己。

在场的所有人里,此时都只当这顾小哥在短短时间里,解出了三道极为复杂的难题,却没人真正意识到这究竟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唯一能够察觉这一点的萧腾云,此时还在不远处的湖畔边,与人赏景,尚不清楚此处发生了何事。

这一场比试显然是顾云沛,顾小哥赢了。

众人本以为比试已经有了结果,谁知那张仲艺却不认输,他今日当着张浦和和陈子莱的面输给了一个秀才,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反正已经输了一场,他大约也豁出去了,因此他再次出言拦住了想要离开的顾小哥。

“顾兄,方才的算学便算是你赢了,丹青一道小弟自认还有些心得,顾兄可愿与我再比试一场。”

顾小哥挑了挑眉,脸上神情有些意味不明的回道。

“张兄果然要与我比试丹青?”

那张仲艺此时早已经豁出去了脸面,当下半点不犹豫。

“顾兄可愿?”

顾小哥微叹了口气。

“那便比吧。”

一刻钟后,西子湖畔,松树林里,摆出了一张长案。

在阵阵清风吹拂下,在飒飒作响的松声里,张仲艺与顾云沛两人各占一边,凝神描绘起来。

又是摆长案,又是铺画卷的,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今日前来参加诗会的人们,众人纷纷围到了两人身旁,凝神观看起两人作画。

与算学不同,诗画自古便受文人青睐,今日来这诗会的又以青年文俊居多,这些人虽不见得个个都能妙笔生花,但如只论品鉴到是多半都能看出些门道来,是以听说此处有人比试作画,便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这一场比试,没有题目,两人各选题材,最后的输赢,由丹青一道小负盛名的陈子莱评判。

陈子莱有一个嗜画如命的父亲,耳濡目染之下,他于丹青一道也小有所成,请他做评判乃是众望所归,就是张仲艺也是放心的。

这一场比试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顾云沛顾小哥只用了两刻钟便完成了绘画,张仲艺约莫花了半个时辰,当他在画卷上落下最后一笔,比试也宣告了结束。

他二人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笔一笔描绘出的画卷,因此停笔的一瞬间,结果已经出来了。

陈子莱面上带着些震惊和嘉许的神色,先看了一眼顾小哥,这才看向了面色已经有些泛白的张仲艺。

“张兄,你这幅渔舟唱晚着笔细腻,宾主呼应,虚实相乘,随类赋彩,曲得其情,称得上一幅难得的佳作,只是顾兄这幅墨虾,凝练传神,栩栩如生,相比起来,要略胜张兄一成。”

049 墨虾

长案上静静的摆着两幅画。

一幅是青山绿水间,烟波飘渺处,一叶临岸孤舟。

另一幅是着墨浓淡相宜,线条虚实结合,似断实连,乱小有序的墨虾。那纸上之虾触须似动非动,仿似活过来一般。

两幅画摆在一起,无须比较高下立判,这倒不是张仲艺那幅渔舟唱晚不好,其实那画已算是一幅难得的佳作,只是顾云沛顾小哥那幅墨虾实在太过出色。

那幅墨虾无论是着墨还是行笔都堪称一绝,就是陈子莱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虾绘制的如此栩栩如生,灵动自然。

雁南先生嗜画,这天下的名家大作,他陈子莱不知看过多少,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墨虾画到如此境界,更何况这顾云沛此时尚如此年轻,也难怪他心中会觉得震惊不已。

不只是陈子莱,此时围观的众人心中也是惊异莫名,看着这样精妙的行笔,绘制的如此出神入化的墨虾,没人能想到这样的杰作居然出自这名不见经传的顾小哥之手,没人想到这顾秀才居然有这样的才能。

因此在陈子莱宣布顾云沛获胜的时候,人们不像平时的比试那样交头接耳的品评两幅画作的高低,他们只是怀着一种敬佩又惊讶的心情,一边看着画,一边向着顾云沛的方向投去探究和敬佩的目光。

张仲艺脸色苍白的看着那副墨虾,许久不能言语,呢喃半日方才艰难的吐出一句。

“是我输了。”

见着那张仲艺面上神色,见着众人的神情,清欢心中略觉有些歉意。

毕竟这一局,她其实胜之不武,因为那幅墨虾,她是仿的齐白石老先生的绝学。

齐白石老先生画虾可是后世画坛一绝,乃是老先生集毕生观察所成,清欢来赴这诗会之前也做过一些准备,墨虾便是她的准备之一。

清欢早就发现,对着面具她能够绘制的东西并不仅限于大昌这个时代,只要是她知道的物事,对着面具绘制的时候,她都能看到那物的组成和细节。

因此在清欢尝试,对着面具绘制老先生的墨虾时,那墨虾何处着墨,如何下笔,在她心中已然有了章法,加之原身本就有极强的功底,这一番临摹下来,倒把老先生的画学了个八成相似。

一代大师的毕生所得,八成相似已经足以取得压倒性的胜利,陈子莱说顾云沛略胜一筹,其实已经是照顾到了张仲艺的感受。

不夸张的说,清欢只凭着这一幅墨虾,想在这大昌画坛里得到一席之地也是不难的事情。

这张仲艺虽说是使了些攀附手段入的这诗会,但是陈子莱张浦和这样的人物,他们举办的诗会,若真是一个草包使些手段就能进入,那也未免太小瞧了他二人,这张仲艺能入这诗会,自也是有他的能耐的。

他进入这诗会,靠的便是这一手丹青。

雁南先生嗜画,张仲艺为了博得陈氏父子青眼,在绘画一道也是下足了功夫的,也是因着这个原因,陈子莱对他说话要客气一些。

清欢心中微觉歉意,说话便也客气了许多。

“张兄承让了,在下也是侥幸获胜,张兄妙笔,在下心中甚是佩服。”

那张仲艺原不是心胸开阔之人,此番在人前输给了清欢,他心中本就不快,再听了清欢这番谦虚之词,只觉这顾云沛怕是暗嘲自己,心中恼意更甚,他话也懒得回,只是侧着头对着清欢拱手一礼,转身就离开了长案。

随着张仲艺离开长案,围观的人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去,临了好些人还往那幅墨虾处看了几眼,颇有些恨不得将这画收入自己囊中的意思。

见着人群各自散去,早已醉意上头,强撑着才维持住一丝清明的清欢也心神微松,这一放松下来,直觉头脑中轰轰隆隆的作响,天地都开始晃晃悠悠的打转,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此地,必须得尽快离开了。

清欢一手轻扶着长案,转过身对着张浦和与陈子莱二人,再次提出想要离去,偏他醉意上头却又面上神色不显,那二人便皆未看出他其实早已醉了。

张浦和只当这顾小哥怕是乏了,他今日见识了这顾小哥的算才和一手妙笔,心中对此人早就钦佩不已,心下也好奇这顾小哥到底还有多少能耐没有显露出来,现在听见他想离开,哪肯就这么轻易放了他离去。

“顾兄,我与子莱兄办的此次雅集,有意让受邀参加此次诗会的众人,每人留下一篇诗文,他日会装订成册,送以各家,不知顾兄可否在离去之前,留下一笔。”

清欢拧着眉,貌似沉思实则在努力保持清醒的默了一默,才开口问。

“不知这诗可有要求?”

张浦和笑道。“并无,顾兄只凭喜好就好。”

清欢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随手提起案上的毛笔,信手抓过一张白纸,唰唰唰,几个落笔,一首诗便成了。

他抬手将那诗递予张浦和,口中说了句抱歉,告辞,便留着陈子莱与张浦和两人愣在原地,自己强撑着身子集中了注意力,才不致走得歪斜的向着外头走去。

拿着清欢写了诗的那张纸的张浦和与陈子莱,两人面上的神色此时十分精彩,既有错愕,又有些哭笑不得,只见那纸上写着这样一首诗。

横卧床榻拥被寝,添被燥热减被寒。

怒踢被襦愤坐起,翻身拥枕难入眠。

这诗一不应景,二用词太糙,以及说是诗,不如说是按照诗词排列的四句牢骚话。

这诗乃是清欢本人,前两日晚上睡不着,有感而发随便写的,张浦和让她写诗,她一没那个能耐,二来酒意上头实在无法思考,三来已经剽窃过齐白石老先生的画作,实在不好意思再剽窃他人诗文,因此随手拿了这一首来充数。

至于张浦和说要装订成册送往各家,她既无心官场又哪会在乎这些虚名。

张浦和默然无语了半晌才苦笑道。

“子莱兄,顾兄这是与你我在开玩笑不成?”

陈子莱抬头看了看已经渐渐走远的顾云沛,这才回道。

“许是真的醉了吧。”

张浦和笑着摇了摇头。

“可惜了这一手好字。”

清欢在下人的引导下步出了听风楼,楼外早有一顶轿子等着,她撩开轿帘坐了进去,没几分钟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心中觉得一阵烦恶睁开眼,发现还在轿子上,那轿子摇摇晃晃的摇的她几乎要吐出来,忙招呼着让轿夫停了下来,一撩帘子赶紧冲出轿子,撑着路边的墙吐了几口,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一些。

轿子是不想再坐了,她站着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打发了轿夫,自己朝着顾家方向走去。

此时她虽看上去无碍,实则脑中昏昏沉沉,朝着顾家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便又坐在一块石头上撑着脑袋闭着眼睛休息起来。

扬州虽是大昌第三大城市,但是古代人口不多,就是这样的大城市人口也算不上密集,除了端午龙舟竟渡那样的节日里,几条热闹的街市会有车马拥堵的情况,平日里就是街市的路面上,往来的人群也并不多,何况此时清欢所在并不是街市。

因此,清欢在那石头上坐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路过,醉意朦胧中心中便生出些凄凉无助和荒唐的感觉出来。

恰在此时,有车马声隆隆而至,清欢挑着眉抬头向那声音传来处看去,便见到一辆于她而言算是熟悉的马车向着她的方向驶来。

050 我有事同你商量

清欢有些意外的看着那辆马车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

她抬着手遮住了刺眼的日光,拧着眉看向那车。

马车停稳之后,有一只手从车内撩开了车帘子,一张五官生得有些轻佻又颇为俊秀的脸便露了出来。

“顾兄?你怎会一人停在此处?送你的人呢?”

清欢心中暗道一声晦气,自己只是歇个脚居然也能遇上此人,不由嘴硬道。

“轿夫被我打发回去了,此处风景极好,是以在下便在此处歇一歇脚。”

清欢话音落下,白锦扭头看了看四周碎石铺就的路面,沿路长了些高矮不一的苦竹并着杂草,隐在杂草里还有一条蚊虫飞舞的臭水沟,路面不远处有一些新鲜的牲口粪便。

清欢随着白锦的目光也抬眼看了一眼四周,她已然醉得狠了,这一路强撑到这里,哪里顾得上皱纹的环境,待到看清周围景致,心中顿觉尴尬无比。

白锦好好的瞧了一眼清欢,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顾兄的意趣倒也别致。”

清欢干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

“白掌事这是要去何处?”

似是嫌弃阳光有些刺眼,白锦往车内退了退,才接口道。

“上车。”

清欢有些纳闷的看着他,并没有动,白锦默了默,才开口解释了一句。

“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清欢恍然,这白锦约莫是跟着自己出来的,想起先前与他商议过的蒸馏之法,只当他于此事还有话要说,也不再推辞,遂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走到马车前,在黎熙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车内并无熏香,只在小桌上摆了些果子,散发着淡淡的水果香气,这让尚在醉意中的清欢心中觉得畅快了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原先化身为猫时,见过白锦那样的一面,清欢虽知这白锦身份不简单,但对着他总觉得恭敬不起来,反倒是有些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随意。

她坐下后,看到小桌上有壶茶,她此时正觉口渴,也不等白锦招呼,自己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送进了口里才发现并不是茶水,而是一壶有些温凉的酸酸甜甜的蜂蜜橙子水。

一盏果子水下肚,她心中的烦恶又消了三分,不觉心情也有些畅快起来。

车缓缓驶动起来,不知是因为车内的软垫极厚,还是因为黎熙的驾驶技术极好,人坐在马车內并不觉得如何颠簸,这样舒服的环境让清欢忍不住有些犯起困来,她神智有些游离的随意开口。

“想不到白掌事这样的人物,也爱喝果子水。”

白锦没有立刻回答清欢的话,而是皱着眉,看了眼眼神有些迷离的清欢,低语了一句。

“不过几盏酒,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他这话声音并不大,清欢没有听清,她也没说话,只是扭着头的看着白锦,那眼神里既含了疑问,又带了些责备,就似无声的问他,怎么声音这么小,她都听不清楚了。

白锦被他看得一阵无语,没好气的提了提声音开口道。

“谁规定我这样的人物就不能饮果子水?”

清欢此时头脑尚未清醒,她皱眉一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也就将这话撂下了,转而是信手拿了一个苹果放到鼻门,闻着果子香,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白锦的话。

白锦抬眼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抬手往她面前的碗里,添了一碗果子水,抬了起来递给他。

“这果子水,解酒效果尚可,你不妨多吃一些。”

清欢愣了愣,再次有些意外的看向白锦,暗想:“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做这样的事。”边伸手接过了碗,一饮而尽,将碗放在小桌上,顿了顿才开口。

“谢谢。”

白锦没有再作声。

清欢困意上涌,白锦没有说话,她便也禁了声,车轱辘压在碎石路面的声音,单调又富有节奏,她坐在马车里,神思渐渐迷离,半梦半醒间马车一个轻微的颠簸,让几乎要睡着的她又有了片刻清醒。

她眼神迷离的扭头,看到白锦也在看着她,猛然想起白锦先前说有事要和她商量。

“白管事,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不知是不是清欢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出来后,白锦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暗淡,他没有立刻回答清欢,而是默了默,半晌才开口。

“等你清醒了再说吧。”

白锦这话一出,清欢立马就不服气了,先前说过了,她性格本就外向好强,醉了之后这一点便更加明显,听见白锦说自己醉了,立马板直了身子,努力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白锦。

“谁给你说我醉了,你要商量何事,但说无妨,保管误不了。”

白锦有些无奈的看了眼清欢,暗叹了口气。

“对,你没醉,是我这会又不想说了,改天吧。”

清欢听了,仍板着身子,自觉颇通情理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又不想说了,那便改天。”

白锦看了一眼清欢,不再搭理她。

清欢板着身子,又坐了一会,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轻轻摇醒过自己,与自己说了句什么话,她也记不清楚了,直到马车停住,车外传来了人声,身旁有人又轻轻推了推自己,她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她反应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忙扭头看向一旁,只见白锦就坐在离自己不远处。

“你家到了,你自己能下车吗?”

清欢用手在自己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按了按,又点了点头,才开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完她撩开车帘,车外车蹬已经架好,半芹站在马车旁正等着他。

清欢刚步下马车,半芹就从一旁扶助了他,又隔着马车对着车上的白锦道了谢,这才扶着清欢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清欢跟张氏打过了招呼,又在张氏的关切声里,被半芹扶着躺回了床上,她是那种醉得慢醒得也慢的类型,在诗会的时候还强撑着意识,等回了顾家心神彻底放松下来,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日,天色未亮,他又在一阵饥肠辘辘里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仍然穿着昨日的衣服,身上盖着一条薄被,脚上的鞋子已经脱了,似乎有谁帮自己洗过了脸脚。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掀开被子的一瞬间,眉头不由微微簇起,自己身上这味道可实在不算好闻。

她有些嫌弃的用手捂着鼻子,这才想起,半芹也就不说了,自己身上如此味道与那白锦同车坐了许久,他似乎并未说过什么,也没有流露嫌弃之色。

“有意思,也不知这人是修养太好,还是嗅觉不灵?”

051 家中一日

清欢腹中饥肠辘辘,暗想半芹昨日应该为自己留了饭,便轻轻推开了房门,往灶房走去。

清欢走到灶前,揭开锅盖果见铁锅内放了一个蒸层,蒸层里有一大碗碎肉粥,她用手摸了摸,发觉虽隔了一夜这粥依旧温热,她又走到灶膛勾头看了看,果然在灶膛里看到了些零星的火星子。

清欢从锅里取出了粥,就着些咸菜,呼噜哗啦几下就将一大碗粥送下了肚子,这才打着饱嗝走出灶房,想要扯些井水烧个热水泡个澡。

水桶刚刚提起来,还没有往井里扔,她突然觉得这家里似乎与平时有些不一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站在原地又仔细打量了一眼家里,这才猛然想起,从昨天回家到现在她都没有听到过犬吠声。

清欢扭头向平日拴着大黄的方向看去,那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大黄的影子,她记得昨日出门的时候大黄还在家里,见着自己出门还拼命的摇着尾巴想跟自己一起出去。

“大黄去哪了,怎么没有在家?”

清欢暗自嘀咕了一句,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她是个很喜欢小动物的,在顾家没多少日子她已经与这只年岁已高,颇有些灵性的黄狗有了些感情。

大黄在顾家七年了,每日下午顾家都会放它出去溜达,一般半个时辰它就会自己回来,附近的邻居多也是认识大黄的,按理说不应该会走丢才是。

清欢按下了心中的疑惑,提着水桶扯了几桶水,许是因为变成了男子的原因,这水桶装满了水后,清欢提起来也不觉如何费力,几下就将铁锅里注满了水。

注完了水,她又去柴火堆里抱了一些柴回到灶房,学着半芹的样子将柴火塞进灶膛,架了个空心出来,又取了些碎柴在空心里堆好,这才用火捻子点燃了引火送进去。

灶膛里本就还有些火星子,再加上引火,碎柴很快燃了起来,清欢坐在凳子上,满意的看着自己第一次点火就宣告成功,心里油然生出点成就感。

这成就感还没有持续多少时间,那些燃起来的零星火花,又慢慢熄了下去。

清欢有些纳闷的看着灶膛里的火,不明白自己明明学着半芹,一点不错的做的,为何火却没有燃起来,她又在灶膛里折腾了许久,都没能将火彻底点燃。

“哥,还是我来吧。”

就在她第五次尝试着要点火的时候,半芹的声音在清欢背后响起。

闻言清欢回头,看到那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清欢默默站了起来,给小姑娘让了位子,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小姑娘身后看着她。

半芹坐下后,麻利的将清欢塞进灶膛的柴撤了出来,又从一旁换了两根塞了进去,手里边做着活,口里边说着话。

“哥,你方才塞进去的这几根柴是二壮哥前日才砍回来的,还不够干,很难烧着的。”

半芹说了这一句,又回头看了一眼清欢。

“哥,你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昨日我喊你吃饭,喊了很久都没有叫醒你。”

清欢笑着点头。

“醉酒而已,睡了一觉,好多了,醒来的时候有些饿,刚刚喝了你留的粥,已经不饿了,这会就只想洗个澡,对了,昨儿是谁帮我洗的脸脚。”

“二壮哥粗手粗脚的,不会服侍人,是我给你洗的。”

半芹随口回答。

清欢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仅仅十三岁就已经既懂事又能干的小姑娘,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

“你和二壮。。。。。。”

“哥,灶房里烟火大,你还是先出去吧,免得熏着了,一会水烧好了我再喊你。”

清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半芹急急打断了。

清欢在半芹身后,沉默着并未离开,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强自镇定的往灶膛里添着柴,柴火很快点燃了,明晃晃的火苗在这还有些昏暗的天色里,有些刺眼又有些不真实。

火光映衬下的小姑娘的背影,也显出了些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萧索和难过来,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清欢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和轻微的疼痛。

火已经点燃了,半芹却仍坐着没有起身,清欢暗叹了口气,抬脚向灶房外走去,走到门口才又回头看向半芹。

“对了,大黄呢?我怎么没看到它。”

灶台挡住了半芹的脸,清欢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她低低回了一句。

“大黄昨儿没回来,我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它。”

清欢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开口说了句。

“我一会也出去找找,许是老了,有些不认路,总能找到的,你不要太担心。”

半芹嗯了一声,没有接话,那声音却已经含了些鼻音,像是哭了。

清欢不会安慰人,且此情此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让这小姑娘一个人静静吧。便没有再留在灶房里,将小姑娘一个人留在身后,自回了房间。

洗过澡后,半芹在灶房里忙着,清欢去了趟书房后就寒着脸出了顾家。

方才在书房里,她尝试着要绘制大黄的面具,却发现大黄已经死了,被人活活打死的,不可能找得回来了。

清欢出门并不是要找大黄,她只是有些心烦意乱想要寻个地方捋一捋思绪,打死大黄的那个人他也看到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该如何面对那人,所以,她出了门想要自己静一静。

她在顾家附近转悠了两圈,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才回了家里。

回到顾家的时候,牛二壮已经出门了,张氏也已经起了床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自从清欢回来后,张氏的身子也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到了这两日已经可以撑着身子自己走上几步。

看见清欢回来,张氏朝着清欢招手,让她也过来坐,清欢走到张氏跟前坐下。

半芹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清欢身后,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却什么也没有说,又折回了屋子里。

清欢和张氏说着话,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半芹,心中涌出一丝几不可觉的疼痛。

张氏问了许多关于诗会的事,清欢捡了些好玩热闹的情形说与她听,张氏听的开心,脸上也多了许多笑容,临了,张氏拉着清欢的手,轻轻拍了拍仔细的看着他的神情,温声说道。

“哥儿,大黄许是寻不回来了,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娘和你妹妹会一直陪着你的。”

闻言清欢心中咯噔的响了一下,瞬间觉得温暖的不行。

张氏今日在院子里烤太阳只怕大半还是在等自己,自己一出去就去了两个时辰,这段时间里张氏不定怎样忧心。

先前她拉着自己说了那许久的话,以其说是自己在逗张氏开心,不如说是张氏在想法子逗自己开心,张氏说了这许久的话,只怕最想说就是这最后一句。

052 发酵

诗会的第二日,就在清欢忙着应对家里的事情之时,关于诗会上发生的事,也正在悄悄的发酵中。

首先是雁南先生在清欢离去后,很快便见到了陈子莱送来的那幅墨虾,同一时间看到那幅墨虾的还有张司马。

雁南先生起先只是随意的打量了一眼,待看清那画上所绘之物,便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让陈子莱速速将那顾云沛顾小哥请来楼上,他要再见见他。

陈子莱苦笑着摇头,随手又递上了那幅不算诗作的诗,说道。

“那顾小哥留下这样一篇大作后,就匆匆离去了。”

雁南先生从陈子莱手里接过了诗,快速的看过,随手递给了张司马。

“张老弟,这顾小哥何意?”

不过四句话,张司马瞥了一眼,哑然失笑。

“既肯在此时绘制了墨虾这样的佳作,想来也是有心扬名的,这诗吗,约莫还是因了那句无心官场吧。”

既无心官场,又何必刻意扬名。。。。。。

刻意扬名吗?

雁南先生想起了先前那顾小哥珍而重之的推辞与道谢,若真是刻意扬名,这短短时间里前后矛盾的行径,又是为何?

雁南先生重又看了一眼那幅墨虾,最终什么也没说,重坐了回去。

张司马也看着那墨虾,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前些日子顾小哥也曾绘过自己孙儿的画像,那时他的画作虽也可见功底扎实,到底失了神韵,不过短短几日,怎的再次出手就有了这样的能耐,就算绘作侧重会有不同,但行笔落墨之间的神韵总是相通的,怎的此时再看这墨虾与先前的画,竟似出自两人手笔一般?

难不成是,前些日子藏拙了吗。。。。。

此时的清欢不知道,张司马也好,雁南先生也罢,此二人本已因着她那珍而重之的推辞与道谢,已经放弃了想要栽培他的念头,又因着他的一幅画,重又对他这个人留了心。

至于她为何要在这雅集上绘制齐白石老先生的墨虾,原因自然不是雁南先生他们认为的那样,想要刻意扬名。

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当时她已经醉了,神智有些不清,性子又要强,不肯轻易服输,因此不得不拿出能够赢得胜利的画作出来。

至于为什么是齐白石老先生的虾,这样的名作,那是因为她没有其他选择。

当清欢本着有备无患的心思,在为诗会做准备对着面具想要绘制一些画作时,她发现她能想得起的画作,只有那么几幅,且每一幅都是国画经典,国宝级的画作。

本来吗,上一世她一个疲于生计的人,哪有精力和心情去认真的学画,因此她认识的记得的画作都是些大名鼎鼎的名家大作。

在那些为数不多,她尚能记得住的画作里,墨虾因绘制起来着墨不多,是唯一适合短时间內绘制完毕的画作,因此她自然选了这一幅,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在诗会上画一个清明上河图出来。

就在清欢在诗会上留下的画,引起了雁南先生和张司马的关注后不久,她在短时间內,解出了那三个难题的事情,终于兜兜转转的传到了萧腾云的耳里。

当天,萧腾云按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熬到了诗会结束,便急不可耐的赶到了老师黄文隆的家里,将诗会上清欢与张仲艺比试,顾云沛在短短时间內就解出了算题答案的事情告诉了黄文隆。

黄文隆听后既觉震惊心中又有些不信,没有人比他和萧腾云更清楚那三个算题究竟有多难。

那三个算题里,有两题是前代算学大家留下的,还有一题是他黄文隆与徒弟萧腾云,根据前人学问,自己出的题目。

这顾云沛顾小哥若只是解出了那两个前人留下的问题,他还可当这顾小哥也是事先知晓了答案,但是自己出的那个题目,顾云沛也能在短时间就快速得出答案,就不能不让他感到震惊。

若不是当日天色已晚,因着宵禁无法出门,他当时便想去寻顾云沛,好一探究竟。

次日,黄文隆兴冲冲的想要带着萧腾云去寻那顾云沛时,恰巧家里又来了客人,隔日,杭州司仓孙高佴因公事寻他,又耽搁一日。

好不容易到了第三日,终于得了空闲,黄文隆携着萧腾云早早出门,不请自去,到了顾家小院,敲响了顾家大门后,只见到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女子半开着大门,客气的回他。

“老伯来得不巧,家兄今日一早就出门了。”

此时高门大户的规矩,上门本该预先递个拜帖,但寻常百姓之家,并无这样的讲究,黄文隆原是不想给顾家添麻烦,又听说这顾云沛少有交际,平日都在家中,这才没有预先递了帖子。

没想到居然扑了一场空,黄文隆心中怅然若失,只得留了句“改日再来拜访。”便回去了。

就在黄文隆意兴阑珊的往回走的时候,清欢正满怀感慨的仰着头,看着面前朱门之上,高悬的刻着“白府”二字的匾额出神。

“本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再进这白府了,没想到这才半月有余就又回到这里。”

三日前,诗会上白锦与清欢约定了今日取图,因此一大早,白锦就派了人到顾家取图。

来人取了那器具图,却并未离开,而是客气的请清欢一起回去,说是白锦有事想要寻她。

清欢想起三天前白锦也说过有事同他商量,又想着这两日自己知晓的事情,便也没有推辞,跟张氏说了一声,就坐上了来接她的马车。

白府内有,很快有下人迎着清欢走了过来,客气的引着她向內走去,清欢跟着那人步入了白府,一路穿过拱桥,曲廊,直接进到了清欢原先住过几晚的那栋屋子。

下人并没有把清欢引向客堂,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白锦的书房门口,黎熙立在门外,见着清欢,他迎着走了两步,客气的将清欢引进了书房,自己却留在屋外没有进去。

白锦的书房陈设极为简单,一张书案,一面巨大的书架,一盆罗汉松,一张方几两张圆凳,便是全部。

清欢进到书房的时候,白锦正在书案后埋头画着什么,听见门口的动静,白锦抬头看到来人,便将毛笔搁置在笔架上,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引着清欢在方几两侧坐下。

方几正对着窗户,此时窗户大开着,露出院外窗旁的半株芭蕉,不远处的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阳光明晃晃的照耀着,不断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从窗外传来。

未及,黎熙奉上了茶,便又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了白锦和清欢两人。

清欢低头看了一眼那奉上的茶,月白瓷的茶盏里,茶汤杏绿清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清欢忍不住抬起茶盏品了一口,茶味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乃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白锦等清欢放下了茶盏,才开口道。

“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053 请你帮个忙

清欢本以为白锦是要与自己再商议一下酒庄的事,听见他说要请自己帮忙不由有些意外。

“白掌事,有何事需要我帮忙,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必定义不容辞。”

白锦却没有立刻说是什么事,而是开口说道。

“我名白锦,字瑶席,你唤我瑶席即可。”

这已经是清欢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想起第一次听到此话的情景,她在心里微晒,从善如流的道。

“瑶席兄,寻我何事?”

