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迷情 - xp1024.com
《官场迷情》


告别起点!江湖再见!

这是本书在起点的正式停更公告。

心情沉重滴向看书的大大们告别——不过,我拒绝道歉。

是的,不需要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有太监,只不过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跟大家相约江湖重见,牵手千年,就是我的心愿!他人笑我太疯颠,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武林豪杰墓,无花无柳锄作田——很好,很强大,很煽情,很——押韵。哈哈!

再向本书跟书的大大们致礼!不是因为你们顶我,也不是因为你们是我的潜客户——这些都是扯蛋,不写书,咱们谁都不希罕谁,就算为的这玩意,不想写不想看扔掉就是,互拍马屁有球用!懒得费这心!

我向你们敬礼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你们。把书跟到这里,为主角的命运而伤,为高贵的情感而痛,你们都是——高贵的!因为你们不喜欢淫荡,不喜欢种马,不喜欢这样那样的小白,不喜欢被弱智侮辱——当然,这个也是本书不受待见的原因,我知道,相信大家也知道。

但是,我们还知道,除了那些之外,总还有些东西值得去写值得去看——人性,真情,高尚,慈悲。

是的,这些才是我想写的,也是大大们想看到的。

故此,致敬!

………………………………

昨天,在起点书友会里发了一帖,如下。

再见,起点!华丽告别!

楼主[横刀灬一笑]发表于2008年1月23日20:54:57,281点击31回复回复|刷新|推荐|返回

明天签数字站,今天还是最后申请一次,坚持至此,我也算尽了力,以下是俺今天发给编辑滴申请,刚好二百四十字。

~~~~~~~~~~~~~~~~~~~~~~~~~~~~~~~~~~~~~~~~~~~~~~~~~~《神笔风流之官场暴走》

最后一次申请。再次申明:最好的书,十万字时这么说,现在六十万字,还这么说——不是我说的,书评区可以看到,起点最牛!我发誓——不是我弄的!书绝无小众原因——因为这里虽然裸奔,其他地方已经开始火,在万松站,本书基本上排所有榜单前列,而且被封推。再次发誓:我不认识万松任何人,书友告诉我的!不再多说。找我签约立刻上架的不下5家,马上准备签数字站。最后申请一次,毕竟在此埋头苦干了四个月——如果依然不行,请马上通知我,并把本书改为驻站。谢谢。

~~~~~~~~~~~~~~~~~~~~~~~~~~~~~~~~~~~~~~~~~~~~

没有回复,看来就这样了——再见,起点。不过离开你,也没什么大不了。请看这个站点封推的那个网游书。人间垃圾!俺跟这样的书同列,嗯嗯,只能说,算鸟,不签也罢。

偶心平气和,绝无愤世之叹。就是有点嫉俗——小白书写到这程度,是对文字的毁灭。

看帖滴大大们,千万表以为偶在发牢骚,今天没牢骚的想法,俺是来显摆滴——零八年,这书如果不火一把,算我没种!不过,起点沾不到咱这光了好象。

没打算做广告,不需要,嘿嘿。

~~~~~~~~~~~~~~~~~~~~~~~~~~~~再说句,书友会这坛子俺泡过段时间,以俺之愚见,此地高人颇多,有几位俺特别欣赏————惜乎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呵呵,能写红楼梦的才情,为的适应规则,不得不去写肉蒲团~~~为你们不值。

此致~~~~~~~~~~~~~~~~~~~~~~~~~~~~~~~~~~~~~~~~~~~~~~~~~~~~~~~默哀。

无视规则,华丽转身,希望以后跟各位大大们江湖再见,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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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告别了。为我在起点的梦想作祭。

这个帖子里,我批了一本书,也许行为有失厚道,还给人看出偶这酸葡萄的卑劣心理来——但还是坚持说句,即使这书作者来面前,我一样骂他。

为什么?这本书以前强推的时候我就看过一下,当时就在书友会里批上了。而现在,居然看到被封推,彻底失语。

嗯,很少评书,还是勉为其难,说几句吧,也让大大们知道我为什么失了厚道——虽然说到这本书,有强奸自己的感觉。

………………

正文第001章无心插柳

“现在,张翼身上全部的家当只有三十四块七毛。虽然四年来,他的父母陆续在他的卡里打了上千万的巨款,可是他从来没用过。原因很简单,哪个儿子愿意接受父母以“钱”为方式的爱?”

嗯嗯,第一句,开门见山,很好很强大很装b(为什么装b?嗯?这么说吧,我觉得主角太不简单了——我这人素质不高,如果老爸老妈肯用钱来爱我,我绝对没意见!做梦都想钱啊,如果身上只有几十块,卡里有上千万,然后象下文那样打个的两百块车费都要美女帮我付,我非得一头撞死不可,我这不纯属有病吗?),算鸟,继续向下吧。

“张翼是个游戏天才,更是个鬼才。在福布斯国际职玩榜排名前十的张翼,作为唯一一个进入福布斯国际职玩榜前十的自由职业玩家,当然是各大工作室虎视眈眈的对象。世界最有名的网游工作室都在悬红“通缉”他呢。如果张翼要加盟任何一家工作室,年薪都绝不低于百万

“……………………”(太长,节选)

“你是来应征的吗?”听到张翼的话,对方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但是张翼是第一个打电话来应征的吧。

“恩。是的。”w,zicb。j47plh2q4e

“你在中游榜排名多少?”l0pneo6yt3u的tye]t

“33万多。”张翼信口胡诌。

第二及第三段。还有第四段长了点所以只节选,意思反正是说主角准备找个垃圾点的网游工作(原文:当然,垃圾工作室才是张翼看中的啊!)——没什么问题啊,依然强大。有实力咱藏起来,扮猪吃老虎。很好。

主角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这份工作。

于是后面这个开始有点受不了啦。

“终于要离开这个让人怀恋又让人想遗忘的城市了,湘潭,伟大的毛主席故乡,别了。3sgedqzlbu54。,ci

“哈哈。”2l。taocdqdq[afpiy

车子驶入国道之后便快了很多,张翼也显得有些手舞足蹈,兴奋异常。23岁的他,终于要走入社会,开始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人生。hwao34yomtrskycrh

虽然前途还无法预料,但是这依然无法阻止他内心的激动。大概所有刚毕业,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毕业生都有这样的经历吧。”n

我倒啊老大!看清楚你写的什么吗?“手舞足蹈,兴奋异常”,“激动”“前途”。哇噻,俺被你华丽滴打倒鸟!

你为什么要激动?还这么劲儿劲儿的,你有病啊?抽风啊?

为什么骂你?你找骂啊!——你是谁啊?大牛b啊!多金公子啊!你卡上——上千万啊!零花钱啊!你家那钱堆多高知道吗?没个十亿八亿的算我没长眼!

所以,你为什么要激动?就为找了个破工作?可以游戏人间啦?你认识钱吗?知道什么叫有钱人吗?居移气养移体这话你听过吗?就算你家里是暴发户钱都外星掉下来的没那有钱家族的气质,你也不能这么没谱吧?你大学毕业完全成年了哎老大!

当然,你会说反正yy书吧,随便你写,也没人来杀你,这话我同意——问题就是,你懂什么叫合理吗?你设身处地地考虑过主角的心理吗?你自己相信你写的东西吗?还学人写书,呵呵,不想说你。

好了,再往下看。

下面,没有了。

第一章的最后两段话——到了目的地,张翼先打了个电话过去,说的委婉,是请人来帮忙拿点东西。其实是他不够钱是搬家费了。hkvr5nmalatr[xv。

哪知,下楼来的竟然是两个超级正点的美女……”

我栽倒了。

后面一章又翻了下开头。然后感觉吃到苍蝇,我不敌了我宣布投降。

第九流的工作。最垃圾的网游工作室。n个极品美女,规格型号齐全——御姐型,萝莉型,气质型,肉肉型,集体洗白白了在等主角,极品啊!每个都是!真华丽啊!

我靠!

上面提到的仅仅是书的第一章。太华丽了,极大挑战我的愚昧程度,我感觉被彻底打败——颠覆啊!什么文学守则,文字艺术,想象空间,意境之美,统统被打倒,呵呵。

没再看下去,够了,强奸自己,一章就已经太多,不想继续——后边理应会有淫荡的推倒,无耻的装b,理所当然的白痴,主角会在合适的时间强大威猛起来,散发王者之气虎躯狂震娇喘盈盈什么什么的都会有——你写吧,往死里写,我就两个字,不看!

为什么要看这个?

对汉字的亵渎,对文学的践踏,对智慧的侮辱——什么叫小白?这个就是典型!

所以,这个这个,不想多说了。现在拿我的书跪求起点签约,然后与上书同列,我感到至耻辱!

不过这位写手,你装装b骗点钱玩玩小白也就算了,我只批书,不牵涉你的人品。毕竟,你可能也有无奈的时候,在起点这个网站,标准摆在那里——我知道。

那就再说本跟人品有关的书吧。

起点书友会里,还跟人吐口水干过大仗,怒不可遏,破口大骂,素质极低象个流氓。事实上我没评书,用了很恶毒的字眼咒骂书作者,对他坟墓里的祖宗用到诸如掘棺鞭尸挫骨扬灰一类的词。

那本书我不提名字了,不是怕给人找麻烦——当时对骂就报过字号,我告诉他,写这书的给我见到,老子抽死丫!不提书名的原因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居然还这种读物,不想让大伙儿心里不舒服,不想增加这书的人气——虽然我知道根本无需叫骂,他的人气已经很高了,比我高得多呵呵。

书写的是一个人变身畜生,穿越了,穿越去观音菩萨那里。然后,好象,这头淫荡的畜生准备推倒菩萨,还准备把佛教里作者知道的几位女性大神全部干掉,就写的这个,怒!

不知道那些出家人怎么看,不知道那些带发修行的居士们怎么看,不知道那些天天拿着佛珠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的老婆婆老爷爷们怎么看的这问题,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啊,我其实是唯物主义,我真不信教。所以事实上,书友会里的这场嘴仗,我没有干赢,寡不敌众啊,骂我的人多了。然后我为自己赢得卫道士装b者的称号,落荒而逃。

骂不过要推倒观音的群众,我就来骂起点。他妈的这帮编辑,全体脑残,就算你不管什么道德底线人性原则,起码你得怕吧?你害怕宣传部文化局,怎么就不怕还有个统战部宗教局的啊?你不怕引起宗教纠纷吗——什么?宗教局不管事?没权?吓不到人?哦,那算鸟,当我没说。

嗯嗯,确实有点悲哀,这世道,嘿嘿。

我是不信教,但我没装b,我是真怒了。首先我觉得吧,作者你可以无视甚至反对人家的信仰,但你应该保持起码的尊重吧?比方说,我不喜欢你老姐,我就能把她推倒xxoo啦?当然,更重要的是我想这观音菩萨是谁啊?几千年善男信女传颂下来,平安之神,宁静之神,解厄之神。守护光明,守护信念,被无数人在最惨痛最苦难的时候求乞祈盼的神——怎么到现在,到起点,就给人这样了呢?

这个写手,我想说的是,你可以无视规则,可以离经叛道,但是为什么要歇斯底里为什么要丧心病狂呢?道德底线人性边缘,你怎么就滑得那么远?你写这垃圾,整个一反人类反社会的玩意啊。什么不好写,你要写这个?搏出位也不用玩这么过火吧?

当然我知道,你会说没办法,迎合读者口味适应商业标准,吸引眼球赚钱吃饭,你就得这么干——我呸!你去贩毒吧!那个来钱更快!

什么?你不敢贩毒?怕枪毙?你只敢流毒?——而且毒得很好,毒到起点三江强推点推一个都不少?估计以后还能上封推?

哦,那当我没说,就算我无聊。自个掌嘴。

嗯嗯,看样子,我真不是混这里的料,这一本书不行,再下本我还是不行,根本就适应不了这口味这标准。

所以现在,自动出局。我被淘汰了。

说真的,我写不了那些。自己申明啊,能力问题,不是什么不想写不屑写,真写不了,想都想不到,没那素质啊。

我写的东西,怎么说呢?不反社会不反人类,不黄色不反动,拥护党拥护政府,五讲四美三热爱,八荣八耻重和谐,就算有黑暗,也是局部现象暂时现象,真的啊!跟书的大大们应该都清楚——人性的光辉,生命的高贵,真情的瑰美——就是我要写的。

我不但这么写,而且觉得自己了不起——我觉得自己是这黑暗江湖的指引明灯啊!但是,嗯嗯,看样子,起点确实把偶当灯泡了——完全无视,瞎灯泡一个。

什么嘛?什么了不起?——什么?超级老大?电子书市场百分之八十份额?

呃呃,我也无视。哼哼。

跃马扬鞭吧!转战千里吧!留给人一个伟大的背影吧!去别的地儿坚持吧——我可不能太监,我得拯救这乱世江湖啊!我不能让网络文学这块堕落沉沦啊!

嘎嘎!淡然狂笑!

…………………………………

以下,广告时间:

本书正式登陆17k;(就是俗称数字站,给起点打压得要死的,呵呵),继续前进,网址如下:

最后申明一个:白天还要工作,每天只能晚上码字,现在年底事多,速度上兄弟们就不要期盼了,鄙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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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屏蔽。有关网址那段话再发一遍。大家把——去掉吧。

本书正式登陆1——7——k;(就是俗称数字站,给起点打压得要死的,呵呵),网址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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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晕一次。官场迷情

作者:横刀一笑[作者专栏]

类别:都市更新时间:2008-01-24

字数:184888书号:27037

连载状态:连载中授

上架感言

总会有这么一天。签约了,肯定就得上架,上架了,貌似就能骗钱,嘿嘿,要骗钱,俺就得来发发感慨,表个心愿什么的。

首先,按惯例感谢一番: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cctv感谢17k感谢本书的签约编辑ice大大感谢……(感觉自己怎么就跟个劳改释放犯似的?这还没个完了?汗!)

当然,真正还要感激一把的是追书的读者大大们,以前因为你们的厚爱支持,给了俺信心,让本书没有太监——以前寂寞了五十五万字都没进宫,现在入v上架,就更有理由向大家保证,后边的情节会越来越出彩,或者说角度会更奇特,但是绝对震撼,会让大家解气解闷散心怡情,绝对的。而且风格会持续下去,会跟前文一样,尽力追求最大合理,不会因为情节而导致狗血淋头。

那么现在,各位大大就成了俺的衣食父母,可以打赏俺两个烟钱了。大家如果觉得这本书还行,值得花上几块钱跟的,我会很开心——至少说明有人欣赏有人关注,这本书还有价值,值得欣慰一把了。

在这里还想说句:对于不想花钱追书的大大,我也绝对没意见,真的,没矫情。而且恳请这些哥们,不管是等解禁还是什么什么,都请务必一定看完,那样也就算给俺面子了。(顺便提一句哈,前几天q群里聊天,有大大说看盗帖是强奸作者,俺说这是在开玩笑呢:一个长相疑似外太空生物的恐龙状物体,瞄一眼就心理受创,谁还有兴趣去强奸啊?这不开玩笑吗——起码我看网书就从来不出钱,因为觉得网上这些书没几本值得花钱去看,真就这样想滴。)

所以,恳请大大们: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刀刀,支持这本书。我们站在一起,为了瑰美的爱情,为了高贵的人性,为了……一起——前行!

再次致谢:美蓝、烬烯、疯子傲、灰飞(起点的老友,温暖地汗一个!)、小菜虫(不知道虫虫兄弟现在能上网了不,这个冬天有点冷哈,送你一个汗!)、bs、黄昏(职业潜水员,继续汗!)、red(太空骑士,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汗!)、龙神、太极、清风(很清纯痴情的小兄弟,文字也好,就是嘿嘿,太……无语汗!)、藏宝(一见如故,貌似淫荡的兄弟,实则……再汗!)、圣堂骑士(去瑞士了吗兄弟?赶紧出去,就算俺第一个海外书友了哈,huhu,得意汗!)无情、秋叶男(这个为什么要汗?嗯嗯,见书某某章)、色情狂(这名字,华丽啊,淋漓汗!)、清纯(这位兄弟,顶书从来就是用jj来的,瀑布汗!)空悟、美女、雷鸣…………太多太多的兄弟,太多太多的感激,恕不能一一列举(眼泪哗哗流淌ing)……?????什么?俺装b了?——————这这这,谁在骂人?!还带板砖的?!(惊恐奔逃ing),不敢再墨迹了,性命要紧,闪人先!

呵呵,再次敬礼,祝所有的兄弟(好象jjmm的很少哈,悲哀汗!),还有你们的家人朋友,新年快乐!!!!!

至IN书评!

感谢enjoyer大大关注,这是到目前为止,个人觉得最到位的书评——也可以说是本书的导读吧!

心里话,全是俺滴心里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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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被和谐的担心我想是多虑了,首先省一级的腐败小说早就有先例了,甚至拍过电视剧;其次某些儿戏化的情节也提醒人们这只是yy小说(不知道这是不是作者的有意为之);从前边的伏笔来看,故事的结局也还会是主旋律的,虽然那更是儿戏。当年《国画》被禁并不是作者写了什么惊天大案,相反故事很普通,但恰恰是那种骨子里的麻木普通让人感到没有希望。enjoyer[02-1617:34]

最近看书很少有这么投入的状态,胡言乱语几句吧。我自认看小说是比较挑剔的,这本小说老实说某些方面并没有达到我的标准,比如某些老套的情节,稍显粗燥的文字等等,但一夜看下来我还是被深深打动而共鸣,似乎又看到了少年时代激荡、偏执、勇敢、美丽的情怀。从题材看本书是一本都市小说,但骨子里他是一部武侠,除了没有武功。这本书曾在起点连载过,但起点的编辑对它不感冒,作者固执认为他可以靠感情描写取胜,后来把作品迁到17k,我想他成功了,因为真情是无敌的,璀璨眩目让人不再注意其他!enjoyer[02-1617:33]

虽然名字有点俗,情节有点老套,文笔有时候也有点拙劣,但我还是被感动了,情人节晚上回家发现这个然后夜里看了一夜,为此开通17k的vip了。一定要看到后半部分。enjoyer[02-16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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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知音的书友大大,如此精辟到位的评价,指着鼻子骂俺都高兴,何况赞了那么多,谢谢!因为真情怀,我们一起感动!

导读!新同学进来!

六十万字了,弄个导读吧,q群里的兄弟提醒我的。致头回翻开这本书的大大们,老兄弟们就不用看了。

首先要说明的是:这书不是恶搞文。序章那味道,其实就是个广告,弄弄噱头吊大伙儿胃口罢了,绝非本书风格,不喜欢的大大可以直接无视,点下一章吧,没影响的。

什么?下一章一点也不好看?游戏文?还写得很烂?——呃呃,虽然很汗,但我还是要坚持勇敢地喊一句:我不是写游戏文!如果真写的是游戏,那确实很烂,我知道。

不喜欢游戏文的大大,翻下去吧,求你了,千万别错过一本好书——从十一章开始也行(大汗!)因为那个以后,就没什么游戏部分了,那里有位美女,倾国倾城的那种哦!市长哦!肯定能和主角产生关系滴哦!

呵呵,有兴趣了吗兄弟?那就继续向下吧,为了美女市长,努力看一把吧——而且后边,还有yd哦,虽然不多,才两章,但是,呃呃,自己看吧,绝对yd。

什么?兄弟?你不喜欢yd?要看真情?哦,有点汗,那就——再往后翻吧,情节才开始,真情慢慢来。

能坚持看到这后边,应该说,要恭喜——兄弟你中招了,你肯定会觉得压抑觉得郁闷,你会很难受,好象是这样。我很遗憾,但是也没办法,爱莫能助。如果实在觉得不行,闷得受不了,那就算了吧,从身体健康角度考虑,别再坚持了。

啊?--压抑无所谓,只要有真情?哦,那我佩服你兄弟,那就——继续向下吧。不过这时候出于义务,我想得提醒您一个了:放点纸巾手绢到边上吧,可能用得着。

因为有很多人在后边情节时哭了,真的,我也是。而且我想有可能,您也会。

什么?您是男人?不流泪?哦,再说句吧,别太自信哦。这本书mm们不看,骗的就是大老爷们的眼泪。不信?放马过来,试试吧。

其实真不想这样。男人容易吗?面对生活,每天都要应付那么大的压力,承受如此多的负担,想休个闲,看本破书还弄到心理受创,愤怒啊!

我理解。

这本书的目的肯定不是要让大伙儿受伤的,那多缺德啊,完全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啊,我可不能干这号事。

所以呢,再到书后边,就是让大家爽了——虽然在实现这个理想的过程中难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但是,呃,不经历这个这个搓摸碰杠,怎么能糊牌?怎么能见彩虹呢?是吧?

呵呵,话就说到这里,大大们按照提示,各自开读吧。

梦幻之旅——我们一起向前!

推本书——擒龙赋

从来不推书。为什么呢?因为想推的那些根本不用我帮忙,人家都是经典!金、古两位要我来推吗?红楼梦要我推吗?张爱玲要我推吗(呃,这个话,有点汗)?当然那些外国的就更不用提,人家也不希罕俺的口水。至于网上这些,就算了吧——总共看过一本半。鬼吹灯的情节环境相当赞,也买了实体——虽然到黄皮子坟后边就对付着翻,总算是完了本。还有回明前半部,剿匪后边对情节失去兴趣,没继续向下,但是从前面看来,文笔人物都出彩。这里顺便提一句,起点有本新书,搞笑段子巨强大,心情不爽的兄弟们去瞧瞧,绝对能调节一把情绪,现在俺也正在追——史上第一混乱。不是什么大神的书,但是应该会成神的,我以为。

这里再来说本书,虽然写书的也不希罕俺这一巴掌——因为从事实上来说,这书已经完全停更,而且有相当明显的自宫趋势(巨汗),人家都不想写了,还图什么?

一本进了宫的书,我推我的,大家看不看,就各自随便,勿谓言之不预也——因为跟大家一样,我也觉得看太监书特别是写得好的,绝对属于自虐行为,对不起,闪人。

那为什么还要赞?——简单啊,因为仅仅从文笔来看,这书比金大师强。在网上看到这么牛的玩意,俺是极大震撼。据说本来还有一个庞大复杂的结构,以真实历史真实人物代入故事,巨强大的构思——只是因为受众原因,能理解的人太少,写得伤心,作者不带大伙玩了。晕,怎么说呢?可惜了。

同悲之。对比俺的遭遇,只能萧索地叹口气。

当然,俺不会太监。

最后还想提一句,如果能够,希望这本擒龙赋跟刀刀一道走下去,说完要说的东西,让大家看到一本完本好书吧。

再次导读!紧急说明!一定要看!

这两天,书友们一直跟我在说,有些关于这本书的议论,观点非常地矛盾和对立,遂来了兴趣,潜入若干坛子偷偷膜拜一番,发现确实存在以下观点(评论员文章散见于龙空、啃书、万松等地,用百度打书名能够搜到):

a、本书很好,很强大,贴近现实,情真意切,估计为本年度网络最感人小说(汗!);

b、本书很黄,很暴力,脑残小白,装b虚伪,绝对属于毒而狗血类作品(寒!);

c、本书读者群理应年龄二十五加,书虫老鸟,有生活阅历,厌倦网上yd小白成风;

d、本书读者群理应年龄二十五减,典型小白,不谙世事,不懂政治哲学官场现实;

e、本书作者………

f、本书作者…………

等等等等,叹为观止。

笑。

一本书有人议论那是好事,我不可能那么无聊,去追着每个发感慨的老大们感谢或者解释什么的——看得舒服您就看,不舒服您就扔,就这么回事。再说不是还有名言吗?——n个读者眼里,有n个哈姆雷特,这话说得在理。

那为啥还要提出来说?还要发公告这么郑重其事的?

因为不想让人误读,以至坏了看书者写书者的心情。有些说明是必须作出的,这是一个作者的应尽义务,尤其是在如此针锋相对的阅读观点下,更有必要。

首先重申一段话:本书纯属虚构,绝无影射,完全架空,聊博一笑(或一哭)耳。如有涉及政治现实部分,请勿对号入座。

这段话,很重要,绝非应景之说。

为什么要重申这台词?因为反面议论主要是针对本书政治司法部分而来,大家说,很假,作者小白且愤青,没有生活经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政治,什么是法律,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官场,整个一胡说八道。

嘿嘿。

我真不知道吗?

不用怀疑,我和大家一样,这些玩意是什么,我完全清楚,而且也过了愤青的年龄,绝对心平气和,不存在仇恨什么敌视什么的心理。我当然知道小说描写跟现实完全不一样。谁真要按书里主角的方式为人做事,让人踹了我可不负责——都告诉过你是虚构的了。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写?——小说是什么?思绪纵横天马行空,靠的就是一个想象力啊,对吧?——真要去追究那太虚幻境是否存在,红楼梦还能读吗?郭大侠的梯云纵,左脚踏右脚上了襄阳城头,你使个给我瞧瞧?——跌个嘴啃泥,那算便宜的!

对了,这本书就跟那武侠一样,虚拟场面背景,刻画真情人性,就是这目的。

当然,还有一些话,也是我想说的——

现实中我确实不敢拿杯子轮椅什么的抡领导,多假啊——但是,你不敢我不敢,不代表勇敢就不存在。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是专门为那些英雄人物量身定做的——如果害怕舍身炸碉堡,我们就不会知道董存瑞;彭老总为民请愿,冒死逆天,却终能留下万言诤谏,千古令名。要论现实,这些事情,现实中如果发生,你我敢上吗?——我相信说这主角性格虚假装b的朋友们绝对不敢,因为你们压根就不信这回事啊!你们多现实啊!——所以,英雄们成为传奇史诗,进了历史课本,上了爱国主义教材,而你们不能。

综上所述——我说的是人性,是精神。不是讲政治,更不是讲官场,明白了吧大家?

最后一句,对于说写这书看这书是小白的观点,付诸一笑,绝不争辩。

黑大书评,至感!

感天怨地话迷情--读《官场迷情》

感天怨地话迷情--读《官场迷情》

这本书我是一口气读完的,因为欲罢不能;这篇评我在读完之后赶着写出来,因为不吐不快。这不是一部普通的意淫小说,文中那股痴缠偏执的怨气让人难以自拔,深陷其中。更是那股子怨气让人憋闷难忍,非要追读完毕,尽出胸中恶气才罢。在今天一味追求“轻、快、爽”的网文大潮中,没想到会有这样一部作品,以怨气感动了我。

感之一:你删,我也删

网游部分只是一个引子,把现实中本来不可能相干的两个人引到了一起。两个人的帮派、默默的追随、言听计从,这是两个人感情的慢慢积累;视装备若无物、视等级若无物、视号若无物,虽同死又何妨,这是两个人感情的迅速释放。所谓厚积而薄发,如同一个水池子,一点一点地蓄满了水,然后又猛地打开一个巨大的缺口来宣泄,如此怎会不产生强烈的漩涡?而许多写手笔下的言情戏不是寡淡乏味,就是做作矫情,其实欠缺的就是这一“蓄”一“放”。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雪山之巅,数日相守,一句俗套之极的“你删,我也删。”却把两颗心悄悄拴在了一起。游戏中的女主角秋叶,高傲冰冷不近人情,处处透着怪异。然而在真相大白后,反思前面,又似乎无一处不合理。这个习惯了冰封自己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打开一个缺口,却再也没能关上。

怨之一:谁动了她的nǎi子?谁动了我的书?

别人举手之间设的一个小小圈套,就把沈宜修这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套了进去。一波又一波接踵而来的打击让这个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了。而这本书此事才给我们露出一点端倪――原来生活如此操蛋,而游戏中的那些打打杀杀与之相比是如此简单!

可怜的男主角,于是自己的作品成了别人的,自己的故事也成了别人的。那故事的女主角呢?这个唯一能救他的人,她在哪里?

感之二:她不是秋叶!秋叶是谁?

正如书中所说,敌人是一位老师,教给了主角什么是生活,只是学费贵得无法承受。

法律、道德、舆论,所有的武器都操纵在对方手里,而孤单单的男主角还能拿什么保护自己?

真爱。他最后的武器是真爱。他没有用打算这件武器击倒谁,而只希望能打动他的女主角――秋叶。法庭上一番真情告白,让他最后输了官司,却赢了人心。

似乎一切可以告一段落,却又横生枝节。她不是秋叶!秋叶是谁?

又是一番真情告白,不过这次陈述人换成了女主角,真的秋叶。《一生有你》的歌声中,轻轻地剥开了宦场历练的保护层,一个小女子吐出了她心中简单的真爱。是啊,真爱本就如此简单,如果复杂了,那还叫真爱么?

怨之二:功臣?罪人?

说不清楚,究竟是爱,还是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让男主角听从了秋叶的安排,踏上了女主角为他一点一点铺就的仕途之路。此时的他,懵懂任性,全然不知官场利害。

一次强行拆迁,让男主角更深刻地知道了自己在这个庞大官场中的卑微渺小。翻手为云覆手雨,再热闹也不过是别人的游戏,而自己只不过是那个被用来游戏的小小色子。一波三折之后,这个色子跳来跳去,最终还是幸运地停在了功臣那一格,于是该来的迅速来了,职位、声望、关系。而男主角却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在别人给自己安排好的这条路上该怎么走,而那个可以保护他的人似乎也越来越远。

好象有人说,堕落――是一种痛苦的快乐。

但是这种快乐――不是我想要的。

感之三:无解的方程?

经历了风风雨雨,那个乖巧可爱的邻家小妹伊琳又出现在男主角的身旁。孟子的那句名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放到感情上却是个让人感觉如此残忍的选择题。取谁?舍谁?

千里之外的那个人终于无法矜持了。沈宜修抱了责任、秋叶抱了真爱、伊琳抱了成全,x、y、z,在多少言情小说中都无解的方程,在这里却花费了七个明天求出了答案。然而答案是谁给出的?是那个叫秋叶的女子,还是那个叫伊琳的女子?一切解题的经过似乎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答案――真正相爱的两个人终于又到了一起。

怨之三:你没有罪、她有罪。

老天爷是吝啬的,或者如书中所说,他早已和命运女神这个婊子勾搭到了一块儿。美妙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那几日的无拘无束、真情厮守仿佛夏日午后短暂的一个美梦,须臾间就被狂风暴雨浇醒。

在他受人陷害的时候,她出来保护了他;可当她被人陷害呢,他怎么去保护她?

作者笔下的官场黑幕沉重得让人窒息。百里长川,官场竟似无一个好人!谁能救她?!

感之四:我相信他!

沈宜修去探监了,在蓝萱,这个昔日对手的陪同下。

那句词怎么说的来着?“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个眼神、一次握手,一切了然于心。是啊,有了彼此相爱和坚守的,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而秋叶和蓝萱的那番舌战交锋也颇有意思。一个总试图去往真爱里掺入各种元素,似乎如此才合情合理;而另一个却一点一点摒弃杂质,固守清纯。

“沈宜修―――”她在呼唤我,“那些身外的东西,我都失去了。浮华散尽,你―――可以接受我了吗?”

如同金庸笔下那个抛夫别兄的赵敏,在她眼中,爱就是如此单纯,胜过一切。在拿着匕首对准自己的赵敏身旁,用尽心机牵扯万千的周芷若显得如此猥琐胆怯。

原来,相爱的人可以如此相似。

怨之四:她还相信我么?

人都要为自己的过去买单。男主角沈宜修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的单对他来说太昂贵了些。

官场中历练十年的精明女子,身周早已披甲带胄,还有什么能是她的破绽?如果有,那只能是她所爱的人。因为那是从心里向外的刺伤,再坚固的甲胄也不无法挡住。

苏静美突然咳起来,猛烈地咳嗽。

然后,她哭了。嚎啕痛哭。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滑过美丽的脸庞,滴入身前的尘土,

“为什么?”她在呜咽,“为什么会这样?不!不是这样的。”她猛然抬头,我看见她的大眼睛,已经完全丧失了我熟悉的神采,黯淡无光,茫然失措,全无主张。她的视线空空荡荡,飘游不定,没有在我身上作半点停留,她望向了屋顶。

“救命!”她尖叫起来,声音很慌张,很仓皇,无限凄惨。

她的身子颤抖得象一片风中的叶子,手铐叮啷乱响,她在用力扯动手臂,她想挣开桎梏,摆脱束缚,但是完全徒劳,她只能伤害到自己。她的手磨破了,血流了下来,跟她的眼泪一起,没入尘土,悄无声息,连一丝灰尘也不能溅起。

我趴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她,直到看见她透明的眼泪,看见她鲜红的血渍,看见她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我才猛然惊醒。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噩梦,我的秋叶,我的静美,我的爱,正在我的面前,渐渐枯萎,渐渐死去。

从没想过感情的反噬可以如此强烈,脑海中永远无法挥去云菲菲在单独探监后带给男主角的那段话:

“她说她在等你。你不去,她就不会死。”云菲菲脸色灰暗,真的有若见鬼。“她说―――她要把眼睛挖出来,让你带回去。她说她瞎了眼。她说自从看见你开始,你就让她眼睛瞎了,永远瞎了。”

我转过脸,继续看电脑。我的眼睛没有瞎,我还可以看电脑。但是我没有说话。一句也没说。没什么好说的。

苏静美没有骗过我。一次也没有。从来也没有。我相信她。我永远相信她。无比坚信。所以,我不能见她。我想是这样。

真爱的那根线断了,那一端美丽的风筝从云端栽下。而这一端呢?黑云压顶、群魔乱舞,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感之五:菲菲死了!

云菲菲,这个辣椒一样的女孩,永远那么鲜亮、那么爽快。在这本书里,她似乎只能屈居第三女主角,在情深如海的秋叶和温婉如水的伊琳旁边,云菲菲甚至只能算个配角。然而,如同我们日常所说的最喜欢什么什么,最渴望什么什么,得不到了就会怎样怎样,却从来没有人想过我们从来都忽视的空气或水,失去了才真的是没了。

对,对于此时那个孤立无助的沈宜修来说,虽然在网上他可以呼风唤雨,但身边的支撑只有那个永远火暴单纯的女孩儿,那个似乎总不会被他多想的女孩儿――云菲菲。而云菲菲,却死了!

敌人慌了,使出了最黑暗卑劣的一种手段。而这边的沈宜修和云菲菲却显得那么单薄无力。沈宜修唯一可以拿来要挟的是自己的生命,而云菲菲唯一可以解除要挟的也是自己的生命。于是,云菲菲死了,沈宜修仍在继续活着。

怨之五:他是一个人!

没想到读这段文字会带给我如此巨大的苦痛。金庸笔下的乔峰,因为一个女人的怨气被整得很惨,但他毕竟还有阿朱陪伴走过最难的那段;而沈宜修,朋友一个个远去,真爱心如枯槁,没有人能陪伴他。

逃亡,像一只孤独的狼一样逃亡。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人可以倚靠。

肚子饿了,眼睛瞎了,打工,流浪,最后成为一个濒死的乞丐,这就是那个网上叱诧风云的斗士,那个孤独的骑士。此时此刻,谁能救他?

结束语:

总算是有了一个让人心中一暖的结局。也许连载还没有完,但在我读到男主角动完手术后蒙眼的纱布一拿开,看到了她,这个故事对于我而言,已经结束了。虽然作者在他的17k上架感言里说“后面的章节会让大家解气解闷散心怡情”,但这不是我想看的。因为那股痴缠怨气终于散了,后面的部分于我而言,大约已没有多少吸引力了。

********************************************

既然“感”和“怨”了半天,最后再给给作者写几句自己的感言和怨言:

1、感谢你写了如此打动人的一部作品。虽然有人说你狂妄,但在一个有三四年网文阅读经历的我来看,从作品打动人的角度讲,你的书确实可以在起点排前十名;

2、我写书评从来只发表个人意见,不会主动干涉作者的行文,但这次真的很想破例。我劝你把你的那个书名――《我的市长老婆》去掉,并把第一章删掉。不知道这个书名是不是受《我的大小魔女》或《我的xx老婆》影响,我想告诉你的是:那种文字是狗屎,即使网站给它镀了一层白金,它的本质还是狗屎;你犯不上为了跟它们凑一堆儿,为了追求色泽和气味的相近,非往白金外面涂抹狗屎。第一章在我来看也是败笔中的败笔。一派低级意淫的调调儿,喜欢低级意淫的读者,显然受不了后文的沉重;喜欢深刻的又会被你这第一章吓得掉头就跑。而且第一章一出,除非读者直接跳过,否则看后面的情节大大减弱了那种揪心的感受。如此来说,这个第一章实在有百害而无一利,请你三思;

3、说到怨气,其实看你写的离开起点的宣言也是充满怨气的。你没错,起点现在小白文至上,多少靠这个度日的写手就每天在这个汇集意淫口水的大坑里熏蒸发酵,你的文字很好很强大,但不黄不暴力、不傻不天真,显然不适合那里。也许听从编辑们的劝告,如你小说里影射的那样,加点擦边球、加点爽快意淫,以你的文笔你会签约,你会多些收入。但作为一个读者来讲,我还是坚持我的自私:别让他们把这本书毁了!哪怕你下一本再去意淫,再去种马!你的书对官场批揭太狠,不太可能出实体。离开起点,17k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仍然觉得可惜,如果说起点至少还明确了一个发展方向,那17k的经营者们现在还在懵头懵脑不知路在何方,至少目前给人感觉还是这样。这里不会给你带来多少利,而名,看看那些老写手们一本一本书不断下降的收藏数你应该知道自己能在这里收获什么。曾经打心眼儿里希望能有一家或几家网站和起点抗衡,这样对作者、读者和网络文学来说都是好事,这也是我从17k建站之初就一直支持它的原因。但目前来看,我不再认为它能够担当这样的期望。也许以后会好,在慢慢甩掉那些大神的包袱,在稳扎稳打吸收些清新的、与起点相异的作品,在大力宣传吸引新的、与起点相异的读者,在老总们终于脑子清醒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也许会好。我不知道你想靠这本书收获什么,还是单纯地想表达什么,如果是后者,我想你已经足够成功了。如果是前者,我想对你说:沉住气,不管你年龄多大,但从你的一些感言文字来看,你在网文这个圈子里还是太嫩了、太冲动了。我可以骂一些作品是垃圾、是狗屎、是那些低能写手的意淫排泄物,但你不该,因为你是写手。而每一个写手都拥有身后的一个个圈子,还有编辑,你骂得不是一个人,得罪的也不是一个人,知道么?别人某种角度的成功,必然是经过了游戏规则的筛选,而你只有选择参加游戏或者离开的权利,选择如何去适应游戏规则的权利,却没有质疑或试图改变游戏规则的权利。所以,请耐心一点,平和一点,坚持下去,相信你会和你笔下的沈宜修一样,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谢谢你!

[本帖最后由黑肚皮于2008-2-2708:52编辑]

这个社会怎么了?--丛飞

好吧,我已经认了,我小白,还脑残——这个世界,确实和我们希望的有很大区别,真情,人性,关怀,慈悲、温暖,感恩——说这些干嘛?我们太假了,太装b了,太不现实了,不是吗?~~~~~~~~~~~~~~~~~~~~~~~~~~~~~~~~~~~~~~~~~~~~~~~~~~~~~~~~~~~~~~~~~~~~~~~~~~~~~~~~~

这个社会怎么了?--丛飞

baidu

这个社会怎么了?社会还是这个社会,只是和人们的期望不一致罢了。每个人都希望这个庸俗的社会会按照自己的期望发展,希望社会充满爱,没有利欲熏心,殊不知希冀这些的那些人本身构成了这个俗不可耐的社会。--丛飞

以下文字来自网络,已经无从考证写这篇文的那个记者和文中那些受助者的名字了,不过我仍然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像利剑,穿越时空,狠狠地刺在那些白眼狼身上。

************

为什么丛飞资助了一群白眼狼?

大家都在拷问:为什么?这个社会怎么了?

受助者李某:被人知道会没面子

受丛飞资助的李某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了,毕业后与丛飞没有任何联系,只是有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不小心”说出了受丛飞资助上大学的事实。几天后,他从网上看到记者写的文章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很不高兴,感到没面子,要求丛飞想办法删去文章中他的名字。

丛飞的朋友林燕打通了李某的电话“我很平静地问他为什么要删去名字,他说他现在是大学老师,这事让学生知道了会很没面子。我说贫困受助是你一生中的重大机遇,再说贫困又不是罪恶,学生知道了还能怎么想?他说我就是不想让学生知道我过去的状况。我问,受助是耻辱吗?他说,我没说是耻辱,但我希望永远不再提起这段往事。”听到这里,林燕气不打一处来,“当天晚上,我一整夜没有睡着,第二天见到丛飞,他告诉我,他也失眠了一夜。”林燕说:“现在,喜欢上网的李某一定从网上看到了关于丛飞的报道,但至今连一声问候都没有!”说这话的时候,林燕一脸怆然。

受助者小a:他帮我肯定另有所图

受助者小a,大学毕业前夕,她还与丛飞保持联系,丛飞一直通过电话对她进行辅导,并在她即将大学毕业时为她找工作,但后来,只是丛飞为她找的学校音乐教师的岗位她不满意,才失去联系。记者得到小a的电话后与小a有一次通话,下面是对话的主要内容: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是否记得自己接受过丛飞的资助?”

“我是接受过他的资助,当然记得,当时丛飞同意帮助我也是出于一种自愿,他有他的想法,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他。”

“他资助你时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至于有什么样的想法,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任何人做事情都是有所图的,至于他图什么,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我猜不到,你猜到了吗?”

“我没时间去猜别人的想法。但你作为一名记者今天来给我打电话,核实丛飞是否资助我读了大学,不是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的想法吗?”

“他胃出血了,医生说如果不及时治疗,会有生命危险。可他现在陷入了没钱治病的困境,你想没想过应该向他伸出援手?”

“向他伸援手?怎么伸呢?给他治病?可我现在每月不过三四千元钱,还没这个能力。再说,他也从来没向我提过这个要求。”

“你无力帮助他,可也应该去看看他,让他知道你还没有忘记他呀。”

“我太忙了,没有时间。”

一受助学生家长:何时病好出来挣钱

丛飞住院后,许多受助学生的爱长打来电话“要钱”,有些没有及时收到学费的家长们对丛飞产生了怀疑,认为他反悔自己先前的承诺了。但在知道丛飞生病住院后,许多家长都非常理解,劝丛飞安心养病,他们再想办法解决孩子的学费,有的甚至希望来深圳看望丛飞,但都被丛飞拒绝。

丛飞住院后,手机放在林燕处,林燕接到这类电话最多,感慨也最多。

有一天,林燕刚打开丛飞的手机,一个催款电话打了进来:“你不是说好要将我的孩子供到大学毕业吗?他现在正在读初中,你就不肯出钱了?你这不是坑人吗?”

林燕急忙解释:“丛飞病了,已经几个月不能演出了,现在暂时没钱给孩子们交学费,等他身体好了一定想办法寄钱过去。”对方听罢,半信半疑地盘问起来:“他得的是什么病啊?”林燕告诉对方是胃的问题,可能比较严重,对方听了,问:“那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治好病出来挣钱啊?”

受助者阿珍:能否帮我买个md

丛飞过去曾和林燕说起一个叫阿珍的女孩。

1998年,丛飞到山东演出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阿珍在演出结束时找到丛飞想拜师。面对这个陌生的女孩,丛飞拒绝说,他不收女学生。阿珍临走时要去了他的电话,说以后有问题时向他请教。但此后很长时间,这个女孩一直没有和他联系过。

两年后的一天,丛飞忽然接到了阿珍的求助电话:“丛老师,听说您是个有爱心的慈善家,资助很多贫困学生读书。现在我也遇到了经济上的困难,搞不好也有失学的危险,您能不能资助我一些生活费?”丛飞二话没说,很快就给她寄去了2000元钱。此后,每学期开学前后,丛飞总是接到阿珍要求帮助的电话,丛飞也总是有求必应。

大学三年级时,阿珍的要求开始升级了,不但要生活费,还要课外补习费以及高档物品。有一次,她这样给丛飞打电话说:“我们班的同学都用上了md听音乐,对我们的学习有帮助,可我的父母买不起,您能否也给我买一个?”丛飞到天虹商场花2800元买了一台md,给阿珍邮去。不久,丛飞收到一条短信:“md已收到。”

大学毕业后,阿珍也当上歌手挣钱了,再也没有与丛飞联系过。不久前,林燕将丛飞住院的情况电话告诉阿珍,阿珍听罢,回答非常流畅:“请转达我的问候,让他安心养病。”从此,丛飞再也没有阿珍的音讯。

泥丸!激情一评!荣于华兖!惭愧...

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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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官场迷情》的杂感,强烈呼唤老黑……

一本读来让人热血沸腾,却又会心酸落泪的好书!个人认为,无论在起点还是17,都应在榜首前三!作者是个有思想有热情有血性有见地有生活有经历有追求的人!而且文字也很流畅,情节也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让人随着书中人的命运而感动。什么是网络小说?这才是好的网络小说,敢于直面人生,敢于正视现实的残酷,敢于发出内心的呐喊来。这本书,也许会带来网络文学的一场革命!颠覆网文,横扫一切小白种马妖魔怪力乱神的风气,迎来一种回归!让我们的网络文学回到文学性上来,写出至真至美的感天动地的情感来,一种新时代真正能反应网络特点,回归人性,自由挥洒的真情文学!网上读书,并不只是为了爽,而是为了感动,为了思考人性!

一口气看完,用了一整夜。看的时候,一直在用电影电视的手法还原改编这本书,用镜头的感觉去读,会发现这是一个好素材,如果我有钱,会买下这书的影视改编权!呵呵,发现比海岩剧琼瑶剧反腐反黑剧强多了,应该就是一个综合的题材,有网络效应,有官场,有反腐,有纯真爱情,有小人物成为大英雄,它具备了一个好电视剧的一切素材,就气缺一个操刀者。横刀,你要好好写,用心写,争取把它写成一个经典!会有人来改编成影视作品的,一定会的!我最近一口气看了几十套电视剧,发现大多扯淡,没有你的素材好,你要努力,把下面的东西写好!不要急功近利,不要图快,想好了再写,要写出精品!宁缺勿滥!

关于书名,四个都不好!《官场迷情》,太暧昧!太没水平!真怀疑编辑大大怎么想的,差点让明珠蒙尘,珠椟不分嘛!《我的市长老婆》,yd!yy!与起点众多“我的”系列没有区别!《红尘》,静美的观音式悲悯,可是太普通!《流虻》?什么?完全不对劲,这书一点也不虻,提这干嘛?嗯,这书缺一个好名字,再想想看?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以凄美的生死奇情,来揭露官场黑暗腐败,一个人,一支笔,有了网络,也能撼动整个社会,正义人心的力量,文学不外写生与死,性与爱,善与美,爱在秋叶飘零时,官场奇情之真爱无敌!

经历过,感动过,战斗过,哭泣过!重生过!可以想见的是,秋叶一定会静静地退出政坛,以她的智慧与纯真来帮助横刀完成从爱情至上到为国为民成为政坛新星从而给国人开出一番清明政治让人看到希望看到未来。从这个意义上讲,书写到这里,还可以揭开更加波澜壮阔的篇章来。最新两章的篇名有点恶寒,可能是作者太急了,这里的转折是关键。我想看到的是,一个涅槃后的秋叶,以她的智慧,以她观音式的看透官场红尘的悲悯,来帮助横刀从一个草根的网络写手变成一个政坛名星,从个人之爱到众生之爱,让横刀经历一次真正的思想上的涅槃,要升华,这个过程必须是由秋叶来帮助他完成,而不是代表天子的上官仪。青天思想已经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了,草根阶层的力量如何能成为社会力量的主流,这是一本写实的作品需要面对的。

关于床戏,不仅要写,而且要好好写!前面的写得太粗糙了,横刀是一个男人,没有经历过的男人不可能成熟!情与欲,性与爱,不能回避,不能搞成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要写真爱,有性有欲有情有感觉的那种,水乳交融至情至性的那种,风雨雷电山河湖海云梦大泽流星霹雳都可以从性爱中体会感受的那种。横刀还需要经历情与欲的考验。如果没有这些,这真爱可能很感人,但不真实,不完美。我相信秋叶是个敢爱敢恨,敢牺牲,敢追求的人,如果她不能和横刀真正的水乳交融,她便不会像夏花那样绚烂,只能像秋叶一样枯萎凋零。期待着……

从来都没有像这样成为一本书的拥戴者,原来做粉丝可以很幸福地……

希望能看到老黑或其它的大大给个像样的书评吧,毕竟这是一本有望大火的好书,从这本书我看到了17k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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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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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感动?——再论《官场迷情》

为什么感动?

——再论《官场迷情》(这个书名实在令人呕吐,但书是好书)

麻木了很久很久,终于被感动了。

看完以后立刻发贴,写杂感,声明一下,俺跟作者素不相识,所以枪手马甲之类的沾不上边,纯粹是被书感动,被角色感动,当然也是被作者感动。为感动自己的文章写杂感,就像为钟爱的女人做奴隶,不需要理由。

呵呵,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古人之风!

要感动偶这老鸟,确实不易。

为什么会被感动?想了想,随便再说说。偶不是老黑六厘那样的评论家,没有理论,不谈技巧,只有真实感受。

一,小人物成大英雄

横刀是与你与我一样的一个网络写手,一个真正的草根。他沉迷网游,他写yd文字,他看a片,他好色。他有血性,有梦想。这样的人,随手一抓遍地都是。

写手没有什么资本,只有一种对自己文字的狂妄自信,老子天下第一,老子梦笔生花,老子终有一天会成大神,大师,巨匠。你会把自己当作横刀!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生,这就是横刀。一个狂傲但有梦想的人。

呵呵,横刀是你,是我,这就是代入感。代入了,就会感动!

但跟你我不同的是,他运气好,他遇上了一个完美的女人!网游里的秋叶,他们并肩华华丽丽地战,轰轰烈烈地死。

也许每个人都有网恋的经历,但不一定每个人的网恋都是美妙的。我们内心总是在期待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会有一个完美的恋人存在,她会成为心中yy的对象,她会被我们赋予一切最美最妙最性感最神圣的想像。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泰戈尔《飞鸟集》)。这是全书的主题,从开篇网游里的“你删,我也删”的共生共死,成就了一段网络童话。当网络成为独一无二势不可挡的yy集中营时,看到这样的童话,会觉得如何?

爽!代入感强!感动ing!

从网络来到现实,从江湖来到社会,秋叶,现实中的秋叶,能像网络中那样完美吗?

结果是完美得无以复加!秋水洛神,绝代佳人,倾城倾国,更要命的是,她是个副市长!官场无美女啊,怎一个意淫了得。绝了!

快感被放大了。她不是横刀一个人的女神,她是全体网民共同的女神。

但横刀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小人物,如何成为大英雄,或者所谓的政治明星?(相当不喜欢书里的序章,极端无厘头,愤青嘴脸暴露无遗。还有书里时不时插进的时空倒错式的旁白,也许作者想弄点花哨的技法,但却破坏了此书应有的纯情味道。我宁愿看一个“草灰蛇线伏笔千里”式的纯情写法,这伏笔便是“生之绚烂,死之静美”,有这就够了。)

现实中,从一个草根成为一个政治明星,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不可能成为可能,才是实现梦想。

这书,写到这里,只有一半,小人物成大英雄,路还长,血还要流!

二,完美女神,秋叶之死

死如秋叶之静美!绚烂过后的静美,会死,会死而复生(涅槃),会一死再死。旷世绝恋,必须是悲剧式的死亡作为结尾,那才感人!

小白也许不喜欢悲剧,但真正令人感动的,绝对是悲剧!

秋叶在游戏中死了,死得华丽。如秋叶一般在秋风中舞蹈,然后静静滑落,死去,凋零。伴随着横刀的真情,毫无遗憾地死去。

似这般生生死死由人怨,恩恩爱爱随人恋,可知俺一生爱好是天然!

极致,感动!比起杜丽娘式的生死奇情人鬼恋,这真爱无敌的网恋,更叫人感动。

第一次死亡,已经令人感动了,但只是虚拟的,只成就了一本网络小说《爱在指尖跳舞》,也为后来的种种冲突打下伏笔。

顺便一说,戏剧性的冲突,在这本书里表现得十分完美。也是令人能够一口气读下去的原因,也是这书成功的基础。文字虽然不够精美,但只要戏剧性强,冲突一浪接一浪,就已经是成功的书了。哪位大师说的?文学三一律吧。人物事件在不可能的时间地点放在一起强烈冲突起来,就是好书。

静美在现实中活了过来,一个集智慧美丽权势于一身的女神,却由于现实的残酷,再次被杀死!这第二次秋叶之死,只是政治生命的死亡。但第一次法庭的精彩表演,成就了一个智慧女神,即便是死了,也仍然华丽,仍然叫人感动!

第三次秋叶之死,是真正的心死。当她心目中的爱人形象轰然倒塌,她的心死了。

从网络共死,到碧海七日,静美,秋叶已经光芒四射,一个有人情味的女神,一个男人心中的梦想,已经成熟了。

她的死,令人感动,令人愤懑,令人激愤,令人惆怅。

秋叶之死,爱的极致,便是死亡!感动!网络小说能这样写,有了相当的深度,是一种超越,或者是回归!

三,原罪与赎罪

真正杀死秋叶的,是原罪!

欲望是杀手,横刀的肉体欲望,成为杀死秋叶的原罪。冲动的惩罚啊,古老而新鲜,永恒的主题。

我们会宽容横刀,就像宽容自己一样!我们不停地犯这种错误,我们沉迷于不同的肉体,我们yd,我们抗拒不了美肉胴体!主啊!救救我们!

就像陈gx用他的相机谋杀了许多“清纯玉女”一样,(当然这些清纯玉女本来就是自杀,呵呵)横刀用自己的软弱的色心谋杀了秋叶,一个爱他胜过一切,一个奉献一切的女神。

当横刀杀死了秋叶,他必须赎罪啊!感动!他没有其它的东西,只有手里的笔。只有网络的力量。

横刀的人性力量复活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古往今来无数浪子网民淫荡男人的灵魂附体了,他,他们要赎罪,对女神的谋杀,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感动啊,一个原罪与赎罪的故事!

(个人到是希望《赎罪》能得奥斯卡!呵呵)

四,现实与理想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赎罪的过程,是一个爆发的过程,是一个与残酷的官场现实激烈冲突的过程。罪恶的力量,终究敌不过正义,又是经典。

当一个人,真正的汇入洪流,他才能体会个人的渺小,他才能感觉民心,民意的无比力量。去游行吧!五四,l四,学子,社会,纯真,黑暗,正义,邪恶,冲突吧,战斗吧。

感动!!!小我变成大我!升华!

不写了!感动得够了,晕!

我真傻!我真傻!为什么感动???????

感动——不需要理由!

[本帖最后由泥丸于2008-2-2423:36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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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儿在砧板上跳舞|读《官场迷情》

生如夏华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女主人公叫秋叶,她还有一个名字:苏静美。

男主人公叫横刀,他还有一个名字:沈宜修。

第二女主角:伊琳

第三女主角:云菲菲

故事从一场游戏开始,好看、感人,连载中。

从没有刀,没有悬崖,没有雪地;

到没有生,不能死亡,没有出路。

痴情眷侣携手一起奔向的,是灿烂的黎明,还是失落的沼泽?

这在书里已经不是问题,真的不是问题。

读着读着,想停,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

…………………………………………泪.











出.





……………………信置以难

完全不记得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的确是简单的煽情,一直以来都认为煽情是个技术活,而且是技术含量很高的,想不到这样简单的手法,竟无可抵抗,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打长拳?招数朴实,却让人无法抵挡?

好吧,哭吧,哭吧。

整整一天的时间,没空去吃饭,甚至不想去睡觉。

实在想看到这份执著的爱,有没有答案。

不想看到熟悉的神采,黯淡无光。

经常在想,泪痕究竟怎样输入?

却一直得不到答案,如果这是一张纸,就不需要这答案了。

完美女人谁不爱?

横刀爱了,爱的刻骨。

只是他不知道,秋叶也爱了,只是爱的心碎……爱的伤魂……

爱,这里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作者以网游入手,扎根现实。

可横刀一笑,除了爱,你还有什么?

是转眼即逝的年轻、喷薄而出的才华,还是永远都为爱人、为自己带来伤害的冲动?

虽然冲动不一定是错,难道伤害也算是爱?

横刀一笑没有刀,他只是那条砧板上的鱼,扭弹,跳动,仍然无法改变命运。

身不由己。

第一人称视角的书很难写的好,但如果写得好,就会让人很有带入感:

这一刻,我是横刀。

长川、蓝正德、周书记,他们是官,我是民。

剽窃、诱骗、伪证,他们是专家,我是菜鸟。

我有的,不过是遍身的伤痛,一双可以击打键盘的手,一颗永不放弃的心。

我为了挚爱向前方奔跑,爱,无法让我们无可匹敌,却能让我们无所畏惧!

虽然有苦难,可是还有爱。

那见不得光的丑恶黑暗,纵使只是天知地知,自有天罚地罚!!!

纵使身处不名、身处无名、身处难名。

做过的,做错的,我以己身赎己罪。

而战斗才刚刚开始。

没有背景、什么都没有,知其不可为,我为。

没有证据、一切都没有,知其不可胜,我胜!

失去双眼,天为目。

失去双臂,理为刀。

失去爱人的踪影,心却紧紧相依。

只因为,你是……秋叶。

无可替代的秋叶。

即使不是练级打怪,爱神也会用其他方法让我们紧紧拥抱。

即使不是坎坷挫折,我们一样情逾金石。

即使有千万理由,我们唇齿相依。

一起走,一起老去。

…………………………………………

这是一本奇特的书,即使男主角一无所长,我们仍能感受他的勇气;即使女主角深陷重狱,我们仍能感到她那份淡定从容接天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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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作者致敬!-你给我思考的空间,给我感动的源泉。

向横刀致敬!-你给我勇,给我真性情。

向秋叶致敬!-你给我智,给我真爱。

向伊琳致敬!-你给我回忆,你就是那邻家女孩。

向菲菲致敬!-你给我不知回报的付出,甚至是生命。

向雪狐致敬!-你,生于红尘,给我希望、给我信赖。

向精彩致敬!-……

…………………………………………

到最后,我才知道,我寻求的不是答案,是爱。

第1章 序章(纯广告,可略章节...

公元xxxx年,m国。n任总统小卡特宣誓就职仪式。

第2章 横刀一笑

所有的事情,从一个游戏开始。

第3章 英雄无敌

事实上,一笑秋风这个行会,目前还有两个成员---就是秋叶跟我。因为人数太少,可能过几天就会给系统注销了。不过倒没看出秋叶有什么不高兴,她好象并不在意这个。

第4章 自慰

老实说,事实上,我做过一份工作,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怪只怪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孔孟那一套,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都只当作是封建遗毒,是糟粕,是狗p。所以当看到主管经理的手指在我左边mm丰满的臀部做弹钢琴状后,居然大惊小怪地盯着看了好几眼;第二天竟然不知深浅地又跟右边的mm再次探讨了一下这个事件(当然,我的本意只不过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幽默才华,引起mm的注意,聊博美人一笑尔。汗!)然后……结果……直到被炒几个月以后,我才得知,弹钢琴那个是小意思,原来右边mm是经常被用来拉大提琴的(狂汗!)---吃一堑,长一智,我也自此明白了夫子的微言大义,他老人家的话,那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滴。

第5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行!有道理!实力强的就那个就不叫偷袭是吧?没说的,跟偶老婆pk一把,有实力摆出来!输的滚出这个区!别老在安全区唧唧歪歪!”我走到秋叶身前,一屁股坐下来,大模大样的说。

第6章 魂飞魄散

“对不起。”秋叶发过来一个。

第7章 梦B生花

无边无际的旷野,四下里鬼影獞獞阴森可怖,雷声轰隆,不停在我的身边炸响,到处硝烟弥漫,好象世界末日提前到来了。我狼奔豕突极力躲避终于不敌,一个巨雷无比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屁股!

第8章 鸟肉麻辣烫

可是不敢扔,因为这宝贝玩艺是我的──手机,我一直把它挂在床头墙上的。这时候我摸着额头,暗暗庆幸自己几个月都没去缴过电话费。

第9章 你删,我也删

伊琳的生活从来就是简单而有规律的:每天准时上班下班,做完家务(声明一下:本人曾经申请过洗碗这项很有创意的工作,而且绝对真心实意,不过被她坚决拒绝),看看电视,上网也很有节制,估计就是听歌看连续剧什么的。有时候也会出去玩,都是跟几个女同学,而且回来绝对不会太晚,总而言之,是那种非常非常传统的乖乖女──在看到伊琳以前,我一度主观地认为这样的女孩已经跟国宝大熊猫一样,濒临绝迹了。

第10章 愚蠢的猴子

心情很恶劣。

第11章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趁苏静威在水池边上跟一群人说话,我悄悄地问伊琳:“什么感觉?这个小白──白马王子够不够帅?”

第12章 网络还是现实,这是个...

我这人基本不好电视这一口,对那些所谓的政治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本市这个人气美女市长倒是时有所闻,就跟伊琳云菲菲她们聊天都有听说过吧,应该她们也有向我提过苏静美这名字,可这名儿俗啊,不带那种过耳不忘的属性,听过也算白听,不记得了。

第13章 大棋士

我上线,秋叶永远不在。

第14章 故事,因爱而生

伊老爷拿着那几张纸发呆,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我搬把椅子扶他坐下了,又拿他的茶壶想递给他,伊老爷子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手一挥,说:“我不搬!不走!多少钱都不行!”我猝不及防,手里的紫砂壶给他啪地一声摔地上了。

第15章 34D的美女主编

我想马上就打个电话给伊琳。可是现在是清晨5点半,我找不到一个营业的公用电话。

第16章 丝袜美腿的尽头,救命...

我把自己写东西的过程详细地又说明了一遍,她的惊讶表情让我感到有一种满足。

第17章 绝色美女副市长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等长川出版社的上班通知,当然,还得继续努力进行文学创作,我想以咱现在这写作效率,想要不致富都难啊。就上网码字去吧,来个流行的东东比如穿越啊盗墓什么的。可是一连坐了几天,总找不到感觉,创作上一篇小说时的灵感和速度,仿佛平地升仙,恩断义绝地弃我而去了。哪怕在电脑前磨唧得再久,打出来的也还是短短的几句话,而且毫无道理,不堪卒读。

第18章 权利问题

“纯粹就是一帮刁民!”马主任骂骂咧咧地说,“你们谈什么我不管,不过他妈的谁要敢聚众闹事,政府这法律可不是吃素的!你!”他伸手一指刘跃进。

刘跃进身子一激凌,赶紧把扔地上那破纸又拣手里来了,他嘟嘟囔囔地说:“谁闹事啊?这不是谈着的吗?”

那马主任见领头的蔫了,又盛气凌人地又指划下面的人堆:“还有谁想闹事的?”会场里一片寂静,毕竟政府不是房地产公司,人家可是带警察来玩的。

可还真有人不怕,一见冷了场,我身边的伊老爷子可就急了,站了起来,伊琳扯都扯不住,他朝着马主任就喊:“谁闹事了谁闹事了啊?你这叫怎么说话的?这不是瞎冤枉人吗?”

马主任没想到还真有人跳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脸上一寒,态度更加恶劣,“没打算闹事你跑出来干什么?嗯?谁让你出来的?你要搞什么?”

我了解这老爷子,他也就一义愤填膺,此时大概还真没想到自己站起来的目的,给马主任一问,又答不上话来。他茫然地看看四周,可是周围的人却没不敢来帮他说话了。这老爷子性子也倔,杵在那里不肯坐下,脸色很难看,女儿拉他,他也不动。伊琳也没办法,看着她爸难受,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马主任拍着桌子,指着伊老爷跟边上的人咆哮,“查一查他是哪一个住户?倚老卖老的,敢跟政府对抗!还反了他!”

会场里的人都在注视我和伊琳父女俩,我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问:“请问可以向苏市长提几个问题吗?”

坐在主席台上的苏静美好象没想到我会点着名问她,她挥了挥手,制止了正要发彪的马主任,然后抬头看着我,很平静地说,“你想问什么?”

“请问今天开的是不是协调会?政府是来做什么工作的?苏市长开始说过的政府不介入是什么意思?”

苏静美还没说话,那个马主任就叫起来了:“你这人是听不懂啊还是什么?苏市长开始说得很清楚了,政府就是个裁判,你们跟房产公司怎么掐的我们不管,我们就是要维护好秩序!谁要破坏这个秩序我们就有权将他绳之以法!”

“那好,既然政府只是裁判,”我笑了笑说,“裁判是应该保证公平竞争的吧?如果两个人比赛,一方给人拖着脚蒙着眼,裁判怎么办?”

“你想说什么啊?什么拖手拖脚的?”马主任听得很不耐烦。

“我是想请问一下,苏市长说过政府不介入不过问,那同兴里的水电是怎么停的?是谁停的?政府部门不插手,房地产公司有这个权利吗?”我凝视着苏静美,心平气和地说:“我希望苏市长能够回答我。”

这时苏静美身边有人又跳出来了,看来为领导排忧解难的事,大家都喜欢争着干,“我们查过了,电力公司那边说是同心里那片儿变压器增容,水厂这段时间搞设备改造,在检修。这些都是正常的工作现象,你不要在这里借题发挥,煽风点火。”

我点点头,对那个家伙的胡扯置之不理,继续说:“不知道今天开的这是个什么协调会,但是我觉得政府出面协调,应该是为双方营造一个公平的谈判环境来的,而不是单单为了哪一方工作。你们说的不过问双方谈判的具体细节,我同意,可是如果是协调,你们首先应该恢复同兴里的水和电,这是同兴里居民应该享有的权利,因为政府有保障基本生活资料供应的工作职责。”

苏静美终于开口说话了,“水和电的问题,我们会督促有关部门解决。不过——”她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前提是拆迁安置方案的通过,不存在探讨的余地。”

“方案能通过,房子都拆了,还要恢复水电做什么?”苏静美的话让我感到很恼火,他们到这个会场来的目的太过明显了,连一点起码的掩饰都没有,“你们这样子是来搞协调的吗?还是来强制执行的?——”

“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说话?”马主任突然走到我身前,打断了我的话,指着我责问,刚刚我看到苏静威跟他耳语了一番。

这个问题我来的时候倒是真没想过,伊琳家的房子要给拆了,我当然要陪他们过来,这个很自然,义不容辞。伊琳和她爸这一老一小的觉得更自然,不来的话他们都会有想法。可是一想,其实我真的是没有身份坐这里的,不关我的事啊这个。“我──我是她表──”我瞄了一眼台上的苏静美,她也在冷冷地看着我。我这话没说下去,亲戚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成,要看身份证的。而且,苏静威也知道我跟伊琳的关系──我不过就是她家一租房的房客罢了。我呆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那个马主任又冷笑着说:“答不上了吗?嗯?你凭什么站在这里问这问那?谁给你的这个权利?我看你根本就是来捣乱的!来扰乱会场秩序的!谁指使你来的?嗯?你有什么目的?”他用手指着我,态度极为恶劣,声音也越来越大,我怎么就觉得再这么说下去,后边是不是就该呼喝左右把我拖出去给斩了?

“他是我男朋友!”伊琳突然在边上大声说,我侧过头去,惊讶地看着她,伊琳的小脸涨得通红。“他代表我们全家说的!”

我看到台上苏静威的脸色变了,本来脸就白,现在一看更是透着点青色出来。

马主任呆了一下,不过马上反应过来。“男朋友?男朋友也不行啊!他能代表谁?”他阴阳怪气地说,“法律上不予承认的嘛,他是你老公还差不多。现在的年轻人啊,以为有了点那个什么关系,就成事实婚姻了,哈哈……”他大概觉得自己很有学问很幽默,干笑了几声,他身边几个人跟着哄笑,苏静威的嘴倒是闭得挺紧,脸色铁青。

苏静美皱着眉头,轻轻咳了一声,台上那些人才安静下来。

伊琳的神情转头望着我,神情很愤怒,也很无助。

“你不是开口权利闭口权利吗?”马主任又指着我,“你就没有权利在这里说三道四。”

第19章 宪法,你能背吗?

“我有这个权利。”我平静地看着马主任说。

“凭什么?就凭你跟你女朋友的这个关系?法律认可吗?”他在说到关系这两个字时,语调特别暧昧。我倒,我从来没有开过这种有政府官员参加的会,但是从电视上看到,那些当官的都是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素质的。

“你懂得法律吗?”我愤怒地质问马主任,“那么请你告诉我宪法第二章第三十五条,三十九条以及第四十一条的内容是什么?”他愣住了,看着我张口结舌。

“如果你不能回答,那么让我来告诉你。”我停了一下,等待马主任的回答,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看来有必要给这家伙搞个普法讲座,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宪法第二章第三十五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自由。第二章第四十一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住宅不受侵犯。你自以为能够代表政府,”我指着有点张皇失措的马主任,“道貌岸然,开口法律闭口法律,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把法律当成践踏民意的工具,可是你连一切法律的母法──宪法都不知道。”

“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吗?你错了!同样,宪法第二章第四十一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懂得尊重他人的人,同时作为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站在这里,就是在行使我的神圣的公民权利!”我逼视着马主任,继续作慷慨激昂状,“恰恰相反,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是你!尔禄尔俸民脂民膏这句话你懂吗?拿着人民的血汗钱,却不能维护他们的权利,扪心自问一下,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手划脚?”

“作为一个政府官员,不懂得宪法,居然还在这里妄谈法律,动辄以法律之名审判他人,其实正是你――亵渎了法律!”我义正辞严地给马主任作了最后的评判。马主任面色灰暗,汗出如浆,可能这是他一生中上得最为悲惨的一堂法律课了,他不知无措,求助地看着身后的苏静美。

苏静美的神色倒很平静,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好象根本没打算帮她这个下属出头。

场内沉默了片刻,然后掌声雷动──当然,是同兴里的人们。

我坐下来,旁边的伊琳一边鼓掌,一边崇拜地望着我,好象我是一个英雄。伊老爷子看来出了口气,心情不错,也呵呵笑着朝我直伸大拇指。

这会没法开下去了,台上无论谁再站出来,底下都是一片唿哨声倒彩声,苏静美一言不发,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好象这些情况与她没什么关系。后来就见她跟边上人轻轻说了句什么,起身带头离座而去,东方公司的几个高层惶恐不安地跟在后边。当看到那个马主任也一脸晦气从人群面前走过时,我们再次哄堂大笑。

这时突然有人扯了扯我的衣袖,我一看是个中年男人,面相狰狞,长得很丑陋。

那男人低声跟我说:“苏市长请你出来一下。”身旁的伊琳转头过来,正好看到那人的样子,吓了一跳。

一个小会议室里,我们再次见到了副市长苏静美。她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抱胸,望着外面的天空,神情恬淡悠然,看不出刚刚发生的事对她的心情有什么影响。

…………………………………………

“你们带头吧,跟正东公司谈一谈。”苏静美用不容置辩的口气对我们说,“顶是没有用的——吴秘书,等下你去陪他们见正东的陈总。”刚刚那个象人少象鬼多的男人原来是她的秘书,听到市长招呼,吴秘书谦恭地应了一声。

“如果你们拿出个态度,正东这边我可以打招呼。”苏静美的语气很平静,好象我们一定会妥协。“让他们考虑把赔偿定高一点。当然,仅限于你们一户。”

我跟伊琳都看着伊老爷子,他是伊家的户主,怎么样得看他的意见。

但是美女加市长显然也不能让可敬的伊老爷屈服。老爷子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行,我们可不能偷偷摸摸地自个去谈什么,就算要谈,也要大家商量好,一块去。”虽然伊老爷子的王族后裔的身份殊不可考,可是说这句话时,我还是真实地感觉了一把他身上的高贵气味。

苏静美居然也不生气,她扫视了我们一眼,淡淡地说,“那好吧,你们自己谈吧,能谈下就行。”说完她就离开了,那个奇形怪状的吴秘书带着一行人,前呼后拥地跟着走出去。

……………………………………

深秋的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心情也很好。从会场回去的路上,同兴里的居民们互相说说笑笑,我跟伊琳夹在人群中间,也在跟他们开些不着边的玩笑。

“一休哥。”伊琳侧头看着我,圆圆的眼睛里充满敬佩。“你的法律知识这么牛的啊,一套一套的,把那个当官的都说成哑巴了。”她可能想起那个马主任的狼狈样子,抿着嘴直乐。“呵呵,是挺牛,瞎吹牛。”其实我想说,今天可真是结结实实地装了一回b。我哪懂得什么法律啊?真的就只知道个宪法,都还是上初中时候学过的,没想到今天居然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神了。

“哎呀小琳子啊,什么时候跟你们家大学生好上的?”边上一位大婶冲着伊琳笑,“有男朋友了,要请客啊!”

伊琳脸羞得红红的,看上去很可爱。“没那回事没那回事你们可别乱讲——”

“刚才会上你自己都说了——”那大婶不依不饶地追着闹,“郎才女貌啊这是,多般配的一对!什么时候有喜糖吃啊?”

伊琳大窘,拉着我飞也似的往边上跑开了。

第20章 罪恶与冲动

我很幸福,就在现在,在长川市最繁华的街道上。

很自然地,我跟伊琳的手就牵到了一块,而且绝对没有经过书里写的那样的复杂过程。好象是她先动的手,然后我们就一直没有分开过。

就这样手拉着手,我们在林荫道怡然自得地散步,看晴朗蔚蓝的天,看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相互看着对方傻笑,好象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话题,光知道笑了。秋天的风拂过来,把伊琳长长的秀发荡起,她清纯可人的脸庞在阳光下奕奕生辉,神彩飞扬。

街边的一家店里放着一首歌,是罗大佑的《追梦人》――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容/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

听起来觉得很贴心——虽然歌儿是老了点,感伤了点。

经过一家洋快餐门口时,我才想起我们还没吃呢,都快下午三点了。从会场闹完出来直到现在,还真有点饿,我拉着伊琳就往里边走。

“不去了,我不喜欢吃这个。”伊琳站着不动。“回去我做给你吃。”

好感动啊。不吃,当然不是这个理由。我知道她跟几个同学都经常有上肯德基的。她现在是在给我省钱啊,多好的姑娘!我眨巴眨巴眼,差点都流出这个鳄鱼的泪水了。

我现在还真他妈快要穷疯了,兜里总共就几百块,这也是我全部的家当。不过,我不是马上就要上班了吗?想起那长川出版社就在这附近,我决定去了解个状况。

………………

敲过副主编办公室的门,我心想上回的事件可别再重演,又把人家社长给堵里边,我这工作的事可就黄了。林曼琴来开门时,我就让伊琳在外头等着,进去后又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下环境。还好,看来这次社长大人没在加班,我才算是放了这个心。

“小沈来啦?”美女主编倒也没留意我在看什么,关上门,她转身来笑容满面地招呼我,还倒上一杯水。我想如果她把我的心理活动描写出来的话,恐怕那杯水就该直接请我洗脸了。

这个林曼琴,叫我小沈,其实我不算小,她也应该不会太大,想到一个大字,我情不自禁地瞄了瞄她的34d。不过向毛主席保证,我这时候绝对是没有什么不良念头滴,完全就是一个下意识。毕竟,那对宝贝的体积实在有点夸张,很难在视野里将它做个完整格式化。

我一边乱七八糟地想,一边结结巴巴地把来意说了一遍。

林曼琴笑了,“不要着急,得慢慢地来。”她瞟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怎么就觉得象一个媚眼如丝啊?没等我回味明白,这位美女就款款地走到我面前——真的是面前!太面前了!!因为她的34d直接就触到了我的脸上!

我头皮一炸,立马站起身来。这一下的动作幅度有点大,重心不稳,我下意识地(又是这个下意识,汗!)往边上扶了一把,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林曼琴的34d!天哪!老天有眼,我还真不是故意的!如果是蓄意行凶的话,只怕自己的精准度还没修练到这个境界。

我的禄山之爪闪电一样就从那篮球状的物体上缩了回来。

窘迫地看着面前的林曼琴,我心想这下糟了,工作出书什么的只怕是都歇了菜。

不过林曼琴却并不在意,她格格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接着她把手环住了我的腰,仰起头来看着我说:“亲我。”

我倒!我可不是白痴,其实即使是白痴也会知道现在究竟在发生什么。我傻了吧叽地退了一步,一动也不敢动,我不是在做梦吧?

老实说,我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清教徒卫道士,如果有美女投怀送抱的好事那是连做梦都可以笑醒过来,可是这一次的投怀送抱来得如此猛烈,迅雷不及掩耳,却是始料不及的。再说了,想到伊琳还在外头等,我有点心理障碍。

林曼琴好象没打算放过我,她搂着我喃喃地说:“沈,我喜欢你,来——”一边拉着我的手,放进了她的羊毛衫里。然后,把我的手紧紧地按在她的胸前。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挡这样的诱惑,美女!34d!就在我的手下面!反正这一刻我是没有做成柳下惠,因为我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几下。可以真切地感觉到她身体的细腻和温度,那就应该不是在做梦,而且就算再香艳再情色的梦,在后面这个声音里都会被吵醒:只看见林曼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非礼啊——来人哪!!!!!!!!”????????

我张惶四顾,四下寻找这一声巨响的来源,直至清楚无误地确定它属于身前的这位美女,副主编的声音高亢激越,充满激情,完全可以媲美凯瑟琳.巴特尔。

通常一首歌唱得好,人们的形容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林曼琴的歌声一定美妙动人,因为她的声音能不能围着房子转三天我不敢保证,但是至少维持到了这间办公室的门被踢开。

是的,门开了,我看到很多人涌进来,伊琳也站在他们中间。而此刻,我的手正停留在副主编的衣服里。

进来的人当然不是来欣赏歌声的,很快我就感觉自己的脸上臀部应该出现了n多个手掌和皮鞋的印迹。这些编辑们应该都是读书人都是书生的对吧?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说那是在放狗p。

不过,身上的痛我都无所谓,反正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我抱着头,就看着人群中的伊琳,我看到了她失望的眼神,看到她伤心的泪水,看到她边哭边跑,看到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过道的尽头。

暴风雨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受害者林曼琴副主编及时地制止了人们激烈的革命行动,并且对扭送公安机关的建议不予采纳。此刻她表现出一个好人的善良品质,一种温柔的慈悲。

林副主编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呢?对于一个犯了错误的年轻人,我们要能够原谅,何况,他已经受到了冲动的惩罚。我们要学会宽恕,宽恕——永远是人类最美好的品德之一……”云云。

啊呸!

整个过程中,我一言不发,一直等到有人呼喝了一声:“滚!”我才扶着墙,歪歪斜斜地慢慢走出了这幛大楼。

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找到伊琳,跟她解释——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应该怎样去解释。

回到同兴里,可是伊琳不在。伊老爷子看到我的狼狈样子,吓了一大跳:“你跟谁打架了啊小沈子?”我没理他,只是管他问伊琳去哪了。

“刚刚收拾东西出去了,说要去北方。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也问不出。”伊老爷担心地叹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有什么事都不肯跟家里人说,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唉――”

唉――我也叹了口气,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发生过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第21章 爱在指尖跳舞

我满怀深情地拥抱生活,生活却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不对,应该不止一个。

很有前途的职业、出版中的小说、触手可及的爱情,甚至,还有我宝贵的声誉值(有吗?即使不多,一点点应该没问题吧?汗!),眨个眼就统统消失在空气里。

我努力地寻找产生这一切的原因,可是我找不到。只知道我的倒霉是从摸了一个女人的nǎi子开始。可是这些天来,无数次地回忆那个事件的全过程,我得出的结论仍然是――林曼琴在引诱我。是的,就算我当时有那么一点点意志上的不坚定,我还是能够清楚相信自己的无辜,这个事件里,应该说,我――才是受害者。

引诱,或者说是勾引――反正就是这两个字,林曼琴为什么要这么做?喜欢我?仇恨我?毁我?春潮泛滥中良心发现回光返照欲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要开练,也别拿我当靶子使啊,把这贞节牌坊都立我脑门上来了。

我想到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医学案例,好象叫什么周期性强奸强迫官能症。就是说有一男的,过一段时间就会狂性大发,不操人不行。神经病还有犯到这份上的,我真服了他。难道林曼琴也有个周期性花痴什么的?正好在我面前发作了?那我可真是倒了血霉。

真是欲哭无泪,投诉无门啊。

极度郁闷ing。

……………………

早晨起来,坐在伊琳家的院子里,看着一地的枫树叶儿,我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伊老爷子已经走了,这里的水和电继续停着,同兴里的居民们还在跟房地产公司顶。他不想在这里受罪,逮着我帮他看家,自己跑回乡下玩去了。

我无所谓,就留在这里,自打水电停了,老爷子也不收我的房钱了。反正我现在没地方去,蹭个地儿躺着也好。

发了半天的呆,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做的,就想出去上个网,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网上溜跶,手都发霉了。

刚把院子门锁上,就看到一辆车停在我面前。是辆灰色的凌志——或者叫雷克萨斯。一个女孩从车里跳出来,冲我喊:“沈宜修,过来!”

女孩一身休闲装束,看上去很阳光的样子。她是伊琳的好朋友云菲菲。

“你把琳子怎么啦?老实交待!”一坐到车上,云菲菲就开始凶巴巴地审问我。

我一愣,我把她怎么啦?

自从那天袭胸事件发生以后,琳子就回北方大学了。我打过几个电话给她,可是每一次听到我的声音她就挂机,一个字也不说。

我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是啊,其实这个都没什么好解释,抓了个现行的,就她看到那情景,当时没跟着冲上来给我抡上几下已经算是很克制的了。想想也是,刚才还牵手逛街来着,待会就看到我那只手伸别的女人衣服里去了。自己男朋友是这样的人,任谁也受不了啊——何况我和伊琳,都还没开始那个什么的关系。

听到云菲菲的质问,我只能苦笑。还有一点心虚,如果她知道我竟然是这么一个变态,不知道还能不能安之若素地坐在驾驶位上?

“我可没怎么着。她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在骂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琳子什么人你不知道?她哪会背后骂人啊,我听她说话不对劲猜的,我可告诉你沈宜修,如果你敢欺负她——”云菲菲一边开车,一边侧过脸看我,恶狠狠地威胁我说,“我就把你给切了,弄成太监——我可不是琳子,没她那好脾气……”

我倒。如今这些女孩子,什么话都敢说,都是荤素不忌的。我无奈地叹口气,本来跟她也挺熟,一块聊天也经常开点小玩笑,可是现在我确实没这个心情。“行了吧,要切也得下车,好好开你的车,别把过路的人给切了。”

云菲菲的老爸在长川市一区政府里当着个什么官,哥哥是一家拍卖行的老总,家里挺有钱。不过这个女孩子倒也没有骄娇二气,性子活泼开朗,跟个男孩子差不多,一张嘴也老是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怕了吧,huhu……”她自顾自地笑,得意地说,“谅你也不敢!对了,琳子让我来找你呢!”

“真的啊?”我精神一振,立马坐直了身子,“让你带什么话给我啦?”

云菲菲撇撇嘴,“美得你——人家可说了不想见你哦。她就让我告诉你一本书,说让你看看。”

“书?什么书?”我泄气。伊琳总不会是让我去读一读思想品德教育读本吧?或者她见我对女性身体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说不定也会建议我看下生理卫生人体结构什么的。

“快看快看,苏静美的车――009的那个……”云菲菲突然指着边上大惊小怪地叫,我转过头去,只看到一个交会而过的车尾灯。

“什么眼神,跟猪似的。”云菲菲一脸扫兴地抱怨。“我可都看见苏静美坐在前边。”

“苏静美怎么啦?你就那么迷她?弄得跟个追星族似的,”我无所谓地说,“我可没留神她――再说了,也没人告诉你猪就是近视眼啊。”

提到苏静美,云菲菲就两眼放光,兴奋不已,好象磕了什么药。“我还就追苏静美的星了,我还就是她的fans了怎么啦?你不觉得她特美特有气质啊?——你也见过她的……”

我想起那次见苏静美的情形,出了那么一大糗,真有点心有余悸,“行了行了,她美行了吧?我觉得就跟那木马屠城里的海伦一样,跟那什么埃及艳后一样的行了吧?倾国倾城啊那是!”我不耐烦地说。潜意识里应该对这苏市长没什么好感,随口两个比喻都不厚道。说的两位可都是传说中有名的红颜祸水,人都知道海伦那是倾了特洛依城,克娄巴特拉(是叫这个的吧?)更牛,真把古埃及国给倾倒了。

“你真的假的?有那么夸张吗?”云菲菲觉得我语气不善,将信将疑地瞟了我一眼。

“她跟那两人一样――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全够不着。”我不想再在这个苏静美的话题上停留了,“你还没告诉我琳子让我看本什么书哪。”我着急地想知道伊琳想跟我说些什么。

“哦。”云菲菲好象这才想她来找我的目的。“就叫《爱在指尖跳舞》,她让你找的。”

“听说这书现在特火,找来了我也看看。”她又补充了一句。

第22章 嫖和操的故事

我站在一个小书店的架子前,手里捧着那本书。

书名:《爱在指尖跳舞》。作者:无心恋爱。出版:江南文艺出版社。发行………印刷………开本……印张……书号……印数:1-150,000册。定价:45.00元。

以上是这本书的情况。

我把书倒过来顺过去地看了很多遍,还是不明白。当然,我说的很多遍是指我看书这个物体的外形,至于内容嘛——人说看书是要靠翻的,可是这本书的外边包着层透明的胶纸,翻不了。

开玩笑吧。是个什么宝贝书,弄得这么敝帚自珍的。

其实也没什么,上述封底的内容,都能看见,我也可以接受——除了最后的定价。我觉得那就是一宰人的价,这么薄薄的一本书,估计也没多少内容。

身上倒也不是没有这几十块,只是最近真的要断粮了,凭兜里这点钱,这样的书买上几本我就不用活了。

我冲到收银台前。估计自己的样子是凶了点,把售书的小姐吓了一跳,看我的眼神都有点怯,好象我会掏出手枪大叫一声打劫一样。

“小姐你好,请问这个怎么样?”我指着手里的书很有礼貌地问。

“这本书啊?挺好的,现在问的人可多了,这前天上的架,现在都快卖光了。”

“哦――你的意思是很火?”

“火。”

“这么薄一本,为什么会这么贵?”

“??????”

“请问能让我先看一下吗?”

“!!!!!!!!!”

“这个封套怎么回事?到底怎么样才能拆下来?”我跃跃欲试。

“~@!@%#^&%$#@%$!”小姐失去了理智。把书从我手里抢过去,啪地一声扔后边柜里,不搭理我了。

我在售书小姐鄙视的目光里,悻悻地走出了书店。

现在是什么时代?——网络时代!买不着书我还不能去搜吗?卖这么贵,小心饿着自己!我还了小姐一个鄙视,然后气宇轩昂地走向书店隔壁的网吧。

“哎——沈宜修你往哪走?找抽哪?”云菲菲在身后拍着车门冲我大声叫唤。——我忘了这宝贝姑娘还在道旁等我。

……………………

走进网吧,一股强烈的人气扑面而来,真的很有人气——烟味、汗味、香水味、盒饭方便面的味……还有音乐的喧闹、网络游戏里的打杀攻伐声、cs玩家们的惨叫或者狂笑等等,整个就跟一锅开了锅的水一样,正合了一部小说的名儿――喧嚣与骚动。偏偏这个网吧的玻璃门上还贴着气氛幽雅环境舒适八个字。

云菲菲估计平时很少上这种地方来,她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轻声抱怨:“这都什么味儿啊?”

“什么味儿?江湖味——江湖就是这个味道。”我说。

打开搜索引擎,我输入书名。

爱在指尖跳舞。

不错,看上去是挺火,马上有n多的结果显示出来。我随手再点开一篇正文,开始阅读。

不知道看一本书可以产生多少个情感,我没计算过。意外?欢喜?愤怒?感伤?恐惧?痛苦?乐不可支?惊诧莫名?如果这本书能够让你产生如此多的复杂想法,无疑它是很成功的。而我现在就正在阅读这本非常成功的小说,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不过跟别的读者可能有点不一样,我的心理活动与阅读快感无关。因为从第一页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这本书后边所有的内容,甚至这些内容我还可以倒背如流。

因为这本书就是我写的。是的,我写的――每一字每一句。

在我的大脑彻底空白以前,我再次点击察看了一下此书作者的资料。

笔名:无心恋爱。本名:林曼琴;女;28岁;供职于长川市出版社;编辑;青年作家;诗人。…………等等。

我在电脑前呆呆地坐着,好象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好象什么都不清楚。

基本上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我给人抄袭了。或者说,我给人嫖了——呃不对,是剽窃。

思维感到有点乱,不知所云的那种。我得理理脑袋里的一团浆糊。

不知道坐了多久,感到有人用胳膊肘捣了捣我,是云菲菲。她一边看着电脑屏幕一边跟我说:“哎,沈宜修,你觉得这书写得怎么样?”

“一般般。”我说。

“不会吧大哥?拜托你有点品味好不好?我怎么觉得都要哭出来了啊?”

“…………”

“人家伊琳可比你有才,推的这书好看啊,哎,你说说看――”可能是坐得久了点,云菲菲挪动下身子,换了个姿势。看来这书可能还真的不错,一看就放不下,不然以网吧这环境,她不可能安静呆上这么长时间。

“你觉得这秋叶最后会怎么样啊?”云菲菲兴奋地推推我,继续跟我讨论书里的情节。

“没了。她删号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不会吧?那多可惜啊——”云菲菲兴致勃勃地在电脑上点来点去,不停地察看新章节。

“不用翻了,到这就没了。”

“咦――那你怎么知道她删号?后边什么都没写了呢。”她把脸探到我面前,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书我写的。”

“????????”

说到我写的这句话时,我终于回过了神,一拳砸在桌子上,拍案而起,“无耻啊!”声音凄厉悲惨,愤怒仇恨,自己都觉得象个什么野兽在嚎叫,把边上的云菲菲给吓了一大跳。网吧里的人们全体肃静,朝这边侧目而视。网管快步走过来,看看我,又看看云菲菲,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啦兄弟?有什么火也别冲键盘发啊。”

我置若罔闻,继续拍打着桌子,语无伦次地说:“你们看,我写的,我写的,她抄了我的。”

网管勃然大怒,“神经病!我不管你们谁操谁,你要再敢动我电脑一下,我就立马操了你!”

云菲菲吐吐舌头,把我拉坐下。我定了定神,一手指着屏幕,很严肃很认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菲菲,你相信我,这书真是我写的。这个――这个林曼琴把我抄了。”

云菲菲看看电脑屏幕,再仔细看看我。她先是一楞,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沈宜修――你这是犯的什么病?”

第23章 耻辱的根源

等到心情慢慢恢复平静,我再次打开了这本《爱在指尖跳舞》,开始细细地阅读。

第24章 赤膊上阵

天证律师事务所里,一个姓胡的律师接待了我。

第25章 最牛B的出庭

现在我就坐在法庭的原告席上,望着下面旁听席发呆。

第26章 人证

因为没有代理人,也就是说我没请律师,所以法庭辩论就得自己来,当然这没什么不好,甚至我觉得这样更好,因为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和林曼琴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只有我才能让她感到那种作为一个小偷面对失主时的罪恶感和羞耻感,如果别人来问,可能达不到这种震撼性的效果。

第27章 巨大的苍蝇

我的证人出现了――就是长川市出版社的陈社长。他从旁听席的人群中挤过来,走上审判席。“你们是不是要找我?”

第28章 十佳中年状师宋世杰

我一直主观地认为,自己就算不是什么天才,算个人才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在看到很多历史小说或者史诗电影里的英雄人物时,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然后想象自己出现在那个时代那个场景下的心态。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够象英雄一样去拯救国家改变命运,去跟无比强大的对手殊死搏斗,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赢得生前身后名。是的,这个我不敢肯定,但是至少在心态上我还是应该能拿得出的手吧,也就是说,需要冷静的时候我不会抓狂。泰山崩于前其色不变――英雄是什么?泰山倒了扛起来!我扛不起泰山,可是脸上不变色这么个基本条件,我想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

第29章 致命一击

我推开几只戳在脑门上的话筒和镜头,看着眼前火热闹腾的场景,心里空空如也,感觉一片茫然。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想不出。只是好象隐约地看到,在我面前已经摆好了一个精美的陷阱、一个华丽的圈套。

第30章 八府巡按苏大人

“这位沈先生――”一个记者挤在最前面,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抓住我的肩膀拼命摇晃,“我是xxxx报的记者,请说说你败诉的感受好吗?”

第31章 人打你左脸,把右脸也...

有很多关于本案的报道,绘声绘色,图像俱全。我和林曼琴的形象海量出现,林曼琴的脸上大多被打上马赛克,以示隐讳。而我,基本上每张照片都是形容猥琐,面目可憎,如出一辙――估计有形象稍微正面,不能起到隐恶扬善作用的都给拿掉了,这让我的造型颇似处于某种生物的裂变过程中――惊诧状、羞愤状、痛苦状、白痴状,奇形怪状,不一而足,很能如实还原我在该案中本应呈现的恶棍无赖加色狼人渣的嘴脸。报道的文字一般会很有深度和广度,在详细描述本案案情之后,继续延伸,深刻探寻一个流氓是怎样炼成的,并且借此强调人文精神,呼吁理想道德。文章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号召力,让人读后顿生不杀不足平民愤的冲动——必须把该流氓立马拖出去打死,再加上个反人类罪名,以正视听。

第32章 女子防身术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混下去?”在江边大堤上,我们闷声不响地坐了半天,云菲菲开口打破了沉默。

第33章 完美阴谋

应该说,在计划这场阴谋时,林曼琴他们已经充分考虑过了相应的法律后果。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起他们就已经准备跟我打一场法庭上的恶战,所以,他们开始着手准备证据。

第34章 法律也有空白

“我不会帮你找她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电话里,云菲菲大大咧咧地指责我说,“告诉你沈宜修――自己有毛病藏着掖着也就行了,还想祸害人家琳子,做梦吧你!”

第35章 女性权益保护大会

没办法,还是只能自个来了,虽然这一次绝非我的本意。

第36章 习惯性死亡,温暖还是...

比较过分的是,我在原告席上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感觉到有半点将要开庭的意思。只看到下面轰轰烈烈地,女同胞们开来一拨又一拨,人人兴高采烈满面春风,跟过什么节一样。

第37章 一个人的战争

开庭了。

第38章 跑龙套的人

伊琳站在法庭门口,眼神忧郁,直直地注视着我。两个庭警拦在她面前,好象不让进。苏静威和云菲菲在后边跟那两个mm交涉着什么。感谢苏副市长,因为我看到她的那个长得很丑的秘书走过去了。

第39章 飞刀,初见飞刀

我在蓝萱律师抗议之前提出了第三个问题。“被告,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本书完全属于你的个人创作,没有第二个人的参与或者说存在共同创作者?”

第40章 我和房东女儿不得不说...

大家都在等待法庭查证的结果。

第41章 秋叶

“原告,关于你的写作情况,好象你不能提供更多的参考以供本案证明。”蓝萱继续说,“事实上,你也没什么可提供的,因为你从来没有发表过其他作品。而以你写作的文字和《爱在指尖跳舞》一书作个简单对比,不难得出结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创作风格―――如果你写的那些算创作,也有风格的话―――也就是说,两者差异太大,不可能出自同一作者。”

第42章 夏花灿烂,秋叶静美

全场嘘声一片。

第43章 最后一章,真爱无敌

真情秀还在继续。

第44章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终于到家了。

第45章 雪山女神

那个人姿势造型跟我差不多,也是大衣加拖鞋,把两只手笼在衣袖里,胡子拉碴地,表情忧郁,眼神落寞,蹲在街角直楞楞地盯着我看。我毫不费力就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笑了一笑,虽然并不横刀。

第46章 天决

露台的另一端还有扇门,推开进去就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两侧墙上古旧的原木装饰,还挂着一些手工饰品、笔墨山水什么的,顶上射灯投射在上面,显得古意盎然。

第47章 追梦人之一生有你

空气很沉默,我渐渐安静下来。我在想伊琳,想她现在的处境还有她的想法,我在想我们之间发生的―――回想追溯到了跟她牵手逛街的那个午后,甚至还有当时听的罗大佑。

第48章 我也能做市长?还是最...

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第49章 我是让你丫给逼的

云菲菲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接受服务。

50 不淫不要钱,不淫不要脸(...

新买的手机,是摩托罗拉的最新款―――不过可不是我自己掏的钱,苏静美送的。本来我看中的是一个三星anycall,可是苏静美说了,那玩艺太女性,她自作主张送了这个给我,功能什么的还行,就是大了点。

51 享受淫荡还是死于真情,这...

风暴持续了很久…………

第52章 迷人漂亮的老师

放下电话,我匆匆洗漱整理一番,牛奶面包什么的都没顾得上吃,上街拦了个的,直奔云菲菲的学校。

第53章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我表现得很低调。是的,一定要低调。

第54章 O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55章 吴奇隆的电话

o-00088离开了。

第56章 新官上任头把火

酒足饭饱之后,刘科听说我是去上班报到,又叫了个警车说送我们过去。我坚决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可不想头天赴任就让个不认识的警察给送去,跟押犯人似的,彩头不好。

第57章 新官上任二把火

好象我们刚刚在门口弄出那么大一动静没人听到。因为我看楼里每个办公室的门基本上都关着,没人出来。

第58章 阔别重逢

回去的路上,我开始埋怨云菲菲。这一说上就停不下来,臭屁她,翻她的老帐,唧唧歪歪地啰嗦了一路。

第59章 你的爱是真的还是假的

黑暗,完全黑暗。

第60章 温柔杀手

云菲菲和伊琳张口结舌,望望外头,又转头看我,好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第61章 我是罪犯吗?

云菲菲的折腾又开始了。哀大莫过于心死,她显然明白这道理―――从肉体上没有消灭我,她准备给我来个精神上的彻底摧毁。

第62章 我是英雄吗?

云菲菲的表情很恼怒很愤恨,气乎乎地直骂人,不过听不出她想骂谁、骂的又是谁。

第63章 恶狗

我是英雄?还是罪犯?身份这一日三变的,我都搞不清自己是谁了。面对着记者们的闪光灯,我的意识又开始恍惚。

第64章 蓝书记说的话

“在干什么啊?这么乱七八糟的?”病房外又有人进来了―――我这单间太小,这都快挤上了,屋里又乱,两个医生正弯腰准备拆我的包装,云菲菲还在警察手里挣扎不休。

第65章 政治危局

吴秘书又看着伊琳说:“同心里的房子已经拆除,你们手里没什么牌好打,看来只能接受原来那赔偿方案了,至于你父亲的情况有没有一个说法,现在很难讲。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的目光又转向我,“小沈这个事就更复杂了,被抓了个典型―――如果不是苏市长顶着,你可能还不能安心躺这里养病。”

靠!我这无缘无故地成了个木乃伊,还安心养病?没气死算我命硬,还能怎么滴?

云菲菲一听到这话就来气,在边上嚷嚷开了:“沈宜修怎么啦?他的事我知道,那天我也在场―――不关他的事啊,怎么把他给拉扯上啦?”

吴秘书没理她。“上次为你们谈判的事,政府开了个协调会,苏市长主持的。小沈还在会上顶过牛―――”他指了指我,问伊琳:“会后苏市长提醒过你们,让你们多留点神,有这个事吧?”

伊琳点点头,呆了一下,又问吴秘书:“难道就是那次的事连累了他?”

“也不全是这样,复杂啊―――”吴秘书摇摇头说,“说不清楚。蓝书记插手进来了,很难办。”

果然是蓝书记。果然很复杂。我也摇摇头,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跟这件事情、还有蓝正德这位长川第一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秘书和苏静威走了。

临走前,吴秘书说了几句莫明其妙的话。

吴秘书地注视着我眼睛,严肃地说:“沈乡长,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说几句话的。有的事情上,我希望你能多加注意―――”他的神情突然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很严厉,配合他的魔鬼面孔,让我凛然生惧。“我提醒你一点:在苏市长面前,你最好注意点分寸,要有度―――”

度?什么是度?―――看着极具恐吓感的吴秘书,我结结巴巴地想。

“如果失去这个度,你会失去很多。”吴秘书一字一句地说。

…………………………

他是谁啊?刚才还以为是位天使呢,一下子搞得我血压升高,瞳孔放大。我转回投在他背影上的视线,又看看身边的两位mm,发现她们好象也给吓着了。

希望晚上不要做噩梦。我想。

晚上没有做噩梦,相反,做了个美梦―――苏静美。

……………………………

伊琳又在做这做那―――打开水,打完水扫地,扫完地拖地,拖完地洗衣,洗完衣―――她总不让自己闲着,总能想法子找到事做。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脑子里在盘桓下午的事情。

这个吴秘书,有点神秘,身份不一般―――就从刘从军对他这态度来看,都不应该只是一普通秘书。刘从军是蓝书记的人,宰相门僮七品官,长川这地面上他可真不怵谁。可是明显地,他怕吴秘书。

因为苏静美的原因吗?应该不是。

苏静美不过一副市长,论官职级别,长川排她前面的多了―――从市委书记向下数,市长、党群副书记、政法副书记、常务副市长,这是几个组织规定的常委;纪检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市委秘书长、组织部长,这是长川其他几个常委;不是常委的,还有两位正厅―――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同级别的几位分管副市长还有公检法系统的三位老大,资历职权也都高过她。

市委书记蓝正德,就是长川的首脑,只要他在长川,比苏静美位更高权更重的,刘从军都不会怕。可他怎么会怕一个副市长的秘书?而且,我看刘从军对苏静威也不大理睬。难道吴秘书跟苏静美的关系还超过了她的亲弟弟?

不太明白。

就在我在使劲琢磨苏静美的时候,她来了―――一个人来的。

“现在情况不太好。”苏静美站在我的床前,很直接地告诉我。“比较麻烦。”

从她的神态上,我可以想象到那些麻烦的严峻形势。

“蓝正德这次要拿你开刀。”苏静美说。

开刀?问斩?―――这个词有杀气。可我就是蓝书记治下的一芥草民,他要对付我,吹口气我就折了,还要动刀动枪那么麻烦?再说了,我又没招他惹他,为什么要操刀对付我?

“想知道为什么吗?”苏静美看着我,但是她没有让我猜,立刻就让我知道了答案:“你写的书―――那个案子背后的人就是他。”???????

我一惊,这个情况我可真是从来没想到过。

“剽窃你的人跟蓝正德有关系。”

晕!我想到了林曼琴34d的身体。关系?什么关系?男女关系?很有可能。

“二审的庭审方案,压制媒体的曝光,都是蓝正德安排的。”

女性权益大会,还有蓝萱律师的跋扈表演―――是的,以蓝正德的能量,能够很轻易做到这些。原来是他!

“蓝正德在新闻工作会上吹风,给你的剽窃案定调子,我给顶回去了。我说这件事与政治无关,应当如实报道。”

我有点不寒而栗。我一直以为,我的敌人只有一个林曼琴,实际上,对手的强大远超我的想象,在这一点上我却懵然无知。如果不是苏静美,我可能已经给人推倒无数次―――不对,一次就够了,倒下一次,就足以让我受用一辈子的。

“在长川,没人敢跟蓝正德顶,除了我―――苏静美。”她的话很平静,但是有一种十足的傲气―――我的秋叶,就是这样的―――“作为政府这边的副市长,我跟他工作上的联系并不多,平时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真有什么事较起真来,他蓝正德也得掂量掂量自己。”???????

我却觉得没什么好掂量的,孰轻孰重一见可知。苏副市长―――凭什么?让人一市委书记掂量分量?我有点不解地看着苏静美。

苏静美没作解释,自顾自地往下说:“可是这一次蓝正德不会轻易让步,这事直接牵涉到他的利益―――正东后边的人也是他。”她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你倒是挺乐意配合的,自动跳出来,让他顺手一块收拾了。”

哦,终于明白了―――我是不偏不倚,一头撞在蓝书记的枪口上,给他搂草打了兔子。

“我还是可以帮你,能够让你没事。毕竟,打击你不是蓝正德的目的,杀一儆百,他只是希望通过这件事,给政府的联合执法正名。”苏静美静静地看着我说,“我帮你顶着,他不会怎么样你。但是―――跟伊琳一家的关系,你准备怎么处理?”???????怎么又扯到伊琳身上来啦?我和她的关系?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我莫明其妙地望着苏静美,不知道她问这个想干嘛。

显然苏静美也没打算让我回答这个问题。

“这么说吧―――”她有点犹豫不决,好象这句话很难说出口。在我的印象里,苏静美很少有这样的。“如果保持同伊家的关系,就算这次你能过关,以后你在政治上,我也很难再帮到你。”

第66章 我非英雄,就是个小男...

“你和伊琳的事上―――你可能觉得自己义不容辞,我知道,她父亲现在治病都是你在垫着的钱―――当然,这个医药费是小事情,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但是,你要垫多久?你能垫多久?能垫一辈子吗?”她的声音依旧甜美圆润,可是这个话让我听起来不自在。“这是个现实,我只是想从客观上提醒你。”

苏静美双手盘在胸前,眉尖微蹙,若有所思,在我的病床前来回踱步,又似乎有什么问题难以决断。

“同心里的居民联名告状,今天去省城集体上访了,举着伊琳父亲的血衣,还有他瘫痪在床的照片,现在正堵在省政府门口。两会期间,影响很大。”沉默了一会儿,苏静美又告诉我一个情况。“省委的电话打到了蓝正德的办公桌上,向他问责。蓝正德跟文市长已经赶去省城。”

好样的,就得这么闹!闹得他不得安宁―――谁让他这么肆无忌惮的?闹得那个正东公司垮台!闹得蓝正德垮台!我心里大乐,摇头晃脑,觉得挺解气。

“我可以告诉你―――蓝正德,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倒台,甚至正东都不会垮。”苏静美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看着我的目光挺讽刺。“恰恰相反,倒下的会是你---你将在政治上彻底死亡!”

我晕,关我什么事啊这个?

“对同兴里的拆迁动议几个月前就作出了,市政府的规划―――还是我手里下的文,当时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在中央党校学习,我临时接手,负责过这一档的工作―――可是你们不接受啊,你不还在我开的会上顶牛充英雄吗?”苏静美冷笑,让我汗了一把。

“你们态度这么恶劣,完全不配合政府工作,拖了半年多才动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再说,你们告谁?只能告政府,打一场行政官司,告得着蓝正德吗?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你们连正东都告不上―――正东没拆你们的房吧?”

苏静美说了一大堆你们你们的,把我当成同心里的原住民了。说这些的时候,她完全是一政府领导的口吻。

“所以,这事有责任的话,最多也就是市政府的责任―――执行不到位、弹压不得力。蓝正德依然稳若泰山。而你沈宜修―――”苏静美看着我摇摇头,“如果把自己绑在这事上,你就完了。”

“你跟这件事没关系,没有触犯到蓝正德的利益,他有可能放你一马,不去追究。可是你要跟伊家人一块,非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你想想,他会怎么看你?”

“想在长川立足,伊琳一家人就会成为你的政治包袱―――蓝正德不会让你出头的。”苏静美冷冷地说,“你一定要跟市委书记顶着干,我也没法帮你。”

听到苏静美的结论,我目瞪口呆。却又不能不默认她的分析绝对到位。显然,同心里的事情会让蓝正德非常恼火,恨屋及乌之下―――不对,这个词形容得不到位,因为上次政府协调会上的出色表现,他甚至可能会认为我是同心里事件的幕后黑手――就算不是操纵黑手,至少也能挨上个白纸扇的军师狗头。难怪他要整我。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及时抽身而出,跟此事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在市委蓝书记的关爱有加之下,往后咱在长川混就会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难度。想当官?吃屎吧!

我看着苏静美,我承认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她说能帮我顶,我相信,她说不能再帮我,我也相信―――她跟我说的,我都信。

苏静美也在看着我,眼神有点冷。“你必须做个抉择:离开伊琳一家,不掺到这件事里,继续在长川发展。我答应过你的,我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或者―――”她的话让我后背生凉,冷汗都冒出来了。“跟她在一起,跟蓝正德作对,在政治上死去―――当然,我还是会帮你挺过这一关。”苏静美盯着我,丝毫不带感情地说,“以后我就帮不上你了,这是最后一次。”

我的冷汗从额头上跑下来了。这样的选择题太残忍了吧?

我盯着苏静美,想看清楚她。我想了解她在这些合乎逻辑的完美推断后边,有没有别的一点什么想法,或者说一点私心。

但是我的观察完全没有结果。苏静美的样子永远完美―――仪容、气质、姿势甚至眼神,让人永远看不见她的心。她平静地说:“这个抉择必须由你自己作出---你看着我,摇头表示愿意离开。点头―――”她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了我的点头。

我没有考虑,点头是表示选择什么?我好象就是下意识的。

我看见苏静美失望了。

那不是我要的,我真的不想让她失望。可是谁让她逼我作抉择呢?

想都不用想―――我不能让伊琳一个人承受,她为我做过那么多,何况,她爸还救过我。

我看着苏静美,再次点头,以免她误会。

我这个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而且前段时间的生活方式让我觉得很不适应。可能是我这个人散漫惯了吧,有惰性-――朝九晚五地上班点卯,适应不了。实在得罪了谁,咱就不在这块地里混了呗,有什么办法?或许我还可以去写写书什么的,每天睡到自然醒,后边还有粉丝追,多好。

苏静美帮我做了个她认为挺得意的人生设计,也不去想我是不是一定得按她的安排走―――当然,对她说过的副市长一职我还是有兴趣的,可是能让我直接当上就好了,想到还要煎熬那么多年,我有点泄气。

就是希望我这个回答不会让苏静美难受,毕竟她是想让我能出人头地,可能在她的意识里,一个正宗好男人首先考虑的应该就是怎么样去建功立业,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而不是象我这样,随波逐流,庸碌无为地。

苏静美的眼神果然很失望很悲凉。我胆怯地看着她,生怕她一气之下把我给杀了。

第67章 终于开口说话了

苏静美没有杀我。她盯着我看了起码十几分钟,不说话,让我倍感恐惧。然后,她―――哭了。

“我不想这样,没有办法,可是―――我要帮你。”她弯下腰来,捧着我的脸,看着我,很深情,很无奈,她的泪水又落到我的眼睛里。“记住我说过的,我是为你去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莫明其妙。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

苏静美走了,伊琳出来了。

看见伊琳低着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我差点晕死过去。她一直在里面?

我回忆了一下晚上经过的事情。苏静美来后,门一直是锁着的,也没人来。伊琳应该开始就在卫生间里,可能是在洗什么衣服吧?看到苏静美出现,她又不敢出来,就呆在里头了。

那么―――她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吗?我又回想我跟苏静美的谈话内容。晕!只能祈祷卫生间的墙壁有隔音功能了。

不过还好,伊琳可能没听到太多东西吧,我就看她手里拎着个桶出去了,至于脸上的表情,倒没看清。

伊琳应该没有听到什么,后来的几天里,我看她的表情很平常,跟往日没什么不同。每天就是忙着做事,细心地照料我,不厌其烦。

我才放下心来。

………………………………

晚上,我在看电视,伊琳又进来了,把洗过晒干的被面套上,帮我解决了个人问题,又把病房里收拾一遍。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就想跟她说不要做这个做那个的,一天几遍,已经收拾得够干净了。

可是我仍然不能说话,明天才拆线。

伊琳终于忙完了,她坐到了我的边上的椅子上,看着我。她的样子很累,我见她的额头上一片细细的汗珠,而且眼神也很疲惫。

“一休哥,我想跟你告诉你一些事情。”伊琳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好象下定了什么决心。“可是你不许激动,如果不听话,我就不说了。”

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可是她的话还没说,我总不能就先激动了吧?

我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爸昨天出院了,我帮他办的手续。”伊琳说。

哦―――这个我知道,伊老爷子是内伤,控制下来了恢复就比我快,以后有药用就行。不象我,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我也要走了。带着我爸离开―――我恨这个城市,我们不会呆在这里。”伊琳说。她的神情很坚决。

我一惊,有点激动地看着她。

“昨天苏静威帮忙接我爸出院,今天又是他帮我把房子的赔偿款送来了,这段时间给他添了好多麻烦―――”伊琳很平静地说,“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请他帮忙,以后见到他,你帮我谢谢他。”

“一休哥,明天你拆了线,就能下地走动,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云菲菲会来照看着你。或者你请个人也行,对了,这里有张卡―――”伊琳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在我的枕头下边,我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还是以前你那卡的密码,你帮我爸垫的医药费,我都存进去了,还给你。”

我大吃一惊,急了,开始摇头晃脑。

伊琳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一休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想帮我们。可是―――谢谢你。”

“那天苏市长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她说得对,我们不能留下来拖累你。你也不用担心,房子的赔偿款除开医药费还有几十万,我养我爸的钱够了―――”

她把我的身子扶正了,又看着我说:“一休哥,你也不要来找我们。我爸说过,人生在世但求心安,跟你在一起,我会不安心,我会觉得亏欠你的。”

我呆呆地望着伊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个女孩我很了解,她跟苏静美的性子相反,外柔内刚型的。相同的地方是―――下了决心的事她也一定会去做到。

“其实,就算我们在一起,又能怎么样?”伊琳突然笑了笑。“一休哥―――你是个好人,但是―――不是我喜欢的,就跟你爱的人也不是琳子一样。我们如果真的在一起了,那才是个误会。”

“我看得出来,苏市长喜欢你。”她说。

“就这样吧。”伊琳温柔地说。“一休哥,你也祝福我吧。你不在身边,我也会生活得很好。”

她走了。

我没有激动,我有点伤感。

我和伊琳―――是场误会?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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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线了―――一个多月的木乃伊状态终于结束了,我就想狂吼几声,直抒心臆,告别哑巴生活。

“且慢―――”一个老医生很职业地劝告我说,“你的咽部肌肉还在恢复中,现在刚拆线,先别着急说话,慢慢来,觉得适应了再说,还有千万不能大声叫。”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大夫提醒。”云菲菲连声感谢。她推着一个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轮椅,把我给装上了,说带我出去蹓哒蹓哒。

“沈宜修,知道不?你脑袋里长了一支笔―――”一出病房,云菲菲就完全忘记了医嘱,兴致勃勃地撩拨我说话。她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拿着一张片子,边看边笑。

我瞄了她一眼,不吱声。我很想张嘴,可是一看到云菲菲,我就觉得自己的咽部有状况,不适应,说不了话。我一声不吭地把她手里那张片子接了过来。

那是我的脑部ct,上边的图形纹路看起来真的好象有支笔―――一头有毛,顶上放光,居然还是只毛笔。我好象有做过这样的梦吧?我开始在脑子里搜索有关毛笔的记忆。

我低着头看片子,听到边上有人跟云菲菲打招呼:“美女―――”

这个该死的招呼应该打得很轻佻,因为我又听到云菲菲的叫骂:“贱人―――瞧你那德性―――”

不是德性,是惯性。

我忽然感到有危险,好象杀机迫近。我放下手里的ct片子,就看到了一排楼梯―――向下的,出现在我的轮椅前,我大惊失色,惨叫一声:“救命―――”

没想到当了一个多月的哑巴,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两个字。而且不遵医嘱,叫得很急,很惨,很大声。

云菲菲转回脸来,嘴里一句德性还没骂完,看到阶梯迫近,也是大惊失色,她一把将轮椅死死地给拉住。但是因为惯性,我栽倒下去,一头扑向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第68章 如沐春风

我跟个皮球似的,把前滚翻的动作一口气表演了十几下,最后以一个高台跳水的标准入水姿势,渴马奔泉,直接扑进了地面上的花坛里,啃了一嘴的泥。

我倒---我终于倒在了云菲菲的黑手下。

云菲菲惊慌失措地跟着跑下楼梯,把我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就跟拔个大萝卜似的,然后使劲拍打拍打我身上的灰尘,打得我那叫一个痛啊!

还好我的病房在二楼,如果住五楼或以上的话,给她这么一摔,也不用拣了,直接帮我叫个黑车送殡仪馆吧。老天啊,我究竟造了什么孽!你要把这个天使面孔魔鬼动作的杀手安放到我的身边?

“行行好,你就别打我了,再打就没命了―――”我吐出嘴里的泥,有气无力地央求云菲菲。

云菲菲一愣,看看我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可能马上又想到了这样不大合适,赶紧又把嘴捂上。

“菲菲,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里。”我仇恨地看着她。

“那哪成呢?实在不爽的话,我让你杀一把好了。”云菲菲还在憋笑。

“神经病,我杀你干什么?”我勃然大怒。

“那―――我就自杀,死在你面前。你可不许笑,要哭得唏哩哗啦地。”云菲菲歪着头,似乎在想象一个很煽情的场景。

有人帮我们把轮椅扶起抬下来了。

“谢谢谢谢。”云菲菲一把抱起我,把我墩进了轮椅,弄得我全身上下骨头象要散架。

“………………”

“我唱首歌给你听好吗?”推着我在花坛边上转悠了几圈,云菲菲好象忍受不了我的沉默,然后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接受,她自顾自地唱上了。“oh/mylove/mydarling/i‘vehungeredforyourtouch/alone,lonelytime―――”

我倒。

“停停停―――”我连做手势打断了她。“别唱了,我不听―――”事实上,这是第六感生死恋的电影主题曲,歌不错我也挺喜欢,可是给云菲菲这么一演绎,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

“我特地学的e文歌唱给你听,你这人没品味―――”云菲菲撇撇嘴,鄙视了我一把。

围着花坛又散了一会儿步,我们在院子里的花树底下停下来。是株樱花,正开得满树灿烂,如云如霞。我和云菲菲仰脸看着,不再说话。空气中有股芬芳的味道―――春天来了。

是的,不知不觉无声无息间,春天急速降临,我已经直接触摸到了她的暖意。

………………………………

首先,我从本市的电视新闻里看到了一个重要消息―――省委周林生书记来长川视察。然后―――就在第二天,我被人放进轮椅,抬到了一个会场―――而且是在主席台上。前面全是领导,我呆在最边上的角落里。

这是一个有关长川经济发展的专题座谈会,由市委书记蓝正德同志主持,在长川视察的省委周林生书记同志到会讲话并作了重要指示。

“同志们哪,经济的发展是要讲科学的―――”在认真听取了有关长川经济建设与发展的汇报后,周林生同志说,“要有全局意识,要有宏观意识,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还要能够全面地系统地去看问题,不要一叶遮目,不见泰山―――”

“什么是全局?什么是宏观?―――发展经济是好的,是必须的,但是在发展经济的同时,我们还要关注民生,关注民权,要想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建设和谐社会嘛。我们党的宗旨是什么?―――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我们是人民的党,是要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嘛。”

“长川总的格局是好的,以正德同志为首的领导班子是得力的,在发展经济上作了大量的工作,卓有成效,成绩有目共睹嘛―――”

说到这里,周书记看着坐在他旁边的蓝书记,点头微笑,以示鼓励。“长川这几年经济的高速发展,跟正德同志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没有一个团结的、有凝聚力的领导班子,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嘛―――省委对长川的工作是满意的。”

周书记又微笑着扫视了一眼会场。他的笑容很慈祥,目光很温和,佛光普照,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是,我个人要提的一点看法是---”周书记说,“建设和谐社会需要讲法制,发展经济,不能以侵犯民权、牺牲民生为代价,这是前提。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以前是有过很多教训的,这样的错误不容许再发生―--”

周书记的讲话持续了几十分钟。最后他说:“所以,这里我也给大家提个醒。就是讲科学,讲方法,要讲法制―――发展经济,跟建立和谐社会不矛盾嘛,经济发展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要为人民谋幸福嘛,必须坚持把人民的根本利益作为出发点和归宿,我们的工作才有意义――-”

他的讲话结束时,会场里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市委书记蓝正德同志带头起立,微笑着带领大家向周书记鼓掌致意,会场的气氛很热烈。

我拼命地呱唧着巴掌,把手都拍红了,情绪很激动,心里暖洋洋地。综合所有信息,我已经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冬天已经结束,春天行将到来了。

我的判断没有错。

回到医院,我看见住院大楼前停满了各种牌照的车辆,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空气中又开始弥漫清洁剂的味道,到处都是公安武警。我被人抬进了一间更大更宏伟的病房,而且现在该病房给人挤得水泄不通,消毒水喷洒到每个角落,气味浓烈呛人。

最后,来了一票医生,把我推倒在床,重新绑定,恢复成一个月前的粽子木乃伊形状。

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我不太理解他们想干嘛,有点挣扎。然后有貌似领导的家伙友情提示我说:省委周书记要来医院,亲自看望护民英雄。

护民英雄?那是谁?你们绑我干什么?

我有点纳闷。

第69章 谁是该同志

周书记到达之前,病房里先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也不知道是谁主持的。在众多记者包围下,一位美女主播站在我的病床前念了一篇长稿。大意如下:沈宜修同志,男,24岁,党员,汉江省长川市长川县青木乡副乡长。该同志为了保护人民财产不受侵害,挺身而出,奋不顾身,置生死于度外,在关键时刻体现出现一个党员的风范。

该同志一贯表现良好,乐于助人,无私奉献,从自我做起,从小事做起。经常拾手表交警察、扶老太太过马路、坐公车让座位,时刻不忘以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该同志顾全大局、忠于职守、克己奉公,处处发扬以国家和集体利益为重的主人翁态度,并且能从实际出发,把先进性和群众性结合起来,把个人的前途命运与国家、民族,与时代的前途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处处以国家、民族和集体利益为重,表现出主人翁的博大胸怀。

该同志团结友爱、助人为乐、见义勇为……………………

该同志……………………

~@!@%#^&%$#@%$!~

该同志?是谁?雷锋同志吗?

美女主播同志应该是省电视台的,业务水平和职业素养都很高,一篇长稿念得声情并茂,泪流成河,极富感染力。听到她语带凝噎地提到该同志身受重伤,卧床不起,流血又流泪,犹九死不悔地追求理想坚持真理时,我深深地感动了,泪水濡湿了眼眶―――该同志,多好的同志啊!

等到终于听清楚那位仁德盖世正义无双的该同志就是我―――沈宜修同志时,我脸上变了色,这都是扯的什么jī巴鸟蛋?我开始胡乱摇摆身子,拼命动弹。

我倒不是怕人夸,夸总比骂要好。可是夸人也没这夸法的吧?还把我当人吗?这不纯粹是开起了追悼会,给我念悼词的吗?

我很怕他们念完悼词就直接把我拉出去坑了,我得挣扎一下,表示自己还活着―――可是他妈的这帮医生把我绑得太紧,比原来那个正宗木乃伊状态还紧得多,搞得我满头大汗。

终于熬到祭奠仪式完毕,美女主播念完了那一通莫明其妙的东西。有人递上毛巾,她随手拿过擦了一把脸,又冲我发火:“你乱动什么?不知道刚才是直播吗?”

靠!

我用眼神愤愤地来回把她操了几百遍。

又有人凑上来,小声地安抚我说:“快完了快完了,用不了多久―――周书记马上就到,你一定要坚持挺一挺。”

挺?我这根人棍状物体还不够挺?都他妈硬梆梆地挺得象根石头啦!

省委周书记果然马上就到了。而且果然没用多久。

我一看见周书记出现,就有种窒息感。

我不是给他的气势所慑,主要是人太多了。现在这病房比我先前呆的那个大了n倍有余,更象间会议室―――也不知道医院弄个这么大的病房是用来干嘛的―――本来里边人就多,周书记这一来,又带了一大票的党政军领导,众星捧月一般,把房间里挤得那叫密不透风,弄得我呼吸不畅,口干舌燥。

周书记倒没见嫌人多,他应该是习惯了这种大场面的。周书记在人群的夹道欢迎下,缓步来到我的床前,和蔼可亲地注视我。

我也望着他,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我的眼神应当充满恐惧。我感到紧张―――省委书记是什么人啊?正经八百的封疆大吏啊那是,平常人一辈子可都别想瞧上一眼―――除了在电视里―――而现在,他就在我身前!病房里闪光灯频频闪亮,n个摄像镜头追随着他的身影,一切现象都在提示我这位大人物的尊荣身分。

“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周书记弯下腰来,关切地询问我的病情,他的样子平易近人。

“伤势很重,但是经过多方抢救,已经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一个白大褂结结巴巴地向周书记汇报―――和我一样,他也紧张―――而且这不是我的主治大夫,瞧他老得那副德性,也不知道是该医院的院长还是书记。

“你们要加派人手,注意观察。要用最好的医生,拿出最好的方案―――”周书记细心地叮嘱面前那位紧张的老大夫。“一定要抢救过来,让他恢复健康。”

我有点头晕,但是我觉得现在更需要的是能把自己身上的绷带和夹板解开,让我透透气―――否则,我可能真的需要抢救了。

周书记直起了身子,用手点着我对大家说:“这是一位英雄,我们需要他早日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人民需要这们的英雄,时代需要这样的英雄!”

暴风雨般的掌声。

四周的人们景仰地望着爱民如子、体贴下情的周书记,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集体鼓掌。

我有点郁闷,我怎么觉得这两句话好象在哪听过?我的眼光四下搜寻,在鼓掌的人群里看到了苏静美。

还有吴秘书。他一面拍手,一面微笑地看着我,目光意蕴深远,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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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轮椅里,云菲菲推着。我们又停泊在住院楼后的那棵樱花树下边。

“沈宜修,你说―――周书记来看你,干嘛先得把你打上绷带夹板啊?”云菲菲问我。

“说你笨吧你又不认,宣传需要嘛―――”我无所谓地说。“弄起新闻来要有说头,就得显得我惨点,死了最好。”

“哦,这样啊―――”云菲菲可能还是不大明白,又问:“你不是上午还给人抬去开什么会吗?这不骗人吗这是?”

我不再理会这个宝贝姑娘。我望着夜空,看见了北斗星,光闪闪的,就象一盏苦海明灯。

很显然,周书记就是我的这盏指路明灯。是他让我从苦海里解脱出来,上岸登仙。

登仙?―――是的,因为我已经接到组织通知,让我尽早出院接受表彰,然后前赴省委党校干训班学习培训。这些迹象表明―――我的政治春天到了。

可是他为什么而来?省委周书记的出现,绝对不会是偶然,这代表一个政治讯号,一种政治态度。

我又想起周书记在今天会议上的讲话。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他应该是为拆迁案来的,但是他的话都是大文章,听不出任何端倪。没有提案子,没有提到相关的任何一个人一件事,甚至还赞扬了该案子的始作俑者。可是他的话里包含的政治态度,所有人都明白。

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周书记的这种高屋建瓴横扫千军,我是学不会的―――即便是在若干年以后,我作为他的继任,成为新一届的中央委员、汉江省委常委;成为汉江省历史上、这个国家最年轻的省委书记,我在主持省委常委或者常委扩大会议时,也说不出他那样有水平的话来。

第70章 我的作业

我在发呆。

坐在云林宾馆的1109房的写字台前,我写不出一个字。两个小时了,面前笔记本电脑上还是一片空白。

我要写的是一篇政论文,题目已经想好了―――《关于网络经济的政治思考》。这也是在省委党校干训班里要交的一份作业。

可是我不会思考啊。还带政治的,谁会啊?

题目是自拟的,也没谁规定―――为什么选这个题呢?因为我觉得网络自己还熟点,让我去思考工业农业商业的经济,就是杀了我也不成―—―没弄过这档子的事啊我能思考个什么出来?考虑了一会儿,我才发现网络这块也不行,名词能凑上几个,可要跟政治挂上勾我头就大了―――还是不懂。

“嘿,老弟―――”就在我苦思冥想不得其法时,刘子卫进来了。“看什么黄色东东哪?给哥哥我也瞅一眼?”

刘子卫是我同学,在1108房住着的,我们一块报到入的学。因为这是宾馆没高低床,按房号看,他应该算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别闹,我得思考。作业完不成我可就麻烦了。”我接过他扔过来的烟,又问他:“刘哥你的呢?写完了借我抄抄?”

“写什么写,我哪写得出啊?上了两小时的网,全看三级片了。”刘子卫得意洋洋地说,“打电话让我们市里几个笔杆子帮我弄这玩意,弄完就发邮件过来,多省事。”

我泄了气,这家伙是一个县级市的常委―――分管政法口的副书记,有的是人帮他做作业。我呢?纯粹一光杆司令,只能吃自己了。

我有点郁闷地说:“是不是弄错了,我才一副科,怎么把我给弄这干训班来啦?”是郁闷,我的同学几十个,全他妈带长,最小的副处。

“哪能啊?看你说的。”刘子卫又把烟头扔地上了―――这家伙,吸烟从来不带弄灭的。我在这住了两星期,他把我房里的地毯烧了n个洞,搞得人家服务员mm看我的眼神都带火。不过还好,没人罚我的款―――这云林宾馆是省委第一招待所,都是接待的自己人――哪有自己人也罚款的?不是没了王法吗?

“咱这干训班是什么地方?省委组织的,就是一黄埔军校啊。你看来讲课的,省常委排成一溜―――”刘子卫走过来,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按说你现在这级别,是轮不上。可你得想啊,为什么让你来?”他作出一个思考的样子,很象列宁。“为什么啊?就是组织上准备关怀你,要让你进步啦,而且绝对是破格提―――起码副处。”

“哦。”看这家伙那副神机妙算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说。

“相信哥哥我,没错的。到时候你就跟我一样啦,这么年轻的副处,前途那是大大滴―――”刘子卫把我电脑一合,“别弄了,交作业还得明天呢,出去洗个脚轻快轻快,劳逸结合嘛!”他又开始拽我。

“行了行了。”我妥协了,站起身来。“不过不能找女人,否则我就不去了。”―――刘子卫这人色了点,课余时间开着带来的警车带我在这省城里四处转悠,老爱拉我去那种地方。说实话,我不是不喜欢女人,可是我怕得病。

“可不许胡说!”刘子卫赶紧一把捂住我的嘴,看来在这个省委招待所里,他也不敢太放肆。

我给他拖拖拉拉地出了宾馆,又坐进了他那个本田cr-v的警车里边―――完全是身不由已,我这人就这样,意志太不坚定了。看来以后要当领导的话,我这性子可真得改改。

刘子卫又在找女人了。

他扶着车方向,却不看前面的路况,眼睛东瞅瞅西望望尽往街边上瞟―――我一看就知道他想干嘛。我说他,他也不承认。然后他靠边上停了车,我下来一看赶紧叫:“快走快走这不能停!”因为我看到了标志:圈圈里一斜杠。更严重的是,我还看见不远处有一交警。

“没事!”刘子卫下了车,无所谓地说:“天下公安是一家,他锁谁也不能锁咱这车。”说完把腰包往肩上一甩,一摇三摆地走了。前面那交警过来,瞧了一眼车牌,又看看我,也走开了。

我看着停在禁停标志下的警车,有点感慨―――这里边学问深了,我可还真是一菜鸟,什么都不懂。

刘子卫走远了,可我不想追上去,我知道他去的什么的地方―――这片儿是省城里数得着的红灯区,我都跟他来过了好几回。

我于是蹲在路边吸烟,等刘子卫完事。这种情形我经历过几次,第一回跟他进去街里边的一茶楼,我就出来了。我觉得自己受不了里面那味儿。

“帅哥,你怎么不玩啊?”边上来了个浓妆艳抹的mm,“我可瞧见你朋友去玩啦!”她很轻浮地冲我笑。

“没带钱。”我随口说。对付这样的mm说什么都没用,她都得缠你,没钱应该是个不错的推搪。

“不至于吧?”那mm不退反进,“这么一身名牌的,不带钱?谁信啊?”她居然就上来了,拉着我就往我身上摸索。“我看看,别是骗人的。”

这样也行?我晕。

更晕的是,我看到边上又来了辆警车,又在我们那车边上停下来了。晕得更过分的是,车上下来个人我认识的,还是美女。

蓝萱!

她一下车就愣住了。看着我跟那mm拉拉扯扯的分不开来。

我觉得自己挺倒霉。赶紧低声跟那个mm说:“别拉了,我马子来了―――公安,她会杀了你!”这个说法很见效。那mm转头看了看蓝萱,又瞄了一眼她那警车,哼了一声,才悻悻地离开。

“沈宜修,你在这里做什么?”蓝萱这才过来,她两手揽在胸前,脸色不善,审视地看着我。

“办事,我在办事。”我不好意思地说,可我觉得这情形不太好解释,赶紧又说:“不是我,是我朋友办事,呵呵,我在等他。”这一句倒是实话。

“哦―――这样啊?”蓝萱显然不大相信。

“你看,那是我朋友―――出来了。”我看到了刘子卫,赶紧指着他。可是一指之下,我发现更说不清楚了。刘子卫这家伙,一边走一边在系裤腰带!后边还有个mm跟着喊什么下次再来之类的。

我倒。

第71章 市委书记的女儿

蓝萱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她看着我,眼神开始凝聚鄙夷。

她把我当嫖客了。可我冤啊,我可真的什么都没干,都是让刘子卫这色狼给害的。情急生智,我指着开来的那辆警车跟蓝萱说:“我是跟朋友来办案子的。蓝律师,你可千万别误会―――刘书记,你事办得怎么样啊?”我转头朝着刘子卫使个眼色,把皮球踢给了他。

刘子卫有点莫明其妙,可他是老江湖啊,道上混了可不止一年两年的,应付这种情况那是小菜一碟。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系稳了皮带,再把身上的夹克衫撩开来,给我们露了眼夹在胳肢窝里的手枪,然后又把衣服曳上,在枪外边很刻意地拍了拍,呈咬牙切齿状,“给那家伙跑了,明天咱得换个坑接着蹲,不逮到他不算完。”

汗!我才知道这家伙还是个带枪行走的主。

刘子卫的戏演得不错,让蓝萱这丫头释了疑心。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象是在为刚才的误会抱歉,“哦,这样啊!”她说,“我也是有案子来办的,到省里提个材料。”

“这么巧啊,真巧―――那你有事忙着,我们先走一步了。”我拉着刘子卫,就想开溜。毕竟跟蓝萱的父亲有过一档子过节,我可不想送个莫须有的把柄给她拿捏着。

“哎―――沈宜修,你是怕我还是怎么?”蓝萱好象没打算让我这么快消失。

“我怕什么?我又没做坏事。”我有点心虚地说。

“跟你说个事―――”蓝萱笑吟吟地说,听她语气,好象一点也不介意我跟她父亲的事―――当然,从政治上看,我和蓝正德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属于过去式了。政治上不是有个话吗:没有永恒的盟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什么什么。

“听说了吗?你这次可要高升了―――法制办副主任。”蓝萱说,“市里头都议了,应该马上就有通知。”

“哦?”我有点惊讶,蓝萱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难道还真让刘子卫给说中了,刚好副处?

“真的,往后咱们工作上的联系会有很多。沈主任―――”蓝萱还在微笑,不过跟苏静美一样,她的笑容也很淡,只有一点那个意思。“你可得多关照哦。”她说。

“一定一定,蓝律师,用得着我的地方,说句话就成,您可千万别客气。”我连声答应。其实我也知道,只要蓝正德在长川,哪轮得到我来关照她什么?

蓝萱点点头,打个招呼,转身先走了。

刘子卫贪婪地盯着她的背影,连着啧啧啧了好几声,才回头跟我说:“这个妹子不错,老弟没考虑过上去把一把?”我还在想着蓝萱说的那事,没理他。

“我瞧她这样儿,一准对你有意思。”上了车,刘子卫边打火边说:“我这人眼睛毒,看人从不带走眼的,别看这丫假门假道一副清高劲儿,可瞒不过我老刘―――闷骚型的。”

见我没说话,他索性拧上钥匙,不发车了,凑过脸怂恿我说:“沈老弟,你也别太假正经了―――这么水灵的一妞,不办了太可惜,浪费资源必遭天谴啊这是,呵呵。”

老听这话有点烦,我瞪了他一眼,“你就乐着这一口,知道人家谁吗?”

“谁?不就一破律师?听她口气,以后还得巴结你,要办她不跟玩似的?”刘子卫的yy情结坚定不移。

“我们市委老大―――蓝正德的女儿。”我面无表情地说。

刘子卫显然没想到这碴上来,他吸了口凉气。“哎哟妈呀,市委书记还能整出个这么漂亮的千金小姐来?―――我们那旮旯破地方,跟领导有关的女人,除了那些情儿蜜儿,全他妈是堆草,是牛粪!”刘子卫一脸遗憾,好象深恨自己婚结得太早,失了这个机会。

他无比钦仰地望着我,眼光充满艳羡,“瞧人家那小模样,应该也没嫁人吧?―――老弟,听哥哥的没错,你得赶紧去泡,还得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泡―――把这公主弄回家,你得少奋斗多少年呐!”他的这番话说得倒是真诚无比,好象挺为我着想。

“算了别扯了,走吧。”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事跟他没关系。

………………………………

两个星期以后,果然来了电话通知,要求我刻日到任―――果然是长川市政府法制办副主任,果然是副处级。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窝在党校课堂的大沙发里昏昏欲睡。讲台上坐着的老师开讲《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唾沫四溅逸兴横飞,自以为将这门枯燥的学问做到了自然可亲、活泼动人那程度。但是在座的领导学生们受到的感染度不高,而且好象全体受到催眠,人人自危,摇摇欲坠。

我的电话铃声大作,立时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静,扰了同学们的清梦。所有人都转过头,莫明其妙地看我。

老师抬起眼来,从眼镜上方放射出两道寒光:“那个那个谁―――怎么不听招呼?谁让你开着手机的?你出去!”我有点胆怯地站起身,刘子卫侧脸望过来,架出了一副同情的嘴脸,可我知道他在底下偷着乐―――我打瞌睡还是得怪这家伙,昨晚我们蹓哒去了一个洗脚城,我在外头洗脚,他在里边办了半宿的事。

老师的喝斥让我恐慌,当然,我并不是怕了他这职业―――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我就不怵这个。只是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有点特别,足以让汉江省所有地厅以下级别的干部们恐慌―――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我在副部长老师的指斥方遒下,狼狈逃窜至教室外的走廊上,惊魂稍定,才敢掏出手机来。

这长川市组织部的电话刚挂上,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新职业多做思考,苏静美又打进来了。

“立刻赶回来。”她的话总是那样,掷地有声不容置辩。“我已经派车去省城接你了。”

“可是―――我的课没上完啊。”我小心翼翼地说,培训安排本来是四个月,这还没过一半。

“你年轻,这样的机会以后还有。”苏静美说,“但是现在情况复杂,你人不在长川,很多事情会产生变数,必须马上到任。”

我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就看到一辆长川市政府的面包车开进了校门。

收拾行李,走人,我毕业了―――呃不对,应该是肄业。

我甚至没来得及跟我的同学们一一握手作别就匆匆离开了。当然,在培训班里,这种中途缀学的情况并不少见―――领导学生们经常会发生一点小状况,比如临时任职、异地交流、纪委双规,甚至直接给检察院批捕带走的都有。

就这样,在苏静美的安排下,我风尘仆仆地赶回长川,准备开始我从政以来的第三个职业。

第72章 什么是法制

我理应是以一个英雄的身份回长川的。

可是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夹道欢迎,甚至连多看我一眼的人都没有。我作为市政府法制办的副职,匆匆赶回,走马上任。

当然,履职的规格还是很强的,分管政法口的副书记、副市长、政法委书记、组织部长统统到场,据说也是开了长川政坛的先河―――平时一个副处上任,一般也就是个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陪同,还不一定是常务的。

我在阵容鼎盛的领导群带领下,游走一圈我的辖地―――也就是设在市政府里的几间办公室,连个独立的办公楼都没有。我跟大家见了个面,打了遍招呼,然后会同几名法制办的主任副主任,一起坐下来开个小会,研究一下有关我的工作范围分管项目。

这些程序很正常,没什么问题。我就是觉得那些未来的同僚们,看我的眼光都有点怪,很冷淡很隔膜―――好象我是哪片天上掉下来的一外星人。

这也正常,毕竟我太年轻,这么破格提拔地一把空降下来,难免会让人产生不快―――可以把这种不快理解为嫉妒嘛。

感到不正常的地方是―――我好象是一个英雄,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得到了此次擢升,理应有人提提这事吧?但是无论是领导介绍也好,见面碰头会也好,谁对我的这个英雄身份都是缄口不谈,好象没那回事。

不可理解。

后来几天里,事实印证了自己的感觉。我的那些个事迹就如同泥牛入海,从此没了下文,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碴。当然,我也不是一定要讨这身份―――本来就不是我应得的。只是我觉得没这事垫着,自己的这个副处身份也就名不正言不顺。

长川市政府在拆迁一事上,拒不承担责任,多次行文,态度坚决地表示那次行政执法没有问题,合法合理,这些文件大多还要经过我的手签发下去,让我尴尬无比―――很简单,政府的合法,就代表我的不合法,甚至连我坐在这个位置上都是不合理的。

但是又没有人对于我的存在,对于我存在于该职位的现象表示过怀疑。好象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无可非议。

我不明白,我电话给苏静美,希望她能帮助我理解一下该现象。但是她也一点不关心这个问题。

“你想明白什么?”苏静美在电话里说,“你的职务是组织决定,政府讨论通过的,任命手续上没有任何问题,别人能说什么?”

“我不是想问这个。”我说。“我的意思是政府的拆迁,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因为这关系到我的行为是对还是错。”

“无所谓对错,只是一个手段。”苏静美淡淡地说。“手段的目的,就是把你从这个事件里拉出来。明白吗?”

“明白了。”我说。

其实我什么都不明白。

就跟我不明白自己坐在法制办副主任这个位置上是干什么的。甚至连法制这个词,我都不明白是什么。

就拿我这个事来说―――保护民生保护民权,不让老百姓的房子给人随便拆了,要加强法制,所以我成了英雄。而从另一角度讲,打击违法打击抗法,不让政府的规划给人随便顶了,也要加强法制,所以我成了罪犯。

那么―――这个法制是什么?我不明白。

但我明白的是,我现在真成领导了。每天拎着个杯子,一摇三晃地出现在办公室,马上就有人帮我把茶叶放上,把开水沏了―――我不喝纯净水,他妈的漂白粉的味比自来水还浓。手底下的、来办事的人一口一个沈主任,还把脸上整出副谄媚的样儿,让我心里直发毛,躲都躲不开―――没办法,这法制办的主任一正三副,其他三位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只有我杵在这里坚守岗位,什么签文件看报告的事都让我来做了,貌似比正主任还主任。让人受不了的是,手下一文员mm看我的眼神绝对不一般,叫起主任来也是嗲声嗲气地,恨不得喊上主任哥哥了。搞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说她mm是客气,其实是一结了婚的标准少妇,我叫她jj还差不多。

这些我都忍了,真正让我烦燥的是我不知道自己上这来是干嘛的。我每天正儿八经的工作十分钟就能做完―――就是看个文件签个字,然后上传下达―――甚至连这些工作我都不知道意义在哪里。

还是不明白。我又问苏静美。

“做什么?没让你做什么,你呆那里就行。”苏静美在电话里说。“你年轻,缺经历。在那位置挺好,也不会犯什么大错。你现在担任实职,一是太招摇,让人嫉恨,二是怕你把持不住,毁了自己。”

我晕,原来她是不放心我啊。

“也不完全这样。”她很坦率。“你需要时间―――多去接触些人认识些事,自己历炼一下,对你以后的工作会有帮助的。”苏静美说。

哦,原来这样,我好象有点明白了。

我开始响应她的号召,积极投身到广大的人民群众―――呃不对,是干部队伍中去。

而且我发现,这一点开展起来简直是轻而易举,毫不费力。事实上只要我的手机开着,每天都会有n个电话打过来,约我吃饭唱k打麻将―――比我办公室里的工作内容丰富多了。

“去吧去吧。”苏静美说。“找你不是办什么事的,你也办不下什么事来,就是联络感情图你以后前程的。去吧,多认识人对你没坏处。不过―――”苏静美好象有点担心,电话也讲得绕口了,“你不是小孩子,能做不能做的,能答应不能答应的,应该清楚。”

哦,说这个啊。“你放心,我能把持自己。”我说。

“那是你的事。”苏静美恢复了冷漠。

不就是坐怀不乱,学学柳下惠吗?要防的只有这个。我又不是什么重要部门大权在握的主,不怕有人给我送钱行贿―—―谁要真敢送,我还就真敢拿,反正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谁让他不长眼哪?

当然没有人不长眼睛―――没人给我送钱花,也就是请我开个心玩个乐子什么的。

但是苏静美的担心绝不多余---因为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想把我整到女人床上去的。真奇了怪了,怕什么就来什么。

第73章 女朋友

“兄弟―――你可不能这样。”一个戴眼镜的胖子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膀,跟我拉拉扯扯地。他的一声兄弟喊得情意绵绵荡气回肠,就跟我真是他一母同胞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可别孤家寡人一个人做皇上,你得与民同乐啊。”他摇头晃脑地说。

这家伙姓陈,大概三十六、七岁,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正宗一当官的―――长川市北城区常务副区长,我们刚从一酒店吃完饭出来,喝得都有点高。

“再说了,皇上他有三宫六院啊,他那些个生理需要,都有地方解决―――可我们不行啊,我们就得自己找地儿!”陈区长看来是真醉了,这种明显与身份不符的话,他说得就跟作报告似的,铿锵有力,还挺大声。

我有点顾忌地向四周瞅瞅,还好,停车场里没别的人,就咱俩。

陈区长喘着大气,倚在车门边上胡乱掏摸钥匙,弄了老半天才把防盗给开了,我拉开门就想钻进去,让他拖住了。“老弟,坐―――坐后边。”他用力一把,差点推我一跟斗。“有人在等你呐,呵呵。”

后边的门自己开了,车顶上的灯也亮了―――我看到一个年轻mm坐在里面。还没等搞清状况,后边给陈胖子一挤,我就栽进了车中,一头扎在mm的怀里。

“老大,你干什么啊?”我闷声叫唤。陈胖子在后边呵呵直乐:“兄弟,知道你不喜欢那些风尘味儿的,这位可不是什么小姐―――人家可是你的忠实读者,是你的粉丝啊这个。”

我稀里糊涂地抬起脸来。mm看起来一脸稚气,挺纯的小模样,此刻正忸怩不安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人家等了你一晚上,就想跟你见个面聊聊天什么的―――你可别往歪处想。”陈胖子把车门一关,就想闪身走人。“你们慢慢聊,我叫个车先回去―――这车钥匙搁你兜里啦。”

mm很羞涩地看我。

我身上一激灵,酒醒了大半。赶紧把脑袋缩回,打开车门钻出去。陈区长已经走开了几步,听到声响,又回头望着我。他的眼神很诧异,可是也很清晰。我感觉他没有看上去醉得那么厉害。

“不好意思陈哥,我我我我醉了要回去了―――”我踉跄几步,有点口齿不清地说―――当然,我是装的,我也没醉得那么厉害。

我和陈区长对视了几眼,他无可奈何地笑笑,样子有点尴尬。然后叫上一辆车,把我装上了。“兄弟,礼拜天咱再接着喝―――什么都不弄,就喝酒!”临走前,他趴在车窗上打招呼。

我在离房子很远的地方就下车―――我想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

有点烦。拨了电话给苏静美―――我想她了。

可是电话通了,却没人听。

一觉睡到了中午―――直到又一个饭局的电话把我吵醒来。

………………………………

事实上,我已经完全进入了玩乐状态。同时我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非常适合该状态。我根本不需要上班,也没人需要我坐在那里,所谓朝九晚五点卯报到,从来都不是领导的权利―――不仅仅是我,法制办的其他几位主任也这样。当然,包括我在内,领导们都会说自己总是很忙,每天有太多事情要处理。

我确实很忙―――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天忙碌地游走在各种况味的酒楼饭店,出没于不同风情的娱乐城度假屋,山珍海味,酒池肉林,生命如此充实而美好,直接导致我的腰围迅速增长,以至于我的工作行程中不得不再增加一项―――健身房。

………………………………

我现在就在天烁会所的vip房里,挺大力地折腾一架健身机,弄得叽嘎乱响。

“你说你把自个练那么棒干嘛啊?”李军侧身躺在边上,纳闷地看着我问。“你又没马子,天天还吃那么多采阴补阳的玩意儿,受得了吗你?”

“算了算了沈宜修,别弄了,小心把自个弄伤。”他见我一个劲地狂踩机器不理他,爬起来就摁住我的肩膀。“别把力气花这上头了,去找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吧。”

李军是市局刑警队一普通警察,我也是在饭局上认识的他―――当时刑警队一个副队长请客,他也跟着来了,然后我们真成了哥们。李军年龄和我差不多,就大我两岁,而且人不错,挺干脆,喝酒从不偷奸耍滑,说话也没那么多的遮遮掩掩。

我停下来,郁闷地看着他。“我不找女人。”我说。

“我没让你去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李军乐了,“沈主任洁身自好,长川谁不知道啊。有人还说你有毛病哪―――男性病,哈哈!”

“靠!谁他妈说的,我给他靠一个。”我生气了,“男性病也比性病好。”

“我也觉得你有问题,真的。”李军凑过来,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你条件那么好,又从来不玩女人,那么多给你介绍女朋友的,你一个不谈―――不是有毛病是什么?或者,心理问题?”他指指我的胸口。

靠!我这不玩女人还成问题啦?

“我有女朋友,我在等她。”我喃喃地说,可是这个理由说得完全不够理直气壮。

我想到了苏静美。可是我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我跟她之间―――莫明其妙。

我每天都有想她―――但是,只能想想而已。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她了―――事实上从医院里出来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再没有单独跟她相处过一分钟。跟所有政府里的中层干部一样―――我只能在一些会议的会场上遥遥望见她,很冷漠地坐在主席台。而且她的目光扫视到我,眼神也跟看她别的部下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连电话都越来越少。苏静美好象在刻意地躲避我,她跟我说过,没事不要打电话,更不能找她的秘书,有需要的话,她会来找我。但是我的印象里,她再也没有需要过。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和苏静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能够清楚地记得,在几个月前,在医院里,她为我落下的那些泪水。可是现在,即使是电话里,苏静美的声音都非常冷淡。

我尝试过去找她,可是她的那位秘书好象无处不在,永远能在我见到苏静美之前把我堵个正着。面对他森冷的眼光,我立马就会丧失勇气―――我觉得吴秘书的狰狞造型,不象护花使者,更象地狱来客。

第74章 最好的家园第74章 ...

所以,提到这个女朋友的话题,让我郁闷无比。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女朋友,我不知道苏静美算不算我的女朋友。

“你女朋友是她吧?”李军很神秘地凑近我。“我知道,肯定是的。”

“谁?你说谁?”我吓了一跳,直楞楞地盯着李军,生怕他嘴里吐出那三个字。

“嘿嘿,我猜得到,可我不敢说啊那位。”李军摇摇头,好象真的有点怕。

我急了,一把从健身机上跳下来,抓住了他的衣服。“你怎么知道的―――哦不对,你说我女朋友是谁?”

“不敢说不敢说。”他诡异地看着我。“这政治上的事,谁敢胡说八道啊,你自己清楚就行了―――你女朋友嘛。”

我和苏静美的事,有人知道啦?我感到很恐惧―――这话要传到她那,让她以为我在乱嚼舌头胡显摆,我可真不用活了。

我看着李军,把脸上整成一副杀气腾腾的表情―――非得把他这话给逼出来不可。“李军,今天你要不说你知道的什么,我就算没交过你这朋友!”我威胁他。

“我也是猜的,你女朋友是不是那个―――”李军还是有点犹豫,但是看到我恶狠狠的样子,估计他也知道不老实交待过不了这关,“―――周书记的女儿?或者,孙女?”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好象生怕隔墙有耳。

我倒。这个说的什么话?

“真能胡说八道。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几声,把李军的衣服松开了。只要不说是苏静美,随他怎么胡诌都行,反正我也不吃亏。

不过想想还是有够好笑的。现在长川的官场上,所有人都觉得我跟省委周书记有关系,好多版本的故事流传。那些请我吃喝玩乐的,明里暗里就想套我的话,可没这回事啊,我当然坚决否认。但是这个态度反而让传言更邪乎,甚至我都听到私生子这个说法了。

“兄弟你牛!”李军把身上的衣服弄整齐了,又伸出个大拇指来夸我:“还是你的政治觉悟高,不能说的坚决不说,放战争年代,就是一江姐刘胡兰。”

“夸!接着夸!往死里夸!”我笑咪咪地看着他。

“说真的沈宜修,这一点我挺佩服你―――”李军又凑过来,看着我的脸色说:“人家有个这样牛的关系,早就嘴里跑火车满世界吹开了,你倒好,一字不提。”

“没那回事,我提什么?”我也认真地看着他。

“了解,了解―――”李军不跟我说了,走到茶几边,把他的包啊手机什么的提在手里,“我有事先走,你歇会儿吧。”

开门之前,他还神神秘秘地丢给我句话,让我差点栽一跟头。

“我知道你不好说―――难言之隐嘛。”

“~@!@%#^&%$#@%$!”

我倒。

我倒在健身房的沙发里,出了一长气。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越描越黑,不描呢―――它就更黑。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我和周书记有什么关系,这可真是个政治问题了,可不敢胡说八道―――说真的,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同他有关系,可也要够得着啊!没事乱跟人家省委领导攀亲戚,是要出事的,抓起来当成诈骗犯判个三年五载那都算轻的。

所以每当有人隐隐讳讳地提到这个,我就坚决地摆出一副绝无此事,打死我也不承认的样子,无比真诚―――一般这样的试探询问也都会在非常私人的场合,而且会问得很抽象,今天李军的说法已经算是直白的了―――可是不管我怎么否认,人家压根就不相信,也会同样坚决地认为我这玩的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冤死我了。

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我在仔细分析过这个谣言的起因后,不得不承认,我应该是和周书记有点什么关系。很简单的一个事实: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来到长川,搭救了我―――尽管他的此行目的晦涩难明,但是一个省委主要领导的高调出现,永远会代表一种政治倾向。而这一倾向显而易见的结果,就是我的平地飞升,上调两级,除此之外,长川的格局没有任何其他变化。

政治为何因我而倾?我不能解释。如果有人告诉我,他被从天而降的十万块钱砸中脑门,我相信。但是象我这样被一个副处级莫明其妙砸中,我想其可能性就跟布什开飞机撞拉登一样,概率等或小于零。该事情我只在书上看到过,大太监魏忠贤手里边,一个叫魏好古的家伙得过这好处―――可人家好歹还同姓了一个魏吧?

当然,我想到了苏静美在事件过程中的推力。但是这个想法,让我感到难过。我不敢问她。因为我也听到了有关她与那位省委领导的谣言。

事实上在长川,对于苏静美的风言风语,上至政坛职场,下到街头巷尾,从来就没有消停过。我在这里那里听过很多这样的那样的说法,都是付诸一笑,只当春风过耳,绝不萦怀。我很理解该现象―――只要苏静美在副市长的位置上呆着,只要她依然美丽依然年轻,关于她的话题就不会自动中止。

直到我坐在这个位置,做到副处之前,我从来没有认真地看待过任何一个有关她的传言。

可是现在,我害怕了。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谣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永远是真相。是的,我怕真相,我怕那是真的。

我觉得自己就象一只驼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只会傻不愣登地站着,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连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我窝在沙发里,拿上一杯桔子水,慢慢啜饮,我开始仔细回想我跟苏静美的过往点滴。

事实上,这个回忆很复杂,我发现自己根本就理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她为我做过很多事情,但是无论哪一件,看上去都那么复杂,我根本就不清楚她是怎么做这些事的,她又为什么要做这些。

这些事情,林林总总,复杂而抽象。根本不象在游戏里,我和秋叶之间的关系那样单纯、简洁、直接明快。

是的,我想到了―――我和秋叶,应该回去,回到游戏里去。只有那里,才是我们最好的家园。

第75章 我的青春期

是的,要和秋叶一起,我必须重返虚幻―――我和秋叶的二人世界,只能在游戏里。离开纷扰繁复的浮尘俗世,回到单纯明朗的虚拟空间,我们才能重拾快乐。

我为自己的天才发现激动不已,把捏在手里的杯子砸到了茶几上。我望着淋漓一地的果汁和玻璃残渣,哈哈大笑快感横生,我觉得那就是现实,让我给弄碎了。

闻声赶来的服务生mm莫明其妙,敢怒不敢言,看我的眼光很怪异,好象看着一个神经病。

我不是神经病,我只是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终南捷径―――能让我和苏静美回到宁静回到我们最初的相遇。

我马上行动起来,我回去了我的房子里。

还是租的房,是个带豪装的小套间,电器家具一应俱全都是新的,价钱也便宜―――苏静美帮我安排的,自从省里培训回来我就搬来这里。当时有买房的想法,但是苏静美说了:我年轻又一个人住,不着急这个,以后弄更好。

我其实很想有个自己的房,甚至看中过一个水景花园的样板间,有人跟我说能帮我弄到最好的优惠价钱,按揭也能弄成最大―――七成二十年最低利率。我当时已经把首期款都划到开发商的帐上,可是立马又追人家要了回来。因为,苏静美说了。

同样的,我还想买个车,但是苏静美说了:我年轻不要太张扬,要用车的话,随便哪个单位借辆开着就行,维护保养加油什么的还不用我操心。她说了我就没再去看---而且现在发现,她的这个说法正确无比。

只要苏静美说了,我就会听就会照做。跟游戏里完全一样,我喜欢听她的,喜欢她高明或者武断地指手划脚,让我做这做那不许我做这做那。她的安排我从不违拗从不反对,连想都没想过,因为我觉得这是一种幸福。可是现在,这样的幸福感正在消失―――她在电话里话越来越少,越来越短,语气越来越生硬,苏静美再也不跟我说这些琐碎的话了。现在甚至连我的电话她都接得很少。

她是不是烦了,腻了?

是我让她烦让她腻―――还是烦扰复杂的现实?

我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我们是从游戏开始的―――好象只有网络,才能让我们快乐才能让我们轻松。

我坐在房间里,打了两个电话。一个到单位,让人把我的笔记本拎来。另一个打给了电信公司的一领导,让他安排帮我装个网。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登陆《寒血传奇》一个新区,买了两个号:横刀灬一笑跟秋叶―――因为我的书的缘故,现在这两个名字到处被人抢注,根本注册不到,只能靠买―――我又花钱到运营商那儿修改了资料,把这两个号弄成我们以前的职业和造型―――游戏其实跟现实也差不多,只要肯花钱,没什么办不到的事。

然后,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花了几万块钱,把秋叶直接送进了该区玩家排行榜的前三名,甚至我还花钱买了把极品神刀天决,也是区里唯一的一把,跟以前秋叶用过的一模一样,毫无二致。这把天决花了我人民币五千块钱整,让人给宰了―――卖刀的小子坐地起价,面对我这头全区最大最著名的肥猪,挥刀斩下绝不手软―――可我认了,不就是钱吗?如果钱能给我们带来快乐,我愿意花钱。

我就象位辛勤的园丁,呵护着一株绝世珍品的花朵,每天尽心地浇灌施肥。看着秋叶的级别一天天地茁壮成长,我感到无比欣慰。

当我觉得自己的养成计划初见成效,秋叶已经成为区里的第一女王时,我拨了苏静美的电话,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电话响了很久很多次,我坚持重拨―――苏静美从不拒接我的电话,振铃很久的时候,我知道是她按了静音―――在我第六次拨号后,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很兴奋,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我把这段时间的工作成绩向她作了汇报,并且很优雅地邀请她加入这个计划,重新回到我们的家园。我因为兴奋而紧张,表达得结结巴巴、辞不达意,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真诚―――发自内心的真诚。

苏静美的回答非常简单,也非常冷酷,让我听起来就象挨了当头一棒。

“不上网了,戒了。”她说。

“………………”我愕然,我没有想过这个答案。

“回不去了―――也没地方可回。”苏静美淡淡地说,丝毫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从来就没有什么家园。”

“还有―――我现在省里学习,没什么事不要随便打这个电话。”她说。

我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她确实没在政府里出现。

“回去我会找你。”沉默了一会,她又说。可是这句话说得很细微、很勉强。

“什么时候?―――可以约个时间吗?”我问她。我对苏静美这样明显的敷衍非常恼火。事实上,快一年了,她好象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

“不行。”她果然这样说,而且答案给得很直接很干脆。“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你。”她又补充了一句。

需要?什么需要?你有吗?我愤愤地想。

可是我有需要。“有人给我介绍朋友,女的。”我把自己的话弄得带上了点刺,挑衅地说:“你说说看―――我可以去见面吗?”

苏静美又不答话了,好象在电话那头思考,起码过了两分钟才说了句。“那是你的权利。”声音淡漠冰冷,不带丝毫色彩。“没人干涉你。”

“你怎么能这样―――我们俩算怎么一个事?”我真的生气了,开始愤懑地质问她。“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话没说完,因为我听到了电话里的嘟嘟声―――她挂了。

我沉默了几天。然后把游戏里的号删了―――删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愚蠢无知,象个白痴。

我开始朝九晚五地上班,每天黑着脸坐在办公室里,看谁都不顺眼,把那些下属们还有来办事的训得狗血淋头一地鸡毛,该签该送的文件报告不签不送能压就压,表现出相当具有领导特性的一面―――我的突然发作让那些自以为熟悉了我的人们非常错愕,莫明其妙。但是在他们身上,体现出了我国人民特有的精神风貌,非常自觉地配合我的狂燥表现,人人都是忍字当头,看上去越发地恭顺有礼唯唯喏喏。可是背地里,他们都说我有病―――得了青春期燥动综合症。

第76章 秋叶模仿秀

我的顶头上司―――市政府法制办于主任,在听到了n多有关我的投诉跟抱怨后,找我谈话,严肃地指出了我的问题,并对我的个人私生活进行了无理的斥责和干涉。

“宜修老弟―――”于主任把声音拖得很长,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也可能是试图把自己的话拖出一股威严感,这和他平时对待我的态度截然不同。“可不能这样啊―――你是我们法制办的骄傲嘛,长川最年轻的处级领导,对不对?你以后肯定是要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滴嘛,可是无论到哪个位置,做到哪一级领导,你都是从我们这个部门出去的嘛,哈哈!我希望在这里的工作经历,成为你的美好回忆嘛,哈哈―――”

我抬头来看着他,想知道这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老弟―――”于主任不紧不慢地,充分利用他是我的上司这一便利条件,给我洗脑。“你得找个女朋友了,要成家了!一个男人,成家立业,不成家怎么行呢?没个女人管怎么行呢―――那是会影响到工作滴!”

终于带出来了,下边应该是要批评了吧?我想。

出乎意料,于主任很快地结束了这一次谈话。后边他只给了我一个建议―――找马子的建议。

“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不错嘛,”于主任很亲热地拍拍我的手背。“条件也蛮好啊,就是财政局刘副局长那二女儿。”他注视着我的眼神,又说,“别那么骄傲嘛,见一面没问题吧?年轻人嘛我也知道―――可以先见个面聊聊天什么,又没说马上让你娶了她!”

我看着他那张油光可鉴热烈期盼的胖脸,觉得自己好象看到了一个吆喝买卖的皮条客。

不过我愉快地接受了于主任的建议,端正态度,解放思想,期待在人生的另外一个战场上再立新功。

我开始高调出击,四处游走,奔赴前线,投身欲海,进入了另外一种全新的生活状态。

而且,我惊讶地发现,要实现这种新的生活方式,简单程度甚至超过了我的前一种经历。也就是说―――比吃个饭还容易。

毫不夸张地说,在长川的闺中小姐妙龄女郎界,沈宜修这个名字现在正是如日中天有女皆知,不但相当地有名,而且极具杀伤力。长川女士们风传的钻石十公子人气榜里,我荣忝其间愧居第二,排我前头的欧公子是位富豪王老五,据说资产过亿。我们两人在人气榜上一时瑜亮,合称双雄,超出了第三名以下一大截子。但是我的排名趋势稳中有升,隐隐有鳌头独占取第一而代之势。

很多jj、mm为我叫屈,说如果不是我出道太晚,成名还不到一年的话,这钻石榜头名就没他欧公子什么事了。很简单啊,我和他的区别主要在于三点:a、欧公子钱多点沈宜修钱少点―――他总资产几千万应该没问题,可是净资产多少就有点难说;b、沈宜修人小点欧公子人老点―――他35,我25不到;c、沈宜修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从不闻其拈花惹草,欧公子成名已久为盛名所累坊间传闻花草荆棘概不放过。

从以上几点综合分析评述―――仰慕欧公子的女士们会说他是位成熟懂女人解风情的成功男士;而喜欢沈宜修的mm们会说我是~@!@%#^&%$#@%$!(为避免有自吹自擂之嫌,此处略去n字,以示谦逊)。

我觉得挺惭愧的,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德行,不配得到这么高的声望,可是人家不答应啊―――这钻石榜可不是我说了算,非正式的,又不搞手机投票评委打分,不可能有背景黑箱什么的―――全靠的是口口相传的那一个口碑啊。

长相周正身无隐疾风华正茂年轻有为持身好德律已自爱才高八斗文名卓著官居副处前程似锦背景深厚底蕴绵泽―――这些就是钻石榜在沈宜修的入榜原因。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样,反正在我们长川这旮旯,上述条件在未婚年少的男人里就算不错的,何况正春风得意,仕途看好,能数一数二了。

第一次约会就是于主任安排的那位―――我坚持只能叫约会不能叫相亲―――财政局副局长的女公子,不过很失败。我在一家烛光餐厅里看到一尊恐龙状物体,睁着个迷瞪小眼傻不愣登地盯着我笑,跟花痴似的。大骇之下,我果断地挥慧剑斩情丝,闪身走人。

此战未及触敌,我方先行溃逃,自是丢脸,然而经此一役,长川风头最健的头牌翩翩浊世佳公子―――沈宜修沈公子走下神坛欲别单身莅临江湖涉足红尘的消息算是传开了。长川女人界群情振奋揭竿而起,侦骑四出,该出手时就出手,大有不将此人斩于马下收入囊中绝不退兵之势,一场屠城血战就此拉开帷幕。

在接下来的3个月里,我赴了28次约会―――平均三天一次,而且约见的对象大多是出自长川官宦望族的名门淑媛、大家闺秀。

其实从第一次开始,我就一直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动机。或许是心理或者生理的需要;或许是真想找个老婆过一辈子算了;或许,我只是在跟人赌气。

这是一场很奇怪的战争,可是因为参战一方的意义不明或者说漫无目的,导致了战争的结局让所有人都很意外很失望―――包括我自己。

我惊恐地发现,我的对手们―――跟我约会的女生都深谙兵法,知已知彼不打无准备之战,而且熟读兵书,把我写给秋叶那本小说背得琅琅上口,跟我这个原创者比起来也是未遑多让。甚至她们无一例外地都呈现出一种冷傲孤高的秋叶状态,让我绝倒在地,痛不欲生。

女生们自以为得计,认为找到了征服我的不二法门,人人乐此不疲地上演秋叶模仿秀。看多了两次,我也随大流了,甘当观众,心甘情愿地予以配合,一一满足她们的表演欲望。而且我还会帮她们计分―――以苏静美为标准。

那位mm不够生动,火候不到,失之呆滞,只能给60分;这个美女表现太过,状如僵尸形同鬼魅,直接出局;下一位…………

最后,我跟一个78分的女生上了床。

第77章 过尽千帆皆不是

这位得分颇高的mm来自市教委某领导的家门,也是位名媛,年龄比我稍大点,一张娃娃脸,人长得挺可爱,我跟她交往的时间也相对较长,有三个星期。

教委mm因为是秋叶模仿秀的冠军,自然在跟我相处的过程中会全力保持她的参赛风格,每天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呆若木鸡,这让她看上去挺累。虽然我认为她对这个根本无法适应的高难度角色的演绎完全失败,但是为了表彰她的参赛精神和努力表现,我还是给予了她充分的肯定和鼓励。

这三个星期里,我每天陪着教委mm逛街购物做头发,带她参与各式各样的宴饮酒会,玩遍了长川大大小小的休闲娱乐场子,而且还会不时送上一两件能让女人们感兴趣的小玩艺―――比如手机项链之类。然后,在mm惊喜交集无法自持的气氛中,我在她面前彻底消失,奔赴去了另外一个战场。

因为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炽烈,说话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发嗲,已经表现出了一种典型的反秋叶状态,我不能忍受。

我四处游击频频出手,打一枪换个坑,象条进入了发情期的公狼,无比迅疾地扑向那些同样因为等待而显得焦燥的对手们。我和那些mm们合力上演了一场又一场动物凶猛的精彩肉搏战。

………………………………

我很失望。因为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干这些,在每一次满足肉欲盘点战果之后,我都会觉得很空虚很失落,觉得自己象头真正的禽兽。我对我的对手们失望,也对自己深深地失望。

四顾茫然。在看着那些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mm们时,我总会想起苏静美。我觉得自己挺倒霉的―――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在开过顶级豪华版的bmw后还会对手扶拖拉机感兴趣,反正我不行,我适应不了。而且很想吟上一首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当然,事实上我没有开过宝马,我跟苏静美也没发生过什么,远远不到沧海月明巫山云雨那一步。这也是我觉得自己倒霉的根源―――现在甚至我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一直在想―――认识苏静美,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样的念头让我的行径变得邪恶而疯狂―――我常常在白天带着不同的mm四处游逛,吃喝玩乐,晚上跟她们开房上床,纵情声色,然后再在下一个白天同她们分手。

分手的地点是固定的,我选在城郊一个旋转餐厅的顶楼包间里,四顾无人,风景绝佳,还会放一些很小资的钢琴曲调,然后叫上两杯橙汁。因为我觉得这种饮品气味芬芳色泽优雅,富含维c洁肤护齿,非常适合―――洗脸。

我跟mm一般只说四句话:“我们不合适,是个误会―――”这时候我会很轻浮很无耻地东张西望,然后把目光停留在手里把玩的杯子上,“对不起,你走吧。”我说。

每一个mm在听过我的说话后,都会积极主动地接受我的暗示,毫不犹豫地拿起我面前或是她面前的那杯桔子水,直接泼洒到我的脸上,从不例外绝无创新。当然,在过完泼水节之后,也并不是所有mm都会怒不可遏地离开,也有停留下来的,我就会当着她们的面,拿起另外一个杯子再次给自己洗脸,然后开门疾走。

该仪式基本上都能带来我所需要的结果。我把这套把戏玩得熟极而流,得心应手,以至于那段日子,我的肌肤总是保持着一股芬芳的水果香味。而且我对自己的行为毫无忏悔,我在这个不长的时间段里把自己打造成了地地道道的流氓―――起码那些跟我交往的mm们知道这一点。那么苏静美呢?她知道吗?她怎么想?我并不害怕,甚至很兴奋,有种期待,希望她能打个电话来指斥我谴责我,赶回长川来阻止我的疯狂和邪恶。就算苏静美提着她那把天决神刀把我屠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很失望,她没有杀我,没有回来,没有指责,没有电话。

我于是决定把这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进行下去,继续我的各种把戏,直到我烦了腻了倦了,直到我碰到一个特别的女子。

………………………………

下午,我在房间里蒙头大睡,被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过来,一听还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是于主任的声音。

这房子知道的人不多,顶头上司于主任算一个。看来有什么急事,不然他也不会亲自登门―――我的手机是关着的,我正在恢复体力,不希望被那些莫明其妙的电话打断。

我打着呵欠把门开了。于主任神情果然很急,拖着我就往外走,也不管我身上穿着什么。

“等等等等,也得让我先换个衣啊。”我甩开了他的手。

“那你快点。”他这才注意到我的装束。

“我在门口等你。”于主任又说。他好象一点也不介意,不觉得这样降尊纾贵地光临我的寒舍是什么有失领导身份的事。“快点快点,电话也不开机,我找你好久了。”

他的催促让我以为我们办公室着了火。“出了什么大事啊这么急?”我一边提裤子一边朝门外问。

“事情不大可是急啊,让你去约个会,给你介绍朋友的。”于主任说。

我吃了一惊,原来还是这事啊,没这么夸张的吧?“谁啊这么牛b,让我们领导这么跑来跑去的,也太抬举我了吧?”我有点奇怪。

“不知道是谁,耿书记打电话点你的名,让你马上去帝都云顶的202包厢。”于主任说得接不上气来,“人家等你好久了。”他又补充一句。

耿书记是政法委书记,市常委,也是长川赫赫有名的实权人物。我有点纳闷,好象自己不认识这位政界大佬啊,怎么他也有兴趣来趟这混水,关心起我的个人问题啦?晕。

第78章 相逢恨晚

我在于主任的连声催促中,飞车赶到帝都。其实我也挺好奇地想来看看,到底是何许人物,能让耿书记这位黑面老包变身红娘,来做冰人月老―――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妙龄当嫁的女儿外甥什么的啊。

帝都云顶是长川一家很上档次的酒楼,环境不错,我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地方。然后,在202里,我看到了一位美女,正宗不打折的―――蓝萱。此刻正坐在包间里落地的玻璃墙边,莫明其妙地看着我。她的神情让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是你?”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你怎么在这?”还是同样的对白。

在确定我们都没有进错房间,对方就是自己今天的约会对象时,我们都笑了。

“耿叔叔跟我说,有个男孩子条件不错的,说帮我介绍一下见个面,没想到会是你---沈宜修。”蓝萱的神色有点嘲弄。

“不是冤家不聚头嘛,蓝律师。”我乐了,有点出乎意料。不过,我觉得自己跟她还真不是一般的有缘分。

蓝萱淡然一笑,风致嫣然―――她的神态举止、气质风韵是绝对正宗的苏静美式,足够95分了。

这样的见面来得非常突兀,但是好象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毕竟以前接触过很多次,也打过不少的交道,算是熟人了。我和蓝萱坐下来聊起了天,而且我们发现,彼此间能说的话挺多,交谈进行得非常愉快。

“你那小说我看写得不错,算你有才。”蓝萱看着我说。“不过我不喜欢里面的男主角―――你那个横刀一笑,也太笨太没用了点吧?每天就知道跟着女主角后边晃,没男人味。”

我愕然,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白地抨击我的作品。“痴情啊那是,你没给人这么泡过啊?”我不服气地争辩。

“什么痴情啊,就是一白痴。”蓝萱很不客气地继续打击我。

“…………………”

“不过那个秋叶塑造得挺好,有个性。”她终于赞了一句。

“哦―――那是,横刀是不是白痴也无所谓,反正这书是写给秋叶的。”我得意洋洋地说。

“听说上次开庭你是弄错了人是吗?那你小说里秋叶的原型是谁?”蓝萱问我,其实这个问题已经有不止n百人问过了。

“秋叶―――找不到了。网络上的事嘛,说没就没了。”我熟练地说,这也是我对付所有此类问话的标准答案。我可不想另外弄出个什么回答给苏静美惹上麻烦。

“哦,这样啊。”蓝萱的样子有点失望。不过她没有深究这个问题。“我也喜欢秋叶。”她说,“冷酷,高傲,顽强有斗志。”

我连连点头,听得很舒服,我觉得人家夸秋叶就跟夸我似的。

“还有,她那么无奈,那么悲伤,应该还很痛苦很绝望。”蓝萱继续分析秋叶。

“停―――停―――你怎么这么说呢,我可没发现这个―――”我连连摇头,感到很奇怪,“你说要删号分手了吧,她无奈悲伤可能有,痛苦绝望什么的就太夸张了吧?”

“秋叶的性格―――你还是不了解。”蓝萱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我无语。小说是我写的,人物性格我会不知道?开什么玩笑?

“你看书里秋叶说的那些话,意思很深啊。”蓝萱不象在开玩笑。“应该她的原型处境很悲凉。”

“举个例子。”我有点受不了,这是在说什么话啊?

“比如她说的那个雪花什么的,就很悲凉。书里这样的话还有很多,你自己引用了,也没留意―――”蓝萱带着点微笑,话说得很有哲理,把律政俏佳人的形象演绎得很到位。“我能看出来,这些话跟秋叶原型的生活状态应该有关系。”

“………………”我再次无语。不过这一次我感到了震撼,发自内心的。秋叶在游戏里跟我说的话,我都能记起来,很多还直接写进了小说里。现在我才发现,她的那些话真的有很深的悲怆。甚至包括她的这个名字,死如秋叶之静美―――泰戈尔的诗―――都很忧伤。那么,秋叶―――苏静美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悲凉?凄惨?痛苦?绝望?天!我不敢想象。

“这是一场游戏,不是属于我们俩的河流。每一片叶子都会在秋天里飘零,每一个笑容都会在水影中破碎,能从这条河流里捧上来的,永远只有冰冷的回忆―――”蓝萱居然能把这段话背出来,让我很意外。“秋叶的话―――很悲伤,不是吗?”她说。

“谢谢你,蓝萱。你说得很好。谢谢你帮助我理解了秋叶。”我很真诚地说。是的,我想自己应该好好地重新理解一下苏静美―――她的想法,她的处境,她的生活状态。我又想到了那些关于她的飞短流长。

“我这说的也是外行话,可真的叫班门弄斧啦。你也是身在书中,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真要论起说来,谁比你厉害啊。”蓝萱笑了,“那次庭审,愣靠张嘴把盘给翻过来了,不然我们还不知道小说真是你写的呢。”

“说真的,那一回我们都让你给感动了,横刀可能是白痴,不过,沈宜修―――你是情痴。”她看着我的眼睛,目光中颇含深意。“痴情,是打动女人最好的武器,所以―――你赢了。”

“……………………”我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样子看起来可能有点象白痴。蓝萱抿嘴一笑,“我们去跳舞吧。”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我。

我们没有去跳舞。而是开车去了省城―――三个小时的高速。伴随着音乐,车里的气氛相当好,我们说了很多话,感到彼此之间很投缘,相逢恨晚。到达省城时,我们看着对方,都觉得这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太短,能够回头再走一遍都行。

路是肯定不能回头的,但是我们可以把它有目的地无限延伸,最后,我们把这条情话绵绵的高速公路直接延伸到了假日酒店的床上。

第79章 金樽酒不空

蓝萱的身体跟她的面容一样,细腻精致,圆润饱满,让我有一种心旌动摇之感。和我们初见时的庭审交手一样,我们没有经过太多的前戏,直接进入了状态。

她不是处女,对于这一点,我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谁让我们相逢太晚呢?―――这个物欲横流色狼满街的年代,象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想要守身如玉,估计比登天还难。何况连她现在面对的沈宜修,都已经蜕变成了完整的流氓―――稍稍令我有点意外的是,蓝萱非常主动,而且热情澎湃,她对自己的欲望完全没有掩饰,叫得很大声,肆无忌惮。

“说你爱我。”高潮迫近时,她命令我。

“你爱我―――”我跟着她说。

“不是这样的―――”她拼命掐我,弄得我很痛。

火山爆发,熔岩滚滚。“蓝萱,我爱你―――”我忘情地大叫。

“再说一遍,大声说。”蓝萱的神情很满足。

我们都很尽兴,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一次没有空虚感的做爱。

稍事休息,我觉得体力恢复,又再行请战。我主动攻击了她。

我再一次感到意外。这一回蓝萱很平淡,没什么表情。她静静地看着我,让我一个人表演独角戏。

她的样子有点冷,又一次让我想起了苏静美。我依稀看到,在我身下的人就是她。

高潮再度来临,我盯着她的眼睛―――那么冷,那么淡,仿佛若有所思。意识恍惚间,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静美―――”我在她耳边轻轻呢喃。

然后我感到浑身冰冷,好象有盆凉水从头淋下。

不是幻觉,确实是冰冷―――蓝萱把床头柜上的一杯红酒从我的头顶淋了下来―――我还是没有逃脱被洗脸的命运,即使是蓝萱,也不能免俗。和其他mm的区别在于,她的动作更大,使用的工具更昂贵。

我浑身战栗,甚至还没来得及抽身而出,又给她一脚从床上踹到了地下。

天使变成魔鬼,天堂变成了地狱。

我坐在地毯上,一动也不敢动,我知道自己的错误不可能被饶恕。

蓝萱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当我觉得这种沉默的煎熬无法忍受时,她下床来了,开始穿衣。

“苏静美就那么好?”蓝萱系上长裙的最后一个钮扣,终于说话了,“是男人就都会迷她?嗯?”她的语调很森冷。

我没吭声,她的这个问题不需要我给答案。

“绝代风华,冷艳无双。对吗?”蓝萱蹲下身子,把我的脸抬起来,盯住我的眼睛。她的话让我心惊肉跳。

“你是不是喜欢她?”她又问我。

“是的。”我说。

“那苏静美呢?她也喜欢你吗?”

“不知道。”我说。“我们不熟。”

蓝萱发出一阵莫明其妙的笑声,很诡异。“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说。

“我告诉你吧,苏静美也在省城,她在―――”话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冷笑。“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她好?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捂上了耳朵,她的笑声让我难受。

蓝萱给我扇了一记耳光,很重,眼冒金星。“沈宜修―――”她捏着我的下巴,凶狠地盯着我,“你是一个真正的―――白痴!”

她的最后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我听起来毛骨悚然,浑身生冷―――比那杯红酒还冷。

蓝萱站起身子,掸了掸裙子的下摆―――好象要掸去什么灰尘似的。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蓝萱的身影,我深感屈辱,我又感到了那样熟悉的空虚和失落,我还感到这个mm举手投足间的神态,真他妈的太象苏静美了。

………………………………

我恢复了平静。回到长川后,我不假思索地停止了自己无聊的猎艳游戏。

我再度尝试拨打苏静美的电话,想和她好好谈谈,可是她一如既往地沉默,仍然不接我的电话。

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我依然是那个风华正茂、少年得志的副处长,关于我的省委领导背景的传闻依然甚嚣尘上,甚至愈演愈烈、越传越玄,每天找我的电话不计其数。呼朋唤友,金樽不空,各种花样百出的游乐宴饮日复一日,通宵达旦,我常常会在一个午后的饭局上醉卧,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另一个晚宴,而该晚宴的持续时间如此之长,到结束时我们不得不又再度宵夜。

“喝完这杯――――沈处?”一个家伙站在我的椅子边,不依不饶。“我这杯酒都端了十几分钟了。”他说。

我趴在桌子上,斜眼看着他―――好象不认识他,我不想和他喝。

“算了算了。”边上一个眼镜胖子把那家伙的杯子夺了下来。“沈处的酒差不多了,我帮他喝。为领导分忧嘛。”

这个胖子我熟―――陈区长,我们在一块喝酒的时候很多。

“我不是你领导,你才是领导―――”我真的有点口齿不清了。

“就快是了,嘿嘿。”陈区长把手里那杯酒没了,他把空杯子向大家举了举―――也不知道他倒哪块地里了。“省里的消息―――”他打着嗝,声音压得低低的,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把在座的胃口都吊了起来,“沈处很快要提了―――我们北城的区长。”

举座皆惊。

我哈哈大笑,拍打桌子。“陈哥,又忽悠了不是?”我真没听过这个。

“呵呵,长川谁不知道沈处的政治觉悟高啊?滴水不漏啊,不象我这张臭嘴―――”陈区长腆着脸笑,又卖弄地朝大家说:“我在省里边的消息不会错的,呵呵。”

我觉得酒劲有点上头,有点犯迷糊,也没听清他后边说的什么。好象要散了,我看到大家都离了座。

有人把我扶到另一个雅间,在沙发上坐下来,又帮我拍打拍打肩膀。“沈处―――”,他在叫我。我无力地抬起头望着他―――是刚刚敬我酒的那人。

第80章 禽兽不如

那人大概四十多岁,一脸谦恭地看着我,然后,他说了一件什么事,还提到几个人的名字,好象是希望我帮他点忙――-可是,这些跟我没关系。

“我不认识你。”我不耐烦地说。我感到头晕目眩,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他一觉。

那人有点尴尬的样子,不过很快又堆上了一脸的笑,“沈处可能跟我不熟,不过我女儿,是沈处的好朋友。”他认真地说。“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沈处先休息,我让她来找您―――”

“你是谁?”我觉得他的这个话尤其让我烦燥。“滚滚滚―――”我毫不客气地推他。

“我是―――”那人说。

后边的话还是没听到,因为我已经从沙发滑到了地上,我醉了。

………………………………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我把秋叶拥在怀里,我们在高高的山崖上在深深的黑夜里在滂沱的暴雨中深情缠绵激烈互吻。

我的心里其实明白,这只是个梦还是个梦。因为我清楚地知道,秋叶已经走了。

但是我希望这个梦保持下去,我不想醒来。我紧紧地抱住秋叶,我不想她走。

只要是梦,就一定会醒―――我好象已经醒转。

房间里很黑。没有暴雨,没有雷电,空气温暖,枕被柔软。而且,我的手里好象搂着一个人的腰肢,纤巧柔软,触手生温。

真耶?梦耶?秋叶?静美?

手感告诉我,抱着的是个女人。我的大脑迅速转动,浮现出醉倒前的一幕。

我把手松开了。“方真真?”我叫的是最后一次交往的mm的名字。

火辣辣地―――左脸中了一记耳光。

不是?我又点了一个mm的名,然后右脸又中一记,我接二连三地数,脸上挨得越来越重。我好象想到是谁了。

“蓝萱?”我壮着胆子问。应该是她,别的mm没这个胆。

眼冒金星―――这一记耳光响得如此清脆,估计房间外边都能听到。

“不管你是谁―――你丫再敢动手,老子一脚踹死你!”我恼火了,翻起身子,在床头柜上摸索灯开关―――左右拧拧,都没用,好象是停电。我下床就往门的方向逃,想要脱离险境,可是拌上一把椅子,嘭地一声摔了个结实的。过分的是,倒地之前屁股上还中了一脚无影飞腿,踢得我痛彻心肺。

我趴在地毯上,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妈的这个偷袭我的暗夜女杀手―――是谁?

答案很快出现,灯亮了。

云菲菲站在我的身前,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叉腰,一脸的杀气―――果真是位女杀手,还是最辣的那种。

我惊恐地看着她,又瞟了一眼房间的门。从云菲菲的表情来看,我觉得自己今天活着出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想跑?”云菲菲逼近一步,凶神恶煞地说,“你这个禽兽!”

禽兽?我没怎么样她啊。“我不是禽兽。”我认真地解释说。“你爸才是。”

嘭!―――我的眉心又中一拳!好痛!

“你爸是禽兽!”云菲菲大怒,摩拳擦掌地,看样子准备动手杀我。

“别这样―――”我结结巴巴地说,试图阻止她,“你再这样我可叫人了。”

“叫啊,你叫啊―――”云菲菲狞笑着说了句恶俗的台词,“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这宝贝姑娘。我叹了口气,“菲菲,你干嘛啊,真是你爸让你来的?”我爬起身来。“可以不来的嘛,这可不象你的性子。”

云菲菲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床上,“我爸是说过,可我不来他又能怎么样?我自己要来的―――”她拿起枕头就砸我,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我就是想来看看―――现在的沈宜修是个什么人?”

“不就这样,我有什么好看的?”我有点心虚,“还是原来那个。”

云菲菲沉下脸,仔细地看着我。“不,你变了,你不是以前那沈宜修了。”她认真地说。

我在心里汗了一把。对云菲菲我确实有点抱歉,省里培训回来一年时间了,还真没找过她几回―――云菲菲不喜欢那些吃吃喝喝的,后来我在泡妞,就更是躲着她―――不想让她真把我给杀了。

“我走了。”云菲菲挺干脆地说。“你继续堕落吧。”

我看看墙上的挂钟,半夜两点。“这可是岛上啊,你能去哪里?”我问她。我们处在一个江中小岛的休闲渔村里,这时候可没有船回去岸上的。“就在这里呆着吧。”我说,“我另外要个房间。”

“算了。”云菲菲又看了我一眼。“一个人呆这里有点慌。你坐那沙发上,我睡觉。”

我笑了。没想到这个女魔头也有胆小的时候―――不过岛子上就这个渔村,是挺荒凉的,难怪她怕怕。“睡这里―――不怕禽兽啊?”我跟她开玩笑。

云菲菲轻蔑地白了我一眼。“我会怕你?要不是看你酒没醒,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我连连点头。“了解了解。菲菲那手段―――杀人不眨眼啊,这是放了我一马。”

“你知道就好。”云菲菲得意地笑。“刚才来的时候我爸说你喝醉了,我就上来看看,谁知道停电―――不然你那毛手毛脚的还能让你活着吗?”说这句时,我看到她的脸有点红。

“沈宜修―――我觉得你现在,真叫一个禽兽不如。”她说完就不再理我,一头睡下了。

这宝贝姑娘。

我坐在沙发里,想到那个关于禽兽的笑话,乐了。

夜很静,很深。

云菲菲睡得极不安分,动来动去,而且睡姿也不太雅观。她眉头紧锁着,咬牙切齿地,好象在梦里,都想把我拉过去杀上一把。

她真的在鄙视我。我无奈地想。

点上一支烟,我开始静静地回忆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我觉得我的行为可以开一本反面教材―――流氓是怎样炼成的。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好象真的变了,堕落了,禽兽不如了。

好象有人说,堕落―――是一种痛苦的快乐。

但是这种快乐―――不是我想要的。

第81章 琳子的消息

琳子的消息我觉得自己应该悬崖勒马了。后来几天,我尝试改变,开始洗心革面,修身养性,安静地等待―――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者说在盼望什么。

我接到了苏静威的一个电话。

“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你说这个―――”苏静威犹豫再三,让我小小地鄙视了他一下,不说你打这电话来干嘛?不过他后边的话让我心情复杂起来。“我看见伊琳了。”他说。

“伊琳?什么时候?”我有点着急,伊琳的事也一直是我一块心病。

“两个月前。”苏静威说。“但是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我有点尴尬。两个月前正是我倒行逆施,胡作非为的高峰时期,可能苏静威知道情况,那么苏静美呢?

没等我尴尬太久,苏静威的话又让我的心有点往下沉。“她在碧海,开着一家小店,好象境况不太好,挺艰难。”

“具体位置?她的电话?”

苏静威把伊琳的地址告诉了我,说他是在碧海办事时遇见的她,还说伊琳招呼他不要跟我说,怕我着急。

我是着急了。挂上电话,我在单位借了辆车,就往碧海赶―――也不太远,200公里左右。

碧海是汉江省唯一靠海的地方,县级市,风景宜人,旅游胜地。以前是个小渔村,这几年赶上好年头―――旅游黄金潮―――带动相关经济,发了大财,gdp都快赶上长川这地级市了。可是城市太新发展得太快,就少了底气,鄙薄了点,有点象暴发户,不懂什么规矩,有气没派。

七月流火,却正是旅游旺季。我在这人称小香港的城市主干道上,看着满街大大小小的宾馆楼台,两眼也冒着火。前前后后都是车,堵得一团乱麻,我窝在车堆里,以15迈的高速时走时停,跟那些车一样,狂摁喇叭,乱轰油门,并且把头伸出窗外,拍打车门,指责那些不知死活乱穿马路的路人甲们。

然后我被交警拦住了。

“驾照,行驶证。”交警笑嘻嘻地,没敬礼。

我把本本掏给他。