说完了这句,清欢又想起张浦和与自己平辈相称,张司马与雁南先生和白锦平辈相称,此时若自己也与这白锦平辈相称不免有些乱。

不过她素来是不拘小节的,这个白锦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将礼法放在心里的人,便也没顾虑那么多。

清欢话落,白锦看着她道。

“我那日听张浦和说你能梦中见人,还为他寻回了儿子?”

清欢没有料到白锦寻她是要与她说这个,但还是按下了惊异。

“我确为他寻回了孩子,但梦中见人一事,也是机缘凑巧不由得我控制,算不得在下的能耐。”

白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不管由不由得你控制,总归是有这么一件事便够了。”

清欢挑眉看向他。

“白管事,可是也想托我寻人?”

白锦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清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语气似是有些低沉,又似在刻意压制着情绪的说道。

“却是想托顾兄帮我寻一人,此人我已寻了多年,却始终音讯全无。”

许是因着白锦的语气,清欢也觉心情有些沉重,但想着白锦这样的人物寻了几年,都遍寻不到的人,以自己的能力,能不能找到,这人还在不在世都是两说。

再者也不知白锦这样的人物,要寻的又是何人,若只是寻个故旧亲友也便罢了,若是寻仇寻债主的自己也不知该不该帮,因此她没有说帮与不帮而是抬眸看着白锦。

“我这本事,原不可靠,现下我也不敢答应你,瑶席兄不妨先与我说说,你要寻的是何人?”

清欢本打算先听一听白锦所寻之人的信息,岂料自己的话一出口,白锦便抬头往自己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清欢猛的撞进他那样的目光里,心中只觉猛的跳了一下,原先化作猫时曾有过的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揪心与疼痛感又扑面而来。

毫不意外的,清欢再一次在那样的目光里呆楞过去,回不过神来。

好在白锦迅速别开了头,站了起来,清欢这才从那刹那的失神里醒了过来,但心中的刺痛感仍旧让她生出了一些违和与不畅快。

清欢看着白锦走到了书案背后,轻轻将先前清欢进来时看到的白锦正在低头描绘的画拿了起来,然后递到了清欢跟前。

清欢伸手接过,举到眼前。

画上是一个穿着清雅素丽,容貌绝艳的女子,那女子在一片灼灼艳丽的桃花林里回眸正看着人浅浅一笑。

这画像白锦只怕画了不知多少遍,行笔落墨没有丝毫迟疑,眉眼间的神色勾勒得自然流畅又含着浓浓的情意。

清欢看清那画像的一瞬间,不由有些失神,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这画中之人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但是在她两辈子的记忆里,她都不记得曾见过画像上这样美貌的女子,那样明艳动人的人物,她不可能见过却毫无印象。

清欢有些魔怔般的盯着画像,有些疑惑的喃喃开口。

“这是?”

“这是我心喜之人。”

清欢本以为白锦会与她介绍一下这女子的身份,没曾想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她有些诧异的扭头看向白锦,便见他正脸带痴迷的看着那幅画像上的女子。

白锦似是察觉到了清欢的目光,立时敛了面上的神情,伸手从她手里接走了画,画上墨色未干,他将它重新小心的铺在了书案上。

“她是皖州寿春人,名唤姬玥,是当年我跟随家师在寿春作客时认识的女子。”

只有这点信息再配着一幅画像,清欢也不确定能不能寻到这女子,毕竟先前清欢替张家寻回孩子时,是确切知道了那孩子的住所的,此时虽有白锦的画像,但画像毕竟比不得照片来得真实或者真人样子来得真实可靠。

“可知这姬小姐家在寿春何处,年芳几何?”

白锦抬头看向清欢。

“这些信息于你寻人有用?”

清欢心头微微一跳,自己能够通过确定的信息或者面容寻人,这事她并不打算让人知晓,方才自己只顾着问清楚这女子的信息,却忘了自己原说的是梦中寻人,不由自己做主,问这些东西未免有些多余,便开口遮掩道。

“我也不知有用无用,只是想着或许多知道点信息,也多点可能。”

白锦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萧索。

“她的家么。。。。。。当是寿春永福大街姬家吧。。。。。年岁十六。”

清欢愕然,那白锦明明说是自己与师傅当年客居之地,又是心悦的女子,为何会连哪一家都不确定?清欢不好在细问,只得点头道。

“我会尽力试试,但能不能寻到实在说不准。”

听了清欢的话,白锦脸上并无希冀也无失望神色。

“随缘吧。”

白锦这看似有些无所谓的态度,让清欢心中微觉诧异,这是早已不报希望的撞撞运气,所以才是如此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吗?

白锦一句随缘,让清欢一时找不到接下去的话,白锦重又坐了回去,抬手给清欢添了茶,转而说道。

“我已经吩咐匠人按着你拿来的器具图尽快打造,待到器成,验证过后便会用于酒庄。”

清欢点头。

“其实那器具做起来也简单,想来也就几日功夫便可做成。”

白锦此时还未看见那器具图,听着清欢这样说,只接了一句。

“如此甚好。”

清欢沉吟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的转头看向白锦。

“其实我今日也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白锦好奇的“哦”了声,却没有问何事,而是开口问。

“需要我做什么?”

清欢正愁该如何解释那件事情,听见白锦不问,不由心里松了口气,她感激的看了一眼白锦道。

“我想请你借我几个人。”

054 请公子一聚

“好,你要借什么人,我让人带你去挑。”

白锦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了清欢的要求。

清欢心中长舒一口气,再次感激的看着白锦。

“谢谢”

白锦没有与他客气,而是问道。

“可还有事?”

清欢摇了摇头。

“无事了。”

白锦,遂轻唤了一声“黎熙。”

那声音并不大,就是坐在白锦身旁的清欢都未听清那句呼唤,黎熙却已经挑了门帘进来。

黎熙也不问白锦何事,而是对着清欢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顾公子,我带你去选人。”

清欢赶忙站了起来,道了谢,便跟着黎熙往外走。

转过的背清欢未曾看到,在他转背之后,白锦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哀伤而又深沉,就似含了千言万语,无法吐出一般。

“顾兄。”

就在清欢终于快要踏出房门的时候,白锦突然出口唤她,她遂转过了身子,看着白锦。

谁知白锦却没有立刻说话,清欢有些疑惑的开口。

“瑶席兄?”

白锦这才仿似回了神,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无事,我就是突然想起,那日你醉酒身边却无人,顾兄也该买个小厮。”

清欢刚同白锦借了人,白锦便同她说,她该买个小厮,这话要换了别人听,难免要多心,可不知为何,清欢听了却只觉白锦就只是单纯的建议自己买个小厮而已。

清欢此前并未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她沉思了片刻,便点头道。

“如有合适的,我会买下的。”

白锦看着清欢嘴角微扬,却没有再说话,清欢再次道了别,终于跟着黎熙出了房间。

屋内白锦,收回了目光,重又走到书案后,眼带伤感的用手轻轻抚摸着画上女子的脸,就似抚摸着稀世珍宝一般。

此时,她盯着那画像的神情,与方才看向清欢背影时的神情,竟是一般无二……

清欢要与白锦借的是几个会功夫的人,此时的高门大户,家里都爱养着些护院,她开口相借,黎熙也不奇怪她为何会知道白府有武人。

其实除了白锦处,她也可以同张司马借,只是此时与这白锦有了生意来往,相借以后也好相还,张司马那里,借了便是人情。

更何况,白锦此处的护院,清欢知道,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清欢很快选好了人手,一共三个,是她说了要求后,黎熙推荐给她的。

清欢带着那三人出了白府的门,与他们各说了各自任务,那三人领命而去。

清欢抬头看看天色尚早,便未回家,而是信步走到街上,给张氏和半芹买了些糕点,果子。

想想自己做的面具快要用完了,她又去买了些粗纸,这才慢慢溜达着回家。

回到家里,清欢将买来的糕点,果子递给了半芹,张氏自己不舍得花钱买这些零嘴吃,但此时是儿子买的,她也就笑盈盈的看着,并没有说什么。

半芹,边将糕点递给张氏,边开口道。

“哥,今天有三个人来寻过你,先是有一个自称姓黄的老伯同一个叫萧腾云的公子一起来的,后来又来了一个陈子莱的公子,也不说有什么事,听说你不在,都只说了改日再来,便走了。”

清欢心中微觉讶异,姓黄的老伯,想来应是萧腾云与他的老师,他二人来寻自己,清欢倒不觉得奇怪,她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大约还是为了诗会上那三个算题的事。

倒是这陈子莱,清欢实在想不通,此人来寻自己又是为了何事。

这些话,清欢没有同半芹与张氏说,在她看来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解释起来又太过麻烦,便只说了,都是诗会上认识的人。

半芹与张氏也猜到了,这在她们看来都是读书人的事,她们自觉说不上话,也没有多问。

牛二壮在清欢到家后不久也回到了顾家。

晚饭过后,半芹在灶房里收拾。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冷落,牛二壮现在已经不在往半芹身前凑了,他与清欢说不上话,张氏现在也不会同他闲聊,因此吃过晚饭,他便回了自己屋里。

清欢和张氏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洗漱过后便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清欢起了个大早,拿着昨日买回来的粗纸,做了一早上的面具模子。

中午吃过午饭,当她准备走一走消食完毕就开始绘制面具时,顾家小院的大门,传来了“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与顾家邻里街坊的敲门声不同,这敲门声规规矩矩的三声之后就停下了,也没有伴随着呼喊声。

清欢带着些疑惑拉开了自家大门,便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门前还站着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来人看见清欢便开口道。

“顾公子,小的主家是百果巷陈府,我家公子想请公子一聚,不知公子可否方便。”

百果巷陈府,那是雁南先生府上。

陈子莱昨日才来寻了自己,今天又遣人来接,也不晓得所为何事。

清欢想了下,今日自己左右无事,绘制面具也不急在一时,便点头应下了。

清欢招呼了来人在院子里小坐,自去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又跟张氏和半芹打了招呼,才坐上了来人的马车。

上了马车离了顾家,马车却没有朝着陈家所在的百果巷而去,清欢有些好奇的问随行的小厮。

“小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小厮却支支吾吾的,半天没有说出地名,只是脸色尴尬含糊其辞的说道。

“顾公子,到了就知道了。”

清欢闻言,暗想着,杭州城內能够用来招待客人的左右不过那几个地方,也就不再追问。

谁知真等到了地方,清欢还是被眼前,青天白日下,红木匾额上,斗大的“定芳楼”三个大字,晃了眼睛。

随行的小厮也是一脸的尴尬,小心的说道。

“顾公子,我家公子就在楼内相候,你且随我进去。”

清欢这才又想起,这陈子莱这个青年才俊,确实有个风月场常客名头,会约自己到此相聚倒也在情理中,只是这时辰有些不对。

清欢半晌无语,此时她虽是男身,到底女儿心,再者白日宣yin,未免急色了些,只是此时已经站在了此处,再推辞已经不合适,清欢只得强笑了一下,硬着头皮道。

“劳烦小哥引路。”

小厮干笑两声,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清欢向内走去。

刚踏入定芳楼,便有老鸨子模样的人,扭着身子,一步一摇的甩着手绢走到清欢面前,却并不问找哪个姑娘,而是娇声开口道。

“哟~这位仪表堂堂的公子,就是咱们大才子陈公子的客人啊,快快里边请,里边请,陈公子同咱们海莲姑娘,可是久候多时了。”

055 你可知道老尚书

大白日的进了定芳楼,清欢本以为会看到一幅冷冷清清的场景,出乎意料的,大堂里已经有客人了,可能此时时候尚早,人不多,也就十多个的样子。

看见老鸨子引着清欢进来,他们也只瞥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一幅司空见惯了的神情。

清欢心中诧异,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后世的记忆误导了,大昌到了晚上有宵禁,所有的商铺宵禁以后都要关门,青楼也不例外,所以大家如果不想在青楼留宿,可不是得早早的来,早早的回么。

大堂內的景象与清欢印象中的青楼也不一样。

堂內搭了高台,有女子在静静的弹着古琴,大堂内侍候的婢女虽打扮的娇艳,动作语气并不俗媚。

大堂里的客人以书生打扮的居多,谈话的内容也多是些诗词歌赋之类的。

乍一眼看去,这定芳楼的大堂倒好似个掺杂了男女的文人聚会一般。

老鸨子带着清欢穿过了大堂,大堂后有一个小庭院,种了各类花草,庭院后有数座小楼,小楼间又有庭院花墙隔开。

小楼屋檐下都挂着许多赤色方形灯笼,配着青砖黛瓦,花窗木梁成了一幅别样的风景。

老鸨子带着清欢向着其中一栋小楼走去,到了小楼下方,又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婢女等着。

老鸨子笑着和清欢说道。

“公子,这里就是海莲姑娘的住处了,公子只管上去便好。”

清欢谢过了老鸨,又在老鸨子的注视里,跟着婢女踏着楼梯,向着二楼走去。

先路过的一间房,房门关着,门左侧挂着一个方牌,方牌上刻着,“兰露”二字。

过了这一间房,又往里走了很长一段,才又看见了另一间挂着方牌的房门,这次那方牌上刻着的是“海莲”二字。

到了此处,前面领路的婢女果然停下了脚步,轻敲了三声房门。

房内很快传出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

“请进。”

那婢女,这才从外推开了房门,做了个请的动作,让清欢进去。

许是从未逛过青楼,随着房门打开,清欢站在门口,居然紧张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侧脸对着引路的女子笑了笑,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还分了内外两间,中间用一景墙隔开。

内间熏着香,挂着帐幔,最里面有一张架子床,房中有一张桌,桌上摆着吃食糕点。

陈子莱就坐在那桌旁,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一坐着的身段婀娜,面目姣好的女子,她的身侧放着一把琵琶,想来在清欢进来前不久,那女子刚弹奏过。

看见清欢进来,陈子莱同那女子站了起来。

陈子莱脸上带着笑,先引了清欢坐下,又与她介绍了屋内的女子,那女子果然便是海莲。

清欢进入这屋子前还有些紧张,等真进了房间,反倒放开了,在那海莲姑娘笑着同她打招呼的侍候,她也笑着回应了几句。

清欢坐下后,有婢女来添了茶,海莲姑娘是个挑动气氛的高手,有她在气氛很快活络起来。

三人对坐着,插科打诨的说了许久的话,陈子莱却只字不提邀约清欢前来所谓何事。

清欢向来随性,陈子莱不说,她也不问,茶水喝了三巡,陈子莱才忍不住开口道。

“顾公子,可听说过前户部尚书史明耀,史尚书?”

陈子莱这话,虽用的是问句,那语气却是一副陈述的语气,就仿似觉得清欢应该知道这个人一般。

这还是清欢坐下来以后,陈子莱第一次主动挑起话题。

不过史明耀是谁?这与陈子莱寻自己又有何关系?无端端为何又说起这个人?

以前的华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认识这号人物,现在的清欢是穿过来的,平日接触的人不多,也不认识这号人物。

清欢老实的答。

“未曾听说过。”

陈子莱正含笑看着他,只等清欢说出,“知道”二字,便要接着说后面的话。

谁知,得到的却是这个答案,陈子莱一时噎住,有些惊讶的看着清欢,后者却一脸坦荡的回望着他,陈子莱又扭头看了看海莲姑娘。

海莲姑娘正捻着颗瓜子要往嘴里送,听见清欢的话,又看到陈子莱的目光,不由愣了愣旋即婉儿一笑。

“史老尚书已经羽化五年,顾公子诚心读书,不知道也正常。”

说着,海莲姑娘看了一眼陈子莱,陈子莱手里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似乎并不打算接话,清欢则拿眼看着海莲姑娘,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海莲姑娘,默了默,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瓜子,缓缓与清欢说了一段陈年往事。

原来,史明耀史老尚书,在武朝时便是先帝旧交,先帝起事,他是第一个响应的,后又曾跟随先帝南征北战,为大昌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史老尚书一生有三儿两女,大儿子史仁君在一次敌袭中,为掩护先帝撤离而死。

二儿子史春国在一次战役里被敌军,当时的反王淮南王寸定所俘。

当时两军在淮水对峙,战况胶着,淮南王绑了史春国想要借此要挟当时身为监军的史老尚书,让其作出让步,史老尚书为了大军不被掣肘,亲自下令让弓箭手射杀了自己的二儿子。

因着老尚书的决绝,那场在后来看来足以扭转战局的战斗,终于取得了胜利。

至大昌建立,史明耀因功被拜为户部尚书。

彼时史老尚书,昏昏老矣,家中之事皆由自己的三儿子执掌。

到了和平年间,史老尚书的三儿子史再锁,自觉自家功勋卓著,又念着熬过了那样艰苦的岁月,可不就为着如今的地位繁华。

于是,史三郎骄奢**,私占他人田地,收受贿赂之类的事情,没有少做。

彼时太祖在位,念其一家的功勋,对史三郎的作为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未见。

当今天子登基后,景和二年,史三郎的事才经由方御史弹劾,闹将开来。

方御史洋洋洒洒,罗列史三郎经年作恶,收受贿赂等等罪行,共十八条近万言。

天子震怒,判了史三郎秋斩,因史家功勋未曾祸及子孙,已是法外施恩。

但是此时,史家其实只余史三郎一个男丁,不知因何故,史三郎娶妻纳妾无数,却只得了两个女儿,除外再无所出。

史明耀老尚书,腆着老脸求到天子面前,想保住儿子性命,天子避而不见,老尚书反遭御史一顿嘲笑,羞恼,气急之下,老尚书当场昏死过去。

内监将其抬回府后,挺了三天,老尚书终于撒手人寰,老尚书夫人也在一月內病死,到秋斩那日,史三郎的妻子又自缢家中。

说道这里,海莲姑娘幽幽叹了口气。

“当年此事,闹得整个大昌沸沸扬扬,至此,史家一门,算是绝了后。”

056 又是寻人

海莲姑娘话音落下,清欢道了一声。

“可怜可叹。”

便不再说话。

陈子莱瞧了他一眼,见他口中虽如此说,面上神情却不显,也不知他口中可怜的是谁,可叹的又是什么,他沉默片刻方才开口。

“史老尚书,与我父亲是故交。”

这一点清欢早已从方才,海莲姑娘讲述史老尚书一家遭遇时猜到了。

五年过去了,史三郎一案早已定性,但这海莲姑娘说起陈年往事,话中虽无偏帮,却将老尚书一家早前功勋特地重说了一遍,反倒是犯案一节,提的甚少。

清欢与她只是泛泛之交,她大不必如此说话,会这般侧重不同,大抵是因了陈子莱在一旁的缘故。

加之清欢知道,雁南先生便是五年前辞官回乡,两者时间重合,也不知雁南先生当年辞官,是否受了此案影响。

再者自古便有功高震主,大恩成仇的说法,这案子虽表面看是方御史弹劾史三郎贪污扰民,内里究竟又是何种情由,清欢敢想却不会说。

是以,清欢只接了一句。

“子莱兄,可是想托我寻人?”

闻言,陈子莱惊讶的看了一眼清欢。

“顾兄,如何知道我是想托你寻人。”

清欢挑眉看向陈子莱。

“若非寻人,子莱兄,何必约我至此。”

清欢的能力,加之先前一长段的故事,若非寻人何必如此。

陈子莱,饶有兴趣的看向清欢。

“那你说,我要托你寻谁。”

清欢道。

“史老尚书的孙女,史家小姐。”

闻言,陈子莱眸光微沉,闷声说道。

“史小姐,尚有二个姑姑在世,史家旁支族人众多,史老尚书虽倒了,史小姐却并非无可去之处,我只需稍一打听即可,何必托你寻她。”

景和二年,如此大案,如此时期,那些亲戚故旧,尚且自顾不暇,他们只怕避之不及,谁又会,谁又敢在那样的当口伸手相援。

再者史三郎既然妻妾成群,料想史三郎夫妇感情并不如何,但史三夫人却肯为夫君自缢,只怕伤心还是次要,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才是重要原因。

史三夫人都是这般结局,史家小姐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陈子莱说这话,自然不是真的要等清欢回答。

他说完这句,苦笑一下,已经接着说道。

“她叫史青槐,是史家大小姐,与我算是青梅竹马,史三叔秋斩后三日,她便带着枝窈消失了。”

“这五年来,我寻遍了大江南北,却寻不到她们姐妹二人半点消息,甚至是死是活,我都不知。”

陈子莱说道这里,停了一停,放在桌上的双拳不自觉的握紧,语气也越发低沉。

“顾兄,你不知道,青槐是那样温婉和善的女子,见人总是未语先笑,说话声音软软的,她就像一朵娇花,生来就该让人捧在手心里,好好的呵护,静静的成长。”

“我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遭受这样的劫难,有一天她也会不告而别。”

说道此处,陈子莱忽的目光灼灼的看向清欢。

“顾兄,你一定要帮我,我已经找遍了我所能找得地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想了。”

清欢心里叹息一声,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尽管她先前已经在尽量弱化了自己的能力,可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对于像陈子莱这样用尽了一切办法也寻不到线索的人,似乎并不在乎,自己那能力可不可靠。

他们只在乎,你有这样的能力,能够给他们希望,这就够了。

“子莱兄,我不能保证我能帮到你,我试试看吧。”

清欢话音方落,陈子莱左手猛然抬起,顺势紧紧握住了清欢放在桌上的右手。

“顾兄,只要你肯帮忙,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清欢微微用力,往回抽了抽手。

没有抽出来。

“子莱兄,想必你也知道,我寻人的本事并不可靠,你且先莫要报太大希望。”

陈子莱,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覆在清欢右手上,眼神恳切。

“我知道,我知道,顾兄,无论找不找得到人,我都会记得你这份恩情。”

清欢嘴角微抽了抽。

“子莱兄言重了,现在谈这些还太早,你还是再与我说说,顾小姐的事吧,她籍贯何处,年方几何。”

顿了顿,清欢接着说道。

“可有画像。”

提到史小姐,陈子莱的情绪重又低落下来,双手终于从清欢手上挪开。

清欢乘机收回了手,背到了身后。

“史府在安淮,寿宁大街兴华巷,此时那处已是废宅。青槐,今年有十七了,枝窈也有十四了。”

“画像么。。。。。。”

陈子莱,目光痴迷的扭头看向一旁的海莲姑娘。

“海莲姑娘,长得到与青槐当年有个八分相似。”

清欢这才恍然,为何这陈子莱会约了自己在这青楼见面,为何这陈子莱会成了定芳楼的常客,还只来这海莲姑娘处。

她好奇的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见清欢看向自己,那位唤作海莲的女子,面色坦然的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清欢心里不由轻笑一声。

这海莲姑娘也是个妙人,被自己的客人当面说像另一个女子,还约了另一个男人到她房中,将她当个摆设一样的看,她不羞不恼,也不调笑两句,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真的有女子能够坦然面对这样的事情吗?

海莲姑娘笑的坦然,清欢反倒不好意思盯着她看了。

陈子莱却似未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仍旧痴迷的看着海莲姑娘。

“顾兄,我也想过要画青槐的画像,可是不管我如何着墨,总画不出她的眉眼。以至于,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几乎快要忘记了她的长相。”

“直到一年前,在街头偶然看见了海莲,我才想起,原来我印象中的女子,长的是这个模样。”

清欢望着陷入了回忆的陈子莱以及坐在陈子莱对面,看似笑得一脸坦然的海莲姑娘,心中升起一种荒唐之感。

她觉得眼前的两人,虽都是活生生的人,却又都仿似已经死去了一般。

最荒唐的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眼前的两人居然有些相像。

清欢只觉胸中憋闷不已,半点也不想再看这样的情形,便轻咳一声。

陈子莱疑惑的扭头看向她,清欢已经站了起来。

“子莱兄,小弟家中还有事,你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057 海莲姑娘

定芳楼內,海莲姑娘处。

清欢和陈子莱都已经离开了,屋内只有海莲一人。

她枯坐在桌旁,嘴角擒着一丝冷笑,手指无意识的在茶盏边缘轻轻滑动。

丫鬟秋燕小心的挑帘进屋,拿眼悄悄瞧了一眼自家姑娘,见着姑娘的神情,她心中“咯噔”一声,暗道。

“怎的姑娘这次心情竟这般不好?”