“禁区鸣笛,抢道,双黄线超车。”他很高兴的样子,台词说得也不规范。“证扣了。”

“什么啊?”我指着边上那些正在超车鸣笛乱抢道的车子,很不服气,“我跟他们走的。”

“违章都得抓,现在就抓你。”交警点点我的车牌,看都不看一眼我手指的方向。

“…………………”服了,我开始后悔没带辆警车来。

我也认了,不就是扣分罚钱吗?不跟他一般见识。我捐弃前嫌,拿出伊琳的地址,向他打听具体位置。

交警笑着走开了,不再理我。

“~@!@%#^&%$#@%$!”我恨不得立马跳下车去给他一顿胖揍―――如果不是要找人怕耽搁的话。

我愤愤地离开了,拿着那个地址到处跟人东问西问。苏静威给的地址也不是很详细,我在走了n远的冤枉路,花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后,终于回到了开始的违章现场。然后在干道旁的一条侧街上,我确信自己找到了那个位置。

是有一家小店,关着门的,没见着伊琳,只看到卷闸门上贴着一张红纸―――旺铺出租。我下了车,跟左右的人打听。

“姓伊的姑娘啊,是那位吧?人长得挺秀气,脾气也好。”一个大妈很热情地跟我说。“可她这店开了没俩月就关门了,没生意啊。”

“也不是没生意。”大妈又补充,“就是她一个人照顾不来,听说还有个老爹瘫痪了,躺在医院里,每天都得操心管,她又没别人帮忙。退了这门面好象都有个把月了。”

“您知道她住哪儿吗?或者---她爸在哪个医院?”这些话让我听得很心焦,但是为了感谢大妈给我介绍情况,我买了点矿泉水香烟一类的小东西。

“不知道,她在这的时间短,可能家里事情也烦心,很少跟我们聊天。”大妈的话让我很失望。

我回到车上,怅怅地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也许伊琳已经搬走了,也许还会在碧海,可是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亲戚,有什么地方好去,又没手机电话,这人海茫茫的该上哪去找她呢?

碧海―――沉吟了一会,我想起有个同学好象在这里。党校干训班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刘子卫。也许他能帮到我什么―――就算不能帮忙,出个主意也行。

我手忙脚乱地翻电话,找刘子卫的号码。然而我的手机里乱七八糟,早不知把他的号放什么地方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他跟我吹牛,说到了碧海这旮旯地方,只要找个警察就能找到他。

我把车又倒回去了,停到开始的违章地点,我看到扣我证那交警站在那,边上还多了两个警花。“你―――过来。”我摁下车窗,朝他勾勾手指。

那哥们一脸狐疑地出现在我面前。

“知道刘子卫是谁吗?”我问他。“有他电话吗?”

“不知道。没有。”他没搭理我。

“那―――你们队长的呢?他电话你总有吧。”我跟他商量。“把你们队长的号码给我,我让他帮我找。”

交警仔细地看了看我,一脸哂笑地说,“刘书记的电话我不知道,队长的我有,可我不会告诉你。”

“谁知道你是干嘛的?”他又说。

我烦了,不想再啰嗦什么。在他惊讶的目光里,我把车开到路中间,横着停了下来。

“哟嗬―――有病啊这位。”那哥们乐了,跟一帮子交警围上来。“没看出来啊,找麻烦的。”几个穿协警马甲的也提着黄色的车轮锁跟上来了。

“不用这么麻烦,叫拖车吧。”我说,“我跟车去你们队里找队长。让他帮我叫刘子卫。”

交警们聚在我的车前,点着我的车牌议论纷纷。“你叫什么名字?警号多少?”我指先前那交警,不太友好地问他。

“你―――”那哥们有点犹豫了,“找刘书记有急事?”

“没事,玩。”我简单地说。“有急事我就不让你们找了。”

交警走开了,我看见他掏出个手机开始拨打电话。“你叫什么?”他一边大声问我。

五分钟后,我看到了刘子卫。

第82章 卡拉很不OK

“下来下来下来―――”刘子卫还那德行,鼻孔朝天,眼神强悍,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违章还这么横,没见过。”他点着我,严肃地说。

我微微一笑,走下车来。

“那个谁谁谁―――把车拉你们队里去。”刘子卫吩咐左右,当起了临时交警。“我不开口,谁也不许放。”

那帮交警看看刘书记的表情,又瞧瞧我,好象在猜测我们的关系,没人上来。

“好小子,行啊,还反了你―――”刘子卫给了我一拳,看起来挺生气,“回去也没个电话来,跟个没事人似的。今儿个栽我手里了,看你小子往哪跑。”

我回忆了一下,惭愧,倒是真有很久没跟他联系了―――想都没想过。

“怎么还不动?”刘书记牛眼一鼓,看来要发脾气了。“把沈处长的车洗洗,开交警队去,明儿我找你们刘队拿。”

交警们见刘书记动真格的了,赶紧动手。先前那哥们讪讪地走过来,一脸的笑容,把扣我那证拿在手上。“沈处长,这个―――”

刘书记随手把本本接过来,揣进自己的兜里。然后冲我下了个斩钉截铁的命令,“现在,吃饭!”

我正要说话,他做个停的手势,“是兄弟就先不说别的,现在下班了,明天起早,你想办什么我陪着你。”

我看了下表,确实到了晚饭时间,我只好点点头。于是又跟在省城时一样,我被刘子卫搂着肩膀,一摇三晃地,上了他那辆白色本田cr-v。

晚餐是超规格的,在碧海最有档次的一个酒店。还开了瓶82年的茅台,塑料盖红飘带的那种。

刘子卫好象喝得比较到位了,他满脸通红地拍我的胳膊,很亲热地说,“老弟,来了碧海记得找你哥哥,咱就没白同学一场。”他呵呵地笑着,又问我:“你那个书记老丈人呢?拿下了吗?”

我苦笑。想到了蓝萱―――那次她没弄死我算我走运的了。

“喝酒,喝酒!这几位都是好兄弟,哥哥在碧海,全仗这帮兄弟们帮我撑着台子―――”刘子卫又指着我冲座上另外几个人说,“你们也喝!我沈老弟,政坛的明日之星啊这是,谁调长川去,他就能罩着你们―――”

那几个人倒没他那么随意,酒喝得不多,也不太说话。瞧他们举手投足间的作派,应该都是警察。

我觉得心里头堵得慌,闷闷地没什么心思喝酒。刘子卫见我情绪不高,又嚷嚷着说吃过饭再搞点节目什么的。

“不去了,刘哥。”我摇头,“帮我开个房吧,让我睡上一觉,明天还有事。”开了大半天的车,东找西找地,我感觉有点累。

“那哪成呢?不行不行。办事也是明天,晚上你得听我安排。”刘子卫把头摇得更厉害。“下回我去长川,还指着你给搞搞接待哪!”

这家伙总有办法让你听他的,我没有一次拗过他。于是吃过饭,我们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直奔酒店的歌房。

“老弟,这点你得体谅我。”刘子卫傍着我,边走边跟我咬耳朵。“毕竟在碧海这地方,咱的目标太大,等会有什么活动,哥哥就不方便陪你了,明白?”

我啼笑皆非,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让他陪着搞过活动,好象尽是我陪他的。“我会叫人安排。”刘子卫丝毫没有想到这点,自顾说他的话,“你放肆玩,有事算哥哥的。”他边说边在包间门口的迎宾mm脸上掐了一把。

进了歌房包间,刘子卫拉着我坐进沙发里,点上支烟,然后看着上果盘的mm眼放淫光---我知道他也只能干看着,再借两胆,也谅他不敢在自己治下的场子里胡来。

一个样子很风骚的女人进来了,听门口的妹妹叫她高姐,一看就是个妈咪。她好象不认识刘子卫,急匆匆地紧赶几步,上来跟我们身边的人打招呼,“哟―――袁队,您今儿怎么有空啊?不是要搞什么检查吧?”

那个袁队没什么表情,很冷淡地说:“没检查,陪朋友来的。你看着安排就行。”

高姐瞟了我和刘子卫一眼,很殷勤地说:“袁队开口了,我们肯定得拿最好的,不然―――”

我赶紧打断她的话,连声声明:“不用安排什么,我只唱歌,唱几个歌就行了。”其实我连唱k的心情都没有,不过刘子卫这么坚持,也不好太拂他的意。

高姐出去了,刘子卫又在我耳边啰啰嗦嗦,“唱歌有什么好玩的?难得来这一趟的有什么玩什么呗,省城那地儿我知道你没谱,可到了这里你就放上一百个心,绝对不用怕。下回我去长川,你也给我搞个对等接待就行。”

我有点烦了,我说:“行吧刘哥,要玩我自己玩,你们在这也不太方便对吧?”我其实真想一个人静会儿了。

刘子卫乐了,“了解了解,大家乐不如偷着乐。”他把脑袋点得很痛快,好象真的很了解我。“我们几个自己安排,你慢慢玩。差不多了打我电话。”说完他很爽快地带人出去了。

我松下口气,仰倒在沙发里,看着手里的烟缕缕不绝地升起来,飘散开,还是觉得闷。

不过我的烦闷马上消失了。

我的眼睛看着包间门口。好象看到有很多年轻mm过来,好象看到高姐在跟她们说要好好招呼客人,好象在那群mm中间,我看见了―――伊琳。

我用力地擦擦眼睛,认为是自己的幻觉,认为是自己一直在思考伊琳这个事的缘故。

应该是幻觉,再看一眼就没人影了,好象我真的看错了。

但是我不放心,我不敢肯定。我跳起身来,在周围惊讶的眼光里冲出了包间的房门。走廊的转角,我见到一个淡淡的身影飞快地闪了过去,消失了。

我狂奔几步,冲到那个转角,然而,又有一个转角,又是一个道口。弯弯曲曲的走道上,到处都是房门,到处都是出口,我看到了很多人,可是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撞开挡在我身前的每一个人,好象还打翻了很多端在盘子里的酒水。我在一片惊呼叫骂声里来回奔跑狼奔豕突,深恨这个地方人太多,地型太复杂。

我没有来得及跑出这个酒店,甚至连电梯间都没找到,我就被几个保安控制住了。我大喊大叫地跟他们纠缠,直到看见那个叫高姐的妈咪出现。

第83章 没有过的经历

“刚才跑开那姑娘是谁?叫什么?去哪里了?”我一边在保安手里挣扎,一边不停地问那高姐。

“谁?你说小沈吗?”高姐看着我激动的样子,有点害怕。

“小-―沈——?”我莫明其妙地跟着她念,不过很快就意识到是她,是伊琳!

“那小姐脾气有点怪,有什么事先走了吧?我们这儿妹妹挺多的,不就是唱个歌嘛,谁陪不是陪?我帮您挑个好的。”高姐看着我说。“她今天身上不方便,您多包涵点。”

“你胡说什么?!”我眼都红了。“我一脚踹死你!”我抬腿就想踢她,给人拉住了。

“还想打人?”高姐退了几步,语气生硬起来,“爱玩你就玩,不玩拉倒,还到咱这银城来撒上野啦?”她手指着我,“不看袁队的面子上,早收拾你了!还跟你废话那么多!”

她好象也不想同我纠缠,转身往回走,嘴里还骂骂咧咧。“沈姑娘下面是生了块金子还是怎么滴,还非得玩她不可?没见识―――”

怒!我用力一带,拖着身后的保安冲上几步,终于一脚踹中了高姐肥硕的屁股,把她踹到在地上了。

边上的保安也怒了。几个人发一声喊,辟里啪啦的拳脚就跟落雨似地下来了。我更加怒不可遏,红着眼跟他们乱打一气,蒙头蒙脑地也不知道身上挨了多少下。

“干什么?干什么!谁动手?!”后边突然有人大叫。“再动开枪了!”我转过头来,看到后面有几把枪,枪管黑洞洞地指着我们。

袁队他们过来了这边,枪的主人们脸色都非常难看。“有没有受伤?”有人扶着我观察我的脸。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眉弓那地方流了血,估计给棍子抽到的。

“找死啊你们!”袁队气疯了,把那些呆若木鸡的保安一个个轮着摁到地上蹲着。“双手抱头,谁动我打死他!”几个家伙脑门上猛地给人顶上了火,估计感觉应该不会太好。

刘子卫也在后边出来了,看着我目瞪口呆。

“那个女的―――”我也没管他们在想什么,指那已经吓得躲得老远的高姐喊,“不能让她跑了!”真是不能让这高姐给溜了,我得管她要伊琳。

“不关他们的事。”我又吸口气,招呼那几个气急败坏,正在狂踹保安的陀枪领导们停手。我只想找伊琳,不想扯别的淡。

高姐很快给带到我面前来了,她看着我的眼神很畏惧。

“那个姑娘呢?”我盯着她。“今天你一定要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高姐颤声说,“那个小沈刚来的,别的地方转来的。还没几天,我也不知道她上哪啦。”

我晕。

刘子卫还愣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大哥―――”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我妹妹―――对,我妹妹,刚刚在这里,你得帮我找她,我一定要找她―――”

刘子卫的嘴张成了个o型,好象不可思议,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你妹子?真的?”

“是我妹子―――亲的,你听到了,她也姓沈的―――”我觉得自己好象要哭出来了,“我妹子不见了,她跑了,我要找到她―――”

刘子卫的嘴又合上了。他神情凝重地望着我,手往两边一招,“带走,统统带走―――这里的小姐。”

在就近一个派出所里,我们开始了审讯工作。银城酒店的近百个小姐把外边的院子挤得密不透风。

可是让我失望的是,没有人知道伊琳的下落―――那些小姐们说她确实只来几天,还没做上什么事,上班的时候一句话不说,跟别人也没什么接触。

我心急如焚,从那些小姐的描述里-――其实根本无需描述,我可以肯定自己在酒店歌房的包间门口看到的是她,伊琳的样子,我永远不可能弄错。

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眼睁睁地盯着刘子卫,希望他能帮我拿出个看法来。

刘子卫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两步,好象打定了主意。“去局里。”他说。

在车上,他又拿起电话找人―――“李局吗?我刘子卫。这里要搞个行动,扫黄打拐的,对,全面行动,马上。”

“小袁―――”他还吩咐跟着我们的那警察。“你们巡警大队调几个人守火车站,注意刚才那特征的姑娘,别让她跑了。”

我看着他安排这个那个的,也插不上嘴,只能干着急。

“兄弟别慌,只要在碧海,一准跑不了,就是挖地三尺我也能帮你找出人来―――”刘子卫又转过脸来安慰我,“还有那银都,我得好好清一清,什么人都敢打,我老刘干什么吃的?整死丫的―――组织容留妇女卖―――”他看我面色不善,没敢再往下说。

我们坐在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看着外边院子里治安、巡警几个大队倾巢出动,警车响着警笛一辆辆地鱼贯而出,一车一车又拉着各式各样的年轻mm往局里送。

在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小姐如此集中地出现在我面前,来自天南地北,操持各种方言,甚至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洋mm―――这种经历,我连想都没想过。

我坐在审讯室的一个铁栅栏后边,看着这些小姐们水一样地在我面前淌过,我只让她们回答一个问题:有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位姑娘―――姓沈或是姓伊、身高1米65左右、苗条清秀、沉默寡言。

终于有线索了―――感谢人民公安,感谢强大的民主专政―――两个小时后,我听到有人说她知道有个这样特征的姑娘。

“没错,姓沈---”是个来自东北的高大mm,嘴里嚼着口香糖,漫不在乎地盯着我,“挺纯的,蛮多人喜欢她,上星期走人了,在我们夜总会只做过个把月―――”

她的话让我头皮发凉,心也慢慢地往下沉。

“不过她也挺笨,从来不跟客人出钟,也不肯让人碰她―――”mm把口香糖吐到了地上,一脸讥嘲,“这不是有毛病吗?跑夜总会来装淑女―――你说说看?”

边上的袁队一掌拍在台子上,“什么态度?放老实点!”

“让她说,没事。”我扯了袁队一把―――至少这mm的说法让我还放下点心。

东北妹妹瞪了我们一眼,一点也不在乎我们的态度。“本来嘛―――男人跑我们那来干什么的?真来陪你唱歌的啊?摸一把都不让,能赚到钱吗?如果不是她那小模样长得还不赖,有人捧场,别说一个月,一星期她都呆不下!出来做的,还在乎这个?迟早不得让人干―――”

“行了行了。”我也听不下去了,挥挥手打断她,“你知道她住哪吗?告诉我。”

“跟我一班的小玉知道,她们上班一块来―――”说完她就回头在mm堆里寻找,并且大喊:“小玉―――小玉来了吗?”

后边有个胖点的mm站起身来,一脸兴奋地挥手:“在哪在哪我在这!”她一边说一边挤上前来,露出个讨好的笑脸,看着我们说:“警察叔叔,小沈住哪儿,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得先答应我一条件。”

袁队看看刘子卫,又瞧瞧我,无可奈何地说,“什么条件?说吧说吧。”

“把我手机还我,你们刚把我抄了―――”胖mm说。

“哪天你不给人操啊?”东北mm乐呵呵地插言,“让警察叔叔操一操有什么问题?警察抄鸡天经地义!”

后边的mm们轰堂大笑,倒了一片。

我们三个看着面前这群快乐的小鸡们,相顾愕然,都是一脸尴尬。

第84章 生活

把手机还给了mm,我们就押上她去找人。转了几十分钟后,在一个很偏僻的路口,她让我们停下车。“这里。”她说。

我们四处张望,边上有一个自来水厂,还有几排店铺,没看到什么住人的房子。刘子卫两眼一鼓,就想发火。

“她租的房在这附近,我也没去过。上班都是她在这里等我一块走。”mm赶紧说。

“现在呢?她肯定会从这里过吗?”我问她。

“应该会吧,她说去看她爸,也要从这路口走。”mm说,“她转银都那边也是就个把礼拜前的事。”

刘子卫看着我,征询地问:“要不,咱多带点人,把这片包起来搜一搜?”

我知道这话可是在忽悠了。公安系统扫场子打黄打非的不是什么问题,可这什么手续没有,深更半夜闯人屋里胡搜乱捕,那可是犯了大法。刘子卫不可能真干,我也不敢让他这么干,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他的帮忙。

“行了刘哥,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认真地说,“这情兄弟记在心里,能找到这里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我在这里等就行。你们先回吧,也忙了这么久。”

“老弟―――说这个就没劲了,咱们谁跟谁啊?”刘子卫拍拍我的肩膀,很豪爽的样子,“我叫几个弟兄跟你一块守。”

“不用了,我一个人先守着吧,没守到我还得找你哪。”我说。

“那行吧。今天不行明儿再接着来。”刘子卫打了个电话,让人把我的车送过来,然后又安慰我几句,这才带着人离开。

一晚上的乱七八糟,搞得我的脑子里乱哄哄地,在车里坐了好一会,我才平静下来。

琳子这是怎么啦?

我不敢想象她现在的样子。还会是我熟悉的那个琳子吗?还会是那么柔顺那么纯洁那么天真的一个女孩子吗?我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我停在路口,边上有路灯,可我还是怕看不清楚,把大灯也打着。尽管很累了,很想睡觉,可我还是把眼睛瞪圆,生怕打一点点瞌睡。

因为我更怕把琳子弄丢了―――我仔细回想,好象自己确实把她丢失过好几次。

在这盛夏的深夜里,我感觉有点冷。

凌晨四点,我困了,我打电话给点歌台,让他们放支歌―――《追梦人》。是的,我要去追这个梦。再见琳子的那一刻,我一定要追上她,我不要让这个梦无声地凋零。

……………………………

七点,在路口,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琳子。她手里拎了个饭盒,还提着一袋衣服,从一辆公车里下来。一年多没见到,她清减了,瘦了,身上穿着一件我同样眼熟的白色裙子,颤颤微微,象一朵摇曳在清晨凉风里的水仙,那么娇美,那么柔弱,那么宁静。

琳子好象很累,她低着头,匆匆地往小巷里走,一边闪躲面前的人群,一边抬起胳膊擦擦额上的汗滴。

我赶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她。

琳子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一休哥,是你吗?”她说。

“是我,琳子,是我。”我把她的脸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琳子并不闪躲,对视着我的目光,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可是,很疲倦很忧伤。

我心里一恸,终于没忍住,泪水滴到了她的脸上。“琳子,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哽咽着问她。

琳子的神色很平静,她轻轻地推开我,摇摇头说,“一休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谢谢你,这些跟你没关系。”

我烦燥起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凶狠地冲她大声吼叫:“不行!琳子,你跟我回去!”我狂暴地拖她,“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孤零零地呆在这里!”

她再次挣脱了,“我不是一个人。”她痛苦地说。

我呆呆地望着她。琳子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零零落落地洒了一地。她抬起手背擦擦眼睛,又蹲下身子,一件一件地收拾起地上那些衣物。身边围上了一圈人,对我们指指点点地议论不休。

琳子把东西收拾到了手里,站起来看着我,她的眼圈红红的。“你跟我来。”她轻轻地说。

在一家医院里,我再次见到了伊老爷。

我感到难过。才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他的身体完全萎缩,精瘦黝黑,颧骨高耸,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好象连呼吸都没有了。

“你看,我爸―――”琳子捂着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没死,他还活着,你摸摸看―――”她拉着我的手,贴在伊老爷瘦骨嶙峋的胸膛上,“他没死,我不能让他死,他是我爸―――”

“一休哥,你知道吗?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琳子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爸死,我要让他活下来。”

我牵着她的手,扶着琳子坐到身后的椅子上。我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想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可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琳子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把这一年多的情况跟我说了。

“我有个阿姨在碧海,我是到她这来的,我想在这里给我爸养病。”琳子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阿姨家的情况也不是很好,我不能拖累她们。找过很多工作,可是生活太难了。”

边上有张医疗费的对帐单,我拿到手里翻了翻,伊老爷的。还是以前那些项目,大概每天都有三、四百块的费用。

“一休哥,你知道的,我没上过大学,没文凭没学历,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我做过很多事,只要能赚钱给我爸治病,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在餐厅做过服务员,还在工厂里做过工―――”琳子的神情安静下来,语气也平淡了许多,好象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我还开过一个小店子,卖文具的。但是我太笨了,我做不好―――”

我看着琳子,心里一阵酸楚。这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女孩,其实有颗坚强的心,只是生活,太苛刻她了。

“店子赔光了,开不下了,可是我爸的病每天都要钱―――”琳子抬起脸,望着屋顶的天花,还是很平静。“有个女孩让我跟她去歌厅做事,说收入挺高的,我就去了。”

“别说了琳子。”我的心很痛很酸,我不想再听下去。

第85章 结婚

“为什么不能说?我又没有做坏事。”琳子看着我,可是她的脸上浮现出痛苦,“我不知道是那样的地方,她告诉我跟人唱歌就可以了,可我受不了那里边的人,所以―――没做了,我换了个地方。”

“一样的一样的。”我喃喃地说,我太清楚在那种场合出没的是些什么人了。

“是的,都一样。”琳子的声音也低沉下来,“我总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希望能多赚点钱―――但是,太难了。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些女人,羡慕她们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可是我在想我会怕我放不下―――”

“你知道吗一休哥,我害怕看见你,害怕看见每一个认识我的人,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她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我有自尊我放不下来―――那些女人嘲笑我,说我笨,我没害怕,可是我害怕看见你们―――”

“昨天晚上我在医院里,趴在我爸的床前哭了一晚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一步―――我不想的,我没做过坏事,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不,琳子。”我哭了。“你伤到我了,我不想你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我错了。”想到我和她这一年来的生活,我心如刀绞,而且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禽兽不如。“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还有―――那次苏静威也看到你了,为什么不让他帮?或者带个话给我?”

“他那次要给我钱,可我没要―――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能拿他的钱。”琳子的语气很坚决。“我爸说过,人生在世,但求心安,我们不想欠别人的。还有,一休哥―――”她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凄凉,“苏市长也说过,你有前途,不可以跟我们在一起―――你人那么好,我不能拖累你―――”

我泪眼迷离。想起了琳子在医院里照顾我的日日夜夜,还有我们曾经共同度过的年年岁岁。为了我,她离开了,选择一个人承受痛苦,而我却在原来的地方忘乎所以、纸醉金迷。

在琳子的目光里,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很可耻。我发现自己错得太远了,我应该死上一百次一千次,来弥补我的无耻,安慰她的痛楚。

我不能死―――我要照顾她,我要给她温暖。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我把她搂进了怀里。“琳子,别哭。”其实我也在哭。“让我照顾你,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我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嫁给我,让我做你的丈夫,我们一起承担。”

“不,一休哥。”琳子想挣扎,可我把她抱得很紧―――我再也不能把她丢下了。

“琳子,听我说―――”我把她的脸抬起来,盯着她的眼睛。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有现在这么认真,这么神圣。“我一定要娶你―――哪怕脚下就是悬崖,我也要和你一块跳下去。”

琳子看了我很久。然后她什么话也没说,抱紧了我,把脸贴在我胸前。

………………………………

从医院出来,我想到苏静美,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这个决定,这场婚礼。

我让琳子坐在车里,我下来拨电话。可是和以前一样,电话通了,没人听。

我执拗地拨号,一遍又一遍。我不知道那头有没有人,电话在不在苏静美身上,或者她是不是不理我。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一定要找到她。

好象拨了半个多小时,有那么久。我不会放弃,只要那边没关机,我就会一直拨下去。

终于,她接了。

“苏市长―――”其实我们以前通电话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称呼,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叫她,我们说话都是你你你的。

她没说话。但我知道那头是苏静美,不会错的,我能感觉到。

“我要结婚了。”我很直接,我希望在她挂断电话之前把要说的说完。

“结婚?”她反问得很快,超过我的预计。而且语调很惊讶。

“是的。”我肯定地说。

“和谁?”好象她在冷笑,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伊琳。我找到她了。”我说。

然后电话里没了声息。

“喂―――”我试着招呼,可是没反应。

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挂断了电话,因为我站了半天,她都没再说话。

我看着手机屏显上的时间,都过了二十分钟了。我有点焦燥,又喂了几声,她还是不理我。

“你在吗?手机快没电了。”又等了十分钟,我觉得自己的耐心消磨得差不多了。

“时间?”她终于又说了一句话。

结婚的时间?还没考虑。我看了看表,6月30日。“一星期后吧,7月7日。”我随口说,“七夕,日子挺好,情人节。”

“在哪里?”苏静美问我。

“地点?没定下来。”我说。

“不!你―――在哪里?你的位置。”苏静美说。

“碧海市。伊琳在这里,我在这里找到的她。”我说。

“具体点。”苏静美说。“我现在过去。”

开什么玩笑?我想。她在省城,500多公里哪。

“不用了吧?”我说。

“你现在的位置。”苏静美的声音很冷很生硬,不容置疑。

我犹犹豫豫地说了。

“在那里等,别走开。”说完她就挂了。

我有点害怕―――好象她要来追杀我了。

可是琳子在这里,我不想让她看到太血腥的场面。于是我回到车上,把她送回到住的地方。

是个破旧的出租屋,只有一间很小的房间,带着卫生间和厨房。总共大概也就二三十平方吧,还不如原来她们家一个放杂物的屋子大。

但是就跟在琳子家里一样,房间不大,却让她收拾得很整洁。我一直搞不懂女人们是如何保持这么良好的卫生习惯,我看过太多单身男士的住处―――包括我自己―――都七零八乱地跟个猪圈似的。只是这房子里的东西太简单太陈旧了,除了一个灯什么电器都没有,那些床、沙发一类的家具,还都能看出是出租屋老板的物事。

“本来有个房子还能便宜点,没带厨房。”琳子没在意我在想什么,“那可不行,我得经常炖点汤做几个菜,我爸不能吃东西,可他病房里别的病人还有家属能吃的,我就带给他们。不过我可不是学雷锋---”琳子终于有了点笑容,“你对人家好,人家才能对你好―――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能帮我看着我爸点,不然我做事都不安心。”

我怜惜地看着琳子,想着她在小房间里度过的那些清苦的日子,我的心平静如水―――是的,从现在开始,我要和她在一起,哪怕是一起受苦,我也愿意。

不!我不会她再受苦,我要给她幸福,我要让她作为我的妻子,享受我能带给她的最好的生活最快乐的日子。

第86章 来自千里之外

我觉得自己的心在颤抖,我把琳子抱起来,轻轻地吻她。琳子有点惊慌地看着我,秀气的脸上泪犹未干,杏花带雨,楚楚动人。“七月七日,”我说,“我们结婚。”

琳子又哭了。

我吻到了她的泪水,咸咸的,温温的,“我不要你哭。”我喃喃地说,“我要你做我快乐的新娘,我要让你快乐。”

琳子仰起脸抱紧了我的身子,任由我热烈而肆意的吻落在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脖颈,她的眼神柔情似水。

我觉得很热―――确实是热,我已经很久不在没有空调的环境里呆过了。

我解下领带,随手扔到一边,我想把衣服都给脱了。

琳子松开手,有点不安地看我,样子很窘迫。

“热。”我说,然后把手上的衬衫扔到了沙发上,手机从衣袋里滑到地上。琳子一声不吭地拣了起来。

看到那个手机,我突然想到自己好象还有点什么事情没办完。

好象有人在千里之外赶过来了,要取我人头。

我叹口气,又把衣服又穿回了。是的,一定要给苏静美一个交待,哪怕她真把我杀了。

“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对吗?”琳子从来都是善解人意。

我简单地跟她交待了几句,我说我要出去一会,有人在等我,可能晚点回。

如果还能活着回来的话,我一边下楼,心里一边想着这个。

我赶回到先前跟苏静美约好见面的地点,把车停到个荫凉的地方,开始等待―――等待秋叶,对于我来说,那是家常便饭,都成习惯了―――以前在游戏里,我经常一等就是一个晚上。

………………………………

苏静美来得比我预计的时间要早得多,而且是自己开的车―――这种情况在我印象里很少有过。

看到她那辆008的黑色奥迪出现,我下意识地抬手看看表,还不到三点―――我是上午九点拨她的电话―――也就是说,五百多公里,平均110迈,够疯狂的―――我还从来不知道她有飙车的爱好。

我上了她的奥迪,我们转了几分钟,在一个人少的地方停下车来。

苏静美摘下墨镜来,转头冷冷地凝视着我,让我心里直发毛。几个月没见她,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就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倦意。看来从千里之外一口气赶过来,即使强如秋叶,也会吃不消。

是福不用躲,是祸躲不过―――我不知道她这么急匆匆地赶来想干嘛,但是我相信自己不是在干坏事。我结结巴巴地把伊琳的境况还有我的决定都跟苏静美说了―――我并不害怕,只是心里头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苏静美又把她的阿玛尼戴上,她回转脸去不再看我,直视着前方出神。我瞧不见她的眼神,只觉得她的样子更冷峻了。

又等了很久,她一句话也不说。虽然等秋叶已成习惯,可是现在这种情状,给我的压力也太大了点,我有点吃不住劲。

“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挺得住。”我说,“琳子还在那等,我想早点回去。”

“你不能和她结婚。”苏静美突然说。

“为什么不能?”听她说这个,我有点恼火。“我还以为你是来祝福我们的。”

“不行。”苏静美说。“你要冷静想一想,我认为你不是出于爱她的原因,更多的可能是同情是怜悯―――”

“你错了―――”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爱琳子,我愿意为她付出。她今天这样,跟我有很大的关系。”

“你可以去帮助她,扶持她―――”苏静美说,“想办法帮她挺过难关,生活就是这样,谁都不可能顺利。婚姻也不是用来解决什么问题的手段,那是一生的责任,你准备好了吗?一时的冲动往往会带来后悔―――”

“行了够了!”我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冲动,我很理智,我是认真的。苏市长,我不想听你作政府报告,我自己的事我能决定!”

说过这几句,我有点惊讶―――我好象是在对她发脾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甚至好象觉得自己挺委屈。

苏静美没有生气,她沉吟了一会,又把眼镜摘下了。她转过脸来仔细地观察我,我有点心虚,目光不敢跟她对视。“你看着我的眼睛。”她说。

她的眼睛永远美丽,永远幽深,象海一样。可是我现在觉得很烦燥,因为我永远也看不懂,永远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一直在为你努力。”苏静美静静地看着我说。“这段时间在省城,我的每一天,都是在为你努力。”

我的心在下沉。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的,我害怕了。我宁愿她冲过来骂我打我,把我一脚踹飞,我也不希望听到她说这个。如果早几天的话,我都会很高兴,可是现在,我要结婚了―――和琳子。

“我不知道。哦不不,我知道。你为我做过很多,可是对不起。”我喃喃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从来就这样,一个字都不提―――”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必知道。”苏静美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有些事情,我不希望你了解,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苏静美冷淡的口吻让我抽了一口凉气,我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看上去她是那么高贵迷人,她的美丽无人能挡。是的,没有人能够抵挡她―――我的脑袋里开始回旋起那些关于她的流言,我觉得自己的心受到煎熬,深感痛楚,我完全无法忍受。甚至我连问一句的权利都没有―――因为那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你马上会去北城区。”苏静美没有意识到我在想什么,她说:“副区长,平职调动,你先适应几个月,再干常务。”

“北城?常务?”我的脑袋里不知道在转悠些什么,很乱。“不是陈区长在干着吗?”我随口问。那个陈胖子,前几个月经常跟他一块喝酒,难道他要进步了?

第87章 我见犹怜

“陈东文?”苏静美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很熟悉。“批捕了,受贿―――前天的事。”

批捕?受贿?我打了个寒颤。车里置物箱有瓶酒,我随手拿起,拧开盖子喝了两口。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我觉得浑身都在抖。

“怎么啦?”苏静美皱着眉头问我。

我看着手里的酒瓶,想到一个星期以前我还跟那个陈胖子在桌子上呼卢喝雉划拳行令,赌得一塌糊涂喝得不醉无归,陈胖子好象还说过我要做区长了当他的领导。他一直都在巴结讨好我,希望能跟在我的前程后边捞上点什么好处,可是我们都没想到的是,我的光明前程居然直接把他给顶死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边喝酒边笑,我喝得很急,把自己呛咳嗽了,可是我实在想笑,而且越想越觉得滑稽,越想越觉得可笑,陈胖子每次吃喝玩乐时的殷勤表现我还历历在目,却不知道他在大牢里头得知自己苦心罗织的朋友,竟然成为他的死因,蹲到了他的位置上,心里会怎么想。

我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我拉开车门,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还在不停地笑。真是太好笑了,真他妈幽默。因为大笑不止,我的脸在抽搐,我的肚子在痉挛,我很怕自己就这么笑死过去,永不醒转。

苏静美也下车来,冷眼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是不是发了疯。

“我没疯,就是想笑。”我一边挣扎着换气,一边冲她摆手。

“有这么好笑吗?”苏静美冷冷地说。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指着她说:“哈哈哈―――你看你看,这就是你想给我的道路,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生活―――”

苏静美把我手里的酒瓶一把夺下,扔出了老远。而且我看她忍无可忍的样子,好象准备给我来上一记奔雷手。

我不想挨打,我立马不再笑了,我把脸拉了下来,我的神情和她同样严肃。“我没醉也没疯,我就是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浮光掠影镜花水月,什么都是虚的。这是一条河流,我从来没有进入过,我怕淹死。我―――沈宜修,永远只配呆在河岸上,做一个看客,对―――我不是归人,只是过客,这里不是我的家园,从来都不是,一分钟都不是―――就象你说过,网络也不会是你的家园一样。”

话说得莫明其妙,苏静美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我,眼神很复杂。

我们站在一条街的转角,街道两旁有排列成行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浓荫蔽地―――这个城市很新,也不知道这些大树是从哪儿移栽过来的―――夏日的风徐徐吹来,拂过那些树的阔叶,沙沙暗响,拂动苏静美柔顺乌黑的秀发,拂动她纯白雪纺的裙裾,她站在风里,飘然若仙,似欲归去。她的美让我心悸,让我恐惧。是的,她太美了,不应该属于这个浊世。她是个仙子,只是不经意地误入凡尘偶落人间。

“你们―――谁扔的酒瓶子?罚款―――”边上突然上来个城管马甲冲我们高声喊。不过马上他就住了嘴。“这位―――呃,小姐,这是你丢的?不要了吗?”

苏静美依然看着我,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她的身子离我那么近,就在我面前,不到一米,我甚至可以闻到她的清香。但是―――很远,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好象有几百万光年那么远。

“小姐人这么漂亮,应该也要想到保持环境漂亮啊,这个城市漂亮人民健康嘛―――下次不许啦!”城管在边上不知道所云地唠叨着什么漂亮漂亮地,一边说一边看着我们。

我又笑了。我在苦笑―――是的,她又吓到别人了,搞得人家不会说话不会罚款了。她的美,谁都不能抵挡。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苏静美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用力拖我,“你醉了。”她说。

“不不不―――你别拉我。”我挣脱了她,我的心很痛。“你放过我吧,放我一条生路。”我低声哀求她。“也放你自己一条生路。”

“什么意思?”苏静美的眼神有杀气,白净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为什么这么说?”

“你太理智,太强了,我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做什么。你让我做的事,我做不好做不到,也不想做。这样生活下去,我会郁闷死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着这些。我也很想和她谈一谈,只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我知道你为我做过很多,可是我不能接受,我无以为报,我真的没有办法来报答你。我不配,不值得你付出。”

“还有伊琳,没有我她也会死,所以,也给她一条生路。”我说。

这个城市的人们太喜欢凑热闹了。我们的拉拉扯扯很快被人注意到,身边又围上了一圈人,指点我们议论不休。

我实在是受不了,早上跟伊琳也经历过这一幕―――这也让我暗生警惕,在大街上在人群中,跟年轻姑娘特别是美女在一块时,一定不能跟她们纠缠不清吵架拌嘴,否则招致围观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一百。

“走吧。”我说,“带你去个地方。”

车在伊琳以前开过的店子门口停下了。这里有一段时间没人打理了,外边卷闸上全是黑乎乎的灰土,门上贴着的招租红纸不知道给谁撕掉了一半,随风轻摆,一副很破落的气象。

苏静美稍微打量了一下那孔门脸,回过头来看着我,不说话。

“是的,你也看到了,那个招牌。”我说,“这就是琳子开过的店,一休文具店。一休,就是我―――沈宜修,她从来都是这么叫我的,她一直没有忘记过我,她爱我。”

“琳子从来没有期盼过我会去找她,她不愿意让我找到,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侍奉她爸,还有就是默默地想她的爱人,而她爱的人就是我。”

“我不能再辜负她,我已经让她受过很多伤了。”我说,“她爱我,甚至不敢让我知道,她的离开,就是不想拖累我,宁愿一个人受苦,你知道吗?”

第88章 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

“你知道吗?跟琳子在一起,我觉得很温暖,我可以保护她照顾她,我在她身边,她会很安全。我会让她知道我是一个可以依靠可以托付的男人,我会让她骄傲让她为我自豪的。生活也许平淡无奇,但是我愿意―――平凡一点草根一点没什么,只要让她幸福,我也会高兴也会快乐―――”

“你爱她吗?”苏静美突然说,她的眼神有点乱,“你肯定自己也爱着伊琳?”

我认真地考虑了一分钟。

“责任比爱大。”我说,我没有去看苏静美,我怕自己不能把话说完。“我对伊琳一家都有责任―――这些你也知道。”

“你看着我―――”苏静美把我的脸扭到她那个方向,她的动作很粗鲁,把我弄疼了。她仔细地凝视我,“那么秋叶呢?你对秋叶的爱,去哪里了?还有你的诺言?”

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是的,完美的秋叶。我爱她。

但是我的目光依然坚定。

游戏里的主角都死了,现实中如果他们真在一起,只会死得更惨。我只希望横刀的记忆里,能够永远保存一个绝代风华冷艳无双的秋叶―――而不是一个祭品一个牺牲―――没有人值得让她这样付出。

“为什么发抖?”苏静美问我。“是不是―――你害怕了?不敢回答?”

“是的,我怕你。”我静静地说。“就象你说过的,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对―――你在庙堂高处,我在江湖更远,在你面前,我压力太大,你的好,我承受不了。还有,秋叶也终究会离开游戏,她会烦会腻会厌倦的―――”

“不!你错了!”苏静美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很大,吓我一跳。“不不,是我错了―――”她又说,她好象有点慌,不再是平时看到的那个冷静平和的样子。“对不起。”她说,“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我以为你能和我一样,我弄错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有点犹豫,“你想到过吗?你会失去那么多?”

我摇了摇头说,“那些原本就不应该属于我的―――我没有资格得到,也没有能力去把握。”

“谢谢你―――”我说,“但是,对不起。”

苏静美看了我几分钟,终于平静下来,她的眼眶有点湿润,神情也很复杂。“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尊重你的意思。”她靠到座位上,闭上眼睛,好象很疲惫。“我累了,现在我想去休息。”

“好的。我帮你订个房。”我说。我打了个电话给刘子卫,让他帮我安排。然后,我把她送到酒店房间的门口。

“明天你陪我,我想在碧海玩一天。”离开前,苏静美吩咐我。

“好的,没问题。”我说。

房间还是开在银城―――这也是碧海最有档次的酒店―――我从电梯间里出来,一个女孩突然追上来,恭谨地跟我打招呼,“请问是沈处长吗?”

我停下脚步,转脸看她,“是我,有事吗?”那女孩大概二十三、四岁,鹅蛋脸,丹凤眼,柳眉瑶鼻,人长得不错,身上穿着个职业套裙,也挺大方得体。

“我是这里的主管,您先请这边坐一会,慢慢跟您说,好吗?”她微微欠身,很客气的样子。弄得我莫明其妙。我看到她胸前挂着个银城酒店的经理铭牌。

“不用了,有事你说吧,我挺忙。”我说。

“哦沈处长还有事啊?那我就在这说了?―――就是上次您在我们银城有点那个小误会。”美女经理的笑容有点尴尬。“老总发了脾气,说我们得罪贵客。他说要请沈处长吃个饭,亲自给您陪罪。希望沈处长务必赏脸,时间由您定。”

哦,原来是挨打那事。我挥挥手,“算了,小事情,也不用吃什么饭。”说完拔腿就走,我着急回去见琳子,不想跟她在这里扯这些,再说那个事也真不能全怪他们银城,还是我先动的手。

“沈处长―――”经理急了,一溜碎步跑我前头拦住了我,“您走了我可没法跟老总交待。”

“你要交待什么啊?”我不耐烦了,“都说没事了,还扯来扯去的。”

“可不敢跟领导扯。”美女笑得有点语带双关,“这里人多不方便,沈处长,咱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聊?”她两手摁着裙摆,露出一点羞涩的表情,很暧昧。

我一愣。靠!又想搞色诱这一套?我可没心情陪你玩。以为自己是美女,谁都得卖你面子?再说论起美女来,谁比现在住你们银城1808号房里那位市长美女更美的?―――搞得我头昏脑胀七荤八素胆颤心惊,还不知道伊于胡底―――我现在看见美女头就大。

“行了吧?要说什么你直说。”我的口气很生硬。

女经理小心地陪笑,“老总说了,那次动手的保安全部开除,还有那个赔偿方案也搞出来了,沈处长的医药费用我们一定负责到底――”

“哦?”我终于正眼看了她一下,好象她在说赔钱的事。钱这玩艺我还是有兴趣的,虽然我觉得自己并没有伤到哪里,什么药都没用。“赔偿方案?怎么定的?说说看。”我好奇地问。

“这里有三万,算沈处长先行看病的医药费,还有―――”

我乐了,没想到这么挨几下还能赚到几万块,早知道给他们打惨点都行。我一挥手,“行吧,随便你们定,我无所谓。饭就不用吃了。”

“谢谢沈处长大人大量,既往不咎。”经理如释重负,一脸的喜色,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把事给摆平了。“那您看这钱―――”

“打卡上吧,你给我留个电话,呆会我告诉你卡号。”我说。

感觉心情爽了一点,本来打算上医院给伊老爷子帐上打点钱的,这事居然还有人抢着干了。

“谢谢谢谢。”经理赶紧掏名片给我,好象我帮了她很大一忙似的。

回去的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给刘子卫。他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就带过去了,倒也不表功。可我知道是他在后边推手加了压―――他是碧海市政法系统的首脑,要为难地头一场子,够别人喝一壶的了,我理解银城酒店的做法。

由此可见,当领导还真不错,难怪那么多人打破头也要争着上。

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已经决定好了。

第89章 家的感觉(一)

进到屋里,我看见琳子坐在沙发上在发呆。

一看我回来,她赶紧站起身来招呼我吃饭。我们一块把饭桌搬到了屋中间―――这房间实在有点小,腾不开什么地儿。摆先前那角上,也就只够一个人坐边上的。

已经晚上8点多了,琳子也没先吃。她把饭菜全弄好了,放得都有点凉。不过天热,凉点也没关系,我一看还挺高兴―――全是我以前爱吃的,顺带回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吃过琳子做的菜了。

还有特意买的啤酒―――冻的,让我感慨了一把,现在我喝酒全是白的红的,很少喝啤的―――我是想喝来着,别人不让,非得跟我玩白的。我个人其实根本不喜欢白酒,虽说按量半瓶八两高度的没什么太大问题,可我不好这玩艺,真的,除非是想把自己弄醉。

琳子有点局促地看着我说:“一休哥,对不起啊,平时这里没人来,我一次也从没做过这么多的菜,没准备多的盆啊酒杯什么的。你看合不合用,不行的话我去买。”

“别别,你坐着。”我按住她。“不就是用饭碗喝酒吗?怎么不合用,挺好。你也吃啊,等了这么久。”

好象折腾了一整天,中午也就随便对付了点,这还真饿了,琳子的做菜手艺没得说,我喝着冻啤酒,吃着熟悉的家常口味,觉得心里挺美挺滋润,架起了二郎腿来摇头晃脑地,还直想哼个小曲。我在想我这人可能是贱,吃鱼翅吧我觉得不如吃粉丝,燕窝有点腥,鲍鱼海参一类―――我呸!粘不拉几的现在一看就犯恶心。想法可能有点过,有点矫情,但我真的感觉好久没有过这种可心的味道了。

琳子一边帮我挟菜,一边盯着我看,好象生怕我不肯吃。见我高兴,她的神情也开朗了许多,眼神都鲜活了。酒一喝完,又忙着帮我盛饭。

接过琳子端过来的碗,我的心里又有点唏嘘---这样的场景太熟悉,太久违了,琳子一点都没变,还是让我感到那么温暖,那么贴心。

我捉住了她的手,琳子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她看着我,“一休哥,怎么啦?吃饭啊。”

“我吃好了。”我说,“饱了。”

“不可能―――”琳子急了,“我知道你能吃多少,至少两碗呢―――是不是菜凉了不好吃?我再热热。”

“不用,真吃好了没骗你。”我笑了,以前在伊家蹭饭的场景又浮现眼前,琳子没变,可我变了样―――这两年的时间里,我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青涩的毛头小伙,不过幸好,我应该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来处,自己的本源。

我轻轻地把琳子搂到了胸前。她没有挣扎,靠在我的胸前,把脸倚在我的肩上。低头看着她,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也许我的胸膛并不浑厚,我的肩膀也不够雄壮,但是至少,可以让琳子依靠,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希望还有关怀,还有幸福可以期待。

“琳子,你的银行卡呢?就是给你爸医院划钱的那个?”我跟她说,“我先打三万块钱上去。”

琳子仰脸看着我,有点想哭的样子。

“别别,千万别感动。”我赶紧制止她的泪水。“你一哭我心里头就乱,咱们要高兴啊,久别重逢的。”

“你的钱也不容易啊,也就是上班拿个工资的―――”琳子说。“这么多钱,我可不能要。”

“这个钱一定要划过来的。嘿嘿,不义之财这是。”我得意地笑,不由分说地把她的包拿过来,在里面翻卡,“这张是吗?还是这张交行的?这个-――咦?”

我看到一张合影―――我跟琳子的,边上还有个云菲菲。

是在伊家院子里照的,后边是那株枫树,树叶绿得浓翠欲滴,而树下的我们,尽展欢颜,青春正好。

照片在包里应该放了很久,有点发黄,拿出来时,跟透明薄膜都粘到了一起。

“别―――小心弄坏,就这一张,底片都没了。”琳子好象有点不好意思,又从我手上把照片抢了回去。

“行吧行吧,你先把医院那卡号给我,我打电话让人划过去。”我说。“你别推了,再推我可生气了,说过是不义之财,不拿白不拿的。”

“什么叫不义之财啊?”琳子终于把卡拿出来了。

我掏出下午银城酒店那女经理塞给我的名片,拨了她的电话。

“冯经理吗?我是沈宜修,知道是谁吗?”

对方应该在等我的电话,恭谨地应了。

“卡号我告诉你,你记好了,我只说一遍―――”我随口把号码报了,“要弄你们得早点,过了明天就不用划了,我就不要了。不是有人帮你们说话,我还真不拿你们这点钱,明白吗?”既然对方是按我的领导身份处理的这事,这个领导架子就得端一端,否则人家还以为我是一民工,赔这钱心里就会有想法,会觉得冤。

挂上电话,琳子有点惊讶地看着我,她指了指我手上的名片说,“这个冯经理我认识,银城娱乐部的经理,正管着我们,可凶啦,骂起人来比谁都难听。”

“是吗?也骂过你?”我随口问。

“可不是吗?骂我笨不会哄客人。”琳子嘟起嘴,“可我不想啊,我就跟人家唱歌,别的我可不会干。”

“了解了解,琳子是好女孩,不做坏事的。”看着她委屈的小模样,我很怜惜,在她娇俏的小脸蛋上轻轻刮了一下。

“她好象很怕你啊?”琳子好奇地问我。“听她电话里声音那么秀气,平时可是大嗓门的。”

“那当然,说话也得看人的,我是领导嘛。”我淡淡地说,“打了领导,那还得了。她不得给我陪小心?”

“打了你?”琳子一下紧张起来,“打到哪里啦?我看看―――”边说边扶着我上下打量查看。

“没事―――”一不小心说露了嘴,还惹她着急了,我做出一个笑脸,冲她说,“你看,一点事都没有,没什么好担心的,哎哟―――”她摸到了我脸上眉弓那位置,别说,还真痛。

琳子吓坏了,赶紧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下,弯下身子来,细细察看我的伤势。“还说没事,都破了。流血了吧?你别动,我去拿药水。”

第90章 家的感觉(二)

夏日的晚上,海风徐徐,屋子里倒也凉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热。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夜已经深了,很安静。灯光下,琳子把我的脑袋搂在怀里,仔细地为我脸上的伤处涂抹药水。望着她体贴温暖的眼神,倚着她柔软温暖的前胸,闻着她身上淡雅温暖的女儿体香,我心里感觉很安祥,很温暖。

是的,温暖―――就是这种感觉,琳子给我的感觉,家的感觉。

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这样舒适的温暖了。在过往几年的日子里,我有过万人瞩目的辉煌热烈,有过一呼百诺的纵情得意,有过声色犬马的酩酊大醉,有过偎红倚翠的无边艳福,但是没有温暖,没有恬静,没有安宁,没有踏实。我的心空空荡荡,无处安放。

我常常会在梦里哭泣着醒来,楼台高锁,帘幕低垂,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睡在身边的女人是谁。最热烈的时候我会感到孤单,最得意的时候害怕突然死亡,最沉醉的时候才觉得清醒,懵懂无知福祸相倚生死两难―――我的生活,好象就是这样。

是的,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想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家,我的归宿,就在这里。

那张我们合影的照片还揣在琳子的衣服兜里,露了一只角,我随手抽了出来。

端详着照片,记得这是在我大三的时候照的,琳子那天生日,邀几个同学到家里聚餐,然后我按惯例蹭过饭局之后,跟她们一块合的影。记忆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午后和熙的阳光好象依然飘在眼前,甚至还能依稀闻到那个春日空气里芬芳的气息。

我又看着照片上的云菲菲,她站在我跟伊琳后边,张牙舞爪地伸个v字手势,手肘压在我的脑门上,摆出一副青春无敌的姿态,我笑了―――这宝贝姑娘。我想到自己受伤躺在医院里的情景,她把我弄疼了。只有琳子,才能那么点点滴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就象现在这样。

“有几年了?这照片?”我问琳子。

“四年多了吧―――那时候我们才高二呢―――别动,就好了。”她用力摁我肩膀,制止我的不安分。

我抬起头,凝视着琳子。她的神情很专注,眼神很认真,真象一个细心体贴的妻子―――是的,这个几年前的黄毛丫头,我要让她成为我的新娘。

“这照片我一直带在身边,想你们了,就拿出来看看―――”琳子轻轻地说,有点害羞。她把药水终于涂好了,还在我脸上的伤处吹了一口气,就跟那也能治病似的。

吐气如兰,绝对的。我的心麻酥酥地在颤。

“想谁?”我微笑,“云菲菲,还是一休哥?”

“都想。”她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笑,象在灯下开了朵小巧玲珑的花,很娇俏,很柔美。

心神荡漾,我觉得自己似乎有了点不圣洁的想法。我一把搂住琳子柔软的腰肢,把她扯过来,坐到我身上。

“干什么啊?不要。”琳子感觉到了我的不圣洁,她用力挣开了我的手,“很晚了,睡觉吧。”

“怎么睡?”我问她。这倒是个难题,只有一张床。“我去开个房吧?”

“那多浪费钱―――你睡床上,我睡沙发吧。”琳子安排得挺美。

“不行,沙发这么破,坐着都硌人。”我笑咪咪地说,“一块睡床上吧,放心,一休哥不欺负你。再说你都要嫁给我了还怕什么?”

“或者,我去车上坐一晚?”看她有点犹豫,我又大义凛然地说。当然,我肯定不想去坐枯禅―――昨晚我都已经坐过一晚上了。不过,这叫欲擒故纵。

“那―――你先睡吧,我洗衣。”琳子果然不忍心,舍不得让我再坐一晚上,终于没有再拒绝。

“我先洗个澡。”我高兴了。

我欺负她了。

本来也真没想怎么着。我抱着琳子,开始还清白了一把,装成个斯文人。可是我们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都有点不安。琳子就跟我聊天,说了好多我们以前的事,让我觉得很温暖。

我还想再温暖一点,我就―――开始欺负她了。

琳子还是很紧张,这让我觉得不太尽兴。当然,主要得怪这张床,让我觉得挺倒霉的,他妈的也太破了―――我不动它不动,我方动它已动,我动的声音小,它动的声音大,到后来我动作稍微激烈了点,这破床就吱吱呀呀地叫个没完,摇得就跟要散了似的―――我靠!

我一边欺负琳子,一边心神不定地想,虽然我没想要那豪华奢侈的生活,可这样过生活,也忒寒碜了点吧?

尤其不能忍受的是,在床摇晃得最剧烈的时候,隔壁居然有人呯呯呯地敲起了墙壁!

我一惊,立马泄了气。

琳子手捂着嘴,慌张地看着我,一脸惊恐,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她的这种神情我看到过,就是以前住她们家的时候,琳子打破了她爸心爱的茶壶后怕骂,躲到我的房间里大气不敢出,还让我别声张,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好端端的久别重逢,搞得跟个偷情似的。真衰!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隔壁再有响动,我跟琳子才活过来,看着彼此战战兢兢汗不敢流的样子,我们忍不住笑成了一团。

睡着了,很香,一晚上都没做梦。把琳子纤巧的身子搂在怀里,我睡得很踏实,很安稳。

直到电话把我吵醒来。听到手机铃声,我的头有点大。

我知道那是苏静美。

睡前我把电话分了组,只有一个来电号码能发声,其他的都不会振铃。

“在哪里?”苏静美的声音,很秀气很柔和。

我倒了,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我已经习惯了她冷淡严厉的口吻。

“我―――在琳子这里。”略微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没必要隐瞒她。

“哦―――”她好象有点无奈,可是也没什么太激烈的反应。“昨天答应过我什么?”

“才6点半啊。”我说,“不会这么早就开始吧?”

“我偏要。”苏静美的话象个蛮不讲理的小女生,真让我倾倒。“你睡得挺美吧?我可没睡好,起早点舒服。”

“………………”我无语。

“过来吧,贝壳海滩,我等你。”她的声音又温柔了。

我看着手里的电话,有点发愣。

“谁啊?这么早?”琳子在厨房里探头出来问,她在做早餐―――琳子很早就醒了,小心翼翼地起床,洗脸刷牙,弄那些锅碗瓢盆什么都蹑手蹑脚地,生怕吵醒我。可这床太响了,她一起我就知道。

“一个朋友,你不熟。”我大声说,这个我可得撒一谎了,说不清楚―――不过,这对琳子来说,绝对是个善意的谎言。

“朋友?”苏静美在那头笑得挺开心。“快到你朋友这来吧,小心晚了没位置哦!”她挂了线。

我看着厨房里琳子忙碌的身影,想了一想,又把电话拨过去了。

“得让我先吃个早餐吧,都做好了。”我解释,希望能够得到她的理解。

“行,随便你。”苏静美的语调悠闲自得。“那我就跟别的男人一块吃了―――这里有好几个排队的。”

再倒。

“算你狠。”我一边穿衣一边冲她说。“我马上到。”

“我可没逼你,你自己要来的。”苏静美很无辜地说。

“琳子你别忙了,做好了自己先吃,我走了有急事。”挂上电话,我冲琳子喊,“还有,可能要晚上才能回,中午也别等了。”

“哦,知道了。你去办事吧,开车小心点。”琳子一边擦汗一边说,她没有埋怨,只是眼神有点失望。

苏静美!虽然我是有点对不住你有点辜负你的意思,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还以此来要挟我,真没办法!我手里开车,心里气乎乎地想。

第91章 七日(一)

在海滨旅游城市里,碧海算是不知名的,很新,而且很小。正因为这个缘故,在受声名所累,被如过江之鲫的巨量游客糟塌以前,它还可以保持清白名如其实―――这里的海依然澄碧,天空依然蔚蓝。

车转过一个弯,驰出了城市的灰色水泥丛林。扑面而至的风景,就是澄碧幽静的海,蔚蓝高远的天,细腻绵延的沙滩,还有清新甘怡的海风拂过来,沁人心脾。我站在清晨碧海的贝壳海滩前,精神一爽。

让我爽的不是风景,是美女―――苏静美,此刻悠然自得地靠坐在一把休闲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另一支手擎着下巴,正在侧脸微笑。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苏静美打扮得这样休闲的―――白色无袖短装,衣服很随意地在前面绕了一个结,身上也没什么多余的饰品,就在脖子上挂了串粉色的珍珠项链,映得颈间肌肤胜雪,耀眼生辉。她柔黑的秀发很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还戴着顶斜斜的小草帽,下面是一条长仅及膝的宽松沙滩裤,美腿修长,光着个脚丫子也不穿鞋,白嫩娇巧的纤足踩在沙里,整个人看上去优雅闲适,明艳绝伦,娇媚无匹。

虽然时间尚早,海滩上人也不少了,三三两两地都杵在那里。没有人看风景,所有的目光或大胆直接或小心翼翼地都在注视苏静美,她坐在这里,比任何风景都迷人---迷死人不赔命的那种。

女人们无一例外地眼露凶光,把嫉妒两个字刻在脸上。男人们的神情就有点复杂,高兴欢喜诧异震惊恐惧痛苦……什么样的都有。过分的是,有几个哥们还跟狗一样地在苏静美面前爬来爬去,我靠!也不用做得这么过分,什么男人体统都不要了吧?―――我仔细一瞧,原来在给苏静美拍照。那几个家伙的样子可能真的很滑稽,苏静美给他们逗得格格直笑。

“喂,做什么啊你们?”我觉得有点不爽,上前去干涉了一把,搅了那几个哥们的赏美雅兴。

“来啦?”苏静美回头看见我,神情挺高兴。

“还坐那干嘛?身上都走光啦!”我在四周充满敌意的雄性动物们的目光里招呼她。

“没有啊。”苏静美莫明其妙地往身上看了一眼,“你住哪边啊来得这么慢,再不来我可就不等你了。”她笑着说。

有杀气。我感觉身周男士们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恨不得往我身上戳上几个透明窟窿。

“长得漂亮不是你的错。”我凑近苏静美,低声跟她说,“出来乱吓人就不对了,你看,你又吓到别人了。”

苏静美灿然一笑,百媚俱生。她跳起身来拉我的手,“行了,走吧。陪我吃早餐。”

我有点抗拒,想起了琳子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我想如果她知道我匆匆出去是为了陪别人吃早餐的话,一定会不高兴的。

但是我完全不具备抵抗苏静美的能力,就跟被下了降头,中了摄魂术一样,身不由已地跟在她后边,朝沙滩的另一侧走去―――我想这也不能全怪我意志不够坚定,能抵挡她的男人,我好象想不出有谁。

………………………………

并排坐在沙滩上,细小的浪花拍打我们的足底,身下是柔软的细沙,还有洁白的贝壳。我和苏静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氛看上去很和谐。

但是与这种和谐气氛相反的是,我的心境矛盾苍凉。我觉得这种对话根本很辛苦,很难受。

并不是苏静美有什么剑拔弩张的表现。事实上,她今天显得温柔随意,说话的语气也平和,与平时迥然不同。

然而她的一些问题让我感到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置答。

“……………………”

“……………………”

“横刀还爱秋叶吗?”她问我。

“爱。”我说。这个答案可以肯定,没有疑问。

“为什么要离开?”

“………………”我没有说话。其实答案我知道。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回答让她感觉受到侮辱受到伤害。

“回答我。”苏静美侧头看着我,她的声音甜美,但是神情坚定,好象一定要得到答案。

“因为―――”我吞吞吐吐地说,“横刀配不上秋叶,只能离开。”

“那么―――是不是横刀变了?或者,他的诺言只不过是个谎言?”

“不。”我说,“只是不希望秋叶受伤害。”

“我愿意这么做。”苏静美的声音提高了,气氛不再和谐。“那是我的事。”

“可是我不能接受。”很痛苦。我站起身来,望着她,“我不能象一个白痴象一个废物一样活着,看着心爱的人去为我付出,去牺牲自己。我难受我感到耻辱我生不如死你知道吗?”

“要得到什么,一定会付出,要有牺牲,这是规律。”苏静美很冷静。“我愿意!不用你管!”

“求求你别这样,我们都放手。我不要政治,不要你付出,我不配!”她的冷静让我受不了。“你答应过尊重我的选择。”

“我是说过这句话,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并不表示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她的声音很郁闷。

“你放过我们吧。”我觉得恼火。“我们都会死的!”我大声说。

“你觉得我很残忍吗?”苏静美也站起身来,站得离我如此之近,我们俩的鼻尖差不多都要碰上了。她看着我,眼神无奈,样子同样很恼火。

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来看了下,是吴秘书的号码。

“吴奇龙?―――他为什么打我电话?”我看着苏静美问,印象里自己跟吴秘书的联系好象并不多,因为苏静美警告过我别找他。

“因为我的手机关了。”苏静美淡淡地说。“我消失了,他找不到我。”

“????????”我很纳闷,想到吴秘书那张恐怖狰狞的面孔,又有点心悸。“他是找你的吗?他怎么知道我们在一块?我跟他说什么?”

“挂掉。”苏静美的神态突然变得很冷,让我以为有什么危险迫近。“你也关机―――你的事情不可能比我多。”

我照办了。

“知道我为什么来碧海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苏静美问我。

我摇摇头。

“我可以把什么都放下,什么都不要,不是为了横刀,我也不再是游戏里的秋叶。”苏静美笑了笑,很苍凉。“我是为你而来。我爱你―――苏静美,爱上了沈宜修。”

她的直接清晰让我感到窒息。很致命―――我的大脑里一片混乱,如遭五雷轰顶。

第92章 七日(二)

起风了,打雷了,闪电了。海上黑云四合,空中金蛇乱舞,四下无人,暮蔼沉沉。

气氛不再和谐,不再安静,不再柔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我和苏静美在海滩上面对面站着,纹丝不动,都瞪大了两眼,注视着对手,就象两个绝顶的武林高手,即将出招,以决生死。

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甚至都能呼吸到对方的气息,倾听到彼此的心跳。对峙片刻,苏静美终于发动了。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致命一击。

她用的不是剑,是她秀软饱满娇艳欲滴的唇―――她吻住了我。

………………………………

在很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起贝壳海滩这一幕,我都会泪作倾盆,情难自抑。是的,苏静美的这次碧海之行,是为捍卫爱情而来。这个理智知性的女子,冷静,坚强,刚忍,超然,绝凡脱俗,卓尔不群,傲视天下俯瞰众生。她有大智慧大美貌,也有小手段小聪明,她绝不缺乏手腕,她是一架完美的政治机器。

但是和所有天下的平凡女人一样,面对爱情来袭,她动心了。她爱了,乱了,她也会显得笨拙,显得慌张,显得心旌动摇手足无措。面对爱情的苏静美,缺乏残忍,缺乏冷血,缺乏厚颜无耻,缺乏挥刀断流的果决,缺乏危机迫近时弃爱奔逃的绝情。她期望纯爱渴求真情,为了守护爱情捍卫爱人,甚至不惜牺牲血肉,化身齑粉,宁可身败名裂,也不愿独自求生。

而站立在贝壳海滩上的我,太年轻。我不通世务,不识人心,不懂得政治乱局后的波谲云诡,迷雾重重。我只知道我爱秋叶怜惜琳子,秋叶是我的梦想琳子是我的生活。在这两段最平凡的感恋和最瑰美的爱情之间,我反复穿越,来回游走,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我不愿伤害到身前任何一个女子,幼稚地希望每一段感情都能从容开始,平和善终。然而,梦想易碎生活严酷,所有的爱情结果都让人绝望,痛不欲生,椎心泣血。正是我的庸碌无状浑浑噩噩,导致我们年轻的爱情受到最致命的伤害。决绝或死亡,凄惨而悲凉。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想自己不会选择横刀,我宁愿这个角色在遇见秋叶之前就已经死去,那么我和琳子,或许可以平平淡淡从容到老。而苏静美,这个聪慧绝伦美丽无双的女子也能够安心俗世,笑看风云,保持她魅力永恒的淡然,永如我们的初见。那样在她最青春辉煌的时候,就会没有泪水,没有忧伤,没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

我推开了苏静美。

虽然她的倾情一吻荡人心弦让我魂飞魄散不能自持。

可我不能对不起琳子,我和她的生活即将开始―――就在几天以后,七月七日,情人节,日子都定下了。

“对不起。”我说。我泪眼迷离,心如刀绞,“琳子还在等我。”

苏静美哭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问我。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这样伤害了琳子,也会伤到我。”我说。“还伤害了你自己。”我不敢看她,我怕自己心软怕自己不够坚定,怕自己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会受不了,会铸成大错。我思维混乱,但是这个想法无比坚定,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秋叶---只有离开,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虽然这种方式让我们都很痛苦。

幸好,苏静美的克制能力一流,她很快地试干泪水,镇定了情绪,否则我怕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你觉得我伤害了伊琳,是吗?”她冷冷地问我。

我思考了一下。“是的,你让她离开我离开长川,一个人来到碧海,默默地承担痛苦。”我说。

“你错了。”苏静美摇摇头,“我不会对她用什么手段,我没那么阴暗。”她的眼神很坦白。“爱情不是政治,不是用手腕就能解决问题的。如果需要那样才能赢得爱,我宁可放弃。”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也许我已经输了。”她突然笑了笑,很自嘲。“不过我不是输给伊琳,我是输给了你―――沈宜修。”

“………………”我无语。只能跟着她摇摇头。

“你这样的一个男人,就象水一样。”苏静美仰起脸,看着有点小波浪的海。“水一样的柔顺。”

“水?”我喃喃地说,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对不起,我这人没什么出息,让你失望了。”

“不。”苏静美转脸看着我,很认真很严肃。“水很强大,坚忍不拔,一往无前,奔流到海,无可阻挡。”

“………………”我还是无语。

“算了,你回去吧。去跟你的琳子共进晚餐吧。”苏静美的话有点凄凉。“我一个人吃点行了。也不用你陪。”

“………………”仍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不过,我还要你一天。今天不算―――我来碧海,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明天,再陪我一天。”苏静美说,声音还是伤感。“要象横刀对秋叶那样。那样好,那样百依百顺,从不违拗。”

我思考了一下,我觉得很愧疚。“好的。”我说。“明天。”

苏静美开着她的车离开了,也不要我送她。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出租屋―――我和苏静美今天什么都没做,就在海滩上坐了一天,可我感觉比自己在健身房踩单车举杠铃还累人。

吃过晚饭,跷起腿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看着眼前忙进忙出,拖地洗碗的琳子,我觉得很轻松,很安详,一如既往的温暖。是的,家的感觉,就是这样。

就是―――稍稍有点无聊。

“琳子,咱买个电视吧,现在就去买。”我冲正在卫生间里帮我洗衣的琳子喊。

“没用―――”琳子手里边忙碌着,一边说,“这里没有线,收不到台。”

“哦。”我说。

“我到医院查了账。昨天那钱到了。”琳子把衣服洗好了,她解开身上的围裙,在我身边坐下来,看着我有点莫明其妙地说:“一休哥,你不是说三万吗?划过来五万,多了两万。弄错了吧?要不要给人家退回去?”

“哦?”有点意外,想了一下才明白,银城酒店冯经理说的三万是医药费,后边应该还跟了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之类的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在电话里那一领导的b装得好,呵呵。

“哦,知道了。不用退,咱们该得的。”我得意地说。

第93章 七日(三)

才9点,照我平时的习惯,夜生活才刚开始,可坐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干的,那就―――洗洗睡吧。

我和琳子在床上依偎着,讨论起结婚的事。

琳子很兴奋,身子靠在我怀里,跟我商量那些细节,请哪些人该怎么做一类。我没说几句话,对这些琐碎的事情我历来没什么兴趣。

“先回长川吧。”我说,“那边熟人多,办什么事都能找到人。”

“不回去。”在这个问题上,琳子表现得很坚决,“我再也不要回那里,我爸能知道的话,也不会同意的。”

“好好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理解她的心情,立马妥协了。

“就你那边的亲戚朋友来好了,不能丢了你的面子。”琳子说,“我这里就我姨一家,别的人不请了,对了,还有云菲菲,一定要来。”

“哦。”我说。

“一休哥,怎么啦?”琳子好象觉察到我的兴致不高,她摸摸我的脸,“你不喜欢的话,咱们就谁都不请,就我们俩,行不?”

“那不行―――那也太委屈你了。”我说。

“不怕。我不委屈。”琳子的声音很幸福,很甜蜜。“你才委屈呢,一休哥,你人那么好。”

“请客摆酒什么的后办都行,那天咱们先去打个结婚证―――乘车得买票啊。”我说,“另外租个好点的房,换套家具―――首先得把这破床给扔了。”我咬牙切齿地说。

琳子很害羞地笑,把脸枕在我的胸膛上。黑暗中感觉她的脸烫烫的,应该红了。

“咱们睡吧。”她的胳膊环着我的脖子,抱紧了我。声音有点发颤,好象在期待什么。

可是我的心有点乱,有点莫名的烦燥,我想到了苏静美。想到她一个人在银城酒店的房间里,应该也在心烦,也在心乱。

“睡吧。”我亲亲琳子的额头,把她的手放下来。

“哦。”她的声音有点不易觉察的失望。“你累了?一休哥?”

“嗯。”我说。“睡吧。”

……………………………………

我又做梦了。

已经不知道这是梦工厂电视连续剧的第几部多少集,反正老长老长,都能赶上那些婆婆妈妈没完没了的韩国片了―――这两年来老在做这梦,而且永不换台,也不嫌烦。

还是那样熟悉的场景。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我把秋叶拥在怀里,我们在高高的山崖上在深深的黑夜里在滂沱的暴雨中深情缠绵激烈互吻。

总是这样。一成不变。

然后,同样的结局―――秋叶消失了。

“秋叶―――静美―――”我喊了一声,很着急,然后,从梦里醒转过来。

我的脸上,都是泪水。

黑暗里,我有点恍惚,还是那样熟悉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怎么啦?一休哥?”身边传来琳子的声音。

哦。在这里。我拍了拍脑袋。

过了一会,好象回味到了一点什么,我开始有点紧张。我轻轻地推了推琳子。

“琳子,我刚没说梦话吧?”我小心地问。

“没―――没说什么。”琳子说。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倒下身子,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琳子又在厨房里。

我两手搂着她苗条的腰肢,有点心疼,“以后别起这么早了,早餐咱上外边吃去。”

“一休哥―――”琳子转过脸来看着我。“你也这么早,又要出去办事啊?”她好象晚上没睡好,眼睛里有点红丝丝的。

“嗯。”我怜惜地亲亲她的小脸蛋。“明天―――明天咱们能就一块吃早餐了。”

“哦。知道了。那你去办事吧。开车小心点。”琳子轻轻地说。

………………………………

我很累,真的。

跟在苏静美后边,我栖栖惶惶,觉得自己象条丧家之犬。

我上演了一整天的横刀秀,身心俱疲,但是,完全没有感觉。

苏静美恢复了冷漠,跟今天的天气差不多,车里的电台预报说有点什么小台风,温度降了很多。她穿了身雪白的连袖长裙,样式挺复杂,有流苏飘带还有围巾,很夸张,也很衬她的美丽,让她看上去依然是那个冰雕雪凝冷傲无双的白玉美眉。

我们绕着碧海边上的沙滩崖岸转了一天,貌似游客,可是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我跟着她,帮她做这个做那个,小心地服侍她,跟个奴才似的,无微不至,体贴有加。甚至有一回还懵懵懂懂地跟进了卫生间,让人一巴掌给扇出来,讨了好一顿臭骂。

但是-――苏静美依然不满意,她冷冷地看着我忙这忙那,不置一词。

这让我很恼火。做点事也没什么,也不是什么累人的事,无非丢点脸,那都无所谓,反正在碧海也没人认识咱俩。再说了,我欠她的,我活该丢脸。

可是关键在于我的心太累了,真的,感觉无论我怎么做,做什么,做到哪种程度,她都不满意,紧绷个脸冷冰冰地,后来更是鸡蛋里选骨头,挑肥拣瘦,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骂上我了,好象我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不会干,是个纯粹的二百五,是白痴。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晚餐我们是在一家路边小店吃的。我跟苏静美说吃过饭就送她回酒店。

苏静美的脸色很苍白,她一言不发,盯着我目不转睛。我帮她拉开车门,扶她下来,小心地牵着她在桌子旁坐下,然后大声招呼老板,询问风味,写单点菜,洗碗摆筷子―――我知道她爱干净,就算是卫生餐具,我都亲手再用开水烫上一遍。

“吃吧。”我一边殷勤地帮她盛饭挟菜,一边说,“在这对付点算了,呆会你回酒店,一个人吃多闷啊。”

“不用你管,你现在就回去!”苏静美终于说话了,她看着我,眼光迷离,仿佛眩然欲泣。

“那哪行呢,我得陪你。”我说。我不敢看她,而且心里也很感伤―――这顿饭,就是我和苏静美最后的晚餐吗?

苏静美低下头,也不再看我,可是终于哭出声来,声音很大,嚎啕大哭,完全失了她的淑女风范,眼泪扑哧哧地掉落在面前的饭碗里边。

“我不要吃。”她边哭边说。

周围桌子上的人全都惊讶地看着我们。

我慌了。“怎么啦?是不是不合口味?不行的话再做,再做也不行咱们砸了这店!或者---换个地方吃?”我着急地说,我也只能说这些了。

“我说过―――我不吃!”苏静美发作了,真的开始动手砸店。她把桌上的碗啊杯子什么地一只只往地上砸,顿时小店里瓷片满屋乱飞,周围的食客惨遭池鱼之殃,个个抱头,人人自危。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砸。

“我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了―――”她泪流满面,边哭边喊,边哭边砸,歇斯底里。“沈宜修,你这个白痴―――我要的你给不了!”砸完东西,她把桌子也一家伙给掀了,然后踏过那些满地狼籍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晕。

我赶紧跟上,却被老板一把给拉住了,让我结帐赔钱。我随手抓了一把钞票扔给他,心急火燎地赶出去。可是,苏静美不见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这里是在海边,大风呼啸,还能听到不远处涛声拍岸,发出轰轰的巨响。

我心急如焚,大声呼喊着苏静美的名字,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海岸的悬崖边上看到了她。

第94章 七日(四)

苏静美揽膝坐在悬崖尽头,望着脚下怒涛汹涌的海,一动也不动。

我害怕极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身子。“不要―――你不能这样―――”我大声喊。

苏静美缓缓地站起身来,把我的手推开。她脸上泪犹未干,但是哭泣停止了。

“不要什么?你怕我从这里跳下去吗?”她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不会那么俗气。”

悬崖很高,很险峻,好象是从岸边延升到海里的一块硕大巨石,三面都临着海。而且现在海上的风浪很大,厉风呼啸,卷起层层排浪,拍打脚下的石岸,发出连声巨响,汹涌澎湃,声势惊人。

我的腿好象都软了,让苏静美一推,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到了地上。

“你回去吧,不用管我。”苏静美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我就想在这里坐着,一个人安静呆会。”

我坐在地上,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她。

苏静美静静地站在悬崖的尽头,纹丝不动,就象钉在那里。海风很大很急,将她身上的长裙吹得猎猎作响,她娇怯怯地伫立风中,白衣胜雪,裙裾飞扬,衣袂飘飘,长发乱舞,宛若一只玉蝶,行将翩然飞去,脱尘出世。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我眼前雪亮,心胆俱寒。是的,秋叶。我看到了秋叶。那就是秋叶,我的秋叶,就在这里,就在我面前。

“秋叶―――”我喃喃地说,我扑上前去,再次抱住她。“是你吗―――秋叶?”往事历历,一幕一幕,在雪地里,在悬崖边,在海之角,在山之巅,在午夜梦回之间,在时光岁月之前,我的秋叶,就在身边。

轰隆隆地一片雷声滚过头顶,雨终于下来了。瓢泼大雨。滂沱大雨。

“秋叶!”我浑身颤栗,簌簌发抖。我抱紧了她。一样的,她也完全跟我一样,身子抖就象一片狂风中的树叶。

“我不是秋叶。”她捧着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沈宜修,你看清楚,我不是秋叶。”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哽咽了。“我知道是你。”

“我是苏静美。”她的脸很潮湿,不知道是雨还是泪。“我要你爱我,爱你的静美。”

“静美―――”我喊她,这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她,来自肺腑发自内心,很自然,很深情,好象从混沌初开亘古以来,我就应该这样称呼她呼喊她。

她微笑了。她的脸上发间全是水滴,仿佛一朵带着露珠的娇艳玫瑰,在风雨中在暗夜里在大海上灿然开放,这一刻,星月无光,天地失色。

她吻住了我。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我把她拥在怀里,我们在高高的山崖上在深深的黑夜里在滂沱的暴雨中温柔缠绵激情相吻。

我们泪流满面,全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边所有事物,忘记了我们自己。在天地间,在大海上,我们呼唤的是彼此的名字,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对方,只有自己怀里深深依恋的爱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她全身都湿透了,身子在我怀里颤抖得很厉害。我一惊。“静美,冷吗?”

“冷。”她说。

我慌了。我脱下衣服披在她的肩上,可是没用,我的衣服也跟在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我送你回去。”我说。

“没事,我挺好。”她还是盯着我看着,目不转睛,好象害怕我平空消失一样。“我不回,要在这里,跟你在一起。”

可我不能让她再这么冷下去,我怕她生病。我把她扛到了肩上,塞进了车里,我把送回了酒店。

从酒店大堂走进来,周围所有人看着我们都是瞠目结舌―――因为,我仍然扛着她。

“放我下来。象什么样子?”苏静美一边笑,一边捶打我的后背。我没理会她。一直把她扛进了1808房的浴室里。

“洗个热水澡。别着凉。”我说。我把水调好了温度。

苏静美嫣然一笑,玫瑰再次怒放,四壁生辉,连灯光都黯淡了。她指着我,笑得很开心。我往身上扫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衬衫都不见了,上身是光着的。我吓了一跳,赶紧退出来。

我在浴室门口踌躇犹豫,徜徉徘徊,觉得心里无限甜蜜无限留恋,我舍不得离开―――可是夜很深了,我必须离去。我倚着门,听到苏静美在里面沐浴冲水,还一边唱着歌,我大声说:“静美―――明天,再给我一天―――”

歌声停了,她没有回答我。

………………………………

我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微笑,我觉得自己的样子有点傻,象个白痴。可是很快乐,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喜悦和欢欣。

一回到出租屋,我就吓了一大跳,仿佛平地散步,莫明其妙地一脚踏空,汗毛都立了起来。

屋里很安静。琳子坐在沙发上等我,她看我的眼光很诧异。我下意识地往身上一瞧,才发觉自己居然还是光着身子,刚才失魂落魄地,也不记得弄件衣服穿上了。晕。

琳子什么也没说,拿着条干毛巾过来帮我把头发擦干了,然后催促我去洗澡。我看到桌子上的饭菜全是盛好的,都凉了,才知道她还没吃,一直在等我。再一看表,12点了。真晕。

我感到非常非常惭愧,非常非常内疚。

我把这种愧疚的心情保持了整晚,甚至到了早上醒来,蹑手蹑脚地起床下楼,开车离开,我的心情都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直到看见了端坐在酒店大堂里的那尊玉观音―――苏静美。

我的愧疚感立马消失,我不记得了。真的,就象以前玩游戏一样,不管心情有多烦闷,只要在线上等到了秋叶,我就心情变爽,眉开眼笑,没心没肺地什么烦恼都不记得了。

是的,秋叶在等我,而且和我一样,她也在微笑,也在期待我的到来。

“秋叶―――”我叫她,想想不对,又叫了声。“静美―――”我说。

反正不管这是秋叶还是静美,给我的感觉都是她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第95章 七日(五)

快乐,喜悦,幸福,充实,无忧无虑,如痴如醉。

是的,就是我们现在的感觉。

我和苏静美手拉着手,逛遍了碧海的每一个角落。和昨天一样,我们貌似游客,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留意。我们的眼里只有对方,只有一个人。

没有试探没有犹疑,没有半遮半掩,没有欲语还休,仿佛旷世重逢,又如新婚久别,我们期待这一刻都已经太久,我们直接进入了热恋。而且和天下所有处在热恋中的人们一样,我们不记得还有世界,不在乎我们身边是谁,我们相视微笑,执手互看,在街头漫步追逐,玩闹嬉戏,在人群中喁喁私语,缠绵拥吻,激情横溢,旁若无人。

身周的目光追随我们,或惊羡或嫉妒,我们从不理会。青春和爱情就象一面旗帜,在碧海的风里招摇飘扬,猎猎作响,让我们年轻的面容容光焕发,熠熠生辉,耀眼而夺目,俊朗或美丽。

我们的心快乐着,喜悦着,幸福着,充实着。

我们期盼永远,希望时间停驻,让这一刻成为我们的永恒。

可惜太短暂。

欢乐的时光永远―――太短。

到了说告别的时候。

我和苏静美站在酒店房间的门口,执手相看,脉脉不语。

“明天。”我们同时说。然后,我们一起笑了。是的,我们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明天。

………………………………

不到晚上11点,琳子已经睡下了。

我的心依然激情澎湃,兴奋难抑。我想聊天想倾诉,想让身边每一个人都来分享我的幸福,我的喜悦。

“琳子―――”我兴奋地推了推身边的人。

“一休哥。”她没睡着。“怎么啦?”她转过头来看着我。

灯没关,我看到了琳子脸上清秀的苍白。

我一惊,捂住了嘴。

………………………………

我和秋叶,在海边。

我们在沙滩上忙碌了半天,用蜡烛摆出了一个心的形状,然后我们背靠着背坐在里面,就象我们在游戏里经常做的那样。

我还想把蜡烛都点上,可是风,太大了。我从来没有做到过让它们同时燃起,总是这边点燃那边熄灭,到后来,一个潮水涌上来,更把它们全都弄倒了。

苏静美抱着膝,悠然地看着我扶这边倒那边,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也不过来帮忙,只是微笑,好象觉得我很笨的样子。

我放弃了这个愚蠢的做法。我也坐了下来。

我们互相倚靠着,仰脸望着无限高远的天和海,都不说话了,很久很久。

“真美。”苏静美说。

她把我送给她的花都揉碎了,洒在沙滩上,潮水涌来,把那些花瓣推来带去,海滩上星星点点,一片残红。她静静地看着,忽然落泪。

“我―――美吗?”她问我。

“美。”我诚恳地说。“我的世界里,你永远最美。”这是出自内心的大实话。

“花自飘零水自流―――美总会消逝,会枯萎,会凋零。”苏静美缓缓地说,声音很凄凉。“流水永恒---可是,我会老的。”晶莹的泪水落在沙坑里的海水里,溅开涟漪。

“当你老了,两鬓斑白,沉沉欲睡坐在炉边慢慢打盹,请取下我的这本诗集请缓缓读起,如梦一般,你会重温你那脉脉眼波,她们是曾经那样的深情和柔美―――”

她低声吟俄,念起一首诗,是叶芝写给白朗宁夫人的《当你老了》,很美,很深情,也很忧郁。

“你爱我吗?”她问我。

“爱。”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爱你,象一个朝圣者。”我说。也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苏静美看着我,缓缓地摇头。她把诗继续念下去。

“多少人曾爱过你喜悦雍容的时光爱你的倾城容颜,或是真心,或是做戏但只有一个人,他爱的是你朝圣者的心当你洗尽铅华,伤逝红颜的老去,他也依然深爱着你―――”

“当我老了,你会在哪里?”她问我。

“我在爱你。”我说。“爱在爱中老去。没有关系。”我喃喃地说。

“你―――会在我的身边吗?”她说。

“……………………”我沉默了。她注视着我,眼神凄楚。

“我会在千山万壑之间独自游荡,在满天凝视你的繁星后面隐起脸庞。”我说。

她又哭了。无限感伤。

“炉里的火焰温暖明亮,你轻轻低下头去带着淡淡的凄然,为了枯萎熄灭的爱情,喃喃低语此时他正在千山万壑之间独自游荡在那满天凝视你的繁星后面隐起了脸庞。”

诗念完了,我们应该回去了。风太大,海水太凉。

“明天。”站在房间门口,我看着黯然神伤的苏静美,安慰她说,“我们还可以有明天。”

…………………………

琳子在帮我洗衣,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琳子一声不吭,脸上有种淡淡的哀愁。

“老爷子这几天怎么样?”我随口问,以为是她爸的病有什么反复。

“还是老样子。”琳子手里忙活,也没抬头,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

“哦―――”我说。心里有点惭愧,这两天从早到晚一直跟苏静美呆在一起,去医院看一眼都没顾上,难怪琳子会不高兴。明天,过了明天,我一定会去,什么都让我来做。我想。

然后―――我看到琳子在手里的衣服领子上扯出了几根头发,很长―――比我的头发要长很多。但是肯定又比她的头发要短---琳子的长发垂下差不多到了腰间。

毫无疑问,这是苏静美的披肩秀发。我们一整天的耳鬓厮磨如此亲密无间,让这几根头发就象在我的衣服上生了根一样,扯都扯不出来。

琳子转头看着我,好象在等我解释几句。可是我张口结舌,不知道应该如何分辩,从何说起。

“琳子,你听我说。”想了半天,我结结巴巴地说。“明天―――哦不对,是后天。”我说。“什么都会过去,我会告诉你的。”

可是现在不能跟她说。我和苏静美,还有约定,还有一个明天。

第96章 七日(六)

我跟苏静美一块去了医院,去看伊老爷子。

苏静美坚持这么做。在听我提到昨天的头发事件之后,她作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决定。

“我跟她父亲见过一面,在他的事上,可以说,我也没有尽到责任。”苏静美说。“以后可能没机会了。我要去看一下,不然面对伊琳,我会不安心。”

虽然我也不太安心,可还是带她去了―――她的话,我不能违拗,何况这几天我也确实没有去尽一下责任。

到医院时,我抢在前面,转到病房里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侦察了一番―――我怕琳子看到。还好她没在,我松下一口气来,回到外边招呼苏静美―――我觉得自己这么偷偷摸摸地,就跟在做贼似的。

生活总是出人意料,盼望的东西不会到来,害怕的事情一定会出现。跟我担心发生的情况一样,甚至还要糟糕―――我们根本没有探望到病人,只看见了琳子―――她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病房的门口,并且把我和苏静美直接给堵上了。

“谢谢你苏市长。”琳子脸色苍白,很哀琬。“不过,我想我爸不愿见您。”她的声音很低,但是清晰,坚决,毫不犹豫。“所有长川政府部门的官,他都不会见。”她看着我,又补充了一句。

我站在苏静美后边,望着琳子的目光,我的汗从头上冒出来,淌入颈间,流下脊背,医院的空调打得太冷了,我感觉后背一片冰凉。

“伊琳―――”苏静美缓缓地说。“我以个人的身分来探望病人,不代表政府。”

“不。谢谢。”琳子的神情不卑不亢,但是声音很冷淡。“我们不需要谁来探望。”她说。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请你不要误会―――”苏静美说,她也没有自恃身份拿什么架子,听得出来,她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很平和。

琳子还是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她的话。“谢谢您。我没有误会您。”琳子淡淡地说。“我们能熬过来,不需要什么。”而且她没有看苏静美,眼光一直盯着我。

我大汗淋漓。好象感到有点无地自容的味道,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那个地方做错了。

“你以为,你一定可以代表你父亲的意思吗?”苏静美的脸终于沉了下来,她看看我,又看着琳子,“为什么要这样?你终究想要什么?”她问琳子。

苏静美的脸色同样苍白,声音同样冷淡。

琳子不说话。

我们三个伫立在医院的走道上,站在琳子父亲的病房前,彼此对视,场面尴尬。身周来去匆匆的人们投来惊讶的目光,人人侧目而视。

我站在对峙的两个美女身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琳子―――”我想劝一下她,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可她还是不说话。

“静美―――”我又想劝一下她,想让她离开这里,可是她也不理我。

我狂晕。

我走开了,不想再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场景里呆着,两个mm看我的眼光让我很想撞墙。

我走到医院缴费处,往伊老爷子的帐上划了5万块钱。

琳子没出来。

苏静美过来了。她站在我的身边一声不响,默默地看着我。

“静美,你走吧。你在这里,让她误会了。”办完事,我头也不抬地跟她说。“这些事,以后就是我的生活,我必须在这里,做这些。”

“七月七日,我们就要结婚。我们没有明天了。”我说。我不敢抬头。“对不起。静美。”

苏静美看了我一会,没再说话,她离开了医院。

我回到病房。琳子坐在老爷子的床前,一声不响,默默地流泪。

我站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我的心很痛。

“苏市长―――为什么会在这里?”琳子泪流满面,她抬起头来问我,“为什么?你们―――”

“对不起,琳子―――”我打断了她。“我和她,断了,散了,没有明天了。”

眼泪滑落眼眶,让我感到难堪,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办法。我真的无法控制悲伤。

回到房子里,我和琳子都很沉默。

我们在沉默中吃过饭,洗过澡,沉默地对坐。琳子的神情很平淡,没有喜悦,也没有哀愁。

我想说点什么,解释点什么。可是我觉得不用说,不用解释。我和苏静美,已经分手了。我甚至感觉,还没有开始,我们就已经分手―――这种感觉,让我泪眼矇眬。我没有心情说,也没有心情解释。当然,或许在某一天,我会和盘托出,详详细细地把事情的本原跟琳子解释清楚。又或许,我会从此沉默不再提起,让这段经历永远沉没脑海埋葬心底。也许吧。

我们度过了最沉默的一晚。

七月六日。

醒得很早。虽然我也知道自己不需要去见谁,没有人在等我。可是好象已经习惯了―――仅仅五天,爱就已经成为习惯。

我靠在床头,似睡非睡,莫明其妙,我觉得很闷很慌,心里堵得厉害。

苏静美―――走了吗?应该走了吧。也许,我应该去送一送她?还是―――算了吧。

我想。

琳子也起来了,而且破天荒地没有做早餐。她坐在沙发上,不声不响地看着我。

还是沉默,令人窒息。

“一休哥。”很久以后,琳子终于说话了。“你不出去吗?今天?”

“不了。”我说。“没有事要办,没有人等我。”

“哦。”她说。

依然是沉默,依然令人窒息。

然后,有敲门的声音。

门开了。苏静美来了,就站在门口。淡妆不施,娥眉不扫,素面朝天,纤尘不染。她的神情很平静。

“一会儿。”她说。“我只要―――一小会,好吗?”她在请求琳子。

我一跃而起。

“好的,一小会儿。”我一边狂穿衣服一边喃喃自语。

“一休哥。”琳子看着我跟在苏静美的后边出去,喊了一声。

“就一小会。”我回头跟她说。“你放心,明天,我们结婚,不会变的。”

第97章 七日(七)

“怎么还没回?你来做什么?”上了苏静美的车,我急匆匆地问。我的心情很矛盾,好象盼望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我又说。

“每次你回的时候,我都跟着你。只是不让你知道而已。”苏静美施施然地说。“你很笨,不是吗?”

我很恼火。

“然后―――我会在这里看着你进去,关灯,睡觉。我在想―――”她看着我,眼神之乱让我也差点跟着崩溃,“我的爱人,我的爱,就在这里。我在想,这样,你就还在我的身边,没有离开过。”

“你疯了吗静美?”我受不了她了,“现实一点,理智一点,好吗?”我冲她喊。“我明天就要结婚了,我们都―――放手吧!”我很沮丧,想哭。

“谁不现实?!沈宜修,你真能在这里过一辈子?”苏静美也冲我喊,她的声音比我更大。“我爱你,我知道你,我懂你―――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永远守在这里,你不应该平凡不应该沉沦你知道吗?”

我火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沉沦会堕落?”我大声说。“选择平凡,不代表死亡。”不行,声音太大,象在吵架。我定了定神,降低了音量,又说:“政府那边的工作我会辞了,那不是我的。我会继续去写东西,养活我们自己―――”

“养我呢?可以吗?”苏静美突然打断我,“如果我需要你养活,怎么办?”

她的话让我瞠目结舌,我觉得她真的疯了。

“对不起,静美。太重了,我承受不了。”我字斟句酌,希望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晰完整,“我是一个平凡人,普普通通。而你是一位市长,年轻美丽,前程远大,上天赋予你不平凡。我们的生活理想存在意义完全不同。在游戏里,我们可以结婚能够相爱,但是现实中没有秋叶,没有横刀―――”

“现实就是你爱我,你爱秋叶,你爱苏静美!”她打断了我的话,“我也爱你,我爱沈宜修!这就是现实―――”

“够了静美,你醒一醒。”我再次打断她。“就算爱了,又能怎么样?结婚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爱也不能。你知道吗?如果我们的爱情需要让你付出让你牺牲,我宁可放弃,宁可―――”

“不要―――”苏静美捂着耳朵尖叫起来,歇斯底里,吓了我一跳,“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她看着我,眼光疲惫,玉容惨淡,“沈宜修,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什么?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她的样子太累了,看上去很紧张很辛苦,让我很心疼。

我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放下来。是的,爱让她疯狂,让她幼稚,苏静美已经乱了。但是我不能乱―――我感觉爱让我平静,让我成熟。“静美,不要这样―――让我的记忆里永远是你的完美。”我捧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她稍稍安静。

我平心静气地告诉她:“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你离开,我哭了,很伤心。请你相信我―――我爱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就象你爱着我一样。但是相爱不能相守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只是我们两个。”我的声音如此平和,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放手,带着我们的爱离开,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我不由分说,再不同她争辩。我把苏静美从驾驶位上抱了出来,放到车后座。我坐在前面想了两分钟,然后发起车来,虽然手有点颤抖,但是驾驶依然稳定。

在银城酒店外边,我们的车被一辆挂着警牌的白色本田cr-v拦下了。

是刘子卫。他下了车,急匆匆地站到我的车窗边。

“兄弟下来,到边上跟你聊几句―――等你好久了,电话也不开机。”他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探头往车里瞧,看到了苏静美,刘子卫讨好地笑了笑。

苏静美把脸别到一边上,也不理他。我向她打了声招呼,开门下车,跟着刘子卫上了他前边的本田。刘子卫今天的造型很怪,戴着副特大太阳镜,把脸遮了一半多,还东张西望地,样子鬼鬼祟祟不象个好人。

坐定下来,我以为他要开始说话了。谁知这家伙发起车来狂奔过两条街才又停下。

“干什么啊你?搞这么复杂?”我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飞机。“想说什么你就快点,转圈干嘛?”我想到苏静美还在她的车上等,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我有点不放心。

“可不敢跟她那车停一块儿,目标太大。”刘子卫喃喃地说,好象有点心惊胆战的样子。

我感到莫明其妙。刘子卫是谁啊?碧海市委常委,主管政法口的市委副书记,碧海公检法口全归他统辖着,这块地儿,他怕谁啊?

“你有麻烦了兄弟!胆也忒大了点吧?还知道要命不?”他喘匀了口气,开始忽悠我了。

我审视着他,不知道他想忽悠点什么,不过看他表情,装得还挺象。“刘哥你说什么哪?听不懂。”我说。

“我知道你不懂,懂的话你就不敢啦!”刘子卫又往周围瞟,好象在做贼,又象是怕人跟踪窃听一样,他把声音压得很低。“知道你跟谁在一块吗?”

“知道。”我说。而且我也应该知道他想说点什么了。

“你知道个屁!”刘子卫骂我,“我说呢―――人家好好的一个书记千金不去泡,非得跟苏---呃,跟她在一起,找死啊你!”

原来他认识苏静美,这我倒没想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他往下说。

“知道她是谁的女人吗?”刘子卫的神情很恐怖,“省委周书记―――”

“行了!”我打断了他,这样的传言我听过很多,不想再听。因为我也害怕―――我不怕什么书记,我怕的是自己的感觉,还有苏静美的感觉,我害怕真相。“流言蜚语,不足为奇。”我痛苦地说。

“相信我兄弟,我是来救你的。”刘子卫的神情很真诚,让我小小地感动了一把,“我这算什么啊?芝麻绿豆,屁大点的官,我可不想掺合到这种事里去,一点好处没有―――”他说,“可我不能看着你死啊。”

“我知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死就死吧。”我尽量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事实上,我也确实不怕。我都想好了,跟琳子结过婚就回去把职给辞了,从此天不收地不管,我有什么可怕的?

刘子卫一怔,仔细地看了我几眼,好象想弄清楚我是不是在口是心非地扯谎。不过观察结果应该让他很失望。

“行!不爱江山爱美人,你有种!情圣!”他伸出了个大拇指。“可是―――她的命你也不要了?她完蛋了你也不管?我告诉你兄弟,你别以为我在传什么谣―――亲眼所见,我在省里干训班的时候―――如果有假,你杀了我―――”

我的心很痛,针扎一样的痛。

“就算你不要命,可你害了人家啊―――”刘子卫完全不顾及我的感觉,继续摧残我的心脏。“那时候我就听人说,这苏---要上调了―――省委宣传部的副部长,可是现在没消息啊,一年多了,你说说看―――”

我感到头晕,我伏下身子,无力地冲他摇摇手说:“行了够了,刘哥。”

是的,我的判断没有错。我的离开没有错。我为她心痛,没有错。我们的爱,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被侮辱受伤害,注定的。

第98章 七日(八)

刘子卫还想往下说,我按住了他。

“谢谢你刘哥,我知道你的好意。”我说。“这些我都知道,不过你放心。我和她没什么问题,清清白白。”我说。“我要结婚了,她是来祝贺我的。”

“哦?这样啊?”刘子卫有点狐疑地看着我。

“是啊刘哥,骗你的话―――我不得好死!你可以杀了我!”我突然暴怒起来。“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永远!”

“好了好了没有就好别生气―――”刘子卫松了口气,赶紧安慰我。“那―――我们可以过去?”他征询我的意见。

“过去吧,没事,你放心。”我头痛欲裂。不过还是放心不下那边的苏静美。

刘子卫发起了车,转回到我们开始的位置。他钻进奥迪车的前座,回头跟苏静美打招呼:“怎么样苏市长?碧海还行吧?您这么不声不响地过来玩,也不通知我们一个,也得给我们个机会搞搞接待工作嘛,太见外了吧您?”

苏静美显然并不认识他,也不想跟他聊天。她看着我,声音很冷淡,“我没打算来碧海旅游,我是来找他的―――”

我的心抽紧了,刘子卫看了我一眼,神色也有点紧张。

苏静美看了我半天才说,“你这位朋友要结婚,你不知道吗?”这话是冲刘子卫说的。

刘子卫赶紧点头,“知道知道,听说了听说了。”

“我是来祝福他的,我要看着他---”苏静美突然抬手指着我的脸,吓我一跳,“沈宜修―――成为别人的丈夫!是的,就是这样!”她很大声地说,声音凄苦无奈。

“明白明白。”刘子卫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他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来回瞟了好几眼,不过应该是放下了心,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哦。这样啊。”他说,好象想起来什么,又问我:“兄弟结婚定在哪天啊?也不告诉哥哥一声,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明天。”我面无表情。“不过刘哥你千万不要管,谁管我跟谁急。”我的话很坚决,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苏静美冷冷一笑,把视线从我脸上转开了,看着车外不作声。

刘子卫看看我,又看看苏静美,脸上倒是现出一股假门假道的同情味道来。“兄弟,我了解。”他说。“那―――今天呢?怎么安排?苏市长指示一个?”他把征询的目光转到了苏静美那儿。

苏静美手环着胸,靠在后座上,冷眼看着窗外,不理他。

刘子卫有点尴尬地搔了搔头发。“呃―――那就不用组织出面安排了,我个人陪同你们,好好玩一天,行不?”

还是没人接他的话,我也在想心事。车里的气氛很压抑。

不过刘子卫绝对是个活跃气氛的高手,他一点也不在意我们的沉默,一个劲地出点子,“咱这碧海的风景都是唬外行土老冒的,苏市长那是大场面上的领导,什么没见过。这块菜地也没什么入得了您法眼的,不过有个地方倒可以去得,平常游客见不到的―――”他好象想卖个关子,勾引我们的好奇,但是见我们丝毫没有好奇的意思,只得又自顾自地往下说,“有个普济寺,里边有个老和尚,好象挺有点道行,相人说事什么都准,呃不对,是神,挺神的。一般人可见不上,也就我陪你们去―――这个可以瞧瞧不?”

苏静美终于把视线收了回来,她瞟了一眼刘子卫,好象有了点兴趣,“可以。”她说。“相人说事―――去看看。”

刘子卫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乐了,“行,马上走。我来开车带路,全程导游陪同。”

我们都上了刘子卫的本田,他坚持说到那寺里路不好走,越野车方便,其实他那点心思我知道,就是不想跟苏静美这009的奥迪一道走,怕有麻烦。

一路上,刘子卫一边开车,一边吹大牛,把那和尚夸得跟神仙似的。“碧海这地,静修师父可不会帮别人看什么,就算咱们魏书记来了,一样不理会。也就是我老刘他得卖面子。”他说得洋洋得意。

我觉得他在吹牛,凭什么啊?人家不给一把手面子要给你面子?

“凭什么?凭我老刘放过他一马。”刘子卫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

后来听他一说,才知道前两年刘子卫还在政法委书记任上时,有人把静修给抓了起来,说他造谣生事,危言耸听,乱搞封建迷信,材料报到刘子卫的桌上,他把人给放了。

“宗教自由嘛,没事整人家干什么?”刘子卫说,“不过我也是凑巧,那段时间心情不好,听人说这和尚其实挺有一套,我就去让他看了一看,别说,还真准。特别说的那话,不服不行,活神仙啊那是。”

刘子卫说了一路,口沫横飞兴味盎然,还真让我和苏静美轻松了下来,车里的气氛也没先头那么压抑了。这让我觉得他才是一活神仙―――我不想看着苏静美一个人坐后边生闷气。至少她现在好象心平气和了许多―――当然,也有可能是看着刘子卫在场,不好意思老撑着个痛苦的样子。

我希望苏静美还能够开心点,就接过刘子卫的话茬打趣他,“吹过头了吧刘哥?什么活神仙?神仙还能让你们给逮着关起来?还得让你一凡人去搭救一把?他不会招一把天火把你们警察局子给点喽?”

对我的说法,刘子卫颇不以为然,“神仙怎么啦?他也得遵纪守法,不守法一样拿下―――这手铐撩一撩,神仙也得跳三跳!”他眼珠子一鼓,倒是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和苏静美都笑了。

“我可以带你们见这静修,不过可不敢包他帮你们说事―――”刘子卫又说,“他这和尚挺怪,功德钱也不要,还说什么有心才论,无缘莫来这话。没缘份的他可是看都不看一眼。所以得罪人啊,那次才让人给提拎起来的。”

“哦?还有不要香火钱的和尚?那倒真象神仙了。”我的好奇心终于给刘子卫提拎起来,“那是得去瞧一瞧。”我说。

第99章 七日(九)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位老和尚。

刘子卫倒也没有扯淡,路果然难走,出碧海几十公里,车开上一条盘山公路,又穿越了数条崎岖的小道,绕过几个山头,颠簸了大半天,才终于望见有座小小的寺庙。

路到了尽头,车上不了山,还得走路上去。我们下了车,望着那庙,又走起了山道,望山跑死马,确非虚言,两小时后,我们三个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我和苏静美人年轻还好一点,我这健身房看来没白去,爬个山什么的没什么大碍,苏静美香汗淋漓有点气喘嘘嘘,不过看得出来,她的身体挺棒,不象看上去那么娇怯,也能挺上一挺。我们俩互相撑扶着,走得一步三摇。刘子卫可就惨了,喘得跟头牛似的,手脚并用很显狼狈,嘴里还没闲着,不停地抱怨我们不管他。我跟苏静美又开他玩笑,说谁让他这领导做得风光体面,平时吃喝玩乐惯了,还不搞锻炼,让他尝点苦头也行,权当以爬代练了。

我们这个神仙观光团的整体战斗力看起来实在不咋滴,主要是有人拖后腿。到后来没办法,我跟苏静美只能把走几步歇口气的刘子卫提拎到手上,半拖半抬地走。在山道上磨蹭了老半天,终于抵达寺庙门口。我们直接看见了一位老和尚,貌似我们今天寻仙之旅的对象,正蹲在庙外头,笑嘻嘻地望着我们三个。

庙很破很小,与其说是寺庙,还不如说是一烂茅房,这么孤零零地立在山脊上,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看上去就知道确实平时没什么香火,冷清惯了。

静修老和尚须眉皆白,鹤发童颜,留着一把长及胸腹很有仙气的长胡子,造型确实仙风道骨不同凡响,挺象个深山里的神仙。唯一与他大师身份不太符合的是,看到我们时,他手里正拿着一条鸡腿,啃得口沫四溅,津津有味。

“刘书记,今儿怎么得空啊?”老和尚先跟我们打上了招呼。他蹲踞在庙前头的门槛上,嘴啃鸡腿,并不停手,也没见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这位老和尚肯定是和尚(废话,汗!),因为头顶有戒疤,身上还穿着件青色的僧袍―――不过他这行为好象跟和尚的戒律扯不上什么关系。苏静美看看他,又瞧瞧刘子卫,神色有点失望。

“静修大师,干什么啊你―――”刘子卫脸上有点挂不住,气还没喘匀,就伸手去抢和尚手里的不洁物事,显然他也并不知道这是位酒肉和尚。

静修身子略闪,刘子卫就扑了个空,他这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子来。这倒让我敬佩了一把,看起来挺老的一和尚,居然身手还挺敏捷,好象还有功夫,可能真有点什么道行也说不定。我拉着苏静美的手捏了捏,暗示她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干什么?吃饭,用斋。”老和尚依然笑咪咪的,也不考究自己说的这个用斋跟鸡腿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他的斋终于用完了,撩起僧袍下摆,擦去了手上的油腻。

“山穷水恶,水土贫瘠,种不出菜果来。还忌荤腥的话,老和尚不得活活饿死么?”静修直视着我和苏静美,好象知道我们心里想的什么。“这两位可不是普通人哪。非富即贵,老衲算得出来,绝不会错。”他笑呵呵地说。

这不是废话吗?整个一江湖术士的口吻。能让刘子卫亲自陪着翻山越岭上来的,肯定不能是一平民老百姓,这还用算的吗?我在心里汗了一个,对神仙的期待减了三分。

刘子卫倒是乐了,“大师好眼力。”他直接把底牌掀给人家了。“这两位是我朋友,都是领导来的―――苏市长跟沈处长,的确是贵人,您一点没看走眼。”

我和苏静美相视微笑,都摇了摇头,看来这刘子卫真是个马大哈,还公安出身的呢,这让人说什么事相什么面啊,自己全招了。

果然,老和尚分毫没有李子卫说的那么清高了,赶紧过来,嘴里还直拍马p,“两位施主骨格清奇,面相华贵,绝非凡人啊,这么远道而来,确属有缘,请进里边上座,平时老衲可不轻易开口的,可是你们两位―――”

~@!@%#^&%$#@%$!

“行了行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打断了神仙这么明显的趋炎附势,“也不用麻烦高僧招呼我们了,既然有缘,您随便说点什么好了。”

我有点晕,有点后悔爬了这么老半天的山。苏静美捏捏我的手,露了一点调皮的笑容。刘子卫的神情可就复杂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静修,好象难以置信的样子。

“哦―――那施主想问点什么啊?”老和尚倒也不坚持,挼了一把白胡子,看着我们说。“说不说在我,信不信由你。只要不是天机不可泄漏,老衲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这个这个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婚姻。”苏静美毫不犹豫地说。“我跟他的婚姻。”

我和刘子卫都吃了一惊。

本来我和苏静美都是手牵手一路走过来的,没躲着刘子卫-――本来我还想矜持一把,可是苏静美说自己走不动了非得我扶她,全让刘子卫看在眼里了,他是个人精,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这荒山野岭的没别人看到,他倒也无所谓。可现在让苏静美这么一说也忒显直白了点。

我急了,这可不能由着静修胡说八道―――听他张嘴一来,我就知道老和尚是个什么级别的神仙了―――江湖骗子那一类,跑不了假的,什么天机不可泄漏啊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全是套路了,为的就是算得不准以便事后推搪的,这是把我们当笨蛋在哄哪―――可是苏静美不笨啊,她那么聪明,有心给的这么一问题,就是想让神仙顺竿上爬马上接上一套金童玉女佳偶天成的马p―――反正哄我们开心又不花他什么本钱,这么一来就给苏静美抓住话头,说是天意如此非得让我娶她不可,这事可就麻烦了。

第100章 七日(十)

我看老和尚挼着胡子打量了我和苏静美一番,好象要开口说话的样子,赶紧抢在他前头说:“是啊,我们是两口子,结婚一年多了,就是想来问下大师,我们以后生活怎么样,白头到老没问题吧?还有算算那个―――子嗣什么的。”

这话听上去应该更离谱,刘子卫看着我直翻白眼,我没理他,反正他不懂,这事跟他也没关系。可是苏静美了解我这点小聪明,她投过来的眼神充满幽怨,我也硬起心肠不理会,脸上还整出一副很随和的样子,笑嘻嘻地,唯恐吓到了神仙。

我这话是在忽悠,但是那可不是随口说说的,是有深意滴。我也是想伸根竿子让神仙顺势爬上来,听他说几句琴瑟和谐多子多福一类的善祈善颂,我就正好趁势翻脸,揭了他这张假神仙的画皮,拂袖下山,打道回府,也不再带他玩了。

我觉得自己算盘打得不错,但是神仙对我伸出的竿子完全视而不见,并不中招,他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看来施主不太相信老衲啊?忽悠我啊?”

我一愣,不知道哪个地方让他看出不对了。

“两位施主有夫妻之相,却无夫妻之实,现在谈什么婚姻子嗣,只怕为时尚早吧?”神仙背起手,整出一副很大师的派头来。

我真的吓了一跳,夫妻之相什么的我可以当作是和尚在满嘴胡柴―――这不明摆着吗?我跟苏静美这么手牵着手眉来眼去的,瞎子都看得出来是什么关系,说这话给恋人们听确是可以讨上一把好,可这夫妻之实―――我和苏静美,确实没那个什么的,这玩艺也能相得出来?真的奇了怪了。

苏静美满面飞红,把我的手甩开了。

刘子卫倒给神仙吊起了胃口,他很有兴趣地接口问和尚:“静修大师,这个您也看得出啊?说说看?怎么看的?”

老和尚嘿嘿一笑说,“很简单,即使是平常的村夫愚妇,只要稍稍识人,都看得出来啊,又不是什么大学问。这位女施主粉腮桃红明眸清净秀眉不散玉宇紧锁重楼密关背含腰挺,显是云英未嫁处子之身,今日何来夫妻一说?不是忽悠我是什么?”他一口气说了n个古怪名词,我也没全听懂,不过云英未嫁处子之身几个字,倒是意义清楚内容明白。可是这个―――我觉得好象哪个地方弄错了。不是神仙错了,就是我错了。

我和刘子卫的眼光齐刷刷地盯着苏静美,好象想看出点什么名堂来。

苏静美大为窘迫,脸更红了,呸了神仙一句:“这位―――师父,怎么这么无聊?胡说什么啊?”

刘子卫扯扯我的衣袖,把我拉到了一边上,背着苏静美悄悄地问我:“兄弟,怎么回事这个?”他看着我,目光大惑不解。

我哪知道啊?我这里还稀里糊涂地。我用同样白痴的眼光跟他对视。

“这个这个―――”刘子卫回头瞟了一眼正跟老和尚说话的苏静美,再朝我说:“这个我也看出来了,先头没敢提,这苏市长绝对是一原装处女,假的挖了我的眼睛去,我老刘看人可从来不带走眼的―――你们这几天也没干点啥?”

“刘哥你想什么啊乱七八糟地。”我觉得他越说越不象话了,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嗐!这么跟你说吧,我是干什么出身的?刑警民警什么没干过?扫过多少场子抓过多少妓女嫖客,是不是良家女子我看都不用看,一闻都能知道―――这还真他妈奇了!”刘子卫好象一头雾水,越想越不通,“你说这是你们长川那女市长吗?”他又回头张望了一眼。

我更糊涂了,“原来你不认识人家啊。那你又胡说八道什么苏市长周书记的。”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好象松了一大口气,莫名其妙地轻松下来。

刘子卫搔了搔头,很尴尬的样子,“不可能看错啊,那次在省城绝对是她,坐在周―――那个车里的,错不了,这么一国色天香的美女,还能看走眼,我还算个人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肯定没错,当时干训班里传这个事的人可多了,这种事―――你说她还能是一处女吗?可能吗?”刘子卫好象百思不得其解,倒问起我来了。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都不清楚是个什么事。

我的想法没有刘子卫说得那么恶俗那么浊,但是这事,应该错了,谁错了?我?还是他们?还是―――?莫明其妙。

“嗐!莫明其妙!”刘子卫大力一拍我的肩膀,吓我一跳,“反正也不用想那么多,她是处女更麻烦,你肯定不能掺合到这事里边去。兄弟,不是哥哥说你,我也是为你好---别以为自己牛,什么都跟人争,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你懂不?再说了---你肯定会害死她的,明白吗?”

我点点头,这个我明白。

“沈宜修,你过来!”苏静美在身后喊。我撇下还在苦苦思索企图找到什么答案的刘子卫,径直走到苏静美的身边。

“让大师帮你也看看,你态度好点。”她跟我说。不知道刚才那老和尚跟苏静美谈了什么,看上去她好象也迷信上这位神仙了,称呼都带尊重的。

神仙也不客气,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又踮起脚摸摸我的额头和后脑。

“干什么啊?”我让他摸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好象一头牲口,马上要给人拉出来卖了,正在给买家看个牙口年龄什么的。

神仙又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把手,他那件油腻肥沃光可鉴人的僧袍,让我有点犯恶心。

“你们跟我来。”神仙又跟我们招呼一句,就自顾自地转身,走到前头带路。我看着这位说话半文半白做派不僧不俗的老和尚,心里有点抗拒,拉住了兴味甚浓举足欲行的苏静美。

神仙好象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他回过头来正色看着我,徐徐地说,“文本天成,妙手偶得―――这位沈施主,写得一笔惊天好文章呐!”他把话里的那个笔说得很重,音拖得很长,拖出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来。而且神仙的眼神貌似博大精深超凡脱俗,看得我身上一寒。我突然有种感觉,就是好象自己跟他似曾相识,但我又能肯定,绝对不可能遇见过他―――做梦还差不多。

“走吧。”我给苏静美一牵,身不由已地就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还在脑子里梳理有关神仙或者笔的记忆。

第101章 七日(十一)

神仙站在门里看着我们。

我跟苏静美拖拖拉拉地跨过了门槛,后边刘子卫也要跟进来,却给静修老和尚给堵住了。“刘书记,今天您可不算有缘人,在外边等会吧。”说完他也不等刘子卫答话,直接把庙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门关得如此之快,应该让外头莫明其妙的刘大书记碰了一鼻子灰。

“两位施主这边请。”静修对我们倒还客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抖。庙里光线暗淡,门一关,又震得屋顶房梁上落下许多灰尘来,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多远,只能感到身在一间又破又旧的大殿。跟外面的酷暑截然不同,这里很阴凉,甚至有点阴森的味道。而且我有种奇特的感觉,好象在这个空间里不止我们三个人,似乎很多双眼睛在不远处盯着我们。

气氛有点古怪。

我把苏静美往身边拉近一点,我怕她心慌。她侧头望我,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并不觉得恐怖,只要我们在一块,好象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这里是配殿,两位里面请。”身前传来静修的声音,好象有点激动。

我们又站立了片刻,渐渐地,眼睛适应了大殿阴暗的光线,这才看清四周环境。

这间普济庙从外边看起来是幢不算宏伟的屋子,里面却也分了正殿偏殿,我们身处的位置就在外头的偏殿。大殿左右两侧有几个神龛,分别供奉了普门、文殊、普贤、地藏四菩萨---哦,原来刚才看我们的,就是这几位泥塑木雕的大神啊。

“两位施主请入正殿。”静修在一个拱门后催促我们。

我们手牵着手,继续往里面走,穿越了那个月牙型的拱门。

眼前一亮。

我们看见了神,看见了圣光。

大慈大悲的南海观世音菩萨,端坐莲台,手擎甘露玉瓶,在圣光里拈花微笑,凝目注视着我们。

震撼。

这一瞬间,我肯定自己被神圣的目光笼罩,如被洗礼,似受催眠,仿佛醍醐灌顶,又感大彻大悟。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菩萨,迷迷登登,脑子里一片空白,全不知身在何处。直到苏静美用力地扯了扯我的手,才将我拉回了人间。

“怎么啦?发什么呆?得道成仙啦?”苏静美跟我耳语。

我摇了摇头,定下心来,才发觉自己走了神―――大神倒是确实在对面莲台上坐着,脑袋上也真的顶了一圈光芒,只不过不是什么圣光,是阳光―――这正殿也忒破了,菩萨头上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阳光直接从那洞里透射下来,照在神龛上,倒让我看出了神迹。

我汗了一把,贴在苏静美的耳边,轻轻地跟她说,“别笑话,我还真是一肉眼凡胎没什么见识,刚刚以为菩萨下凡了呢。不过,这菩萨笑得跟你有点象。”

我说的是实话,苏静美有时候微笑不语,是有那观音菩萨大慈大悲的味道。

“你们二位绝非凡俗之人,施主莫要妄自菲薄。”静修老和尚背对着我们,手里焚香,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我倒!这也太夸张了吧?我们这么轻轻说了句话,他就能接上话,难道真遇上神仙啦?

我有点忐忑不安。

静修在神龛前上了香,又喃喃地祷告几句,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老和尚完全隐去了方才庙外那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表情肃穆,神态淡然,颇似一位修仙悟道的世外高人。“二位施主都是有缘人,不嫌老衲愚昧,远道前来折枝下问,老衲自当凛遵奉告。不知二位有何不解,想问什么?”

“婚姻。我跟他。我们能不能揩手到老?”苏静美面容凝重,正色望着静修,依然执着地坚持这个问题。

我望着她,心里很感动,跟在庙外听到这个问题的心情截然不同。是的,她的真诚无可置疑。而此刻,我也开始希望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的神仙,能够点化我们能够把我们从茫茫苦海里超度上岸。

静修的脸色突然有点发红,样子尴尬起来,好象这个问题严重超出了神仙的业务范围。他也不答话,背着手开始在殿上游走沉吟,仿佛有什么难事很难决断。

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依稀听他口中喃喃自语反来复去只有一句,好象是感天动地几个字。

感天动地?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我只知道元曲里有个感天动地窦娥冤,窦娥死了,好象死前还搞了个六月飞雪,特冤特惨的故事。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苏静美,她显然也跟我想到了一块,脸上有种不祥的阴霾。“到底怎么样?说话啊大师。”她忍不住开口问正背着手四下狂走的静修。

老和尚很快在我们面前站定了,直接翻了一个白眼,挺干脆地说:“不知道,看不出来。”

我倒。这不是玩我们吗?

苏静美倒也没有生气,她看着我,怔怔地想了一会,又问静修,“既然这样,您能不能再看一下,我跟他,命运会怎么样?”

这一次老和尚没有为难我们,给出了答案,不过―――模棱两可,莫明其妙。

“这位施主有水德―――”他指着我说,这句话让我跟苏静美耸然动容,我们对望了一眼。“水性至柔,随意成型,然水势至刚,无物可挡,只是―――柔则常弱,刚则易堕,希望施主好自为之。”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苏静美好象也跟我说过这一类的话,我也听不明白。

“至于女施主―――”静修并不打算为我解什么偈,转脸地又朝苏静美说:“运命在已不在天,无须再算,女施主自己应该清楚。”

我感觉苏静美的手轻轻发抖,有点汗湿。“不。”她的声音也在发颤,“我不清楚,我要你告诉我―――”

静修看着我们俩,叹了口气,念起一段经文来。“如处荆棘林,心动则身受,无爱即无苦,无怖亦无忧…………离于爱欲,可臻明德,不垢不灭,无欠无余…………方归大道,得证菩提,如登仙界―――”

这段经文我好象在哪里看到过,也能明白大略意思,我有点担心苏静美的情绪,我看到她脸色苍白,正痴痴看着我。

“那你告诉我―――”她没有看老和尚,只是盯着我的脸,“怎么样,才能无爱?怎样才能离于爱欲?”

“女施主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何须老衲多嘴?”静修的声音依然平静。

“不―――”苏静美摇摇头,凄然一笑,“我就要动心就要爱,身受荆棘又怎么样?苦了忧了又怎么样?垢了灭了欠了余了又怎么样?我不要什么归大道证菩提,我不要转世为仙,只愿落地人间,和他做一对苦命的鸳鸯。”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太阳西斜,阳光从屋顶的洞里探射进来,移到了苏静美的身上,就象舞台乐池里的一束追光灯,让她在庙宇正殿的阴暗中,光艳照人,圣辉闪耀。苏静美的脸色很苍白,但是果毅坚决,丝毫没有一点踌躇犹豫。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觉得好象看到了一个---白娘子。

静修老和尚沉默了良久才说:“请恕老衲无能,帮不到你什么。从此前路尽多危难,女施主善自珍重。”

“静美―――不要这样,永远不要。”我握紧了她的手,心情很黯然。我明白老和尚的意思,也了解苏静美的决心,我很感激她的大爱―――但是我不能接受,我不能让痴心爱人真成了白娘子,给人在塔底下压上几千年。我要保护她,离开她,让她忘记,让她安心让她离爱,回去自己的世界。

第102章 七月七日(一)

从山上下来,又是翻山越岭一路颠簸,返回到银城酒店时,已经傍晚了。一路上我们沉默无语,刘子卫还想调动大家的情绪,只是他的那些调侃就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什么结果。

苏静美的神情倒是平静下来了,好象有了什么决定。她的神情依然淡漠,眼神也始终落在远方,仿佛若有所思。只是一直不肯松开我的手,在车上也紧紧握着,直至停车。

“刘哥,你帮我送苏市长回房间。”我说。我没有下去―――已经决定了,我和苏静美的旅程到这里就要完结,我们都应该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去。

苏静美也没有坚持,下车之前,她提出了一个要求,“明天早上我会回去。但是,你要来送我。”

“好的。一定。”我说。

………………………………

回去的路上,买了一束花―――九朵玫瑰,还有一个手机,我想送给琳子作礼物―――明天就是七月七日,七夕,中式情人节,还有就是,我们结婚的日子。

可是回到屋里,却没见到琳子,桌上有张纸条,她留给我的:“一休哥,我到医院值守,晚上不回来。饭菜做好了在炉子上保温,你自己吃吧,不用等我。还有你的衣服没干,晾在外头走廊上,记得睡觉前收进来,晚上风大,别让风给吹跑了。”

我看着手里的礼物,有点失望,有点怅然,还有点愧疚。

吃过饭,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洗洗睡了。

靠在床头,我想着自己和琳子的婚事―――是的,伊琳,这个娇巧柔弱,温柔贤惠的女孩,明天就要成为我的新娘。我将作为她的丈夫,和她一起撑起这个家来。从此以往直到生命终结,我都会守护在她身旁,同她一起经历生活恬淡岁月绵长,分甘同味、相濡以沫。我会用心去疼爱她怜惜她,和她共同走过风雨走过岁月直到我们揩手老去―――终我一生,绝无二志。我发誓。

黑暗里,我的心,平静如水。

………………………………

七月七日,晴。

玫瑰、百合、郁金香;茉莉、凤仙、一串红;紫薇、白兰、六月雪―――触目所及全都是花,颤颤微微地,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或娇艳或素雅,或含苞或怒放。

我坐在花丛里,闻闻这支,瞅瞅那朵,芬芳袭人,手有余香,颇有目不瑕接心旷神怡之感。

这些花,全是送给苏静美的。

碧海市最顶级的套房―――银城酒店1808房里,茶几写字台,沙发休闲椅,每个角落,每个能放置的容器里都是各式各样的鲜花,都是我送的。

这几天来,我安排花房,每天都来送花更换。我的要求是―――把他们在这个房间里眼睛看到能放下的地方全部用鲜花给我缀满。是的,这就是我的要求―――我希望把自己一生里能送的花都给苏静美一次送上来。因为,从今以往,我就是别人的丈夫,再也不能给她送花了。

我坐在1808房的会客厅,眼里看着那些花,静候更衣室里的苏静美―――今天,我是来为她送行的。

更衣室的门没关,能听到苏静美在里头悉悉索索更换衣物的声音,我们一边还在聊天,相互打趣。

“沈宜修―――你要是女的就好了,能帮我看下这衣服颜色怎么样―――”她说。

“别挑了,什么颜色都配你―――要不?我现在就帮你看看?”我说。

“女孩子换衣,你想偷看?”她笑。

“我不是偷,我就明着看,谁让你不关门哪?这不成心诱人犯罪的吗?再说了,人家法院也判过我流氓你也知道洒―――”我也笑。

“沈宜修,我太了解你了,你想的什么我全知道―――”她还在笑。

“说说看?一个流氓的想法,你能知道多少?”我也还在笑,我喜欢她这样,看来她的情绪不错,这我就放心了。

“你不是流氓。你是一个正人君子,一个真正的好人。”苏静美突然不笑了。“那么多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跟你没法比。”

“你这是在骂我啊,骂得还挺难听,什么好人君子的,说这个还不如杀了我,我最多也就算一浪子―――”我坚持玩笑,不想跟着她的话题。“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我的天性就一流氓,只是现在改邪归正了我。”

“温润如玉,柔顺如水―――知道我爱你什么吗?”她终于还是带出了这个话题。

“上网玩游戏的时候听你话呗,不就是这个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尽量淡化该问题。

“百依百顺不敢违拗我的人多了―――”苏静美说,“我爱的是你的真。你的真心―――”

“算了吧老大,我今天要结婚了,别说这个了行不?”我简单地打断她。

没听到更衣室里有什么动静,她沉默了。

“说点高兴的吧―――我肯定,马上会有n多男人来泡你,高大英俊风流倜傥学富五车挥金如土还对你死心塌地―――”我一口气说了n多成语。

“没有了―――”苏静美平静地打断我的话。“没有人比你好。”

我有点焦燥,我不想回到这个话题。

“但是现在我想得很清楚―――”苏静美淡淡地说,“我不应该逼你。就跟昨天静修大师说的那样,水,看上去柔顺,倘若遇到压力阻力就会反弹就会爆发,而且压力越大反弹就越大―――你就是这么一个人。”

“也许我应该等待,应该静观其变。”她的声音有一种憧憬。“婚姻不一定能够约束你,爱才是你永恒的方向。我会等你―――象海一样,等你万山游遍千帆过尽,流回我的怀里。”

“我会在千山万壑之间独自游荡,在满天凝视你的繁星后面隐起脸庞。多美的诗。”她喃喃地说,声音很低,可是我能听见。“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会独自游荡,安静地等待―――”她说。

我无声地哭了。你不能这样,我不能让你守候。我想。

“静美。”我的声音很硬,“我今天结婚了,你不要说这个,我会和琳子白头到老。你应该祝福我们。”

“你也会有爱人,比我更好,你会牵他的手,你也会结婚。”我说,“那时候,我会很高兴,我会祝福你们,一样的一样的。”我说。

第103章 七月七日(二)

我抽出茶几上的纸巾擦了一把脸,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向外眺望。

碧海市的高层建筑里,银城的1808房算一个高点了。凭空俯视下去,视野开阔一览无余。可以望见远处的海,不过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一线蓝色―――实在是太远了。

“没有人可以象你这样爱我―――”苏静美还在说,声音很平和,也很认真。“因为爱而放弃爱,默默离开,独自痛苦―――你是怕我受到伤害,怕我为你付出,对不对?”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的什么我全知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苏静美说。“有很多事情,以前没有跟你说。因为不希望你牵涉进来,我只想保护你。”

“你决定退出不再从政,我也尊重你的选择。那就这样了吧。”她说,“让我们相约离开吧,你去和你的新娘白头到老,我会等你―――”

受不了,有种要崩溃的感觉。“行了行了,别说了我求你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大。

“好吧。不说了。”苏静美平静地说,“现在,进来帮我一下。”

“干什么啊?”我很警惕。

“衣服太紧,拉不上来。我长胖了―――”苏静美笑,让我的心情轻松了一点。“这几天没去健身做操,看来不行,得坚持锻炼。”

“你穿着衣服的吧?”我走到衣帽间门口,缩头缩脑地,唯恐看到春光外泄。

“哟嗬!夸你一声君子你倒还真装上了?”苏静美笑话我。“假门假道的端什么架子啊?算了算了你也别进来了,我出去,里面太小转不开身。”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眼前一亮。

震撼。

我感觉屋子里的灯光突然黯淡,所有的鲜花同时枯萎―――因为,她出来了。

苏静美,穿着一袭纯白闪银的公主婚纱,面带微笑,站在我面前。

我突然感到很惭愧很无知,因为自己水平有限,词汇太少,实在不知道用怎么来形容面前的这位白雪公主。

毒药,是的―――我结结巴巴地看着苏静美,好象看见了一剂毒药,见血封喉,刻骨铭心的那种。名花倾国两相欢,可是她让身周原本娇妍夺目的花朵集体暗淡无光毫无欢颜,她不是毒药那是什么?

我又一次给她吓到了。

“发什么呆啊?”苏静美眉尖微蹙,看着我说,“帮我把背后的带子系一下,一个人没法弄。”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愣了一下,照办了。我系了很久。

从后面看起来,苏静美的腰肢很细很纤巧,盈盈一握,一点也没见她说的那个什么胖。她的肌肤很白很细腻,象玉一样,莹莹生辉。我只觉得眼花缭乱,手里越发慢下来。这个裙子的式样太复杂,扣子带子什么的实在是多,我一个一个系着,笨手笨脚的―――主要是因为我的手在哆嗦,还有我也不敢太用力,生怕碰到她背上腰间裸露的肌肤,我怕亵渎了她―――原来真正的大美,足以让人纯真,让人圣洁。鼻间甚至还能嗅到苏静美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味,但是我的心里一点邪念都没有,我只想按照她的吩咐,把她身上所有的衣带都系上。

“这么笨―――你弄疼我了。”苏静美等了一会,还没见我弄好,忍不住抱怨我。

我着了点急,手一抖,把几个扣子又弄散了,“对不起对不起,这个我实在不会弄。”我一连声地道歉。

“算了,不用系了。”她说,“太紧了,不舒服,帮我脱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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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皮一炸,手停下了。

苏静美回头看着我,很认真地再次吩咐我,“沈宜修―――这个裙子我不穿了,你把它脱下来。”

我倒。

真的差点晕倒。我傻乎乎地看着她,以为耳朵听错或者自己神经错乱了。

苏静美转过身来,注视着我,她的大眼睛里波光粼粼。“你不听我的话。”她说。

“没有―――不是———”我结结巴巴地,辞不达意。

“沈宜修―――”她在叫我,非常从容柔和的声音。“除了爸爸妈妈,我的身子从来没给男人碰过没人见过,但是今天―――”她看着我,无限温柔,“我可以给你―――我最纯洁的身子和爱。”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我看着苏静美,看着她的绝世容颜,我咽了下口水―――我太紧张了。

“给我们的爱留一个纪念。我心甘情愿。”她轻轻地说。

可是我不敢。我呆呆地看她,膝盖在发抖,好象支撑不住,我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啦?为什么不过来?”她继续给我脆弱的神经施压。“你害怕啦?”

“是的。”我说。“我害怕,我没有勇气,我不够男人。”

她笑了。有点苦涩。

“你是不是在想―――”苏静美说。“你害怕这么做,会侮辱到我,侮辱你自己,也侮辱了你的新娘?”

我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不。”我说,我上前一步,抬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我只是缺乏勇气,我不配做你的男人。”

苏静美深深地凝视我,很久很久。“你走吧。”她说。我看到了她的泪光,如此忧伤。“你―――值得让我等待。”

我想安慰她几句,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你把最纯洁的留给了我。”苏静美说,“现在你回去吧,去找你的新娘,跟她白头到老,你可以告诉她,你给她的爱―――完美无瑕。”

是到说离别的时候了。

不,甚至告别都不需要了,我们已经告别过很多次,这一次,不会再有明天。

我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我没有再看她。

“等一等―――”苏静美在我身后说,“忘记秋叶和静美,去爱你的琳子,而且―――要象对我那么好,象爱我一样爱她。”

“好的。”我说。“我会尽力的。谢谢你静美。”

我关上了门。

在走道里,听到了哭泣声―――她的、我的,还有―――她的。

第104章 七月七日(三)

琳子,就站在身前不远,看着我,泪眼婆娑。

我有点吃惊,赶紧抬手擦擦眼睛,走到了她身边,“你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上这来了?”我搂住琳子的肩膀问她。

“苏市长?”琳子指了指1808的房门。

“是的。她今天离开碧海,我来送她的。”我说。“走吧,琳子,我们去办结婚证―――你的身份证也是长川的吧?那我们可能得一块回去。”

“先送我到医院。”琳子说。

“好的。”我说。

在车上,我把昨天买好的礼物送给琳子。“谢谢一休哥。”琳子说,看得出来,她挺高兴。

天气很好,晴朗无云,今天的日子也好,碧海的街道上很多花车,到处都有鞭炮声,应该选在今天结婚的人挺多的。

跟在一排喜气洋洋的婚车后,我们停停走走,望着车窗外的热热闹闹,我的心却空空荡荡。

“一休哥。”琳子喊我。她也在看着车窗外的喜庆,好象被气氛感染,她的脸上有喜悦的光辉,“能嫁给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是的。”我说。“我会让你幸福的。”

“你知道吗一休哥―――”琳子对我说,“以前住在一块,每次我看着你陪我爸聊天下棋,输了也不生气,还有想着法子哄我开心的时候,我就在想,以后我的老公就要是这样的,就是一休哥的样子,细心体贴,不自私,能够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

我在琳子光洁的前额上亲了一下,我说,“琳子,你不会看错人的。一休哥会是你最好的丈夫。”

琳子望着我,温柔地笑。

到了医院门口,我松开安全带,就要下车。琳子按住了我。“一休哥,你回去吧。”她说。

“回去?”我有点诧异,“等会我们还得一块回长川呢。”

“不。不用了。”琳子说。“你回苏市长那去吧。”

“你不用骗自己了。她爱你,你也爱她。”琳子说。

我吸了一口凉气。“琳子,你说什么啊,我跟她没关系了。我不会骗你的。”

“你从来没有骗过我。”琳子抚摸着我的脸,眼神里柔情万千。“一休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你爱苏市长,我知道。”

“琳子,你听我说。”我急了,我扶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希望自己的真诚能够让她看见,“这几天对不起,也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只是不想伤害到你―――”

“你没有伤害我。”琳子打断了我的话。“一休哥,你在帮我你想照顾我,我都知道,我很感谢你,但是如果我们真的结婚真在一起了,那才是最大的伤害,对你对我都是―――还有苏市长,你也伤害了她。”

“苏市长也是好人,我知道。那天在医院我误会她了―――”琳子说,“而且我还知道,她就是你找的秋叶,你们才是最好的一对儿。一休哥,让静美姐做我嫂子吧,我会高兴的,我为你高兴。”

琳子的笑容很深情,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在微笑中哭泣,她深深地凝视我,然后轻轻地吻一下我的唇。最后,她下车了,很坚决。

“琳子―――”我打开车门,追了出去,琳子站住了,却没有回头。“一休哥,如果你一定要留下来的话,我会带我爸离开这里。”她的肩在颤抖。“我不能让你牺牲,我也不愿意内疚一辈子。我们不可能结婚,永远不可能。”

我茫然地看着琳子抽泣的背影消失在医院的大门后。我不敢追上去,我希望这是自己的幻觉。

七月七日,太阳很好日子很好,可是这个情人节,让我觉得很难过。

“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我站在地球边,眼睁睁看著雪,覆盖你来的那条街―――”

膨地一声炸响,我望向空中,只见白色的雪花飘飘洒洒地下来。哦,下雪了。我痴痴地看着雪花飘落,落在我的头顶我的肩头,才看清是一些银色的纸屑,原来是有人结婚放的礼花。

那排花车开过来,正放着一首歌―――“七月七日晴,黑夜忽然变白天,我失去知觉,看见相爱的极限,我望著地平线,天空无际无边,听不见你道别―――”

我怔怔地站着,很想上去告诉那对新人,结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不要放这么悲伤的歌。还有我想告诉他们,本来今天我也有一场婚礼,但是,我把我的新娘,弄丢了。

我站在街边,想了很久,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不行,我不能让琳子就这样一个人呆在碧海,我有责任照顾她的生活―――哪怕她抗拒,我也要想办法留下来,我得再和她谈谈。

我下定了决心,转身又向医院走,然后在大门口,我碰到了琳子。

“琳子。你是回来找我的吗?”我很惊喜。

“是的,一休哥,对不起。”琳子跑得很匆忙,她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本来今天我就是要找你,拿个东西给你看下。可是刚才忘记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

“一休哥,我知道这几天你一直跟苏市长在一块,但是这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过,我怕会影响到你们。”琳子一边说一边指着报纸最后一版给我看。

是一份晚报的娱乐版,上面有几幅照片,不大,但是能够很清晰地看到我跟苏静美亲密地手挽着手,正在玩闹嬉戏,照片拍得很传神,甚至我们相互间深情对视都能轻易观察出来。照片上面还有一个标题―――《横刀一笑和他的绝色女友―――她,是秋叶吗?》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这一瞬间,我的脸色应该变得非常难看,因为我看到琳子给我吓到了,她的表情也很恐怖。

“对不起琳子,我得马上去告诉她这事。”我拿着那张报纸,匆匆忙忙地丢下一句话,跳上了车。“晚上我会回去的―――”我边倒车边冲窗外愣住了的琳子喊。然后我听她也喊了一句什么,好象是告诉我报纸里还夹着个东西。

一边开车,我一边拿着报纸看日期,发现是大前天的报纸,晕!也就是说,我跟苏静美的事已经暴露几天了,我们自己居然毫不知情!真晕!

第105章 打道回府

回到银城酒店,我冲到1808房,可是看到的却是服务员在整理房间。问了总台才知道,一个多小时以前,苏静美已经离开,而且她是自己结的帐。

我大汗淋漓心急如焚,立马把手机开了机,不停拨打苏静美的电话,但是,她依然处于关机状态。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通知不到她,我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对她的影响会有多大。这几天时间,我们手机全关了,跟外界停止了所有联系―――我是无所谓,反正我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可是苏静美呢?她会失去什么?

我的电话响起来,是苏静威,他跟我同样着急。

“沈处―――我姐呢?你们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她现在在哪里?你们还在一块吗?你们手机怎么全关了?”他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我告诉他我也在找苏静美,他把电话挂了。

然后是吴秘书的电话,声音阴森可怖,直接让我联想到他那张脸。“让苏静美―――让苏市长接电话!”他说。

“她没在。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跟她也没什么。”我说。

吴秘书阴恻恻地笑,然后挂了机。

又接了n多的电话,全是询问我跟苏静美的事,各种口气的都有。弄得我挺烦,差点把电话又关了机---可是不能关,我得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信息,判断一下苏静美的形势,我想帮她拿个主意。

还接到了于主任的电话。他倒没提苏静美,估计还没听说什么,依然乐呵呵地。于主任很委婉地提醒我,说这两天省里搞检查,可能用车会比较多点。我这才想起,自己到碧海已经10来天了,这车是得赶紧先还单位去。

找不着苏静美,估计她正在返回省城的路上。我给她发了个短信,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只能希望她能早点开机看到消息了。本来还想说让她马上回电话的,删了没发,她现在不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打给我也没用,她也知道,其实我什么都帮不到她。

没有别的可以做了,我在一个超市随便买了点面包和水,就驱车往长川赶,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

路上等加油的时候,我又翻了下报纸,想看看那条狗仔队发的报道有什么值得推敲的地方,从报纸里却掉出一张银行卡,还有张字条,是琳子写的。

“哥,卡里是5万块钱,你昨天打到我爸帐上的,我不能再要。你前面的钱还在帐上呢,没用多少。昨天医生跟我说,我爸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我会在这里陪着我爸,给他送终。之后我会离开碧海,去南方找个工作,我相信我能养活自己,琳子不会做坏事的,哥你不用担心。不过,前边那些钱一下子可能还不上来,以后我会慢慢积攒,也会还给哥的。

我知道哥其实很爱苏市长,连说梦话都在喊她。你跟我说你们分开了,我相信,哥从来不会骗琳子的。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分开呢?是因为琳子的原因吗?如果是这样,我不能接受。

琳子从来没有后悔过跟哥在一起,现在分开了,我也不后悔。跟哥在一起的时候,琳子很幸福,但是我不能剥夺哥的幸福,那会让我永远不能心安的。

对不起,哥。琳子不能跟你在一块了。但是我知道哥是好人,好人一定会一生平安。琳子妹妹永远祝福你。”

琳子的字跟她的人差不多,清丽秀挺,而且写得一丝不苟,工工整整。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她在写这张纸条时,脸上认真的神情。而从这些纯朴无华的话里,我看到她那颗勇敢坚强的心---是的,琳子的心,纯金碧玉,绝无杂质。这个外表看起来柔弱无助的女孩,从来不会作花团锦簇的道德文章,但是她的道德文章,比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貌似君子好人们(包括我吗?应该包括吧,汗!)高明了太多。

琳子的决定我很清楚,那么现在我跟她应该怎么办?

我一边开车,一边回想我们的过往种种,不禁有点唏嘘感叹,但是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一路上不停地接电话,其中有一个来电让我心生警惕。

“沈处长吗?”电话里的声音非常陌生,而且怪异,有种刮擦金属的尖锐感,听在耳朵里很不舒服。

“是我,您哪位?”我说。

“这段时间没去健身房吗?天烁会所?”那个声音说。

我想起应该是谁了―――李军,刑警队的哥们,我在长川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朋友之一,只有他知道我去那个会所健身。但是他在电话里的这种声音与平时截然不同,让我实在是无法辨识。我正要说话,给他一句话堵上了。

“你那边信号不好,听不见,找个固定电话打过来,打这个号码。一定一定。”他说完就挂了机。

我看了看电话,信号满满的。没理由啊,刚才还在跟别人通电话,效果还挺好。不过他的声音让我有种神秘的感觉,正好看见路边有个服务区,我过去停下车,找了个电话就往回拨。

“沈宜修你干过什么坏事啊?”果然是李军,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怪异。他劈头盖脸的问话让我莫明其妙。“杀人、放火之类的?”他问我。

“你的意思是―――”我小心翼翼地问。李军很少跟我开玩笑,他这么复杂地打个电话过来应该是有点什么麻烦事。

“你的手机被监听了。”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调一个案子的档案时,看到一份监听名单,上边有你的手机号。我找了你几天都没找到你。”

“监听?我?”我满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是的。是你不会错。”李军很肯定地说。“而且不止一天两天,有大半年的记录。一般情况下,不是重大恶性案件,不可能这么搞。”

我身上一寒。

“说老实话,如果你真犯了什么大案子,我这就叫通风报信,一准跟你栽里头。可我平时跟你相处,不觉得你是那号人啊,你又没管什么权管什么钱,你能犯什么错误呢?”李军也有点纳闷。

“是你们市局安排的监控吗?”我定了下心神,问李军。“还是别的部门通过你们协助办案?”

“这个就不清楚了,也许搞错了也说不定,不过我可不敢帮去你打听这个,要丢饭碗的。”李军说,“你自己小心点吧,再弄个手机号,别让外人知道的。”他给我支招。

放下电话,有点茫然。我很感激李军够哥们,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刑警队一普通干警,打这电话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当然,李军了解我,他相信我不是个坏人,没干过什么很恶劣的坏事―――我想在这一点上,自己应该能对得起他的信任。我简短回忆了一下,好象自己确实不配得到这么高的待遇,不值得让市公安局对我上技术手段。

搞不懂,应该是弄错了吧,我想。

下午四点左右,我回到了长川。还在市政府里的停车坪上找位置,就看见了市纪委监察局的马副局长。他带着两个人,我都不认识的,来到我的车前。

“沈处长,你好啊---”马副局长笑着跟我打招呼,话说得很客气,“请下来,你被双规了。”

第106章 双规

所谓双规,就是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待问题。

我被带到了长川市郊的一个宾馆里,安置下来―――长川的宾馆酒楼,上点档次的我都去过,可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家。没有特色,而且设施陈旧简陋,估计是纪委定了点的,也就是那个双规里的规定地点。

“给你两天时间,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争取把问题说请楚。”马副局长说―――看来这个两天,也就是规定的时间了。

“沈处长,你也是从事法律工作的,这些政策什么的,我想就不用再打招呼了吧?”一进到这个规定地点的房间里,他就把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很严肃的样子。我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眼前这位马副局长我熟,就是以前搞同兴里拆迁,政府开协调会上的马主任。那时候他是市政府法制办的主任,现在我们于主任的前任。那次协调会上我顶得他下不来台,后来就平调纪检委去了,跟我们那事都还有点关系―――听说有领导拍着桌子骂他没水平不懂法损了政府的形象。

当时马主任在法制办是一把手,去监察局可就不算什么了,那边副职配备比较完善充裕,有六、七位,扎个堆能开两桌麻将的了。他应该是恪守“宁为鸡首,毋为牛后”这一为官信条的,估计当时不大乐意,有情绪。

也就是说,我跟这马副局长是有过节的,是结过梁子的。今天怎么落他手里了,我有点晕。

更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事,值得挨这一棒槌―――双规的待遇,可不是平民老百姓能享受到的―――起码人家纪检委得赔上办案经费吧?管饭管住,防人串供,防人逃跑,还得防着人―――自杀。

“把皮带抽出来。”马副局长面无表情地吩咐我。“还有那些通讯工具,包啊笔啊一类,都拿出来,我们先替你保管着。”

我一一照办,非常配合,这些套路我都懂。双规不算逮捕,一般不会象对犯人或者说嫌疑人那样严厉,搜身什么的很少,需要被审查人自己主动配合。

我肯定会主动配合的,因为我觉得自己清白无辜,可能是哪个地方弄错了,应该说说就能清楚。

“你得主动一点,争取说清楚。”马副局长好象不计前嫌,并没有要为难我的样子。在完成一系列双规前的动作后,他简洁地说,“我知道沈处长的法律水平高,我也不敢给您上课,政策攻心那些就不需要了,你自己看着交待吧。总之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隐瞒,是解决不了问题滴。”说完他就好象要出去了。

我身上一凛,赶紧说:“马局,您让我交待什么啊?能不能透个底?我这还真不知道自己犯的哪一条。”

马副局长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嘴角有点笑意,不阴不阳地,“不着急沈处长,你还有时间。慢慢想,总能想出问题来―――自己做过什么,还用组织上给你提醒?明天我来这,看你的材料。”说完他不再理我,开了门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点莫明其妙的感觉,如堕云里雾里。懒得管他,我一屁股坐到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这是在宾馆的房间里,有床有写字台,还有一张沙发,上面现在坐着个年轻人―――跟着马副局长来的,手里正翻着一叠报纸。见我睡下,他瞟过来一眼,也不理会,收回视线继续看他的报纸。

屋子里有空调,床也还算软和,我开了这半天的车,也觉得身子有点乏。可是睡不着,我不停地在想―――我怎么到这来了啊?

双规这个词,我很清楚它的法律含义―――责令有违反行政纪律嫌疑的人员在指定的时间、地点对调查事项涉及的问题做出解释和说明。

也就是说,我―――沈宜修,有违反行政纪律的嫌疑,监察部门在调查我的问题,我必须对此做出解释和说明。

那么,我有吗?我开始仔细梳理记忆,拷问思想。

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次双规行动是针对我的政府公务员的身份而来的,我只需要考虑自己在工作岗位上的所作所为有没有什么问题就行了。

我的从政生涯到目前为止,一共在三个职务上停留过,分别是―――长川市北城区政府办公室干事、长川市长川县青木乡副乡长,还有就是现在的法制办副主任。前面的两个可以排除,因为事实上我在这两个位置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值得推敲的事情,甚至那个副乡长我仅仅只是到了一个任,然后就躺医院里去了。只有最后一个职业身份需要考虑。

我的法制办副主任干了有一年零三个月,回忆告诉我,这段时间里自己应该没做过什么坏事,当然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因为我根本就没干过事―――我这一年多时间,基本上就是在酒桌牌局女人床上过来的,还在游戏里呆了两个月。这些行为里,跟女人玩可不算什么违反行政纪律,纪委要来也最多是个生活作风的警告,显然不能导致双规;吃吃喝喝那些个就更不用提了,这也论起来,咱国家还能有人做官的吗?

那么,是职务犯罪?职务我有点,不过离犯罪太远―――受贿?我倒想收个黑钱什么的,不过有心无力,靠不到谱。我没管什么事啊,谁能求到我门下来的那是他瞎了眼。贪污侵占?又没管帐管钱,公家的钞票揣不到我兜里,在外头吃喝玩乐也全部是别人买单请客,轮不上我掏钱---抢都抢不来这机会,这也导致我在单位里连发票都没报过几张,领导威信受损,弄得挺没面子。渎职?玩忽职守?也扣不上我脑袋,这种罪名首先得有犯罪后果,也就是说我必须要有什么职业行为,让国家人民利益、公私财产受到重大损失,才能论得上---跟别的领导一样我确实也没在单位老实呆着,可我觉得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倒有可能论上这罪,没事我得喝单位的茶水打公家的电话啊,那倒真是导致国家财产受损了。

别说,经过这一回忆,我还真觉得自己在职务这一块挺高尚挺清廉的,两袖清风,一介不取,够搞个廉政榜样来宣扬一把的了。而且我也好象明白了苏静美当初安排我在这个位置的深意―――我这确实没法搞犯罪,欲腐败而不可得,没那个机会。

第107章 送检

我跷着脚躺在床上,手枕着后脑勺,脑海里狠挖了半天的思想根源,最后不得不沮丧地得出结论―――我在法制办副主任位置上的职务行为,上本正面教材清官谱够了,享受双规的待遇,哥们还不太够格。

时间已经是傍晚,坐沙发上的年轻人打来饭菜,招呼我一声,跟我一块闷声不响地吃过,然后他告诉我自己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他,让我呆这屋里好好交待材料。我说干嘛要浪费国家粮食来对付我?我没什么好交待的,一定要交待也行,你们先提示一个,搞个命题作文,不然我可不知道从何说起。年轻人说那不是他的事,他只负责守着我,别的什么要等马局来再说,然后收拾一下就出去了。

我摇了摇头,坐到了写字台前。我看着桌上一叠空白材料纸发楞,边上还有两支碳素水笔,很短,估计也是预防自杀的双规专用品。

我靠!

我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我没有问题不需要交待,请组织审查,我愿意承担相应法律后果。

然后,签名落日期。

就这样吧。其实我想写的是:双规?扯jī巴淡,怎么弄我进来的你再怎么给我弄出去,还得加上道歉!

我扔下笔,衣服都没脱,直接上床睡觉了,爱怎么怎么滴吧,小爷我还真不爱陪你们玩了。

………………………………

第二天中午才自然醒来,只觉得心情愉悦身体舒爽―――都能打上卫生巾的广告了―――主要碧海那几天把我累得太惨,身心疲惫,而且感到一直没睡上个囫囵觉,一睡着就做梦,真累―――现在我伸个懒腰,打个呵欠,精神饱满了许多。只是没想到非得到纪检委的眼皮底下才能睡得香,不知道算不算是犯贱。

也没有谁叫我,守着我的那年轻人又坐在沙发上,又在翻一叠报纸,见我醒来,他又招呼我吃中饭---好象侍候上我了,弄得这么客气,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这饭还没吃到嘴里呢,马副局长就来了。跟昨天不一样,他显得急了点,一进来看我坐在茶几旁就说:“沈处长,吃着哪?行,你慢慢吃,我先看下你的材料。”

还没等我答话,他就把写字台上那叠稿纸拿手里看上了,接下来就翻了脸:“你这就叫交待问题?这就是你的认识材料?嗯?”他好象不打算让我吃饭了。“就这样吧。你不肯配合,我们也没办法。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时间也给你了―――”他转头招呼那个年轻人,“把沈处长的东西收拾一下,送检吧。”

送检?我嘴里的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我抬头望了马副局长一眼,从他的嘴角看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你凭什么送我的检?批捕还是刑拘?总有个说法吧?”我从桌上拿起一杯水,漱了漱口,吐了。然后慢条斯理地问他,“再说了,马局不是告诉我规定是两天时间吗?这才多长时间?你着什么急啊?”其实我也并不是想再这样呆上一天,这个问题只不过在提醒他的工作方式而已。

“昨天,七月七日,今天,七月八日。不是两天是什么?嗯?”马副局长的话又差点让我栽一跟斗。“别说不给你机会,要交待你现在都能说。”他的神情开始傲慢,语气也生硬起来,一点也没有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做我的思想工作让我交待问题的意思。我的看法是―――他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什么机会。“没什么说的吗?”他又很快地追问一句,“那就送检吧。”他开始打电话让检察院来人。

我看着马副局长,我知道他想的什么了―――我是昨天下午五点来的这里,现在才中午一点,准确的说一天的时间不到,可是他觉得这样够两天了,可以把我移交检察院了。在他看来,我的问题不再属于党内矛盾人民内部矛盾,无须再由组织出面处理,应该直接对我采取刑事措施了。

我觉得他很搞笑,也不知道是谁安排他来跟我的案子。毫无疑问,他在玩我,他是在利用自己能采用的方法针对性地报复―――而且自以为不着痕迹,无伤大雅。

我冲着马副局长感激地笑了,我感谢他又给我上了一课,就是如何合理利用资源玩弄职权,他能够利用的有效资源其实很少,不过他努力表演了一下怎样将其最大化。

马副局长不再理会我,他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走开了。我坐下来,继续用我的午餐。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我也无法控制无法干涉。那么,就把自己能做到的事先做好吧―――填饱肚子,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情。

不过,出乎意料地,我好象连这个事情都做不完。因为检察院的人来得实在太快,迅雷不及掩耳,更别说吃饭了―――就跟排练好的一样,这边马副局长电话一拨,那边人就上了楼。

来的是个熟人,挺熟悉的。

刘从军,黑着脸进来了。还带着几个马仔。

“刘书记―――”马副局长的招呼有很浓烈的马p味。“您亲自来啦?”他搓着手,把自己的下巴笑得就象要亲自掉到地上来。

刘从军朝他点点头,没跟他说什么,一屁股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手支着下巴凝视着我。“沈处,还没吃哪?您慢慢吃,别噎着。我等你。”

这些人全一样,口口声声都说让我慢慢吃,可是都好象没打算让我把这饭吃完。

我叹一口气,把面前的碗筷推开了,这种情形下,我可真做不到安心用餐,看来心理素质还是不怎么滴。

“刘书记,您怎么亲自来啦?”我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对视刘从军审视的目光。“不是说检察院来人吗?您什么时候调的检察院,我好象没听说嘛?”

刘从军现在是市政法委的副书记,正处―――这两年他可没闲着,向上蹿得一点不慢。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他还是政法委的干部科科长,两年时间里他也进步了两级。

我跟他前一段时间打的交道颇多,虽然过去有过几次不太愉快的经历,到我做了副处长之后,就没啥事了。我们一块喝过不少的酒,说了很多不打不相识的话,冰释前嫌,什么误会都一风吹了。刘从军还提到过一首诗―――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这诗让我听起来特感动,觉得用此诗形容我跟他的关系那是特到位。所以我们每次相逢都会点头一笑,然后互道几声兄弟,再拉拉家常,说说天色怎样气候如何。

不过今天刘从军好象没打算跟我称兄道弟、相逢一笑。他满脸的横肉板得很紧,神情严肃,看上去完全具备一个政法系统领导应有的威严感。“我们纪工委是做什么的?不能调查你这案子?”他冷酷地看着我,“还有,不用麻烦沈处操心我们的工作,检察院马上就来人。”

第108章 刑求

马副局长很殷勤地把我那份材料递到刘从军手里,脸上还是笑得很谄媚―――其实他也是一正处,只不过正处级显然也有含金量的高低,马局的含金量明显低于刘书记。这跟双方所处的机构、位置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甚至跟级别的关系也不大。有时候,级别高的领导会怵着自己手下一当兵的,这事多了去了,关键看人后边有谁,撑靠力度如何,就这么回事。比方说,刘从军这个正处级的副书记就明显忌惮苏静美的正科级秘书吴奇龙―――不对,不是忌惮,是害怕,可以肯定。

吴秘书这个人,我一直没琢磨透。说他牛吧,没听说他有什么大牛的背景,做过什么大牛的事情,为人也一向谨慎低调,很少到处抛头露面。当然,应该说这一点跟吴秘书本身的形象有很大关系―――他的整体造型实在是丑恶了点。而且奇怪的是,按说领导用秘书,形象肯定会在考虑之列,没人说让你貌比潘安,可是基本层面上至少要达到能对付这一标准吧?总不能丑怪到影响领导食欲那地步。我觉得吴秘书―――虽然前人教导我们说要慎独不能随便在人后边琢磨人家的生理缺陷―――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吴秘书如果天天跟我后边,我不但会茶饭不思而且将严重失眠。从这一点上看,我倒是佩服苏静美的勇气和忍耐力。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吓了我一大跳,直接打断了我离题万里的胡思乱想。刘从军一掌拍在了我们面前的茶几上,把那张原本就有点摇摇晃晃的破茶几给震塌了下来,上面那些碗碟筷子散落一地,顿时房间地面到处都是米饭油污,狼籍不堪。

我靠!这一掌掌力如此雄浑,气势如此惊人―――遮莫就是传说中的降龙十八掌?

有人比我倒霉。我坐在刘从军对面有一米远,隔了那张茶几,也就是吓一跳―――那马局可就不太走运,撞枪口上了。刘从军坐在沙发上看东西,他也半蹲着身子靠在边上,还在人家耳朵边嘀嘀咕咕,差不多到了俯首贴耳那亲密度。给刘从军这么突然其来威势震天的一掌拍在面前,当时就吓得瘫坐地上了,可能马局本能反应觉得这样摔倒有所不妥,失了体面,当下又想奋力弹身而起,可惜未能如愿。只见他左手撑住几团碎饭,右脚蹬着一只破碗,完全无从借力,身子又在地上弹了好几下,最终还是如折翼之鸟断羽之箭,重新跌落红尘,还弄了一身的饭菜油渍。马局一时间也没回过神来,坐在地上呆呆望着怒发欲狂的刘从军,表情狼狈,眼神幽怨,好象是在抱怨刘书记脾气发作前怎么不跟他打声招呼,说句我要拍桌子了,也好让他提前闪闪以避开风头。

啊?!原来拍马p也是一份有风险的高危职业?象刘副书记这号脾气大的,一定要算准距离,谋定而后动,起码得离他一丈开外,不然还真没什么把握。由此得出结论:拍马p千万别跟马屁股后头太紧,把马弄兴奋了,一脚飞出,能踹死你―――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刘从军越发地怒不可遏,把手里那叠稿纸向我迎面掷来,好象他是一个内家高手,飞花摘叶也能伤人一般。可惜他使的暗器体积实在太大,飞行速度缓慢无比,我看得真切,将头一偏,轻轻闪开了。

“沈宜修!你他妈真是欠收拾!要顽抗到底?咹?!”他指着我厉声喝斥。“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

刘从军这人我算是比较了解的―――翻脸比翻书快,而且据说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如果是早两年的话,他这么发作我可能会有点怕,但是现在不行,他吓不到我了―――好歹我也是一副处领导,不缺乏见识。甚至我现在连这副处都不想干了,我还怕你个什么劲?还怕你以后给我穿小鞋扣帽子?无欲无求,所以无所忌―――我想就是我现下这心态。

“刘书记,您说话也得注意点身份吧?您可也是政法系统的领导―――”我看着他,冷冷地提醒他,“别跟个泼妇骂街似的行不?”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不清楚刘从军―――他从来就不是个素食主义者,不会搞坐而论道清谈误国那一套,坐着谈不如起来行,我这边一开口,他那厢立马就行动起来。

刘从军把手向我一点,他身后的两个马仔就冲过来了,一人一边,把我拖到窗户边上牢牢按定,然后刘从军从腰里掏摸出一个什么物事,在我眼前一晃,还没等我看清,我就发现自己已经两手过顶,挂到了窗户防盗网的栏杆上,而且挂的位置相当巧妙,只容我两只脚尖点得着地。

这一系列动作如电光石火一气呵成,可见对手技艺娴熟手段高超,就跟变戏法似的。我什么反应没有,连个反抗的念头都没来得及动上―――当然,反抗也没用,我不可能以一敌三―――有心无力,我的功力还没到那层次。

我感到手上一阵剧痛,吃不住劲,赶紧踮起了脚。再努力抬眼朝上一看,看到我的两个大拇指让亮锃锃的指拷给拷在窗栏上,我心里一凛―――难道自己中的这招就是江湖上故老相传的“挂死猪”?听说这一招阴毒无比,让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样站上个一天一夜,两手大拇指就算是废了,从此使不出力来。

“你有病啊刘从军?你他妈懂不懂法?”我又惊又怒,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丫玩得太过份了,我还在想自己没犯什么事,弄弄清楚就能走人,可瞧现在这情势,好象他非得整死我一样。

刘从军站在我面前,跟个没事人似的,刚才这么大一动作,也没见他有个脸红气喘,显见平日里这种事情干得多了,心不惊肉不跳训练有素。“沈宜修,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咹?”他指着我,很不屑的样子。“我们是请你来吃饭睡觉的?咹?你以为装聋作哑拒不交待就能蒙混过关?我告诉你―――”他从边上马仔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在我头上拍了一记,“没掌握你点证据情况,我们能让你上这来?咹?你他妈还给我装!”

第109章 刑拘

“马局―――”刘从军回头喊了一声。“跟他交待过政策吗?没有的话再给他上一课!”

地上的马副局长已经爬起身来了。他看着刘从军,脸色有点犹疑,“刘书记,这个―――”他指了指我,“不太好吧这样?”

我冷眼看着他们,也不说话。我的双手吊在窗栏上,现在还能点上脚,都还没什么大碍,倒也不算太痛苦。但是我知道这种姿势如果长时间保持,到脚尖没劲时,身上重量就全得挂在两个大拇指上,那时候就够我喝上一壶的了。不过我没考虑过马副局长能帮我说情让刘从军放我下来――――他的犹豫只不过是害怕弄出事来,自己担上责任而已。

果然,马副局长又接着说:“这检察院的人怎么还没到啊?把人移交给他们,这里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行了马局,你们回吧,这档子事交给我了。手续明天让人给你补。”刘从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下去时顺便叫个服务员,把这里收拾干净。”

马副局长如蒙大赦,赶紧带着他那个年轻手下出去。在门口,我又听到他谄媚的招呼声,好象是检察院的人到了,然后双方在办交接―――马局的声音特别温顺就跟脚头一只小猫在求食一样。

我想伸过头去看看来的是谁,能让马局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巴结上了―――但是因为受姿势所限,我全身绷得紧紧地,视线根本没法到达那边。

刘从军嘴里叨着一根烟,漫不在乎地看着我,“沈处―――”他幸灾乐祸地说,“早让你交待,你死鸭子嘴硬要扛着,非得让人给你送里头去不可。你这个人啊,不识时务,不懂法。”

我靠!好象他这么拷着我,他还懂法了!我恨恨地往地上呸了一口,不过心里有点发起毛来―――瞧这情形我好象真有什么把柄落他手里了,不然的话,刘从军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胡来。

然后,我看到检察院的同志进来了。

来了三个人,全部穿着制服。里头还有个女的,也是熟人―――很熟很熟的女人。熟到我连她的罩杯大小底裤颜色都一清二楚那程度。

蓝萱。站在几个人中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检察官制服,显得风姿冷艳,俊秀挺拔。几个月不见,蓝萱还是那么漂亮有风韵,神态表情还是象极了苏静美。

我有点惊讶,她不是律师吗?怎么又成了检察官了?还办上我这案子了?不过马上我就回味过来―――律师、法官、检察官三证合一,她怎么不能做检察官?当法官也可以。再说了,凭蓝萱老爹的能量,在长川什么事她办不到的啊?只要她敢想。

我吸了口凉气,心里又有点矛盾,我应该是得罪过她的。不知道蓝萱这个时候出现,对我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怎么又这样啊?你懂不懂法的?把人弄下来―――”蓝萱在斥责刘从军,“老是知法犯法,总有一天你会死这上头。”

刘从军嘿嘿一笑,却并不听话。“蓝检―――”他把手里头烟扔了,指着我的鼻子说,“这人不老实,该上手段还得上,不然案子没法办。”

我忍不住了,“我什么地方不老实了?我犯的什么事?你倒说说看。”我大声质问他。

刘从军不理我,他弯腰把地上那叠材料纸拣了起来,指点着给蓝萱看,一边说:“瞧瞧,就是这态度,一字不吐啊这是。也别跟他废话了,送看守所吧,拘起来慢慢审。”

蓝萱抬起头看着我,“沈宜修,这是你写的吗?”她问我。

“是的。”我说。“我没有问题。我没犯罪。”

“把他放下来!让他交待―――”蓝萱再次吩咐刘从军,然后她走近了一步,看着我的眼睛说,“沈宜修,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争取宽大处理。”

“我不需要宽大。”我说,“你们弄错了,没这回事。”我对视着她的目光,毫不动摇。

蓝萱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几分钟,“好吧。”她简洁地说。“刑拘吧。”她的神情有点惋惜。

“刑拘?”我笑了,我真的觉得很可笑,“什么罪名?总不能开个空白介绍信让我住看守所吧,你们―――”

“你需要什么罪名?”蓝萱打断了我的话。“你一点配合都没有,我怎么帮你?”

“贪污?受贿?渎职?你们想定我哪一条?”我理直气壮地问她,这一次,我真的是觉得自己清白无辜,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们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些罪。”蓝萱的话让我郁闷欲狂,我以为她在开我的玩笑―――又一次想起跟她在庭审时的交手。

“所以需要你自己交待问题,争取宽大。”她冷静地说,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靠!让我自己给自己定罪!这法律是哪家的啊?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案子能有这么办的!

“刑拘吧。”我愤愤地说。“拿通知书来―――我倒想看下我的罪名是什么。”

蓝萱摇摇头,很遗憾的样子。然后她把手往边上一伸,和她一同进来的检察官马上把一张纸递到了她手里,她举到我的眼前,让我看清楚。

确实是一张刑事拘留通知书,长川市检察院的大印都盖着的,什么都填好了,就等着我的签名。

-――――犯罪嫌疑人(―――),因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经本院决定,于―――――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我靠!没看错吧?

“沈宜修,这么跟你说吧,有人举报你―――”蓝萱淡淡地说。“我们根据举报进行调查,发现你自从担任长川市法制办副主任以来,消费和支出情况明显超出你的合法收入,而且差额巨大。加上你的经过确认的存款数目,从我们的调查结果来看,已经在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认定标准三十万上超出了很多,完全可以立案―――具体超出的数字是多少,还需要你的配合交待,你的财产情况目前我们尚未完全查明。”

“不过,你很聪明,或者说狡猾。”蓝萱看着我,嘴角有一丝嘲弄的微笑,“纪委的双规是希望你交待职务犯罪,但是显然你知道自己的作案手法很高明,你知道自己的犯罪我们没有证据,无法查实。”蓝萱说。“所以你拒绝承认。我也可以很直接地告诉你,我们没有你职务犯罪的证据,所以只能检控你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我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蓝萱逼视我的眼睛,“或者说,你很懂得法律,很会选择。你知道贪污受贿的量刑高过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所以你有目的地选择轻罪―――”

第110章 检控

“等等―――”我的意识终于跑回来了,我打断了蓝萱的话。“我有50万,是事实,你们不需要查了。”这时候我才真正松下一口气来,终于知道原因了,那就好,不是瞎猜谜就行。别说―――这个事情他们真还没弄错,我好象是应该就这个钱的来源加以解释和说明,不然不好说啊,我工资才多少?而且上班才两年不到,哪来这么多的钱?

这纪检委也真是,双规就双规吧,也得划下道来,给我出个题目啊,搞得老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眼一抹黑的我知道要交待什么?你就告诉原因我让我解释说明一下不就得了?

不过又想了一下,我觉得纪委做得也对―――人家知道你这钱哪来的?是不是职务犯罪来的?肯定得先指着你交待才能落实罪名。蓝萱这么把底交给我了那还是看得起我,不然我这谜到了猴年马月都猜不上来。

“你当然需要对这个钱的来源加以解释,即使不是通过贪污、受贿这些职务犯罪得来―――”蓝萱面无表情地说,但是现在我看她的样子可爱多了,显然她是来帮我的。“你也可能有走私贩毒、盗窃诈骗这些行为,只要你说明不了钱怎么来的,都能构成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看你说的―――”我说。“蓝萱,你知道的,我哪能是那种人啊。”

“沈宜修,我可不清楚你是什么人―――”蓝萱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让我心里跳了一下,我莫明其妙地想起了那天跟她在床上的情景。“总而言之,你得解释清楚这些钱的来历。”她提醒我说。

“行了知道了,我说行不?”我高兴起来,这个我能说清楚。“放我下来先。”我说―――这脚尖点得太久还真有点麻。

在蓝萱责备的目光里,刘从军犹犹豫豫地开了我的铐子,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我也不理他,活动活动手腕,坐到沙发上了。

“打电话给林曼琴,她给的钱。”我说,“其实我跟她已经庭外和解了,她自愿赔的50万,就是那个官司的事―――蓝萱你都应该有点印象吧?当时你还是她的律师。”

“我不知道这个事。”蓝萱冷冷地说。

我一愣,才又想起来,林曼琴赔钱肯定不能跟她商量―――那不是等于抽自个嘴巴吗?再说她跟蓝书记那些个说不明白的关系,还不得躲着蓝萱远远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蓝萱讨厌林曼琴,不想跟她有牵扯―――做女儿的在这种事情上是挺难处理的。

林曼琴的号码我有,今天看来没办法,还非得找她不可了。我在一群人沉默的目光中开始拨打电话,但是,是空号。

我有点慌。不可能吧?自从拿过她这50万以后,我就再没跟她联系过,还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换号码了。

我又拨了个号码查询台,问到长川市出版社的电话,打了过去。可是问到的结果让我的心如堕冰窟―――那边林曼琴单位同事告诉我,她已经出国定居了,没人知道怎么找她。

“这边是检察院办案子,必须找到林曼琴,请你一定帮我再找找,还有没有她的联系方法。”我急了,冲着电话大声吼。

“你这人怎么回事?说过找不到你喊什么喊?喊也没用!”那边不高兴了。

“关系重大啊这事,我一定得找到她!”我出汗了。

“那你自己去澳大利亚找吧,不过没她地址。”那边挂了线。

我晕。

“找到证明人啦?沈处?”刘从军一脸冷笑地看着我,他那两个长相彪悍的手下好象又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

真晕。我想。林曼琴给钱的时候让她开个送钱条就好了―――不过我只听说过收钱要打收条,可真还没想过要开什么送条的,这下子说不清了。

当然这个事其实有一个人知道―――苏静美,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她扯进来,我现在很怕有人提起我跟她的关系。

我又思考了一下。还有蓝正德也知道这件事―――但是我也不会蠢到让他帮我做证这一步,我可不想陈社长那种人证事件再度发生,而且这个后果不是我能够承受的―――不要说让蓝书记来作证,就是提到他的名字,估计刘从军就能把我给撕了。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我望着蓝萱,有点发愣。

蓝萱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波澜不惊,好象在等待我的回答。但是―――我好象没有什么答案可以给她。

“是林曼琴赔给我的钱,我发誓。”我痛苦地说。“只不过现在,我无法证明。”

刘从军把手按上我的肩膀。我抬起头来,看见了他的狞笑,我有点茫然,不知道他想干点什么。

“等等―――”蓝萱突然说,她制止了刘从军。“你们到外边等会儿,我想单独跟他谈谈。”她说。

………………………………

房间里就剩下我跟蓝萱两个人,门都带着锁上了。

蓝萱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上,无声地望着我。我有点慌,不知道她想说点什么。

“沈宜修―――”看了我一会后,蓝萱慢慢地说,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词,“本来你这个案子不归我办,是我主动接过来的,我想我能帮你,而且―――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想法。”

“我知道。”我说。“我是清白的,我发誓。”

“发誓有用吗?就算我相信你―――法官也会相信你吗?”蓝萱笑了,“你还是太天真。你以为每个人都会象你一样?随便就可以轻信一个人?”

“你指的是什么?”我警惕起来,盯着她的眼睛。

“我的意思是―――”她的眼神冷峻起来,“有些人看上去会很纯洁,很高贵。其实未必。”

“蓝萱,你说的这个跟案子有关系吗?”我知道她指的什么了。“你是来办案的。”我说。

“是的,有关系。”她简单地说。“你的钱哪里来的?”

回到案子上来了,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我说:“告诉你是林曼琴给的,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我不可能―――”

“是的。”蓝萱打断了我,声音冷淡。“我不相信这个―――而且没有人能够相信,你没有证据,没人证明。告诉我,这个钱―――”她的话让我差点栽倒,“是不是苏静美给你的?”

我靠!猜到了她会转这上头来,只是没想到有这么直接。

“不。不是。”我毫不犹豫。“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我说。

蓝萱没想到我回答得这么快,她看着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她的眼神充满失望。“你让我失望了,沈宜修。”她说。

“我知道。对不起。”我说。“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没办法,这是事实。我不能诬陷她。”

“你这个白痴!”蓝萱终于发作了。“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要你诬陷她?你错了!”她站起来,从写字台上拿了一个公文夹,在里面翻出一叠报纸,甩到我的脸上,“你自己看看,你说跟她没关系?有你这么空口白牙当面撒谎的吗?”

我随手拿过那些报纸翻了翻,其实不翻也应该想得出那上边有什么―――果然,全部登着我跟苏静美在碧海的亲密照。

“我想帮你,沈宜修,你懂吗?”蓝萱大声说,“我也在想你的钱从哪来的,不能解释的话,你会坐牢的!”

“你和苏静美到底什么关系?不是她给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你爸知道!”我终于也受不了啦,死就死吧。“蓝书记知道这钱的事,也许你应该去问他!”

蓝萱呆了一下,显然我的这个答案让她无法接受。她望着我缓缓摇头。“沈宜修―――”她的声音很冷,“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真正的白痴―――你无可救药!”

话说到这个程度,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拂袖而去,跟上次在省城假日酒店完全一样,怒气冲冲,头也不回。

我苦笑。蓝萱―――真的跟苏静美差不多,我很难猜到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第111章 诱供

刘从军又进来了,还是带着那两个跟班,还是依样画葫芦地把我吊了起来。检察院的同志们都走了―――我现在倒是宁可被刑拘。

“我告诉你,你的双规时间还没到,你还没交待问题,哪能那么简单?避重就轻,一个小罪就想混过去?咹?!”刘从军大声恐吓我。“今天就是开夜班也得让你开口!”

“要么你就把我送看守所。”我说。“在这里,没什么好说的。”

“行,有种。”刘从军夸我。“那咱哥俩就耗一耗耐性吧。”

………………………………

脚很麻,手很痛。

好象已经踮着脚站了两三个小时,现在具体什么时间我也不知道―――还真没法看表看手机。

刘从军三个人在吃饭,这家伙在吃上头倒也不讲究,看得出来也是在随便对付―――四菜一汤,还算廉洁,也没喝酒,完全符合工作餐的标准,吃得一点没有比我好,完全一样,还是中午那几道菜,这个双规的定点宾馆口味也算不错,不知道是哪里请的大师付,月薪多少,菜做得好有没有工资加,他那个红烧耳尖挺香青椒肉丝也下饭―――我饿了。想了这么多就是因为这个。

看着那边三个人吃得嗒嗒有声,我馋涎欲滴,真的,没这么饿过。

昨天就跟苏静美一块吃了个早餐,晚饭在这宾馆里吃的,当时随便对付了两筷子就睡觉去了―――太累吃不下,今天早餐没吃中餐没吃现在又到了晚饭时间―――我靠!我都听到肚子里的惨叫了!

郁闷的是,我的肠鸣辘辘声还传到了吃饭的人们耳朵里。

刘从军喝了一口水,把茶杯墩到了写字台上,侧过脸过来看我,“兄弟―――撑不住啦想吃个饭?”

“是想。”我老老实实地说。“饿死了我你也跑不了。”

“放心。”他笑了。“饿不死人,你这身板我看得出来,三天五天不吃的没什么问题。”

“我操你妈刘从军!”我火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他妈有神经病!这么折腾人算什么?”我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了他了。他那俩手下听我骂上了,有点纳闷,瞅瞅我又看看刘从军,估计平时看这种情形的时候少―――一头死猪挂在墙上还能那么大脾气的,应该算是稀有品种。

刘从军没动怒,他还在笑。“不错不错,说得挺好,我还就折腾你了。”他说,“还真不怕死,难怪有人跟我说沈处长有气概-—-”

“操你妈的气概!”我粗鲁地问候他家人―――平时我可不是这样子,不过我这两手高举足不及地饥饿难忍还得听他说p话,真他妈不如死了算了―――可见修心养性的功夫我也没练到家。

“何苦呢兄弟?”刘从军现在的脾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他手里剔着牙,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踱到我的面前,笑咪咪地说,“其实我也没想让你交待太多东西。你这屁大点的事,还用得着我老刘亲自出马?”

我心里一紧,望着他,也不记得骂人了。

“其实你说出来大家都方便,你立马可以回去吃饭睡觉,也不用在这里受活罪。”他盯着我施施然地说,好象完全没想过让我受罪的根源就是他自己。

“说什么?”我不动声色地问他。

“要说什么你自己清楚啊。就是你跟苏副市长那关系。说了这个,我包你什么事都没有。”刘从军终于也说出了心里话。

我没理他。只当他在放屁。

“不说也行。”刘从军还是不着急,“那你就谈谈怎么受贿弄钱的吧―――”

“我没有受贿,没有贪污,没有犯罪。”我说。“你们弄错了。”

“哦?弄错了?”刘从军说。“你不受贿不帮人办事,怎么那么多人请你吃饭娱乐啊?这个你能解释一下吗?”他在我身前来回徘徊,装出一副思考的德行来。“别告诉我没这回事,证据一大把。”

“………………”我没说话。这个倒是真不好解释,我应该说什么呢?别人为什么请我吃喝玩乐?好象跟那个省委书记的传言有关,这种事怎么能解释呢?他不是想扣我个诈骗罪吧?

刘从军背着手,很深沉的样子,他慢条斯理地丢出几个令我震惊的问题,终于图穷匕现。

“是不是跟苏副市长有关系?咹?你帮她牵线搭桥,做中间人。人家找她办事,你出面接洽,是不是这样?”

我倒,这家伙的联想力也太他妈丰富了。

我没有骂人,牵涉到苏静美的事情,必须冷静对待。

“没有,我跟苏市长没关系。”我说,不过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任何经济和工作上的关系。而且我们之间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没问题?”刘从军在写字台前停下脚步,把那一叠报纸拿到手里,然后指给我看,我把眼睛闭上了。他的声音都带着讥讽,“先不说别的―――这生活作风问题就不是问题?咹?乱搞男女关系就不是问题?咹?”

“刘从军。”我觉得他说得太难听了。我睁开眼来看着他,心平气和地问他,“请你拿出一点素质来好不好?什么叫作风问题?什么叫乱搞关系?乱讲话是要负责任的,是要给人告你诽谤的。”

“哟嗬!还诽谤?”刘从军乐了,“说说看,我这话错在哪里?奸夫淫妇干柴烈火地在碧海姘了好几天,还说没问题?”

“姘你妈!你妈才有问题!”我给他激怒了,也不再假装斯文。“我没娶,她没嫁,你情我愿自由恋爱有什么不对?党章不允许?还是法律不允许?”

刘从军愣住了,望着他的手下半天没说话,那俩家伙也傻不愣登地瞪着他,三个人面面相觑。估计刘从军还真没想到过我说的这茬―――他应该老琢磨着在这几张照片上打开我的心理防线,找到突破口,可是我的这个回答让他的指望全泡了汤。

“沈宜修!你给我听好了―――”刘从军的忍耐力好象终于已到极点,他铁青着脸,把眼睛鼓得很大,对我下了个最后通牒。“要么老老实实把苏静美的事给我交待出来,要么你就跟着判刑坐牢―――”

“坐你妈的牢!”我打断了他的狗p。我清楚知道自己的无辜,还有就是我不可能说苏静美什么―――因为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事!

第112章 枪火

“你他妈找抽!”刘从军露出了他的獠牙,很象一头藏獒―――虽然我没见过藏獒,可我想就是他现在这样子。他冲到我面前,抄起手里那叠报纸就抽我的嘴,边抽边骂,“我让你嘴硬,他妈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妈的!还真动上手了!还有―――真不知道报纸抽人也能这么痛。几十张报纸卷叠起来,就跟根棍子似的,打人还不带出血,真他妈受不了。

刘从军一边骂,一边不停手地抽,我摇头晃脑地想躲闪,给他一把揪住了头发,再也无法动弹。我只能看着他狠狠地抽我,看着他手里那卷报纸烂了、散了,看着我的嘴一点点地肿起来。

钻心的疼,我给他打得痛不欲生,我觉得让他再这么抽下去,以后这嘴就没法再用,非得废了功能不可,吃饭接吻都不用想了。而且他还按着我的脑袋,压得我踮不起脚来,大拇指上承受的重量太大了,就好象要活生生地扯断下来。我痛极了,觉得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能这样了―――我浑身颤栗,结结巴巴含糊不清地喊:“别打了我说我说。”

刘从军立马停了手。“早说嘛,早说什么事都没有。”

我含着泪嗫嚅了几句,他没听清。“什么?”可能也是看到我这样子有点惨,嘴肿得跟两根大号火腿肠似的,估计从这火腿肠里发出声音的难度系数会比较高,他把脑袋伸过来了一点。

我又说了两句,他还是没听见。刘从军一急,脑袋伸到了我的面前,距离差不多够了―――我深吸一口气,仰起了脑袋,迎面就是一家伙,把脑门砸他脸上了。我靠!这家伙脸皮够厚的,我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

这一下撞正了刘从军的鼻梁,我眼看着他的血从鼻腔里迸溅出来。刘从军大叫一声,捂着脸就蹲下了身子,正好处在我脚边。我也没跟他客气,两脚在地上用力一点,弹了起来,一膝盖又顶上他的下颌,这一炮腿直接顶得他仰面倒地。只不过用力太猛,我觉得两个指头好象差点给自己拉断―――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值!

这两下来得很快,一气呵成,最多也就几秒钟吧,比起刘从军铐人的手段也是未遑多让。他那两个手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看着他们领导捂着脸在地上乱滚,才想起慌慌张张地上去扶一把手。

我吊在窗子上哈哈大笑,颇有种复仇的快感。唯一遗憾的是嘴太疼张不开,笑起来不免打了点折扣,不够豪爽,不象电影里边手刃奸人的大侠。

刘从军疯了。

他在地上给人扶起来,手上脸上都是血,也不擦一把,冲上来就是几巴掌,立马让我看见了满天星斗。他好象还嚷嚷着要掏家伙毙了我,给他两个手下死命给扯住了。

我看着刘从军势若疯虎,在我面前跟他手里人纠缠不清,好象随时都能扑过来要了我的命。我心里很欣慰很平静一点害怕也没有,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他敢把我杀了。

刘从军这人,貌似鲁莽暴躁简单直白,可我知道他那是装的―――我也根本不相信一个有如此鄙陋性格的家伙能给市委书记看上,收做跟班打手,还上了正处,绝对没有这种可能。其实这丫行事肯定是心思缜密手法细腻。他那人前的造形都是自己先行设计好的―――人家装聪明他装的是傻,其实心里头他比谁都明白。

刘从军怀里有枪我相信,他敢拔出来我也相信,他甚至能把枪指我脑门上我都相信,不过真有那时候我也不会眨一下眼―――我也不需要不怕死的胆色,只不过我不相信他敢动指头扣一下,甚至我敢打赌他连枪保险都不敢开―――他怕走火。真打死了我估计他也没什么好混的了。跟我同归于尽?那他可真是傻b了,要有这份豪爽,早死哪沟里了,还轮得上他当市政法委副书记?

所以我看着刘从军在身前号叫嘶吼,我觉得挺满意的。刚才这一下算是白抡了他,赚了―――按说刘从军好象也是干警察出身的,不能这么大意着了我的道,主要是这几年他太顺,没吃过什么亏,脑子里可能还真少了阶级斗争这根弦。再说了,他肯定没料到我敢动他的手―――借他两脑袋他都不敢想这个,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真的不想混了,呵呵。

所以当我看到刘从军到底是摆脱了他手下的拉扯,掏出了家伙,并且指到我脑门上时,我一点也没感到惊慌,甚至还笑了。因为跟我的判断完全一样,这家伙根本就没上保险。

他那俩手下可就慌了神,他们哪有我这琢磨人的道行啊?还真以为刘书记给气疯了不宰了我不算完。刘从军手里拿着枪,破口大骂,还威胁说谁再敢拦他就毙了谁,吓得俩小子差点尿裤子,又不敢去拖他的手,差不多要跪下来了,只能哀求领导消消气,别弄个大事件出来大家一块完蛋。

刘从军的枪顶在我脑门上,手一点没发抖,证明他的心理素质完全过硬,这我就放了心。我看着他狰狞的嘴脸,轻蔑地一笑,还不过瘾,还得给他来点刺激的。

“刘从军,会玩枪吗?敢开枪吗?”我问他,然后我咳嗽一声,把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谁让他离我这么近的?不吐他吐谁?我呸!―――真舒坦。

我看见刘从军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的色彩―――他不是在犹豫开不开枪,犹豫的是怎么收这个场,该拿我怎么办―――他肯定很后悔掏出了家伙,弄得现在骑虎难下,呵呵。看着口水从他脸上流下,他擦都不擦一下,我又哈哈大笑起来,真他妈好笑―――不错不错,唾面自干,真能忍。

刘从军俩手下看着我的眼神都傻了―――可能还真没想过有这么不要命的。我转脸瞧着两人,觉得很扫兴。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我这是在笑着呢,但是能留下的就是这俩有块头没大脑的玩艺?真他妈没劲。我又呸了他们一口,妈的,一天没吃饭,胃里直犯酸水,口水就是多。那两家伙挨了一飞刀,也只好干看着―――现在老子的口水还在他们领导脸上哗啦啦地流淌着哪,他们敢怎么滴?还反了他们?

我的戏份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光辉形象基本演绎到位。呆会刘从军把枪收回套里就该他的主演了,他能怎么对付我,我这心里还真没什么底,可能会有点暴风雨吧。估计刘从军也在考虑这个―――我们几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一分钟。然后,有人来救场了。

第113章 飞刀

咔嚓一声,一道亮光闪到,让我意识到那是在拍照―――刘从军这家伙够拽,动刑讯手段也不带关门,应该有人未经批准,直接就进这房间里了。

嘿!想到演戏,真还来了摄影?我有点纳闷,想瞅瞅来者何人。可是视线给刘从军那块头挡住了,他的枪顶在我的脑门上,一手又揪上了我的头发,让我脑袋的活动范围严重受限……

“住手!你们敢打人?!”―――很熟悉很亲切的声音,来自天簌,象一个愤怒的炽天使在质问。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苏静美来了。

刘从军终于把手上的道具收枪套里了,不过他依然处于表演状态,好象入了戏不能自拔。动作太舒缓自然了,慢条斯理好整以瑕,收枪的时候似乎还在枪口上吹了一下,就跟他打中过什么目标一样,洋洋自得。然后他徐徐转身,口气不卑不亢,皮笑肉不笑地说:“苏市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

我倒,有呕吐感。丫这台词也忒恶心了点吧?再看他那小样,貌似一西部牛仔,镇定潇洒从容不迫,却是脸上眼泪汪汪鼻中血流绵绵(先前我真看见刘从军落泪了,倒不是说他怕痛不坚强,让人撞鼻梁上那也是没办法,牵动泪腺的自然反应很难控制),别提什么牛仔,我看他更象给牛宰过一遍,偏还要在那强装一副漫不在乎的劲儿,看起来要多假有多假。

他这一转身,让我终于看见了苏静美。心里有点激动,有点难过,有点紧张,有点矛盾。总之很复杂的心情,半是喜悦半是忧愁。

喜的是我看见她了。我在今天的受审过程中,自己的事倒没想太多,真的。我想的就是苏静美,就是如何让她跟这事脱了关系,不能把她扯进里边来。我好象还因此吃过一点苦头,但是我特别自豪,觉得自己的坚持很有男人味,我是在保护她,打死我也不说―――就是这意思。特别是在挨打的时候,更加不停地思念,无法抑制,我觉得她是我坚强的理由和动机。

所以当苏静美真的出现时,我觉得麻烦了,自己的努力白费了。她这么气冲牛斗地高调出现,肯定是捞我来的,这不明摆着把咱俩的关系坐实了吗?真笨啊不打自招―――这个想法让我感到忧虑。

苏静美手里拿着个手机,正看着我们,脸上的神情半是愤怒半是痛楚―――因为我的痛楚而痛因为我的愤怒而怒。但是当她看见转过身来和她对上面的刘从军时,眼光里又多了几分愕然。

估计苏静美心里在想―――怎么这打人的貌似比挨打的还惨啊?奇了怪了。

“你们为什么打人?嗯?谁批准你们打他的?”苏静美说,不过声音里真有点好奇的味道,质问的语气没有进来那句强烈。

“打他?老子还要杀了他!”刘从军可能也在考虑当着这么漂亮一位女士的面,鼻血老流个不停地不太雅观,从手下人那接过纸巾,终于把鼻孔塞住了。“不要命的东西,敢动我的手,今天这事没完,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他仰脸朝天,倒不是自大,是在止血。

“他动手?他这样子能动手吗?”苏静美指着我,“沈宜修,你怎么打的他?”这句话是在问我。

“没有,我没打他,够不着。”我面不改色地说。“刘书记不小心走路撞墙上了,自个弄的。”我其实也给刘从军弄得够惨,脸上想再变点色都困难――-估计已经红得发紫了。

只听到一声大吼,刘从军怒发冲冠,一个虎扑过来,揪住了我的头发,“我操!”他气喘嘘嘘地骂,“老子打死你!”

然后他就开始暴打猛踹,不假思索地。

“住手!”我听见苏静美叫了一声。

刘从军没有住手,依然边骂边打。这几招下手够黑,我没法动弹,只能闷闷地挨。他的举动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这家伙猖到这地步,当着副市长的面都真敢动上了手。

然后听到耳边呯地一声大响,刘从军立马住了手。跟上次遭遇意外时完全一样,他又捂着脸蹲到了我的脚边。不过这一回,不是我弄的。我强忍住再给他来上一炮腿的冲动,望着苏静美,是她制止了刘从军―――以秋叶的方式。

因为跟她面对面站着,我看得很清楚。刚才苏静美喊过一声住手,见刘从军没什么反应,立刻毫不犹豫地从写字台上操起一个杯子,手腕疾抖,急速掷中了刘从军的脑袋,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直接就把那玻璃杯砸碎在刘从军脑门上,玻璃碴都溅到我嘴里了,吓我一大跳―――我可从来不知道她劲有这么大,手有这么黑的。而且她的姿态绝对优美华丽,气质绝对高贵娴雅,仿佛刚从手上扔出去的是个保龄球,还一不留神地打了个全中。

哇噻,好酷!如果不是两手已经挂在窗子上,我想自己一定会鼓掌大叫,就象游戏里看到秋叶秒杀对手后,我经常做的那样。不过马上我就回过神来,苏静美在干什么啊?我们这可不是在玩游戏,更不是街头太保太妹牃血火拼―――她的这个行为,跟一衣冠楚楚斯文内敛的副市长差距也太远了点吧?

刘从军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我看见他捂着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额上的血哗哗地往下流也不揩上一把。他看着苏静美,目光迷茫,脸色诧异,好象根本就没想过能挨上这么美的一招小李飞刀―――呃不对,是小苏飞刀,苏市长的暗器。

他那俩手下也懵了,杵在那里,目光在我们三个人脸上转来转去,也不记得要帮领导分上一把忧排上一把难尽个好马仔的义务。好一会之后,有人才蓦然想起似的,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扶着刘从军。

“走开!”刘从军一把将马仔推开了。他凝视着苏静美,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去,眼睛里杀气腾腾。“苏市长―――刚才你打我?”他的声音很低沉,充满恐吓感。

我大急,知道苏静美这一下真是把这魔头给惹毛了―――可我悬在那里什么都不能干,想跟他拼个命都没办法。

“对。”苏静美倒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且面带冷笑,神情不屑,看刘从军的眼神跟看着脚边一条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就是我打的。你没弄错。”她漫不经心地说。

巨寒。刘从军这家伙体积庞大,形态猛恶,可不能算什么慈眉善目的宠物。就算是狗,也绝对是顶级狂犬一类档次的―――牙一呲起来门板都能咬穿的那种,苏静美这么个娇怯怯的小女子如何抵挡得了他?

第114章 打狗

刘从军在苏静美面前站定了身子,恶狠狠地盯着她。我不知道他想做点什么,但是我从后面看见他的肩膀在颤抖,手也好象要抬起来了。

“刘从军。”突然有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你干什么?”声音不高,听上去很平和。

我看见刘从军的身子一颤,僵住不动了。当他探头向门外张望一下后,脸色就变了,仿佛看见一个魔鬼。

我也知道是谁了。声音的主人从门外的黑暗里走了进来,站到刘从军跟苏静美之间,他拥有一张绝对真人版的魔鬼面孔―――吴秘书。

“吴―――吴秘。”刘从军的声音有点结巴。他指指自己的脸说,“你看到的,苏市长打人。”他的神态转化得如此直接,立马从一头恶狗变身为巴儿犬―――挨了主人一脚的那样子,很哀怨。

“我没看见。”吴秘书简洁地说。“有点误会吧?”

“没误会。”苏静美说话了,“打的就是他,制止犯罪。”她看着自己的手指,语气很随意,“各种文件三令五申,不准搞刑讯逼供,可你刘从军知法犯法,别说他还不是一个犯人―――”她抬起眼来瞧着我,“就算是罪犯,你蓄意殴打他,也是犯罪。”

“殴打?谁打谁?”刘从军跟苏静美说话时声音就放高了,“他伤得有我重吗?啊?哎哟你他妈轻点―――”他那手下又在帮他清理额头上的创口了。

我汗了一个,别说,他还真伤得比我重,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刘从军的脸现在就叫一个血肉模糊―――今天这案子审的,估计是让他痛不欲生了。

“我这有照片为证,你是怎么办案子的。”苏静美嘴角挂了一点微笑,她看着我,眼神很温柔,她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刘从军,“你希望明天看到点什么新闻吧?关于持枪威逼,还有殴打嫌疑人的?”

“报吧报吧。”刘从军好象对这个无所谓,“苏市长,你吓不到我,这有什么啊?谁不这么干?我就不能给自己照个片,说是你们打的?再说了---这沈宜修又没死,你乱激动个什么劲?”

苏静美不看他,也不接他的话,眼睛依然望着我。

吴秘书的脸沉下来了,他看着刘从军,“刘书记,你在胡说什么?”他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我没胡说。”刘从军的声音充满委屈,他转头问苏静美,“苏市长,你倒说说看,你到这里来,是公干还是私事?是不是捞这小子来的?”

“你说对了。”苏静美淡淡地说,“我就是来要人的。”

“吴秘。你看看。”刘从军的话好象在投诉,“谁不知道他们俩有关系啊?这满世界都在传,苏市长还敢明目张胆地到这来捞人。我们这工作还怎么做啊―――”

“刘从军,我怀疑你的工作能力,还有你的动机。你是在有目的地制造一起冤假错案。”苏静美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为什么抓他?50万对吗?我知道这事―――沈宜修没有犯罪。”

我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自己没犯罪,可我不想牵出她来―――人家会问:苏副市长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她怎么能给我证明?这个事情,可说不清楚。

果然,刘从军反问她了,跟我想的一模一样,毫无创意,“苏市长,你说我们办的沈宜修这案子是个错案―――证据呢?你怎么知道他没事?你能帮他提供证明吗?”

“我能。”苏静美很直接地说。“我可以证明。”

“那也不行。”刘从军毫不退让。“您是政府领导,应该知道法律。除非你有证据,否则沈宜修犯了罪,他就得判刑就得坐牢―――打个招呼就想让我们放人,不可能。这么明显地徇私枉法,我们不敢做。”

“我从来不乱打什么招呼。”苏静美说,“就算打招呼,你也不会听。不过―――”她很嘲讽地看着刘从军,“我并不认为你是在秉公执法,因为有人的招呼你会听的。我相信这一点。”

刘从军没有说话,神色有点犹疑。我看着苏静美,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刘从军,拿你的电话来,我找人证明,给你打这个招呼。”苏静美把她秀气修长的兰花指伸了出来。刘从军好象知道她要找谁,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从身上掏出手机来,默默地递给她。

然后,苏静美讲的电话吓了我一跳。

“蓝书记吗?我苏静美。”她打招呼的声音很柔和,但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她要让蓝正德来帮我作这个证?我倒!

“就是去年林曼琴那个剽窃案的事,您知道的,对,林曼琴。”苏静美打电话的姿势很漂亮,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手靠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支着手机,很随意地放在耳畔,头微微侧着,秀发跟瀑布一样从这边垂下来,披在肩头。她的样子看上去似听非听,有种很悠闲慵懒的味道,但是眼神会很深,总是那样的若有所思―――我曾经取笑过苏静美,说她这种时候不象在讲电话,更象是在上电视秀自己,她不承认。不过玩笑归玩笑,这一点我倒是很清楚,就是苏静美的高贵典雅确实是与生俱来的,天生丽质,秀媚自成,她的那些完美姿态是来自本能和自然的,别人学都学不来。比方说一样的捂胸口,西施捧心,美。东施效颦?―――呸!

不过她的这个姿态优美的电话好象不能收到预期效果,因为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大,连我们都能听见。虽然不清楚具体说的什么,但是可以肯定那是蓝书记在发脾气。

苏静美眉尖微蹙,把电话离开了耳畔,由着蓝书记在那边独自发作,她也不理会。等到声音小了下来,才又听上了,“您是跟我打过招呼的,您说林曼琴已经自愿作出赔偿,这个案子庭外和解了,让我负责给媒体这块吹个风,冷处理―――”

她的电话又离开了耳边。话语应该是被粗暴地打断了―――手机里的声音如此之大,甚至我们都可以听到斥责的词句。

“———不存在这个事!我不可能打这种招呼!”蓝书记可能非常恼火,他的声音一点也不象在电视里听起来的那样文雅淳厚,“你苏静美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咹?!我跟这种事又有什么关系?咹?!你这位同志,我怎么说你好呢?你的那些关系,不要往我这里扯,对吧?没有益处的!你也是市领导,要注意维护政府形象,不要―――”

电话里开始说教了,声音微弱了一点,又听不清了。

刘从军连同他的两个手下脸上集体浮现得意表情,刘从军还凶巴巴地瞪了我一眼,我理解他的意思,他是想告诉我,我死定了。

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我算是了解自己的处境了,这一次恐怕很难迈过这道坎。没有证据,没人证明,苏静美的招呼显然也不管用,甚至因为我们的关系曝光,连她自己在这件事上都说不清楚。

蓝书记电话里刚才那段话,明白无误地传达了几个信息:1、蓝书记已经发彪跟苏副市长翻脸,没打算给她面子;2、蓝书记不记得在我跟林曼琴的案子上他有打过招呼,或者说他不记得自己跟林曼琴有任何瓜葛;3、蓝书记对苏市长和我的关系很了解,并且极有可能从某个角度追究此事,有威吓的意思。

和我一样,苏静美也摇了摇头,有点无可奈何的味道。

第115章 斗牛

“蓝书记,我接受您的批评。”苏静美平静地说,她的话让我感到头晕,不可思议。“蓝书记历来很讲原则,很少跟人打招呼,我了解这一点。”她说。她的样子很诚恳。“我知道自己年轻,缺乏工作经验,很多事情上处理不好,都需要您的指正和教诲。您也清楚,对于蓝书记,我一向是很敬仰的。您的话,我从来都很尊重―――”

我看着苏静美,觉得很好玩,没想到她拍起马p来也一点不含糊,说得那么温顺,让人听而生怜―――小小年纪能到副市长这个位置,不简单哪。只是我又有点心酸,因为她的这个恭谦的样子不是秋叶,不是苏静美。难道人在仕途,也会跟在游戏里一样,什么本性都迷失了?

刘从军三个人全盯着苏静美,他们脸上挂了一丝明显的阴笑,好象在耻笑她的这种明显的前倨后恭。吴秘书看她的眼神就有点复杂,意味深长,我不太明白。

苏静美还是那样,来回踱着小方步,眼神若有所思,好象在考虑这电话怎么讲。别说,她那马p可能还真管用,因为电话里的声音小多了,显然蓝书记很受用这一拍。

只是我不太明白―――蓝正德是谁啊?就算你拍得他舒服又怎么样?他就能放过我?不可能的,绝对没有可能。因为要放过我帮我作证,除非他先认了自己跟林曼琴一案有关系,打过招呼―――这样重大的问题,几句马p就能摆平他就能让他乖乖听话?那也太小瞧这位长川第一牛人了。

“对,蓝书记您是知道的,您的话我总是很尊重,非常重视,您确实很少跟我们打什么招呼。”苏静美对我们瞧着她的各种含义的目光并不理会,继续她的秀。

“所以―――”她使用了一个归纳连词,好象从上述马p中得出了一个什么结论一样,而且态度自然得体,声音温柔甜美,“对您的指示,我会担心因为自己理解不够,误会了您的意思,影响对蓝书记工作指示的执行―――所以我怕弄错,都会记录下来。这两年时间,您亲自打给我的电话,不超过20个,您的指示我都有记录,准确地说,是录音。”

录音????????

除了吴秘书面无表情,我和刘从军几个人面面相觑―――她的这句话让我们全体大吃一惊。

“对的,您没有听错。”苏静美的声音依然圆润悦耳,却不知道蓝书记现在的表情如何,还会不会依然觉得受用。“包括您对林曼琴这个案子的指示―――这些电话,都有录音。”她说。

电话那头应该是沉默了,因为苏静美也没有立即往下说,她的脸上很明显地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她拿着手机,又等了一会才问,“蓝书记,您在吗?”

蓝书记应该在听。苏静美又淡淡地说:“是的,就是这样。我只是希望认真一点,把工作努力做细一点。”她说,“我的工作习惯就是这样子,我的秘书也知道―――您看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您作指示―――嗯,好的好的,蓝书记。”

然后她把手机递给刘从军,“让你听电话,你要的招呼。”她的笑容很冷。

一分钟以后,我被人从窗户上取了下来,象取下一块大木头。吊了十几个小时,我全身都麻了。可我不想让刘从军的人扶着,脚刚落地,我就用力把他们推开,然而膝盖一软,我踉跄了一步,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往前栽,也象木头一样硬梆梆地仆面直倒下去。

苏静美站在我对面,一直目不转睛地看我。她一把扶住了我的身子,我倒在她的怀里。她凝视着我的脸,无限怜惜,大眼睛里波光荡漾,好象忍不住就要掉下眼泪来。我一急―――现在可不是表演真情秀的时候,就想挣脱开来。

苏静美没有放开手,她抱着我,侧脸看着刘从军说,“我们保留追究你们的权力。刘从军,你要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

刘从军也没看我们,神情很漠然。他的脸上血迹未干,看起来狰狞可怖就象一个魔鬼,样子和边上的吴秘书有得一比。

想到吴秘书,我下意识地瞟了他一眼,心一下子就抽紧了。他在盯着我和苏静美,眼神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他的脸上沆洼不平,两腮的肌肉很夸张地隆起,又象是在咬牙切齿。我感到吴秘书有种不加掩饰的仇恨感,似乎想冲上前来咬上我一口,我打了个寒噤。

“就这样吧。”刘从军很轻松地耸了耸肩膀,“要告要投诉,我等着。苏市长你带他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亲热,别在这里卿卿我我的了,大家都不方便。”他眼睛一直盯着吴秘书,把话说得很露骨。

苏静美不理他了,也不再多说什么,搀扶着我就往门外走。她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不愿在这个地方再多停留一分钟。

其实我伤得应该也不算太重,就是鼻青脸肿嘴巴粗,还有吊了这么久,手麻脚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地。我靠着苏静美,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自然一点流畅一点,不想让她以为我的伤情有多惨。

这个纪检委的定点宾馆实在太破,连个电梯都不装,楼梯间还没灯,黑乎乎地。我在下楼梯的时候不知道脚下拌到个什么,差点没一头栽下去,还好给苏静美手快抱住了。我下意识地朝她那边转脸,感到嘴上一痛,我哎哟了一声。因为我的两条火腿肠不小心碰在她的脸上,跟针扎似的。

“不行不行,对不起啊。”我抽着凉气说,“这张嘴算是报废了,他妈的都不听使唤了,会自己干坏事了。”

苏静美笑出了声来,“我怎么觉得你没啥事啊?说话还挺溜―――”

“嘴是光拿来说话的吗?我还得指着靠它吃个饭打个kiss什么的,还不知道功能在不在,还能不能管用。”我一步一步挨着下楼梯,右手搭在苏静美的肩上,左手―――提着裤子。

真他妈晕倒。

第116章 本能

我的随身物品---皮带手机包和钥匙什么的,下午都移交给检察院那边了,刘从军告诉我让我明天自己去取。所以从昨天到现在,我的裤腰带上一直是对付根布条栓着的―――不系不行,在碧海呆了十几天,每天精疲力竭地劳力劳心比旅游辛苦多了,搞得我瘦了一圈,裤子都显大了,没皮带系着就有自由落体的危险。

刚才楼梯上一挣一弯腰,又把裤头上的布条给弄断了,晕死。我只能一只手提拎上裤子,坚持原则,可不敢现了原形。我这个人向来坚守很多道德底线,其中包括一条―――人,肯定属于衣冠禽兽,绝对不能够随便赤身裸体地搞暴露。

可是这样我的姿势就别扭了,因为行走不便,在楼道里摇摇晃晃地,我总是有种下意识的冲动,想把我那保护隐私的左手举起来撑上一把楼梯扶手,所以我很晕,觉得这个样子不太好,苏静美在我边上,我可不能当着她的面献丑―――我跟她还没熟到那地步,可以毫无保留坦诚相见什么的。

“不行不行。”又坚持了一会,我觉得实在没办法对付,只能开口讨饶。“我裤子要掉了。”我凑到苏静美耳边说。

她愣了一下,转脸看我,又撞我嘴上了。“哎哟―――”我说,“能不能秀气点,不要老伤害我行不?”

苏静美笑了,她笑的声音就跟银铃似的。

我有点心动的感觉,就想伸嘴过去吻她,但是忍住了―――我怕疼。然后,感觉她的唇在我脸上轻轻触了一下,好象蜻蜓点水。

“乖。”她说,“下完楼梯就好了。坚持。”她手上加了把劲,把我的腰搂紧了。

天热。楼道里又没空调,我跟苏静美这么折腾着从五楼往下挪,身上都湿了汗。我们紧紧依偎着,都能很直接地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和湿度,我的鼻子里嗅到她发间的香味,右手触着她秀颈的柔滑,让我觉得空气太闷了,有点不适应。而且我羞愧地发现,好象不需要左手帮助,裤子也能自己站立起来。

苏静美蓦地停住了脚,两只手都环上了我的腰。她看着我,大眼睛在黑暗里灼热闪亮,荡人心弦。

“你在想什么?”她问我。

这个问题让我尴尬无比。“对不起。条件反射。”我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本能反应,控制不了。”

她微笑望着我,好象还在等我往下说。

我的头开始晕眩,有种很不神圣的感觉。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来制止,来让自己冷却一下。

天遂人愿,办法马上就出现―――不过,不是我想出来的。

当地一声大响传来,吓了我们一跳。好象是有人在上面敲打不锈钢的楼梯扶手。

“谁?”我仰起脸来大声问。但是没有回答,楼道很黑,只能依稀望见头顶有个人影,也看不清楚面目。“为什么不说话?”我问。

依然沉默,鬼气森森。苏静美叹了口气,把搂着我的手放下了。她招呼我说,“走吧。”她的声音里没什么惊讶感。

我猜出那个人是谁了。

………………………………

楼梯终于下完了。还好点,门口就有个小市场。

“我先得去买条皮带。把这裤子给系稳喽。”我跟苏静美说。“我怕丢人。”

“不用买,我那边好多。”她一边说,一边开了车子的防盗。“都是人家送的,也不用钱。”

“人家送男人皮带给你干嘛?你又没找老公。”我有点纳闷地问。

“开会剪彩搞什么庆典都送这个。不光皮带,衬衫裤子皮鞋领带,什么都有。”她说。“能开精品店了,我也不知道拿来干嘛。”

“那是。”我笑着说。“人家赠品可没有给年轻女领导单独准备的,习惯了―――没听说过开会发口红裙子的。再说发了你也不会用。”

“对啊。所以我都送人了,送都送不完。”苏静美也笑,“你看吴秘书,一年到头好象什么都不用买,全是我给包圆了。”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味道,有点酸。

“不行,现在就得买,我这手都放不下来了。”我说。“还有,你得帮我掏钱。”

“嗬―――”苏静美上下打量我,“让女人买单掏钱还能这么横,第一次听到。”

………………………………

我闷闷不乐地跟在苏静美后头,逛市场。活动了一下之后,除开脸上还在痛,身子倒不麻了,走起路来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手还得搭在腰里头。

这是郊区的一个菜市场,卖服装的铺面不多。因为已经晚上11点多,大部分店子都关了门。

“怎么啦?不说话?”苏静美走在前面,神情很轻松,脚步也轻盈,就象一个陪着男朋友逛街的学生mm―――呃,不对,不是陪是带,带着男友逛街。“在想什么哪?”她问我。

我没吭声。我正在想吴秘书是谁,是个什么人,为什么那么神秘,我怎么一点都看不懂他。我在脑子里总结他的那些不寻常的地方。

苏静美回过头来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生闷气吧你?”她笑盈盈地说。

我瞟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真的,我觉得苏静美比吴秘书还要神秘,虽然我们处了这么久,但是关于她的事,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苏静美注视着我,可能没留神地面,脚上好象拌到了什么东西,她的身子往边上一倾。她惊叫一声,花容失色。

我一惊,赶紧抢上一步,伸手去接她的身子,但是―――苏静美很轻巧地一转身,闪开了,我抱了个空,然后―――裤子掉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蹲下身来,护住要害防止走光。然后又探头四处张望一圈,幸好人少,又是晚上,没谁注意到我,还好点。我这才手忙脚乱地把裤子提拉上来,我看见苏静美在前头笑得挺开心,有种欢呼雀跃的味道。

倒。

这才知道,她在耍我。

第117章 牵手

“来。”苏静美停下了脚步,站在前面等我。然后她牵住了我的手。

我有点惊慌失措,“干什么啊?不好吧?”立马又紧张地朝周围看,虽然市场里人不算多,可我还是有点怕。“这里可不是碧海。”我说。“你走前面就好了。”

她没理我,拉着我的手,悠悠然地一路逛过去。而且转过一条街,走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宵夜城门口。“你不饿吗?”她问我,“你应该没吃什么吧?”

我饿,饿得前胸贴到了后背―――这也是导致裤子穿不稳的一个重要因素,两天没吃顿饱的,肚子太空了。但是我不能听她的,不能去吃饭。

这个地方我知道,是市郊的一个风味名店,生意红火,我曾经跟人来过很多次,而且现在我看见酒店门口停着几辆车,牌照号码我都熟悉。

“晕,你干什么啊?”我拼命想甩开苏静美的手。但是没办法达到目的,我受到了她的不对等待遇,完全是不公平竞争-――她用两只手挽着我的胳膊,而我只能动用一只手,另一只手还得提拎着裤子。

有人!―――好一堆人从店子里面涌出来了,相互扶携着摇晃到他们各自的车前,好象准备散场走人。然后我看见许多目光停滞在我跟苏静美身上,很多人都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我心里大寒,挣扎已经失去了意义。我也看着她,目光也停滞了,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苏静美对身周的情况完全视而不见,她挽着我的手,神态亲密,从容自若,就跟我们在碧海时一样,“怎么啦?进去吃点东西,我陪着你。”她说。

那些看着我们的人里头,有几位我是相当地熟悉,前段时间天天举杯推盏,把酒问天,无话不说。可是现在他们集体呆若木鸡,丝毫没有上来打招呼的意思。而且不但是他们,我甚至还发现周围过路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了这边来了。那些路人甲,我可以肯定跟我没关系,同样我也可以肯定,他们认识苏静美―――这位在长川风头人气出镜率居高不下的美女市长。

我没有办法,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我只能低声跟苏静美解释,“我吃不下,咱们换一家吧,这里我不喜欢。”我说的是实话,这种气氛下,你就是喂我吃,我也会食不下咽,如坐针毡―――心理压力那是太大了。

“你肯定?”苏静美瞄了我一眼。“别撒谎哦,我知道你在想的什么。”

“吃不下吃不下。”我慢慢地就往边上挪动脚步。

“好吧,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的话。”苏静美妥协了。“去个人少的地方吧,我知道有家不错的。”

“行吧走吧。”站在这个众人瞩目的焦点位置,我感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受到前所未有的极大挑战。

苏静美没有放过我。她挽着我的手,呈小鸟依人状,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她倚靠在我的肩膀,脸上有种不加掩饰的幸福感,该表情我在很多亲昵的情侣脸上看见过。

可是我不行,我没有她那么自然,没有她的那种幸福感,我害怕同她纠缠不清,害怕她的各种亲密举动,因为我感觉我们不象在拍拖,更象在―――拍戏。是的,我们好象正在被人注目遭受围观,真倒霉。

原本还以为已近午夜,人会少点。但是我发现在她的拉拉扯扯之下,不知不觉地,我们已经来到一个灯光夜市,而且身处其间,正在企图穿越该场所。而对于我来说,灯光夜市的含义就是,虽然时间这么晚,居然还能有这么多人,这么多车,这么多灯光,这么多好奇的目光,这么多惊讶的指指点点。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川这旮旯地方的人们太土太保守,没见过什么世面,没见过情侣,没见过美女,居然能当我们的面表现得这么恶俗的。

我想如果是我,看到身边走过一个气质美女,哪怕该美女美得再过分,再怎么样的艳惊四座倾城倾国,除了目光追尾偷偷地yy上一把,我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恶俗,居然还指点上了议论开了,太过分了吧?

但是我又想―――如果该美女是我们敬爱的市长大人,我每天都能在市里的电视里报纸上看到她,看见她在检查在巡视在出席会议在投票念报告在考察作指示,而且看上去那么冷若冰霜,仿似天上神仙,不食人间烟火-――此刻我发现她居然就在我的身边,在夏天的深夜里,挽着一个青年男子,神态甜蜜举止亲昵旁若无人,我想我可能也会震惊也会恶俗,也会跟身边的朋友指点议论上一把―――特别是在看到这位市长美女手里挽着的男子表现得如此猥猥琐琐畏畏缩缩气质恶俗的情况下。

是的,猥琐、畏缩可以形容我现在的样子,我自己都能轻易地感觉到这一点。因为我的心理素质实在不怎么样,我太晕了。我感觉自己就象只牵线木偶,傻不愣登地被苏静美牵引着,身不由已随波逐流。而且我的脸上鼻青脸肿血迹斑斑,手里提着裤子唯恐掉落,我不停地低声哀告苏静美住手,别这样,离我远一点,别让那么多人看着我们,张惶四顾躲躲闪闪―――我现在的气质,就是这样。

真晕,没办法,我没有感觉到幸福,只能感觉到煎熬。

“算了算了别走了,就这吧。”我指着道旁一家川味麻辣店告诉苏静美―――与其在街上给人这么注目,还不如去吃喝一通算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再说这店我也来过,颇合我的口味,一想到里面那个红油小火锅,我的口水差点下来了。

“不行。”苏静美永远都是这样有主见,不容置疑。“这里的东西太油腻也太辣,对胃不好,你两天没吃,得来点清淡的。”

“随便吧。”我实在受不了,“反正快点走,别在这里瞎磨唧了。”

第118章 涅槃

坐进苏静美的车里,我才松下一口气来。“你干什么啊?还怕咱们的事知道的人不够多吗?”我郁闷地说,“不信明天看,口水能淹死你。”

“你害怕啦?”她审视地看着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美女,拜托你用点大脑。”我觉得很恼火。“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也知道―――”

“是的我知道。”苏静美说,“你怕影响到我,对吗?你想保护我,对吗?”

“不,我没有这个本事。如果能够保护到你,我就不用怕了。”我很烦燥。“一直都是你在帮我保护我,今天也一样。”我看着她说,“我很羞愧,真的,你让我无地自容。”

“你不需要羞愧,今天的事是针对我来的。”苏静美淡淡地说。“打击你不是目的,他们只想让我出来。”她望着车窗外,神色沉静下来。

“是啊。”我说,“你都知道了,还来上这个当。”

苏静美慢慢地摇头,“该来的始终会来,逃避不是办法。”她看着我说,“你给了我勇气,我已经准备好了。”

“哦,有准备就好。”我说,但是我并不知道苏静美所说的准备是什么意思,我看见她的神情安祥而平和,不象大战之前的秋叶那么蓄势待发咄咄逼人。“战斗准备?”我随口问,这是游戏里战士职业的一个蓄气技能。

“不。不是战斗。”苏静美望着我,眼神还是很宁静。“是死亡。”她说。

我张口结舌,没有想过能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她笑了,“不用担心,已经做了出选择。”她说,“你不是告诉过我吗?死亡也很温暖。”

我认真地看着她,希望她也是在跟我开玩笑。

苏静美也在看我,样子同样认真,“没关系不用怕,设定好了―――”她很平静地说,“政治上的死亡,也许是凤凰涅槃。”她把电话开机,拨了一个号码,等了一会,但是对方没有接听。

苏静美摇了摇头,把电话又关上了,手支着下巴眼望窗外,半天也没说话,好象在静静地思考什么问题。我有点惶恐,不敢打扰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没过多久,苏静美发起了车。“走吧。你得先吃东西。”她说。

………………………………

我们坐在长川江里的一个小渔舟上,只有我跟她,江清月近,风动水凉。

“真美。”苏静美轻轻地说。她的手在江里撩着水花,水中一只只放着蜡烛的小纸船随波荡漾,星星点点。

“要爱护环境。”我把最后一筷子烩面送进嘴里后,舒展地拍拍肚子,感觉已经吃得很饱,“不要乱扔垃圾,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我说,又点上了一支烟,我也开始欣赏那些纸船。

苏静美瞟了我一眼,“不错吧这里?”

“气氛还行,挺安静。”我说。“不过论起吃,下次可不敢来了,口味太糟糕。”我笑着说,“原来你喜欢味道怪的,倒没看出来。”

“我没上这吃过东西。”苏静美也笑了。“感觉不错,挺美的这里。你知道吗―――”她说,“这离别墅不远,我在露台上都能望见,我总在想,有机会一定来这里好好坐坐。”

“你不能这么忙吧?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我觉得这个话不太好理解。

“不是没时间,是没心情。”苏静美淡淡地说,“是和谁一块来的问题,我不想一个人坐在这里,那样会很孤单,很凄凉。我希望能和爱人一起―――”她凝眸看着我,“一起手拉着手逛街吃饭,一起看电影。”

我想到刚才的逛街,有种很汗的感觉。

“我很少去看那些汇报演出,即使那是我的工作。”苏静美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可能江上的风大了点,她的手有些凉,“我不喜欢坐在前排,坐在领导席上,坐在那群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人中间。我宁可在一个角落里和我的爱人,肩并着肩,头靠着头,窃窃私语。看些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相爱的人能够在一起。”她凝视着我,“可以吗?”她问我。

我们处的位置是在长川江边上的一个回水湾里,这里的江水很平静,似乎没有流动,月色也跟水一样,静静地披在我们的身上。我看着苏静美的身影在江水里倒映如画,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伊琳是个好女孩,我也喜欢她。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其实她很坚强。”苏静美提到了琳子,我抬起眼看着她。“是的。”她说,“昨天你走以后,我跟她在一起。我们谈了很多,我了解她的想法,她是个值得钦佩的姑娘,但是绝对不适合你。只有我。”她的眼神突然坚定刚毅起来,让我以为看到了秋叶。“只有我,才是最好的。你别无选择。”她说得很果决,不容置疑。

“晕,不要那么神气行不?”我说,看着苏静美的目光,我感觉她已经把我当成了一个俘虏。“有信心的话,你干嘛还要去找琳子?你是想劝说她放弃,别跟我结婚了,对吗?”我对视着她的眼睛,挑衅地说。

“对啊。”苏静美倒是很坦率,“我千里迢迢赶去碧海,难道真是去参加你的婚礼吗?我当然要阻止你们。”她的神情有点得意,“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我不要这样的悲剧。”

“拜托,你太自鸣得意了美女。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不值得你牺牲那么多。还有,跟我在一起,真的会影响你。”我说,“你看那些报纸,给你惹上麻烦了。”

“没什么,我早就知道了。”她似笑非笑,无所谓地说,“从省城出发时,我就想到了后果,这没什么。”

“哦?”看着她奇特的表情,我有点怀疑―――不会这个照片事件是她安排的吧?当然,也只敢这么一想,没凭没据的乱说话,那是要给秋叶打死的。再说也没这么夸张的,我这德行值得人花这么大一本钱来追吗?声望前途都不要了这可是。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从你身上下手。卑鄙。”苏静美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无语。

“沈宜修。”苏静美突然叫我,“我再跟你说一遍。”她在注视我,目光很严肃,“我可以让你过关,还可以继续帮助你在仕途走下去。”她的样子很认真。“什么都不会变,你可以去北城,常务副区长,任命马上就下来。”

“这样可以吗?”她说。

第119章 完美夏夜

我注视着苏静美,她也在认真地看着我,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要。”我简单地说。“我不要这个。我不想留在这里,你知道。”我也很认真地说,发自内心的话。“我回长川,是来辞职的,我什么都不要,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不希望你为我做什么―――”

“你会坐牢的。”苏静美打断了我的话。“今天的事,就是证明。”

我觉得很诧异。“为什么?不是没事了吗?这么小的一个事情,我们还有证据―――”

“不。”苏静美再次打断我说,“没有什么证据,没有录音,从来就没有。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我吸了口凉气,望着她没说话。

“林曼琴定居海外了,而且就算找到她,也不见得她会帮你作这个证。”苏静美有点疑惑地看着我,“当时的庭外和解,为什么你们没有履行一个手续?”

我大汗,想到了自己跟那个女人说不清楚的关系―――是的,就是因为我的过错,导致这个50万及其相关事情,我从来不敢跟人提起。“蓝―――蓝正德不是放过这件事了吗?”我有点窘迫地说。

“你不了解他。”苏静美倒也没追究下去。“这个人很复杂。”

她又侧脸望着江水,过了好一会后,才叹口气说,“吴奇龙走了。”她的声音有点伤感。

“走了?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苏静美怎么又提到了吴秘书。

“他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她说,“否则,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在身边―――”

“等等。”我打断了她的话,有点莫明其妙,“他为什么不能走?现在什么时间了?快1点了吧?你们不会24小时都在一块吧?”受不了,真搞不懂吴秘跟她的关系,而且在我的印象里,只要在公众场合出现,好象这位神奇的秘书永远都是跟在苏静美身后。

“你想什么哪?”苏静美瞟了我一眼,“你在这里,他肯定会跟着我。如果他不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离开了。”

“哦?”我想起吴秘书看我的眼神,心里琢磨起这个人来。“他恨我?或者说―――敌视?”我犹豫着说。

“是的。”苏静美说。“他会对你不利,会去告诉蓝正德,那个录音的事是假的。”

我又抽了一口冷气。“你的秘书,会这么干?为什么―――”

“你不用管,我知道就行了。”苏静美打断了我的话。“我说过可以帮你,不会让你出事―――”

“你不用说了,如果真要坐牢判刑,我认了!”我突然觉得很愤怒,他妈的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蓝正德这不明摆着害我吗?这个事情他这么清楚,有这么卑鄙的吗?”

“这不算什么。”苏静美带着点冷笑。“告诉过你,他不是要对付你的―――”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随便他怎么弄。”我冲她摆摆手说。“别操心这个事了,真的静美。”我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很麻烦。“连你秘书都跑路了,你还是先顾一顾自己吧。”

她面无表情地说,“他们想要什么我知道,不是没有办法―――”

“我不要你的办法!”我怒气上升,指着她发火了。“不就是让你去付出去牺牲吗?我不要!”

苏静美静静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在月光下在江面上,她的美丽象梦一样,一样飘渺一样清远,让我心痛。

“我不要什么仕途,也可以不和你在一起。”我大声说,“没有我,你可以做得更好飞得更高。如果需要你的付出来拯救我,帮助我,提拔我,我绝对放弃!你知道吗?做这个副处长以来,我一直都在鄙视自己,我觉得我他妈就象个废物象个白痴,我不想这样!你让我痛心你知道吗?”

我的声音大了点,情绪激动了点,好象还有点失态,把口水星子都溅到了苏静美的脸上,她皱着眉头把脸转开了。

不过吼上一嗓子,我觉得舒服多了―――这些话我早就想跟她说,一直压在心里头,弄得我挺憋屈挺郁闷。我手指着她,还想说几句不客气的。

“行了别喊了我听得到,也明白你的意思。”苏静美微笑了,“我们想法是不太一样,以前确实不了解你,我太主观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有点莫明其妙地看着她,很少看到苏静美有这种时候。秋叶的脾气,那是宁杀错不认错的。

“好吧,就这样。”她笑着招呼我。“现在,我要回车里打个电话。”

从船上下来后,我们手牵着手,沿着江岸慢慢地散步。夏夜的凉风从江上拂来,撩动她的秀发,她皎洁的脸庞在月光下柔媚温润。苏静美侧脸看着我,眼神中都是微笑。

我也看着她,心里涌上一种感动,如果能够跟她永如此夜携手同行,那么这一生,就是完美。

可惜完美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一道电光闪过,打断了我们温情脉脉的视线交流。

“你们―――干什么的?”那束光线停留在我脸上,搞得我都看不见人-――哦,原来不是闪电,是手电筒的光,我下意识地侧过身来,挡在苏静美身前。我用手遮着眼睛,朝光源张望,直到人走到我面前了来才看清楚,是两个巡警。

然后两个警察动作粗鲁地拉下我遮挡光线的手,电筒还在我脸上照射,防暴手电的光线很强,搞得我都有点晕眩。

“态度好点行吗?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投诉你们。”我给他们的拉拉扯扯弄得有点烦。

“投诉?”两个警察有点发愣,“你先说你们在这干嘛。”

“干嘛?”我也有点发愣,“散步啊。不行吗?不犯法吧?”

“身份证拿来看看。”他们倒也不和我争辩。

“………………”我语塞。总不能告诉他们说我的身份证给检察院扣去了吧?那样警察还不得怀疑我是个逃犯?

“没有?”警察果然怀疑了,“你这脸怎么回事?”

第120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这才想起,自己正处在暂时性毁容阶段―――这半夜三更带一漂亮女孩到处乱转,哪地方黑暗往哪边钻,还鼻青脸肿血迹斑斑的,太不象个好人了,难怪要遭警察盘问。

巡警又拿手电照我身后的苏静美,我赶紧抢过去挡住光线。“干什么啊你们?告诉你―――”我想了想,这里好象是南区,“你们南分局的范政委跟我可是哥们,早几天还打电话给我,约我去钓鱼。”我咋咋唬唬地说,虽然我不太喜欢这样抬人出来自高身份,可是没办法,我真不想他们再去盘问苏静美。

两警察的电筒光又转回我脸上了,“范政委打电话给你?”一人语气很不相信地问,“他号码多少?说说看。”

“………………”我又语塞―――手机也在检察院,我可不记得什么范政委的电话,虽然他确实打过电话给我。

“得了吧您,跟我们走吧,去所里说清楚。”一个警察开始拽我,用的力很大,应当是在对我的咋唬表示不满。“还有你,一块去。”他又招呼苏静美。

我有点晕,这事弄的。

“你们别拉他,他东西没在身上呢。”苏静美在后边说话了,“这是我的工作证。”

他们停了手,一个警察接过了苏静美手里的证,拿电筒照着细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同伴听:“姓名:苏静美;工作单位:长川市政府;职务:副市-――”终于没念完。

另一个sb居然还拿电筒在苏静美脸上晃了几晃,好象是要验证一下有没有假冒伪劣———然后,他呆住了。

“苏---苏市长,对―――不起。”警察连声道歉,结结巴巴地。这样的惶恐表现其实也不怪他们,我知道一个副市长不至于这么吓人,主要是这个身份跟她出现的时间地点方式以及身旁护花使者歪瓜裂枣的形象反差太大。

巡警慌慌张张地跑了,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你瞧瞧。”我无可奈何地说,“人家警察还以为探到你什么隐私,怕市长大人杀人灭口哪这是。”

“无聊。”苏静美把证收包里了。

“你干嘛要掏工作证啊?吓人家干什么?”我又说,当然我也知道其实她不掏证人家也能认出她来,只不过场面会更尴尬一点。

“我可不想跟你一块去派出所交待材料。”她的话有点打击的味道。

我很沮丧。“我还真就不是块当官的料,这种小事都不会处理。”我有点郁闷地说。

“没事,我知道,你是不太适合这个。”苏静美也没想到安慰安慰我。

“太直接了吧?能不能说得好听点?”虽然我自己也这样认为,但是毕竟想起来不太受用。

“好啦走吧,还有个电话没打呢。”苏静美说,她抬头看见我忧郁的表情,赶紧又哄我一句。“别拿俗人的眼光看自己,你根本就不是这个浊世里的凡人。”

我更恼火了。“这话更恶心,也没这么寒碜人的。”我跟在她后头嘀嘀咕咕。

………………………………

回到车上,苏静美继续拨打电话。

“找谁啊?”我望着她问。我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有关她的工作或者背景关系一类的事情―――那些确实不是我应该过问的,何况,我也真的没兴趣知道。但是我感觉到这个电话跟我有关,我不希望苏静美这么郑重其事是因为要捞我,去跟人做什么交易―――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即使坐牢,我也不愿意那样。

电话拨打了很久,苏静美具备和我同样的执拗,坚持不懈,不听到关机绝不放弃。三分钟之后,她把手指放到唇畔,向我嘘了一下,示意我禁声。

“让吴秘书听电话,我知道他在你那里。”苏静美很直接地说,连个问候都没有,也不知道那边是谁。

“你不用发脾气,这个事情大家都清楚,没有人比你更无聊,更卑劣。”苏静美的直白让我瞠目结舌,我听到了电话听筒里蓝正德的声音。

“这不是在玩政治,你是在表演丑恶―――放心,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个电话没有录音,因为你不配。”苏静美森冷的口吻让我感到恐惧,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显然她已经将包裹在政治外壳上的最后一张包装纸都撕扯了下来。

“吴秘不听电话也行,没什么问题。如果你一定要让一个无辜者为此事付出代价的话,我同意。”苏静美说得很平和,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跟他在一起,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南区沿江大道以西大概2公里左右,你可以让人来逮捕他。”

“但是―――”苏静美说,“请蓝书记多预备一付手铐,因为你可能要连我一块带走。否则的话―――”她在冷笑,很不屑的表情。“明天你会看到关于林曼琴剽窃案的真实报道,会有内幕,会很详尽,会牵涉到某领导的权色交易,有录音为证。报道的文字内容我会亲自执笔―――也许我们可以打一场笔墨官司,当然,你愿意的话,直接上法庭也行,你可以告我诽谤,没有问题,但你不一定能赢―――因为我是苏静美,不是沈宜修。”

听筒里没声音了,但是没挂,显然那边正在紧张地思索。

“录音的这个事情,你可以相信吴秘书,也可以跟我赌一赌。”苏静美又说话了,语调很坚决,“我可以向你保证,没有什么可以永远被隐瞒,所有人都会了解真相。”

她挂上了电话,然后开心地大笑起来。

我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静美―――”我把她的手机从手上拿下来,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但是没用,她笑得很疯狂,无法阻止,我有点担心。

“没事。很可笑―――他绝对不敢赌。”她趴在车子的方向盘上,一边笑,一边冲我摇手,“我一直想这样教训蓝正德,忍了很久了,你给了我勇气---”

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很大,吓我一跳。

苏静美的神色马上冷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好象是在镇定情绪,她打开了电话。

“不。没有必要了,我不需要再跟吴秘书谈什么,该说的已经跟你说过。我不会再重复一遍。而且,我也给了你选择,这个事蓝书记愿意怎么办,我奉陪到底,就这样。”她淡淡地说。然后,关机。

她又笑了,不过这一次是微笑。

苏静美微笑看着我,“你不会有事,我不能让你坐牢。”她说。

我莫明其妙地看着她,“蓝正德妥协了?放手了?他真能相信有那个录音吗?”我问她。

“没有妥协。没有放手。也没有录音。但是他不敢赌。”苏静美可能真是觉得好笑,她捂着胸口,等气息平静了之后才说,“他为什么要整你?你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命运跟你绑在一块?所以他一定会放过你。”

“哪怕只有一点点威胁到自己的可能性,蓝正德都不会赌,你的死活无足轻重,关键是他不能因为这个受影响。”苏静美微笑着说。

“但是这个事情的真相呢?事实上我没有罪。”我终于好象明白一点,但是我依然觉得莫明其妙。

“没有事实,也没有真相。”苏静美发起了车,“事实就是,蓝正德在政治上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突破口,你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想了一想后我问她,“蓝正德到底想得到什么?整你吗?如果你不出来,他不是白干了?”

“我不来的话,你真的会坐牢―――现实是怎么样的,我比你清楚。”苏静美说,“蓝正德可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觉得有点可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刀切鱼肉可能会切错,但是刀子不会因此而痛,痛的永远只是砧板上那条活生生的鱼。

“所以你一定要记住这件事。”苏静美手里开着车,没有看我。“政治上没有玩笑,任何一件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小事,都有可能导致死亡。而且现实会很残忍,比你能够想象的要残忍得多,我希望你―――”

说到这里,苏静美把车停下了,她转脸看着我,非常严肃,非常认真,让我很直接地明白,这些话是我必须记下的。“沈宜修,如果是写文章,你可以天马行空,思绪纵横。但是面对现实,你一定要放弃梦想,放弃那些你无法实现的想法。你既然选择了远离政治,那么从现在开始―――”她把手伸过来,捧起了我的脸,她看着我,眼神充满温柔,充满忧伤,也充满怜爱,“不管发生什么,那些不能办到的,你一定不要勉强,我不想看到你受难。你要学会忍耐学会等待,什么都不要做,等我回来,好吗?”

“你指的是什么?”她的严肃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所有的事情你都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苏静美轻吻一下我的额头,她看着我,无限依恋。“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我也从来没有出卖过自己。相信我,等我,好吗?”

我没有再问什么,我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虽然并不清楚她的意思,但是我知道,她说的这些很重要。

第121章 我在你身边

我们回到了苏静美的郊外别墅里。

这个倚山而建的高档园林名字很别致―――樱林雅筑。

“你看这个山,上面全栽的樱树,春天会很美,花落三千。”我们站在露台上,能看见外边的山林,苏静美指着环绕四周的花树告诉我,“花开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坐着,手里端着一杯茶,可以一个人坐一下午,什么都不想,就看着这些花,轻轻地落下来,很美。”

“干嘛要是樱花啊?我不喜欢―――小r本的国花。”我说,“桃花也行啊,杏花李树喇叭花都可以,这个小r本的就不太好。”

“怎么不好啦?人家可说樱花也是我们国家原产的哦,你可不要搞什么狭隘民族主义。”看样子苏静美的心情也轻松。“嗯―――我这个好象也狭隘了,自相矛盾。”她抿嘴一乐。

“好了好了,也别乱扣我帽子。”见她轻松,我也高兴了。“你哪能经常坐这里看花开花落云舒云卷什么的啊,你有那么多时间吗?电话都能闹晕你。咦―――你手机呢?落在车里了吧?”我突然想起来。“车房钥匙给我,我去帮你拿上来。”我说。

“不用下去了,我知道,就放车里吧。”她无所谓地说。

“哦―――”提到电话,我记起回长川的路上,刑警队的哥们李军跟我提过的事,我问苏静美,“你知道吗?我手机给人窃听了―――呃不对,好象应该说监听吧。”本来我没太在意,但是经过这两天莫明其妙的双规,还差点给拘到看守所里去,我才想到监听的事情也不可能是弄错了,应该确实有人想对付我。

苏静美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好象她早就知道。“是吗?那你就把那张卡扔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手机卡那是小意思,随时可以开丢,我不是想说这个―――”我对她漠不关心的态度倒是有点意外,“问题是人家告诉我监听了很久,有大半年了,难道那个时候蓝书记就想整我啦?”我说。实在是搞不清楚,按说蓝正德这次不是针对我的,那么半年多以前,我跟苏静美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的,我们的关系应该不能惹上他的怀疑,干嘛要这么做?

“我能猜到这个事,所以电话里不能跟你多说什么。再说我的手机和电话也不能保证没事,应该也有这个情况。”苏静美淡淡地说。

我吸了口凉气,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不是有什么问题,不可能出现这种现象。蓝正德是牛,但是他要整一个副市长,应该也不敢这么随便地出手,给人追究起来那可是会有大麻烦的。

“静美,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鼓起勇气,想提一个这两天一直压在我心里的疑问。

我认真的表情让她愣了一下。“问吧。随便问。”她说。“除了不能说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晕。这也叫回答。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我看着苏静美说,“其实对于这些事我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你,我希望能够多点认识,我不喜欢雾里看花。”我诚恳地说―――以前没提这些,是因为害怕伤害她侮辱她,但是今天苏静美的话让我放了很多心,我相信她,也相信她的清白。我也因此渴望了解她,我甚至还想帮她出出主意,或者至少能分担点忧愁。

苏静美望着我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跟你说过的。”她说,“有的事情现在不能告诉你。是对你的保护。但是没有关系,相信我,会有一天,我可以全部说给你听,毫无保留。”她的眼睛里也充满诚恳,“当然,现在一定要问的话,只要问题不是很难,我也可以答复你,看你问什么。”

“哦。”我搔了搔脑袋,给她这么一打岔,我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

“没问题吗?那就去睡吧,很晚了。”她说。

“哦。好的。”我说。

…………………………………………

还是在前年冬天的那个睡房里,我躺在床上发呆,有点辗转反侧思绪万千的味道。两年不到的时间,我觉得好象发生过太多的事情,我几乎已经不能回忆起自己来时的模样了。

门轻轻地开了,苏静美走了进来,身上一袭纯白的丝绸睡衣,温柔似水,人淡如菊。她坐到我的床前,手里拿着纱布药膏,还有杯子。“清理一下,上点药水。”她说,“不然明天还会肿着。”

我端起杯子咽下两粒药丸,又躺下来,仰起脸闭上眼睛纹丝不动,任凭她手里的药棉在我脸上纵横陴阖。“行了。”苏静美很快地说,她一点也没弄疼我。

睁开眼来,我觉得脸上清凉舒适,疼痛少得多了,不禁赞了她一句,“不错不错挺好的,没想到你干护士的手艺这么好,”我笑着说,“跑去当个什么市长,太浪费人才了。”

苏静美没有理会我的调侃,她把手里东西放到了茶几上,有点严肃地看着我说,“沈宜修,你这个人,到底是玩世不恭,还是真的讨厌当官从政?有时候还真觉得看不清你。”

“我没有玩世啊。”我有点委屈,“你也知道的,从来就是别人玩我,每一次都是。我都给人玩腻了。”

苏静美想了一下,估计是在回忆那些有关我的悲惨遭遇。“那倒也是。”她笑了起来。

我也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的一生真的是很悲剧。“造化弄人啊。”我说。“天煞孤星啊,无福终老啊。”我说。“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啊。”我说。

“不会的。”苏静美微笑看我,明眸晶莹,“我不会离开你,不会让你没福气,不会让你哭。”她轻抚着我脸上的累累伤痕,让我觉得很温暖,很舒服。

“你会的。”我说,“你现在就想弄哭我了。”

“好了好了睡吧。”她的声音温润柔和,就象在催眠。“我坐在这里看着你,陪着你,我会在你身边的。”她静静地说。

第122章 晴天霹雳

苏静美欺骗了我,她没有在我身边,她离开了我。

苏静美―――失踪了。

自从那天早上在樱林雅筑醒来后,我就再没有看见过她。

没在房间,没在车上,没在上班,没在开会,什么地方都找不到她,她的家人不住长川,我不知道怎么找,苏静威也不见了人影。甚至,那些平时能联系上她的手机都全体关机,包括苏静美几位直接的工作下属,比如教育局长文化局长体育局长,也包括吴秘书。

我向很多人打听过,有人好象知道些什么,但是不愿意告诉我,而且看我的眼光很怪异,有点躲,就跟我是个传染病人似的―――这些人当中,有我很熟的几个朋友,以前喝酒的时候无话不聊的那种。现在,也不理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因为我虽然没有问到什么结果,但是能够感觉到气氛的异常―――空气中有种很紧张,很凝固的味道。

我只能找到云菲菲,让她帮我托人打听。没有办法,我打那些朋友们的电话,有可能知道这事的不是拒接,就是不接。接了电话的朋友都会问我苏市长去哪里了,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在一起都做些什么――-总之一句话,他们不但不能提供情况,还会追问我情况,让我更加烦心。

电话响了,云菲菲来的,我赶紧接上。

“我都帮你打听了两天,真不知道苏市长在哪里。”云菲菲的话让我很郁闷。“不过―――”她有点犹豫地说,“应该是出事了。”

出事?什么事?我觉得头大了很多。

“不清楚,有人就这么告诉我哥的,可能会很严重吧?还说不让乱传。”

我倒。

“菲菲你听我说,一定一定再帮我找找―――”我觉得焦燥莫名,“具体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查她什么生活作风一类的问题?那也应该会有人调查我啊―――”

“不是还在帮你打听着吗?现在我也就知道这些。”云菲菲打断了我的问话,并且立马转入反问,甚至比我问得更多,“你跟苏市长到底什么关系?什么时候有的?怎么谁都不知道啊?你们到什么程度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上回医院里―――”

我立马挂上电话,关机。一个字:烦。

………………………………

在煎熬中惶惶不安地又烦燥了几天,终于有消息传来,不是谁告诉我的,是电视和报纸上的消息,这个消息让我差点晕倒―――汉江省长川市反腐斗争重大成果:原长川市政府副市长苏静美因涉嫌受贿、渎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日前已被长川市检察机关正式立案批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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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雳!

眼冒金星!!

我拿着手上的报纸,看到这则头版头条的重大新闻,就象被雷劈中脑门,结舌瞠目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不可思议,无法想象。

我努力镇定心神,把新闻从头到尾研读了一遍,思考一遍后,再看了一遍,但是,好象除了标题,我没有在正文中发现什么具体的东西。

新闻正文对涉案嫌疑人的一些基本情况作了介绍,比如身份、职务、曾任职务云云,然后深挖了一下思想动机犯罪根源云云,再就是回顾倡廉历程、对比类似案例、展望反腐形势云云,还大力赞扬长川市领导班子敢于自纠自察自揭盖子云云,高度评价长川市政法纪律检察诸部门顽强过硬的战斗力云云,云云,云云。

就是在我最关心的具体案情方面没有云云,没什么说法。

只是涉嫌犯罪,没有详细金额;只有主观动机,没有具体行为;只有思想根源,没有案情经过,就是这样,让我如堕云里雾里。

我又想了一下,又看了一遍。才想起案件还在审讯阶段,作为一个可能牵涉很广的政府官员腐败案,不同于一般刑事案件,没有审理完结前检察机关应该不可能透露案情。

看完新闻之后,我发现自己了解的还是只有标题那点内容。也就是说,我只知道苏静美被批捕了。

但是仅此一条,就足以让我眼晕,头晕目眩,真的。因为之前几天,我在推测苏静美的去向时,想到过她在纪律上的出事可能。但我最严重也只想到双规,想到她有可能被羁留在纪检委审查问题交待材料,这个推测已经让我不能忍受了,我根本就不可能再想得多远多坏,进检刑拘都没考虑过,因为这代表她有可能犯罪,有可能遭致逮捕,甚至有可能会被判刑坐牢。

而现在的情况,是检察机关的批捕不是刑事拘留,更不是党内的双规。这证明苏静美已经被逮捕了,检察机关已经掌握了她的犯罪事实或者说苏静美已经交待了罪行,她即将被起诉,即将面临法庭审判,即将判刑坐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且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逮捕之前会有一个通常的手续履行―――双开。也就是说,我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苏静美已经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她在政治上,突然死亡,她的仕途,从此终结。

我狂晕!有吐血的冲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一个副市长竟然直接变成了阶下囚,连一个过程都没有―――组织审查、纪律处分、刑事拘留………什么都没有,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苏静美就成了犯罪嫌疑人,被逮捕了。

是的是的,风华绝代冷傲无双的秋叶,政治新星年轻有为的副市长,几天以前还跟我在街头携手漫步的苏静美,现在是一个罪犯。

我哭!

我曾经无数次在报纸上电视上各种各样的媒体上看到过贪赃枉法,看到过受贿渎职,每当看见那些令人切齿的大案要案里面贪官墨吏们的嘴脸,我都会直接联想到硕鼠联想到吸血鬼,但是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把苏静美同这样的形象牵扯到一起,这种联想,让我崩溃。

第123章 天劫

我再次努力镇定心神,我告诫自己,不能慌,一定不能慌,不要被事物的表相所迷惑―――我已经无数次吃过这样的苦头了,一定要冷静。是的,只有冷静下来,才能使我不至于慌乱,不至于崩溃,不至于失去判断,不至于再象以前那样,遭遇危险时手足无措无事可做。

捏着那张报纸,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觉得自己理应冷静下来。我把报纸再次翻阅了一遍,在其中某一版,我果然看到了有关苏静美案子的那些情况―――或者说是花边新闻。

不,不算新闻,只是有关于本案的一些猜测,一些联想,一些感慨,就象梦呓―――因为这些或调侃或直斥或黑色或愤怒的主观文章的作者们,完全跟我一样,不了解案情,不了解内幕,只知道这个官员腐败案的爆炸性标题,还有涉案嫌疑人的绝代风华。

是的,苏静美的绝代风华,无双美丽―――花边文章无一例外地提及到这一点,直白或隐讳地谈论她如何利用美色作为手段,窃居高位,秽乱官场,并且尸位素餐,横征暴敛,大搞权色交易,大肆索贿受贿,甚至还进一步利用权钱,包养情夫。

看着这些本应是剜心刺骨令人痛不欲生的文字,我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是的,我理解苏静美的脸上为什么经常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了,我在想此刻我的心情跟她的冷笑时刻应该完全吻合,痛苦,悲愤,无可奈何。是的,就是这样,因为对于眼前的一切我根本就―――不——相——信!

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虽然苏静美被捕已经成为事实,但我根本不相信她会是那样的人,会是文章描述的红颜祸水美女蛇,这个案子背后一定有隐情。不,不对,不是隐情,是冤情,是足以六月飞雪血溅白绫的动天冤屈―――我肯定。我一定要阻止,一定要揭露,一定要为她洗刷耻辱,一定要让她回复清白…………

我又仔细想了一想,好象我并不能办到这些,甚至我连案情都还不了解。我现在其实根本就恍若白痴,身处梦中,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在这个案子里边,我―――沈宜修,应该也是一个涉案人物,因为我就是传说中腐败贪官的情夫,苏静美的情人。那么我至少可以去澄清这一点,我可以告诉大家,我跟她是自由恋爱,你情我愿,没有什么包养,没有什么权色交易,一次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起码在这个问题上,苏静美绝对清白。

我开始整理衣服,梳好头发,系上领带,拿起手包,我还把皮鞋擦亮了。我把自己弄成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模样,然后,跨出房门。

现在,我要去上班了,而且,我不能再给苏静美丢脸。

上班―――是的,我必须且只能做这个。因为我没有办法了解到任何来自媒体以外的信息―――我的所有咨询电话都被人拒接,无一例外。

那么,就让我去那里吧,去市政府,去苏静美工作过的地方,去她出事的现场,我要了解线索掌握情况发掘内幕―――当然,极有可能是我做不到这一点,无法挽救她无法帮到她什么,那么至少我也可以在那里坐等命运,等候和她一起受难的时刻来临―――就让横刀和秋叶,死在一起吧。

…………………………

我无比高调地出现在市政府法制办的办公室里,气宇轩昂,长驱直入,完全无视那些惊奇诧异愤懑鄙视的目光,我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呈悠然自得状,扫视自己的领地,然后开始整理文件翻阅报纸,并指示手下为我的杯子添茶续水。

但是,没有人上来。那个以前一见我就笑,就闹,就发嗲的文员mm两眼直视着我,一动也不动,好象嘴里还有点嘟嘟囔囔。

丫这也太过份了吧!

我一拍桌子,吓得她一哆嗦。“小黄,你怎么回事?嗯?”我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凶悍。当然,我不是想吓她,我只是有点不高兴。

小黄(她其实比我大,汗!)慢吞吞地走过来,终于象平常一样,做了她每次都抢着干的事情,虽然她的神色很有点不以为然。

“朱秘书―――”我又招呼另外一个手下,“看下于主任在隔壁办公室吗?我找他有点事。”我沉着脸说。

“沈---沈处―――”朱秘有点结结巴巴地,他也没有动身,“什么事啊?”

靠!还有这样的下属!

“老东西,敢骗我回来双规―――”我骂骂咧咧地说,“老子就想问问他想干点啥。”

办公室里看我的眼神全体惊悚莫名―――也跟看一个疯子差不多。

遗憾,于主任不在,让我失去了一个表演当面质问的机会。我拎着杯子,一摇三晃,意犹未尽地踱出门去―――我得去其他部门转悠转悠。

这后脚跟还没离开,就听到身后办公室里议论开了。

“神气个什么劲?指不定明天就给逮起来了。”

“就是―――这双规怎么也没拿下他,吃软饭的,还好意思来作威作福―――”

我微微一笑,也不再理会他们,继续迈步向前,开始我的资料搜集之旅。

形势很严峻。

没有人理我,触目可及的都是漠视白眼还有指指点点―――当然,这个我根本就无所谓,随他们怎么看,也杀不了我,关键是这种情况在提示我,苏静美的艰难处境。

还有议论纷纷―――海量的口水。走廊上过道里,卫生间办公室,所有人都在说这个事。整个政府大楼好象变成了热闹非凡的菜市场,人人交头接耳,三两成群,全在谈论有关苏副市长的华丽仆街。情况根本无需什么刺探打听,横飞四溢的口水迅速灌满我的耳朵,直至我感到厌烦感到腻味掩耳狂奔不想再听为止。

还是不清楚案情,案件显然正处于侦查审讯阶段,除了主要和分管的几位领导以及检察机关,没有谁知道具体详情。但是大致的政治形势已经很清楚,非常地严峻险恶―――苏副市长中箭落马,其主管的文宣系统的党羽臣属一并受制,包括教育局长文化局长卫生局长计生委主任全体被纪检委或是检察院请去喝茶谈话,交待揭发,其中有两位说不清楚问题的已经被宣布双规,甚至苏静美在长川市委宣传部长任职期间的一位副手―――宣传部的仇副部长居然直接被刑拘收审。

市府震动。长川震动。汉江震动。

山雨已来,罡风满楼。整个长川政坛震荡,天雷隐隐。

第124章 摧花折柳

只是,苏静美到底犯了什么罪?确实无从知道,因为我能听到的只是这些路透社报道。

当然,这些飞短流长的小道消息虽然没有包含太多法律政治上的具体信息,但是对于一些无须保密的办案经过,倒是描绘得很清楚,这让我对苏静美的被捕过程有了一个比较详尽的了解。

苏静美是在7月9日上午11时左右,从省城回到长川的路上被逮捕的。按这个时间推算,那天我在樱林雅筑睡着以后,她开车离开了,当时应该不超过凌晨4点。然后她驱车300多公里,奔赴省城。按照未被证实也不可能被证实的民间说法,苏静美是去省城求援的,然而这个行为应该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她没有在省城继续停留,立刻动身返回,行至长省高速长川段出口收费站时,蹲点守候在这里的长川市检察院反贪局拦截了她的009奥迪,并对车里的苏静美当场宣布刑事拘留,随后马上将她移送至外市看守所异地羁押,并于之后的7月12日正式批捕―――也就是说,7月9日到12日的三天时间里,检察机关就查明并认定了苏静美的犯罪事实―――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承认的。

马路消息特长于刻画细节,并且绘声绘色,如同亲临,我从这些细节描绘里看见了苏静美被捕时的场景。据说,从车里出来,她非常镇定非常冷静,没有任何抗拒行为,甚至没有一点意外和惊讶的表现,从容不迫。在刑拘通知书上签过字以后,苏静美还从她的车里拿出了随身衣物、洗漱用品,显然对于自己的被捕,她存在一个足够充分的心理准备。

这种说法让我稍稍感到一点安慰,因为这也让我也回忆起出事前的晚上,苏静美跟我说过的一些话。现在回过头来一想,她的那些言语行状,应该已经向我暗示了这种情况的出现。记得当时苏静美的情绪不错,没有什么太反常的举止,甚至还很高兴,而且她在那晚发生的一些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强大控制力让我记忆犹新。

回忆使我产生了一丝莫明其妙的感觉,我隐隐觉得随后发生的一切,苏静美不但早有预见和准备,甚至―――事情的发展可能依然处于她的控制之下。

我摇摇头,这种想法显然太过荒诞,没有人会把自己控制到牢房里边去。

我回到办公室里,啜饮茶水,眼望窗外默然不语。我的管辖范围内,办公室有两间,连在一块的,一大一小,我现在坐在里面的小间,耳中传来外面下属们的含沙射影冷嘲热讽,颇有点肆无忌惮的味道。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这家伙没什么人缘,他哪来的什么省里边的亲戚啊?这不是都现出来啦?还不就靠的那一位帮他脱衣服―――”小黄mm或者说小黄jj轻蔑的声音。

“嘘―――小声点,他能听得见呢,听人说他脾气很坏的―――”朱秘书的声音。

“我会怕他?他还敢发狂来拿我怎么滴?都泥菩萨过江了他!有什么了不起?就算这次不下台,我也不怕他使什么辣手来整我―――”小黄jj的老公是市中院的一个庭长,庭长也没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庭长的的老爸―――她公公现任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

法制办的几个副主任里我排名最后,我的工作分管是行政立法经济立法还有机关人事、党务、监察。说起来很巨大很抽象很生猛,其实没什么好做的。我不知道自己能立个什么法,也不知道我能监察得了谁,至于人事―――没有人和事需要我来安排,我也安排不了什么人事,我只需要在有人拿表格报告一类到我面前来时,给他签上名落个意见就行。这个非法人的二级机构里,领导们抢着分管的就是机关财务还有行政执法监督―――也就是说,钱、帐以及具体可操作的权力。

我对自己的任内工作从来就是绝少激情,毫无兴趣。当然并不是我有心想要管什么人管什么事,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甚至连这个莫明其妙的机构都不需要存在,完全缺乏含义。

现在回想这一些,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这个位置坐不了多久,我的这种姿态随时可能中止―――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明天,我就会从这里永久性消失。

对这个我没有任何遗憾,我绝不恋栈。同时我也很理解属下们此刻的态度―――在这里最年轻最缺资历降落得最突然最古怪又凌驾于众人之上,其实我一直都是这块地里人们的一块心病,他们以前表现出来的种种景仰和尊重之情,只不过是碍于我的背景和职务。而现在,作为苏静美最直接和亲密的党羽,我的明天岌岌可危。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苏静美已经轰然倒地,那么我的弑羽坠落就只存在时间问题―――手下人现在的表现已经是相当客气相当容忍,显然我的政治力量已经荡然无存,如果不是忌惮我还存在肉体力量的可能性,我想他们已经在谋划冲过来当面指斥破口大骂了。

我并不害怕什么,而且我应该坐在这里,因为这个位置确实来自苏静美的作用力,也包含她对我的期望。尽管非我所好,但我仍然对她的深意充满感激―――我想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好做的,就在这里努力坐好最好一班岗吧,谨以此行为来表示我对苏静美眷顾之恩的感念之情。

…………………………

我突然在窗外看见了吴秘书,正站在政府大院里的一辆车旁,有人在帮他往车里搬东西,好象他准备马上离开这里的样子。

我赶紧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杯子一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夺门而出。当我经过外间办公室小黄jj的桌旁时,势若风雷的大步狂奔让她花容失色,尖声大叫。

还在享受家长里短揭人隐私快感丛生的ol淑女小黄,正停留于神游天外的yy高潮状态,措不及防之下,她尖叫一声,从跷坐的椅子上跌落红尖弑羽坠落轰然倒地,摔了个素面朝天,同时裙裾飞扬春光乍泄姿势极不体面―――显然小黄jj以为是自己肆无忌惮的嘲讽挖苦刺激到我,让领导不顾身份地百米奔袭,意欲辣手摧花企图狂暴折柳。

第125章 史上最牛秘书

我没有任何摧花折柳的欲望和企图。本来已经跑过去了,但是看见小黄jj倒在地上的样子狼狈无状不堪入目,一时间还挣扎着爬不起来,又没人上去扶,我只能停下脚步,将她拉起身来。

“对不起啊小黄,吓到你了。”我说。

她的眼睛呆呆望着我,充满恐惧,同时脸上呈现白痴状态。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大家全体朝这边侧目而视,目光里内容丰富妙不可言,惊骇讶异漠然兴奋期待怂恿什么都有,尽显人生百味。

小黄真的吓坏了,动也不敢动一下。我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在这些下属面前应该保持一种什么样的形象。不过从目前来看,至少他们应该很忌惮我的武力和我狂躁凶猛的性格。可能这跟我被公众了解的行为细节有关系吧―――政府联合执法时暴力对抗、受到双规时殴打办案人员―――嗯,如果我看到这种恶棍雷霆万钧地向我冲过来,而且好象是来惩罚我对他的侮辱性谩骂的话,我想我也会感到害怕。

我随手把小黄jj因意外跌倒、滚落红尘而翻卷到腰上的短裙下摆放了下来,帮她遮住隐私,恢复到ol的淑女形象。我看着她,很平和地告诉她,“下次说话的时候,请注意不要坐得那么高,姿势不要那么怪,还有说话时要多留点神,才不会摔跤不至于受伤,知道吗?”

她痴呆地看着我,点了点头,估计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状态气质都还没有来得及恢复,只是受气势所摄,身不由己,呵呵。我把小黄的身子放稳下来,转身冲出办公室,继续向外狂跑,直到追上吴秘书为止。

显然吴秘书对我的突然出现感到有点意外。“你怎么还在这里?”他看着我脱口而出,问话的声音也有点错愕的意思。

我大力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因狂奔而不调的呼吸,稍稍平稳之后,我反问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又没有给人开除,我还是法制办的领导,对吧吴秘?”

吴秘书看着我摇了摇头,他没有理我,把手里的一捆书扔进尾箱后,拉开车门就想上车了。

我大急,一把抱住他的身子,“你不能走!”我大声呼喝。是的,吴秘书绝不能走,他跟这件案子,跟苏静美之间,应该存在着重大而复杂的关系。

吴秘书站定了身子,他一把挥开我的手。然后转过脸来逼视我,死鱼一样的眼珠里白多黑少,“沈宜修―――”吴秘书的声音也是喑哑嘶裂,听上去鬼气森森,有种很恐怖很压抑的味道,“你想死吗?”他问我。

这个问题提得如此认真清楚,丝毫不含恐吓威胁的成分。在他阴森的目光里,我身上突然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看着吴秘书的眼睛,我有种触摸到死亡的感觉。

“我可以死。”我喃喃地说,“但不是现在。”我说。“因为我想救她。”

吴秘书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眯缝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种残忍严酷的冷笑,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我,很久很久。

“不怕死的话,你可以跟着来。”他不再看我,转身自己上了车。

我毫不犹豫地拉开另一侧的门,抬腿跟着进去了。是的,吴秘书,哪怕他杀了我,我也一定要跟上他。因为他太神秘,太诡异,跟苏静美的案子牵连太多。而且吴秘书的身份绝不可能仅仅是一个秘书―――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领导被逮捕审讯的时候,他的秘书可以安然无恙安之若素地四处乱逛,还大摇大摆地,绝对没有可能。从理论和现实上来说,就算不被隔离审查,他至少也应该正跟纪律部门的同志们喝茶―――即使他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吴秘书看着我进来,没有说话,因为车上不止我们两人,前排还有个司机---刚才帮他搬行李的那位。

“通和苑。”吴秘书简单地吩咐一句,然后他把手箍在胸前,仰脸靠到后座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我侧头看着吴秘书,越发找到了那种吃不透他的感觉―――因为我们坐的这辆车,是汉a的牌照,而且是000开的头,也就是说,这是一辆省委或者省政府的机关用车。

这个秘书,比市长牛。看着他的作派,我只能这么想―――而且我以前好象并不知道吴秘书也会有这种时候,在我的印象里,他一向低调。

车从市政府出来,转了两个弯,到了长川的主街道口。现在这条主街上空空荡荡,一辆车都没有,可是我们无法穿越,我们被一排警察拦下了―――交通管制。

主街街道两侧此刻站满了交警巡警,连一个穿马甲的协管都没有,清一色的制服笔挺,站姿笔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呃不对,没有羽扇纶巾,只有大盖帽跟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高级警衔警徽---在制服里边我看见了交警支队的支队长和政委。

靠,谁来啦?这么大排场?

没过多久,答案就出现了。

两辆顶上闪着蓝光的引道车驶过后,一条长龙的车队远远地从后边跟上来,井然有序,可以辨认出第一辆车的牌照是汉a00001―――也就是说,省委周书记来长川了。

主街两旁的支道口塞满了车,全给交警拦下了,我们的车也陷在车堆里没法出来。

牛什么牛?望着身边乱糟糟的交通状况,我在心里不以为然地嘀咕了一句。可是没有办法,整个汉江省,周书记最牛,地球人都知道。

但是,然而,我发现,我好象想错了,有比他牛的―――就在我身边。

“周书记到了。”前排的司机突然面无表情地说。

“知道。”吴秘书也是面无表情。

“通和苑那边路面应该封锁了,去不去?”司机大哥还是面无表情。

“去。”吴秘书抬手看了一下表,又简单地吩咐了一句。“等下有急事,没时间等了。”

我听着两个白痴的对话,觉得好笑得不行。

通和苑是什么地方?一家宾馆。前身是市委第一招待所,市场经济后改了现在的名字,取的是政通人和的意思,却也依然没有对外开放。市委跟市政府两家机关都定的这里作为接待场所。以往省里领导甚至中央大员来长川视察,也全是下榻于此。

也就是说,周书记来长川,也得先去通和苑,那么现在那边的交通肯定更加处于管制状态,猜都不用猜。这辆车就算是省委牌照,那又如何?你还想跟省委周书记抢个道超个车?再牛你也牛逼不到这份上!打道回府吧,今天是甭想去什么通和苑啦―――呃不对---我收回刚才的话。因为我发现,自己好象想错了,白痴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第126章 神秘人

司机大哥在摁喇叭,不停地摁。前面一排交警回过头来,神色严厉,大概是想看看哪只傻鸟胆大包天,如此排场的交通管制下居然敢胡乱放炮。但是看到鸣笛的车后,没有人吭声,也没有人冲我们发脾气。我知道所有的交警脑袋里都安装着自动识别系统―――具有在辑拿肇事车辆前从该车牌照上收集相关信息并判断其身份决定处罚与否的强大功能。

然后有位三级警监过来,在车窗外敬了一个礼,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得很直。

司机大哥摁下车窗,同样面无表情地说:“请告诉你们支队长,15号车提前到达长川,现在请求加入车队。”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对方回答,他又把车窗摇上了。

三级警监啪地一声立正,又敬了个礼,以标准的操列姿势转身,迅速返回。

不到两分钟,前面一排交警开始疏导我们所处支道口的交通,把身周的车辆赶得鸡飞狗跳。然后警察在前面放开位置,我们的车长驱直入驶上主街,汇入了省委车队。

我看着无动于衷依然在闭目养神的吴秘书,有点目瞪口呆的感觉。

牛逼表演没有结束,远没有到达高潮。

我们跟在车队长龙后边,缓缓行驶,可能车队此行的目的地是市委机关,因为转了一个圈之后,我看见前面转往通和苑的道口也被封锁了―――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夹在车队里一同前往市委了,除非超车抢道。

然后,我们超车,抢道了。

司机大哥面无表情地打方向、离队、转道,加速,车持续提速,越过了整个车队。我往窗外一看,发现我们正跟1号车并驾齐驱。眼前的现象告诉我,现在这个省委视察车队,有两辆车排头―――周书记的汉a00001,还有就是,我们这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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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感到大脑有点抽风―――如果有人对我讲这样的神话故事,我会很直接告诉他说你疯了,因为玩笑不是这样开的。

没有开玩笑。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我在想,要么真是我疯了出现幻觉,要么就是坐在前面驾驶位上的那位司机大佬疯了,手脚头全体抽风不受控制。

司机显然并未抽风,驾驶水准一流,超常稳定。而且他的神情非常镇静,非常平和,好象觉得理所当然―――车,就是这么开的。他非常镇静地鸣笛,打开方向灯,应该是在提示1号车,我们要并道了,麻烦你让让。

我把嘴张得很大,眼睛也瞪得很开,我看看闭目养神的吴秘书,看看貌似平和冷静实则癫狂痴呆的司机老大,又看看车窗外的1号车―――我看见1号车,周书记的车,汉江省第一人的车―――减速了。

我们的车迅速转向,并入主车道,取代1号车,处在了整个车队的最前列位置,不过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下一个路口,车继续右转,我们拐入支道,终于结束了这一场令人震撼永生难忘的最牛逼超车表演。

“你是谁?”---直到5分钟以后,看见通和苑的红色外墙时,我才把嘴巴闭合上来,我一把揪住了吴秘书―――是的,他使我疯狂。

“放开你的手。”司机大佬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这不是你该问的。”

我放开了手―――我想自己应该无法得到这个答案,而且我的表现,确属冲动。

我们驶入了宾馆的车道。

通和苑座落在长川市中心的繁华街道上,闹中取静,外边看起来不显气派豪华,进到里面才知道大而开阔,十几幢两层或三层的小楼房散落在浓密的花木间,有假山凉亭水景,环境很幽雅。这里分为两部分,东边通苑以及西边的和苑,中间用一条人工河间隔开来―――因为通苑跟和苑的性质不同,需要分隔。准确的说法,通苑用于机关接待事务,和苑主要是长川的领导们在使用,我们现在就在和苑这边。

和苑比通苑小一点,有七、八幢房子,是长川历任主要领导的御用休息处所,事情多的时候―――比如春节―――领导们还会把这里作为临时工作驻地,以便全天候处理公事执掌政务。

受资格所限,我从来没有进入过和苑里的任何一幢房屋,但是我知道这里。而且苏静美也跟我说过在长川她就住在这里的八号楼。当然一个副市长是不够资格在和苑占上一处单独的住所,这里的房子书记市长副书记们有份,连常务林副市长都没进来。但是考虑到苏静美是单身领导家又不在长川,组织上就安排给了她。

车很平稳地在和苑八号楼前停下来,应该说司机对这个地方很熟,真正的轻车熟路。

我们下来了。吴秘书还是一言不发,快步走上八号楼的台阶,让我感到有点愕然。

“我在这里等吗?”司机把头伸出车外来问。

“好。”吴秘书说。很简洁,就跟苏静美的说话方式差不多,甚至他在说话的时候也是脚步不停,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八号楼门口有两位服务员mm,看到吴秘书,打了个很熟悉的招呼,吴秘书冲她们点点头,继续往里面走。

我站在台阶下,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跟着进去,因为我很烦燥,我觉得自己无法忍受。

苏静美出事被捕,按说这个八号楼应该会被马上封锁起来,以供办案机关搜索查找证据线索―――但是我丝毫没有看到有这种迹象的存在。

吴秘书是跟苏静美的,他对这个场所熟悉我倒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出现在这里,并且表现得象一个主人。我靠!

“怎么啦?不上来?”吴秘书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心一横,抬脚跟进去了―――想这么多干嘛,从我观察的情况来看,吴秘书的身份绝对非同小可,我却一点也猜不到他是个什么人。如果吴秘书自己不说的话,我想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得知。今天他带我来这里,大概就是要跟我摊牌亮底的―――那么就让我来了解这个神秘人物的真面目吧,也许搭救苏静美的路子能从他身上找到。

第127章 斗力

和苑八号楼是座两层的小楼房,一楼有大客厅和餐厅。两位服务员mm正站在客厅外头的门廊后边,望着我这个陌生人昂然走进来,神色不免有点疑惑。吴秘书没有在这里逗留,他快步走到楼梯间,拾级而上,直接来到第二层,我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上完楼梯,就看到一条不长的过道,边上有个敞开式的小型会客室,摆着沙发茶几电视什么的。吴秘书脚步不停,沿着过道直往里走,然后打开右手边的一条门。他没有进去,站在门口,却也没有回头看我。

“这里,就是她办公的地方。每天晚上,她都坐在这里看书看文件。我会在这里守着她,帮她整理东西,我知道她要看些什么,我会先帮她准备好。然后就在这里望着她陪着她,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吴秘书好象在自言自语。他脸上的神色有点古怪,仿佛身在梦中,也不知道是跟我介绍情况还是自己在回忆往事。

这是一间书房,面积挺大,比一般套房的客厅还要大一点。走进来首先看到的就是对着门一长排典籍林立的书柜,前面摆着宽大的写字台。房间左边整墙都是落地玻璃窗,门侧还有一圈转角沙发。感觉上这里跟苏静美在樱林雅筑里那间书房的布局摆设差不多,不同的是装饰格调大异。这个房间跟八号楼其他地方一样―――估计整个通和苑所有屋子的装饰风格全是这种―――没有外间传说的那些豪华奢侈一类,倒也朴实不算张扬。装饰用的材料可能比较讲究点,但是颜色搭配上就不敢恭维,全是深色调的―――黑色紫檀的门、窗套还有书架,铁灰色的沙发,老红暗黑的办公桌。

我喜欢樱林雅筑那间书房的颜色,象牙白,大麦彩,淡淡的米黄―――温暖雅致,轻灵明快。但是这里,怎么说呢,好听点就是大气深刻厚重沉稳,不好听地说,压抑沉闷晦涩灰暗。我讨厌这种味道,我在想自己以后的房子要让哪个装修公司弄成这样,我非得一把火烧了它不可,要不就砸了那公司。

又想一想,苏静美坐在这里肯定也会不喜欢―――不过没办法,谁让通和苑这地儿是党和政府在使用的呢,基本上我看到的公家装饰都是这味道,老气横秋―――政治的色彩。可能只适合中老年人群。

进到房间里,我东张西望地,想象着苏静美坐在这里站在那里的情形。吴秘书没有理会我,他手里捧着书桌上的花瓶,看着里面几支已经全然枯萎的玫瑰怔怔发呆。他的神情很专注,眼神很伤感,仿佛眩然欲泣。

吴秘书的样子太吓人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对我诧异的目光毫无知觉,精神好象沉浸到了另外一个境地,思想已然穿越异界。吴秘书痴痴地地看着那些花朵,伸出手来,触摸枯萎的花瓣,然后拈起一片放在鼻下轻嗅,他甚至还吻了那些花。在他沆沆洼洼狰狞可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梦幻一般的深情,温柔无限,怜爱无限―――看着面前真实版的魔鬼与玫瑰,我心里一阵恶寒,我觉得吴秘书发疯了,有点象个神经病。

“吴秘-――”我叫他,试图打断他的穿越,把他从异界召唤回来。“你让我到这里来到底干什么?”我壮着胆子问他。

“我没有叫你来,你不配出现在这里。”吴秘书喃喃地说,“我只是想到这里看看,我想拿点属于我们的东西,然后我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他把脸转向我这边,从他脸上我看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也不会回来了,永远回不来了。”他说。

“谁?苏静美吗?为什么?”我很恐惧。“是不是―――”

“你害死了她!”一声厉吼打断了我的话,吴秘书骤然发作,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就是你这个人渣!”他仇恨地逼视我的眼睛,好象要用目光杀死我。他揪得如此大力,让我窒息。我感到透不过气,用力一挣,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扯开来。我弯下身来咳嗽不停。然后感觉背上遭到重重一击,直接就趴到了地上。

“我杀了你!”吴秘书真的疯了,伴随着凄厉的嚎叫,他在我身上狂踢暴打,拳脚暴风骤雨一样地落下来。“人渣!”他气喘吁吁地骂。

我靠!这丫!一声预备都不喊,直接就开片了!我趴在地上,给他干得懵头懵脑,一时找不着北。

大概觉得拳脚不能解决我这个特大号的问题,吴秘书转身又从写字台上操起先前那个花瓶,高举过顶,好象就要往我脑袋上砸。靠!还杀人了!我大寒,这瓶子瞧上去没个10斤八两的算我没长眼,真让他抡上了我还能活吗?

我不假思索地撑起身子,向前猛扑,一把抱住了吴秘书的腿,他手里的家伙落下来又砸在我背上了,痛彻心肺。我狂叫一声,手上猛地发力,把他掀倒了,嘭的一声大响,花瓶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吴秘书倒在地板上,手脚乱踢乱打丝毫没有犹豫停顿的意思,我的身上辟里啪啦地不知道中了多少招。我火上了头,反正架都干起来了,也不用再跟他客气―――再说客气也没用,他也得打我。

我抓住了吴秘书的手腕,反着拧转过来,中止了他的狂暴―――丫这打架的手法也忒粗糙了点,跟个女人似的,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学问,很容易对付。不偷袭,他根本就打不着我。

在我的大力压制下,吴秘书的身体蜷曲得象条虫子,嘴都啃到地板上去了。他一言不发,可着劲地挣扎蠕动。

“算了吧吴秘?”我说,“别打了,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放开。”我并不想把吴秘书怎么样,不是怕他―――论打架,玩命的时候我也有过―――只是对于吴秘书,我没有仇恨感―――甚至好象还存在一丝莫明其妙的同情和歉疚,真他妈怪了。

第128章 雷动于九天之上

我们坐到了沙发上,都是气喘嘘嘘。我还好点,吴秘书的喘息好象在用力扯动一只破风箱,一时无法抑制,我知道刚才双人舞运动的剧烈程度不至于让他这么狼狈,关键是激动造成的―――他太激动了,好象从来就没打过架似的。

“你会死的。”五分钟以后,吴秘书终于调匀了气息。“只要我愿意。”他说。

“知道。”我一点也不怀疑这个话的真实性。“你得让我死个明白。”我说。

“你害死了苏静美!”他的神情又开始愤恨。

“我靠!”我也开始烦燥。“谁说她会死?你有点口德行不?”

“会的。”吴秘书说。“我知道,我什么知道。我是她的秘书,我总是在她身边,她什么事情我都知道,可是你―――”他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充满憎恶。“你这个白痴,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害死她了―――”

“苏静美到底犯了什么事?贪污啦?受贿啦?还是挪用过公款?至于那么严重吗?”我也不想再跟他打什么哑谜,我愤愤地说,“我又是怎么害的她?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她犯的什么吗?我告诉你―――”吴秘书的眼神从我身上游离开去,好象又开始做梦了。“我来长川十年了,跟在她身边七年,从市政府到宣传部,从宣传部又回市政府,七年了,我从来都没离开过她。她的事,我比谁都清楚,我告诉你―――”他又指上我了,他的样子比我更愤怒,“跟外边传的一样,受贿渎职巨额财产一个都不少,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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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

我看着愤怒的吴秘书,脑中一窒,感觉比先前他卡我那一下还要难受,出不了气。

自从苏静美出事以来,我一直在考虑她的案子,虽然不了解案情,但是我很自然很本能地认为,她不可能有事不可能犯事,我跟她在一起,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有什么传说中的豪阔糜烂骄奢淫逸、珠光宝气一掷千金。苏静美的衣着绝不豪华,行为绝不奢糜―――就象一泓最纯净天然的清泉,一轮最皎洁清丽的明月,任何外来的多余修饰对她来说都是侮辱都是伤害。她的美丽高贵浑然天成自在悠然,根本无须装饰。

因为自己的工作性质,也因为好奇,我接触过很多次真正的罪犯,应该说对于这类人群,我有比较直观的认识―――能够看得出来,绝对看得出来。那些人往往都是眼神浑浊举止生硬、面相犹疑首鼠两端。而苏静美―――她是如此脱俗如此纯真如此优雅如此纤尘弗染铅华不加,我们在一起时,她的言行举动清新大度,得体宜人,我觉得她完全是发自内心出于本能。一个罪人,一个有愧于心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气质,绝对不可能!

说老实话,我不算个富有正义感的道德人士,我也并不指望苏静美在职务上完全清白透彻跟个海瑞似的,我没把她想得那么高,那么假―――请不要指责我对海大人的认识,我从来都不觉得一个能以卫道口实将自己女儿活活饿死的父亲存在什么崇高品德高尚人格,我觉得他假得连个人都不能算。

我也知道苏静美在什么位置。她身处的地方,永远不可能存在纯净―――那样的话,她一天也不可能生存―――在政治上,她也肯定会有假面会有伪装,这一点我充分理解,绝对赞同―――但是,如果,我们在一起时,她也那样―――她的气质,她的高贵,她的优雅,她的本能和自然―――难道,也是伪装?也是矫饰?

我不能忍受这样的想法,我觉得这是对她的亵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她不可能有罪,是假的,是有人害她的。你说―――”我一把揪住了吴秘书的衣领,就跟他先揪我一样。“都是假的!你没有证据!你是在陷害她―――”

我粗鲁的动作被吴秘书的目光中止了。是的,目光足以让人沮丧―――吴秘书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让我想起了他的身份―――他是苏静美的秘书,他每天跟着她,如影随行寸步不离,他是最清楚她的人。

“你想要知道什么答案?嗯?”吴秘书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仿佛来自地狱,让我觉得恐惧焦躁。“不妨告诉你,比如受贿这一条―――”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钱并不多,二十几万,不算什么。但是证据确凿,足够判上十几年的,加上其他罪名―――她的后半生,会在监狱里度过,她回不来了。”

呆呆地望着吴秘书不停开合的嘴,我觉得那是魔鬼出没的洞穴。

“不可能。”我眼望地面说。“她不可能是一个罪犯。绝不可能。”我说。我不知道能够说什么。我只能这么说,我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是的―――”吴秘书说。

“她不是罪犯,她没有犯罪。她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官。在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官,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无论政治还是人格,绝对完美无隙可击,她没有缺点。她本可以走得很远飞得很高。但是―――”吴秘书说。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吴秘书平静地端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他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玻璃斜射进来,让我们身处的这间书房明亮通透。灰褐色的地毯上,枯萎的玫瑰花瓣到处洒落,星星点点,满地残红。那只打碎的花瓶瓷片千裂,从各个角度折射光线,然后投影到墙上,天花上,我们的脸上。光斑耀眼,璀璨夺目。

我顺着吴秘书的目光望出去,视线穿越通和苑中心的间隔河带,越过那些高高低低的乔树灌木,毫无阻碍地抵达通苑那边。此刻通苑的停车场里热闹非凡,人潮拥动。几十辆车在警察的引导下徐徐进入,分行排列―――省委周书记到了。

“雷动于九天之上。”吴秘书说。“没有人能救她。”

第129章 贞子缠身

“具体点。”我收回了目光,看着有点痴呆的吴秘书。“说清楚一些,我不想猜谜。”

“你本来没有资格知道这些。”吴秘书说,“但是我会告诉你,因为我要让你清楚这一点-――她是你害死的―――”

“行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害的她?你说的二十万是什么意思?苏静美到底有什么事?”

“她没有事,她收的每一分钱都是正确选择,绝对符合政治原则。”吴秘书淡淡地说,“但是她收了钱受了贿,从法律上来说,她有罪。也符合政治逻辑。”

我眼也不眨地盯着吴秘书,想知道他的这个逻辑是否清楚。

“二十万是小意思。”吴秘书说。“不该拿的钱,她一分也不会要。但是必须拿的钱,她也不能拒绝―――”

“你说什么啊?”我再次打断了吴秘书的话,我觉得他的思维有问题,逻辑混乱。“什么叫必须拿的钱?你的意思是说她确实受贿了?”

“是的。从法律上讲,是这样的。”吴秘书现在的神色很平静,看样子他是准备跟我说点什么了。“她收钱从来没有隐瞒过我,我都知道―――”

“是的是的,你什么都知道!”我忿忿地说,我觉得自己忍受不了他,“什么都是正确的,光明磊落的,收钱受贿也正确,判刑坐牢也正确,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你懂什么?我问你―――”吴秘书冷笑了一声,“如果你是她,在她的位置。对你有知遇之恩的领导招呼你办一件事,然后有人拿着那个报告给你签,上面有五位领导同意,就差你的意见了,这个事又无所谓对错,不违反原则,你怎么办?批不批?还是顶回去?

“然后你同意了,以后事办成了,办事的回过头来感谢你两万块钱,你怎么办?拿不拿?还是把钱退回去?交纪委?―――那你就真他妈傻逼了!”

吴秘书突然骂了一句难听的,从来没听过,我吃了一惊,直直地看着他。

“这钱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他斩钉截铁地说,“你可以退钱,也可以交纪委装清廉,甚至还可以去检察院举报。但是那几位同意这事的领导会怎么看你?你说清楚了人家还能说清楚吗?-――你真要把每件事都说清楚,也就不用玩政治学人当官,你可以去死了!什么叫潜规则?就个就是!

我想我明白这个意思了,就是脑袋里有点混乱。

“她是领导,坐在那个位置上,不是要让人挤兑,不是要给人踩的。她在她的位置,就是一架最完美的政治机器。”吴秘书把冷笑收了,神情变得很严肃起来,“人情世故,政治法律,大道理潜规则,有什么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看重过钱?我告诉你,从来没有过!该得不该得的,她很清楚!”

“那她为什么会出事?为什么?”我喃喃地说。其实我已经隐隐知道了为什么。

“因为你―――”吴秘书的声音恢复了痛恨,他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二十万,多小的数字!一个厅级领导因为这个倒台,除非政治需要,就是你,让政治惩罚了她―――”

“我靠!”我骂出声来,“不要开口政治闭口政治好不好?我跟苏静美怎么啦?我没想过害她!我们犯了什么法?我们错在哪里―――”

“猪!”吴秘书用一句谩骂打断了我的话。“你懂个什么?政治上没有对错,只有能做和不能做的,你们,就是做了不能做的―――”

“我呸!”我怒了,跳起身来指着吴秘书就骂,“滚你的政治,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是胡扯!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啦?管他妈政治什么鸟事?”

吴秘书摇了摇头,没有再发脾气。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你们的事,也许跟政治无关,但是―――”他用手扶着门,好象要出去了,“跟政治家有关。”吴秘书说。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无限留恋的样子。然后他拉开了门。

“等等―――”我喊了一句,吴秘书转过脸来看着我。“你也爱她,爱着苏静美,对吗?”我大声地问他。

吴秘书的脸色骤然苍白,白得就象纸一样。他的神情变化如此迅速,让我以为是他拉门时不小心把自己的脑袋给夹住了。他的身子在颤抖,脸上的肌肉也在扭曲,看上去神情痛苦万分,但是死鱼一样的眼珠里却放射出灼热的光芒。

“是的我爱她―――”吴秘书终于说话了,嘶哑的声音就象一头受伤的野兽在低吼,让我心惊肉跳。他的手伸到了空中,凝固在那里,好象他打算从天上扯一下根救命稻草来。

他的样子实在是太恐怖了。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有点害怕。

“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停止过,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吴秘书呈现出一种白痴形态,眼神游离,好象又做梦了。跟他魔鬼造型不太相称的是,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似乎在搞往事追忆。“多美的姑娘!”他说。“从她刚上大学那天,我第一眼看见她,我就知道完了,我栽她手里了。”

吴秘书的话让我有点诧异有点好奇,我在想我真还不知道他跟苏静美什么关系,看上去就是一特忠心耿耿的秘书跟领导那样,但是绝不可能仅此而已,苏静美从来不跟我提这些。

“她那么美那么优秀,那么多人追求―――都让我给挡下了,因为我爱她我控制不了我不能让人伤害她―――”

“你到底谁啊?你凭什么这么做?”我实在忍受不了他的叙述,这好象是一个真实版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可我不太想听。

“我是她的老师,我比她大了十几岁,可是我的样子―――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是没有办法,我爱她。我不敢跟她说也不敢纠缠她,我只能默默地跟随,远远地望着她。”吴秘书的语速很快,断句都没有。看得出来,这些话在他心里压抑了很久,“大学四年,然后分配,然后她来到长川,我一直跟着她,每天都跟着她,一步也不敢离开―――”

“够了!你什么毛病?”我觉得这样也太不靠谱了。“苏静美呢?人家自己怎么想?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我忿忿地说,同时鄙视地看着他―――真的,这家伙心里可能是挺苦,可以理解,但我并不同情―――这可是他自找的。谁让他跟着缠着来啦?还让人活吗?我想如果自己是苏静美,每天让这么个妖怪状物体跟在后边不离不弃,我非得疯了不可。

第130章 这个世界,谁最爱你

“是的是的我知道!她恨我她看不起我!本来毕业分配她能留在省城,她来长川是为了逃避,我都知道!”吴秘书的神情太痛苦了,脸上一团团肌肉在痉挛抖动,眼珠鼓得象要爆离眼眶,让我以为他马上就会一头猝死过去。“我阻挡了她的幸福,我让她痛苦了,这些我都知道,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他发出压抑的号叫。

我鄙夷地瞧着吴秘书,一言不发。我想自己终于知道苏静美悲凉忧郁的来源了,是他造成的―――原来我一直以为那是政治的原因,但是吴秘书已经告诉过我不是那码事。苏静美在政治上完全胜任,游刃有余,但是她不知道能拿自己这个秘书怎么办,怎么处理。他显然比政治更麻烦―――据我的观察,吴秘书就象政治他爹。

那么,这个吴秘书,他是谁?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没想过让她嫁给我―――想都不敢想。只要每天能够安安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这一辈子我就满足了―――”

我一阵恶心。我靠!

“我想让她开心,她喜欢做什么我都会帮她,她高兴了我就高兴―――”吴秘书完全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好象不把我恶心死了他就不准备停一样。“我也知道她孤单,我总在想她喜欢些什么―――但是她好象什么都不喜欢,对什么都没兴趣―――”

“有段时间她的情绪很好,经常在网上玩游戏―――”吴秘书突然提到这个,让我心里一跳。“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好象也没那么多胡思乱想,有时间也不闷着坐着,就上网去了。我挺高兴,我就帮她查资料,帮她冲值买东西,到交易平台收那些游戏物品―――”

“呃等等―――”我打断了吴秘书的话。真没想到这个,原来横刀跟秋叶之间,居然还夹着个妖怪!我还从来就不知道。我觉得有种很汗的感觉。“你不玩游戏吗?”我问他。

“不玩。不会玩,也没兴趣,我连网聊都不会。”吴秘书说。

“哦―――”我看着他,现在倒真觉得有点同情他了。这个倒霉的家伙,遇见苏静美算他不走运,为情所困,什么世事浮云全抛脑后了,把什么都耽搁了,十几年如一日,还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真纯,真傻―――比金大侠书里庄聚贤那傻子还傻,真他妈当得上情圣两个字了―――跟他一比,我那横刀的痴情也忒显浅薄了点。

不过说实话,我可不会这么干―――你爱人姑娘没错,可也得人家乐意吧?也得要两厢情愿才行。要让我这么没鼻子没脸地缠着腻着人家也不管人是烦是厌,除非我烧坏脑袋,变白痴死过一遍。

苏静美也倒霉,碰上这个傻子―――还非得给他逼成个圣女了,我靠!

“吴秘书-――”我突然想起自己跟他上这通和苑来的目的了,可不是来听他大吐苦水,讲什么悲惨世界敲钟人夸西莫多的。“我知道你爱苏静美,没有人比你更爱她的。”我说。

“是的,这个世界上―――”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否则估计还会来上n轮的倾诉。“所以你得救她啊,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没问题的。”我说。“只有你能救她,这个世界上―――”

“晚了。”吴秘书也打断了我的话。“你害死她了,没有人能救她,这个世界上―――”

“我靠,不要老说这句行不?”我不耐烦了。“我向你保证。”我说。“只要你让她没事,我退出,我永远不见她。还有―――”我想我得鼓起他男人的勇气和斗志,“吴秘书,你放心,我跟苏静美之间,绝对清白,我们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发誓!你有机会的。”我说。

“晚了。我曾经警告过你,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只是一点感觉―――我应该早点阻止你们。”吴秘书看着我,他的眼神悲凉无奈,让我毛骨悚然。“我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没有办法了。如果能救她的话,我还是可以去―――不管她干过什么。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但是这一次,再没人能救她的―――”

“你撒谎!”我指着他,“你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对吧?你害怕,对吧?你怕死对吧?”

吴秘书看着我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充满怜悯,也不知道是在怜悯我还是他自己。

“走吧。”他不再理会我,自己出去了。

站在和苑门口,看着吴秘书的车迅速汇入大街上穿梭如织的车水马龙,我感觉那就象一滴水融入了湍急的河流,连一丝涟漪都不曾留下。

………………………………

我在房子里看电视,心情有点郁闷。

还是长川的新闻频道,还是原来那个主播mm,还是那样有板有眼自以为是的说话口吻,还是在她的新闻评述中插入了一个会议―――反腐败,倡廉洁,加强法制力度打击防范职务犯罪的专题会议。

还是市委蓝书记主持,还是省委周书记到场。

蓝正德同志那一篇反腐长文我没有听完―――他的秘书太次,把一个本应很有素材可以无限上纲的材料弄得湿淋淋的全是水分,蓝正德同志居然也能把这个玩艺念得跟个战斗檄文似的,装出一副锵铿激烈掷地有声的德行来,假得我都差点要吐了。

感觉有点烦,我直接把电视关上,还把遥控扔到了阳台外边―――扔出去之后我才想起,没听上周书记的到会发言。

算了吧,没听到也就算了。我知道他能说点什么。

看来苏静美很难过这一关了。我想。

………………………………

接连三天,我一天不落地去上班。气宇轩昂一丝不苟。

上班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感觉自己有点象打入gmd内部的我党特工,耳朵里听到的全是那些说得很自然而我又不想听的鸟话。

倒也没人对我怎么样,毕竟还没有谁来宣布对我的处理决定,我还是一副处级,还是这块地里的副主任―――不过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我自己。从理论上来说,我应该早就被组织拿下了―――可能组织上这段时间有点忙,忘了我这茬庄稼吧?我想。

心如止水。我每天坐在办公桌前,啜饮茶水,眼望窗外,沉默不语。实在有要说话的时候,也是语调平和,声音清晰,好象什么事都没有―――我的这个高人状态,让办公室里的同志们吃不上劲,估计他们一不留神地就联想到了还乡团,想到了咸鱼翻身的可能性。

我不是gmd反动派的走狗还乡团,也不是那条能自动翻身的神奇咸鱼。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到这里上班静坐,其实是来等人的。

第131章 律政佳人

该来的始终会来。苦坐三天之后,当看到组织上的同志们涌进我的小办公室时,我知道我等候的人终于到了,我很期盼这一时刻的来临―――我在之前其实有过矛盾心理的,也有想过自己去找他们,但是我开不了这个口,很为难―――因为我不知道要找他们干嘛。说明情况?没什么好说明的,我什么具体情况都不了解。投案自首?我好象也没犯过事,投案的理由不太好找。检举揭发?―――呵呵,开个玩笑。

不过,令我有点失望的是,组织来人规格太低了,太不上档次了,完全摆出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架势。居然不是检察院,依然是纪委,依然是监察局,依然是那个马副局长。不但没有刑事拘留、收审批捕,连个起码的双规宣布都没有,让我觉得很失颜面。

“为什么不把我也抓起来?嗯?!”我真就这么抗议的。我渴望进入这个案子,期待组织上能把我跟苏静美联系到一块,别的我也干不了,我就想着怎么跟她一起战斗,就是这样。

“我们这里调查点情况,需要你到纪检说明一下。”马副局长的胖脸上笑咪咪地,好象完全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他微笑看着我,还不时回过头去,回应外边办公室老部下们跟他打的招呼。

这排场,太不严肃了,跟我的要求差距太远。我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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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检委好象真是请我来喝茶的。

我坐在监察局的木沙发里,看着身边茶几上的杯子发愣。我好象都已经给它续过八遍水,茶叶都让我给嚼了。这杯茶,现在完全淡而无味,还不如自来水。

更加无味的是马副局长的调查询问。

“姓名?”

“沈宜修。”

“性别?”

“男。”

“年龄?”

“25。”

“现任职务?”

“汉江省长川市法制办副主任。”

“籍贯?”

“………………”

“籍贯?”

“马局你有完没完啊?你都问过八遍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白开水式的询问方式,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你到底想让我交待点啥?不相信我说的,可以把我送检嘛,你不是没干过!”我冲他发火。

马主任舔舔嘴唇,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上一口,看样子话说多了,他也需要滋润。

“小沈同志,我告诉过你,只是调查情况,组织上又没说过要对你怎么样,你不要有情绪嘛。”他的脸上没什么笑意,但是也不算严厉。“当然,对于你,肯定会有一个处理结果的,至于送不送检,得看你的表现啊。可是你不太配合嘛,你说的这些好象不太符合实情啊―――”

“算了算了马局,你让检察院来问好了,我不知道你要让我回答什么。”我不耐烦地打断了马副局长的涛涛不绝。“说过你又不信,不信你还问,你到底烦不烦?”

马副局长对我的不恭表现视若无睹,没有烦燥的样子,他的态度不象来调查倒象来安抚我的。“我没有说你犯罪啊。”他说。“我们只是调查你的生活方面的事情,让你谈谈你跟苏静美之间的关系―――”

“我都说过八遍了!”我大声说。“没有关系!普通关系!一般朋友关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说,我一直是这么回答,倒不是想把自己撇清,主要是考虑不能再给苏静美增加压力了。“还有,你一定要我说的话―――”我说,“单相思行了吧?我道德败坏脑袋里老琢磨人家行了吧?”

“这句不用写。”马副局长跟坐他边上录材料的手下人招呼了一句。

“你们干嘛不问我苏市长的问题啊?你们可以问我嘛。”我又说。当然,我绝不可能知道苏静美犯的什么罪,渎的什么职受的什么贿,我也就是一说,倒想看看他们会提什么问题来让我回答。

不过马副局长的说法让我的打算落了空。“那个不是我们的事,苏静美的案子不归我们查,我们就是来调查你的。你也不要有什么顾忌,生活作风嘛,不是什么大问题,说清楚就行―――”

“………………”我把手箍在胸前,往椅背上一靠,两眼一闭,不说话了。爱谁谁,随你怎么折腾,懒得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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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宜修,你还在这睡上啦?行啊你。”突然一个年轻mm的声音从门口传至耳中,我精神一振,跳起身来,连眼都还没睁开―――到底是来了!

蓝萱!蓝检察官!正站在这间办公室的门口。风致嫣然,巧笑倩兮。

仿佛久旱逢甘霖,又如他乡遇故知,我一个大步冲上前去紧握住蓝检的手,使劲地摇了几摇,“同志,你们终于来了。”我兴奋地说,我的心情就象失散离队n久的游击队员终于盼到了党组织。

蓝萱妙目流盼,盯着我看了几眼,被我突然其来的冲动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有点嗔怒地甩开我的手,侧过脸去问马副局长,“他怎么啦?”停了一下又问,“交待材料了?”

“不知道。”马局莫明其妙地大摇其头,“不太配合,有情绪,也没说什么。还是得你们来。”然后他很殷勤地招呼手下腾挪开地方,让位给检察官们。蓝萱后边还带着一个小姑娘,也穿着制服,神情有点怯生生的,看着我的反常,又好象很好奇,一瞧就知道刚从学校出来,没什么历练。“小叶。我助手。”在我面前坐定之后,蓝萱简单地跟我介绍了一句。

“小蓝你行啊,还带上徒弟了?不错不错,都这么年轻,英雄出少年啊你们。”我也坐下身子,开始迫不及待地拍上了马p,“长川市检什么时候改的美女集中营啊?有想法,挺好的,这下问案子简单了。”我说,“法律武器美女攻势,还让人活吗?还不得立马坦白交待争取宽大―――”

小叶笑出了声,可能在她有限的法律生涯里,还没见过我这号没鼻子没脸漫不在乎的办案对象。然后她望望蓝萱,又赶紧把脸板起来,样子有点窘迫。

“行了严肃点,别东拉西扯的。”蓝萱一点也没有被我的情绪感染,她把桌上马局搞的那份调查笔录拿在手里看过一遍,脸色冷淡下来。“你跟苏静美的事,没说清楚啊。”她说。

第132章 正义天使

我也把脸拉了下来。制造气氛无非是想让她们放松警惕,心情一好,说不定能给我透露点什么。现在瞧蓝萱这样子,不吃我这一套,口水白费了。

“苏静美到底犯的什么罪?”既然阴谋不能得逞,我也就不再迂回,单刀直入。

“她的案子正在侦查审讯阶段,不能告诉你案情。”蓝萱的话说得很随意,也很有原则。“我们是来调查取证的,希望你配合工作,如实说明情况。”

“没什么好查的,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是那句话―――”我真的是烦了,调查来调查去,我真不知道他们要查什么。“不相信,你可以抓我。”

“为什么要抓你?理由呢?”蓝萱看着我说,“你违法啦?犯罪啦?犯的什么罪?自己说说看。”

“………………”我语塞。

“你有罪吗?”蓝萱冷冷地看着我,坚持她的问题。

“没有。”我说。“苏静美也一样,她是无辜的是清白的,我肯定!你们为什么要整她?”我毫不退让,对视着蓝萱审视的目光。

“整她?”蓝萱被我激怒了,她在桌子上一拍,霍地站起身来,把身边的助手吓了一跳,瞪着眼看她。“沈宜修,懂得法律吗?这是一个法制办领导应该说的话吗?你的法制观念呢?你的法律意识呢?你平时怎么做工作的?”她用手指着我,教训我的语气很愤慨,她的模样很法律。我毫不怀疑,再给这位制服美女后边插上两根翅膀,她一定会漂浮到我的头顶,圣光四射,化身为一个正义天使。

“没有人整她,只有惩罚―――正义的惩罚,法律的惩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受到惩罚。苏静美也不例外。”蓝萱好象准备给我开上一堂道德教育课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法律工作吗?”她问我。

我摇摇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这是你的事,我哪知道啊。

“因为正义。这是我从小的理想―――所有坏人都应当受到惩罚,所有罪恶都能够大白天下。用法律的武器,弘扬道德,让正义战胜邪恶―――”

“好好好,你是正义的,你是圣斗士。”我妥协了,我让她的正义法律弄得头昏脑胀。“但是―――”我也坚持我的看法,这个不能妥协。“苏静美不是坏人,没有罪恶。她的案子肯定是一个错案,她应该是有苦衷的。”我说。

蓝萱轻蔑地一笑。“你还是不懂法,你一点都没有变。”她说。“一个人,只要他触犯了法律,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有什么隐情。只要是犯罪,我们都要查,都要让他得到应有惩罚。”蓝萱踱到我面前站住了,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调太过生硬,她停顿一下,把声音放得和缓了一些。“当然,办案机关不可能是神仙,也不能保证没有办错案子的时候。所以要避免错误,我们就需要调查取证,需要你的配合。”

“你不要有顾虑。但是,也不能存在什么侥幸的想法。”蓝萱围着我转了一圈,终于回到起点,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苏静美的案子不可能办错,也没有什么你说的隐情苦衷,一句话―――铁证如山!”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蓝萱这个小女人,不仅仅是漂亮那么简单,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不是因为她父亲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我们上过床的原因。我总好象有种摸不透她,不知道深浅的感觉―――呃,当然,我不是指她的身体。

比如她说起法律,听起来确实蛮正义的,而且我好象也不能怀疑她的动机。真的,我回想了一下,她那些我熟知的行为―――包括我们的法庭交手―――至少在动机上,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是我怀疑她办苏静美这个案子,也会得到那次剽窃案的结果―――从正义出发,以错误告终,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许跟我对她父亲的了解有一定关系―――大概处在权力下的正义和法律,总会有点扭曲变形吧。

我摇了摇头,不太明白。

“好了,准备开始吧。”蓝萱终于结束了她的正义宣言,返回到自己此行目的上来。“重新搞个笔录,前边那个没什么意义。”她招呼助手小叶。

“算了不用那么麻烦。”我说。“要问什么直接点。”

“好。”蓝萱大概也不想再跟我兜圈子打埋伏,果然问得很直接,“你跟苏静美的关系。比方说,有没有发生过关系?”她直视我的眼睛。

“什么意思?不懂。”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这是在明知故问。

“具体的性行为。”蓝萱很有审讯经验的样子,提这样的问题丝毫没有什么忸捏之态。“具体地谈。多少次,发生的地点,什么情况下发生的,有没有―――”

我微笑凝视她,打断了她的话,“这个犯法吗?”我反问她,“你说的这个性行为?或者说做爱,跟法律有关?”

蓝萱眼神冷漠,我们平静地对视,都不说话了,空气中有种古怪的味道。她的助手小叶涨红了脸,局促地看看她又看看我,好象不明白气氛为什么突然尴尬―――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明白我跟这位貌似端庄娴雅的美女检察官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坚挺了一会,冷俏的蓝检看来还是敌不过我这个法定流氓超强无耻的视线yy,她把目光挪开了。

我一乐,检察机关会犯错误,这个就是明证―――至少在有关性问题的调查人选上,绝对出了差错,失策啊失策,呵呵。

“第一,这种问题不应该由检察院来问。”我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跷起了脚,又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在桌子上墩了墩,“第二,这是个人隐私,你们也无权过问。”我把烟点燃了,吐出一个烟圈,很悠然地告诉她们,“第三,至少我和苏静美之间,很纯洁,不存在蓝检说的那种性关系,从来就没有。”

第133章 我是流氓我怕谁

坐对面的两位制服女郎一人抬眼望天,一人低头看自己的脚尖,都不再说话。我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在她们脸上转来转去,颇带了点挑逗的含义。

要整人?换个花样吧。美女攻势?靠!现在我还真不吃这一套―――我害怕的那位已经让你们给整监狱里去了,这个世界,我还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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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洋洋得意的色狼嘴脸没有保持得太久,花样很快更新,升级了。

一个牛高马大的杀手状物体手插裤袋里,一声不吭地从门外边进来,黑上装,白领带,大墨镜,疤脸冷面。这丫!再靠!老朋友了。

刘从军走到桌子前,随手翻了翻材料,也不说话,径直来到我身边,摘下墨镜来,一言不发地凝视我。他的眼神,有肃杀之气。

我把脸转开了,不太想看到这副动物凶猛的德行。丫这脸上本来露的全是横肉,现在莫明其妙地多了一条竖着的疤痕,还挺长,让他的小模样比以前更狞恶,从冷面杀手直接上位至疤面杀手,真的升级了,还是免费的―――小苏飞刀赐给他的永久纪念。

刘从军的表情好象要择人而噬,很难看,如果再给他安上一副好牙口的话,估计真能连皮带骨地把我活吞了。我不看也知道,这丫现在恨我恨得要死---上次夜审不成,反倒遇袭受伤,已经在长川地面上传为笑谈,他哪吃过这种亏,肯定觉得是个奇耻大辱。

“你们没操过蛋?咹?姓沈的,你凭什么做的这副处级?扯上裤子不认了是不?你他妈还敢不老实!”刘从军看了我老半天,终于说话了。

这丫端着不开口还好点,挺象那么回事。这一出口成脏,倒还真露了底,怎么就跟骂街似的满嘴喷粪?我汗了一个。

“刘书记―――”我跷腿坐在椅子上,也没动身子,“请注意保持一个党员的修养。”我说。“我上这里是接受组织调查,不是让你侮辱来的,请你自重。”我冷静地提醒他。

我听到刘从军牙关咬紧的声音。“你他妈就装吧演戏吧―――别指望那娘们还能来救你―――”他似乎在强忍怒气,指着我说,“她凭什么护着你?凭什么提拔你?咹?”他把嘴撇了一下,露出一脸自以为鄙视的阴笑,“苏大市长让你侍候得挺美对不?你姓沈的有什么本事?你做过什么?你不就一小白脸吗?你他妈这号事法律上叫什么知道吗?性――贿――赂!”

他把最后三个字拖得很长,说得很大声,好象这是他的天才发明一样,还带着那种淫邪的奸笑。我靠!

我看着他,觉得无话可说,还真没什么话好说的,我只能告诉他,“性你妈!”我说。然后把茶杯里的水泼到了他的脸上―――我跟他没发生过关系不存在什么性行为,不用象对蓝检察官那么客气。

刘从军猝不及防,退了一步,满脸惊愕,大概不太相信自己的感觉―――他应该是没有想过,苏静美垮台了,她的心腹党羽,吃软饭的小白脸居然还能这么嚣张,敢请政法委的副书记洗把脸。

我拎着手里的茶杯,从椅子里跳起身来,眼睛盯着刘从军一眨不眨。我在想,只要他敢冲过来,我就会用秋叶的方式招呼他,给他另一边脸上再次刻个纪念升个级―――反正丫这面门地盘够大,富有余地―――不过这次给他准备的是横刀的飞刀,小沈飞刀!

刘从军又发作了。“老子毙了你!”他大叫一声,手习惯性地伸进衣襟,又掏摸上他那家伙了。边上蓝萱一早就盯着我们,马上大跨步冲上前去,按住他的手,“干什么?!不要乱来!”刘从军暴跳如雷,大叫大嚷,手在衣服里却一直没扯出来。

我轻蔑地一笑,松下一口气―――刘从军干刑警出身,1米85的块,比我高了足足10公分,他要冲过来,还真够我喝一壶的,估计有点吃不消,我也就是存了一个拼的打算。但是现在瞧这情形还不信他会跟我拼命―――我一点都看不出蓝萱一丫头凭什么能摁住这条发了疯的狂犬,估计刘书记那大脑又在开始转悠找梯子下了,呵呵。

“掏枪出来开一个我瞧瞧,也让大爷开开眼?”我望着貌似气冲牛斗的刘书记,继续挑衅他,可不能这么便宜丫的让他借坡下了驴,“你真敢掏家伙出来,老子就再啐你一脸,不信试试?砸死你丫!什么东西!”骂得很爽,爽到笑了。真的,手里只有茶杯,我却找到了横刀的感觉。

“小叶!”很明显,蓝萱受不了这种莫明其妙的刺激,她一边紧紧摁住处于咆哮状态的刘从军,一边招呼她的助手,“拦着沈处,别让他在这发疯!”

小姑娘傻了眼,直愣愣地瞪着我不敢动弹,一脸的胆怯。她哪经过这种火爆场面啊?可能还以为办案子就是动动嘴皮写写字就行,碰到我这种传说中无恶不作胆大包天的甲级流氓,估计心里头发了毛。

“不用拦,我没疯。”我把椅子提拉过来,大马金刀地坐下了。“刘书记,叫唤这么久,你不累吗?省把力吧。”

刘从军的动作迟缓下来,声音也放低了许多,应该意识到自己的戏有点过了。

“动不动就抄家伙毙这个毙那个,你吓唬谁啊?”我说。

刘从军的手到底是从衣服里抽了出来,也没见拿什么家伙。他在脸上擦了一把,恨恨地冲我伸了个大拇指,“行,够狠,有种。”倒还夸上了,不过瞅他脸上那表情,这几个赞跟骂人也差不多。

“刘书记您过奖了。”我得意洋洋地受了赞。“再送您一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听懂了吗?你这习惯不太好,我怕你没事伤着自个―――”

“沈宜修,你还说风凉话!”蓝萱打断了我的刻薄,“你们可不是什么平民老百姓,还都是领导,这样子成什么体统,一个个跟街上小流氓似的。”

我看着她微笑不语,我觉得蓝萱的话多少有点侮辱流氓这两字的意思。我不知道她对刘从军的了解有多少,但是可以肯定,如果真有一天我犯事栽到这条狂犬面前,他绝对能让我生不如死。流氓哪能跟他比,斯文多了。

第134章 天蓝

趁现在还没落他手里,该说的我得说,我得教育他,帮助他。先进带动后进,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我还真得说道说道你,刘书记,你说你一政法系统的领导,懂法吗?会说话吗?你的法制观念呢?你的法律意识呢?你平时怎么做工作的?”我把蓝萱先前送我的几个质问原封不动地转赠给了刘从军。

“我这副处级怎么啦?怎么就不兴我干?我还是护民英雄哪,现在省委周书记正在长川,不信你们问问他去,这还是他亲口封的!我这功名顶戴可全是自个攒下的,我还老觉得自己这官小了点,对不起咱护民护的这一腔热血啊。告诉你刘书记――――”我给手里的杯子续了一遍水,看着脸色铁青的刘从军,继续坐下来,跟他胡吹神侃,“这个副处还真跟别人没啥关系。你要说苏市长渎职提拔也行,说我贿赂买官也可以,可得有证据够得着才行,你不能胡说八道啊―――”

“你―――”刘从军脸上横肉一抖,指着我好象想骂点啥。但是他看看我手里满满当当的一杯水,似乎强行忍住怒气,反倒坐下了。我瞧着手里盛水的家伙笑了,很满意这只大号白瓷口杯,觉得挺沉挺趁手,质量很好,极具威慑力。

“你凭什么说苏市长提拔的我?咹?”我模仿刘从军训话的口气,把自己气势弄得足点,“你哪只眼睛看到啦?咹?她是我的主管领导?还是管了组织人事的?我那任命文件她签了名盖了手印?咹?你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我可以告你诽谤你知道不―――”

“行了行了。”蓝萱打断了我的没完没了,“我们办案单位没说这个,他刘从军是不懂法,尽胡来。”

“嗬!”我乐了,“敢情今天还没你刘书记什么事,又不是你办的案子,你上这来凑哪门子热闹?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慌,没事找事吗?”

刘从军脸上再也挂不住,也没好意思继续坐边上磨唧了。他抱怨地瞟了一眼蓝萱,霍地立起身来,瞧着我冷冷地说:“姓沈的,你最好小心点,别让我逮着你!”说完也不停留,大步出去了。

我懒洋洋地看着他的背影,无聊地叹了口气,“时无英雄啊,豺狼当道啊。”我慨叹了一把。

“够了吧沈宜修?你胡说什么啊?”蓝萱终于也忍受不了,发上了火,“就你聪明就你能说是吧?你这说的什么话?知道个高低深浅吗?”

我斜眼望着她,觉得她涨红了脸的小模样挺俊俏,“我懂。”我不怀好意地说,“什么高低深浅我都懂―――懒得说,没劲。”

出乎我的意料,蓝萱没再发火。她盯着我看了半天,才淡淡地说:“行啊沈宜修,还真没看出来。”她把玩着手里一支钢笔,神情轻松下来,唇畔甚至还带了一点微笑,好象想起了什么事情。“你现在厉害多了。”她说。

“士别三日嘛。”我说,“人总是会变的―――要用辩证的眼光看问题,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不要一叶遮目不见泰山啊。”

“好。算你行。”蓝萱笑着说,“别扯那些无聊的―――还有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提吧提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苏静美给过你钱吗?”蓝萱问得很简洁。

“没有。”我回答得更简洁。

“你有50万,不能说明来源,是吗?”蓝萱继续发问。

“还是那句话。”我说。“我可以说明,但是不能提供证据。信不信你们自己查。”

“跟苏静美有关系吗?”蓝萱继续发问,边上的小叶笔走龙蛇,看样子小姑娘文书工作做得不错。

“没有。”我两眼望天,脸上没什么表情。当然,这个钱肯定跟苏静美有点关系,但是我不想提这个,如果蓝萱再问我钱哪来的,我想可能就得把她老爸给招供出来了。

“苏静美知道这个钱的事吗?”蓝萱的这个问题让我觉得有点不好回答。

“不知道。”我说。但是我觉得谎不太好圆,“知道一点。”我又说。好象只能这么回答,不然扯不到蓝书记那去―――我还从来没跟他打过任何交道。

蓝萱没打算跟我往下扯,她好象知道我会扯出点什么来。“好吧,就这样吧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里。”她说。

我有点诧异,这么快就结束啦?我还一点都没扯过瘾。“没交待钱哪来的呢。”我提醒她说。

“不用了,苏静美帮你说明了。”蓝萱的话让我出了口凉气。

“她怎么说的?”我迫不及待地发问。

“我告诉过你不能告诉你。”蓝萱的这句话挺象绕口令,她的神情很淡漠,很有原则的样子。

“哦。”我说。她能说什么呢?我想。不是说没录音的吗?她怎么帮我解释?

“行了,小叶你收拾收拾东西,把材料整理一下。”蓝萱吩咐她的助手。“我跟沈处单独聊聊。”小叶答应了一句。

“沈宜修,我们先走吧,边走边谈。”蓝萱转脸看我,神情似笑非笑。“非正式谈话,随便聊几句,你不用紧张。”她的表情很复杂,眼神很幽深,若有所思。

“有吗?我紧张过吗?我怎么觉得自个挺放松的?”我跟她站起身来,嘴里说着话,心里边直犯嘀咕,好象真有点紧张了。

………………………………

天气不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街旁林荫道上,我跟在蓝萱身后,与她保持着一米+的间距,若即若离,一边同她扯些不着边的闲话。

“你怎么站那么远?拉着嗓子说话不累吗?”蓝萱回过头,有点疑惑地看着我,“怕我?”她停下脚步,仔细端详我的表情。

“是有点。”我说,“穿制服的我都怕。”

“做了亏心事对不?”蓝萱讥讽地笑,“心里有鬼。”

“呸呸呸,怎么说话的你?告诉你小蓝―――”我说,“就是没干过坏事的才怕,怕你们冤枉好人―――”

“沈宜修。”蓝萱的脸沉了下来,“我可不想再听你这么胡说八道。这个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有点正经好不好?”

我看着她,没说话。

“你这么年轻,还有前途,你自己要把握好啊,别老这么没心没肺的。”蓝萱的话很恳切,她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前途?说笑话吧您?”我真是觉得她在开玩笑。

“是啊,当然。我们的调查结果证明你是清白的―――”蓝萱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自己也说过,这案子跟你没什么牵连,苏静美跟你也没太多关系。你今天的表现很好,说明你希望跟她划清一个界限,这就对了―――”

“你说什么啊?”我吃了一惊,打断了蓝萱的话。我并不觉得自己表现哪个地方好,而且好象也没考虑过她说的那什么界限,我只是不希望给苏静美增加压力而已。

“不是吗?”蓝萱看着我,很认真,“你的情况,最多也就够个纪律处分,不是什么大问题,人嘛,跌倒了爬起来就好―――”

“我倒哪了?”她的话确实语重心长,但是我完全莫明其妙,“我怎么觉得自个站得挺直?”我忿忿地说,“我跟你说小蓝,我跟她是没你们说的那种关系,可我想啊―――没来得及而已。”

“你什么意思?”蓝萱的样子很气恼。

“没意思。”我说,“我是真不知道苏静美的事,知道的话我把事给她担了―――”

“行了够了!”蓝萱打断我的话,“别说了!”她说,“再说就能吵起来。”

我坐到了街边一条长椅上,蓝萱也跟着坐下身来。我们仰脸看着天蓝,都不再说话。

第135章 迷局

“苏静美的案子情况挺复杂。”好一会之后,蓝萱幽幽地说,她的眼睛没有看我,好象在自言自语。“也许我应该同情她。在她那个位置,很多事情不好处理,有她的难处。”

我精神一振,赶紧接言说:“就是就是,她绝对不是搞腐败那种人,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蓝萱对我的兴奋嗤之以鼻,“法律只有一种,不管你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只论后果。只要是犯了法,谁都跑不了。”

说这个,没劲了。我意味萧索,长叹一口气,靠到了椅背上。

“沈宜修,我替你感到惋惜,真的。”蓝萱转过脸来看着我,“挺有才华的一个人,现在精神状态这么差,颓废,孤愤,你会毁了自己的。”

“………………”我无语。这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生活很长,你不能在一件事上把自己埋葬。”蓝萱好象在念一首诗,还挺押韵,“其实你仔细想想,能够追求的目标应该还有很多―――”

“是的,我知道。”我说。“事业,理想,声名,爱情。”

蓝萱凝视着我,她的眼神中有一抹我熟悉的风情。“是的,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办到。”。

我心领神会地笑了,“谢谢你的鼓励,蓝检。我会努力的。”我说。

蓝萱也在笑,风致嫣然。“好吧,现在,我饿了。”她说,“请我吃饭。帝都云顶。”她很有气势地吩咐我。

“好的,当然没问题,我的荣幸。”我说。

我们相视而笑,仿佛心有灵犀。

“呃―――”笑了一会,我好象记起什么来,“不太方便吧?”我说。

“怎么啦?”蓝萱的神情有点诧异。

“你是苏静美案子的办案人员,我好象又涉了一点案。”我边想边说,“你不怕影响不好?”

“没事。”蓝萱的样子无所谓。“谁爱说谁说去。反正你也没什么大事。”

“但是―――”我搔了搔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我会好奇啊,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自控力很差,呆会肯定得管你问案情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蓝萱的神色有点变。

“嗯,你那么有原则,我想你会很为难。”我设身处地替她考虑了一下,觉得确实不方便,“还是算了吧。下次,等你办完这案子,咱们清清白白地去吃个饭,要去玩也行,随便怎么玩都可以―――”

“玩你个头!”蓝萱肩头一动,好象忍不住要抽我。我早有提防,跳到了一边上。“滚蛋吧你!你以为你是谁?不可救药―――”蓝萱又不顾身份地追着骂了一句,脸色难看得要命,然后气冲冲地拂袖而走。

我乐了。每一次都这样,我跟她,好象都有了套路。

………………………………

我停止上班,不再杵在办公桌前供人指指戳戳观赏凭吊,毕竟打探消息的目的已经达到。我知道,自己在那里能得到的答案也就这么多。

日子过得稍稍有点无聊,没什么事好做,世界忘记了我。往日的喧嚣热闹都离开了,象一阵风的远去。一休百休,万事皆休,我仿佛一股瘟疫,能够杀人灭口的那种―――所到之处,人群中的谈话议论往往嘎然而止,人们目光游离躲闪,相顾骇然失色。了解情况的电话全部被人拒接,偶尔有不小心通上话的,那头也会很客气地提示我说打错了。

我没有抱怨,也能想得明白,对自己的处境也没感到意外。我基本停止了户外活动,每天呆在屋子里,千篇一律地吃饭睡觉,看电视上网,碰到关于苏静美案子的说法就跳过去,关电视或者关网页―――我知道上边能说些什么。好象也没必要再四处打听的,根本了解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再说知道又怎么样?我能救得了她吗?我只能等待,等待开庭,等待结案,等待一个全然未知的明天。

电话响了。

新换的卡,知道的人不多。我看了一下,是李军来的,早几天托的他,帮我到苏静美异地羁押的看守所想办法。

“没有办法。”李军说,“压力太大,那边朋友说抓得很紧,上级部门专门开过几次会布置安排,说要严防死守,避免同案串供,消息泄露。”李军停了停,有点无奈的意思。“算了吧沈宜修,你也甭忙活了,这个事不是你能碰的。”

“哦。”我说。

“不好意思啊,帮不上什么忙。”李军又说,“反正你又没打算串案,该知道的总会知道,时间问题,等着吧。”

“哦。我知道。谢谢。”我说。“除了你,都没人理我了。”

“是吗?呵呵。”李军乐了,“其实都可以理解,谁愿意扯这事里边去呢?说不清楚啊。”

我也笑了,“哥们,你就不怕说不清?还敢给我打电话?”

李军想了想才说,“我了解你。你不可能犯什么事。”他的声音有点郁闷,“你也就是倒霉,不小心掺合进去了。这政治上的事―――”

“你也知道这是政治上的事啊?”我打断了他的话,有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说说看,你怎么判断的?”

“简单啊。”李军很随便地说,“平时这些市领导为人做官怎么样,外边谁不传啊?这苏―――说她事的人挺多,可没听过她弄钱厉害的。再说这几年她一直管着文化宣传这块,那也不是什么好捞钱的位置。”

“是啊是啊。”我来劲了,“人家冤枉她呢,你说她能犯什么事呢?”

“冤枉?呵呵,傻了吧哥们?”李军似乎觉得我挺可笑,“你以为现在还是旧社会?随便安个罪名就能把人关大牢里边去?不可能!她哪能没问题?我告诉你,钱上边的倒还是个小事―――”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好象有什么忌讳。“算了算了不说了,你自己也多留点神。”

“哦。”我说,其实李军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我也就是想跟人聊聊天说道说道。

第136章 种马

闷闷地挂上电话,我摇了摇头。天地一沙鸥,我觉得自己就象这个―――不是潇洒倜傥卓尔不群,而是形单影只卑微渺小―――环目四顾满眼茫茫无际无涯,我就是那一只傻鸟,呆头呆脑,面对伟岸壮阔的大千世界浩瀚宇宙,无所适从进退维谷,不知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没有什么是我能够控制能够改变的,根本无处下手无从发力,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局面,是一种什么状况,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她的位置,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更不知道我们的对手是谁………

但是有一点,我想我应该知道―――就是我的目标,我的方向。

………………………………

有人敲门。

跟几天前那个电话相比,敲门这种现象现在更是罕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反贪局纪检委来人搞夜袭的。

我心里嘀咕着,走过去把门拉开,立马眼前一黑,外边那人猛地跳将进来,嘴里还发出很大的声响,嘭地一声直接撞在我身上。我一点也没提防,踉踉跄跄连退了好几步,最后还坐了个屁股墩。“谁啊这是?”我一边抱怨一边晕头胀脑地抬起脸来,看见了宝贝姑娘云菲菲。

“嗨!”她嘴里那声吓人的招呼还没停,站在我身前有点惊讶地俯视我。把我放倒了,她好象一点内疚感都没有,还挺得意,“对不起啊。”云菲菲笑嘻嘻地说,语气中听不出来是在道歉,也不见她有伸手拉我一把的意思,“你也太没用了吧?还想给你来个惊喜的。”

“晕。”我站起来,在身上拍打拍打,“你平时不是都叫门的吗?差点没给你吓死!这就叫惊喜?”

“这个才是!”云菲菲大声说了句,手从身后拿了出来,原来是一束花。“送你的。”她得意洋洋地说。然后走到桌子前把那束玫瑰插上了,“安慰安慰你那受伤的心。”

我有点啼笑皆非。漂亮女生给我送花,这可是头一回―――云菲菲这脑袋瓜里,也不知道在想的什么。

“带了一个好消息来。”云菲菲把花放好了,左看看右看看,端详了一阵,好象觉得挺满意。“检察院有人告诉我哥,说苏市长那案子要不了多久,快到法院那边了,你也不用整天闷在屋子里头胡思乱想的―――算不算好消息?”

“这么快?”我有点吃惊。简单回忆一下,苏静美出事到现在才一个多月。按说这样影响较大有一定级别的官员腐败案,从进检到开庭,拖个一年半载地那是常事。这种速度―――除非是案情简单易查,证据明了,又或者没什么牵连,嫌疑人认罪伏法,配合审讯。

见我沉吟,云菲菲又嚷嚷开了,“算了吧沈宜修,你还在琢磨个什么劲?”她大咧咧地坐到了我的写字台上,丝毫也不顾忌自己有没有个淑女的形象,“还以为告诉你这个,你能高兴点呢。”

“哦―――高兴,高兴。”我看着云菲菲,倒是存了点感激的想法。我现在这倒霉样儿,人见人踩,花见花败―――也就是她,好象什么事都没有,三天两头往我这跑,倒比以前勤快多了。还自动自觉地四下游走,帮我打探消息,漫不在乎地,根本就没想过这跟政治有关的事上头有什么忌讳―――当然,云菲菲这样的女生,跟那些一点都不沾边,政治再怎么弄也弄不到她头上去。

“还有,这个还给你,她不要。”云菲菲把一张卡拍到了桌子上―――那是早段时间我托她带给伊琳的钱。“琳子说这边卫生局把她爸减免的医药费划过去了,有好几万,钱够了。还问我是不是你帮的她。”

“哦?谁安排的?”我又惊讶了一把。对于这个事,我是真的有心无力―――我想到苏静美,除了她,没人会去操心这事,也操不上这心。

“应该是苏市长吧,我看过那个到帐的时间,是她没出事的时候。”云菲菲跟我的想法一样,“其实,她人挺不错的,怎么就这样了?真晕。”

我在心里慨叹了一把,是晕,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好了菲菲,真的谢谢你。”我诚恳地看着她,“苏市长的事,你也别问了,你不懂,反正挺复杂的。还是那句话―――”我每次都忍不住要说这个,“她绝对是个好人,没干过坏事,她是给人害的。”

云菲菲有点郁闷的样子,“以前的苏静美多好,气质,漂亮,聪明,什么都强―――咱们长川的女孩子,谁不崇拜她的?”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怪,“你不知道现在外边传的那些乱七八糟,有多难听,说你们―――”

她的话让我更加郁闷,我不想听这些,“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说,“就这么回事,胡说八道他们。”

云菲菲的嘴一动就不能停下来,“沈宜修,知道人家怎么说你的吗?”她用很怪异的目光审视我,“那可都是好话,夸得你跟个神仙似的―――”

“哦?怎么回事?”我说。这个倒有兴趣听,还真不知道我在外边是个什么形象,再说了,别人怎么编排我,我也不在乎,谁爱说说去,无所谓。

云菲菲莫明其妙地笑了起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万人迷一个,就是说的你沈公子哪,呵呵。”她上下打量我,好象没见过我似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特有才,特会哄女人,特招女人喜欢,靠!我怎么就一点没看出来―――”

我哈哈大笑―――奶奶个雄!我这一不留神地,还真成了一头纯正的种马小白了,我靠!

“乐吧乐吧,有你乐的―――”云菲菲见我笑上了,倒有点不乐意,“说你骗女人钱花,还能骗官当,好听吧?还有哪,还说你那方面―――”说到这里,她收了嘴,好象终于找到了忌讳的感觉,神情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就下流了。”

我心里一紧,暗生警惕,突然意识到这是晚上,云菲菲一个姑娘家在我这屋里呆着绝对不合适―――我是无所谓,不过如果被人传起来,那些流言蜚语足够毁上她一辈子的。“行了。”我板起脸。“你回去吧,以后没事的话,也少上我这转悠。”

“干什么啊?我才刚来呢。你什么意思?”云菲菲抗了个议。

“很晚了―――”我不由分说地动手把她往外边拉,一边开导她,“咱们还是好朋友,不过有些事现在不能说,以后我会告诉你的,我保证。”

站在门口,云菲菲撅起了嘴,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菲菲乖。这是为你好。”说完我就把门关上,不再理会她了―――虽然心里非常非常地歉疚。

第137章 开庭

靠在椅子上,我凝视着水晶花瓶里的玫瑰---那么娇妍那么艳丽,玲珑剔透,纯美无瑕。

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再见到她,大脑有点激荡,心旌有点动摇。只是不知道再见面的一刻,法庭上的那朵玫瑰,是否灿烂依然娇艳如初?

是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能够安静地坐在这里,是出于她的保护,也是她受难的根源。我还知道,我爱且只能爱她,胜过爱我自己。

是的,静美,我的玫瑰,你在哪里都没有关系,我的世界,你永远最美。

………………………………

终于收到了法院的传票―――苏静美受贿渎职一案公开审理,作为检察院公诉方提起的证人,法院要求我三天之后出庭做证。

“我拒绝签字。”把手里的法律文书一目十行地看完后,我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我肯定会到庭,可我不愿意出证,你们看着办吧。”

送传票的老周是市中院刑事庭的副庭长,以前就认识的。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懂我的意思。“做个证而已。”他安抚我说,“又没人怎么着你,你不用害怕。”

“我怕什么?”我淡淡说,“证人不能参与旁听,可我就是要呆在边上听着,怎么办呢?”

“哦,你说这个啊,这事好说―――”老周松了口气,“那也就是个形式,你在下边人堆里窝着谁管你啊?等证人出庭的时候再从外边转进来不就行了吗?”

“那好。”我说。“帮我弄个旁听证,我就签了你这传票。”我想把事赖到他身上。

“这可不行,我弄不了。”老周也不傻,断然拒绝了我的非分要求。“沈处你找别人帮忙吧,小事情,但是我这个不太好办。”

我想了一下,能办就行,也不一定要指望他。我冷笑着在送达回执上签下名字,心里还有点突如其来的激动感,把纸都给划破了―――控方证人,呵呵,让我去指证苏静美犯了罪,真有意思。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哪能不珍惜呢?也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想出来的,把我做成一个人形兵器去攻击苏静美,想得太好了,太有创意了―――现在,我不但可以守着旁听席为她打气加油,还能跟她一同站在法庭上面对审判,多好啊―――不是说腐败贪官的情人吗?我这还真就结结实实情她一个,给大家开开眼!

………………………………

三天时间,一生中最漫长的等待。

没有考虑过案情的事,也没有人打搅我的平静。波澜不惊,八风不动。每天吃饭睡觉,做我应该以及能够做的那些事情。

等待真相。

是的。真相不能永远被掩盖―――苏静美说的。

等爱降临。

是的。爱是我永恒的方向―――也是苏静美说的。

我在网上看书。

把n年前让我感动让我泪奔的那本《悟空传》翻了出来,又重温一遍,依然感动,依然泪奔。

这本书,有意思。我想。

………………………………

开庭了。

我隐藏在云菲菲身后,在她的掩护下,东张西望躲躲闪闪地溜进法庭审判厅,就象敌后武工队摸进了鬼子的据点。我的手在头上压着顶帽子,标准典型的破帽遮颜过闹市,唯恐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倒不怵谁冲跟我喊八格牙路死啦死啦地,主要是估计到这案子参与旁听的人里边,认识我的可能不少,我怕有人报告法庭,把我这证人的身份给揭穿,那可就乱了计划,搅了我的好事。

“就这?”找到位置坐定下来后,云菲菲悄悄地问我,“没搞错吧?这种破地方?”她环顾四周,神色有点迷惑。

“嘿,别乱动啊菲菲,小心让人看见我。”我把脑袋埋在她的肩膀后,也在四处打量,我不是在看场子―――这里的地形环境我熟,昨晚还来过。

案子的庭审没有放在市中院刑事审判庭,而是用的一个区法院的场地,确实有点鄙陋,没什么装饰不说,还到处灰蒙蒙的。这里以前是个电影放映厅,上边有层外挑的小二楼看台,我的视线正落在看台下端。当看到自己装在那里的物事还在时,我松下口气,呵呵,没人发现就好。

“地方也太烂了点吧?副市长的案子―――就这规格?”云菲菲的大嗓门,压低了声音都不敢说是秀气。

“有这地儿不错了,知足吧你,还以为是看歌剧啊?”我觉得无所谓,“低调,关键是低调。”我告诉她说。

苏静美的案子如今在外边传得沸沸扬扬,与这种热闹的外部环境相比,今天的庭审现场反差就大了,可以说是冷冷清清。来听审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地散坐在旁听席后边,还千篇一律地端着个谨言慎行克已复礼的架子―――一看就知道全是些有身份有教养,经由组织教育多年循规蹈矩做事讲话绝不会逾雷池半步的老同志。

媒体倒也有来。马甲上的字可以说明,长川本地的几家新闻单位都到齐了。

应该说现在的政治形势那是一片大好,挖出了苏静美这个官场大反派,理应普天同庆,万众欢腾才是―――只可惜这庆功宴上,来的不是客,全是自己人,不免稍稍令人有点迷惑。

当然,我绝不迷惑,我很清楚,透过现象看本质―――从接到法院传票,看见上边定下的审判地点和开庭时间,我就知道这个现象背后的本质是什么。

一是低调,悄无声息最好;二是快捷,兵贵神速最高。

兵者,诡道也。看样子我们身后,操控命运的那双巨手确实不同凡响,深谙兵家之道啊。

当然,我其实并不知道后边到底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在操控掌握,是不是象恐怖片里猛然搭上肩头,毛茸茸冷冰冰的那样一双手,我也就是胡思乱想,随便这么一说―――也许跟政治有关的事件,这么刻意的低调处理确属不得已而为之吧。

第138章 公审

事物不能只看表象,场面的低调冷清并不代表领导们不重视。事实上苏静美的案件档次绝对不低―――旁听席前排就坐的,自蓝书记以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全是长川政坛的头面人物,很能说明问题。

“菲菲,看见边上那条绳子了吗?呆会听我招呼,你就拉下来,要用力,拉断它。”我指着窗户轻声跟云菲菲说。

是的,那将是我献给大家的一个意外之喜―――我为这场庆功宴准备的一枚小小的炸弹!我们不能无声地死去,于无声处听惊雷,我需要一个沉默中的爆发!扫视一眼前排那群正襟危坐表情肃穆的人们,我的嘴角带了一点残忍冷血的微笑,我在想象即将出现的戏剧性场面,心里快慰难言。

因为得以参与我的轰动性计划,云菲菲一脸兴奋,跃跃欲试,好象恨不得立马就冲上去把那玩艺给引爆了。看到她按捺不住的样子,我不得不提醒她理智一点,“还没到时候,你可别乱出手---”

“知道了,哪能呢?我这人从来不冲动,特冷静―――你笑什么?”她有点恼怒地看着我。

我真的在笑,我觉得把她话里边冲动跟冷静调个位置,可能还靠点谱。再说了,这宝贝姑娘的性格,跟冷静二字距离实在有点远―――多远?一光年吧。

“哎―――别笑了,你瞧,那是谁?”云菲菲突然大力一拍我的腿,指着前面审判区,大惊小怪地,差不多喊上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本案的法官检察官们正在陆续进场,蓝萱走在最前面,手拿案卷,制服笔挺,神色庄严。

云菲菲这一下动静弄得挺大,前排几个人回头瞄了我们一眼。好象连蓝萱都注意到了,她在公诉人席坐下来,目光逡巡,停留在我们这个方向。然后她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我打招呼。

“什么了不起,假模假样的。”云菲菲嗤之以鼻。“作派全是模仿苏静美,又没人家那气质,学也学不象。画虎不成反类―――”

“行了菲菲,说这么多干嘛?”我打断她的话。我们是来听审的,可不是听她在这里嘀嘀咕咕没完没了。

云菲菲一愣,又有点狐疑地盯着我看,“沈宜修,你跟这个蓝律师关系不一般吧?我怎么好象在哪听说过―――”她的话终于没讲完,因为在审判庭前面的入口,我们看见了本案当事人,那朵最耀眼的玫瑰―――苏静美,出场了。

光彩四射,璀璨夺目。

夏季最后最奇幻的那朵玫瑰,如此遥远如此绝对,永远危险也永远妩媚―――赵传的歌,写得真好。

是的,苏静美,就是那朵永不凋零的玫瑰。此刻,她静静地站在入场口,神情淡定从容。跟平时她主持会议入场前的姿态完全一样,她缓缓转头,视线巡视全场,目光悠远傲岸。我感觉这个审判厅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但是,有一点点不同―――苏静美的装扮不象平时那么沉重深色,她穿着一件象牙白的小开襟紧腰上装,粉红色的衬衫领子从颈项间翻上来,如彩云烘月,在她白晢的脸颊上衬出一抹晕红,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青春亮丽,明媚动人。而且她的表情也轻松,不是往日的那种冷漠,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笑容,苏静美在人群前款款走过,步履轻快,两个法警跟在后边,就象她的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拱卫主人。她的目光终于扫视了我们这一块,我和云菲菲忍不住站起身来,向她挥手致意―――边上很多人骇异地看着我们,但是我全不在乎,我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还要掩饰什么身份,全忘了。

看见我们,苏静美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欣喜,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她甚至还朝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的心怦然而动。

这一刻,虽然激动,但是心情反而踏实了许多―――我感觉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写意随心,不象受审,也不象开会,更象是来度假的,有种成竹在胸的味道。

直到苏静美悠悠然地迈步走上被告席,背对我们,下面旁听的人群才又重新骚动喧哗起来。

“哇噻!”身边的云菲菲好象从梦中醒转,忍不住大赞,“没见过,真厉害!这个气质―――我的天哪!”她的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好象恨不得站在审判区的那朵浴火玫瑰就是自己。

我没理会她,因为审判席上的公诉人已经起立,开始宣读起诉书。进入程序快了点,我好象都没听到审判长宣告开庭宣布纪律什么,蓝萱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显然她不希望本案嫌疑人光彩夺目的闪亮登场震撼法庭,干扰严肃的审判气氛。她的这一手,我见识过,挺高明。

旁听席上很吵,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不休,我竖起耳朵来,也一点都听不清念的什么,直到审判长敲了法槌,法庭才慢慢地恢复安静,蓝萱正义高亢的嗓音逐渐清晰,终于让我了解到这个案子的始末。

我一边听,一边紧张地推敲思索,跟我先前对案情的判断一一对应,希望能从中发现漏洞,找到苏静美冤屈的根源。但是,我发现,那很难。事实上,蓝萱念的这份起诉书,让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案由和案件来源说明本案确实跟外间流传的一样,三大罪―――渎职、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最关键的案件事实部分也很详尽,证据很多很充分。里面案情有些是我知道的,比如说渎职:苏静美临时分管城建工作期间,同心里拆迁事件,全部归罪于她的不作为―――事前协调不力,开发商跟出让方谈判受阻;然后是宣传不到位,致使拆迁现场出现事故,砸死砸伤群众,而且听任事态发展坐视不理,导致局面恶化失去控制,居民集体上访闹事,影响极坏。

天!我吸了一口凉气。这样也可以?

同心里事件是我亲身经历,血泪斑斑,可谓记忆犹新。加之后来任职法制办,涉及这块的文件资料,我都特别留意,这件事上,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

按照诉状所述,苏静美貌似罪责难逃―――也就是说,我跟伊老爷是她这个罪名下最直接的受害者。

是这样吗?当然不是!事实我全知道―――事件后边还有个市委书记蓝正德,苏静美不作为,是因为她作为不了。协调会是她主持的,确实没有开出结果,蓝书记的底线在那里摆着,不可能开出结果;政府联合拆迁也是她行的文,确实拆出了后果,也是蓝书记定的调子,让她承担了后果。

这件事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苏静美没有利益关系在里边,她却站在被告席上;而存在直接或者间接利益关系的蓝书记,正在下边听审。

当然,也没什么好愤慨的。如果说潜规则,我想这也应该算一种吧。该事件中,也许苏静美确有需要她承担的领导责任,但是如果她不出事,绝对什么事都没有―――同心里事件早已烟消云散,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当时并没有谁追究此事,这个时候突然来个秋后算帐,落井下石,未免有点过分。

不过对于苏静美的这一个渎职罪名,我倒不是很担心―――有时候我觉得法庭上的较量跟做生意也差不多:检控方漫天要价,提出罪名证据,被告方就地还钱,辨驳反证。罪与非罪,在于谁的证据更充分有理,更能说明问题。那么苏静美至少占了一条―――集体研究通过的领导行为,不应该负有直接责任。就算决策失误间接责任吧,党纪行政处分足矣,提到刑事的高度,太勉强。

起诉书中真正令我头晕的是受贿罪:跟吴秘书告诉我的完全一致,有二十几万,证据确凿,理由充分,受贿的前因后果来源过程,具体的时间地点情节数额,都有详实的证人证言在案,书证物证俱全,不容置辩,应当属于那种俗称的铁证。

也就是说,从一点上看,无可否认,苏静美确实有罪。

第139章 冲动

我抬起头,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我们坐的位置离审判区不算远,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但是,只能是背影―――跟民事审判时原告跟被告侧对审判席不一样,刑事审判的当事人必须正对法官―――这种情形也在提醒我苏静美现在的身份。是的,在本案中,她是犯罪嫌疑人。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重下来,很痛,象针扎一样。

从起诉书中关于本案嫌疑人的犯罪情节和作案手段的陈述,完全能听得出,苏静美从来没有过主动索贿,连一次暗示都没有。我可以肯定,她的职务犯罪,确实是那个所谓的潜规则下的行为,也就是吴秘书说的拿了那些不得不拿的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同样蓝萱也说过:法律上不存在隐情苦衷潜规则,只要是拿了黑钱,有受贿情节,达到立案标准,就是有罪。

头晕目眩。

苏静美突然回过头来,眼神越过前排的人群,望着我的方向,她在向我微笑。

因为不是刑事案件,苏静美的手上没有戴手铐,她倚在被告席的栏杆上,就象我们在碧海时,她倚着海边的岩石等待我给她拍照那样,轻松自如,旁若无人。她的笑容很甜美,姿容很优雅,看上去,她是那样清彻,那样明朗,那样光风霁月无愧于心。

我也笑了,我努力地把自己对她的思念和牵挂写在脸上,但是,却不想让她看见我的忧愁。我的笑容,很苦涩很艰难。

是的,我了解苏静美的无辜,她是清白的。但是,这种清白无辜只能存在于道德意义上。从法律和事实来说,现在,她是犯罪嫌疑人,而且用不了多久,法庭判决之后,她将成为一名罪犯。我不知道苏静美现在想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她能从什么角度以什么方式来为自己开脱辩护―――我觉得那很难,铁证如山。

也许,是她放弃了,妥协了,她不想再挣扎。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命运,心平气和地等待判决―――这个想法,让我心痛如绞―――正如吴秘书所说,她的涉案金额并不多,情节也不算严重。但是在这种严酷的氛围下,结果会非常残忍。也就是说,苏静美将受到来自政治最严厉的惩罚,这个惩罚的结果,也许会让她丧失一生的自由。

我哭!

苏静美闲适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我,她的眼神很温柔,表情很单纯。她好象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位置是在被告席上,是在接受审判,她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身边的一切―――公诉人的控诉,法官的呵斥,旁听席上责难的目光,她好象什么都没有听,什么都没有看,什么都没有留意,她凝视着我,面带微笑,仿佛昨天。

是的,昨天,一个月以前,我们曾经无数次这样长久地对视凝望,在对方眼睛里,我们能够看见永恒,能够看见期盼,能够看见柔情刻骨铭心,能够看见深深眷恋无尽思念,能够看见百千万年的爱和等待。

但是现在,我不能。我想自己的目光里,除了焦灼和忧虑,很难再表达出其他内容了。我不想这样,我尝试挤出笑容,希望能同她微笑相对。但是真的太难,我觉得自己的表演天赋太有限,我做不到这一点,我无法轻松下来,无法微笑面对她―――我现在的样子,应该很滑稽。

滑稽的不仅仅是我的表情,诉状也是。

蓝萱已经念到起诉书中有关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名及情节,我惊讶地发现,她说到这样一段话:“-—-据当事人主动承认,被其男友挥霍一空的五十万元巨款,来自于当事人亲手提供。经由本院审讯调查,该款项并无正当合法来源,嫌疑人亦不能提供证据证明。应当认定为―――”

什么?我没听错吧?―――主动承认?五十万?亲手提供?

我倒!

就象一瓢水倒进了油锅,旁听席上乍然轰动。沉默的人们好象猛地醒转来,开始唧唧喳喳,议论不休―――显然这就是外间传说苏静美包养情夫的情节了。而且之前的公诉词里,她没有作任何供述,只有这一条,她承认了!

~@!@%#^&%$#@%$!

我可以肯定,这段话里的那个男友就是我,那个五十万就是我说不清楚的钱―――但是,竟然,苏静美说是她给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用来保护我的方式―――以自己的清白、声名和冤狱为代价!

不可接受!―――我犯下的错误,不能让她付出代价,绝对不能!这一刻,我觉得她很愚昧,简直愚不可及!我还觉得自己很卑劣―――我居然还坐在旁听席上,安之若素!

身边的云菲菲转过脸来看着我,好象问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见。“冤枉!”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放声呼号,吓得她一跳老高―――我的声音很大很凄厉,盖住了法庭其他声响,我真的在号叫!

法庭安静下来,审判区旁听席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站起身子,又高喊一声:“冤枉!”

不行,我不能站在这个位置,我有罪,必须站到审判席上去,我应当在那里。我跳起身来,云菲菲下意识地拉着我,她的眼神惊骇莫名。我没有理她,挥开了她的手。我如此激动,以至慌不择路,我蹬在椅子背上,从前排那些领导们的头顶跨了过去,我冲上了法庭!

法警们围了上来,拦住我的去路。

“这不是事实!你们冤枉她!”我冲着公诉人席高喊。蓝萱面无表情,定定地看她手里的文书,也不向这边瞟一眼。我觉得心里愤恨难平,大叫大嚷,跟那几个看场子的制服纠缠不清。猛一转脸,又看见了苏静美―――她就在我身边,如此之近,我伸出手去,好象都能触碰到她。

苏静美依然是淡淡的眼神,淡淡的微笑,去留无意,宠辱不惊。她注视着我,缓缓摇头,似乎是在提醒我不要太冲动。

法官的法槌重重地落在审判席上,“干什么的?!干扰法庭审判,带出去!”

我一惊,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是的,太冲动了―――我是这个案子的证人,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地站上来,合法有据地证明苏静美的清白,但是现在,我的鲁莽将导致自己直接被驱逐,我晕!

第140章 王者

“放开他,他不用出去。”出人意料地,蓝萱说话了,她把手里的起诉书放下来,冷冷地说,“这是本案公诉方证人。”

审判长惊讶的表情过于夸张。我知道那是装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跟苏静美的关系―――市中院的邢副院长,我不但认识,而且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打交道,彼此还很熟。

“呃―――”邢审判长用很陌生很职业的目光看着我,似乎很难决断如何处理我这个天外来客。“证人不得参与旁听,你不知道吗?还有,你干扰庭审,我们可以依法拘留你―――”

“拘吧拘吧。”我打断了他的话,“作过这个证,随便你怎么处理都行。”

邢副院长还在踌躇,蓝萱又开口了,“审判长,起诉书已经宣读完毕,公诉方请求提起证人到庭,以证明本案嫌疑人确实犯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很明显,蓝萱不想在我这个现象上浪费表情,直接切入主题。

“呃―――好吧。”审判长无可奈何地点头,他应该也在头疼。

例行的出庭手续后,我站到了证人席。这个位置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设的,实在太美妙了,比我先头的想象要好上很多―――我终于得以跟苏静美并排而立,而且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她的一颦一笑,一缕发丝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苏静美侧脸瞧着我,眼神中满蕴笑意。我觉得她是在嘲笑我―――显然刚才的当庭喊冤太过戏剧化,我的举动也太过滑稽。

“请问审判长,可以开始询问证人了吗?”蓝萱站起身来,向法庭提出请求。

我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端正态度,把脸板紧了。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在演戏,一点也没感到有什么滑稽―――我站在这里的目的,是来捍卫苏静美的,我要在法庭上打一场玫瑰保卫战,即便战死,也绝不遗憾!

“证人。”蓝萱的脸转向了我这一侧,但是她依然没有看我,盯着手里的案卷。她的神态很冷漠,询问的语气也平淡,象是在例行公事。“嫌疑人供述,她给过你五十万元钱,是这样吗?”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旁的苏静美。应该说我犯了一个错误,有点象是作弊―――我敢对天发誓,我这动作完全是个下意识的无心之举,就好象开卷考试,又没老师监考,不东张西望一把就对不住自己一样―――可见我这个人,劣根性还是很明显的,世界观没有改造好,天生就有黑箱意识,原本光明磊落的一件事落我手里就变成鬼鬼祟祟了,呵呵。

让我莫明其妙的是,苏静美居然完全配合我的下意识,她向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意思应当是暗示我承认这个事。我倒!她也舞弊!

但是我天生愚鲁,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我想我应该说实话,法庭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不是。没这回事。她从来没有给过我什么钱。”我毫不犹豫地说。我的话语调清晰,意义完整,应该能够让人理解,不至产生歧义。“我以生命保证。”我又补充了一句。

苏静美无可奈何地笑,摇头,但是她并不惊奇,好象知道我会给出这个答案。

蓝萱也在笑,无可奈何地摇头冷笑,她也没有惊诧,也好象知道我会给出这个答案来,真滑稽。

“证人。”蓝萱很快地发问,她应该早有准备,“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否有五十万的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

“是的。但是―――”我说,我也有了准备,“这是我的事,与本案无关,好象不应该在这里提起。”我挑衅地看着蓝萱。

“这笔钱与本案有关系。”蓝萱的态度不急不燥,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因为本案嫌疑人供述,是她给你的钱,这关系到被告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是否成立。”

我明白了,非此即彼,这宗罪总得有个人扛―――不是我就是苏静美。该死的罪名―――在这个问题上,我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是,我决不可能让她来为我接受惩罚,付出代价。

“我重申一遍―――”我郑重地说,“我有五十万,我可以说明来源,跟苏静美没有关系,是林曼琴给我的,你们可以调查。而且林曼琴的事情,有的同志也知道―――”我转头望向旁听席,凝视着坐在第一排的市委书记蓝正德同志―――事实上,我跟他的距离这么接近,也是头一回―――我希望自己的话能够产生一点压力。

令我失望的是,衣冠楚楚的蓝书记正襟危坐,象一座泥塑木雕的菩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丝毫也不觉得自己的暗示给了他什么压力。我叹了口气,没有办法,我当然不会愚蠢到提起他来作证―――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钱的来源,乱说话不但无济于事,还会扯出苏静美,我会跟她一块被人告诽谤的。

这个事,我错了,真的。我非常后悔。

“跟苏静美没有关系。”我喃喃地说,我好象也只能这么说,“你们可以另案处理这个事。说我偷的抢的都行―――”

“你解释不了的。”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祥林嫂一样的忏悔,是苏静美。她微笑看着我,“没有关系,我可以帮你说明―――我给你的钱。”她的声音圆润悦耳,就象清风拂过林梢,细雨轻敲蕉叶,气韵天成,动人心弦,“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这个而坐牢。钱我能够证明来源,合法有效。而且―――”苏静美的目光在审判席上徐徐扫视,淡淡看过那些法官陪审员和公诉人,她的目光中充满轻蔑和不屑,就跟看一群白痴差不多。最后她说,“这个法庭不能证明我有罪,他们没有资格。”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苏静美这种睥睨天下傲视王候的气势我见识过,但那是在会场上在她的办公室里,而不应该出现在被告席上。

第141章 秒杀

“嫌疑人,你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无罪―――”蓝萱的目光终于从她手上的案卷上移开了,她抬起脸,正视着苏静美,她好象努力在镇定自己,“你有为自己辩解的权力,同样也可以通过你的辩护人来提出―――”她的手指向辩护席,我这才发现,那边还畏畏缩缩地坐着两个律师。两人傻坐着,面前连个案卷都没有摆,一脸的局促。庭审开始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过任何表现,太不起眼了,我都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我不需要辩护,不需要律师。”苏静美依然带着很随意的微笑,她很放松,“律师是你们指定的,我认为没有必要。在这个法庭上,我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为自己辩护―――”

蓝萱好象有点受不了。“有证据你可以提,没有人侵犯你的权力。事实上,之前检察机关的审讯调查中,你从未作出过任何供述―――”

“没有供述不代表没有证据。”苏静美简单地打断了蓝萱的话,“我说过的,证据肯定存在,只是不会在这个法庭上提出。案件你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关系,你们随便判,用你们的法律,但是我不会接受。”

“苏静美!”蓝萱被激怒了,她的脸有点发红,好象是激动造成的,“这里不是你的办公室,你也不是市长了!”她很大声说,“你是一个犯罪嫌疑人!请注意你的身份!这是法庭!”

“是的,我知道―――这是你们的法庭。”苏静美淡然一笑,丝毫不为蓝萱的指斥所动,“我的所有证据,都将在高院二审,在上诉法庭提出来,因为我怀疑你们的公正,以法律的名义―――你们没有审判我的资格。”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很清晰,我相信这里所有人都能够听清楚。蓝萱愣住了,显然苏静美的话让她不知如何应对,她应该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这几句话应该很厉害或者说很荒诞,顿时法庭上下一片大哗,伴随着审判长的法槌敲击台面,对面公诉人席上,市检察院的陆检察长拍案而起。“放肆!”检察长和审判长同声喝斥。

检察长神情愤慨,他用手指点着苏静美,“法律是公正的,没有人迫害你!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静美,我很担心。因为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她说的这些话真的是太过离谱,她会激怒这个法庭上的所有审判者,为自己赢得一个最悲惨的结局。

苏静美的样子永远淡定从容,镇定自若。她缓缓转头环顾热闹的法庭,毫不在意身周的群情激涌,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风暴即将降临。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震怒的检察长身上。“法律是公正的吗?陆检?”她突然发问。

没有人回答她的这个问题―――我呆呆地看着她,我好象也不能作答。

“是的,公平,公正。”苏静美自己给出了答案,她脸上的笑容很讥讽,“你们在座的每一位应该都清楚这点。所以,你们需要申请回避,你们没有资格参与这场审判,我希望你们自觉维护法律的公正和神圣,主动退出法庭,不要自取其辱。”

苏静美的神态很平静,但是她目光很凌厉,真的有股肃杀之气。她的视线从审判区移到旁听席,划过那些前排的领导们,目光到处,说话的人都住了嘴,法庭安静了许多。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她,好象都在思考她那一段话的含义。

检察长脸上变了色。显然一个犯罪嫌疑人有如此嚣张的气焰,敢于直面挑战整个法庭的威严,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苏静美,你是不是打算顽抗到底?!对抗法律,你会付出代价的!你想干什么?转移视线?混淆视听?达到掩盖罪行的目的?―――”陆检脸色铁青,似乎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他的语气中颇含威慑。

“是的!罪行确凿,铁证如山!”陆检身旁的蓝萱如大梦初醒,立马加入围剿,接过了陆检的话头。她挥动手里的案卷,脸涨得红红的,显然为自己受到犯罪嫌疑人的震慑感到羞愧,“苏静美,你要知道,检察机关对你的起诉是有法律根据的,不要以为自己不承认,我们就没法定你的罪,只要证据充分,零口供照样可以―――”

“是的,也许我有罪。”苏静美打断了她的话,“需要我承认吗?比如说渎职?”

蓝萱跟陆检察长对视一眼,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很茫然,跟我一样,还有法庭上包括审判长在内的所有人都一样―――我们都不知道苏静美想说什么。事实上,从她开口以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们意外,还有震惊。

“前年三月,长川市检察院发生过一起嫌疑人夺枪拒捕,办案人员当场将其击毙的恶性事件,我想陆检应该记忆犹新吧?”苏静美看着对面的检察长,语调很随意。但是,我清楚地看见,陆检的脸色又变了,变得有点白。

“如果说渎职,这个事情上,我承认我有。因为事件真相被掩盖―――我参与了。”苏静美的声音淡然,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好象就是这味道。“作为主管宣传的领导,我有责任让所有人知道事情真相―――那个嫌疑人真正的死因―――但是我没那么做,我渎职了。需要我交待这个问题吗?”她冷冷一笑,“那么,恐怕你陆检首先需要申请回避,因为我交待的案件可能会跟你有一点牵连―――陆检,你可以告诉我,当时的办案人员―――你的公子在这个案件里边扮演过什么角色吗?”她逼视着检察长,眼神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检察长瞠目结舌,他看着苏静美,脸色惨淡,“这个―――”他说,他的嘴唇嗫嚅着,好象在喃喃自语,又好象是在哀求,他的样子太难受了,让我看上去都有点担心。“你不用说了。”他说。然后他又用求助的眼光看了看身周,看看审判席,好象有种压力让他终于承受不了,他颓然坐倒了。

一分钟前还在慷慨激烈的陆检察长,现在脸白如纸,坐在公诉人席上,呆若木鸡,再也没有响动。显而易见―――他被苏静美秒杀了!

绝对的秒杀!哈哈!

第142章 弑佛

苏静美的目光收回来了,不再浪费到已经昏迷的对手身上,她的样子漫不在乎,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很酷。

我惊讶地看着她,觉得她酷得很有道理,我好象又看见了游戏里气势凌人的杀人王秋叶,扛着那把巨大宏伟的屠刀天决,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是的,我感觉到秋叶正在归来。而且我的印象里,只要秋叶的刀在手上,这个世界,就没有人能够击倒她!

“呯!呯!呯!”上面突然传来法槌大力敲击桌子的声音,然后是审判长的喝止,“被告!请你收敛一点!不要东拉西扯,提这些与本案无关的情况!”

邢副院长―――本案的审判长,可能因为看见公诉人被秒,物伤其类,想赶上来搭救一把。也可能只是因为自身职责所系,不愿让犯罪嫌疑人的飞扬跋扈践踏了法庭尊严,总之动机不明,反正他忍不住跳将出来,冲动地发了脾气,同时也把自己肥硕的身躯暴露在秋叶的屠刀之下,倒霉的法官,可怜的人――-他只认识苏静美,却不知道秋叶是谁!

苏静美的目光转向了审判长,我发现她就象一个猎人正在瞄准新的目标,神色很冷酷很无情。我开始为她的目标感到担心―――上帝啊,为我们的法官祈祷吧,希望他不要死得太难看。

“刑院长,你觉得我说的这些与本案无关吗?”苏静美轻蔑地望着审判长,“你错了。”她说,“我只是希望当庭交待我的渎职,当然,因为相同的原因,你也需要回避。”

“你你你―――”邢副院长显然觉察到危机迫近,他有点乱,应该是在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是他应该也意识到自己是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如果被下面的被告几句恐吓就吓倒,太失颜面,也太荒诞了。他努力坐正了身体,摆出庄严的审判长架子,“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用回避。”

是的,他需要维护自己的法官尊严―――但是,他犯的错误是没有认清自己面对的是谁―――所以,他收获了耻辱。

“我再交待一桩渎职。”苏静美淡淡地说,她的神情似笑非笑,很有意思。我并不以为她是在老实坦白罪行,更觉得她是在审问犯人,“去年八月份,本市多家新闻单位向我请示,要求报道一位法官的丑闻。那位法官,身为市中院的院级领导,亲自主持审理一桩简单的民事离婚案件。你能告诉我吗?―――事情的结果怎么样?那个案子谁办的?”

审判长立马沉默,他看着苏静美,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事情结果就是我渎职了,我按照市里的统一口径,出面辟谣,说这个事根本不存在,纯属空穴来风子虚乌有,我在这件事上有罪,对吗?因为事实又一次被扭曲。邢副院长―――”苏静美很随意地招呼审判长,完全无视法官的哑口无言,“我现在需要具体交待这个事,允许吗?那位法官大人是谁?还有就是我为什么会渎职?”她很认真发问。

邢副院长好象被门夹住了脑袋,他的嘴张得很开,足以塞进一打黑驴蹄子,他应该是有种不知所云的感觉。

我同情地看着他,苏静美说的这个事我听到外边传过,讲的是本市法院系统有位领导办案办得很到位,不辞辛劳以身作则,把一个离婚案件办到了女方当事人的床上。春风几度之后,意犹未尽,坚持为人民服务不惜献身到底的原则,与当事人持续姘居半年有余。在办案过程中,该法官大人有没有徇私枉法的情节我不太清楚,只听说男方那边最后被弄得倾家荡产一穷二白,那男的又没什么出息,一气之下来了个以死相争,玩了把跳楼秀,虽然没真跳下去,目的还是达到了,吸引到足够多的眼球关注,终于激起了公愤。

这件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但是最终依然没有揭开盖子,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当事人指的谁。当时是苏静美牵头处理的这事,她本来正在省里学习,临时赶回来弹压媒体,吹风定调,平息舆论,维护了长川法院系统的形象。

我不知道传说中那位有点情色爱好的法官大人跟我们面前高坐在审判长位置上的邢副院长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但是据我的现场目测,关系好象是存在的,因为我看见邢副院长的身子在颤抖,他终于把嘴合拢上来,什么话都不敢说,似乎也被苏静美一击致命,彻底溃败。

“我再重申一遍。”苏静美轻描淡写地说,“你们愿意怎么起诉怎么审判,都是你们的事,我不会在意,也不会接受。因为我要的公正,不在这里。同时我怀疑你们行使的权力是否合法―――”

没有谁反驳她的话,好象不再有人愿意跳出来自取其辱,只有她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我不想说莫须有这三个字,我应该有罪,但不会是你们给我定的那些罪名。”苏静美说。她的眼神望向台下,望着那些市里领导们的座席,“我这几年的工作,一直在宣传口,我经手过那么多的事情。彰显正义揭露丑恶,我自问没有做到,我承认渎职了。我今天说的这些,都是渎职的情节,如果需要,我可以具体地坦白―――还有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的真相!”

法庭上下包括审判席上的法官们都骚动起来,人人交头结耳议论纷纷,法庭上陷入一片混乱。苏静美不动声色,继续她的高压阐述,“如果你们一定要审判,一定要让我获罪,我同意。但是今天,我要求你们这些审判者申请回避,明天,我会让你们也站到被告席上!”

群体震动!大哗!

上方的审判长显然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他连敲法槌,含糊不清地乱喊―――“救命!救命!救命!”

我一愣,看着狼狈无状的邢副院长,觉得有点莫明其妙,我靠!他是不是气糊涂了?脑子进水了?这种表现,也太夸张一点了吧!

又回味一下,好象是我听错了,审判长应该是在喊休庭休庭的才对。

第143章 诛仙

好象只有三言两语,检察长审判长就弃械倒地一蹶不振。法庭上顿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我在心底偷着乐呵,敬佩地看着苏静美―――毫无疑问,这场对她的法庭围剿将以惨败告终,那些审判者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将精心准备的弹药全部倾泻出枪膛,就遭遇到无情狙击―――苏静美的飞刀从神奇角度出现,强手连发,神挡弑神,佛挡弑佛,敢上前一步者,统统格杀勿论!呵呵。

“不用休庭!”一直在我们对面站着的蓝萱突然发作,她把一叠案卷重重地拍在公诉席上,嘭地一声大响,满座皆惊。

“我不用回避!”蓝萱高声说,“我没什么可以让你要胁的,苏静美,你的案子是我亲手经办,有什么法律责任我来负!”显然她不愿意接受这样无言的结局―――这场即将意外中止突然死亡的法庭审判,对于出庭支持公诉的检控方来说,绝对是种最大的职业耻辱。

“哦?你不用回避吗?”苏静美很随意地瞟了一眼蓝萱,好象刚留意到她的存在。我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庭审过程中,她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蓝萱一眼,难怪蓝检察官会气得花枝乱颤满面通红,我心里偷偷一乐。

不过,蓝萱可能真的不需要申请回避。在我印象里,她成为法律公职人员还不到半年,应该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拿捏在苏静美手里吧,难怪她能如此理直气壮。

气氛沉寂下来,邢副院长的休庭指令没有被立即执行―――显然他已经部分丧失了作为一个审判长的法庭控制权力―――审判席旁听席上的人们都在眼巴巴地望着公诉人和嫌疑人两位美女的对峙,应该都在指望蓝萱这位律政佳人能够挽救此次审判的颓势,击倒苏静美。空气中的紧张重新凝结―――我的感受最直接充分,因为我身处她们之间,象个摆设用的花瓶。

法庭上人人都能看见我,但是完全无视,他们应该都不记得这个物品摆在这里是用来干嘛的―――我回想一下,其实我是一个证人。只不过这个身份现在有点莫明其妙,我好象已经作证完毕,理应早被带离审判席。但是现在,情况复杂,居然没人再留意到我这茬庄稼,当然,我绝不尴尬。我陪在苏静美身边,如此近距离地看她上演了一场精彩的强敌歼灭战,即使旁观,我也觉得很爽。

“嫌疑人―――”和我的想法不太一样,蓝萱的神情一点都不见爽,她对苏静美的称呼也很不客气,有种义愤填膺的意思,“我们对你的起诉完全合法有据,我希望你能老实认罪,而不是强辞夺理地狡辩―――”

“住嘴!”苏静美的喝斥更加不留情面,她打断了蓝萱的话,“你有什么合法的资格?你凭什么站在这里?你同样需要回避!”

蓝萱被苏静美的严厉震住了,一时语塞。

“小蓝,我对你确实不太了解,也许你很清白,如果一定要知道原因的话―――”苏静美似乎完全没有把蓝萱当成同一级别的对手,她在说话过程中,没有再看蓝萱一眼。她的眼神停留在旁听席上,我知道苏静美在盯着谁,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蓝书记神色不太自然,先前那种不苟言笑的架子也没好意思继续端着了,看起来,苏静美的注目礼给了他一种很直接的压力。“很遗憾,我不得不提醒一句,因为你有直系亲属跟案件直接关联,所以你也需要退出本案。”她摇了摇头,好象真的很遗憾。

蓝萱怔怔地望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脸上有种不加掩饰的愤懑。

“想让我告诉你是谁吗?小蓝?”苏静美的微笑又浮现了,她在等待回答,但是蓝萱没有说话。

“你放心―――”苏静美淡然一笑,“为长者讳为尊者讳,这里我不会提,但是我想你清楚这一点。所以你不能呆在这里,应该回家。”她的笑容很迷人。然而我想,如果此刻她的说话对象是我的话,我会很难受很郁闷,就象蓝萱现在脸上反映的那种表情。

“回家吧,小蓝,带上你的起诉书。”苏静美象跟一个孩子在说话,声音轻柔。“去询问你的那位直系亲属,本案中他扮演一个什么角色。还有你提到的受贿渎职和巨额财产,是不是都跟他有关系,去问问吧。”

蓝萱的眼神下意识地瞟向旁听席,望向她的父亲大人―――可以肯定,与我开始看苏静美时一样,她也完全出于下意识,无心之举,呵呵。

我看见蓝正德书记微微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现象应当作何解释,是否存在什么暗示。不过,我想,肯定也属于比较明显的舞弊行为,因为蓝萱迅速妥协了,她的视线很快回转,带着一脸不甘心的烦恼压抑,她终于无奈地坐下了。

苏静美没有停止她富有侵略性的发言。她转过身来,背对法庭,面向整个审判大厅,“关于本案,你们都知道原因。我不会为自己辩解,因为我的辩解会让很多人痛苦―――现在,我不想再玩这个游戏,我只要退出,安安静静,过自己的生活,爱自己的爱人。”

咦,怎么说到这上边来啦?我一愣。

人们终于注意到我这个摆设品了,他们的目光在我和苏静美的脸上转来转去,法庭里声音开始嘈杂起来,但是,她后边的话再一次让大家心悸。

“我太了解你们的所作所为了―――”苏静美冷冷地逼视前排那些躁动不安的领导们,发出她最后最强的战斗宣言。“今天,在这个法庭上,我为你们稍存体面,也希望你们懂得进退珍惜羽毛,我劝你们自重!你们当然可以罗织罪名,可以起诉审判,可以做你们喜欢做的,但是请先做好准备―――谁想让我沉没,我会让他先沉下去!你们应该知道,苏静美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是的,没有例外,更没有谁敢上前阻止她,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仰视着她,象看到了最可怖的敌人。苏静美,最娇艳最妩媚的这朵玫瑰,骄傲地摇曳在法庭最高点,俯瞰脚下众生,她的视线,充满危险!

领导们开始疯狂退席,自蓝书记以下,各位大人们争先恐后纷纷起立,破帽遮颜躲躲闪闪,以规避苏静美诛心的目光。他们潮水一样地向出口处涌去,企图以最高速度逃离这个令他们恐惧莫名的诅咒之地。

眼前奇异的一幕让我有点惶惑,我看着苏静美,觉得她有点象一本书里的一个人,而且那本书还有一段话,让我觉得很有趣,跟眼前的场景很对应,值得分享。这段话,我想正是苏静美现在要表达的意思―――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我要众生,皆了解我意/我要这满天神佛,都烟消云散!

第144章 爱了

苏静美伫立的姿态很强硬,有一种决绝。她倚在被告席的护栏上,静静望着法庭上自己一手制造的混乱,若有所思,目光复杂而沉重―――无法承受之重,重到没有人敢正视她。她是一个冷峻的女王,一个恐怖天使―――在她面前,执法者畏惧法律,审判者害怕审判。

我知道她今天的举动意味什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是这样,血淋淋的战斗―――面对欲加之罪,苏静美的反击如此坚决而残忍,不仅对敌人,对自己也是。义无反顾破釜沉舟―――她真的不能再回头,她把自己返回政治的最后可能亲手沉没了。

又有人用惶惶不安的声音宣布休庭,本案延期审理,几个法警向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静美,要说分手了。下一次再见,不知道会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方式。“静美。”我喊了一声,我的心复杂沉重。

她的脸转向我这一边,她看着我,微笑了,眼眸中柔情万千,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简单轻快―――就象她想要的爱。是的,我了解她的想法,只想简单地爱一个人,别的,都放下,如此而已。

我好象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有点站立不稳―――最猛烈的撞击,最柔软的撞击,来自苏静美,来自她最复杂沉重的爱情,来自她最简单轻快的爱情。

头晕目眩。我想要扶着她,想要抱紧她,我抬起手来,想要―――执住她的手―――好象,在这里,我只能做这么多了,我没有更多的可以给她。“静美―――”我呼唤她。

苏静美的手也向我伸过来,我们隔着不锈钢的护栏,遥遥对视。距离如此之近,我们的视线缠绕交织,温柔缠绵,却又如此之远,我们的手只能轻触指尖。

真的太远了,我无法握到她。我一急,深吸一口气,踮起足尖,把身子尽量地探出去,好象―――给人挡到了。

蓝萱,拦在我的身前。她手里依然拿着那叠案卷,好象准备退庭,她站在我们中间,看看我,又看看苏静美,她的眼神冰冷。

“走开!”我大声喝斥,觉得很不耐烦。

蓝萱没有发作,她摇摇头,一声叹息。然后,几个庭警过来,把苏静美的手摁了下去。“走吧!”有人大声说,她们按着苏静美的肩,推推搡搡,还有人拿出了手铐。

“放开她!”我心头冒火,一跃而起,“拿开你们的手!”我厉声恐吓―――不,不是恐吓,这一瞬间,我毫不怀疑,如果她们还敢抓着苏静美,我就会不假思索地杀了她们。

我的凶神恶煞马上收到效果,立竿见影。几个庭警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真的把手都放下了。她们望着面前暴烈的证人,有点不知所措―――显然,一个声名远扬的恶棍流氓的雷霆之怒,能不能带来血溅五步,谁都没有把握。

我凶狠地逼视蓝萱,逼视那些无辜的庭警,她们也在瞧着我,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下面会发生点什么。我只觉得郁闷,抓狂,一颗心好象要炸开来,“我抽你们!”我漫无目的地谩骂。其实,这句话与其说恐吓,倒不如说是在没话找话,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具体想干嘛―――虽然我把拳头捏得很紧。

苏静美静静地凝视我,她的表情很轻松。“不要这样。”她说话了,声音轻柔,很温和,象夏日清爽的风。“这不是你,沈宜修。你不是这个样子的―――让我看见你的风度,好吗?”她微笑着请求我。然后,她抬起手,示意那几个制服。

我怔怔地看她。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无状,但是,我无法冷静下来,完全没有办法。

女警们开始给她上手铐。在我凶悍的目光里,她们的动作有点不利索。苏静美平静地注视她们,嘴角含笑,样子耐心而配合,就象她是站在珠宝店的柜台前,正在让人侍候着试戴一只新款的手表。

我的膝盖颤抖个不停,我的脸难受地抽搐,我没有什么风度可以给她,而且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羞愧―――我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她们要离开了。

在那群制服们的簇拥下,苏静美经过了我的身边,她稍微停留了一下,“我们不会永远分开,很快就会回来。”她转过脸来,叮咛我说,“什么都不要做,等我。”