陈公子每次离开后,姑娘心情都会有些低落,但姑娘向来极为自控,情绪从不轻易外露,若非自己日日服侍在姑娘身边,只怕也分辨不出姑娘,心情如何。

似今日这般失态,在秋燕的印象中实在不多见,记忆中除了这一次,便是第一次见到陈公子后了。

她还记得,陈公子第一次见着姑娘的情形,他就如中了魔一般,又是哭又是笑,还大醉了一场,那一夜陈公子宿在了姑娘处。

那次也是陈公子唯一一次在定芳楼过夜。

那一次后,陈公子就成了海莲姑娘的常客。

那一次,陈公子走后,第二天姑娘也是这样,发了一天的呆。

自那以后,姑娘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了。

“姑娘。”

秋燕小心的低唤了一声。

海莲姑娘这才回过了神,她抬头看向丫鬟,嘴角浮出一丝笑。

“我没事,你把这里收拾一下,一会刘公子可能会过来,让他们备着瓜片,刘公子最近喜欢喝这个。。”

秋燕应了一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海莲姑娘仍坐着,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秋燕收拾完了桌子,准备出房门,她才又开口道。

“你去后院看看,吴大哥在不在,在的话,让他到我这里来一下。”

秋燕点头应下,出了屋子。

不久后,便有一身着粗衣,身材魁梧的男子,跟着秋燕进了海莲姑娘的住处。

海莲姑娘打发了秋燕到屋子门口守着,屋内便只剩了那男子和海莲姑娘。

那男子率先开口道。

“小姐,你叫我。”

海莲姑娘,苦笑一声。

“哲云大哥,我说过,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小姐了,这里只有海莲姑娘。”

男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海莲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哲云大哥,你别站着,坐下喝口茶吧。”

那男子仍旧低着头,一声不吭,也没有坐下。

海莲姑娘,抬头神情凄切的看向面前这个倔强的男人。

“哲云大哥,别人欺我辱我,连你也看不起我吗?”

男子骤然抬起了头,脸带怒气的看向海莲姑娘。

“小姐,你明知道我没有。”

海莲脸上凄切更盛。

“你还说你没有,我让你坐下喝杯茶,你都不肯坐。”

男子,呢喃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只得一屁股坐了下来,头却没有看向海莲姑娘,而是低头看着面前的盘子。

是以,男子没有看到,在他坐下后,向来情绪内敛的海莲姑娘,脸上浮出一丝促狭的笑。

海莲姑娘亲自为男子倒了一杯茶。

“哲云大哥,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男子,抬头看向海莲,又很快转过了头。

“你说。”

海莲姑娘,敛容道。

“我想让你去帮我打听一个人。”

男子问。

“谁。”

海莲姑娘道。

“顾云沛。陈子莱今日约来的客人。”

男子猛的抬头看向海莲,半晌却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是开口回道。

“好。”

海莲姑娘,嘴角浮出一丝真挚的笑意。

“有劳哲云大哥了。”

。。。。。。。。。。。。。

陈子莱,离了定芳楼,径直回了陈府。

他刚跨进自己的院子,就有丫鬟迎着上来,替他除去了发冠,又有丫鬟捧着湿巾供他净手净面。

陈子莱,一边擦着手,一边开口问。

“夫人呢?”

丫鬟回。

“夫人方才身体不适,这会正在午睡。”

陈子莱听了,便将湿巾放下,抬脚向屋内走去。

屋子四角放了冰块,要比屋外凉爽很多。

陈子莱踏进屋子,舒服的喘了口气,脚下放轻了脚步。

床上的床帘却已经被撩开了,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女子面孔出来。

那女子躺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正含笑看着陈子莱,试图坐起。

陈子莱紧走了两步,走到床边,轻轻将女子按回床上,口中关切道。

“易儿,快快躺下,我方才听下人说,你身子不舒服,这会可好些了?可有叫大夫看过?”

被唤作易儿的女子,含笑道。

“不过有些腰酸乏力,先前已经找郎中看过了,说是正常的,我歇一歇便好了,你莫担心。”

陈子莱道。

“你这个时候,正是要紧,但凡有不舒服的都莫要大意,晚些,还是再让陈大夫来看看吧。”

易儿点头,含笑应下,又开口说道。

“你今日出去后,张家来了人,说是镇国公世子轩三郎昨日来了杭州,邀你明日到听风楼小聚。”

陈子莱挑眉,面上浮出笑容。

“轩三,他怎么有空到杭州来?”

易儿笑回。

“他在安淮做了那样的事,这次约莫是为了避避风头。”

陈子莱笑应。

“定是这样,这小子向来胡闹,这次为了避祸,当会在杭州多待一阵。”

“算来我与他也有两年未见了,明日便去那听风楼会会他。”

陈子莱自与易儿谈笑不提。

另一边,清欢离了定芳楼,径直回了顾家。

一到家,她就去了小书房,拿出空白面具模子,准备绘制面具。

可是今日,她绘制面具并不如意。

按说,只要知道的信息足够锁定一人,清欢便能见到此人样貌和两分钟的景象。

可是今日,当她对着面具,脑中想着白锦托他寻找的姬玥的信息时,眼前却空空如也,脑中也无任何异样。

“难不成信息是错的,或是只凭这些信息,不能锁定一人?还是此人已经死去了多年?”

毕竟她只能看到,三年內亡者的景象。

清欢想了一下,信息错误应该是不会的,凭借那些信息,理论上应该是能够锁定那人了,只怕这姬玥,早已不在世了吧。

既然看不到姬玥的,她便打算试一试,绘制史青槐的面具。

清欢对着面具,又想着史青槐的信息,脑中,眼前依旧空空如也。

史青槐的信息是确定的,不应该看不到景象,出现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史青槐死在了三年前。

清欢默然无语,心中微觉一痛,也不知是为了陈子莱的等候,还是因为史小姐这样的际遇,唤起了自己不愿回想起的过去。

“她比自己幸运,至少还被人疼了那么些年,至少死了,还有个人心心念念的记着她。”

前世的清欢,有的靠的只有自己。

清欢最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打算绘制史枝窈的面具。

这一次,清欢想着史枝窈的信息,脑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形象,接着她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景象。

清欢瞬间呆滞。

在她的脑海里,出现的是海莲姑娘。

海莲姑娘面前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她似乎正与他说着什么,男子看着面前的茶盏,低头不语。。。。

058 世子爷

直到脑海中异象结束,清欢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提着笔脑海中涌出无数的疑问。

史青槐为何而死,史枝窈又为什么成了青楼女子,她为什么不坦承自己的身份?难道她不知道只要她说出自己的身份,即使只念着昔日情分,陈子莱也会救她出水火吗?

种种疑问,在清欢心里萦绕,最终也只化成了一缕叹息。

她静下心来,落笔开始绘制面具。

许久后,面具绘成,清欢将那面具从桌上拿起,伸手欲将这面具叠放到书桌旁,她此前绘制好了叠放在一起的面具堆上。

将放未放间,她低头又看到了那面具堆上,最新的一个面具。

看着那面具,她的目光微凝,心下一凉。

“也不知道让他们打探的消息有回复了没有,希望是我多想了。”

清欢暗想着,慢慢将史枝窈的面具放到了一旁,最终也没有叠到那个面具上。

做完这一切,她背着手出了书房。

在她的身后,书桌上,在史枝窈的面具旁,那一小堆,堆叠起来的面具最上方放着的是一个男人的面具。

那面具上绘制的是牛二壮。

第二日,午饭后,清欢踱步出了顾家小院。

这是她来顾家后的习惯,每日饭后都要出去走小半个时辰的路,说是跟救了她的隐士学的,美其名曰,饭后消食。

半芹目送着清欢出大门,口里说着。

“哥,今儿天热,你少走一会,我在井里镇了西瓜,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吃。”

清欢应了一句,“知道了。”便出了院子。

张氏也看着儿子,眼里有欣慰,也有些疑惑。

儿子回来的这些日子,改变的实在太多,这要是放在以前,儿子是轻易不会出门的。

不过张氏到没有怀疑过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儿子。

毕竟天底下不可能找得到长得一摸一样的人,就算是孪生兄弟也不行,况且,云沛小时候也是活波的性子,只是长大了才慢慢的变得不爱与人走动。

儿子的性子大变,对于她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前一次是从活波变成内向,这一次又变回去了而已。

是的,儿子只是性格又变回了小时候的活波。

因此,张氏疑惑顾云沛为何会变了性子,同时心中也是欣慰的,并不是说以前的儿子就不好,只是现在的儿子更好。

想到这里,张氏眼中欣慰更深。

就在清欢走出了顾家小院的时候,陈子莱也坐上了马车,出了陈府,等他到听风楼的时候,张浦和的贴身小厮已经在门口候着,见着他的马车很快迎了上来。

“陈公子,您可算来了,我家公子都问了三次了。”

陈子莱,下了马车,提脚往內走。

“世子爷可到了?”

下人回。

“早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和我家公子一起来的。”

陈子莱不再说话,脚下步子更急,一路穿行,很快就到了一座临湖而建的小楼,就在离上次举办诗会不远的地方。

陈子莱,稍提衣角,快步走上了楼,走向那雅间。

还未推门,便听里面传来丝竹之声,陈子莱脸上笑意更浓。

“两年未见了,这轩三郎还是一样的脾气,到了哪里都爱玩乐享受。”

也不待下人通传,陈子莱自推开了房门,口中说道。

“抱歉抱歉,来迟了,我今儿我本该一早来的,易儿身子有些不舒服,耽误了些时间。”

屋子里已经围坐了一桌的人,临湖的窗边,有乐妓在演奏,还有两个舞女,伴着音乐翩翩起舞。

听见陈子莱的说话声,舞女和乐妓停下了动作,桌上的人也扭头看向门口。

主客位上,一个头戴玉冠,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美少年,挑着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接着转过了头,看向了旁边的舞女乐妓。

“来,你们别停了,接着弹,接着跳。”

语毕,又转头看向桌上的人。

“来,来,大家接着喝。”

张浦和憋着笑,看向少年。

“三郎,你就不要作弄子莱兄了,弟妹有孕在身,算来也就是下月的事,这个时候正是金贵,若是弟妹身子不舒服,子莱兄迟到,倒也情有可原。”

陈子莱也在一旁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三郎,我的世子爷,这次是我不对,今天我作东,酒钱都算在我头上,算我为你接风洗尘可好。”

被唤作三郎的少年,这才放下了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子莱。

“子莱兄打的好算盘,我这不辞辛劳,千山万水的来看你们,你迟到了不说,还想一顿酒钱就打发了我?”

陈子莱心说。

“你这是为了来看我们吗?还不是打着看望你外祖母的名号来避祸。”

嘴上却说着。

“行,行,行,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肯饶过我。”

轩三郎早有了主意,闻言笑道。

“我听陈伯父最近得了一套月光杯,你要能劝得你父亲将那杯子卖予我,今儿这事咱们就一笔勾销。”

陈子莱立刻摇头道。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旁的事都好说,就这一件我应承不了你。”

轩三郎:“为何?令尊若不愿卖,换也成啊,这套杯子,我拿了有用。”

陈子莱仍旧摇头。

“非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这套杯子已经不在我父亲手里了,不信你可以问浦和兄,那天他也在场。”

说着陈子莱疑惑的转头看向张浦和。

“浦和兄,那日我父亲将杯子与白掌事换了画的事情,你没有跟三郎说吗?”

张浦和摇头应道。

“我也是刚听到三郎说这事。”

接着看向轩三郎。

“三郎,那套月光杯确实已经不在陈伯父手里了,那日伯父拿这杯子与人换了凌霄居士的画。”

轩三郎看张浦和也这样说早已信了,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那可惜了。”

张浦和好奇问道。

“三郎是哪里听来的,陈伯父得了一套月光杯?我记得你也不好收集这些物件,为何这次偏偏对这套杯子这样上心?”

轩三郎,手中把玩着酒杯,随口应道。

“哪里听来的,你就别管了。这辈子,我寻了送人的。”

轩三郎话音刚落,满桌人连带陈子莱与张浦和都拿异样的眼光看向他。

张浦和道。

“人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真真想不到,这才多久未见,向来只会抢人东西的镇国公世子爷,也会想着要送人东西了。”

接着张浦和忽而灵光一闪,笑道。

“难不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三郎也有了钟情的女子,方才这样的上心?”

059 你们想必听过锦绣斋

轩三郎是镇国公嫡子,国公府世子,姓轩名若,今年十七,因未及弱冠,尚无字。

此时轩若听到张浦和如此说,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画面般,脸上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啐了一声道。

“说什么呢,那是个男的。”

张浦和越发好奇了。

“男的?若是女的也还说得过去,这天底下除了陛下和国公爷,还有哪个男的,能让你轩大世子,如此费心。”

轩若一脸高深莫测。

“想必你们也听说过锦绣斋。”

闻言,陈子莱与张浦和诧异的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猜测。

锦绣斋普通百姓多半不知,就是大昌的官员知道的也不多,但似他们这样身份背景的人家自然知道。

锦绣斋,那是一个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神秘组织。

它不在江湖,不在朝堂。

但整个江湖与朝堂里,又处处有它的传说。

史书是当权者写给百姓看的,在另一个更接近真相的历史记载里,中原近几百年的历史中,锦绣斋从未缺席。

但是直到现在,也没人能说得清这个组织有多少人,又都做了些什么事。

人们知道这个组织,也仅仅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锦绣斋就会派遣一个掌事在世间行走,而那个掌事便是锦绣斋与世间唯一的联系。

这一代,锦绣斋在世间行走的掌事,姓白。

就在陈子莱与张浦和暗自猜测着某种可能的时候,果听轩若接着道。

“半年前,我与锦绣斋这一代的掌事做了兄弟。他现在就在杭州,姓白,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他那人没旁的爱好,就好饮酒,这趟来的匆忙,也没备了礼物,上次我从他那得了点东西。总想着要还他,我原琢磨着,这套月光杯正合适,他应该会喜欢。没想到竟被人捷足先登了。”

轩若话落,张浦和与陈子莱又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这次轩若也看到了,他狐疑的看着这两人。

“你们两这眉来眼去的是做的什么?”

说话间他暗想了下,方才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陈子莱已换了一脸古怪的表情看着轩若。

“三郎,你与那位是如何相称的?”

陈子莱没说哪一位,轩若却已经懂了。

“瑶席兄啊。怎么你们果然认识?你们又是如何相称的?”

白锦,字瑶席。

张浦和面皮几不可觉的抽了抽,真诚的看着轩若。

“三郎,咱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吧?”

轩若提防的看着他。

“那得看情况。”

张浦和瞪着眼睛看他,半晌一句话说不出。

轩若接着开口问。

“我们是不是兄弟,与你怎么称呼瑶席兄有何关系?”

张浦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陈子莱在一旁又是想笑又是惆怅,半天开口道。

“三郎,你管张世叔叫什么?”

轩若:“舅舅啊?哎呀,别卖官司了,有话快说。”

陈子莱笑着道。

“那你知道,张世叔与那人又是如何相称的吗?”

张浦和已经截了话。

“子莱兄,你别忘了陈伯父是如何与白掌事相称的。”

陈子莱,笑的一脸尴尬。

“好好的喝个酒,说这些做什么,来,来,来,三郎,尝尝这桂花糯米藕,你不知道这可是听风楼一绝,浦和兄新近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厨子做的拿手菜,这藕做的是甜而不腻,香气四溢最是可口。”

这一桌都是张陈两家小一辈的兄弟朋友,白锦那人这些小辈多也是见过的,张司马与雁南先生如何与白锦相称他们自也知晓。

一时,满桌都是尴尬的笑,伴着插科打诨的声音。

“三郎,尝尝这个。”

“世子爷,来,我敬你一杯。”

轩若瞧着这一桌人的动静,怎么看怎么狐疑,张口就想喊停,张浦和眼明嘴快,率先开了口。

“三郎,你不是想要那月光杯吗?你知道那月光杯,现在在谁手里吗?”

轩若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而问道。

“在谁手里?”

张浦和笑道。

“你可还记得,方才你问子莱兄要杯子时,子莱兄和我说的话。”

轩若皱眉沉思了一会,接着他轻拍了一下脑门道。

“白掌事!原来你们说的白掌事便是瑶席兄!我就说这杯子他指定喜欢,原是他得了,如此我确也只能再想个旁的物件了。”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哎,不对呀,你们管瑶席兄叫白掌事,与我有何干系,做什么方才问你们,你们一个人也不说话?”

轩若话音落,满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张浦和往轩若面前的酒盏里又加了一盏酒。

“喝酒,喝酒,咱们兄弟难得见面,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听风楼里,酒席还在继续。

另一边,清欢慢慢踱着步,边走边寻思着。

“史青槐与那姬玥自己是没本事寻到了,这消息只怕还是过上几日再告知他们为好,免得引起猜疑,还有这史枝窈,她既然不肯相认,我只怕还是莫要多事了。”

接着她又想到。

“已经过了两日半,也不知那些人打听的消息如何了。”

清欢边想着心事,边来到了城南一间废宅附近,到了此地,她停住了脚步,侧头瞧了瞧废宅的墙角,不知何时那处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见着那三角形,清欢抬脚便往那废宅內走去。

清欢抬眼打量着四周,半天没有看见人影,就在她以为那些人许未等在此地,正犹豫到底是留在此地等一等,还是先转身出去时,她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

虽然早已经见识过这些人的功夫,但清欢还是纳罕不已,她颇为好奇的往四周看了看,愣是没看出来,这人究竟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那人恭顺的垂着头,既不说话也不随着清欢打量,直到清欢瞧过了四周,看向他,他还是一动不动。

清欢看着他,也不废话,直接问。

“打听的怎么样了?”

那人垂着头低声道。

“打听清楚了,牛二壮。。。。。。”

日光渐毒,蝉鸣愈躁,低沉的语声渐渐隐没在没完没了的蝉鸣声中。

许久后,清欢沉着一张脸踱出了废宅,慢慢往顾家走去。

及到见着顾家的大门,想起张氏与半芹的脸,她才顿住了脚步,眼底寒光闪过,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又抬脚往顾家方向而去。

060 家里你不用回去了

清欢回到顾家,张氏招呼着儿子到阴凉处纳凉,日光明晃晃的有些耀眼。

半芹从井里取出了西瓜,切成了片分给张氏与清欢。

井水冰凉,在这样的天时里吃起来最是爽口,清欢拿着西瓜坐在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张氏说着话。

半芹吃完了自己的份,又将剩下的用一个大碗装了,连着一葫芦井水放进了提篮里,盖上一块方布就要往外走。

还在吃瓜的清欢看见了,开口问。

“你这是要去哪?”

半芹提着篮子站在院子里,顺口回。

“我给二壮哥送瓜去。”

张氏听见了,本想说不要送了,看看天时终究没有开口。

清欢道。

“天太热了,你放着吧,我去送。”

说着,她几口快速吃完了自己的瓜,将瓜皮随手扔到簸箕里,顺手接过了半芹手中的竹篮,抬脚就往门外走。

半芹愣在原地,看看清欢又看向张氏。

张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开口笑。

“让你哥去吧,你也过来歇歇。”

半芹这才转了身,走回了屋子里。

清欢提着竹篮,没有走多久就到了自家的园子地,顾家的菜园子里有四亩地,种了些蔬菜瓜果。

在牛二壮来顾家之前这地是由张氏带着半芹在打理,平日就是浇浇水,除除草,隔几日的找些菜拿去街市上卖。

清欢到地里的时候,牛二壮正坐在地头阴凉处闭着眼睛休息。

清欢走过去,用脚踢了踢牛二壮的鞋,牛二壮睁开了眼睛带些疑惑的看他。

清欢一言不发的将竹篮放在他身旁。

牛二壮也不吭声,侧头看了一眼那竹篮,抬手揭开了布,见着里面的西瓜,便取了出来,张口就吃。

清欢站在一旁看着他吃瓜,仍是一声不吭,良久,方才开口道。

“我是不会让半芹嫁给你的。”

牛二壮吃瓜的动作顿住,停了两秒,他又接着吃起瓜,口里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清欢说完这句话,扭头就往回走,走了两步他又停住,转过了身。

“对了,家里你也不用回去了。”

牛二壮这次连停顿都没有,仍旧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的瓜,就仿似没有听到一般。

清欢看了他一眼,转过了身,慢慢走出了菜园子。

直到清欢的身影消失在菜园子里,牛二壮才抬起了头,看向清欢消失的方向,长相老实巴交的汉子,此时眸中一片阴寒之色。

他目光直直的瞪着那方,抬手将手中西瓜剩下的部分,两口咬了下来,慢慢的咀嚼,那样的神情,就仿似他此时吃的不是西瓜,而是人肉一般。

这一天,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半芹的饭菜做好了半个时辰,牛二壮还没有回来。

半芹等的有些焦急,她虽不说,却频频拿眼向门口的方向望去,张氏的眉也微微簇起。

清欢拿着一本书,坐在院子里借着天光看书。

这倒不是清欢有多么勤奋,其实她并不是喜欢读书的人,只是在顾家,家务活她半点插不上手,闲暇时间她若不看书,张氏和半芹就会关切的问他,今日为何不看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

就好像这顾云沛在家里只有整日捧着一本书才是正常的。

清欢被逼的没办法,只好没事就捧着个书本看,好在也没人管他该看什么,需看到什么程度,她也就全当打发时间了。

这一看不打紧,倒是让他看出了些兴致来,是以,她现在看书,倒也不全部是为了应付半芹与张氏,更多的还是自己想看,乐意看了。

当然,打死她都不会承认,自己现在看书那么来劲是因为这古代农家的娱乐活动太少了。

随着天色将暗,半芹越发着急,她再顾不上矜持,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清欢被她绕的眼花,遂放下书本看着她。

“牛二壮,那么大个人,菜园子离咱家又不远,你这担的什么心,他就是今晚不回来也总会有去处的。”

半芹有些不满的看她。

“哥,你这怎么能这么说,马上就要宵禁了,二壮哥他从不在外过夜,这么晚还没回来也不晓得是不是出了事。”

说着半芹心中更觉焦急,抬脚就要往门外走。

“不行,我得去看看。”

清欢赶紧站了起来拉住了她。

“你也说快宵禁了,这会出去,你是想被抓进县衙吗?放心吧,指不定一会就回来了。”

半芹气的跺脚。

“方才我要去寻,你就说再等等,指不定马上就回来了,这会天都快黑了,你还这么说,哥,二壮哥怎么说也于咱家有恩,你怎么能这么。。。。”

这么什么,半芹最终没有说出口。

清欢拉着她,脸上陪着笑,对这小姑娘的指责她只当没听懂,仍旧开口哄。

“不要着急,他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就是真不回来了,你不还有娘和我吗?”

半芹闻言本还要反驳,接着她猛的想到了什么,带着些惶恐与不敢置信的神情看向清欢。

“哥,是不是中午你去给二壮哥送水的时候,与他说了什么?”

半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尖锐。

清欢还没说什么,半张氏已经开了口。

“半芹,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

半芹听了张氏的话,立马闭了口,但眼中焦急的神色却更浓。

张氏虽训斥了半芹,看向清欢的眼中还是含了些探究。

毕竟这事太巧了,儿子从不去地里给牛二壮送过东西,怎么只去了这一次,牛二壮就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张氏心中虽有疑惑,到底没有当着半芹的面问出口。

就这么又等了一刻钟,天色开始发昏,半芹再耐不住性子,也不言语一声,抬脚就往门外走去。

清欢早在一旁留意着她的神色,见状也跟着抬脚往外追,他刚走到门口,将将拉住探出门外半个身子的半芹的手,正要开口劝,就听半芹已经脆生生的张口。

“二壮哥,你可算回来了,怎么今天这么晚,我正要出去寻你呢。”

这还是半芹刻意疏远牛二壮以来,第一次这样说话。

清欢顺着半芹的方向看去,果见一个汉子挑着满满两篮子的菜,在暮色昏沉中向着顾家方向走来。

看着那个身影,清欢目光微凝,在这闷热的天里,他的心中忍不住泛出了一丝寒意。

061 天欲雨

牛二壮担着两大担的菜,手里还提着个菜篮子,那是清欢中午留下的,半芹走了两步迎向他伸手接过了菜篮子。

牛二壮脸上满是汗水,神情又是敦厚又是歉意的看着半芹。

“我看地里豆菜又出了一茬,本想摘了豆菜就回来,摘完发现天色还早,就又想着摘些嫩蚕豆,这才耽误了时间,让你担心了。”

半芹满心欢喜的接过了菜篮子,听见牛二壮说让自己担心了,她腾得脸上烧的通红,瞪着眼说了句。

“谁担心你了,不回来最好。”

说完,便迅速转过了身,回头这才看到哥哥还站在门口,正拿眼看着她与牛二壮,她脸上烧得更加厉害,也不敢正眼看她哥,低着头就往门里走。

路过清欢跟前,她停了一下脚,低声说了句。

“哥,对不起,我方才不该那么说。”

说完,也不等清欢回应,快速进了院子。

清欢没有看向半芹,她垂着手,沉着脸,看着正要进门的汉子,牛二壮也抬头看着她,老实巴交的脸上带着歉意的笑,低声下气的说道。

“顾哥儿,我不晓得我哪里惹到了你,你说,我改,求你不要赶我出去行不行?只要你愿意留我在顾家,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清欢寒着脸,不吭声。

张氏在门里喊。

“沛儿,你与二壮在门外说什么呢?快约着进来吃饭吧。”

听见张氏的话,清欢口里应了声。

“来了。”

转过了身,再不去看牛二壮转身进了院子。

牛二壮,脸上挂着敦厚的表情,也跟着进了顾家小院。

第二日,一大早牛二壮就起床去集市卖菜了,到了中午黄文隆与萧腾云许是第一次前来扑了个空,便派了小厮来递了个拜帖,说明日想来顾家探访。

清欢给回绝了,也没说原因,只说了最近几日没有空闲,等忙过了这一阵会亲自去黄文隆的府上拜望,然后便客气的将小厮打发了回去。

直到来人走了,张氏才好奇的问她。

“你这几日有何事要忙,为何我都未听你提起过?”

清欢笑应回。

“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此时不方便接待那人而已。”

张氏点头应了,也不再细问,儿子说不方便,便是不方便,至于为何不方便,她不在乎。

送走了黄文隆的小厮,清欢也出了一趟门,没有去多久,晚饭前便回来了,回来后就去了书房。

此后两天清欢每天都会出门一趟,回来后便回书房。

直到第三天,这一天,天色不好,早上一起床天就阴沉的厉害,眼看要下雨,清欢便没有出门,这样的日子正是农闲,牛二壮也没有去地里。

结果这天阴了一天,到了下午也没有落下雨滴,牛二壮便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坛酒,还有块肉。

“今儿天好,正和喝酒,半芹你将这肉拿去烤了,一会我们烤肉下酒吃。”

牛二壮将肉递给了半芹料理,他又在顾家院子里那两小片菜地上,掰了颗白菜,掐了些豆菜,并着昨日剩下的豆腐,做了口白菜豆腐汤,又炒了个豆苗。

做好了这些,他将顾家大门落了栓,这才招呼着清欢和张氏上桌吃饭。

张氏纳闷的问了声。

“大白日的锁门做什么?”

牛二壮笑着回。

“我看天快要落雨了,想来不会有人再来了,咱们一会要喝酒,免得醉了忘记锁,就先锁上了。”

张氏抬头看了看越发阴沉的天色,没有反驳,只是嘀咕道。

“哪里就能醉到那个程度。”

口里说着,还是落了坐。

半芹将菜抬了出来,还夹了些泡酸菜。

顾家本是贫苦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没有备着酒盏,便拿饭碗当酒盏用。

牛二壮端着酒坛,往每人面前倒了半碗酒,酒汤发绿略微浑浊,正是时下人们饮用最多的浊酒。

张氏微微蹙眉看着自己面前这大半碗的酒,正想说自己喝不了那么多。

牛二壮已先端起了酒碗。

“干娘,半芹,哥儿,我牛二壮当年流落此地,全靠你们,我才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是你们重新给了我家,这辈子,你们就是我牛二壮的亲人,我先干为敬。”

说着牛二壮率先抬起酒碗,一干到底。

清欢嘴角微扬,也抬起了酒碗,一干到底。

半芹眼眶有些发红,也将大半碗酒,一口喝干。

张氏本不想喝那么多,听牛二壮说的煽情,又见女儿,儿子都喝了,也想着放纵一回,抬手要喝酒,清欢伸手从一旁接过了她的酒碗。

“娘,你身体不好,我替你喝一半吧。”

说着将张氏碗里的酒喝了一大半,这才将剩下的酒递到了张氏手里。

张氏心下感动,抬手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尽。

牛二壮还要再倒酒,清欢从他手里接过了酒坛。

“牛二哥,先吃点菜,酒先不忙着喝。”

说着除了张氏,她还是往每人面前的酒碗里倒了半碗酒。

“日子还长,咱们慢慢聊,慢慢喝,不急的。”

倒完酒她给张氏添了菜,又劝着半芹也多吃点,自己也就着酒吃了些菜。

牛二壮笑得一脸宽厚的看着张氏,半芹与清欢,也就着酒慢慢的吃着菜,聊着些家常白话。

许是因为牛二壮方才的一番话,半芹没有再冷着脸,张氏也不时应上两句,隔了半月有余,顾家小院的气氛仿似又回到了从前的和睦。

饭吃到一半,阴沉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雨点很大,劈劈啪啪的砸在泥地上碎裂开来,溅起了白蒙蒙的水雾,瞬间整个世界都似镶上了一层白边。

半芹扭着头,看向窗外的雨,眼神有些迷蒙。

“终于下雨了。”

她低语了一句,又转头看向清欢。

“哥,我好像喝醉了,头好晕。”

清欢用手撑着头也拿一双醉眼看她。

“你这小酒量,这点酒你就醉了。”

半芹,低语。

“可能喝的急了些。”

说着她扭头看张氏,张氏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桌上。

半芹脸上带了些焦急神色。

“阿娘,别在这里睡,落雨了,小心着凉。”

说着半芹撑着身子,站起来要去扶张氏,下一秒,她也失去了意识,身子轻摇就要倒向一边,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一旁站了起来,一把扶住了她。

清欢侧着头,半眯着眼,强打着精神看着那人半扶半抱的搂着半芹,用近乎梦语的语调说道。

“牛二壮。。。你想干什么。。。男女。。。男女,授受不清,你,放开我妹妹。”

站着的自然是牛二壮,此时他的面上哪还有半点敦厚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近乎癫狂的痴迷,他低头专注的看着半芹,嘴角噙着一丝邪笑。

“男女授受不清?都快没命了,你还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清?”

062 你想做什么?

清欢努力瞪大了眼睛看着牛二壮,反应却有些迟钝。

“就快没命?什么就快没命?”

她说了这句,才似想通了什么,瞪着眼看他。

“你在酒里,下了,毒?”

牛二壮,将半芹小心的放到椅子上做好,将她的头侧放到桌上,才扭头看向清欢,脸上带着讽刺的笑。

“下毒?下毒那多没有意思,长夜漫漫,我们可以慢慢的玩,我不过放了些蒙汗药。”

清欢闻言面色陡然一沉,有气无力的回。

“你想。做,什么?王,大叔,家,就在隔壁,你,敢乱来,我,就,喊人了。”

牛二壮好笑的看着她。

“你这书呆子,酒喝的不少,肉也没见你少吃,倒是撑的够久,人贱命也硬吗?也对,上次的断肠草都没有毒死你,这区区的蒙汗药算什么?”

说着他面目越发狰狞。

“先不说,我给不给你喊的机会,你就算能喊出来,就不怕我先杀了你娘和你妹妹?”

清欢瞪着眼,强撑着保持清醒,心中恍然,顾云沛原来是被毒死的吗?只不知为何绘制面具的时候,得到的信息确是已死无人知呢?

她结结巴巴的回。

“什么,什么断肠草?你,敢动,她们,我发誓,让你偿命。”

牛二壮仿似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笑了两声,突又猛的阴了脸看向清欢。

“让我偿命?你先活过今晚再说。”

清欢语带惊恐的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牛二壮被清欢问的突然来了兴致,他猛的低下头,凑近了清欢的脸,手卡在清欢的喉咙上,将她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我想干什么?”

牛二壮一脸癫狂。

“我在你们顾家做牛做马,替你侍候你娘,照顾你妹妹,我不就想好好的过个日子,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们都容不下我?”

清欢看着他,因被卡着脖子,有些喘不过气,眼中满是恨意。

“你,你若真的,只想好好过日子,你上次,为何,给我下毒,这于你有何好处?”

牛二壮闻言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

“枉你有个神童称号,这都想不通,我若不杀你,你娘怎会甘心将半芹嫁给我?”

清欢愤怒道。

“你如此,丧,心,病,狂,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牛二壮,卡着清欢脖子的手力道更大了些,神色癫狂。

“报应?要遭报应的是你们!你,你娘,半芹你们统统都该死!你们将我当牛马一样使唤,又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你们才是最肮脏的,你们才该死。”

清欢有些不出话了,他用手拍打着牛二壮掐着自己的脖子的手,面上青筋凸起,她哑着嗓子,用尽力气吐出了几个字。

“那,张,朗呢。”

听见这个名字,牛二壮身躯微震,他仔细打量着清欢的神情,好一会才抬手将清欢甩到地上。

清欢撑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喘气,牛二壮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半晌笑道。

“你想起来了?”

清欢哪里会想得起来,张朗这个人还是清欢替司马府寻人时,从寻人布告上知晓的,那次他记下了半年內失踪的五人的信息,其中就有这张朗。

张朗是私塾老张老夫子的小儿,清欢当时绘制这面具时得到的信息是,已死有人知,看到的画面里,似是有人从背后给了他一下,血色模糊的画面里,他看到了一个人人影。

当时清欢看这个人影,只觉得有些熟悉,却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

直到几日前,大黄散步时也被此人活活打死,清欢才认出了这个身影。

这人便是牛二壮。

清欢用手揉着脖子,侧着眼看着牛二壮。

“张朗,呢,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杀了他?”

牛二壮,闻言顺手扯过一条长凳,坐到清欢面前,翘着脚,饶有趣味的看着他。

“还是没想起来吗?呵,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关心别人的事,也好,今日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张朗,他确实与我无冤无仇,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么?”

牛二壮,叹息道。

“你这人以前轻易不出门,我要杀了你,又不能让你娘娘和你妹妹察觉,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做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阵子为了找到合适的时机,我可没少花心思。”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让我打听到了一件事,你的启蒙先生,张老夫子的小儿张朗先前与你有些过节,不对,说过节有些轻巧了,你自幼聪明勤勉,那张朗却顽劣调皮,两相对比,为此他没少在张老夫子手上吃排头。”

“也因此,张朗向来看不惯你,常常在放学后偷偷打你,还不许你告诉先生和家里,否则次日便是变本加厉的打骂,那些年你在他手上可没少吃苦头。”

“后来有一次他偷了同学的钱,被发现了,便诬陷是你偷的,那一次张老夫子知晓以后,没有为你说话,也没有追查真正的窃贼,只是将此事压了下来。”

“你家家贫,本就缺钱,再加上张朗的指认,张老夫子虽压下了此事,你窃贼的名声却在同学间悄悄传开了,自那以后那张老夫子对你也不复从前,颇为冷淡。”

说道这里,牛二壮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清欢。

“你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从神童变成了木纳性子吗,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清欢皱眉,往一侧避了避,牛二壮见着他的动作,脸上寒光更盛。

清欢开口。

“就,算如此,这,与你,想杀我,又有何干系?”

牛二壮轻蔑的看着清欢,放下了翘着的脚,以手撑在脚上,弯着身子看她。

“你怎么那么笨哪,我不是说了,要神鬼不觉的杀你吗?你这个怂鬼,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我又找不到机会,这张朗与你的过节虽过去了那么久,到底在你心里留下了阴影。”

“我不过借着这事,往你俩处各悄悄传了话,约了你们到城外荒坡会面,张朗那个草包此时已经混得有些模样,他怕你拿着这事寻他晦气,加之他向来未将你放在眼里,见你居然敢拿此事要挟他,便想赴约给你些教训。”

“你这里,我那天不过是支开了你娘与半芹,然后递话告诉你,张朗对此前的事心怀歉疚,想要当面道歉,又碍于面子,想在城外约你会面,你心中畏惧他,又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纠结再三,终于还是去了。”

“去之前,就似今日这般,我也给你备了酒,酒里就加了那断肠草。你去了后不久我便等在通往那荒坡的路上,半日后这张朗才跌跌撞撞的往回路跑,我一开始也没想要了他的性命,不过想听听他的口风,看能不能将这事推到他的头上。”

“谁知他一见了我,就拉着我攀咬,硬要说是我假传消息才让他失手打死了你,那张朗也是蠢,荒郊野地的跟我说这些,那不是寻死吗?我能怎么办?我只好先稳住他,答应替他遮掩,又从后敲晕了他,打死后便在荒坡上寻了个隐蔽处埋了。”

说着,牛二壮又叹了一口气。

“这事,我原自认做的圆满,唯一的纰漏,便是当时我没有问清楚张朗你的尸体在何处,后来去你们约定处寻了几圈,都没有看到你的尸体,我想着那里常有野狼出没,再者张朗也有可能已经自己处理了,就没有再继续寻找。”

“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命大,被人给救了,还活着回来了。”

说到这里,牛二壮,嘿嘿一笑,抬手拍了拍清欢的脸。

“不过这一次,可没人能救你了。”

接着,他顺手从桌上拿起了割烤肉的刀,狞笑着慢慢走向清欢。

清欢看了眼他手中的刀便转头看向他的脸。

“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你不叫,牛二壮吧?你的照身帖,哪里来的?你的真,名,叫,什么?你为何要来我家?”

065 我不过是替天行道

牛二壮好笑的看看清欢,正要说话,屋外传来了净街鼓的声音。

闻声,牛二壮扭头往屋外看去,屋外大雨磅礴,因着下雨天色阴沉,此时已经有些看不清外面了,只听得雨水敲在屋顶沙沙作响。

他回过头拿刀面往清欢脸上拍了拍,嘴里阴笑道。

“你这是在跟我拖延时间吗,哪来那么多的问题,你听,净街鼓已经敲响了,不会有人再来救你了,你拖延时间是没用的。”

清欢脸上泛起嘲讽神色,太息一声。

“你,是,不,敢,说吗?”

牛二壮闻言,脸色陡沉,他猛的直起身来。

“我不敢?我有何不敢的,我不过替天行道哪里做错了,我为何不敢?”

语毕,他将手中的刀,一下子直插入桌上,重又坐下。

“没错,我不叫牛二壮,这照身帖是我从一个灾民身上抢来的,两年前唐州一地遭了旱灾,这牛二壮携着妻儿一路从唐州走往杭州投奔亲戚。”

“我遇到他们的时候,正巧碰上这牛二壮将自己的女儿偷偷杀了,炖成汤给他那正在生病的儿子补身体。”

牛二壮脸上居然一副义愤填膺的神色。

“像他这样连亲生女儿都下得去手杀了吃的人,难道不该杀吗?”

说完,他还自证清白似的补充说道。

“我不过替他女儿报仇,抢照身帖只是顺便而已,否则这一路上如此多的人我哪个不能抢,为何偏偏抢了他?”

清欢闻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灾荒年份谁都有不得已,牛二壮食女自是不对,但是眼前这人将杀人说得理直气壮难道就是对的吗?

清欢当然不会在此时与他计较对错。

“既若此,我,顾家,又是何处,做错了,劳你,也来,我家,替,天,行,道。”

杀人抢照身帖,如此大费周章的改名换姓来到顾家,总不会毫无缘故。

清欢话落,这人脸上神情顿住,片刻后竟变得柔和下来,他缓缓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半芹沉默了半晌才道。

“一开始,你们是没错的,你娘也好,半芹也罢,就是你对我也算不错,所以我在你家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未想过要对你们不利。”

说到此处他猛的转过头看着清欢,脸色也从柔和瞬间变成狰狞。

“直到半年前,你竟然跟我说,我配不上你妹妹,让我趁早打消了心思,一样都是人,我在你家勤勤恳恳,为何我就配不上他了?凭什么我就配不上他?”

他说着话,神情越发的狰狞,似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

“我做牛做马,我任劳任怨,我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你们还要看不起我,还要打我,骂我?一样都是人?凭什么?”

他将清欢一把又从地上抓了起来,提在手上,眼珠子瞪得浑圆。

“啊?凭什么?你告诉我?你们凭什么看不起人?”

清欢回视着他的眼睛。

“打骂你的,是,谁?”

这人顿时松开了手,神色迷茫的后撤半步。

清欢顺势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去,以手撑住了头,一副强自保持清醒的模样。

这人却似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呆站着,良久这人似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眼坐在凳子上,已经有些不支的清欢。

“也罢,反正你都要死了,我便都告诉你吧。”

他就那样站着,目光看着桌上的半芹。

“我本名宋远,唐州和陵县,松园村人。七岁那年我成了孤儿,当时的里正,也是松园宋氏族长,宋义,以族长身份收留了我。”

他神色阴沉,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语气缓慢压抑。

“宋义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假道学,他满嘴的仁义道德,内里却比谁都肮脏龌龊。

他宋义打的一副好算盘,他表面上收留了我,博了个好名声。实际却将我当牛马,当下人一般奴役。他只当家里多了个免费的下人!不,我连下人都不如,下人也不似我一般,动辄就挨打挨骂。宋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人看!任他是谁,心情不好,都能拿我撒气!”

“在宋家,只有宋家小娘,宋义的庶女宋玉婷,在我饿肚子的时候会偷偷给我留饭,挨打的时候会为我送药。”

宋远,咬着牙道。

“我当时是真的蠢,还以为我与她是两情相悦,我以为宋义再是铁石心肠,也是我的长辈,只要我足够诚心,他或许能够容我与她厮守。”

“于是我跪下求他!他呢?不答应也就罢了,还当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半句宽慰的话都没有,反而将我狠狠的奚落打骂了一番。”

“那是我在宋家挨打最狠的一次,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们宋家上下,却没有一个人帮我求情,反都当在看笑话一般,嘲笑我!”

“若不是那宋义怕打死了我,于他名声不好,我许就活不了了。”

“那一天,我被人拖到柴房里,半死不活的自生自灭,半夜,玉婷悄悄来看我。”

“她给我上了药,还轻声问我好一些了没?我看着她的脸,想着,就是死了,有她还疼惜我,这辈子也值了!”

“可她呢!在那种时候,她却和我说,她只是将我当大哥看,从没有那个意思。让我不要误会!”

宋远冷笑。

“在我刚为了她挨了打,挨了嘲笑,半死不活的时候,她跟我说,这一切都是我误会了!误会!我就那么傻那么好欺!谁都可以耍我是吗?”

“我问她,你是不是也瞧不上我,才不愿意跟我好?她居然就认了!她说,你若这样认为,那便是吧!”

宋远说道这里,脸上神情狰狞的看向清欢。

“老天保佑,我最终没有死成,还在这不久后的一天,临近中秋的时候,让我在后山找到了几株断肠草!当时拿着那几株草,我就在想,这是老天在告诉我,宋家满门都该死,它要我替天行道!”

“于是,在中秋那天,我将那几株断肠草加到了宋家满门的饭食里,在半夜他们毒发之时,我提着刀,将宋家满门十三口挨个砍死,又一把火烧了宋家,乘乱逃出了松园村。”

宋远说到这里,明显放松了语调,脸上带着讥笑。

他说的认真,是以没有察觉一直以手杵着头看似昏沉的清欢,在听到他亲口承认将宋家满门十三口杀死以后,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直起了身子。

“这之后我在山里东躲西藏了半年,才得知宋家灭门一案居然成了大昌朝轰动一时的无头公案,无头公案!哈哈哈,我杀了人,却没人能奈何得了我!这还不是老天在帮我吗?”

“得知这个事实,我便从山里出来,不久就遇上了牛二壮,得了一份照身帖。到了杭州城后两日,我又遇到了卖菜回来的半芹,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老天爷居然如此厚待于我。”

他将目光转向了半芹,幽幽说道。

“第一眼见到半芹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她长得和玉婷可真像啊。”

宋远叹了口气。

“这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说着他重又恢复了狰狞神情。

“好了,现在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是时候该上路了。”

066 巧不巧?

清欢看着他,眼里带了些宋远看不懂的痛惜之色。

“你杀了我以后,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娘和我妹妹?”

宋远选在家里动手,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他扭头看了看还在昏睡的半芹和张氏。

“你放心,她们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我动作很快,不会让她们受苦的。”

清欢眼神冷冽。

“她们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为何连她们你也不放过?”

宋远握着刀冷笑。

“没做过?你赶我出门,半芹冷落我,张氏疏远我,不都是因为看不起我?”

“像你们这样看不起人,拿别人情感当玩物践踏的,都该死!”

只是因为别人的态度,就要杀人?清欢看着他,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宋远握着刀,眼神又是狰狞又是正义凌然,亏了他能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合在了一张脸上。

他尚未动手,清欢已经先站了起来,眼神一片清明,哪有半点昏沉之态。

宋远惊骇的看着他,脑中还未想明白发生了何事,便见面前的清秀少年轻轻击了一掌。

紧接着,他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在他倒下的同时,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

清欢沉着脸,看了没看地上的宋远,只看着那男子。

“方才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男子陌然道。

“一字不落。”

清欢继续道。

“衙门的人可到了?”

男子回。

“已到门外。”

清欢冷着脸抬脚从宋远身上跨过,走到半芹张氏身旁。

她弯腰扶起了张氏将她送进了紧挨着的张氏的房内,又回来扶起半芹也送进了张氏的屋子,与张氏一起并排放到床上。

做完这一切,她撑了伞,亲自走到大门口,推开了顾家的大门。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门外安静的站着十多个身穿官服配着腰刀的捕役撑着伞肃立在雨中。

为首的却是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富家公子,在他身旁有小厮半边身子淋在雨里,举着伞为他遮雨。

清欢对着那公子拱手一礼。

“罗兄久候,那人已经亲口认了意图谋杀我顾家三口,杀害张朗,灾民牛二壮,唐州和陵县松园村宋义一家十三口,一共十五人,有人为证,罗兄可以带人去抓人了。”

清欢口中的罗兄,便是余杭县令之子,诗会上与清欢有过节的那三人之一,罗运凡。

罗运凡寒着一张脸看着清欢,举手向后示意,随着他的手挥下,他的身后,那十多个捕役越过了他与清欢鱼贯而入。

清欢身后很快传来了琐碎些声音,不久那些捕役便抬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出了顾家院子。

直到捕役抬出了人,罗运凡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冲着清欢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清欢站在门口,看着雨夜里他们慢慢走远,他也转身重又关上罗家大门。

“阿!嚏~”

大门合上之际,外头远远传来一声喷嚏声,听见这声,清欢嘴角微扬,彻底合上了大门。

转身他看着顾家院落,嘴角重又垂了下来。

“人已抓了,事还未了啊,明天可怎么和半芹说这事?”

清欢摇着头,回了张氏的屋子,他其实身上此时便有蒙汗药的解药,但她并不打算拿出来用。

“不管什么事,都明早再说吧。”

她取了些热水为张氏和半芹净了脸,盖上被子以后,又慢悠悠的自个洗漱。

收拾妥帖躺在床上半日,脑中各种念头纷乱杂陈,她到底没有睡着。

宋远的事,她其实早有所觉,先是刚来顾家第一天,见到此人时觉得这人有些古怪,那时她便绘制过宋远的面具,得到的信息,与那他带来的照身帖上的果然不一致。

此时的照身帖是一张写有身份籍贯信息,外貌简单描述,盖有官府大印的纸张。

那时她就留了心,但还没往意图杀人这方面想,直到那日大黄外出未归,他为寻大黄,绘制大黄面具时又见到那个他觉得熟悉的身影,为了印证想法他重又绘制了张朗的面具。

两相对照后,她终于确定了杀害张朗与大黄的这两个身影是同一个人,而那个人她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这个人就在她身边,日日与他朝夕相处。

得知此人便是当时的牛二壮时,她心中既惊且寒,那一天,她在顾家附近独自一人走了两个小时,也想通了两件事。

一是,自己为何好巧不巧的来到了一个有杀人犯的家里。

其实,这并不算巧,清欢也是直到发现顾家有这样一个杀人凶手时,才意识到不是自己赶巧了,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她当时挑选顾云沛这个身份时,得到的信息是,死时年纪尚小,十八岁,死前看上去仍是一个相貌清秀,无残无缺的普通少年郎。

但是这样一个好好的少年郎,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毫无预兆的突然死了,还是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清欢一开始想当然的认为,这许是顾家有遗传性心脏病,但是这病它有一个发病过程,断没有一点征兆全无,突然就发病而死的道理,就是猝死,也要有个猝死的原因不是。

在顾家,顾云沛平日就是窝在家里读书,家里的家务事半点用不上他,那段时间顾家也没有发生什么大喜大悲的事情,是以并不存在过劳而死,或者情绪波动剧烈而死的可能。

排除了以上几项之后,这顾云沛的死因,便成了个耐人寻问的问题。

这样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大坑,是清欢自己千挑万选,选择了这样一个坑,自己跳进来的。

二是,宋远为什么要杀大黄。

大黄在顾家已经这么些时间了,为何以前不杀,偏偏最近才杀,联想到最近顾家的最大的改变,便是自己与张司马等人的结交,为顾家带来的便宜。

大黄又是原身收养的,加之大黄近年来,许是年岁大了的原因,眼神不太好,看不清楚人时,总爱吠叫两声,许是因此惹怒了张朗,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说到底,张朗杀大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泄愤,愤恨的对象自然便是顾云沛。

想通这两点后,清欢也就明白了,原身顾云沛的死,定与此人有着莫大关系,此人改名换姓来到顾家,背后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

于是他去找了白锦,跟他借了人,她让这几人,一人去打探张朗,顾云沛与牛二壮之间的消息和关系,还有假牛二壮家乡是否曾出过什么人命官司,或者是否有在逃的逃犯。

另外两人则轮流十二个时辰盯紧此人。

在得到消息后,他自己又抽空去见了罗运凡,跟他说了有个大功劳可以让他捡,只要到时带着人到顾家上门抓人即可。

做完了这一切,他那日才去菜园子里找到牛二壮说了那一番话。

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刺激牛二壮,好让他尽快露出真面目。

不过她那时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牛二壮听了自己的话,能够离开顾家。希望自己看错了牛二壮,这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连半芹与张氏也不放过。

那样的话,他也愿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牛二壮寻一个好受一些的死法。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人心的不可测与险恶,有时候真的远超想象。

“一十五口人命的案子。”

清欢躺在床上,听着屋外雨声减小,暗想着,“明日的杭州城,不知会为这件事热闹成什么样?”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067 能哭出来就好

约莫张朗的蒙汗药下得猛了些,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清欢都已经起床,糊锅糊灶的炒了两个黑黝黝的菜,头生底糊中间烂的煮好了一锅米饭,半芹与张氏才一前一后的起了床。

半芹神色略有些尴尬慌张的跑进灶房,抬眼就撞见清欢一脸的炭黑,满头大汉的抬着两碟子往灶房外走。

看清楚清欢的样子,半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清欢笑着招呼她。

“你先同娘洗漱去,热水我已经烧好了,饭我已经做好了。锅里在煮着汤,你们洗好就能吃了。”

半芹狐疑的瞄了眼清欢手中的菜,到底没有拂了清欢的好意,她脆生生的应了,扭头准备回房,旋即又转身问。

“哥,二壮哥已经出门了吗?”