我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能回答她什么,突然记起来了,我不能让她这么孤独地离开,我可以做点什么,可以给她点什么,我好象准备过一枚―――炸弹!

是的,炸弹!我准备的!我要引爆它,给这个法庭来一次最灿烂的震撼!

我跳起身来,粗鲁地拨开那些挡在面前的人们,跌跌撞撞地冲进旁听席。我望着云菲菲,她已经站到预定位置,见我下来,她开始向我挥手。“静美!”我高声呼唤,声音很大,在审判厅里回荡。身周的人们朝这边侧目而视,神情惊讶。苏静美站住了,她回头看着我。“等一等!”我又喊了一声。然后,我把食指伸过嘴里,按照事先的约定,向云菲菲打了一个唿哨。

云菲菲笑了。和我一样,她也在等待这个马上就要到来的开心时刻,她拉住窗前的一根绳,很夸张地一扯,我看见那根绳索给她拉断了。

头顶忽啦啦一阵乱响,审判厅的二层看台底下,长长的卷轴飞速转动,一大幅彩色图画迅疾坠下,轰地一声,下端落到地面,尘土飞扬。仰脸张望的人们猝不及防,象一群炸了窝的马蜂,集体失声惊叫。

是一卷巨幅喷绘。象牙白底纹上缀满红色的玫瑰花,围成一个心的形状,里面还有字,大且醒目―――静美,献给你的玫瑰!我站在这幅从天而降的图案前,双臂上举,摆了一个v型的胜利pose,向苏静美致意。

这个,就是我准备的炸弹!昨天夜里,我和云菲菲潜伏在审判厅,工作了整整一晚上,才把这幅4x8米的巨幅图画全部安装完毕,调试到位―――感谢党感谢政府,因为他们对本案的低调安排,该场所出入方便,无人关注没有守卫―――显然无需值守,这里只有一些固定的破烂桌椅,连小偷都不愿光顾―――才让我们的计划如期而至,隆重献演。

是的,我的世界一片混沌。我不知道苏静美案情如何,未来怎样,我帮不到她,也没什么能够给她的―――当然,除了勇气,除了爱。

是的,歌里都有唱过―――除了真情,我还能给你什么?除了勇气,我还能留下什么?我不能留下什么,也不能给你什么,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还没完。在周围惊骇恐惧的目光里,我从屁股兜里又掏出一个扩音器―――网上定购的正版德国货,价钱最贵的那种―――我朝苏静美挥手,从喇叭里发出巨响―――“静美,我的玫瑰!这个世界,你永远最美!”

一分钱一分货,这个洋玩艺就是好,体积最小,音量最大。发出的音波震耳欲聋,我身前的几位貌似领导者手捂耳朵,四下奔逃,显然我高昂的爱意给他们脆弱的耳膜施加了难以承受的压力。

很遗憾,我的爱,你们感受不了―――我哈哈大笑,真过瘾。

第145章 疯了

我的疯狂举动让现场所有人为之震惊,他们傻乎乎地站着,象一群受到惊吓的呆头鹅,用不可思议的目光互相探询,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苏静美。

她也在笑,快乐地大笑,笑弯了腰。如此灿烂明媚―――这一刻,花,好象都开了。她遥遥望着我,手轻扬过顶,就象花房里探出的花蕊,手铐在她头上锃锃闪亮。她不甘示弱地回应我,冲着我曼声高喊―――“沈宜修―――我也爱你!”

“我爱你,静美!”

激动。澎湃。歇斯底里。除了高喊,我不能做其他的了。

别的声音都消失。在我们恶俗的爱心对白里,所有人都昏迷不醒。

这一刻,爱已倾城。

呃―――好象错了,没有倾城,把我倾倒了。

终于有人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一群庭警气急败坏地奔至身前,七手八脚地把我放倒,象伐倒一棵树,横拉直拽地拖着走。

我脚前头后脚上头下,身子仰倒在地上。我没有挣扎,手死死攥紧话筒,也没有人能够夺下来。地面太脏了,灰尘扑面。我一边笑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呼喊口号,象一个威武不屈的革命志士,直到被人象垃圾一样扔出这个爱意弥漫的空间。

………………………………

“疯了疯了!沈宜修―――你他妈神经病!”法院一间办公室里,副庭长老周拍着桌子,他跟身边的法警们一样,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象喝斥一个疯子。

我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言不发。我不想和谁争辩,心里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刻的激动,回味苏静美灿烂皎洁的笑容―――谋划了n天的这个举动,只要能给她带来一点点的快乐安慰,怎样都值。

“太不象话了!懂法吗!”老周继续发脾气,看样子真是气得够戗。“别怪我,我再帮不了你。”他的话让我莫明其妙。

我抬起头打量一下他,“周庭长,哪个法?我懂啊。”我说,还有点奇怪,“你帮过我什么啦?”

老周一愣,想了一下,才含糊不清地通知我,“刚才院长决定,你这个行为要严厉惩处啊,这个严重干扰了―――”

“算了吧!罚吧。这个法我懂。”我笑着挥挥手,打断他的没完没了,“一千块?还是拘留?”

他们不要我的钱,他们一定要拘留我,说拘留所正在办班普法,一定让我去学习观摩一番―――好象还是哪位市领导打的招呼。

无所谓,拘个留嘛死不了人,最多十五天,小case,我认了。

………………………………

拘留所里头有点脏,跟我灰尘满面的造型很搭配。挺大的一间房,靠墙一溜高低床,对面墙下还立着个破电视。床沿上坐着几个人,目光呆滞,衣着形象都不太光鲜,一看就知道全是些小摊小贩下岗无业的人们。完全可以理解该现象,有钱罚的都不会蹲进来这里来―――除了我,呵呵。

我还在笑,发自内心地笑。除了自我感觉刚才的行动很到位很出彩之外,我还判断了苏静美的形势。从今天的庭审看(如果这也算庭审,汗!),显然苏静美是希望以政治上的牺牲换取生存空间―――考虑到她的强力威胁,中院延期的一审应该不敢过于肆无忌惮,到了省高院上诉法庭,她再拿出自己所说的证据,也许真能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这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了希望―――没有人能够任意摆布她,苏静美的控制力绝对一流,远超我的想象―――我甚至在想,她的入狱,可能真不是意外,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而且她依然能够继续控制局面。

“嘿,哥们,没毛病吧?”边上一个小个子突然走过来,用手肘捣了捣我,中止了我的快乐崇拜,“怎么回事?拘留了还这么高兴?”

“呵呵,没事,有点好笑。”我说。

“怎么折进来的?瞧你样子也不象出不起这钱的人啊?”小个子还在追问。旁边几个看电视的爷们也都探头探脑朝这边打量,显然我的样子让大伙儿好奇。

“没啥大事。”我说,“给爱人献了个花,就上这来了。”

“………………”集体抽凉气。

“不会吧?这么邪门?”小个子纳闷地搔搔脑袋,“不过也难说,这年头―――”

“别乱说。”我打断他的话,“是犯了法,我知道,不怪政府。”

大伙儿再次集体摇头,转过脸继续看电视,都不再搭理我,可能真觉得我属于有毛病的那类人。

………………………………

有人来探视,是云菲菲,提拎着大包小包的跟回娘家一样。

我在今天的行动之前,跟苏静美学了一手,未雨绸缪,把换洗用的衣服被褥洗漱用具统统带在云菲菲车上。我这前脚一进拘留所,她后边立马跟着送东西进来,一站式服务,非常到位,呵呵。

司法拘留不象刑事的那个,没什么管制,接见就在外头的一个桌子上,我跟云菲菲坐那里聊起了大天。云菲菲先是猛赞一通苏静美,然后就得意洋洋地自赞,吹嘘自己如何沉着冷静临危不乱,把这一场大戏导演得精彩绝伦―――听她的说法,今天的戏都是她的,倒没我什么事了。

云菲菲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还手舞足蹈地比划,把那些眼球差点惊爆出眼眶的领导们的样子形容得很生动,说到得意的地方,我们都笑翻了。

………………………………

从铁栅栏外进来,一屋子的老爷们瞧我的眼神都挺怪,有种艳羡的意思。小个子又踱过来,手肘捣捣我,嘴朝外头神秘地一努,“正点啊那位!是你谁啊?”

我知道这些人误会了我跟云菲菲的关系,笑了笑,也没去理会他们,手里忙着收拾送来的床单被子,往床上铺好了―――罚款人家法院还不要,看样子在这里呆上两礼拜是少不了的,不过无所谓,权当修行吧。只是不知道苏静美下次开庭什么时间―――从法律上讲应该不能超过一个月,实际肯定要不了那么久,希望别错过了才好。

第146章 幽默

到了晚饭时间,管教推着个小推车过来,监室里的人排队打过饭菜,然后集体蹲在电视机前边看边吃。我瞧了瞧他们手里端的那些物事,差点一头栽到地上。靠!严重抗议!―――我是来坐牢,不是来服毒自杀的!

我感觉有点郁闷,并且对即将开始的牢狱生活丧失信心。当听说这种看上去就能让我七窍流血的食物都不是免费供给,还得自己掏上一笔伙食费后,我更加郁闷了,我决定绝个食,开展一次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我把身子一倒,四面八叉地躺到了床上。

“哎―――这不是那个――哎哟妈呀!”先头那小个子突然指着电视叫唤起来,大惊小怪地。我转脸一瞧,长川市台的新闻频道,在播放一个法制特辑,正是报道上午案子的庭审。我登时来了兴趣,一轱辘翻起身,坐在床沿上饶有兴味地看起来。

苏静美一案系长川n年不遇的一个高层腐败典型,上头定的调子肯定是重点跟进、全面报道,因此该新闻持续时间特别长,快要长过今天的庭审实况了。而且看起来长川电视台的记者编辑们挺有两把刷子―――摄像把人物特写抓得不错,后期剪辑水平也高,那些代表法律的主要人物都被特点鲜明地展现出来:检察长的正义、审判长的庄严、公诉人之花―――蓝检察官的镇静从容,甚至还有旁听席上蓝书记大量思索考虑状的特写插入,伴随旁白解说,我们了解到市委对本案高度重视的态度―――眼见官员腐败渎职,市委领导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期望通过这个案例的审理,探索出一条切实可行、行之有效的防腐反腐的路子来。

新闻主持人很有深度的一番点评,还让我们知道了今天的审判是长川反腐斗争的一次重大胜利,涉嫌受贿渎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典型职务犯罪分子已经受到法律震慑,并即将遭到法律严惩。但是因为案情复杂需要补充侦查收集证据,故而延期(只有延期这一点不太好加工,应当属于实话实说)。

我哑然失笑,越看越觉得好笑,看新闻看出了无厘头的味道,就跟周氏电影似的。人说春秋笔法述而不作,这个可就比孔老夫子强得太多了,东拉西扯南辕北辙―――政治这玩艺,可不是一般的幽默,呵呵。反正我是挺佩服电视台那帮秀才们的想象力,这么短的时间,就制作出这么长篇大论且云山雾海的一东西,还忠实地秉持一个虚无主义的风格,比艺术抽象多了,真他妈强!也不知道弄死了多少编辑的多少脑细胞。

笑归笑,就是还有点疑惑―――不知道看电视的老百姓里头,有没有人能从这超强的政治幽默上猜出今天庭审实情的。

同监室这帮爷们显然没能看出幽默来。他们对着电视指指点点,用很市井的口气咒骂腐败,一边提心吊胆地斜眼瞅我―――没人知道我为什么发笑,看这样严肃的东西,居然能笑得这么开心,毛病可能不是一般的强。

当电视上出现苏静美的镜头时,周围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诧异,都说这种形象的女人应当不太可能是那种令人发指的大贪官,这一点倒让我颇感意外。

好象电视台在处理本案嫌疑人形象时确实出了点问题,可以说是完全失败―――苏静美理应会被修饰成反面角色以儆效尤,但是事实上,电视镜头却再一次证实了我在庭审时的感觉。苏静美姿态优雅,神情镇静,目光锐利,不但看不出犯罪分子的典型特征,反倒貌似比检察长更正义,比审判长更庄严,比公诉人更从容自若,比旁听席上的蓝书记更象领导,真是奇了怪了!当然,该现象也不能埋怨记者们嗅觉不敏锐、不肯配合意识形态的宣传需要,要怪只能怪苏静美的样子始终完美无瑕,根本没闪出人家想要的角度―――估计那帮编辑剪辑时为了找镜头也晕死过n遍,没办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呵呵。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句话能够很贴切地形容身前人们此刻的想法。大伙儿似乎全然忘记我们应该接受法律教育这个本意,买椟还珠本末倒置,全体兴奋地议论起案件嫌疑人的漂亮风度来,也不知道这个法制宣传片的制作者如果有幸听到,该当作何感想。

看到我的形象了―――大伙儿好象终于想起来,一屋子的目光集体向后探询,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又对比屏幕上那个证人,似乎想印证一下他们有没有弄错对象。我不动声色地坐着,随便他们猜谜。其实也没什么好猜的,因为我在电视里出现了很多次,都是拜苏静美所赐―――我跟她站得太近了,镜头实在躲不开。

我笑得更厉害了。不是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形象,不过今天这副尊容确属搞笑版。只见我站在证人席上无所事事假痴不呆,别的什么都不看,就盯着身边的苏静美,贼眉鼠眼地,显出一副色迷迷的形态来,有点花痴的意思,哈哈!

“嘿,哥们,是你吧这位?”又看了一会,小个子终于抑制不住好奇,端着个饭盒坐到我到床边上,指着电视兴致勃勃地问我。

“是啊,怎么滴?不象?”我笑着反问他。

“你说献花,就是给的这个―――女市长?”

“对啊。”我的嘴上没宣传部门把关,可以实话实说。电视里当然不可能有献花的情节,就算有记者拍到,也绝不会公映―――就跟我们在电影院里能看到的色戒肯定是删节版一样。那个属于黄色这个属于反动,一个道理―――大众不宜。

“啧啧啧,看不出来,色胆包天―――蹲这来算便宜的了。”小个子连连摇头,好象他真明白什么。边上又有人探过头来问我,“看你样子,应该是大学生吧?还这么不懂法?”还有人问我是不是刚出学校门,在做什么工作,看样子大家对我都好奇,而且意见一致地判定我是个超级法盲,居然敢把花献到法庭上,献给一个犯了法的漂亮女人。

人们七嘴八舌地发问让我感到尴尬。我搔了搔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我不但懂一点法,而且是市政府管法制的,还能勉强算个领导。

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第147章 诡异

外头管教又在喊接见,又是找我的。我忙不迭地穿鞋下床,一边在心里头嘀咕―――除了云菲菲,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我在这,探视来得这样快,到底谁啊?

还没等我整理完毕,来的人居然就直接进到监房栅栏里边了。一个女人,穿着检察官制服,吓了我一跳―――蓝萱。

“待遇不错吧?反省得怎么样?”蓝萱有点嘲弄地问我。她好象丝毫不觉得这样意外降临有什么唐突的,也不看我,背着手打量周围的环境,神情高傲冷漠。在她的目光扫视下,蹲在地上的人们犹犹豫豫地站起身,都有点紧张。显然大伙儿全认出眼前这位律政佳人制服美女来了―――就是电视上正在出演的那个正义庄严的公诉人。

我愣住了,抬眼望着她,半天没说话,有点莫明其妙―――真没想到她能来,我心里头又琢磨开了。

扫视一圈后,蓝萱的视线终于落到我身上,监房里的味道可能不太美妙,她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然后皱着眉头说:“你这个人,太不懂事,老子天下第一,是得让你吃点苦头。”

“小蓝,准备给我上课来啦?”本来已经下了床,听她这么幸灾乐祸地一挖苦,我又躺回去了。“行,你站那讲课,我听着。”我懒洋洋地说,见不得她这副居高临下劲儿劲儿的德行,有气。

蓝萱盯着我,有点嗔怒的意思。可我不想理她,把眼睛闭上了。“沈宜修,我不想和你吵架―――”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象拿我没办法,“我是来接你出去的,手续已经办了,行不行?”

“????????”我睁开了眼睛,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蓝萱的样子很认真,不象在开玩笑。

“真的假的?”我感到不太好理解,试探着说,“您甭忙活了,就让我蹲着吧。”我觉得自己应该拿点傲骨出来,“不就十五天吗?哥们受得起,死不了。”

蓝萱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冷冷地说:“那好吧,你继续蹲,当我没来过。”然后她真的扯腿就走,不过在栅栏外头又站住了,丢下几句话,“别怪我没提醒你,苏-――她那案子28号再审,已经定下了,你就在这里看电视吧。”

这个理由够强。我抬手看了看表,今天18号―――10天后苏静美又得上庭。也就是说,蓝萱不捞我的话,就凭咱这中院亲送的司法拘留身份,到时候真得老老实实地蹲这里,连个旁听都赶不上。

我立马跳起身来,收起骨气,准备闪人―――管她想干嘛,今儿这面子我给定她了,呵呵。

收拾行李时遇到点麻烦,有点挠头。主要是云菲菲先前送进来的东西太多太杂,比如说居然还有卷绳子,特结实粗犷的那种―――晾衣服肯定是短了,上吊又嫌太长,也不知道这宝贝姑娘想让我干嘛用的。又没见有个什么袋子来装,乱七八糟的物品散落一地,想一家伙全扔了吧又有点不好意思。

幸好同监房的这帮哥们够义气,见我束手无策,都自觉地上来搭了把手,表现得挺殷勤。而且他们看我的目光集体敬畏,尤其先前那小个子,好象要对我顶礼膜拜上了。“真牛啊哥们―――”他手里帮我打捆被褥,眼光斜瞟栅栏外的蓝萱,用极其羡慕的口吻悄声议论,“又是马子啊?啧啧啧―――”

“瞎想什么哪?没那回事。”我呸了他一句,打断他的意淫。不过低着头自己想了一想,好象真不能怪人家琢磨,我跟这些年轻姑娘们,似乎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至少看起来如此,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并不想这样,难道---这个就叫有女人缘?

女人缘?―――还记得以前在街头算过命,有个老瞎子说我这方面有点怪,什么命犯桃花命克桃花,意思好象指俺这八字够硬又够贱(那不就跟茅坑里石头似的?汗!)―――同女人关系处理不来。当时还扯了一大通冲什么克什么之类,我也没太细听,不知道这些说法好不好的,反正老瞎子没敢管我要钱。

现在一回想,从我这经历看,江湖骗子的话就是不靠谱,算得一点都不准,纯属胡说八道啊那是。

………………………………

在管教安排下,我的行李被几个同监的提拎着送了出来。蓝萱好象算准我会妥协一样,带来的车都没熄火,她倚在车旁,一动不动地站着等我。拘留所的朱所长杵在她面前,跟个孙子似的陪笑脸招呼她,正扯些没边没际的客气话,蓝萱的神情很淡漠,似听非听,一脸的倨傲。

我有点郁闷,转到车前看了看―――这辆车我熟,政法委的丰田霸道,平时都是刘从军在用―――这厮现在当我是死对头,他怎么能跟着来捞我?不可思议。

还好,车里没其他人了,看样子是蓝萱自己开着来的,我松下口气―――如果刘从军真在,我宁可回去接着蹲拘留所。

“走吧。”看着那些人把我的东西放进备箱后,蓝萱拉开门,跳上了车,不再理会朱所长的絮絮叨叨。

………………………………

在车上,蓝萱一直不说话,脸色阴郁,好象很烦的样子。我有点吃不上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小蓝―――你这准备拉我上哪?”看她漫无目的地转过了八条街后,我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发问。说实话,对这位长川头号女公子,我倒是颇存了几分忌惮―――跟苏静美一样,这位美女的行事方式也是飘忽不定,我总觉得有种看不清摸不透的味道。不同的是,苏静美那叫神秘,蓝萱呢,呃―――好象只感觉到一个诡异。

“为什么捞我?”我又问―――这点不弄清楚,我心里还真没什么底。

蓝萱嘎地一声把车停路边了,刹得很急。我一个没提防,头差点撞在前面玻璃上。

第148章 危险

我们停在一条偏僻的侧街上,两旁全是行道树,也没见什么人经过。这里很黑,连个街灯都没有。我感觉有点闷,就把车窗摇下,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入秋了,夜凉如水。远处的音乐声喧闹声也随着风悠悠荡至,隐隐约约地。

“烦。”沉默了很久后,蓝萱突然说。

“看得出来,脸上写着呢。”我说。

“知道为什么吗?”她转过脸来看着我,一脸的郁闷。

“知道一点。”我说,突然感到有点好笑。“苏静美让你们烦了乱了,你们拿她没辙,对不?”

“她的事是烦,不过不关我的事了。”蓝萱闷闷地说,“领导们在烦着呢。”她告诉我说,“市里正开会研究她的事,常委们都在,吵翻了天,政法委的耿老大还砸了杯子,骂我们检察院不会办案子―――”

“是吗?吵出什么结果来了?”我幸灾乐祸地说―――真应该为苏静美好好骄傲一把,混乱是她造成的。

“不知道,我出来了。”蓝萱无所谓地说,听她口气不象是要对我保什么密,可能是真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又有点担心,好象苏静美今天这漏子捅得可不一般。“那―――她没什么事吧?”我小心地问,虽然知道蓝萱不一定能说,还是有点忍不住。

“那得看她说的那些证据能不能成立。”蓝萱说,“没人知道她手里捏着什么。”

“哦?”我看着她,存了一点警惕之心,“你不会是又想让我交待什么情况的吧?告诉你小蓝---”我端正了一下态度,我想我得让她明白,姓沈的可不是孬种,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我屈服,“如果你是为这事来的,那就算了吧。”我说,“再把我送回去好了,我也不怪你。我可不能做叛徒。”

“叛徒?”蓝萱冷笑,“你有什么资格?你了解什么?你又懂什么?”

“你知道就好。”我放了心,把脚架起来摇了摇,很自然地告诉她,“第一,我什么都不知道;第二,知道我也不会说―――”

“算了吧,没人让你说话,也轮不上你说什么。”蓝萱对我的作派嗤之以鼻,“再说我也不管这事了,我打算辞职。”她的样子很沮丧,这是我认识她以来从来没见过的。

“辞职?”我有点惊讶,“为什么?”

“你不会明白。”蓝萱冷冷地说,“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苏静美的问题弄错了?是我在整她?”

“差不多吧。”我坦然地说,“你也知道,她没有罪。”但是,又想了一下,这个事好象跟蓝萱关系也不大,苏静美这个事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你错了,她绝对有事,我也没有特别针对她。”蓝萱坚持这一点,“你知道吗?其实跟长川别的女孩子一样,我也喜欢苏静美,可以说还有过崇拜她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但是现在她犯了罪,我在这个位置,一样会代表法律惩治她。”她淡淡地说,“如果能够亲手将她绳之以法,会让我感到骄傲。”

我瞟了一眼蓝萱,觉得她完全是在痴人说梦―――哪怕动机再纯洁再正义,方向错误,永远只能收获错误结果。“你没办法做到这点。”我的语气非常肯定,不容置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的没有办法,我不是苏静美的对手,没办法打倒她。”她无奈地摇头。“很失败。我不能接受,所以我准备辞职了,下次开庭你不会看见我在那里。”

“不用这样吧?输给她也没什么丢人的对不?呵呵。”我觉得很开心,我认为她这是在夸苏静美,这可比夸我听起来舒服得多。

看到蓝萱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有点不忍,我觉得自己理应安慰她一把。“辞职就没必要了吧?不用在一件事上把自己埋葬,对不?”我得意洋洋地说,说完才记起这话好象是她以前告诫我的。呃,那么―――这种劝解,是不是有失厚道一点?

蓝萱居然没发脾气,她白了我一眼,“现在,你高兴了?满足了?”

“那哪能呢?瞧你说的。”我赶紧说,“我明白你的立场,你肯定是想尽忠党国―――都怪这共军太狡猾了,丢了阵地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夸她,“就算是交了学费吧,你还是个好同志。党信任你人民信任你。”

这样言不及义的安慰让蓝萱看上去更加忧郁,“算了不说了,就这样吧。”她说,“过几天我就去省城了,还是去做律师,老本行,以后回来的时间可能会少很多。”她看着我,眼神幽深,深不可测。“你不想说点什么给我送行的吗?”她幽幽地说。

我有点发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说什么?”我想了一下,好象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答案。我于是搜肠刮肚地找了一筐子好话出来,“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步步高升,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够了!”蓝萱终于忍受不了,她怒不可遏地打断了我的惺惺作态。“沈宜修,我对你很失望。”她叹了口气,“你是个白痴。”她说,语气里没什么愤怒,倒有几分悲凉。

我无奈地摇摇头。

“算了,你住哪?送你回去。”她转过脸去,发起了车,好象不愿再搭理我。

谢天谢地,我松下一口气,赶紧告诉她方位。说实话,我也不想停留在这里跟她继续扯淡―――我觉得,那不但莫明其妙,而且很危险。

………………………………

总算回屋里了。我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着,手里拿上一本杂志,一丝不苟地翻过来翻过去,后来一看拿倒了,赶紧又扔下,我的心跳得扑通扑通地。

“你不能这样。”我看着床上的蓝萱,提心吊胆地说,“想干嘛你直说,我这人胆小,你吓坏我了。”

我是真给她吓到了,从来没想过能享受上这待遇―――市委书记的宝贝女儿居然亲自帮我铺床单,靠,有点晕。

不是受宠若惊,是心惊胆战那晕法―――下车伊始,我就觉得不对劲,这小蓝好象没打算放过我,借口我这行李多,得帮我送上来。东西放屋里了还不肯走,自告奋勇帮我整理起内务来。

第149章 诱惑

我望着蓝萱的身影,心里打开了小鼓―――我觉得不太合适,但是好象又不能拉拉扯扯地阻止她干这个,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说实话,尽管跟她有过那么一次最亲密的接触―――我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每个细节,但是我依然认为,只不过是一场事故―――两辆车轰足油门,不带刹车地迎面相撞,然后带着各自的伤痕分道扬镳。只能说是一场莫明其妙的事故,绝非风花雪月的故事。

而在那次事故之前,我曾经是一个最无耻的公路狩猎者,那么蓝萱―――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猎物?或者和我一样也是个猎手?我不知道。在此之后,我光荣退役,而且每次看见蓝萱都绕道而走,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因为我根本不清楚我跟她应该算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比友谊多比爱情少?不太象。或许倒过来说比爱多比友谊少,可能还差不离―――我们超越了界限,但是,我们并不了解对方,仅此而已。

“好了!”蓝萱从床上跳下来,站到了我面前。她脸上神情很得意,好象搞定了一项颇有意义的工作。“真热。”她一边用手在脸畔扇着风,一边很随意地抱怨气温。

“哦。”我说,“呃―――”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歇会吧。”我说。

室内温度并不高,只是蓝萱这一忙活,可能真有点热,脸上红扑扑地。她随手把身上的制服脱下来,打开衣柜,挂了进去。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紧身内衣,还是低胸高腰的,让她骄人的身材看上去曲线毕露。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有点思维混乱的意思,我不知道她在干嘛。直到她挨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我才反应过来。

我站起身,又坐到了对面的床边上。

“怎么啦你?”蓝萱倒是挺自然,落落大方的样子,我感觉在这屋里其实她是个女主人,我成了来做客的。天啦!现在的美女,怎么都这样?我呻吟了一声。“不太好吧?”我结结巴巴地说,然后我又站起来,强作镇定地走到小阳台上,佯装向外眺望天色。“很晚了。”我说。接着头皮一炸,汗毛立了起来―――她从后边抱住了我。

我被她青春的身体顶住了后背,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我试着挣扎一下,并且向前迈了几步。她一直贴在我的身上,不离不弃。

我倒!很混乱。我不知道脑袋里想的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真不太好,我把她的手掰开了。“别这样。”我说,“你走吧。”

蓝萱把我的身子拧转过来,她用的劲很大,然后她盯着我的眼睛。阳台上光线暗淡,但我还是能够直接地感觉到她眼神里的杀机。

“沈宜修―――”她的声音很惨淡,“你讨厌我了?为什么会这样?”

我简单地思索了一下,我想我应该跟她说清楚。“是个误会。”我说,“没有别的。”

“误会?”蓝萱冷笑起来,真的很冷,让我毛骨悚然。“我不是秋叶,不是苏静美,对吗?”

紧张,口干舌燥,我咽了一口唾沫,“对不起。蓝萱。”我喃喃地说。“我错了。”

………………………………

幸好救星及时出现,把我从无以复加的尴尬中解救出来―――云菲菲在门口大声呼唤我的名字,同时把门拍得山响。我擦了把汗―――靠!冷的!赶紧冲过去把门打开,但是―――我发现自己立马陷身另外一种尴尬。

“刚去拘留所看你,人家说你早回家了,也不打电话通知一个,真是的!”云菲菲一边抱怨一边大摇大摆地往屋里走,然后怔住了。蓝萱两手抱胸,倚在阳台门边上,冷冷地看着我们。

云菲菲的声音嘎然而止。她转脸望我,一脸的大惑不解。“你们―――这个,呃,怎么回事?”一向说话不带含糊的云大公主居然也结巴了。我搔了搔脑袋,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解释才好。

蓝萱也不搭理她,径直走到衣柜前,把她的外套拿出来穿上,恢复到正气凛然的制服形象,她的神情平静,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过的事。“沈宜修―――”她一边整理身上的衣服,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想见苏静美吗?我可以安排。”

我一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什么时候?”我脱口而出。

“现在。”蓝萱说,她的样子不象开玩笑,“明天我辞职,你就没这机会了。”

云菲菲也从惊愕状态调整了回来,没等我表态,她居然自作主张地拒绝了蓝萱的提议,“算了吧!”她高声说,“不用你安排,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黄鼠狼给―――”

我倒。这宝贝姑娘,管得也太宽了吧?这还骂上了。“菲菲!”我打断了她的挑衅,“不关你的事,别乱说话。”

云菲菲倒抽一口凉气,好象对我的态度难以置信,“沈宜修,你什么毛病?”她鄙视地看着我,“说你跟这律师不清不楚吧?你还不认!你也不想一想,她凭什么能帮你?”看样子她对蓝萱的敌意可不是一般的强,说的这个话够难听的。我一脸尴尬地看着蓝萱,希望她不要被云菲菲激怒,然后又是一个拂袖而走。

蓝萱没发脾气,她只是摇了摇头,“算了。”她无所谓地说,“当我没说过,走了。”

我挡住了门口,现在可不能让她轻易地闪人了,“嘿嘿小蓝。”我向她陪了一个笑脸,“你真能帮我啊?为什么?”

“我不是帮你,你不配。”蓝萱淡淡地说,“我本来想给秋叶一个机会―――她是唯一能让我佩服的人,就是这样。”

“苏静美也不用你帮,你不害她就好了。再说人家也没啥大事,很快就能出来,要你逞什么能?”云菲菲不知哪来这么大火气,一副典型蛮不讲理的模样,说起话来又急又快,我连阻止都来不及。

“出不出得来不是你能决定的。”蓝萱嘲弄地笑,她转脸望向我,“沈宜修,你说说看,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苏静美的案子流程怎样我清楚。延期再审之后,她会上诉,如果有足够证据证明自己无罪,二审结果肯定是再发回重审,检察院那边还得抗诉,整个官司大半年时间能下来算是快的―――当然,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不管有罪无罪,不到结案,除了办案人员,谁都见不上她。

现在,好象只有蓝萱能够帮到我。马上就能单独见到苏静美―――这种诱惑,根本无法抗拒。

第150章 无耻

“让开!”蓝萱推开我,昂然出去了。我不假思索地拉住她的手,虽然云菲菲鄙视的目光让我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也没心思再去理她。是的,没有比见苏静美更重要的事了―――我要去看她,鼓励她,让她知道,我在等她。我也知道这一点对苏静美来说,也同样重要。

蓝萱一把挥开我的手,看样子,她是真生气了。“小蓝别这样,帮帮忙,日行一善嘛呵呵。”我的声音低三下四,自己听起来都有点恶心。

蓝萱站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眼光也很鄙夷,“沈宜修―――”她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觉得自己挺了不起吗?你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眼里?”

“哪能呢?”我无奈地笑了一个,搓着手干巴巴地说,“我这人,就这臭脾气,您多担待―――”

“你真那么想见她?”蓝萱打断了我的话,她的眉头皱得很紧,“为了她,你什么都可以做?”她冷冷地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没机会了。”

“呃―――”我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觉得她在玩我。

“你可以求我啊。”蓝萱脸色苍白,她的声音有点激动,“跪在我面前说你错了,或许我能再考虑。”

我吸了一口凉气,怔怔地望着她。丫这话也太离谱了吧?很明显,她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有种很无奈的感觉―――但是现在,我完全不敢发作。

蓝萱笑了,很残忍的微笑。然后她看着我摇摇头,转身下楼了。

“等等―――”我又一次拉住她,但是我好象不能做什么,我很茫然。是的,我知道自己得罪过她,她想报复一把,想让我出个糗,这很正常,没什么好抱怨的―――那么,应该怎么办?“我―――”我说,我有点不知所措。

“沈宜修!”云菲菲突然从后边冲出来,一把拖开我拉蓝萱的手,她看我的眼神极度失望,“你算个男人吗?你的自尊呢?你怎么这么无耻?”她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她又转向了蓝萱那边,边哭边喊,“我得罪的你!有什么气你冲我来!”她喊得很大声,都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了。

我愕然望着云菲菲,完全不明白她的爆发代表什么,在我的记忆里,这个女孩永远是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菲菲―――”我拍拍她的肩膀,试图稳定她的情绪。云菲菲把我的手甩开了,她抽泣的声音很响亮,象个孩子。

蓝萱冷笑着望着我俩。“沈宜修―――”她慢条斯理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男人。”

#%*%—*)◎#¥%―――真他妈抓狂!有种想暴走的冲动。

我这个人虽然一向自认脸皮厚且结实,但是此刻在两个女子不约而同的鄙视下,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沮丧感。真失败!我想。而且最失败的地方在于我自己根本就不清楚这种失败感的由来。

为什么会这样?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许她们真说对了,其实我压根就是一个地道的无耻流氓。

“算了。”蓝萱好象出了一口气,打算放过我了,她无所谓地说,“如果你想见苏静美,就跟我来。”

我如蒙大赦,赶紧招呼了云菲菲一把,“你先回吧菲菲―――”

“不!”云菲菲表现出一种莫明其妙的执拗,“她不是有本事安排吗?我也要去,行吗?”她挑衅地问。

“行啊,没问题。”蓝萱淡淡地说,“提审证上写的是两个人,要么你去,要么他去。”

当然是我去。

………………………………

坐在蓝萱的车里,我有一种非常严重的窒息感。冷。而且恐惧。

苏静美异地羁押在邻市―――望江市的一家看守所,距长川不到一百公里,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一个多小时里,我和蓝萱没有说上一句话,一个字。

其实蓝萱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表情。cd里放着一首英文歌,我没听过的,旋律很诡异,反复地放,蓝萱低声跟着吟唱,反复地唱。我侧头望着她,回忆起某一天的某一次,我被一杯冷冷的红酒从头淋下,浑身冰凉,而现在,我又找到了那种感觉,完全一样。

我的英语听力不是很好,直到她把那支歌放到第三遍的时候,我才听出了一个大概来,差不多是这意思―――你静静地躺在我面前,你的眼泪对我毫无意义。狂风在窗外呼啸,那份你不曾给予的爱,我将它施与你,并非罪有应得,但你却无能为力。在关于我的回忆中沉睡吧,亲爱的闭上眼吧,伴着这摇篮曲,再见,这正是你,我所蔑视的人啊,我感到不应为你流泪,是的,闭上眼吧,伴着这摇篮曲,再见,再见,再见―――我靠!差点崩溃,真的,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类型的曲子,真他妈见鬼。特别是最后那段反复不休的“goodbye”,仿佛叹息般的声音有一种让人从头凉到脚的感觉,阴气森森,绝非人间气象。

偏偏我们走的这条公路又是新修的,没什么车,惨白的灯光在暗夜里向前延伸,黑暗无边无际,我感觉这辆车的目的,就是地狱。车里很暗,只有仪表盘蓝幽幽的底光,衬着蓝萱苍白的脸孔,她面无表情地低声吟唱,驾驶的动作很机械。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因为我极度怀疑,只要稍不留神,她随时可能呈现出另外一种状态,摇身一变,马上在我面前上演一部惊悚大片。

这个夜里,无限恐怖。

更倒霉的是,看守所这种场所一般都会座落在城郊偏僻地带,而我们的目的地―――望江看守所的位置尤其偏僻,简直可以称作渺无人烟。车在拐上一条荒凉的小路之后,转了几个弯,突然停下来,然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有点意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蓝萱也没了声息。

忐忑不安地坐了一会,我实在忍受不了―――那支该死的曲子居然还在反复再见再见,弄得我神经高度紧张。我伸出手去,想把cd关了,猛然触到一只冰冷的手。接着,耳边又是一声惨厉的尖叫。

第151章 恐怖

灯亮了,我看见蓝萱惨白的面孔。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放射出蓝幽幽的光来(感觉的,寒!),我的汗不带思索地从额上流了下来,还是冷的!

“你有毛病啊?”蓝萱大声呵斥我,“想吓死人吗?”

我靠!我倒!

“谁有毛病啦?到底谁吓谁啊这是?”我觉得莫明其妙,给她那一嗓子闹的,我这一颗心现在没还落地呢,还让不让人活了?

蓝萱的样子愤恨至极,“沈宜修,我操你―――”她居然直接开骂了,还挺难听,“你他妈一声不吭,还拉着个死人脸,给谁看啊?是不是谁都欠了你的?我操!”

我操!完全出乎意料―――平时怎么看都是一千金小姐大家名媛的蓝检察官,骂起街来也能这么劲道,真他妈没想过。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后镜,才发现自己的脸色也是苍白泛绿,确实有够难看,敢情让她也害怕了,真晕倒!

我叹了口气,把身子放松,靠到了椅背上,“算了小蓝。”我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谁都不是有心的,你也别计较那么多。开车吧。”

“开什么开?”看上去蓝萱的火气很大,“到地方了!还不滚下去?”

………………………………

望江看守所我没来过,也不知道竟然在这种冷冷清清的荒地上。下了车才发现,边上真还有条大铁门,嵌在一溜高耸的围墙里,周围乌漆抹黑的,一点灯光都没有。

幸好里边还有活人,吱呀一声,一扇小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是个大盖帽的狱警。

那人好象跟蓝萱挺熟,嘴也多,一迎上来就唠叨个没完。“嗬―――蓝检,够操心的啊,这么晚还来提审?”他一边说话,一边领着我们进到值班室。“你们的案子办出麻烦了吧?我怎么听说今儿那边闹得动静挺大啊,还当庭翻了供?”

蓝萱手上填着表,头也不抬地说:“翻什么供?她就从来没供过!”

“是吗?呵呵。”大盖帽无聊地笑笑,又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我,“谁啊这位?新同事?”

“行了徐科。”蓝萱把办提审手续填好了,站起身来。“市政府法制办的,来问个材料。”

我有点心虚。

“法制办?”那位徐科果然好奇了,他拿起登记表看看,有点狐疑地问,“政府也来管这个事?”

我白了他一眼,觉得这人太爱管闲事了。我怀疑这丫根本就不是看守所的干警,应该是个犯人,让人给关得脑残了,这一出来放风,看什么都好奇,都得问上一问。

蓝萱的看法应该和我差不多,“你有完没完?吴所长没跟你打招呼吗?”她不耐烦地说,“案情复杂,牵涉到政府那一块,你又不懂,多什么嘴?”

“呵呵。我也就是一问。”幸好那徐科不以为意,笑了笑,“里面在提人,我陪你们进去?”

“不用了,谢谢。”蓝萱边说边推我出了值班室。

在另一位干警的带领下,我们又过了两道武警守备的铁闸―――嘿嘿,说实话,前段时间天天有做梦,都是那些关于杀人放火劫狱救美情节的,异常彪悍,火爆非凡,直追好莱坞巨制猛片―――当然,只能做做梦而已。事实上没人带着,根本就不可能进到里面,而且在这种地方乱动乱来,那可是真的会遭致子弹追尾。

直到坐进了提审室里,我才算松下一口气。我眼望蓝萱,目光里存了感激的意思―――她这玩的可是假传圣旨啊,一般的办案人员可不敢这么干,开除算轻的,弄得不好还得坐牢。

蓝萱这丫头,行事可不能以常理度之―――现在这些姑娘们,真不知道脑袋里都装的什么。可见我这人,学问太低太鄙陋,我在心里喟叹了一把,自惭眼光短浅,不懂得相人识面。

“你在这里等着吧,人马上就能提来。”蓝萱陪我进来后,自己也不坐下,“给你一小时,我在外边等。”

“你不在这里吗?”我有点诧异。

“我在这里干什么?看你们卿卿我我?”蓝萱没好气地说,“再说了,我可不能让她看见,你也别说是我带你来的。”

“哦。”我说,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谢谢你,小蓝。”我的这句话说得很真诚,因为我知道,干这事是有风险的。

“算了吧,别假惺惺的,我也不是在帮你。”蓝萱撇了撇嘴,完全无视我的客气,“我不用你感激,你别害我就行。”她又说。

“哪能呢,看你说的―――”一句话没完,就听到下边犯人区的门外有动静。蓝萱向我点点头,闪身出去了。我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我知道,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苏静美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态安详,目光平和。

提审室是一个长形的房间,我身处上首审讯区,下边是犯人区,中间被一个顶天立地的铁栅栏隔开着。

我霍地立起身来,几乎就想冲过去―――当我又看见苏静美后边跟着的两个女警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强自镇定,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回踱了几步。

显然我的意外出现让她惊讶了。苏静美看着我,眼神中多了几分诧异,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来,在椅子上坐下了,女警跟着进来,把她的手铐在椅子的扶手上。

“不用铐了吧?”我一急,终于还是没忍住,我试探着说,“这个,呃―――应该没什么危险的。”

女警抬起头瞪了我一眼,对我坏规矩的表现非常不满。“那哪行啊?”她说,“出了事算谁的?”

“………………”我立马语塞,不敢同她争辩。

苏静美什么话也没说,好象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所受的待遇,她凝眸望着我,好象在思考什么问题。

女警终于办完她们的事情,带上门出去了。我失去矜持,一个大步跨上前去,“静美!”我喊了一句,一边摇晃拦在面前的钢铁围墙,直到确认自己无法弄断它,穿越它,我才停下手来。我深恨这条该死的栅栏,觉得它是一条天堑,一条鸿沟,挡住了我的方向,否则至少我能站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传递一点温暖给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苏静美显然没有我激动,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第152章 错误

我一愣,“这边的一个朋友。”我随口回答,“绝对没事的,你放心好了。”我说。我可不想让她担惊受怕。

“朋友?是谁?”她追问。

“别老问这个行不?”我感到情绪受到打击,有种泄气的感觉,“你不知道的,再说人家也不让我告诉你,怕出事。”

“不对。”苏静美想了一想,抬起头来,她的态度很坚决,“你不可能进到里边来,事情肯定有问题。”

天哪,我呻吟一声,时间宝贵,上这来可不是跟她讨论这个的。“静美―――”我说,“你怕什么呢?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苏静美的眼神很凝重,她望着我,摇了摇头,“我不怕什么。我只担心你。”她说,“你不懂,事情太复杂,我又不在你身边―――”

“行了!”我打断了她的话,我烦燥起来。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她一点也没说错―――苏静美不在身边,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难,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段日子以来,我的感受只有四个字―――生不如死。

“我不是个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从来没有怕过!”我愤愤地发了几句牢骚,“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当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出乎意料,苏静美突然笑了起来,“对不起。”她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有些事,现在真的不能跟你说,是对你的保护。耐心点,很快的―――”她的声音很平和,“一切都会过去。”

“相信我。”她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我知道。”我咕哝了一句,“上次你也这么讲的,结果第二天就跑监狱里来了―――”

老天做证,我的这句话没有丝毫幽默的意思,却让苏静美笑开了,“是吗?”她的样子挺开心,“吓到你啦?呵呵。这个没办法,总得有个过程吧?”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判断一下她是真的开心还是强作欢颜,但是很遗憾,观察依然没有结果,苏静美的笑容非常灿烂,春光明媚,花枝招展。

“静美,没问题吧?”我担心地问,“都这光景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没事。”笑了一回,她终于平静下来,她凝视着我,“沈宜修,现在,你不要说话,听我讲完―――”她的样子很认真。

“首先,我明白你的心意,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来这里是希望给予我安慰和鼓励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且你不来我也知道,你的爱,我能感受到;第二,这个案子的性质怎么样,我非常清楚,可以告诉你,以你目前的处境,还有你的活动能力,根本没有可能见到我,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陷阱,有人在利用你;第三,现在你见到我了,你看,我很好,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请放心,我没有做过违心的事,没什么好怕的。我的事情,自己心里有底,不会出岔子。我在这里吃得下也睡得香,如果你说我瘦了,那是给相思害的―――”

苏静美望了我一眼,神色无限温柔,但是她的话语非常严肃,好象她要表达的这些,都是无比正确的客观事实,就象黑夜与白天那么显而易见,界限分明,不容置疑。“第四―――”她还在继续阐述,“你没有听我招呼,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都不要理会,什么都不要管,但是你犯了错误。比如今天的开庭,还有这次会见,都是不对的。最后,我要说的是―――”她平静地看着我,“我不想让你受伤害。我爱你。”

苏静美讲话的时候,就象坐在哪个会场的主席台上发言,从容自若,侃侃而谈,她的平静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现在你要做的事就是马上离开―――你可以走了。”她说,“你手边应该有一个按铃,按下它就会通知值班人员,你告诉那位带你来的朋友,这次探视不合法,必须中止。然后你以什么方式进来,就再以这种方式离开。继续等待,那是你唯一应该做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静美,听完了她的这一大段话后,我认为,她非常冷静非常理智,思维很有条理,完全超出我的想象。但是她的判断应该说还是主观了一些,多虑了―――当然,这不能怪她不够智慧,因为关于这次会见的由来,有一个小小的前提她不可能知道,就是我和蓝萱的关系―――基于这一点,我只能遗憾地想,她的判断有失偏颇,是个错误。

“呃―――”我犹豫了一下,“静美,我也说几点。”事实上,现在的气氛完全不是我所期望的那样,我在之前心里积蓄的万千柔情已然消失不见,在听她的状况分析时,我的头脑里下意识地思索自己此行的正确性及其可能引发的相关后果,我不由自主地紧张了,思维完全顺从着她的思路,寸步不离地跟着走了。苏静美习惯于把对方的思路纳入她的轨道,屡试不爽―――至少我好象就没有一次成功逃脱的经历,这一次也不例外。

“首先,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了这句话,我猛地收住了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想―――是的,绝对不能说。

“呃,那么―――第二点―――”我说。但是我又发现,前面那一点不说明,后面也没什么好说的,说不清楚。而且我什么都归纳不上来,好象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被她提前全部说完了。“这个―――”我又说,我在头脑里挣扎,企图发掘出一些新的内容来,但是,很徒劳。我恼火地察觉到,自己甚至忘记了来到这个场所的原始动机。

最尴尬的地方在于,我说话的时候,苏静美妙目流盼,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大概忍不住好奇,想听一听来自我的几点理性的分析和判断。

我摸摸脑门,感觉有点狼狈―――妈的,这才知道,别说几点,我连一点都说不上来。我靠!

也就是说,在苏静美面前,我丧失了思想。这个发现,让我汗颜。

第153章 演戏

苏静美凝视了我一阵,我窘迫的样子又让她发笑了,“好了,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温言安慰我,“现在你回去吧,听话。”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不甘心。“嗯,这个―――”我说,“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吗?”

她不说话,仰起了脸,好象在思索什么。我顺着她的视线方向望上去,在天花板上看见两个探下来的摄像头。

靠!

我身上一激灵,赶紧说,“算了算了,当我没问过好了。”我按了按桌子上的铃,“自己保重,还有―――”终于想起来要跟她说什么了,“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等你。一定的。”

苏静美依然沉默。她凝眸看着我,秋波流转,眼神中意蕴无限,我想我应该能读懂。

隔着栅栏,我们又脉脉地望了一回,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

不想说再见。“我爱你,静美。”我说―――我知道这句话很俗,但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可以给她的。

她笑了。“我也爱你。一样的。”她毫不犹豫地说,好象也不觉得这样的表白有什么肉麻。

我跟着她笑,却只能扯动了一下嘴角,理应属于干笑―――可能是气氛不太好,我没有找到太多感觉,倒觉得自己有点象个三流文艺片的主角,语言煽情动作夸张,却是表演僵硬感情苍白,根本入不了戏。

为什么会这样?有点纳闷。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了答案。因为我听到了掌声,看见了蓝萱。

这丫!居然自己跑出来了!还带冷笑!还带鼓掌!

“真感人―――”蓝检察官就跟刚看过一幕电影似的,还带评论!她站在苏静美先前进来的那扇门口,呱唧呱唧地打着巴掌,笑得挺阴险,弄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找到来时车上的那种感觉。突然有点上当受骗的想法,我知道刚才的答案就是这个,因为苏静美提醒了我,事实上―――我害怕了!

蓝萱一边鼓掌,一边慢慢地踱步进来,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的。她站到苏静美的椅子前,严肃地审视她,好一会儿才说:“苏市长,在这种地方,你们还能上演爱情电影,不俗吗?没觉得肉麻吗?”

我操!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志得意满的蓝萱,不知道她把自己弄成这种大反派的出场派头,是个什么意思。

苏静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了一点探询的意味,显然这个场景的出现,极大地超出了她的判断,她应该不可能猜测到,我所说的那个朋友,竟然会是这位蓝检察官。

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但是我想了一想,觉得理应没什么好怕的―――蓝萱出来又能怎么样?她能砸个什么场子?我跟苏静美又没说过什么能让她抓住把柄的话。

想明白了,也就不怕了。“蓝萱!你要干什么?”我一声断喝,颇有点理直气壮的气势。

“干什么?哼哼―――”蓝萱还在冷笑,“沈宜修,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上这儿来吗?我还就是想要告诉你,你的这位苏大市长,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不是就跟看上去的那样,清白无辜,纯洁无瑕,跟朵花似的!当婊子还立牌坊,什么东西―――”

“我操!你丫有病啊?!”我的脏话脱口而出,完全不带思索。我握着中间的铁栅栏,大力摇晃,又开始恨上了,如果不是这玩艺拦着,我想我能冲上去扇她一大嘴巴。

“嘿嘿。你害怕啦?”蓝萱对我的恶劣态度完全无视,她在苏静美面前来回踱着小方步,“说啊,你在怕什么?”她盯着苏静美,脸色有点涨红,眼神中满是兴奋,“绝代风华,冷艳无双!哈哈!还多情,还清纯,多么完美,装得多好,沈宜修―――你是不是怕我揭了她这张画皮,你他妈宁可活得跟个白痴似的,对不对?嗯?”

“蓝萱,我操―――”我把手从铁栏杆后伸了出去,指着她又想骂上几句难听的,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因为苏静美在看着我,她宁静的眼神阻止了我,让我觉得下三路的字眼实在有点脏,不登大雅之堂。我吞了口唾沫,把那些娘希匹之类的玩艺又硬生生地全咽了回去。

“小蓝。”苏静美说话了,语气很平和,“我对你不太了解,也不知道你说这些话的目的。”她没有看蓝萱,眼神淡淡的,“如果你想证明什么,完全可以说,没人阻止你。你不用这么激动―――”

“激动?我为什么要激动?”蓝萱打断了苏静美的话,她的样子很激动,好象一个孩子看见了心仪已久的玩具,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苏市长,我最佩服你什么,你知道吗?”她问了这句话,却没想得回答,她自己给出了答案。

“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明明什么都完了,偏还能撑着端着,跟个没事人似的,风度啊,气质啊,多好,无隙可击,真让人羡慕---”她在苏静美的椅子前晃悠着,眼也不眨地盯着对方,她的神情不仅仅是激动,都快到狂热那程度了。“我见犹怜!难怪迷你的人那么多―――可是现在,你凭什么啊苏市长?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你完蛋啦!”

苏静美突然笑了笑,“小蓝,我想应该提醒你一点。”她不动声色地说,“你现在的思维很混乱,语无伦次,好象不能正常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怀疑你作为一个检察官的职业能力,还有你的修养。”

蓝萱一愣,居然住了嘴。

我哈哈大笑,因为我的看法跟苏静美完全一样,我觉得蓝萱现在的表现确实象个疯子。

蓝萱转过脸来,凶恶地瞪了我一眼,“笑吧笑吧!”她狠狠地说,“我会让你哭的!”

我一乐,“小蓝---”我说,“平时你就是这么办案的?那我可真要为你哭泣了,呵呵!”

俏皮话没有让她冷静下来。“我不是来办案子的!”她怒不可遏地说,“我说过我要辞职了!案子也没什么好说,整不死她!”

第154章 秘密

蓝萱说话声音又急又快,与平时的样子完全是两码事。“说老实话,今天才发现,你比我的想象强得太多,我们准备了那么多的材料,你苏市长一出手,案子就卡了壳,真让人痛苦。”她的神情看上去倒真有几分郁闷,“那几条罪状太小儿科了,根本就不可能钉死你,只不过我有点好奇,苏市长―――受贿那一条,你想怎么辩,可以告诉我吗?”她在发问。

我靠!绕了这么半天,你丫还是想来套个话的?也不嫌弄得太复杂吗?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过我相信她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果然,苏静美保持着恬淡的微笑,并不理会她。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蓝萱也不是想找答案的,答案她知道。“苏市长―――”她抱着双臂,走动了几步,“其实你不说我也清楚,你收的那些钱,都给捐出去了对不对?你是怎么想的?”

捐?我有点莫明其妙,我看着苏静美,也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苏静美依然微笑,依然沉默,任由蓝萱一个人上演独角戏。

当然,对于蓝萱的独演爱好,我也已经习惯了。这一回她还是没有让人失望,又自顾自地往下讲了,“按说捐了也不能免罪,不过我知道你也有办法证明的。我就想知道,你苏市长真就一点都不看重钱?真就那么高尚?”

说到这里,蓝萱停下了,她满脸疑惑,好象这个问题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告诉我,苏市长,你的想法。”看样子她确实需要这个答案。

苏静美收回视线来,看了她一眼,终于说话了,“我不是高尚。没想过做什么道德榜样。”她平静地说,“如果你一定要打听,我可以告诉你。”

“我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是什么清官好官,虽然从政以前确实有过这种理想,但也只能想一想,我知道根本不可能做到。而且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在政治上,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致命,我了解这个,提前做了点准备,仅此而已。”她的笑容很淡雅,说话的语气也随意,“至于钱这个问题,我不是那种人,不会随便伸手,拿那些不该拿的。”她说,“虽然我没想过清如水明如镜,但是当官从政,也不是一定要腐败的。在我这个位置,工资基本上可以不动。我要那么多钱干嘛?花不了那么多。”

“还有,小蓝,我明白你为什么想问这个。”她淡淡地说,“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象你父亲那样―――”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蓝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别人都腐败了,就你苏静美清白?你真就那么干净?真是个政坛圣女?”她的声音很尖锐,“不可能的,说说看―――你怎么做到这个市长的?真是凭你的本事?你后边又是谁?你到底做过些什么?你跟那个老东西到底是什么关系?嗯?”

蓝萱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有点犯晕。猛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她说的是谁?什么意思?

“苏市长,你在长川这十年,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不过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我非常有兴趣了解―――”蓝萱的脸上浮现冷笑,她继续发问,“你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能把那父子俩耍得团团转,跟个宝贝似的宠着你护着你,凭什么―――”

“住嘴!”苏静美突然打断了蓝萱的话,接着,她瞟了我一眼,有一点犹豫,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蓝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的声音很严肃。

蓝萱并没有受到震慑,“我当然知道。”她漫不在乎地说,“我在政治上没有想法,不用怕这怕那的。再说你苏市长也到了这地步,你还想维护什么?”

“没有什么再需要我维护的。”苏静美摇了摇头,显然蓝萱的态度让她有点无可奈何,“小蓝。不管你知道多少―――“她说,“我只希望你不要把他牵涉进来。”

“哦?这样啊?”蓝萱好象这才记起我的存在,她转脸看过来看我,又笑起来,“苏市长,你还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到他对吗?你这可是一厢情愿了。”她似乎觉得挺可笑,“他沈宜修早就扯到这事里边来啦!横刀夺爱―――那个丑八怪居然没杀了他!”

“谁?”我惕然生惊,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近一个秘密的核心,“吴秘书吗?他是谁?”我说。虽然我心里明白,了解这些东西对我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

“我说过你是个白痴。”蓝萱毫不客气地讥讽我,“你凭什么上的副处?你真就一点都不清楚?”她又把脸转回去了,“还有你―――”她指着苏静美,“你玩了他们父子多少年?上次拆迁的事情,你不是跑去省里了?你去求他了?你不是说要嫁给那个丑八怪吗?出尔反尔,为什么又反悔了?就是因为这个沈宜修?”

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看着苏静美,她也正在看我,美丽的大眼睛里波光荡漾。

蓝萱还在肆无忌惮地说,“那个废物,做什么不好?每天跟在你后头晃,就跟你苏市长养的一条狗似的!他那么顺从你,你为什么不嫁给他?是不是因为他是一个野种?一个丑八怪---”

#%*%—*)◎#¥%有种窒息感。我的回忆里闪过以前听闻的流言―――关于那位书记,关于私生子。我靠!竟然是这样!

“蓝萱!请注意你的措词!”苏静美严厉地打断蓝萱的话,“在说这些话以前,你应该征询你父亲的意见,他会允许你这么说吗?”

“那又怎么样?我为什么不敢说?”蓝萱无所谓地反问,她好象已经陷入了一种混乱状态,“儿子是sb,无胆匪类,老家伙是畜生,衣冠禽兽―――”

“畜生?禽兽?”苏静美莫明其妙地跟着重复了一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蓝萱,样子很意外,“小蓝―――”她惊奇地问,“你做过什么啊?”她停顿了一下,好象在考虑措词,“你把自己给他了?为什么这么做?”

蓝萱没有说话,她的脸孔突然发红。

第155章 谜底

苏静美又摇了摇头,样子很遗憾。她看着蓝萱,就象看一个孩子,“小蓝,我不了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她说,“毫无疑问,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出类拔萃。但是我要告诉你的一点就是―――对于一个优秀的女人来说,她的身体,她的美貌,都不是最好的武器,因为这些终究会失去。那些男人,如果对你怀有目的,你通过这种方式,或许可以办成一件事两件事,但你不可能永远占据他的视线,你很快就会被别人以同样的方式,取代你的位置。”

“只有智慧,才能永恒。”她说。

蓝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呆了好一会才说话,“你什么都知道,你了不起。”她毫不掩饰脸上的嫉恨,悻悻地说,“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也要说谎呢?―――为什么不嫁给吴奇龙?你敢说你不是在玩他?”

“我不爱他。”苏静美毫不犹豫地说,“这个事情上确实伤害到他,但是我不会内疚。有人在他背后玩弄权力资源,我不过是奉陪着斗了一回心眼,玩个把戏而已,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政治上的一点小伎俩小手段是必须的,并不是每个诺言都需要兑现。事实上,对他们,我不止撒过一个谎。”说到这里,苏静美嘲弄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她是在笑谁。

蓝萱也在笑,笑得很邪,她的脸在扭曲,“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苏市长,你可真会玩心眼,若即若离,欲擒故纵,玩弄感情,谁有你高明?最可笑的是,老东西居然也着了你的道,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如果不是碍在他儿子的份上,只怕早就下手了吧?你能躲到今天?”

苏静美思考了一下,“蓝萱,我想告诉你,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玩的游戏。”她说,“我从来不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上介入得这么深。但是今天,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种程度,我想我应该回答你的问题。”说话的时候,苏静美看着我,她的眼神中有一丝悲凉―――我知道,这些话也是她想说给我听的。

“没有人玩弄感情,吴秘书的事情上,我和他存在默契。”苏静美静静地说,“我了解他的想法。他是一个好人,从很大程度上来说,这些年是他在保护我,我感激他。但是爱没有办法勉强。而且我始终认为,处在权力背景下的爱情和婚姻,只能是一种交易,我讨厌这个,我不可能接受―――”

“是啊是啊你什么都对什么都好―――”蓝萱好象受不了,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sb,什么都不图你的,心甘情愿地听你使唤,还有默契―――我操!你干嘛不跟他默契到底啊?你还是抛弃他了!你让老东西生气了知道吗?哈哈哈―――”

蓝萱发出几声疯狂的大笑,她的话让我心悸,“我从来没见到过他发那么大的火,心脏病都犯了,你差点气死他!哈哈!知道那天早上你走了之后,他说了句什么话吗?玩火者必自焚!老东西可不是他那个没用的废物儿子,你苏静美是只金凤凰啊,多稀罕啊!他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在你身上,扶持你培养你,你就这么随随便便飞走了,他能甘心?他让你死也死在他面前!所以―――你受到惩罚啦!你完蛋啦!垮台啦!再也风光不起来啦!”

苏静美展颜一笑,洒脱非凡,“我知道。”她无所谓地说,“我上省城就是跟他摊牌的,我预料到后果,我完全接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抓着栏杆,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了解到事件的始末,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保护我?还是保卫爱情?或者,二者兼有?

蓝萱不说话了。她死死盯着苏静美,眼睛眨也不眨,良久之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她神情很郁闷。“是啊,我到今天才知道。”她沮丧地说,“原来什么都在的你计划之内,你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苏市长,你可真英明。”

“谢谢。”苏静美淡淡地说,“看来你应该知道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权力下倾倒。我可以证明这一点。我的命运不在别人手里,我能够掌握。我会没事的,会活得很好。”

蓝萱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真的吗苏市长?”她说,“你真以为自己没事?真的认为自己还能象以前那么风光体面?你的自我感觉为什么总是那么良好?我告诉你―――”她好象一个杀手找到了子弹,又重新瞄准目标,“今天你在法庭这么一闹,那些头头脑脑们是怕了,你的渎职很可能不会再被提起,但是你想过没有,就算能免罪,你也无可救药了,你彻底地完啦!”她指着苏静美,语调高亢,“现在就算有人想帮上你一把,恐怕都无能为力了吧?因为你现在,就是一个人民公敌―――”

“住嘴!”苏静美突然打断了蓝萱的话,我看得很清楚,她凌厉的语气让蓝萱颤抖了一下。“什么叫人民公敌?一群小人就能代表人民?”她的嘴角噙着冷笑,无限讥嘲。“是的,我的选择!背叛了这个圈子,我绝不后悔!”

“我也不用你提醒。”苏静美说,“作出这个选择,将会失去什么,我非常清楚。整个事情里,唯一有点意外就是,人性的卑劣超出我的想象,这个发现让我失望。”她摇了摇头,又转过脸来看着我,声音温和下来,“我不想要那些了。现在,我只想开始另外一种全新的生活,爱我想爱的人,就是这样。”

“沈宜修―――”她在呼唤我,“那些身外的东西,我都失去了。浮华散尽,你―――可以接受我了吗?”

我对视着她期待的目光,感觉心情很复杂。有种感动,还有点黯然神伤―――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可能是因为她要给予我的太过沉重的缘故吧。“静美―――”我喃喃地说,“你放心,我一定等你。”

苏静美笑了,“我知道了。”她说,“我相信你。”

第156章 惭愧

蓝萱突然在旁边吹了声口哨,“真感动。”她一边鼓掌一边说,“秋叶和横刀,果然不一般。情深似海啊这是!不过,我不太记得了―――”她的语气有点调侃,“那故事到底算个喜剧还是悲剧?反正我觉得下场不太好,结局挺悲惨―――”

她又念起苏静美说过的那句话来,“每一片叶子都会在秋天里飘零,每一个笑容都会在水影中破碎,能从这条河流里捧上来的,永远只有冰冷的回忆―――真凄凉,不是吗?”

苏静美蓦然回首,望向蓝萱,她的反应跟我第一次听到蓝萱背诵这句话时一样,有点惊讶。

蓝萱的样子很神秘,真是莫明其妙。她又吹了一声口哨,带了一点好奇地问,“苏市长,本来你这市长干得好好的,前途无量,那么多人赏识你器重你,春风得意啊。你干嘛一定要把自己逼到这一头上?明知道脚下是条河流,还非得往里边跳不可?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搞清楚,你能回答我吗?”

苏静美没说话,她的眼神很幽深,象海。

“怎么啦苏市长?不好说?还是不能说?”蓝萱倒起上了劲,一连声地追问。“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小蓝。”苏静美打断了她的话,“你有爱人吗?”她问蓝萱。

“没有,我没结婚。”

“那么,你―――认真爱过一个人吗?”苏静美又问。

“………………”蓝萱怔了怔,有点语塞,而且脸色也有点变化,白了。“为什么问这个?”她恼怒地说。

“如果你没有经历过爱情,那么很遗憾―――”苏静美淡淡地说,“你不会理解这个答案―――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就是这样,明白吗?”

苏静美说的这句诗我看到过,一位女诗人的作品,是写在江岸边上伫立千年的神女山峰。别说,她在念诗的时候,眼神深邃悠远,面容冷然傲岸,真让我觉得看见了宝相庄严的神女风姿。

显然在这一点上,蓝萱和我的看法完全一致,而且她居然也知道这个诗。“是啊。苏市长,你真象那位神女。”她面无表情地说,“不过,你比她幸运。我不得不承认,你是真的很完美,无隙可击。女人能做到你这样,也算不虚此生了―――风光无限,倾倒众生。激流勇退时,竟然还能收获到一个真心爱人,事业声名,生活爱情,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能得到―――完美人生,完美得无以复加。”

“是的。”苏静美笑了,“命运对我真的很好,能够遇见他,我觉得很幸运。”她轻轻地说。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有一种幸福的期望。

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房间,苏静美静静地微笑。她皎洁的笑容在灯光下绽放,光艳照人,圣辉闪耀,就象神座前最瑰美的那朵玫瑰展开了她的花瓣,无限美丽,无限圣洁。

是的,她深情守候的样子,无限完美。但是―――我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渺小,我配不上她,不配得到这么神圣的爱情,在她面前,我自惭形秽。

蓝萱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凝视了苏静美一会,眼神中若有所思。然后,她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把手指向了我,“苏市长,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女人,但是―――”她说,“你选择的这位爱人,也能配得上你的爱情吗?”

我和苏静美对视一眼后,都望向蓝萱,我们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蓝萱的脸色恢复了平静,然而,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接下来,会有一场风暴降临。

“苏市长,说老实话,我非常钦佩你。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一位真正的爱情主义者,为了追求爱情,可以牺牲,可以放弃,可以义无反顾。”蓝萱平静地说。她语句的从容让我恐惧,“但是你的本意是什么呢?你选择了这位爱人,安排他从政,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让他也能共享你的政治资源,你为他铺设道路,无条件地帮助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回报,是这样吗?”

苏静美依然微笑,没有说话。

“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蓝萱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没有做过什么。”苏静美淡淡地说,“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他出现在政治场的原因,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他本应得到的。”

“不不不―――”蓝萱很恳切地说,“苏市长,你在撒谎。我知道的,你骗不了我―――”她手指着我,眼睛却盯着苏静美,“你为他做过太多的事情!林曼琴的案子,你因为他,不惜得罪市委书记,你跟我父亲翻了脸,是不是?拆迁案,你连夜赶往省城求援,为了救他,你甚至说谎欺骗了那位大人,对不对?你为他争取支持,谋求职位,反复奔走上下其手,没有错吧?我不知道你还为谁这么卖过力,难道―――这也是你的政治原则?你敢说在他的问题上,你也是那么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我看着蓝萱,张口结舌,我觉得她的样子很恐怖。

苏静美脸上的笑容隐去了,她凝视蓝萱,眼神冷淡下来。“小蓝,你也许知道很多东西,了解很多内情。但是对事物怎样看待如何理解,是你自己的问题,我不能干涉。我也不会去解释,只告诉你一点,这个事情上,我问心无愧。”

“呵呵,虚伪了没劲了―――”蓝萱摇摇头,讥讽地一笑,“苏市长,你让我失望了。这么明显的玩弄权术,任用私人,你居然一点都不认帐,还说得振振有词,无比高调,真有你的―――”

“放肆!”苏静美怒了,“你想说什么?―――玩弄权术?任用私人?你应该去问问你的父亲大人,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这个,他敢回答这个问题吗?!”

在苏静美目光的逼视下,蓝萱退了一步,她的样子有点惊慌。

“沈宜修为什么不能从政?”苏静美冷冷地说,“我告诉你,与你小蓝熟悉的那些官员政客比起来,他的素质高过百倍千倍!”

“在那些假惺惺的人里边,你能看到真情吗?你能看到勇气吗?谁能够站在法庭上,为了维系所爱,宁可败诉坐牢也绝不退缩?谁能够在政治高压下,挺身站出来保护别人―――他要维护的利益,不是他自己的!你说,你认识的那些人,有谁能够做到?”

“其实,理想信念,真情人性,在这个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时代,已经完全被漠视了。他的所作所为,没有矫饰,顺心随意,很有古人之风。但是非常可笑---你们认为他可笑,认为他的很多行为是疯的是傻的,觉得他不配受人尊重,不配成为一个官员,觉得他跟你们格格不入,对吗?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自己可笑,因为你们的内心已经完全扭曲,变形了!欲望金钱,权力手段,这些就是你们的价值观,就是你们衡量一个人的最大标准,对不对?人性中最真实最朴素的优点,完全可以无视,对不对?”

蓝萱看看我,又看看愤怒的苏静美,有点张口结舌的意思,显然苏静美的质问,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不能承受。

我看着苏静美,也在发呆,我也是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真的有那么高吗?想了一想,我觉得很惭愧。

第157章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们都沉默了,谁都没有说话。我突然发现,这个夜晚,也很宁静,听到了窗外草坪传来的虫鸣,营营织织,一如亘古以来,每个秋夜。

“嗯―――苏市长―――”沉默良久之后,蓝萱说话了,她的样子有点惶惑,“你讲的这些,我真没有想过,也许你是对的。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她犹豫了一下,“你或许应该好好想想,人性复杂,一个人的品质如何,应该全面地看待,不能只从一件两件事上就得出结论,是这样吗?”

我看着蓝萱,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苏静美也冷眼瞧着蓝萱,“你到底想说什么小蓝?”她也在问。

蓝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苏市长―――”她指着我说,“也许我必须尊重你的判断,但是你面前的这个男人,你肯定你知道他的所有事情吗?比如―――”

天!我有点头晕,她能说点什么?我怔怔地看着蓝萱,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栏杆。

“毫无疑问,你在省城学习的那段时间里,是为他在奔忙,你想为他谋求合适的职位,你希望他有一个美妙的前程。对吗?”蓝萱的问话很诚恳,但是没有得到答案―――苏静美微笑不语,不置可否,就象没听到一样。

蓝萱摇了摇头,“说真的苏市长,现在我理解你了,而且我也同情你―――”她的样子很遗憾,“因为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这位爱人同志,那个时候在长川,正在做些什么。”蓝萱的声音很平淡,也很冷酷。

我的眼前猛然发光,金星四射,“蓝萱!”我大声喊了一句,声音很仓皇,我的心在下沉,我想我知道她带我来这里的目的了。“不要说―――”非常痛苦,我的这句话很无力,我不知道怎么阻止她。

“为什么不说?嗯?”蓝萱的脸上再次浮现冷笑,残忍无比,“我对你的看法,确实跟你的苏市长不太一样,我觉得你不配得到她的评价,因为你根本就是一个下贱无耻的流氓―――”她把脸转向了苏静美,“苏市长―――想让我说得更多吗?关于你这位爱人的行为?”

苏静美没有说话,她看着我,眼神中若有所思,我感到致命的压迫感。

“嗯,或许可以这么说―――”蓝萱好象在调整情绪,她的手抱在胸前,缓缓地踱了几步,“很有意思,在你苏市长所说的特点之外,这位沈公子还存在另外一面―――逍遥风流,游手好闲,浪荡放纵,荒淫无度,他的这些兴趣爱好,你可能就不了解了吧?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找女人―――”

#%*%—*)◎#¥!

极度惊惧!极度恐慌!

“够了!”苏静美突然打断了蓝萱的话。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看不懂,我呆呆地张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只希望地上立时能够生出一个大洞来―――大到可以直接将我埋葬那程度的洞。

“你惊讶了吗苏市长?”蓝萱的声音,毫不掩饰的得意。“这些情况,不太清楚了吧,呵呵。”

我恐惧地看着灯下一站一坐面面相对的两个女子,我透不过气来,我觉得我完蛋了。

呃―――好象离完蛋还差一点点,我还没有被直接埋葬。

有人惊讶了,不过不是苏静美―――她似笑非笑的样子确实有点怪,但绝不是意外。“你错了小蓝。”她很随意地说,“我没觉得惊讶。”她的声音也平淡,若无其事,“我比你更清楚状况。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吃喝逍遥,醇酒妇人―――我都知道,我由着他的。没有关系,这些我可以接受。”

#%*%—*)◎#¥!

再度震惊!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蓝萱的表情跟我完全一样,张大了嘴,惊讶地看着苏静美,毫无疑问,她绝对也在怀疑自己的听力。

“沈宜修―――”苏静美的视线转向我,“对不起。”她说。

我的腿在发抖,吃不上劲,有种马上就要晕倒的欲望。我看着她,不知所措,“呃―――”我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错了。”

“你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真的。”苏静美平静地说,“我了解你的感受,我不在身边,你迷惘茫然,很痛苦,是吗?”

迷惘?痛苦?是的是的,我想。那段日子留给我的记忆,就是这样。

“对不起。”她的神态很真诚,“我没有尊重你的意愿,把你带入了这个复杂烦扰的现实里,而且我不能告诉你什么。事实上你感觉到了,包括你跟我说过的监听―――是的,我们都处在监视之下―――但是我不能向你解释,不想给你压力,让你觉得我是在为你付出什么牺牲什么。你的痛苦,我能感受,你的那些行为,我也不会计较,没有关系。”

我和蓝萱面面相觑。说真的,蓝萱放的这把飞刀,威力绝对巨大,我都以为自己给她射死了。但是结果却出乎我们的预料,她没有射中,我没有死去,真是莫明其妙。

苏静美一点也不在意我们在想什么。“生活就是这样,必须经历,才能领悟。”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这一点―――享受,不过如此,声色也不过如此,万山游遍千帆越尽,没有迷失方向,能够流回大海,你就依然是我的爱人。如果追求的生活只是享受只是声色,那些东西让你丧失了本性,那么,你也不值得让我等待。”

蓝萱把不可思议四个字写在脸上,发了好一阵呆才说,“不会吧?苏市长?”她充满迷惑地问,“你是在告诉我―――你的爱人回来了,回到你为他设计安排的轨道上来了,是这样吗?”

苏静美转脸望向蓝萱,“没有。这一点上,我承认自己弄错了。”她很坦然地说,“直到他拒绝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给他的那些,他并不想要。我一直看错了他,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皈依他的生活。”

“他?拒绝你?”蓝萱指着我,有点难以置信的问。“凭什么?”

“你不了解他。”苏静美淡淡一笑,“云无心出岫,鸟倦飞知还。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对那些世俗的东西看得很淡,权力与荣耀,声名和地位,他并不在意。当然,我们看人的标准可能不太一样,以我的看法,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

“他曾经给过我一个梦―――这个梦里,没有高官厚禄,没有荣华富贵,只有最真实的幸福,最平凡的眷恋。就象他的爱,质朴而简单,但是,我喜欢。”

第158章 杀机

眼泪滑出眼眶,不知道是感动还是羞惭,心颤抖得很厉害,我有种冲动就是大哭一场。

“真为你感动,苏市长。我有点想哭。”蓝萱说,“多么伟大的爱情!多么博大的胸怀!你是一个智慧女神,无与伦比!说实话,苏市长―――”她说,“我曾经很羡慕你,嫉妒你,我觉得你站在荣耀之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凭的完全就是美丽或者气质。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无论是对政治还是爱情,你的境界,你的大智慧,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心悦诚服地接受失败。败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

我一呆,看着蓝萱,我不知道她这么连篇累牍的一长串马p拍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苏静美的眼神也有一点疑惑,她应该跟我一样,也不太清楚蓝萱究竟想说什么。

蓝萱的样子很认真,绝对没有玩笑或是讽刺的意味,她说话的时候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语调清晰,节奏分明。“真的,无可置疑,你苏市长绝对完美。你的完美包括你要施予的爱情,每一点每一滴你都考虑得很充分,你为你的爱人付出了全部,是的,全部―――你的前程,你的声名,你的清白,还有你的自由。而且我绝不怀疑,只要需要,为了你的爱情,你甚至可以牺牲生命。”

苏静美眉尖微蹙,神情有点警惕。“小蓝,你终究想要表达什么?”她说。

“嗯,这么说吧苏市长。”蓝萱镇静地说,“你不觉得你的爱情,实在太伟大太崇高太纯洁太精致了吗?事实上,这样的东西,太容易破碎了,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只能是一场幻梦―――因为没有人配得上你的完美爱情,而这个男人―――”她的手突然指向我,吓了我一跳,“你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换取到对称的爱情待遇?我可以告诉你,没有这种可能,绝对没有!他沈宜修根本就不配!”

“你是一位真正的女神,完美无瑕。但是,女神不能有男人。你的位置只能在庙堂里,不食人间烟火,淡看风云变幻;或者,就永远伫立在江畔悬崖,展览千年,你不应该有爱―――当你爱了,你就错了。”

“你提的那首诗里,不是还有一句吗?―――为了远天的杳鹤,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对吗?当然,你没有错太多,你只错过一点,就是你所说的经历。你或许以为你了解自己的爱人,你觉得没有谁比你更了解他的―――但是,我也可以告诉你,你经历过爱情,却没有经历过男人,你其实根本不了解男人。他们能干的那些勾当,有多么无耻和卑劣,你永远无法想象。从这一点上看,你的爱情,绝对是个错误,绝对。”

蓝萱的这一大段话说下来,我听得都傻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最后这个结论是怎么得来的。

苏静美没有说话,她一直看着蓝萱,她的眼神中有一丝困惑,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恐惧,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苏市长―――”蓝萱的声音很轻柔,“其实,我了解你的清白。如果你因此而死,那是来自政治的绞杀,当然,还有你最亲密的爱人―――他,提供了杀死你的子弹。”

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是个体积很小的录音机。“听听吧。”她说,“起码,这个能让你的爱人,了解你的付出,了解你的清白和无辜。”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蓝萱,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恐惧―――真的,我看见了,她的身周布满杀气,就是那种淡淡的黑雾弥漫,很象恐怖片里的场景。

我靠!不会这么夸张吧?我揉了揉眼睛,意识到可能是自己两眼发黑,是幻觉。

不不不,不是幻觉。蓝萱已经摁下了录音机的按钮,我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林曼琴的,还有我的。她手上的这个小玩艺应该也是地道的进口货,是不是德国出品我不敢肯定,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质量很好―――体积超小,音量超大,声音超保真,绝对能够让人轻而易举地听出每一个细节,无限清晰。

这个房间马上被各种古怪的声音充斥―――挑逗,呻吟,肉体的撞击,声声入耳,挤压我的耳膜,震荡我的神经。

“听见了吗?苏市长?”蓝萱露出一脸兴奋的神色,“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你的爱人,跟你们的敌人,正在做什么?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她。蓝萱耸了耸肩膀,好象很遗憾,“看来只能由我来做解说了。”她皱起了眉头,“不过,这很脏,说起来可能不太好听。”

事实上,根本无须解说,太清楚了,我甚至听见自己跟云菲菲在电话上的调侃。然后,就是激烈的喘息,我还听见了自己的吼叫―――象一头野兽。

“不不不―――”我说,我的手从栏杆的缝隙里挤出去,但是,什么都抓不到。

苏静美的表情困惑不解,她看着我,目光中满是犹疑探询,好象在期待我的解释。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无法解释。

“解释一下吧,沈宜修。”蓝萱的声音,“告诉你最爱的人,那头邪恶的野兽不是你。你告诉她,其实你什么都没做,你是清白的纯洁的,你是一个天使。还有,你告诉她,你给她的爱完美无暇,就象她给你的那样。”

我呻吟一声,无限痛苦。手死死地抓紧了栏杆,因为我的腿已经软了,我怕自己随时会跌倒到地上。

蓝萱摇了摇头,“我很失望,我以为你能解释的。”她说,“我为苏市长感到悲哀,她为你的这个事,强行出头,不惜顶撞上司,得罪同僚,而你在这个时候―――”她指着我,脸上带着讥嘲的笑意,“却跟你们共同的敌人在床上风流快活,神魂颠倒。呵呵,想一想就有意思。”

“关了它。”苏静美突然说,“我不要听!”她的声音很高。

“哦?”蓝萱似乎感到意外,“苏市长生气了?不会吧?”她居然真的把录音机给关上了,“好了不放了,这样行了吗?”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自己的复活程度相当有限,但是耳边的怪声毕竟消失了―――我可以肯定,继续听下去,我会直接崩溃。

第159章 致命错误

“蓝萱!”苏静美深呼吸了一次,好象在努力镇定自己。“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你不过是想打击我的情绪,你想让我痛苦,让我绝望,对吗?”

“不是这样吧?苏市长也会痛苦,也会绝望吗?”蓝萱冷酷地笑,“说实话,来这里之前,我没有对这个东西抱什么信心,我并不觉得它能打击到谁。一个卑劣的男人跟一个下贱的女人,发生一点可耻的事情,很平常嘛,再说了―――”她的语调非常平和,“你苏市长那么豁达开通,完全可以无视这种东西嘛。”

苏静美缓缓地摇头,她的眉头皱得很紧。“蓝萱,也许我小看了你。”她直视蓝萱,声音有点颤抖,“你说,为什么整这个―――证据?这是你有意安排的,对吗?”

“哦,当然。”蓝萱笑了。“苏市长果然冰雪聪明,你绝对没有猜错,就是这样―――我安排的!林曼琴那个笨女人,她怎么可能想到这些,录音机是我给她的,我告诉她应该这么做。其实当时我是想让沈宜修这个白痴屈服,想让他以后不再纠缠这件事,抓他一个把柄而已。嗯,我想想---我好象根本没考虑到林曼琴能够得手,我只是让她试一试,真的。我想横刀那么爱秋叶,怎么可能会对另外一个女人有兴趣呢?那个女人,那么脏,还是你们共同的敌人。呵呵,居然―――”她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好象意外得不行。“居然就上了床!玩起来了!没想到,真没想到!”

她望着苏静美,笑容很灿烂。“实在太简单了,竟然这么容易搞定!嗯,我只能说―――男人啊,你还真是看不清楚,都那样,一回事。看起来正经高尚,其实呢?虚伪,装b,都一样都一样!”

我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就象一个木偶,我的心空空落落,全无定所,我好象真的白痴了。

苏静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累了。”她说,“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你们走吧!”

“好啊,我们当然会走。”蓝萱说,“不过,我有点好奇,总想听听苏市长对这件事的看法,是不是也能洒脱地带过去,付诸一笑,不再计较,会这样吗?”

苏静美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表情,没有看蓝萱,也没有看我,她盯着脚下的地面,很久很久。然后,她喃喃地说,“不,那不是他,他不会那么做,嗯―――这是我的事,没必要说给你听,也许我会原谅他,会让你失望的。他确实犯了错,但是我想,他心里其实不是那么想的,我想―――”

“真的吗?苏市长,你的这个话啰嗦重复,而且逻辑不太清楚哦!”蓝萱直接打断了苏静美的话,“不过还行,你很坚强,值得佩服。而且苏市长,我觉得您真的太大度了,换了我就不行,肯定忍受不了―――我那么对他,他这么对我,我肯定自己现在就会发疯,我会杀了他!我不管他在想什么,那么干就不行!因为―――我好象记得有句老话说过,万恶淫为首,论行不论心。有这说法吧?”

“………………”苏静美没有说话,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蓝萱说的。

我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屋子里气氛的变化―――在十几分钟以前,苏静美曾经那么有气势,那么智慧,让她的对手一次次意外,一次次羞愤。而现在,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攻守易防,形势逆转,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攻击能力,她被蓝萱的飞刀,射中了,受伤了。

我傻不愣登地站着,看着,痛着。我觉得自己象一只呆头鹅,看见了风暴,看见了危险,看见了杀机。但是,我不知道如何闪避,我只能呆立,伸长脖子,等待命运,等待死亡―――不不不,我的死亡不算什么,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去保护她,保护深爱我的这个女子。苏静美,就在十几分钟前,还在努力维护我,她对我的保护从来没有停止过,比对自己更用心,她付出过那么多―――而现在,我只能看着她再一次受难,真正地受难,我却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那是我亲手犯过的一个,最致命的错误。

“嗯,苏市长,说话啊?你那么智慧,那么有境界,那么能分析问题。现在,谈谈你的感受,分析一下你的爱情,好吗?我很想再听一遍。”蓝萱的声音,平静,冷酷。

“不!没什么好说的!”苏静美突然说,铐在椅背上的手用力挣扎了一下,把手铐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她有点焦躁,“你去告诉管教,我要回去了!”

“不会吧苏市长?”蓝萱微笑着说,“你不是一贯冷静吗?心如止水,波澜不惊―――长川官场,可没人比得上你的,你不会这么脆弱吧?”

“别说了,我不想听。”苏静美的声音转轻,变得微弱,“你让我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呆呆地望着苏静美。她现在的样子很沮丧,跟刚才完全判若两人,我很难过,我无能为力,郁闷欲死。

“好吧,既然你坚持。”蓝萱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我终于出了一口长气,没有考虑别的,只是在想,至少她能安静地呆一会了。“那么苏市长,这个男人呢?怎么办?”蓝萱的手突然又指向我,我打了寒噤,真的,很冷。“你让他跟我回去,是吗?”她说。

“随便你。”苏静美摇头,面无表情地说,“他应该回去,好好地想一想,反思一下,是的,反思。”

“那么,您是打算原谅他了?”蓝萱好奇地问。

“不知道。”苏静美说,“我不知道,或许吧。”

“嗯,让我想一想。”蓝萱的表情很古怪,象个正准备恶作剧的孩子,一脸的诡异兴奋,“您苏市长可不是平凡的女子,绝对不会象那些无知的女人,碰到这种情况就哭天喊地寻死觅活地。您肯定能想通,您会原谅他的―――不过是一次肉体的出轨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对吗?至少他的心还在您那里,我想应该是这样。”

第160章 崩溃

“但是―――”蓝萱的手托着下巴,好象思考了一下,很难决断的样子。“我想,在你离开之前,还是要提醒一句,哪怕你苏市长不太高兴听这个。”她笑着说,“你不是常常说真相吗?我想我有义务,让你了解这个真相。就当是我的感谢吧―――感谢你让我看到一种伟大的爱情方式,如此瑰美宏伟,感天动地。”

我抱紧了栅栏,把脸贴在冰冷的铁栏杆上,眼也不眨地盯着蓝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兴奋,为什么有那么期待的表情。我只知道自己很混乱,我力不从心,快要崩溃了。

苏静美也一样,她望着蓝萱,紧张,恐慌,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蓝萱把录音机里的磁带拿了出来,看也不看,随手扔了。然后,又从衣袋里掏出一本新的来,重新装了进去。她的样子认真仔细,冷静从容,就象一个执行任务前的狙击手,正在检查枪械,装填弹药。做完这一切动作后,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苏市长,你对你的这位真心爱人,实在是太宽容了,我好象觉得你打算接受他的出轨行为,是这样吗?―――嗯,那么,如果是真心的背叛呢?这位爱人―――你还能接受吗?”她把录音机放在苏静美面前,晃了一晃,就象摆弄一支枪。

“又是什么?”苏静美高声说,她的神情很恐惧,“我不要听。”她好象想抬起手,但是,只能把手铐弄出一点声响―――金属的刮擦声,尖锐刺耳。她的眼神转向我,悲凉无助,象一头受惊离群的小鹿,再也找不到,回家的道路。

“静美―――”我说。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望着她空空荡荡的眼神,很痛很苦,但是我,完全帮不到她。

蓝萱笑得很无邪,很天真。她弯下腰,凝视着慌乱的苏静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苏市长,你是我所见过最完美的女人,真正的女神,你总是那么骄傲,那么神气,永远高高在上,无与伦比,你让所有的男人疯狂,让所有的女人嫉妒,大智慧,小手段,你什么都有。政治官场,江湖朝堂,你什么都能应付,什么都没放在眼里,进退从容,游刃有余―――”

她的声音轻细温柔,就象情人在耳边的呢喃,但是我能够听见。而且突然让我回忆起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她也曾经在我耳边,用同样的语气,说过一些不同的话,很温柔,很轻细,我的心猛地提吊起来,感觉哽到了喉咙上。

“是的苏市长,你是一位钢铁处女,无比圣洁,无比坚强,完全没有缺点,无隙可击!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牢房这种肮脏地方,你现在的悲惨遭遇,完全是因为爱情蒙蔽了你的眼睛,你看错了人!你的爱情没有任何价值,你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个真正的流氓,这个流氓,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跟任何一个女人上床,这些女人里边,有你的敌人,甚至也可以包括你的朋友。”

苏静美看着蓝萱,她的目光,充满茫然。

蓝萱直起身子,“苏市长―――知道我跟你的这位爱人,曾经发生过什么吗?”她看着手里的录音机,嘲弄地笑了笑。

我的身子剧烈颤抖,我终于知道她想做什么了。“不!”我大声喊,“蓝萱!求求你―――”我痛哭流涕,把栏杆摇得哗哗乱响,“你会杀了她的!”

“我错了!”我喊,“惩罚我!不要伤害她!”

“是的你错了。”蓝萱淡淡地说,“我告诉过你―――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受到惩罚。不过这一次你很走运,你付出的代价是你的爱人,她为你而死。”

她把脸转向苏静美,“苏市长,好好听听吧,这是我跟你爱人之间的一段隐私,就在我们来此之前发生的。听完之后,也许你应该为你的爱情默哀。”她的手动了一下。马上,屋里有了声音―――果然,就是我跟她的绵绵情话。

“你听,苏市长。”蓝萱很耐心地解说,“你的这位爱人,他应该跟你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他爱你,对吗?嗯,毫无疑问,好象今天上午在法庭,他都有说过。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献花给你,真感人。”

“但是,之后呢?你就不太清楚了吧?他把这些话又用到我的身上,呵呵,真有趣。”

苏静美瞟了我一眼,她的目光,剜心刺骨,我感觉冰入血髓。

我一激灵,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蓝萱在说什么,“不!”我大声抗辩,“你说谎!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

“哦?不是吗?”蓝萱摇摇头,“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我在想,我应该说什么。

其实这时候,说什么都已经太晚。跟上一本录音带放出来的一样,我听见了同样的呻吟,同样的碰撞,同样的尖啸,同样的嘶吼,我听见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喊叫,兴奋莫名,激动不已。

“蓝萱,我爱你!”

“蓝萱,我爱你!”

“蓝萱,我爱你!”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我的手松开了,我跌坐到地上。我知道这一刻,我已经被埋葬,彻底地埋葬,绝无生还可能。

苏静美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姿势很僵硬。她似听非听,神情痴痴呆呆,她的目光渐渐黯淡,渐渐枯萎,她的肩膀颤抖得很厉害。

蓝萱静静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姿态强硬高傲,她的神情充满悲悯,目光无限怜惜。“爱情,欲望;生活,权力;享受,荣耀;声名,地位―――这个男人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肯放手,伪装得那么好―――你居然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是个君子,是个道德家,太可笑了!你为他死心塌地,把什么都放弃了,你实在是错得太多。”

她指着我,冷冷地说,“这么渺小的一个男人,就是你苦苦守望的那只远天杳鹤吗?你就是为了他,错过无数次的春江月明吗?那么苏市长,现在,你真的可以痛哭了。而且你只能默默饮泣,独自痛哭,你没有爱人的肩膀可以倚靠。”

她说,“什么都没有了,痛哭吧,女神。”

第161章 幻灭,坍塌,爱与死...

苏静美突然咳起来,猛烈地咳嗽。

然后,她哭了。嚎啕痛哭。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滑过美丽的脸庞,滴入身前的尘土,“为什么?”她在呜咽,“为什么会这样?不!不是这样的。”她猛然抬头,我看见她的大眼睛,已经完全丧失了我熟悉的神采,黯淡无光,茫然失措,全无主张。她的视线空空荡荡,飘游不定,没有在我身上作半点停留,她望向了屋顶。

“救命!”她尖叫起来,声音很慌张,很仓皇,无限凄惨。

她的身子颤抖得象一片风中的叶子,手铐叮啷乱响,她在用力扯动手臂,她想挣开桎梏,摆脱束缚,但是完全徒劳,她只能伤害到自己。她的手磨破了,血流了下来,跟她的眼泪一起,没入尘土,悄无声息,连一丝灰尘也不能溅起。

我趴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她,直到看见她透明的眼泪,看见她鲜红的血渍,看见她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我才猛然惊醒。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噩梦,我的秋叶,我的静美,我的爱,正在我的面前,渐渐枯萎,渐渐死去。

“救命啊―――”我终于高喊起来,声音嘶哑了。我扑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痛不欲生。我努力抬起头来,望着蓝萱,“求求你。”我说,“你救救她。”我说,我爬过去,挣扎着站起来,然后,我―――跪下了,“她会死的。”我呜咽着说,“你杀了我吧,放过她。”

录音机里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不知疲倦地重复那句恶心的誓言。蓝萱强硬地站立,冷淡地微笑,好象很享受这样的场景。她仰着脸,眼睛的余光轻蔑地瞟视我们,灯光映照她光滑的脸庞,为她笼罩上一股妖冶的光芒。我觉得自己正身处炼狱,煎骨熬心,这个夜晚,恐怖,痛苦,没有极限,没有终点。

“是的,我知道,她会死―――监狱,将是她生命的终点,她会在耻辱中死去。”蓝萱看着手上的录音机,好象看着一把武器。她很随意地说,“因爱而生的人们,死于爱情之手,适得其所,很合理。一个完美的结局,才配得上这么完美的女人,非常经典,没什么好遗憾的。”

“还有。”她说,“你要记住,杀死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看着蓝萱,觉得自己看到了恶魔,我没有再跟她说话―――是的我知道了,我跟她,永永远远,再也不可能说什么。

我扶着栏杆,颤颤微微地站起身子,“静美!静美!”我努力地喊她。我把手从栏杆里挤出去,用了很大的劲。脸挤压在铁栏上,变形了,破了,流血了,但是徒劳无功,完全没有办法,我根本无法触碰到苏静美―――我跟她,相隔太远。“清醒一下,静美!”我用尽全力,大声呼唤。

没有反应―――苏静美,无法清醒,意志完全被摧毁―――她崩溃了。

嚎啕痛哭,眼泪纷飞。除了痛苦,除了绝望,除了哭泣,除了恐惧―――苏静美,已经丧失了任何其他感觉。爱,直接死亡,她的世界,猛然坍塌。

………………………………

门开了,几个女警走进来,打开苏静美的手铐,把她扶着站了起来。她们面无表情,应该是对审讯室里这样号哭的犯人司空见惯。“放开我!我不要回去!”苏静美在她们手上边哭边喊,她努力挣扎,她希望解脱。

我惊恐地发现,有人掏出了电警棍。“不!”我大声喊叫起来,撕心裂肺。“住手!不要这样!千万不要!”叫声实在太大,我看见蓝萱捂住了耳朵。她们的视线全部望过来,苏静美呆了一下,也看着我。

我心里一振,“静美!”我喊她,“冷静,一定要冷静,我求你了,好吗?”

蓝萱在一旁冷笑。苏静美注视着我,很久很久。但是,让我心底冰凉的是,她的目光恐惧惊慌,有若见鬼。然后,她再次尖叫起来。

“救命―――”她的叫声非常凄厉,她抱住了头,身子颤抖不休,“带我回去!我不要在这里!”

这是苏静美留给我的最后一声惊叫,如此悲愤,如此惨烈,以至于在以后的很多年里,这个声音一直伴随着我,始终在我耳畔回响,经久不息,盘旋不去。

而在这一刻,我的心,死了。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说什么都已经太晚。我死死地抓着铁栅栏,痴痴呆呆,看着女警们把哭泣的苏静美挟在中间,半拖半拽地带了出去。

女警们的脸都偏向我这个方向,边走边看。她们对犯人的惊燥表现习以为常,但是见到一个审讯区里的审讯者如此失态,丢魂落魄,面无人色,象一条风干的腊肉,挂在隔离铁栏上簌簌乱抖,她们应该还是不太习惯,应该会很好奇。

蓝萱吹了一声口哨,她的手插在裤袋里,样子很悠闲。她缓缓地踱着步子,站到我的面前,沉吟了一会后,她慢条斯理地说,“沈宜修,你还想讲点什么吗?或许,你也可以和我一块,庆祝这场伟大的胜利?”

我的瞳孔缩紧了。“小蓝。”我柔声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哦?是吗?”蓝萱很有兴趣的样子,她又走近几步,停下了。“说吧说吧,我听着呢。”

嘭地一声巨响,我的身子猛地撞中隔离栅栏,再反弹回来,重重地跌倒在地,蓝萱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是的,我想杀了她!我迎面撞向铁栏,把手直伸出去,我要卡住她的脖子,活活扼死她!但是,很失败,蓝萱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她站的位置非常合适,我仅仅只是碰到一下她的衣服。然后,倒得很快,摔得很重。

“你真是个废物。”蓝萱伫立在原地,一动也没动,嘲讽地看着我,“没有苏静美,你什么都不是,你说,你能干什么?”

我的脸划伤了,血一直往外渗,我随手擦了一把,坐在地上没有说话。但是我的眼睛恨恨地瞪着蓝萱,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弄死她。

第162章 惩罚

蓝萱一点也没在意我想的什么,她漫不在乎地看着我,还一边踱起小方步来,好象在考虑怎么处置我,是不是准备就地挖个坑把我埋了。过了好一会,她说,“怎么说呢沈宜修―――你这个人,白痴程度确实不一般。不过,就冲你敢把手伸到我面前的份上,可以把话给你说明白了。”

我低下头来,看看手上的血,轻轻摇头―――好象没有倾听的必要,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她给不了。

但是蓝萱一定要说。她应该是沉浸在谋杀的喜悦之中,很希望跟我这个最直接的阴谋参与者分享她的感受。“你刚进来的时候,苏静美不是跟你谈过几点吗?那我也说几点好了。”她说。

苏静美没有说错―――我们对话的时候,蓝萱果然在边上看着。也只有我,这个最真实的白痴,才能以为她会如此好心地送给我这么一份礼物。我恨!

蓝萱没有恨,她的声音很得意,“她可真厉害,一看到你就猜出什么意思了,那么冷静―――我还以为你们能先谈点情说点爱什么的。了不起,不愧是我的偶像。一个字,强!”

“我崇拜她,是真的。”她说,“但是我一直认为,偶像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推倒的。我准备了这么久,付出这么多,就是为的这一刻。现在,我推倒她了,那些老大们不能完成的任务,我―――蓝萱,能够做到,证明我比她更强大,证明―――”

“你错了!”我抬起头来,打断她的话,“你什么都证明不了。”我说,“她的高贵,你永远也学不会。”

蓝萱晃悠的脚步猛然停住,她的眉毛立了起来,显然这句话触到了痛处,让她很恼怒。

“哼哼―――我不会让你激怒的。”看了我一会后,她倒没有发作,只是冷笑了一声,出乎我的意料。“你不用这么瞪着我。”她说,“老实告诉你,归根到底,杀死苏静美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权力跟政治。台子搭好了,我来唱个戏,就是这样。她不是看不起这些东西吗?自以为是―――事实证明,你们错了!”

是的,我错了,但是苏静美没有错,我让她付出了代价―――我想。

“我警告过你多少回,记得吗?”蓝萱说,“我告诉过你,不要随便相信一个女人,还有,让你来到这来,我可不是帮你的,我都说过。只不过你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所以,你必须付出代价!”

“好啊。”我说,“为什么不把我也干掉?”我看着她,“说这些,是不是你怕了?”

“怕你?哈哈!”蓝萱似乎觉得很可笑,“你能做什么?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真的吗?”我冷冷地说,“试试?”

“你不用怀疑,也不用逼我。”蓝萱不以为意地说,“你以为死在我手上,就算给她殉了葬?哼哼,我还真不给你这机会。要杀你,很简单,我再上前一步,相信你就能冲过来,然后我可以让你脑袋上多个枪眼,信吗?”

“好啊,来啊!”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扶着桌子,慢慢地爬起身来―――刚才那一下摔得有点重,我都直不起腰了。但是不会退让,我挑衅地逼视蓝萱,没别的想法,只希望亲手终结一个生命―――不管是她的,还是自己的,都可以。

“自不量力。”蓝萱没有上来,她鄙视地看着我,摇了摇头,“你比苏静美更强?她都死了,你算什么?”

这一刻,心如刀绞。

“她没有死。”我喃喃地说,“她还活着,能挺过来。”

“晚了,回不来了。”蓝萱掸了掸身上的衣服,“什么都没有了,真正的毁灭―――意志,精神,控制,全完了。对于她来说,死是最合适的归宿。”说完她施施然地从审讯室里走出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身子又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根本无法抑制。腿完全酸软,我努力地扶着桌子,不想就这么仆地不起,我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好象也不是很久,因为我不记得了。

全然忘记了时间,忘记谁进来了,我又是怎样离开这个禁咒之地的,全忘了。我在监狱外的高墙下颓然坐倒―――这个夜晚,特别黑,特别冷,也特别漫长。

坐在墙跟下,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呆呆地抱着头。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能做什么,我只能默默饮泣,独自痛哭,直至天明。

………………………………

天亮了,云菲菲来了。

“怎么啦?怎么坐在这里?沈宜修?”她从车上跑下来,站到我面前,她的样子无比惊讶。“找了一晚上,你手机呢?怎么在蓝萱车上―――你脸怎么啦?”她惊叫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什么,好象已经丧失了表情。这种表情肯定吓到她了,云菲菲捂住了嘴,半天之后,才恨恨地说,“一早就知道,那个贱人会害你,你是个白痴!”她也这么骂我。“男人怎么都这样?”她也这么说。

我呆呆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至少,在这一刻,我丧失了话语,丧失了感觉。

………………………………

我发烧了,连续几天,体温忽高忽低。我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白天睁着眼睛做梦,晚上一闭眼就醒来,突然想起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可是挣扎下了床,却又发现完全不记得了。对于该现象,在清醒的时候,我能够意识到危险。我知道,我患的是―――老年痴呆症。呃,不太对,好象我还没资格得这病的-――只是我觉得,病征挺象,不谋而合。

云菲菲自告奋勇地来照顾我,她说是义不容辞。我很感激,真的。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想,她这个叫义薄云天,是在代表另外一个女子,对我实施的双重惩罚,这个想法,让我失语。

事实上,云菲菲对我的照顾非常卖力,让我感觉非常吃力。比如说,她会为我泡面―――她也只会干这个―――泡好后她就说这面营养不够,于是在我厨房东翻西翻,自作主张地弄点油盐酱醋一类十全大补的佐料加进去,然后看着我吃到嘴里再喷到地上,然后她会很惊慌地认为我的病情转重,需要加大看护力度,然后,◎#¥%…@#$%^&;*,再然后,我会面无人色地想,这是上天安排的惩罚,我理应接受,所以,我也懒得说。

第163章 秋叶之死

苏静美的案子,开庭了,再审了。

还是十天前的那个场子,还是那样的高规格,甚至更高。因为据电视旁白介绍,有省里边下来的数位大员要人,莅临亲至,镇山看场。宣传上也不知道谁定的调,这一次庭审,居然安排了直播。

是的,规模宏大,盛况空前。但是,我只能坐在电视机前,这一次,我彻底沦为了看客。

当然,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希望此刻,自己能够恭逢其盛忝居其间―――是的,我在想,就算是死,自己也要死到法庭上,死在苏静美的面前。我现在能给她的,不是鲜花,只能是一次最深刻的忏悔,最暴烈的自决。

但是,没人给我机会,包括云菲菲―――在旁听这个事上,她确实尽了力。跟上次一样,她也在颠儿颠儿地四处跑动,游说扑票。但是,鉴于我们那次庭审上的出色表现,这一回,再没人敢逾雷池半步,给她开这个口子,她能运用的家族权力攻势银弹攻势甚至美女攻势全体受挫。据说,某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还据说,此次旁听资格统统需要考察,限制得异常严格―――或者说严酷,比提拔还难。好象出身论血统论什么滴都出了台,申请对象必须根正苗红,组织鉴定清白,要纯洁得象天使。我跟云菲菲这种动机复杂,居心叵测的坏分子―――一边凉快去吧。

说云菲菲不给我机会,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理应是本案的参与者,在边上这么冷冷清清地闲呆着,太过凉快,非我所好。我就跟她说,没票咱也去凑热闹,壮壮声势,指不定奇迹出现,咱在法庭外边这么蹲着候着,没准也能逮到个闹闹法场的机会,给这场热闹再来个锦上添花什么的。

但是该问题上,云菲菲再也不肯助纣为虐,说什么也不愿意配合我了,我自己又去不得―――腿脚完全酥软,毫无气力,我非常怀疑,没有云菲菲的协助,我根本就不能安全抵达目的地,我会在单刀赴会的路上仆地不起,永不醒来。现在,我不是关云长,至多只能算个老黄忠,而且老得不行了,上不了定军山了,事实上,我快要死了。

我靠在床头,云菲菲坐我对面沙发上,我们看着电视,此刻,我们的表情完全一样,状若白痴。

前奏弄得挺长,情意绵绵,荡气回肠,丑恶被揭露正义被彰显―――不是指庭审,那个还没开始,说的就是这电视专题片正在搞现场采访。

有领导们的专访。各条法律战线上的专兼职、主分管老大们,轮番亮相,侃侃而谈。其中表现得最激烈的一位,怒目圆睁睚眦尽裂,痛骂真腐败,狠批潜规则,骂到最后,义愤填膺拍案而起,直接把口水喷射到n米外的摄像机镜头上,就象下了场雨。我对该领导慷慨激昂嫉恶如仇的表现相当无语。因为他在镜头前忘记了小小的一个细节,就是说话时不应该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当然,吸烟绝不至于让我无语―――如果他吸的不是那种宝蓝珠光滤嘴,两百多块一包的极品香烟的话,我甚至会适时崇敬他一把,跟着一块怒骂腐败,诅咒贪官。但是现在,我无语了,就是这样。

还有群众随访。一位模样极其草根装束绝对平民的路人甲被随机而至的幸运砸中脑门,上了电视。只见那厮精神大振,獠牙一伸,立马展露出无比纯洁的嘴脸,相当高尚的情操,咳珠唾玉,随口掷出一套学究天人的大道理来,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貌似比起方才那位领导的讲话,修辞更雅驯,逻辑更专精,让我彻底失语―――病床方十日,世上已千年?几天没出门,这群众素质就跟玩游戏开了金手指一样,陡然就提升到了boss级?难道咱们长川,忽如一夜春风来,道德新花遍地开,真成君子国了?

我和云菲菲面面相觑,都自感羞愧,面对一派形势大好,我们落伍了,后进了,都成井底之蛙了。

一个字―――闷。

我盯着电视,眼神麻木,面无表情,口中喃喃自语。我不爱看这个,按照现在的想法,应该立马把这玩艺沉到浴缸里。但是没有办法,我不得不看,因为其实是在等个人,一朵花―――不敢错过的那朵玫瑰。

苏静美,出场了。

依然是那个出口,依然是那种场景,依然是那天的装扮,她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和云菲菲,都哭了。

不是激动,也不是矫情。因为就在十天前,在我们记忆里永不磨灭的那朵战地玫瑰,已经全然枯萎,这一刻,花,都谢了。

我哭。痛哭。

跟上次不一样的是,苏静美戴上了手铐,我知道是什么意思―――至少在出庭前的时间里,她的精神不能安定,情绪无法控制,才会导致械具加身。这个发现,让我痛哭更甚。

她低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长发披散,遮住了她的脸庞,直到后边有人推了她一下,才跟在两个法警后边,从人群前慢慢走过去,脚步蹒跚踌躇,犹豫难决。她就象狂风里的一株小草,颤颤微微不能自持,好象随时都会倒下,直到站上了被告席,扶着铁栏,她才似乎找到依靠,但是身子依然颤抖不休。

这个法庭,完全不一样了,全是陌生的面孔。蓝萱没有来,检察长没有来,邢副院长也没有来,公诉人,审判员,陪审员甚至书记员全部换了人。

至于庭审,也没什么好说的,绝不冗长,简单快捷,好象不到十分钟,就全部结束了。一直到最后,苏静美都没有抬头,看不清她的表情,看不见她的眼神,也没有她的声音―――公诉词依然是那些,但是没有听到苏静美的抗辩,一句也没有。

审判长站了起来,宣读判决书。雷声阵阵,无情轰击我的耳膜,没有全部听清,因为我已经处于昏迷边缘,声音断断续续传至耳中:“……以上罪行,被告人供认不讳……犯有受贿罪、渎职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数罪并罚,合并执行,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力……没收非法所得,并处罚金……”

我手支着床,努力跪坐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身子都绷直了,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秋叶,振作,秋叶,爆发,秋叶,拔出你的刀。

没有振作,没有爆发,也没有天决神刀。一切都已结束。曾经在夏日最炫美的那朵玫瑰,已在秋风中飘零凋谢---她的心死了,秋叶,也死了,永不醒转。

直到最后一刻,镜头终于捕捉到苏静美的脸,苍白枯涩,毫无光泽,她的眼睛空空如也,什么内容都没有,江河不再流淌,海水已经干涸。她只说了四个字,这也是她在整个庭审过程里的全部话语。

她说,“我不上诉。”然后,她把眼睛闭上,不再睁开。

死亡,彻底地死亡。

她的这句话,就象一颗子弹,无比精准地洞穿了我的头颅。一口血喷在胸口,我倒了―――这一次,没有挣扎,真正倒下,我已经无法再起来。

第164章 横刀之死

云菲菲拨了120―――我敢说,这是我所见过由她独立完成的最正确判断之一,而且可以肯定她没有拨错号码,打到119或是殡仪馆去―――因为很快,我就看见一群白大褂夺门而入,手里抬着担架而不是消防斧及其它,足以证明云菲菲的正确性。

之所以能有如此细微的观察,是因为我比他们更清楚,此前在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看着他们试探我的呼吸,检查我的心跳,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我抬上担架,在我嘴上套上氧气面罩,再战战兢兢地抬我下楼,塞进了救护车里―――我都看见了。

事实上,在倒下的那一刻起,我已经飘浮到空中,很舒适,很放松,自在随心。一个字――-爽。

救护车开动了,迅速远去,笛声悠扬,叮咚叮咚地响了一路,很好听。

我想了一下,决定还是跟上去看看,确认一下自己的状况。我发足追上去―――好象不是用脚,是用飞的!而且我发现,追那车,太容易了,风都没有我快。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很多人簇拥着,急匆匆地推进了医院的急救室里。几个大夫围着我团团转,我的身体立马被插入---呃,我的意思是说,很多管管线线一类的物事,或插或绑地跟我连在了一块。那些管线的尽头是大量仪器,有几个屏幕上的电波不停跳跃闪动,越来越慢,越来越平,渐弱渐缓,到后来,居然成了一条直线,终于不再波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看见那些大夫们慌慌张张地,现场有点忙乱。

在呆在边上瞧了一会热闹,觉得有点迷惘,有点感伤,有点烦,我觉得这里实在太闷了。我展开双臂,离开了地面。然后我发现,四周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我处到半空中,已经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家园。

天,完全黑下来。风,在身边呼啸游走,我觉得浑身清凉,精神舒爽。但是我还是不太适应,因为周围实在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是一片模糊,我很不喜欢。于是,我说,要有光。

就有了光。

光芒万丈,和煦温暖。

对了。是的。我来了,我看见了,整个世界,所有前因,一切后果。那些经过的事,路过的人,过往种种,因缘历历,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还看见了海,在极遥极远的地方,浩瀚汪洋,无际无涯。海,正静静地等待我,呼唤我,我可以肯定。

是的,我知道了,海在等我,我要走了。

突然之间,又有点忧伤了。恋恋红尘,依依不舍。我坐在空中的一片云上,流下了一滴眼泪。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都已启程,却忽然忘记是怎样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不再回来的夏日。无论我如何去追索,美丽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不不不,我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开始,也知道这个结局―――我什么都了解,甚至还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是的,我肯定。我听过很多有关于这个场景的描述,一个人的死亡,好象就是这样。

其实,我想―――死亡,也不过如此。事实上,它让我觉得舒适,觉得意定神闲,神清气爽。生命中从未有过之轻,真境界,大解脱。

突然之间,头顶光亮大盛,有五彩祥云,天花乱坠。一个声音从九重天外的至高处传至,天籁纶音,神圣庄严。

“回来吧。”声音说,“昔日种种,如幻如影,如梦如电。忘了吧,忘记这尘世诸般苦楚,回来你的家园。”

是啊是啊。我想。这里不是我的家园,应该回去了。我叹了口气,有点苦涩。我抬眼望着光亮,准备离开。

呃―――停!不对。

突然想起来,我好象是死了。死当然不算什么,但是,我想,这是一种怯懦。是的,我逃避了很多。因为我想到了,勇敢地生存,才是最大的勇气。

是的。我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而且我为自己刚才的表现羞愧,是的,太哀婉太纤细太脆弱,象个女人―――不,女人不代表孱弱。我惭愧地想,应该是这样。

“我不会回去,我要留下来。”我抬起头说。

“嗯?”还是那个声音,有点疑惑。“你又想捣蛋了?”

“嘿嘿。”我笑了,抓耳挠腮,心痒难搔,而且我觉得,我的手也痒痒了。

“你要什么?”那个声音说。“你马上回来,要什么都好说,不然的话,哼哼―――”有点震慑的意思。

一声长啸,我腾空而起,摇身一变。立马我就感觉到来自九天诸神们的恐惧,刹那间,长风动地,豪气震天。

“疾!”我大喝一声,伸出左手,手上马上多了一个物事,呃,手感不对―――侧头一看,一头有毛,顶上放光,原来是支毛笔。“呔!”再喝一声,我扔了它,伸出右手。

手上一沉,这次对了。刀,神刀,天决!

身畔,风云际会,雷声激荡,闪电交缠,最华彩的乐章在世间轰响,豪迈激昂。那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们蠢蠢而动倾巢而出,在我最强悍的凌驾俯视中狼奔豢突,心惊胆丧闻风辟易,捂着耳朵发出垂死的哭泣和哀号。

“你要干什么?!”那个声音有点颤抖,好象害怕了。“斗战胜佛,你不要乱来―――”

我横刀当胸,微微一笑。顺着光亮,我的手指向上天,巨声呼喝。声音贯天彻地,霸道无匹,掩盖世间所有的声响。

“要这天,再遮不了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众生,皆了解我意!”

所有的光亮瞬间黯淡,所有的雷电不再鸣闪,所有的鲜花一齐枯萎,所有的歌声同时消散。这个城市,匍伏在我脚下颤抖,整个世界,都在恐惧等待,倾听我至高无上的战斗誓言。

“天上人间,往世今生,无论八部天龙,不管大神至尊,都叫他烟消云散!我要日月重光!”

“还有。”我说。“要让我心爱的人,重回我的身边。”

是的。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现在去,马上就去。

………………………………

胸口一痛,我猛地坐起身来,呆呆看着眼前操着家伙的一群医生,“怎么啦?”我大惑不解,记得刚才还在看电视,怎么这就躺医院来了?还用上电击来对付我?那岂不是说---心脏都停跳了?真晕倒。

第165章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

我和那帮医生面面相觑。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想了一想,实在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

“呃―――休克了,对,休克。”站我面前的医生喃喃地说,他的神情很怪异。“或者说,是―――假死?”他一脸迷惑地问我。

“假死?”更加不知所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没死吗?”我说。

“呃―――”医生结结巴巴地,“应该没有吧?”他转过脸,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身边的几位同事,似乎想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但是,很徒劳。所有人的表情跟他一个德行,不知所措,莫明其妙。

我怔怔地看着医生。他一手一个拿着两只电极板,这玩艺我见过,抢救心跳骤停的危急病人用的。据说心脏停止跳动5分钟之内必须上这个,否则就会产生不可逆转的脑损伤。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脑门,不知道刚刚停了多久,这脑袋瓜还管不管用,别搞成聋子的耳朵了,那可就有点惨。

我又活动活动脖子,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于是把身上绑着插着的管管线线全部扯了下来,翻身下床,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他们把我衣服弄乱了。

“我的外套呢?”我转过脸来问。

几位可怜的大夫脸都绿了,叮啷一声大响,所有人手里的东东全部掉到地上,统统不要了。

这帮医生,傻不拉叽地,有亏职守,还能指望他们救死扶伤?先考虑下怎么救自个的白痴症吧。我鄙夷地看着他们,心里想着这个。

搔着脑袋,我无比纳闷地走出病房,然后看见云菲菲抱膝坐在外边的椅子上发呆,一脸的郁闷。

“菲菲,我怎么在这?”我又问她。

云菲菲看着我,嘴张得很大,足以塞进一个拳头的。而且她的脸也绿了。

………………………………

从医院出来,我们上了车,准备打道回府。

我开的车。云菲菲不行,状态不好,神思恍惚表情震惊,还动手动脚地,在我身上掐啊拧啊地弄个没完,搞得我挺烦。

“开车,别闹了!”我躲闪,“告诉你没事了。”

“不可能。”云菲菲的意思,好象我理应是个死人。“刚才医生还告诉我,说你不行了,让我通知你家人哪!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貌似心有余悸。

“哦。”我算是明白了。“假的,没死成,医生说了。”我得意洋洋地说,“哥们这身体,抵抗力强啊,哪能这么容易就挂?你放心好了。”

云菲菲还是不放心。

医院离我那住处不远,没过几分钟,车就到了楼下,我下来了。“菲菲,很晚了,你回吧。”我招呼她一个,转身上楼。

云菲菲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沈宜修,这可不太好。”她说,“医生都说了,让你留院观察几天,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往回跑,晚上再有事,怎么办啊?”她气乎乎地说,“再让你死一回,我不白救你了?不行,我得看着你点。”

“今天要不是我,你就死定了!”她也不懂得谦虚一把,生怕我不记得她的救命之恩,反复提这事,一点也没有施恩不望报的君子风范。

………………………………

我坐在电脑前,一言不发,很久很久。

我的严肃让边上的云菲菲吃不上劲。“怎么啦沈宜修?”她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傻了?这大晚上的,你可别吓人。”

我在网上浏览苏静美一案的消息。跟我能预见的情况完全一致,我发现,全世界的口水,已经将她彻底湮没,人人群起而攻。真相被掩盖了,一片声讨大潮中,根本没有人知道,玫瑰因何而谢。

“算了别看了。”云菲菲闷闷地说。她把电脑合上了,“你又能怎么样呢?”她说,“气死也没用。”

“不。”我说,“真相不能永远被掩盖。”我看着云菲菲,认真地告诉她,“苏静美说的。”

“………………”云菲菲无语。

再次打开笔记本来,把那些网页一个一个地关闭了,然后,我点上一支烟,仰脸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我开始在脑子里一条一条地梳理记忆,拷问思想。

沉默一会后,云菲菲有点受不了,她又推了我一把,“说话啊。别老这么一声不吭地,会闷死人的。”

“对。你说得对。”我一边想一边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你神经病啊!玩什么深沉?”云菲菲怒了。“你又不是没死过!”

“是的,死过一回。”我说,“但是现在,我回来了。”我说,“我要告诉他们真相。”

“所有的真相。”我说。

“你知道什么啊?”云菲菲还是不能理解,“你想干什么?莫明其妙!”她说。

我不再同她纠缠。我打开word,开始码字。

“生活,需要经历,才能感悟---苏静美说的。”我眼睛看着电脑,一边打字一边说,“我经历过生活,我感悟到了。现在,我要向所有的人坦白。我要写一本书。”

是的,即将写下来的,将会是我的第二本小说,关于秋叶,关于横刀,还有那么多事情的真相。

手在颤抖不休。我可以肯定自己的情绪绝对平静,静若止水,只是神经稍微有点痉挛罢了,这个可没法完全控制到。可能还是下意识地存在一点激动吧,因为我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将要完成的这件事情,能够意味什么。

有太多东西需要倾诉。有生以来,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把一堆事情的前因后果看得如此清晰明白,历历在目。有关于政场,有关于阴谋;有关于司法,有关于腐败;有关于权力,有关于卑鄙,一切一切,我都知道,无比深刻。

还有爱情,以及背叛,真心,以及死亡,那么多绝望悲情的故事―――善良被伤害,高贵被侮辱,诚实被践踏,真爱被摧毁―――这本小说,无限痛苦。

很容易,要写的内容已经在思维里凸现,在我脑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小说的每一章,每一节,每一页,每个字,所有的文字都在那里等我,具体而微,仿佛伸手就能触及。字字珠矶,妙到毫颠,我丝毫不怀疑,这本小说,将会是最成功最空前的,无与伦比。

是的。我肯定。因为真实。因为残酷。

第166章 我要这地,再埋不了...

文思泉涌,句不加点。

呃,其实我是想说,自己的打字速度远远跟不上思路。也就是说,要倾吐的那些有如火山喷发,来得太快太迅猛,相比起来,我的手上动作太慢太迟钝,连断个句标个点都来不及,弄得手忙脚乱地。

云菲菲帮助了我。

她站在我身后,认真看着我的爆发,直到她确认我的正常状态,明白我的至高目的。从小说的第一行开始,她就能看出来,我绝对没有开玩笑,更没有发疯。而且我理应冷静,理应智慧―――因为一个疯子,一个庸人,绝不可能写出如此激情四溢个性张扬引人入胜的文字,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而且我相信,她也能肯定。

我高昂的战斗情绪甚至直接感染了云菲菲,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她激动了。

“一边歇着,让我来。”云菲菲在我肩头拍了一把,“你这码字水平,一个字,逊!跟鸡啄米似的,看着都累!”她毫不客气地打击我,并且强行把我从电脑前挤开。“你说,我来打。”

嘿!别说,云菲菲这丫头,还真不知道她有这一手―――码字的能力,那可不是一般的强,绝对大师风范―――只见她大马金刀地坐到电脑前,眉尖一挑,杏眼圆睁,那可叫一个面露杀机啊,然后也没看到她热身试手什么的,辟哩啪啦地立马就开动了,我极大地被震撼,瞠目结舌。哇噻!跟她比这个,那可真是萤烛与日月争辉,相去不可以道里计,真可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p服p服―――“不是吧?这段什么意思啊?”云菲菲朝电脑努努嘴,纳闷地问。我一愣,才发现她把我刚拍她的那一路星宿派马屁全给写上去了,指法随心而动,指哪打哪,我话音刚落,她的文就能跟上来,我靠!不服不行!我哈哈大笑。

“咱这功夫,呵呵。绝对有段位的,黑带四段以上的说。”云菲菲绝不放过每一个自吹自擂的机会,“聊qq,本美女以一敌十,见识过没?”她洋洋得意地赞自己。

“好吧,也甭说那么多废话了,继续吧。”她吩咐我。

行了!这个就强了,多快啊这个。我记得好象在哪见过一位谁谁有个网络舒马赫的外号,应该就是形容这位牛人超一流的拼字水准,现在我看云菲菲,也绝对当得上这称号。看样子咱这书,可以比想象的时间早出台n久了,真走运。我感激地望着貌似职业码字家云大小姐,不说废话了。集中精神,开始写作―――呃不对,是说书,靠嘴的。

“首先,你就这么写。”我说,“我,就是横刀一笑,就是沈宜修。两年前那个最美丽的爱情故事―――秋叶跟横刀的故事,就是我写的。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的是:秋叶,已经死了,横刀,也正在死去。”

云菲菲瞟了我一眼。

“嗯,这个,还是单独放一边吧,作者的话―――权当一个外篇。”我想了一想,意识到那样写确实不大合适。那么,就还是从一个游戏开始讲述吧―――我看见她的第一眼,跟她说过的第一句话。我们的爱情始末花开花落,所有的因缘际会悲欢离合。

有的事情,在我上一本书里已经提及,而且我相信,那些纯情美好已经深入人心。但是更多更复杂的内幕关节、过程经历,将在这本书中,全部展现出来,包括黑暗,包括丑陋。两本书相比,那只是一个爱情小品,而现在,却是一部浮世绘,一部生活长卷,一部史诗式的鸿篇巨构―――我能写好这个,这一点,我绝不怀疑。因为了解,所以智慧;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后面半句,凑数压韵的说,汗!)。

那么多的往事―――我们的错过,以及我的过错,一切一切,我都会坦白出来,毫不隐讳,绝无保留。如果需要批判,需要唾骂,那么,就从我这里开始,哪怕所有惩罚都加诸我身,我都可以无条件地接受,心甘情愿。

………………………………

这个夜晚,很宁静,很安祥。

我手里捏着一支烟,来回慢慢地踱步,沉吟着,思索着,静静地诉说。

云菲菲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地打字―――事实上,我从未见过她在一件事情上表现出如此认真的气质,不动如山,沉静似水。她的手指象是弹钢琴,在键盘上飞速跳动,毫无滞碍,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心旷神怡。

我觉得,她在灯下的样子,象一个天使―――神爱世人,上天安排她来这里,就是帮我拼字的,呵呵。

………………………………

一夜无眠。在我觉察之前,天亮了。

我和云菲菲都还没有一丝睡意,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直到我看见一缕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才下意识地抬手看看表,我突然发现,我们已经连续工作了12个小时。

“好了行了菲菲,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赶紧回去睡。”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一不留神,让你熬了这么久,没事吧?”

“我不回去,不睏啊。咱们继续来。”云菲菲头也不抬。她的样子真是一点疲劳没有,真服了她,铁娘子一个。一看就知道,绝对是有过长期的网上抗战生涯的,这一宿两宿不睡,就跟玩似的。

但是我可不敢让她这么干,我得劝她回去。

“乖啦美女!”我哄她,一边把她拽起身来,“女人缺乏睡眠,那是会老的。”我说,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推。

“住手!推什么推?!”云菲菲发火了,“把我推倒了,赔得起吗你!”她的神色很气愤,象是真动了肝火,骂上了,“我还忘了说你来着,昨天还翻白眼倒在床上,跟头死猪似的!这一晚上没合眼,你都不要命了这是!”

我愕然。

“不行!你现在就给我躺下!老老实实地。”云菲菲转过身来,三下两下,把我给推到了床边,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一把子力气。

“我在沙发上靠会。”她说。最后,她还威胁我,“你要敢不睡,信不信我切了你!”

晕死。

第167章 要众生,皆了解我意

早早地醒来了,看了下表,才睡三个小时不到。又靠了一会,实在觉得睡不着,我于是蹑手蹑脚地起了床。

云菲菲斜躺在沙发上,身上也没见盖点什么东西。她可能感觉到冷了,睡相不是很安稳,皱着眉头跟个孩子似的,抱着身子扭来扭去。我赶紧把床上的毛毯给她加在身上―――这宝贝姑娘,手电筒一个,只照到别人―――光顾着督促我,也不知道爱惜自己一把。

………………………………

我又坐到了电脑前,把昨晚写下的内容粗粗浏览一遍,然后统计一下字数。我跟云菲菲12个小时的工作成果,差不多有8万字之巨―――这个数字表明,她的拼字加上我的口述,这种合作写文的方式,均速能达100字/分钟,那是相当地惊人了。而按照我的估算,这本书应该会有150万字左右,也就是说,以这种状态持续写下去,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完本,大大超出了我的预计。

嗯,这样的话,让我好好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点上一支烟,靠在椅子上出神。

首先,我想―――苏静美的案子,已经完结,无药可救。她痛苦不堪,她绝望了,这种绝望直接导致她的崩溃。她放弃了上诉的权力,甘心接受命运―――不,她仍然不会接受摆布,不会落入命运之手,她不可能在监狱里生活一辈子,完全没有这种可能。苏静美,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一种合适的方式,让所有故事结束,她会让玫瑰静静地枯萎永远地枯萎,不再开放。是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然后,我想,我能够为她做什么―――理所当然,从现实途径而言,我什么都做不了。击鼓呜冤上访投诉,甚至绝食静坐游行示威,那些都是讲笑话,没有人能够通过这些方式寻求到正义和公理的支持,绝对没有可能,这个我知道。而且即使有人想要帮她出头翻案,这时候也已经太晚,苏静美不会接受。

再然后,我想,我必须做什么。这个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必须―――忏悔,忏悔,忏悔。坦白,坦白,坦白。如果没有死去,我就只能做这些,只能这样。

我要把自己的忏悔和坦白让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听见。当然,这一点其实不是我的最终目的,我只想对苏静美一个人说,我向她忏悔,向她坦白,我随时可以为她而死―――而且,这种意愿要用最快的速度,最不可阻挡的方式,传递给她。当然,同时,我还要为她讨还公道,洗刷清白―――以我自己的方式。

我以生命起誓,我会这样做―――我将动用我的一切力量与智慧,方法和手段,直到达成目的,或者死于目的之前,就是这样。

手上的烟无声无息地燃到尽头,灼到手了,我抖了一下,随手把它捏灭,烟头有点烫。

抬起头,再次把电脑上的8万字翻了一遍,这是小说的第一部分内容―――一段唯美的爱情,主角就是我跟苏静美,而不是秋叶和横刀---那个故事,已经讲完。事实上,秋叶和横刀都已经死了。

是的,我想,现在我马上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发到网上去,让人们在最短的时间里了解这段爱情。然后,我会把他们的视线从最美丽的顶峰带入最黑暗的谷底,我要让他们了解残酷,了解命运,了解秋叶和横刀因何而死。

就这样吧,现在就开始。

我用力握住鼠标,自感握住了一枚手雷,即将冲锋陷阵。有种风萧萧兮的感觉―――呃,不是感觉,真的是颈后生风,有人从后边疾冲上来,把我电脑合上了。

云菲菲。

她一家伙坐到面前的桌子上,居高临下地审视我。

“哎,美女,干什么哪?有点风度好不好?”我一下就急了―――跟我作对那也没啥,别关我电脑啊,这不存心捣乱的吗?

“沈宜修,我看你不对头啊。”云菲菲仔细盯着我,好象她也能看出什么问题来,“我坐边上瞧你老半天了,你说你现在象个啥?怎么弄得跟个思想者似的?神神道道的,我可看不懂。”

“你说什么啊?这么乱七八糟。”我有点纳闷,莫明其妙地看着一脸疑问的云菲菲。“我没怎么啊。”我说。

“你说你现在心里头想的啥?”她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怎么就这么安静啊?还带思考的,这可不象你。”她煞有介事地说,“你那个―――精神上没什么问题吧?”

我倒。敢情这宝贝姑娘,还以为我犯了神经病,晕一个。

我略微思考(又思考了,汗!)一下,终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我的平静让她恐惧了。

“菲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这苏静美都这样了,你觉得我应该发疯对吧?”我依然平静,心平气和,“我都死过一回了,那又怎么样?我什么都不想,我现在需要的就是充满勇气地去战斗。还有―――”我说,“冷静思考,是战斗打响前唯一应该做的。”

“哦,这样啊―――”云菲菲终于好象明白了,她从桌子上一把跳下来,“我还以为你气糊涂了。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哪。”

“那哪成啊,修心养性的功夫,哥们好得很,绝对不会乱。你看―――”我恳切地说,我又坐直了身子,再次打开了电脑。“现在不是非常冷静吗?一点问题都没有,什么我都记得,你放心好了。”

“哦?真的吗?你肯定?”云菲菲毫不犹豫,居然又把电脑合上了。

我有点恼火,抬起头来瞪着她,但是我依然保持冷静,心态平和,“我肯定!”我说。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不记得在跟她纠缠什么了。

云菲菲笑起来,“那你还是先看下表吧,什么时间了?你还记得吃东西吗?”

哦?我抬起手,下午两点?我突然记起,真好象还没吃早餐中餐的。

真晕。忘记还有吃饭这码事了。我郁闷地搔搔脑袋,为自己的冷静表现感到羞愧。

第168章 重出江湖

现在得想着怎么把这小说弄出去了。上网发是肯定的,这也是最快的传播途径。

于是我在网上挑选了几家规模和影响相对大一点的小说门户站点,比较一下,找了一家自称是全国最牛,但我认为理应属于最无耻和贪婪类的―――就是垃圾广告满天飞,淫荡文字遍地走的那种。然后我联系到该网站的编辑,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们,我就是横刀,两年前江湖轰传的那个淫荡之狼,深情之男。

关照吗?嘿嘿,那也不敢当。我不怀好意地说―――其实真想说的是,生活往往会出人意料,不一定每种关照都能带来好运的,比如说,这一回就是。

我谈了我的几点意思:第一,宣传。封推点推编辑推,栖凤卧龙梧桐阁,什么推荐任何栏目的宣传机会我都要,所有能吸引眼球的广告方式都必须安排给我―――也就是说,一定要保证这本书有最大被点击阅读的可能;第二,尊重。除了标点符号错别字,不许更改书的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句话,不要给我提建议,不要企图改变我的思路文风,要保证书的原汁原味,而且要保证发完本。第三,免费。不上架,不入vip―――也就是说,一定要保证这本书敞开送读,放量供应,让人不出钱也能看到;第四,还是免费―――我不要钱,什么稿费奖励分成收入我都不要,我只要发文。

当他们听明白我的来意后,态度坚决地予以拒绝了。这一点倒也没有超出我的预料,如果他们不拒绝,我想我就得换家网站了,我不想害人。小编们理所当然地说,横大,你不要钱没关系,但是我们要啊。给你那么多广告,占用那么大资源,我们不收钱,可就亏大发了,不行不行,这是学雷锋啊,你好这口,不能让我们也跟着饿死吧?咱们现在的推荐,可都得折算成现金啊,云云。

我想了想,换了种说法。我说,关于收费阅读这点嘛―――全本之前,不能收钱,这是原则。但是因为书我已经写完(撒谎了骗人了,汗!),以后每天我传上10万字,再有半个月就能完本。完本以后,保持免费三个月,过了这段时间,以后你们再怎么弄我就不管了。还有,你们多推狂推,把这本书弄火了,你们也绝对不吃亏,我把书的网上网下电子实体版权,全部给你们―――真正意义上的免费大餐!

那帮编辑们不太明白我什么意思,直接怀疑上了,他们说我这两年根本就没坐家写文,应该是上火星打工去了,且在太空穿梭时极度缺氧,已经导致严重脑残脑瘫脑死亡,居然跟钱结下了仇。对于他们自以为是的猜疑,我坚决予以否认,同时严正声明,我不是活雷锋,我就想重出江湖,给当年追我的fans们一个见面礼,开门见山开宗明义地混多点人气而已。

该说法倒让小编们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但是他们仍然坚持不能答应我的条件。按他们的说法:身后事不如手边钱,没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的,安排那么多宣传,到时候弄本半死不活不温不火的玩艺,砸谁手里都是个死。

谈判陷入僵局,没辙了。那就图穷匕现,亮底牌吧―――最后一招,看我飞刀!于是我说,那就先传个8万字给你们审审,觉得有价值的咱们再谈行不?

然后就行了。不用谈了―――小编们喜出望外的嘴脸我也不用看,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到他们一个个心跳得扑通扑通地。

编辑们理应觉得发财了,就靠这本书的电子版权实体版权估计都能让他们攒着劲儿地发达上一把。然后一份合同瞬移至我的邮箱,在出版这一块上果然定得很死,直接就把这书划归他们了,我笑着签了又马上给传回去,没办法,催得太急。他们好象觉得我上了套,拿回合同书,立马集体弹冠相庆,一个个喜极而泣,翩翩起舞。

我微笑不语,嗯,我想―――这一回,咱们骑驴看唱本,谁坑谁还指不定呢,呵呵。

看过合同,那帮编辑彻底放下心来,这才跟我说了实话,且喜不自禁地狂拍马p,他们说让我给害惨了,这本书看得人人哭得唏哩哗啦,江河泛滥涕泗横流,办公室里是个人的都在寻死觅活,纸巾都给扯完了。还说希望我立马就把全本发上去供他们近水楼台地先行瞻仰一把,哭死拉倒。我说那可不行,我有我的规矩,每天10万字,只能这么传,你们慢慢等着哭吧。当然,事实上,其实我想说的是,以后全本出来的话,你们理应哭得更加惨烈,但那时候应该就不关书的事了,政治将让你们恸哭,嘿嘿。我冷笑一把,绝对够阴险。

当然,政治,显然是个绝对的问题,我已经考虑得很充分了。上传第一部分后,我按惯例在书前弄了个简介,跟别的现实题材一样,此地无银地告诉大家,本书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而且书里全部用的化名―――不是怕别的,秋叶跟横刀,已经再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只是不想这本书那么快地被封杀而已。当然,封杀是肯定的,时间早晚问题,我只希望被禁之前,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真相为人们所知。就是这样。

因为这本书,只有我知道,后面是什么。

残酷,苍凉惨淡血肉模糊的残酷。真相,太平盛世表层下被掩埋至深的真相。

同心里地产纠纷。林曼琴剽窃案。联合执法强制拆迁血案。我的英雄与罪犯史。窃听。双规与检控。欲加之罪,刀俎与鱼肉。玫瑰之伤。冤狱。法律之痛。秋叶之死。

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在政场的所见所闻亲历亲为,林林总总,包罗万象。

我当然知道这本书的结局。在写作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结局,绝对无言,嘿嘿。那么现在,我就想着怎么一部一部,点点滴滴地细说从头,把这些东西从容讲完―――显然不能一次性地弄出来,那样的话,就没人能看到了。

第169章 淫荡万岁

网站小编们显然没有超前的预见性和超微的洞察力,绝对不可能知道我的良苦用心险恶居心。他们看过了我上传的第一部分后,吧嗒吧嗒嘴回味一把,回过神来了。撸把鼻涕扔了手里擦眼泪的纸巾,居然就给我提上了建议,直接抵触到我给他们定的第二条规矩。

“嘿嘿横大,不好意思,我提两句,你可别介意。”一个小编加了我的q,点头哈腰地跟我打招呼。尽管他的言辞恭敬低调,拐了几百个弯后,我想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事,有什么你直说,我不会介意的。”我说。嗯,其实真想说的是,你丫一撅臀,我就知道你干点啥,而且,我会非常介意。

“横大的文笔好啊,那可是把刀啊。情爱这块写得那是荡气回肠,催人泪下,绝对没得说,深情无敌!感人至深!嘿嘿―――”小编又拍了n多的马p,然后终于扯出要说的话,“可是现在,还不能马上就安排你的推荐。横大想过没,现在的网文圈,是个什么状况?你这没意淫没奇幻没穿越没种马的一小说,什么热点都没抓上啊,平时里,按我们的标准,这类小说,写得再好也不成!现在也就是冲了您横刀的这块金字招牌,才签了这个。当然,实体书要这么写那是绝对没问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打断他的没完没了。“你是想说,让我加点淫荡的情色的东东进去,是这意思不?”

“当然!商业标准嘛,谁不这么干?我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小编的话说得很轻松,也很随意,面不改色(改色我也看不到,嘿嘿,鄙视一个)仿佛天经地义―――书,就该这么写的。

“听好了兄弟,你想要的玩艺马上就来。不过你记住了―――”我面无表情地说,“这是让你丫给逼的。不淫不要钱,不淫不要脸,你就等着淫荡吧。”

事实上,跟编辑聊天的时候,我正在写这部分―――就是我跟林曼琴的情色事件。必须写下来,哪怕是再痛苦再诛心。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是我的忏悔和坦白。

不多,才两章,很快就弄完了,然后,我把这部分色情文字传了上去。

跟我料想的完全一样,小编显然没能从中看出什么忏悔和坦白来,他笑得合不拢嘴,连发了n条赞语给我。而且他应该是为自己能够成功说服横刀大神放弃清白直奔欲海而自感骄傲。

“真长见识,呵呵。没见过这么写的。我就知道,横大那可不是一般的凡人。这文笔,这想象力!嘿!弄得跟真的似的。”小编的马屁有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估计都淹到下巴那位置了。“好象横大以前也写过这一类的文吧?在我印象里,可没这么绝的―――该不是这两年一直在搞实习,深入生活了吧?这一重出江湖,果然出手不凡啊这是。”

◎#¥%…@#$%^&;*!

他那口水怎么没把自己给淹死!要不是在q上聊着隔了条网线,我想自己手里的鼠标已经飞过去,长他脸上了。

“以前是写过。”我依然面无表情。“后来戒了,觉得不太好。”我说。“现在写这个,那是没办法。”

“好啊―――怎么不好?您这可是弃暗投明,跟上了时代潮流啊。”隔着上千里的网络,小编显然不能看到我的表情,如果看见,我想他能吓一跟头。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和杀机,兴致勃勃地,居然还评起文来了,“我看您写得挺到位,这尺度,这分寸,都合适。”他说,“不暴露器官,这是原则,您这原则上是掌握得挺好―――可这原则是什么?就是用来擦边的,没那玩艺杵着,谁知道怎么写啊?写到哪种程度?所以我觉得,您这个好是好,还太文了点,人家看不懂啊,还以为你在玩幽默哪,不能让人有快感啊这个―――”

虽然觉得自己现在冷静克制的功力高深了许多,我还是有点不能忍受了。我发了个暴怒的标志过去。

“嘿嘿,您可别生气啊横大,我这可是为您好。”小编知道我生气了,也无所谓,坚定不移地向我灌输他的文学原则,“往白了说吧,咱们这地儿,就是个放三级片的电影院,首先就得考虑到客流量,商业标准才是唯一标准―――当然,只能三级,咱就尽量去擦擦边―――四级不行,那得给人查了禁了,可您这还不够三级啊,才到两级半,那也不成,文了白了没人看。”

“我会努力的。”我强忍一把砸电脑的冲动,尽量平和地说,“今天先给我安排封推,我把后边的文改一下,加点种马情节进去,后文保证淫荡得让你满意。”

小编满意了。显然他也觉得我这个人不属于朽木类型,不装b,还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立马就跟上了他的标准。“那是―――呵呵,横大的手笔,我很期待哦。”他鼓励我说,“我给你推荐,你给我惊喜,就这么说定了。”

“定了。”我肯定地说,“我会给你惊喜的。”

………………………………

云菲菲来了―――我们一块吃过午饭后,她就回了家,她说得回去把自己那笔记本电脑拎过来。说我的这个键盘她用不惯,直接影响到状态的发挥,打字速度慢得跟蜗牛似的,有损她的水神美誉(大寒!)。

“快来快来沈宜修,搬不动了腰都闪了!”还没见着人,就听她在门外走道里大叫大嚷。

打开门一看,还是没瞧见人影―――视线让各式各色的塑袋纸箱给挡住了。

我靠!真夸张。我怀疑她把人家一超市全给搬回来了!

全是吃的,全是即食类的―――方便面。火腿肠。午餐肉。鱼罐头。速冻饺子。可口可乐。瓜子花生朱古力。薯片鸡爪克力架。海量的零食。

“我放这了,这些你先弄进去。”云菲菲洋洋自得地说,“车上还有好多,还得来回跑几趟。”

我晕!

第170章 我要惊天

云菲菲终于发现了我的情色秘密。

她的神情异常严峻,从来没见过的。“这个―――是你写的?”她指着电脑问我,脸色难看得要命。

“是的,我写的。”我面不改色地说,“而且没有虚构,全是我干过的事。”

鼠标终于飞过来,啪地一声长我脸上了。

然后一个窝心腿,直接把我踹到了地上。云菲菲指着我,神色无比痛恨。“沈宜修!你这个畜生!”又是一脚。

“禽兽!”

又一脚。

“垃圾!”

她把电脑举起来了。

我立马跳起身来,抱住了她。“别别别,求你了菲菲―――”我说,“别砸电脑,那个还有用,你砸我吧!”

云菲菲住了手,她看我的眼神鄙夷得要命,我宁可她打我踢我。“我说苏静美怎么会死呢。”她冷冷地说,“是个女人都得死你手里!”

“…………”我没说话。眼泪流了下来。

“你怎么不去死啊?!”云菲菲冲我歇斯底里地喊,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会的。”我说,“但不是现在。”我说,“我得把书写完。”

………………………………

云菲菲原谅了我。她说看苏静美的面子(巨寒!),先把脑袋寄我脖子上,且相信我这一回,以观后效。

我忧心忡忡,有点世界末日的感觉―――怎么办啊?我这种马的淫荡史才刚开了个头,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我对自己的人头安稳不敢抱太大的指望。

………………………………

昨天的场景在继续。我说书,云菲菲拼字,拼得泪流满面。

“怎么啦菲菲?”我停止了写作,“没问题吧?”我说。

“没有,接着来。”她说,“感动的。”她说,“爱一个人,怎么那么苦啊?”

………………………………

今天我没有踱步了,踱了几晚上,腰疼。

我跟云菲菲面对面地坐着,她拼字,我放歌。

赵传的歌。当初应该爱你。

我跪在过去和现在交汇的点,祈求天把我所失去的全都还给我,和你相遇太晚,分手太早,只怪我没发现你对我好/我看着爱情陪时间越走越远,慢慢地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带走,如今后悔也好,心痛也好,但是我对你的思念谁又知道/是的,当初应该爱你,可是为何我匆匆放弃,我闭上眼睛,假装我可以忘记,流下的眼泪却骗不了自己,错了,当初应该爱你,还来不及说给你听,一路上走来,我不停问自己,原来这一次我真的失去你。

靠在椅子上,听着歌,有点感慨,有点唏嘘。

其实,当初也好,现在也好,你对我好,我都知道。这一路上走来,我也一直都在爱你,我说给你听了,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但是现在,我错了,后悔了,心痛了―――这一次,我可能,真的失去了你。

哭。

云菲菲停下了手。“不打了。”她郁闷地说。她的眼泪哗啦啦地流淌,拼字过程中,她一直在默默哭泣。“受不了。”她说,“你害死我了。”

………………………………

云菲菲拼字,我在回帖。

感谢云菲菲,我终于知道了两台电脑的好处。我可以一边说书,一边上网―――我听过这门功夫,叫做一心两用,双手互搏。事实上,我没觉得这个没什么难的。小说,已经完全深印脑海,根本不用我思考,熟极而流,我只需要动动嘴就出来了,好象并不经过大脑,完全是本能反应。

我在察看有关小说的人气状况。已经5天了,上传了50万字,但是有点出人意料,好象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跟泥牛入了海似的。让我有点诧异。

应该说,发文的网站没有食言,不遗余力,各种宣传手段都上了。但是,点击寥寥,屈指可数。看着那些词藻华丽的封面推荐编辑推荐,再对比一下书的惨淡点击,我有点纳闷。

我把前50万字大致翻了一下,又看看书评区里的一些读者留言,我想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因为隐讳,因为晦涩。

事实上,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能把小说的前面部分弄得太露骨,也就是说,不敢让人看出这玩艺的最高目的。我不能去搞什么声讨啊批判什么的,那么做,政治动机也太强了点,估计不用等到小说完本,我就得让有关部门请去喝茶聊天了―――喝茶倒也没什么,我也不怕有人赐我毒酒。只是这么弄,小说也就没人看了―――言辞激烈的政论文章,除了那些别有居心的所谓海外势力反华团体,我想也再没什么人能有兴趣。这个不是我想要的。

我跟那些为数不多的读者大大们谈了谈感想,相互探讨了一番。

这些读者们很可爱,也很懂书,我看了一下他们的注册时间,大多数都是有年头的老书虫了。他们告诉我,不是追什么横刀的名字进来的,这年头,大神遍地走,写手不如狗,你算哪块菜地里的哪颗小葱?谁来在乎你?归根到底,书写得好才是王道,才能让人追。他们说我这个看起来太压抑,除了爱情,什么都是黑的,让人憋屈得慌,还有就是好多东西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就跟个散文集似的,东拉西扯东鳞西爪地也没见有个故事主线。如果不是我这文笔还不差,他们也都不想跟了。

我笑了。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他们看书的感觉我也清楚。于是我跟他们说,小说前边的部分,那可全部打了埋伏,都是铺垫情节渲染气氛用的,具体指什么,恐怕要等全本了你们才能看出来。为什么这么写呢?第一,我怕封杀。第二,憋屈和压抑的氛围,是我要让你们感受的,也是本书的基调,两个字。事实上,你们已经感觉到了―――阴暗。

还有第三点,没有说出来,我不想让他们晕过去。那就是―――这根本就不是一本小说,这是记实。不过,我不能告诉他们,就是这样。当然,书到完本后,我想终究会有人明白,会有人自动对号入座,会掀起惊天波澜的,我想会是这样。

第171章 如期而至

但是,我想,其实在这本小说的自我推介上,还是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不应该使用化名。

也是那些读者大大们的反应提醒了我,当他们知道这本书就是秋叶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后,集体震惊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把秋叶跟一个市长联系到一块,想都没想过。他们立马赶着追问我这事是真的还是编的。我说真的假的先不谈,咱们等书完本了再论。

于是他们热心地帮我支招,跟我说那你得告诉大家啊,你不说人家怎么能知道呢,还以为就是一本垃圾的爱情意淫小说,胡编了一个美女市长来说事哪,忒不现实了。现在,有现成的秋叶名字搁置不用,这也太浪费了,把这个巨大资源利用起来,比什么广告都好使,以前那本书的fans们立马就能跟进来,人气也就出来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确实就是这样―――我写的东西水准文笔都先不论,首先我得让大家有兴趣来看。横刀的名字并不意味什么,还是只能靠秋叶―――一个至美丽至性情不在世俗间的女子,是所有人的梦想,包括男人,也包括女人。

感谢这些可爱可敬的读者大大们,以后本书的大火证明,他们指点的这一招非常到位,非常有效。

这些大大们,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次也没有。但是他们,已经深深地烙入我的脑海,刻进我的记忆。对于我来说,他们的名字和这本书完全溶为一体,浑然天成,成为我生命里最华丽最灿烂的印痕―――美蓝、烬烯、疯子傲、灰飞、小虫、bs、黄昏、red、龙神、太极、清风、藏宝…………还有很多很多。

没有煽情。因为我对他们的敬爱绝不仅仅来自于上面一点,事实上,从他们关注这本书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在见证历史―――一个人的成长、一个人的毁灭、一个人的辉煌,而且他们自觉自愿地参与进来,和我一起战斗,一起成长。

在此后,在不久的将来,在我最无助最悲惨的时刻,这些大大们,都没有抛弃过我,永远的鼓励和支持,让我感觉到,他们从来就在我的身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即使直到最后,我沦为一个杀人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杀手,一个彻底的畏罪潜逃者,一个面对无限级别的通辑追捕,每天象狗一样东躲西藏,象乞丐一样无所依靠求告无门的时候。这些读者们都一直在关注我帮助我,为我出谋划策、转帖发文。他们用最坚强冷硬的姿势,始终和我站立在一起,我们共同经历生与死,血与火,同时以我们的方式,对抗恐怖,对抗残酷,对抗世间最无情的裁决。他们给予了我无上的支持,让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爱,还有正义和真诚,还有高贵和勇气,还有值得让我活下去的理由和动机。

而我此刻,懵然无知。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命运已然全速启动,正在迅捷无比地高歌猛进,即将与我迎面对撞。在这个安详的夜晚,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等待自己的那些,将会是什么。

我跷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烟,喝着可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点击鼠标,在电脑上游来游去,耳朵里听着歌,嘴里还在说书述文。我的样子悠然闲适,轻松自如,而且自感高士风流,颇有名家气质大匠风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当然考虑过后果,我不以为然。但是,嗯,老实说,我其实跟政治真是不太熟,我并不认识他,我只是以为我认识他罢了。而且我无比天真地认为,他最多只会请我喝喝茶,聊聊天,如此而已,呵呵。

但是事实上,他现在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他正匍伏在我的头顶,不动声色地鸟瞰我,鄙视我,且让我悠然,且让我得意,且让我作小丑跳梁状,百年魔怪翩纤乱舞一通,他很快就会把我摁入命运的死渊。他想对付我的手段,不是茶水,不是口水,而是子弹。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我将会成为一个,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杀――人――犯!

云菲菲,此刻正盯着我,泪眼婆娑。

“不成不成。”她摇着头说,“真不能打字了,再这么弄下去,我非得割脉自尽不可。”

“有这么厉害吗?”我看着她,有点疑惑。“真能这么悲惨?”

“这些事我都知道啊,我跟你一块经历过啊。”云菲菲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在脸上胡乱涂抹一把,“就是没看出有这么深的意思。太惨了,我一想到苏静美就想哭。”

“………………”我沉默。

“这么整吧。”云菲菲把椅子搬到了我的边上,跟我商量,“苏静美在哪?我们看得到她吗?一块去探视一把行不?”

“现在见不上吧,她还在看守所里边。”我说。我很平静。“有10天的上诉期,过了这10天她才会转监狱服刑,那时候就能见上面了。”

“哦。真惨。”云菲菲好象又想哭了。

………………………………

如期而至。书,火了。大火。特火。

就象我和最初那些读者大大们的预测一样,当我重新调整思路,把书里苏静美的化名改成了秋叶,并在书的简介还有各种广告推介里大肆宣扬了一把后,开始火了。原因就是那一个―――因为秋叶的缘故。

应该说,读者们对于秋叶的认识相当深刻,记忆犹新。而且他们觉得太反常了。从理论上来说,一本当年火得不行的小说,理应会有n长的后续,n多的外篇。如果原书是一盘大菜,作者往往会灌汤注水,添油加醋,把它弄成一锅稀饭出来,以通过此过程来保证该作者的最大利益―――比如我就看到一部某仙的书,翻来覆去地炒剩饭,写了n年都还是那个套路,也真服了该书作者的好耐性。

但是有关秋叶跟横刀的故事,绝对是个例外,因为我没有再为她续写上一句话一个字,我让这段无限凄美的爱情,让这个惹人敬爱的美丽女子,结局成谜。当然,有很多好事或者好利好名者为该书狗尾续貂,写了n多的同人作品,结果当然全体仆街,无一生还。那是因为―――按网上的说法,是横刀的文笔无人能敌。当然,对于这一点我持保留意见。我真想说的,那是因为这段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爱情,从来没有人经历过,所以没人能写出来,仅此而已。

而现在,因为希望了解秋叶,了解她的背景,了解她的生活,以及她另一种版本的现实爱情,还有她的结局,让这本书,猛然大火。

第172章 把悲伤留给自己

我和云菲菲到了碧海。

还是那座城市,还是那些景物,还是那片天,还是那个海。只是我身边的姑娘,换了一位。而这一点,不是我想要的。

我们是来探监的。上次和我在一起,亲密无间的那位女子―――苏静美,就在这里,服刑。

苏静美的判决无可更改,已经过了上诉期。她被转往省第二女子监狱。这座监狱,就在碧海。

我坐在一间网吧里上网,冷眼看着自己的小说,同时在书评区里点来点去,察看那些读者留言。书评区很热闹,无数人涌在里边,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在感叹世事,都在猜测秋叶的最后结局。

我没有象早几天一样热情洋溢地现身说法,不厌其烦地有问必答。我没有说一句话。事实上,我的心,不在这里。

云菲菲去探视苏静美了,一个人去的。我,只敢呆坐在这里,我不敢见她,害怕意外,真的。

我没有猜错。云菲菲回来时,神情沮丧,脸色凄惨得要命,让我的心沉得很深很深。她说,“苏静美要见你。”

“………………”我沉默。

“但是―――”她又说,“我想,你不能去见她。”

我还是没说话。我了解苏静美。但我不知道她会说什么。

“她说―――”云菲菲很犹豫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能不能说这个,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说!”我暴怒起来。我此刻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极为狰狞,因为坐边上聊q的几位姑娘立马闻风辟易逃之夭夭,扔下鼠标耳麦,换电脑了。

“她说她在等你。你不去,她就不会死。”云菲菲脸色灰暗,真的有若见鬼。“她说―――她要把眼睛挖出来,让你带回去。她说她瞎了眼。她说自从看见你开始,你就让她眼睛瞎了,永远瞎了。”

我转过脸,继续看电脑。我的眼睛没有瞎,我还可以看电脑。但是我没有说话。一句也没说。没什么好说的。

苏静美没有骗过我。一次也没有。从来也没有。我相信她。我永远相信她。无比坚信。所以,我不能见她。我想是这样。

………………………………

我和云菲菲去见了琳子。在她爸的医院里。

琳子又清减了许多,身形愈发显得苗条,我有点担心她。

她更担心我。

是的。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时间真是魔术师。这才多久不见啊。我在想这个。是的,来的时候是夏天,现在到了冬天。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是沧海桑田,我们的样子改变得太多。琳子瘦了,而我―――死了。

“苏市长呢?”琳子问我。

“没事。”我说,“挺好的。在当市长呢。”我抢在云菲菲前头说。

琳子也哭起来。真晕。

“她是个好人。”她小声地抽泣着说,“不该落到这地步。我都听人说了。”她的话让我心碎,“人家骂她是贪官,还养小白脸―――我跟他们吵,也没用,他们不信我的。”

我侧脸望着窗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嗐!说这些干啥!”云菲菲怒了,“你跟谁说得清啊,唠唠叨叨地。管别人想什么呢,爱信不信!”她搂住了琳子的肩,“别哭了,哭死也没用!别想那些不开心的,我们到这儿,可不是来看你这副哭哭啼啼的德行!”

“去唱k吧,好久没唱了。”她大声提议,“这段时间,可闷死我了!”

………………………………

那就唱歌吧。歌声逐浪远。喝酒吧。醉里挑灯看剑,酩酊已过千年。

我们坐在银城酒店的豪包里,唱歌。准确地说,是听歌。我们鼓掌,欢呼,歌颂,褒扬,吹牛,拍马,无限喝彩。我们尽情欣赏云大公主的个人独唱专场,放肆恭维,击节赞叹。

琳子坚持不唱。我的心情也不太高,一个人喝酒。云菲菲没办法,她说是她提议来的,总不至于三个人坐在这里发呆。于是她就一个人从头唱到了尾,还勒令我们如期奉献她需要的表情跟动作。

老实说,云菲菲的歌是唱得不错。音色好,音量也高,节奏感还强,怎么听都比那些跑场子的小歌星们不会差。但是,应该说,她也跟那些小歌星们犯了同样一个错误,就是没感觉,强自解人,无病呻吟,就是这说法。

呃,还有就是,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想一个人唱歌来着,我了解云菲菲。她那表现欲可不是一般地强―――因为我们不止唱过一回两回的k了,以前每次,她都跟我们抢麦。只要是看见她想唱的歌,不管麦在谁手里,她都得另外拿上一支,同声合唱,直到原歌主张口结舌望风而逃不敢争锋为止。

所以,在云菲菲面前,我们不敢唱歌,宁可喝酒,习惯了。

云菲菲显然对演唱会的现场气氛不太满意。于是她再次发号施令,威逼我跟她合唱一个。

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没别的,和上一个理由一样。跟云大歌星的合唱,每一次都会沦为她的独唱,屡试不爽,绝无例外。而且唱过之后,她还会找人麻烦,骂人节奏感情不到,影响了她的发挥,要求对方为不理想的合唱效果负全责。我的天哪!我可不想自掘坟墓。

不过今天好象有点例外,云菲菲居然改了风格,学会谦让了。大概是觉得烦了腻了高手寂寞了吧。高歌了又两曲之后,她把话筒全部堆我面前来,说我们一定要唱,不唱今天就不许回。

没办法,那就唱吧。这是让你给逼的。

把悲伤留给自己。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眼前的路有些黑暗,担心让你一个人走。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不能分担你的忧愁,如果这样说不出口,就把遗憾放在心头。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

是不是可以牵你的手呢,从来没有这样要求,怕你难过转身就走,那就这样吧,我会了解的,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假装生命中没有你。从此以后我在这里日夜等待你的消息,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我。

………………………………

两个女孩哭得唏哩哗啦地。

其实唱得并不好,这支歌也平淡―――我知道。如果说让她们伤了心,那是因为经历―――我也知道。

是啊。你把美丽都带走了,只留下悲伤。我们已经没有了快乐的理由。我想,就是这样。

第173章 没有最俗,只有更俗

我又找了刘子卫。说实话,在这种时候,我不想找他的,这不是我的风格。但是,实在没有办法。

让我感到非常非常意外的是他的态度。

刘子卫和上回一样,接了电话后5分钟就赶来了,依然是那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德行,鼻孔朝天,自以为是。

我站在路边,也不等他招呼,直接就把我要找他的原因说了。没别的,就是希望他能帮我照看着苏静美。

“不太好办啊。”刘子卫紧皱眉头,拧着下巴,好象在思考什么问题,“这女子监狱可是省管单位,级别比我们还高,我们没权力管它,它也从来不怵咱。”

我吸了口凉气,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我在想,我可能不应该打这个电话。当然,我也就是一试,我真没别的办法了。

“想什么哪?”刘子卫看到了我的表情,往我肩膀上一拍,“你不会说我推搪你吧?”

“你就在推搪我。”我坦然地说,“省管部门没错,你管不着人家也没错。可他们座落在你地头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少事要从你们手里边过啊?这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哪,你这话,蒙外行差不多。”

“哼哼。”刘子卫冷笑一声。“你丫门儿倒挺清的。没错!”他说,“供电供水,教育交通,周边关系,哪件事他不得求咱协调?我们不鸟他,他们jī巴毛都得掉光喽!”他两眼望天,神情淡漠得很。

我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准备走人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何况我还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什么凤凰,充其量也就是只落了架的鸡―――其实我对这种情况看得很清,来此之前也没抱太大指望,现在只不过是多了一点失望而已。当然,也只有一点点。

“站住!别想跑!”刘子卫一把拽住我,“你丫谁啊?有点礼貌行不?”

我站住身子,冷冷地看着他。

“妈的!没见过你这号人!”他倒还来了劲,骂上了,“求人还这么横,你小子有病啊?”

我正想反唇相讥,让他又一掌拍到肩膀上,给拍了回去。“哈哈!”刘子卫跟个笑面虎似的,摇头晃脑,“行!就你这臭脾气,哥们喜欢!”他又骂我,“真不懂事,哈哈!他妈的!”

他妈的!我也在心里头火冒三丈地骂。

………………………………

还是老地方,银城酒店。还是上回吃饭那个豪包。还是上了82年的茅台,红飘带塑料盖的那种。饭局上的人不一样了,除了云菲菲和琳子,还多了几个制服。

刘子卫帮我请的客。女子监狱的监狱长跟政委都来了,够给他面子的。而且刘子卫这家伙拉人拼酒的功力那可真不一般,这菜还没过五味,酒已喝了十八巡,手够黑的。

没得说,酒到杯干,我放量奉陪―――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一次把酒喝得这么干脆过,我发誓。

但是―――豪爽绝不代表酒量。当我终于颓然滑倒时,我就想着这个。

不过,应该说客人们对我的表现那是相当满意。监狱长把帽子拿在手上扇风,一边口齿不清地表扬我奋不顾身的精神:“小沈这个不错―――有前途!够义气!这个朋友,交定了!”

喝酒喝出这效果来,也就差不多了。躺在桌子底下,我欣慰地想。

政委还好点,应该没醉,说起话来比较有条理,一听就知道是老政工了。“首先,冲刘书记这面子,什么事都好商量。第二,沈处长这气概,呃,也好商量嘛,人,都是讲感情滴嘛―――”

听出来了,酒喝出气概来,什么事都好商量,呵呵。政委接下来可能还说了第三点第四点,我就没听得太明白,总体感觉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朋友也成了,感情也有了,该办的事自然就能到位了。

当然,感情归感情,朋友归朋友,事情虽小,也不能免俗。我估摸着这酒也喝得差不离了,席也快散了,赶紧在桌子底下扯扯云菲菲的裤腿。

云菲菲站起身来。

然后,立马就听到领导们的推挡,“这哪成啊,弄这个就俗了―――”

“看不起我是不?我的亲哥们,领导有什么不放心的?跟弟弟我玩原则?”刘子卫咋咋唬唬的声音,“再推三阻四地,就假了俗了没劲了。弟弟也就没面子了。”

为了不让刘书记没有面子,为了不至于得到刘书记那么高的负面评价,大家只能勉为其难,笑呵呵地俗了一回。

每人两万,小事一桩,合计四万,就是这样。再团拜一把。礼毕。退席。

“我就不明白了―――”客人们带着一身快慰的俗气离去后,刘子卫把我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也只有他来拽,云菲菲跟琳子可不能动手,先头商量好的,我喝得不行了就自己躺下,以免醉死―――“我觉得你丫能力强啊!该装该上的地方一点都不含糊,面子里子,什么都有,还真不是那号死闷的憨货。怎么说你这副处就全是那苏---给弄的?是真的吗?”

我苦笑了一个。“说这个有意义吗刘哥?”我说。

“算了算了,我看你们也挺惨。”刘子卫兴味索然地挥挥手,“我都劝过你们,不听话吧?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无语。

云菲菲跟琳子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叠钱,她们出去买单结账的,看样子目的未遂。云菲菲一脸的笑,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信封,就往刘子卫那边走。

刘子卫正在剔牙。他盯着云菲菲,眼神怪异。云菲菲吓了一跳,立马站住了。

“别来。”刘子卫无所谓地说,“也是两万块,对吧?”他把牙签扔了,“要钱的话,先头路边我就提了,也不用带你上这来。”

“呃―――刘书记。”云菲菲说,“那您起码得让我们结账啊,总不成我们还吃你您的白食吧?”

“哼哼。”刘子卫冷笑。“什么吃白食,美女你骂谁哪?”

“………………”云菲菲语塞。

我斜眼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刘子卫歪着身子,躺在沙发里,一脸的漫不在乎。“签个单的本事,哥哥还是有滴,也不用你来结什么账。吃个饭嘛,几万块钱,小意思,也不是我出钱。”

“你不要以为我有什么目的,告诉你沈宜修,我没目的。你也帮不上我什么忙的。”他很随意地说,“你跟苏静美那档子事我清楚,她是怎么让人摁牢里边去的,我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现在你们这样,确实没指望了。”

我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我说你们是蠢!没药治的。他妈的,弄钱弄官,什么不好弄,这上边玩火―――”

“算了吧刘哥,老提这个没劲。”我打断了他的教训。“不过今天,我真的很感激你,真没想到过―――”

“没想到什么?”刘子卫牛眼一鼓,翻身坐了起来,“我就得踩巴你,不搭理你就对了,是吧?”他瞪着我说,“你还真说的没错,如果我也在长川,肯定得离你远远的,想都不用想,谁敢招惹你啊?那可就是一个死!”

他得意洋洋地说,“可我在碧海啊,你们那书记耳朵再长也听不到我啊,我不怕他踩巴。”

“还有,我告诉你―――”刘子卫说,“就算那些现在躲着你的走的人里头,也不见得每个都是势利小人。懂吗?”

“我懂。”我说,“身不由己吧。很多时候是这样。”

“对了。就是这意思。”他说,“好了也差不多了,今天这事算办成了。你放心,往后苏静美在那里边,有我帮你看着,不会让她吃亏的。”他站起身来。

我握了握他的手,充满感激,真的。

“知道为什么帮你吗?沈宜修?”临出去前,刘子卫认真地看着我发问。

我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

“我了解自己这个人。油,痞,混―――”他突然说起这个,我有点莫明其妙,“我是习惯了,也没办法,就得这样。”他说,“你这个人呢,蠢是蠢了点,脑袋一根筋。我做不到,也不敢象你那么活着。不过我佩服你。”

刘子卫的样子非常认真,但是我怀疑酒上了他的头。

“我喜欢你。说真的。”他仔细看着我说。

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再看看身边的云菲菲跟琳子,她们也露了一脸恶心的表情。

有危险!我闪!

第174章 生离死别

我们一块去了贝壳海滩。

我开云菲菲的车,载着两位女孩。好象是个下意识,一不留神就转到了那里。

冬天的海滩上,没什么人,只有我们三个,慢慢地散步。风很硬,很冷。

我带着她们,一路走来,我指指点点,细细地告诉她们―――这里,就是那次苏静美等我的地方;这里,就是我们站过的位置;这里,就是我跟她…………

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痛苦回忆,无法自拔,直到看见云菲菲的愤懑,琳子的忧伤,我才住了嘴。我猛然想起,我无权让她们也跟着我一块难受,是的,我没有权力让她们痛苦。

应该是这样。她们跟这件事情,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政治也好,罪恶也罢,跟这两位纯朴的女孩,距离实在太远,如果说扯上了她们,那是因为我的原因。事实上,我确实让她们难受了。

眼前的云菲菲,还有琳子,正处在她们生命中最青春姣好的年龄,围绕她们身周的,应该是鲜花微笑和歌声,而不是愤怒悲凉和哭泣。她们的生活,不应该被阴暗占据。她们的经历,跟我不一样。但是因为我,她们改变了。

我很愧疚。

我转换了话题。想让她们自在一点,高兴一点。我跟她们提起了往事。就是几年前,我们在琳子家里,坐在一块吹牛聊天的那些情景。

果然有效。云菲菲高兴了,琳子也微笑起来。显然,我们那一段青涩的生活经历,在她们的记忆里,也同样愉快,同样轻松。

“呵呵,我还记得你那副傻冒的神情,一点都没变。哈哈!”云菲菲指着我笑骂,“蹭饭蹭得面不改色,还吹大牛,脸皮厚得可以了―――”琳子赶紧扯扯云菲菲的衣角,意思让她别说下去,得照顾我沈某人的面子。

呵呵,面子。我摸了摸脸,觉得有点热,应该还是自感有点不好意思。原来自己出糗的德行,人家一点一滴,可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所以说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群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滴,呵呵。

琳子也在笑,很温柔的样子,她把我们一块照的那张合影拿了出来。云菲菲尖叫一声,跳起身来伸手就抢,追得琳子四下乱跑,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弄烂了照片。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在沙滩上追逐打闹。

风,没有那么冷了。这个海滩,一下子热闹起来,生动起来―――原来景物,也是可以随心而变的,呵呵。

笑闹一阵后,她们安静下来,搂着肩膀在前头嘀嘀咕咕,说起悄悄话来,还不时回头打量我,也不知道谈的什么,不会又是我的那些糗事吧?看着两个闺蜜神秘兮兮的样子,我汗了一个。

琳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我跟云菲菲,“那不是说―――你们俩这段时间天天泡在一块?没日没夜的?”她的眼神有点怪。

“呃―――想什么哪你?”云菲菲脸一红,又抱住了琳子,样子怪亲热的,“别想歪了,我们在写书哪―――”

“对对对。”我赶紧接过话头,“菲菲在帮我,这回真是帮了我好大一忙,真的。”

“就是!”云菲菲历来不懂客气,立马得意洋洋起来,吹上了,“你都不知道,一百多万字,全是我给他打出来的,呵呵呵,一百多万字啊!那么长的一篇!这还没完哪,回去还得接着打―――”

“哦。这样啊。”琳子露出向往的神色,“要不是我爸在这边,我也想去帮你们。”她有点遗憾地说,“听你说起来就跟打仗似的,那么紧张。”

“就是啊,打字打到我手抽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出来的,说着说着就那么长一篇了,真跟打仗一样,我就是那发电报的,呵呵呵。”云菲菲看着我,笑得也没个收敛,一点也不淑女。

“是啊是啊,咱这就是在战斗啊,孤军奋战,与天下为敌。一个人的战争。够牛的吧?”我也吹上了。

这话云菲菲不爱听。“你不是一个人战斗。”她拍了我一记,很不满地说,“凭什么我没份?哪个字不是我打出来的?”显而易见,她为自己能够参与到这场逆天事件里边来而感到自豪。我曾经告诉过她关于我的写作动机和意义,我跟她说我就是要掀起波澜,打上一场没有硝烟也没有前途和把握的战争。

“沈宜修―――我不帮你,你能写这么快吗?”她不乐意了。

“行了行了,咱菲菲伟大啊!你就是那是战争女神啊!不靠你,我哪成啊?”我赶紧拍她马屁,安抚安抚她那颗虚荣滴心,呵呵。

“这还差不多,象句人话,真还以为你不识好歹哪!”云菲菲转嗔为喜,又笑了起来,倒也不跟我一般见识。

琳子站在身旁,静静地看着我俩说嘴,好半天才作声。“菲菲―――”她端详着云菲菲,突然来了一句莫明其妙的话,“你喜欢跟他在一块,对吗?”

#¥%…@#$%^&*!

我吓了一大跳,看着云菲菲,发现她的表情跟我完全一样,我们闹了个脸红。

“我―――”云菲菲有点语塞,没见过的,“我靠!”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骂了一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可别乱说!”

“我哪看得上他啊!”她说。

我们面对面地站着,相对大汗,都很尴尬。

“琳子你别误会。”我看着她们说,“真没别的,不可能的事啊。”

两个女孩没再说什么,手拉着手,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我跟在她们后头,心里头有点复杂。

呃―――我想,我其实真不知道这些女孩们脑袋里想的什么,我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同她们是一种什么关系―――红颜知己吧?

其实这个也论不上。她们真了解我吗?而我对她们,又能了解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对于她们,除了感激,我真没有太多别的可以给了。这一点我清楚,而且我相信,她们也清楚。

………………………………

到了说告别的时刻。

我们把琳子送到医院门口。两个女孩拥抱了一会,又说了很多的话,互相鼓励,为对方加油打气。她们把一次很普通的分手弄得气氛悲情,依依不舍。居然还同时掉了眼泪,就跟生离死别似的。完全不符合逻辑。

我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她们。我没催她们,一句话也没说,我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事实上,我跟她们一样,有着同样的感伤。

不知道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其实我们相隔并不远。也就是两个小时的车程。完全不应该这样。我们可以很高兴地挥手致意,从容作别,根本无需伤感。

对于该现象,我现在想说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神秘的东西,是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感知也无法触及的。比如说,预感,或者说,第六感。我想就是这个。

因为在事实上来说,这是我们三个人的最后一次相聚。从此以往,我们天隔一方,生死茫茫,命运让我们各分西东,永不再见。或生离。

或死别。

第175章 开火!

回去的车上,我跟云菲菲没说多少话,不象来的时候气氛那么自然。

“喂―――告诉你吧沈宜修。”闷了半天后,云菲菲终于憋不住劲,她搔了搔脑袋―――也不知道这宝贝姑娘什么时候学了我的毛病,应该也是有点不好意思吧。她说,“跟你在一块,我可没想过那么多―――”

“我知道。”我一边开车,嘴里无所谓地说,“好朋友嘛,就这回事,琳子误会咱俩了,你也别多心。”

“对的对的,好朋友,呵呵。”云菲菲好象觉得我说出了她的心里话,赶紧接话头,“不过说老实话,给琳子这么一提,我还真觉得有点道理―――跟你呆一块轻松啊,什么都不用想,你这人随便得很。”她笑嘻嘻地说,“不象在家里,我爸跟我哥,动不动就说这说那,骂我没规矩,没女孩子的样,一天到晚地说,烦都烦死了。”

“呵呵。”我也笑,“你确实不太斯文,够野的,我都懒得说你。自己改正吧。”

“改什么改?压根没想过!就这脾气!”云菲菲还挺得意,“整天端着装着多假啊。还有,你不知道那些男的,一个比一个能装,晕死我了,看着都累!”

“谁叫你是美女呢?”我说,“美女面前不装b,人生哪里还有乐趣?装吧装吧不是罪―――”

“我呸!”云菲菲乐了,“所以我老想抽你,你看你多假啊―――”

“别动手!开车哪!―――救命啊!”

车在路上跳起了s形的舞蹈。

………………………………

………………………………

战争爆发了。

目瞪口呆。不可思议。无法想象。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状况。这种情景。

告急!告急!!告急!!!

早上,我的qq一登陆,就一直闪个不停,半小时还没出来,全是小说网站的编辑留言,人心惶惶,全是一个字,急!他们告诉我,服务器快瘫痪了,不是被什么黑客攻击,是让人给挤的。

小说书评区里,漫山遍野举目所及,全都是人,帖子刷得满天飞,没有能落下地的,任何一帖,出来就直接沉入海底,尸骨无存。立马又有无数留言顶上去,前仆后继,扑天盖地,好象全世界的方块字都在往这块地里挤。

我的惶恐跟那些不知所措的小编们完全一样,我们不知道该现象应该作何解释,是不是代表这本小说火了。

事实上,我有点恐慌,那是真的。因为我觉得这个不叫火,应该叫爆棚,就是这样―――快爆炸了。而且我也并不以为是我这小说写得怎么个好法―――不过是一本书嘛,再怎么牛怎么棒,也到不了这程度。绝对的,我肯定。

小说已经发完本。结局相当无言,让人痛苦或者说痛恨。秋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死了,没有人能接受。所以,骂声一片,全是针对作者而来,横刀的九族都受了株连,真惨。

但是,我想说的是―――这些根本不是爆棚的原因。大家挤在这里,评书论文骂娘希匹的其实是极少数。更多更海量的人们,不是读者,不是看书的,他们守在这里,是为寻求一个现实答案而来。

当然,引起关注是我写作本书的原始目的,只是我没有想到状况会来得这么突然,来得这么迅猛这么快。

年轻美丽的女市长,在近期倒台下野而且进了监狱的,只有这一位―――秋叶,当然就是苏静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甚至我已经看见好事者把我跟她在碧海的亲密照贴上了网,还对比我的小说情节作出了相当深层次的同步政治分析,看热闹发议论的人挺多―――但这也不是本书广受关注的最初原因―――政治上的东西,往往是模棱两可似有还无,谁都说不清楚,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这年头,谣言满天飞,有什么消息是一定可靠的?新闻都靠不住,何况一本小说?

是的,谣言并不可怕,也不足信。让人敬畏信服的,永远是那些真相。

爆发,从一个非常意外的角度开始。人们相信了我―――我说出的真相,足以让人敬畏,让人信服。因为在这部真人版影片里,我虽未领衔,却也算得上是个有名有姓的主角,绝非跑龙套的路人甲宋兵乙一类。我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现场目击者,一个积极参与者,一个侥幸生还的受害者。而且我的戏份台词,广为人知。

同心里圈地内幕。强制拆迁血案。

根据以后的情况分析,这两个事件,就是随之而来令人瞠目结舌的一系列大事件的导火索,它们直接引爆火药,轰炸眼球,引起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深度关注。

而此刻,我在我的小说书评区里一目十行地匆匆浏览那些发言提问,我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被推上政治最前沿,站到风口浪尖上。我并不知道涌在这里的人们都是来干嘛的,我只是注意到了,有很多帖都在向我询问同样一个问题,就是有关同心里事件的最深层最真实的内幕。他们不敢完全相信小说―――虽然书里提到的那些情况跟事实绝对相符。从那些言辞尖锐态度愤恨的留言里,我嗅到了硝烟的味道,看见了爆发的前兆,这个发现让我狂喜,我认为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付出得到了回报。

然后,我发了一个公告,给大家留下一个网址,我到另外一个论坛里开了个聊吧。在这里,我与那些言辞愤懑情绪激动的朋友们直接对上了话。

首先,我回答了关于该事件的n多提问。我的回答详实有据,客观充分。因为从事实上来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的来龙去脉―――我把同心里事件的全过程完整地讲述了一遍。同时,引用了大量的政府文件―――这些文件,几乎每一张每一页都是曾经在我的手里上传下达过的。我把这些文件的敏感点挑出来,为大家逐条分析,我向他们解释那些抽象的政治名词里的隐藏目的,那些正大光明的词句后不可告人的动机和居心。我还把当时同期发生的几宗地产拆迁案例跟同心里的个案进行比较―――从价格到价值,从背景到后果,全面而具体的比较。然后,我告诉人们结论。同心里的居民们手上拿到的赔偿款,只有当时市值的一半。在这场新圈地运动中,相关利益者聚敛了两千万的非法所得,有人为了这个利益,一手操纵运作了这个事件。

我还告诉他们,这不是政治,也不是经济,这是阳光下的罪恶,一场赤裸裸的掠夺。

我在发帖过程中注意到了,自己身处的这个论坛空间,在线人数达到了三万人。也就是说,我是在主持召开一个数万人的会议,完全由我主讲发言,没有人跟我抢话筒。人们都在沉默地等我的帖,我感到一种无言的愤怒。该现象我不能解释,我原本以为,跟此事有利益关系的只是同兴里的一百多户居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还有这么压抑愤怒的情绪。我完全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事件的真相,让这本小说被更多的读者所理解吧,他们终于亲眼目睹了黑暗―――真实而具体,清晰而明了。

当然,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在发言中并没有具体去指责哪一个人,批评哪一个部门,甚至我连一点暗示都没有作出。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把事情背后的操纵者在事件过程中形成的一系列文件决议上的批示引用出来。我告诉大家,这些指示的潜台词是什么,有什么目的,希望达到什么效果,利益点又在哪个位置。

没有指出批示的主人是谁,也是因为根本无需我来点名,我相信人们的政治智慧―――不从政,并不代表没有智慧。我相信他们不会把那个人当成苏静美。

这是初冬一个很普通的早晨。我把自己的房间弄成了战场指挥所―――呃,当然,这么说是有问题的,我其实并没有指挥什么,只是觉得该情形有点象罢了―――我和云菲菲面面相对,每人守着一台电脑,键盘的敲击声很有节奏。我们的表情呈庄严肃穆状,我时不时站起身来背手走动,沉思冥想,然后又回到电脑前看帖查文,一边念念有词,口授文件;云菲菲一刻不停地接受指令,拼字发帖,十指纤纤,疾速轮弹,把水神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早晨,火药味有点浓。