清欢含糊应了声。

半芹不疑有他,转身去了张氏的屋子。

等半芹和张氏收拾好的时候,清欢的汤也好了。

清欢将两碟黑黝黝的菜,并一盆子飘着黑油的菜汤摆好。

张氏半芹目瞪口呆看着桌上的菜。

清欢讪笑两声说道。

“这灶我不会用,炒糊了些,娘,你别看卖相不怎么样,味道其实还是不错的,不信你尝尝。”

张氏含笑了她一眼,眉眼弯弯的夹了一筷子菜送进了嘴里。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就算不好吃也要给儿子面子把这菜给好好吃下去的打算,谁知进了嘴,那味道虽谈不上好吃,倒也没有想象中来的那么恐怖。

许是因为这菜卖相实在太差,相比起来那本不算好的味道,居然就有了超出预期的效果。

张氏笑着招呼在一旁拿眼仔细观察她神情的半芹。

“来,你也尝尝,你哥做的这菜味道还不错。”

半芹应声,也夹了菜,这才带着赞许的表情看清欢。

“哥,可以啊,你从哪学来的炒菜,还挺好吃的。”

清欢干笑两声,她心知张氏和半芹这是在哄着她说话,她自己做的菜她心里清楚,真的最多就是不难吃。

不过这也确实不是她的真实水平,她前世是个馋嘴的,有钱有能力后没少折腾做菜,菜谱书籍没少买,百度也没少查。

其实她自认做菜她做的还是不错的,奈何现在条件有限,土锅土灶的,她不适应,不会用,本想一展身手的,结果弄成了这个模样。

菜还勉强过得去,饭就成了个问题,头上底下的不能吃了,最后掏心擦边的盛了三小碗,勉强对付了过去。

这一顿顾家三口没一人吃饱了,但张氏和半芹还是吃的很开心。

饭后,半芹张罗着要收拾碗筷,清欢拉住了起身要离桌的她。

“先不忙,你先坐下。”

半芹好奇的看着她,重又坐下后,清欢接着道。

“娘,半芹,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神态都有些肃穆,引得张氏与半芹也都拿眼奇怪的看着她。

清欢看着满脸疑惑不解的张氏与半芹,胸口堵了一堵,但是这事就算她不说她们迟早也会知道,清欢将心一横,开口道。

“娘,半芹,牛二壮……”

雨过天晴的天,澄澈如洗,一滴凝在嫩叶上的水珠,折射着七彩的光,骨碌碌的打着滚顺着叶脉滚到叶尖,它勾着搭着叶尖,好一会才掉落下来,摔在湿透了的泥地上,渗进了泥土里,留下一个小小的坑。

清欢终于说完了昨夜发生的事,她有些紧张的看着半芹和张氏的反应。

张氏还好,脸上初始有些惊讶,到后来则是一片后怕与惊惧的神色,直到清欢说完,她仍沉浸在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实里回不过神来。

半芹绞着手,白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好半天才仰头用一双蓄满了泪又强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的眼看着清欢。

“哥,你方才说的这些是开玩笑的吧?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清欢满含怜惜的看着半芹,抬手轻抚着她的头。

“半芹,不管你多难于接受,这一切都是事实,但是这一切也都会过去的,他那样的人,不值得你付出情感,你若信我,我定会用尽全力,让你和娘过上好日子,再不会让这样的人和事,出现在你们身边。”

半芹仰着头看着清欢,再控制不住,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清欢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能哭出来就好。”

半芹毕竟还小,再懂事也不过将将十三岁年纪,这样的年岁,毕竟还是个孩子,哪会真懂得看人,哪真懂情爱,不过是牛二壮的刻意讨好在她心里留下了好感,或许还有些崇拜。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情感,来得浓烈,释放的也彻底,相对的要放下也要容易一些。

半芹是个懂事的小女孩,很少有这样放纵情感大哭的时候,也正因为这样,她哭起来才更让人心疼。

张氏在一旁怜惜的看着,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愤恨。

清欢哄着半芹,好半天小姑娘才勉强止住了哭泣,抽抽嗒嗒的挣脱开清欢的怀抱,转过身就开始收拾碗筷。

清欢在一旁陪着小心,一边劝她今天就休息休息,这些活自己来做就好,一边从半芹手里接过碗筷。

那小姑娘听见清欢说话,泪珠子又无声的掉落了下来,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张氏拉住了清欢,冲她摇了摇头。

清欢也就住了手,看着小姑娘如往常一样,开始在家里忙活起来。

“有点事做也好,分分神,心里也能好受些。”

半芹这一忙,就忙了大半天,清欢无奈的看着小姑娘把家里,能擦的都通通擦了一遍,又要开始准备洗衣服,担心她累坏了,清欢站起身准备去制止小姑娘的动作。

恰在此时,有官差模样的人敲开了顾家的大门。

“顾公子,县尊正在府衙审案,劳您大驾,去给做个证人。”

这是正事,清欢有些不放心的往家里看了两眼,张氏挥手让她放心的去。

“你若实在不放心,就让隔壁婶子先来看着。”

清欢应了声,果真去王大叔家里喊来了隔壁婶子,这才跟着官差离开。

069 石榴花正开

虽说是去县衙做个人证,但其实等清欢到县衙的时候,整个案子已经审理的差不多了。

宋远这个案子,在顾家的时候他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从白锦那处借来的那人已经把事情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加之宋远醒来后对自己犯的事,半点不隐瞒,事无巨细,问什么,说什么,只是每回答一个问题,就要重复一遍,老,子,这是替天行道,好险没把县大老爷的耳朵听起茧子来。

清欢到了县衙,配合县老爷录了证言,签字画押后,又被县老爷客气的送出了县衙。

临出县衙前,县尊捋着两道山羊须,笑得一脸暧昧。

“顾小郎君,实乃可造之材,他日必成大器。”

那模样,那语气,只差没有拍着清欢的肩膀跟他说,“小子,干得漂亮,本老爷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清欢拱手作礼,一脸正气的回。

“哪里,哪里,还是大人治理有方,才让宋远这样的歹人无所遁形。”

对他的识相,县尊的眼里心里都透着满意。

别过了县尊,清欢抄着手,慢慢往家里踱步,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清欢被一个呆楞着脸,与他擦身而过的男子吸引了目光。

那是曾出现在史枝窈房里的男子。

她不着声色的看了那人一眼,心中道了一声好巧,倒也没有多想。

回到家的时候,隔壁婶子已经离开了,半芹的饭菜也做好了。

清欢,张氏两人拿话哄着半芹吃饭,但对她而言,事情到底发生得太过突然,那股子悲伤劲还热乎着,半芹强撑着吃了小半碗饭,实在咽不下去,眼瞧着又要悄没声息的流眼泪,搞得清欢与张氏也没了胃口吃饭。

一家三口,对着三个菜,吃得没滋没味,半饱不饱。

相比起顾家的凄惶,杭州城百姓这一夜的饭菜吃得就有滋味多了。

十五口人命的大案子,这么大的事,跟那些个大家贵胄的小娘子们今儿个你骂了我,明儿个她丢了面的事,比起来可劲爆多了!这是多好的下饭菜啊!

更别提这其中,那许多的曲折离奇,足可以写成个戏本子了好吧?

茶楼里,先得了消息的说书人,已经摆起了堂子。

“诸位可还记得三年前,咱大昌朝唐州和陵县松园村宋家十三口的灭门分尸纵火案,话说当年,此案闹得整个大昌沸沸扬扬,那凶手手段之残忍,心肠之狠辣实在是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时现场一片狼藉,尸块成山。。。。”

“为破此案,上至唐州刺史及和陵县尊,下至捕役快手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捕头的屁股都被县尊打开了花。。。。。。”

“却原来,那凶手。。。。。”

“直到昨夜,顾家小郎君。。。。”

“你道顾家小郎君是谁,话说这顾家小郎也不是无名无姓之辈,十年前,这顾小郎也曾是杭州一个出了名的神童。。。。。。”

说书的老先生,咂巴着嘴巴,口里堂朗朗,哗啦啦的说得热闹,一件本就曲折离奇的案子,被他一渲一染,听得人心惊肉跳,又滋滋有味,一通故事说完,整个茶楼哄然叫好。

顾云沛这个名字,也随着这个案子,多多少少的在杭州城里传扬开来。

同一时间,张朗的父亲,顾云沛的启蒙老师,张老夫子病歪歪的躺在床上,心中疼痛不已。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死了。”

“都怪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老夫子躺在床上,涕泪横流。

“当年若不是我鬼迷心窍,明知是你偷了钱想要为你遮掩,又担心那顾云沛将来成了材,会于你不利,有意疏远埋没他,你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这一夜,明月清辉,人生百态,几人欢喜几人愁。

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清欢吃过早饭,正准备捧着本书好好看一看的时候。

顾家小院的大门又被敲响了。

清欢拉开门,看着门外站着的人。

“黎熙,寻我何事?”

黎熙笑得谦逊。

“顾公子,你给我家公子绘的器具已经做好了,你可要去看看?”

清欢琢磨了一下。

那器具其实做起来并不复杂,这么几日也该做好了,虽说使用起来也简单,但是这好歹自己也是入了股的,还是应当去看看。

就这么着,清欢又坐上了白府的马车。

马车一路将他送到了城西的一个酒坊。酒坊开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名叫醉玲珑,是个依建在竹林旁的两进的院子,前院藏酒,后院才是酿酒的地方。

后院并不大,为了方便人们走动,院落里大半都铺了石砖,只在当中的一小块地方一高一矮的栽了两棵树,矮的是石榴,高的是雪梨。

此时梨树枝叶繁茂,青涩的梨子挂了满枝,石榴还在开花,红艳艳的石榴花夹在绿叶嫩果间,怎么看怎么娇俏。

清欢走进院落的时候,便见到石榴树旁,梨树下面,摆了一张石桌,石桌旁坐着两个人,正在吃着茶聊天。

清欢没料到白锦还有其他客人在,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两人,白锦坐的位置刚好朝向她的方向,另一人则背对着她,看不见模样,只从背影看是一个身量修长,穿着富贵的富家公子。

清欢刚一跨进院子,白锦就看见了。

看见她来了,白锦脸上浮出一丝笑与坐在他对面的人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人就回过头也瞧向清欢的方向。

清欢恰好也正拿眼睛看着那人,两人的目光就刚好撞上了。

日光灼灼下,开得赤红的石榴花,此刻成了背景板,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回首笑望的模样,就这样撞进了清欢眼里,又在她心里慢慢定格放大。

她呆楞在原地,只觉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脑海中无数的记忆,奔涌而来。

清欢前世读初中的时候,曾暗恋过一个男生,那是她的同桌,一个长得只能算清秀,却干干净净的阳光男孩。

男孩家世不错,难得的是性格开朗活波,又待人谦和有礼。

那样的男孩子,在那样懵懂又憧憬美好的岁月里,就坐在了自己旁边,清欢想不喜欢上都难。

可惜,那时的清欢正被寄养在一个不太待见她的亲戚家里,她自觉家世不好,自己性子又毛躁咋呼,那时的她自卑的厉害,愣是把自己的那些喜欢,悄悄埋在了心里。

怕人笑,还怕人看清。

那些年,活得份外艰难的她,唯一的乐趣,便是能够静静的坐在他身边。

她还记得,男孩身上常有一股子淡淡的香味,也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的味道。

总之很好闻。

她是那样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以至于,每次男孩在他身旁坐下,她都会深吸两口气。

还有,男孩子用牙咬断胶布替她修好的书,她偷偷藏了好多年。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男孩子一直偷偷藏在她的心底,他是她上一世唯一喜欢过的人。

“这个人,长得和他可真像啊。”

070 也很好闻

清欢呆怔在原地,看着石榴树旁,那个长相清秀的男子一时愣住了神。

直到引路的黎熙好奇的回头轻唤了一声。

“顾公子?”

清欢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向那人,心里仍忍不住的心乱如麻。

上一世便未曾得到过,也谈不上失而复得,惆怅怀念这样的情绪,那本就是她心尖尖一抹酸甜麻痒的回忆,一丝憧憬而不可得的不甘。

她此刻心里只有,那种几乎已经叫她忘却了却又莫名熟悉的的羞涩和心头不安的麻苏与悸动。

只是相似的颜,仍在一瞬间激起了她关于爱情所有的认知和美好的记忆。

于是,她的反应亦如从前。

瞬间心跳如擂鼓。

清欢略微低垂了头,有些羞涩,又有些莫名的紧张,她在心里不断默念。

“这不是他,瞧你那点出息,不要紧张!”

笼在袖子里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她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白锦身上,眼角的余光里,却满满的都是那人。

她看到那人慵懒的笑着,注视着自己,于是简单的走路姿势,突然变得陌生。

待清欢走近了,白锦与那人站了起来。

白锦目光柔和的看着清欢,先开了口。

“来了。”

说了这句,他才向清欢引荐。

“这位是镇国公世子,姓轩,在家行三,你唤他三郎便好。”

说完白锦又看向轩三郎,也就是轩若。

“三郎,这位便是顾小郎君。”

在清欢还没想好该怎么与这人的打招呼的时候,轩若已经先开了口。

“你就是那位顾小郎君。”

声音清澈带着些奶音,听起来竟有些乖巧干净,但这声音发出的时候,清欢心里的不安与悸动突然就平复了。

这不是那人的声音,那人的声音温润又带些磁性,不像此人,更像个邻家大男孩。

她倒是不在乎这人的身份,毕竟不管前世还是现在,她都从未想过要给这份感情一个交代。

但她心里仍觉得有些好笑,又莫名有些失望,虽然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失望什么。

清欢这才有了勇气直视那人的脸,忽然就起了些促狭心思。

“没错,我就是那位破了十五口人命案,给瑶席兄送了器具图,为张司马寻回了小儿,能干聪明的顾小郎君。”

.......

轩若与白锦都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白锦意外的瞧了她一眼,招呼着这两人坐下。

清欢往石桌上看了一眼,石桌上满满登登的摆满了吃的,精致的点心,剥好皮切成块的水果,卤得刚好,颜色诱人的羊肉,浸在冰水里的酒壶。

不知为何这一桌,清欢一看就觉得定不是白锦的主意,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也跟着坐了下来的轩若。

轩若边拿起桌边的扇子,唰的一声打开,扇了两下,边笑得开怀的道。

“你这自夸自赞的功夫,倒也不差,与本公子当年有一拼,不过你还漏了一项。”

清欢带着笑,脸上的潮意已退,整个人却还微微有些兴奋,她含着笑。

“愿闻其详。”

白锦扇子轻摇,一股夹着淡淡沉水香的凉意就送到了,坐在一旁的清欢的面上。

嗯,虽不同,也很好闻。

轩若笑得促狭。

“若换做是我,还会加上,才智卓绝丰神俊朗这两条,才算得完整。”

清欢莞尔。

白锦慢条斯理的往两人面前添了茶,悠悠开口。

“若是你,这样那两条加不加先不说,有一条一定是不能忘的。”

轩若心中已觉白锦接下去的必然不是好话,但还是拿眼好奇的看他,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哪一条?”

白锦:“无事就爱敲诈别人。”

轩若笑骂。

“你这人,人人都说我胡闹,不懂事,是个纨绔败家子,哪一条我也都是认了的。你提哪一条不好,非说我爱敲诈人。我不过就从你那处拿了点东西,就这般计较。”

白锦瞧他一眼,伸出个手掌,一条一条的数。

“你我相识不过半年有余,你就从我这里顺走了,一柄清风剑,两只古瓷杯,一只翡翠钗,一副净斋先生的孤品,三两佳楠。。。。。”

轩若气绝。

三两佳楠都算进去是什么鬼,除了那幅画,现在还挂在安淮自己的床前,其他东西,他讨回来都是随手一扔,转背就已经忘记了,哪记得住那么多。

自己半年时间,真的从他这搜刮了如此多的东西?嗯,还是有可能那么多的。

白锦还要往下数,他将扇子轻轻敲在桌上,打断了白锦的话。

“行,行,打住,什么鸡零狗碎的你都记着,仗着记性好欺负人是么。就算如你所说,我也没少回赠你东西。”

白锦伸出了三根指头。

轩若奇道,“什么意思?”

白锦又开始,三根指头,一根一根数。

“一副扇坠,两坛葡萄酿,一只玉笛。”

轩若:“没了?”

白锦:“没了。”

轩若:“不可能那么少吧,你再想想。”

白锦不理他,抬起茶盏小口吃茶。

轩若低头仔细想了一会,确实想不起其他的,就拿起扇子抵在口边,干咳了两声,转了方向看向清欢。

“顾小郎君,你莫听他的。”

轩若看着清欢,一副你不了解的表情说道。

“你别看这人,人前拿腔拿调的斯文模样,背地里其实是个不着调的,特别是他喝多了以后,啧啧。。。。。。”

清欢脑海里一边想着‘这张脸可真招人喜欢。’‘那人不着调的样子,我见过,不晓得醉了后和对着小动物,是不是一个模样。’一边拿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轩若等他往下说。

轩若对清欢的反应很满意。

“想当初。。。。。。”

“那酒应当快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轩若还要往下说,白锦已经站了起来,打断了轩若的话。

轩若自然不是真的要揭白锦的短,见白锦插话,他见好就收,笑得开怀。

“是,那酒也该好了。”

清欢正听的起劲,不,应该是看得起劲,其实对白锦醉后的行为,她并没有多好奇,之所以摆出那个神情,不过是想名正言顺的多看轩若几眼。

见这两人都没有再坐着说下去的意思,她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白锦先了一步走在前面,她也就跟着站了起来,脚步还未踏出去,旁边一只手就伸过来揽住了他的肩,一张脸在扇子的遮掩下凑近了他的耳朵轻轻说道。

“你莫失望,一会那酒出了,若果真不错,我们多灌他几杯,他醉后什么模样你就能看到了。”

这人说了些什么,清欢半点没有反应过来,她只觉有一丝带些暖意的风,轻轻拂过她的耳朵,麻酥酥的一路撩上了心头。

清欢早已经恢复正常的心跳,又在一瞬间响如擂鼓,手先于脑子,一把就将这人推离了自己的身子。

071 这酒甚好

日光灼灼,蝉鸣声声,石榴花开得明艳,红的耀眼。

轩若有些莫名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一脸的惊讶与探究。

如果自己没感觉错,他刚才是一把推开了自己吧?可是为什么?

听到动静的白锦,也回过了身子,正在拿眼打量她。

清欢脑子死机了两秒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她现在是个男儿身,她顶着男儿身一把推开了一个靠近她的男子。

这该怎么解释?

空气陡然安静,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清欢与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毕竟不同,关键时候她那粗大的神经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底气又冒了出来。

她边暗想着,“疯了,疯了,我这是作的什么妖。”边干咳了一声,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不是故意推你,我刚刚不小心踩滑了,没稳住身子。”

轩若和白锦默默看了眼四周平坦的地砖。

清欢继续横着心的补充道。

“我的左脚勾到了右脚。”

轩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忍了几下没压住,又变成了哈哈大笑。

清欢木着一张脸,无语的看着他,心里恨不得拿个膏药将他的嘴贴起来。

白锦仔细瞧了瞧清欢的神情,没有笑,默默转过身子,向前走去。

清欢也快速转了身,跟着白锦往前走,心下有些懊恼,也不知是气轩若的反应,还是气自己的不争气。

“不过相似而已。”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把那还在原地笑着的人抛在了身后。

轩若大笑了几声,才勉强止住了笑,抬起脚快走了两步,才靠近清欢,又忍不住自个笑了两声。

清欢默默走在前面,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压下心里的郁结,她在心里默默下着决心。

“以后,绝不能再在这人面前失态。”

那蒸馏器就放得离他们坐着得地方隔得并不远,就在正对面的屋子里,走几步也就到了。

说是屋子,有门有窗,里面其实是一个大场子,没有隔断的连成一片。

那蒸馏的器具就摆在屋子中间,造型有些像一个大号的蒸笼,只是从蒸笼顶上又多了根管子将酒气引到一旁起到收集作用的类似大木桶的器具里。

虽只是隔着一段,进到里面与外面就如两个天地一般,一股热浪夹着酒香肆意飘散。

轩若的扇子摇的呼啦作响。

“好热。”

他四处打量了一圈,最后用手指着那个大木桶和那个大蒸笼,木桶和蒸笼上还贴着一张赤红的纸,纸上写着个斗大的酒字。

“就这么个东西,就能提。。。啊,对提取,就能提取出你说的那酒精。”

轩若看着清欢,说得不以为然。

清欢听得心里有气,这不都已经在提取了吗?

一转脸看见那张脸,她心里的气立消,腆着张笑脸回。

“肯定能的。”

已经有酒坊的管事迎着这三位走了过来。

“怎么样了?”

白锦随口问。

管事毕恭毕敬的答。

“已经蒸了快一个时辰,应当已经有酒了。”

白锦点头,带着这两人走到那器具旁,清欢与白锦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动,轩若却哗啦啦的摇着扇子,围着这器具走了一圈。

管事取了一个瓷碗,放到那木桶下的一个雕刻成龙头形状的阀门旁,轻轻旋了旋,一股清澈的涓涓细流,就流进了碗里。

管事将那一碗酒递到白锦跟前,白锦接过,轩若也好奇的凑了过来,白锦便将酒碗递予他。

轩若本要伸手接,想了想,又摇头道。

“还是你先来吧。”

白锦斜睨了他一眼,又将碗收了回来放到鼻前闻了闻,酒香浓郁确实比以往的酒好上许多,再看酒汤清澈如山泉,看着已觉心旷神怡。

他抬着酒碗,送到嘴边轻呷了一口,脸上表情丝毫没变。

轩若看得好奇,张口问。

“如何?”

白锦隔了一小会,才说。

“甚好。”

轩若这才好奇的取过了酒碗,抬起来也学着白锦的样子,看了看,闻了闻,这才吃了一口。

酒入咽喉,一股热辣霸道的热流,就似一团火球一路从口腔烧过喉咙又烧到胃里。

虽然早知道这是酒之精,但毕竟没喝过,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辛辣的味道,他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一时就呛咳出来,只咳得脸都红了。

“咳,这什么味道!”

咳了几声,缓过来后,又觉口齿留香,全身都热乎乎的,说不上来的舒爽。

他将酒碗又递给身旁的清欢。

“你也尝尝,这酒之精,委实霸道,倒也有些意思。”

清欢瞧着递到自己跟前的酒碗。

这碗白锦喝过,轩若也喝过。

清欢有些嫌弃,她犹豫了一下,本有心不接,又不愿拂了别人的好意,就要接过来,白锦却先他一步取走了碗。

轩若与清欢好奇的看向他。

白锦将那剩下的酒连着酒碗递给了管事。

“这样饮酒没意思,一会咱们取一坛子,到外边竹林旁的亭子里去,摆上酒桌,烤上肉,赏着景,配着这酒,岂不更有滋味。”

轩若拍手称好,清欢自然也没意见。

凉亭一边靠着竹林,一边傍着一条小溪。

竹林霸道,林子内少见其他植被,溪水清澈,犹自缓缓流淌。

酒桌很快摆好了。

说是烤肉自不必他们亲自动手,早有下人在张罗,这三人分了座次坐好。

黎熙为他们添了酒。

此时的酒杯颇大,月白瓷的酒杯,倒了半杯就有一大口。

清欢抬着那酒杯,脑中想起后世的小酒杯,一个念头闪过,嘴上道。

“这般饮酒,万般皆好,独一样不好。”

闻言,轩若和白锦都扭头看向他。

轩若饶有兴致的问。

“哦?何处不好?”

清欢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往手中酒杯一指。

“它不好。”

轩若将自己面前的酒杯也举了起来,里外看了看,月白瓷的酒杯,轻盈精致,釉质细腻,釉光莹润宛如一轮圆月,哪有什么不好?

“哪里不好,我怎的看不出?”

白锦也看她,眼里有些好奇神色。

清欢握着酒杯,一脸感怀的笑。

“这酒杯自是好的,饮那些个浊酒,清酒最是相称,但饮这样的烈酒,当用更小一些的杯子,一杯酒一口,是为口杯。”

说着,他口里念到。

“莲花指,轻举杯,深入喉,舒展眉,重掷杯,赞好酒。”

072 白酒

清欢一番话落。

轩若与白锦有些讶异的看着清欢。

轩若将她方才念的话,又默默重复了一遍,手中轻摇,有些不以为然道。

“有道理,如此烈酒,配着小杯倒也别有意趣。”

清欢含笑。

其实他也知道以轩若和白锦爽利的性子,大约平日喝酒吃肉,都是放肆惯了的,又都还未真切体会过这白酒的厉害,对她所说的那样小杯饮酒,心下许还没有真当回事。

清欢也不接话,抬手举了举面前的酒,轻呷了一口,入口略冲,但她尚还适应,也就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去。

“我原跟着个隐士一起住了大半年,那隐士也是好酒的,从他那我倒也知晓了不少这酒中门道。”

白锦挑眉。

“愿闻其详。”

清欢指着那酒道。

“这酒初成时味极辛辣,入口略冲,但若将之封存,经年累月之后,这酒之精经了沉淀凝练,后劲十足,入口也不再似现在这般难以入喉。”

“真正的好酒,当是入口柔,一线喉。”

酒之一道,不枉她上辈子自称了一回汉子,倒也有些心得,谈起这酒来也不管白锦轩若的反应,倒先把自己沉醉了下去。

“其实只要花些心思,这酒便可有不同的名头,譬如家里生了女儿,便将这酒埋入地下,待到女子成婚,又将其挖出来,那酒便可叫女儿红。”

“但若女子不幸夭折,那便在酒坛子上刻上花,寓意花朵凋谢,便叫花雕。”

轩若听得有意思,又想了一回,暗觉女儿红与那花雕,真真是绝美的名字,再者寓意也好,不觉就赞了一声“好心思。”

白锦却听出了些清欢的话外音。

这酒坊生意,清欢也占了股的,她这会说出这些话,自然不是真的仅仅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只要将清欢方才那番话放出去,那他这些酒就不愁销路了。

他甚至可以想见,当人们都接受了这样的做法和说法之后,那会是怎样一个庞大的市场。

白锦也点头道。

“确实好心思。”

清欢瞧着白锦的反应,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

“此种酒,也该有个通用的名字,不知瑶席兄觉得,白酒二字如何。”

白锦尚未回,轩若已经拍着扇子笑了。

“甚好,白兄酒坊出的酒,又是这样白净无暇的酒汤,正该叫白酒。”

白锦瞧了清欢一眼,也含笑点头。

清欢心中不觉哑然失笑,这纯粹是巧合,她不过沿袭了后世的名字,不想竟这般凑巧。

轩若,念了两遍白酒二字,又笑道。

“你这醉玲珑,既然有了这白酒,不若名字也改上一改。”

“白者清明也,酒能醉人最是糊涂,这一阴一阳,不若就叫醉乾坤。还有你门口那对子也换了,我给你写一个。”

他沉吟片刻笑道。

“上联就叫,英雄三碗就放到。”

“下联。。。”

他一时顿住,似是没想好,该怎么接。

清欢瞧着好笑,也就随口接到。

“下联就叫,好汉醒来再两杯。”

轩若抚掌大笑,“甚好,甚好,正合我意。”

白锦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两人,一言一语就把自己的店名和对子都改了,不由失笑。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刚成的白酒,喝了一个下午。

许是清欢心思不在酒上,喝得极慢,又就着些下酒菜,这一次喝得白酒,既然没有叫她醉倒,临到散场也只微微有些醉意。

白锦倒是被轩若挤兑着喝了不少,就是这位爷酒量极好,小一斤下肚,脸上表情都没变一下。

轩若本成心的想要看白锦笑话,与他撞了许多杯,偏他自个酒量不如人,以前也未喝过这样的白酒,没把住量,反叫他越喝越有滋味,倒把劝酒一茬给忘了,先把自己给放倒了。

醉了后,他也不做旁的,就瞧着清欢和白锦,一言不和就傻笑,初始清欢还瞧着好玩,笑到后来都把她的心给笑毛了。

“这位世子爷,该不会喝酒喝傻了吧。”

都说酒后乱性,这一场酒,喝到后头,也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就是轩若硬拉着白锦与清欢,说是难得知己,不若就此结拜。

他也不摆香案,不供三牲,就着半碗剩酒往小溪里一浇,生拉硬拽,死缠硬打的就逼着这两人,往那铺满了枯叶的地上一跪。

也不用白锦清欢开口,他口中念念有词,把三人该说的话,一人包干,念了一遍。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轩若,与顾云沛,白锦二人,结为异姓兄弟,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恩忘义,天人共诛。”

说罢,他自个以头抢地磕得嗙嗙作响,磕完了又扭头监督了白锦和清欢也磕了头,这才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拉着清欢和白锦的手,任清欢拽了几拽也没有松开,自己倒是大哥,三弟的先叫上了。

清欢黑着一脑门子的线,在问过了白锦轩若的年纪后,跟他重复了两遍。

“我今年十八,大你一岁,不是你三弟。”

轩若也不知是醉的糊涂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装作没有听到。

反正直到最后分开的时候,轩若还在拉着清欢的手,口里念着。

“三弟,以后有麻烦,就找你二哥,做哥哥的一定帮你。”

清欢一巴掌拍在了自个脑门子上,口里敷衍着。

“好,好,好,一定,一定。”

眼里再看那张颜,哪里还有半点初见时的心思。

好不容易从白锦轩若那里逃离出来,坐在回顾家的马车上,她拿手轻轻揉着太阳穴。

“这什么,哥哥弟弟的,也不瞧瞧那两人都是什么神仙人物,手眼通天之辈,我等凡人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不过醉话,等那轩若醒了,也就不作数了吧。”

心里这般想着,直到到了顾家小院的门口,她才又打起了精神,脸上堆上笑,抬手推开了自己大门。

“娘,半芹,我回来了。。。。。”

第二日大早,清欢起了床,正就着柳枝蘸着青盐刷牙,顾家小院的门,又被敲响了。

清欢撑着半开不开的眼,拉开院门,便见黎熙站在门外,还不等清欢开口,黎熙已经热络的说上话了。

“三爷,大爷让小的将你昨日落下的分红给你送来。”

清欢手扶着门的身子僵住,下巴好险没有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哪里就三爷,大爷了?不是醉话吗?这时候的人,结个拜都那么随便的吗?这就当真了?

073 一笔银子

清欢将人让进了家里,脑海里一边想着,“这回去跟那两人说,结拜的事作罢,不知还不来不来得及。”一边疑惑的问。

“什么分红?”

黎熙从怀里掏出了一叠子银票,恭敬的递给清欢。

“三爷,这是您和大爷合开酒坊的分红。原是该这一季过了再给,大爷说自家兄弟不用计较的如此清楚,又想着你这里约莫用得上,就按着以往的例额先送来了,到时若不够再补,若多了就算到下一季。”

清欢自动忽略了‘自己兄弟’四个字,翻看着手里的银票,一千两一张的票额,足有十张。

清欢想着白锦那家醉乾坤的规模,在心里默默算了笔账,怎么算怎么觉得不可能有那么多,不由疑惑道。

“这,是不是算错了,怎么有这么多?”

黎熙脸上一副看似谦和实则隐隐透着自信的神情回。

“回三爷话,不会错的,大爷一共有八家酒坊,一季的三分利,差不多就是一万两。”

清欢愣在原地,她虽也想过这白酒若卖的不错,将来应会有分店,没想到分店来得如此之快,虽心中明白这白酒卖得好了,利润绝不止此,心里还是对白锦这人佩服不已。

毕竟她一开始是以为这酒坊只有醉乾坤一家,就算以后要在其他店也卖这白酒,一开始也只会拿这醉乾坤一家先做实验,没想到白锦如此自信,一开始就是八家齐上。

再者此时的人,知识产权保护意识极差,那器具到了白锦手里,一家也好,八家也罢,只要他象征性的给清欢一些钱,就无人会说他半句不对。

没想到白锦一句口头承诺,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将银票递予清欢后,黎熙又拿出了一张契约,上面写着白锦八家酒坊,今后所得利润,清欢占三成,白锦已经签字按了手印,就等清欢补上自己的。

清欢瞧着那张契约,心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一脸复杂的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黎熙拿着这契约,脸上挂着笑,恭恭敬敬的离开了顾家小院。

一家酒坊也好,八家酒坊也罢,他家主子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些酒坊酒楼的不过都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主子从未将这些放在眼里,他自然也不会将之放在心上。

只是。。。。。。

黎熙轻摇着头。

“这结拜,未免草率了些,不过,跟着那样一位主子,什么样的事情,他没见过,主子许多草率的决定,到了最后不都证明别有深意。”

“这一次,主子定也有这样做的原因。”

顾家小院里,送走了黎熙后,避在屋子里的半芹和张氏,这才出了屋子。

清欢得了这样一笔银子,她无意瞒着张氏与半芹,便将银子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与她们说了。

听完了清欢的讲述,张氏犹自不敢置信,她拿着清欢递过来的银票,手都在微微颤抖。

“哥儿,你的意思是,以后咱们家,每一季都能收到这么些银子?”

一万两,普通百姓一家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的银子,就是前些日子的一百两对于张氏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了,一万两她是打死都不曾想过,更别说这只是一季的。

许是因为金额太大,张氏反倒不如前些日子收着一百两时来得开心,她此时的心里,反倒空落落,觉得整个人都是飘着的,落不到实处。

一万两啊。。。。。这是什么概念?

半芹也惊住了,她呆呆看着张氏手里的银票,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张小脸一会白也会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欢其实心里也在打鼓,不过见着张氏和半芹的反应,她反倒镇定下来了。

银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朝穿越,物是人非,她反倒追求不高了,银钱多少无所谓,能够安心踏实过日子才是要紧的。

她望着张氏,笑得一脸柔和。

“娘,半芹,这笔银子,我想与你们商议着,先由我支配,你们看行不行?”

张氏在清欢的话音里,终于回过了神,她几乎没有思索就将银票赛到了儿子手里。

“钱是你挣来的,如何花,自然你说了算。”

银票是儿子挣来的,她一辈子穷苦惯了,突然给她那么大一笔银子,她都不知道如何花,放着也是一种巨大的精神负担,儿子说交给他处理,她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半芹瞧了一眼她哥,理所当然的点头说了声“好”。

小姑娘心思纯良,经历的还少,也没上过学,银钱在她心里其实并无多少概念。

她只知道这是很大一笔钱,不过这笔钱交由张氏掌管还是哥哥掌管,她全无意见,只要她娘和哥哥高兴就好。

清欢瞧着张氏和半芹的反应觉得心里很窝心。

拿到这笔银子的第一时间,她就做了决定,她想开个酒楼。

虽然依着契约,以后每季她都能从白锦那里得到分红,对于只想做个闲散富贵人的清欢来说已经足够了。

可是,那毕竟是从别人处得来的,她并不想,也不指望着以后都能从白锦处拿好处,虽然白酒带来的利润。必将会远超想象,但是那毕竟是她篡取了后世的成果,不是她的真本事,就如买了彩票中了奖一般,这让她有种不真实的空虚感。

开一家酒楼,那是她上辈子的梦想,也会让她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不是一个飘荡在异世的灵魂。

这笔钱若开一个小一些的酒楼自是绰绰有余,若是按照清欢的想法来开,只怕还远远不够。

但瞧瞧顾家的小院还有张氏和半芹,清欢心里微叹一口气。

“张氏已经苦了大半辈子,还是先改善一下顾家的生活条件,再看看能余下多少钱吧。”

因此,说了要自己支配这笔钱的清欢,还是与张氏商量着,要在杭州城里买一座大一些的宅子,买上几个丫鬟小厮。

说到买丫鬟的时候,半芹还小声的嘀咕着,用不着浪费那个钱,家里有她就够了,只听得清欢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抬手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头。

本来此时的做法,有钱后应该买一些田地,好当作祖产传下去。

但是一则杭州城外好的田地早被卖光了,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二来清欢此时实在不想再多花钱,她的小酒楼可还没有着落的。

张氏瞧着清欢,几次想开口问他,要拿着那一笔钱作何打算,到最后心里的信任到底压过了好奇,愣是没提,只叮嘱他银票一定要收好,不要叫人看见,不要说出去。

清欢自然点头应下。

074 买,买,买!

清欢与张氏和半芹商议完了如何处置这笔钱后,看看天时还早,今日无事,她总算想起了先前与黄文隆老先生的约定。

想着那老先生心里约莫急切的想见着自己,乘着有空,她就溜达着两条腿向黄文隆老先生家的方向而去。

结果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走到黄文隆老先生府上,却被门房客气的告知,老先生今日和人去了城外的护珠寺。

清欢也不失望,只暗笑一声,“好不凑巧”,留了句,改日再来,也就离开了。

其实黄文隆老先生自得了清欢改日登门的消息后,在家里等了几日,不久就听到了顾家出了歹人的消息,这才明白为何顾云沛说那几日家里不方便接待客人。

自听到顾家出了歹人,黄文隆想着,顾云沛应该一时无暇顾及自己,这才在今日,与人出了门,谁曾想,偏偏今日清欢就来了。

清欢离了黄文隆的住处,心里想着。

‘这古代,信息不发达,难怪有些底子的人家,见个面都要预先递帖子约时间,规不规矩先不说,好歹避免了像自己一样扑个空。’

‘若是有人能够提前通传一声,自己也不用走这一趟,白锦说得对,是该买个小厮了。’

这倒不是清欢到了古代被同化了思想,认为自己要比别人高贵。

现在她有了余力,家里添些小厮丫鬟,在她心里,就跟后世有钱人家里请个保姆,管家一样的想法,不过图个方便而已。

此时的丫鬟小厮没有人权也不是她造成的,她也就没有多少负疚感,毕竟她又不会苛待自己买回去的人。

怀着这样的心思,清欢很快寻到了人牙行,在说了自己的要求后,人牙子给他推荐了几个人。

清欢瞧了一圈,选了一个长相老实敦厚十岁的小姑娘,并着一个十三岁看上去还算机灵的小厮。

其他的她没看上,就让人牙子帮他留意着,等过几日她再来。

小厮是她为自己选的,瞧着还算满意,付了钱,拿了卖身契后,转背就给了小厮一些银子,打发他自己去给自己买套衣服,再去城里替自己寻一间宅子。

她也不怕小厮跑了,卖身契还在自己身上,小厮只要不想做流民,就哪也去不了,当场交个任务给他,便是存心考究一下他的能力,反正那宅子买不买最后做决定的还是自己。

至于这个小姑娘,她是不满意的,这小丫鬟老实敦厚过了头,显得有些木讷。

但是顾家的情况,半芹还小,张氏大半辈子都是老实过日子的,心里没有多少弯绕。

看上去精明能干的清欢一时还真不敢买,这小丫鬟,或许不够机灵,但是帮着半芹做家务活,还是不错的,这才做了决定。

离了人牙行,清欢想着大黄,还有最近一直郁郁寡欢的半芹,又摸了摸胸口那一包银子,就带着那小姑娘溜达去了集市上专门卖宠物的地方。

她想给半芹再买条狗,总觉得家里就该有条狗才像个家。

到了那集市,清欢才算大开了眼界,这里除了常见的猫狗,还有金鱼,蛐蛐,仙鹤,猴子,甚至还有大象,雄鹰。。。。。。

相较于后世,这里的宠物种类只多不少。

除了卖宠物的,居然还有卖宠物粮的,卖宠物衣服的,给宠物做美容的店,琳琅满目,五花八门,花样一点不比后世少。

清欢本来只想买一只小狗的,结果见着两只小花狗,一只黑白花,一只黄白花,长相跟后世的京巴很像,两小只毛绒绒的挤在一起,虎头虎脑,奶声奶气的冲她叫唤。

清欢被它们叫得心都化了,当场拍板两只都买了下来。

她手里抱着小犬,转背又看到一只狸花猫,那猫长得跟自己以前变的那个好像。

那猫懒洋洋的蜷着身子,正伸着舌头梳理自己的毛,一双猫眼半睁不睁,一点没将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清欢瞧着那猫粉红色的小舌头,肉乎乎的小爪子,又沦陷了。

再想着自己以后难免还要变身,家里多些宠物,也能遮掩遮掩,加之她瞧着那小猫也实在喜爱的紧,一个没忍住,干脆又买了两只狸花猫。

反正猫狗都买了,左右图个热闹,又买了一缸鱼,两只画眉鸟。

买了这许多宠物后,她又买了不少宠物粮,小衣服,还有小窝,食具什么的。

到最后她不得不花钱顾了一辆车,这才将一车子,七七八八的小东西都拉回了家。

回到顾家,张氏与半芹瞧着清欢拉回来的这一车东西,好险眼珠子没有掉下来。

清欢与张氏和半芹介绍了买回来的那个小姑娘,说是以后让她跟着半芹,让半芹给她起个名字。

半芹难得有个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可以说话,愣没把人家当丫鬟,开开心心的拉着小姑娘的手,说自己最喜欢海棠花,以后就管她叫海棠。

木纳的小海棠红着一张脸,怯怯的应了,就赶紧帮着清欢收拾东西,安置那些宠物。

好在顾家小院虽说小,到底两层木屋,房子前后都有空地,安置这两猫两狗两鸟以及一缸鱼,还不成问题。

半芹很快给这些小动物,张罗好了住处。

她很喜欢那两只小狗,虽然清欢给小狗买了狗垫,往哪一扔都能成为小狗的住处,半芹还是将小狗安置在了她自己的房里。

至于海棠小姑娘,半芹本来要将她也安置到自己的屋里,但是半芹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海棠不敢与半芹同床,打地铺又是泥地,最后只得住到了放杂货的屋子。

本来牛二壮那间屋子也是可以住人的,一则海棠不愿意,二来,张氏也有些嫌弃那个屋子里曾经住过那样一个人,总觉得再让身边的人住进去,心里有些别扭,便也就没有坚持。

等到一切安顿妥当,这一日也到了黄昏,半芹与海棠正忙着做晚饭,出门打听了一天的小厮也回来了。

他给自己买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素色窄袖长袍,配着他那机灵劲,竟也有些大家门户贴身小厮的模样。

“公子。”

小厮垂手站着,恭敬的回。

“小的今日跟着牙郎一共看了四套宅子,城西两套,城东一套,西子湖畔一套。”

075 乐诚

“城西两套,一套在吹云巷,一套在丽楠街,吹云巷那套,占地一亩半,有房一十八间。丽楠街那套,占地两亩二,有房二十一间。城东一套,在百果巷,占地两亩五,有房三十一间。西子湖畔那套,占地一亩二,有房十一间。”

小厮口齿清楚的回,如此多的数字,得亏他竟记得清楚。

但若只是这样,那这人也只是落个记性不错而已。

清欢瞧着他。

“这四套,你觉得哪套更合适?”

小厮几乎没有沉思,接口回。

“吹云巷一套,布局精巧,但位置临近城门。丽楠街一套,房屋略旧,临近闹市。百果巷的,宅子极大,屋舍也新,且价不高,只小的听闻,那家府上原出过事,新近又连续死了两位主子。西子湖畔,那套宅子略小,且价最高。”

一番话说得简单,并未回哪一套合适,只将利弊说的清楚。

虽则只是简单几句话,倒叫人瞧出此人是个心中有章程的。

清欢瞧了他一眼,不再过问房子的事。她坐在自家院子里的条登上,状似随意的问。

“人牙子说,你是自卖自身,这是为何?”

若这人草包,清欢多半看不上,此时见他做事颇有章法,懂规矩,她心里又觉得这样的人怎么就会沦落到了人牙行。

小厮听问,眼里闪过一丝痛色。

“小的在家行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下面尚有一个妹妹,三个幼弟,最小的弟弟,现在尚未满月,前阵子家父上山砍柴,不幸被野猪所伤,断了一只脚骨,身上也有多处伤口,一直在家调养。”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说了,清欢无声的叹了口气,穷人孩子早当家,小厮今日的机敏,只怕是苦难的人生逼出来的。

她暗想自己也是神经了,不过临时起意买个小厮,怎的见人机灵,反倒疑神疑鬼起来。

再瞧这小厮,她心里就有些同情,她也是苦过来的,对于这样早早担起家里重担的孩子,总易生出些身受同感之情来。

他问,“你家在何处?”

小厮恭敬的答,“小的家在于潜县一个无名小山村。”

于潜县离杭州城算不得远。

清欢,“我予你十两银,这卖身契我也还你,你回家去吧。”

人虽难得,想到他的出身,家里尚有弟妹与病父,清欢到底不忍心将这样的孩子,拘在身边。

小厮闻言,深鞠一躬道。

“小的拜谢公子,小的确实挂心家中,但家父从小便教小的,做人要坦坦荡荡,言而有信。我若从公子这里取回了卖身契,拿了银子回到家中,自可解我家困顿,然家父若知晓定不容我,小的也会内心难安。”

“若公子果真怜惜我,卖身契公子还是留着,这银子小的也收下,日后还请公子再从小的例银里扣除,只求公子能给我三日时间,容小的回家一趟。”

清欢心中不免动容,这才认真看着面前的小厮。

“你还读过书?”

小厮恭敬回。

“小的并不识字,只是家父早年跟过一个老先生,是以晓得些说辞,他又常拿那些说辞教导我们,小的也就会一些,顺口说出,叫公子笑话了。”

清欢脸上含笑点头。

“如此,你今晚歇一歇,明早便拿了银子出城去吧。”

小厮恭敬又回。

“小的家中此时还有小的先前卖身的银子应急,大哥已经成家,家里有兄嫂照顾,不急一时,不若小的先留在公子处,等过一阵再回家也不迟。”

清欢此时要买房子,家中事情定然不少,她见这小厮也是个懂事的,就不再坚持。

“也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小的周乐诚,家父说,这是取的反身为诚,乐莫大焉之意。”

这是孟子说的,得亏清欢恶补了几日的书,否则都听不懂,反要出个笑话,清欢点头道。

“既是你父亲给你取的,我也就不改了,你以后还叫乐诚吧。”

乐诚点头应下。

清欢瞧着她毕恭毕敬的样子,有心让他放松些,就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轻拍了他的肩膀。

“到了我这里,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外人的时候,你将我当个主子看,没人时咱们关起门来还做兄弟吧,不用这么拘着。”

先是还自一脸镇定的乐诚,得了清欢这句,脸上反而显出诚惶诚恐的神色来。

“小的不敢。”

恰在此时,半芹和海棠已经摆好了碗筷。

“哥,娘,这位小哥,饭好了,可以吃饭了。”

清欢笑着应了,招呼着。

“走吧,一起吃饭去。”

乐诚本要拒绝,瞧着半芹已经将海棠压到了桌上,张氏也在对他招手,心一横也就坐了过去。

这会家里也就这几口人,清欢有意让大家放开些,饭桌上就逗着海棠与乐诚说话,结果知事与愿违,这两人倒是知道主家是个和气的。

可海棠木纳不敢逾矩,乐诚是个懂规矩的,这样同桌吃饭,反把那两人弄得分外不自在。

清欢瞧着他们就像没有吃饱的样子,她无奈的苦笑着摇头。

“罢了,以后你二人还是与我们分开吃吧,否则年月长了,把你们饿了个面黄肌瘦,人家还以为我顾家亏待下人。”

海棠和乐诚,这才如蒙大赦的下了饭桌。

这一夜,因着没有多余的房间,乐诚还是被安置在了加牛二壮住过的那间屋子。

第二天,清欢是在画眉鸟的叫声里醒来的。

走出屋子就见到两只小奶狗在满院子溜达,泥地上灰多,倒把昨儿还一身干净的毛,跑成了土灰色,两只狸花猫被关在笼子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毛。

清欢瞧着热闹,好好逗弄了一会两只小狗,又去与那两只猫培养了一上午的感情,直到吃过午饭,才让乐诚引着去看宅子。

那四套宅子,清欢最中意的是丽楠街那套,她其实是个好热闹的,临街的位置正好,出门要方便许多,又是两亩二的面积,正合她的心意。

她想‘就是不知,房屋略旧是个怎么旧法。’

‘若是尚过得去,干脆就定下那一套宅子。’

等她真个儿见过了屋子,她才晓得,这哪里是旧了些,分明就是破的不成样子,油漆掉光了不说,柱子好些生了虫,这买回来可不是简单修一修就能搞定的。

她是要买了就住进去的,可不是买块地建房子。

吹云巷那套太远,百果巷那套死过人,她都已经魂穿了,此时可不敢不信鬼神,是以这两套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最后她只得忍着心痛,花了将近两千两银子买了西子湖畔那一套在她看来奇贵无比的房子。

毕竟此时的房价,一套县城里的民居也就三百两银子左右。

可真等付过了钱,怀着“这就是我以后的家。”这样的心情,再去看那房子时。

见着宅子里的那一汪太阳下泛着磷光的清泉,那雕花飞角的凉亭,那翠绿的灌木,爬墙的藤蔓,再站到小楼上,吹着西子湖畔吹来的风,她又觉得。

“这两千两银子,花得可太他,娘的值得了。”

076 新家二三事

清欢在付完银子后的当日,就开始张罗着搬家。

想着要搬家,她特意买了三辆马车。

顾家小院本没有多少东西,再者,那些个东西多半都老旧不堪,张氏与半芹宝贝一样的想带走,清欢看不上,只好哄着他们,老家还是要回来的,那些个物件就留在老宅子里,搬去新家又买新的。

张氏与半芹一想,理是那么个理,就真的只带了张司马府上送来的那几匹布,清欢,半芹与张氏各自的几身衣服。

就这点东西,放在马车上,便只放了一个角。

倒是清欢买回来的那几只宠物,还有半芹养的五只鸡,满满当当的装满了另一张马车。

剩下的一张马车,就坐了半芹,张氏与海棠。

清欢坐到了放衣服的那辆车上,乐诚则与车夫坐在一起。

三辆马车,就这样在隔壁邻居打量艳羡的目光中,伴着一路的鸡鸣狗叫,载着顾家三口搬进了新家。

西子湖畔那套房子里,一应家具都是全的,清欢只要再添置一些日常用品也就够了,这也是为什么这套房子这样贵的原因之一。

搬进新家后,清欢怎样的忙碌着置办家当,添置下人且不提。

另一头,宋远也就是假牛二壮,被押回原籍,震动一时的宋家十三口人命案,终于在唐州和陵县与余杭县各自结案,宋远被判了秋斩。

此时的死刑都要上报刑部,再由刑部上呈皇帝,是为报囚。

宋远一案余杭县报囚的奏折,经了罗县尊一夜的奋笔疾书,终于完成,由着差人一路送往京师安淮。

本来治下出了人命案,写报囚并不是件好事,只是这个案子不同。

一则这是两年前震动大昌的人命案,宋家一十三口一夜间被分尸纵火,谁是凶手却半点线索也无,这样的情况下能够破案自是光彩的。二则,这起案件大头不在他的治下,就是面上无光,那也是和陵县尊的事,在余杭罗县尊这里,就只剩下治下有方四个字了。

是以罗县尊那折子里,除了讲述了案情经过,还隐隐自夸了几句,又夸了顾家小郎一笔。

待到清欢终于从搬家的忙碌里,清理出些头绪来,将新的顾家宅子大致安置妥当,已是两日后的事情。

这天早上,清欢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大开着窗,边烤着太阳,边手里抱着一只黑花小奶狗,有一下没一下的缕着小奶狗的毛。

这是这几日来,清欢第一次好好坐下来喘口气。

她满意的看了一眼桌案后自己画了装裱起来的墨虾,又瞧了瞧雕花窗前那盆香兰,心中只觉畅快无比。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她将小奶狗举到自己跟前,与它大眼瞪着小眼,直到小奶狗有些怯怯的别过了眼睛,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

清欢才心满意足的将小奶狗放在了地上。

想着昨日张氏的话,说搬家这样的事,应该请些好友来聚一聚,她枕着手臂,懒洋洋的喊了乐诚进来。

“我写了几张请帖,就放在桌案上,你让人将帖子送去。”

清欢此时对乐诚已经分外满意,本只是随手买的小厮,这几日搬家就瞧出了得力了,若没有他,这么短的时间,清欢是没法子将这些琐碎事情,如此爽利的处理好的。

因着越看越顺眼的缘故,在顾家又添了两个门房,三个车夫,五个丫鬟,四个小厮,两个厨房婆子,以及两个护院以后,乐诚成了清欢唯一的贴身小厮,在清欢寻到合适的管家之前,乐诚暂时还兼任了管家之职。

乐诚走到桌案前,看到上面也就四张帖子。

这是清欢今儿一早写下的,一张是给白锦的,两张送到司马府,分别给轩若和张司马,一张送给到雁南先生府上。

旁的人清欢一时也想不出来。

顾家小院以前的街坊邻居也是要请的,只是不适宜将两波人一起请,倒不是看轻了哪边,主要是这样凑在一起,估计双方都会不自在。

聚会选在了三日后。

乐诚不识字,他拿着帖子,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不过新买的小厮里倒也有个识字的,他便没有作声,只安静拿了帖子出门。

家里有了小厮后,行事就要方便有效率许多。在安排了人去送帖子以后,清欢又遣了人去黄文隆府上递了拜帖。

做完这一切,她才背着手踱步去了张氏与半芹的住处。

因着新的宅子面积不大,还有个凉亭与池子,因此屋子之间,间隔很近,顺着抄手游廊走几步也就到了。

清欢到了半芹屋子前面的时候,刚好就听到了半芹一声愠怒的斥责。

“看看你做的好事!”