论坛里的人越来越多,象滚雪球一样,阵容无限壮大。当数字跳到了六位以后,这个页面终于再也无法登陆―――也不知道是服务器累得趴下还是给管理者强行关闭。我也无所谓了,反正要说的全部到位,至于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事实上,火,已经被点燃。一场强台风旋踵而至。战斗打响了。

第176章 爆发

事件发生时,我并不在现场,我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试图去组织什么策动什么,想都没想过。我觉得自己是清白的,我其实什么都没干,只是写了一本小说,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产生最大的轰动效果,仅此而已。

当然,我不否认自己存在一定的动机和目的,我玩了一个小手段,抓了一个时间差。我利用了网络这个无限宽广的新兴平台,在有层次有决定权力的大人物们把他们的宝贵视线投射过来,并且感到危险之前,我已经让最多的人们看到了感觉到了。真相被展示出来,我成功抓住了世人的眼球,让人们的神情从好奇到关注,从惊讶到愤怒,从虚拟到现实―――这个过程,只用了一个月,我做到了。

小说从上传到删档,总共就是这一个月的时间。这个不长的时间段里,我让这本书规避监控躲过侦缉,顺利逃脱死地,如期抵达目的―――就是那些渴望了解事实的人们的电脑上、硬盘里。时间已经相当充裕,足以让所有传播扩散动作从容完成―――下载,复制,存盘,上传,转载,转贴…………

小说已经完本,她也完成了我赋予她的历史使命。如果她有生命,现在,她走到了自己的终点,可以让她说再见了。

因为事实上我已经意识到危险,虽然我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我只是有预感,我必须及时采取措施―――当然,我的措施绝对不会是平息事态,打压情绪。如果是火,我会让它烧得更旺,如果是暴风雨―――呃,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

首先,我为书加了一个篇外的话,一个终结之章。

我告诉大家,小说已经全本,写完了,没有后文了,只能有这个结局―――大家愿意怎么理解自己看着办,自动对号入座或者参照现实进行比较,那是你们的权力,我无权干涉。而现在,我会让这本书马上消失―――删档。希望大家提前做好准备,至于以后---我会尽量保持在线,发帖跟大家讨论,以文会友,呵呵。

就是这样,书写完了。

好笑的是,网站编辑们居然还在做着春秋大梦。他们对我作出的这个疯狂决定瞠目结舌,认为我是在自毁前程―――编辑们看见了小说的巨大点击量,看见了人气爆棚,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空中招摇作响,按照他们的商业标准,这本书绝对会是一个惊人的成功,他们一致以为,财富到来了。

冷笑。看着那些编辑们的苦苦挽留,我想告诉他们的是―――即将到来的,绝对不是财富。但我没有说,我只说了一句话:谢谢你,对不起(两句了吧?汗!)。然后,我切断了同他们的所有联系。

是的我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即将降临的命运只能是死亡―――不会是我,而是他们的标准。

而且,我绝不内疚。

接下来,我作好了一切我认为必须作的准备。

我建了一个群,只有自己知道号码,从未公开过的。然后我把该号码发给那些小说最铁杆的支持者,我相信他们且只能相信他们,为了避免遭到至华丽的一剑封喉,我想以后不能亲手发帖续文了,我要拜托他们来替我完成这个危险动作―――事实上,从以后的事件进程来看,我的这个决定无比正确,它让这部小说的后文更新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全地、从不同的ip地址,流到网络上,它让真相无处不在。

事实上,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切都还很平静,我丝毫没有预感要发生什么。我只是觉得,我理应这样去做。

我不知道前途如何,但我有必死的准备。就是这样。

然后,爆发了。

………………………………

就在这个初冬的傍晚,我听见云菲菲的尖叫。

门被砸得呯嘭乱响,让我直接看见火星四溅。云菲菲显然忘记了她有这房间钥匙的事实,光记得踢门了,而且辅以大叫,我觉得自己的耳膜快给她震破了。

“沈宜修!快出来!暴动啦!”她就这么叫的。

我靠!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打开门,看见了无比激动的宝贝姑娘,我觉得她的样子实在太夸张了。

“快快快!跟我来!”云菲菲一把拖住我就往外走,“好多人啊!”

“什么啊?”猝不及防之下,我给她拉得一个踉跄,我有点莫明其妙。

云菲菲面色绯红,显见兴奋难当,她急不可耐地拉我下楼,一边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街上可热闹啦!市委市政府全给围上了,闹起事来啦,哈哈!”

哦?这样啊?我倒没想过。

有点出乎意料。不过,有热闹看总是好的,哈哈!

………………………………

云菲菲的车在距离市委还有一里多路的地方被迫停下―――让人给挡住了,确实没法再开过去。

人果然来了很多。黑压压的连成了一片,偌大一个市委院子全给包围起来,四周的道路也被封锁了,人头椽动混乱不堪,差不多到了水泄不通那地步。别说车,人都挤不进去。还喧哗吵闹个不休,听到人群的最里面有谁在领头高声大呼,然后很多人也跟着一起喊,可是现场太乱了,根本听不清他们叫的什么。

不过我想,应该这个就叫人气就叫爆棚吧,呵呵。

我们下了车来,踮起了脚察看情况,没有办法,这围得三层外三层的,站在外间,根本就看不见最里边的情形,就是感觉太多人了。我们再在身周一打听,才知道真的是在闹事。原同心里的一百多户居民发动了这次事件,他们抬着各种家什,把市委会的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不许进也不许出。

我呵呵笑起来,虽然站在这儿没人理睬咱,但我已经知道,这件事绝对跟我有关系。很奇怪,看着这么大一阵仗,这么热闹一场合,我丝毫没有感到惶恐不安,而且我跟云菲菲一样,兴奋了,激动了。

第177章 横刀的战斗

云菲菲就跟小孩子过节似的,兴高采烈地,看什么都好奇。她拉着我的胳膊,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哪边热闹就往哪边凑,时不时拉人唠嗑,陪人一块发上几句牢骚,议论一把时政,不怀好意地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弄得就跟自己什么事一样―――我看出来了,这绝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又一想不对,因为平时这种上访闹事聚众示威也看到过,没发现她有这么乱激动的劲,可能是见眼前这人山人海,阵仗比平时海得太多了,云菲菲应该是在自鸣得意,自觉理应掺合进来―――因为挑起这事的,她也有份。

现场很混乱,我一时也没瞧出什么端倪,只能信马由缰地让云菲菲拖着走,先看看热闹再说。

初冬的夜晚来得特别早。时间才下午六点半,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但是现场气氛却一点也没见冷淡,反倒越来越热烈,人们象河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向这个场所奔涌过来,汇流成海。现场最中央―――市委大门口,已经搭上一个台子,就跟有什么明星要来搞见面演唱会似的,灯光音响都齐了。一帮子人站到台子上,手执麦克风,大声鼓躁,好象在宣讲什么,下面无数人跟着齐声应合,轰响如雷声势震天。

还有人在四处散发传单,我跟云菲菲随着人潮挤过去,终于也在空中捞到了一张,我拿在手上大致看了一遍,总算了解到这次聚众闹事的目的―――同心里的原居民们要求政府对圈地拆迁案作出解释,要求合理赔偿,还要求追究操纵该案的幕后黑手,惩治有关责任人。我很汗地发现,自己的观点被完整引用,人们以我在论坛上发的那些状况分析帖为依据,要向长川市委市政府讨一个说法,要一个公道。

我还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参与进来了。事件是以原同心里的一百多户居民为核心组织发动的―――但是到场的所有人都愤慨地认为,被侵犯利益的,不仅仅是他们,必须揭开黑幕,惩治腐败。应该说,这次事件不同寻常,也绝非偶然,是经过了精心策划周密安排的,准备得相当充分,而且针对性很强。人们的态度异常激烈,言辞相当火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换句话说,长川的民众情绪,被人一把火点燃了。

云菲菲用无比钦仰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我也正在考虑这个,就是―――呃,引发此次闹事的举火燎天者,好象就是鄙人。

我笑了一个,得意洋洋,颇有几分成就感。

现场的人实在太多,咒骂声呼喝声响成一片,山崩海啸一般。至于最里边的人具体在喊些什么话,我们在外边离得太远,听不得很清楚,似乎是在叫某某人的名字,让他滚出来,跟大家对话,交待清楚问题。

但是始终没有看见那个某某人,也没有谁出来为大家解释问题。只隐约望见市委大门里边守着无数制服,有公安也有武警,堵住了门不让人给冲进去。里外双方紧张地对峙着,就这么僵持上了。

气氛很紧张,有种大战前的一触即发感。

我拉着云菲菲的手,离开了这个地方。

是的,我想到了―――如果这是一场战斗,我的位置不应该在这儿,不应该在人堆里。

我们迅速返回到我的房间,这里才是我们的位置,战场前敌指挥所―――呃,呸呸,可不敢这么提,自己掌嘴―――再次申明,我从来没说过我指挥了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工作起来的情形有点象罢了,仅此而已。

我开始上网,在线写作,为自己的小说续添后章。同时,升坛开讲,答关注者问。

我把自己在闹事现场的所见所闻全部陈述出来。我告诉大家,长川的这个夜晚,正在发生什么。

衣服披在肩头,手里夹着一支烟,另一只手叉在腰间。我的表情呈睿智沉思状,还把自以为深邃的眼神投射到窗外。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口授机宜,我觉得此刻的自己,理应很象伟人,嘎嘎,淡然狂笑。

云菲菲坐在电脑前,神情专注,全速发动。我的思维随着她跳动的指尖,注入网络,形成一道永不消逝的电波。灌水大神美誉,果然名不虚传,她一边拼字,一边还时不时地瞟上我一眼,目光那是相当的崇拜,愈发令我有飘飘然之感―――没见过这宝贝丫头这样的,真的。

我的文字言辞冷峻肃杀,张力十足,带有极大的鼓舞性和煽动性。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出于横刀的手笔。而且我绝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已之所欲,当施于人,我手写我心,我这么想的,当然就这么说,就是这样。

但是―――煽动闹事绝不是我的本意,我没这么干过。同兴里事件的爆发,确属一个意外副产品,它的组织策划与我完全无关―――惩治腐败是好的,但是说实话,我觉得那个不关我的事,我没高尚到那程度。虽然我也曾经是那次拆迁的受害者没错,可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在这件事上去为谁主持主义讨还公道,我没这资格啊,我就是一个小人物,能主持个什么讨还个什么?如果想干的是这个,那可真是脑袋让门给夹坏了,拿着竹竿打天啊这是。

我的至高目的,当然是要让人们看见秋叶的遭遇,我想让她的命运引起更多更高层次的关注。随着我有意识的引导,人们的视线终于投射过来。从论坛的回帖里,从网上的讨论中,我惊喜地发现,他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接受到我的暗示,开始抱着极大的兴趣,以现实的目光,重新审视我的小说,关注小说里的人物,他们渐渐相信了我所陈述的其他所有事情。

对的,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事实上,我跟云菲菲今晚做的事情只有两个:一,告诉所有人在长川发生的这个规模盛大的集会,火的爆发。而且我为这把火再添上一把柴禾,我不能让它冷却下去,这是一个契机,一个带入点;二,通过这个现实事件,我让人们理解到了,我的这部小说绝对真实。美丽的秋叶,皇天可鉴,清白无辜。

第178章 失色

这个夜晚,绝对无眠。

我居住的小区,距离集会事发地点有数里之遥,隔着n多条街道。但是我们依然能够很清楚地感知,长川市区已经陷入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之中。

从房间的阳台望下去,街道上川流不息,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全朝一个方向进发,还有无数车辆,喇叭长鸣,徐徐向前,可是走着走着就给堵上了,再也动弹不得―――没人指挥交通,秩序全乱了,估计交警们现在正集体处于崩溃状态。

我打开电视,搜索市里那几个频道,果然全部闻风而动,停了原来的节目,都在作关于当下这场大事件的消息报道。应该说媒体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明道理有修养,深深懂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给政府添乱,口径一致地奉劝人们保持理智,保持克制,不要被居心险恶的一小撮人所利用。

电视新闻使用的文字措词很轻巧,也没什么图像报道,应该是在设法淡化该事件,尽量避免渲染气氛。但是情势紧急一望可知,男女主播们神情惶恐,声音急促,明显被这个突发事件弄到晕菜。

被弄晕头的绝不仅仅是媒体,至少我看到,蓝正德也晕了。长川市的第一人,铁腕大牛,现在的表情相当无助,这位在今晚风头最劲,名字被无数人反复呼唤的某某人,流汗了―――汗滴如豆,在电视台演播间的镜头前,清晰可见。

作为此次风暴的直接针对目标,蓝书记没有出现在事发现场是可以理解的,但他肯定不敢玩消失―――那样的话,他真有可能在政治上彻底消失永远消失―――现在,蓝书记正在向全市人民发表紧急电视讲话,呼吁大家要冷静,克制,有什么要求可以通过正常途径反映,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云云。

我和云菲菲笑得前仰后合―――让他给逗的。因为我们觉得历来表现稳健自如的蓝书记,突然有失状态,在严肃的电视讲话里很明显地停顿n次,且频频思考,他的样子有点狼狈,那是真的。

笑完之后,我也跟着蓝书记汗了一个,我明白他的处境,我有点同情他。深谙政治之道的蓝正德同志,压根就没有想到过,这场莫明其妙的爆发从何而来,又是谁这么不懂规矩,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没有预兆,没有前戏,火星猛然撞上地球。蓝书记肯定在恼怒地想,自己被偷袭了。

蓝正德同志的这番夜半虚前席,不问鬼神问苍生的临时讲话,理应被广大市民全部看到,因为所有的市属频道都在直播。至于讲话的效果如何,我想应该可以这么说吧―――他跟我目的不同,手法不一,但是殊途同归,收获到完全一样的效果―――就是在火上浇了把油。

火,实实在在地烧起来―――不是虚拟的怒火,而是现实中的大火。我跟云菲菲趴在阳台的窗户上,听到外边救火车笛声凄厉地响成一片,不禁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菲菲接连打了十几个电话,终于探到消息。正东―――这个城市最牛的房地产开发商的公司楼,被愤怒的人们一把火给烧成了白地!而且据说现场人太多,救火车根本就开不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某某人的聚宝盆被付之一炬,点了天灯。

我靠!真正的大事件!

云菲菲放下电话来,心神不定地看着我。这个素来胆大,漫不在乎的宝贝姑娘,现在居然也害怕了,显然在她看来,事情到这一步,已经闹得太大。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紧张―――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怕我出事。可是我心里有底啊,能出什么事,我自己最清楚。然后我回到电脑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继续跟网上的人们评书论文。我突然发现,人们对我的关注,远远超出想象。

应该说,现代科技下消息传播速度那是相当惊人地快捷,在长川发生的这场骚乱,已经被实时放送到网络上,完全同步,没有时差,就跟春节联欢晚会似的。人们显然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事,除了七嘴八舌地议论探讨之外,他们还在询问我眼下的处境―――人们的看法跟云菲菲一样,觉得我应该会有麻烦了。

………………………………

在网上的时间总是感觉太短。一夜很快就过去,天亮了。我跟云菲菲冲出门去―――我的想法,是要到最前沿的阵地上―――我不是什么将军,我要当好一名战地记者,收集到足够多的第一手资料,以作为我的小说素材。

在市委市政府门前的广场上,在连接该广场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我看到了自己有生以来所见过最多人的一次集会。

我这个人素来对数字不太敏感,没什么直观的数据概念,也就是说,人太多的话,我会数不清楚。我只知道有种说法:人上一千,无际无边,人上一万,彻地连天。那么,十万人呢?十几万呢?几十万呢?我的天,我有点晕。

事实上,我在以后对该事件的各类报道中,才得知到一个精确的数字,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几万人参与到这次为期数天的集会中来。(集会?呵呵,说老实话,个人看法,觉得这个词条有点问题―――但是,该词条是后来官方为此次事件性质所下的定义。官方认为,这是人民群众自发组织的一次集会,旨在反腐倡廉,情有可原,下不为例。仅此而已。)

长川市的公安武警,驻军部队,全部开上了街头,疏导交通,维持秩序,力图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没有谁对集会中的人群有什么弹压企图,我知道原因―――原因就是,人实在太多了。任何一种无法预知后果的行为,都有可能导致局面恶化。我还可以看出来,长川市的相应机构,明显对此事缺乏应急预案。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预案―――几百几千人的闹事,我相信有办法对付,可是面对如此多人的集会,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无法预判后果,没有人敢随便拍什么板定什么调。

权力,在这一刻,脸现苍白,手足无措。

第179章 小人物,大事件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参与集会的人数不断增加,官方压力越来越大。

我跟云菲菲回到房间,不再下楼―――因为我终于发现,呆在事发现场,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根本没人理会我们,什么也打探不到。但是同时我又发现,与之完全相反的是―――在网络上,我有着无与伦比的至高人气值,各类讯息蜂涌而至,目不瑕接。两种状况对比鲜明,很矛盾,也很有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们每时每刻都守在网上,关注事态发展。我们没有出现在集会上,但是我跟那里的人们保持着最紧密的联系。消息从四面八方接踵而来,进入我的邮箱,来到我的桌面,事件的每一个细节我都了解,人们尽力跟我沟通,让我知道事情的发展方向。

然后,这次集会在三天之后,出现了相当奇特的一种情形,非常微妙。无数人在长川市委市政府门口集结,却再也没有什么激烈的行为,没有对抗,但是,也没有退却。除了第一个晚上的焚烧事件,高潮场面不复再现。人们全体静默地站在那里,等待结果。

这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默。包括政府包括参与集会的人群在内,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还会发生些什么―――除了我。我知道。

这种奇异的相持格局为后来很多社会学家政治学家们所关注。他们认为这是形成于网络时代这个新型背景下,一种全新方式的抗议行为,他们认为这种现象值得研究,值得探讨,他们为之得出很多结论,什么稀奇古怪的看法都有。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所有学者的研究视线,都无法避开一个小人物,他们较为一致地肯定了这个人在此次规模宏大的群众集会中所起到的作用。学者们认为,正是此人作品中的真相披露,导致了这次事件的形成,但是这个人又以网络传播为手段,及时介入事件,稳定局面,最终平息了事态。

是的,这个人,就是我―――沈宜修,或者说,横刀。通过这次事件,一个绝对意义上的小人物,就这么莫明其妙地登堂入室,上升到n高的境界,我开始为世人所知,同时迅速进入到更高层的政治视野中。这次事件,是我政治生涯中至为关键的一个台阶。或者说,是我生命里的一个分水岭。

但是从事实上来说,我在这一时段,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并不觉得这个事情对我有什么重大意义。我只知道自己的后述行为完全出于自发,我是清白的,我是被动的,我不愿意这样,我的目的不在这里,我不想让人们以这种方式来关注我。我也不希望这个城市乱起来―――那样的话,将会直接导致秋叶的境地更加不堪。

所以,在稳定局势,控制事态这一点上,我和长川市政府的想法完全一样,不谋而合。应该说政府尽了最大的努力,安抚市民情绪,采取的方法和措施也很得力,行之有效地避免了事情进一步扩大。但是政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知道原因―――不是每一个问题,都可以通过安抚的方法加以解决的。

应该说,此次事件的发生和发展,都跟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虽然我绝对没有具体地组织任何一个人指挥任何一件事,但是事情因我而起―――我的小说,让人们知道了真相。我的问题分析,让人们了解真相所蕴涵的详细内幕。我发现参与事件的那些人们,对我的每一个暗示,都很敏感,甚至我还觉得,他们在期待我的建议。

我跟云菲菲轮番坐在电脑前,我根据自己的判断,或手写,或口述,为此次事件的参与者们奉上一个个发自内心的忠告,我与人们共享我的判断。

我不停地忠告人们,什么是不能做的。我希望他们隐忍,克制,一定不能再有过激的想法―――该说法跟政府的调子完全一样绝无二致。但是人们愿意相信我,因为同时我还告诉他们理由―――你们的每一个暴烈行为,都有可能为此次行动划上一个句号,让这次原本出于正义的盛大集会以耻辱收场,激烈的行为将会导致激烈的反应。我告诉他们,不要低估对手的能力和决心,他们不能容忍暴力,不能放任暴力行为的继续,甚至很有可能,有人在期盼你们继续犯错,犯下更大的错误。我告诉他们,不要给人找到借口,抓住机会。要理智,要冷静,沉默等待,是的,就是这样。

我还告诉他们,和平年代,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只能产生更复杂的问题。心平气和,冷静判断才是王道。和平的方法与手段能够带来正面结果―――只要坚持,对手的妥协是必然的。

我没有同谁保持单独联络,这次事件里,也没有人跟我商量具体的做法。因为所有人都理解我的处境―――正如小说里提到的那样,横刀,是一个公务员,没有被谁开除,确属在职现任的正宗政府官员―――我把我的话都写进小说里,传到网络上,大家争相阅读,并在第一时间把这些内容下载打印出来,复制传发到集会现场的人们手里。我的意思,每个人都清楚。

时间在流逝,集会在继续,人们根据我的建议,放弃对抗,保持压迫性的沉默。从他们回馈过来的信息证明,我的那些判断完全正确。

长川市政府由市长牵头,临时组织了一个谈判小组,跟同心里的居民代表对话沟通,希望平息事态。他们把调子定得很低,愿意对同心里事件重新评价,作出让步―――其实这个让步,也就是赔付损失。

我告诉大家,赔偿绝对不是问题―――正东的办公楼烧没了,但是不代表他们聚敛的钞票也随之灰飞烟灭,化成了灰烬,那可都还在银行的金库里堆着呢。让这个公司根据当时地价或者当时跟居民们协商一致所达成的第二份协议草案,进行重新赔付,理所当然,势在必行。在这个无法控制的局面下,当局者不会介意一个存在严重问题导致动荡局面的民营公司倒台。只要能够平息事态,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透过现象看本质。我还说,有人希望以经济上的让步来为政治解围,就是这样。

信息反馈过来―――政府的态度很诚恳,应该说是在真诚地希望人们结束这次行动,让这个城市恢复秩序……但是收效甚微。居民们的态度异常强硬,据说在政府会议室里集体拍桌子骂娘,只要求蓝正德出来交待问题,否则不谈,这个态度致使沟通根本无法继续。

呵呵。看样子,这一次人们就是铁了心地要翻一把旧帐,算一把总帐了。我想。

面对这种局面。我了解当局者的尴尬。而且我和政府一样,稳定了局面,解决不了问题。

于是我对人们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方法,但我无法带给你们结果。所以,我说,请继续。

我还评论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要坚持,当局的妥协是绝对的,毫无疑问。但是追究责任这一块,不是谈判桌上哪一个人哪一个部门能够决定的。赔钱理所当然,但是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有的东西一旦破碎就很难再复原,比如说,同心里被强行拆除的房屋,还有,人的心也是。

………………………………

事态轰传,为越来越多的人们所关注。我的网上生涯,猛然到达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所有人都在关注我,关注我的小说,关注我的发言,关注我的每一帖,每一个字,人们都在向我询问这场事件的起因和走向。还有,他们为我担忧。

是的。我说,必须要有人为这次事件买单,这是肯定的。而且同样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不会是我。我其实就是一个小人物,绝对没有资格为大事件买单结帐。

杀了我也没用,就是这说法。

第180章 悖论

以我的看法,政治,是一个绝对的情场高手。比如在这次事件上,它很快地察觉到事物本源,并且迅速调整判断,找到对象最为敏感的g点位置。现在,它毫不犹豫地向我扑过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是的,政治为我而来,无比迅疾。但是,很遗憾,没有太刺激的感觉。我表情麻木地接受了它盘旋而下,至为华丽的凌空一击,我甚至连耳朵都没有捂一下,不需要。

集会事件发展到第六天时,我的门终于被敲响了。一群人涌进来,向我宣布一项组织决定,让我跟他们回去,交待问题,接受审查。

我把身前的电脑合上,平静地站起身来。没有惊讶,我知道这一刻总会来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我向对面表情凝重的云菲菲打了个招呼,我告诉她,什么都不要做,等我回来。

然后,我跟随人群,来到调查组的驻地―――帝都酒店的会议室里。在这个超高规格的工作场所,我看见一个超高规模的接待阵容。

是的,超规格。不仅仅体现在调查组的工作环境上―――按照他们的说法,原本是要带我去市委大楼的纪委办公室,但是那里现在给人围着,所以改这里办公了―――该说法只是让我笑了笑,我对这个没兴趣。我只知道针对我而来的这一次调查规模绝对宏大,相当给我面子。工作组甚至还有着一个响当当的字号,直接让我联想到911。

119事件调查组。没开玩笑,真就叫这个,呵呵。

他们告诉我,于11月9日在长川爆发的这起有组织有预谋的骚乱,就是工作组的调查内容,而我,就是他们的调查对象。

长川市的法律纪律部门―――公检法司,纪委政法委,全部都有人参与进来,而且全是领导级别,配置完整,规格齐全,他们摆出了一副n司会审的架势来,气势相当逼人。会议室的豪华橡木长桌上,我一个人占了一条,没人跟我坐一块,工作组的领导们全体排坐在我的对面,虎视眈眈地盯着我,随时准备展开雷霆一击。

我还注意到,有几位表情肃穆的同志,坐在会议桌的远端,面相都很陌生,不是长川市哪个部门的。自从他们进入会议室开始,现场气氛就开始压抑憋闷,领导们把平时聚会时常见的那些俚语口头禅,还有提神解酒用的荤段子一类全部收了起来,人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从现场效果上看,我基本可以肯定,那几位神秘黑衣人理应来自政治更高层。

还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这个会议室里,即将展开的不会是调查,没那么温文尔雅。应该会是一次压迫性的审讯。是的,我肯定。

但是,我决不屈服!缴械投降不是我的习惯!―――呃,好象没有人有这种习惯吧?又或者说,投降也解决不了问题―――如果投降可以解决问题,世界将会插满白旗。我想是这样。

于是,我态度坚决地选择了负隅顽抗,把这场高规格的审讯变成火药味十足的交锋。这场交锋,充满矛盾、悖论、诘难与反诘、质问与反质,我让对手恼火了。

就跟我们在这张偌大无比的会议桌上的所处态势一样。交锋的双方,实力悬殊,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上。我,一个小人物,身份卑微,面对的是整个长川政坛。我觉得自己此刻这个样子有点象堂吉诃德,骑着毛驴,手拿长枪,试图挑战巨大的政治风车―――呃,其实这个都不能算,我连一匹毛驴都没有,更不用提什么长枪了,貌似我将立马就会被无情地绞碎。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就不愿意做一个悲剧英雄,哪怕是史诗性的。

所以我反抗了。这次反抗的后果是―――在这次力量悬殊的对决中,我取得了完胜。我让那些自以为真理在手法律在肩的政界大佬们一次次沉默,一次次哀叹,一次次地哑口收声,无言以对。

………………………………

审讯从第一个字开始。没有任何过场,甚至连姓名职务之类打底的交待都不需要,单刀直入,杀气腾腾。

“你为什么要挑起这次骚乱?你的动机是什么?”问话的是纪委书记,长川政坛大佛,三届元老。

“我?骚乱?”我有点莫明其妙。“没有啊。”我一脸无辜地说,“谁看我干了这事?哪只眼睛看见的?”

“沈宜修!”嘭的一声大响,有人一掌拍在会议桌上,我侧头一看,是陆检察长。这位领导有拍桌子的爱好,真拿他没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练个铁砂掌什么的,这一出门在外,看见不要钱的桌子就乱拍一通,反正也不是自己家的,拍了也白拍。

“不要自作聪明!你以为上网干的那些事,就没法提证据?!”陆检连连地拍打桌子,也不知道他的手疼不疼。“网络地址,你的笔名,你写的那个乌七八糟的小说,全是证据!”陆检说一句拍一下,“铁证如山!”又是一下。

“说这个啊?”我看着陆检在空中挥舞,很有气势的铁掌,笑了,“写小说嘛。你也知道的。”我随意地说,“就这回事。允许虚构嘛,我胡编的一玩艺,陆检你也别当真。”

“嘭!”这一下够响,如果桌子不结实,估计当时就震塌了。“你那是虚构吗?你还不老实!”陆检怒不可遏,向我冲过来。我以为他要打我,赶紧站起身,我可还真不想坐以待毙―――不过,好象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陆检没有打人的意思,他冲到我的身后的窗子前,一把拉开了窗帘。“你自己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

我不用看,我知道他想让我看什么。“是啊,好多人对吧?闹事对吧?”我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就是写了一小说。没人说不让写小说吧?”

纪委陈书记发火了。“你写的那是小说吗?小说能挑起这么多人吗?还虚构?我看你写的全他妈真事!”老家伙骂起来了。我靠!

“好吧好吧我认了。”我立马妥协,“你们要觉得我写的那书全是真事的话,我也没办法。”我说,“那就麻烦你们谁来告诉我一句,谁规定的不能说真话啊?这有罪吗?犯法吗?法律哪家的啊?”

“………………”全场沉默,虽然理应所有人都在心里骂我的嚣张,但是没有人回答我的挑衅。

“是啊。”我得意洋洋地说,“这真是一个悖论。”

领导们相互看了几眼后,坐我正对面的政法委耿老大开口说话了,“沈宜修。”他的态度倒还平和,“你是一个党员,一个干部,你应该知道,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没人跟我打招呼!”我打断他的话,“再说了,你们一定要觉得我这职务身份不能写小说的话,你们都拿去好了。”我无所谓地说,“行政党纪,什么处分都行,双开也可以,没有关系,我挺得住。”

“但是―――”我说,“如果你们想要论上法律,这事可就有点难,我不知道法律哪一条规定了不许说真话。”

座上衮衮诸公面面相觑,面对我这副典型的破罐破摔嘴脸,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又是陆检―――这位老大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我特别不顺眼,又冲着我来了。“沈宜修,你不要强辞夺理,你以为法律真的就奈何不了你?你太无知了!”

“是吗陆检?”我转脸看着他,“也许我真的很无知。”我的语气有点无赖,“那我就不要罪名了,你抓我坐牢吧。”我说,“如果陆检觉得将我绳之以法,能够有助于这件事情平息的话,我悉听尊便!”

“…………………”所有人再次沉默。

是啊,这又是一个悖论。解决我,绝对不代表解决了问题,而且我可以肯定,那样问题将会更复杂,呵呵,有意思。

第181章 头脑、良心与底线

说老实话,我不知道今天这个工作组是来调查什么的。但是我想,调查我,他们可真是找错了人―――如果真要解决问题,让事件平息的话,我想他们应该去调查蓝正德。

所以现在情形尴尬了―――如果算是调查,同志们肯定已经遇到了阻力;如果是一场谈判,那么明显也陷入了僵局。在帝都这间豪华的会议室里,面对规格档次不亚于市委常委会的领导阵容,我一点也没感到害怕。我完全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的,我就是在装b,哈哈!那又怎么样?我就把这一b装到这领导群面前来了,我不在乎!谁奈我何?我还真不知道他们能拿我怎么着,我现在这身份,真成了掉灰桶里的那豆腐了,不能吹也不能打,怎么滴?

我瞧着那些大佬们瞪过来的眼神,很有点不以为然。我知道他们在切齿痛恨,我不怵这个。而且我相信,如果撤职判刑,坐牢枪毙能解决问题的话,他们肯定已经打上这主意了。是啊,我是多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啊,要弄掉我那是相当的容易,比踩死一只蚂蚁的难度系数高不了多少―――但是,现在,嘿嘿,我同情他们的无语。

“沈宜修同志!”沉默良久之后,坐在上首的秦书记说话了,字斟句酌地,有种很压抑的愤怒,“在这里称呼你一声同志,我希望你能正视这个称呼!苏静美的案子上,没拿你怎么样吧?没有谁说过要处理你,对吧?组织上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嗯?”

提到这事上边来了,嘿嘿。

我已经留意到了,在直至目前为止的调查或者说审讯过程中,没有人提起过苏静美。领导们好象都在刻意回避这个名字,或者,是在尽量淡化她跟本事件之间的联系,还是,他们有种有愧于心的感觉?

我不太清楚领导们此时此刻的想法或者说潜意识,只知道自己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有点温暖的忧伤,有点莫明的惆怅。

我正视着秦书记愤慨的目光,想了一下。这位主管长川政法口的市委副书记,是今天在座的领导中,地位最为尊崇的一位,我看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种怒不可遏的意思,应该是在觉得我这个人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完全对不起党国的栽培,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是啊,我在想,他说得完全没有错,确实没有谁对付我,我一个处分都没听说过。

什么原因呢?

苏静美把我的事全给担下了,我没有罪名,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当然,这绝对不是问题的实质,实质就是―――因为他们还沉浸在一个官场异类、一个政坛公敌被诛杀的喜悦中,没有回过神来,又或者说,他们对我根本就是不屑一顾。没有了苏静美,我算个什么?也就是一盘小菜,什么时候挟什么时候倒,全凭大人们的心情,就是这样。

我冷笑了一个,扫视一圈在座的领导们,我的目光,肆无忌惮。

“秦书记。”我淡淡地说,“为什么提苏静美?她跟这事,有关系吗?”我饶有兴致地发问,我是真想听听他们对苏静美一事的看法。

“呃―――”秦书记有点语塞,好象是觉得自己失言了,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回来,语气重新凝聚严肃,“不妨告诉你,让你来这儿之前,我们集体研究过这事。这场骚乱跟你有关,那是可以肯定的。”他说,“我也翻了翻你写的那小说,说句不好听的,居心险恶啊!你说,你把那么多事写进去干什么?嗯?你还说你没煽动?嗯?你就是在为苏静美呜冤叫屈的,对不?”

“对了!你说对啦!完全正确!加十分!”我双手按着桌子,猛地站起身来,我的声音很高亢,“苏静美的事!就是这个!我想要的!”

我逼视在座的每一位领导,“我就是为她喊冤叫屈了,怎么样吧?!”我把自己这么天来憋了很久的火全都放进眼睛来了,我把自己的目光也弄出了危险。我看见领导们的视线有点儿躲,不敢跟我直视。

心虚了?胆怯了?哼哼。我又冷笑。

“你不要太放肆!”又是陆检顶上来,不过这一次他没拍桌子,“她的案子,你要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通过正当途径反映嘛―――”

“反映个屁!”我粗野地打断了陆检的话,“我没途径!我就会这么干!怎么着吧?!”

拍案而起!在座的大人们真的怒了!起码半数以上的领导立马跳起身来,用他们尊贵的手掌集体摧残桌子。

“太不象话了!”

“目无法纪!”

领导们的喝斥声充斥这间会议室,拍打桌子的声音响起一片。

呃?原来这种习惯也是可以传染的啊?我在想这个。

陆检察长脸色森然,他用手指着我,居然不记得他的爱好了,“你的政治头脑在哪里?你的法律底线在哪里?”他在代表在场的大人们质问我,“你这么干,就没害怕过?你真以为没东西惩治你?是吧?”

我长叹一口气,面对在场领导们的千夫所指,我有点伤心了。

“我不懂政治,没有头脑,我也不知道什么底线。”我说。我的声音怆然,悲凉,很冷,很冰,“政治良心、道德底线,这些可能都是假的,我也不想论这个。”我看着领导们说,“我就是在想―――如果苏静美,是你们的女儿,是你们的亲人,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办,是不是也能这么对付她,把她推到监狱里边去,坐上一辈子的牢。”

领导们都不说话了,而且视线全体从我脸上游离开去,没有人搭理我。

“当然,我想你们会很多办法,但是我不行,我没别的法子,我只能拿拿笔杆写写小说。”我说,“不就是坐牢吗?这有什么呢?她能,我也能。”我说。“我有准备。”

现场气氛彻底被破坏。领导们都坐了下来,也不再指指点点。这个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第182章 解铃还需系铃人

领导们不再说话,全都别开了脸,宁可看桌子天花板,也不愿再瞧上我一眼,还集体把手上的烟吸得火星乱溅,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发愣出神的样子,会议室里一下子烟雾缭绕起来。

我也坐下来,掏出一支烟,点上了火。东风吹,战鼓擂,现在这世道谁怕谁?这室内空气也不是只摧残到我一个人的肺!他妈的!你吸,我也吸!

我一边狠狠地吸烟,一边在脑袋里琢磨在座领导们的想法―――他们大概在想,面前这盘不起眼的小菜,怎么莫明其妙就提了级别,变成一份没煮熟的大餐牛排了?嚼不烂咽不下,估计发个狠劲吞下去,还得硌胃闹肚子,嘿嘿,难受。

终于有人受不了,叫唤起来,打破了沉默。

“哎哎哎―――怎么回事?还让人活吗?”是位女领导,司法局的余副局长,手在鼻子前不停扇风,一脸烦燥地抗议,“一个个跟大烟鬼似的,不抽会死人啊?受不了―――服务员!小姐!”她打开会议室的门,冲外边喊上了,“你们这换气开了吗?瞧这一屋子的烟!”

余副局在长川也是出了名的一位大虫级别的女强人,素来心直口快,谁都不怵―――当然,这跟她的身份有关系,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我们敬爱的市长大人―――的夫人。

“小姐!你们酒店怎么搞的?”余副局在发脾气。会议室外脚步声响成了一片,很多人在门边唯唯诺诺地陪小心,但是没人敢进来,应该有人会前打过招呼。

望着被烟熏得七荤八素的母老虎,包括我在内,屋子里拿着烟卷的同志们都有点愕然,没想到这一出。

“余大姐也叫上了小姐了?没见过,真新鲜。”领导堆里不知道谁没头没脑地小声咕哝了一句。

大伙一愣,都笑了。

余副局吼上几嗓子也就没事了,倒也没见她真生气。“你们这些当领导的,不知道脑袋里整天在琢磨啥,我都懒得说你们。”她关上门,又转回来坐下了,“都到这情形,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继续笑,又有人接着她的话打上了趣,会议室里的紧张空气松动下来,看样子俏皮话还真能调节一把气氛。

我没有笑,我笑不出来。看着眼前的轻松的一幕,我有点疑惑,我在想,这种现象意味什么呢?难道是我对形势的判断过于严峻了?

哄笑没有待续多久,有人站了起来,朝我说话了。

“小沈,是吗?”发言的是坐在桌子那头的一个黑衣人,他一开口,会议室立马安静,空气重新凝重,“今天这个调查,看你的态度,很有点情绪啊,没必要这样吧?”

“哦?”我一边打量他一边随口发问,“这位领导?怎么称呼?”我看出来了,这几个人身份特殊,态度超然,说起话的神情好象对我还挺客气。我的好奇心上来了,就想弄弄清楚他的身份。

“你小子说话尊重点。”马上有人接上言来,市委宣传部的一个副部长,先头一直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坐那跟块木头似的,介绍起领导来嘴就挺溜了,“曾部长,省委宣传部常务―――”

曾部长随意地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应该也是意示我并没有忤逆到他,他不介意什么。“没关系,随便点好。”他心平气和地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

嗯?这个说法―――这省里领导一看就知道,气度不凡啊这是,看着他和蔼可亲的样子,我心里想着这个。

“这么说吧小沈,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曾部长沉吟了一会,好象在考虑措词,“请你上这里,是来解决问题的。别的那些先都不谈,关键是一定要把眼下这事态控制住了。所以工作组的态度,就是希望你能配合大局。”他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们也知道,你的出发点还是好的嘛,抨击腐败对吧?但是这个手段是不是正确,还是值得商榷滴。”

我看着他,没有作声。我在想,不愧是宣传口的领导,说起话来条理分明,重点突出,素养不一般啊。而且我想,我应该从他的这番话里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很微弱,但是我肯定。

曾部长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叠材料,向我亮了亮,“这些就是你在网上发的东西,参与这次事件的,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份―――说你跟这个事有关系,不能否认吧?”

他说的话很平和,没有愤怒的样子,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是的,我不能否认。

“我说错什么啦曾部长?”我说,“我有毁谤诬蔑谁吗?”

他又向我摇摇手,“没有说你犯罪。你小说里这些内容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影射到谁,都不是今天要讨论的重点。当然,组织原则你肯定是违反了,这一点毫无疑问。”他说,“但是这些先都不提。现在最大的问题,必须立刻解决的,就是控制事态发展。”

“行啊,我赞成!”我说,“我也想控制啊,谁愿意乱啊?”

“是的,我们了解你的想法。这一点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曾部长向我点点头,他说,“你写的那些我们分析过,在控制事态这个问题上,客观地说,你还是做了相当多的工作,稳定了群众的情绪,我相信,你也是不希望产生什么恶劣后果的。”

“现在。”他说,“我们希望你,制止这场事件,彻底制止。”

我看着一脸严肃的曾部长,有点莫明其妙,然后,我笑了起来。

“您太看得起我了吧?呵呵。”我说,“我是谁啊?凭什么让我来做这个?我做得到吗?”

曾部长不动声色地瞧着我,直到我笑完了,他才说话。“我们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他的声音不带丝毫色彩,很平淡,“解铃还需系铃人嘛。”

“不。”我说,“您太抬举我了,我没系过什么铃,您交待的这个任务,我也办不到。我没这能耐!”

曾部长不说话了。他随手把桌子上的材料翻来翻去,也没见他看,好象是在考虑什么问题。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说了一句话。

“你有什么要求?”他问我。

第183章 要求

“要求?”我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要求。”我说。

“真的吗?”曾部长很随意地说,“你可以说,没关系,我想听听。”

“我是受省委指派,来长川巡视这件事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哦。”我说,“曾部长看过我的小说吗?”

曾部长笑了笑,没有说话。

“如果您有看过,那么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您能做得了这个主吗?平反?昭雪?恢复名誉?”我说。其实我并不想提这个,提了也没用,我要的他也给不了,我知道。

会议室里骚动起来,领导们神色不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曾部长果然摇头,“苏静美的案子。”他毫不避讳地说,“已经盖棺定论,法律无情,谁都没有办法。”他说,“再说她自己也没有上诉,完全服罪服判,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萧索地叹了一口气。是啊,这又是一个悖论。我把天捅了一个窟窿,但是却找不到我要的结果,我救不了她。

“是啊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很沮丧,我的声音有点凄凉,“算了吧那就这样吧。”

“这是两回事。”曾部长很坚决地说,“现在,我们只谈事件的制止,这一点,你责无旁贷!”

“不关我的事!”我气上头来了,“为什么一定要找我?这里这么多领导―――”我的手向会议桌对面划了一圈,“蓝正德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不让他去制止?这事跟谁关系最大?你说?”

应该说我的态度很激烈,言辞也很直接,我看见那些领导们呆住了。

“小沈,你不要激动。”曾部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叩了几下,好象在提醒我的态度,“这个事情,我们在宣传上做过很多工作,但是收效不大,群众不太愿意相信,情绪很抵触。”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曾部长说的这个情况我知道,关于目前这个事件,我在网上看到很多官方口吻的新闻消息,帖子也有,都是为了澄清什么解释什么呼吁什么的,当真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还被无数人跟帖追骂,弄到狗血淋头,无一例外。

“但是他们愿意相信你,所以,只能由你来做这个工作。”曾部长无可奈何地摇头,看样子,这种现象真是让领导们挠头。

“嘿嘿,是这样吧。可是领导知道原因吗?”我冷笑着说,“因为我,没有利益在里边,所有人都了解,我要的是公道。公道自在人心,就是这个意思。”

在座的领导们集体汗颜,看得出来。他们很恼火,但是也没办法,谁也没有跳起身来驳斥我的意思。我这话是不太好听,可是话糙理不糙啊,他们驳不倒我,他们清楚这一点。

“不说这些了。就谈谈怎么解决事情吧。”曾部长绕来绕去,总不离这个题目,看样子是真没辙了,“你必须去做,你有这个责任。”他说,“你不能让这个城市为你付出代价,还有这个事件的参与者,他们也跟这件事没有太大关系―――”

“谁跟这件事有关系?谁应该付出代价?”我打断了曾部长的话,“我会尽力去试一下。”我说,“但是有个前提,就是蓝正德―――”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他的责任,一定要追究。”

“否则,没有人能解决这个事情。”我说。

会议桌上的领导们表情相当晕眩,应该是在为我的大胆而倾倒。

曾部长没有倾倒,没有晕眩,他很冷静,甚至还笑了笑,“这不是你应该提出来的要求,你没有这个权力。”他淡淡地说。

“是的我知道。”我说,“我没有提要求。”我说,“这不是我的要求,我跟蓝正德没关系。他的死活也不关我的事。”

“你可以去告诉那些群众,蓝正德是清廉的,是正直的,他是一个好官,是被人诬陷的,他没有腐败过,一次都没有从来都没有,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垮台,你可以这么说,我绝对没有意见。”我说,“你还可以告诉大家,同心里的房子是我下命令拆的,我在里边弄了钱,什么都是我干的,都跟我有关系,我就是那个幕后黑手,你可以把我抓起来,开刀问斩,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沈宜修!”陆检跳了起来,“你不要太过分,得寸进尺!你是在要胁上级―――”

“我没有要胁!”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告诉你们―――我的命,就在这里,只要高兴,你们随时可以拿去!”我说,“有拿这个来要胁别人的吗?你拿性命要胁一个我看看?”

陆检哑口无言。

我靠!又是一个悖论!我现在还真是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世界上属于我的东西也没剩多少了。生命,还真成了我的武器了!

“不要说了!”曾部长声音也大起来,不过我想,他不是要对我发泄不满。“小沈,你去做吧,马上开始。”他说,“我可以代表省委告诉你一点,在惩治腐败这个问题上,党和政府绝不会手软,绝不姑息,绝不纵容,就是这样!”

哦?我看着义正辞严的曾部长,我觉得我好象收到了他发出的信息。我又转头看了看会议桌上的领导们,他们也全在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没有什么表情。显然,在这一刻以前,他们已经得到了这个来自高层的政治讯号。

哦。我明白了,看样子有人需要为他吃过的大餐买单结帐了,我想是这样。

“好吧。”我说,“既然这样的话,我可以接受这个任务。”我站起身来,“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吗?那我上网去啦?”

“去吧。”曾部长用钦许的目光瞧着我,“我们相信你能办到。”

我朝他点点头,也不再理会这个房间的其他人,径直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我想离开了。

有人从身后追了上来,一把按住了大门,是陆检察长。

“你上哪?”他很不客气地挡住我的去向,“这里有网有房间,你哪也别想去,就呆在这里!”他把手摁到了我的肩膀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嗯?”

我发了一愣。

“陆检。”我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想过上这来啊,你们让我来的。不过我真不想呆在这里,对不起,我这习惯不太好,我得回去才能写出东西来。”

他也发了一愣。

“您不让我回也行,开间房让我躺着吧,我等你们好消息。”我淡淡地说。

陆检察长应该生气了。我看见他的眉毛立了起来,手抓紧了我的衣襟,手上青筋直跳。

“不知死活的东西!”他骂人了。

我靠!

“陆检,生气啦?”我说,“干嘛不拔出你的枪,指到我的脑门上?就象你儿子对嫌疑人干过的那样?”

“我跟苏静美一样。”我说,“给你留了几分面子,还没把你那事全给抖露出来,自个掂量掂量吧。”

“现在,拿开你的手。”我说,“别挡道,让我心里烦!”

一触即溃。

………………

这人要上了年纪,腰杆还想挺得直啊,吃什么钙片都没用,首先你得想着别有个什么把柄落敌人手上了,否则抬头挺胸那可就有点难,呵呵。从帝都酒店电梯间里出来的时候,我一边抻抻给陆检弄乱的衣服,心里头想着这个。

第185章 平和之道

一打开房间门,我就看见云菲菲在屋里头瞎转悠,手里头拿着手机,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跟谁在通话,我一听就乐了,敢情正向人打听情况,打算捞我来着。

“哎哎哎!干什么哪菲菲?”我一边换拖鞋一边问。看她那电话讲得如此投入,不打个招呼这一时半会还转不过来。

云菲菲一扭头,呆住了。“你怎么能回来?”她一脸迷惑,很不理解的样子。

“怎么啦,我还不该回来啦?”我笑着说,“你想干什么?想霸了我这猪圈,占山为王还是怎么滴?”

“没事啊?”云菲菲一脸狐疑,指指手里的电话,“刚刚人家还说你完了蛋啦,没得救了,我都还寻思着要跟上回一样,得帮你准备点坐牢用的东西哪。”

“呵呵。”我觉得她这个话幽默。“真没事。”我得意洋洋地说,“哥哥我是谁啊?齐天大圣啊,这如来佛不出来,谁能收拾得了我?”

“我早说过的,他们拿我没辙。嘿嘿。”我弯着腰,目光在地板上四处逡巡,企图找到另外一只拖鞋。我这房间本来就不算整洁,云菲菲在这儿,那就更不用提了。这宝贝姑娘,不但不具备清洁功能,还总把我这窝弄得更象猪圈。只要她出现在现场,我就永远找不到我想找的东西。我经常都在怀疑她这手有魔力,移形大法一类的,一经她摸过的物品,成双成对的会立马单飞,独门独户的当然就直接消失,每次都这样,屡试不爽,绝少例外。

“哎―――我拖鞋呢?看见了吗?”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虽然也知道不可能得到什么结果,问道于盲啊这是,就是嘴快一时没忍住。

云菲菲果然没有一丁点要帮我找拖鞋的意思,她也弯下腰来,傻不愣登地看我,“真是你啊沈宜修?我得瞅清楚了,别冒出来个假的。”

“行了,不开玩笑了。帮我找拖鞋,快!”我不耐烦了,“我得赶着上网,急着哪。”

云菲菲终于确信了我的安然无恙,“啊哈!”她欢呼一声,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我靠!我还在找鞋呢,一个没提防,直接让她给扑倒了。

我给她压到了地板上。呃―――好痛!

“干什么啊菲菲?”我仰面朝天,看着趴我身上的云菲菲,我有点傻冒。

“呃―――嗯―――”这宝贝姑娘显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脸红了,“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她倒还抱怨起我来了,“一撞就倒,不够爷们。”

太近了,她呼出的气息我都能感觉到。“拜托!”我有点受不了,“美女!能不能麻烦你站起来先?这样子,不太好吧?”

云菲菲慢吞吞地爬起身来,脸上笑嘻嘻地,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也不拉我一把,好象没打算抱个什么歉。

这丫头!野得可以。

我在心里笑骂一句,也没计较太多,我急啊,我得赶去上网啊,成千上万的人们在等我消息哪。

………………………………

我的邮箱里,充斥各式人等的不同邮件,我发帖的论坛里,有无数的跟帖留言。我在网上一冒头,人们蜂拥而至,争相发问―――所有人都知道,我就在那里,不管我用的是什么马甲,他们都能知道,那就是我,就是横刀―――因为我独特的文字方式,我对政治古怪角度的分析解释,还有我,跟他们站在一起的姿势。

人们都在等我消息,等着和我沟通。

应该说,事件发展到了现在,对抗双方都已经疲累不堪,都不知道伊于胡底,革命向何处去。我从人们激烈或无奈、痛恨或愤怒的言辞中,已经觉察到隐藏的焦躁情绪,我知道现下的形势对于双方来说,都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再度爆发,或者彻底死亡。

这很危险,不能这样。

我必须立刻着手解决。曾部长没有说错―――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够解决这事的话,那就是我。除了我,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因为我了解他们,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对抗双方的需求,我都清楚。我没有任何利益在里边,事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希望得到的结果不在这里。这一次事件中,我不是参与者,我是一个旁观者,真正的旁观者清,洞若观火。

人们告诉我,他们不想再等待,他们需要一个结局,哪怕是爆炸式的。我说,这样不行,这样不好,这样的结局谁都不愿意看到。我说,现在官方没有为这次事件定性,而且他们妥协了让步了,如果不能克制不能收敛,行为将会转为非法,将会招致强力打击,这一点毫无疑问。官方正在寻求一个体面温和的解决方式,克制容忍、平和之道,双方都必须接受,别无选择。人们说那不行,没有收获到希冀的结果,他们绝不退让,一步也不会退,哪怕这是一次最暴烈的自决。我说大家想要什么呢?官方已经给出答案,应该可以接受。人们说你横刀有讲过,我们也是这么想―――对同心里居民的重新赔付只是一方面,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鱼肉百姓的幕后黑手必须惩治,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我很直接地告诉人们,蓝正德马上就垮台,毫无疑问,你们得到了这个结果,你们胜利了。

人们很疑惑。人们对我说―――有人已经对我们暗示过这一点,但是我们不能相信,因为诺言很容易变成谎言,我们看过太多的出尔反尔言行不一,窃钩者诛窃民者居高位,换个时间换个位置,他还是领导还是会高高在上,他会去另外一个地方继续他的勾当。人们说―――甚至我们还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答复都没有,就凭一个暗示,根本不足相信。

我笑了,我觉得这些话说得有道理。于是我告诉人们说,这一次不会了,请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上级部门,相信上层惩治腐败的决心和手段。因为这一次,通过大家的戮力同心,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腐败,是罪恶。蓝正德的腐败,已经被全世界看见。这一次,他罪无可恕,插翅难飞。他会被法律最高调地摁在被告席上,然后以最耻辱的方式死去,所有人都会看见。会让你们看见的,虽然不是现在,但是请你们放心。

人们还是疑惑。他们说不太可能吧?―――既然你说蓝正德会遭到惩罚,这是一件顺天理快民心的好事,可以直接平息民愤解决事态,化干戈为玉帛,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地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暗示?我们不能相信。

我还在笑,我了解他们的想法,真的了解,因为我也只是得到一个暗示,一个政治讯号。但是我可以肯定这是真的,明白无误。我告诉人们,为什么政治需要向你们暗示,因为他跟大家一样,也需要面子,他不能没有面子,不能在这个时候扇自己的耳光,让这件事情坐到实处,那样全世界都会彻底了解这场腐败。嗯,是的,政治的尴尬在于,他知道腐败不好,是不对的,他也准备动手,准备好惩罚的手段了,但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手,那样将会证明你们的每一个说法,都是真的。是的,他需要证明,但不是现在证明,他必须动手,但不是现在动手,很矛盾,这就是政治的矛盾,政治的尴尬。

还有,我告诉人们,除了面子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政治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你们得到最直接的结果,那样的话,你们的行为,将会立刻被仿效。其他人们都会觉得你们这么做是对是,是正确的,要想得到结果,都会这么去干。这一点绝对不能容忍,政治不会眼看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所以,我告诉人们,事实上结果已经呈现,胜利唾手可得。虽然还有些半遮半掩,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你们的胜利,这一点,我向你们保证。你们胜利了,我为你们骄傲。

那么现在,我说,可以结束了。既然已经得到胜利,为什么还要选择耻辱?如果事件再继续,就会演变成一个任何人都不能接受的事故。不能让这次正义的行为变得无理,官方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政治绝对存在底线。越过界限,就是罪恶,我们不要罪恶,我们更不需要铁和血。

有很多这样的前例,我说,大家自己想吧。

我对人们说。现在,让我们用最自豪的姿势离开,庆祝胜利。马上。

………………………………

没有再说更多的话,人们理解了我的说法,他们接受了我的建议。是的,没有人习惯罪恶,也没有人喜欢耻辱。如果不是必需,永远不要选择铁和血,永远不要轻言生死。无论对于谁,对于哪一方,都应该是这样。

就是这样,人们离开了,持续一个星期的对峙结束了。胜利了。

………………………………

除了同心里的居民代表继续留下来跟政府谈判细节,商量具体善后,其他的人们,慢慢地散去。他们是笑着离开的。

我听到窗外传来鞭炮声,这个城市,这个夜晚,再次轰动。不过这一次,不是愤怒,而是喜悦。人们奔走相告,庆贺胜利,他们都在传,蓝正德倒台了。

第185章 第一问题

数年以后,在一次常委会的间隙中,纪委曾书记―――也就是119事件省委特派巡视员,当年的宣传部曾副部长―――跟我聊天摆龙门阵,谈起了蓝正德腐败案。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沈先生,人家都说你不简单哪!反腐斗士,八天斗垮了一个市委书记。蓝正德在长川苦心经营了八年,你用八天的时间就把人家连锅给端了下来,大快民心啊。不过,我就是有点怀疑,你当时的动机,真就是想反那个腐败?”

“没有。”我说,“蓝正德不是我搬倒的,我从来没有刻意想过这个,我也没觉得我能够对付他。搬倒蓝正德的人,是他自己。你曾书记当时不是说过解铃还需系铃人这话吗?蓝正德就是用了八年的时间,编了一条绳子,系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腐败得越多,绳子就勒得越紧,最后他把自己勒死了。作法自毙,咎由自取,他怨不得别人。”

“那倒也是,这个比喻不错。”曾书记笑着说,“倒让我捡了个现成便宜,汉江第一腐败案在我手上揭的盖子,那个事件平息以后我就调来了纪检委―――嘿嘿,别人不知道我知道,真揭开盖子是你沈先生,我还也是沾了你的光哪。说实话,当时就是佩服你的胆色,你真就没怕过?”

我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很多往事。很久之后我才说,“现在回想一下,我当时应该要怕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活法,我肯定不会那么做。”

“真的假的?没矫情吧?”曾书记盯着我的眼睛,话说得不太动听―――他了解我,知道我历来讨厌话里有话转弯抹角打官腔,包括聊天,越直接越好。这一点,整个汉江政坛都知道。

“没有矫情。”我说,“我真是这么想的。因为那个事,没有让我得到想要的结果,却让我失去了很多手边的东西。如果真能再来一次―――我宁可不要,也不愿失去。”

………………………………

云菲菲坐在对面盯着我看,表情专注,好象入了神。

我正在跟全国各地的人们聊天对话,讨论问题。我的心情很好,松下了一口气。说真的,群众集会这几天,我也紧张得快要爆炸,我知道,如果真到乱得不可收拾那一步,我就彻底完蛋了,什么借口都不用找,我会真正沦为一个人民的罪人。而苏静美,也再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现在事件平稳着陆,没有酿成悲剧,没有更严重的后果,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瞟了一眼云菲菲,她的样子有点陶醉,她看我好久了。

“发什么呆?白痴了?”我一边打字,一边随口问她。

“哦,没有―――”她好象从梦里边突然醒来,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你的样子很神气,很酷。”

“啊?真的吗?菲菲公主心情也这么好,居然赞上我啦?”我手上不停,嘴上也没停,“为什么说这个?不会是想图谋不轨吧?”

“切!谁会对你有企图啊?”云菲菲嘿嘿一笑,“我就是觉得你象苏静美,真的。”她很认真地说。

“嗯?不会吧?麻烦美女看清楚点,我是男人啊!”我停下手来看着云菲菲,我觉得她说的话有点意思。“有这么比喻的吗?骂我还是夸我?”

“真是这样的。”云菲菲说,“你刚才在想问题吧?那味道就象苏静美,呃―――不是有句名言吗?”她说,“会思考的人最美丽,对吧?”

“呵呵,还思考,还美丽―――”我乐了,“杜撰名言那是我的专利,什么时候你也搞上抄袭啦?”

“我就这么觉得的,就是那个气质,没骗你。”云菲菲说,“也许,你和她根本就是同一类人吧?”她边想边说,“她坐那会场里边,你坐这电脑前面,精气神都出来了。神气骄傲得不得了,好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能控制一样。”

“很棒呢,没骂你。真的。”她又说。

“哦。”我放了心。“菲菲你也不错啊,坐电脑前边打字那姿势,漂亮极了。”我笑咪咪地说。

云菲菲眼睛一亮,立马兴奋,“真的吗?你也这样想啊?有多漂亮?到什么程度啦?”

“这个程度嘛―――”我还真没想到这宝贝姑娘有这么臭美,一听夸她漂亮的话就来了劲,精气神就全出来了,呵呵。“很漂亮,不太好形容,水神嘛,就跟神仙一模一样。”

“就是啊!算你小子有眼力!”云菲菲得意了,“嗯―――”她好象又有点担心,“咱们这算不算是在互相吹捧啊?”

“哦?这个嘛。”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应该不算吧,我觉得这跟做买卖差不多,你拍我一马屁,我就回拍你一个,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呸呸呸―――会说话吗?什么做买卖拍马屁?”云菲菲不乐意了,“也不知道你那会儿怎么哄女孩子的,就这臭德行,谁爱听啊?”

“行了行了我说错了,云大美女谁都比不上!”我心虚了,赶紧哄她,“那可是貌美如花啊。谁敢说咱菲菲不漂亮的,我跟他急!”

“这还差不多―――”云菲菲摆了个神气活现的pose,又臭美上了。

………………………………

再次开动,继续我们的工作。

说老实话,在长川119事件上,我的心情相当矛盾。事件因我而起可以肯定,蓝正德的垮台也勿庸置疑。但是我并没有想要这些,只能说一句有意栽花无心插柳,我希望的结果完全没有呈现,我有一丝很复杂的失败感。

当然,没有得到结果,不代表失败,所以说想法很复杂。因为事实上这次事件从爆发到控制再到平息,总共只有八天,但是这八天的时间,整个国家的视线都投射过来,不仅仅是在关注事件。我这个人,还有我这本小说,以及小说里的事情人物,引发了人们极大的兴趣。从吸引眼球这点上看,无疑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每一个论坛里都能找到这本书,贴得满天都是,还有那些不怕羞不怕死只怕没点击的盗帖网站,我的小说,到处都是。我把后章一续再续,每一个续章人们都争相传阅,议论不休,猜测,喟叹,质疑,愤恨,抨击,批判。政治问题,猛然上升为网络上的第一问题。

第186章 尴尬

对于这个现象,我喜忧参半。

喜的是有这么多人关注。我把我的小说推上了天,可以肯定,更高层的目光已经投射过来。苏静美的问题,自下而上的平和解决之道,绝对没有。只能期冀上层的介入干预,这是我的究极目标。

忧的也是这一点,太多人关注了,包括上层。事实上状况已经出现,这本书被列入了查禁行列,小说的原发站点已被封停,还有一大批的转文网站也同时关闭。到处都有批驳本书的消息和帖子,官方色彩很浓厚,都是澄清问题驳斥谣言的,然后那些文字的结果就跟119事件里出现过的一样,不但毫无效果,反而遭到围攻咒骂,遭到更多更海量的反批驳。

网络上吵翻了天,比闹事还火爆。真是不知所云。

这一刻,我有点茫然,有点无助感。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也看不到自己的行为后果,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有谁可以帮助我。我看不清楚,象个瞎子。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非常清醒,非常冷静,心平气和。我了解自己的方向,而且我会坚持下去,直到最后结束。我一定会把这场大戏导演完毕,然后谢幕。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是一场喜剧,还是一场悲剧,或者,只是一场闹剧?我真的不知道。

很矛盾,就是这样,真的。

心有点乱。我合上了电脑。

“怎么啦?不说啦?”云菲菲歪着头看我,“我这坛子里好多人哪,你不回他们帖啦?”

“歇歇吧。”我说,“累了。”

“哦,那倒也是,天天这么熬,是有点吃不消。”云菲菲也关上电脑,不再管她那一亩三分地了。

靠在椅背上,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吐出来,很麻木的动作―――我在发呆。

“没事吧小沈子?”云菲菲逗我,“要不要叫个小姐帮你按个摩什么的?也许你精神头就上来了?”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我在想,自从苏静美入狱判刑到现在,好象我跟云菲菲在一块的时间很长,我们好象已经连续奋战了快两个月,真有这么久―――靠!我还真忘了时间!

我的心里涌上了一阵莫明其妙的内疚感,“菲菲―――”我叫她。

“干嘛?”云菲菲的样子总是那么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其实我想―――我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干的这事,真多亏了你帮忙。”我说,“就是不知道你图的啥?又没什么好处,这么没日没夜的,我都挺不住了。”我就这么问她。我跟她说话,很少有什么避讳。

“这个嘛,让我想想―――”云菲菲摆了一个思考的造型,然后说,“苏静美是我偶像啊,我觉得你做的这个事情有意义啊,我喜欢。”她说,“再说了,咱们是好朋友嘛,这个时候,我不帮你谁帮你?”

“还有―――”她的手指着我,“你这书里边,也写到我了,现在,我命令你―――”她用蛮不讲理的口气说,“后边把我写好点,写多点,就跟苏静美似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我。干脆也别用化名了,你看你现在多风光啊,那么多人追你这名字,我也要―――”

“不行!”我打断了她的自我陶醉,“你也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我写这个真的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我说,“成了这本书的主角,绝对不是个好事,我宁可平平淡淡地活着,也不愿意以这种方式让人追。”

“哦?生气了?我也就是说说嘛。”云菲菲鄙视了我一个,“这么小心眼,没劲了,算了不说了。”

………………………………

我在房间里接待了一位客人,省里来的贵客―――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长川119事件调查工作组组长,曾部长。没带随从,一个人来的。

“小沈。”曾部长在我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沙发上坐下来,一句寒暄的开场白都没有,开门见山,很直接地对我说,“你不能这么做,你必须停止。”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我的房间,看我的电脑,还有坐在电脑前的云菲菲。

“好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曾部长这么亲自登门造访,太给我沈某面子了,太抬举我了,您要的这面子我今天一定给,我可以停手,马上就停止。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写了,行吗?”

云菲菲瞪着我看,眼神很古怪,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站起身来,舒展一下筋骨,伸了个懒腰。我看着曾部长说,“我觉得您真没必要亲自跑这一趟,来来回回的多不容易啊,还失了您的省里领导身份。”我告诉他,“其实,要我住手很简单,我相信组织上有很多办法,对吧?”

曾部长考虑了一下,他说,“小沈,我应该提醒你一点,你的情况,一点一滴我们都掌握着,没有什么能瞒过组织的―――当然,你的那个作品里边,有些东西看得很透彻,你做的事情意味什么,你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对啊我清楚。”我无所谓地说,“所以我一直在等处理啊,你们可以处理我,我没有意见。”

“不是处理的问题。”曾部长摇摇头,有点无奈。“说实话,昨天有人提出要把你控制起来,我否决了这个意见―――”

“哦?”我歪着头看他,“领导的意思是来告诉我,您救过我的命,是这样吗?”

“没有,除了你自己,谁都救不了你。”曾部长说,“因为我们专门研究过你的问题,我跟你打过交道,也看过你写的那本小说,我个人认为,组织行为很难让你屈服。要控制你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必须配合组织宣传工作,把你的那个作品、你的那些言论改过来,你要亲自向人们澄清事实,挽回你造成的恶劣影响―――”

“哈――哈――哈!”我就这么大笑,打断了曾部长的阐述,“领导您看着我的眼睛,仔细看。”我的语气很不恭敬。“到底谁需要澄清?什么才是恶劣?告诉我。”

领导没有看我,他的视线从我脸上游离开去。

“我不知道您今天上这来,是个人身份还是代表组织找我谈话的,我不清楚。”我说,“但是我清楚的一点是,你们现在处境很尴尬,你们不知道应该拿我怎么办,因为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悖论,非常矛盾,解不开的结。对吗?”

“你们希望控制事态让我住手,但是真要收拾了我,就没法收拾这个舆论了,对吗?”我得意洋洋地说,“很恼火,我也这样想。留着这人吧是个祸害。干掉他吧又怕承受不了后果,就跟那119事件一样的情形,真是没办法。呵呵。”

“对。”曾部长的视线终于转了回来,“你说得很对,就是这样。你通过自己的小说,把舆论造了出去,扩散面很大,现在我们的压力也很大。”他倒也不隐瞒,“我们所做的宣传工作没有起到作用,必须由你出面向人们解释,确实跟119这个事一样,他们只相信你。”

“哼哼。完全了解。”我冷笑着说,“您曾部长应该也清楚,人们不是相信我,他们相信真相,相信事实。你们可以控制我,但是没有办法控制真相的传播。我把天捅了个窟窿,你们只能希望我来补这窟窿,你们希望我良心发现幡然醒悟,对吗?你们―――”

“你要什么?”曾部长很直接地打断我的话,“说说看,你要怎么样才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公道。”我毫不犹豫地说,“苏静美的公道。”

他立马沉默下来。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这位领导的反应完全在我理解之中,我没有意外,也没有失望,我知道我要的他给不了。

“您请回吧。”我说,“如果没打算把我一块弄回去的话,您就一个人走得了,恕我不送。”

“你们只能耐心等待,等待我的好消息或者我的死讯。在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以前,你们不可能在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什么我都不会给,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我还告诉他说,“这是一场博弈,控制与反控制。我们玩上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吧!但是老鼠后边还有一头大象,你们要小心哦!”

云菲菲坐在对面看着我,嘴张得很开,全然忘记了作为一个美女所必须保持的仪容,她在发呆,应该是为我华丽的比喻所倾倒。

“嘿!美女!”我招呼了她一个,“请注意你的形象,你失态了。”

“切―――”云菲菲从白痴状态下醒转,切了一个,然后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我微笑地看着她。

“呃,我们―――”曾部长有点嗫嚅,状态跟他舆论主管的职业身份明显不符,“也许可以好好谈谈,对,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了,我理解您的难处。”我说,“您是领导没错,您可能是想帮我也没错。但是您的级别还不够高,我的想法―――”我说,“就是要越过您的上级,这是我必须做到的。”

“呃―――”曾部长又口吃了,“你太直接了。”他在我的茶几上扯过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事实上,你已经给省委的工作造成了很大压力。”

“哦?是吗?”我有点好奇,“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说,“真有意思。但我不会道歉,因为你们的压力不是我给的。”

“这样吧小沈!”看样子,曾部长也不想再跟我继续扯淡,他站了起来。“你答应我一点,现在你停下的来,什么都不要做。”他说,“我立刻回省里,我会把你的这个情况汇报上去,至于你的要求有没有结果,咱们都等一等再说吧。”

“行啊没问题。”我说,“那就等吧。”我说,“在得到一个正式答复之前,我不会再写什么,这一点我可以答应。”

“但是我也不会去澄清什么解释什么,那是你们的事。”我补充了一句。

第187章 义犬

曾部长走了。再也没有来过。我要的答复也跟他的人一样,杳如天外飞鸿,渺渺无踪。一连五天,什么消息都没有,我有点坐不住了。

网络上乱得可以。到处充斥声讨攻伐的言论,声势越来越浩大,质问层次也升得越来越高,硝烟火药的味道日浓一日。而我这个始作俑者,却在隔岸观火,这几天里,我没有什么动作,除了跟大家说说书论论文,在政治这一块上,我保持谨慎的沉默,没有再发表任何看法。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信守了自己的承诺,按兵不动。我在等待,但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其实我也考虑过,自己应当是在不切实际地幻想,希望省委那位主要领导良心发现幡然醒悟―――是的,不太现实。在这个局面下,在如此海量的目光注视下,他应当不会让自己陷身于这个莫明其妙的是非场。

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人拒绝我,所以我想我仍然可以幻想一下,等待一下。也许奇迹会有的,答复也会有的,只是时间问题吧。

………………………………

奇迹没有来,答复也没有来,来了一个人。

敌人。

当刘从军悄无声息地掩至我的身边时,我正坐在电脑前。我在坛子里跟很多人聊天,提问的人很多。云菲菲没在,我的打字速度又太慢,一时应付不来,弄得手忙脚乱地。我忽略了身周的情况,忽略了云菲菲出去后忘记关门的事情。

当刘从军的手搭上了我的肩头,我才从真空状态里转回来,我意识到危险的迫近。不过也无所谓,我侧脸看了看他,手在键盘上继续敲打,也没停下来。虽然有点意外,但是绝不害怕,我不相信他敢把我怎么样,虽然我知道他很想干掉我―――如果干掉我等于干掉麻烦,那也轮不到他来动手了。

“兄弟,不错啊,有能耐!真没看出来,还有这个本事。”刘从军很闲适地傍着我,看我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看着一排排文字从显示器上浮现出来,然后钻进那个他不能对付的空间里。他盯着电脑,啧啧有声,好象觉得无限神奇。“不错!”他夸我。“有才。”

“你挡到我了。”我停下手来。没办法,这样子可让我没法继续工作的。

“哦,对不起啊。”刘从军直起了腰,他的手依然傍着我的肩膀。“你这个,是在做什么?”他问我。

“写小说啊。不懂了吧这个?”我一边打字,一边随口敷衍他。

“算不算诽谤造谣什么的?”刘从军用手指指电脑。

“应该不能算吧。”我说。“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你喜欢就看,不喜欢的话,不看就得了,没人说一定要你看。”

我不再搭理他。我正跟大家讨论小说,我在解答他们关于细节的一些提问。比如说有些读者对小说里狂犬和藏獒一类东西有兴趣,问我那是什么。我就把这类畜生凶狠残忍的个性跟他们介绍了一遍,然后我对他们说,有条狂犬现在正人立在我背后,把爪子搭拉在我的肩上,而且好象在呲牙,好象准备咬我一口,我吓了他们一跳。

刘从军立马把他的爪子放下来,不再傍着我。看样子,应该是自动代入角色,对号入座了,呵呵。

刘从军居然也在笑。他没有跟我纠缠什么动物凶猛的问题,他向我发出了一个邀请,“怎么样吧兄弟,跟我走一趟?”他说。

“哦?”我终于停下手来,好象写不成了。我转脸看着刘从军,对他的邀请质疑了一个,“去哪里?有什么手续吗―――逮捕证一类的?”

“没有。没人说过要抓你啊。”他很干脆地说,“这长川市上上下下的,谁不知道你兄弟软硬不吃啊,抓你也没用!”

“哦。那倒也是。”我说,“那你刘书记想请我干什么?喝茶聊天?还是洗脚按摩?”

刘从军浮现了一个冷笑。“我没那闲工夫。”他说,“那些大佬们是怕了你,我可没那么多忌讳,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别提你那破枪了。”我毫不客气地挖苦他,“拔得出收不回,尽给自个添麻烦,好了伤疤忘了痛是吧?小心你那张脸!”

刘从军咬紧了牙,眼角的疤痕凸现出来,为他平添几分狰狞之色,他应该怒了。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说话有些刻薄,失了厚道,可能还会惹点小火上身,但是因为修为不到家,自我克制的功力太差,还是没忍住。而且我也没有抱歉的想法,我觉得对一条狗不需要抱歉,也无须客气―――客气话,狗是听不懂的。

很意外,狗没有呲牙,也没有咆哮。

刘从军吐了一口长气,好象在强忍怒火。“沈宜修。”他说,“我不想跟你啰嗦,蓝正德让你去一趟,就是这样,你看着办。”

我愣了一下。“蓝正德?”我说,“为什么?”

刘从军的视线四处转悠,没有回答我。

我又想了想,呵呵,我应该明白了为什么。“你就为这个来的啊?”我悠悠然地说,“如果他想逮我抓我,开张路条,可以绑着我去―――不过我想他现在也做不了这个决定,他没这能耐了。”我说,“如果是请我,对不起,我没空!”

“随便你,我也就是传个话。”刘从军也不多说,扯腿就走,他走到门边时,我叫住了他。

“刘从军。”我说,“没看出来,你倒还算有情有义―――”我笑着夸奖他,“侍候主人挺到位的嘛,扶柩送棺―――这个时候还能跟着他,不错,义犬,够忠!”

刘从军回过头来看着我,冷冷地说,“没什么忠不忠的,这年头,情义什么都是笑话,有那德行的都死光啦。”他的话让我吸了一口凉气,“我就是想瞧瞧,这蓝书记天天骂人训人,到他求人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还能那么威那么拽。”

我――――靠!

第188章 卑鄙无耻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云菲菲回来了。

她是出去搞补给的,手上抱着一大堆东西,仍然是方便食品小零食一类,而且跟上回完全一样,整个人都给遮住了。

然后,她很准确地一头撞中刘从军,把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你有毛病啊!没事堵着门干什么?”当看清楚门口的障碍物时,云菲菲火了,“刘从军,跑这来又想干什么坏事啦?”

刘从军站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他看看云菲菲,又转脸看看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还笑―――你怎么不去死啊!”云菲菲骂人的口吻非常不淑女,“滚蛋!这里不欢迎你!”

她又望向我了,“哎―――沈宜修,还活着吗?他没怎么样你吧?”

“活着哪!没啥事!”我也笑了,这宝贝姑娘!

刘从军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他的样子很平静。“沈宜修―――”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是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我收拾不了你是吧?你最猖,是吧?”

我有点恼火。“对了!我还就这么想!”我漫不在乎地说,“七大常委一块来我都没怕过,你刘从军算个什么东西?!滚蛋吧你!”

云菲菲手贴在脸蛋上,眼睛扑闪扑闪地,摆了个崇拜的造型,“哇噻!”她夸张地叫唤,“你好牛啊沈宜修,谁能比你牛?谁能比你拽?”

“就是!”我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叫义正辞严?什么叫理直气壮?哥们脸上写着呢!”

刘从军再也没说半个字。在我跟云菲菲的哄笑声中,他夹着尾巴一声不吭地滚蛋了。

………………………………

十分钟之后,蓝正德出现了。

我跟云菲菲还在收拾东西呢,这手上都还没消停,门也没关,就看见这位市委书记大人龙行虎步地迈步进来,招呼都没一个,直接就在我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旁若无人地,就跟这房子是他们家的一样。

我有点纳闷,抬起头来,在后边又看见一个美女,顶花带刺的―――还是那位,还是那么熟悉的一个劲儿。

蓝萱。

还有刘从军。这丫也不怕挤兑,脸皮厚得可以,居然也行若无事地跟了上来,抱胸倚在我的门边一动不动―――看样子,他是非得把这场热闹跟到底了,还没打算买票,蹭着看白戏一样。

我站起身来,发愣中―――好戏似乎马上就要鸣锣开场,可是我还没琢磨过来,这演的是哪一出啊?

“你―――就是沈宜修?”蓝正德说话了。他的声音四平八稳,还是那么有威严感―――这个威严的声音,我是相当的熟悉,大会小会,电视广播,都听了好几年了。

蓝正德正盯着我看,他在观察我。

我汗了一个。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跟这位大书记打过任何一次正面交道,即使在某些场合我们可能见到过,他也应该不会记住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虽然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让他给摁到监狱里边去,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不认识我。

真悲哀。

我摸了摸脑袋。“呃―――”我说,“您―――就是蓝书记?”

他应该汗得比我严重。

呵呵。

蓝书记的眼神果然更悲哀。他可能做梦都没想过,居然会被我这么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过的身份卑微状若白痴的小人物干倒―――而且是突然暴起,从一个莫明其妙的角度,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狠狠地干倒在地。嗯,我可以肯定,他在流汗,在悲哀。

而且―――我在想,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对付他,他的悲哀处境,只不过是我的行为后果中一个完全无心的偏差所造成的。完全是轨道偏移,一次意外走火―――我没打他,他自己倒了,真他妈幽默,呵呵。

这个幽默,我想我就不介绍了,否则估计这位盘踞长川多年,号称不倒之虎的铁腕政治人物,会气得当场吐血身亡,暴毙归西。

“沈宜修!”蓝萱突然冲我高声喊,“你放尊重点!”

“尊重?呵呵。”我转脸看着她。“我什么地方不尊重啦?”

蓝萱倚靠在我的电脑桌旁,脸色苍白,表情郁闷,眼圈红红的,应该在来此之前有过猛烈的哭泣。她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不加掩饰的仇恨感。

云菲菲坐在蓝萱身边的大班椅上,也忘记了自己平时摇来摇去的爱好,她看看愤恨的蓝萱,又看看貌似镇定的蓝父,样子很好奇。

“我只恨那天没杀了你!”蓝萱的声音咬牙切齿,冰冷入骨。

我打了个寒噤。呃―――很舒服。

呵呵。我在想,我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卑劣,严重缺乏同情心,在这种悲情场面下,居然会有享受感―――呃呃,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我怎么就没想到过,你这么个白痴,这么个废物,竟然还能翻身,竟然让你给暗算了―――”蓝萱缓缓摇头,神情痛苦不堪,她绝对是在深深地后悔,她肯定是认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哦,对的对的。小蓝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也没想到,真的。”我恳切地说。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在说真话。

“你太无耻了!”蓝萱恨恨地骂。“卑鄙!”

哦?卑鄙?无耻?

我又汗了一个,云菲菲的眼神瞟过来,她也在强忍笑意―――看得出来,这宝贝姑娘也不是只好鸟,也没见她拿个同情心出来,把人家的悲哀当有趣了,应该也算一个卑鄙无耻了吧?呵呵。

“够了!”蓝正德摆摆手,制止了女儿的进一步语言攻击。“说说看。”他看着我说,“你的动机是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哦?我瞟了一眼蓝萱。原来她居然还没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父亲?或者,蓝大人工作太忙,日理万机,也一直没时间拜读我的小说?

那可太遗憾了。

“呃―――苏静美的事,您不知道吗?”我边想边说。我在考虑,还是跟他说实话好了,告诉他情况,省得让这位大人死不瞑目。“我就是想给她讨个公道,我―――”

“不可能!”蓝书记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这个情况我了解―――她没这个影响力!”他用非常肯定的口吻质问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咹?!一定有原因!”

我靠!看着虎威不倒的蓝书记,我都有点晕头了。这位政治上的强势人物,总是习惯于政治思考,他考虑什么问题都是从政治角度出发,就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东西是他不能理解的―――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什么是公道,什么是正义。

真他妈愚昧!愚不可及!我可以肯定,我的动机,确实不在他的理解范围。

“您在想什么啊蓝书记?”我问他,“您―――是不是觉得太冤枉,您比窦娥还冤,对吧?您在想您在政治上从来没有得罪过那些有背景的大人物,没有人整你,你不能死得这么惨,对吧?”

蓝正德一脸茫然,他真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嗯―――”他思考了一下,“请你注意自己的态度。”他说,“你太放肆了。”

第189章 我也有智慧

蓝萱从边上冲过来,一脚踹我胯上了。我退了一步,又看了她一眼,没吱声。她也不说话,抡圆了又朝我脸上扇。我手一抬,给架住了。

她不依不饶地追着打。

我靠!这丫!也忒不识好歹了吧?看着怒发欲狂的蓝萱,我皱着眉头躲闪,边退边想。

云菲菲跳起身来,挡在我的前边,“你再动他一个试试!”她一把拽住了蓝萱的胳膊,“叫你下不了这楼!”

蓝萱停了下来―――看样子云菲菲这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美女杀手还是颇有一把子震慑力的,嘿嘿。

“你别不识好歹!”云菲菲看着蓝萱,鄙视了她一个,“他不还手,是看你是个女的!别指望我也会怜香惜玉,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

蓝萱立马接受了武力威胁,她恨恨挣开手,盯着我一言不发,她的样子很沮丧。

我咧嘴乐了一个。心想还好她没存了拼命的念头,那可真会伤着自个―――她不知道云菲菲我可知道,人家自由搏击可是真有证书的,打架手也黑,我平时没少吃过她的亏,呵呵。

“小蓝。”我说,“我不知道你们上这来是干嘛的,是来示威的呢还是来打架的。”我瞟了一眼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蓝正德,他的目光定定地,也没什么表情,好象对刚才这一幕武斗场面视若无睹。“示威吧你们已经示过了,我看见了,挺好。打架吧这样子也差不多了,好象也没什么意思。”我的手指向门口,“没别的事的话,那就请回吧。”

蓝萱看着倚在门边的刘从军,眼神悲凉。

刘从军这厮气定神闲地,两手箍在胸前,脸上挂着一丝讪笑,表情超然,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样子,还真是来看热闹的。我服了他!

蓝萱好象气不打一处来,看样子又有点要动作的意思了,不过不知道她想动谁的手。

“小沈。”蓝正德终于又说话了。他很随意地摆了摆手,制止了女儿的冲动。他说,“请你注意,我还没有被怎么样,我现在还是长川的市委书记。你要考虑一下你的行为后果。”

嘿!还真是来示威的!装得真好,真象那么回事!―――看样子不啐他一脸,他还不肯走,还在我这赖上了!

“后果?哼哼。”我冷笑了一个,我真是觉得可笑。“您就端着吧,继续装,也甭跟我客气。”我说,“不倒之虎,真是没的说。”我说,“瞧您这气度,这精神,怎么看都是一老虎啊!”

蓝正德的表情有点变,他盯着我看,瞳孔收缩得很紧,“你知道些什么?谁告诉你什么了?”有点激动的意思了。

“哈――哈――哈!”我笑。“您大概又在想,是谁把您那底牌翻给我看了对吧?我背后肯定还有人,对吧?”

蓝正德微微摇头,没搭理我。

“那您又搞错了,绝对!我也就是猜的。嗯,您的情况,我来分析一下―――”我也把手围在胸前,在屋里走动了两步,顺道把一脸愤懑的蓝萱挤到一边上,“您的组织处理,呃,就是撤职啊双规啊什么的,还有刑事处分就是刑拘啊收审啊逮捕一类,肯定都还没到位,还没谁逮您捕您,应该是吧,到位了您就来不了我破地方了,您就蹲牢里边去了―――”

“切!”云菲菲向我伸出一个指头,大概是在鄙视我把这么无聊的分析说得头头是道,还摆出一个智慧的造型―――让她见笑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蓝萱跟她的父亲没有任何好笑的想法。尤其是蓝正德,身子居然微微一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大牢里边的恐怖阴森,我想他比我清楚。

“为什么还没处理您呢?让我来想一想。”我端着胳膊,在屋里漫无目的地游走,真是有种自感睿智的意思。“关键在于局势,现在这事还没落下地来,大张旗鼓地动您,政治上响动太大,坐实了您犯的那些事,那可是给组织脸上抹了一大块黑啊!”

“那么多人在看着,外国人都盯上这事了,现在把您干过的那些勾当全给爆了出来,多丢脸啊!对吧?组织上可丢不起这人!得把您的事跟这119事件分开处理才对,就是这样。”

“所以说呢,现在不动您蓝书记,不代表永远不动你。既然您的事炒得这么火,全国人民都盯着你,不动一动能过关?”我说,“我这里帮您算个命吧,最多一个月,这119事件落了地,什么都会来的,您放心好了。”

蓝正德的脸跟他女儿一样,白了。“胡说八道!”他恼怒地说,“没有的事!”他手指上我了,“要处理我,我怎么还能上你这来?咹?!”

“嘿嘿。”我又笑了,“蓝书记您是老虎没错,可是现在是只纸老虎了吧?外强中干您明白吗?就这意思―――您的书记还当着没错啊,可是您能开常委会吗?您能再往组织上伸伸手安排人事吗?不能了吧?我估计您现在啊就是一个真空状态,护照身份证什么都让人收了去对吧?档案也给封了吧?帐户也给冻了吧?还有,您应当已经被监视居住了吧?”

我的问话应该说很残忍,每问一句,蓝正德的身子就抖动一下,很明显的,他现在的状况跟我说的差不多―――甚至可能更糟糕。

“嗯―――”我手捏着下巴,指了指倚在门口百无聊赖的刘从军,“说不定现在监视您的,就是您这条以前最心爱的小狗,对吧?”我摇摇头,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了解您啊,您的底细他全知道啊,换了是我,我也会让他盯着您,多称手的一工具啊!”

刘从军无聊地看看我,他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把脸别开了。

房间里的人全都看着我,一个个眼都不带眨的。显然我的这一番乱七八糟的分析很能说明一点问题,呵呵。

蓝正德的嘴里不知道在嗫嚅个啥,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诅咒我。蓝萱的眼神象冰锥一样,似乎很想在我身上扎出几个透明窟窿来。

云菲菲有点发呆,瞧着我的眼睛真在扑闪扑闪地,弄到我眼晕,真的。

第190章 死因

蓝正德颤颤微微地站起身来,他的手颤抖地指着我,“你―――”他说,声音也在抖,好象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蓝萱过去扶住了他。“你找死!”有点怒不可遏的味道。

我漫不在乎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蓝书记。”我说,“我其实真不想说这些,没劲!”我告诉他说,“您也别再吓唬人了,您现在没什么好法子对付我的。”我说,“要是想打架的话,我可还真把话放这里了―――您不是我对手,信不?”

“失去了权力,您什么都不是。”我冷冷地说,“省省吧。别闪了您的腰!”

蓝正德长叹一口气,颓然坐倒,猛烈地咳嗽起来。蓝萱面容惨淡,她也在呜咽,一边用手在父亲的背上肩上轻轻拍打,一边抬起胳膊试眼泪。

真凄惨!

我靠!看着面前这副悲凉的天伦图,我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把脸别开了。

云菲菲可能也受不了,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发怵。看样子,同情心上来了,呵呵。“你们来这干什么的啊?”她又转过脸去问。

蓝正德的咳嗽平息下来,他把女儿的手轻轻地推开了。

“小沈。”他看着我说,“你到底要什么?”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说话―――其实现在,我已经很清楚他们上我这来的目的了。但是,我帮不了他们,我想要的,他蓝正德也给不了。

“只要你能帮我过这一关―――”蓝正德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说话的条理又重新清晰起来,看样子这几十年的宦海生涯还是没白混,心态的调节功力还是相当不错的。“什么都可以给你。要钱要位子,只要我不倒,什么都好说。”

这话够直白,倒也没转什么弯。投桃报李―――那我也就不打埋伏了。

“我没权力决定这个。”我说,“你蓝书记知道,我也就是一个小人物,我能帮你什么呢?你找错人了―――”

“不!”蓝正德很坚决地打断了我的话,“只要你小沈肯帮我,绝对没问题!我清楚这一点。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他用手在窗外点了点,也不知道是想指什么,“那些网络上的东西,那些舆论,只有你能做他们的工作。119事件不也是这样吗?他们相信你―――”

“恐怕不行吧?”我皱着眉头说,“舆论归舆论,要处理你蓝书记,那可是上边的意思,你让他们难受了,不是吗?”

“不不不―――”蓝正德好象突然看到了光明,他精神一振,头抬起来了,“只要你把舆论控制了,没人再传这事,上边的工作我来做,绝对没有问题,这个你放心!”

哦?要我放心?―――呵呵,说这个,有意思。

我扫视了一眼房间里的人,大家也都看着我。屋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好象都在等待我的回答。

刘从军依然保持那个自以为很酷的姿势,斜眼瞧过来,脸上还是那种讪笑,不过,有点紧张感。

云菲菲又坐在大班椅上摇来晃去了,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睛闪灵灵地看我―――这事跟她没太大关系,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想的啥。

蓝正德父女俩的样子就有点着急。

蓝萱也没哭了,神情平静了许多,她手按在沙发的扶手上,身子坐得很直,眼也不眨地盯着我,目光里倒也不再有愤恨,满是期待祈盼,应该是很希望我能给出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小沈,你想一想,只要我蓝正德还是市委书记―――不不不,只要能过这一关,我可以不做书记,去别的地方也行―――你帮忙的话,这事就有余地,什么都好商量!本来这事,也就不是什么人要对付我!”蓝正德的声音有点兴奋,有点憧憬―――看样子,这半个月来,他可能真的已经尝到了苦头。

嗯―――蓝正德也在自我判断,他应该是觉得这场风波太过荒谬。毫无政治预兆,毫无政治动机,也没有什么高层背景要整他,自己就这么莫明其妙地中了必杀技,他觉得挺冤的。而且他绝不甘心自己几十年的政治生涯就这么毁于一旦,甚至还会折到大牢里边去,他必须挣扎,而且他觉得很有挽回的可能,他在想―――只有我沈宜修能做到,只要我愿意。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可以说他的政治判断没有错误―――我太了解这一类事情了,如果不是这种局面,没有人盯着他给他压力,我相信他有办法过关。

“是的蓝书记,只要我愿意。”我无所谓地说,“我可以把我的小说改了,我可以扇自己的耳光,跟大家解释说这个事是我的错误判断,我陷害你了―――就算他们不信,至少也能缓解你的压力,大家都会来骂我是个神经病,对不?”

“对对对!”蓝正德神情兴奋,连连点头,我瞪着他。

“噢不不不!”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又赶紧说,“你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嗯,我会补偿你,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不坐牢,只要能过关,怎么样都行!”他说,“你要做的事,对你来说不算难,其他政治上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我比你清楚,现在就是一个墙倒众人推,只要墙不倒―――”

“嘿嘿。”瞧着神思恍惚的市委书记,我冷笑了一个,“是啊蓝书记,政治。”我说,“你太习惯用政治来思考问题了。你总是觉得所有的问题都是政治问题,都可以政治来思考,你活着,活得很好,是因为你的政治手段高明。你死了,死得很惨,你觉得,那是墙倒众人推,政治抛弃了你―――当然,你还会觉得我害了你,我是你的死因。”

“你会怪这个怪那个,就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干过什么。你没有内疚没有羞愧,你不会去想,有人因为你流离失所,有人因为你含恨而死,你一点都没有想过,我问你―――你自己做过的那些事,不能让你倒台?我为什么要帮你?”

第191章 目的动机和意义

我指着蓝萱告诉他,“你的女儿对我过说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我说,“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受到惩罚―――”

“沈宜修!”蓝萱急促地喊了一句。我没理她,继续说下去,“蓝书记,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我说,“没有人害你,你的死不能怪别人,也不能怪政治―――害死你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贪婪,你的欲望,还有你的罪恶!”

“我不会帮你的,你不值得让我为你做什么。”我没有看他,眼睛望着窗外,我的语气很淡漠。“你的死活与我无关。”我说。

蓝正德又咳嗽起来,脸色灰暗,他转头看着女儿,没有再说话。

“沈宜修。”蓝萱站起身来,她的身子有点颤抖,“你真是这么冷血?见死不救?”眼泪又掉下来了,“这件事不关我爸的事,是我错了,我得罪的你,你可以冲我来―――”

我想了一下。“小蓝。”我看着她说,“你父亲的事,我为你难过。但是,我不会内疚,我也不会道歉。还有―――”

“没有了!”蓝萱突然高声叫唤起来,打断了我的话。“什么都没有了―――”她说,她的声音很悲凉很凄苦也很无助,“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呜咽着说,“我恨我没有杀了你!”

我淡淡一笑。“是啊小蓝。”我说,“我也曾经很想弄死你,但是我后悔当时的冲动。”

“我后来想啊,其实你也挺可怜的。”我告诉她说,“为虎作伥―――你把自己绑在你父亲的权力上了。你说这个说那个,其实都不是理由,你是在为权力牺牲,你把自己都豁出去了。讨好上司,打击异己,得罪过你父亲的,你都要想办法对付―――”

“沈宜修!”蓝萱瞪着我。她的眼神,左边是屈辱,右边是愤怒。“你摸摸自己的心说话,我真想对付你吗?我什么时候针对过你?你自己说!”

我没说话,也无需什么扪心自问,应该要承认这一点,蓝萱确实没有弄死我的意思。

“我要真想整死你,你能活到现在吗?你能站在这里神气活现吗?”她在哭泣,“林曼琴的事上,我是她的律师我是安排过证据,可我什么时候拿出来过?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以为就全部是为了苏静美吗?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

蓝萱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她上前两步,逼到了我的身前,她盯着我的眼睛。“我为什么跟你上床?”她问我。

啊?为什么?我退了一步,我觉得她的样子给我压力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你是个白痴!”蓝萱又上前一步,顶到我了。她逼视我的眼睛,“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不能忍受你知道吗?你在床上还叫着苏静美的名字,你让我感到耻辱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你知道吗?”

我张口结舌,一时说不上话来。

“苏静美说的都没错!”蓝萱神情激动,她的脸色苍白,但是她的声音却很高亢。“一个深情的男人,不世故不俗气没有机心―――不是只有她才能喜欢!可是凭什么她都能得到?凭什么?你告诉我!”她抓住了我的衣襟,她在我的身前哭泣,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肩上。

呃―――有点难受。

我的手插在衣服兜里,一直没有扯出来,因为我害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搂住她颤动的肩膀―――我不想这样。

我站着想了很久,直到她的哭泣平息。

“小蓝。”我说,“咱们的这个事情上,对不起。是一个错误。”我说,“我犯的一个错。”

“你说得很对,我是一个白痴。”我说,“我从来就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你想干什么。我也没有去揣摩过你的想法,也许你现在说的是真心话吧。”我说,“但是苏静美也说过,权力背景下的婚姻跟爱情,都是交易。”我说,“我也不喜欢这个。”

我把脸别开了,我不想看见她的泪水。“在你父亲出事以前,你如果向我说这些话,也许我会很难过,我觉得那是命运的错。但是现在不行,我怀疑这依然会是一场交易。”

云菲菲望着我,她的眼神很郁闷,在她的眼睛里,我也看见了泪光,这让我感到非常抱歉―――当然,我不会对蓝萱抱歉,我说的话,都很坦然。

“我们是上过床。”我淡淡地说,“但是那个床上不止我们两个人。”

云菲菲的眼神陡然放光,火焰万丈,我看见她把两只手都放到了我的电脑上,她好象想把那玩艺举起来。

我靠!这宝贝姑娘!想的啥?我赶紧说,“呃―――床上还有一台录音机。”

云菲菲放过了电脑,她的手也往胸前一抱,送给我一个白眼后,脸扭开了,好象不想再搭理我――-其实我说的这些,小说里都有写过,都是我的忏悔,云菲菲亲手打的字。只是现在翻出来再讲一遍,又得到了她的一个至高鄙视。

“是的,没有意义。”我说,“包括你小蓝所说的喜欢。”

“你以你的这种方式,把苏静美埋葬了。”我说,“喜欢也好,爱也好,如果是为了达到目的,带着一个阴险的动机而来,没有人能接受。”

“沈宜修!”蓝萱放下手,退开了一步,这让我感到压力稍轻,但是她依然毫不犹豫地指着我,“我最烦你什么你知道吗?”她冲我喊,“什么都是苏静美,你做什么都是为的她―――”她缓缓地摇头,声音很冷。“目的,动机,意义!”

“你敢说你没有目的?你敢说你没有动机?你敢说你的行为意义真有那么纯洁那么高尚那么正经?”

“装的!”她说,“你跟她一样,什么事情都能说得那么高,说得那么假!其实你们都是在装!”

“这是个什么世界?”她怒不可遏地骂,“做什么事情没有目的?没有动机?我操你!说这个说那个,你还不是想说,你就是为的要救她!为了帮她喊冤,你可以让天下大乱,谁死了都不能死她!对吧?什么动机意义,你还说你不是装?!”

第192章 屈服

“算了吧小蓝。”我说,“你说我装也好假也好,都无所谓,现在争论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我摇摇头,“但是我还是想说明一点。苏静美不是。”

“她是一只最美的天鹅。”我告诉她说,“只是不小心落进这个浊世,落进了这个泥淖里。她现在快要死了,奄奄一息,是你们杀害了她。”

云菲菲转脸过来看我,她的脸上有泪的痕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伤心。也许,我在想,她一直都有为苏静美哭泣吧。

这个想法让我的心也跟着痛起来。

“算了不要说了,没有什么能够改变的。”我冷冷地说,“你不想杀我没错。但是你在杀死她的那一刻,把我也一块杀死了。我现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蓝萱仰脸看着我,她的神情充满恐惧,在我的话里,她听出了痛恨,听到了决绝。

“不―――”她猛然发作,她冲过来,抱住我的腰。“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她大声地喊,“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想让我们怎么办?”她在哀哀地哭泣,“你真要让我们跪到你的面前来求你吗?”

“不。不需要。”我没动身子,手依然插在口袋里,甚至我感觉我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你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我说。

“不不不!”蓝萱把我抱得更紧,不肯放开,好象失去了依靠,她随时都会倒下,“我可以去做―――”她看着我说,她的眼神很慌乱。“我可以去求她,我会让她原谅的。我可以跪在苏静美面前,告诉她我错了,我陷害了你,我在欺骗她,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答应,我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蓝萱伏在我的胸前,不停啜泣,她把眼泪都弄到了我的衣服上,她把我的衣服弄皱了。她仰着脸,目不转睛,一直看着我的神色,她的眼神充满哀怜,她的泪光让人心悸。

心有点颤抖。

我想了一下,不能否认,她的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

嗯,始作俑者。也许她能够让苏静美原谅我。

我抬起手来,捏着下巴,沉吟了几分钟。

蓝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她的样子,已经彻底改变了。过往的那些强硬,那些倨傲,在这一刻已经消失无踪,荡然无存。她的样子看上去很哀婉很柔顺。她紧紧地抱着我,似乎我是她最后的支撑。

是啊,我想。每个人都有一条脊梁,都有一种撑靠自己的力量。失去这个支撑,人就会倒下,世界就会坍塌。蓝萱,跟她父亲一样,支撑她的,是她的权力与荣耀感。如果没有了这个,对她和她的父亲来说,就是崩溃,就是世界末日。

那么,苏静美呢?

支撑她的,是爱―――爱让她生存。我知道。

一声叹息,我摇了摇头。是的我知道。我了解苏静美,我太了解她了,我比谁都了解她。

“可以吗?沈宜修?”蓝萱的目光和她的声音同时颤抖,她的身子也在发抖。我想她应该感觉到了我的拒绝。

“我可以去帮你解释,我可以的。我知道苏静美爱你,她会相信的。我会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我在安排,是我设的局,我会告诉她,你有多爱她。”蓝萱的话说得很快,没有条理,她害怕我打断她的话。

“呵呵。”我笑了笑,很涩。“没有用的。”我说,“她根本不会相信。谁去解释都没有用,她更不会相信你。是的她那么爱我,爱得那么深。而现在,她的恨会跟她的爱一样,一样的深。”

“不!不!”蓝萱还在努力,但是她已经感觉到了绝望,我可以肯定。“不会的不会的!”她焦躁地说,“苏静美―――那么聪明,那么智慧。我肯定她会明白的,她会相信的!”

“是啊,我也希望这样―――如果可以解释,那该有多好。”我笑得很凄凉,“很可惜,你打破了一样东西,就没办法把她复原,你让她绝望了。她不可能相信你,更不会相信我,你把她的世界打破了,你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信任,所有的爱。你没有说错,你彻底地杀死了她。”

“现在她的世界,只剩下仇恨,只剩下悲哀,只剩下绝望。”我说,“我也一样。”我把蓝萱推开了,虽然动作很轻,但是她完全不能承受。

她坐到了地上。

“你们走吧。”我说,“去做你们应该做的准备,现在你们需要的,不是呆在我这里。”

“沈宜修。”蓝萱吐了一口长气,她抬起脸来看着我,她的眼神同样充满绝望。“你是告诉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对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这是一个悖论,我确实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说。“但是我知道我必须怎么做。”

蓝萱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扶着我的电脑桌,站起了身子。她的眼神恢复到杀人状态。

“你去死吧!”她骂起来了。“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禽兽不如!”

我微微一笑,坐了下来,说真的,她骂什么,我根本就不在乎,无所谓。

“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就没有后果?你以为没人治你?我等着看你的报应,我瞧你能神气多久。你会死得比我们惨!我会看到的。”蓝萱的声音咬牙切齿,充满诅咒的意味。

“也许吧。”我说,“我曾经在你面前犯过错,现在,也许我是在犯另一个错误。犯错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后果。”我很轻松地说,“但是我有准备。我随时可以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我愿意接受惩罚。”

蓝萱居然还不肯走人,她指着我,骂得更厉害了,我皱起眉头来。

“菲菲!”我冲云菲菲喊,“你的电话呢?你不会报警吗?110是干什么的?”

“噢,噢。”云菲菲好象刚才一直在做梦,给我一嗓子给吼醒来,她才恍然大悟,操起了手机。

蓝正德跟蓝萱很快地消失。带着他们的不甘和仇恨,走了。

………………………………

“兄弟。”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刘从军架住了我的手。“告诉我。”他的眼神很怪异。

“什么能让你屈服?能让你为我们工作?”他凝视着我,声音有点冷。

我把他的手甩开了。“你的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我说。

“你会屈服的。”刘从军说。

“去死吧!”云菲菲飞起一脚,把门给踢得关上了。

哇靠!旋风腿!

第193章 习惯

云菲菲走了,大概是回了家吧。已经两天没过来,手机也关机,一直打不通。

她是昨天早上出去的,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云菲菲有晨跑的习惯。没事的话,每天早晨都得出去转上个把小时,她说她这习惯挺好,强身健体,还想传染给我,拉拉拽拽地,老是企图带我出去一块蹓哒,可我这人懒啊,也没跟她跑过几回,睡觉舒服多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确实不想让人们老在外边看见我跟她在转悠,我是无所谓,可是搁她身上,我觉得不太好,毕竟人家一大闺女吧,老跟我这流氓混一堆儿也不是个事―――当然,呆在屋子里头没人瞧见也就算了,呵呵。

这两天没干什么事。

本来我是应该上了火,我在等省里边的消息,可这一个多礼拜了还没见半点响动,不耐烦了,我得动手了,已经够给人面子的,可我不能这么无条件无期限地等待下去。忍无可忍,我就不想再忍。

于是我到各个坛子里又开起聊来,我要把这场政治风波再推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但是,我发现,越写越烦,写了两天后,我根本就没心思了。

没有别的原因,网上的人们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等我的言论。可是我说不了话,我结巴了―――莫明其妙地,我觉得心里头挺空,有种失落感,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一直静不下来,我好象秀逗了。

关上电脑离了网,坐在沙发上想了好半天,我才找到原因。我搔了搔脑袋,因为这个原因的发现让我感觉到尴尬,有点不好意思。

是的,云菲菲。我想是因为她的原因。

我已经完全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坐在我对面,听我说书,然后拼字把东西传到网去,我习惯了这种合作的写文方式。这两个月来,我们一直是这么干的,她这一骤然消失,我还真觉得不太适应,挺不习惯的。

是的。习惯。就是这个。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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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两会闭幕后,按照惯例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

记者们争相向我提问。其他领导也按惯例选择了回避,自动消失,不带我玩―――因为跟我坐在一块,他们没有任何风头,全成了陪衬,在公众面前,他们已经习惯了不和我同列。当然,这一点上,我们倒也无所谓,习惯嘛,就是这样,改变不了的状况,就去适应它吧,谁都没办法。

应该说,这几年媒体也已经自发形成了习惯,只要我在会场,只要我愿意接受采访,所有镜头跟话筒都会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同僚们带着善意的嫉妒开我玩笑,说我是有史以来跟媒体关系最好的领导。媒体们则一致说我是有史以来最透明的一位领导,我没有秘密,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说,我很少有什么避讳。虽然我的态度并不友善,而且处理有问题的无良媒体比谁都坚决,关停并转,绝不手软。媒体们都怕我,但是又都喜欢我,呃,很矛盾。

“沈先生,我是xxxx网站记者。”一个女记者站起来提问―――所有人都叫我沈先生,没有使用职务称呼的,这也是一种习惯。“您在会上发言时曾经提到过,反腐的力度将会进一步加大,组织自我净化自我纯洁的决心和意志不容置疑。那么,对于沈先生的这次高票当选,我们可不可以这样理解―――这是高层政治即将趋于强硬的一个标志?”

“为什么这么理解?”我反问她。

“因为您的强硬立场,在惩治腐败打击犯罪上的严厉手段。”记者毫不犹豫地说,“所有人都知道沈先生的政治态度。民间说法,您是典型的鹰派人物―――”

“不要提什么老鹰。”我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那么累,也没想过要飞那么高。如果可以,我情愿是一只鸽子。”

记者们的笑声中,那位记者mm不退反进,她盯着我的眼睛发问,有挑衅的意思。“沈先生,我对您有过研究。您话里的潜台词应该是说,鹰的巡游,寂寞悲凉,是这样吗?说您的真心话,您习惯说真话,不是吗?”

我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应该说这位记者mm很有好奇心,对我也有认识,我不能否认她的说法。我笑了笑,“也许吧,也许你说的没错。”我说,“鹰的悲凉,在于他的寂寞。鸽子的幸福,来自鸽群的温暖。”

记者们沉静下来,一个个表情都很肃穆,没有人说话,他们应该都在回想有关我的那些往事传说。

“嗯,这是很私人的问题了。”记者mm不依不饶,“这跟沈先生的经历有关系,是这样吗?也就是说跟您生命里历经的那些女性有关―――沈先生能够概括一下她们吗?还有―――”

她的话终于没有说完,我看见旁边的人拉住她的手,按下了她的话筒,阻止她的进一步追问。

我摇了摇头,这一次,我是真的不想说话。

是的,经历,我在沉默地想。在我生命里经历过的三位女子,如果一定需要一个概括的话。琳子,是生活。苏静美,是梦想。

而云菲菲,是习惯。

对的,就象走路时究竟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一样,不需要思考,那个就叫习惯,或者说本能。又比如说,我在尴尬或者不好意思的时候,通常会摸摸头发,搔搔脑袋,这个动作如此频繁,表演得熟极而流,甚至毛病都已经传染给了云菲菲,我让她也有了这个不太雅观的习惯。

而今天,这个习惯,我已经戒了。因为云菲菲的缘故―――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感到尴尬,感到不好意思的。我所做过的每一件事,我即将要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坚信,那是对的,天经地义,不容置疑,无可否定。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不再需要尴尬。

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那是因为我的经历―――如果说,经历是一所大学,三位女子,分别教过我很多,她们都是我的老师,我对她们,无比尊敬,无比热爱。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忘记过她们赐予我的。

伊琳,教我人性慈悲,生活况味;苏静美,教我真情大爱,生命高贵;而云菲菲―――教我冷血,无情,她让我的灵魂,坚如铁石,无可撼动。

时至今日,我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每天面对很多人很多事,有那么多的明枪暗箭笑里藏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从来没有过胆怯,没有过退缩。我痛恨腐败和犯罪,对于那些需要打击的对手,我从不吝啬我的冷酷,通过一次次精准详实的计算,缜密周至的安排,我让他们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我的摧毁是最无情最彻底的,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动用我所能用到的任何手段,只要我愿意。而且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做过的事情有什么错误。我看到那些敌人在我面前奔走呼号哭天抢地垂死挣扎,而我,从不怜悯,绝无宽恕。眼看他们死亡,我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因为在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云菲菲。

是的,云菲菲,教会我坚强,教会我残忍,教会我如何生存。她让我死心塌地,不知畏惧。

虽然她自己,绝不冷血,绝不无情,绝不残忍,也绝不坚强。她完全不懂得生存法则,忍辱之道,她把悲伤留下,把美丽都带走了,如此决绝。

………………………………

而在那一刻,坐在房间沙发上,看着桌上云菲菲的电脑,我什么都还没有意识到。我只是忽然之间想起来了,我突如其来地怀念云菲菲,我在微笑地想着她。在我的眼角,有一丝莫明其妙的泪痕。我在想,我好象真的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的大大咧咧咋咋唬唬,习惯了她的装腔作势自以为是,习惯了她的笨手笨脚毛毛燥燥。我习惯了她的大喊大叫,习惯了她永远守护在我左右的姿势。我突然想起来,好象除了恋爱的时候,我总是跟她呆在一起,我们相处的时间如此之长,常常是一整天形影不离地呆着,我们玩笑打闹,追逐嬉戏,有时候甚至会象兄弟一样勾肩搭背,毫无避讳。

是啊。我不知道我跟她之间算是一种什么关系,也许,只是好朋友吧。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都忽略了她的感受,跟她在一块,我很自然很放松,我认为她会和我一样,一样地自然,一样地轻松。其实,我想,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真的。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一句有关情爱的话,我也从来没有认真地去考虑过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对于云菲菲,我已经习以为常,我完全―――习惯了。是啊,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她就在我面前静静地死去了,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我有多遗憾,我有多伤感。

还有那么多凄凉,那么多绝望―――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她让我的生命,从此失去颜色,失去了光泽。

云菲菲,死于自杀。

第194章 绑架或谋杀

这个傍晚,突然之间,有点感伤,有点惆怅,我六神无主魂不守舍,我觉得我好象掉了什么东西,很重要,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掉了什么。我在想,是不是云菲菲不在身边的原因?不习惯?那也没有这么夸张吧―――实际上,这就是第六感,但是,也仅仅只是感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再次拨打云菲菲的电话。

关机。

我又尝试打她家里的电话―――我知道号码,但是,很少打过,来自她家人的盘问常常让我感到尴尬。

好象是她哥哥接的电话,很不耐烦地告诉我说她昨晚回过家,早上又出去了,没回来。然后,又是追问。

我很不好意思地把电话挂了,我不能让他们知道云菲菲跟我呆在一块,那样会让他们晕倒的。

然后,继续烦燥。

………………………………

有人敲门,不停地敲。

我一个大步蹿过去把门开了,我以为会是云菲菲―――虽然她有这房子的钥匙,但是她经常忘记这个事实。

陌生人。

很陌生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的。

“你是沈宜修吗?”那人问我。

“是我。有事吗?”我看着他。这是一个很结实的中年人,皮肤黝黑,戴着眼镜,操正宗的东北口音,我觉得有点怪。

“很好。”那人说,“你女朋友呢?跟你在一块吗?就是那位漂亮的姑娘?”说话的时候,他甚至还好奇地伸头往我屋子里瞧了瞧。

我觉得这个人真他妈无聊。

我把门关上了。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不想理他。

但是―――我发现,门没有关上,卡住了。再一用力,还是没有推动分毫。这个发现,让我心生警惕。是的,门被那个人顶住了。我使出全身的力气,而他,只用了―――一只手。

我把门又打开来。“你想干什么?”我说。

陌生人笑了笑。“我想告诉你,你的那位女朋友,现在在哪里。”他的另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手心里,是云菲菲的手机。

我的眼睛猛然睁大,但是没有去拿电话,我的瞳孔骤然缩紧,我开始聚气。

“不。不要这样,不要乱动。”陌生人很轻松,他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为了你女朋友的安全,一定要冷静。”

云菲菲的电话响了。

“听一听吧。”他把电话打开,放到了我的耳朵边。

我听见了云菲菲的叫声,很尖厉,很凄惨。

在这一瞬间,我的心沉了下去,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已经连累到她了―――我没有想过这个,我一直觉得,她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这一刻,我是真的真的很后悔―――我一直在等待惩罚,但是我完全没有想到,会让这个无辜的姑娘,为我付出代价。

“不!”我说,“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放了她!”

“可以。没问题。”陌生人把电话收了起来。“那就跟我走吧兄弟。不过你得快点。”他很随意地说。“如果你还有别的什么想法,想做点什么就赶紧,我可以等你。”

“不过我的那些兄弟们都很好色,他们不一定能等。”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女朋友很漂亮,我也这么认为。”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没有任何选择,我只能跟他走,他们的目的是我而不是云菲菲。如果有什么不明智的举动,云菲菲就会成为我的祭品。我肯定。

“走吧。”陌生人没有看我,他转身下楼了。

我没有再说话,紧紧地跟了上去,甚至我连门都没有关―――没必要了。也许这一次出去,我就回不来了,我想应该会这样。

有辆皮卡在路边等我们,没有熄火,我们上了车,车里还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

我从后座上来的。陌生人跟着我进来,同先头后座上的一个人一块,把我夹在中间。

开车的块头很大,也戴着眼镜,样子倒是斯斯文文的,他们三个人都是东北口音。一路上,我没有说话,面对他们,我知道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好问。该让我知道的自然会告诉我,不让我知道的,问了也白问。

他们三个人自己在聊天,说些吃喝的口味小姐的脾气一类的,很轻松地谈笑。我听出来了,跟我坐一块那陌生人叫老黑,开车的叫范三―――也不知道是饭山还是范三,反正就这个音。

车开了几十分钟,东转转西转转,到了市郊的一个小山包边上停下来。这是长川老城区一个废弃的变电站后边,一个人都没有,很偏僻,真正鸟不生蛋的地方。

“下吧兄弟,到站了。”那个老黑在我肩头推了一把。

当我看见那个小山包下歪歪斜斜锈迹斑斑的铁闸时,我知道自己的此行目的在什么位置了―――就是老城区下面纵横交错的人防工程的地坑。换句话说,他们会让我钻进防空洞里去。

防空洞―――咱们国家特定时代里的特色工程,每个城市都有,各种用场都能派上,我有看到过改建成旅馆商场养殖场一类的。但是在长川,这个庞大的地下宫殿完全被废弃,因为十几年前,这个城市就已经完全迁移,老城区的这一块地方,现在已经很荒凉,防空洞这个名词,对于长川来说,已经属于上个世纪的遗迹。

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跟一帮子同学进到里边逛过,跟探险一样,带着电筒绳索一类物品,然后大家手拉手连成一排进去,可是走不了多远就退了,里边实在是太多岔口,太多支道,太多的门门洞洞,如果不熟悉地形,就这么胡乱闯将进去,再想顺利地出来估计难度会很高。而在里边一旦迷路,就只能坐等警察叔叔来救命了―――胡走乱走,那可真会要了人命的。

任何一个城市的防空洞系统,都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就是支线繁多,四通八达,有无数的出口入口,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里面的全部地形―――除了警察,除了人防办。也就是说,只有官方手里有地图。

我站在防空洞的入口前,望着黑乎乎的前路,犹豫了一下,我向左右看了看。两个东北佬没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把我夹在中间,那个老黑站在我们身后,见我脚步一停,又往我背上推了一把。“进去。”他沉声说。

两个人的胳膊搭上了我的肩膀。我稍稍一挣,立马感受到来自于他们手上无比巨大的反作用力,根本无法抗拒―――我只能说,这些人,非常职业。

杀手。

真正的杀手。

我被他们半推半拉地带着走,有点晕眩感。

很清楚,这是一次绑架,绝无任何疑义。虽然我从对方的举动里没有得到任何我所知道的有关绑架的那些信号―――没有蒙面,没有换装,没有改车牌,也没有给我戴头套遮眼睛―――但是我清楚,这是最危险的信号。

他们不需要掩饰。他们不在乎我的观察。他们不会让我活着。

对,这不是绑架。这将是一场谋杀。我肯定。

我会死于谋杀,而现在这个防空洞,将是我的坟场―――我非常佩服他们的选择,真是一块风水宝地,非常适合杀人,发生在这里的杀戮,不会有人知道。

但是,我又想,杀人的动作,对于面前这几位,应该是很流利的,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为什么弄得这么复杂把我带这来?我想我也知道原因―――因为要囚禁一个人比杀人麻烦,而这里绝对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一地方,把一个关在这里,更加合适―――哪怕是一个月两个月,只要没人报警,估计谁都不会知道。

所以,我看出来了―――他们的目的,是希望在杀人之前,先行囚禁。他们希望在我身上弄到东西。我肯定。

想到这些,我轻松起来。

只要他们的目的在于我,就好办,云菲菲就不会有事,那就没事了。

至于一定要杀我的话―――那也由他们吧。我的生命在这一刻,不太重要,已经完全捏到了别人手里。不过也无所谓―――这个世界,随时搁屁着凉翘辫子的多的是,哪天不死人?为什么不能死我?

第195章 动作

防空洞里的空气质量很差,呼吸不太顺畅。后面的老黑打着电筒,旁边那两个东北佬把我紧紧夹在中间,按我肩膀上的手不时用力,控制我的步伐节奏。我们脚下高高低低地走了一会,转过很多弯,最后好象钻到了一个坑洞里。有人在里边等,见我们进来,把一个后备应急灯开亮了。

我不知道自己具体处于老城区下面的哪个位置,估计应该是进入到防空洞里很深的地方了,这里没有光源。一路摸了十几分钟的黑,应急灯突然亮起的强光照射过来,眩了我的眼睛,我举起一只手遮挡着脸,适应一下,然后侧头观察身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二十平方左右的坑洞,,四面墙全部用水泥浇灌,象个石头做的屋子。中间还立着一根石柱,对面墙下有条小小的地沟,应该是通风透气用的,跟所有防空洞的内室一样,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我们进来时的那条门。总之一句话,该场所用来做牢房囚笼,确实再合适不过了,也亏他们想得出。

如果这算一间房屋的话,那么居然还有家具摆设―――墙角有架铁床,一把塑料靠椅,一张塑料桌子上面还摆着台―――手提电脑。

看到电脑的时候,我想我终于证明了自己先前的判断,这些人的目的―――我知道了。

“那个女孩呢?”站定之后,我问了一句。

在这里没有看见云菲菲,这个情况让我感到忧虑―――说明了此次针对我们的行动绝对属于有组织有预谋,而且计划得很周密―――起码除开这里以外,他们另外还有地方,而且从参与者上看,对手也应该不止面前这四个人。

“这位兄弟,别着急啊。”老黑可能是几个人的头,他站在门口,手里的电筒在我脸上晃来晃去。他也没搭理我的话,用手指了指墙角那电脑,很直接地说,“请你来做些什么,我想你应该明白吧。”

“你的小说写得太好了。”他说,“有人让你改一改。”

“改?”我说,“怎么改?”

话音刚落,我感觉摁我左边肩膀的人动了一下,我还什么都没看清,肚子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我痛得一弯腰,然后脸猛地磕上在那里等候的一只膝盖,我的身子在空中翻腾了半周,象一条被钩杆甩到岸上的鱼,仰面倒在地上。立刻看见小鸟在头顶上乱飞,还放光,还叽叽喳喳叫。

脑袋晕都算了,关键那一拳太重,实在受不了,我抱着肚子在地上乱滚,真他妈---痛!

“范三!你他妈有病!”虽然神志有点模糊,我还是听到了有人在沉声喝斥。“告你我说话的时候别动手,弄死了怎么算?”

范三把我扶着站起来。我直不起腰,佝偻着身子不停干呕―――范三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中我了胃。我全身的器官都在痉挛,好象都受到了牵连。

“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兄弟你没事吧?”安慰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应该还是那个老黑。

我拽着身边的范三,摇摇晃晃地站直了,他侧头看着我,没什么表情。突然感觉脸上有点凉,我伸手一摸―――鼻子也流血了。

“不行―――”我又弯下身子,用力甩了甩头,“太重了。”我说。

有人一脚把墙角那椅子踢了过来,站我右边那人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示意我坐下。

“不用。”我的手勾在范三的腰上,他妈的这水牛腰粗得跟颗树似的。“站一会就好。”我抖着声音说。

几个人站在那里等了一会,直到我的喘息稍微平复,老黑才又说话,“怎么样吧兄弟,行不行说句话。”

“这里没网。”我说。

“不用网。”老黑说,“你在这里写,有人帮你弄上去。”

我捂着胸膛咳嗽了几声,身子在颤抖,我的左手勾紧了范三。“我马子呢?”我的呼吸很急促,象拉风箱,“没看到她,我什么也不会干,弄死我也不成。”声音从喉管里挤出来,很艰难。

“嗯嗯。”老黑应该对我的态度也不意外。“行吧我了解。”

“小五!”他在招呼我右边那人,“跟我去带人。”

………………………………

等了几分钟后,我看见了云菲菲。她的脸色很苍白,头发也零乱,身上的衣服撕破了好几个地方,应该来到这个场所之前跟人有过激烈的搏斗。

云菲菲站在房间的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老黑跟小五一左一右,紧跟在她后面―――他们看云菲菲的眼神比看我留心,可能是觉得这姑娘的战斗力远胜于我吧。

我弯着腰,踉踉跄跄地向前挪动两步,手依然勾着范三的身子,他跟着我动了几步。

“菲菲菲菲,你的脸怎么啦―――”一边走,我一边惊讶地问。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着云菲菲。

我发动了。

是的,在看见云菲菲之前,我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所有的反抗动作都是无意义的,那将会直接置她于死地,但是现在,必须发动―――她的生命在此一举。

我的膝盖准确地顶中范三的档下―――蹲踞上冲,用尽我全身的力量―――他跟我刚刚挨打时一模一样,猛地弯下身子,然后他的下颌撞中了我急速上冲的勾拳。

骨头碎裂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也没有时间分辩,我和身向前疾扑,抱住了门外老黑的脚,一拖一扭―――他倒地了。

“逃!”在空中的时候,我嘴里这么喊的。

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脚,还没来得及挣扎爬起,老黑就已经弹起了身来,他又一脚劈中我的腰,直接又把我砸地上了,我拼命仰起脸,然后看见云菲菲飞在半空中。

侧身旋踢!

她没有逃!她选择了攻击!

我呻吟一声,下巴落到了地上。我绝望了。

云菲菲的自由搏击动作很熟练也很标准,我知道她是她们技击馆的馆花,女生之中她的成绩也最好。我跟她去技击馆玩过,在计力器上,我见识过云菲菲扭腰甩胯绝对充分的侧旋腿,260公斤!足以踹断一条大汉的肋骨。

是的,云菲菲在空中的姿势非常舒展,她的技击动作相当标准,无可挑剔。她踢向老黑颈部的这一腿,即使被教练亲眼目睹,也会赞赏有加。

但是。她的对手不是胸靶计力器。而且他们练习的动作,是用来杀人的。

老黑的动作。完美。

迎面直踹,简捷,有效,没有花哨。

就象那些彪悍凶猛的动作片,云菲菲被老黑的一脚直接踹中腰间,身子横着飞到后边的墙上,再重重地落到地下,嘭的一声大响,溅起无数灰尘。

第196章 死寂

我的后颈被人踩住了。我的脸贴紧地面,口鼻埋在灰尘里,我根本无法动弹,有极度的窒息感。地面冰凉,心里更冷―――刚才的机会,稍纵即逝,云菲菲,错过了。

在动手之前,我已经很清楚我们面前的这些对手是什么级别―――如果这是一场对抗赛,他们是绝对正宗的职业选手,无差级跟羽量级的区别,跟他们相比,我们完全业余。

那个范三还捂着下身在地上滚动嚎叫,没有人理会他。这个大块头也是职业选手,但是他被对手的羸弱伪装给迷惑了,他遭到阴毒下流的偷袭,鸡飞蛋打,我可以肯定。裆底和下巴永远是最脆弱的要害―――这两个位置,与体积无关。

但是现在,完全没有意义。

我被两个人横拉直拽地拖到屋子中央,他们把我铐在了石柱上。

云菲菲还在努力挣扎,她一手按着腰,一手撑地,艰难地跪坐起身子,她想爬起来,然而又被身后人狠狠一脚踏在肩膀,她又仆倒在灰尘里。

她身后的年轻人,大概叫小五的那个,毫不犹豫地跨坐到云菲菲的背上,然后,他开始撕扯云菲菲的衣服,带着一脸的狞笑。

云菲菲发出凄惨的尖叫,她在拼命踢打反抗,但是完全无力―――刚才挨的那一脚,应该让她受到很重的伤。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也沁出了鲜血,云菲菲伏在地上,手拼命向我伸过来,她在向我求救,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她的脸上满是泪水,神色无限悲哀。

睚眦尽裂!

“住手―――”我狂声嘶吼,我快要崩溃了。

没人理我。老黑站在我面前,点起了一支烟,他饶有兴致地观察我的神态。

我一点都动不了,连脚都给他们绑在柱子上。

我只能用到我的头。

我开始把自己的脑袋用力向后撞,一下,又一下,我把石柱砸得咚咚直响---现在,我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性命了,我没有别的办法。

死!解脱的方法!我可以失去所有,你们什么也别想得到!

老黑脸上一寒,他的手伸过来,猛地卡住了我的下颌,他把我脑袋抵紧后边的柱子,我没法再动―――现在,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控制了。

“停!”老黑回头喝了一句。声音不高,但是跟他的动作一样,非常有效。他的手下立刻停了手。

“兄弟,何必呢?”老黑松开了我,他摇摇头说,“我们没想要你的命。”

脑袋很晕,刚才几下撞得不轻,血从后脑淌下来,流进了我的衣领,冷。

我吸了口气,“放了她。”我说,“你们让我干什么都行。”

老黑把手上的烟扔到地上,踩灭了。“兄弟也忒瞧不起人了吧?”他叹口气说,“放了她?让她去叫人?去报警?你当我们傻子啊?”

他的手向身后勾了勾。“继续。”他说。

随着衣服撕裂的声音,云菲菲放声哭了起来。“不要―――”她边哭边喊,“求你们了,让我跟他说,他会听我的―――”

小五停了手,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老黑,好象在等他的安排。老黑转过身去,蹲到了云菲菲跟前,然后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小姑娘,你想说什么?”他笑着问云菲菲。

“让我来劝他!”云菲菲呜呜咽咽地说,“我帮你们劝他。我让他按你们的意思改―――”她在抽泣,“他不听的话,你们杀了我都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菲菲。是的,她害怕了屈服了。

但是我不怪她,一点都没有,我只感到内疚。这个从小就生活在鲜花丛中的女孩,从来没有直面过人世间的惨酷残忍,现在我连累到她,我让她崩溃了。

云菲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坐到我面前的椅子里,她靠在椅背上仰脸看了我一会,“你们都出去―――”她喘息着说,“我一个人和他说。”

老黑他们出去了,手里抬上还在地下滚来滚去的范三―――大概要为这个大块头的飞机寻找一个修理厂了。“给你们一小时。”他面无表情地说。然后他们几个人一块用力,把门关上了―――一条锈迹斑斑,足足有半米厚的铁门,估计里面灌满了水泥浆。“给我老老实实呆着,最好别玩花样!”关门之前,老黑最后丢了一句话。

确实没有什么花样好玩,在这个上天无地入地无门的地方,别说逃跑,连声音都传不出去。何况我被锁得如此之紧,云菲菲的样子又伤得那么重,我不知道我们能够怎么办,我有点绝望的想法。

但是现在总算安静下来,如果刚才的情形继续下去,我想我跟云菲菲都会立刻死在这里。

“菲菲!”我呼唤她,“你怎么样?”

云菲菲闭着眼睛,喘息不止,脸上的神情很痛苦。“不行,好痛。”她慢慢地摇头,“肋骨让他们踢断了。”

“沈宜修,你记着―――”她说,“是刘从军害的我们,我看见他了―――”

我的心突然一紧―――我已经猜到是他,进到这里边来,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但是云菲菲―――“我们都会死。”云菲菲的声音很吃力,“他不会放过我们。”

“那些害我的人,还有害你的人,你一定要记住―――我要你杀了他们!”云菲菲的眼睛突然大睁,她盯着我,眼神里满是仇恨。“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下来―――”

我打了一个寒噤,有种不祥的预感。

“菲菲。”我说,“我可以按他们说的去做,我把写的东西改了―――”

“不行!”云菲菲愤怒地打断了我的话,她这一声叫得很大,牵动了伤处,她咳嗽几声,声音又转低了,“没有用的,他们不会让我们活着出去,他们怕你,你写的东西让他们害怕了―――”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要你活着,给我报仇。”云菲菲的话让我汗毛立了起来,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我怔怔地看着她。“他们会在你面前折磨我,我不要这样―――”她一边说,一边很费力地抬起手,把发髻解散了,她从头发上摘下一个发夹。我惊恐地看见,那个发夹,在灯光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我不能让他们那么对我!死也不能!”

“不不不,菲菲,你冷静一点。”我慌了,“你想做什么?你听我说,我们可以想想办法―――”

“别吵!!!”云菲菲歇斯底里地叫起来,“让我安静一会!!!”她靠在椅子上,手按着腰,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很急促,她痛得流出了眼泪。

我闭上了嘴,我不想她那么痛。

坑洞里没了声音。死一样地寂静。

第197章 天鹅之死

云菲菲靠在椅子上,仰着脸看我,她想坐起身子来。“沈宜修―――”她眉头紧皱着,轻轻地唤了我一声。她咬着下唇,努力在强忍痛楚,不过很快她就泄了气。“真的不行了,我好痛。”她又重重地倒在椅子里。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云菲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望着她泪水满溢的眼睛,我呻吟了一声。“菲菲―――”我很想安慰她一句,我想给她鼓励。可是头就象要裂开来,我的脑袋低垂着,根本没办法抬起来,脸上的血水泪水混和着冷汗,大颗大颗地落进脚下的灰尘里,我的脸在抽搐,“菲菲―――你会没事的―――”我断断续续地说,“别害怕,什么都会过去――”

云菲菲抬起手来,无力地摇了摇,示意我不要再说话。她又喘息了一阵,气息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表情也安静了许多,甚至在她嘴角还挂上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云菲菲一直盯着我看,但是她的眼神非常散乱。

“菲菲。”我想稳定一下她的情绪,“好点了吗?你感觉怎么样?”我试探着问她。

她摇了摇头,“口渴,想喝水,还有―――”她告诉我,“冷。”

可是我完全没有办法帮到她。“菲菲。”我只能说,“忍一忍,忍一忍,我们能挺过去―――”

云菲菲不再理会我,她看了我好久好久。

她突然叫了我一声,“沈宜修―――”声音很轻很细,“唱歌给你听好吗?”

我怔怔地望着她,感到心里冰凉,“菲菲―――”我在想,我应该说什么。

云菲菲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她咳嗽了两声。

“算了不唱了,你这个人没什么品味,又从来不听我的话,总是这样―――”云菲菲在微笑,她在哭泣中微笑,笑容很惨淡很苍白,“我不想死。”她说,“还有那么多事没去做,我还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一场恋爱―――”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可是我不敢,我害怕,太苦了―――”

“菲菲!”我试图打断她的话,我很恐惧。

“是啊,我看她们都过得那么辛苦,那么累―――”云菲菲不理我,她好象是在自言自语,“琳子,苏静美,还有蓝萱也是这样―――”

“我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敢,真的。我怕会痛。”云菲菲轻轻抽泣,淡淡微笑,喃喃自语,她伸出了手臂,金属发夹在冷光灯下一掠而过,我看见―――她雪白的皓腕上,梅花点点,然后殷红一片。

汗从所有的毛孔中迸溅出来,我的大脑瞬间空白,我怀疑自己的眼睛。

“菲菲!!!”我大叫一声,魂飞魄散。“你干什么?!”

云菲菲躺在椅子里,手无力地垂在膝上,她脚下的地面马上被迅速淌下的鲜血浸染了。她眼睛睁得很大,她凝望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深情。“我要你活下去―――”她努力冲我喊。

“菲菲菲菲菲菲―――”我口齿不清,我连声哀嚎,“不要这样―――不要啊!!!”我拼命挣动身子,把手上脚上的锁链拉得哗哗大响,“救命啊!!!!!!!!”我象野兽一样地嗥叫起来,不停地叫。

哀号的声音撞上四周墙壁,又弹射回来,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反复交织,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凄厉,最后连了一片,我感到自己的神经快要被绞碎了。

“别闹。”云菲菲在说话,“烦死了。”她闭上了眼睛。

她的声音很细微,但是我能听到,我死死地盯着她,从她的嘴形上我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菲菲菲菲―――”我浑身战栗,我连声呼唤她,“你睁开眼睛,你看着我―――”

她睁开了眼睛,她看着我。她的眼神很乱,很疲惫,“我好烦―――”她喃喃地说,气若游丝,“你握着我的手―――”

“好的好的!菲菲―――你把手抬起来,抬高一点,抬过头顶―――”我含糊不清地喊,我的脑子里一片模糊。

云菲菲把手抬起来,伸向了我,她的鲜血一刻不停地从腕间淌流下来,涓涓滴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看着我,眼神中全是企盼,她想让我握住她的手―――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我握不到她的手,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开始放声号哭起来。

“救命啊―――快来人啊―――她不行了―――”

云菲菲不行了,可是我救不了她,也没有谁来救她。就在这个暗夜里,就在我面前,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逝去。她的手伸在我面前,却再也握不住什么。

终于,云菲菲的手深深地垂下去,永远地放下了。

面对她的离去,我无能为力。

除了哭泣和号叫,我什么都做不了,看着云菲菲静静躺在椅子里,血浸透了她的衣服,我的眼睛好象要迸出眼眶,我的视线里,只有一片血红。

我不停地号叫,不停地挣扎,脑袋完全空白,心底一片茫然,我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不觉得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我以为这是一场梦,我想把自己从梦里吵醒过来。

………………………………

门开了。他们回来了。看到眼前这个情景,他们可能有点吃惊,但是没有别的了。我看到他们开始把云菲菲的身体向外拖曳。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哀求他们。

他们把我放了下来。

我爬到云菲菲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我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下,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她只是不想睁开吧,还有她的手,那么温―――但是,那些血―――“求求你们,救救她,她不会有事的―――”我的嗓子完全嘶哑,象破了音的锣,我扑到了不知谁的脚下,“让我干什么都行―――”

有人伸手在云菲菲的鼻子下探了探,“死了。”他说。然后挥挥手,他们继续拖动她的身子。

死????????

我趴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直到云菲菲被拖出了这个坑洞。我还在想,死是什么。

有人把脸伸到了我的面前,观察我的神情。他摁了摁我的脑门,翻翻我的眼皮,然后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别人说的,我没听见。

我好象也说了一句什么,也没听见。只看到那个人把耳朵傍了过来,我就张嘴一口咬住了,死死地咬住。

我把他的耳朵撕了下来。

后颈挨了一下,很重。

眼前一黑。

第198章 无言

再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依然被绑在原来的位置,有人抓着我的头发,往我嘴里喂东西。

我吐了出来,我不想吃东西,我只想咬人,咬死他们!

身子动不了,能动的只有我的脑袋。我没有别的想法,我的动作很简单,只要在我面前掠过的,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够着,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然后把它嚼碎,然后再吐到地上。

不管是筷子,还是汤匙,或者是谁的手指,我都会去咬―――我象一条疯狗,嘴是我唯一能用上的武器。

………………………………

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黑夜和白天的界限。

也没有人再出现。灯也灭了。我一个人在黑暗里静静地呆着。

神思恍惚。生与死的边缘,现实和虚幻的边缘。

我不知道自己醒着还是做梦,活着还是死了―――反正也不那么重要。

………………………………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却能看见她们。

那么清晰,那么亲近。她们就在我的眼前,在对我笑,跟我闹,没有人离开,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刻也没有。

………………………………

突然醒来了。

不,不是醒来,也许只是另一个梦吧。我不敢肯定。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有谁正站立在我的面前,绝对。虽然看不见,但是我知道,就在那里,就在我身前。

“菲菲。”我呼唤她的名字,“是你吗?”我喃喃地问她。

没有人回答我―――人?还是鬼?我不知道。

我静静地倾听着。没有响动―――如果这里还有一点声息的话,那都是来自于我。

液体滴溅到地上的声音:口水、鼻涕、血水、汗水―――但是没有眼泪,很奇怪,泪水流不出来,好象已经干涸了。

“谁?”我又问了一句。

有了光。

我看见了。

鬼。

我把眼睛闭上了。好象很久没有看见光。我的眼睛很累。

“出去吧。”鬼在跟我说话。

“出去?去哪里?”我说。

“去做你应该做的事。”鬼说,“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是你要―――”

“为什么?”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会在这里?”

“苏静美。”鬼说,“我为她而来。”

“吴秘。”我说,“为什么会这样?谁干的?”

吴秘书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有痛苦的光芒。“苏静美,也快死了,快了。”他说。

我的身子一激凌,我突然想起来很多事情。“你放开我。让我下来。”我对他说。

我被放下来了,我仆到了地上,厚厚的灰尘扬起,把我呛咳嗽了。

“你去吧。”吴秘书站在我的身边,慢慢地说,“只有你能救她。要快。”

我扶着柱子站了起来。“为什么你要救我?”我说,我的声音很吃力。“你父亲―――”

“他欠我的!他夺走了我所有的东西!亲情!爱情!所有的!”吴秘书突然暴怒,他的脸在电筒光里显得很狰狞,他象一个真正的魔鬼,来自地狱。“你去吧!”他大声说,“把你的爱,还有你的恨,全部带上,去毁灭这个世界!”

我看着他,我没有说话。

是的,毁灭。我想。就这样。

吴秘把我带到了洞口,他走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

外边的光线很耀眼。眼睛很不适应,很痛。我不能确定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记得自己在那个洞里,呆过多长的时间,两天?还是三天?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只知道,云菲菲,死了。

身子很重,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完好,我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但是我尽量让脚步快点,再快点。因为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必须去报警,这是现在唯一应该做的。

在公路旁,我看见了一个电话亭,我冲了过去。

我的样子吓到人了。电话亭里有位老大爷,看着我的眼神非常惊惧。我什么都没跟他说,我拨了110。我告诉接线的警察mm,在这个地点,这个位置,发生了一起恶性绑架杀人案件,是的,杀人。

我说得很快,结结巴巴,辞不达意,我的声音在抖,我很惶急。我的表达上应该存在很大的问题,因为听见接线生mm不停地提醒我冷静,她要我冷静,要我在这个位置等候,她说会有人来查勘现场,了解案情。

冷静,是的,要冷静,就算是面对死亡,也一定不能慌张。挂上电话,我心里想着这个。于是我跑―――我连滚带爬地越过公路,钻进了对面的林子里。

感谢那位警察mm的提醒,我开始冷静下来,是的,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不能站在这里,这个位置太显眼了,警察能找到,杀手们同样也能找到。

我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但是我清楚一点,就是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我要去市公安局,我要去报案,我要把这一次绑架杀人案详详细细地陈述出来,我要指认凶手,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所以,我不能站在那里。

我不怕死。但是这一刻,我的生命,不再属于我自己。

我扶着树,在山林里艰难地迈动脚步,一边在身上到处摸索―――所有东西都被人搜去了:手机、钱包、手表,但是在裤袋里,我发现还有一点钱。这就够了,够回市里的就行,我不敢上公路,我知道越过这一片山林,那边还有一条小路,现在我的目的地就是那里,我要去那条路上,拦下一辆车赶回去。

我的眼睛好象受了伤,看什么都红色的,世界在旋转。而且我气喘吁吁,头晕目眩,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痛―――几天的囚禁,已经耗尽了我的全部体力,我是在用命努力挣扎。

在企图跨过一条人工渠道的时候,支撑腿颤抖了一下,没有吃上力,我从半空中跌落下去,手在空气中无力地抓了一把,可是什么都没捞到,然后我的头重重磕在水泥墙上,叭哒一声闷响,我仰面朝天地躺到了渠道下。我无言地望着头顶狭窄的天空,我的手还是高高地戳在那里。我想问一问老天,你在搞什么飞机?

我掉沟里了!他妈的!

眼前又一黑,又晕了。

第199章 诱捕

再度醒转。

说实话,我已经很厌烦这样频繁地晕倒醒转―――可是这一次,不是自然醒来。我毫不怀疑,如果是自然,那就不可能醒来了。

是让水给呛醒的―――一股水流从渠道上游漫过来,浸没我的头顶,寒冷刺骨,无法呼吸―――如果没死,就不能不醒来。我还没有死,所以我醒来了,虽然不太乐意,很难受,真的。

我咳嗽几声,吐出嘴里的脏水,我挣扎着爬上了沟沿。四周很黑,已经是晚上了。我看见不远处的路上有来来往往的车灯。

………………………………

瘫倒在车的后座上,我终于松下一口气。“幸福街小区,再去市公安局。”我告诉那个司机―――是的,我得先回去换个衣服,我现在这样子,不用看镜子都能知道,那就叫一个人不象人鬼不象鬼。

这是一辆回城的出租车,司机师傅是位大叔,面相憨厚,他看我的眼神很害怕。“快点开。”我招呼他说,“给人打劫了,我去报案。”

“哦。”这个解释让师傅安了心,“你没事吧?”他回头问我,他的样子不无担心。

“没事,死不了。”我说,同时我看见了他车上的面包和水。“先给我吃点吧,饿得不行了。”我说,“我给钱。”

………………………………

吃了一点东西,又靠在后座上休息了一会,我感觉体力恢复了许多,我坐起身来。“师傅,能不能麻烦你再快点?”太久了,快一个小时还没到地方,我心急如焚,有点坐不住了。

“小伙子―――”司机大叔在后镜里望了我一眼,“我也被人抢过,也差点没命。”他说,“事情既然发生了,你就得挺住,该干什么干什么,千万别乱。”

“哦。”我说。“谢谢。”

我又从师傅那里讨了一支烟,吸上了。

是的,要冷静,这位师傅也说了。我一边看着车窗外一边想,遇事不能慌,一定不能慌,要稳住。

车到市区时,我的呼吸已经完全平复下来。脑子里没有回忆,没有那些足以让我崩溃的内容。我只想着,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是从那个路口进去吗?”师傅指着前面问我。

“对的,就是那里,进去就有个大门。”我说,“车子可以直接开―――”

我的话没有说完。“停下来停下来!不要过去!”我的手搭上了师傅的肩膀。

司机大叔被我的突兀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一脚刹车踩住了,他回头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疑惑。

我沉吟了一会。“麻烦你转一下,从这边走,小区还有条后门。”

………………………………

我在离房子还有几百米的地方下了车,然后把身子隐蔽在一颗树的后边,我看着眼前的景况,感觉心里有点发凉。

有危险―――不是什么预感,事实上,我已经嗅到了不祥的气味,非常真切。

我居住的小区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从马路转进去二十几米就是前门,刚才我看见门外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车,停车的位置有点怪,我觉得不太正常。

那辆车的车头,斜斜地对着院子的门。它的停泊方式,让我联想到守株待兔的猎人。因为街道上只留下一辆车的位置,一旦进入院子,那辆车可以通过最短的路径,以最快的速度堵住大门,任谁都无法再从那个地方从容跑出来。

再转到后门,和我想的一样―――一辆毫无特征的普桑守候在那里,跟前门那辆车的姿势完全相同。

嗯,这个现象说明什么?―――当然,有可能是我多虑了,这只是一个巧合。我也并不知道平时有没有人这么停车的。但是我不敢肯定,我只是不想再出意外,我必须对自己的处境有个清楚的了解。

我把衣领竖了起来,然后低着头,从树下慢慢地走出去。街道这边光线很暗,身边的人也多,应该不怕有谁认出我来。我又转到房子的另一侧,这里正对着我的后阳台。

我的房间就在二楼,现在里面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我拣起一个小石子,扔了进去,呯的一声砸在外边的玻璃上。

没反应。

再扔。还是没有状况。

扔到第四块石头时,我终于观察到,客厅通往阳台的门微微地动了一下,很微弱,但是我肯定。

我慢慢地走开了。

………………………………

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想打给李军,我要告诉他,有人在追杀我,我需要保护,我害怕自己不能活着进入公安局。因为他们既然敢在我的房间里蹲坑守候,就不能保证在公安局的门口,会不会也有人在等我。

我发誓,在不明白状况的情况下,我一定要谨慎,我会小心翼翼地保重自己。哪怕这种谨慎的保重看上去如此胆怯,令人发笑。

是的,我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现在,我没有这个权利。

电话通了。李军很快地接上,他说话的语气没有什么意外,非常严肃。他的这个态度让我感到很意外。我觉得,他就是在等我的电话。

“你在哪里?”我还没说话,他开口就问。

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我想。“你知道什么情况?”我反问他,“为什么问这个?”

“你的位置?”李军毫不犹豫地追问,“我来找你,算你自己投案。”

“投案?”我吸了一口凉气。“我为什么要投案?我犯了什么?”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李军斩钉截铁地说。“杀人潜逃,终生追捕!你应该知道。你跑不掉的!”

“杀人?潜逃?”我跟着他莫明其妙地重复了一句,“说清楚点!”虽然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但是现在,我无法冷静。

“相信我―――”李军的声音很冷酷,“隐瞒是不起作用的,你也逃不了多久!我希望你的这个电话,是来向我投案自首的。”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直接击中我的眉心。“云菲菲失踪了―――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是你杀害了她!”

◎#¥%…@#$%^&;*!

电话从手里滑落,掉在了柜台上。

极度晕眩!

我捂着脑门,感到汗又冒了出来。

在我住处埋伏的不是杀手,而是警察!警察在蹲我的坑!我杀了人!是我报的这个案!我杀了云菲菲!

太荒诞了。

不是世界疯了,就是我疯了。

话筒里面付出李军的喂喂声。我定定神,又拿起电话。是的,我不能疯,我没有疯的权力。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去直面,那是我的责任。

“我没有杀人,我发誓!”我说。“我没有罪,是刘从军干的。”

李军想了一下。“不管人是不是你杀的。”他说。“你都得过来说明问题。”

“不行。”我的瞳孔缩紧了。“你们会整死我。”我的脑子里急速转动,是的,云菲菲失踪以前,整天都跟我在一块,我的嫌疑绝对最大。刘从军?他出现过吗?谁可以证明他杀了人?谁来证明我没有杀人?而且可以肯定,如果落在刘从军的手里,他绝对有办法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杀人犯。

李军在电话那头劝说我,他说得慢条斯理。“沈宜修,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吗?因为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我钦佩你的才华,也钦佩你的正直―――”

“正直?呵呵。”我觉得很好笑。“一个正直的杀人犯?”说到这里,我突然警惕起来,“为什么说这些?”我向四周看了一眼。

身周的环境很正常,没什么异常,但是我感觉到了危险。“李军!你在拖延时间?你在找我的位置?”我大声问。

“别挂电话。”李军也大声说,“你跑不掉的!”

“不行。”我说。“我会逃,我不会让你抓到。”我开始东张西望,找寻逃跑的路线。

“我对你很失望―――”李军在那头叹了一口气。

“那你继续失望吧。”我把电话扔了,我疯狂地跑动起来,我用最高速度穿过了街道。

在我转过街角,到达一个电影院的入口,并且迅速汇入进场的人群中时,我听到在我原来站立的那个位置,传来无数警笛的长鸣。

第200章 铁与血,火和冰

坐在影院的黑暗里,我在慢慢地想,为什么会是这样,事情是怎么到这一步的,我到底做过什么。

毫无疑问,我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杀人嫌疑犯。所有的警察,都将成为我的天敌。李军,这个我在长川最好的朋友,都已经背叛了我,他在等我的电话,他想诱捕我。

我摇了摇头,感到很无奈。是的,只能有这种感觉,我不能怪他。他是一个忠诚的刑警,他在维系自己的责任。李军背叛了友情,却忠于了职守。我尊重他的选择。

一样的,我也会尊重我的选择。杀人潜逃?我没杀人,我不是杀人犯!但是我无法证明,我需要潜逃。那么我的选择就是―――逃亡!从现在开始,疯狂地逃亡,不让任何一个企图抓获我的人得逞。

当然,在逃亡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我仰靠在影院的软座沙发里,我的样子象是在认真地看电影。

银幕上好象正在放映一部悲情大片,好象有很多泪如雨下令人心碎的场面,我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周还有很多双双对对的情侣,一片压抑得低低的缀泣声,女孩们正在挥霍她们的伤感和泪水,为影片里爱人们的悲惨命运黯然神伤,心旌动摇。

我不明白那些泪水从何而来,我没有泪水,只有冷汗。我的汗在脸上慢慢地洇干了。

当周围呜呜咽咽的悲泣声到达最高潮,我知道生离死别的时刻到了。我站起身来,离开了放映厅。

是的,生离,死别。令人痛苦。但是不需要泪水,不需要伤心。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需要的是冰冷的铁,是热烈的火,是淋漓尽致汪洋恣意的满腔鲜血。

铁和血,火与冰,现在,就是我要的。

………………………………

破帽遮颜过闹市。

我真的买了顶帽子,我还在地摊上把全身的行头都置换了,从一个时装店外边的镜子里,我看见了自己的形象。我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民工。真实版的。朴实无华。

很好。很强大。我笑了。

………………………………

我在上网。在城郊结合部一个乱七八糟的网吧里。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写了一早上的文,然后我上了q群,我把这些文字传给了我的朋友们。我让他们帮我发出去,我告诉他们:别在家里,别在公司里,去网吧,找一个不属于你们的id,把这些传到网上去,传完就走人,不要逗留,多一分钟都不要,为了你们的安全。是的,安全问题,第一问题。

因为我写下的这些,不是文字,而是铁和血,是火与冰,我告诉人们一个黑暗的残酷。我跟人们说,这本小说,为你们打字的姑娘,已经死了。这位原本与政治与罪恶毫无关联的女孩,因为黑暗,因为罪恶,在她最青春美好的年岁里,突然死亡。她的生命,夭折了。

我对人们说,我向你们忏悔,因为事实证明,我以前的妥协,都是错误的。我以为政治只会以政治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是我错了,我的错误,无可饶恕。我让那位姑娘因我而死,她死在我的面前,我却无能为力,她为我付出了代价,她受到了原本属于我的惩罚。

我还告诉人们,我正在逃亡,我必须逃亡。因为我要活着。我现在的存活意义非常单纯,我为公道而活,我为复仇而活。我要以我的方式惩罚罪人,我要让那些郐子手们万劫不复,永堕轮回。

………………………………

我在游泳。

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这是冬天。长川江里。我游的是冬泳。

很冷。牙关打颤,面如死灰。

但是我在坚持,我需要坚持。游完泳,我还在河滩上做俯卧撑,一口气做了一百多个。

很好。很强大。很结实。

………………………………

我在面馆里。吃东西。

牛肉面。汤浓。面香。卡路里很高。

我挟起一把把的面条往嘴里送,细嚼慢咽,从容享受。

看着筷子上的食物,我的情绪不错,手也很稳定。食物可以提供能量,可以让我稳定。

………………………………

我坐在一个不知名的街心小花园里,晒太阳。我的身边,有几株樱花树,不过因为是冬天,叶子都落了,树干枝桠光秃秃的,没有花也没有叶。

身周还坐着许多人,也都和我一样,正在晒太阳。

冬天的阳光,和熙温暖,普照众生,晒得人一身暖洋洋的,都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

但是我没有瞌睡,我很随意地靠坐在花园的长条木椅上,静静地坐在这里,呆呆地看着前方。

状若白痴。

这个位置是长川的一个居民住宅区,周围的花园楼盘很多,正对面的一个叫做香榭花城。里面我去过,根本不香,也没瞧见什么花花草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街这个有樱花的小公园而安的名。即便如此,现在这几株樱花都已经谢了。

完全名不副实。

街道上的人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我就这么坐着看着,脑袋里也没想太多问题。

………………………………

“喂,帅哥!”身边突然有人跟我打招呼,是个女孩,手里打着一把小黄伞,上面还有很多细细碎碎的花骨朵。

我没理她。我把帽子往下拉了一点,把衣领竖得更高了。这个女孩,我已经看见很久,打着伞站在前面人行道上,晃悠来晃悠去,都在我面前飘荡一下午了。

“嗯?怎么啦?不说话?是个哑巴?”女孩又一连声地追问。

怎么啦?这姑娘?

我有点纳闷,把脸又别开了一点。

女孩见我不睬她,倒还来了劲,凑过来了。“喂―――跟你说话哪,听不见啊?”她笑嘻嘻地撩拨我。

我转过脸来,瞟了她一眼。

女孩向后退开一步。有点张皇。

我回转视线,继续发呆。

“你这人怎么回事?”女孩发脾气了,“这么凶干嘛?”

第201章 不温柔的杀手

我无声地叹口气,调整一下情绪,又望向那个女孩。没办法,看她这种态度,不给她个搭理的话,她能站那里骂起街来。

这是一个模样很典型的江南女孩,身材苗条,个子不高,长得挺水灵。

“这就对了。”女孩又笑起来,“男人嘛,就得学着温柔点,凶巴巴地就没人喜欢了。”

“你想说什么?”我说。“我不认识你。”

“是啊,咱们是不认识啊,那你干嘛盯着人家看?”女孩指着我说。她的声音很大,旁若无人,“你都看我一下午了!”

周围的目光投射过来,聚集到我跟她身上。我有点发懵。

“对不起。”我说,“可是我没有看你,你挡住我的视线了。”

女孩的笑容很单纯,有点天真无邪的味道。“真是这样的吗?”她把伞收了,在我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坐得离我很近―――情侣的距离。“你不老实。”她侧脸瞧着我,大模大样地说。

我的视线返回到原来的轨迹,我没动身子,也没有看她。我心里在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她的手肘压紧了我的肩头,她凑到我耳边,轻轻地呢喃,“帅哥,我很无聊―――”她吃吃笑着,声音很低,“你不无聊吗?我看你―――”

“对不起,我没空。”我的语气很生硬。我想我知道这个姑娘的真实身份了。

流莺。

或者说,站街的小姐。

女孩没有被我喝阻到,她应该是很习惯这样生硬的语气了,她也没有生气,甚至开心地逗起我来。“真的吗帅哥?”她无所谓地说,“我怎么觉得你也挺无聊的?一个人坐这里这么久,你在等人吗?等女朋友?”

“没有。”我说,“我没有女朋友。”

我向身周扫视了一圈,发现人们都很自然,没有谁留意到我们。嗯,这样很好。

我想我应该同她聊天,我们现在的样子,就象街头随处可见的情侣,不错,很好,就这样。

“不会吧?”女孩说,“你骗人,你肯定有。”

“没有。”我说,“我的女朋友,都死了。”

女孩打了个寒噤,压我肩膀上的胳膊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显然我的冰冷吓到了她。

“哼哼。”她勉强地笑了一下,“你想吓唬人,我才不信呢。”她捏了一下我的耳垂,“我做你女朋友,好吗?试一试?”她问我。

“不要。”我简单地说,“做我女朋友的,下场都很惨,每一个都是,你最好不要试。”

“……………”女孩终于无语,她走开了。

………………………………

还是这个街心花园。还是这几株花叶飘零的樱树。还是温暖的冬日阳光。还是那把杏黄的花骨朵小伞。还是那位水灵的流莺姑娘。

“你怎么又在这?”女孩又上来,又傍着我坐下,又是那样情人的姿势。“你在干嘛啊?”她好奇地问我。

“你好。”我说,“我在等人。”

“哦。”她说,“你不闷吗?”

“不闷啊。”我说,“等人的时候,怎么会闷呢?”

“哦。”女孩说,“可是我很闷啊―――我边上有间房子,一块去玩不?”

“不了,谢谢。”我说,“我要等人。”

“哦。”女孩说,“是这样啊?那就一块坐会儿,我也陪你等吧。”

“好的,谢谢。”我说。

一块坐了一会儿,女孩又说话了。看样子,她是实在忍受不了这样无语的沉默。

“唱歌给你听好吗?”她笑嘻嘻地说,“人家都说我的歌唱得很好的。”

◎#¥%…@#$%^&;*!

“不要唱!”我转过脸来看着她,“我会杀了你!”

“…………”

“…………”

“神经病!”女孩骂了一句,慌慌张张地跑了。

………………………………

第三天。

黄色小伞。女孩又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看到我,她惊讶了。“你等谁啊?要等这么久?”

我没有说话。我要等的人,与她无关。

“你一直就坐在这里?”她的脸上写满了诧异,“你吃什么?”

还是没有说话。这些事也与她无关。

女孩的视线落在我的身后。那里,有半瓶水,还有面包的碎屑。

“救命啊―――”她呻吟了一声,摇着头喃喃地说,“你是个疯子?”

这一回,女孩没有坐下来,她站在我的身前,跟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应该是感觉到来自我身上的危险。是的,这种危险,叫做杀气!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我。

没有说话,我的视线一直在她的身后。

“等等,让我想想―――”女孩的脸色变得苍白,“我好象认识你,我肯定在哪见过你―――”

“天啦―――”女孩的声音在颤抖,“你真象一个杀手―――”

她的这句话没有说完。我随手把她的身子扒拉开了,她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坐到了地上。

我纵身而起,象一头看见了猎物的豹子,我甩开膀子,迅速地跑动起来。我向街对面迅捷无比地猛扑过去。我的动作,无比彪悍。

是的。我,是一个杀手。

我在这里守了三天两夜,就是为了等我的猎物。现在,他来了。我看见了他的车,从街角转过来了,那辆丰田霸道。

刘从军。我要杀死他。

………………………………

我象风一样地掠过街道,钻进一条小巷子,然后手足并用,攀爬上一道围墙---这个墙壁上,有我事先凿好的孔洞―――我沿着墙顶走动几步,看准落脚点,一把跳进了墙内花圃的泥土里。

我进入了一个花园小区,名字就叫做香榭花城,我先前来过―――不是看花而来,不是嗅香而来,我来踩过点。

现在,我是来杀人的。

刘从军有个情妇住在这里,他经常在这个小区出现,我知道。

我只能在这里杀他。我必须杀了他。云菲菲让我杀他。

云菲菲死在他的手里,但是法律不能惩治他。那么现在,就让我代表法律,杀了他!他让我背负杀人犯的罪名,我不能解脱,那么我就让他如意!我要在刘从军身上,把自己改造成一个真正的杀――人――犯!

202章 人间凶器――完美杀人...

我蹲在香榭花城小区围墙边的花坛里,身前是一个石头雕刻的美女像。我就躲在这个美女石像后边,探出头来,朝远方大门处张望。

刘从军的房子位于小区第二排建筑的最后一单元,边上挨着围墙,这一单元楼的楼道安全门距离我所处的位置只有七步。我已经看见他的车从小区的主道上开进去了,应该是去地下停车场―――那么五分钟以后,他就会出现在我七步以内,他会把他的背脊亮给我,我就可以开始杀人了。

我咽下一口唾沫,有点紧张。毕竟杀人这活,我还是头一回干。

不能紧张,不能紧张,放轻松,放轻松,我反复叮嘱自己。我又咽了一口唾沫。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是的。只有七步嘛。曹子建走七步能吟上一首好诗,老子走七步,也就杀个人而已,纯体力劳动,又不需要灵感,没什么了不起。

诗?谁的?剑仙李白?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呸呸呸,酸!还这么颓唐,意境太差,不是这个。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好诗,就这首!太贴切了!嘎嘎嘎,杀杀人,吟吟诗。很好,很强大。

我一边胡思乱想地进行自我调节,一边在心里揣摸温习我的杀人计划。

这个场所里的一切情况,我是相当熟悉,了如指掌,我已经观察过很久,不需要再看什么。我绝不怀疑,我即将完成的这个杀人计划是最完美的,我是一个天才的杀手!

我的杀人企划案(附风险评估)如下:首先,关于杀人的目的动机和意义。这个我就不说了。无需更多理由。

第二,关于杀人地点的选择,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人。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没有其他选择―――只有在这个地方,刘从军才会一个人出现,他的那些马仔们不会跟在身边。我没有过人的武力,以一敌二或者敌三,我的失败概率为百分之一百,死亡或然率同样为百分之百―――面对一个杀人潜逃又试图再次杀人者,刘从军会扯出他的枪,毫不犹豫地击毙我。在这里行凶,可以规避对手人多势众的风险。

第三,关于杀人场所周边环境的实地考察及预处理。a,我现在隐蔽的这个位置,以及我即将施展动作的地点,都处于小区智能监测系统的监控范围之外―――本来安全门上方有个摄像头,让我前晚上一竿子给敲歪了―――现在它的功能,只能算个天象仪看看天上的太阳月亮什么的―――而且据昨晚的观察,该仪器并未得到及时修复调整。这也证明了该小区安防措施并不到位。b,杀人地点位于小区的保安巡逻路线上,巡逻大概两小时一班次,我需要的时间为30秒。也就是说,保安将有二百四十分之一的机率看见我杀人并横加干涉,这个机率导致我的死亡可能性同样为百分之一百―――即使逃跑,我也不可能跑得过刘从军的子弹。至于这个二百四十分之一,那也真没什么好说的了,真要倒霉到这份上,也就别杀人什么的了,自杀吧。所以这个概率,不在预判范围以内。

第三,关于杀人的方法方式及工具。虽然我不是一个杀人行家,但是我知道很多杀人的手段,比方说枪,炮,原子弹,下毒,血滴子,独孤九剑,要你命2000,电光毒龙钻,等等等等,实在是很多,数都数不完。但是这些杀人的方法方式或工具,要么使用起来太过复杂,要么需要的功力层次太高,而且基本上价格昂贵,无法承受。我现在没钱,也不打算花上几十年的时间去修习内功,所以我选择的杀人工具既简单又便宜,实而不华,只有三块八---呃,是太便宜了点,不过我觉得刘从军的命也就值这么多,为他多花一分钱,都是破费!

第四,关于杀人时间的安排―――这个倒不是由我来作主选择的,在他刘从军,看他乐意什么时候帮他的小鸟洗澡。不过只要他能记得来自己的情人窝销魂,我就能让他彻底销魂真正销魂!魂销魄荡!挫骨扬灰!只要他看见我,他就看不见下一个日出!

我等了三天两夜,终于等到他来了。现在,就让我们了断吧!

第五―――似乎不需要第五第六,别再数了,刘从军已经过来了,手里挥舞着车钥匙,还吹着口哨,好象已经提前进入销魂状态。好极了,来吧,快一点,我等不及了―――知道我的迫切渴望吗?我渴望让你销魂!渴望看见你的泪!还有你的血!come!baby!

………………………………

没有看见巡逻的保安,视野里也没有其他人。这个现场,非常好,非常适合杀人。

我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又在脚下的水沟里提起一把破扫帚,然后我从美女雕像后转了出来。

我手里拎着扫帚,一边扫地一边向后退动身子-――我的退后方向,就是刘从军这个单元楼的楼道安全门,这个门里,将是他的地狱。

我不知道刘从军有没有在后边看我,应该没有吧,我感觉他在门口站住了,他在身上掏摸钥匙,他的钥匙串在一起有很多,拿在手上稀里哗啦的,他没有注意我,他肯定以为我只是扫地的―――一个小区的保洁员是什么样子?我想除了那些爱管闲事的堂客大妈们,不会有人留意。

我佝偻着腰,一声不吭地打扫地面,我的背影,实在太平凡太普通,绝对不会有杀手的风姿。我慢慢地向后退着,一步一步,已经接近到目标了。

一大串钥匙在不锈钢门上叮零当啷地叩响,发出金属的擦划声。刘从军把钥匙插进锁孔,他正在开门。我侧身站在他后边,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左手的扫把继续在地上舞动,我的右手伸进了衣袋。

我捏紧了我的凶器。

第203章 背负所有的罪

我把扫帚轻轻放下来,悄无声息地从衣袋里扯出一根钢丝来。

这不是一根普通的钢丝,这是吉他的第三根弦,两端牢牢地缠好了捏手用的铁块。坚固,柔韧,美观大方,超值耐用,每个乐器店都有卖,老少咸宜,童叟无欺。三块八,不二价。我的敌人,将会象音符一样在这条琴弦上颤动。我会让他优雅地死去,尽管他的性命绝对污秽。

只要能够杀他,我不在意侮辱我的工具。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

我的凶器已经停留在刘从军脑袋的后上方,随着门响,钢丝迅速下沉,准确无误地套中他的脖子。与此同时,我半侧身子,胯部猛地顶住他的腰,然后两手同时发力。命运之弦瞬间绷紧,刘从军,就象一条上了钩的鱼,扑啦啦地腾空而起,跃出水面,而我,就是那个钓者。此刻他的性命,就在我的手上。

这家伙有点重,挣扎的动作也很大,不过这一点我早有预判,没有超出我的估计。我弯着腰,以胯部作为支点,我把他吊在我的肩膀上。我猛地车转身,把一只脚伸进楼道门里。

楼道安全门正在自动往回弹,但是被我的腿挡住了,没有关上,然后我脚上一用力,把它荡开了,我背着刘从军,一头钻进楼道里。

哐当一声,楼道安全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我的喉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很兴奋,象野兽的嚎叫。是的,应该兴奋,计划成功了,很完美,现在,我安全了,我可以安全地把背上这条坏鱼送去它的归宿。

这就是我的杀人行动。完美。

事实上,除开前奏,我的杀人行动只需要最关键的3秒钟―――也就是身后这条门从开启到关闭的时间,在这个时间段里,我必须把刘从军这条鱼扛到肩上,然后进入楼道,慢慢弄死他。

我不会站在外面,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他,我不知道杀死一个人具体需要多久,我不喜欢意外,不想跟这条肮脏的狗同归于尽―――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需要安全地杀死他,然后全身而退。我还要继续逃亡,然后告诉人们,我战斗了,反抗了,我杀了这条凶恶的狗,我为云菲菲报了仇。我还要告诉人们,怯懦的死亡绝不是战斗,殊死的反抗,就应该这样!

现在,我成功了——一半。因为刘从军还没有死,他依然在我的背上挣扎,他巨大的身躯拼命弹动,我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救生意志。但是我想告诉他的是:同志,请尊重科学,你的所有抵抗,都没有意义,都只能让你死得更快更难看。

我半侧着身子,我把腿别在刘从军的裆下。他的手脚在空中挥舞,乱打乱捞,但是他什么都得不到。他的对手处于他的反关节位置,他没有任何部位能够接触到。刘从军身上曾经让人侧目而视的力量,现在只能虚掷于自己面前的空气里。

被杀者应该很难受,因为喉头受到致命切割,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刘从军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脖子,但是完全无能为力。优雅的凶器,因为我们两人完全相反的作用力,已经深深地陷入到他颈部的肌肉里,而在这个时候,琴弦就象一把锋利的刀,刘从军挣扎得越猛烈,钢丝就拉扯得越得力,他受到的伤害也就越惨重。

我听说过七种武器,我不记得中间有没有包含我手上这条美妙无比的琴弦。可能没有吧,但是我想向所有人推介一下,这种武器,真的完美,性价比是相当的高,真正的物超所值,值得分享,它能让你得到一次最曼妙的快感,最华美的高潮。

血,终于流了下来,哗啦啦地流,从我身子上方,淌进了我的脖子,这让我想起云菲菲。所以我觉得还不够,血太少了。我在想,背上的这条狗,喉管应该已经被切断,他现在已经跟食物永别了。下一条要切断的,将会是他的气管,他将会跟他的声音永别,再下一条,是主动脉,到那个时候,血才会更多一点,不是这样的小水流,而是井喷,象喷泉那样,那样高,那样美。他会在华丽的喷泉里,跟自己的生命挥手道别―――挥手从兹去,萧萧班马鸣,嗯嗯,好诗!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杀人的时候,老想吟诗,可能我天生就是一个风流自赏的杀手吧!一到这种时候,本性就会暴露无遗?嗯嗯,有意思。杀手?我记得有位前辈作家把这种职业描写得很棒―――剑气满天花满楼,天外飞仙叶孤城―――太好了,如果让我选择,我肯定是花满楼,多诗情多画意啊!什么?他不是杀手?只是个瞎子?唉唉,真失败。

脑袋里想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与我的狂放不羁的思维截然相反的是我的姿势―――我静静地站立在这里,就象海岸边傲然耸立的一块岩石,不管风狂浪骤,我自岿然不动。我的杀人姿势无师自通,堪称完美。手上其实无需使用太大的劲道,只要稳定保持我的完美姿势就可以了,我在等待结果的呈现,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盘旋很多往事,我想起自己曾经挨过的那一招挂死猪。现在,轮到我把这头猪背着挂起来了,毫无疑问,在下一个时间,它将成为一头死猪。我笑了,我又想,这个世界,原来果然存在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此言诚不我欺也,哈哈!

又想唱歌了,噢噢噢,让我背负所有的错,哦哦哦!杀人犯,就是我!好象差不多!

是差不多了,背上的物体已经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刘从军的手终于摊开了。

嗯,人杀到这样子,应该差不多了吧?我手上一抖,把他从肩头卸了下来,扑通一声,刘从军巨大的身躯落到了地上,象一头死猪。有点遗憾,没有看见血雾冲天的美妙场景。

刘从军仰天躺着,一动不动,他的脚在抽搐,一下一下。

我知道该现象属于神经末梢的本能反应,跟他的死活无关。他肯定死了,不存在什么问题。现在我成功地把这条狂犬改造成为一头死猪,一个被杀者。

而我,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杀――人――犯!正宗不打折的!

第204章 命若琴弦

我收回视线,没有再看死者一眼。不需要说再见了吧?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对的。我现在需要的,就是挥一挥衣袖,仅此而已。

衣袖太短,我挥一挥手臂,在身上拍打拍打一番,然后,我从衣服兜里掏出一盒烟。我颤抖着手,从里面抽出一支来。手抖动得厉害,一连塞了几次,才把烟放到嘴唇上。

是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无所谓了。现在,我无需冷静,我已经成功杀死了刘从军这条恶犬,血债血偿―――我为云菲菲报了仇。我有快感,我很满足,一种得偿所愿的欣喜。所以,有点激动。

应该要走了―――我没打算去自首,那么好象接下来应该要跑路了吧?嗯嗯,应该是这样―――我没带表也没手机,不太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刚才杀了多久,是不是马上就会有人出现,然后看到楼道里这个凶案现场,然后大叫抓凶手,然后再把我撵得象兔子一样四下乱窜―――但是现在,我还不想跑,我只想坐下来,好好地吸上一支烟,真的。

吸烟当然不是问题,不比杀人更难。纸烟已经叨在嘴巴上,只是―――没有火!我靠!这这这―――我开始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搜索,没有?他妈的!吸烟不带火,人生一大错!掌嘴!

我把视线又投射到地下的死者身上,我想在他身上找到我要的东西,一个火而已―――他的命都给了我,我想他就不会再吝啬这个了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地狱那头,有的是火。

但是,然而,我发现,我错了。

刘从军还没有进入地狱。

死者躺在地上抽搐没有错。我看见他的手―――本来死者的手是摊开在他身子侧旁的,但是现在不对―――现在他的手,捂在脖子上!捂在自己的伤口上!

这绝对不是什么神经反应。反应没那么剧烈,不可能把一条手臂弹得如此之高―――死者的神经,还不至于那么大条那么粗。我只能遗憾地想,他还没有死,我确实太缺乏这个杀人的经验了。

有点失败感。我不知道刚才刘从军挣扎的骤停来源于装死还是闭气昏厥,反正不会是来自死亡,他没死!

我摇摇头,为自己幼稚浅薄的杀人知识汗了一把。然后我提起手里的凶器,再度上前,杀人杀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要把我的任务完成―――听说一个顶级的杀手,执行任务时一击不中就不会再行下手,那样会让他产生羞耻感,他会自感侮辱到自己体面的职业高贵的身份,好象是有这种说法。

我并未自觉高贵体面,也没什么杀手的荣誉感,我只为自己只能把人杀到一半汗颜。我把钢丝又套上了未死者刘从军同志的脖子,现在,让我来不知羞耻地补充完成我的作业吧!

我把脚踏在他的头顶,两手用力,又扯紧了钢丝―――刘从军,命若琴弦,在我脚下颤抖!

但是我发现,好象还是不能杀死他,因为刘从军的手放在了脖子上,这样的话,我只能勒到他的手。而且现在不象刚才,没什么地方借力,我要完全再依靠这条琴弦,以自己的力量,以纯手工方式把这头狗熊状物体生生加工成尸体,有点困难了。

我把琴弦扔了,然后搔了搔脑门,我在想究竟改用什么方法再度出手。

当然,方法还有很多,我可以狠踹他的脑袋,还可以跳起身来猛踩他的肚子―――呃,说实话,那个太暴力太血腥了点,我在思想上有点抗拒。

刘从军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很轻微,但是他在发声,可以肯定。他按紧了自己的脖子,努力挣扎出声音,他好象提到一个人。

这个人,听上去有点熟。我停下了自己的黑手。

“周书记―――”他好象在说这个,“他让我干的―――”嗯,是这样的吧?

◎#¥%…@#$%^&;*!

什么?他在说什么?

周――书――记?

刘从军不说话了,好象刚才挣扎的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他晕了。

我也晕了头。他刚才提的这个名字,我相信自己没有听错。事实上,该称呼在我心里已经盘旋了n久。我一直想找这个人的麻烦,我知道他跟很多事情有关联,但是我没有证据,我不知道他具体干过什么。我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我够不着他。

那么―――现在―――我的脑袋里n多疑问撞在一起,塞车了。

我很快回过神来,调整思路,我迅速作出了判断。杀人时刻已经结束,已经成为过去时。现在,杀手改行做大夫了,我要救人!

我打开楼道门,向外张望了一眼,没有人过来。远处的冬日阳光里,两个保安迈着非常闲适的步伐,正在两幢楼房之间晃悠身子,不象巡逻,更象散步―――很好,没有暴露,我还有时间。我摘下安全门锁孔上刘从军的钥匙,揣到裤兜里。

然后关门,弯下腰,把刘从军的身子抱扶起来,我的手夹在他的腋下,我拖拖拉拉地把他弄上三楼―――再次放到地面时,我气喘吁吁地擦了一把汗。我不得不承认,把该巨大物体弄上楼的难度,远远超过杀死他。

时间宝贵,不能耽搁。

三楼的左边单元,就是刘从军的房子,这个我知道,现在我要把他弄进去。

我打量了一下防盗门锁孔的形状,然后掏出钥匙,迅速对比翻寻―――钥匙一大把,但是我要找的结果很快呈现,非常准确―――这种三角形的锁孔,钥匙很容易辨认。

钥匙插入锁孔之前,我还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刘从军胁下的枪掏摸出来,拿在手上―――不是害怕他会偷袭我,刘从军现在这副烂泥状的德行,别说开枪,就算挨一枪子估计他也跳不起来。

我只是在防备我即将看见的。是的,我必须进入这个房子,把刘从军安置下来―――我不知道里边有没有人,如果有,我想,那是他的不幸。

第205章 改行的杀手

很好,很欣慰,没有人因为我的不请自入而引发打击,突然遭受不幸―――刘从军的303室门被打开了,没看见人,至少在我的视野里,客厅餐厅这一块没有谁。

我一边把刘从军的身子往屋里拖,一边大声叫人。“有人吗?有人在吗?老刘喝醉了!”我就这么叫―――因为这是一套很大的复式楼,我不能肯定在楼上,在卧室里,在我视线无法抵达的部位有没有人躲藏。如果有,我必须把他叫出来,然后,伤害他,束缚他。

跟我考虑的情况差不多―――这个房子的用途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不可能有很多人在里边。而现在,我可以确定,除我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很好。

我多走了几步,把刘从军拖入距离进门最近的一间屋子,好象是间书房。我把他扔在地板上,然后跳起身来,猛扑出去,我的目标,是这所房子的卫生间。

是的,卫生间,我最需要的。

但是―――不是尿急。尿,没这么急。

性命才急―――不是刘从军的命,他的命也没这么急,是我的命。

我在卫生间里翻到两个桶,分别放到淋浴和备用水喉下接水,在接满两桶水的过程中,我又冲到阳台上拎来两个拖把。然后我提上水和拖把,以我能够达到的最高速度扑下一楼。我来到楼梯间,开始进行疯狂的清洁工作。

是的,这次卫生大扫除,性命交关。

我必须在有人进入这幢楼以前,把楼梯间里的杀人痕迹予以清除―――主要就是现场地面的血迹。这些血迹,太多太醒目,不可能让人产生误会,所有人看见该场景都会直接联想到凶杀,都会作出一个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报警。

杀人的时候,我没有考虑这些,因为那一刻我的目的很单纯,仅仅是杀人而已。我并不打算掩饰这个现场,反正最终结果都一样,都是逃亡―――我不以为自己杀死刘从军,就能够逍遥法外,能够不让人知道是我干的。我没考虑这个可能性,现代科技支持下的刑侦手段,犯罪现场大量的证据留存,再加上我的作案动机,根本无须掩饰,所有结果都会直接指出我就是凶手。

所以杀人之后,我不需要搞什么卫生,我只需要准备逃跑就好了。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我改行了,我必须救他刘从军。那么我改的行当,首先就得从清洁工作做起。一屋不扫,安以扫天下?对吧?

我害怕时间不够,我拼命地拖地擦地,把拖把上的血水拧入水桶。我沿着楼梯一步步后退着擦洗上去,直至退到303,我把血水倒进浴缸,清洗一下桶,又开始接水,又开始下一轮清洁。

他妈的!血迹这玩意,真他妈难对付!

幸好楼道地面贴着大地砖,挺光滑的,还存在被清洗的可能―――如果是裸露的水泥地面,那些血迹―――对不起,不用搞卫生了,直接跳楼吧,逃跑吧!

清洁工作进行到第四遍,桶子里的水看上去没那么红了,我冲洗了一遍楼梯间。这时候我已经听见了楼道安全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人在门口掏钥匙。我提上桶子拖把,蹑手蹑脚地转上楼梯―――这场紧张激烈的要命卫生搞完了。

但是我没有进房间,我趴在303门外楼道扶手的转弯处,伸长耳朵打听下面的动静。卫生搞得效果怎么样,我没有检验―――我没时间也没这个资格。有资格验收的,是这幢房子的住户们,群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大家都说好,才是真的好。

我听见下边的人闹起来了,“这谁啊?”一个男人惊讶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弄成这样?”

心猛地提吊起来,完蛋了,我会被人报警。我将无路可逃,隐蔽完全失去意义―――所有的痕迹都会指向我的藏身所在,我会被人关门打狗,包了饺子。

我摸了摸怀里的枪。

“这都谁在瞎弄啊。”一个大婶的声音,“好心办坏事,搞这一地的水,也不怕人家滑倒摔跤―――哎哟老公,扶着我点!”