清欢到顾家这许多日子,鲜少听到半芹生气,不由心下纳闷,‘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这个好脾气的小姑娘,’不由脚下快了几分。

方踏进屋子,她便见张氏穿了一身褐色绣团花绸缎新衣,坐在一张踏上,一脸心疼的看着一旁穿了鹅黄宽袖襦裙的半芹,将袖子高高撸起,手里揪着一只狸花猫,瞪着眼睛,正将那猫的头按在榻上轻轻的来回蹭。

清欢瞧得新奇,不由好笑问。

“这是做的什么。”

张氏和半芹闻言回头,张氏瞧着儿子,就不由笑了,半芹小脸还是一脸的气氛。

“哥,这猫一点不通事,好好的猫砂盆不用,非要到榻上撒尿,这都是第二次了。”

狗若这样做,还能说得过去,猫就有些奇怪了,清欢印象中的猫都是比较爱干净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有什么打紧的,你要实在心疼,换了洗一洗也就好了。”

半芹无奈的又冲那只猫咪,挥舞了两下拳头。

“顾小草。你下次再敢这样,我就把你做成红烧猫肉。”

顾小草,是她给这只猫起的名字。顾家的所有小动物,她都给它们起了名字,另一只狸花猫叫顾小芽,两只小奶狗,黑花的叫顾小花,黄花的叫顾小菊。两只画眉鸟,一只顾小云,一只叫顾小天。

就连那一缸子鱼,也从鱼小小,鱼一一,一直排到鱼九九。

清欢瞧着那一窝的鸡,问她为什么不给鸡也起个名字,小姑娘一脸的正经。

“哥,你总不能让我将鸡肉吃进嘴里的时候,还想着它原来叫什么名字吧。”

一席话说得清欢半晌无语。

半芹说完,这才回头看向她哥。

“哥,要不将这猫关起来或者拴起来吧。”

自从搬进新家,料理清楚后,清欢就让两个丫鬟,专门看着这几只小猫小狗,也不关着它们,说是让他们在家里随意走,不丢了就行。

她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以后行事方便,既有这个考量,自然不能将这小猫小狗关起来。

“由着它吧,按说猫不至于会这样,许是换了环境,先观察两日,若还是这样,我让下人带它去找郎中看看,是不是哪里不好。”

077 再访定芳楼

与半芹张氏说了会子话,清欢让乐诚为他备了马车,说是要出门。

出门前她给了乐诚五十两银子,告诉他,“你且回去一趟,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定时间。你且看自己方便就好。”

乐诚这次并未客气,干脆的收下银子,深鞠一躬,送着清欢上了马车,这才转背走了。

想着自己出门要办的事,清欢随身还是带了一个小厮,小厮名叫乐心,名字是随着乐诚起的。

清欢本有意用他们各自的本名,但当她听到小厮里有一个叫二狗,一个叫山娃,她只得无奈的打消了自己的打算,她是个取名废,干脆就顺着乐诚,取真心诚意,开心的意头,一溜烟给另外四个小厮取了,乐心,乐真,乐意,乐开。

除了买小厮的那一天,这样主仆两人相处,一起出门对乐心来说还是第一次,乐心多少有些拘谨。

清欢坐在车内,倚着车厢,随意开口。

“去定芳楼。”

乐心赶紧的应了,转身支会车夫时才反应过来,定芳楼三字,说的是哪里。

那可是在整个杭州城排第一的青楼。

乐心支会了车夫,顺势就坐在车板子上,满心激动的胡思乱想。

“我的个乖乖,定芳楼啊,今儿可要开眼界了。”

“没想到主家,看着是个斯文书生,竟也是个急色的。”

“听说定芳楼的小娘子,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马车里,清欢闭着眼睛靠着车厢,想的是又是另一回事。

她去定芳楼自然是去寻那海莲姑娘。

在自己开酒楼之前,这位姑娘,她必须去见一见,否则她会内心难安。

海莲姑娘的事,她若不知道,或是知道了没有能力相助也就罢了,此时她有能力,又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处在那样的处境里,她并非圣人,但摆到了眼前的事,她自问做不到视而不见。

何况,这个海莲姑娘,处事的方式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有些事,有些问题,总要当着她的面问一问,她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

搬了家后,再去那定芳楼倒比先前近了许多。也就一刻多钟的功夫,定芳楼就到了。

清欢原以为到了这定芳楼,只要付银子,说出见哪个姑娘就行了。

岂料,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这次没有了陈子莱在前头,接待她的也不再是老鸨子,而是一个打扮娇俏斯文的迎客姑娘。

那迎客姑娘瞧着清欢眼生,便娇笑着,软软糯糯的说道。

“公子,海莲姑娘是咱们定芳楼的头牌姑娘,公子若想见她,不妨先去那边的影壁题一首诗。再将之送予海莲姑娘,若你与她真个情投意合,再相见岂不更妙。”

说着,这姑娘伸出嫩藕一般的小手,拈着个兰花指摇摇指向了大厅里一个方向。

清欢顺着她的手,果见那处有个影壁,壁上此时还挂着些诗作。

她心中微晒,暗想倒是自己不懂规矩了。

此时的青楼就爱玩个风雅,讲究你情我愿,求见里面的姑娘,不止要有钱还得有才,才能入姑娘的眼。

只是写诗,却不甚方便……

清欢含笑问。

“不写诗,作画可行?”

那女子笑的娇俏。

“自也是行的,还劳公子移步。”

说话间,已经引着清欢到了一张桌案前,自有小厮奉上了纸笔。

清欢凝眉悬笔思索片刻,心中就有了主意。

只见她凝神落笔,行止间一派飘逸洒脱,自有一股从容气魄。

那姑娘将清欢送到这里,本可以离开了,许是此时天色尚早,客人不多,又见清欢谦和有礼。

她便未离开,只站在一旁,瞧着清欢作画。

那姑娘起先还是一副温婉随意的模样,随着清欢的行笔,纸上画卷渐成,这姑娘脸上的神情也从随意变成了郑重。

待到清欢停笔,这姑娘已是一副出神模样。

清欢侧身瞧着她。

“姑娘,我这画该如何挂上影壁?”

那姑娘这才回过神来,俏脸又仔细打量了清欢两眼,语气越发的亲昵和善。

“公子妙笔,先前是小女子眼拙了。如此大作,小女子岂敢将之挂于影壁与那些俗物争锋。公子且稍等,我这就将画送进去。”

清欢含笑点头,对这小姑娘的反应半点不觉意外。

这一次,她画的是郑板桥的墨竹,那样的大家名作,若还得不到这样的重视,定芳楼也成不了杭州第一青楼。

不出清欢意料,画送进去片刻后,那女子就又走了出来,她对着清欢福了福身子。

“公子,且随我来。”

一路穿堂过室,清欢又站到了海莲姑娘门前。

推门进入,还是那间屋,屋里只有海莲姑娘一人。

海莲姑娘还坐在那张桌前,桌上摆着自己方才画的墨竹与一壶酒。

只是与上次不同,这次海莲姑娘没有起身迎她。而是穿着薄纱长裙,脸上挂着红晕,以手杵额,笑魇如花的坐在椅子上侧着头看向清欢,那模样瞧着就似已经醉了一般。

“顾公子,怎么今儿才来,倒叫奴家想念得紧。”

这声音慵懒里透着些俏皮,听得清欢一个女子都酥得不行。

这样的气氛,配着这样一个微醉的女子,清欢心里直喊糟糕。

她强笑着坐到海莲姑娘对面。

“姑娘说笑了,咱们数日前方才见过。”

海莲抬着一双朦胧的眼盯着她的动作,口中痴笑。

“公子岂不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清欢有些受不住这样的调笑,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

海莲姑娘瞧着她的模样越发笑得眉眼弯弯,嘴里倒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顺手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到清欢跟前。

酒汤清冽如泉,正是白酒。

“你尝尝,这是昨儿我们定芳楼新添的酒,说是叫醉三秋,这酒,入口雄浑,吃多了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清欢自知酒量不好,如此气氛哪里敢饮酒,她将酒轻推回去。

“在下不善饮酒,酒饮多了伤身,海莲姑娘也少饮些。”

海莲姑娘原还笑着,听见清欢的话,倒是僵了一僵,才又含情脉脉的看向清欢。

“他人到了我这里,都爱劝我多喝些,让我少饮的,你倒是第一个。”

说话间,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手里一手抬着酒壶,一手抓着个空杯子,两步走到清欢跟前。

清欢尚未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海莲姑娘已经一手搭在清欢肩上,一手抚着清欢的胸口,顺势坐到了她的怀里。

“你如此替我考虑,我心中十分欢喜,倒更想多敬你两杯,这可如何是好?”

海莲姑娘凑到清欢耳前,胸前两个圆球鼓鼓的抵在清欢胸口,娇媚的轻声说道。

078再访定芳楼(二)

清欢被海莲姑娘坐了一个满怀,心中又是尴尬又是好笑。

她侧着脸,扶着海莲姑娘往后推了推,许是因着姿势,加之海莲姑娘的衣服穿的极为宽松,清欢刚要说话,眼角余光就不觉扫到了两团雪白,饱满圆润。。。。

清欢不自在的别过了眼睛。

“海莲姑娘还请自重。”

海莲想是瞧着她的样子有趣,小手三根手指握着酒杯,两根在清欢的胸口轻轻滑动,口中吐气如兰。

“顾公子,大费周章的进我的房,就是为了与我说自重的吗?”

清欢被她逗弄的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抬手抓住了海莲姑娘的手停止了她的动作,用了些力气将她推开,这才站了起来。

“我本有事要问姑娘,是我来得不巧,改日等姑娘酒醒了,我再来不迟。”

说着就要往外走。

此情此境,海莲姑娘若让她就这样离开,便也算不得定芳楼投拍,于是她一把抓住了清欢的手。

“公子,你且莫急,有何事,但说便是。”

清欢回身瞧向她握着自己的手,眉头微微蹙起。

海莲娇笑着将手放开。

“我松开了,公子回来吧,我保证,自重些。”

清欢被海莲说得有些尴尬,再瞧这女子果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她这才迟疑着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海莲姑娘,坐回原位,美眉含情的看着她。

“顾公子,你有何话要与我说?”

清欢本就是个女子,还是个神经粗旷的女汉子,只要这海莲不再坐在自己怀里,她倒也很快找回了理智。

她想要问的问题,本就与这海莲醉不醉酒无关,那些个问题,说不定海莲姑娘醉了,她反而还能听几句实话。

于是,清欢回视着海莲姑娘,与她四目相对。

“海莲姑娘,陈子莱那日托我寻人的事,你还记着吧。”

清欢慢慢的说着这话,眼中仔细留意着海莲的表情,却见她听了这话,神色半点未变。

她抬手掩嘴轻笑,“自然记着,那样的事,想忘掉也难。”

清欢从她神色看不出半点端倪,她懒得与她打哑谜,索性说得直白些。

“海莲姑娘,不,应该是史枝窈,史小姐,你为何不与他说实话?”

就是听了这样的话,史枝窈也没有半点意外,只是眉目含情的白了清欢一眼。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她让吴哲云跟着清欢,就是担心他查出自己的身份再告诉那人,结果吴哲云跟了他好几日,见他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半点没有下手调查自己的意思。

清欢能够梦中见人一事,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那些人都不是多嘴的,是以吴哲云跟了他这几日,也未曾知道此事,只回报她,这顾云沛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书生。

只是普通书生怎能与白掌事,轩世子那样的人相交,又为何能得到陈子莱这样的人,珍而重之的相托,至少她自认识陈子莱以来,就未见他求过谁。

海莲笃信,这顾云沛一定有着某种本事,只是哲云大哥没有查出来而已。

方才在下人通传有个顾云沛顾公子想要见她时,她就猜测,这顾云沛许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才会来寻自己,因此当清欢叫破自己身份时,她半点没有意外。

先前的醉酒,自然也是装的,她一个烟花女子,能有多少手段,不过是借着醉酒想要引得他与自己同床,后面的事好由自己掌握而已。

既然此计不成,又听他说破自己身份,她也就不再伪装。

“与他说?我与他有何可说的,他有家有室,我一青楼女子,与他说了,他那样的身份能为我做什么?赎我出去,还我自由身?还是将我养成外室?”

“若还我自由,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离了这里,又能够去往何处?若是养外室,一样还是服侍男人,做个外室可不比在这楼里快活,至少,不用怀着念想,夜夜苦等。”

海莲姑娘这话,是含着笑说的,就好似,事情就是这般,本没有说的必要。

清欢认真的看着她。

“海莲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再是恨他,你这么做伤得最多的不还是你自己。”

既是故人,不肯说出实情也许还情有可原,但对着一个心心念念挂念着自己亲姐的人还能以此身份笑脸相迎,定不只是不愿这般简单,若非喜欢,又非不愿,那便只有恨了。

陈子莱放不下史青槐,自有情分的原因,想来也少不了这海莲姑娘的暗示。

清欢一番话落,海莲姑娘脸上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有了震动,她脸上浮出一丝恨意,又很快换成了嗤笑。

“恨他?我有什么恨的,让我家破人亡的不是他,害我们流离失所的也不是他,反倒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挂念着我姐姐,这样的人,我为何要恨他。”

她口里说着不恨,字字句句却露着恨意。

清欢瞧着她的样子,不由有些难过。

海莲姑娘恨陈子莱,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恰恰相反,她恨他,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那句“不用怀着念想,夜夜苦等”当不是无缘无故说的,说的人也不会是她自己,那便只剩她的姐姐了。

清欢问这个问题,自不是为了揭海莲姑娘的伤疤,她只是想证实一下心中的猜想而已。

既然已经得了答案,她也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至于去处,你若不愿再留在杭州,我可以给你一笔足够安身立命的银子,此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若不想离开,我正想开一个酒楼,或许你可以帮我。”

这是清欢来定芳楼之前,想过的她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

终于说出了这句,清欢心中略松了口气,毕竟对于她而言,这样的决定也并不容易,这其中不止是银子的事,还有陈子莱这个于她算是半个朋友的人,让她不得不顾虑。

海莲姑娘听了这话,神色终于动容,但也只是带着些感激的看着她,并无惊讶,意外,喜悦之类的情绪。

“近日来,与我说这番话的,你不是第一个。”

海莲,脸上含着笑。

“镇国公世子,前日也来寻我说了与你差不多的话,不过他比你要直接许多,没有问方才那些问题,只问我愿不愿意离开。”

079 题个字吧

清欢没料到在她之前,轩若竟已经来过了,也没想到他那样看上去不着调的人也会不声不响的做这样的事情,心中顿觉有些诧异。

再瞧,此时仍留在定芳楼的海莲姑娘,清欢也就明白了她为何会有如此平静的反应,已经听过一遍的话,已经考虑过一次的问题,再听,也就不会有太多情绪波动。

至于她的选择,已经不用再问了。

虽然清欢有些想不透,海莲姑娘这样选择的原因,只是处在其中的是她,不是自己,她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定也不会因为清欢的几句话就做出改变,毕竟她与她连相熟都谈不上。

清欢自问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事,她瞧着海莲明白这往后已经与她无关。

清欢点头。

“如此,我便告辞了。”

该问的该说的都说了,再留下已没有意义。

清欢抬脚要走。

“顾公子,请留步。”

清欢好奇的回头望她,不知道她还有何话要说。

海莲姑娘笑望着她,脸上终于有了真诚的感激。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公子的好意。”

清欢瞧着她脸上的感激,心中有些怅然。

“不必谢我,我也未曾帮到你。”

海莲笑的坦然。

“海莲与公子,本是陌生人,公子能有此心,怎能叫海莲不心生感激。”

清欢瞧她谢得真诚,也不再谦虚,只口里应道。

“以后有事,你可遣人来寻我,但凡我能做到的定不相辞。”

海莲笑着点头,将手指向了桌上的画。

“公子既如此说,海莲现下就有一事相求,公子这画,我甚喜欢,公子若果真怜惜我,不若将这画补全,就当送我的礼物可好。”

清欢瞧向那画,画上的竹,淡烟古墨纵横,自是画完了的,只是没有题字落款,确实算不得完整。

这自然不是她忘了,不是她的原创,她本不愿留名。

清欢原要拒绝,可瞧向海莲含笑又隐含期盼的目光,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目光,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含笑回道。

“也好。”

很快有下人奉上了笔墨。

清欢提着笔暗思片刻,落笔写道。

竹生荒野处,梢云耸百寻。

无人赏高节,徒自抱真心。

这是南朝梁诗人刘孝先的咏竹的前半篇,清欢不曾留意这个时空里,那个时间段是否有过刘孝先这个人,但她所能背出来的咏竹诗,唐宋以前的,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半篇。

因着不想剽窃,她便将自己认为可能已经存在的诗写了出来。

海莲站在一旁,将那诗反复念了两遍,方才赞道。

“我原只道顾公子,是个丹青圣手,没想到诗也作的这般好。”

清欢闻言,有些愕然的看向海莲,心中暗道,“原来这个时空竟没有刘孝先吗。”

清欢出言否定道:“这不是我写的,我也是从一本旧书中看到过这样两句,我也不晓得是哪位前辈所做。”

说话间,她才在最后的署名处,落了无名氏三个字。

海莲瞧着那三个字,有些莫名。

“顾公子,你不落日期,不留真名,这是为何?”

清欢将笔挂回笔架,随口答道。

“名字不过一个代号,留与不留又有何区别,无名氏三字就很好,日期吗,名字既然不重要,日期自也没有必要留。”

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画不是自己的,诗也不是,再是厚颜粗糙,她也不敢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上面。

海莲却被清欢一席话唬住了,直到清欢离开她的房间,她仍未回过神来。

‘名字不过代号,海莲也好,史枝窈也罢,我还是我。’

这般想着,再看那首诗,竹生在荒野这样的恶地,无人知它节气,仍自抱守真心。

“这是他在说我吗?”

海莲暗想着,‘我这样的身份,还谈什么节气真心。’她面上浮出一丝苦笑,伸手取过了毛笔,在旁边又添了一句。

本在尘埃里,何必抱真心。

添完这一句,她将笔掷在一边,怔怔的看着那画,出了许久的神,才将画小心卷起……

清欢坐在回顾家的马车上,心中说不上失望,到底有些怅然。

海莲姑娘的事,经了今日这一问,她以后不会再管,至于陈子莱那里,她想,‘只有等到下次见面时,推说无法相助了。’

清欢坐在马车里,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声音不大,还是让坐在车外的乐心听了个清楚,乐心自然不敢开口询问,只在心里,炸开了锅。

“主家这是怎么了?怎的去了一趟青楼,不见尽兴反倒一幅憋屈模样?难道海莲姑娘没有看上主家?还是主家身子不行?才进去了那么些时间,许是真的是身子不行吧。”

这般想着,乐心同情的瞥了身后一眼。

“啧啧,想不到,主家年纪轻轻的,可见有钱也不见得就能事事如心。”

心中放下了海莲姑娘的事后,清欢接下来两日,便将全副精神,用在了杭州城內寻找合适的店铺这件事上。

谁知这买一间店铺,竟比买个宅子要难上许多,不是看不上,就是地段太偏远,要不就是周边环境不太好,挑挑拣拣了两日,倒一家也没看上。

这其间顾家宅子里,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那就是顾小草,随地大小便的情况屡教不改,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与顾小芽不教就会的情况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正常。

于是半芹终于叫了下人带着顾小草去找兽医看看。

到了下午,下人抱着顾小草来回稟的时候,清欢也在。

那来回禀的下人,是半芹身边的侍女,半芹给她取名叫绿箩。

绿箩一脸复杂的看着半芹和清欢,口中回答。

“兽医说,顾小草没什么毛病,都挺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似乎有些难于启齿。

半芹从她手里接过猫,口中好奇的问。

“就是什么?”

绿箩:“就是这猫有些弱智,想是教不会了。”

……

清欢,半芹,张氏,并着一屋子的下人瞬间无语。

半芹低头看向怀里温顺慵懒的猫,瞧着它哪哪都挺正常的,怎么就会是个弱智?

虽然听起来挺不幸的,不过心里有些想笑是怎么回事?

清欢轻咳一声,仔细问了,弱智会对猫有些什么影响。

在得到了‘兽医说,这猫只是弱智,性子并不暴躁,反倒挺温顺,这种情况对身子是没什么影响的,就是反应迟钝些,容易走丢,嗯,行为会与其他的猫有些不同,旁的倒也没什么’这样的回复以后,清欢瞬间觉得。

“这哪里是不好,分明就是太好了,这岂不是为她以后变身行事,提供了大大的方便。”

于是,她在怜惜的摸了摸顾小草的头后,当天就抱着顾小草去宠物集市,将长相跟顾小草相像的狸花猫都买了回来。

半芹和张氏无语的看着顾家宅院里瞬间多了十一只看上去几乎一摸一样的猫,都有些目瞪口呆。

清欢讪笑着,硬着头皮将猫交给半芹,在她们提出更多的疑问之前,边解释着“我瞧这猫挺可爱的,又可怜,就给它买了几个玩伴”边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半芹瞧着这突然多出来的猫与张氏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和震惊。

“娘,要不要给我哥也找个郎中看看?”

080 宴客

郎中自然是没找的,因为过一日就到了顾家请客的日子。

本只是请数个人的小宴,在顾家上下听着宴请的人里,居然有镇国公世子,张司马的嫡长子张浦和,余杭才子陈子莱以后,硬是将一场小宴当作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来处理。

那严阵以待的样子,让清欢充分怀疑,就是张氏给顾云沛办亲事,只怕都没有这般重视。

张氏还让人从外面请了曾在刺史赵大人家里做过丫鬟的婆子,来顾家恶补了两日的规矩。

到了这一天,自觉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的张氏,不顾清欢的劝阻,硬是亲自到了灶房监督着特地花了大价钱从外头请来的厨子做事,直把那厨子气的,心里翻了不知多少白眼。

半芹也一大早就开始忙着张罗,盘点都要备些什么,有没有忘了东西,又拉着几个小丫鬟,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了,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

整个顾府,除了清欢所有人走路都是飘着的,又是兴奋又是不安,毕竟这宅子里,上到主家下到仆人几日前还都是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穷苦百姓。

“镇国公世子爷啊,想不到我长那么大,还能见着个活的世子爷。”

“啧啧,张司马我以前远远见过一次,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

类似的话,这两日,在顾家宅子里没有少传,就连久经风雨的张氏也曾拉着儿子的手,颤着嗓音问“轩世子,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模样。”在得知,轩世子没有三头六臂,也就是个普通少年以后,张氏还叹了口气“这辈子,还能见着个世子爷,也值了。”

直把清欢听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帖子约的时间是申时,结果申时未到,张浦和与轩若就来了。

此时已是六月中,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轩若将一把扇子摇得呼啦作响,远远瞧着清欢,口里就招呼上了。

“热死了,热死了,这天气这样叮人,若不是三弟你请我,我都不想出门了。”

一句三弟,石破天惊,震得顾家上下,呆若木鸡,“怎么就三弟了?怎么没听主家说起过?”

张浦和笑的一脸无奈,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他慢了轩若半步,要与清欢见礼。

“顾兄,别来无恙。”

清欢正要回张浦和,轩若已经摇着扇子,一把抓住清欢的手,招呼着张浦和,提着脚往里走。

“走,走,走,别在这里杵着,咱们寻个凉快处说话。”

走了两步,又扭头看向清欢。

“对了,你乔迁新居,做哥哥的不能没点表示,我给你准备了份大礼,你让你府里的下人出去抬一下。”

说话间,也不等清欢反应,他已经又松开了她的手,回头对着自己的贴身小厮招呼。

“烟锁,你带他们去抬下。”

这才又抬着脚,摇着扇子往里走,边走还边打量着清欢的宅子,及到进了屋子,才指着清欢的家具与他说话。

“你这宅子,小虽说小了些,倒也还算精致,就是这中堂摆设略显小气了些。”

他摇着扇子一脸的得意。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事先想到了,也给你拉来了,你等等就能看到。”

听着他这番说辞,又联系他方才他那番话,清欢哪还猜不到这位世子爷给自己送的什么。

她瞧着自家这会的家具,线条流畅简约,原木色泽,虽不够华丽,胜在清雅,和这个宅子的风格还是蛮搭的。

正要推说不必再多一套,自家也放不下时,视野里已见下人合力抬着一条雕花繁复,极尽奢华的长案,合着一张八仙过海大方桌绕过了照壁,进了自家院子。

清欢瞧着那雕刻着满满乡村农家乐气息风格的寿桃,牡丹和花草的红木家具,在太阳下散发着耀眼的红光,瞬间呆滞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张浦和瞧着清欢的反应,已经不忍直视的别过了头。

偏偏轩若还是一副颇为得意的神情。

“这可是我花了重金淘来的,怎么样,比你屋子里那些好多了吧。”

清欢忍着脸上抽搐的表情,本想拒绝,扭头看着这张颜上一脸的你快夸我啊,你快夸夸我的神情,憋到嘴跟前的吐槽话,硬是换成了满意的笑。

“是,比我那些好多了。”

没办法,再气人的事,对着这张颜她都发不出火来,何况这事也不值得生气。

清欢话落,张浦和瞬间转过了脸,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能够画出墨虾的人,就是这种水准?还是自己眼拙了,这套桌案,其实另有洞天?”

张浦和又扭头去打量那家具,嗯,太阳光下,红的夺目,亮的耀眼,用来闪瞎人眼却是挺好的。

轩若一脸的得意。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说话间,还挑衅的看了张浦和两眼,显然买这家具的时候,他没少吃张浦和的排头。

清欢瞧着张浦和那一脸见了鬼的神情,不由干笑了两声。

轩若,话还未完。

“幸好我没有听他的只买两件,我堂堂国公府的世子爷,送礼怎能如此小气,三弟,我跟你说像这样的家具,我一共给你添了十件,摆在中堂绝对霸气。”

一番话说得清欢好险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家具还未抬进来,清欢已经脑补出了自家中堂里以后满满登登十件油光程亮的红木家具的模样,不要太耀眼……

轩若兴致正好,还要张罗着帮清欢布置,清欢哪有心思,只拿话哄着他去凉亭里小坐。

轩若听了清欢的劝,也觉得这日头实在热得不像话,这才扇着扇子,进了凉亭,也不用清欢这个主家开口,他自个就笑着招呼顾家的下人,赶紧将消暑的甜汤,瓜果上一些来。

那模样架势,倒比清欢这个主家还像主家。

清欢早知他是自来熟,也不奇怪。

顾家下人原还拘谨的很,直到见着这个心目中神仙一样的世子爷,居然是这般和气的性子,也慢慢放开了来,上茶上点心的,十分殷勤。

凉亭依着一棵盘根老槐树,面向顾家唯一的池子,石桌石凳上摆着冰镇的酒壶,冒着凉气的果盘,配着凉亭上‘清心亭’三个古意盎然的大字,让人顿觉暑气都退却了不少。

清欢招呼着张浦和与轩若,边喝边等白锦和陈子莱两人。

酒过三巡,三人没等来另外两人,倒等来了陈家下人。

那人雪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的站在原地,哑着嗓子带着颤音的说道。

“世子爷,张公子,我家公子不见了。”

081 事情不寻常

那人慌慌张张的说完,张浦和凝眉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轩若望着那人,语气沉稳的问。

“你先别慌,你家在哪里如何不见的,你且细细与我们说一说。”

那人瞧着轩若的模样,心里也镇定了下来,他边回想着今日的事,边慢慢说到。

“今日刚过午时,我家公子就出门了,本要直接到顾公子这里,走到半道的时候,我们碰到了定芳楼的人,那人说海莲姑娘有急事要与我家公子说,因着那地离定芳楼也不远,公子就让我们先拐道去了定芳楼。”

“结果,我家公子去了海莲姑娘房里后,好半日没有出来,我原想着我家公子应了要来要来顾公子这里,就是不来了也该传个话,便敲门想要请示公子,结果里面一直没有回应,我这才发觉情况不对,忙撞开了门,结果,里面空无一人,窗户也是大开着的。”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让人在定芳楼翻找了两遍,根本没有公子的影子,也没人见到他去了哪里,海莲姑娘还有那个来寻我们的下人也不见了踪影。”

“世子爷,张公子,顾公子,我家老爷今日出城访友去了,少夫人有孕在身,其他主子又都在外地,小的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找到这里来,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公子。”

说着,说着,这下人又带出了些哭腔。

“情况不对。”

张浦和,轩若与清欢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

定芳楼那样的场所是有护院和打手的,在那样的地方,三个大活人不声不响的就消失了,何况消失之前,还有下人特地半路截了陈子莱过去,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事情定不简单。

轩若脸上神情有些凝重。

“那半路截了你们的是何人,你家公子最近可有得罪了什么人,或者做了什么事?”