听着下面两口子没遮拦的抱怨,我捂着嘴,偷笑起来。然后我悄无声息地掩入303房,象一条鱼没入深水。我把门关上了。

瘫倒在门后边,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擦了把脑门上的汗―――他妈的,真没想过,搞卫生比杀人还辛苦。我算是理解那位前辈说过的经典名言了―――这个世界,最古老的两种职业,男人是干杀手,女人是卖皮肉。太对了,真他妈有道理。为什么?因为容易啊!我现在才知道,没有什么比杀人更容易的,起码我可以证明,搞卫生拖个地的难度都比杀人高。

我已经很累了。

我四肢着地,慢慢地在地板上爬行。我趴在木地板上,一路爬行到刘从军的身边―――倒不是没有站起来的体力,关键是我觉得这个姿势挺好挺舒服,象是在休息,可以调节一把体力。

刘从军还是象死狗一样仰天躺着,他的手依然捂在喉管处,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他的黑脸已经开始泛白,瞧这情形,如果他有十条命的话,现在最多也就剩下半条的了。

我从衣服袋里掏出口罩来,捂在他的伤处,然后又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撕成几片,简单地在他脖子上绕了几圈,绑住了,这样就算我改行大夫的外科包扎工作。确实简单了点,我承认,但是我觉得也就差不多了―――他刘从军受的这个伤我知道,只要没死,顶多也就是严重点的皮肉外伤吧,能止上血就行。以这家伙的雄壮体魄,流这么点血,死不了他!

当然,这个是我胡猜的,我这也就随便这么一说。他真要支撑不下,脚一蹬死翘翘了我也没办法,他命该如此啊,我可拉不住他。

但是,我以生命起誓,现在我不想让他死。我得从他嘴里套点东西出来,这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第206章 杀手的温柔

应该说,我的外科包扎手术效果不太理想。刘从军仰面朝天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颈间的流血依然没有停止。很快,血水浸染了手工粗糙的包扎部位,而且快速渗漏出来,一点一点地滴到地板上。

这可不能怪我手艺潮,看着奄奄一息的垂死者,我心里边想。主要是手头缺少合用的医疗物资啊,纱布绷带一类的。巧妇难为无火之炊嘛,这没药物没工具的,就算有执照的大夫来,他也没辙。

俺今天这杀手做的。都换了好几个行当,清洁工蒙古大夫都干上了,看样子还得搞家政,我得去这屋子里到处翻翻,找点急救物品来才行。

可我真的很累了,我不太想动。

我靠着书房的沙发,伸腿坐在地板上,思维有点空白感。我得休息一会儿,喘匀一口气,顺带理理脑子里这思路―――我操起放在地板上的手枪,猛地跳起身来,一个大步扑出了这间书房门,我把枪的保险打开了―――有人!

虽然刚才神经有点松驰,我在努力调整状态,但是耳朵一直竖着的。我的听觉不会放过周围任何一个异常的响动。对于我来说,现在每一个异常,都有可能致命!

我已经察觉到响动―――这个房子的门外边,有掏钥匙的声响。

刘从军的这个行宫别院我知道,现在这里没人我也知道。但是具体是谁住这儿,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不清楚了。现在看情形,是有人要进来了。

我不能躲在书房里边。因为客厅地板上的痕迹我还没来得及清除,那些血迹,如果被人看见,一定会发出大叫,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枪拿在手上。我贴墙站立在大门后。我在静静地等待。

房门正对着客厅里一个顶天立地的玄关柜,我不担心来的人能直接看到什么―――除非他的视线会转弯。只要他进来,只要把门一关,我就能控制住他。

当然,有可能进来的不止一个人―――那样的话,有可能我就要动用到手上这把枪,虽然我不想这样。

已经来不及过多地判断形势,事实上,在出书房门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见钥匙插入锁孔,这让我不敢趴到门上通过猫眼瞄上一瞄―――没时间了。

门,慢慢地闪开了。

心,也慢慢地提起来。

然后,我看见了……一把小黄伞。

有花骨朵的那把。

一双纤细的小手先伸进来,把伞放在地上,然后,一双长筒女靴踢了进来,再然后,是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子―――我靠―――这个这个!

虽然有点惊讶感,但是没有丝毫犹豫。女孩半蹲着身子,好象正准备找双拖鞋换上,我没打算让她完成这项工作。我的左手从她背后迅速伸过去,象一条蜇伏已久的毒蛇,猛地弹起躯干,我一把卡住她的脖子,扼紧了她的喉管,我把她拖了过来,然后我的身子一挤,门在后边关上了。

与此同时,右手的枪,顶住了她的下颌。

我不想运用武器来对付谁,但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知道冰冷的铁器能够带来恐惧感,能够让一个反抗的念头胎死腹中。

女孩没法发出声响,她唔唔唔地叫着,但是声音卡在喉管里,卡在我的手中。

我让她感觉到恐怖了―――完全缺乏预兆,一双猛然从后面伸出的魔爪,应该说会让很多人恐慌,尤其是一个女人。她在我身前努力挣扎了一把,但是缺乏明显的效果,跟一个准备得相当充分,武装到牙齿的男人比起来,她的力量还是小了点。

“不要动。”我的声音跟手里的枪管一样,冰冷。“我不会伤害你。”我说,扼住她喉管的手松了松。现在我必须让她明白,她的处境不是那么险恶,不需要跟我性命相搏。

“放轻松,放轻松―――”我把自己的声音也努力调节到温柔档,我象一个催眠师。“你放心,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没有任何恶意―――”我说,“我们见过面,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不要害怕。”

安抚很有效。女孩的身子渐渐安静下来,挣扎的力量明显减弱。甚至她的脖子微微向后拧动,我知道她很想转过脸来看我一把。

“好的。很好,就这样。”我缓缓地说,然后把枪收起来,插进了裤袋里―――是的,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对手停止了反抗,这玩意就没必要再杵在那里,再说我子弹也没上膛,我根本就没打算开上一个,只是想让它吓唬吓唬人而已。

我的右手捂上了女孩的嘴―――这一点不能放纵,必须谨慎。

“我的话,能听懂吗?”我慢慢地问她。“你能保证你不叫吗?”

女孩点点头。

“好的好的。”我说,“那么现在,按我的要求做,第一,不要出声,第二,转过身来,慢慢地转身,不要企图反抗,那样对大家都不好。”我的声音很平和,“同意的话,请点头。”

“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合作,我不会伤害你。”我补充了一句。

她又点了点头。

我把女孩的身子转过来了―――我不能老是贴在她身后,不能让她以为自己是一个被偷袭的目标。那样会让一个年轻女子极度缺乏安全感,我得让她看见我的眼睛,得让她心绪平静下来,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我的动作,很轻很慢。我把自己脸上的神情尽量弄得平和,同时我留意着她的表情,我在提防她的一举一动―――只要这个女孩有一丝反抗的意思,我就会马上制止她。尽管制止的方式,可能会来得很粗暴。

女孩没有反抗,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

她看着我,神情非常平静---就象在对面街心花园里第一次看到我一样,没什么惊讶感。

她把胳膊慢慢地抬起来了,举在身子两侧,她的意思,应该是在向我表明,她不会对我不利。

很好。我想。

我把我的手也放了下来。

“你―――”女孩扭了扭脖子,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说话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刘从军呢?看见他上来了吗?”

第207章 玩人与被玩

“刘从军?他受了点伤。”我微笑着说。我的神情非常平和,语气也很淡。我不希望女孩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什么危险感,“我现在要给他治伤,你这里有药啊纱布什么的吗?”

“受伤?”女孩有点惊讶,她好象这才发现地上的血迹,她的目光顺着血迹到达书房门口。“你杀了他?”她问我。

“没有。”我伸手过去,把女孩的身子拨动几步,我让她看到书房里的情景。“我没杀他,我得帮他治伤。”我说,“找止血的东西给我,不然他会死。”

“哦。”女孩收回了视线,“你不是杀手吗?你怎么会救他?”她的声音有点好奇,但是把先前那惊讶感收起来了,我觉得她好象不认为有个人躺在自己屋子的地板上有什么不对头的,她的神情很放松很自然,这让我觉得莫明其妙,我本来还在提防着她会尖叫一声。

“你是他什么人?”我忍不住问了一个,虽然我知道答案,但是这种情形仍然让我觉得纳闷。

女孩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然后她走到客厅跟餐厅分界的一个隔墙柜前,拉开柜门来,从里面拖出一个很大的箱子。

我一步不落地跟着她。“打开。”我说。

女孩照做了。

这是一个特大号家庭装的备用医药箱,里面放着满满一箱常用药物,琳琅满目。纱布绷带碘酒紫药水一应俱全,止血消炎镇痛类的药物什么都有,够开一临时诊所的了。

我靠,不服不行!

别看刘从军这家伙块头挺大,还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号人,看起来他对这些细节满上心的。当然也可能跟他以前干刑警的职业习惯有关系,刘从军肯定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严重缺乏把握,所以把这个后备药箱弄得挺阔绰,他应该是希望在某些时候能仗这玩意救自己的命。

还真让他给蒙对了。有了这些东西,这一回他的小命确实丢不了啦。

我咧嘴笑了一个。我挺佩服这位刘书记同志对事物高明的预见性,真能未雨绸缪,挺有先见之明,说真的,嘿嘿。

女孩蹲在地上,侧仰着脸观察我,样子还是很好奇。“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我。

我没搭理她。我把枪又掏了出来。说实话,眼前这个女孩平静的神情让我有点吃不上劲,我觉得这可不是一般人遇事时的样子。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头,不正常啊这个,我可不想大意失荆州,学人走麦城。

“你给他包扎一下,知道拿些什么药吗?止血的消炎的。”我把枪口冲着女孩晃了晃。我在吓唬她,我是想不太友情地提示一下,有关于我的身份,不能给她幻想的空间―――现在这些女孩们,电影电视看得多了,不怵这种场面倒是有可能。我就怕她脑袋在转悠个什么女英雄的梦,先装可怜麻痹敌人,然后趁老子一个不备,操家伙就想砸晕我,那可就不太好。

女孩接受了我的暗示,她没再说话,低头在药箱里细细翻寻一遍,然后把东西拿到手上,再转过脸来看我,似乎在等我的吩咐。

我的枪口向书房指指,“去吧。”我说。

………………………………

我看着女孩跪在地上,帮刘从军敷药包扎。我不得不承认,男人干这个的手艺确实比不上女人,她应该也不是干护士出身,但是手上的利索程度远胜于我。

“好了。”弄完手上的活,女孩告诉我一声,然后她好象想要站起来,但是瞧着我的枪,身子动了一动又停住了。

血是止住了,可是刘从军依然晕着,脸色灰白,看样子这一回失血太多,他这条命还在九霄云外转悠着呢。

“去厨房,熬点盐水来。”我吩咐那个女孩。

她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子,走了出去。我还是那样,拿着枪,一步不离地跟着她守着她。

女孩顺从地听我安排,平静地做着这个那个,她的样子象位贤惠好客的女主人。这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跟刘从军到底什么关系?”我又问她,“我把他弄成这样,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女孩一边把锅里熬好的盐水倒出来,一边冷笑,“你们男人的事,我能有什么想法?关我什么事?”

我有点愕然。“怎么不关你的事?”我说,“你不是他的那个那个吗―――”

“呸!”女孩呸了我一句,“你才是那个那个!”

看着她羞恼的小模样,我呵呵笑起来。说实话,还真好笑。

我以前就知道刘从军在外面包了个情儿,这年头,对于一个领导而言,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以为异,现在我知道他的那位情儿,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位女孩,所以我觉得好笑。

为什么要笑?想一想啊,刘从军这位市政法委的副书记,在长川也算混得不错,有头有脸的一人物,可是他的这情人,呵呵,居然是位站街的小姐,居然跟了他以后还四处游荡,孤枕无眠寂寞难耐,还在继续从事皮肉工作―――这也太讽刺了点吧?

我为刘书记同志感到悲哀。说实话,他的自我感觉永远良好,他可能总觉得自己了不起,他是在玩别人,但他不了解的情况的是,他原来也一直在被人玩,呵呵,真他妈有意思。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女孩有点恼怒,“你瞧不起人是吧?”

“没有没有―――”我笑着摇摇手,“你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呵呵。”我说,“这是你的权利,只要你喜欢。”

“你真这么想?”女孩狐疑地看着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没理她了。我觉得这个问题挺无聊,不需要进行更多的探讨,不关我的事啊这个。

我把那碗盐水端到了手上。“现在―――”我的枪口又摆了摆。“你去那书房躺下来,别说也别动,装一装晕倒。”

女孩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告诉你吧。”我说,“我要开始审一审刘从军了。我得弄醒他,我要他说的那些话,他不会乐意让你听见的。这对你不好。”

“哦。”女孩说,“那你可以让我站在这里啊,我不去不就行了。”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那我就得弄昏你,或者绑着你,你愿意吗?”

“我不会叫的,你放心好了。”女孩说这个。

“哼哼。”我冷笑,“甭废话,去还是不去?”我的右手举了起来。

女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径直向前走了。

第208章 监禁

女孩躺到了书桌下边,象一头温顺的小猫,眼睛骨碌碌地转悠,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瞪了她一眼,她把眼睛闭上了。

我蹲下身子,扶起刘从军,我把他的脑袋靠在我的腿上,然后用汤匙往他嘴里喂盐水。

刘从军的身子很重。应该说,这家伙有副好身板,今天他受这甲级伤害,要搁别人那,估计早就完了蛋,可他就愣撑着没死过去―――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看这话一点也不假。

一大汤碗的盐水灌下去,刘从军呻吟一声,终于醒了。他眼睛微张,看着我有点莫明其妙的意思。

是啊,他也搞不清楚状况,我为什么救他―――我们是仇人,你死我活的那种,我肯定。

刘从军在蠕动嘴唇,他把我喂他那盐水一滴不剩地吸吮下去,他应该很渴―――失血过多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症状―――我想到了云菲菲,是的,我想起她了。她在死前那一幕,永远都不能忘记。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嘴唇那么干涸,她告诉我说她很渴―――但是我帮不了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而现在,我,却在救治刘从军!这条肮脏的狗!杀死云菲菲的凶手!

狂怒!碗里的盐水瞬间全部泼到刘从军的脸上。我把碗砸碎了。我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

刘从军猝不及防,哀号起来―――盐水弄到伤口上,应该会痛吧?

但是我的心,更痛!枪管猛地塞进他的嘴里,我用了很大的力,我看见刘从军的白眼翻起来了,他在呃呃呃地哀叫,但是我完全不为所动,我的怒火,熊熊燃烧。

“为什么?!”我说,“为什么要杀云菲菲?!”

是的,为什么要杀她?云菲菲为什么会死?她到底死在谁手上?我一定要知道答案!我为复仇而活,害死她的凶手,我一个也不放过!

“说!”我厉声喝问。

刘从军不停地哀号,他的声音含糊不清。

我定了定神,这才想起他说不了话。我把枪从他嘴里扯了出来。

刘从军喘息了一会,他在我的目光下颤抖。“周书记―――”他喃喃地说,“我按他意思办的―――”

“办你妈!”我粗野地骂了一句,握枪的手在他脑袋上重重地砸了一记。“一个省委书记,能让你杀人?能让你绑架?”

火又上来了,我跳起身来,暴踹了他几脚。然后我看见这家伙白眼一翻,又晕了。

我靠!

看样子今天是弄不成了,再审就审死他了,得让他恢复恢复才行。那就―――监禁吧。就象他对我干过的那样。给他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接着审。

我又转脸看看桌子底下刘从军那个情人女孩,她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正盯着我。

嗯,监禁没什么问题,一晚上的时间而已。唯一的麻烦是他们有两个人。

我从地上捡起几片布条,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女孩绑在桌子腿上,然后又扯块布来塞住了她的嘴。

女孩倒也没什么反抗的动作,她看着我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应该是想说让我别绑着她。

可是这就由不得她了。我这条命眼下虽然不值钱,却也不想莫明其妙地搁在这里,那才真叫一个不值得。

我把刘从军横拉直拽地拖上二楼,又从他身上找出一副指铐,将他铐在过道尽头的铁栏杆上―――我知道他身上有这拇指铐,就是以前挂我死猪的那副,现在派上这用场了,挺好,这也叫一个报应不爽吧,哼哼。

然后我下了楼。然后我看见―――有人站在客厅里。

那个女孩。

她居然把我捆她的手上的布条解开了,还把塞嘴里的东西也掏了出来。女孩站在楼梯扶手旁,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向她冲下来,她的脸上没什么畏惧的表情。

这丫!

我有点气急败坏的想法。我这一不留神地,差点就栽她手里了!

我几个大步飞纵下来,落到她边上,我抬手给她扇了一记。“真不怕是吧!”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拧到了背后。

女孩疼得叫出声来,“轻点!”她转头过来抱怨我,“人家不痛吗?”

我手上轻了一点。

“你怕什么?”女孩又说,“要喊人我早就喊啦!”

我想了一想。那倒也是,刚才我在楼上,她完全可以打开门跑出去的。我有点纳闷。“你想干什么?”我问她,“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女孩笑起来。“我知道你是谁。”她看着我说,“你不会杀我的。”

哦?这个?我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回过味来。“你这里有电脑?上了网的?”

“是啊。横刀,我知道是你。一早就猜到了。”女孩的声音洋洋得意。

我搔了搔脑袋。为自己的伪装术感到羞愧。

我把她的手放开了,然后在屋子里踱动几步,我在沉吟。

嗯,电脑,网络。花园小区。

很好。

也许我可以呆在这里,继续我的工作。应该能够肯定的是,在这里工作是最安全的,只要不暴露,没有人会到这个房子里来抓捕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转脸过去问女孩。她还在一脸好奇地打量我,她的样子,瞧起来确实没什么恶意。

“我?”女孩愣了一下,“叫我朵朵吧。”

“好的,朵朵。”我说,“你这屋里还有其他人住吗?还会有谁来?”

“没有了。平时就我住这,我一个人。”朵朵摇了摇头。

我仔细审视她的眼神。她的样子很坦白,不象在骗人。

我很满意。“好的。”我说,“这里有什么吃的东西吗?够我们三个人吃上几天的?”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从现在开始,审讯刘从军,监禁他们两个,然后在这里上网,发文,把这所房子变成我的工作驻地。

很好,很天才。很安全。比逃亡好。

“吃的?没有。”朵朵还是很坦白,“我一个人在家,很少做饭,平时都是上外边吃。”

“好的,谢谢。”我说。提到吃这个字,我的肚子已经开始饿了。“对不起,还是得委屈你一下。”我又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书房里,我又把她捆起来了,而且这一次,绑得很紧。

“你干什么?”朵朵有点挣扎,“都告诉你了,人家不会乱来―――”

“住嘴!”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那是你的事。”我告诉她说,“但是没办法,我就得这么干,我不能相信你。”

我毫不理会她幽怨的眼神,我把她的嘴又堵上了。

是的。安全问题,第一问题。这个世界,能够让我相信的人,已经不多了。

第209章 细节

我又上了楼。

刘从军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双手过顶,铐在栏杆上。他的呼吸很平稳,看样子死是死不了啦,这个人渣!

我蹲下身子,在他身上搜寻了一番,把他车钥匙钱包什么的都翻出来。包里除开那些卡和发票外,现金不多,两千块左右,我也没跟他客气,一把全揣我兜里了。然后又进到他这房子的主卧室,在衣柜里找出一件皮大衣换上―――刘从军这家伙块比我大,他那外套什么的我看都不合身,就这大衣嘛,还能将就对付一把。

站在镜子前,我梳着乱糟糟的头发,把自己的形象仔细整理一番。放下梳子又拍拍腋下枪套里的枪,我满意地笑。

真好,真强大,感觉相当良好。

是的。刘从军的这个洞天福地世外桃源,现在成了花果山水帘洞,老子要在这里安营扎寨占山为王!

所以现在,不做杀手了。改行了转职了,现在我马上要从事的职业是-—-采购员!

我得出去转悠一趟,弄点吃货回来。我不想挨饿,也不想饿死他刘从军,明儿还得接着审他。所有的事情,我都要了解,所有的情况,我都要掌握。

………………………………

在香榭花城的地下停车场里,我找到了刘从军的丰田霸道,上了车后,我又发现他留在车上充电的手机,上面有n多个未接来电。

嗯,这可不太好。我把手机扯过来关了机---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刘书记消失了,出去旅游了,你们慢慢找吧!

得意中。嘿嘿。

可惜,我这得意洋洋的情绪没有维持太久。

在小区出口时,车被拦了下来。一个保安堵在横杆前,敬个礼之后,就过来伸手管我要泊车牌。

“什么?”我愣住了。“忘带身上了。不记得了。”

保安们围了上来。

我―――靠!

还真没想到这茬!我根本没去找什么泊车牌,想都没想过,平时开车在那些小区楼盘里进进出出,从来都无视这玩意,好象也没谁拦过我。何况现在这辆什么车啊?霸道啊!警牌啊!凭什么?人家收费站都不敢收钱,你这物管保安敢拦?

但是现在,真被人拦下了!靠靠靠!真他妈失策!出糗了吧?

不止出糗那么简单。

站中间那个队长模样的保安,歪着脑袋冲着肩头的对讲机说话了。“喂喂喂―――收到吗?老曾吗?查查车辆出入登记―――”

我立马跳下车来,给他扇了两嘴巴。

“我操!”我指着保安队长就骂,“你他妈什么人啊?敢拦老子的车?就忘带牌了,怎么着吧?信不信我一脚踹死你!”

我抬起脚来。

队长躲开了。几个保安抱住我,连哄带劝的。

“对不起,老板。”那队长把身子离得我远远的,一脸的恭敬,“这是我们的工作,请您支持。”

“支持你妈!”我拖着保安,张牙舞爪地追过去打,队长满脸委屈地躲闪。

其实―――我知道他委屈,我也知道我这样子不象话,跟个大流氓似的,真的。而且我也很想支持一把他这保安的工作。但是现在,我没法支持他,我只能这么干,把自己弄成蛮不讲理的一模样,我不能让他们起了疑心,因为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个杀人嫌疑犯,一个潜逃者,一个杀手。我晕!

头有点大。

见我发火,保安们是有点怕,但是不依不饶地,还在管我要车牌,不然不能放行。

“老板您是哪一栋的住户啊?”又有人从保安门房里出来,追着我问。我想到了,可能是我这样子太过陌生,从来没在这小区里出现过,这才惹人注意了吧。

我停了下来。“g栋303。”我不耐烦地说,“你们自己查吧。”我的手伸进衣袋里,把烟掏出来,然后点上火吸了一口,我在表演从容自若的劲儿。

但是,然而,我发现,我又一次失策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手里那烟盒上,然后又打量我的脸,打量我身后的车,他们狐疑的表情让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愚昧程度―――我靠!我是什么人啊?我应该是一老板啊?或者说领导啊,我开的车是丰田霸道啊,我横冲直撞啊,我肯定是混得人五人六、海得没边那人物啊,我财大气粗啊,可我怎么能够―――抽这两块五一包的大路烟?

这太可疑了!绝对不正常!这家伙不地道!―――跟那些保安们大眼对着小眼,我心里也这么想。

“这位―――老板。”还是后来那保安,样子有点怀疑了,“您不是303的房主吧?房主那位小姐姓什么,您知道吗?”

我想了一下,然后很汗地发现,我还真不知道那位女孩---就是朵朵,她姓什么的。“我是她朋友。”我说,“找她有事,有什么问题吗?”

应该说问题很大,我的这个解释没有被接受。保安们的神情已经很戒备了,几个人把我围在中间。是的,这确实不是个好谎言。换了我也不会相信,太苍白了―――刘从军的车在小区里应该常来,但是保安们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现在我开他的车,好象我跟这家户主又不太熟,这没法让人相信。

细节决定成败,再小的事情,都有可能导致死亡,我太大意了。看着身边围得越来越多,神情警惕的保安们,我有点后悔。

保安队长盯着我,神态极不友善,他又开始冲对讲机说话:“小张―――收到吗?在g栋吗?按了303的呼叫?―――什么?没人?”

保安们的眼神从他们队长脸上转回来,又聚焦到我脸上,而他们的脸上,此刻集体呈现一种跃跃欲试的表情。

“干什么的?”有人上来质问了。

我操!把我当偷车贼了!

看样子,这一把真栽他们手里了,也太莫明其妙了吧?老子一世英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这小河沟里翻船!哇靠,死不瞑目啊!

第210章 暧昧

镇定!镇定!望着面前这群面色不善的保安,我在心里提醒自己。

“你们都他妈有病,小心我抽你们。”我把烟头随手扔到地上,淡淡地说了句话。当然,这种状况,光靠吓唬是没用的,我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嗯―――我看这样吧。”我又把手上那丢人现眼的烟盒揣回了兜里,我的举止,自然得体。“你―――”我抬手指向保安队长,“跟我上去,303有人在家,我让他们跟你说,看你们这狗眼是不是都瞎了!”

事实上我当然知道保安们不是狗,他们是猫―――瞎猫碰到死耗子,我这状况还让他们给蒙对了。不过他们也没敢直接发什么彪,而是接受了我的提议―――因为确实没人知道眼前这位满嘴痞话两眼朝天的二大爷状的物体是干嘛的。他们只是保安不是公安,就算立功心切,也不敢随便出手对付一个不明来头的家伙,他们得小心翼翼地证明才行,才不至于莫明其妙地得罪了哪方尊神。

我晃当着身子,很无所谓地在前边开路,我打开g栋的楼道门,悠悠然地走上楼梯。几个保安怯怯地跟在后边,神情有点巴结,嘴里还不停地跟我搭讪。显然我的这副大哥派头让他们吃不上劲。

我没说话,把脸拉得很沉,我的脑子里边不停在转悠。是啊,保安们现在不敢怎么样,是因为摸不着我的底,如果我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就能象狼一样扑过来,把我痛打一顿,然后送去派出所,然后我就死啦死啦地完了蛋。

那么,现在,我要做的,只能是让人来证明一把,我不是偷车的,我是个大大的良民。谁来证明?好象只能靠那女孩了。朵朵!

赌一把吧。

有点汗。

站在303的门口,我转过身来吩咐那些保安,“你们站这儿,别跟进来了,我让他们出来―――”我点着他们说,“我也不知道人家在里头干嘛,你们要是进来,撞见什么不方便的事,让人投诉砸了你们饭碗,我可不负责任啊!”

保安们点头哈腰地应了,还一致表示这是老板在关怀体谅他们。

我不再说话,开门进屋,然后把房门虚掩上了。

门一关,我一个箭步冲进书房里。朵朵还是仰脸躺在地板上,见我进来,她唔唔了几声―――从痕迹上看,她应该也有挣扎过,可是这一回绑得挺紧挺到位,她没能再次成功逃脱。

我取下了塞她嘴里的破布,我的枪拿在手上,顶住了她的下巴。没办法,就得这样。

“朵朵,你听清楚。”我的声音很急,因为事实上,这样的情势也急。“有保安上来,能帮我说句话吗?”

朵朵清了清嗓子,看样子堵嘴这形态让她不太受用。“你先放开我。”她说。

“答应我。不然的话,大家一块死!”枪抵紧了她的下颌,我的话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过我还是解开了她的束缚。真的没办法,现在只能靠她了。

我把她扶着站起身来。朵朵白了我一眼,也不说话,径直就往外走。我急了,赶紧跟上去,我左手傍着她的肩膀,贴紧了她的身子,右手的枪,顶在她的后腰上。

她把门打开了。

外边还有一道防盗门。她就站在门里边,隔着门洞看着外边那群保安。

我贴在朵朵身后,脸上摆出漫不在乎的表情,其实我的心里很紧张。老实说,对朵朵这女孩,我确实存了一点期望,我有种直觉,就是她不会害我。但是,直觉―――可靠吗?就算不害我,她又能帮我吗?还有,她理智吗?她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吗?我的生死,还有她的生死,都在她嘴上,在我手里。

“你们―――上来干嘛?”朵朵咳了一声,冲门外的保安说话了。

“呃―――徐小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搅你了。”队长讨好的声音,他隔着防盗门,好奇地看着我们,可能在下意识地猜测这位美女户主跟我这陌生的大老爷们之间的关系吧?我这才知道,原来朵朵是姓徐的。“是这样,这位老板―――”队长抬手指了我一下,“我们看到他开你先生的车出去,所以我们上来问一下,就是这样。”

“哦。这样子啊?”朵朵侧脸瞟了我一眼。我的笑容很僵硬,她的神情很自然。“没问题吧?”她淡淡地说,“他是我老公―――”她的嘴朝我努了努。

晕。

我搭她肩上的手滑了下来,我在后边拧了她一把。胡说八道什么啊这是?

朵朵吃吃地笑起来,身子不安分地扭动。吓了我一大跳,我这枪还在她后边戳着呢,我赶紧把家伙揣进裤兜,松下一口气来―――瞧这情形,她好象愿意配合,不会把我怎么样。

“干什么啊你,色狼―――”朵朵转过身子,在我胳膊上掐还一把,我这才回味过来,刚才我那一下,扭在了她的屁股上。

晕。无心之举。我发誓,我不是那么想的,我不是色狼―――至少那一刻不是。

保安们在外头莫明其妙地看着我们。

“呃―――”我说,我有点尴尬,“我是她老公的朋友,对对,朋友,就是这个。”我一边说话,一边躲闪,朵朵又在扭我,我的笑容看上去应该很古怪。

“哦―――”队长好象恍然大悟,他跟他的同事们对视了一眼,大家都在笑,“我明白我明白,对不起啊―――”他一叠声地道歉,保安看我们的眼神都很古怪。我想,那个应该叫做―――暧昧。

保安带着暧昧的笑容离开了。我关上门,滑坐到地上。“干什么啊朵朵?”我有气无力地说,“乱搞会死人的。”

“不会这么严重吧?”朵朵伴着我坐下来。她还在笑,笑容也很暧昧,她凑到我的耳朵边轻声说,“搞一搞,就会死人?”

我靠!受不了。

我爬开了。

………………………………

附近的一个超市里,我们在买东西。

我。还有朵朵。

车到底是开了出来。把这户主带在车上,出入小区就不是什么问题。再说我觉得也没必要把她绑上了―――至少我知道,在我的控制范围以内,朵朵这女孩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威胁。所以我告诉她,让她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许擅自行动,不许离开我半步,不许有逃跑的想法―――我有枪呢!子弹可不长眼!

所以我带着朵朵出来买东西了,只要她乖乖听话,比把她一个人扔屋里强―――房子里头还有个刘从军呢,可别让她逮着机会把人给救了去。

说实话,这些女孩们脑袋里边装的什么,我真是不太明白。

第211章 潜逃

不过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的是,朵朵好象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处境,我又是个什么人,她居然―――很高兴。

真的,我不能理解。

我一提到说带她出去买东西,她就乐了,一脸灿烂的笑容,并且把这种笑容一直带到车上,延续到商场里。她挽着我的手,脸上笑咪咪的,好象真是跟我来逛街购物一样,左顾右盼,还自作主张地挑这个选那个,什么衣服鞋子,居然都是给我的,搞得好象我们关系很亲密一样,弄得我莫名其妙。

我很紧张,那是真的。右手一直揣在衣服里,攥着枪把,倒不是提防朵朵,她的样子很自然,不象伪装,我也不觉得她对我有什么威胁。我是在警惕身周的情形。

依然保持着非常低调的姿态。我戴着顶帽子,帽沿拉得很下,衣领耸得高高的,我低着头,尽量把脸埋在衣领下,而且眼神飘忽,留意着四周的每一个状况。我手里拿枪,倒没想过要杀谁,就是考虑到如果有什么异常,比如有人想冲过来逮我捕我的话,我就得扯出来枪来搞搞气氛,朝天开上一开,估计这超市里立马就得炸了窝,就得乱成一团,我才能找机会脱身。

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状况——我是一个负案在逃犯,我必须要小心提防,好象就是这样。

我没有搭理朵朵买这个那个的提议,我就让她搬了几箱子方便面,还有佐餐用的榨菜辣椒酱一类,然后走人。是的,非常时期,那些复杂的都不用搞,能活下就成,没谁指望在花果山水帘洞里边还能摆出个满汉全席,天天大餐美食,没那必要,也弄不出。

安全返回,没出什么意外。

晚上,吃了一顿方便面大餐。

我闷声不响地蹲在餐厅的高背椅子上,跟朵朵遥遥对恃。偌大的玻璃餐桌,我们一人占坐一头,就着辣椒酱,吃面条。

朵朵颇有点心不在焉的意思。她捏着筷子,有一根没一根地挑着碗里的面条,也不见放进嘴里,坐那里眼光老往我身上瞟。看上去她的情绪很好,很轻松,嘴角总是噙着一丝笑意,眼神也柔和。她的样子不象被劫持,更象是在跟情人共度周末,一块在用浪漫烛光晚餐。

“你没什么问题吧?”我抬起头来问了一句。这女孩的花痴模样让我不太对付,我在想是不是今天这事让她受到刺激,搞得精神不正常了。

“没有啊——你才有问题哪。”朵朵笑骂一句,然后站起身,去后边的厨房里关火,把火上熬着的稀饭端了出来——这是刘从军的病号餐了。

我又把她捆了起来。

“你这个怎么回事?”朵朵有点不耐烦了,不过她没反抗。“你怎么不相信人啊?都知道人家不会害你,还这样——”

我丝毫不为所动,“为什么要相信你?”我手上一边动作一边说,“我现在要去喂刘从军吃东西,你在下面我可控制不到你。”

朵朵叹了口气,“你真是横刀吗?”她仔细打量我,眼神有点疑惑,“怎么一点都不温柔的?”

我冷笑一声,“我就是横刀不会错,现在的横刀,就是个杀人犯,没人说过他应该温柔。”

………………………………

电脑在一楼客房里。我在那里上了网。

先浏览一遍网上的消息。我发现,现在的网,很紊乱,很黯然,愁云惨淡,血泪斑斑。

云菲菲的死讯,已经被我那些书友们传到了网上。这个事件,就象一枚重磅炸弹凌空而至,在网络这个虚拟无形的世界里,产生了极度震憾的爆击结果。面对一个无辜的花季女孩突然殒命,没有谁能够无动于衷,关注事件的人们,每一个都为她揪心。

有人根据我的文字描述,进入到我跟云菲菲被监禁的那个防空洞。在那里,他们看见了血迹,看见了搏斗的痕迹,看见了很多残留的线索,他们在不同的论坛里议论发帖,贴出照片,以印证我所历经的这场惨痛。然后,这些帖子里的绝大部分在随后时间里被及时清除,而且又据说,那个防空洞现在已经被警方封锁,再也不能随便进入。

不需要了,不需要再多的求证。所有人都已经了解到,在那个场所,在那个夜晚,发生过什么。人们都知道,为他们打字传文的姑娘,已经死亡,死于黑暗。

网上情绪,充斥悲哀,满溢愤怒。

与此对应的是官方的态度。除了必不可少的正面辟谣澄清外,官方认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次血色事件跟网上流传的谣言之间存在联系。这不是什么绑架,公安机关根据群众报案,查勘现场后,以杀人案立案,现正在全力缉捕凶手,力争早日破获案件,以正视听。

所以,我被通缉了。杀人潜逃——不限级别的通缉。按照官方口径,云菲菲被害,最直接的犯罪嫌疑人就是我。而我现在,畏罪潜逃了。

同样充斥网上的是抓捕我的通缉令,我看着上面自己的那些标准照,不由得冷笑出声,然后嗤之以鼻。

我没有去解释,不需要。

我为自己的小说续了两章。我告诉人们,横刀确实正在逃亡,不过不是畏罪,他没有罪。他是为了寻求复仇寻求真相而逃。横刀想要一个公道。

是的。公道。

我不怕死,我不惜亡命天涯。只为讨回公道,为了这个目的,我什么都可以做。我要的是苏静美的清白,现在,再加上云菲菲的血债。

………………………………

朵朵坐在边上,看着我打字传文,她的眼神很悲哀。“横刀,你真惨。”她说,“你的两本书我都看过,我知道你是好人,肯定有人在冤枉你。”

“这不关你的事。”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再一次对她重复捆绑动作。“现在,我要去审人,你老实在这呆着。”

………………………………

刘从军还是那个垂死的姿势,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他身下有一床被子——我给他垫的。我不想饿死他,也不想冻死他,现在他的命,不是我想要的。我已经想过了,不值得我这么去做,他只是一条受人驱使的狗,我不能在一条狗身上弄脏自己的手,我的手跟我的灵魂一样,清白无罪。

我给他踹了一脚,但是狗没有理会我,他的眼睛依然紧闭。

“刘从军,我没耐性了。你听清楚我的话,我不说第二遍。”我静静地说。我的手里有一把刀,刚从这所房子的厨房里翻出来的。“不管你是死是活,晕着还是醒着,我数到三,就砍下你一根手指。”

我踩着他的胳膊,刀刃放到他的手指上。“一。”我开始数,“二。”我的手抬了起来,“三——”

刘从军的眼睛睁开了。

第212章 男儿到死心如铁

我很满意恐吓的效果。

“刘书记。”我问他,“伤好点了吗?”

刘从军冷冷地瞟了我一眼,没说话。应该说这个人的心理素质跟他的身板一样,都很结实,受这么重的伤,又面对最致命的敌人,丫现在的样子居然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他的呼吸很平稳,眼神一点都没乱。

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应该不是吓出来的效果。但是我脸上没拿什么表情出来,“不用装了吧刘书记?都到了这一步,再打什么埋伏就没必要了吧?”我慢条斯理地说,“说说吧,谁让你来对付我的?”

刘从军看了我好一会,然后他的目光撇开了。“蓝正德,他求我干的。”

嘿!丫憋了这半天,还真憋出个屁来了!

“哼哼。蓝正德?凭什么?”我冷笑一声,“你刘书记是谁?他蓝正德还能给你什么?有什么能值得你帮他卖这个命?出了事,他还能跟以前一样罩住你?蒙小孩吧你?”

“你也是个爷们,最好爽快点。”我慢条斯理地说,“你也已经告我是谁指使的你,还有什么好赖的?你护着那位爷也捞不到什么好,他现在帮不到你,你的命捏在我手里,刘书记,最好请你搞清楚状况。”

刘从军的样子无所谓。“是啊你不是知道了吗?那就这情况。我也就是个奉令办差,听吆喝的。”刘从军还是不看我,“你惹的那是个什么祸懂吗,捅上天了!你写那玩意牵扯到周书记了,外边现在对他议论很大,还能不整你?”

“哦,是这样啊?”我说,“所以,一个省委的主要领导,就让你来搞绑架,就让你来下毒手,是吧?”

我飞起一脚,踢在刘从军的腰上,“老子踹死你!”我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妈是在讲故事吧?说书吧?你当别人都是猪脑袋对吧?”怒火上来了,气冲天顶,我说一句踹一脚,踢得刘从军的身子在地上乱滚。可他也滚不了多远,手还在头上绑着呢。

我这不是办案子做工作,不用跟他讲什么方法,我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搞什么刑讯逼供。就是体力差了,踹了一会,有点气喘吁吁——打人绝对是个要力气的活,我这段时间受了点伤,身体有点小状况,这元气还没恢复过来,打得不太得劲。

我停下了脚来,刘从军也就不滚了。丫这身板,还真没得说,完全态狗熊体,背上腰里来这么几下他根本就不在乎,一点事没有,就跟玩一样。而且他躺地下,喘得还没我严重,这让我感到很汗。

刘从军不喊也不装死。他斜眼瞅我,并没什么害怕的意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冲我说,“确实没人说过具体怎么干,上边跟我打的招呼,就是不惜一切手段,一定要让你听话。”

我撑着腰站在刘从军面前,愣愣地看着他,我脑子里盘旋着他这句台词的含义。我打了个寒噤。

“你这人我了解,我们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的。”刘从军的样子非常镇静,“你什么时候听过招呼?谁的招呼你能听?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没人能够收拾了,你还在那里神气个没完,我不知道什么手段能够对付你。你这事是我安排的没错,可我没想要你们的命,你死了我有什么好处?”他很坦然地说,“你什么不知道啊?真是我想对付你吗?——吴奇龙为什么来这知道不?就是为你这事来的,嘿嘿,我抓人,他放人,有意思。为了牢里边一女人,连老子都不要了。”

我很冷。冷若冰霜。寒入骨髓。我终于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是的可以肯定,他说的这些话是真实可信的——要我跪倒听令的人不可能是刘从军,因为我威胁的利益不是他的。

“好吧。”我说,“既然这样,你把事情经过写下来——谁给的打的你招呼,招呼怎么打的,这些详细写出来,我就放过你。”

我从身上拿出纸笔来——一早就准备好这个了,我要的就是他刘从军的口供。是的,要拿下这份证据——让苏静美蒙冤受难让云菲菲含恨而死的那些大人们,我要钉死他们!

然后我去开他手上的指铐。

“省省吧。”刘从军突然说,“我什么也不会写,不用浪费表情了。”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很硬。“让我写这个,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一愣,停下了手,我看着他。

“死你手里,我老刘肯定被追个烈士,想都不用想。”刘从军很从容地说话。他的样子倒真有几分革命志士威武不屈的意思。“真要把刚才那些写下来,我也活不成,会死得比你更难看。你说我会写吗?”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刘从军一动不动地跟我对视,漫不在乎。

这丫!

很微妙。

这个人不是不怕死,我清楚这一点。否则的话,杀他那阵也就没那些话了——只是那时候,他是为保命而求饶;但是现在,他看出来我不想杀他,所以形势变化了,现在主动在他手里。

我有点焦躁。

“你他妈挺能装的啊。”我说,“你真不怕我干掉你?”

刘从军笑。“你不会杀我。”他说,“想杀我的话,你还跟我磨唧这么久?你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午,做这个做那个,表示什么?”他好象真觉得好笑,“你他妈理智啊,冷静啊,你没有崩溃啊,你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想了解真相——现在既然你知道了后边的这人是谁,杀我还有意义吗?”

我没说话。确实没有意义,他说得对。

“你还想帮苏静美喊冤对吧?”刘从军说。他的目光有种狡黠,“我知道她挺冤,我也知道你很冤,但是没办法,就这世道,只能怪你们自己不懂事——”

“放屁!”我火了,抬手就给他扇了一记,“你他妈懂事,怎么就落我手里了?我这条命现在也不想要了——”我威胁他说,“杀了你这条狗,就当为民除害!值!”

狗皮够厚的,扇也白扇,都没见红一下,刘从军就当我给他搔痒了。“说实话姓沈的,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很想杀我。”他不紧不慢地说,“但要真杀了人,你还怎么去喊冤?你还会觉得自己那么清白光鲜,就跟苏静美一样吗?”

“为什么提苏静美知道吗?”他说,“因为我看你跟她就差不多,骄傲,目空一切,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还自以为高尚,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真想去做一个杀人犯呢?”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刘从军。因为他说得很对。有时候,你的敌人可能比你的朋友更了解你。

是的,死亡不算什么,我完全有准备。自从铁幕张开,向我们展现狰狞,自从我选择了出击方向,我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我可以被冤枉,我可以去逃亡,但我真的不想选择罪恶,因为她们都是清白无辜的,我的耻辱,会让我为她们讨要的公道蒙腥披尘。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啊死亡,我的下一站,也许就在那里。我的脑子里有种突如其来的末路感,进退两难生死茫茫,就是这样。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摇晃着身子从楼梯上向下走,我心里想着这句。

回到了有电脑的那间屋子。

电脑没关机。一个网页的背景正在自顾自地播放致命的音乐。

你的样子。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象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网页上是我的通缉令,a级,悬赏十万。

我呆呆地站在电脑前,无言地看自己的照片。我的手里提着枪,四顾茫然。无助,而且受伤,有种要吐血的想法。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冲动——就是拿起枪来,冲着脑门扣他一下,让所有的事情从此结束,永入轮回,再无炎凉。

第213章 自由

我两手撑在电脑桌上,把头压得很低。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苏静美在监狱,我在逃亡的路上,而云菲菲,在天国。

今日何日?今夕何夕?

四野茫茫,前路渺渺。森冷,黑暗。看不见未来,看不清方向,连一丝星光也没有。

绝望。

突然有人从后边抱住了我的腰。

我一惊。猛地车转身来。

朵朵。

“靠!”我顿住了自己的防反动作,然后一把推开她。我有点恼怒——好象开始绑得不够紧,又给她挣脱开去,而自己站在这里发了这么久的呆,居然完全没有留意这个女孩。

我把枪收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

“我刚才就躲在楼梯那儿,你们说的话,我全听到了。”朵朵一点也不在意我的凶神恶煞,她的脸上有种悲天悯人的神情,“你真可怜。”她说。

“可——怜?”我下意识地跟着她重复了一句,我真给激怒了。“轮得到你来可怜我?你有这资格吗?”我说。然后我把她推到了床上,在床头绑定她的手,绑得很紧。

朵朵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直到我又来堵她的嘴时,她才抗了个议。“你干什么?”她挣扎,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来。

“干什么?——睡觉。”看她那么难受,我也没有再坚持自己的动作。不过捆绑是必要的,这个没什么好商量——我可不想睡到半夜,让人在我脑袋上敲一闷棍。

朵朵哭了起来,抽抽答答地。

我没理会她,在客房另外一张床上躺下了身子。没关灯,也不敢关,然后我的目光在屋子里游走一圈,落在了对面的电脑上,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很快地爬起身。

坐到电脑前,整理一下思绪后,我把手指发动起来,我告诉人们一个血淋淋的真相,一个隐藏在政治幌子后的罪恶本源。我没有隐讳自己的思想,不需要再遮遮掩掩,没那必要了。我把自己了解的事物一一呈现给人们,枪口直接对准了那些大人们,我告诉人们事实,关于苏静美,关于云菲菲,关于黑幕,关于阴谋。

夜很静,心很空。

我把写下的文字传给了那些在线的朋友们。然后,转过身来,望着朵朵。

她一直在哭泣,躺在床上肩膀一抽一抽,好象满腹委屈。刚才写东西的时候,就听到她压抑的啜泣声一直在耳朵边盘旋,没完没了,弄得我很烦。

“你老哭个什么劲?”我呵斥她。说实话,最恼火女人在我面前哭鼻子抹眼泪,现在心情糟糕透顶,还听她莫明其妙地在后边闹别扭,真有种受不了的感觉。

“有完没完啊?”我不耐烦地说,“我又没怎么样你。”

“你瞧不起人!”朵朵一脸烦闷地冲我喊,掉下的眼泪还挺大颗,看样子是真伤心了。“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贱是吧?”

“哦?”我心里嘀咕了一下,“我说什么啦?”

有点歉然。面前这个女孩,其实不关她什么事,她也就是一个受害者。谁害的她?——万恶的旧社会?好象不是吧,从目前情形看,让她难受的,应该是我。

“朵朵,对不起啊。”我把语气放和缓了,“我没有看不起谁,是说过资格这话,但是我也同样没资格看你不起。”我说,“人人生而平等,你愿意怎么过,是你的自由,就算我不同意你的生活方式,我也会去尊重你。”

我一边说着大话安慰她,一边牙根犯着酸——我这装的什么b啊?还谈什么平等自由,就跟哲学家似的。呃——好象现在她这自由,就限制在我手里。

朵朵更郁闷了。“什么生活方式?你不就想说我跟刘从军这关系不清楚吗?”

我躺下身子,不说话了。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什么关系不关系,完全不关我的事啊。跟她扯这个,纯属脑子有毛病。

“哎,你——不许睡!”朵朵又喊。

我睁开眼睛来,不动声色地看她。

朵朵瞪着我,依然是一脸的烦躁。“起码,你得帮我把被子盖好了吧?”她冲我说,“我这样子怎么动手?你想冻死我啊?”

哦,这个这个。倒真还没注意。

………………………………

吃过中餐方便面,我上了楼。

对刘从军新的一轮的折腾又开始了。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杀他,但是不代表不能折腾他。刘从军能提供的证据,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一定得给他挤出来。我也没别的什么好办法,就得往死里折腾他,而且,不带内疚的。

我跟刘从军说,现在开始,我什么也不干,就坐这里,他一天不拿出我要的东西,我就哪儿也不去,我准备这么打铁和稀泥,跟他耗上了。

正在折腾呢,就听见下面传来敲门声,有人在外边大声地喊。

我吓了一跳,赶紧又把刘从军的嘴给堵上,然后一溜烟地下楼,扑到门前,我从猫眼里向外瞄了一瞄。

门外站着位年青人,居然是我认识的。我想了一下,好象姓高,是政法委的一个副科长,刘从军在单位里最得力的心腹马仔,以前我被双规那次,审我的时候他也在场。

这家伙挺有耐心,敲一会门,又喊几声刘哥,好象知道一定有人在里边一样,弄得我有点晕。朵朵说这房子平时没什么人来,这一点我相信,毕竟是刘从军一露水行宫吧,他不可能让外人知道。

可是这会——我是没想过他手下能找上来。

让他敲吧,打死不开。我揣摸着,他总不能撬了这扇门。

脑子里还在没转悠,还没明白过来,又听到手机铃声。是朵朵的,她现在正给我绑在一楼的楼梯扶手上,铃声就从她身上传出,弄出很大的声响。

门外人听见了。

“朵朵吗?你在家我知道!”姓高的应该趴在门上听动静,他把门拍得山响,还大声地喊,“刘哥的车在下面,我都看见了!”

真晕。我望着朵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也瞪着我看,也是一脸的张惶。

“开门开门!”外边又喊,“真有急事!”

我把枪掏了出来。

第214章 风景

门的拍击声越来越急,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提着枪蹲在地上,心里头想,是不是得放他进来,再监禁一个啊?这事弄的。可是没办法,也得上啊!我打定主意,贴墙站起身来,然后就看见朵朵在对面朝我使眼神。“让我来!”她压低嗓门冲我喊。

我犹豫了一下。这可不是上一回,保安那都不认识我,可这姓高的门清啊,我可再不敢呆边上监视着,让朵朵上一个人上,我这小命可就全拿捏到她手里了。

朵朵的样子很诚恳。

我横下一条心,姑且信她一回吧。于是我走过去,把她松开了。“朵朵。”我凑她耳朵边悄声说,“我会看着你,千万别乱来啊。”我把枪口冲她扬了扬,然后闪身进了书房。

我把书房门掩上,从门缝里向外看,就看见朵朵开了门。“这不高科长吗?闹这么大动静干嘛,吵死人了!”她的语气很冷淡,“老刘不在!”呯地一声,直接把门关上了。

嘿,还能这样啊?我觉得有点好笑。

可是门外那哥们没好笑的意思。我听他在外边嚷嚷开了。“开门!不开我砸了!”然后又是一阵乒乓乱响。“让我进去,我在屋里等他!”看样子这姓高的是铁了心地要找刘书记,不把他领导翻出来不算完。

朵朵的目光投射到我这边,她抬手向楼上指了指,示意我躲上去。

我也没想太多,一个大步跨出来,快步上了二楼。很明显朵朵是在帮我,没什么好考虑的,就让她把戏演完吧。

门开了,姓高的走进来,眼光四下打量,嘴里还一边说话。“对不起啊朵朵,我这也是没办法,刘哥几天没见人影,手机又不开,好多事等他安排,急人啊。”

朵朵的声音很不耐烦,“说过刘哥不在就不在,你把门砸烂了也没用。”她转身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跷起腿来一晃一晃地。

“那他车怎么在下面车场里?”姓高的一点也不信这话,他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后,径直走到楼梯边,抬脚准备上楼了。

我本来趴在转角那儿向下屏声静气地张望着,给他这么直接一动作吓了一大跳,赶紧爬起身来,轻轻地把手枪拉上了膛,印象里这姓高的以前也干过公安,说实话,正面擒他我没什么把握,看样子是要动用上手里这把家伙了。虽然我不想这样,他也不一定能乖乖听话,但是现在没办法。他一上楼来肯定得到处转悠,刘从军这么大块头一玩意,神仙的障眼法都藏不住他,还不立马就得露馅穿帮?

朵朵一把跳起,冲了上来。“哎哎哎——高哥你什么意思?还打算在我这搜上了?”

姓高的脚步停下来。“怎么啦朵朵,拦我干什么?刘书记肯定不在楼上?你别骗我了。”

我心里一紧。看样子,他是带来着疑心来的,肯定。

“刘哥是在这里。”朵朵没动身子,依然挡在楼梯口,“可是现在出去了,你实在要等也行,坐那沙发上吧。二楼是我们卧室,你随便就这么上去,不太好吧?”

我握紧了手里的枪,然后半蹲下来,把身子贴在栏杆扶手下方,只要姓高的一上来,我就准备出手偷袭——他肯定会上来。这公安出身的同志,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是大大滴,本来他就已经怀疑上了,让朵朵这么色厉内荏地一拦,就更得起着劲地往上赶。

果然,姓高的一点也不吃朵朵这一套。“嘿嘿朵朵妹子——”他嘴里开着玩笑,脚步又开始往上迈,“瞧你急成那样,楼上别是藏着个小白脸的情儿吧?那我可得好好瞧瞧了。”

这丫!我算是明白了,估计他是在门口保安那里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上来一看刘从军果然不在,就琢磨起捉奸来了,正好可以向他敬爱的顶头上司刘书记邀功领赏,讨好卖乖一把。

哼哼,我想,那就上来吧,我这就给你打个赏。

姓高的把朵朵拨拉到一边上。“别拦我,我赶时间,下面老赵他们还在等我哪。”

我吸了口凉气——居然还有援军在后边,这个——

姓高的已经上来,就快到我身边了。

脑子里有点乱,我感觉很麻烦,攥着枪把的手心泌出了汗,我在想应该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

朵朵发动了,出手了,这个女孩使用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美貌。

我看着她紧赶两步,追了上来。然后,一把抱住兴味甚浓,意欲上楼实施捉奸行动的高科长。

“我不喜欢小白脸。”朵朵发嗲的声音,“我就喜欢高哥这样的。”

距离很近,最多离我三步,我蹲在转角,很明显地看见被美女抱住的那位哥们身子猛然一颤,停住了脚步。然后,我又看见——朵朵粉红的裙子飘落下来,象一片彩色的云,落在了楼梯踏步上;然后,羊毛上装,再然后,内衣,再然后……

我的天!

目瞪口呆。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听见了那位哥们粗重的呼吸声了,还有吞咽口水的声音,真的,很大的音量,咕咚一声。

太近了,虽然在他们侧上方,但我还是看到了很多精致的内容——朵朵的身体,洁净丰润,曲线玲珑——我小心翼翼地吞了一口唾沫。不过我发誓,此刻没有任何复杂的想法,我只是怕自己太过惊讶,把口水也咽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我其实想转过脸去,但是我不敢,我得防着那位香玉满怀的哥们冲上来。

但是显然这位哥们立马丧失了冲顶上来的信心,他的脚有点在抖。“你你你——”他说,“朵朵——你干什么啊?”

“喜欢你啊——”朵朵的声音还是很甜很腻,“高哥不是要上去吗?那得快点,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了,咱们得抓紧时间——”

我倒!

那哥们也激动得仿佛要抽风晕倒。他什么话也不说,跳起身来,撒丫子就往楼下跑,跑得那个快啊,就跟风一样,还差点摔一跟头。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卷出了门口,顺道还把门给带上了。

我长出一口气,滑坐到地板上。我知道那哥们脑袋想的啥,了解状况的人——比如我,知道他品行无亏,他就是来捉奸的啊多纯洁的动机;可要搁到不了解状况还爱胡猜乱想的人那里,就可能把他当奸人给拿了。他肯定在考虑刘书记真回来把他堵家里,一瞧这情形,还不立马得拔出家伙来呯呯呯地冲他开上几个?解释?刘书记那脾气——跟子弹解释吧!

我别开过脸去,不去看眼前的风景——对那哥们来说,这片风景充满危险,对我而言,也是这样。我同情他的晕眩,也钦佩他临危能断的定力。

第215章 女人香

“横刀——”朵朵在叫我,“没事了,你下来吧。”

我站起身子,走到她身边。朵朵默默地注视我。

我没有看她,弯腰拣起地上的衣服来,递到她的手边,可是朵朵没有接,她——抱住了我。

“我喜欢你横刀,真的。”她把脸搁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喃喃地说。声音细微,但是很清晰。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感觉到手不太好放,想推开她,但是又怕推错地方。

“穿上吧。”我把衣服举了起来,“天冷,别着凉。”我说。确实,屋子里虽然有暖气,但是温度也不是很高。

朵朵仰脸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失望。“你讨厌我?”

“怎么会呢?”我说,“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

“你就是讨厌我,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是个坏女人是吧?”朵朵推开了我,她的样子有点痛。

我叹了口气,没有办法,我开始帮她穿衣服。是的,她真是救了我,我也是真的感激她,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她的声音很郁闷,“那天在花园里,我还以为你是色狼,老盯人女孩子看,我就想逗你玩儿——”

我笑了笑,没说话,手上在帮她系内衣的扣子——这个情景,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象烟一样飘渺遥远,但是历历在目,就在眼前。

“我真的很喜欢横刀,你的书我看过好多遍。”朵朵还在说,“我老是在想,要是我有个这样的男朋友,死了都值得——”

“好了朵朵。”我打断她的倾诉,“你多大了?”

“十九。怎么啦?”

“哦。”我说,“你那么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谈恋爱,你会找到心上人的。”

朵朵摇了摇头,有点黯然神伤的意思。“刘从军,他毁了我。”她低声说。然后她又把我抱紧了。“我看到的男人,没有一个好的,所以,我只喜欢横刀。”她又哭了,泪如雨下。

我晕。

………………………………

在电脑前坐了几个小时,感觉有点累,眼睛很干涩——这段时间视力好象下降了,看东西有点发虚,影影绰绰的。那次在防空洞里,我的眼睛已经受了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我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手上一边做着扩胸动作。

“我帮你按按摩吧。”朵朵坐在旁边的床上,我在电脑前工作,她一直坐那里看我,一晚上都是这样。“按一下能轻松点。”她说。

“好啊。”我说。“会按吗?”

朵朵不但会按摩,而且按得很好,很舒服,手法很专业。

“学过?”我趴在床上,让她的小手在身上拍打捏揉,感觉很享受。

“嗯。”朵朵好象不想说话,她的情绪不是很高。

我叹口气,把脸别开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心里都有最柔软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轻轻一碰,就会受伤。

又按了一会,朵朵说话了,打破了沉默。

“你在想什么?”她说。

“没有啊。”我说,“我想夸你来着。”

“切。”朵朵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你在想什么我知道。”她说,“你以为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没说话。

“我没做过小姐,我不干那些事。”她说,“我就是做按摩,后来警察扫场子,把我们那里人全抓了,我就是那一次碰到的刘从军。”

“哦。”我说。

“他说让我跟他,不然就送我去劳教。”朵朵的声音很麻木,没什么起伏,“我没办法,就是这样了。”

“哦。”我说。这类事情,应该说听到过很多,再稀奇古怪的都有,其实也麻木了。

“说话啊。”朵朵的手按到了我脖子那位置,她把我脑袋扭向她那边。

“哦。”我说,我其实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这安慰话有时候也不太好对付。“有人跟我讲过一句话,呃,人一生的路有很长。”我说,“不要在一件事情上把自己埋葬。”

“哦。”朵朵说。过了一会她好象回过味来,抗议了,“什么埋葬?这么难听,不能说点好的吗?”

我呵呵笑起来,觉得自己有够装b的,真他妈假。

………………………………

睡觉的时候,朵朵把手伸了出来。“给你绑。”

我想了一下,“不用了吧?”我说,“你是个乖女孩,不会乱来的我知道。”

“你终于知道了吧,嘿嘿。”朵朵高兴了,“我怎么能害你呢,我是你的粉丝啊——”

“行了行了别恶心了,睡吧。”我躺了下来。

很快就睡着了。前两天提心吊胆地,睡觉老睡不好。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轻松了不少,可能是觉得身边危险少了许多吧。

………………………………

做梦了。

我跟苏静美在一块,我在亲她。

当然是做梦,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我连睡着了都清楚,这么美的事,当然只可能在梦里出现。

可我不舍得醒来,难得啊,这样的好梦。感觉虽然好久没看见她,却依然那么亲切,那么纯美,她抱着我吻着我,温柔缱绻,好象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然后,我不老实了,开始放肆了,◎#¥%…@#$%^&;*!了(略字略字省略n字)。呵呵,我佩服自己的胆色,居然敢把梦做得如此狂野彪悍,虎虎生风。

再然后,醒来了。

不想醒来的,意犹未尽。

嗯,好象还没醒来,因为我仍然抱着她。

我们的身体紧紧绞在一起,象两条缠绵交织的藤,疯狂快乐地生长,轻怜密爱,恣意放纵。心,在这一刻完全溶化。

溶化了溶化了——就象一块冰滑入温暖的河水,在初夏薰香的阳光里,轻轻沉浮,微微荡漾。和风,柳哨,蝉鸣,鸟语。

迷醉。

我睁开眼睛。

不太对啊,人说好梦不长,这好梦也太长了点吧,忒不真实。

有点黑,什么也没看见。但我肯定自己完整醒转,因为感觉到对面电脑屏保发出来的幽光。

但是,好象——

我的嘴依然被温润地吸吮,有条小巧的舌头正在我嘴里搅动,悠悠女人香,还有手指上传来的滑腻感也让我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下,是个女人。

第216章 色戒

女人??????

略微思索一下,还是不太明白状况,我很快地坐起身子,摸到床头的开关,把灯打开来——记得睡前没关灯的啊,嗯,这个这个——

我看见朵朵,傍在我的身旁,秀发披散,眼神痴狂,肩膀裸露在被子外,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

“呃——”我说。我感觉有点犯糊涂,“你——怎么会在这里?”

朵朵不说话,身子偎依着我,脸上的神情有种依恋,有种渴求,她抬脸看我,脸蛋红扑扑的,就象刚出水的芙蓉,娇艳欲滴。比较致命的是,有很明显的迹象表明,她在被子里的身子应该跟露在外边的部分一样,什么也没穿。

我不知道一个男人半夜醒转,突然面对这样一种情形,心里会想些什么,反正这一刻我的脑袋里是不太清楚了。

但是我能够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欲望形态——本能在充分膨胀,气势汹汹,不可抑制。

至晕!

我挣开朵朵,猛地弹起身来,跳到了床下。落地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摸了摸裤头,不过还好,裤子还在,好象还没有铸成大错。

一身冷汗!

但是欲望完全没有办法自行消散。

我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衣服,掏出枪来,顶上火,然后,我抵住了自己的脑门。

我的样子吓到她了。朵朵惊呼一声,从被子里探出身子来,想要来拉我的手,眼神里的浓情蜜意瞬间转化成恐惧。

我把她的手拨开了,动作很粗鲁。枪口依然停留在前额——应该说,这个办法很有效果,冰冷的铁器让我清醒。我把这个无聊做作的姿势保持了三分钟,直到觉得自己完全心平气和下来,我才放下手。

朵朵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她抱着身子,跪坐在床角,很无助的样子。“我真有那么贱吗?”她的声音很低,充满绝望。

“不关你的事。”我说,“如果刚才侵犯到你,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朵朵对我的道歉不理不睬,她看着我,眼神在灯光下闪烁迷离。“为什么要这样?”她问我。

我把枪收进了枪套。“你看过我写的小说。”我说,“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事情上我犯过很多错,伤害到很多人,我不想再这样——”

“我愿意!我没想害你——”朵朵焦躁地打断我的话,“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算个什么错误——”

“不不不。”我说,“你知道,我知道,还有天也知道。”我摇摇头,我很无奈。“以前我在犯错的时候,都不觉得自己错过多少,我以为这也没关系那也没问题,为自己找很多理由很多借口,事实上都是自欺欺人,根本没用——因为老天爷惩罚了我。”我说,“有的事情,只要一做,那就是错,注定的。”

朵朵的神态安静了一点,她坐下身子,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朵朵听话。”我说,“回你那边睡吧。”

“不!”她表现出很执拗的一面,但是声音却柔和下来,“横刀,你过来。”她说。

我坐到了另外一张床上,把被子搭到身上,我准备睡觉了。

“你让我抱着你睡,好不好?我们什么也不干。”她在恳求我,“我害怕,我睡不着,真的。”

我睁开眼睛,转脸看着她,朵朵的样子很哀怜。“我做梦都在害怕,每天都是这样。”她的眼泪又掉下来。“我是个孤儿。”她说,“没人管我,没人在乎我。这个世界上,就我一个人。”

她很悲哀,声音凄凉。“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我的。我总觉得孤单,我就每天出去,站在街上看那些人走来走去,我害怕一个人呆在这个房子里,我怕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朵朵在抽泣,边哭边说,“这几天你在这里,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安全,从来没这样过。”

这——又是一个悖论?我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突然发现心软得很厉害。

“横刀,求求你——”朵朵说,“我想抱着你,就一晚上——”

叹口气,我站起身来。这个世界上,好象总有些事情让我无法抗拒,无法抵御,虽然那很无奈。

………………………………

躺在朵朵身边,搂着她娇小玲珑的肩,我依然觉得莫明其妙。

不能否认,这样的情景暧昧可疑,虽然我的心里干净透明,什么也没想。但是我想——唉,如果让人看见,那又是一个说不清。

朵朵伏在我的胸前,她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满足。她在跟我聊天,在慢慢地说着自己的往事身世。她的那些过往其实很简单,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件事。她絮絮叨叨地说,我不声不响地听,一身懒洋洋的,感觉思想有点恍惚,慢慢地飘远。

“你睡着了横刀?”朵朵摸摸我的脸,“说说秋叶给我听,好不好?”

“哦。”我说,“好啊。”

………………………………

天要亮了,我已经很困,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脑子有点麻。

可是朵朵的情绪很好,她在我的怀里翻来覆去,对我说的那些很有兴趣,还不停嘴地追问,好象我讲的故事很好听一样,其实我自己说得都快要睡着了。

“你带我走吧。”她突然说。

“走?去哪里?”我的睡意一下消减,低下头来看她,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啊横刀。”朵朵凝视着我的眼睛,“我不要在这里,我以前就想着要跑出去,但是我一个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从现在开始,我可以跟着你,你上哪我就去哪。”她的表情很向往,“我可以照顾自己,还可以照顾你,吃苦我也不怕。”

“呵呵。”我笑,我觉得她真能异想天开。“你以为我在干什么?”我说。

“你在找秋叶啊我知道。”朵朵说得很认真。“我跟着你,找到她了我就走,保证不再缠着你。”

我收起了笑容,我有点感动,虽然同样我也觉得这很幼稚。

“朵朵。”我说,“知道我为什么绑着你,不让你上楼吗?”我告诉她说,“我不会杀刘从军,只要他把我要的东西给了我,我就会走。我不想让他看见你,不想让他怀疑你,嗯——”我想了想,又说,“我走以后,你就告诉刘从军,你说你也给我绑在下面,你也跟着他倒了霉——这样他就不会恨你,以后你的生活还可以继续——”

“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人不象人鬼不象鬼。”朵朵打断了我的话,她有点烦躁起来,“我喜欢你——我宁可跟着你到处流浪。”

“流浪?”我摇摇头,“不是那么浪漫的一件事,不要以为是在拍电影。”我说,“现在你看我活着没事,也许明天你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随时随地,我都可能会死。”

朵朵把我的嘴捂上了,“不要说这个。”她很温柔地说,“好人不会死的。”

“再说吧——”我说,我真的困了,很想睡觉。

“你睡吧,我不想睡——”朵朵说,“唱歌给你听,好吗?”

“嗯嗯。”我随口应了一声,感觉眼皮有点重,已经睁不开了。

朵朵依偎在我怀里,轻轻地唱起歌来。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千年等待千年孤独,滚滚红尘中谁又种下了爱的蛊,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这歌我没听过。朵朵的嗓音有点沙,但是很柔,很感性。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搂着她轻轻巧巧的身子,在朵朵低低细细的歌声里,我沉沉睡去了。

第217章 白狐

矇矇眬眬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就感觉朵朵一直在我身旁低吟浅唱,歌声里的情绪非常好,渐渐明快,渐渐欢欣。

又做梦了。

粉色的月光下,一只精灵古怪的小狐狸,一身纯白华美的毛色,正踩着月光,迈着优雅的狐步,好象在跳舞。她回头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眼神中有点狡狯,有点调皮,有点伤心,还有点柔情。

象梦一样。

我听见了动静。

外边的门,响了一下,很轻微,但是我肯定。

马上醒来,身边没有人。“朵朵?”我冲外边喊了一声。

也没有回答的声音。

我翻身下床,走出了客房,我感觉有点疑惑。

然后看见客厅门大开着,可以看见门外的楼道走廊,但是依然没有见到朵朵。

又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是的,没有她的人影——朵朵不见了!

心提起来,枪也跟着提到手上。我双手握枪,一步一步地上了二楼。一脚踹开了主卧室的门,还是没瞧见人,什么人都没有——跟我上楼时考虑的情况完全一样,铐在床头的刘从军,不见了,消失了。

汗,终于流下来。很冷。刹那间,我的心堕入冰窟。

是的,刘从军逃走了,跟朵朵一块走的——朵朵,他的情人,放走了他!

大叫一声,我跳起身来。不带丝毫犹豫,我就象一阵暴起的风,猛地卷下一楼,扑出了门口。

他们逃跑了,但我不能追赶,现在我需要的,是全速跑向另一个方向,我更需要逃跑!——象风一样地,去逃亡!警察马上就会出现!我不能坐等他们把我堵在这里关门打狗。

来不及多作思考,我匆匆下楼,急速冲出这幢房子,然后向花园的地下车场跑去——刘从军的车钥匙还在我身上,他们不可能先去拿车,应该会直接报警——也许他们现在正在组织人手准备抓人,那么我不能光身子跑,就算他们守在大门口,开车冲出去的把握也要大点。

我只能从大门出去——翻墙进来的位置,从花园里面爬不出去,这边太高了。

果然,车场里也没看到他们。

我用最快的速度钻进车里,发起车轰上油门就走。在花园大门口,我看见两个保安好象准备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来抓我的。我没减速,油门踩到尽头,嘭的一声巨响,直接就把门禁横栏一家伙撞断了,车冲出了大门。

向后看看,只见保安们追出来冲着车尾大叫大嚷,但是没有车跟上来,我松下一口气,看样子至少这一时三会,还不至于被生擒活捉。

应该说我的动作很快,公安局的同志们还来不及出现。刘从军跟朵朵也刚逃不久,而且,他们肯定是在忌惮我手里的枪,他们不敢让我撞见。

我苦笑一下。是啊,朵朵,多简单的一个女孩,完全没有一点机心。她的表演让我麻痹大意,我上了她的当,我被蒙到了。她忍了这么久,做过这么多,终于让我放下了不该放松的警惕,我不再提防她。现在,朵朵成功达到目的,把她的情人救走了。

我佩服她。真的,朵朵,白狐——一只真正高明的狐狸。

我给自己脸上批了一个耳光,很响亮。是啊,有人曾经告诉我,不要随便轻信一个女人,但是我没有听,我总是自以为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种信任,还会有一点真诚,但是现在,我因为自己的轻信,尝到了苦果。

车没开出多远。

从香榭花城出来,大概也就几公里吧,我在一家超市门前停泊下来,然后下车。

我一头扎进购物的人堆里,紧跟着一溜小跑,径直从超市后边的出口又钻出去,我把自己汇入到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象一滴水汇入河流,无声无息。

我当然不会笨到开着刘从军的车大摇大摆地在外头转,那样将会死得很快——gps定位是什么,我很清楚。枪,同样也不能拿着,我下车的时候已经把它留在了驾驶室里。这玩意一定得还给公安机关办案的同志们,我用不着它——我不愿意以一个杀人犯的名义死去,也不想背负劫枪者的身份潜逃——我不是罪犯,我很清白,我是一个好人,就是这样。

但是现在的情势非常严重,我同样也清楚——我被通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所有警察都将知道,现在我就在长川,不限级别的追捕布控立刻就会展开,天罗地网下,就算我是一只鸟一条鱼,也将无处遁形。

身上有点发冷。我把身子闪在一对牵手逛街的情侣后边,跟着他们慢慢地走,我恢复到低调状态,脸埋在衣领下,眼神四下张望。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朵朵——就是这个女孩,在我毫无提防的情形下,一把将我推到了绝境。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首先肯定是逃亡。但是这一点怎么说呢?其实自从在网上看见自己的通缉令,我就想到了结局——逃亡其实只不过是一个过程一个形式而已,最终最后,我肯定会被抓获归案。政法机关追捕要犯的能力,绝对勿庸置疑。除非真从空气中消失,否则根本不存在逍遥法外的可能性,这个我完全清楚。

但是我会努力去做。我会尽量去延长这个逃亡的时间,在落入法网之前,我会很小心地保全自己,更多地把我希望完成的工作做好,我不能从一开始就落到他们手里。

车站码头机场,所有能够外逃的交通要道,现在都绝对不能去,那些地方的戒备最为森严。逃跑如果希望从那里开始,就会在那里直接结束,这个毫无疑问。

没有关系,镇定。

我的逃亡路线,将会从等待开始。他们守候在那些地方,等待我自投罗网,我就在原地等待,等待他们丧失耐性,等到他们以为我已经成功逃出这个城市为止。

不会很难——加上流动人口,长川市区足有上百万人。在这座城市里,一个平凡而不起眼的人,就会象水在江河,只要注意留神,没有什么避不开的。

是的,我的未来,从逃亡开始;我的逃亡,从忘记开始!现在一定要做到的是——忘记那些信任,忘记那些真诚——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对手,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敌人!

第218章 伤逝

我正咬牙切齿地想事,想着忘记这个忘记那个的时候,手机响了,声音很大。

我转脸看了看周围,我身前那对情侣已经走开了,边上人来来往往,没见谁有接电话的动作,铃声好象是从我身上传出来的。

又有点犯晕,我没手机啊好象!但是把手伸进衣服内袋,我居然还真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电话来。

是朵朵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放在我身上——不过还好,挺走运,现在来的电话及时提醒了我,自己身上居然还有这么个通讯工具的存在。如果再晚一点,可能就该公安局的同志们来提醒我了。

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是刘从军屋里那座机打过来的,他要干嘛?我立马就想到关机。

呃——好象还不至于要那么怕吧,如果是找我位置,他就不需要打电话,可以直接来人,要找铃声也不会用座机啊,隔着这么远他听得见吗?——也许刘从军是想跟我说点什么吧,那就听听?记得小心留意点,通话不要超过3分钟,好象那是监控需要的时间。

我听上了。

是朵朵的声音,我感到有点意外。

“你去哪儿啦横刀?”朵朵的声音,还是很甜,甜到发腻。

我冷笑了一个。真他妈见鬼,有意思,这么直接,连个弯都不转,也忒瞧不起我横某人了吧?“你说我在哪儿?你希望我在哪儿?”我问她,我的声音很冷。

“你出去啦?”朵朵好象很惊讶,“为什么?”

我摇摇头,这也太荒谬了,找啐啊这是,那我满足你。“滚蛋!”我说,“收起你那套把戏,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我关机了!”我不想跟她多废话,没意义。

电话还没离开耳边,就听到朵朵慌乱的哭音。“不不不!你别挂求求你!”她声音猛然凄厉,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戏也演得太逼真了吧?“为什么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朵朵哭了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我边想边说,“告诉刘从军,是爷们的话,就自己来讲电话!”

“刘从军?他在哪里?不是在楼上吗?”朵朵的声音很恐慌,这让我也跟着恐慌起来。我没说话,我的脑子高速转动,我在分析情况,判断真伪。

“朵朵,你说实话。”我说,我的声音有点颤抖,“你刚才上哪里了?”

“我去外边买菜刚回来。”朵朵的话让我的心沉了,我吸了一口长气,我感觉那是真的。“看你这几天没吃什么,我想帮你做点好吃的。”朵朵急促地说,“你睡得那么香,我不想吵醒你。没告诉你就出去,你生气了是吧?”

“朵朵朵朵,你听我说。”我很紧张,汗从额头上跑了下来,我开始对着电话大声吼,“刘从军逃了!如果不是你放了他的话,马上就走!现在就出去!别呆在房子里!”

“什么?为什么?”朵朵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刘从军怎么啦?”

“走!走!快点,我等你,我在——”话没说完,我听到话筒那边一声惊叫,尖厉凄惨,是朵朵的声音。

然后,忙音。

我把电话摔了。

想了一下,我又把手机捡回来,但是因为刚才用力太大,已经把这玩意完整报废了。

我不再考虑什么,立马冲到最近的一个电话亭,拨打了一个110。我告诉他们,香榭花城g栋303室,可能有一起暴力事件正在发生。受害者——我不知道朵朵具体叫什么,我只知道她姓徐,朵朵这名字,也许只是个外号吧?施暴者我能够肯定,叫刘从军,是长川市政法委的副书记。

110的接线生好象不太重视这个报案,她问我到底是什么事,报的什么案。我说不上来,因为我确实不知道已经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我只知道刘从军会对朵朵不利。可以肯定——他会怀疑朵朵了解到她不应该了解的事情。

至于朵朵这个女孩,她的结局会怎么样,刘从军会怎么对她,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我能够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没有太多的办法,我也不可能去打听。

挂上电话,又看了看周围,我把衣领耸高一点,然后混在街边的人群中,慢慢地走开了。

………………………………

三天后,我看见了朵朵。

当时我正蹲在市郊一个广场的花坛边,我的身周还有很多无所事事的人们,我们抽烟的形状,蹲踞的姿势,看电视时饶有兴味的神情,议论世事时粗俗的口吻,完全相同,毫无二致。然后,我在广场那个大屏幕上看见了朵朵,我无比惊骇地跳起身来。

朵朵死了。

电视上,是一则无名女尸的寻尸公告。

朵朵静静地躺在一个悬崖下的草地里。她的身旁,散落着那把有花骨朵的小黄伞,在冬天枯褐的草地上,颜色分外鲜艳醒目。

她的神情很悲哀,眼睛没有闭上,她凄凉地望着天空,好象想看清楚那上面到底有些什么,是些什么。但是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的眼睛里,只有永恒的黑暗。

公告提到朵朵的死因——经有关部门查勘,死于意外失足,或者自杀。

………………………………

我捂住眼睛,无声地哭泣,我感到难过——我为她难过,为自己难过,也为这个世界难过。

朵朵,不是死于意外,不是死于自杀,绝对不是。

但是,只有我知道。

周围的人们表情都很麻木。除了对屏幕上那个女孩的年轻漂亮惋惜几句以外,也没有太多的话,那则公告很快地闪过,没有留下更多痕迹,就象朵朵的生命。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毫无痕迹地消逝,什么也没留下——没有人爱她,没有人理她,没有人在乎她,没有人为她痛哭,也没有人为她流泪。在这个世界上,她完全多余。朵朵的天堂,不在这里。所以,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在她的世界里,也许没有悲哀,也许没有凄凉,也许她能找到自己的亲人,找到自己的爱情。

………………………………

忘了吧朵朵,忘记这个痛苦的世界,忘记那些绝望的往昔,忘记你的所有不快乐。

我祝福你。

………………………………

但是,我不能忘记。我一定会在心里刻下这个女孩,还有她的仇恨。

第219章 正确命题

我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找了份小工,把自己安顿下来。

因为换了身行头,又买了个手机,现在身上真的断了粮草,我必须立刻去赚钱——我感觉自己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哪一刻象现在这样,对金钱的渴求如此强烈。

我确实是在逃亡,但是逃亡最需要的,首先肯定是让自己活下去。

没有身份证,不敢上用工市场找事,我只能打个黑工,工资很低,真他妈只够养活自己的。而且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白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去工地上卖个苦力,我还真不会别的——就算在工地上,那些收入高点稍微带技术的活,比如电工焊工机械操作工一类,我也干不了,这个发现,让我觉得非常无语。

所以我只能夹在那些五大三粗的人们中间,跟他们一块,挑沙搬砖,扛包砸石,干的完全体力活,拿最少的钱,做最重的事。

不过,那倒也没什么。打的这份工,刚开始确实不太适应,觉得很辛苦很吃力,觉得这完全不是人干的。多做几天后,也就慢慢习惯了,原来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这个发现,又让我骄傲。

当然,除了糊口以外,我呆在这里肯定还有其他想法,那就是隐藏自己。

非常有效。

我每天灰头土脸,除了在工地上做事,就是在工棚里休息。我就象灰石堆里的一粒砂石,回到最朴实原始的原生态生存方式。我拒绝那些引人注目的工作内容,远离一切可能自我暴露的场所,不外出,不上街,不购物,不剪头发,如非必要,我甚至不说话。

没有人在意我。每天呆在一起的那些工友们不讨厌我,但是也不喜欢我,他们都说我是个老实人,就是太闷太无趣,除了做事吃饭睡觉,什么都不会干,只会玩手机。

是的,手机。

我不敢上网吧。在警方放松警惕以前,我在那种地方被蹲坑的可能性相当大,所以现在只能用手机上网。每天不上工的时候,我都窝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一刻不停地在手机上输字,然后把信息一条条地发到网上论坛里去,永不止歇。

这样的战斗方式,有点烦琐,但是绝对安全。

对,我在战斗——手机,就是我的武器,网络,就是我的江湖。小说的后章一加再加,我把烈火和鲜血灌注进冰冷的文字,我让所有人了解到那些惨痛的绝望的真相、那些肮脏的卑劣的真相。我让人们悲伤绝望,痛哭失声。而且我绝不收敛,绝不再为谁隐讳,我对着暗夜痛哭怒吼,我让世界为我而哭,为我而怒。

现在的网络,天翻地覆,我被世界强烈关注。

人们只相信我——大量冠名横刀的id,模仿我的文字风格,为小说更新续章,仓促收尾,告许大家这个那个,自我否定自我推翻,拼命扇自己耳光,但是绝无意义。根本无需太多分辨,一眼就能望出那不是出自横刀手笔。因为动机不同目的相反,仅此而已。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悖论——那些文字,无论有多华丽或者说模仿得多象,总会让人看出本质来。它们的动机目的,最终是为了缓和局势,澄清事件,绕来绕去,都是为的秩序的维护。而我不同,我为毁灭而来——我述说的真相,导致毁灭。

所有人都看出这个不同来,这导致了极端现象发生,毁灭开始了。

官方对此事的评判,包括那些模仿文字一经出台,马上就会遭至无数愤怒的黑客或者红客灰客的攻击。来自四面八方,完全自发行为的海量攻击——病毒,木马,邮件包,逻辑炸弹,还有很多听都没听过的手段——直接导致载文平台堵塞瘫痪,无一幸免。

制约,反制约;攻击,反攻击;截获,反截获;围剿,反围剿——网络上,围绕秋叶和横刀的故事,还有那些残酷血腥的后续,展开激战。这个江湖,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一场又一场无比惨烈的文攻武卫,战斗在每一个角落发生。彻底乱了,情绪完全失去控制,对,失控了,就是这样。

所有的眼球,所有的关注,都在我的指尖。我的爱,我的恨,倾国倾城。

………………………………

我靠坐在工棚的最角落,面无表情地把弄手机,直到外间打牌的工友们散场睡觉,三三两两地来到我的床头,我才停止手里的工作,钻进被窝。

只要身边有一个人,我就不会做出任何与自己民工身份不符的事情。

我不能让人注意——因为,我是一个逃犯,我正在逃亡。

………………………………

事实上,可以肯定,这是有史以来最为奇异的一次逃亡,空前绝后,无与伦比。

这是一场我与世界的对决,我正在与天下为战。作为一个杀人潜逃的重案嫌疑犯,我被警方全力缉拿追捕。眼前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把我送进牢房,让我置于法律的最高刑罚之下,致我于死地——我不敢相信谁,任何人都可能是我的敌人。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是,同时,又好象——世界其实站在我的身后,所有人都是我的支持者。人们了解我的无辜——横刀和秋叶都是清白的,横刀没有杀人,他是为证明清白讨还血债而逃,他有充分的理由活下去,他不想死于非命,他别无选择——人们肯定我的行为,支持我的逃亡,并且跟我同声呐喊,呼吁正义呼吁公理,对我的声援来自全国各地四面八方。

网络上海一样的言论关注我鼓励我,为我摇旗呐喊加油打气——人们热烈讨论横刀的逃亡行动,积极为横刀出谋划策,设计路线,研究风险。我甚至看见许多口吻相当专业的匿名帖,建议横刀在逃亡中要留意哪些问题,如何逃避搜捕,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我直接认为这些专业权威帖的主人其实就是警察。

也就是说,没有人希望我被抓捕归案。

这个这个,非常矛盾。

因为我面临的,确实是无限级别的追捕。

法律是正义的,而且无情——苏静美已经被判有罪,我的行为绝对非法。法律也希望讨还血债,惩治杀害云菲菲的凶手,所以我被通缉,绝对正确。

所有的事物,都很正确。

我的逃亡是正确的。法律的缉捕是正确的。人们的支持,也是正确的。

我很迷惑,不知道如何理解这些事物,理解这些正确的命题。

所以,在这个正确那个正确的命题后,我隐藏在长川,隐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建筑工地上,现在的我,是一个民工。

这个做法,无比正确。

第220章 传闻

带班的工头老魏进来了。

“叶秋——起来做点事。”他在叫我,在这里,我的名字就叫叶秋。

“嘛事?”我问他。

“外边那堆卵石,你赶紧清理一下,把地儿腾出来,明早好堆材料。”老魏说。

我望了望周围。我已经睡下了,这个工棚里几十个民工,还有站他面前一时三会没打算睡觉的,个个都没事做,他不喊别人,偏要叫我。他妈的!

没有人对工头的安排不满意,大家都无所谓,除了我。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但是没有反驳,我表情麻木地穿衣服下床,扛上铲子跟着老魏出去了。

这事不该我做,也没有人愿意做这个,没钱拿的,干也白干——加班有两倍三倍工资的说法这块地里不太流行,也没谁想过要请劳动部门仲裁该问题。而自从我来这个工地,就经常被安排干这类活。

嗯,怎么说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社会就会有阶级,哪怕是再简单下层的民工圈子,也分个三六九等,我在这里,算是混得差的,理应属于第九等——我打个黑工,跟谁都不是老乡,平时沉默寡言,无聊无趣,不会喝酒赌博吹牛神侃,又从来不跟别人出去搞娱乐(不要以为民工就没节目的,汗!)一块玩,工友们认为我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太瞧得起我,不愿意搭理我。没人跟我关系好,就没人为我说句话。

所以这种白活,我上的时候多——因为安排别人,总会有顶牛的,只有我任劳任怨,绝无二话。

我这也是没办法,不想改变游戏规则的话,就学着适应吧,名言用这里了,真是操他妈!

然后我跟平常一样,木着个脸,没有二话地任劳任怨,铲了卵石装卵石,装完卵石挑卵石,挑着卵石上台阶,上着台阶——

我摔下来了。

夜里,没看得清楚,一脚踏空,我挑着担卵石,从建筑工地的二楼平台上直接摔到一楼。

我靠!

幸好下面有堆沙子,我头朝下地插在沙堆里,倒也没有直接亲吻大地,不然真够喝上一壶的。没什么大碍,就是肩上的卵石在随我身子自由落体的过程中,大部分都散落到我身上,乒乒乓乓地给砸得够戗。

我七荤八素地拔出脑袋,把嘴里的沙子吐出了,愤愤地骂了一句。然后扶着墙爬起身来,拍打拍打身子,脸上做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告诉那些神情惊骇正在向我围拢的民工兄弟们说我这没事,绝对不用上医院,有瓶红花油擦擦就行了。

我马上得到了那瓶红花油——工头免费赠送,也是我摔一跤的报酬。

而且不用接着干活了。我给人扶着,一瘸一拐地朝工棚走,脑袋里有点乱,我在为自己担忧。

摔跤没什么大不了,皮肉外伤,擦擦药水就好。问题是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所以工头老魏看我的脸色不太友善——事实上,我发现自己的视力近段时间下降得很快,而且有越来越差的迹象,看东西模糊不清,所以经常会这样莫明其妙地一脚踏空,然后满地乱滚。这个现象,让我忧虑。

给伤处擦上油又揉过一遍后,我钻进了被窝,看看周围没人再留神,我又接着操起手机来。

是有点郁闷,但是,跟我取得的成绩相比,这点忧郁也不算什么。

应该说,我的隐身术效果还是不错的,没有人知道我具体在哪个位置。因为我不间断的发文,人们知道横刀一直还活着,至于去向嘛,说法就很多了,莫衷一是,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认为我已经成功逃逸,遁去了某国,嘿嘿。也可以这么看——该说法是那些善良的人们美好的愿望吧,他们不希望看到横刀死。

我没出国,也出不去。一个多月了,我一直就在长川这工地上呆着,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这句话当然是狗p,我只是不想挪窝罢了。因为我非常清楚,如今的缉捕可不是古代那情况了,能不能成功遁逃逍遥法外其实跟处在哪个城市关系不大,关键是隐藏得怎么样。真是想求生保命的话,就上原始森林躲起来吧——去那种方圆五百里没有人烟的地方,估计能藏久点。

但是我不想做深山里的白毛女——那里没手机没网络。求生的目的是为了逃亡,但是逃亡的目的绝不是求生。活着是为了战斗,否则我的生命将没有意义。

换句话说,我怎么样已经无所谓,就是希望能通过自己不遗余力的呐喊揭露,让更高层政治产生关注,介入事件,拯救秋叶,惩罚黑手,我就是这么想,没有更多的了。

现在的网络沸反盈天,没有谁能让这开了锅的水冷却,无数人参与进来,自觉不自觉地投身到有关黑幕的批判行动里。我当然知道这场热闹无比的喧嚣与骚动是我一手挑起来的,我绝不害怕——这就是横刀的战斗方式!

而且我发现,战斗已经展现出后果。

在网上纷纷纭纭满天飞舞的关于此事件的各种传闻中,我收到大量跟苏静美有关的信息——这也是我最关心的。

很多消息在传:一个来自北方,层次级别很高的调查组已经驾临长川,具体原因动机不明。有帖子分析说,当前风高浪急的政治形势下,此迹象应该表明,来者跟苏静美一案有关。

就是这么个消息,很多人传,但是没人知道细节,也没有任何结果——就是说,传说而已。

这传闻虚了点,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另一个消息让我烦躁了。

很具体,很真实。

网上消息:汉江省高远市碧海区常委、党委副书记刘某某日前去职,转任高远市司法局副局长,平职调动——据传,某领导的说法:该副书记不安于本职工作,有兴趣插手监狱管理,那就让他管监狱去!分析者很直接地认为,目前这个大环境下,该副书记的此次调动背景复杂,应该是受到苏静美一事牵连,这就是同情者的遭遇。

我相当无语。

只能说,刘子卫这次因为我倒了霉,我对不住他——记得他当时跟我说,不怕长川的市委书记踩巴自己,但是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后边的那位大书记,竟然连这个细节都不放过,毫不犹豫地伸腿过去踩巴了他。

我当然明白该动作的含义——这是一次示威。面对满天质疑的压力,那位书记大人的行为没什么顾忌,他不避嫌疑地作出一个小小的暗示——就是自己的权威不容置疑,自己的身份无可挑战。

他不怕口水,他无所忌讳。就是这意思。

很恼火。

我把我的理解发了上去。

第221章 小雪初晴

快过年了。

气氛越来越紧张。

倒不是说抓捕我的行动有什么风声——有这风声我也收不到——应该说躲了一个多月,长川警方总得松懈一把,把我的消失理解为外逃了吧?他们不可能永远处在布控搜捕状态。

只是因为年底,各种部门的各类检查多起来,劳动局查上岗证,居委会查暂住证,昨晚上更过分,派出所来人偷袭,半夜三更到工棚查身份证!还好老子机警闪得快,衣服都没来得及穿,躲在厕所里抖了半天,公安走了才敢出来,冻得脸色那个绿啊,还让工友们怀疑我眼神不好,一不小心掉茅坑里了。

不能这样下去,上得山多终遇虎,不想个得力的法子,总有一次会被活捉的。

所以,我从工友那里收了件旧大衣,然后每晚就和衣躺到一个桥洞里,跟那些流浪的哥们为伍了。

是寒碜了点我承认,我也不想这样,可是真没办法,我没地方睡。旅馆酒店?没钱没身份证;跟人合租个出租屋?那里查证比工地还频繁。

不睡不知道,其实这桥底下条件算不错的,通风透气不说,弄手机也不用躲着谁。关键好处还是在于没人管,最多来几个民政局的搞收容——他们手里边没枪,工作意志也没有公安坚强,只要我跑得比他们快,也没见人家跟抓逃犯似的没命地撵,跑没影也就算了,转个身回来接着睡我的,很好很强大,嘿嘿。

白天仍然在工地做事,就是眼神不太好使,让我觉得有点麻烦。

于是我在两个工友的陪同下,去看眼睛——不拉人陪着不行,就算边上没美女,我走路也能把自个撞电线杆上了。

是一家专业眼科医院,私营的,态度跟公立医院差不多,比较冷淡——很明显这跟我们一行三人劳苦大众沧桑的造型有直接关系。

大夫掀掀我的眼皮,拿聚光灯照了一回,马上就得出结论,他好象说我一个什么膜破了。当时就吓我一跳,也没听清楚到底是角膜视网膜还是其他哪个膜。

“局部坏死。”大夫简单地说,“有失明可能。”

“失明?”我有点发愣,“多大可能?”

“很大。”大夫说。

“哦。”我说,“能治吗?”

“能治。”大夫说。“换一个就行。不然就失明。”

“嗯,换——膜。”我沉吟了一下,“那就——换吧。”

“要很多钱的。”大夫好象不打算搭理我了。

“钱?要多少?”我无可奈何地问,我的手插在袋子里,手里攥着我的全部家当——应该不超过500块。

大夫回过头来打量一下我,“很多。”他说。然后大夫把脸转回去了。

“哦。”我明白了,我把钱掏出来,“那就——帮我开两瓶眼药水吧。”

………………………………

眼药水看上去没起到什么作用,好象不能修补我的膜,失明成为可能。

我被解雇了。

不需要太多理由,就是因为眼神不好,我这摔倒的动作有点多,工头就辞了我——他说不想我死在工地上,让老板赔钱。

其实我都告诉他了,我说死了也没啥,他老板肯定不用赔钱,可是工头不信,他坚持让我失去这份刚刚适应不久的工作。

就这样,我失业了。

失业倒也没什么。只是现在,我失去了唯一的生活来源。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经济基础,我想自己那些有关政治法律的上层建筑可能不太扎实,会有点摇晃。

我可以画饼,但是应该不能用来充饥。我想是这样。

………………………………

………………………………

小雪初晴。风渐暖。

正月十五。闹花灯。

雪霁。

我坐在街头的一个转角,慢慢地捶打自己的腿,在这里,我已经坐了一天一夜,腿麻木了。

刚过完年,但是气氛还停留在节日里,街上很热闹,游人如织,川流不息,人们象水一样地在我面前淌过来流过去——确实象水,因为我已经不能具体分辨出他们的样子来,我看不见了——超过一米以上的距离,在我眼前,就是一片朦胧,世界,模糊了。

我靠墙坐着,静静地看着街,看着人,我在沉沉地想着心事。

我是前天晚上摸到这地方来的——几公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一天——先前那个大桥底下,我终于还是发现不好的地方,就是不安全。在那里,我手机让人给抢了,因为看不清,也没法追,只能自认晦气。所以我再也做不成什么,我的战斗已经结束。上层建筑,终于倒塌。

有点遗憾,好象还没有把自己要做的事全部做完,我还有话说——但是也没办法,身上确实没钱了,别说再买手机,连上个网的钱都没了。事实上,我已经饿了两天。

我快要死了。

是啊我知道,自己的旅程,已经提前完结,丧钟为我而鸣,快到站了,已经看见了终点。

死亡,那也没什么——如果不能战斗,生命不再有意义,我不会恋栈。

只是突然有点思念,所以我来了。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到这里,我想我记得这个地方,这个转角。

在这个转角,我遇见过我的爱。

还是那样的雪,还是那样冷的天,身旁还是有位貌似乞丐的朋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那位老兄——还是那样的建筑,那样的街道,甚至当时的心情,我都能完整地回忆起来。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明月依旧还在,只是那片彩云,不会再归来。风华绝代天下无双的秋叶,我永远也看不见了。

在这个小雪初晴的午后,在这个行人如织的街头,我坐着看着,一动不动。我微笑着,思念着,细细地回忆起很多前尘过往,有那么多的点点滴滴,那么多温暖的忧伤的往事。这一刻,我的心,平静如水,坚强如冰。

男儿到死心如铁。

是的是的,快要死了,明天早上的太阳,我肯定自己无法看见。人们经过我的身旁,会很厌恶很恐怖,还有他们应该也会好奇——为什么一具尸体的脸上,会有这么温暖忧伤的笑容?

这是秘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知道。

第222章 红雪

两个mm在我的身前停下脚步。

站了很久。她们应该是在仔细地打量我。

我不知道来的人到底是谁,我看不清楚,也不想动身子——爱看就看吧,没什么大不了,我不在乎这个了。

嗯,好象——有人认识我。

mm蹲下身子来看我,眼睛里有泪水的意思。我也看见她了,好象是以前的一位女友,市教委的mm。

我朝mm微笑了一个,有点抱歉的想法——这样的偶遇,对她来说,可能有点残酷,但是我不想这样,这不是我的错。

mm凝视了我一会,往我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从手感分析,应该是钞票。然后她很快地站直了身子。

“干什么啊?干嘛给他钱?”后边那位mm有点不乐意的样子,声音很鄙夷,“这人有手有脚,还这么年轻,可以去做事啊,当乞丐——”

“他不是乞丐——”教委mm打断了她朋友的话,“他只是疯了,这个世界把他逼疯的——”随着她的话,一滴泪水掉到我的脸上。

然后,她们走了。

我笑着摇摇头,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了。我觉得,这很滑稽。

我认为mm对我的看法有失偏颇,不过还是应该说句,她是个好心的姑娘——我抬起手来,看着手上大额的红色钞票,心里想着这个。

嗯,我想。有了这一百块钱,我就可以继续战斗,我可以去网吧,我可以——

嘭地一声闷响,我一头栽倒在地上。

有人在边上踹了我一脚,把我直接踹趴在雪地里。

有点发晕,不太明白状况。我别过脸去,就看见先前坐我边上那乞丐哥们踩着我的手,还有两个人围上来,他们想抢我手里的钱。

我挣扎着向前爬,把拳头攥得很紧,我不想让他们得手。然后听到裂纸的声音——钱给他们撕烂了。

他们怒了,开始揍我。拳脚跟雨点一样落下来,暴踹狠踢。

我觉得挺倒霉,我根本无力招架,也不想跟他们打——完全没有意义。

所以只能闷闷地挨。

直到街上有人围过来齐声喝止,几个恶丐才停下手,他们发一声喊,四下跑开了。

我趴在雪地里,吭吭吭地咳了老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

有很多围观者,七嘴八舌地发议论,有人在说看这人样子快死了,是不是把他送医院去,但是好象又有人说,医院不收乞丐,打了电话120也不会来。

无语。

我无言地趴在街边上,我的身下,有一条下水沟,我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头发零乱,胡须冗长,灰头土脸,鼻青脸肿,眼神黯淡无光。我的样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乞丐。

不不不,我不是乞丐,我想。我应该有一种体面的死法,不能死得这么难看这么没有面子,我会给很多人丢脸的,我不要这样。于是我扶着街边的栏杆,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我试着慢慢走动,虽然有点茫然,不知道能去哪里,但是我想,我不能爬在地上等死。

我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在身前摸索着,一边走一边想,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这个样子了,我做不了再多的事。

是的,对不起,静美,对不起,菲菲,对不起,朵朵,对不起,琳子——

一声尖厉的惨叫突如其来,从我身边猛然发出,差点把我吓瘫了。魂飞魄散!

我靠!这个!

我立马收起了对不起这个那个的念头,撒腿就跑。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把子力气,我居然——跑起来了。

是的,那个叫声,让我极度害怕,我不要在这里听到!

我扶着栏杆,跌跌撞撞地,把每一个挡在身前的人粗暴地拨开,我用尽了我的全力,我跑,我逃,快点!别让她追上来!

我没能够成功逃脱——事实上也知道,我只是以为自己在跑,其实速度比爬快不了多少。

她追上来了,她抓住我了,我浑身冰冷,我在颤抖,我非常害怕——

“哥,一休哥——”琳子凄惨的哭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天啦——是你吗?!”

我相当无语,我很恐怖,我不想理她,“放开我!”我喊,“不是我!”我用力挣开她,拼命向前,我继续逃跑。

琳子又冲过来,“哥!哥——”她在暴烈地痛哭,“你怎么啦,哥——”估计她的叫喊声让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让我恐惧无比,这一刻,我一头撞死的心都有。“我不认识你,你走开——”我慌慌张张地冲她那个方向叫唤,但是没有用,琳子拉住了我的衣服,她又抱住了我的身子。

“滚!滚!”我靠在栏杆上,拼命踢她打她,我咬她的手,“不要挨着我!滚开!”

我挣开了琳子,用尽全力,疯狂地跑动起来,我跑上了马路,我想穿越它到街道对面去,但是我看不清路,我被迎面而来的一辆摩托车撞上了。

身子在原地旋转了一周,血,从鼻腔从嘴里猛然喷出,面前一片惨淡美丽的红雾。在血雾里,我华丽地倒地,仆街!

骑摩托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也摔了一跤,他骂骂咧咧地扶起车,发上就走,也没过来说一句话。

我趴在雪地里,觉得身上很冷,心里更冰,是的——这个世界,冰冷。

琳子扑到我的身上,放声恸哭,她的嚎啕,让人心碎。

我试了试脸上的血迹,开始慢慢爬动起来,我不能让琳子挨着我,一下都不行。

我伏在雪里,一下一下地向前爬,口里鼻中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涌,擦都擦不干净,血淌在雪地上,又让我的身子辗过,我一路爬过的痕迹,是一大片红色的雪。

琳子跪在我身边,跟着我,一边哭一边抱我拉我,试图阻止我,她不知道她的一休哥为什么突然如此颠狂,她心伤欲死——

她的想法,我知道。

但是——在我身边的,每一个都死了,我也知道。

是的,我不能让琳子跟着我,不能让她付出代价,我不能让她死!

爬行停止了——我碰到了墙壁。然后发现我跟琳子正在被人围观,这个现象,让我郁闷欲狂。

我扶着墙,抖抖索索地撑起身子,“你走!”我冷冷地说,“不然我会死。”我把脑袋往墙上撞,弄出咚咚的响声,我的心里,空空荡荡。

琳子放开了抱我的手,她跪在我的脚下,痛哭失声。

脑袋有点发木,我甩了甩头,分辨一下方向,分开人群,沿着墙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挣扎了一段距离,脚下出现一个坡,我没看见,腿一软又倒了。

我骨碌碌地从坡上滚了下去,象一块木头。

第223章 告诉她,我爱她

坡不陡,但是很长,足足滚动了两分钟才停下来。

我的脑袋瓜真是晕出了几百公里远,天旋地转,一时间爬不起身来。好象这是一个路口,我好象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我四仰八叉地仰面朝天,手在屁股下一连撑了好几把,都没法把身子弄起来,我有点着急,因为我发现,自己似乎滚错了地方——我身边站着的那群人,颜色不太对头。

呃,人我是看不清,可是藏青的服色让我有点发慌。

有人把我扶了起来,拍拍我身上的灰尘,又用手把我的脸仔细擦试一遍。

我很悲哀,因为我终于看清了面前这张严肃的面孔,看见了我的好朋友。

李军。

我滚到警察堆里啦!他妈的!什么地方不好死,真是瞎了眼!

看样子,会有个极不体面的死法,很恼火。

还是那句话——死,没问题。问题是我害怕他们用别的办法对付我,比如说,我记得琳子应该还在后边不远,我的天!我晕!

站在警察堆里,我跟这群制服朋友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沉默地对峙几分钟后,我看见他们,集体面无表情地别开脸去,好象没看见我,或者说,我是透明的。

有人把我牵到街边的扶栏前,将我的手放在上面,然后马上走开了。

我搔了搔脑袋,继续向前摸索着跑路——呃,我想,这些警察好象不太称职。

是的,他们背叛了职守。

但是,他们忠于了良知,我想应该是这样。

终于磨唧出了这条街,到达下一个路口,我松下口气来,把大衣掖紧了——然后我察觉到衣服兜里有点鼓鼓囊囊的感觉,用手一试,哈哈,钞票!

我对钱这玩意的手感一向相当熟悉,赶紧掏出来一瞧,果然没错——大的小的都有,零零碎碎一大把,也不知道是谁塞我袋里的——琳子,还是李军?

不太清楚,不过有钱就好办,我就能继续干点事情,把我要做的做完,嗯,对的,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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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了几个路人甲,找到就近的一间网吧,我摸索到门口,一头钻了进去。

交上机押金的时候,漂亮的收银员mm表情很厌恶。呵呵没办法,俺这形象可能现在是有点惨,身上还有股子怪味,自己都可以毫不费劲地感觉出来——一个月没洗过澡,到处摸爬滚打地,还能有什么好味道?

“给你添麻烦了。”我捂着嘴咳嗽几声,很客气地说,“还有,请帮我泡碗面,哦不,两碗!谢谢。”

我不是想跟靓妹套瓷,我真是在提前表达歉意,我会给她们网吧带来麻烦的——我这身体状况自己心里明白,已经到了日薄西山气息奄奄那地步,现在估计也就是个回光返照,到这里坐着,我没想动窝了。

嗯嗯,生命不止战斗不息,就是这话,我准备把命搁在这儿了。

很好很强大。这样的死法,相当到位,非常适合横刀,我想是这样。

网吧生意很火爆,相当多的人,我被带到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坐下,一路走过,边上那些上机的朋友全体咋舌捂鼻,都在发感叹,说时代进步了,乞丐也上网,一个个乐呵呵地,笑得要死。

男生女生们鄙视的目光,连瞎子都能感觉出来。我在这些鄙视里,面不改色地挪到自己的机位坐下来,我觉得这个角落很好,风水宝地,非常适合羽化登仙。

吃过东西,靠在椅子上喘息一会儿,感觉精神好多了,我挣直身子,开始码字。

事实上,我想传达给世界的信息,在之前已经讲完,该说的都说了,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表达什么。但是让我心有不甘的是,还没来得及跟秋叶告别,我想告诉苏静美,我爱她,死生不渝。

是的。我的遗言。我要说给苏静美听的——当然,我知道这些她不可能看到,我只能请求网络上的人们,希望他们能够帮我转达。

首先我告诉人们——我,横刀,就要死了,不用再流浪,真正地死亡。无人能够永生,我决不惧怕这个。死亡,也许不过一次重生一次穿越,我会在另外一个世界出现,那个世界里有我的朋友们。如果那里也有黑暗,我仍然会反抗,我不会再退让,我会真正横刀,傲然一笑,用所有的力量守护光明,守护我的朋友,我不会再让她们受到一点伤害。

是的,我不怕死亡,对于我来说,其实这是一种很奢侈的幸福,彻底的解脱。但我不愿意就这么无言地离开,因为没有到达自己的目标。我揭露了黑暗,但是无法带来光明,我没有看见秋叶的自由和幸福,这个时候离去,确实是怯懦,我背弃义务逃避了责任。但是没有办法,生命不由我安排,我无法控制死亡,那些能做的我都做了,坚持至此,我已经尽力。现在,我油尽灯枯无法再站起,但是我无比自豪!是啊,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面对死亡,我绝不羞惭!

我只为自己不能守护秋叶遗憾。我希望在横刀死后,人们能够继续以黑暗为敌,与罪恶奋战,如果那样,秋叶在这个末世永夜里,也可以看见星光,看见希望。

请转告秋叶,我请求她的原谅。我的爱曾经有污点,但是现在,我可以骄傲地对她说,我已经洗刷清白,摆脱了耻辱——以我的鲜血和生命起誓!请告诉秋叶,我给她的爱,天地可鉴,完美无瑕。

就象她给我的那样。

是的,我爱苏静美,胜过爱我自己,胜过世界上每一个人爱她。过去现在,直到未来,我一直在爱她。就算死亡,我也会在千山万壑之间独自游荡,在满天凝视她的繁星后面隐起脸庞,无论往世今生,还是人间天堂,我都会坚强地站立在那里,默默注视她深爱她,我对她的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时间和空间也不能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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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终于写完了。

其实也就是几千个字,按照平时的速度,最多两小时,但是我好象写了一整天。

因为我已经看不见了。

几乎全是用的盲打,我摸着键盘,眼睛凑在电脑屏幕上,一行行一字字地看自己打出来的东西——我写过那么多文,这是最后的几千字,我不能弄错。

然后,我开始向网上发文,不停地发。

第224章 救命行动

已经很疲惫了,根本无法保持一个端正的姿势。我躺靠在椅子里,脑袋耷拉在椅背上,右手的鼠标在电脑上点来点去,其实我看不见自己点的什么,我是靠感觉在动。我在所有空白颜色的地方粘贴我的东西——只要能够粘贴,我都不会放过。

粘贴并不麻烦,麻烦的是找那个上传的按键,这个工作耗费了我很大的精力。

我左手捂着嘴,我一直在咳嗽,不停地咳。好象受到牵连,鼻子又开始流血了,不停地流,弄得手上脸上到处都是,我用纸巾反复擦拭,到后来,我的桌子下边全部是纸。

越来越乏力,胸闷,气促,脑袋发黑晕,一阵一阵。

不行了,我边咳边想。马上就要到站。

有人过来了。好象是网管。

“怎么啦兄弟?”他在问我话,这也是网管第n次地询问了,前面每次我都告诉他不要紧老毛病,过一会就好。他也就没太理会。

但是现在不行,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我仰倒在椅子里,无言地望着天顶,我的嘴里,只能发出急促而空洞的咳嗽声,血流满面,但是我再也无力抬手擦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和我的鲜血一起,正在快速流逝。

网管急了,他大声叫唤起来,“这人怎么回事?这都快死了好象?”

听力还没有丧失,能够听得见他说的话,我只是不能回答。是的快死了我知道,对于这一点,只能说我很抱歉,我给他添麻烦了。

身边立马围上一大堆人,我无语地躺着,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抽搐,完全不受控制。我的样子吓到了那些看热闹的女孩们,我听到一片恐怖的尖叫声。

然后,应该有人看到我身前电脑上的遗言,我听见了惊呼,“横刀!他是横刀!”

“真是横刀!我认识他!”无数惊呼跟上来。

真麻烦,我断断续续地想。本来以为可以安静地去死,瞧情形现在是办不到了。

网吧里好象轰动了。

所有人都出现在我身旁,我听见有人哀叹有人在哭泣。他们把我抬起来,平躺下身子,然后给我盖上一件大衣,这让我感觉温暖了很多。

又有喧哗声传来,身边的人们吵了起来,莫明其妙。

“你干什么网管?”一片愤怒的质问,“你敢打电话报警?打死你!”

“没报警没报警——”网管结结巴巴的声音,“我打120,救人要紧——”

“120也不行!他是横刀啊!警察知道会抓他!”

又是一片嘈杂的吵吵闹闹。

有人把我的头扶起来,给我喂热水,好象在一边观察我,“内出血!很严重!要赶快送医院!不然会死!”应该是个医生。

“还有——他眼睛也快瞎了——”

网吧里立马闹翻了天。男人们愤怒痛恨的大叫大嚷,女孩们伤感同情的呜咽哭泣,充斥了这个空间。是的,好象人们都在为我愤怒为我哭泣,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无所谓,因为事实上好象我要的不是这些。

“往网上发消息,横刀就在这里!”他们在叫,“不能让他给警察抓!他没有杀人!他是被冤枉的!”

“告诉所有人,参加过长川119那事的人都来这里!横刀快死了!我们送他上医院!”

就这样,在无数的喧哗吵闹声中,我被七手八脚地放到一架简易床上,然后很多人把我抬起来,举过他们的头顶,人们把我顶出了这个网吧。

是晚上,也不知道什么时间,我看不清楚,但是能够感觉到,很多光束从远方向我们靠拢,有车灯,有电筒光,渐渐汇流成河。人越聚越多,我身边的声音也越来越闹,人们询问,惊讶,叹息,愤怒,哭泣,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汇集成一个名字,人们都在呼喊同一个名字,那就是——横刀。

我不知道他们准备把我带去哪里,要干什么,就感到人潮汹涌,呼喊的声音到后来如山崩海啸一般,充斥了天地。

身边人们七嘴八舌的对话我能听到,他们都在说,横刀,是这个城市的英雄,他为这个城市的人民战斗,他为正义和公道而战,他遭到陷害和报复。他们不能让横刀蒙冤受辱,不白而死!。

我咧嘴笑了一下,我很惭愧。

长川的这个夜晚,重新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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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我并不知道119事件中,横刀这个名字,在长川人心目中的影响——我没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也真没想过要这影响力,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都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事实上,我在之后遭遇的一系列惨痛,就是这件事上种下的前因,有人害怕我了。

但是,长川的人们记住了横刀。所有人都认为,我在119事件中,没有任何个人利益在里边,但是我跟他们坚定地站在一起,对抗政治,维护民众。而我因此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我被迫逃亡,等待我的将是审判是冤狱甚至子弹,我付出的代价,马上就是我的生命——他们全知道。

横刀的惨痛,让人们愤怒,让人们哭泣。人们说,我为这个城市付出了所有。所以现在,整个城市也为我而动,人们为我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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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人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我只知道自己很累,周围很吵。

长川这次民众集体为横刀请命的自发行动,后来有大量资料记载。在参与人数这个问题上,似乎没有一个权威的数字,大多数资料都使用到很模糊的八个字——不计其数,无法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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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简易的临时担架上,被无数人簇拥在最中心,人们包围了这个城市最大的医院,把里边的医生们全部驱赶出来,并且要求医生到最宽阔的广场上为横刀治疗——他们不愿意把我交到医院手中,说我在那里会遭致暗算,我会被秘密逮捕。

由于缺乏组织,场面相当混乱。我被抬来抬去,到处乱转,一直没落下地来。跟所有人的良好意愿完全相反,我根本无法得到有效治疗——因为所有的医生都自动昏倒,没有人敢接诊我这样的病人,他们非常怀疑在这种狂暴猛恶的气氛中能不能进行手术,而且他们应该深信,如果万一有个手抖脚麻什么的意外失误,马上就会在人海中被踩成肉泥齑粉!所有人此刻都只关注横刀的性命,没有人会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我狂晕!

我躺在人们的头顶,很想告诉他们,不要来这么多人,不要这么大一阵势,不要这么吵吵闹闹,真要救我命的话,还是赶紧把我送医院手术室吧!这个时候,不相信医生还能相信谁?

可是除了猛烈地咳嗽,我说不出话来——我真的快死了!救命啊!真他妈惨!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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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书评区,有位雷鸣大大貌似~~~~~哭了?

呵呵,没关系,其实写到这儿,我们的心情完全一样,这几章,写到心理受创,真的。还有,嗯,书到这里,哭的不止我们哦,还有很多大大。

跟这本书的大大,我喜欢你们——因为你们有真情,你们相信人性高贵,你们拒绝yd小白,就是这样,所以,请接受我的敬意。

谢谢。

第225章 倾城之泪(解禁)

时间停顿了,世界凝固了。

身边人潮似海,声势如雷,所有人都在为我呐喊为我哭泣,但是我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这一切都已经太遥远,我无法哭泣也不能呐喊,我再也没有力量去感知这个世界,挽留这个时间。

我躺在担架上,平静地看着眼前种种,我的心,宁静,悠然,飘荡得很远,象梦一样,渐行渐去,渐去渐远,一直到达世界的尽头,时间的边缘。

看见了原野,看见了清风,看见了阳光,看见了海。我看见了自己,看见了秋叶,我们相互依偎,携手同行,正在穿越时间穿越世界,我们要去那远方,去那未来。

看见了菲菲,明媚灿烂,笑意盎然,在我们身前闹着叫着,无忧无虑,不依不饶,她的手里,抱着一只秀美的银狐。

我们看见了圣光。

好象是天国之门已经在头顶苍穹打开,光照四野,无边无际,整个空间,光明一片。我们周身被笼罩在神圣的光芒里,这一刻,神迹降临世界,圣辉弥漫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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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发布会在继续。

“仆街的路能有多长?就像鲍勃迪伦唱过的那样:要走过多少路,男人才能在仆倒在街上?这个答案,在风中飘荡——

横刀仆街,停止流浪,他的生命消散,直面死亡。人们为他呼喊,城市为他抵抗。当时俺在现场,而且也在——感伤。红星照耀国邦,人性的光芒,这个夜晚,照耀长川,驱散黑暗!……”

“停!停!”我巨恼火,严厉打断那个美女记者的胡说八道。“你在念什么啊?怎么就跟唱歌似的?有个度没有?!”

“嘿嘿沈先生,这个可不是我写的。真是人家填的歌词,我就是拿出来念下。”记者mm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我这态度有什么震慑的味道,笑嘻嘻地说,“都是您那粉丝弄的啊,要说度,您可得第一个负责任!后边还有解释哪——”她看着手上的纸,继续向下读,“这一晚,长川民意爆发,为横刀秋叶哭泣,倾城之泪,化做呐喊。政治法律,官场权力——这一时刻,上层建筑在人性面前在真情面前,黯淡无光……”

“够了够了!再说就把你话筒摘下来。”我敲敲主席台的桌子,有点无可奈何。“美女,你的政治头脑呢?你的智慧底线呢?拿出来我看看。”

满场记者哄笑。

这个记者mm胆够大的,不但不收敛,居然还逼上来了。“沈先生,您——胆怯啦?害怕啦?这可不象您的风格哦!”

我笑笑,没说话,我不理她。

“嗯,我理解您呵呵。”mm说,“您不可能是以前那位横刀了,您现在是沈先生对吗?您在这个位置,再怎么无忌无畏,总归还要避讳的对不?了解了解,嗯——”她手指抵住下颌,弄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派头来。“就是有点遗憾,传奇啊,史诗啊——”

我靠!我下意识地瞄了瞄美眉记者的胸,呵呵。没什么情色想法,就是在怀疑她没大脑的。

“算了不提这个了。”mm好象不打算在这个问题继续纠缠,放过我了。“沈先生,您的这次高票当选,意味着即将履任赴新,离开长川,离开那里的人们,您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呢?——他们那么拥戴您?”

“我感谢他们,感谢长川所有的人们。”我毫不犹豫地说,“他们曾经挽救过我,而且在后来的工作任上,也一直非常支持我,离开他们,我也觉得遗憾。”

“而且我很惭愧,不配得到那么多。”我诚恳地说,“就象你提到的传奇史诗什么,我并不这么认为。事实上,在以前做很多事情的时候,我的目的很单纯很私人,真没想过要那些,我没那么高尚——”

“源于爱情,对吗?”美眉直视着我的眼睛。“这个所有人都知道。”

“就是这样。”我说。“所以我惭愧,当时的行为动机,不是出于什么为大众谋福利——”

“了解。”美眉很满意我的坦白,她又打断了我的话,“您的出发点确实很私人,但是在行为上在客观上,您为长川作出过很大的牺牲,所有人都知道——包括您的爱情——您是高尚的!”

“刚才念到的歌词,后面还有一段,就是说这个,您的爱情,横刀跟秋叶——”美眉又把手里那叠纸举了起来。

“算了算了别念了!”我赶紧打断她,“真是没大脑,这不纯粹跟党和政府过不去,要我沈某人好看吗?”我作了个指示,“你们给我听好了——哪家媒体敢把这玩意弄出来,别怪我封杀他!还有,这作者谁啊这么牛逼?”

mm好象在忍笑。“写这个的人名字就叫——秋叶男人版。”她把手里那叠纸在空中扬了扬。

济济满堂的记者大大们全体愣了一下,然后又是哄堂大笑。

我也愣了一下。

呵呵。这个名字。

我想。

思绪猛然又拉回到那个夜晚,那个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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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轰鸣声在头顶盘旋,我被结结实实地吵醒过来,虽然眼睛快瞎了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能感觉到强烈的光线——耀眼的圣光依然笼罩自己。

我咳嗽几声,恍惚间也不知道什么状况,要升天了吗?吵成这样,亮成这样,死都没个好环境,真他妈影响心情。

手上一痛,好象有人在给我扎针,然后意识又慢慢飘荡回来。

“部队来了!”有人凑在我耳边大声叫喊。

这个人,我知道。

我被人抬着到处飘,这家伙就一直跟在担架前聒躁,不停拉着我的耳朵冲我喊叫,要我清醒一点别睡过去千万别死,弄得烦死了。一路上,他唠叨个没完,告诉我这个那个情况,说他个人其实不喜欢横刀,他喜欢的是秋叶,是苏静美。还告诉我说他在网上的id,就叫秋叶男人版。

这样也行?搞得我晕头晕脑。如果能动的话,我想我就会跳起来踹上他一脚。他妈的!

“他妈的!”秋叶男朝天大声喊,“砸丫下来!”

哗哗的螺旋桨转动声,强烈的气流,耀眼夺目的光线,让我突然意识到,应该是有几架直升机正在头顶盘旋。

还以为是接引老子登天升仙的圣光呢——原来是这玩意的探照灯。他妈的!

然后听到周围人群骚动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片叮零哐啷的。还听见身边的秋叶男大声叫嚣,指天狂骂,呃,好象还在气势汹汹地四下里找石头,动手砸飞机。

我靠!差点又晕过去——白痴啊这位老大,不服不行。

第226章 爱,在死亡之后(解...

四周跟秋叶男持相同想法的哥们应该还有很多,我听到汹涌澎湃的怒骂声一阵高过一阵,然后就是乒乒乓乓地乱响,石头落地的声音——大概大家都在认真努力地表演集体打飞机(暴汗!)。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得手,反正我是没听到什么大家伙坠毁的响声,就是感觉自己脑袋上挨了几下从天而降的暗器,砸得我眼冒金星——晕死!打飞机打我头上来了!

无语。有点不敌的感觉。

看来这群众运动,要是缺乏了必要的组织性和纪律性,那就叫一个乱——似乎刚才他们给我扎的那几支强心针起到作用,我觉得精神振作了一些,抚着胸口,终于咳出了声音。

“老大,你可不能死啊!”身边的秋叶男不砸飞机了,又把目标对准了我。他冲上来,一把按住了我的身子,语调非常诚恳地说,“你横刀要是死了,秋叶就没人管了,你得活下来救她啊!坚持住!”

我的胸口给他按得很痛,那是真的。我确实说不上话来,如果能说,我就会告诉他:老大啊,我很感激你们充满人性光辉的热心仗义,但是现在——就算命不该绝,大家来来回回这么大动静地折腾,我不死也得死,坚持不下了啊!

然后听到头顶上有极大分贝的高音喇叭喊话声:“下面的群众请注意!请保持冷静!保持冷静!我们是来抢救病人的!”

没有冷静。这个声音得到的回答,是更大更猛烈的声音——身旁山呼海啸一样的朝天怒吼,让人胆寒。

是胆寒了。我在想自己现在这个状况,实在有够恼火。被无数情绪激动接近狂热的群众包围在中间,进不得出不得,不能上又不能下,看来死是死定了,而且还不得好死——瞧这情形,真要两眼一闭,这里不闹出个大乱子来算我没长眼!我腿一蹬随便这么一挂也就算了,可是再刺激到大家伙儿的情绪,成了什么暴烈事件的导火索,那可是一遗臭万年的死法。

有人看出这一点来了。人群中终于传来话筒的声音:“大家静一静,不要吵!不要乱!我们是同心里的居民!我们有话跟大家说!”

自己人毕竟好说话些。这个高音话筒的声音重复过几遍后,现场终于安静了一点。

“我们刚刚商量过,救人要紧!再这么闹下去,就把人拖死啦!先把人交给部队抢救!”

谢天谢地,总算还有理智的同志,这就对了。我欣慰地想。

不过,下面的话又不太对头。

“现在,先由我们这些居民组成代表,跟政府谈判!不谈出一个好结果,他们要逮人的话,我们就跟上回一样,坚决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山呼海啸的齐声回应。

呃——不答应就行了?还有王法吗?晕!

………………………………

直升机终于落下地来——应该属于主动降落,不是给石头砸下来的。

我被人抬上了飞机。

四下很多吵闹的声音,一片乱哄哄地。听到身后不远有人大声冲我吼:“保重啊横刀!为了秋叶!”

听出来了,秋叶男。

我笑了,突然有点感动。很想看一看这位声音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大男孩,想看看这位男人版的秋叶,我想告诉他,谢谢他的牵挂,谢谢他给秋叶的爱。

是的,爱秋叶。这一点,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

我在直升机里接受了紧急而简单的治疗。输氧,输液。

飞行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十几分钟吧,然后降落,我被抬下飞机。一行人迎上前来,把我的担架接到手上,一溜小跑,匆匆进入一座大楼里——我看不清,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能感觉围绕我的所有的动作都是有条不紊,秩序井然,这一系列过程中,没有人说话。

最后,停下来了,好象在一间大厅。这里灯火通明,很多人影走过来,停留在我身前,压低了声音相互交谈,他们似乎在观察我。

应该这儿距离开始的闹事现场不是很远。我静静地躺着,能听见外面人群的喧闹,还有广场上高音喇叭里传出的流行歌曲,我有点想笑——这些哥们,真能闹腾。

又过了一会,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都消失了。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好象这个空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咳嗽两声。

这一时三会,好象死是死不了啦,我想。但是除开这一点外,我不太清楚其他状况。不知道自己的准确位置,不知道落到谁的手里,也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不知道我的结局如何。

确实不知道,世界已经很模糊了,很不容易感知。反正也无所谓了,该来的都来吧。我想。

然后,有人出场了。

一个女人。

我听到了脚步声。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脆响,悠悠然然,从大厅的另一边很有节奏地过来了。

很熟悉的感觉。

我的耳朵支楞起来,心也提吊高了,我努力支起胳膊,擦拭眼睛,我想看看清楚。

可惜,很朦胧,我看不清楚,一点办法都没有,眼前一片白蒙蒙的,我就象身处在漫天的浓雾里。

但是,这个。我想。突然之间,有点悲伤。

脚步身在我身前停止了,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我看不清。但是我知道。她是谁。

风华绝代,冷傲无双。

“是你吗?沈宜修?”熟悉的声音,圆润悦耳,平和温润,凝如止水,波澜不惊。

凝固了。这里的空气,还有我的心。

是的。是我。就是我。

我想说,但是,说不出来。

很安静。外边广场喧闹的音乐飘荡进来,悠悠扬扬,非常感伤。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我躺在担架里,一动不动。有一种极度流泪的欲望,但是不行,我知道,我的泪腺已经坏了,我哭不出来。眼泪干涸了。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你还好吗?”站在我身前,她静静地说。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有没有人在你日记里哭泣,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我痴!我狂!

“静美!”瞄准了半天,激动终于重重地击中我的心脏,如此迅猛。再也无法控制,不需要借助任何力量,我的身子猛地弹起,我坐起来了!我抓住她的手,无比准确。“静美!”我浑身震战,喊得声嘶力竭。有猛烈哭泣的冲动,但我只能吐出鲜血——动作太大了,全身上下无处不痛,我剧烈咳嗽,把血喷到她的身上。“静美——”我喃喃地说,气若游丝。

静美,静美。我的玫瑰!

为你走过千山万水,我的行程一去不回。如此疲累,心力交瘁。一直梦想相逢如何瑰伟,但是现在,就算我充满伤悲,却再也无法流出泪水。

心头一痛,一松。身子无言地倒伏下来。意识再次模糊,但我紧紧抓着她的手,死也不放开。

是的,我曾经无数次地发过誓。再见你的这一刻,我不会让你离去——以我的生命发誓!

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死亡也不能阻拦我的爱。

我终于,牵到了你的手,在时间之前,在死亡之后。

第227章 政治与真相(解禁)

悠悠醒转。

好象已经过了不少的时间,而且也改变了地点——不在开始那个大厅了,我好象正置身于一间病房。

“静美!”醒来之后,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是的,我记得你。是的,你在我手心。是的,死也不分开。

我喃喃低语,如泣如诉。我把她的手贴在脸上,一颗心依然停留在九霄云外,飘飘荡荡,没有落下地来。

“沈宜修。”她说话了。声音很平静。“请不要激动,你在接受治疗。”

“首先。”她说,“你的病情很严重,正在为你输血。”

“第二。”她说,“你的情绪也很不对,这对你的治疗没有任何益处。”

“第三。”她说,“我不是苏静美,现在,请你把我的手放开。”

“还有。”她说,“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一点,对待女士,你的动作非常粗鲁。”

我愣住了。

不不不,不会错的。就是你。

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就算瞎了,我也知道是你,我对你的感觉,从来没有淡漠。

“静美!”我说,“我知道,就是你,你不肯原谅我。我知道——”

“我叫上官仪。”她简洁地打断了我的话,“你可以放手了吗?”

我把她的手松开来,我很失望,深深地失望。

“我来自北方,心理学博士。”她说,“你可以叫我上官博士,但是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她说,“你也可以叫我仪姐,没有关系。”

我没吱声。

是的,听出来了,好象真弄错了——她的声音,比苏静美成熟。

但是——其他感觉,完全一样。完全。

“你的风度呢沈宜修?”上官仪淡淡地说,“你不想为自己冲动的失礼行为表达歉意吗?哪怕是一个形式上的?”

“哦。”我把身子靠到了床背上,突然觉得很累,很疲惫,我无言以对。“对不起。”我说,我的声音,有气无力。

“嗯,对的,很好。”她的话语很平和,从容自若,娓娓动听。“我想告诉你的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失去理智。”

“我并不想要你的道歉,我想要的,是你的理智。”她又说。

眼睛很干,很涩,嘴里很苦。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我以为是你。”

她微笑起来。

虽然看不见,但是有感觉。依然是那样甜美,那样温润,象春天的风,象秋天的叶。

“沈宜修。”她说,“个人看法,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你的理智,只为爱情存在,是吗?”她说,“那么现在,我希望你返回到现实的轨道上来。”

“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她又补充一句。

我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说,“我很累了,想休息。请你——”

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没有时间了。”她说,“你必须马上作出配合。”

“你的行为,已经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她说,但是声音没有什么谴责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整个国家,因为你,不得安宁。”

“哦?是吗?”我说,有点好奇了。“有那么高吗?”我想笑,“外边还在闹事?”

“通过工作,人已经散了。”上官仪的说话语气非常简洁,毫无修饰。“但是谈判代表还在市政府坐着,他们在向我们施压,为你请愿——如果对你处理不公,群众将再次行动。”

“哦。呵呵。”我终于笑了起来,“非常可爱的人们,不是吗?充满人性,充满爱心——”

“停!”上官仪冷冷地打断我的话。“是你煽动了他们,人们为你而动!你是一个英雄,对吗?这就是你的目的?”

“英雄?目的?呵呵。”我依然在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个瞎了眼的英雄?一个让自己死亡的目的?”我反问她,“告诉我,你们在怕什么?”

“害怕?”她的声音有点高,“应该害怕的是你,不是别人。”

“你的政治前途完全死亡。”她说,“挟众乱上,只有逆臣贼子才会这么干,你太愚蠢了。你就一点都不害怕?”

我觉得她太啰嗦了。我动了一下,把身子躺下来,然后,眼睛也闭上。“随便你们吧。”我说,“我都杀人犯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能睡。”上官仪的口吻很坚决,“问题没有解决,你不能听之任之。”

“行了吧?”我又睁开眼——呃,应该说,这是个习惯,对我现在来说,睁眼闭眼的动作意义并不大,只是习惯而已。“你是心理专家吗?我很怀疑。”我说,“我怎么觉得你的目的,其实是来摧残我的啊?”

“还有。”我说,“我没毛病,心理很健康,不劳费心了。”

“不。”上官仪说,“你的心理已经完全扭曲。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你犯下大错,全世界都被你的错误蒙蔽——。”

“哼哼。”我又笑,冷笑。“行了我了解。”我无所谓地说,“枪毙我吧,我有准备——”

“法律是公正的,没有人会对你怎么样,你也不用自暴自弃。”她再次打断我的话,“你不再是杀人嫌疑犯,通缉取消了。”

“哦?”这个消息倒是让我有点小小的兴奋了,“真的吗?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根据你小说里的线索,公安机关已经逮捕到那些绑架你们的凶手,他们交待了罪行。消息刚刚收到。”

“抓到人了?”这下我大大地激动起来,就想坐起身子,被她一把按住了。“交待什么了?”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说,“谁指使他们的?”

“请注意你的情绪。”上官仪冷冷地提醒我,“没人指使凶手——从钱财目的出发,一宗绑架勒索,仅此而已。”

“什么?!”我有点难以接受,“钱财?不会吧?他们这么说的?”

“对!”上官仪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很普通的刑事案件,就是这样,不存在你说的那些目的和动机,完全没有。”

我呻吟了一声,有晕倒的想法,“你们的理智呢?你们的判断呢?他们这么说你们就这么听?太荒谬了吧?为什么?”

事实上不需要给答案,我非常清楚这是为什么。“政治!政治!”我冲她喊。“我不要那些!我要的是真相!”

“这么说吧沈宜修,既然你提到了政治。从你写的东西来看,有些原则你很清楚,并不需要我来提醒。”上官仪没有被我的态度激怒,她在病床前来回踱了几步,缓声说,“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所说的都是罪恶,跟政治没有关系。”

“好啊,我同意。”我说,“那就算罪恶吧,那么罪犯呢?迫害苏静美的黑手,杀害云菲菲的真凶,还有朵朵——我需要法律惩罚他们!”

“证据呢?”上官仪还是不紧不慢,悠悠然然,“谁迫害了苏静美?谁杀死了那两个女孩?有谁能够证明?你也证明不了,你写的那些,全是子虚乌有,平空想象——”

“够了!”我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那就这样吧!我写的东西,我负完全责任!你们也可以给我安个造谣诬蔑的罪名,我同意!但是,我绝不后悔!”

上官仪终于不再踱步。她在边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又等了一会,直到我气息稍稍平复,才又开口说话。“法律绝对公平公正。”她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纵容一个坏人,只要你有充分的证据,不管牵涉到谁,都一样拿下。”

“真相不会永远被掩盖。”她慢条斯理地说,“你没有杀人,法律为你洗刷了清白,就能够很好地证明这一点。”

“呵呵是吗?”我笑起来。“虽然我不需要谁来洗刷,我是清白的,所有人都知道,包括你们自己——但我还是感激法律。”我说,“那就说说吧,为我洗刷这个清白,代价是什么?我应该怎样报答?”

“改正你的错误。”上官仪回答我。“告诉人们,你是错的。”

“你制造了相当大的混乱。你的那些言论流传面很宽,还有关于你的各种传闻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她说,“甚至直接影响到我们的外交和国际关系——国家利益因为你,受到损害。”

“我们正在谈判的几个国际合约全部受阻,合约组织国以你的情形作为借口,对我们的人权状况、司法状况提出质疑,借机刁难。还有那些海外势力,也全部跳出来鼓噪,进行政治攻击,国际上掀起新一轮的反华浪潮。这一切,都是你沈宜修一手造成的。”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出发,你都需要立刻改正错误,配合组织工作——你不能让国家和民族为你付出代价。”她说。

说这些话的时候,上官仪很自然,这让我觉得有点疑惑。

“上官博士——呃,或者说,仪姐?”我说,“你到底是谁?”

“这个并不重要。”她说,“重要的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想了想。

“我不想这样。”我说,“我为事情的后果感到惊讶,我可以发誓绝对不希望看到这些,这不是目的——我只想找我要的公道。”

“你的要求是什么?”上官仪很直接地问我。

“你们应该清楚,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说。声音不高,但是非常坚决。“苏静美的清白——为她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还有。”我说,“两个无辜女孩的血债——凶手和幕后黑手,必须付出代价。”

沉默。

我看不见上官仪的神色,但是我能够想象,现在她的表情很严峻。

空气中有种凝重的味道。

很久以后,她才再次说话。她的声音冰冷,让我的心很沉。

“没有可能。”她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任何合法有效的证据。”

我摇了摇头。老实说,刚才提要求的那一刻确实抱着希望,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依然象个傻瓜。

“不是证据的问题。”我的声音失落,凄凉。“这是一场政治风波。”我说。我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你们只是不希望另一场更大更猛烈的风波出现,就是这样。”

“你们害怕所有的事情得到证明,所以宁可让无辜者蒙冤。”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走吧!我什么也不会做,什么都不会改,永远也不会!我没有错!”我把耳朵捂了起来,再也不想说话。

第228章 公子小任

是的。我真的把天捅破了,但是,却依然无法得到结果。

很伤心。

上官仪没有再说什么,她站起身来,在病床前伫立了一会,微微地叹一口气,然后出去了。她的脚步声在外面的过道里渐去渐远,我的心慢慢沉重,终于凝冰。

………………………………

好象快有两天了吧。不知道具体时间,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我静静躺着,呆呆望着天顶,思绪很麻木。

我的状态,只有苏醒和昏睡。

我的眼前,只有光明和黑暗。

一片混沌。我就这样,躲藏在苏醒和昏睡里,隐身于光明和黑暗间,我的认知世界,没有其他感觉。

………………………………

有人来看我了——长川市一位新任的副书记,任小天。

这位任书记,我并不认识,但我知道他——在网上,此人的名字现在也很热火,曝光度那是相当地高。

蓝正德轰然倒台,长川政坛群龙无首,没有继任者到来,却空降了一个党群副书记,直接把以前那位郑副书记换去了省城。

一次正常的组织任命,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在此时此地发生,所有人都知道潜台词是什么。119事件为长川吸引了海量眼球——包括政治格局,这个原本很普通的中型城市如今被无数关注者凝视,网络上的背景状态分析一大把,将长川这位年轻的未来主政者的前景底细算了个清清楚楚。

大家都说,此次走马换将,任小天是来接班子的。

现在的长川风起青萍之末,正值多事之秋,理应由一位能臣干吏来主持局面,带领班子渡过政治危机——不过这位任小天书记是不是属于能干类的,从他的过往政绩看,却不太好下什么结论。因为之前,他从未担任过任何一个地方实职,他的上一个政治位置,是省委周书记的秘书。

事实上,任公子很年轻,和我同岁,也才26,据传出身钟鸣鼎食的王候世家——一位真正的贵介公子,或者说,就是民间俗称的太子党。

按理说长川这旮旯地方很不起眼,在咱们国家的政治版图上从来就不是什么要津重地,值不得那些太子或者其高贵的家门投来神圣的政治视线。何况现在正处在危难时刻,局面复杂,人心惶惶,差不多能算上小半个火药桶了,任小天这个时候突然下来,锐身任难,颇有点扛炸药包堵机枪眼的悲壮色彩,象是来搞奉献搞牺牲的。

悲壮?牺牲?奉献?oh,nonono,开玩笑而已——该类词条从来就不属于该类人种,这个不是他们的权利。

可不是我有什么小人之心啊,网络上的海量同步政治分析,早就为小任的此次任职定下了调子:任公子世家子弟,门楣高贵,而且本人绝不属于白痴阿斗类,拥有足够充分的从政所需硬件资源;但是和我一样,他的美好仕途目前也缺乏一个相当关键的软要素——就是资历。因为客观地说,他确实太年轻了,才二十六岁,这个年龄放在很多人身上刚好算个心理断奶期,还是个大孩子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要主政一地,成为政治上的方面大员,都不太够资格。而且按照最一般的情况估计,就算不理会外边那些物议沸然,贸然入主一地,当地原生政场的心理抵抗及其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所导致的相应政治倾轧,都完全够人喝上一壶的了。

所以这就是此次空降登陆最巧妙的地方了,相当高明——长川这地儿如今正处在权力真空期,这个时候下来,一是填补空白二是无人抵抗三是姿态很高。非常时期,非常任命,任小天就是来主持处理119及其后续横刀网文事件的,这个要处理好了,政治资本马上就捞个充足的,立马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班上位;就算处理不好也没关系,那不是他的错——前任的政治包袱嘛,怎么说都轮不上他来负什么责任,这块摊子再烂也烂不到他头上,总之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小任都可以悠哉游哉,任凭风浪急,稳坐钓鱼台,骑驴看电影,慢慢走着瞧。

怎么说呢,这态势,这来头,啧啧,真精妙。也不知道谁发明了肉食者鄙这话,那是真没水平,他妈的不懂政治啊,完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的说。事实上,历史已经证明,而且必将继续证明——高贵的食肉者们从来不缺乏智慧,从来就不会鄙陋。愚昧无知任人宰割的,永远是那些不明内情不知底细懵懵懂懂只配吃草的人们。

郑重声明:以上言论全部来自网络,我只是小小地转述一下,绝不代表本人立场。当然,对于该类议论,我想说的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倒是称得上至理名言。嘿嘿,要搁以前,你任了就任了,也没谁会去追根究底,草根们照旧会被蒙在鼓里。可是现在不行,什么时代了?网络时代!网络就是个照妖镜,如此多的目光注视下,什么话都有人说,什么根底都能给人刨出来。而一件事如果真要摆到公众面前,无论其意义如何深远,动机如何隐蔽,目的如何复杂,都能让人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比如大家又看出来了:任小天是周书记的前任秘书,现在下来就还带着层意思,属于彰显强势的政治示威——就是说省委周书记的地位无可撼动,稳若泰山,所有局面依然处于其有效操控之下,就是这意思。

所以,就有很多没什么政治觉悟、和我一样存在酸葡萄心理的群众对此事发牢骚吐口水,说任小天太年轻缺资历,这么没根没据地一把空降下来,以后就是一方诸候,成神了,也忒显张扬了点吧?何况后边还有个这次政治风波中本来就不太能说清楚的省委大书记,这乱七八糟的都什么事啊?政治这玩意,还有个什么原则的吗?

第229章 你的样子

对于这些缺乏常识的无知同学们,横刀曾经发表过看法。横刀说,政治,其实也没什么原则。所谓原则,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为那些需要的事物准备的。需求产生结果,政治,只有需要,没有原则。

比方说我这个杀人嫌疑犯的身份吧,我为什么成了杀人犯?难道那些犯罪痕迹专家都他妈吃屎的?自杀他杀都分不出来?为什么突然间又被洗刷了清白?那还不是忌惮——呃呃,打住。不能说了,再说就犯忌讳了。总之一句话,政治需要。

那么,现在,政治最需要的是什么呢?这个我也清楚,就是我的配合。我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得把咱那蛊惑人心流毒万里的小说改了才行,就是这个。

所以,带着意识形态的需要,带着无比坚定的信念和决心,带着建功立业定国安邦的远大理想,带着对政治资本无限迫切的渴求——任小天同志来了,矜持高贵,傲气凌人,他率领着一众人马出现在我的病床前。

我正靠在床头哼歌呢。

太闷太无聊。我在床上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躺了这么整整两天两夜,没人理咱,眼前又看不到东西,有点受不了啦,感觉象要发疯。我就开始回忆,开始唱歌。

想到苏静美,我唱了个一生有你;想到云菲菲,我唱当初应该爱你;还想到了朵朵,我就哼那支白狐,不过这歌我只听她唱过半遍,只能记得一句,就是那个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那句;然后我就把这几支歌翻来覆去地唱,唱了一整天。

我还唱了个歌给自己。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然后我听到了步伐,听到了传来的谁的声音。

来人应该很多,脚步声挺杂乱,最后停留在我床前。过了好一会,有人开口说话了,“你就是沈宜修?”声音不高,很淡漠,没什么顿挫抑扬,有种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我是任小天,长川新任市委副书记,你应该听说过。”

是的,我肯定听说过他。汉江第一秘的名头,还有他高贵无比的出身——咱这省里有点级别的干部都知道,除非是真的孤陋寡闻。

但是我没搭理他的招呼,继续哼我的歌。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象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对谁有好处呢?”任小天倒也并不在意我的态度,可能来此之前研究过案子,对我的脾气有一定的了解吧,不过他说的话让我很不舒服。“你看看自己,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我停止了自己的歌声。

这不废话吗?我能看见我自己吗?瞧不出来你面前是个瞎子啊?整个一猪脑袋!

不过我还是没说话,因为就算瞎了眼,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个样子。

从造型上看,我理应是一个乞丐——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脸色也应该好不到哪去,身上衣服一个多月没有换洗,再加上血渍污秽,这种味道,嗯嗯,比乞丐更惨。

从精神状态来看,我可能是个疯子。在他们来之前,我就已经听到病房里的护士mm在咬耳朵议论,说横刀真可怜,真的已经疯了。她们是避着我说的,可不敢让我听到,怕刺激到我的病情,但是她们忘记了一个瞎子的听觉会比正常人灵敏许多——因为这是我感知世界的唯一途径。

算了,也无所谓,反正我就这样了,谁爱说谁说去,在乎这个,我不是气自个玩吗?嘿嘿。我只是有点不喜欢小任书记说话的口吻罢了。

继续哼歌。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其实对于人性,我还是有一定了解滴。”任公子在我床前踱起步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所作所为,无非是名跟利两个字,你为的不也是这个吗?我可以告诉你,满足你,没问题。”

呵呵,说这个。我又停止了唱歌,我笑。

任公子很满意他的谈话所带来的效果。“我说的有道理吧?嗯?”他淡淡地说,“直白地说吧,你这种人,也许对理想、前途还有政治的那些没什么想法,也就是实际点,很好。”

“我们开会研究过,也请示了上级的意见,只要你把你那小说里牵涉到政治的部分改过来,再声明一下自己的错误,你就没什么事了。而且我可以答应你,让这本书出版发行,甚至我个人还可以帮你推介。”任公子的声音有种不加掩饰的自傲,“沈宜修,只要我帮你,有很多方法能够让你成名,让你得到做梦都想不到的利益——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相信我。”

我呵呵地笑起来。

是啊,他的话充满自信,而且绝对值得让人相信,他有的是实力和背景支持自己的信心——这位任公子手里,确实捧红过不少人。早就听人说过,咱们省城电视台的几位美女主持跟他关系很不一般,据说都是靠着他上位出镜,甚至还有到了北方大红大紫的,也跟他的操作有关。

这是一位真正的公子爷,围绕他的传说民间还有很多,据说其家族目下正是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可以这么认为——真要傍上了他,不管男的女的,好处那可都是大大滴。

而现在,好象这位傲岸尊贵的任公子正在许诺我。古人说一诺千金,他的这个诺言,价值肯定远超千金,绝对的。我想是这样。

我摇摇头,想起了刚唱那歌里最后两句来。我也没什么别的什么想法,我觉得有点嫉妒他。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什么叫造物的恩宠?他就是。

这位公子爷,丰神绝艳,天之骄子。含着蜜糖降临人世,生在花丛中,长在红旗下,他的一生,注定不平凡,上苍赐予他的。鲜花、笑容、红地毯——对于他来说,生活的全部,就是一场无尽的享受——享受荣耀、享受胜利,享受这个世界能够供给他的所有。他的生活,是天堂。而我,在地狱。

“嗯,让我想想,你还要点什么。”见我没有说话,任公子又开始沉吟了。

其实,他跟我说话时的态度绝不恶劣,而且我相信,对于他来说,已经尽量做到和善委婉,仁至义尽了。但是我非常地不舒服,因为从他口气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轻蔑和不屑——也许他并不想这样,只是这种傲慢来源于高贵的血统,已经完全浸染到了他的骨子里,或者换句话说,他有优越感。

是的,他有绝对足够的理由在我面前展现优越,跟他相比,我就是一堆彻底的垃圾,人间渣滓!我们在一起,就是一部现代版真实版的王子与乞丐。他原本可以完全无视我,在潜意识里,他可能觉得自己这样降尊纾贵地出现在一堆垃圾渣滓面前,已经是相当有失身分,何况他是来给我恩赐的,他就是我的苦海明灯,我理应对他感恩戴德,顶礼膜拜。

“没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任公子在微笑,我能够想象到他脸上鄙视的神情,“除了那些东西之外,你当然还有其他目的。”

“不就是为的几个女人吗?”他的声音从容自若,“你也是个男人,这一点我表示理解。”他说,“不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年轻人嘛,容易冲动,有的事情一时看不开是可能滴——”

应该说,任公子已经是相当地推心置腹了,除了他,整个长川没人敢说出这种话来——因为他说的,已经相当接近真相了。没有一定的级别和胆量,随口说这个,那可是犯了大忌的,我知道。

病房里很安静,虽然人不少,但是在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开口,大家都屏声静气,这种安静也充分烘托了任公子卓然不群的身分。

“女人嘛,再怎么漂亮怎么出色,也就这么回事——”他淡淡地说,淡淡地笑。

突然有点离奇愤怒的想法。

是啊,女人。对于这位公子爷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行为出轨而招致不能承受的后果,在他看来,绝对是件至愚蠢的事情。地球人都知道,任公子的女人有很多,都很漂亮很出色,活得都很滋润,而且都因为傍上这位天潢贵胄而自觉幸福。

但是我不同,没有幸福,没有滋润——爱我的人都死了!而我爱的,正在铁窗里煎熬!正在禁咒之地凄凉地哭泣!

怒!

我的脸转向了任公子那边,我在想,应该跟他说些说什么。

任公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情绪,他的自我感觉应该永远良好。“我告诉你一点,男人在世,应该做什么呢?”他还在踱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再过几十年,回头来看这些,你会发现,你太愚蠢了,不值得啊——”

我往地上呸了一口。“谁裤裆破了露出的你?咹?”我说话了,相当难听。“谁让你跑这来装b的?咹?”

老实说,我还真不耐烦跟他多废什么话,浪费口水啊这是,我很直接。“滚蛋!什么东西!”

第230章 王子与乞丐

任公子高傲冷漠的声音嘎然而止。

跟我谈话的时候,任公子那高贵的脑袋瓜子里边可能还一直处于自我陶醉状态,多么平易近人的形象,多么礼贤下士的风范——他应该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推心置腹会得到如此粗野的一个回答,完全是蛮不讲理的流氓无赖式。

“你——”他有点语塞,“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我嘿嘿一乐,“我还就这么说了,不服你咬我啊!”我把脸别开了,有点恶作剧得逞后的小快活。“有种的话,最好杀了我,嘿嘿。”

“你,你——”任公子终于找到了错愕的感觉,他这话没有后半句,说不下去了。

可能打击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吧,任公子的脸到现在才变了颜色,而且应该相当难看。因为我听到屋子n多护士mm的偷笑然后捂住嘴的声音,还有跟着他同来的领导们在假装咳嗽。

大伙儿都在集体憋笑,好象。

这位任公子,有点意思,我想。我不知道他是抱什么心态到这儿来的,但是看情形他今天似乎只能收获到耻辱了。来此之前他对案件肯定有过调研,只是他没有认真衡量过自己的对手——因为他没把我当成一回事,他并不觉得我是一个值得打量的对手,尤其是在看到我的样子之后。

那就只能这么说了,这位任公子不太走运,撞我枪口上了。他确实不可能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彻头彻尾无欲无求的无赖,而且该无赖对他充满敌意(也可能是嫉妒吧,汗!),最不走运的地方在于,事前没有人正面提醒他这一点——应该说长川的领导同志们对我沈某人的脾气还是存在一定程度的了解滴,只是没告诉他而已——任公子的空降着陆背景,还有他的凌人傲气看来好象不太招人喜欢啊,这才让自己出了这么一大糗,呵呵。

所以我想提醒他一点——江湖啊,官场啊,可真还不是你们小任家那厨房厅堂,人心险恶啊,鬼域伎俩啊,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状况,你要警惕啊,小任同志!

我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个,而且我也无须掩饰,呵呵直笑——这里头,道行深着呢,自个慢慢琢磨去吧!

“不知好歹!”任公子在气急败坏地进行语言挣扎,努力迸发出强音,他应该很不甘心这样被折服,他要发彪了。“奶奶滴!”

嘿!这丫!这措词!华丽啊!

我把脸又转到他那边,我收起了笑容。“想开骂吗小任?那就练练?”我冷冷地说,口吻很不屑。

沉默了。

小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应该是努力地压制怒火,他肯定已经考虑到,跟一个瞎子兼乞丐在病房里对骂,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而且可以打赌,他不可能骂得过他的对手,绝对没有这种可能,嘿嘿。

他迅速接受了我的威胁,并且在思考怎么对付我,或者说怎么应付这种受侮辱的场面——受侮辱绝对不是任大公子的习惯,应该他没有针对该现象设计过什么应急预案。

这位任公子,肯定是丝毫也不怀疑天将降大任于已身,应该经常在自己的圈子里跟他那帮太子哥们讨论权谋,探寻什么帝王心术驭人之道,厚黑学术研究得一套一套的,而且我也相信他理应心机重重,而且可以驾驭控制相当多的人,但是,我想告诉他的是,他无法驾驭一个流氓。

是的,因为我就是那个流氓,死心塌地,真正的流氓无产者——我的无产程度相当彻底,甚至身体和生命都不属于自己的产业,我不为自己而活!我现在的境界很高,状态用八个字可以形容——心如铁石,无欲而刚!

“沈宜修。”任公子终于说话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判断出自己受侮辱的根源,不过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嗯——”他说,“我是受省委周书记的嘱托而来,我是代表——”

“你能代表谁?咹?”我仍然没打算给他面子,继续追击,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你谁也代表不了!”我说,“现在我谁都不想看到!他妈的有人要见老子的话,自己滚过来!别拿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来推搪!”

崩溃!

不是我,是小任。

这位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一生之中肯定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疾声厉色地呵斥教训过,而且不能反抗——当然,除了他老子之外。

事实上,我绝对没有代替他老子教训他的想法——让这公子哥受教育,不是我的目的,我没这义务!只是他让我心里烦了——这么说吧,敢把b装到老子面前来,他就得有承担这个后果的勇气——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还听他啰里啰嗦,我心里就会烦,我就只能把耻辱的后果赐予他。而且不管谁来都一样,我都将给他这个耻辱!

我发誓!

任小天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他无言地离开了,带着他的部属,还有他的耻辱。

我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冷笑。

嘿嘿,看清楚点哥们,咱现在什么身份?超然啊。就算m国总统飘洋过海来拜我,他要敢装b,我照样啐他一脸!你小任算个什么东西?我还真不是骂你!

………………………………

“沈宜修,你这个样子可不太好。”上官仪在说话,话音很平静,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每次听到她的声音我都会莫名其妙地激动一下,然后失望——太象苏静美了。“我知道。”我无所谓地说。

“再怎么说他也不是来对你不利的,也没打什么官腔,还算设身处地帮你考虑过,对吧?”她淡淡地说。“你这态度上有点问题。”

“没什么问题啊。”我笑,“他应该感激我才对,我给他上了一课。”我说,“我是在教他生活,教他成熟,教他看清楚这个世界上,什么才叫真正的傲慢。”

“说下去。”上官仪的态度居然也无所谓,有意思。

“就是这样。”我说,“我还想告诉他,生活的道路不可能永远笔直,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总会有点挫折有点意外吧?苏静美曾经说过——不是每个人都会在权力面前倾倒,现在,我就是一个例子!”我一边说一边躺下了身子,还是忍不住发笑。“他小任如果能明白这些道理,对他绝对没坏处,哈哈!”

为什么要笑?——呃呃,什么叫装b?这个就是!真正典型的。哈哈!

第231章 活着

事态越来越严重。

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从气氛中可以轻易察觉出来。

来我病房探视游说的人越来越多,级别越来越高,今天来的,是个熟人——我曾经打过交道的曾部长,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

“小沈。”曾部长在我面前坐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开口说话,“对不起。”他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我为你痛心。”他的声音真的有种痛苦。

“痛心?”我把脸转向了他,虽然这个动作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习惯不是一时三刻能改过来的。“曾部长,您是想来批评我的?是吗?”我的声音相当冷淡。

“不。”他说,“我很难过,真的。”

“我不需要你的难过。”我说,声音放低了,我能感觉他的诚恳。“不过还是谢谢你。”我说,“还有,请曾部长注意自己的言论,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他又沉默了。

我叹一口气,有点悲凉的感觉。

事实上,在之前的n多人次的探访里,我已经很少开口。不想说话,我觉得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浪费。但是这位曾部长是个例外,因为毕竟打过交道,而且我对他的印象不坏。

“外边情况怎么样?——听说长川又准备闹事了是吗?”我问他。

“是啊,人们到处串连,现在正处于一级戒备,不能让119事件再重演了。”曾部长把话说得很直接,但是他的语气有点无可奈何,“其实这个都不是最大的问题,我们正在努力做工作,安抚群众情绪。”

“关键是国际舆论的压力。”他简单地说,“现在外边谣言相当多,很多说法都在传你已经死了。”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

“如果你真要死了,局面将变得不可收拾。”曾部长说,“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大的悖论,没办法解开。当然,我个人的看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行了不要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事实上,这确实是一个怪圈,所有人都已经陷入到这个无比怪异的悖论里边,包括我。

我揭露错误,让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最大的后果,我只希望得到公道,希望那些错误能够被纠正。

但是,没有人考虑纠正错误,因为纠错的前提是证实错误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点不可接受。他们只希望我承认自己的错误,希望我幡然悔悟,现身说法,把这场莫明其妙的闹剧结束——只有我才能够结束这场闹剧,发生在我身上的惨痛,整个世界都知道——所以,他们也在尴尬,也在汗出如浆,也在不知所措。

“今天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坚持活下去。”沉默了很久以后,曾部长说,“不管有多难,你都不能放弃生命,放弃希望。”

我想了一下。“谢谢你曾部长。”我说,“我会努力的。”

“这是一场错误。”曾部长说,他的声音很肯定。“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又提到了这个。“等待吧,也许总会有那么一天——”他终于没有再说下去。

我无语地听着他站起身,听着他离开病房,我很感激他的好意,感激他的提醒。除此之外,我还担心这位舆论领导的思想倾向——虽然他并没有解决什么问题的意思,他来这儿也不是解决问题的,但他不小心把自己的同情心拿了出来,应该说这犯了很大的忌讳。

我为他担心,真的。

事实上,在这场充满政治良心与温情的谈话之后,曾部长就从他的岗位上离开了。他从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的位置直接转入纪检委挂了起来,不再担任实职,他的称呼由部长变成了——巡视员。

这,就是同情的后果。这,就是那位系铃人的纠错行为。

我怒!

………………………………

有人来为我拍照,闪光灯一阵一阵的。

不是采访,那个没什么好说,纯属找啐。就是拍照——我知道他们想干嘛,无非是弄个证明,告诉人们横刀还活着,活得很好很高兴,幸福象花儿一样绽放,一点也没有死亡的迹象。

是啊我确实活着,这是个事实,没什么问题啊,不需要推三阻四遮遮掩掩地,那就由着他们拍好了,无所谓。

但是,我是不是活得很好,是不是高兴得象朵花儿,这个问题就值得好好地推敲上一把。因为我已经听见拍照的大大们不知所措地抱怨,说我这形象太不对付了,估计把这照片发出去实在够呛,效果不可能理想。

是啊说不清楚啊,哥们现在这样子——还让人以为我在这里受到什么非人的虐待一样。

我郑重声明:绝对不存在什么虐待,没有人骂我打我,没有人碰过我一根手指头,不但不存在暴力因素,甚至一句重话我都没听过,一点强迫的意思都没有。在这里我得到了相当高规格的礼遇,所有人都围着我转,我感觉自己的生命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受到如此多人的关注和重视,我的每个举动都有人观察有人记录,哪怕是一个喷嚏一声咳嗽,都会让那些守护我的护士mm大夫jj们紧张上好半天。

他们在努力治疗我的病情,没有人希望我出什么意外,真的,我非常肯定这一点。我也并不打算自杀,所以,我一直在配合治疗,但是这一次他们的行为我不敢苟同。

他们希望为我换个造型——就算不是明星闪亮版,至少也得剪个头发刮刮胡子换身衣服什么的,得象个正常人吧,他们说。

我语气生硬地拒绝了。

我对这样的改造计划嗤之以鼻,完全无视拍照大大们的合理要求。我告诉他们说,你们是要弄新闻对吧?新闻的原则是什么?贵在真实啊——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们就怎么拍,肯跟你们合作已经很给面子了,如果得寸进尺,再来动手动脚可就不行,只要谁动我一根汗毛,就是要老子的命!

我说到做到,我向你们保证!我说。

没有人怀疑我这个诚恳而激烈的保证,也没有人敢跟我对抗。他们接受我的要胁,放弃了愚蠢的想法,转而开动脑筋,绞尽脑汁地去考虑照片的后期制作,怎么样把俺这光辉形象无伤大雅地展现出来。

那个可就不关我什么事了,嘿嘿。

……………………………………

我佛慈悲,神迹终于降临人间,神圣之光开始显现。

跟外间日浓一日的紧张气氛完全同步,我的紧张时刻马上也要到来。

一个星期以来,看望探视我的人络绎不绝,基本每天都有好几起,但是我不再跟他们交谈。不想再多说什么,面对所有的询问和要求,我保持绝对静默,把嘴闭得很紧。

是的,我想要的,你们给不了。那么,就沉默吧。什么都没有意义。你们要的,我也不会给。

最后,终于,我等来了大神。那位系铃人,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

听到消息时,我正坐在轮椅上,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上官仪推着我,跟我很随便地聊天说话,然后,话音一转,她告诉了我这个让人有点讶异的情况。

“周书记马上就到。”她说,“专程来看你的。”

上官仪的语气永远那么平静,而且措辞简洁,一副淡看世事的意思,这让她的态度也总显得有点冷漠。但是这种感觉相当熟悉,而且我觉得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真的。所以在这里,我只愿意同她说话。

当然,也是因为除了来此间第一晚上的交谈,她后来再也没有跟我提起过有关政治或者小说的事情,我们的对话只聊家常,无关风月。

“你准备一下。”上官仪又说。

准备?——不需要准备什么,我想。

周书记来这里,这个消息本身没什么好惊讶的,他肯定会来,他迟早要来。我坚持在此,苦苦守候这么长时间,终于让他坐不住了——躲不开身的,哪怕真是天上神仙,我也要让他现身人间——当然,我没这么高的魅力值,让他专程为我而来,是事态让他必须出现,我知道这个,我早有准备。

惊讶感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在想,好象自己也不是第一回见这位省委大书记了,甚至按照最通俗的说法,这周书记应该是我命里的贵人啊,他应该是曾经搭救过我一把,提拔过我一把,他曾经是我的苦海明灯啊,但是为什么——每次见到他的真人版时,我都会受伤,处于完全不能自理状态——不是坐在轮椅上,就是躺在担架里,或者化身木乃伊,这一回更离谱,干脆就瞎了眼!他妈的,还真奇了怪了!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呃,无语。宿命吧?我想。

第232章 神迹

我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迷信的宿命论推敲得太清楚,就看见了周书记——嗯,不对,不是看见,是听见,是感觉。

上官仪推着我的轮椅,在走道上转了两个弯,好象进入了一个有很多人的大房间,然后停下来。“就这里。”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把脸缓缓地转动一周,支起耳朵来分辨这个空间里的声息。看不到还有谁在,感觉上人应该不少,就是不知道正神是否抵达。

“周书记呢?”我说,“来了没有?”

我说话的音量不大,但是应该所有人都能听清楚——因为我一开口,这个场所就变得异常安静,没有谁再发出半点声响。

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周书记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可以说。”在屋子的另一头,有人接言了。

我汗了一个。别说,这封疆大吏可不能是一般人,正一品的说。应该那是相当地有气势啊——事实上我也曾经充分地近距离地领略过这位汉江第一人的气势磅礴,但是现在,我真没什么感觉,挺麻木。

跟自己是一个瞎子有关系吧。我想。

“有什么要提的?提吧。”那个声音又说。

没听到正神的声音,我有点不得劲。“周书记呢?”我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非常执拗,“今天不是他来看我的吗?怎么着也得他先说话吧?”我问他,“你是谁?”

“我——是周书记的秘书,省委办公厅——”

“轮不上你说话。”我打断了声音主人的啰嗦,他的絮絮叨叨让我很不耐烦。“我跟周书记对话,别的人不要插嘴,小心我啐你。”

沉默了,所有的人。

“小沈同志。”良久之后,一个温和淳厚的声音出现了。周书记一开口,我就知道是他,绝对不会错,这个声音,润照万物,泽被众生——包括我,都曾经如坐春风,被熏陶过好几回,记忆犹新啊。“我们曾经见过面的,是吧?”他说。

是的。我想,看来你的记忆力也不差——当然,有可能是来此之前恶补过功课,他的那些大秘书们理应把有关我的背景前提全部分析给他听了,否则的话,我根本不相信自己能有那么出众,入得了他老人家的法眼,能让他从宝贵的记忆中捞上我一把。

“你这位同志,不错嘛,本质非常好。”周书记说,“我记得那次长川的拆迁案里面,小沈同志的表现就相当出色——在危难时刻,能够体现出一个党员奋不顾身不畏牺牲的精神,保护群众利益,能够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嘛,很优秀的政治品质,很好,很不错。”

我咧嘴笑了一个。

周书记在这段话里边,对我的评价很高啊。全是赞的,一边用了好几个很什么很什么的。很不错!我想。很好,很强大!

他不提我都还忘了——看样子周书记对咱当年的这个护民英雄身分,那是特别欣赏啊。是不是——英雄重英雄,这个惺惺相惜什么的?嘿嘿。我侧耳聆听他老人家的心平气和的教诲,无耻地在心里进行自我陶醉。

“我跟很多同志都提到过这个例子。”周书记的话很见感情,“了不起啊!完全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面对生死,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什么是真正的共产党员?这就是!”他说,“一个干部的素质,一个党员的境界,就应该是这样!值得同志们好好学习啊!”

“所以,当时经党委研究,把小沈同志的这个事例作为一个典型进行宣传,树立了一个样板——”

“等等,周书记。”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虽然好象他是在拍我的马屁,但是,呃,感觉非常别扭,真的。“我没那么高。”我说,“很偶然的一件事,我没想过要做什么英雄。”

“是的,不计名利,不图回报。”周书记丝毫不为所动,继续他的讲话,而且把我抬得越来越高,差点让我晕倒。“来此之前我才知道,原来蓝正德的腐败案,也是这位小沈同志最先发现的苗头。并且该同志一直努力跟罪恶作斗争,最终揭开了盖子,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同志们哪,这种不畏强权,敢于坚持真理的精神,非常难得!”

“大家看一看,不简单啊这位同志——”我身处的这个房间应该很大,有很多人才对,周书记的谆谆教诲应该是对全体人员有感而发,就跟作报告一样,一样的高,他现在应该是正用手指着我,展示给大家瞻仰,“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我认为,这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当得起鲁迅先生这句名言。”

身周一片压得低低的议论声,好象大家在谈论我,谈论周书记对我作出的这个很高的正面评价。

嗯?这个?不在预判之中,有点没有想到的意外感觉——把我往死里夸啊这是。

“是个教训啊同志们。”周书记的话音转了,变得有点沉痛,“我们都知道,这样一位好同志,因为揭露罪恶,追求真理,遭到了腐败分子的打击报复——这说明什么问题?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做细,没有能够及时保护好这位同志。所以在昨天下午的省常委会议上,我针对这个现象,重申过一点:就是反腐败的工作,任重而道远,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对那些举报犯罪揭露腐败的干部群众,一定要千方百计地保护好他们的人身安全,不能让那些英雄们流血又流泪——”

“在这里我首先要做个自我批评,失察啊。”周书记说,“当然,这跟我们的监察机制还不够完善,举报的途径还够不通畅,有着很大的关系——”

应该说,省委书记又一次在我面前展示了他的磅礴气势,完全是高屋建瓴,高瞻远瞩,高深莫测,高不可攀,高,真……高,一直高到了云里雾里。我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完全不清楚意思。

第233章 苦海明灯

好象周书记首先是在夸我,然后提到了蓝正德,然后提到了腐败案,他的意思好象是在告诉大家,我揭发了蓝正德这个腐败分子,然后蓝正德打击了我,报复了我。

好象就是说的这个。

有点晕。事实上,蓝正德确实是让我给端下来的我承认,他确实是想打击报复我一把,但是有心无力没来得及办我也可以肯定。那么,后来呢,后来的那些事,谁的打击?谁的报复?

哼哼。我想。

周书记是在告诉大家,他对我没想法,甚至相当地欣赏我赞许我,他的姿态很高,因为他跟所有事情都没关系,他不存在任何问题——即便有,也就是个失察之责吧?不过一个封疆大吏,对这点小事没察觉,完全正常啊,谁还真能赖上他?

嘿嘿。我笑。

侧耳听着省委书记的长篇大论纵横陴阖,我在心里盘桓着这个那个,至于后边具体还说了什么也没太在意,好象是就当前反腐形势来了个提纲挈领吧。最后周书记的话讲完之后,周围的人还集体鼓了掌,真跟听报告一样。

持续发楞中。高手啊这位,太极云手,似封似闭,如切如磋,不服可不行。

“小沈,你有什么要提的?说吧。”还是那位秘书,不理我先前那招呼,冲我开口了。

“哦。”我说,我的话还是直奔正神去的,“周书记,您的意思,是想告诉大家,我做的事都是正确的对吗?我说的那些组织上全部认可了,是吗?”

说真的,报告听完,我还真糊涂了,我不太敢确定周书记的此行目的。不过也无所谓,他能自我批评,能承认错误,能给我一个正确结果的话,我可以接受。必竟我只是执拗不是偏执,我在这里是为了守候一个结果,而并不是跟谁赌气闹别扭。

“省委领导们的意见,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有着一个很明显的反腐败动机,这一点值得肯定。”秘书还在代言,“但是你那小说里,有很多描述与事实不符,认识上应该说也存在非常大的偏差,所以,你必须把自己那些错误言论纠正过来——”

“没让你说话!”我把音量抬高了,周书记的来意,我想自己应该明白了。“周书记,您的意思呢?您是来给这事作组织结论的,是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我看不见周围人们的表情,但是可以肯定他们相当晕倒,因为我极不友好的态度——而周书记同志,也应该难以接受这个态度。

但是封疆大吏的气度绝对非凡。周书记完全没有生气,一点恚怒的意思都没有。“小沈同志。”他的话语依然平和,象一阵娓娓的风。“现在我们不能给你提供什么结论,你应该清楚,事态没有平息下来——这个事情上,没有结果的话,不可能形成结论。”

“但是我可以代表省委,通知你一个情况。”周书记又说。这个话理应是对我而来,但是后边似乎又在给在场的全体人员做报告了。“昨天的常委会上,我们把小沈同志的事情列为一个专题进行讨论,与会的同志们对他的政治品质,勇于牺牲乐于奉献的精神评价都很高。而且小沈同志在宣传鼓动方面表现出来的突出能力,特别是119事件中为平息事态作出的贡献,给同志们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周书记说,“常委们一致认为,这位同志,是有能力滴,而且是能够胜任更重要的工作岗位滴。”

“所以说,失职啊。”周书记说,“蓝正德把长川搞得乱七八糟,在他手里边,这么好的人才只能被压制,这说明什么问题呢?长川的工作没有做好,组织工作,人事工作,都存在很大问题,不能做到知人善任嘛!”

“象小沈同志这种有能力有品质的干部,应该要大力扶持培养,他不应该被埋没,人才难得啊,对不对?所以经省委集体研究决定,只要把目前这些事态解决了,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必须对小沈同志的工作重新任命,可以考虑给他压上更重一点的担子,让他能够发挥更大的能量,做更适合的工作,能者上庸者下,完全符合党的织原则嘛。”

“常委们都认为,长川的宣传工作,历来是个薄弱环节,出过不少问题,几任领导都没有解决好。现在可以考虑让小沈同志试一试嘛,我们相信他应该有这个工作能力,对不对?”

我有点茫然失措,这个?是在说什么?嗯,好象——

“既然是人才,那就必须放手用,破格用,胆子要大一点,步子要快一点,后生可畏,长江后浪推前浪嘛。我的看法是,可以考虑让他担任长川的副书记,出任市常委,主管宣传。”周书记的话四平八稳,丝毫听不出他的情绪,他就象在念一篇发言稿。“当然,这个意见有同志表示反对,说小沈太年轻了,而且在这次事件中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正面的组织结论,这样的安排太过耸人听闻,就怕站不住脚。”

副书记?市常委?哦,天哪!我结结巴巴地想,这是什么状况啊?我没有听错吧?脑袋没进水吧?我是谁啊?我太年轻啊!我的错误还没有结论啊!耸人听闻站不住脚啊!

我感觉自己就象听到了一个神话。

周书记不象说神话故事的老人,他的讲话严肃认真,条理分明。“我反驳了那个意见。”他说。周书记面前理应有个桌子,因为我听到他用手指在轻轻地敲击桌面,“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喊了这么多年,怎么有个人才到了手里,就不敢用了呢?”他的声音很坚决,不容置疑,“不拘一格降人才嘛,难道要等到人家跟我们一样老了,再来用他?嗯?”

“至于那个结论,我也说过,肯定会有的。小沈同志的品质非常优秀,是经过了考验的。”周书记说,“当然,年轻人嘛,思想上有点局限,认识上有点偏差,难免的嘛!人非圣贤,敦能无过?谁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误?”

“需要指出的是,这位同志,绝对不是因为个人利益导致错误。他的出发点是好的,目的是纯洁的,动机是高尚的,只不过对事情有点误解而已,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的意见,只要改过,不影响对他的这个任命。”

呃?有道理啊。说得真好,纯洁高尚、没有任何个人利益的奉献和牺牲、而且历经考验——看样子,周书记对俺可真不是一般地看好哦。毫无疑问,他这一次莅临长川,还是来做我的苦海明灯滴。在他老人家的指引下,俺好象可以再一次平地飞升了,而且这一次,会飞得相当相当的高,绝对超出我的想象。

眼前放光。虽然是个瞎子,但是丝毫不影响我直接看见一条铺着红地毯的康庄大道正在面前伸展。这一瞬间,神光,照亮了我的绵绣前程,多么美好!

屋子里的人们震惊了,开始议论纷纷,并且集体注视我——他们完全能够想象到,随着省委周书记关于人才使用的这番高调发言,一个二十六岁的市委副书记、市常委马上就会诞生,政治奇迹,触手可及。

换句通俗易懂的话说——我,沈宜修,或者说横刀——要当领导啦!而且是大拿级别的哦!

哈哈!我得意地笑!

呃——我笑了几声,又停下来,我在笑什么啊?

其实,周书记的这番话,意思我是相当的清楚。就是说,只要我承认自己小小的错误,然后把小说改过一遍,再在世人面前象征性地抽自己几个嘴巴,就算弃暗投明,归顺朝廷了,然后我就苦海超度上岸登仙,就能上位当大官了。

好象就是这样。

这倒是个好事儿,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啊,也不知道老家列祖列宗那坟头上冒了个什么烟,嗤地一声就把咱送进了半天云里边,啧啧啧,只能说一句,真走运。

而且我可以肯定,这样的任命决定绝对来自组织,来自于集体决策,不可能出于谁的个人恩典——当然,由于周书记同志对俺的厚爱,难免会定个调子拍个板,把一把常委们人事研究的舵。但是他对我的那些评价应该说看起来水分不大,人所共睹,能经得起推敲,也拿得上台面,所以说即便这个任命有点耸人听闻,但是在程序上也绝对合理合法,站得住脚。

何况,我为什么就不能当领导?谁规定说不许我干副书记啦?那个任小天跟我同岁,他能管组织,我为什么就不能管宣传?

哼哼,别说,让我干这市常委又怎么样?我还怕谁杀了我不成?真还不信自己干不了!

我又笑起来,眉开眼笑,非常舒畅。而且身周的人过了那个惊讶劲,重新恢复了安静,在这个空间里,只有我得意洋洋的笑声在回荡。

我的动作有点大,上气不接下气,身后的上官仪按住了我不停耸动的肩膀,她在我耳边轻轻问了一句,“没问题吧你?笑得这么夸张?”

我没理她,脑子里还在琢磨咱这个当官的事。是啊,真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为什么就不能上位呢?

第234章 乱云飞渡

我深吸一口气,镇定一下心神,“感谢组织的信任,我可以接受这个任命。”我朝着周书记的方向大声说,“我有信心做好这个工作,也相信自己能够表现得很出色,不会比任何人差。”

“我还可以检讨,没能跟组织上保持一致,擅自发表言论,造成舆论上的混乱——我完全认识自己的错误,我可以去纠正,可以悔改。”

我的态度非常诚恳,而且表达清晰明了,意义完整。这番话就象一把盐洒进了油锅,现场一下子轰动起来,身周的声音猛然嘈杂。

上官仪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你做得很对。”她直起身子,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把手从我肩上拿开了。她的声音恢复了淡漠,不带任何色彩,但是我依稀感觉到,她好象失望了。

失望?为什么要失望?这不是大家一直翘首期盼的结果吗?

身旁众人都在情不自禁地议论不休,让我直接地感受到他们的兴奋情绪——是啊,多好,有结果了,胜利了,一切变故都会马上平复,所有事情一切都会返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来,我这个政坛公敌放下武器,立地成佛,已经宣布投降。异类同化了,敌人被收编了,从现在开始,乱局结束,秩序恢复,依然还是那个太平盛世,值得好好地弹冠相庆一把啊。

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难得糊涂,多么美妙的结局!

“小沈同志这个态度是好滴,是对滴。”周书记说话了,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个现象怎么说呢?好象是我这问题让他伤过颇多脑筋吧?到现在终于尘埃落地,世界立马将会清静,他应该是松下一口气来。“勇于承认错误纠正错误,完全表现出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心襟和胸怀,值得大家学习啊——”

“周书记!”我突然冲他喊一句,打断了省委书记即将开始的侃侃而谈。

“如果我接受了这个职位,那么——”我说,“这个城市原来主管宣传的副市长,苏静美,应该怎么办?”

愕然。所有人。

“苏静美是无辜的,但是被判刑获罪——无期徒刑,她真要坐一辈子的牢?”我迷惑地发问,“她的惨淡人生,就要这么永远地继续下去?”

“还有。”我说,“那些冤死的人呢?她们的淋漓鲜血,就这么白流了?”

“我不是什么猛士,也绝非英雄,但是我确实直面正视过这些惨痛,而且我不停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我都不能忘记。”我说,“我为她们的清白和生命而活,我为真相而活,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这些目的。”

“周书记。”我说,“您能来这里,我非常感激,而且我希望您能带来真相的澄清——对于我来说,别的东西没什么意义。”

周围的声音嘎然而止,能够感觉到每个人脸上惊骇的表情。这个房间里,顿时变得死一样寂静。

“当然,组织的任命我可以接受——如果组织上一定觉得我适合这个位置,我不会拒绝,我也无所谓。”我说,“但是前提是苏市长的平反,还有那些错误行为的纠正。”我说,“只要这个前提满足,我当然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道歉声明不算什么,就是判刑杀头我也认,而且我会很高兴,因为看见了公道——”

“沈宜修!”那个秘书打断了我的话,他的声音异常仓皇,“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我笑,“如果我是在胡说八道,你们能来这里吗?能给我封官许愿吗?我什么时候有这么高?你们为什么会注意到我?因为你们害怕!你们害怕给苏静美平反——”

“跟她没有关系!”秘书严厉地打断了我的话,显然苏静美的名字让他非常忌讳,“对你的任命是组织行为,同那些完全是两回事!苏静美,跟我们首长没有关系!完全是你在捕风捉影!造谣生事!”

我摇了摇头。是的,我知道了,事前的判断没有错误,云山雾海后边,不是真相。这让我的心沉得很深。

这个秘书说得对,两回事,我承认。

让我改过自新,然后把我提拔起来,根本无损省委书记的令誉,还会给他增加一个求贤若渴,不计前嫌的美名。而且我的悔过,将为他撇清,让他从这个声势空前浩大的风波里,乱云飞渡,从容脱身。

所以对待同样处在这场风波中心的苏静美,他绝对不可能让她脱身。因为这将导致他的境地非常不堪,他会被口水淹死——苏静美的平反昭雪、证明清白,将意味着小说里每一件事都真实存在,那么多牵涉到他的隐情——情人、私生子、险恶的政治手腕。

何况,还有两宗血案,两个美丽的生命。

“刘从军呢?”我说,“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其实,这是一个很白痴的问题,不可能有结果的,跟上述理由完全一样。

果然,秘书的回答非常干净,丝毫没有超出我的预料。“刘从军?”他把这个名字念得一字一顿,充满陌生感。“我们不熟悉,不能提供什么看法。”

身前的人群中有人接我的话,应该是长川某部门的领导。“没有证据证明刘从军有问题,不存在什么处理——你说的那些没有任何法律根据。”

我没有说话。我在想,今天我在这里,依然什么都得不到。

处理刘从军绝对不是什么难事,证据算什么?只要去抓,肯定能找到——至少,在朵朵这个问题上边,刘从军包养情人的事情有很多人知道,线索一大把,查起来的话,他不可能逃避罪证。

但是,他不会得到处理的,甚至针对他的调查都不会有,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刘从军根本没有理由去做那些事。绑架我,伤害云菲菲,杀死自己的情人——刘从军不是神经病,他非常正常,而且很懂得法律,没有一个值得人们相信的动机,他绝对不可能去制造这些血淋淋的人间惨剧。

所以说,如果处理他的话,就将把幕后黑手牵涉进来——所有人都将知道,刘从军为什么会这么疯狂,他为谁作恶。

所有的事情,他们不会让人们了解。

吐了一口气,我觉得很绝望。

第235章 诅咒

“周书记。”我开始朝着那个方向叫喊,“您到长川来,就是想来告诉我,什么事情都不存在,您跟什么都没关系,您是清白的,对吗?”

“您只希望我投降悔过,希望这些事情永远不要被证明,永远不要被人提起,是吗?”

“放肆!”秘书高声喝阻,“你有没有政治头脑?你懂不懂得尊重上级?”

我没有理会他,“周书记,请你回答我!”我还在不停地叫喊,虽然知道这样很无趣,但我确实不清楚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声音在颤抖,我的身子也跟着发抖。是的,我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世界开始坍塌。

“既然你坚持要一个答复,我可以回答你。”在我把问题重复了好几遍之后,省委书记终于开口说话,慢条斯理,字斟句酌。“苏静美的案子,影响很坏,我们听说过一些情况。”他说,“但是具体案情没有具体去了解。”

“不过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既然判定她有罪,其本人也认罪伏法,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说,“我不能应你的个人要求去干涉审判,把人民赋予我的权力置于法律之上,为一个罪犯开脱,这是不可能的。”

“至于你说的其他问题,我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你提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也许你有一个好的动机,但是你的行为完全错误,这一点毫无疑问。”他说,“组织的意见,是希望你能够端正态度,正视自己的错误,而不是无理取闹,煽动群众,借机要挟上级。”他的话非常平淡,若无其事。

图穷匕现,牌底终于亮出来了。

我没有办法平静自己,我不可能平淡,不可能若无其事,我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摊牌结果。

这些,就是他对全部事件作出的回应。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太上忘情置身事外,根本没有想到过忏悔。他来到我面前,绝不是来悔过的——他确实害怕被怀疑被指责,但他更怕被唾弃被审判,所以他否认所有事情,同时为苏静美作出了最后的盖棺定论——

一颗心完全浸入到冰水里——一切都完了,我知道。苏静美已经彻底沉没,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冤狱是她生命的终结——即使所有人都了解她的无辜,依然无济于事。

这就是我要的结果!这就是我要的公道!坐在对面的这位高高在上的系铃者,用一个华丽的死结,亲手终结了我们的故事,终结了那么多的美好,终结了我忍辱求生的最后希望!

希望变成绝望,心,已入炼狱。

我的喉头压抑着咆哮,我象野兽一样地低声嘶吼,我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暴怒情绪,不想一头猝死在他面前。

“年轻人,思想不要太狭隘嘛。”省委书记又说话了,言笑晏晏,心平气和,丝毫不以我的激动为意,“领袖曾经跟人唱和过一首诗,想必你也听说过吧?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说得不错啊!”

我没有去琢磨他讲的什么,我把脑袋压得很低,心里在想着秋叶,想着苏静美,想着她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欲哭无泪,真的,还想吐血。

“只看到阴暗面是不行的,不要一叶遮目,不见泰山。”周书记淡淡地说,非常随意,挥洒自如。“有很多美好事物可以颂扬可以讴歌,光明、和谐才是主旋律,才是永恒的主题嘛!有两句唐人的诗,我很欣赏,在这里,也送给在场所有同志,跟大家共勉吧。”然后,他真的开始吟诗了,从容不迫,大气磅礴。“好象是刘禹锡写给白乐天的吧?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意境不错,就是说目光要向前看,要识大体——”

“周书记!”我从轮椅里一把跳将起来,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忍受他的大气从容,“您的诗说得真不错。”我很凄凉地说,“您把苏静美沉没了,我也会跟着沉下去——您让我们永远也看不见春天了。”

“可是没有关系。”我说。身子在剧烈颤抖,我不得不撑扶着轮椅,才能昂首挺立,“不就是死吗?其实也不算什么,我们的春天不在这个世界,也许沉没才是最好的归宿。”我咬着牙,语气森冷,好象看见了死亡。“如果这是一场电影,我们的死,将是最完美的谢幕,也是这本小说最圆满的句号。所有人都将目睹我们的爱情,还有我们的死亡。”

“顺生逆死,我予我夺——你确实可以执掌生死,可以控制很多事物,但是你无法控制一切——你不可能让真相永远沉没,也不能让爱也沉没!”异常激动,我感觉象要虚脱,“在我们死后,世界会为我们愤怒!为爱哭泣!传说将跟随我们身后,世代流传!”

“而你!”我用手指着他的方向,声音充满诅咒,“你终将腐朽!你将被世人鄙视唾骂!抱着你的权力苟延残喘吧!最后踏入坟墓时,如果人们还能记得你,那就是你的虚伪,还有你的罪恶!”