下人都快哭了,但还是理着思路回答。

“那截了我们的人,小的先前在定芳楼倒也见过,是个叫吴哲云的精壮汉子,他原不是定芳楼的人,据说是跟着海莲姑娘一起来的,我家公子一向和气,哪里会得罪什么人。”

下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压低了些声音接着说。

“要说有什么事,就是前日定芳楼里换了酒水,我家公子不小心多喝了两杯,就宿在海莲姑娘处,直到第二日才回府,可是我家公子常去海莲姑娘处,就是留一宿也没什么吧,再说她那里也是常留客的?海莲姑娘不至于为了这个绑了我家公子吧?”

轩若听到这里,再不耽搁,抬着脚就往外走,边走边吩咐道。

“烟锁,让影卫想办法查出这吴哲云去了何处,云封你去赵运昌赵大人那里传个话,让他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全城搜找子莱兄。”

张浦和匆匆忙忙的对着清欢拱了拱手,抬脚追上了轩若的步子。

“三郎,这事当真如此严重,子莱兄一向与那海莲姑娘要好,寻他的又是海莲姑娘身边的人,他们许只是去了哪处,不久就会回来……”

后面的话,因为两人的急步离开已经渐不可闻。

清欢凝重眉站在亭子里,瞧着本还热闹的顾家宅院,顷刻间就变得冷冷清清。

她沉思了片刻,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事情确实不寻常……”

她匆匆与满府呆如木鸡的下人,还有张氏半芹解释了一句,就一头扎进了书房,连晚饭都是在书房解决的。

倒让张氏与半芹,对着花了重金请来的厨子做的一桌子好饭菜发呆,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这一天,天色擦黑以后,清欢早早就洗漱好歇下了,歇下之前还特地交代了,今天自己要好好的睡一觉,明日起床可能会晚一些,让任何人不要进屋打扰她。

就在清欢的房门关上不久,一只狸花猫轻轻的跃出了清欢的房间,悄悄摸摸的顺着顾家的院墙,寻了个狗洞,就钻出了顾家的宅子。

它一路不停歇,很快就跑到了城门旁的石阶下,顺着石阶几步跃上了城墙,又在城墙上端坐了一会,瞧着高高的城墙下面发了一会呆,才一咬牙,顺着城墙又爬了下去,中间有两次它几乎抓立不稳险些掉了小去,好在有惊无险,它最后还是平安落地。

到了城墙下,那猫站在原地喘了两口气,才又向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很快它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这猫自然是清欢变的,轩若和张浦和走后,她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里,绘制面具寻找那三人下落,一整个下午她笔下不停连绘了八个面具,只画得手指险些抽筋,才查到了他们的下落。

那三人中午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杭州城,也没有去别处,而是左弯右绕的在杭州城外的一片山林里穿梭,直到临近天黑才停了下来。

他们停下的地方,是杭州城外森林里的一座荒庙里。

按说又是荒庙又是森林,这样的时候,自己不该一个人来,只是依他所见事情有些复杂,再者她好好待在家里的人,究竟是如何短短时间知道这三人去处的,她也不好交代,因此她才一个人变身成猫,追了出来。

至于追出来后,事情会如何发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依着脑海中得到的场景和杭州舆图对照,清欢很快寻到了那荒庙附近,还未靠近荒庙,她远远便看见一个精壮汉子拿着一柄剑在掘坑,那坑已经挖了半米来深可他不满意还在不断的挖着。

清欢猫爪轻起轻放借着树木草丛的遮掩小心的靠近着那人,直到离那人只有百来步的距离,她才挨着一棵极粗的榕树停了下来



她躲在榕树后看了一会,觉得此处视野不佳,又从榕树背对着那人的另一面,小心的往上爬,直爬到树的半腰,寻了个有枝叶遮挡身子,视野尚好,枝桠粗壮的树枝坐了下去。

她方坐稳,正要凝神去看那人,突觉不知何处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就揪住了她的后脖子毛,让它连炸毛都做不到,就被一下提了起来。

如此熟悉的操作,清欢心里一阵无语,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自己身旁,还一下子抓住自己后脖子毛的,清欢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下一秒白锦那张长得白净又有些邪性的脸果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082 跟我没关系

夜色深沉,半轮圆月挂在树梢之上,森林里四处响起蟋蟀此起彼伏的声音,间或伴着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声。

大榕树的一根结实的枝桠上,一身玄色长袍绣银花的男子,隐在树荫里,怀中抱着一只正在疯狂翻白眼的狸花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边瞧着树下不远处的破庙旁,一个精壮男子在掘坑。

清欢心中有些无语,头上那只手正顺着它的一下一下的往后捋,嗯……虽然只从感官上来说,挺舒服的。

可是,她是一个女子好不好?还是一个与这人有些交情的女子。

以前不认识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已经打过几次交道,彼此都还算熟悉,这个时候,你再伸个手在人家身上摸,合适吗?嗯?合适吗?

就在清欢心中疯狂吐槽之时,那挖坑的精壮男子,总算掘好了坑。

在树上一人一猫的注视里,他随意收起了手中的剑,脚步有些踉跄的走回了荒庙里,片刻后,那精壮汉子的肩上扛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将那男子扛到挖的坑旁,一把将他扔到了地上。

那男子被扔到地上之后,发出了一声闷哼,那声音就似嘴里塞了东西一般。

猫的夜视能力很好,清欢只瞧了一眼,就看到那男子口中确实塞了一团东西,只是是什么东西却看不清。

挖坑的精壮男子自然是吴哲云,这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正是陈子莱。

吴哲云将陈子莱,往地上一扔之后,又寒着一张脸,走回了荒庙。

再出现的时候,他的肩上扛着一口薄皮棺材,棺材盖还没有盖上,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个穿戴华丽典雅的女子。

见着那个女子出现的时候,躲在榕树上的清欢不觉心中涌起一股伤感,抚在她身上的手掌,也停止了动作。

那女子,便是海莲姑娘,清欢第一次绘制她的面具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死了,至于死因只怕是自杀,因为清欢最后看到的场景,是她躺在她房间里的床上,呆呆注视着头顶的帐幔。

被绑着的陈子莱,眼中带着疑惑,伤感与恐惧看着那男子扛着棺材,一步一步向着深坑走了过去,然后将那棺材轻轻的放在了那个挖好的深坑里。

这才走到陈子莱跟前,狠狠给了他一嘴巴,又一把扯走了塞在他口里的布条,单手就将他提了起来,又扔到了海莲姑娘旁边的土堆上,让他呈一个倒趴的姿势,对着海莲姑娘的脸。

陈子莱被扔到地上,先是痛呼了一声,待看清眼前的人脸,又惊恐的往后挪了几步,这才回过头,脸上一脸的惊慌。

“吴大哥,海莲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就……吴大哥,你相信我,她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前日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好好的吗?陈子莱说到这里,有些底气不足。

吴哲云似是被他的话激怒,他一句话不说,快步走了过去,将陈子莱提了起来,一巴掌又扇在了他另一边的脸上,左右两边各挨了一巴掌,陈子莱半边的脸顿时肿成了猪头。

“你他妈,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吴哲云竭力压抑着怒火,口中问道。

几女和恩客,共渡了一夜,还能做了什么,这其实本没有什么好问的。

陈子莱,此时心里觉得很冤,他跟这海莲姑娘也有大半年的交情了,这半年来他在她身上没有少花钱,却从未从她这里索取过什么,因为他自认从不是一个滥情的人。

就是他两第一次见面,他在海莲姑娘处宿了一夜,也只是拉着海莲姑娘说了一夜的话而已。

直到那日,他心中烦闷,又去寻那海莲姑娘。

那天,他不小心多喝了两杯,有些醉酒,才想借着酒劲放纵一次。

本来吗,海莲本就是靠着那种事赚钱的,他又是个正常男人,他本没有觉得这有何不妥,甚至当时在他心里还觉得自己有些悲情,合该被同情,行那事本是水到渠成的一场风月佳话,哪有何不妥。

一开始的时候,海莲确实反抗过,但是他想着他与她的情分,又想着她也接待了不少的人,难道还不能接受自己?他便将她的反抗当作了欲拒还迎的调笑,等到后来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何况,他想,那时自己还醉着,怎么能控制得住。

许是因为那张脸,许是因为海莲的反抗反而激起了他的欲望,那一夜他在海莲身上足足泄了三次。

因此,等到第二日一早,他离开的时候,瞧着海莲姑娘,一脸灰败的躺在床上的模样,他只当她是经不住折腾身子有些受不住,还调笑了两句,见得不到海莲的回应,他才有些讪讪的离开。

但是,就算他用强了,她一个几女,至于寻死吗?

“我,我没做什么啊,我不过,做了正常男人都会做的事……”

他本还想再补一句,“她至于吗,”但瞧着吴哲云那欲杀了他的神情,便硬生生将溜到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吴哲云已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抬脚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

“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她这一辈子都经历了什么吗,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

吴哲云骂一句,就往他身上踢一脚,陈子莱被踢的满地打滚,口中还算有些骨气没有求饶,而是梗着脖子,喊道。

“你打我,你就算打死我,她也复活不了,她是谁,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就算要杀了我,好歹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吴哲云被他的话问住,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恶狠狠的盯着陈子莱看了一眼,将他扔在一边,走到了那个深坑里,弯下身子,轻轻拂去了不小心落在她身上的泥土星子。

她最爱干净了,就是当年逃生最狼狈的时候,她也尽量保持着自己身上的整洁,如今她却孤孤单单的躺在了这泥地里。

仔细清理过了海莲姑娘身上的污垢,他才如梦语一般的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我若杀了你,她定不开心,我怎能让她走的不开心。”

“何况,那样也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083为何要让她死得如此难堪

陈子莱躺在地上,身上四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心中一根玄崩得紧紧的,直到听到那人说。

不会杀了他,会让他一辈子活在愧疚中,陈子莱才暗舒了一口气,旋即心又提起,他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

“海莲究竟是谁,她又经历过什么?”

海莲虽然和史青槐长得很像,但他从未怀疑过海莲是史青槐,原因无她,年龄对不上,史青槐要比海莲年纪大上许多。

但若不是史青槐,这世上还有谁是与自己有纠葛,而自己又不记得的女子。

陈子莱,凝神想了片刻,终于脱口说道。

“她是枝窈妹子。”

吴哲云冷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出讥讽的笑。

“你终于想起来了……”

陈子莱,心里一片冰凉,他眼中露出了极大的恐慌,不安和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怎么会,海莲怎么会是枝窈。”

枝窈,那个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一个在咯咯娇笑着,眉目有些稚气,仿佛永远长不到的小女孩,一个娇滴滴有些任性,又深受家人宠爱的邻家少女。

怎么会,怎么可能,就成了几女……

陈子莱,顿时心中觉得荒唐不已。

自己找了那么些年的人,原来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青槐呢,青槐又去了哪里,你们都到了杭州城,为何不与我说,为何要瞒着我,若是我知道……”

“若是你知道,若是你知道,你又要做什么,事情已经过了,你觉得终于到了你可以展示你那卑鄙的同情的时候了吗?”

“你以为,等你想要帮他们姐妹的时候,她们还稀罕你的帮助吗?”

吴哲云,愤恨的打断了陈子莱的话,口中凄凉又含着恨意的说道。

“你若知道?在京城的时候,你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她们姐妹在京城孤苦无依,走投无路的时候,青槐小姐鼓着勇气托人给你送信,求你见她一面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你派人送了一封信,轻飘飘的说,等过了这阵风头,就会想办法接她过门。然后对她们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后来你父亲雁南先生亲到史家表示愿意相助,你又是怎么做的,你当晚便悄悄来寻青槐小姐,告诉她,你父亲为官如何不易,你对她如何情深,定不会负她,让青槐小姐,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拖,雁男先生的,后,腿!”

听到这里,陈子莱脸上浮出了羞愧神色,嘴上却还是辩解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过是让她避避风头,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大家都好,还是对你好?”吴哲云烦躁的打断了他的话。

“罢了,就算你们也称得上青梅竹马,你到底没有义务救她们,那种时候也怪不得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刚与青槐小姐表完心意后,转身就与他人定了亲。”

“那时她们姐妹本就是在勉励支撑,你订婚的消息传来,青槐小姐便心如死灰,只拖着一具空壳,草草替父母收了尸,就逃出了安淮。”

“我一路护着她们南下,路上碰到了山贼劫杀路人,为了救人,我将她们藏在一块巨石后,去与那些山贼厮杀。等我杀过了山贼,再回去找他们姐妹时,她们已经不见了。”

“后来我花了数年时间,才又在青楼找到了枝窈小姐,再见到她的时候,我才知道青槐小姐已经死了,死在了我们分别后不久,怀着满满的悲愤和绝望而死。”

“我不知道青槐小姐临死前都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敢去问枝窈小姐,我只知道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喜怒不轻易流于神色,常年挂着假笑的青楼女子。”

“我找到她后,要带她离开,可是她已经不愿意离开那里了,她甚至不愿意跟我说不愿意离开的原因,只是蛮狠的拒绝。”

“但是,我知道,她是没有了灵魂,没有了念想,又觉得自己污秽了,在那里她至少还能麻痹自己,骗自己她就是海莲姑娘,定芳楼春风得意的海莲,而不是什么尚书府的大小姐,一个没有清白身的女子。”

吴哲云说到此处,又满怀悲愤的踹了陈子莱两脚。

“她都已经活得如此卑微,懦弱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面前,一遍一遍的跟她提起过去,一遍一遍的展现你那令人作呕的同情和无耻。你不知道,此时活着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吗?”

“你怎么能,为了你那自私的欲望,就那样对她,你知道她就算再怎么怨你,恨你,可是在她心里,你依然是她过去的朋友,她姐姐到死都心心念念的人吗?她对过去唯一的联系和支撑吗?你怎么能那样对她,你怎么能……”

“让她死得如此绝望,死得如此难堪。”

吴哲云还在宣泄心中的怒气,可是清欢已经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看下去了。

一个花季女子,究竟经历多少的不堪,才会活得如此绝望,偏偏经历这些不堪前,她还曾是那样一个骄傲的如天仙一般高高在上的女子。

却辗转零落到了如今的地步,却落在尘埃里,依然心中保留着一丝不甘和不该有的骄傲。

死了也许是种解脱,只是不该死得如此绝望……

清欢轻轻从白锦的身上,跳了下去,顺着树干慢慢的往下爬。

落到地上后,它又很快朝着来路回去。身后的人和事都被她慢慢抛在了后方。

它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直到眼前又隐隐约约的看见了杭州城的城墙,她才放慢了脚步。

天快亮了,这一夜的折腾她也累了,她已经不想再爬城墙,便轻轻的转过身子,朝着身后那人走去。

是的,身后有人一直在跟着它,不是它的听力变好了,是那人故意让它听到的。

跟着它的自然还是白锦。

清欢慢慢走到白锦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仰头瞧着他,轻轻叫唤。

“喵,喵~”(你怎么还跟着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084 戒心倒重

白锦弯下身,将清欢提起来,放在自己眼前。

“猫儿,好久不见啊,你去哪里了?”

白锦柔声问。

清欢瞧着眼前放大了的人脸,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但还是喵喵,叫了两声。

她想让白锦多说些话,这样她才能获得更多信息。

“刚刚那两个人是你认识的人吗?”

清欢点了点头。

白锦面上露出了笑。

“那可巧了,这两人我也认识。”

清欢可不是来跟他叙旧的,再说这会她也没有心情,于是她奋力挣了两下。

白锦瞧着它的样子,眉头微蹙将它放到了地上。

“好猫儿,你是不愿意跟我回去吗?”

当然是不愿意的,清欢赶紧点头。

白锦脸上带了可惜的神色。

“那你走吧。”

清欢并没有动,而是坐在地上,将自己的一只前爪举了起来,伸向前方。

白锦……

“你这是要我先走?”

白锦脸色有些难看。

清欢认真的点了点头,白锦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又笑着摇头。

“你这猫儿,戒心倒重。”

他说了这一句,果真慢悠悠的抬脚向着杭州城內走去。

清欢迅速跳到了一棵树上,看着白锦慢慢的走远,直到他的身影在视野里成了一只小蚂蚁,然后这只小蚂蚁又消失在了城门的位置,它才慢吞吞的下了树。

‘不晓得,这白锦是跟着自己来的,还是凑巧碰到。’

毕竟白锦与陈子莱与算认识,这种时候他会出来帮忙找人,一点都不奇怪,再说它到那树上的时候,白锦是从更高的地方把自己提上去的,它那时为了不让吴哲云发现自己,一直留意着四周。

那种情况下,它确实不曾见到有人影,越过自己到了那树上。

更何况,它被白锦提到树上的时候,那白锦明显已经在那枝桠上坐了许久,他身旁有折断的小树枝,明显不是在它到的时候折断的。

‘或许是凑巧吧。’

清欢心里想着,仍旧保持着猫的状态,也迈步向着杭州城走去,她身上此时没有带可以出入城门的凭证,所以,她不能变回人身。

虽然和白锦在那森林里遇到,或许是偶遇,但是清欢不得不承认,她这一趟出门有些莽撞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枝窈和陈子莱带离杭州城,那吴哲云肯定也是有功夫的,而且功夫还不低。

如这吴哲云当真存心想杀了陈子莱,她是管还是不管,管的话,她拿什么本事出来管,但若不管,她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陈子莱去死。

这些问题,它其实出门的时候,也已经想过了,那时她就在赌,赌甘心在青楼守护着一个女子的吴哲云不是那样一个没有理智的人,赌史枝窈就是恨陈子莱,也断不会希望他陪着自己一起死。

也赌,若吴哲云真的动手,以她和史枝窈的交情,她若突然现身,那吴哲云不会真的伤了她,她或许能够救下陈子莱。

可是再怎样,她都是在赌,赌就有赌输的风险,因此在去寻那三人的路上,她的心情是忐忑的,直到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的白锦将她提起,她虽然觉得诧异,心里却也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这白锦,毕竟一直在帮自己。’

清欢心里想着,很快也混进了杭州城,又溜进了自己的房间,才将面具摘了下来,换回了自己的样子。

‘不管白锦知不知道,猫就是我,我就是猫,’

她想。

‘反正,以他的能耐,他若真想查我的身份,我也瞒不住,还不如坦然些。’

在清欢消失的这一晚,杭州城內也炸了锅。

雁南先生的幺儿,杭州城顶顶出名的大才子陈子莱与定芳楼的头牌姑娘海莲,一起消失了,刺史赵大人派出了衙门里所有的人,满城寻找那三人的踪迹,却半点消息全无。

这新闻的爆炸程度,一点都不比前阵子的十五人分尸案来得弱。

风楼才子与青楼头牌,光是这两个词语,就已经引出了人们的无限遐想。

更何况在海莲姑娘消失的时候,她房间的桌子上还展开着一副清雅出尘的墨竹,那墨竹旁有几滴水渍,看上去就像几滴泪水的痕迹,还有一看就是出自两个人手笔一首诗和一句题词。

竹生荒野处,梢云耸百寻。

无人赏高节,徒自报真心。

以及那一句。

本在尘埃里,何必抱真心。

因此将将经过一夜的发酵,人们就已经脑补出好几个不同版本的故事。

有人说诗和画是陈子莱提的,那句何必抱真心是海莲姑娘自己写的,正是两人互白心意。

也有人说陈子莱虽是陈子莱但还写不出那样的字画,这字画是他花重金买来送给海莲姑娘的。

画的来源众说纷纭,但是故事的结局差不多都是同一个,那就是才子佳人,冲破了重重阻碍,终于双宿双飞,私奔去了。

这些传言,并没有传多久,女子们为才子佳人流的泪水还没有擦干,才子就又回来了。

而且那个杭州城顶顶出名的风流才子,是顶着个猪头,缩头缩脑的在杭州城门外被出城寻找他的官兵找到了,护送着送回来的。

虽说这个消息,被人下过命令不许说出去,但是因为陈子莱当时的样子实在太过狼狈,而且城门附近进出城的百姓众多,而且那些官兵又走得匆忙并没有备下马车,因此陈子莱被找到时是个什么模样,早叫百姓看了去,很快又在杭州城里传开了。

这次,因为大才子的猪头猪脑的样子,实在与印象中出入太大,在百姓传言的版本里,陈子莱的形象也从有情人终成眷属,变成了棒打鸳鸯,私奔被抢等等各种版本。

且那些版本里,添了许多对他不怀好意的言辞,也不知是有人故意引导,还是百姓觉得将他这样一个才子踩在脚下更加畅快些。

但是无论故事版本怎么变,那副字画与题字都占着很大的戏份,人们编故事传故事,许多都从那字画里找证据。

一时间,这字画究竟是何人所做,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一个故事,以及那字画究竟画得如何出神如何好,那诗又是写的如何精彩,如何妙都沸沸扬扬的传扬开来。

以至于贩夫走卒,识字的不识字的,都能点评两句背上一背。

08来5我来报恩

让流言飞一会,时间总会慢慢还原事情的真相。

顾家院落里,清欢并不知道外界的那些流言,从城外回来后,她就假托读书,躲回来书房补觉,直到有下人叩响了书房的们将她叫醒。

清欢迷迷糊糊的伸了个懒腰,对着门外懒洋洋的道。

“进来吧。”

清欢声落,只见乐城已经推门进来。

乐城是昨晚回来的,虽然清欢已经和他说了,不用赶着回来,让他先处理好家里的事,但他还是三天后就回来了。

清欢瞧见是他,便随口问。

“什么事?”

她进书房前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让他们没事不要进书房,既然敲门了,那肯定是有事的。

“公子,有个自称海莲姑娘的侍从,名叫吴哲云的男子,在门外求见。”

清欢听得眉头一跳,昨晚他还在为海莲姑娘下葬,怎么这么快就来找自己。

而且自己不过与海莲姑娘见过两次,这个人怎么会来找自己?

清欢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道。

“知道了,你先把人引到客厅去,我在那里等他。”

说着便与乐城出了书房。

片刻后,清欢便见到了一个精壮汉子跟着乐城走进了客厅。

清欢敬仰这人人品,因此待他极为客气,先含笑招呼着他坐下,又让人上了茶,才客气的问。

“敢问吴兄,找我何事?”

那汉子定坐在客座上,神态并不似对着海莲姑娘那样拘谨,也不似普通下人那样透着些卑微。

他坐在椅子上,豪爽的冲着清欢抱了抱拳,道。

“公子可能记不得再下,再下姓吴名赐,字哲云,是定芳楼海莲姑娘的侍从,我们姑娘的事,相信公子已经听说了。我现在无处可去,想投在公子门下,不知公子可愿接纳吴某。”

清欢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这个汉子,不过认真算起来,除了那一日两人在街上遥遥见过一面,他们确实并未公开的打过照面。

投在自己门下吗?

清欢仔细的瞧了那个汉子一眼。

“吴兄气宇轩昂,一看便知是个好手,我顾家能得吴兄这样的人才,实是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吴兄为何要投在我处?”

杭州城里比她强,比她厉害的人多了去了,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为何就得了这吴哲云的青眼,她确实有些好奇。

毕竟能在定芳楼如此多的强手下,扛着一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杭州城里消失,还让轩若等人的手下搜寻不到踪迹,头天才胖揍了陈子莱一顿,今天就有底气来自己这里投奔。

他来这里自然不是避祸,若是避祸当投靠一个更加强的人才对,或者干脆离开杭州城,根本没必要来自己这里。

他敢来,就说明他已经处理好那件事,至少他根本就不怕陈子莱寻他晦气。

但就是因为这样,清欢才更加好奇。

吴哲云听了清欢的问话,也不奇怪她为何有此一问,显然先前猜到了清欢会有此一问,他张口就答。

“公子若是担心陈家那边,公子大可放心,他们就算知道你收留了我,也定不会寻你麻烦。我会来公子这里,也不为其他的,只因为公子你对我家姑娘有恩。我来替我家姑娘还你恩情。”

清欢愣住了,她与海莲姑娘不过见过两次,就是她曾经想要出手相助,不也没有相助成功吗?这怎么就能算有恩了,如果这样都算的话,轩若不也说过与她同样的话。

“吴兄误会了,先前我与你家姑娘其实只见过两面,我也未曾帮到她什么,当不得恩情二字。”

吴哲云听得眉头微微皱起。

其实这顾公子与海莲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并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自这顾公子第二次与海莲见过面后,海莲曾当着他的面跟自己说过,顾云沛这个人很好。

然后就是海莲服毒自杀后留了个他一封信,里面说自己走了,但是还欠顾云沛一个人情,问他是否愿意替自己来寻这顾云沛替自己还了人情。

吴哲云是个耿直性子,他本是史老尚书家的家生子,大半辈子都在侍候史家的人,即使史家家破以后,青槐小姐还了他自由身,他也一直跟着史家姐妹。

现在史家最后一个主子也死了,他的心也死了,他本想葬了史枝窈以后就自杀,毕竟是他保护不周才让史家绝了香火,不自杀不足以抵消自己的罪业。

何况……枝窈小姐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直到他看到了枝窈小姐的信,他才又打起了精神来这顾家,枝窈小姐欠下的债便是他的债,枝窈小姐还不了的话,他来还。

可是现在这顾公子却说,他与枝窈小姐并无恩。

吴哲云愣了愣后,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便站了起来。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清欢瞧着这个男子突然萧索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头微紧,总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哎,吴大哥我想起来了。”

在吴哲云要迈出客厅的侍候,清欢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想起来了,我与海莲姑娘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确实曾答应过要帮他,当时也就是随口一提,我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才想起来。”

吴哲云有些疑惑的回头。

“顾公子,答应了帮她何事?”

何事?清欢哪知道什么事,但是海莲姑娘临死前这么跟这个汉子说了,肯定有她说的理由,清欢不忍也不想逆了那个女子生前最后的遗愿。

想来海莲姑娘一定也是知道了自己会替她圆谎,才说的吧。

“何事啊,其实那天吧,我与海莲姑娘相谈甚欢。”

清欢边说边心思百转的想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海莲姑娘都已经香消玉殒了还能惦记着。

“后来,我还为她画了一幅画,提了一首诗。”

那画和诗,吴哲云是知道的,毕竟海莲临死前,那幅画就展开放在她的桌前,想来是死前还曾看过。

“后来我们谈起了京城的风物。”

说道这里,清欢拍了脑门一下道。

“对了,海莲姑娘曾跟我提过,说京城的史老尚书与她有旧,那时我还开玩笑说过,他日我若有幸到了京城,定要寻到史老尚书的坟墓敬上一柱香。”

“海莲姑娘,那时还笑道,那也要替她敬上一柱,我曾开玩笑许诺,‘当然,以后我若留在京城,定每年都为她到老尚书跟前上一柱清香。’当时不过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成了最后的诀别之言。”

“既有此言在先,在下定不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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