大哗!现场猛然骚动起来,身周那些人如梦初醒,纷纷出言厉声喝斥。

“住嘴!”

“太恶毒了!”

“无法无天!想造反啊?!”

我仰天大笑,如痴如狂。“周书记不是喜欢念诗吗?那我也送你一句——”我一面说,一面把手边的轮椅高举起来,举过了头顶。周围顿时一片惊呼。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一声长啸,轮椅朝省委书记的方向飞掷过去,带着所有的仇恨,用尽我全部的力量。“你去死吧!”

呯嘭一声巨响,在所有人惊骇讶异的狂呼乱叫里,我的身子失去平衡,终于跌坐到地上。

咳嗽了两声,有点气促,但是我依然在笑,实在太爽了,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周书记!”房间里乱成了一团,人们集体大呼小叫,跟滚了一锅粥似的。那位尊荣的领导倒是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下砸死了他。

“快!快!叫医生!”

“医生!医生!”然后n多人齐声大叫。声音如此仓皇猴急,让我真以为有人完蛋了。

“周书记心脏病犯了,快来人!快!”

“快,这有药,赶紧喂下去!”

呃,原来是这样,真没劲,白费力气了——我为自己的大铁椎行为默了把哀。

立马我就被几个人抓着提拎起来。他们推我到墙壁边上站着,又把我的手扭到身后,然后听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应该有人掏了手铐出来。

“放开他。”上官仪的声音,有点仓促,没那么淡漠了。“他又没打算跑。”

“这小子,太危险了,丧心病狂啊这是!”掏铐子的家伙坚持他的看法。“发疯了,刚才差点砸到人,还是小心点好。”

“不用铐!”又有人上来说话,很纯正的北方口音。“要把他手弄坏了怎么办?你们能负起这个责吗?”

要铐我的那人嘟囔两句,终于没有把他的动作进行下去,放开了我。

呵呵,原来是这样。还指着我的手办事呢。我想。

屋子那边的骚乱声又大起来,“好了好了没事没事,周书记醒过来了。”大家喜不自胜的声音。我后边的几个人赶紧全奔过去,估计是赶时间去献上一把子殷勤。

真遗憾。我想。我什么都做不到。

有种相当无语的失败感。可以肯定,我们已经深深沉没。水没头顶,连一丝星光也没有——我无法保护我们的爱,保护不了她,我也干不掉我们的敌人,我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还能干什么。

迷惘的同时,我也完全清楚自己的行为意义——我只是一个疯子,一个跳粱小丑,我的卖力表演换不来掌声。即使表演如此辛苦,耗尽了我的全部生命,也依然无人喝彩,什么都讨要不到什么都乞求不来。我曾经很用力地期待过一个奇迹,但是直到现在才发现,根本就是一厢情愿,我的想法如此可笑。

所有的事物都稳若泰山,没有什么会因为我而改变。一只愚蠢的鸡蛋,最终会在现实这块冰冷的大石上,撞得粉身碎骨。没有奇迹没有希望,除了痛苦除了耻辱,什么都收获不到,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就这样吧。我冷冷地想。大家都不要再指望什么。一拍两散吧,电影散场了。

无比绝望。

我伸出手来,碰到了身前的墙壁,嗯,很好,很硬,很冷——跟此刻的心情相当吻合。

我开始慢慢地向后退动身子,很慢很慢,没有人察觉。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可能是个会议室,现在屋子那头依然在忙乱不休。

“水!快快!”

“这边!轻点,扶着!”

“周书记——周书记——”

“好了应该没事了,注意观察。”

这一刻,没有人理会我,大家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刚刚苏醒过来的省委书记身上。七嘴八舌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让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所作所为显得那么无聊——哪怕是再暴烈再疯狂的举动,都完全没有意义。

是的,没有意义。

那就——再表演一次吧。

第236章 让泪化作相思雨

脚下慢慢挪动,我在丈量距离,差不多够了吧,我想。然后我把手抬起来,直指前方。

再然后,发动了。

猛烈跑动起来,再一次用尽全力。我象一支离弦之箭,一颗出了膛的子弹(有这么快的吗?太夸张了吧,汗!),我全速扑向了——墙壁,象一列呼啸而至的火车。

又是一声闷响,又是一片惊呼。

仰天倒地!

速度相当快,墙壁相当结实,我的手抬得相当笔直。迎面疾撞的后果就是——我的手,断了,断得相当惨烈,相当彻底。

剧痛,直入骨髓。

昏迷。

………………………………

再次醒转时,已经躺在病床上。

无法动弹。感觉不到痛楚,只有麻木,很麻很麻,麻到我的身子就象一块木头,好象根本不属于自己。

又感觉象是一个梦魇——

“沈宜修!”身前一声愤怒的呼喝,终于让我了解到这不是一场梦,“为什么要这么干?你的理智呢?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上官仪,发脾气了。

“呃——”我试了试音,脑子虽然也有点麻,有点秀逗的味道,但是声音好象还在。“为什么要生气?”我说,“我伤害到你了吗?”

“对的,你伤害了很多人。”她的声音很高,情绪非常激动,“那些爱你的人们,都会受伤害!你在逃避责任!”

我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说,“我已经疯了——您也别跟一个疯子计较那么多,是吧?”多说了两句,脑袋里麻木感稍微减轻,话语逐渐流利起来,但是身子也跟着疼痛起来。

“你没有发疯,你很清醒,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上官仪说,“我曾经以为你的精神力很强大,意志也无比坚决,你不会这么愚蠢,但是现在我很失望。”她的声音真的相当失望,似乎想要哭泣。

“失望?嘿嘿。”我冷笑着说,“为什么要失望?”我问她,“因为我再也不能做什么了对吗?什么都没有了是吗?你们的努力都是白费心机对吗?”

“是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轻轻地说,“哭泣吧,女神。”

事实上,我说的这句话,就是在那个夜晚,苏静美崩溃以前,她所听到的最后一句台词。在我的小说里,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记忆里,这句话如此深刻,永难磨灭。因为这句话,同样让我崩溃。

但是面前的这位女神没有崩溃,也没有哭泣,她依然在愤怒。“你很绝望我清楚。”她说,“但是为什么要自残?你不会还要自杀吧?”

“我不会自杀,从来没想过。”我说。这一点我想自己有必要申明。“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我这个就是。其实死对于我来说确实是相当幸福的一件事,也很容易做到,不会太难的我知道。”我淡淡地说,“但我还是得苟且偷生,哪怕再痛苦再屈辱我也得努力坚持,我得活下去,我想看着苏静美出狱,看着她洗刷清白。”

“还有。”我说,“云菲菲在我面前自杀,我没有能力保护到她,其实那一刻,我也可以死了——但是没有,因为我没有权力这么做。我的命是她给的,她牺牲自己的生命让我活下来。”我的声音很平静。“自杀绝对是逃避是怯懦,我不想让她再鄙视我,我不要这样。”

“所以,我还要代表云菲菲活着,直到看见那些罪人受到惩罚。”我说。“但是现在,我要的没人给我,那么我也不会给他们,什么都不会给。”

我闭上了眼睛。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放弃!”上官仪的声音也有点绝望,“现在这个局面,还能怎么收拾?你告诉我!”

我不能告诉她。我正在努力跟疼痛作斗争——麻醉药的效果即将过去,肢体渐渐苏醒,我的胳膊,巨痛难忍。

汗流满面。这是一种根本无法忍受的痛苦——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手臂已经结结实实地断成了n截,而且再也无法复原。

“不行!”听起来,上官仪着急了,“你必须转院,在这里,无法得到最好的治疗!”

“别费这劲了——”我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没有意义,我不会——”

“那么苏静美呢?”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对你来说,她也没有意义?”她很焦躁。“她也快要死了你知道吗?”

我的脑子里崩地响了一声,象断了一根弦。“什么?”我说。

“是的,就要死了,都会死的。”上官仪痛苦的声音,“苏静美知道了你的情况。从昨天中午开始,她已经绝食,而且不停哭泣,她也会死,很快就会。”

眼前金星乱溅,我的身子骤然瘫软。是的,所有的坚持都没有意义,哪怕我付出了全部。

我开始放声号哭起来,无比凄厉。

身子很痛,但是这个不算什么。我看见自己的心被撕裂成一片一片,在眼前飘飘落落,我的眼前,全是红色的血。

“啊——”我象受伤的野兽一样,不停嘶吼,不停号叫,我的世界,完全崩溃。

我的哭泣很郁闷,根本没有办法排遣出泪水来,我不停地哀号,却只能哭出我的血。

周围的护士们尖叫起来。“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是的,我的眼睛,我知道。

在泣血。

病房里开始忙乱,好象大家都很紧张。她们觉得这个哭泣的男人很恐怖,她们害怕我会突然死亡。

会死的会死的,我想。苏静美会死,我也会死,我们的命,从来就是连在一起,唇齿相依,血肉相连,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整整一个晚上,没有什么能让我停止号哭。

………………………………

我也开始停止饮食,同时拒绝所有治疗,我不再坚持自己的生命原则。

就让我们死在一起,让所有的故事都结束吧,不需要再挣扎,这是我们的命,注定的。

………………………………

………………………………

“这是一片很寂寞的天,下着有些伤心的雨,这是一个很在乎的我,和一个无所谓的结局……”

我坐在轮椅里,在大楼最高的露台上,静静地坐着。

“仪姐。”我喃喃地说,声音很轻很细。事实上已经非常用力地在说,但是因为嗓子完全喑哑,而且身上乏力,音量没办法放得更大。

上官仪推我上来的,我说我想上来看看。

“你要说什么?”她弯下了腰。

“哪边是南方?”我说,“我要朝着那边。”

我的心愿,能够被完成的并不多。这一个应该很现实,能够马上就被实现。是的,弥留之际,我要朝着那个方向——碧海的方向,苏静美的方向,爱的方向。

好象已经是春天,天上飘着毛毛细雨,沾湿了我的头发。空气中也有种清新的味道,我用力呼吸几口,感觉很舒服——这样的呼吸,对我来说,不会有太多次数了。歪在轮椅里,我心里想着这个。在下一时刻,生命就会结束,呼吸就会停止。我肯定。

“再也不知道你的消息,再也不知道你的秘密,只有那熟悉的往事,只有那陌生的你……

“谁在放音乐?”我又问。

“长川的群众们又打算为你请愿了。”上官仪说,她的声音恢复了淡漠,“下面那边广场上,他们正在集结。”

“人很多,很热闹。”她说。

“哦。”我说。没有什么激动的想法,只感觉到麻木——这些不是我要的,我再也要不到什么,对于我来说,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我正在想着她,这也是能够独立完成的最后一件有意义一点的事情了。

“曾经为了爱而努力,曾经为了爱而逃避,逃避那熟悉的往事,逃避那陌生的你……”

嗯,是的,我有过逃避,我也努力去做过,我是真的很在乎你,我希望你幸福——但是现在,无言了,好象只能有这个结局。

“在那些黑色和白色的梦里,不再有蓝色和紫色的记忆。在这个相遇又分手的年纪,总有些雨打风吹的痕迹……”

是的,千古江山,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我的梦,已然消散,不在这里。

“下去吧,雨很大了。”上官仪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要上来?相思,想念你的爱人,对吗?”

哦,是的,你没有猜错。我想。“我就呆在这里,不用下去了。”我说。

“为了那苍白的爱情的继续,为了那得到又失去的美丽。就让这擦干又流出的泪水,化做满天相思的雨。”

我发誓,我们的爱情绝不苍白哀怨,永远美丽无双。但是命运让我们分开,永远不能聚首!

没有关系。虽然心已死,但是爱不灭,那么,就让泪水,让相思,化成这漫天飘飞的雨吧!

………………………………

“苏静美来了。”上官仪突然说,她的声音很淡。

“…………”无语中。是不是耳朵也坏掉了?

“就在你的病房里,她——你也不想看到吗?”还是淡淡的说话。

“什么?”这一瞬间,眼前光亮大盛,哪怕只是听到了这个名字。“真的?没没没骗人吧?”有点结巴了,而且立马从垂死状态切换回来,脑袋也竖起来了。

很激动,那是真的。我极度怀疑自己的听觉。

“现在可以下去了吗?”上官仪的语气平平直直,丝毫不带情绪。

“走走走——”我说,“你不推我,我自己滚下去!”

第237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在医院走廊上,快到病房时,我突然感觉有点害怕。

“等等,仪姐,别走别走。”我摇头晃脑地说。“是真的吗?”

“是的。”她说,“你马上就可以见到她。”

“哦。”脑子里有点空白感,我觉得这个情况来得太突然了,接受不了,我得准备一下。“哎——别走。”我又喊了一声。“镜子镜子!”我喊,“我要镜子,快!快!”

这个要求马上得到满足。

转过几个弯,轮椅停了下来。我转过脸,有点茫然。“呃,这是哪里?”我喃喃地说。

“你要的镜子,就在你面前。”上官仪说。

“哦。”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好象什么也看不见。

有点失落感。

“那——仪姐,给把梳子吧。”我又说,“还要刮一下胡子,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会吓坏她的。”

可是,马上又想起来。好象这些事我也不能做到。

“嗯,帮帮我好吗?”有点发愣,但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帮我梳梳头发吧,好不好?”

“…………”沉默。

“求你了仪姐,我真不能这个样子见她。”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我真的希望她能理解我一把。

上官仪无言地照办了,她开始梳理我的头发,一下一下。

然后,感觉颈间突然温热,有点湿,一滴一滴。

“仪姐?怎么啦?”我侧过脸,我很疑惑,“你哭了?”

“…………”

泪水越来越多,“为什么?”她终于说话,声音很哽咽。“为什么你要这么傻?”

我有点莫明其妙。“没事啊,我不傻!”我说,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很正常啊,我清醒得很。”我说。

………………………………

一切准备就绪。我数着呯呯乱响的心跳,轮椅在走廊上滑过长长的距离,终于抵达病房门口,悄无声息地停住了。

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空气异常沉默。我拼命支起脑袋,侧耳留神周围的响动,但是依然失望,我不能确认这个空间都有些什么人在。

“静美?”我犹豫着发问,“你来了吗?”一颗心忐忑不安,挂在喉咙边上,我深怕这是一个梦,或者又是一场云山雾海不知所踪的空欢喜。

然后听到了,终于听到了,这不是幻觉。

一声短促讶异的惊叫,让我知道,她在这里。是的,苏静美,是她,她来了,真的来了,屋子的另一端,绝对不会错。苏静美,正在辨认轮椅上的人——虽然仅仅半年不见,但是我的样子肯定让她意外,让她吃惊,她没能认出我来。

有点心酸,但是依然不妨碍我的心潮澎湃,她的声音让我激动,让我癫狂。所有热血瞬间奔涌上来,我猛地站起身子。“静美!”我高声呼唤她,兴奋难抑。喊过一嗓子后,脚下打颤,摇晃了一下,因为受身体条件所限,没办法象正常人那样保持平衡,嘭地一声,我一头栽到了地上。

晕眩。金星四溅。

我用力甩了甩脑袋,尽力让自己清醒。镇定镇定,没有关系,我想。我知道她在那里,那就没什么问题。然后我开始出发,向前蠕动身子,我努力向她的方向前进。

非常吃力,我的前行进行得异常艰难——胳膊没有感觉,耷拉在胸前的绷带里只配作个摆设,根本派不上用场,我只能依靠脑袋和膝盖支撑动作。我觉得,自己象一条虫子。

虫子就虫子吧。我想,只要能到达她的身旁,什么姿势无所谓。虽然眼睛也看不见,但是我有感觉,我知道她的方向——就是这样,我的方向,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我慢慢在地上拱动挣扎,脸上洋溢着期待幸福的微笑。是的,苏静美曾经告诉过我——爱,是我永恒的方向,我想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万山游遍,千帆历尽,在穿越生死之后,我终将以最深情的姿势,流回到她的怀里。

苏静美紧紧抱住了我。

“为什么?”她把我搂在怀里,她抚摸我的面庞,“你的眼睛呢?你的手呢?为什么会这样?告诉我——”泪如雨下,大颗大颗地洒落在我脸上,她的声音瞬间喑哑,声声悲鸣,有如杜鹃啼血,无尽哀恸。

“不怪别人,我自己弄的。”我依偎在苏静美的胸前,感觉无限欣慰,我在微笑。“我把手弄断了,再也写不成东西。现在,没有人再敢伤害你,那些人都在怕——”

巨大的幸福感,根本无法抵挡,是的,她原谅我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静美。”我喃喃地说,“别哭,我不想你哭。”我的声音变得很轻很细,断断续续。

她的拥抱如此紧密,让我急速融化。脑子里胸腔里同时一声迸响,我象一枝下了锅的面条,身子猛然瘫软下来,这一瞬间,我看见了天国,听到了圣歌。这么长时间的颠沛流离苦苦挣命,我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点,现在终于可以松驰下来。曲尽人散,弦断歌终,世界安静了,是到说谢幕的时候了。

“我想看看你,还想抱抱你。”我偎依在她胸前,声音渐低渐细。“可惜做不到了。”我的话语充满遗憾,“不过没关系——”

气上不来,脑子也渐渐空白。

真的没有关系,已经很幸福了,心已让你听见,爱已让你看见,老天有眼——能在爱人怀里死去,绝对是最幸福的离开,我没奢望过这么多,现在,知足了,真的。

“不!不!”音量突然放大,苏静美拼命摇晃我的身子,泣不成声,无比恐慌,“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她吻着我的脸,泪水滚烫,嘴唇冰凉,“说话!答应我,活下去!”

病房里的呜咽缀泣声连成一片,悲伤汇流成河。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在为我们哭泣。还听到很多人高喊急救,外边走廊里的脚步声忙乱急促。

“静美,静美——”我念着她的名字,慢慢地闭上了眼,感觉很辛苦很疲惫,真的累了。我的眼睛,无法再睁开。

苏静美死死地抱紧我,放声大哭,她拒绝将我交到别人手中。“姐!姐!”她似乎在呼唤谁请求谁,她抱着我跪了下来。

“求求你!”她哭,“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

“不能让他死!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才华,他可以帮你们做很多事情——”她在喊。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救他——”苏静美的身子在剧烈颤抖。

失去知觉之前,最后传入耳中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嗓音。

“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上官仪的声音,淡然无物,无悲无喜。

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238章 戒爱

我在做梦。

惊涛骇浪,雨骤风狂,我象一只无舵的孤舟,在茫茫大海中自在漂流。随心即至,无欲无求。我的生死之间,没有阻隔,没有界限。

但是无论风云如何变幻,波浪怎样惊狂,一颗心始终平稳安祥,因为有她,在我身旁。

苏静美一直守候着我,我知道。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我要你活着!”她不停地喃喃低语,简单直白,虔诚真切,好象用了全部的身心在为我祈求祷告,她把这几句话重复了很久很多遍。

我很想睁开眼来同她说话,我想告诉她,不要那么着急,不要为我难过。但是没有办法,我太累了,睁不开眼睛,也说不了话,身在最遥远的梦境,我已经看见希望,但是即便耗费了全部力量,却依然无法如期抵达彼岸。

这个梦里,有海的苍茫,还有泪水的清香。

苏静美抚摸着我的脸,声音无尽怜惜,无尽哀婉,“我不许你死,沈宜修,你的命是我的。”她的声音低低细细,如倾如慕,如泣如诉,“你的血管里,流着我的血,我们的生命连在一起,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但是现在,我要走了,我不得不离开。”她忍不住又哭了,“我会等你,天荒地老。”她的泪水在我脸上流淌,汪洋肆意。“是的我们也都会老,但是没有关系,爱不会。我等着你,直到最后,直到永远。”

“我什么都放弃,我可以离开。”她哭着说着,无尽遗憾,“只要你活着,怎么样都可以,我什么都接受。”

“就算不在一起,你也要爱我,想我,你不能忘了我——一定要记住,你的秋叶,你的静美,在为你守候。我也为你而活。”她的泪水滴进我的嘴里,她轻轻地吻我,在我的唇畔,印下无尽留恋无尽忧伤,印下最古老的誓言,印下最深情的刻痕。

最后,她默默地离开了。

我默默无言地躺着晕着,象一具尸体。情太重,心很空。是的,我知道,苏静美走了——她把爱留下,把我的思念都带走了。

………………………………

人群来来往往,记忆明明灭灭,感觉浮浮沉沉,思绪飘飘荡荡。

梦的最后时段,我在海上,看见了——月亮。

云开月朗,清辉万丈。

………………………………

“沈宜修,醒了吗?”轻轻淡淡的问候,来自上官仪。我在梦里,好象也看见她在身前,没有离开。

是的,我醒了。

“苏静美呢?”我喃喃地问。她好象来过,她好象走了,我好象刚刚经历过一个梦,这个梦,无尽感伤。我可以肯定自己在梦里是清醒的,但是现在,有点神智模糊,我无法判断是不是另一场梦的开始。

“醒了就好。”上官仪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自顾自地说话。“你的病情危急,不能再耽搁。”她的声音没有表情,“内出血没有得到有效控制,还有你的眼睛,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如果继续拖下去,将会导致永久性失明。”

“哦,是吗?”我说,“苏静美呢?她来过,对吗?”

“已经决定了,马上准备转院,到北方去,那里有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上官仪的态度相当坚决。“治疗方案已经定下来——所有人都在等你。”

“苏——静——美——呢?”我说得一字一顿,我对她说的那些没兴趣。

“沈宜修,现在你一定要拿出配合来,如果一意求死,逃避责任,谁都没有办法帮到你。”上官仪还是不理会我,她对我说的好象也没兴趣。“但我还是要请你弄清楚一点——从现在开始,你的生命不再属于你个人,你必须对很多事情负起责来。”

“苏静美,她在哪里?”我坚持自己的问题,我完全不理会她在说什么。鼻子里塞着氧气管,我的话语瓮声瓮气,非常憋闷。

“沈宜修!”上官仪终于发火了,可能这种单调呆板没有任何效果的对牛弹琴确实让她感到恼火,“你造成了多大后果你知道吗?因为一己私欲,惊动了那么多人,你的那个所谓爱情,真就那么重要?孰轻孰重,你就从来没考虑过?”

“苏静美目前的身份是一个服刑人员,她当然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不可能呆在这里——让她来看你,已经是破例——而且你也没有权力过问她的问题!”上官仪的声音高亢起来。

“哦。”我说。我把眼睛闭上了,“那算了。”我又说。我并不以她的态度为意,无所谓了好象。

“你已经见到她了,还在坚持什么?”上官仪的声音颇有点无可奈何。“说吧,你的要求。”

“还能提要求吗?那么,最后一个。”我又睁开眼睛,有点恬不知耻地说,“如果我们都死了,把我们葬在一块吧,也许我们还可以化蝶,多美好的事。”

我的话让上官仪发笑,绝对的冷笑。“沈宜修。”她的呼喝充满恼怒气愤,“我见过无聊没见过你这么无聊的人。拿生命当武器,拿爱情当借口,还自以为高尚,一条道走到黑,什么都不管不顾——你是一个真正的偏执狂!”

我也笑,淡然一笑,牵动了鼻子里的管子,很不舒服。“哦,也许吧。”我说,“你这个定义下得好,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偏执。”

“但是,没有办法。”我说,“我也不想这样。都是让他们给逼的——”

“行了!我问你——”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如果苏静美平反出狱,恢复名誉——”她说,“条件是你要离开她,你愿意吗?”

“什么?”我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为什么?”

“组织意见,你们不能在一起。”她冷冷地说,“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动机。”她说,“因为一个如此私人的目的,居然希望政治为你妥协,法律向你们让步,这真是一个笑话,不能承受!”

“从事实来看,你在小说里渲染的那些情绪太偏激了。”上官仪的声音一如既往,不带感情,“苏静美为什么获刑?这一点上——难道你们自己没有原因吗?她的心死了,她放弃上诉权,放弃为自己洗刷清白的机会,她和你一样偏执,一样痴狂,一样的愚昧!她根本不愿意接受现实——现实就是,导致死亡的,是你们自己的错误行为!”

“是爱,还是伤害?你们的行为甚至伤害到那些深爱你们的人,而现在,死亡对你们来说,确实是解脱,但是你们没有这种权利!这是自私的!”

“什么叫博爱你们懂吗?推已及人,普惠众生,才是真正广义的爱——你们的出发点,太渺小了——你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后果,考虑过影响!”

病房里空旷寂静,没有别的人在,上官仪冷峻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回荡,她的话让我觉得突然迷惘。

有点混乱感。我想了很久。

“是的我错了。”我低声说,“我做过很多对不起她的事,我让她绝望。”我一边回忆一边说,很痛苦。“但是如果没有其他那些因素牵涉进来,我和她之间,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不过稍微曲折一点罢了。苏静美,绝对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爱情让她受伤,但是政治让她死亡——”

“不用说了!”上官仪再次打断我的话,“法律公正,真相不会永远被掩盖——苏静美是清白的,政治不会让她死亡。”

“前提是——你必须离开她。”她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辩。“你会怎么做?”她又问我。

“我同意。”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只要她没事,我可以放手。”这一刻,黯然神伤。“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我也盼望不来。”我说,“从来就知道,对于苏静美来说,我一直是个负累,没有我,她本可以飞得很高。”

“现在,我是一个瞎子,还是一个残废。”我微笑,有点苦涩。“更不会坚持留在她的身边,你尽管放心好了。”

“………………”她沉默了。

“………………”我也沉默。我在心里数着自己的眼泪,还有她的。一滴,又一滴。

“我钦佩你们。”良久之后,上官仪又开口说话了。“对于这个问题,她提供的答案和你完全相同。”她出了一口长气,“苏静美说,只要你能活下去,只要你没事,她也可以离开。”

“嗯,你们的爱情,也许是真的伟大,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的声音很空。“我也同情你们。”她说。“但是,这一切都与政治无关——不能因为你们的爱情,让政治和法律蒙羞。”

“现在,沈宜修,请你听清楚。”上官仪语气森然,冰冷。“我代表中央特派调查组,向你宣布组织决定。”

“这是关于汉江省长川市苏静美案件以及网文事件当事人沈宜修的最后处理意见,已经报请政治局的领导同志们批复同意,决议形成,勿庸再议。”

我吃了一惊,努力抬头。有种始料未及的感觉,呼吸蓦然粗重起来。

第239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政治局?上官仪?传说中的中央调查组?最后决定?

意外,太意外了。“呃——”我有点惶恐,说话也结巴起来,“你——您——”脑子里的万千思绪猛地绞在一块,短路中。“上官博士,呃,您是——”

上官仪没有理会我,她的声音淡定从容,绝无表情。“关于苏静美一案,历经两个月时间的调查,重新审查案卷,核实案情,我们得出以下结论。

“调查组专员飞赴澳大利亚,找到现已移居海外的本案第三人林某,其提供的证明,可以证实苏静美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确属无因,理应属于误判。

“苏静美的渎职罪,根据日前正式批捕的前长川市委书记蓝正德的交待材料,足以认定其在长川市同心里地产拆迁案过程中过错不明显,不负主要责任,应予免除其刑事罪名。

“第三。苏静美受贿罪情节成立,但是依据其本人提供的证据,受贿金额全部捐至希望工程,而且案发前本人已经匿名将其认捐证明以及受贿相关情节事宜书面成文,寄至中纪委备案。其行为目的可以认定不属非法占有,且情节显著轻微,理应从宽从轻处理。

“鉴于苏静美一案目前影响巨大,考虑到舆论民情,所以调查组建议,此次调查结果同时呈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由中纪委牵头,两院会同司法部重新组织公开审理,尽快澄清案情,为本案当事人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上官仪的声音平平淡淡,但是在我耳畔雷鸣一连串地乍响,眼前陡现光明,光焰万丈。

“等等——”我的嗓音在颤抖,又有点害怕。“仪姐,呃,上官博士,你是说,苏静美——真没事了?”我期期艾艾地说,“不是——逗我玩吧?”

“没人跟你玩。”上官仪很严肃,“这是组织结论,还有关于你的。”

“我?”我下意识地跟着说了句,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所云。

“是的。你——沈宜修,作为一个党员,无组织无纪律,未经上级批准,擅自发表言论,不能跟党的宣传方针保持高度一致,破坏和谐,在长川119群众集会及后续网文事件中,煽动情绪,误导舆论,后果严重,影响恶劣。调查组的决定,建议撤销你一切行政职务,同时开除党籍——”

“哦。”我的思维终于转回来了,双开,好象是。“我接受,我认识自己的错误。”我很诚恳地说。

“留党察看——”上官仪的声音顿了一下,“三年!”???????????没有双开?

有点莫名其妙感。“三年?”我随口问,“不是最多两年,一般是一年的吗?哪来的三年?”

“我作的决定!”上官仪的语气有点蛮不讲理,很有意思。“你的世界观需要彻底地改造!”她的话不由分说。

“呃,好吧。”我没有任何同她争辩的想法,事实上,我现在,非常激动,因为我感觉,这一切就象是真的。

“呃,仪姐?”我小心翼翼地发问,“能请问一个问题吗?”

“你可以问。”她冷冷地说。

“您,到底是谁?”我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感觉。

“告诉过你,我是心理学博士。”上官仪在我的病床前踱了两步,淡淡地说,“我的职务身份是中央直属工作委员会常委,也是此次联合调查组的负责人,我受政治局领导同志们的委托而来。”

我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话。有点怕怕,还有点张皇失措的想法。是真没想到过,这两个礼拜以来,一直守在我身边的这位智慧女神,居然就是传说中的钦差大臣。

“现在,你还有什么要求?”她在问我。

“要求?”我又糊涂了,我——还能提要求吗?“没有了。”我一边琢磨一边说,“我没有提要求的资格,我是一个罪人。”

“没人说你犯罪。”上官仪说,“我的意思是指,你个人,或者你的家人,有什么要求要向组织提出来的吗?”

我又想了一下,“没有!”我赶紧说,“我有老爸老妈,但是他们跟我这事没什么关系,呃——”这一下是真的恐惧了。“你们千万别把他们给弄来了,那我可真会一头撞死——他们瞧见到我现在这样子,立马就得气死——”

“沈宜修!”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你这人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啊?”她生气了,“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政治问题,政治解决。谁都不会去想牵连你的家人!”

“你的思想存在相当大的偏差,世界观有问题,你没有一个正确的政治态度,所以说,必须予以纠正!”她大声说,“正视自己的错误,改正自己的行为,是你现在必须马上做的!”

“哦,我知道了,我会改,一定改。”我的声音很恳切,“但是——”我在考虑措词,“只有我错了吗?是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应该改正?”

“比如苏静美的情况,组织上正视了这个问题,拨云见日,纠正错误,我非常感激。呃,问题是她为什么会被冤枉?这么明显的冤假错案,到底是谁造成的?是不是都得查一查?还有,后边那些事情——”

“这确实是个错案,但不是什么假案冤案,不存在你所说的那些背景前提。”上官仪好象不太愿意让我把话说完,“事出有因——我说过,苏静美的遭遇,跟其自身态度有着很大的关系!她主动放弃诉讼权,而且不愿出示证据,主动接受一审法庭的判决结果,这说明什么问题?别人怎么帮她?

“在了解到你的状况之前,苏静美甚至不愿配合我们的调查,拒绝组织为其澄清昭雪,其消极行为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大阻力。”听得出来,上官仪非常恼火。“所以我们的结论是根据新的证据,案件需要重新审判,但是不会有人对这个事件负责任,一句话——咎由自取!”

“即使重审可以证明苏静美没有犯罪,或者说不需要接受刑罚——我们也只能说这是一个错误的判决,导致错判的原因是其本人的消极态度,法律最终为其洗刷清白,但是不可能再去追究其他相关人员,没有证据证明苏静美是被有意构陷——当然,在这个事件上,蓝正德肯定难辞其咎,这个需要另案处理。除了他之外,本案其他相关后果完全由苏静美本人承担,组织不会向其道歉,司法机关也不必承担赔付责任——”

“好了好了我明白。”我头昏脑胀,无可奈何,“那么,后来的事情呢?绑架、杀人?处理意见中为什么没有提到?”

“哼哼。”上官仪冷笑。“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你是一个病人。”她很不客气地讽刺我,“迫害妄想症,相当典型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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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我也有点恼火了,“你的意思是指——我是一个神经病?”

“不排除这种倾向。”她继续打击我,“在你身上,可能是发生过一些惨痛,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扯上政治呢?谁迫害了你?谁杀了人?你说的那些事情,根本是无凭无据!”

“什么?”我一激动,就想挣起身子来。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上官仪按住了我。“请你保持冷静。”

“不!”我大声抗议,我无法冷静。“感谢党的英明!感谢组织的关怀!但是我没有造谣!事情绝对能调查清楚!”

我把脑袋用力一摆,挣脱了鼻子上那根该死的氧气管,这让我的声音通畅起来。“如果我的小说是造谣中伤,污蔑谁或者陷害了谁,为什么不追究我这个责任?让我判刑坐牢?——因为你们知道我是对的,每件事是真的,我没有——”

“不!”上官仪严厉地打断了我的话,“只能说,你很幸运!”

我呆了一下。

“是的,你在小说里提到很多事情,你点名攻击了他人。可以说你的行为,完整符合诬陷诽谤罪的一切特征,但是很奇怪,没有人告你——”她的声音放缓和了,她在笑,我感觉到了。“这个罪名,告诉的才处理,所以我觉得你很走运。”

我也笑起来,“是啊。”我说,“他可以告我啊,我一直等着的呢,太可惜了,他不敢。”

上官仪叹了一口气。“事情很复杂,我相信你也清楚情况。”她说,“放在政治高度考察问题,不可能那么简单直白。正象你说过的,不能让另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波出现。”

“不是只有你才能看清楚问题,你不要以为组织会受到蒙蔽,我们很清楚发生过什么。”她的话语慢条斯理,但是充满冷静,充满睿智,她让我也跟着安静下来,“相信我,真相不会永远被掩盖。”

“我们有决心,有意志,但是需要时间。”她说,“打击犯罪,反腐败反集权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这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任务,需要长期不懈的坚持努力——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我沉默了一会。

“现在,为了这个任务,党需要你。”上官仪突然说,“沈宜修,我们需要你自觉自愿地参与到这场反腐斗争中来,贡献你的力量!”

第240章 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

有点发懵,我没有说话。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空调嗡嗡微响,有点憋闷感。

哗啦一声,上官仪把窗户推开了,立马感觉新鲜空气从外面涌入这个房间,清新自然,顿时精神为之一爽。

是啊,好象又是一个春天,来临了。

看起来是这样。因为我的感觉其实已经不是很敏锐,事实上,我是一个又瞎又残的废人,世界对于我来说,相当模糊,我看不太清楚。

“仪姐,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思考一会儿之后,我吞吞吐吐地说,“那么,我能为党贡献点什么?我应该怎么做?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首先你需要的是及时接受治疗。”上官仪很直接地告诉我,“医学昌明,只要你在思想和行动上作出配合,治愈的问题不大。”

“哦。”我说。

“然后你必须马上改正错误,消除你所带来的那些负面影响,尽快澄清事件,反驳谣言,制止当前事态的进一步扩大。”上官仪的话说得很坚决,掷地有声,不容置辩,“这是你的首要任务!”

“现在的国际形势对我们不太有利。”她告诉我一个情况,“外交部发言人日前就网文事件以及相关问题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但是因为你的情况复杂,说服力不够,很多事情必须由你出面澄清。”

“哦。”我又应了一声,然后又沉默。我开始在思想里拷问自己哪些错误行为必须改正,又有哪些谣言是需要反驳的,我应该怎么做,我可以怎么做,我想了很久。

春寒料峭,窗户开得久了,感觉身上有点凉意。

“你还在考虑什么?”上官仪等了一会才说话,“你不用怀疑。”她说,“这不是一场交易,苏静美的平反,跟你的错误行为是两回事。”她的声音很肯定,“她本身是清白的,事实就是事实,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所以你不用担心有人过河拆桥,对她秋后算帐。”

“哦。我知道。”我说,“感谢党,感谢法律。”我的话语还是有点犹豫,“但是,怎么样才能保证这一点呢——”

“我向你保证,以我的党性!”上官仪毫不迟疑地打断我的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法律绝不纵容任何一个坏人!”

“时间将证明一切!那些腐败罪恶终将被揭露出来,你会看到的!”她说。

“哦。我相信。”我说。本来这个时候理应要激动一把的,但是很奇怪,没什么感觉,真的。

“如果这样的话——我愿意配合组织解决事态,我造成的后果,我承担责任,责无旁贷。”我说,“我会尽力而为。”

“但是有条件。”我又说。闭着眼睛在说话,有点麻木感。“想听实话吗?”我问她。

“你可以提。”上官仪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就是那两个,你答应过的,承诺过的,我希望你一定信守诺言。”我也很平静,“老实说,我对自己的状况没什么信心,不敢保证自己能等到世界和平的那一天。事态平息以后,苏静美,就没人保护她了,还有那些坏人,我也确实害怕。”我说,“也许我这个提法很幼稚很可笑,但我再没其他办法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我没得选择了,是吗仪姐?”我有点无可奈何。

上官仪没有立刻回答我,她在屋里踱了几步,好象在思考。

“这就是你向组织提的要求?没有其他的了吗?”过了一会之后,她在我的病床前停下脚步,她在问我,非常认真。

“没有了。”我老老实实地说,“如果这两个条件能满足,我死也可以瞑目了。”

“你不用死,没人让你死。”上官仪笑起来。“不错的愿望,守护真善美,打击假恶丑,很崇高的理想——不过你的提法确实幼稚。”

“这两点不存在问题,党的决心和意志,你完全可以放心。而且个人看法,也许你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达成这些目标。”她说得非常轻松,我却听得一头雾水,不清楚她是什么意思。

窗户开着,外边广场的喧闹声也随风飘荡进来,让我意识到长川的群众们还在集会,我摇了摇头,我在想,这一切确实应该结束了。

“嗯,沈宜修——”上官仪沉吟了一会后,问了我一个相当莫明其妙的问题,“你为什么老把死挂在嘴上呢,事实上你怕死吗?说真话。”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死?谁不怕啊?”我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能好好活着,谁愿意死?我又没发疯。”

“对的,你说的是实话。”上官仪的话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很有节奏感,“但是据我们观察,你随时可以为爱情,为你自己的信念牺牲,而且毫不犹豫,是这样吗?”

我有点纳闷,“为什么说这个?”我反问她。

“这也是我们要对你宣布的,调查组关于你的一些鉴定结论。”她的声音还是清清淡淡,弗届高远,“沈宜修,通过此次事件调查,我们考察了你,这是我们此行的最大收获。”

“考察我?”我更加莫明其妙,“不是有结论了吗?双开——呃不是,留党察看那个……”

“那是组织的处理意见,也是政治局领导们的意思。”上官仪又开始踱步了,“你这个人,有相当明显的缺点,你自己清楚吗?”

“任性,冲动,自以为是,肆意妄为,政治上不成熟,做事情不计后果……太多了,哼哼!”她冷笑了一个。“你承认吗?”

我汗了一个,“好象是吧,我这个人——”

“你的世界观有很大的局限性,看待事物非常片面,狭隘,而且不循常规,好走极端——所以,你的思想必须改造!三年时间,可能还不够——”

“等等仪姐——”我赶紧喊了句,我很恐惧,听她口气,这纲和线未免上得太高点了吧,“不就是让我配合组织工作吗?我都答应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弄这么离谱干嘛?是不是还得追究刑事责任啊?”

“我一身都是毛病我也知道。“我又说,”您多包涵担待点就行了,也不用劳烦组织来考察——”

“沈宜修!”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她的声音陡然放大,清亮高亢,“但是你的优点也同样突出——非常具有坚持精神,意志力极其强大,信念无比坚定,我们认为,你具有一个斗士的特质,一往无前,永不动摇!”

“这是我们需要的,也是人民需要的!”她的话语在我耳边激荡起一阵雷声。

“呃——”有点不可思议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党章第一章第六条是什么?”上官仪高声问我。

“嗯?”思路在脑子转悠一圈,翻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誓词。”我低声说。这个我还能够记得。

“是的,你是一个党员,你曾经在党旗下宣读过你的誓言——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她说,“你自信能做到吗?”

“我?”我发了一愣,我在想,什么状况。

“我们认为,你能!但是你的信念需要改变!你要把你的意志你的坚持,投入到党的事业上,投入到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中去!而且不惧艰险,不怕牺牲——我也相信,你能够做到!”

我在想自己的手能动的话,就得先去擦擦脑门上的汗——冷汗刷地流下来了,瀑布汗。

“为什么不说话?”上官仪应该察觉了我的异样,“你在想什么?说说看?”

“呃——”我觉得有点张口结舌的意思,难免结结巴巴,“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她的气势相当逼人,“你学过党史,应该了解,历史上从来就不缺少伟大的英雄人物,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荣辱,为了党的事业,为了人民的利益毁家纾难,抛头颅洒热血,奉献青春奉献生命,那么多可歌可泣的事迹——需要我举例吗?”

“不用了,谢谢。”我说,“革命先驱,烈士英雄,我也崇敬他们,但是,现在的人们,好象不太愿意相信这个——”

“不!你错了!”上官仪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人们渴望再度相信!重拾信仰!”

“从你身上,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她的声音慷慨激昂,“真诚,高尚,勇敢,无私——你让人们看到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所应该具备的高贵品质!”

思维再度混乱,我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又有短路趋势。事实上,对比这样至高的评价,我觉得自己相当渺小,我有很严重的晕菜感。

第241章 奇迹—为共产主义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上官仪又把话语放得平和了一点,“不错,人们对于政治的理解和看法,我们也清楚。”她说,“这是个大变革的年代,政治体制、经济模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形势不同,人们的思想认识,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只能说——伴随光明,总会有暗影,时代前行,难免飏起灰烬。”她说,“改革大潮里,泥沙俱下,确实有很多可耻的现象随之产生,腐败,罪恶……但是这些我们不愿意看到,党和政府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一直在同这些不良现象作斗争!建设一个政治清明、人民幸福的国家,是每位领导人的衷心愿望,这一点毫无疑问。”

上官仪很恳切地说,“现在,必须让人们相信我们的决心,你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人们希望从你身上,看到政治的未来。是的,他们希望的政治,就是这样:正直,真诚,高尚,无私,勇敢前行,百折不回!”

“所以,人们需要你。”她说。“需要在你身上看到改变。”

“我们也需要你,党的事业需要你。”她说,“需要一股没有污染的清流,需要一种全新的风尚,需要你的精神和意志!”

“………………”无语。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沈宜修,你是一个党员,党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做?”她高声发问。“回答我!”

“我——我能做什么?”我喃喃地说,继续迷惘中,面对真正的崇高,我在想自己的世界观政治观确实需要从头改造。

“请一定牢记你的入党誓言!舍弃小我,服从大局,忠诚于党,忠诚于人民!”上官仪的声音庄严神圣,凛然生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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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当时真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在长川驻军部队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在沈宜修事件联合调查组组长、政治局联络人、中央直属工作委员会常务委员上官仪同志神圣而庄严的询问下,我的表情相当晕眩,我惊惶失措,不知所对。

是的。调查组受党中央的委派来到长川,是为核查案情解决事态而来。但是在事情的解决过程中,领导们同志们的视线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一起,转了个向。调查组的目的,也从最初的考察事件转向了考察人物。

这个被考察者,就是我,沈宜修。

是的。我原本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小人物,从来就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伟大理想,在这次事件以前,庸碌无为,浑浑噩噩,我甚至从来没有了解过政治。

但是只能说,通过这次事件,政治了解了我。

是的,通过观察,所有人都很清楚地认识到了。我这个人,没有势力,没有背景,没有圈子,没有手腕,没有动机,没有目的,我没有政治野心,没有官场作派,没有糊涂圆滑的处世态度,没有险恶倾轧的权谋手段,从理论上讲,我完全不具备在政治场生存的任何基本条件。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些所谓理论,所谓条件,不是目前政治真正需要的。领导同志们说:政治不再需要厚黑。改革已经进入关键时期,党的事业正面临更新更大的发展,分水岭,临界点,存亡之道,生死之间,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丝清新的空气,一缕新鲜的阳光,需要一股最纯洁的清流,涤污荡垢。

是的,这是政治的需要,这是时代的需要,这是最广大人民的需要。

而调查组认为:我有热血,有信念,有不惧强暴的精神,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有坚忍不拔的意志,有无视生死的决心,而且坦坦荡荡,无私无畏。面对腐败面对罪恶,我会是一把最锋利的钢刀,无欲而刚,摧枯拉朽。我的攻击,发自正义,无可抵御。

虽然出于无意,但是我的行为充分证明了这些特点,而且,我将继续证明!——组织的决定,无比正确,永远伟大!

是的,我,就是那丝清新的空气。我,就是那缕新鲜的阳光。我,就是那股最纯洁的清流。我,就是那柄无坚不摧的钢刀,惊绝天下,冷艳照人!我没有弱点,无视打击,我是最好最纯粹的政治武器!我的存在,让腐败和罪恶恐慌!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

就这样,在无数人关注的目光里,一个时代传奇,正式崛起。一个政治奇迹,马上诞生。

大时代的洪流里,高尚和正义重新被人们追随——这是属于高尚的传奇,也是属于正义的奇迹!

感谢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

人民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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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对于事件的圆满解决,对于中央调查组力挽狂澜的拯救行动,对于此次莫明其妙的临危受命,人们其实存在相当多的看法,争议一直非常大,这是事实。

比如说:很多意见认为,这是一次无奈之下的相互妥协——我和政治。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发自内心,我的殊死抵抗也值得让人钦佩,但是我的动机其实并不高尚,也没什么很大气能够拿得出手的行为意义——说白了,非常私人的目的,源于爱情。我的一切行为,不过是为了拯救爱人报复敌人,如此而已。政治向我们妥协,是因为内忧外患,民怨沸腾,事态复杂,必须解决。而我向政治的妥协,依然是出于保护爱人的考虑,我其实并没有那么高。

是的,我承认。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基本同意这部分观点,除了关于政治那一部分。而我在那一时刻,确实没有考虑太高太复杂的问题,我真是被动的,我只是没有其他办法,没有更好的选择。

又比如爱情。还有相当多的人们议论纷纷,说我们不应该放弃坚持。以我和苏静美的性格,理应抱着爱情同归于尽,以行为对抗政治对抗法律,成就一段更伟大精致的现代经典。我们应该携手唱上一曲绝世恋歌,然后去死。这样,我们的爱情,可以在末世永夜的天空下,划出一道最璀璨瑰美的烟火,光照千秋(汗!笑!),其实我们的妥协,是更大的悲剧。

是的,这类观点,有很大市场,甚至在当时,就有朋友寄诗到我的邮箱,其文如下: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年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作蝴蝶!

顺道说明一下:寄诗的朋友名叫清风的悲哀,年龄不大,是横刀跟秋叶纯美爱情的忠实拥趸,最铁杆的追随者,有好几年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并不认识他,但是看过他发给我的qq空间里的文字(呃,这个地址能不能透露,还得征求其本人意见),很痴很纯情的一位小伙子,绝对原装的爱情主义者,如假包换。

他发这首诗的目的呢,其实是在讽刺我们。他很失望,他不愿意接受这个妥协的结局,这点我知道。当然,不止他一个人,和他一样持反动观点的同学们还有很多,在这里点个名,批评一下:藏宝图、秋风起、双涡轮、有情有义、猪八戒、默白……不一一列举,自己对号入座,接受批评吧!

这类观点,态度激烈地认为我在选择妥协的同时,已经背离爱情。我践踏了神圣的情感,放弃了成就经典的机会,其实我们应该学学梁祝,身化彩蝶,让一段完美爱情,真正倾国倾城才对。

对于这部分同学,我现在只能说一句:你们确实是无上爱情的坚持者追随者,你们的爱情观点,真正纯粹,高尚无敌,一言以蔽之,就是——死了都要爱。

必须旗帜鲜明地予以反对,完全不懂政治不懂哲学,愚昧啊这是(笑!)真要死了,还能去爱吗?

嗯嗯,所以,还必须说一句,有些东西绝对比爱情伟大,更值得牺牲——比如国家,比如民族,比如,党。

当然,这是官方理由,也是我对自己放弃坚持找的一个书面借口。

那么,事实是什么呢?我当时怎么想的?

事实上,在接受条件,选择分离的那一刻,我心如刀割,非常难过,那是真的。因为政治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偏离了轨道——想要的,我无法得到。

最真实的原因是——我们的彼此离去,是为了保护爱人。这一点,请一定不要怀疑。

因为爱情,我们都可以死去,但是,为什么要选择离开,选择一种更残忍的方式结束?——因为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对方,离开,是对她的最好保护,也是对我的。

所以上官仪也说了,这样的爱情,真正伟大。

我不否认她的看法。因为死亡,比生存容易;分离,比死更痛苦。

事实上,选择生存,选择痛苦,让爱人能够活下去,就是那一时刻,我心里所想的。苏静美,也是如此。

第242章 重生

农历二月初三,玉皇临太岁,太阳犯客星,按照迷信的说法,大凶的日子。

我又一次被抬上担架,一行人簇拥着我,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一路上,不断听到立正口令,让我意识到,我们是在军营里。大概十几分钟以后,担架被放下来,感觉停留到一个开阔空旷的场所,这里充斥各种各样的声音:车门开开关关、马达声、巨大的机械轰鸣声,身周很多人在握手、敬礼,互致道别,气氛相当热烈。

“接中央领导指示。”上官仪弯下腰,在我耳边大声说,“专机运送你前往北方,现在马上要上飞机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什么?”周围太吵了,我也只能大声应答。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军用机场。“你们不去吗?”我又问她。

“我们当然同机前往——”

“那就不算专机。”我打断了她的话。

上官仪一楞,然后笑起来。“非常好。”她说,“你能够放松下来,这样最好,有利于你的恢复。”

“三零一医院,专家团正在等待会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平稳情绪,准备接受手术。”登机前,她又叮嘱我说,“什么都不要去想,放心,你一定会好起来!”

我不再理会她,感觉有点累。我把眼睛又闭上了。

………………………………

接下来的几天,也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就是专家合诊,制定各种各样的治疗方案,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身周严肃紧张的气氛,人们都在关注我的病情。治疗从外创开始,同时进行术前准备,好象将有一次大的手术,来修复我的眼睛。

几天来,不断有人在病房里进进出出,看望探视我,每一次都带着一大票人来。从上官仪嘴里,我听到很多以前只在电视里报纸上见识过的名字。这些名字的主人,病房里的特护mm们统称为首长,而按照上官仪的说法,都跟政治局有相当的关系,要么委员,要么就是——常委。

在这所人民解放军的总医院里,我触到了政治的内核,还有它的本源。

探视我的人群中,有一位领导同志的态度比较直接,或者说,激越。

“小沈,你做得很好!”他的声音象钢铁一样坚强,象江海一样浩瀚,豪情满怀,溢于言外。“根本无需害怕,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党会站在你后边,我们坚决支持你的斗争。”

我有点愕然。事实上,这位领导人的出现相当突然,甚至身边的上官仪还来不及向我介绍他的身份。

“不怕死,不要官,不爱钱——如果每个党员都能这样,我们的党,就有希望。”他的话语高亢激烈,掷地有声。他说话的时候,病房里一片寂静。

“反腐败反罪恶的这场战争,一刻也不能停止,哪怕道路再曲折再漫长,我们也必须坚持走下去——否则,就是亡党之祸,我们会愧对人民!”

后边,他的声音温和下来,他向身边的人们了解了一些关于我的治疗情况,作出几点指示。最后,他鼓励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小沈,你要尽快养好病,争取早日恢复健康,再度投身战斗——我们的工作等待你的加入。”

我张口结舌,莫明其妙。事实上,从他的话语里,我感受到强烈的正义气势,这让我的思维产生了一丝窒息感。

上官仪站在我的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领导人率众离去后,她又沉吟上老半天,才告诉我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我很激动。这是一位我历来崇敬的党的领导人,如果关于政治的记忆没有紊乱的话,应该记得他是我们党纪律部门的首领,耿介勤廉,万民景仰。

“原来真是包大人。”我结结巴巴地说。

“是的。”上官仪的声音依然淡漠。“事实上,关于你的问题,一直存在争议,意见分歧非常大。这位领导人,是你最坚决的保护者之一,他欣赏你不屈的斗志和精神。”

“所以,不能辜负他对你的期望。你要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一个健康完好的身体是必须的,我们不能让你死——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的悲剧,不允许再度发生!”

“哦。”我说。

………………………………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就绪。

在进入手术室前,我突然感到有点害怕。

“仪姐?你在吗?”我努力挣扎身子,举头四顾,我在呼唤她,担架停了下来。

这大半个月时间以来,上官仪一直守护在我身边,我已经习惯她的存在,而且我觉得她很——亲切,象一位真正温暖的大姐姐。即使看上去,她对我的态度算不上友好,经常是冷若冰霜,轻淡如烟。

呃,是的,这种感觉,相当矛盾。

而在这一刻,我茫然失措,全无主张。我的眼前一片混沌,身周的环境完全陌生,所有的人物我都不熟悉,有种无依无靠的失落感,情绪一时间无法安定,我希望她能跟我说上几句话。

“怎么啦?”上官仪淡淡的语声在身旁响起,她果然没有离开。

我的声音有点发抖。“呃,仪姐,如果手术失败怎么办?”我喃喃地说,“是不是就会永远瞎了,我再也看不见她了,是吗?”

这不是一个应该在术前提出的问题,而且也不太符合我的性格,但是这时候,我真是有点张皇,有点恐慌,我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只能说,感觉这玩意,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不会的,没有这种可能。”上官仪平静地告诉我,“你要相信科学,要对自己有信心,只要端正心态稳定情绪,没问题的,我向你保证。”

“哦。谢谢。”我说,“嗯,仪姐,那个——”我又说,“如果好了呢?我也不能见她,是吗?是不是——永远不能?”

上官仪沉默了一会儿。她的无言让我更加恐惧。

“我一定要知道。仪姐,我想听你告诉我实话。”我的身子也在发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答应过我们的。”良久之后,她冷冷地说。

“是的是的,我什么都会去做。”我有点着急,“但是我想知道这个答案——”

“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她的态度永远淡漠。“事物总是处于不断变化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不是每一件事物,我们都能预知未来。”她停顿了一下,才又告诉我说,“现在你需要的,是做好那些必须做的事情,你的努力表现,非常重要,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这些话。”

“哦。”我说。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悟,我好象明白了点什么,心情终于平静下来。“那——她现在在哪里?没事了对吗?”我又问她。

“是的,苏静美,已经出狱。”上官仪的这个回答非常肯定,她毫不犹豫地说,“无罪释放,她自由了。不日后将宣布对其的组织处理决定,没什么问题的话,接下来很快就会恢复她的名誉,还有党籍职务。”

“哦,谢谢谢谢。”我的心终于稳稳地落下了地。“仪姐,谢谢你——”我的感激无比真诚,喜悦瞬间降临,我快乐起来。

“不用谢我,这是组织行为。党为她纠偏反正——当然,也是她应该得到的。”上官仪的声音轻轻淡淡,绝无起伏。

………………………………

被推入手术室的时候,我面带微笑——是的,我的心,安详平和,纤尘不着。

手术进行了多长时间,不记得了。之后我在病床上又躺了几天,也全然忘记。

只知道心境非常凝重,情绪无比坚定。我在细细地回忆,我在回忆中度过了自己混沌蒙蔽的最后日子——和风细雨,春花秋月,那些往事让我的记忆充实而饱满。喜悦,还有哀伤,痛苦,还有快乐。生命,有一种光辉,在这个时间,这个病房,照亮了我的视野。我的世界,清晰闪亮,就在眼前。

………………………………

终于拆线了。纱布一圈圈地绕开,眼罩从我的眼睛上小心翼翼地被人揭下来。

“试着睁眼,慢慢地睁开,别太着急,如果觉得不适应的话,千万不要勉强——”病房里人很多,我的主治大夫们在病床边围成一圈,我感觉他们的声音有点忐忑不安。从理论上说,这些医生都是咱们国家医学界各学科领域著名的专家学者,都是杏林国手,活人无数,面对一个普通平凡的病人,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我也知道,我的健康,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政治任务,必须做到的。

所有的人都很期待,又都有点紧张,我也是这样。

我开始尝试睁眼,然后,我慢慢地——看见了。

柔和的光线,逐渐清晰的景观,屏声静气的人群中,我看见了她。

是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打开,重生后的第一眼,就见到她站在我的身前。

泪水,终于奔流下来,饱含冷暖,无尽悲欢。

第243章 完美

我看见了——苏静美。

人群中,她亭亭伫立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我。还是那样熟悉的姿容——两手环抱胸前,下颌微微扬起,神情淡定从容,目光悠远傲岸,绝代风华,冷艳无双,夏季最后最奇幻的那朵玫瑰,如此遥远如此绝对,永远危险也永远妩媚。

我呻吟一声,闭上了眼睛,热泪长流,无法抑止,我感觉自己被重重地击倒了。

往事历历,一幕一幕。在雪地里,在悬崖边,在海之角,在山之巅,在午夜梦回之间,在时光岁月之前,我的秋叶,就在身边。

所有思绪猛然涌上脑海,根本来不及起身相迎——这一瞬间,我糊涂了。

哭。

除了悲苦,除了激奋,除了伤痛,除了冲动,我的生命,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是的,我肯定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回忆,除了哭泣。

这大半年时间以来,自从玫瑰凋谢秋叶飘零的那一刻起,我就再没有掉下过一次眼泪。死亡象一只森冷残酷的秃鹫,随时随地盘旋在我头顶,命运又象一部最疯狂的过山车,在地狱的火山岩浆中呼啸穿行,恐惧电影,随时上演——惊惧痛楚、愤怒仇恨、绝望悲恸、心丧神死,每时每刻,我都有欲望将泪水喷出眼眶。但是事实上,我无法做到这一点,我欲哭无泪,诉告无人。

而现在,我看见了她。终于,我可以释放出我的泪水。

涕泗横流,嚎啕痛哭。我的神志一片混乱,不知所云。

………………………………

这是一套相当大的高干特护病房,身周人有很多,此时却一片寂静,除了我的恸哭声,没有人说话。他们全都沉默地看着我,神色充满悲悯同情。还有那些年青的护士mm们,眼光中又有些好奇——应该说,她们弄不清楚眼前这个网络传说中有着铁血意志、寒冰烈火一样性格的男人,为什么突然之间,会跟个孩子似的,冒出来如此多的泪水,哇哇大哭,不止不休。

我的哭泣持续了几分钟,因为太用力,弄到眼冒金星,耳鸣鼻塞,脑袋里嗡嗡作响。事实上到后来,我完全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

上官仪平静地看着我哭,冷冷淡淡,不动声色。其实我已经非常非常地清楚,她不是苏静美。

我想立刻停止这样无厘头的泪奔表演,但是只能说,哭泣这玩意,还真不是想停就能停得下来的,真他妈郁闷。更烦躁的地方在于,胳膊固定在胸前的纱布里,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我还没办法抬起手来擦试一下,晕死了。

“毛巾!”我一边呜呜咽咽,一边大声提出要求。

房间里的人们如梦初醒。“快快快——毛巾!”护士mm们乱成了一团。看起来,大伙儿还真让我这倾城一嚎给弄傻了。

“他的眼睛刚刚恢复,这么哭,没问题吧?”上官仪在向身旁的医生们发问,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并不偏移。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一个白发苍苍貌似老教授级别的专家赶紧抢答,结结巴巴地,“可以刺激泪腺,湿润眼球,有助于输泪管的通畅,从医学角度看,是个好现象。”

“哦。”上官仪好象放了心,她看着我,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那就——继续吧,继续哭,不要停。”

嘿!这叫什么话!

我终于停下来了。我靠!

“沈宜修——”在特护mm把我的脸擦拭过两遍以后,上官仪又说话了,“你必须稳定情绪,端正心态。过几天,等你的手臂拆线后,会有一个新闻发布会,你得提前作好心理和思想上的准备。”

我望着她,没有吭声,我正在调节视线焦距。从混沌空间归来,我努力让眼睛重新适应这个已然陌生的世界。她的形象,在我眼前渐渐清晰,渐渐明朗。

上官仪,还是苏静美,其实,这根本不成其为一个问题。两个人的外形差别很大,甚至不存在什么可比性,而且上官仪的样子明显比苏静美要成熟得多,虽然具体年龄我观察不出来。

那——为什么误会?因为美丽,因为风范,因为她们共同的特质——倾国倾城,绝世佳人。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我对女人的看法见地应该算比较完整的了。我不缺乏见识,也没什么有女皆美天下大同的女权思想,不至于一碰见脸蛋身材漂亮点的美眉就赶紧用到上述八个字的形容词——有这种表现的男人,只能说是花痴,或者刚从军营或者牢房里释放出来的。

但是对于上官仪跟苏静美两位,除了用到那八个字,我再也无话可说,真的。

女人的完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当得起这组至高无上的形容词?

以我之愚见,女人的容貌和身材绝对不是第一位的,甚至年龄也不重要,那些都是表象。完美来自她们的智慧、学识、气度、风韵、仪态、修养、个性、心理,当然也包括她们的地位、声名以及身处环境、人生阅历,她们经历时间和岁月的积淀,是自然与社会最伟大的合作成果,人杰气灵,天赋恩宠。

这类女性,在她们之前,我能够知道的也有。比如说,我们熟悉的宋氏姐妹,倾国倾城,绝世佳人——我在网上看过她们六十岁以后的照片,还是只能说一句,即使老去,她们也依然完美,她们是女人的典范,真正的母仪天下。

是的,无可挑剔,绝无瑕疵,就是这样。上官仪,还有苏静美,都是这样。

………………………………

而此刻,完美的上官仪,正淡淡浅浅地看着我。“沈宜修——”她的声音象轻风一样柔和,她的目光象阳光一样温暖,她的眼神象大海一样深邃。“你准备好了吗?”她在问我。

有点晕。

感谢苏静美,我想如果不是跟她在一块呆过不少的时间,我应该对此类完美严重缺乏免疫力——所以现在,我能够清醒。“呃,仪姐——”我又看了上官仪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能提个要求吗?”

第224章 懂你

上官仪好象知道我要说点什么。“跟苏静美有关,对吗?”她的笑容很浅,有点嘲讽的意味。

我不好意思地点头,自觉心思给人窥破,有点无趣感。

她凝视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有必要提醒你,就是关于你和苏静美的关系。”她的笑容渐渐收敛,神情严肃下来。“这一点上,我们取得过共识,不是吗?”

她在问我,却没有等待我给她答案。“你没有权力再提她的事情,从现在开始,你的任何一个行为都与她无关。”她说,“苏静美的情况也不需要你操心,组织上自会处理。”

我呆了一下。“是的,我明白。”我喃喃地说,“对不起。”

“还是让你了解一下吧,从你的情绪考虑。”上官仪摇了摇头说,“但是——最后一次。”

然后我在病床对面的挂壁电视里看见了她。

苏静美,坐在一个会场里。

好象是组织在长川专门为她召开的澄清鉴定会。在会上,我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长川头头脸脸的官员都有参加——市委秦副书记、纪委陈书记、政法委耿书记、检察院陆检察长、法院邢副院长,我统统看到了。甚至,我还看见了省委周书记的列席,封疆大吏果然气度不凡,言笑晏晏,从容潇洒。

主持会议的领导样子很年轻,我不太熟悉——估计就是那个小任书记吧。他正在发言,狠批长川的前任市委书记。小任书记说,蓝正德这个腐败分子,为了个人私利,打击报复,排斥异己,一手制造了这起错案,组织上洞烛其奸,拨云见日,终使真相大白,沉冤得雪。云云。

苏静美静静端坐在主席台的第一排,依然象一尊冰雕雪凝的玉观音,清清淡淡,冷冷冰冰,默然漠然,无声无息。她的神情平和安祥,没有激动,没有愤怒,没有喜悦,也没有哀愁,好象身周这些热闹跟她没什么关系,又好象是一个大德高僧,已经参禅入了定。

小任书记的发言讲完了,主席台上的人们集体鼓了掌。周书记侧头注视长川未来的主政者,目光慈和,脸现鼓励。

镜头转到苏静美的脸上时,我终于看清楚她的表情——完全没有表情。而且她的样子跟以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除了眼神疲累黯淡之外。

“感谢党,感谢法律。”终于,听到她开口说话了,声音也平淡,毫无波动,毫无色彩,平铺直叙,直奔主题。现场很安静,人们都在等待她更多的感激表白,但是,她不说话了。

又停顿很久之后,她抬起头来,直视镜头——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这种时候——“我会永远记住,我一定不会忘记。”她说。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如此忧伤。“感恩,我会的。”她看着我,声音轻细微弱,但是很坚决,我能听见。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静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深情不悔——我想我明白这个意思——这些,就是她想告诉给我听的。

是的,我知道,不会错。

没有人比我更懂她。

上官仪把电视关上了。

“行了吗?”她说,“还有什么要说的?”

想了很久后我说,“没有了。”

“感谢党,感谢法律。”我又补充一句。

………………………………

五天过去后,我的手臂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等不及了,事态情势刻不容缓,必须着手解决。

在大会堂,紧急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规格非常高,有各国记者参加,还来了无数国内的媒体。

白日做梦的爱好对于我来说当然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的,但是,这一次绝对是最离谱的一个白日梦——是的,做梦都没想到过,自己居然能气宇轩昂地出现在大会堂某某厅的主席台最前列,并且在宣传上享受最高待遇,所有镜头都围着我转悠,真幸福。

呃——其实真想说的是,很麻木,我其实——没有感觉。

发布会开始前,我端坐在主席台,面前的会议桌上,摆了一块金色铭牌,我盯着它反反复复地看了很久,然后发呆。牌子上写着几个字:沈宜修/横刀灬一笑——个人看法,这是有生以来,到目前为止,我所见过的最奇怪身份介绍,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种大雅之堂的视觉中心位置,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办的事,实在不太严肃,纯属搞笑版,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的左边,坐着一位新闻发言人,右边,是另一位发言人。我觉得该情景就象一块肉夹馍——我就是那片肥肉。然后,开始了,首先左边的发言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接着右边的发言人答记者问。他们都是这样——一边发言一边用手指我,把我展示给大家看,力图做到言之有物,引证有据。

而我呢,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耐心和配合度参与到这场盛大的演出中来,不厌其烦。除了胳膊不太灵便、动作稍显僵硬、面对镜头无法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之外,其余时间,基本上做到了彬彬有礼,含情脉脉。我面带微笑,随着发言人们的手指指向,朝各个方向频频颌首,微微点头,呈幸福健康状,脸上表情颇为陶醉。

最后,轮到我发言时,也没出什么大的意外。

按照事前的排练,我背起了稿子。告诉大家说我就是横刀灬一笑,我现在很好,很高兴,自由快乐,健康美丽,沐浴在无限关怀的阳光下,幸福象花儿一样开放,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

当然,在说话的最最后,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偏题。由于我这个人平时无组织无纪律已经成为习惯,居然不知不觉间就脱了讲稿,跑了台词,这让边上的发言人们盯着我的眼神相当晕眩,估计当时冷汗就下来了。

我说,“感谢党,感谢法律。”然后,我直视离我最近的一个镜头,上面印着cctv的那个。

“我也会永远记住,我一定不能忘记。”我说,“我也会感恩。”

是的。我会的。

这是,我想说给她的。

她一定能收到。她一定能了解。我肯定。

没有人比她更懂我。

第245章 白痴

直到新闻发布会结束,我脸上天使般纯洁的微笑依然停驻,继续保持了两天,直到上官仪对我发火。

从客观上说,此次高调无比的横刀展示会完全没有收到预期效果,而且从某种角度判断,甚至引起了相当激烈的反弹,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除了我。

又开了一个宣传协调会,在外交大楼的多功能会议厅里。参与部门分别有宣传x、文化x、信息产业x、广电总x、新闻出版总x,等等等等。

主持会议的,就是上官仪。

因为是临时紧急召集,没有会议章程的小册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协调会究竟规格如何、档次怎样,但是从与会者们身前的铭牌上看,好象是非同小可。

上官仪面沉如水,表情凝重,在会上点名批评了几个部门,说他们没有让舆论宣传真正起到喉舌作用,引导民情,从鼓舞人心和振奋精神这个意义上来说,工作没有做细,没有做好,云云。

身周的同志们神情都有点惶恐不安,会议厅里相当安静,除了上官仪的讲话,只有秘书们记录时敲打键盘的沙沙微响。

我混在人堆中,歪着脑袋无所事事,琢磨着自己面前的牌子发笑。也不知道哪个白痴脑子不好使,居然把这玩意又摆我桌上。我在想,是不是横刀灬一笑这字眼往后就算咱这职务身份了?好象这就跟定咱了,嘿嘿,有意思。

然后,上官仪发火了。

“沈宜修!你在干什么?!”她站在长条会议桌的远端,冲我大声喊了一句,吓我一跳,赶紧抬起头来,然后发现会议厅里所有同志们的眼光集体盯在我脸上。有点发愣,猛地找到一种上课时弄小动作给老师当场擒获时的羞耻感——往事不堪回首啊。

“瞧你笑得那个样!你白痴啊!”上官仪的喝斥丝毫不留情面,而且绝不温文尔雅。“拜托你不要那么假好不好?你以为这是在玩游戏吗?”

我脸上的笑容终于停止下来,有人递了个麦给我。“呃——”看着周围同志们责备的目光,我有点无地自容的想法,“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找什么借口?!”上官仪打断了我的结结巴巴,“你没有自动自觉地投入到这项工作中来!”她在会议桌那头踱了几步,用手里的金属棒指点身后的大屏幕——那里,正播放着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录像。“因为你的表现问题,这次发布会没有向国内公开,你浪费了宣传资源!”

我汗了一个,我看自己那样儿,确实有点象白痴。

“你不是个机器人,也不是什么牵线木偶!”上官仪的语气相当愤慨,“没有人胁迫你,没有人控制你!你坐在那里,是从党和人民的利益出发,修正错误,澄清事实,你完全是自发自愿的!”

“哦,当然。”我说,“我绝对是自觉的,没说过我不是啊——”

“问题是你得让人们相信我们!你自问做到了吗?”上官仪的声音越来越高。“现在外边的舆论都在传什么你知不知道?说你身不由己——”

“哎哎哎行了行了——”我打断了她的话,“这也不能全赖我!”我抗了个议。

领导同志们盯着我的目光都有点不知所云,但是显然大家的组织纪律观念都很强大,即便莫名其妙,也没有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什么的。

上官仪冷笑一声,手里的金属棒在会议桌上敲打几下,“那你说说,这事怪谁?谁应该负这个责?”

“我前面都说过了,你们没人听啊!”我大声反问她,“横刀是谁?他活在什么地方?在网络上啊!你们弄我到主席台坐着,谁能认识我?谁能熟悉我?谁能相信我?坐那不就跟个白痴似的,我还能怎么着?”

同志们的目光刷地一声又奔上官仪去了,显然我这话应该还是相当有见地滴,呵呵。

上官仪双手环胸,踱动了两步,好象在沉吟。过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说,“也许是这样吧。那——你的看法呢?应该怎么办?”

“好办啊!”我说,“上网!”

………………………………

各部门紧急行动起来,联合的。

稍事休息后,我随着上官仪,又匆匆赶往信息产业大楼。该大楼接待厅外,一行人迅速迎上前来,冲我们打招呼。

“上官博士,您好。”领头居中的这位有点面善,电视上经常有看到,好象是那个谁谁谁,此刻他的表情严肃而恭谨。“主要是各大网络媒体对吧?接我们通知,在北方的这些门户站都来了,正在会议厅里等着,您看还应该准备哪些地方——”

上官仪把手挥了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她转脸看着我,“沈宜修,你准备一下,再开个新闻发布会——”

“什么啊?晕!”我说,“又来开个什么会?烦不烦?”我的声音挺郁闷,“给我一台电脑,能上网的就行,弄那么复杂干嘛?”

是郁闷。说实话,我还真不想坐那主席台上,再白痴一回。

大伙儿的眼神又全落在我脸上。看得出来,大家都郁闷。

上官仪倒没什么表情,她又考虑了一下。“这样啊?”她边想边说,“这样也行,用你的工作方法,直接在网上发言吧,这边搞个网络直播。”

我高兴了。“这就对了,多简单啊一个事,也不用惊动那么大,劳民伤财。”我说。

三分钟后,有人报告说准备好了,马上可以开始工作。

离开接待大厅时,那位面善的领导同我握了握手,目光里充满鼓励,“去吧。”他的声音也很恳切,“争取把事情办好,让网络这块早日恢复秩序——”

“哦,好的,我一定尽力。”我说。

“呃,还有——”我又说,“您是信息产业这块的领导,对吗?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领导握着我的手,样子和蔼可亲,“提吧,尽管提。”他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接下来,我发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个光纤为什么这么贵?谁规定的?什么时候才能便宜下来,让咱老百姓也能享受享受百兆待遇?现在这带宽,太慢了跟个蜗牛似的您不觉得吗?”

“早就在网上提过这事,可是没人理我啊,还有手机这块也归您管吧?这个单向收费——”

领导愕然,看看我,又转脸看着上官仪,有点不好理解的样子。

上官仪美目冲我一瞪,“胡说什么啊你,扯些没边的事,还不快走!”

我嘿嘿一乐,放开领导的手,得意洋洋地跟着出去了。

第246章 虚构事件

依然没有进入状态。

我坐在电脑前,发愣中。

手没有痊愈,当然打不了字,我还是得靠嘴巴来说书,口授机宜才能对付。但是完全没有感觉,我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立马就停下来,脑袋里云山雾海懵懵懂懂,扯得辞不达意地,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这是在信息产业大楼一间相当伟岸壮阔的工作室里,现场所有人都屏声静气地盯着我看,大家都在紧张。横刀现身网络,要跟人们见面对话,这个消息通过各大媒体不遗余力地宣扬鼓噪,早已传遍天下,现在网上,无数人涌在无数坛子里,等待继119及网文小说事件后,横刀的又一次公众言论。网络直播已经开始,各大门户论坛也全部开放,准备同期传达发言,万事俱备,就差我嘴里吐的这把东风了。

但是,秀逗了,糊涂了,我居然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真他妈郁闷。我摸着脑门,尴尬地发现自己原来找不着北了。

负责记录传文的是俩小伙子,坐在我对面,瞪着眼睛有点不知所措,目光就跟探照灯似的,在我脸上刷刷刷地游走,更让我心烦意乱。

“谁让你们坐那里的?”我一把站起身来,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愤怒,“他妈的长得比我还帅,打算恶心人哪?滚滚滚,一边凉快去——”我想我知道自己混乱的根源了,这让我想哭。“换个姑娘来,要年轻漂亮,还得码字快的!”

边上的上官仪表情很不满。“发什么脾气?”她恼火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把脸别开了。“对不起,习惯不好。”我面无表情地说。

要求立马被满足,倒霉的帅哥们仓皇离座,下场换人。上官仪不再说话,也把脸别开了,她的眼神,有点悲悯的味道。

望着对面表情略显局促的女孩,我心里有点唏嘘,有点感慨。我在想,自己正在做的这些事情,如果她还能了解,不知道会不会又一次遭到鄙视。

是的,菲菲。希望我的想法,能够被你看见。

思维纳入习惯的轨道后,终于沉重地发动起来。

首先,当然是自陈身份,说明状况。我告诉人们,我是横刀,秋叶与横刀一书的作者,网文事件的当事者,所有问题的始作俑者,我对几个月来舆论的混乱负全部责任,过往的一切,都是来源于我的错误判断,我误导了大家。但是就象大家在新闻里看到的一样,我不但没有死,没有被禁锢,而且活得很好很健康——党和政府挽救了我,把我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我获得了新生。现在,我请求大家原谅我那些偏激任性的无组织无政府的错误言行,同时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恢复冷静,停止言论攻击,为网络环境的安静和干净作出努力、贡献力量。

对面女孩的拼字速度果然很快,运指如飞,把这些温文尔雅的话语同步送入各大论坛置顶。现场的人们松下一口气来,全体钦许地看着我,面现鼓励——除了上官仪。

她的样子严肃郑重,好象没有理会我具体在说什么,貌似心无旁骛。而且她跟我一样,眼睛也盯着对面墙上一长溜的大屏幕液晶屏——那里接驳网络,现在正显示网上各大论坛里的不同反应。

依然是那个比喻——就象一瓢水泼洒进油锅,这番悔过台词一经出台,立马闹翻了天,网络瞬间沸腾,无数跟帖涌了上来,每一个论坛里都是,情绪非常激动——悲哀失望、惊讶愤怒——怀着兴奋好奇期待关注诸般心情在安静等待的人们根本无法接受这个忏悔的横刀,坛子里充满谩骂攻击,有人甚至说,那个无惧无畏,永不退缩,象铁与血、冰与火一样的横刀早就已经死了,现在跟他们说话的这个,纯属行尸走肉,绝对假冒伪劣。

上官仪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是的,这些反应,就是目前网络上风传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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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再次重申:小说纯属虚构,完全架空,绝无目的,无非是逗个乐子散散心,谁一定要等同现实来理解,放什么小白脑残类狗p,拖出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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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心里有点感动,还有点欠疚——我承认,自己的说话确实精彩欠奉,不但正统,而且和谐,非常地不够横刀。我在想如果现在坐在网络终端那头的是我,在看过横刀前面的言论和小说,再来对比这番话,肯定也会难以置信,也会惊讶愤怒,也会悲哀失望,也会感觉受到愚弄、被人玩了。

是的我知道。这确实不是横刀的说话方式,不过没有关系,下面还有,那些才是。

“我了解大家的想法,罪恶和腐败确实值得痛恨,真相理应被披露出来——横刀也是这么希望。”我说,“但是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看我,又看站我身边的上官仪,她的目光犹犹豫豫,好象在询问这些话能不能如实记录下来。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往下说。“我曾经有一个梦想。”我说,“就是关于制约关于监督——我希望有一种方式,能够真正独立于体制之外存在,不受压制,不受威胁——这种方式,可以让事实不被隐匿,可以保证人们真正了解我们的生活状况,了解事物的真相。”

“为什么提这个呢?”我站起身来,开始踱步,边想边说,“那是因为横刀的亲身感受,在经历很多事情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说,“我在想,也许网络能够做到,舆论能够做到。”

“至于横刀和秋叶究竟经历过什么,我的判断到底错在什么地方,现在已经无所谓,也不用再提了。”我说,“首先我们肯定还活着,而且没有被冤枉,没有受惩罚,这一点我向大家保证。”

“党是英明的伟大的,不会让错误永远存在。”我说。

“然后呢——”我又说,“具体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真也好假也好,都不再是问题的关键——”我说,“关键是我和大家一起,看见了希望,看见了足以让腐败者作恶者惧怕的力量——是的,言论自由,舆论力量,能够揭露真相,能够保证错误不再被有意制造,或者说制造错误的罪人不能逃脱惩罚,必会付出代价。”

“这是发展的趋势,进步的象征。”我说。“也是党一直在努力的方向。”说到这里时,我停顿了一下,望着对面那女孩,她还没有把我的话发上去。我又侧脸看上官仪,发现她的视线正停留在我脸上,她的样子若有所思。

“传吧。”良久之后,上官仪朝对面挥了挥手。

应该说,这一大段话有点晦涩,有点隐讳,还有点莫名其妙。我看见那些坛子里稍稍安静了一点,应该大家都在努力思考横刀的意思。

“是的,通过横刀的经历,相信大家都看到了。”我又说。“就是舆论的力量,权力的监督。以及党的决心和意志。”

这些话,我想能够被那些关注政治关注事件的人们思考。他们应该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就是一个非典型的个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预防体系,是怎样保证错误不会重犯,不会随时随地都有无辜的人们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付出代价受到惩罚。

所以,人们思考过后,依然不能接受。过了一会儿,很多帖又上来了,大家都在表示怀疑,他们说我提的这些——比如言论自由比如权力监督的实现,如何证明?怎样证明?谁来证明?

我笑。“民主在发展。”我说。“我可以证明,甚至可以举例。”

“大家可以表达怀疑的意愿,可以提这样那样的尖锐问题不被追究,可以在我说完话之后,对我用到控制洗脑妥协投降这些字眼来表示异议,这就是言论自由。”

“具体而真实。”我说,“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因为大家提出这些而惩罚你们,你们不用担心会付出代价——这就是民主进步的具体表现。”

“想想以前吧。”我说,“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自由的言论时期?曾经有过多少因言兴罪的案例?文字冤狱难道是只个故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有很多史实,我就不谈了。现在,横刀绝对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发表过那么多过激的言论,现在居然还能坐在这里跟大家聊天对话,大家应该感到欣喜。足以证明观念的进步,言论的自由。”我说,“党在为保障人民的权利持续努力。”

第247章 小人

应该说这这番讲话很有效果,立马给火爆的坛子里降了温,直接可以观察出来——坛子里的帖子依然满天飞,但是那些激烈尖刻的言辞少了许多,应该大家对比例证,回顾史实,理解了我的说法吧——当然能够理解,因为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要相信党的决心和意志,”我说,“打击犯罪惩治腐败反对集权实行民主,这些目标都会实现,但是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过程。”我说,“横刀经历的那些事情,依然处于调查之中,也需要时间来证明——我的判断是错误的,我的小说是虚构的——这些都需要证明,都需要时间。”

是的,时间,我说。最好的魔术师,最棒的转换器,我们大家都需要。所有的改变,最终都会由它来完成——即使这种改变在时间之初是如何地不能被接受。

我承认这是一场艰难的对话,艰难来自于我的陈述方式——事实上我选择了一种沉闷乏味抽象空洞的方式来陈述观点,实在太他妈象政治了,这让我有点晕眩。

产生晕眩感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上官仪。

她双手环胸,静静地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眼神凝固,让我心里直发毛。在她身旁,政治排成一溜,也在注视我观察我。呃,我的意思,应该是指政治家——那些委员候补委员们眼也不眨地看着我夸夸其谈大话连篇,这带给我相当大的压力,我背脊凉嗖嗖地,找到一种关公面前耍刀的惊心动魄感。

我的晕眩与恐惧如此具体真实,以至于在多说几句话以后,我不得不停顿下来,努力重新整理思维,理一理脑子里的头绪万千。

人们看出我的紧张来——确实紧张了,我频频回首,仓皇狼顾,越说越不得劲——这才发现,就算经历得再多,我其实也还是个小人物,这样的大场面下,真没办法做到安之若素心平气和,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方式,对我的心理素质而言,绝对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没有关系,你做得很好。”上官仪突然走上前来,在我肩头拍了拍,她在安慰我,“正象你所说的,言论自由——只要不违犯法律,你有按照自己意愿表达观点的权力。”她说,“而且这个权力,人人都享有。”

“哦。”我侧过脸去,让人擦试额头上的淋漓冷汗,“谢谢。”我说。

“继续。”上官仪微笑,“让人们了解他们的权力,让他们畅所欲言。”

“哦,好的。”我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跟大家探讨起很多话题来——体制改革、民主进程、司法体系、审判制度,等等等等。

我从自己的切身体会出发,坐而论道,把这些大且抽象的政治名词具体分解,泛现实化地跟若干坛子里有兴趣的人们自由切磋了一回,同时我们一起热烈地憧憬政治的未来。

这不是什么对话,其实是一次无边无际的海聊,不知道有没有谁试过?估计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因为咱这硬件条件没得比啊!看看身后这个强大的团队队容,晕,没想过,真没想到过。

我在电视墙下来回游走,看那些不同坛子里的热帖,回文应答,直喷到口吐白沫面红耳赤。对面的拼字员mm已经明显不支,对付这种以一当n万的海聊对喷大场面,她火候还差得远,节奏不到,速度上频频告急。于是人手不断增加更新,由2p到3p再到4p5p,后来达到七p之巨,而且随着讨论高潮的到来,貌似每位mm都忙得不可开交,马不停蹄地把手上键盘敲得哗哗乱响,将这间偌大的工作室,弄得热火朝天,就跟一生意兴隆的网吧似的。

老实说,如今这年头,不到网上混,可千万别吹嘘自己见多识广学富五车。天下之大,能人之多,到地方才能感觉出来——大隐隐于网,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比如现在的万人战聊天过程中,我就明显感觉自己储备不够,底火不足,面对网友们抛过来的那些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高竿的问题,我有点抵挡不住,在规避了n次攻击以后,我转眼望向上官仪,用目光向她求援。

上官仪好象没打算为我提供什么支援。“随便谈。”她踱了几步,慢慢悠悠地说,“没有谁规定你怎么做——想怎么谈就怎么谈,这是你的战场。”

没办法,于是我只有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事情不好说,这个不能说,这个我不会说,云云。不过也没什么,这几个小时过来,气氛明显缓和了,人们跟我的探讨已经向学术领域倾斜,那些愤懑的情绪淡化了许多。再到后来,大家开始就一些无法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的问题展开激烈互辩,并且要求我的评判仲裁,每个坛子里的空气都很活跃。

我松下一口气,从大家的反应来看,我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战略目的基本达到。

是的,这确实是一场战争——我的目的并不是要战胜谁,只是希望人们了解几个意思:一,横刀没有死去,精神和肉体都健康完好;二,横刀没有被割喉没有被洗脑,他是自由的,依然可以说出自己要说的话;三,所有其他事情,留给时间证明。

………………………………

事态的发展,其实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事情的解决,也并不困难,但是——只能由我来完成,因为横刀确实是整个事件的系铃者,只要人们相信是出于横刀本人的言论,解这个铃就不存在什么问题。

………………………………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直保持这个工作状态,随时响应人们的沟通意愿,和他们聊天对话,探讨研究。战果不断扩大,网络情绪慢慢被疏导,世界渐渐清静,最后终于尘埃落定。

………………………………

当然,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样无言的结果——我看见很多尖锐的叫骂,从来没有停歇过,说横刀其实是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背弃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忘记了很多不该忘却的记忆,而且虚伪、装b——横刀的本质,就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

对于这些意见,我无视——骂也好,赞也好,冲我而来的言论已经完全无关大局——而我的神经在这一点上自信已经磨砺得足够粗壮,也就是说,至少现在,口水是淹不死我了。

………………………………

当然,心,难免会有点痛楚。因为这样的话语,绝对诛心。

呃,也无视吧。我想。

第248章 退出江湖

究竟连续奋战了多少天,我已经忘了。

只记得自己一直泡在网上,泡在坛子里,泡在信息产业大楼这间设备精良装饰考究的办公室里,无时无刻,不眠不休。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事的其实是一项相当耗费精力的工作。头晕目眩,气荡神摇,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瘦下来,很快呈现一副形销骨立独立寒秋的模样,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知道,工作强度绝不至于带给我如此大的压力,不至于让我消瘦,不至于让我神伤。我在网上生涯中曾经有过那么多次聊天或者说对喷的时候,这一回绝对是最梦幻的经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身旁助手们有着极度驯服的配合,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身后伫立超级豪华的团队阵容,政治海洋,深不可测;我的生活细节受到最细心的照料,周到殷勤,无微不至。事实上,这种规格待遇是任何人任何一次上网都不可能享受到的,这让我的工作方式,看上去从容潇洒,高贵而绅士。

但是——我仔细回想一下,其实,好象,这些都是多余的,我不太需要。从经历上来看,我可以很卑微很低调地工作——只要活着,只要一部手机,只要一个工棚,我就能正常运转,我就能驰骋网络,傲啸江湖,好象就是这样。

是的,网络,江湖。我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的江湖,曾经是那样热血沸腾、汹涌澎湃,现在,我却试图让它冷却下来,安静下来。我一手制造了混乱,却又希望重归秩序,我曾经为我的刀我的笔系上爱和恨的风铃,系上铁与血的旗帜,我痛苦而兴奋地投入战斗,带着我的全部激情;现在,我却不得不怀着另外一种痛苦亲手将我的铃我的旗帜撕解开来,不再有兴奋,不再有激情——是的,我背离了本源,背离了爱恨,背离了网络,背离了自己的江湖,我从最激烈的战斗中抽身而出,我做了逃兵,并且心甘情愿地接受耻辱,我不再横刀。

所以,痛了,瘦了。

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在网上,但是,不在q上。

我不敢上q。我的q里,有我的书友——那些最铁杆的支持者,最坚定的朋友们。他们为我做过无数高难度的危险动作,呼吁呐喊,转帖发文,在铁血冰火的过程里,我们共同经历,一起成长。我的q,曾经是我最安全可靠的大后方。但是现在,后方变成前线,我的朋友们,变成了最毒的毒蛇。来自他们的攻击,痛入我的血髓。

在告全体网民的公开声明和发言之后,我登陆过自己的群,我想了解朋友们的看法,我想跟他们沟通一下解释一下——但是,没能做到这一点,我很快地关q下了线。

因为,面对拷问,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能承受之重。

丸子、冰,还有藏宝。是最尖刻的打击者,他们的谩骂让人心悸。

“为什么还要上来?”他们问我。“你把大家都当成了sb,其实,你才是最大的sb!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蒙蔽知道吗?——因为我们听过你的誓言。”

“………………”我无语。

“记得你曾经告诉过大家什么吗?你不要政治,只要真相,你绝不退让,你会誓死抵抗——这些话,请你再重复一遍。”

“………………”继续无言。不不不,不会说不能说,我也不想说。我想。

“如果不打算说话,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也不会再听你说什么。现在,请你离开这个群,滚出去。”他们说,“这个群是横刀建的,你没有资格呆在这里——你毁了誓言,毁了秋叶,毁了那么多盼望真相的期待,你也毁了自己的小说,你不配横刀。”

“………………”我沉默了一会儿。在这里,我无法高谈阔论,也不能讲什么豪言壮语。沉默之后,只能退出。

就这样,我滚了出来,一句话也没有说。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就这样,我离开了我的朋友,离开了我的江湖,我的世界。

就这样,在n天以后,在网络上,在论坛里,我觉得那些应该陈述的话语已经全部到位,空谷足音,野渡无人,横刀的经历不再被人们关注——或者说,就算有人继续关注,也是以对我的谩骂和侮辱为方式——是的,结束了,这些不再重要。在征求同志们的意见后,我把属于自己的所有横刀id全部删除彻底删除,一次性的,以永不恢复的方式。

事实上,很痛。但是,没有后悔。

是的,不需要后悔——横刀的故事,已经讲完了。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横刀。

………………………………

我的病情,又有了反复,有点发烧。据说,是连日疲累引发的。还据说,我必须卧床休息。

“好好躺几天,安心养病,不用考虑太多。”上官仪在我的病床前踱来踱去,她的模样,非常平和。“事情解决得很好。”她说,“你表现得很成熟。”

“哦,谢谢。”我说。

“舍弃小我,服从全局。”上官仪说,“大家对你的做法都表示满意。”

“谢谢。”我说,“那么现在,事情做完了——我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理?”

“处理?”上官仪微微一笑,“你已经被处理过了,不是吗?嗯——或者说,你正在被处理的过程中。”

“留党察看——你的表现很重要。”她说,“努力工作吧。”

然后她好象准备离开病房,但是在门口又停下了身子。她站在那里考虑了一会儿,才又回过头来问我,“还有——”她说,“告诉我,你的工作意义。还有你的生命目的——你为什么而活?”

这应该是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我略微考虑了一下,很快给出答案。“感恩。”我说。

“组织让我获得新生,我必须感恩。”我又补充了一句。

上官仪又笑起来。“是吗?”她看着我说,“很好的想法。”

“养好病吧,争取早日康复。”她说,“领导人要接见你。”

“领导人?”我感觉没听得太明白。“哪位?”

上官仪没有回答我。她的脸上,有神圣的光芒。

第249章 惶恐

转眼到了三月底,正是最好的季节,春意盎然。这才发现,跟我以前揣摩想象的确实不太一样,原来北方的春天,也可以很温暖。

在床上又躺了差不多半个月有余,每天扎针输液,灌汤换药,渐渐地身子不再滞重,手上慢慢有了力道,我的气色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自我感觉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病情的具体那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就感觉这部队医院的医术挺高明,对咱的护理照料也精心,就跟养朵花似的小心翼翼,搞得我都不太好意思。我甚至在琢磨是不是出院以后得写封感谢信送面锦旗什么的过来,也好表示一下我这敬佩之心、感念之情。

就是有点无聊。上官仪这些天一直没有出现,好象平空消失了,这让我觉得颇为失落——因为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对象。而且我发现,前段时间频繁出现的探视人群也跟着一块消失,再无影踪——虽然并不觉得这样那样的探视能更快更好地带给我健康,但是毕竟闷的时间一长,不太自在。

当然,无聊和烦闷没有持续太久,我终于等到了接见——哦不对,对于我来说,应该称为晋见。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并没有感觉在等待,不知道会有这么一次晋见,也没有谁具体告诉过我什么。

那天我正带着两个小护士在医院的花坛里转悠呢,我一边活动身子,一边跟她们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逗她们说话,企图达到解闷散心的目的。

是新换的班,过来的这两位不太熟悉,以前没见过的军装护士mm,年龄不大,气质不俗,长相都很养眼,而且看得出来训练有素,品位极高。此刻她们集体呈现彬彬有礼斯文矜持状,跟在我后边,对我说的那些撩拨话语,报以很有礼貌的微笑。

我用手指着坛子里的花花草草,讲了一个很黄很暴力的成人笑话,抖开两个包袱,然后把自己弄得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首长,您真幽默。”军装mm们说。说这话的时候,她们脸上挂着纯礼节性的微笑,依然斯文,依然矜持,这让我觉得有点无趣。

“我不是首长。”我郁闷地说,“都告诉过你们一百遍了,你们不能这么叫我。”

“是的,好的,首长。”她们依然保持十五度微笑,依然很有礼貌。

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还无聊。晕。

我讪讪地收起了笑容,开始认真仔细地欣赏坛子里的花。持续郁闷中。

确实郁闷,因为咱这身份。我现在的身份——莫名其妙。我不是什么首长,这个可以肯定,绝无疑义。但是,连日来我驻扎停留在这个部队总医院的高干病房里,免费疗养,享受特护待遇,看起来真的貌似首长,真是晕。只能说句,莫名其妙。

我现在,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然后,我的有关身份的定位思考还没来得及全面展开,同志们就来了。

一群人出现在我面前,有军装也有便衣,他们走过来的姿势职业规范,步伐坚定有力。领头的是位身着便装的中年同志,表情肃穆,神色庄严,从外形上看倒没什么特征,瞧不出身份来。但是从他的气度猜测,我想,应该算是真正的首长吧。

“是沈宜修同志吗?”人群在我身前站定,那位中年同志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我几眼,然后向我提出问题。“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呃?”我说,依然莫名其妙。“没问题啊,谢谢。”

“哦,这样就好——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能跟我们来一趟吗?”这位首长状的同志也很有礼貌,很有素养。彬彬有礼,斯文矜持。

“去哪里?请问你们是——”我有点摸不到头脑的意思。

后边另外一人拿出个什么东西来,好象是证件一类的,在我眼前晃了晃。“办公厅警卫局。请你过去有点事情。”那人说。

措不及防,眼花缭乱。

“哦——”我有点张皇感,嗯,好象,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内——

“久仰久仰——”情况来得太过突然,弄得我有点慌神。我想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久闻大名,如雷灌——”

“请跟我们来吧。”中年同志微微一笑,打断了我的不知所云。

………………………………

坐在警卫局的车里,看不见外面,车窗全部拉着帘的。

但是我能够清楚意识到,自己是在朝哪个位置前进,这种想法,让我异常惶恐。“呃——同志——”前座坐着一位军装帅哥,我在跟他打招呼,希望可以从他那里找到一点状况提示。

那位同志没有搭理我。他目视前方,表情平淡漠然,对我的招呼充耳不闻,没有任何要同我交谈或者倾听我说话的意思。我只能停下嘴来,继续在心里打鼓,琢磨盘恒自己脑袋里的一头雾水。

然后好象,经过了那道著名的红墙,还有那片海。

………………………………

好象终于到了地方,有人把车门拉开来。

我一脸茫然地下车。然后,又是例行检查。

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在医院临行前,这一系列动作已经做过一遍,现在,只是重复而已——但是,我完全理解。

安全问题,第一问题。

………………………………

“请跟我来。”还是那位中年同志,在例行程序后,他朝我点了点头,他的样子很和蔼,但是也很严肃。

我象一个木偶,傻不愣登地,听到招呼,赶紧跟了上去,诚惶诚恐地,一步也不敢落下。我感觉自己在做梦,而且是身处在一个最陌生的梦境,我害怕一不留神把自己给弄丢了。

………………………………

再然后,在一处古色古香的院落前,我看到了上官仪。

和我身前那位同志一模一样。

一样的和蔼,一样的严肃。

第250章 紧张时刻

上官仪还是保持那个恬淡的姿态,在台阶上施施然地来回踱着步子,眼神悠远,揽臂沉思,直到我们出现。

“来了?”她停下脚步来,瞟了我一眼,然后告诉我说,“进去吧,只能有十五分钟。”

“哦。”我跟在中年同志的身后,脚下不停,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我没太弄明白情况。

上官仪侧脸盯着我,目光不象平时那么从容镇定,居然带了一丝紧张,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这让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

所以,后来——我出糗了。

警卫们把门打开来。上官仪跟在后边,我们一同迈步进入这间传说中的上书房。

然后,见到了领导人。

是的,我看到了。就是领导人,真是领导人,不是传说——事实上,我对他,相当熟悉。

对的,就象每天都能在新闻里看到的一样,领导人的样子温文敦儒,平易近人,一位慈和的长者。

而且我还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就是——我们进来的时候,领导人正在——上网。

先前那位中年同志走到他的身后,轻轻说了句话,然后领导人就转过脸,他在注视我。“你好啊小同志。”他说,然后把手朝我这个方向伸出来。

望着熟悉而亲切的微笑,我的脑袋好象被雷猛然劈中,赶紧一步跨上前去,双手握定了领导人的手,“您好,您好,首长好。”有点语无伦次感。

事实上,这个时候,我很慌乱。我直视着领导人发呆,然后突然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很不合适,赶紧又把视线移开,我看到旁边书桌上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网页,是一个政府门户站的论坛。

“很年轻嘛。”领导人的声音也跟电视里完全一样,温润和蔼。

“是的,是的。”我说,然后感觉这样回答不妥,赶紧又说,“您也很年轻——”

“呃——我的意思是说——”我又结结巴巴地补充,“比电视里年轻多了。”

脚抖手麻,我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在说的什么——天哪,谁能帮帮我,给我镇定!

上官仪帮了我一把。

她在后边扯了扯我的衣服。

“放开手。”她低声说。

“哦,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状,连忙把领导人放开来,我的手在衣服上了摸了摸,我感觉很窘迫。

领导人莞尔,他抬起手来指指我,“还是太年轻啊!”他说。

先前那位中年同志,还有上官仪同志,都笑了。

我很不好意思地搔搔脑门,好象出汗了。

“不要紧张嘛,随便点好。”领导人微笑着说,“年轻人,应该要有股虎气——什么是虎气知道吗?”他在问我。

“啊?”我说,依然紧张不休——没法不紧张,真的。事实上,领导人的态度绝对平和安祥,一点也没拿出什么君临天下的架子,但是我,呃,只能说句,我这个人,见识太少,心理素质也不好,上不得大台盘的,好象是这样。

或者换句话说,我其实真是个小白,在这种关键时候,刚刚来时路上想象的那些侃侃而谈从容应对的名士风度,全他妈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想了半天,然而除了混乱之外,没有找到其他答案。“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羞愧地说,估计已经面红耳赤了,“我真不知道——什么叫那个虎气。”

我在心里痛骂自己——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领导人注视了我一会。“坦坦荡荡,浩然正气。”他徐徐地说,“不唯书,不唯上,能够坚持真理。”他说,“心底无私,胸怀就能开阔,天地就能宽广。无私才能无畏,对不对?”

“哦,哦,是的,对的。”我点头的速度很快,频率很高。“谢谢您的教诲。”我说。

领导人显然对我温驯的态度有点疑惑。“听说你有过一些过激举动,是这样吗?”他嘴角噙笑,又问了一个让我很不适应的问题。

说到这个上面来了,我很恐惧。没想到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行为,居然领导人都知道了,真晕!只是不清楚他提的是哪一件。“是的是的。”我尴尬地说,“确实很不理智,我承认错误。”

领导人摇摇头,他望着身边的上官仪。“不太象啊。”他说,“没你们反映的那么野嘛!”

哦?野?突然想起来了,他说的应该就是那件事。我感觉很汗,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

“首长。”我摸着脑袋,一边考虑一边期期艾艾地说,“呃——您给老百姓办过很多好事实事,真心为人民谋福利,您是一位真正的伟人。对于您,除了敬仰,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我确实很紧张。”我又说。“面对伟人,紧张是自然的,这个您得理解。”

领导人又笑起来,很爽朗。他的视线转回到我脸上。“这是在给我们戴高帽子啊。”他说,“但是,我可以代表中央接受你的这个敬意,或者说鼓励。”他的声音严肃起来,“为人民谋福利,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一起努力吧。”

“对于民族,还有国家,每个人都负有责任。”领导人又说。“你也应该这样。”

“是的。”我说。

领导人沉吟了一会,然后又看着我。“应该想办法提高自己,学习让人进步。”他说,“少一点偏颇,少一点愤激。看待问题,尽量能够全面一点客观一点,这是有必要的。”

“是的。”我说。

“当然,坚持精神是对,是好的。”领导人又说,“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有利于党,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国家,我们都必须坚持,绝不动摇。”

“是的。”我说。“坚持。”

然后看见中年同志俯下身子,在领导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应该是在提醒他谈话的时间。

“那好吧,就这样。”他朝我点点头,结束了这次接见。

“记住你的责任。”这是领导人最后提醒我的。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郑重庄严,但是眼神非常温暖,我感觉那是他对我的鼓励。

“是的,我会记住的。”我说。“谢谢。”

………………………………

就这样,对于我来说,此次晋见完成了。退出这间天下无双的书房时,我的腿脚依然在颤抖不休,而且背脊全是汗水,热辣辣地——虽然这里的温度绝对宜人,但是我,没办法控制流汗。

上官仪跟着我出来的,然后我们一块等候警卫局的护送车辆。她脸上平平淡淡地没什么表情,同时一言不发,让我有点吃不上劲。

“仪姐?”我试探着发了个问,“没什么问题吧?”

她终于转过脸来望了我一眼,然后——我们同时伸了伸舌头,吐了一口长气。

“呃——”我有点吃惊,“你也在紧张啊?还以为只有我——”

“笨蛋。”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她好象不屑跟我多说什么,把身子又拧回去了,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她在偷笑,好象。

呃,我的笨拙慌张让她见笑了。我摸了摸脑袋,觉得有点不知所云。

正常现象正常现象,我又安慰自己,这可是面圣啊,又来得这么突然——我等凡夫俗子,有点那个小反应不意外吧?我想。

………………………………

身体基本痊愈,我很快出了院,然后住进另一个院。

真是这样的,我晕。

是在西山的一个去处,环境非常幽雅,警卫也异常森严。这里出入的人不多,而且看起来都是很老的干部,都是很高的级别,都是来疗养的,绝对。

除了我之外。

………………………………

“老干部疗养院——”从医院出来那天,在车开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园林状处所,我看着门口站姿笔直的岗哨战士们,然后一字一顿地念那大门侧旁的单位名称,我当时就有点发愣。

“是的,组织安排。”上官仪面无表情地说,“以后你就住这儿了,八十七号楼,专人负责管理你的生活。”

“晕!”我抗了个议,“我不老!不是老干部!”

上官仪一点也不在意我想的什么。“以后会是的。”她淡淡地说。

愕然。

………………………………

组织关怀下,很快我又被安排了新的工作。

非常莫名其妙的工作岗位,从来没听说过。而且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居然会这样。

政策与理论研究室。

副研究员。

听见了吗?政策,理论,研究员——还带副的,这玩意是用来干嘛的?有谁知道?

晕。

第251章 葵花宝典与资本论

疗养院八十七号楼是一幢古旧的两层小楼房,典型的老莫式前苏风格,方方正正,大开大阖,有着造型生猛刚烈的线条轮廓,柱子倍大,墙壁n厚,一看就知道是产生于某个特定历史时期下的政治遗留物。当然,这种味道我并不抗拒,甚至还觉得有点依稀仿佛的怀旧感,虽然那个年代我并未历经,但是,我曾经充满向往和渴望。

是的,这样的建筑,有点厚重,有点笨拙。但是,笨拙的极致,其实是优雅的风度。

没错,优雅,风度。在这个越来越浮躁的世界,已然消逝,荡去无踪,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然而记忆中那些向往的美好——追忆似水流年,人们都曾经年轻——

青春,欢笑,歌声,舞蹈,风琴,篝火,白衣飘飘的年代;桦树林里,羞涩的姑娘,伴随红莓花儿,静静开放,还有无尽河流上明媚的阳光——喀秋莎。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我坐在窗前貌似年龄同样老旧的一把藤椅上,望着楼下花开灿烂的园圃,满怀惆怅地唱歌。深情,且忧郁,有点象神经质的诗人,而且是四处吟游的那种,汗。

没办法,在这种充满怀旧气氛的环境里,人的思念很容易被勾引起来,进而产生歌唱的欲望和冲动。

我承认,唱歌的时候,我确实是在思念。我想的是悬崖上展览千年的神女,她曾经为我唱过这个异域情歌,在天之涯在海之角。那一天,风很急浪很大,海的背景前,有长袖飘飘,有白衣胜雪。

可是现在,神女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站在我面前的却是另外一尊女神。同样的风华绝代,不一样的冷若冰霜。

这个房间很大,屋角居然还有一架钢琴,此刻上官仪正倚靠在琴边上,不动声色地望着我。

“您就不能坐下来弹上一曲,顺便帮我伴个奏吗?”我说,有种百无聊赖感……

“不必了。”上官仪淡淡地说,“你唱得很好,很有感情,不需要伴奏。”

“那倒也是。”我懒洋洋地说,“还有这歌可能得用手风琴来,效果会正宗点——”

“沈宜修!”上官仪打断了我的无聊,她的声音严厉起来,“为什么要颓废?——你的追求在哪里?你的坚持在哪里?你的责任在哪里?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抬起眼来看她,我觉得她好象真生气了。

上官仪是来宣布我的工作任命的。但是我对她说的那些没有一点兴趣,所以我觉得无聊。

“仪姐,我也不想。”我郁闷地说,“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还以为会让我去纪委——”

“服从组织安排!”上官仪毫不迟疑地再次打断我的话,“没人愿意你去那里!”

“不会吧?”我说,“那次在医院——”

“没有人希望你去那里!”上官仪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说说而已,何必当真?”她在冷笑,“这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

愕然。我歪着头琢磨了一把她话里的意思,但是没有找到结果。然后我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那——这个研究员是什么意思?我能研究个什么?”

确实不明白,而且很失望——连日来,综合各种信息,我可以肯定组织上会对我有一个明确合理的安排,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闲职,好象准备把我挂起来了,而且还摆出一副要让我老死是乡的架势,真是不能忍受。

“国家的政策和理论,就是你的研究内容。”上官仪说,“或者说,国策。”

“拜托,大姐!”我冲着上官仪笑,我被她的严肃劲儿给逗乐了,“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我无可奈何地说,“我就知道这个,还有三国策,呃,这个是游戏——”

“没人跟你开玩笑!你认真点好不好?”上官仪的样子非常恼火,“你必须知道,理论和政策,放在国家的高度,是非常重要的!意味着我们前进的方向!”她的声音很高亢,“这个工作,是我提的建议!我认为可以发挥你的优势和长处——”

我张口结舌地望着她发脾气,一边在脑子里盘算自己的长处是什么,究竟怎么样才能跟国家跟前进这样的高档字眼发生关系。

上官仪回答了我。“你的笔!你在宣传上表现出来的鼓动力!”

“但是现在,你的理论层次太浅,高度不够,缺乏居高临下纵览全局的视角。所以首先你必须提高自己,充实自己——学习使人进步,你需要学习。”她对我下了一个判断,形成一个结论。

“哦,知道了。”我怏怏地说。看到上官仪认真坚决的态势,我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好象没有其他选择。

“小陆!”上官仪提高声音,向门外招唤一句。马上有位mm悄无声息地进来,站到她身前,低眉敛目地,大气也不多喘一口。“首长,请指示。”mm说。

小陆是这个八十七号楼的服务员,一位军装mm,专门用来负责服务咱的,好象是。

“请把楼下客厅那文件袋拿上来,茶几上那个。”上官仪依然看着我,眼也不抬地吩咐说。“拿给他。”又抬手指指我。

“是的,首长。”小陆退了出去,依然悄无声息,象猫一样。我怀疑她的鞋底也有个肉垫的。

这位小陆,肯定算得上甲级美女——无论气质,还是身材,放到地方上,那就是一骄人尤物,男士恩宠。但是在这儿,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美女们应有的傲慢态势,处处恭谨有礼,惟命是从,跟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似的。呃,应该说,充分证明了咱组织精心调教的效果。在这个高干疗养院里,这样温顺可人的mm还有很多,都是用来服务或者说护理前来疗养的首长们的,这点我知道。

所以我尴尬了,跟在医院里一样的想法,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高干,我在这块地,就是个鱼目混珠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啊,这一点我也知道。所以每次听到小陆称呼我首长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羞愧,有种偷人东西的心惊肉跳感,我立马就会出言制止她。但是——没用。

“首长。”小陆很快进来了,她走到我边上,恭谨地把手里的文件袋递上来,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好象手里捧着的是一个珍稀国宝,一不留神就能掉地上砸碎了一样。“给您。”她说。

我随手把袋子接过来。“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首长!”我有点烦躁,说话时下意识地抬眼瞅着对面的上官仪——我可真不想让她以为我在这儿搞独立王国,闭门造车地充什么老大,那可真是个要命的人品问题了。

“是的,首长。”还是这句。

服了。我泄气。

上官仪倒是没什么反应,浅浅淡淡地看着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打开,看看吧。”她说,“领导人亲自开列的书目,你务必掌握的。”

“不管你有没有读过,都请你一定温习牢记,重新理解。你的思想,必须增加厚度,要形成正确的理论,就必须有正确的历史观哲学观,还有政治观,这些是大前提。”

“哦,是吗?”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文件袋,我的手有点抖抖索索,感觉自己好象正准备翻阅一本绝世武学秘籍——九阳九阴独孤九剑档次的(呃,题外话,为什么,顶级宝典都会带个九的?莫名其妙!)

呃,宝典宝典,葵花宝典——这个没带九。

胡思乱想这些乱七八糟,是因为上官仪的表情足够郑重,让我极大地产生了一种临场混乱感,不知所云。然后,我从手上的纸笺上,果然瞻仰到领导人的墨宝——我有印象的,记得以前在网上,就见识过他的题词,龙飞凤舞,潇洒不羁,绝对好书法——再然后,我感觉挨了当头棒击,脑子里一下就小白了。

一排书目,清清楚楚。摆在抬头第一行的第一个就是——资—本—论!

我倒。

我的神,真是宝典啊,宝贵的经典,如此高深,我晕。

定了定神,又往下看,还好,下面列出的名字有些我看过,就没那么恐惧了。

反杜林论。费尔巴哈及其古典哲学的终结。某某某选集第某卷……

等等等等。

我略略数了一下,果然九本,正暗合了顶级宝典之意,不由得心中崇敬的想法油然而生——可见圣贤之道,殊途同归,那是一点都没有错的。

第252章 工作与学习

但是——其实——我很失望,那是真的。

“就这些?”我抬起眼来看着上官仪,“有几本大学里就读过,开了课的。资本论大块头了些,确实没怎么看,好几百万字啊!不过——就算重新拜读一遍,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吧?”

“这部分是经典哲学,目前你要学习的内容。还有很多历史政治方面的,以后会陆续给你开书目。”上官仪的话让我吸了口凉气。“不但全部要看,而且是研读。看完之后写心得,到时候检查,会考察你的理解程度。”

我在心里叫苦不迭。

“还有。”上官仪脸上终于挂了一点微笑,“你们研究室的图书馆就设在这个疗养院里,你手上的文件袋里有个借阅证,是特级资格,你可以调阅任何级别的文献资料。”

“哦。”我说。“谢谢。”

“这一点很重要。”上官仪好象对我轻描淡写的反应不太满意,又提醒我说,“要想有高度,要想形成正确的客观的全面的观点,必须对所有事物都有清晰无误的了解。”她说,“真实的历史政治和哲学,这里都有——努力学习吧。”

“…………………”我无话可说。

………………………………

就这样,在西山疗养院这处世外桃源里,我按照最高指示,重新发愤,研读典籍,又一次开始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求学生涯。

不仅仅是求学那么简单,或者可以换句话说,这是一次潜心修炼,是向一个高度攀爬的艰难历程。

再换句话说,我正在执行的,是一项国家任务。无视困难,必须要达到的目标。

我沉下心来,放下包袱开动机器,拿出了孜孜不倦、焚膏继晷(汗,这个词n难的,百度n多次才找到)的大无畏学习精神,克服一切有形和无形的困难,努力前行。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说实话,那一刻在打开文件袋,看到领导人专门开列的读书清单时,我颇有点不以为然,感觉这些其实没什么特别。就算没看过,我也知道,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大必要,还弄得这么神秘兮兮郑重其事,跟传功授法一样。

后来终于发现,我错了,真是错了。我为那个心态道歉,当时的想法,两个字,幼稚。再加两个字,肤浅。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林林总总的典籍,以前确实有所闻有所读,只不过我从来没有试图真正去了解它们,我对这类事物有点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这样的读书态度,非常地不端正,理应受到批判。

但是——这些也不是重读经典能够收获启迪的真实原因。

真正的原因,不是态度,而在于高度。

是的,高度。鸟瞰视角。没有从一个高点俯瞰过这些,就不可能产生真正的理解。

而现在,我就站在一个高点,俯视这一切。政治,哲学,还有历史。我渐渐明白,渐渐通彻,我理解了很多以前非常模糊非常遥远的事物,以及产生这些事物的本源。

我的特级阅览证,不限保密级别的了解权,在我的悟道过程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告诉我真相。通过它,我亲眼目睹了神话如何演变成传说,传说成为故事,故事又怎样被哲学提炼,最终凝成墨写的历史。(这段话,17的读者大大们,很眼熟吧?是的,血大的经典词,这里借过来倒着说了,嘿嘿。不过,很能说明问题)。

而在这场复杂而抽象的演变过程中,政治,就是催化剂,它让神话成为真相。意识形态,永远服务于统治者。

我开始反思,并且为自己曾经苦苦追寻的举动自感羞愧。是的,我太不了解政治了。我的那些举动,现在回过头来一看,是那么天真幼稚、简单肤浅,我从来就没有明白过上层建筑的真实需求,什么是统治阶级想要的。我的失败,理所当然。

对照真理,对照经典,对照那些墨写的历史、血写的真实,我一次次审视自己。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愚昧。

是的,愚昧——经典告诉我的。比如说——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这就是一个真理。

那么我有什么?我的武器是什么?

热爱,真情,还有泪水——我用这些打动过我的爱人,打动过爱我的人,打动过无数追随高尚的人们——但是,我却无法打动我的敌人。对于那些敌人,对照真理,我现在可以肯定,能够打动他们的武器永远只有一种——就是铁。对的,铁,血,或者说,暴力。

对的,暴力,是一种武器,批判敌人就需要这个。也是经典告诉我的——什么叫专政,什么叫镇压,什么叫真正的权力。

………………………………

兀兀穷年,皓首穷经,哦不对,应该说——虽然没有发如雪,但是已经心成灰。是的,心如枯槁,波澜不惊,就是我现在的全部思想状态。

徜徉书海,审视心灵。我在政治和哲学的真实里穿行,不断写下心得,阐述我对事物的理解,然后上交检查——当然,最原始的那一部分除外。那是绝对不能形成书面文字的,除非脑子真的秀逗了,呵呵——一年多来,每天都是这样,平淡无奇,如同隐士。

嗯,隐士当然是心理意义上的,从客观上来看我其实不隐,很忙。上官仪经常到八十七号楼来,会带一些领导人们的指导意见给我,告诉我的思想上有哪些地方需要调整,哪些意识需要加强,怎样保持高度的一致,我应该看些什么,关注哪些问题,等等等等。然后,我会从上官仪那儿拿到一个通知,跟随她去参加一些活动——主要是跟政策与理论有关的那些部办委的会议,或列席或旁听。

这项活动的目的,是让我从那些会议的发言中,捕捉到领导人们的构想意图,并且把这些构思总结归纳出来,形成思想,再形成文字。

然后这些文字,在通过讨论之后,很快又会成为纲领性的文件,传达下发。

除此之外,具体还有一个工作任务,就是上网。我必须密切关注网上思潮,及时作出判断和应对,写一些针对性的大文章。比如我的第一篇政治作文,是一个评论稿,题目就叫——《论网络暴力对社会秩序的危害性》。

诸如此类的文稿,在经由领导人们审阅、有关部门签发后,会出现各大报纸最醒目的栏目。如果有署名的话,我的名字叫做评论员,这个文章就叫评论员文章;当然,偶尔也有不署名的时候,那就会重要一些,那个时候,我的文章就叫做——社论。

是的,我隐身了,我从公众面前彻底消失。现在,我是一个纯粹的理论与政策研究者,上述这些就是我的工作内容。

………………………………

一年多以来,我就这样生活,不断阅读、写作、思考。除此之外,我很少出门——事实上,绝对没有谁限制我的自由,我有疗养院的出入证明,随时可以进出,但是,不需要。我不知道自己能够上哪去,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没兴趣,也没有这个必要。

………………………………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爱好。有闲下来的时候,我会在疗养院里花树下的小径道上散散步,听听歌——听歌,是我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但是这种习惯后来也改了,方式没改,只是更换了地点,转到楼顶的露台上散步了——因为在这个古稀老旧、需要级别很高的疗养院里,我的样子实在太年轻,太另类。我两手插在裤袋,耳朵里塞着mp3耳机,面无表情踽踽独行的造型,经常会让对面而来的人们瞠目结舌、侧头相视——在这里散步的,从来只有那些烈士暮年的军政老人,还有撑扶他们的漂亮护理mm们,他们看我的眼光都很古怪。

嘿嘿,目光不能杀人。这样那样的注视,我是绝对不会害怕的。只不过不想让大家尴尬而已,所以,改习惯了。

是的,我也知道,在这块地里,我就是一个绝对的另类。甚至我的另类让身边的小陆非常不习惯,她完全适应不了。

我不是首长,但是组织安排我住进八十七号楼,我就是她的服务对象。她的护理条例,理应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关怀照料她的工作对象。但是从事实上来说,她能提供的绝大多数服务,我根本就不需要。

是的,我没有需要。我让她意外了。

第253章 桃色事件

“首长,请问我可以进来吗?”门被轻轻地敲响,是小陆。

事实上,门根本就没关。我正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浏览网页,通过百度输入一个个热点词汇,然后搜索点击,查看那些被人们关注得最多的问题或事件,再把各种各样的反应记录下来,备案待考——这些,都是我的工作内容。

“进来吧,没事。”我头也不抬地说。

“哦,谢谢。”小陆很乖地答应一句之后,出现在我身旁,她的脚下很轻快,有点蹑手蹑脚的味道。小陆的动作,总让我联想到猫步。一只温柔可人的小猫咪。

“就咱俩在这里,你不用这么拘束。”我手上不停,随口招呼她说,“告诉过你很多遍了,这样容易产生距离感。”

“哦,知道了,首长。”看样子,就算时间再长,小陆这职业习惯也决不可能改变,真够坚定不移的了,这让我稍稍觉得有点无趣。

“嘿嘿。”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感觉自己天赋人权的平等熏陶始终还是不敌组织上下有别的秩序教育,“有事吗小陆?”我问她。然后侧过脸来瞧时,才发现她俊秀的脸蛋泛着一点小晕红,眼睛的余光正瞟着我的电脑屏幕,神情中颇含羞涩的意思。

“呃?”我有点发愣,回头望望电脑,这才意识到上面全是些少儿不宜的玩意。

什么叫少儿不宜?我想就不用多作解释了吧?是的,我刚刚全神贯注,仔细察看分辨的就是这些。具体点说,有女人脱衣服洗澡还有发骚的照片,以及男人女人一块干事的av。

“呵呵。”我又转脸来,上下打量了小陆一把,我觉得这丫头现在的表情挺好玩,看上去浑身不自在,两只手在桌面下绞在一块,捏来捏去地,好象有点儿紧张,就跟无意之中窥破了我的什么隐私似的。

“想什么哪小姑娘?”我很有乐趣地开她的玩笑,逗了她一把。

“哦——没——没想。”在我内容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小姑娘更别扭了,赶紧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秀气的鼻尖渗出汗滴来,一副非常窘迫的样子。

确实让她别扭了。尤其是那该死的av,干柴烈火地,直接就进入了状态,书桌两侧的音响里哦哦耶耶地叫唤起来,兽声不断,实在是有够淫贱。

“这是我的工作,明白吗?”我想还是不能让这么正统一美眉太过尴尬,于是端正了态度,正色告诉她说,“没办法,也得看啊。”

“哦,是的,我明白,首长的工作。”小陆低声说,神色依然尴尬。看样子,她不太相信。

这话确实没法让人相信,因为平时小陆没见我看过这些玩意——我又没负责宣传文化那块,专门审核淫秽音像制品,或者给各类出版物定级什么的——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天天都得看。

音箱里此起彼伏的叫唤越来越猛烈,似乎到了高潮部分。我皱皱眉头,把声音关上了。然后我托着下巴,开始思索怎么应付这个事情。

沉思一会后,好象已经渐渐理出头绪。然后,我感觉两只小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柔若无骨。

“首长,帮您按一下吧,可以轻松一点。”小陆温存的低语。她在我耳畔说话,声音轻轻俏俏。她的脸应该红了,能够感觉出来——因为距离我的耳根很近,鼻息急促,喷在颈间,有点麻酥酥的感觉。

“呃?”我从思考中蓦地醒转,惕然生惊之下,猛一转脸,正好碰上小姑娘滚烫的嘴唇。

靠!这段子,也忒俗了吧?

“呃——小陆,对不起,无心的。”我道了个歉,莫名其妙地一亲芳泽,让我觉得——很诧异。

小姑娘的头压得很低,脸蛋一直羞红到脖颈,她没有说话,手上动作却依然不停不休。

“算了,谢谢,不用了。”我觉得这状况不太合适,我不太对付。就把她的手从肩头拂开了。“我不累,不需要。”

“小陆,谢谢你。”我很客气地说。现在倒觉得,距离感这玩意,还是有必要的。

“哦。”小姑娘依然低着头,垂手站立在我身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首长,您确定没什么需要的吗?”

“真没有。”我说,“我现在需要的是——工作。”

我把脸转回电脑那个方向,不再说什么。

这确实是我的工作内容,我没说谎。我正在察看那些春光无限的东西,以政治的视角,从意识形态的高度。

一个男人和不明数量的女人之间的淫贱故事、几段放荡的av、n张裸照,为什么会扯到政治上边来?纯属娱乐的事情,居然要弄这么严肃?

那是因为——流传实在是太广了。这些物品,通过没有限制的网络传播,已经出现在每台上网的电脑里,牵涉到社会秩序以及公众道德,全部闹腾开了,政治没法不去关注——就象我所历经的网文事件。

跟以前横刀身份不同的是,我现在是一个定义者,我接受委托处理此事,我需要为这个事件作政治审察,得出判断,并形成结论。

思考已经有了结果。我结束了电脑上的一个文稿,把它发到宣传口领导的专用邮箱,我为他提供了以下几点处理意见或者说建议:一,该事件本身无涉政治,但是有损传统道德伦理,因其流传过宽过快,负面影响太大,舆论引导应注意低调压制,不宜高度曝光,尤其注意细节,不允许再行公开传播;二、因该事件制造者具有他国国籍背景,理应会同外交国安诸部门共同处理,通过相应渠道施压,要求其本人公开声明道歉,承担全部责任,以消除公众不良影响,平息事态;三、如其本人拒绝合作,则应通知其原籍所在地,向其家族施加压力,具体措施办法由相应部门作出;四、永久性封杀该事件制造者,其参与制作的全部文化音像制品,原则上不予批准公众发行。

五、宣传口径应以不介入不表态为宜,因此其他涉及人员,也无须再行追究。尽量淡化事件,避免公众舆论再度扩散。

就是这样。这个传得沸沸扬扬举国皆知的桃色新闻的处理,我定下了政治上的调子。我觉得这样的处理应该算得上干净——关键点在于,不能让此事牵扯上政治。

是的,无限宽广的网络传播途径,让这些非常吸引眼球的突发事情,太容易得到一个爆炸性的效果了,期望其自行停止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必须政治控制。而且,要让政治的介入,看起来不着痕迹。

我不知道这样的处理算不算严厉,对于我来说,这个不重要,我只要控制结果,就是阻止舆论无休止地扩散。至于那些当事者,具体在想什么——可能会有真心的忏悔,也可能会是假意的泪水,都不重要,不在考虑之列——政治从来就不需要考虑情感,只考察过程和结果,感性的东西,属于可忽略内容。

还有,从该事件传播途径、影响范围出发,顺便对比联想一下以前的横刀网文事件,我想我应该理解了当时上官仪的处理方法。那样一个更具轰动性质的传播案例,牵涉到如此多的黑色内幕,大人物的隐私,以及罪恶,如果没有有效的控制,足以让信仰彻底崩溃。

我靠到高背椅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过这么多,还真觉得有点辛苦。

“首长,休息一下吧。”依然是小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您靠下来,我帮您按一下,没有关系的,这是我的工作。”

“哦,还在这儿啊小陆?”我随口说,“那边有椅子,想在这里玩,就坐下来吧。也不用弄什么,我是个粗人,实在享受不了。”

“也不是不懂。”想了想,我又补充一句,“就是怕一不留神地,享受出了问题。”

“那哪能呢?瞧您说的。”小陆羞涩地笑,“您是首长啊,能出什么问题?”

“我说有就有!”我不耐烦了。

“哦。”小陆不敢再说,她的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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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平平仄仄地过下来,我的生活内容平铺直叙,没有色彩——虽然经常都有接触到很多事物,但我觉得,那些就是我的工作,不需要情绪,也无须色彩。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的生活,相当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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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的一个黄昏,我的客厅里,来了一位客人。

这样的情形,非常少见。因为从事实上来看,我很少会客,除了上官仪——当然,她不是什么客人,甚至我感觉在这个八十七号楼里,她是主人,而我才是来宾。

第254章 复杂的称呼

来者是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高高瘦瘦,面容非常陌生,貌似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我随小陆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吞云吐雾,样子相当悠闲。

我有点诧异,因为这人抽烟的态势实在太他妈象回事了。

“沈处吗?你好。”男子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烟捻了捻,然后架到茶几的一个烟架上(烟架?汗!听说过没见过,这可不是我这客厅里的物事),再慢慢站起身来。他向我伸出手,打招呼的声音舒缓坦然。

我没有同他握手,我歪着头,正打量他那烟——确实需要靠架的,就象一支短炮,很粗笨的雪茄,cohiba——我认识这个标签,格瓦拉的亲密战友卡斯特罗同志也好这口,最昂贵的顶级奢侈品牌,据说价格比毒品贵。

该男子显然没有留意我在琢磨什么,他的手停留在空气中,脸上却也不显尴尬。然后他上前两步,继续走到我身边,很直接地拍拍我的肩,态度随和自然,就跟我们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对不起啊沈处,冒昧打搅了,您可别介意,呵呵。”他在微笑。

“你好。”我终于伸出手来,同他握了握。“我不是什么沈处,好象这样称呼不合适吧?”我说。事实上,我对这人已经产生了一丝好奇——他确实来得冒昧,但是我知道,这个一级守卫警备森严的军管场所,绝对不是哪个冒昧者能够随便进来打搅的。何况我这隐身状态——知道我居处的人,绝对不会太多。

“嗯,对的,是这样。”男子点点头说,“我知道情况,沈处正在留察,没有职务。”

“所以说——”一边说话,他慢悠悠地转回身去,把架子上那cohiba又擒手上了,然后大力吸上一口,再吐个烟圈,“不太好称呼啊。叫你名字吧没礼貌,叫沈哥吧你又比我小,所以还是用职称好点——”

“我没职称,也不是处长。”我打断了男子的话,“对的。”男子在我面前踱了两步,“套级别来说,你现在这个,应该算副厅。但是留察期间,不能动级,这是原则,所以沈厅这叫法也不对,还显着矫情。”他笑了笑说,“那就按以前来,人家称呼你沈处,咱们就跟着从权吧,呵呵。”

我没说话,心里的诧异感越来越强烈——非同一般啊这人。至少,从目前情形看起来,他了解很多有关我的状况。这种现象应该表明,他跟政治跟高层有着非同小可的关系,可以肯定。因为除此之外,他不可能有任何其他途径知道这些内容——我的住所,我的身份,我的组织处理结果,事实上,对于普罗大众来说,这些都是秘密。

“何继志——不知道沈处有没有听说过。”没让我猜测太久,这人终于自我介绍了,一边随手从身上掏出个名片夹来,白金的(汗,恕我眼拙,其实也没看出是真金还是镀的,我也就是随便这么瞎琢磨,因为从他的造型上分析,白金可能性n大),然后递张片子过来。我接到手上瞅了瞅,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公司名。然后下面就是他这名字,没头衔,整个片子就两排字,当然背后还有英文。

嗯,这玩意,有点考究。我把名片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心里就这么想的。

首先是质地,金属的,薄薄地一小片,镂空透光,但是手感有重量,理应跟那夹子一样,同属铂金制品。还有就是内容,简单不花哨,不象现在一拿一大把的名片,动辄就是总什么董什么,挂一长溜理事长会长或者名誉某某类的诸多马甲,弄得小小的方寸纸片上,汉字挤得都要爆出来——当然,这些垃圾纸片,以我看来,都是属于即拿即扔类型,纯粹的一次性消费品。

而我手上这张,就有份量了——不仅仅是手感或者排版原因。关键是那公司名跟这何继志三个字,太过耳熟,可以说,北方有点层次的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的。

至于公司具体叫什么,这里不太方便介绍,反正就是结构古怪,产权模糊,谁都不知道属于国有还是私营的一庞然大物,业务范围海阔天空什么都干,比如卖个导弹倒点石油之类——没开玩笑,真是干这号事的,我清楚。而面前这位何继志,就是牛b公司里一巨头——至少听说是这样,因为场面上的事情,都是他在出面对付。而该公司里边,究竟谁在投资受益、占股分息,谁是真正的后台,那也不太好说。总之一句话,名气很大,背景复杂。

而此刻,圈内名人何继志先生站在我对面,身子斜倚沙发,手里擒着一支同样著名的cohiba,用貌似复杂的眼神看我,他在观察我。

“嗯,何总——”我心里想着这个那个,一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烟来——昨晚开夜车,一个大文件弄到刚才才完稿,还刚爬上床,就给小陆叫起来了,有点郁闷。“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别叫何总,这个俗了。”何继志淡淡地说,“看得起的话,叫志哥吧,我喜欢随便点,那些兄弟伙里也都这么叫我。”他从茶几上拿起火机,叮地一声打着了,帮我上了个火。

“谢谢。”我笑笑说,“不过何总,称兄道弟那些我不太习惯,你是公司老总没错吧?我觉得这么叫,自然。还有——”瞧着他直视过来的意外眼神,我说,“有什么何总直说,我正准备休息呢,晚上还有工作。”

说实话,面前这位何总,如果真要随便,称呼他公子或者太子更合适。我知道他,名门之后,家世显赫——但是我觉得自己能跟他扯上的东西不多,我们好象没什么关系。而且站在这里,称呼名份上转了一大堆的圈,居然还不知道他来干嘛的,我觉得挺无聊,纯属浪费时间啊这是。

第255章 红色商人

看来我的直接确实让何公子意外了,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说话。“沈处,果然有性格。”他嘴角扯出一丝笑纹,好象并不以我的态度为意,“昨天周强跟我提你,也说到这个,嘿嘿,还真是这样——不错,另类。”

“圈子里都在传沈处的事,云哥,胡小楼,还有陈至——就是总参那个,都在说——这帮哥们,知道吗?”他用手点点我,说话的时候,烟都喷我脸上来了,气味浓烈。

我皱皱眉头,把脸别开了。

何继志提的这几个名字,我不但有所耳闻,有的在工作上还有联系——比如他说的周强,是发改委的一位司长,前段时间搞国资专题,连着开了好几个峰会,我在会上跟他打过交道,也聊过天。至于其他几位,都是圈中响当当的人物。这帮哥们,都很强势,有着显而易见的共同特征,就是年龄不大,职权不小,仕途得意,前程堪夸。

“何总说的几位,不是很熟。”我无所谓地说,“我这人脾气是怪了点,不喜欢交际,招人骂应该的。不过也没啥,本来就不是哪个圈子里的,谁爱说说去——”

“有性格是个好事。”何继志的鼻孔就跟个烟囱似的,放射出来的烟雾强度远高于我这国产卷烟,看起来世界名品还是颇有些与众不同。“但是拿无知当个性,太把自已当回事,看什么都不上眼,这样就不太好了吧沈处?”他眼睛盯着我,把话说得很露骨。

“也许吧,无知,说得很好。”我呵呵笑起来,“如果何总到这里,是为批评我来的,那倒有点意思了,坐吧坐着说,我洗耳恭听。”说完我坐了下来,再指指对面的沙发,示意让他也坐。

何继志倚在沙发靠背上,继续保持那个倨傲的姿势,身子动也没动一下。“批评你沈处,我吃饱了撑得还是怎么,那不纯粹跟自个过不去吗?”他嘿嘿一笑,斜眼看着我说,“任小天在你那儿吃个挂落,都传成笑话了——我可不想学他。哥们也就是好心给你提个醒,沈处别太清高,场面上的事,该对付的还得对付,没坏处的。”

“哦,谢谢。”我说着话,随手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就想着把刚刚弄完的稿子发出去,让办公厅的大秘书们过过目,先行讨论一把。

“不过小任那小子是不懂事,眼高手低,志大才疏,让他历炼历炼也好。”何继志慢慢悠悠地又来了一大通话,我耳朵里听着,觉得挺好玩。“我一早就跟他说过,这年头不比以前,光脚不怕穿鞋的,在下面任职,老拿着自己那身份不行,会招人嫉恨,他压根就不明白这道理,还老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劲儿劲儿地——”

“那是——”我手上做事,嘴里一边跟他扯淡,“他小任哪有这见地?您何总谁啊?那可是将门虎子!老子英雄儿好汉对吧?嘿嘿。”说的这个话倒也不差,印象里何继志家族的老爷子应该是五五授衔时的中将,那也称得上是开国元勋了。而且这位老爷子,战功赫赫,威名重重,我是素来景仰的。

“哼哼。”何继志冷笑一声,“沈处你也甭挖苦哥们,咱这号淘汰下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算个什么,全给家门丢人了——”

我也笑了笑,没理他。

何继志说的这话,是指他那圈子里边分的层次,我确实知道——这帮哥们,其实都有组织鉴定的,是骡子是马也都得出圈遛遛——适合仕途发展的就奔前程,不合适的话,对不起,这条道别指望了,改道赚钱吧,可着你造。

何继志终于坐下身子来,叹上了一口气,貌似很萧索——这个倒也可以理解,对于这些哥们来说,钱永远不是问题,不能入主政场分享红色资源才是他们最大的痛苦。作为一个等外品来说,在这个事情上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算了不谈这个了,没劲。”何继志把那粗大的雪茄在烟缸里掐灭了,转过脸来看着我做事,过了一会,突然向我发问,“今天什么日子记得吗?沈处不会准备就这么打发过去吧?”

“哦?”他的这问题倒是没想过,我停下手来看他一眼,又思考了一下,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什么日子?没印象——”

“嘿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身份不同了是吧?”何继志好象找到了什么攻击我的话题,笑得挺得意,“不过这样也好,事业高于一切,男人嘛,哈哈!”

沉吟一会,我想我知道他指的什么了,今天好象是农历的七月七日——七夕,中式情人节,好象是这样。我没说话,收回了视线,继续在电脑上打字。

“沈处那小说我看过,特喜欢。写得那是真不错,尤其七夕那天吧,感动啊。”何继志又把茶几上那火机拿在手里把玩,弄得叮叮直响,好象手上不把个东西他就不舒服似的。“可是现在,两年过去了,沈处居然情人节哪天都不记得了,啧啧啧,人啊——”

我微笑,摇头,还是没理会他,手上开始码字——不是文件,那个已经传人邮箱里去了,我正随手记录一段歌词,前两天有听过的,我也特喜欢——哦不对,应该说,有点感触,所以,记住了。

“已经很习惯从风里向南方眺望,隔过山越过海是否有你忧伤等待的眼光,有一点点难过突然觉得意乱心慌,冷风吹痛了脸庞,让泪水浸湿了眼眶。

其实也想知道,这时候你在哪个怀抱,说过的那些话,终究我们谁也没能够做到。总有一丝愧疚自己不告而别的逃,但往事如昨我怎么都忘不了……”

何继志眼睛盯着我,嘴里还在啰啰嗦嗦,“不过我理解你哥们,情啊爱啊那些个太虚,又不能当饭吃。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权力,地位,对吧?当然,还有钱——哎,哥们,缺钱花吗?”

“钱?”我的思绪给他一打搅,回来了,“何总说什么?”我有点莫名其妙。

“是说哥们这钱上头有什么问题,支应一声——”何继志看着我说,“多了不敢说,百八十万的尽管开口——”

“哦,谢谢。”我又笑,“我不缺钱。”

别说,钱这玩意,现在我还真不希罕——虽然就拿个行政十三级的工资,可是花不完啊,基本上每月一领下来,就让人帮我给寄家里边去了。

不消费,不娱乐,出有车,食有鱼,我不知道生活上还需要些什么。当然,也不是享受全免费待遇,毕竟咱国家供给制度已经消亡了很多年对吧?事实上,按照规定,我得为自己住在这八十七号楼掏房租,还有伙食费,挺吓人的一数字,大概每个月要三十多块——据说这还是五十年代疗养院初建时留下来的标准,到现在也没调整过来——差额部分当然会有,不知道是单位还是组织给补贴了,我也没去留意那么多。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总之一句话,一个人生活,简单点更好,就是我的想法。

歌词后半段。

“爱情边走边唱,唱不完一段地久天长,空荡荡的路上,铺满了迷惘。心甘情愿的挣扎,百感交集的盼望,终究还是一样换不到你想要的收场,不是吗?

爱情边走边唱,唱不完一段地久天长,心中抱着希望,只看到失望。不如一切这样吧,你和我就算了吧。谁都害怕复杂,一个人简单点生活吧……”

“说点别的吧何总——”我边码字边说,“我现在都忘记怎么花钱了,真他妈郁闷。”

何继志倒也不惊讶,好象知道我有这么一说,“行啊哥们,我也琢磨着你不可能好这玩意,不然人家也看不上你了——”

我突然感到有点烦,把电脑合上,转过脸去看他,“何总到底干嘛来的?”我问他,“不会是打算陪我过这情人节的吧?”

“嘿嘿,还真是这样。”何继志一乐,“往白了说吧,我到这儿,是联络感情来的,图的就是沈处的前程,我得拉你一把,往后大家伙里也好有个照应——”

“对谁都没坏处,对吧?”他又说。

我摇摇头,“如果想买马,何总可就看错人了,我算什么?没职没权,值得您专门跑上这一趟吗——”

“这话说的,没劲了矫情了——”何继志打断了我的话,他靠在沙发里,目光灼灼,盯着我的眼神极其认真。“想必沈处不会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吧?”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他的声音有点儿夸张,“上边对你,可不是一般地赏识哦,沈处!”

我笑笑,没有说话。

“以前那些翰林们就是这个,品级不高,可是,清贵啊——”何继志又说,“现在我作为一个生意人,面对这么有价值的投资点,怎么能放过呢?”

第256章 又见七夕

抬眼望着客厅的屋顶,手指在键盘上漫无目的地轻轻敲打,我把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重复了很多遍。

“既然何总门清——”过了一会儿,我慢条斯理地说,“你又那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现在想的什么吧?”

“不知道。”何继志很干脆地回答,“所以,我想问问沈处,你现在活着是图个啥。”

“我们的人分析过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象要从我眼睛里寻觅什么答案一样。“可是你沈处到底喜欢干些什么,我们还是弄不明白——每天深居简出,清心寡欲地,什么嗜好没有,活得跟个素和尚似的,能做道德标兵了——”

我笑。“敢情何总是来给咱开表彰会的?嘿嘿,这个赏倒可以收下——”

“不是这样的。”何继志摇摇头,打断了我的话,“假清高的人我见多了,要么就是吃不着看人眼馋,要么就是装高尚给人看——可你这样的还真不太好解释。”他搔了搔脑袋,表情纳闷,“就沈处以前干过的那些事来说,你可不能算精神楷模,要按我的看法,沈处也从来不是只什么好鸟——”

这话真把我给逗乐了。“呵呵是啊,何总还不如直接说句,以前咱就是一流氓,这个词多贴切啊。”

“你也别猜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看着他,在脸上整出一米阳光来,就是那种天使般纯洁的微笑,“现在咱受教育了,在崇高的道德力量感召下,感悟了升华了,决心把生命都献给党的光辉事业,献给为人民服务——”

“矫情!”我的慷慨激昂再次被何继志打断,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说这些干嘛?没让你作报告——再说了,现在谁要把报告写成这样肯定得招人骂,忒假了吧?”

“行了行了。”我也不耐烦跟他坐这儿扯些莫名其妙的淡,我把笔记本合上了。“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就补觉去了——要坐要走,何总自便吧,哥们就不陪了。”说完我站起身来。

“别介别介——”何继志起身比我还快,他上前一步,挡到我面前,“沈处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他拍拍我的肩膀,一脸的诡笑,“你不会以为自己假正经,人家才希罕你的吧?”

“其实你也就是一把刀,在给人磨哪——”何继志拖长声音,说得很随意,“打压政敌,还有比沈处更合适的武器吗?多纯粹啊!”他的语气也轻松,貌似开玩笑,但是话的意思很深,“且听哥们一句,武器可不能有思想——你这么古古怪怪地让人琢磨不透,绝对不是个好事。”

我站在茶几边,没动身子,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张地说话。

他还在往深里趟。“别认为自己有什么造化,水再混都淹不死,那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嘿嘿,真要到了——”

终于受不了啦。“何总。”我不动声色地插话进去,“我可以把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理解为反动吗?”

“随便你。”何继志倒也无所谓,“老子根正苗红,又不在那条道上走,只要不反党,不叛国,谁都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谁敢说他比咱境界高,扯出来晾晾——又不是没见识过,都他妈一回事!”

我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头。说实话,何继志的这种思想状况,我还是基本了解的——那就是一个愤世嫉俗。这类哥们其实对生活并不满意,老觉得命运弄人,谁都欠着他们一头,所以逮到机会就得怨天尤人骂骂娘什么的。当然,这也正常,完全可以理解——都是红色后代,都是自己家里的道,凭什么人家能够云里雾里海着走,一不留神就得道成仙了,而他们就得在边上巴巴地蹲着看?老天爷不公平啊!

呵呵。

他的艾怨情绪并没有感染到我——跟他身份道路相差实在太远,严重缺乏代入,还真没法设身处地地站在他的立场,替他好好愤青一把。不过再说句实话,聊了半天,对眼前这位何公子,好感倒是产生了一点,起码他说话不打埋伏没什么顾忌——比跟那些满嘴道德文字的高尚人士打交道感觉强多了。

“行了吧哥们。”我笑笑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也不会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呵呵。”

“当我没听过好了。”我又说,“其实咱们一样,都是真小人是吧?那就冲这个回何总一句:不管你今天来这里,是准备干什么的,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投资买马的话,就算了吧——我要的你给不了,你能给的我又不想要——”

“不一定吧?”何继志突然说,他的样子又多了几分神秘。“我姓何的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虽然不知道沈处好什么,不过既然我来,肯定就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沈处应该不会拒绝。”

“哦?是什么?”听他说得这么认真,我这好奇心还真给他提吊起来,“说说看何总,这么有把握?”

何继志抱着双臂,在我面前踱动几步,“今天七夕对吧?”他得意洋洋地说,“我是想跟沈处一块出去约约会,找个女人,共度一回佳节嘛。”

没等我表态,他补充了句,让我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绝代风华,冷艳无双。”何继志平平直直地说,“沈处的书里不是这样形容美女吗?所以,我想你会有兴趣。”

这一刻,心跳得真的很快。

“什么?”我望着他,感到耳朵突然嗡嗡作响。呃,有点晕。

“一块去吗沈处?”何继志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但是,我觉得口干舌燥,难受。

“不行,不能去。”我喃喃地说,“如果能见面的话,我早就去了——”

“没关系,哥们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后果——咱老何在圈子里,什么口碑?谁要想害你,他妈的让车撞死!”此刻对于我来说,何继志的话一点也不见粗俗,而且充满最原始的诱惑力,根本无从抵抗。“七夕是什么日子?牛郎织女还得有个鹊桥会的,对吧沈处?”他说。

第257章 春色无边

春色无边“嗐!哥们,还想个啥呢?走嘞——”我的踌躇犹豫全让何继志给看在眼里了,他的手一把搭上我肩膀,“放心——绝对不会有人知道!都安排好了!要出什么事,我提脑袋见你!”

事实上,我只是犹豫了几秒钟,稍稍考虑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还没来得及考虑完全,身不由己就给他带着走了,我肯定自己这时候没有拿出任何抵抗意志来——在弱点或者软肋这个问题上,我承认我有,而且这一次,让他抓了个正着。

从八十七号楼里出来,在花坛前的荫道上,我看到何继志的车,感觉有点希奇——当然,我不是那么农民,北方街头好车一抓一大把,这种宾利长版的房车倒也见识过,不至于让我惊讶,还有就是甲字头的军牌车,我也经常有坐——上官仪的大奔牌照就是甲a头,那都没什么——问题在于两者集中在一块,就有点新鲜了,真没见过,开了眼。

有个女孩坐在车里边,好象是在等我们。“何哥——”见我们上车,她招呼了一声。

“叫沈处——”何继志在女孩脸上拍了拍,随手又从车上冰箱里拿出两支啤酒,打开来递我一个——看样子,刚才说了那么久的话,他的口应该渴了,居然还没捞着水喝——小陆给我支应开去,在楼上呆着,这屋里也就没谁给他端水倒茶的,嘿嘿。

“沈哥好——”女孩又冲我招呼,笑容很甜,有点花开灿烂的意思。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也没去理她。女孩大概二十出头,长相甜美,而且看起来居然还有点眼熟,但是可以肯定没跟她打过交道的,我也就没太琢磨,坐下来跟何继志碰了一下手里的酒瓶,“何总,谢谢。”我说。

何继志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往女孩大腿上拍了一记,清脆地一响,应该很重,我看见女孩哆嗦了一下,有点躲。

“叫什么哪秀秀?”何继志教训女孩说,“沈哥是你叫的吗?我都还没轮上,找抽呢你。”

叫秀秀的女孩依然保持笑容,但是表情显得僵硬了许多,给我的感觉,她好象很怕面前这个何公子。

“不好意思啊沈处。”何继志一仰头,手里啤酒下去一半,“这乡下姑娘,没上过大台盘,少了见识,缺调教啊,让您见笑了嘿嘿——”说着话,他手中瓶子咚的一声墩在吧台上,然后把那秀秀搂到怀里搓上了,女孩吃吃地笑,跟他腻成了一块。

我感觉有点眼晕,别开脸去喝口酒,也没吱声,可是心里别扭得慌。

我是要去干什么啊?不会真是这样吧?我想。怎么会跟这种浪荡哥们扯到了一块?呃,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有,不止这一桩。

车出疗养院,也没开多久,大概十几分钟吧,在街旁一个娱乐城前停下来,门僮上来把门开了。

“嘿!前面那车怎么回事?你们眼睛瞎了还是怎么?”何公子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一脸的不满,冲那门僮发火,“这什么地方?敢这么停车,还有王法吗?”

我从车上下来,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想法,只见那门僮嘴里唯唯诺诺地连声答应,表情却是一脸无辜,他跟我一样,也都莫名其妙。

何继志没下车,他用手在驾驶座后边的玻璃上弹了弹,大声交待前面司机,“强子——去开个轧车来,轧扁了丫的,挡了老子一路,现在还敢停前头,牛逼到这条街上来了,什么玩意!”他的司机也不知道什么人,居然真就下了车,黑着脸子,提拎着个扳手走上前去,一家伙就把人家后窗玻璃砸个粉碎。

我——靠!横的见多了真没见过这么横的,这不分明是来找架掐的吗?——或者,黑社会?我跟那个门僮大眼瞪着小眼,都有点目瞪口呆的想法。边上一圈保安迅速围上来,但是没有谁说话,好象大家都在犹豫。

前边也是辆好车,bmw7系,车主立马就下来了,挨了如此意外的一槌子,那哥们显然没回过神来,看看自己的宝马,又瞅着我们直发愣。呃,好象不止他一个,后边陆陆续续又过来好几辆车,然后车门开开合合,一堆人涌上来,大概有十几个。

何继志把膝上的女孩一把推开,抬腿就下了车,“什么东西!”他指点身前那群人就是一通大骂,“妈的一帮煤黑子,有钱烧包了是吧?今天非得踹死这帮土老冒不可!”

听他这么一骂,我留上了意,往前一瞧,果然——从车牌看,几辆车都是来自那个产煤大省的,他不说我还真没在意。

“滚蛋!回乡下去现世!谁他妈还敢起哄,一块弄死你们!”何继志一手搂着秀秀的肩膀,一手指划面前的人群,脸上漫不在乎,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气氛有点紧张,但是架居然没掐上。

身前那帮哥们没人吭声,他们看着何继志——当然,主要是瞄他身后那辆挂着牛牌的牛车,几个人低低地相互交谈两句之后,很快散了,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郁闷,可是也没谁上来说什么。车门再次开开合合,几辆车迅速离开这个地方,除了一地玻璃渣,什么都没留下。

然后牛车再次发起,傲慢地摆到了先前那车的位置。

“嘿嘿不好意思啊哥们。”电梯上,何继志冲我解释,“咱这人平时也不是这素质——就是挺看不惯这帮土老冒,发的死人财,赚的黑心钱,还得意个没完,他妈的一个比一个张扬显摆,找抽啊这是。”

“要搁往日,眯眯眼也就过去了,可是今天绝对不行。”他一脸刚毅地说,“能请动沈处不容易!咱们失了面子,就是不给沈处面子!往后哥们这脸可就没地儿放喽。”

秀秀箍着他那麻杆腰,满脸崇拜地仰脸看他,呈桃花盛开状粘在何继志身上,两人靠在观光电梯的扶手上,合力摆出个东方不败跟建宁公主的淫荡pose来。

我笑着摇头,有点无奈。我并不觉得自己得了他说的那个什么面子,而且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看着俩人的古怪姿势,我感觉极不适应。

回想一下刚刚这个突发事件。说实话,架是没掐成,我感到实在遗憾——真要打起来,我肯定是两手一抱,双眼望天,悠然走开,坐山观虎斗,看看热闹解个闷——典型的权势跟财富争斗,老牌红色纵队挑战新兴资产阶级,打死了谁都不关我事。这个时候,我也基本就是一愤青,对哪一方都不支持,还得骂一句打死活该,嘿嘿。

不过这戏肯定到不了高潮,提前中止也没有超出我的现场判断——不能责怪对手孱弱不肯配合出演,显然他们相当明白,单纯的金钱力量太过单薄,绝非权势对手,双方其实根本不在同一个重量级别上,没有什么具体的可抗衡性。所以对手忍气吞声,选择退让,应该是个正确的做法,值得肯定。

在我们这个社会,权力以及权力外围(比如何公子及其阶层,虽然不处核心位置,但是理应属于衍生物)的力量无可抵御,其天下无敌的巨大威猛气势,足以很轻松地做出一些让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事情,这个过程里,金钱的抵抗基本可以无视。

不要以为金钱真是万能的——那是没钱人说的话,是对钱这玩意的无聊意淫。事实上,对比权力,金钱的力量微不足道。当然,其他那些,比如生命信仰什么的就更加无聊,不值一提。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在接触到一些密级不是很高的资料案例后悟到的——比如n年前,有位y姓富豪,貌似也是亿元俱乐部成员,因为小事遭人灭门,颇让我惊讶了一回。

“何总,咱们到底是上哪啊?”要去的层次在二十八楼,差不多到了这个楼的顶层。电梯门开开合合,人群出出进进,十分钟都还没到顶。身旁两个狗男女不管不顾,越来越粘乎,也不在乎边上有没有人看着,动作那叫一个肆无忌惮,何继志的手都插那女孩裙子里边去了,我有点不耐烦——你丫玩豪放,乐意表演真人秀是你自己的事,可我挤在边上,没吃羊肉也弄到一嘴臊,人家看我的眼神,还以为这里在玩什么大家乐,肉夹馍汉堡包之类的,真他妈倒霉!我没干!

可我不能冲人家喊什么解释什么啊,我只能提醒这公子哥儿了,我的语气也绝不委婉,“何总,你不会打算在这里干上了吧?”我疑惑地问。看这架势,很有可能,“要干,你找个地方,这是公共场合,总得注意点影响是不是?”

“影响?呵呵——”何继志嘿嘿一笑,毫不在意,绝对洒脱,“又没在体制里边,我怕个鸟,谁爱看看呗,你就手里提个家伙来拍av,我都不怵——”

晕。

叮地一声,总算到了,我吐口浊气,两步上前,抢出这个春色无边的电梯间。是得闪闪——否则听何继志口气,好象这就准备在我面前开演了。

第258章 大明星

出了电梯间,何继志一句话让我差点崩溃。

“欢迎!皇都酒店客房部!”电梯口两排迎宾mm集体鞠躬。

“什么?客房部?不是娱乐部的吗?”何继志手里搂着秀秀,眼睛四处张望,“他妈的!娱乐部上哪啦?就是唱歌那包房?”他逼视那群mm,目光极其凶悍,好象人家把那什么娱乐部的场子给他藏起来了一样。

“对不起,娱乐部在b栋,这里是a栋,您可以重下电梯,到b栋二十八楼——”我注意到了,迎宾mm们看我们三个的目光极其好奇,人人都是一副不胜惊恐,欲言又止的模样——当然,目光的重点主要集中在那两位有伤风化的连体人身上。

何继志郁闷地搔脑袋,“妈的,是弄错了,又得下去。”

我倒。我可真不想跟这俩淫魔共舞,上上下下的再来两遍。“何总,你白痴啊?这都能弄错?”我毫不客气地抨击他,“那么大公司,平时你怎么管的?”

“都是手下人不会办事——”何公子脸上倒是多了几分尴尬,“我上哪儿玩无所谓,可是从为沈处保密的角度考虑,就不能让他们跟着,这事弄的——嗐,算了吧沈处,下去吧,也就这么大点事。”

我摇摇头,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跨进电梯,再看两人继续表演av前戏。

“忍忍吧沈处——”何继志两手不停在秀秀身上的高山谷地探索,居然还记得安慰我一把,“哥们知道你烦,立马就ok,等你的那位,国色天香啊那是——你绝对不会失望。”

我皱眉头。说实话,看着这小子的情色动作,再听他嘴里吐出来的言语,总感觉有股子骚气,不太舒服——可是没办法,我也只能忍。而且心里很不是滋味,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

到地方了。

是一个顶级奢华的k厅包间,服务生一推开门,我就看见有位美女坐在里面沙发上,表情恬淡,神态肃穆。

我放下了矜持,一把冲将进去,然后四处转悠。

这是很大的套间,连着卧室(ktv的包房,带个卧室干什么?汗!)洗手间更衣室还有娱乐房——我用了两分钟时间转上一圈,仔细察看过一遍,衣橱门都打开来嗅了嗅,但是——很失望。

没有其他人了。

“人呢?在哪里?”最后,我扑腾到何继志跟前,问了他一句,声音很大,就差没拎起他的衣领来了。

何继志愣在门口,看着我东翻西翻地,然后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那么大一美女?你看不见啊?”他下巴向沙发上那女孩抬了抬。

狂晕。

“何总——”我举起手点点他,真的感到被愚弄了,“你在玩我。”说完我也不想跟他多废话,扯腿就走。

“别介别介——”何继志一把将我抱住,“沈处,你什么意思啊?也不能这么不给哥们面子吧?”

我顿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说,“何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老大搞搞清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又骗你什么啦?”何继志一脸清白无辜,表情郁闷得很,样子不象伪装。

我愣了一下,又仔细回想来到这儿的全过程——呃,好象他确实没有欺骗我什么,其实是我的错误理解——又或者说,我被自己给骗了,好象是这样。

“好吧何总,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这一刻,心情非常沮丧,沮丧到了极点,我甚至都不想再多说一个字。“走了。”我说。

“别别别沈处——”看起来何继志真急了,拦在门口居然不肯让开,我就想发火,真的想发火,抑制不住的冲动。

“你——”我指着他准备来两句骂人的话,然后听到身后有人念起诗来,很美很温柔的声音。

“我会在千山万壑之间独自游荡,在那满天凝视你的繁星后面隐起脸庞——”

我一呆,感觉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有点隐隐作痛。猛地车转身,看到后面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

冷冷俏俏,柔柔浅浅,一位几乎可以拿满分的骨感美人站在我身后——不能拿满分的原因,是因为瘦削了点,真的飘摇如春柳,寒弱不胜衣;而接近满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娇俏苗条,身段三分,匀如弦月,襛纤得度,恰到好处。

嗯?好象真是一位大美女。我想。然后感觉有点抱歉的意思——刚才冲进来的时候心急火燎地就象赶厕所,只朝她那方向简单瞟上一眼,一点也没在意,招呼都忘了打上一个,确实有点不礼貌。

“我爱你——爱你那颗朝圣者的心——”骨感美女又淡淡地吟诵一句,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目光中如有深意。

“季浅月——”她向我缓缓伸出手来,手若柔荑,指若春葱,在顶灯强光直射下,仿佛透明一般。“你好,沈处。”她凝视着我说。

“呃——你好,季小姐。”我伸手过去和她握了一下。握手的时候,我也在盯着她看,而且心里生出一点疑惑来。

不是因为中了什么美女蛊——说实话,跟苏静美或者上官仪比起来,这季浅月应该还差上那么一点,不至于产生让我神魂颠倒的效果。疑惑的原因是因为我对她很——熟悉。

是的,熟悉——我感觉,季浅月长得很象赵飞燕,就是这样。

赵飞燕是谁?如果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来,我会替他的历史或者中文老师难过——燕瘦环肥,跟杨玉环并称,史上赫赫有名的两大美女!后宫最具竞争力的帝皇宠妃——没听说过?切!那就别瞎墨迹了,赶紧回头恶补功课去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不说季浅月的美貌类似贵妃jj或者西施貂蝉?难道我跟飞燕mm很熟吗?当然不是——因为从事实上来看,全国人民都是这么认为滴。

只要大家在看电视,就会跟我形成一样的看法——面前这位古典美人,就是目前全国热播的历史(也不知道算历史还是言情)剧《汉宫飞燕》女一号,飞燕mm的扮演者,红透影视半边天的一线大明星,季浅月。

当然,如果真要论事实的话,我其实不看电视,对这些明星红人们也并不感冒——只是我的工作需要上网啊,这就没法躲了——季浅月美眉时下正当红,往往随便点开几个网页就能看到她的形象,所以说,眼熟。

“呃——”我迟疑一下,放开了季浅月的手,一时没想起要说上一句什么好。我没有跟这类明星美眉打交道的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招呼她。

“坐吧坐吧,坐下来说。”何继志从后边上来了,又把我的肩膀一把搂住,就往沙发边带,“季小姐很仰慕你啊沈处,人家都在这儿等了两小时了。”

“可不是吗?”季浅月嫣然一笑,有点羞涩的样子,“我推了好几个约会——”

“哦?”我又诧异了,“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的书,我是你的fans。”她说得很坦然。

“哦,这样啊。”我想了一下,终于找到话题,“刚才那诗,你也喜欢吗?叶芝写的——”

“不!”季浅月摇头,她依然凝视着我,目不转睛,“对于我来说,这首诗的作者是横刀,我是看过你的书之后才知道的,这么美——”

我们三个在沙发上各自坐下。“呃?那个秀秀呢?”我问了一句,突然回想起为什么开始看她也眼熟的原因来——敢情那姑娘也是位角儿的,好象演过一些电视剧,只是因为刚冒头,没有季浅月这么大牌,我对她印象不是很深,所以当时没认出来。而且终于也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盯着我们看了——秀秀到底算个明星脸,我不认识她,不代表别人都不认识她,她跟何继志的脱轨举动让人们惊讶了,显然是这样。

“不管她。”何继志手在空中随意地挥了挥,从我面前掠过,让我又回忆起刚才电梯里他们腻在一块的动作,有点犯悚——好象就没见这家伙洗过手,妈的!我下意识地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就是刚被何继志搂过的地方。呃,倒不是出于什么忌讳,完全就是个潜意识。

这小子一点也没琢磨我脑子里在考虑什么,见我终于坐下来,高兴了,往空中打个响指,招呼外头服务生进来,“三支蓝牌——”

“不要不要,洋酒别来——”我赶紧制止他,“现在不能喝高度的,咱戒了。”

“不会吧沈处?”他狐疑地瞅我,“不喝酒,怎么搞气氛?这不行——”

“真不能喝,医生说的。”我认真地告诉他,“你不想我死吧?何总?”

这个挡酒的理由非常好,无可挑剔。看起来何继志非常扫兴,可他也没办法。“算了算了,来几扎啤的就行了。”说完他甩甩手,把服务生给赶跑了。

第259章 你最珍贵

我跟何继志在沙发这头说话,季浅月就坐在对面,很随意地看我们,准确地说,是盯着我,不说话。

大明星确实不同凡想,气质绝对优雅。只见她斜倚在沙发里,怀中抱着个小枕头,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支手搭在膝头,摆了个极其养眼的美女坐视图,而且神态娇羞,看着我的目光迷离矇眬,仿佛欲语还休,又似含情脉脉,这一仔细端祥下来,够男人们好好喝上一壶的了。意志不坚定的同志,估计当场就能醉倒,我是这么认为的。

“哎——”何公子好象想起什么来,“你不能坐这里!”他那手奔到我肩头来了,开始推我,“人家在这儿等了那么久,就为候着你沈处见上一面,你可不能在这边呆看着,你得过去跟人家坐一块,陪季小姐好好说说话——”

我把他的手拨开了。“不用。”我说,“坐这里聊聊天就好,不一定非得挨那么近吧?”

对面的季浅月说话了,她矜持地笑笑,“是啊,我赞成沈处的观点。”她说,“距离产生美——精神恋爱,才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对吧沈处?”

“我喜欢这样的爱情,缥缈,遥远,但是刻骨铭心。死生契阔、痴情不悔,非常感人——”她看着我,大眼睛里云蒸霞蔚,泪光闪烁,“最好的爱情,不在天长地久,而在两心相悦。虽然不能执子之手,但是心会跟爱一起沉醉。在爱情的依偎里我们相伴老去,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

“沈处的两本小说,我都看过,我非常喜欢——”季浅月淡淡地说,“我也讨厌那些浅薄庸俗的东西,而沈处笔下的爱情不一样,我很崇拜,也很向往。”

我有点讶异,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的何公子就鼓噪上了。“说得好,说得好,有才啊季大美女!”他呱唧呱唧地鼓着巴掌,很兴奋,好象给人说出了心里话,“沈处写的那个,咱也特喜欢,可就是没悟出道理来,光看热闹了,境界太低了!看来咱就是那号浅薄庸俗的人啊,唉——”

他又动手动脚地,拨拉上我了,“我也崇拜你啊沈处,我要是一女的,立马就得以身相许,往你这爱情海洋里投怀送抱了——”

我和季浅月相顾愕然,都摇了摇头。

“何总,你怎么跟个花痴似的?”我架住他的手,“红楼梦里那薛蟠薛公子就你这德性,一模一样,忒恶心了——”

何公子不怕恶心,他继续拽拉我,“我不看红楼梦,也不是美女,美女在那边——”他说,“要不然你们一块唱歌吧,别浪费时间了——”他转头又招呼季浅月,“小季过来,跟你偶像唱情歌!老坐着干嘛?说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忒虚了,听不懂!”

“好吧!”季浅月把手里的抱枕放下,然后站起身子,款款走过来。“沈处,赏脸合唱一支,好不好?”她向我微微欠身,大眼睛闪啊闪地,露了个期待的表情。

我有点发愣,瞧这架势,今天咱赴的好象是鸿门宴啊——不过唱个歌嘛,弄这么复杂干啥?折腾了小半天,到这儿又拉又拽,还带美人相请,至于吗?

“okok,拜托——放开我行不?”总算把何公子的脏手从身上驱赶开去,我也站起身来,抻抻衣服,“行吧,唱歌——”我朝季浅月点点头,“跟季小姐合唱,我的荣幸。”

季浅月浅浅一笑,脸上两只小小的酒涡乍现,很可爱。“谢谢。”她低声说。

前奏终于响起来,音乐开始在这个房间里回荡。

是歌神的一支合唱曲,老歌了——你最珍贵。季浅月提的,刚好我也会,就这支了。

“明年这个时间,约在这个地点——”

我曾经跟人有过很多次的约定,但是,最终最后,我好象没有能够赴约——唱这句的时候,我想着这个。

“记得带着玫瑰,打上领带系上思念——”季浅月的眼神瞟过来,温柔可人,情深款款。

哦——领带我有,思念也在,但是玫瑰,对不起,不在手里——

呃?好象这个,玫瑰也来了——晕。我看见先前秀秀那姑娘蹑手蹑脚地从门外进来,抱着一大捧花,脸上春光灿烂的笑意,跟她手中娇艳欲滴的玫瑰有得一比。

“动情时刻最美,真心的给不累——”

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唱歌了,只听不唱。没有时间,也没心情。但是今天,好象很有气氛,状态也早早出现,感觉有点动情,真的。我的心有点抖。

“太多的爱怕醉,没人疼爱——再美的人,也会憔悴——”

身旁的姑娘目光流转,神采黯然,她的声音也在颤抖,让我突然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音乐华彩。高潮到来。

“我会送你红色玫瑰(你知道我爱流泪),你别拿一生眼泪相对,未来的日子有你才美,梦才会真一点——”

一捧玫瑰神奇地从天而降,出现在我怀里,后边有人推我的胳膊,拼命怂恿我,“献花——献花——给她玫瑰——”

我的玫瑰没有出手,我把她们轻轻地放到了茶几上。

但是,那束红色的花朵,不知道经过了谁的传递,还是落到了季浅月的手上。“谢谢——”她说。她的眼泪——我倒!居然,她真的流下了泪水——

“我学着在你爱里沉醉(我不撤退),你守护着我穿过黑夜,我愿意这条情路相守相随,你最珍贵……”

我能守护你穿过黑夜吗?我的爱人!

我不知道。

但是,无论前路如何,我也决不撤退,因为——

你最珍贵。

第260章 我的女主角

灯光逐渐黯淡下来,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顶上两束追光,笼罩在我们身上。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除了音乐,除了喘息——是的,我的呼吸,蓦然粗重。还有,身旁的姑娘,也是这样。

这是一个动情时刻。

华彩再现,重复高潮。

“我会送你红色玫瑰,你别拿一生眼泪相对……”

玫瑰拥在她的怀里,红色的花朵上面,我看见了,她的泪光,如此忧伤。

“我学着在你爱里沉醉,你守护着我穿过黑夜……”

她侧脸望着我,目光凄楚,满含着深深眷恋,无尽遗憾——非常非常熟悉的眼神。神思忽然恍惚,我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许多往事瞬间翻涌上来,心绪浮浮沉沉,感觉飘飘荡荡。这一刻,伤感重重地击中了我,无比迅猛。

“没人疼爱,再美的人也会憔悴……”

终于没能忍住,泪水悄悄滑落眼眶。我的手伸过去,揽住了她瘦削的肩——她的身子在颤抖,象一片风中的叶,她的脸仰起来,泪水淅沥了她的脸庞。清纯秀美的脸庞上,明眸晶莹,泪光闪烁。

“我爱你——象一个朝圣者——”她的声音低低细细。然后,她把眼睛轻轻闭上了,长长的睫毛颤颤微微,还有她的唇,也在颤抖,娇艳欲滴——

然后,我动了一下——

我把她推开了,不带丝毫踌躇。

是的。音乐终止了——心动时刻也宣告结束。我让暴起的情绪突然死亡,因为突然想起来,突然看清楚,在我怀里的,是她,不是她。

“开灯。”我冷冷地说。“这里不是黑灯舞会。”

四壁的灯光次第亮起来,犹犹豫豫地。

“对不起,季小姐。”我走到沙发边,在小茶几上抽出一张湿巾来,随手在脸上擦了擦,“我有点失态。”说完我坐下来,擎起一杯冻啤酒,一口气喝完了——不仅仅是口渴,我还需要找到冰冷的感觉。

季浅月站在那里没动身子,她转过脸来看我,神情有点茫然。她身后站着的何继志还有秀秀,表情跟她完全一样,都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他们才记得鼓起掌来。

“哥们,唱得真不错,真有感情——”何继志一边鼓掌一边喝彩,但是他的声音背叛了自己的思想,有点言不由衷的意思,“嗯——再来一个什么歌?也让我们再陶醉陶醉?”

“不用了——”我说,“来,何总,喝一个!”我举起另外一个啤酒杯,向他扬了扬,也没等他回应,把酒又倒进了肚子里。

“呃——”何继志犹豫地拿起一个杯子,不过他没喝,侧脸瞅了一把站着的两个姑娘,“站那里干嘛?还不去陪沈处喝酒?”

季浅月傍着我坐下来,她依然凝视我,俏脸蛋上泪犹未干,犹如朝露玫瑰,显得楚楚动人——不过很可惜,打动不了我——我正在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暗自羞愧,我甚至有点恼火。

“沈处——”季美眉温柔地看了我一会,再次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依然动听,有如黄鹂初鸣——我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美眉应该是n栖明星来的。呃,主持、电影、电视,还有好象专辑也正在大卖,难怪歌唱得这么好,职业水准,专业人士,就是不一般啊。

“我很喜欢你的小说,看过多少遍,就感动过多少回,真的,我崇拜你,沈处——”她的表白情真意切,款款情深,“我常常在想,我是你书里的女主角——”

“季小姐。”我打断了她的真情告白,又从桌上端起一杯酒来,“如果你是我的女主角,你为我付出过那么多,那么现在,你会在想些什么?说说看。”咕咚一声,酒到杯干,又见杯底。“我有兴趣知道。”我冲她说。

季浅月沉吟了一会,她的眼神落在很远的地方。“命运让我们分开,不能相聚。”她幽幽地说,“但是我不会抱怨,生活总有起起落落,感情也是这样。”

“哦?是吗?”我说,我和何继志碰了一下杯,叮地一声脆响。

“是的。”季浅月说,“我会在心里支持我的爱人,他在远方,他正在奋斗——”

“呵呵。”我笑,“来,喝!”

“就算最后都不能在一起,我也会无怨无悔——”

“理解得很好,你的爱情观不错,挺纯情的。”我朝她点点头,然后,转过脸来接着喝酒。

我的鼓励引导了她。季浅月也笑起来,手挽上我的胳膊,“当然要支持啊——”她的语气随便了许多,甚至开了个小玩笑,“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又瞎又残的叫化子,对不对?多讨厌啊——所以,你必须奋斗啊!男人当然要有男人的活法,追求事业理想、选择离开分手,当然不是你的错,我能够理解——”

嘭的一声,我的酒杯墩在茶几上。啤酒飞溅出来,洒了我们一身。几个人集体抬起眼来望我,表情错愕。

“对不起,季小姐。”我的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意识到这样不太合适,于是我把纸巾盒递过去,“擦擦吧,不好意思。”

但是这个举动已经把气氛破坏了,季浅月惊讶地看着我,完全不明白我的反应因何而生,她甚至忘记了接过我递给她的东西。

“呃——”我把纸盒放下来,然后想了一下,我觉得已经没有跟她探讨小说的必要了,为了不让这位美眉过于尴尬,我换了个话题。“聊点别的吧。”我说,“季小姐现在正忙些什么?能透露一点吗?”

“哦——”季浅月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没有接我的话。

“是这样的,沈处不知道吗?”那个秀秀不知什么时候又坐何继志怀里去了,她揽着何公子的脖子,探过头来,笑嘻嘻地插言,“梁祝,快杀青了——经典重拍,三地合作,大制作啊!”

“哦?”我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了点兴趣,“说说,都谁的主演啊?”

“女一号当然是我们浅月姐,我演她的书僮——就是祝英台的丫环——”秀秀得意洋洋地说,“浅月姐担纲女主角,那有什么说的,这不还没上映哪,到处就炒得很热火了——”

“呵呵。”我又笑,转过脸来再次打量一把季浅月。说实话,她确实很漂亮,而且有气质,但是现在,我并不觉得她能够把祝英台这个角色成功演绎出来,就象她不能理解我的女主角一样。“有点难哦。”我说,“同生共死,身化蝴蝶——嘿嘿,传说而已。季小姐可能没办法理解那个境界。”

然后我决定结束这场无聊的约会,我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了,歌也唱过了。”我说,“晚上还有工作,大家就别管我了,继续开心吧。我就先走一步,不好意思啊。”

“哎——你干什么啊沈处?”猝不及防之下,何继志吃了一惊,将手里的美女扔飞了,赶紧跟着站起来,拦住我的方向,“这不聊得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

“还有——那个那个娘们!发什么愣!站起来!”他冲季浅月发上了火,美眉犹犹豫豫地立起身子,一脸的委屈。

“沈处也真是,跟她说这些扫兴的干嘛?还理解,她能理解个啥?jī巴差不多!”何继志伸出手去,将季美眉一把拽将过来,推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发火的何公子,又看看发呆的n栖大明星季浅月小姐,感觉自己的理解力有点不够用,我在琢磨他的华丽词汇,奶奶的——真华丽!

“直接点说吧——让她到这来,就是送你玩的,还玩什么谈心?浪费时间——”何公子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动手动脚,在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的状况下,他对我做了一件很邪恶的事情。

真是很邪恶!他妈的!

何继志嘴里骂骂咧咧,然后突然捞起我的手,从季大美女的短裙下一把抄将上去,直接抵达目的地!

我—————靠!

这个还不算糟糕。

更糟的地方在于,面前这位清纯可人的季美眉,居然,竟然,没有穿底裤!

我肯定!因为手指在何公子的大力压制下,毫无阻碍地挤进了美眉的身体。她的身体,非常湿润!我们的手指——请注意,是我们的手指!两个人的!——同时滑入温暖的泥淖。

再—————靠!

季浅月身子骤然抽紧,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捂着嘴吃吃笑起来,“流氓!”她冲我们骂了一句,但是完全没有看出她有什么愤怒或者屈辱的表情。她的样子,按我的看法,非常淫荡——绝对淫荡。

我的嘴张得很大,口水滴将下来。当然,不是情色的口水,而是惊讶的口水。

我看看表情狰狞的何公子,又看看貌似娇羞的季美眉,感觉自己被他们非一般的气势完全震慑。

这是淫荡的气势,也是邪恶的气势。

第261章 危险人物

淫荡和邪恶不仅仅体现在他们的表情上,现场气氛也是这样。还有我们三个人的古怪姿势——我和何继志的手僵持在季浅月的短裙里,美眉的大腿把我们的手夹得很紧,没办法抽出来。

凝固了几秒钟,窒息了几秒钟,指上传来的温度和湿度提醒我,太——那个了。而且房间里的灯光居然也非常配合地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呃,没办法伸手,我的手,正在美眉的身体里逐渐深入。

“放开!”惊愕过后,意识终于返回大脑,我大喝一声,“何继志!放开你的手!”

说实话,对于这一幕,我非常反感。

但是我不想大力反抗——那样的话,将会对面前这位n栖大牌明星季小姐的身体造成物理以及结构上的伤害,我不想这样。

何继志没有放开,他的手依然抵得紧紧的。

“不要逼我翻脸!”我的声音异常强硬,然后开始数数,“一,二——”

没有数到三,灯就亮了,我把手抽出来。手上的mm好象整个身子都瘫软了,没有谁推她,她自己就倒了。手一离开她的身体,就见美眉仰面直倒在后边的沙发里,好象失去了支撑一样。她的短裙翻卷上来,隐私暴露,也不见她有分毫要整理一下的意思。

季浅月——这位清新脱俗的骨感美女刚才的纯情造型已经完全崩溃,隐去无踪,她的样子,只剩下淫荡。只见她咬着下唇,冲我们格格笑个不停,骄人的身材随着笑声不停抖动。她的眼神,不再矜持,不再恬淡,只有渴盼,只有放浪。

我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出离愤怒。难道这位,真就是号称娱乐界的新一代玉女掌门?清纯无敌,冷艳无匹?——我呸!

“你——”我抬起手来点点她,我逼视着她。然后就看到自己的指头上,挂着一丝晶亮的液体。一阵恶心,我赶紧换了只手。“完全没有资格出演祝英台!季小姐,你不配!”

季浅月望着我,没有任何被我吓到的意思,她的笑声依然放浪,“怎么啦哥哥?”她腻声腻气地说,“男人不就是想干这个吗?”她把修长的腿撩开来,摆出一个更淫荡的姿势,“比你还能装的我都见识过,最后到了床上,还不都一样!”

“祝英台又怎么啦?人前怎么样,背后怎么样,你怎么知道?她就算滥交,你又管得着吗?”

嘿!丫这还反问起我来了!还带这样的态度跟措辞!但是——说这句话之前,她大概没有弄清楚我的身份——当然,有分寸的话,何继志不会告诉她这些。因此她的忌惮只为何公子存在,对于我,她可能真的无所谓。

“好吧。”我冷眼看着她,我已经觉得完全无法再忍受,“也许我应该给文化宣传那块打个招呼——”我的眼睛眯缝起来,“有你季浅月参演的梁祝,不许发行!”

我冷冷地说,“理由就是——不管什么时代,什么思潮,一个淫荡下贱的祝英台,都不符合主流思想,不符合公众道德,必须被和谐,就是这样!”

“哥们哥们,别别别!你可别玩真的!”我是干什么的,何继志门儿清啊,听我这么一说,他吓了一大跳,赶紧蹦出来圆场。“你丫!会说话吗?!”他抬手就给季浅月扇了一记。

季美眉的脸色骤然苍白,几条指印在粉嫩的脸蛋上清晰浮现,她的嘴张得很开,笑容完全凝固——作为一个演艺圈红人,她理应清楚,我的这番话对于一部即将接受审核、然后发行公映的电视剧,还有对于一个在剧中出演主角的演员来说,意味什么。

是的。这就是——封杀!可以让一部投资数千万的大制作连续剧直接死亡,成为一个华丽的水漂。而这个导致封杀的女主角,人气值将受到致命打击,包括她的未来——没有谁敢冒着腰斩风险再次使用她。

是的,这就是权力,非常具体的体现。我能够很轻易地做到。意识形态、文化宣传这块,我拥有足够充分的发言权。要审掉一部娱乐性质的商业片,一个电话就行了——只要我愿意。

“何总,失陪。”我也不想多废话,朝着何继志点点头,转身就走。然后,感觉腿被人拖住了。

“对不起沈处,对不起,我不会说话,惹您生气了——”季浅月跪在脚下,抱着我的腿,她仰脸看我,样子十分哀怜,泪水又流下来,她的眼神中满是恳求。她的话说得结结巴巴,辞不达意,显然已经完全丧失了先前的高贵雅致。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

“靠!”看着她的哭哭啼啼,我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眼泪说来就来的?怎么感情那么丰富啊?”

“对不起——”除了这一句嗫嚅,季美眉好象没什么可以表达的了,而且这一次,她的泪水好象是真的,我感觉。

低头又看了她一会,我摇摇头,我冷笑了一声。确实有点好笑,真的,嗯,其实,我觉得可笑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我这发的什么无名火?我跟这个貌似纯洁的美女还有这部电视剧,有什么关系?因为这种事影响心情,不嫌吃饱了撑得慌吗?还有人家一个女孩子,在这个淫荡的社会上混生活,容易吗?我干嘛要为难她?是不是有病?——当然,我很清楚我绝对没有心理问题,只是我的思路又一次让自己的情绪左右了。不行,这样很不好,很不对。

想了一下,我回过神来。“算了,对不起,不关你的事。”我说,“就当我没说过。”我说,“你爱演谁就演谁,只要有人看——这个也不关我的事。”

季美眉抬脸呆呆地看着我,呈白痴状,她还没有来得及从惊吓中抽身而出。而且她根本就不明白我这不倨不恭又卑又亢的乱七八糟是个什么意思。

“别害怕,真不会弄你。”我安慰了她一句,然后忍不住又说,“季小姐这个表演天分还是很不错滴,够专业——我很佩服,嘿嘿。”

“那就这样了吧何总。”我抬起头来再次跟何继志打招呼,“谢谢你的安排,不过我真不需要。下回弄点新鲜的吧,这个套路哥们还真不太受用,怎么样?”

“等等,沈处。”这一次,何继志没有再阻拦我。他坐到了沙发上,手里又举上了那支著名的cohiba,他坐在那里凝视了我很久,他好象在思索。

“告诉我——你的想法是什么?”他突然问我。

我诧异地瞄了他一眼,因为我觉得何继志的样子相当严肃。他一手擎烟,一手撑腰,摆出个很眼熟的思考造型,有点象丘吉尔,而且他的眼神居然也很深邃,跟先前那副花花公子的扮相大异其趣。

呃,香烟中找了思想?这位公子?

“一个正常的男人,不可能抵御这样的诱惑,金钱,美女,欲望。”何公子缓缓地说,他望空吐出一口烟,“我的观察,你很正常。所以说,这个现象,不太正常。”

“你说什么啊?何总?”我说,“玩哲学,逻辑,还是心理?你不怕这个叫做班门弄斧吗?”

“我确实正常,没什么毛病,你何总也知道,我有过好色的时候,但是现在,我的境界高了许多,我真成了一个好人,一个君子。”我微笑着说,“君子好色而不淫。”我瞟了一眼跪坐在地毯上的季浅月,“比如说这位季小姐,只可远观,不能亵玩,真要没了距离,就俗了,没意思了,对吧?”

何继志手里形状夸张的大棒状香烟冲我摇了摇。“这不是问题的重点。”他说,“重点在于,你的目的是什么。”

“君子我见过很多。”他冷笑一声,样子很轻蔑,“那都是人前的造型,都是假的。”

“如果不是害怕承担后果的话,那些人什么都敢干。”何继志淡淡地说,“可是你不同,我感觉你象在玩真的。所以说,你很危险。”

“从历史上看,你这种人,不是大忠,就是大奸。”他点了点我,“周公知道吧?王莽知道吧?——你是哪类人?”他问我。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觉得他的比喻相当幼稚。

“告诉我——你的坚持是为什么?”他的目光很犀利,我估计他是想穿越到我的灵魂里去,“或者说,有什么是你不能放手的?”

我沉吟了一会。

“你的这个问题很重,但是请原谅我不能回答。”我说,“因为你要的答案,我也正在追寻。”然后我向他们微微颌首后,走出了这个装饰豪华充满危险的房间。

第262章 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从电梯间里出来,我不带停顿地离开了这所娱乐场子,我感觉自己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逗留。

街道上人来人往,我看见很多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他们从我眼前飘来荡去,双双对对。人们在街头打闹嬉戏,追逐玩笑,有的一边走还一边指点天空。他们的脸上,都有幸福的痕迹。

抬眼上望,却不见星河——这个城市里,无法看见星星。虽然是七夕,但是没有天河,更不会有鹊桥。

“送你,沈处。”身后,有辆车追随上来,何继志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用了,谢谢。”我头也不回地说,“不是很远,走路回去就可以,我想散散步。”

“好的。”何公子的声音很平和,“我尊重你,兄弟。”他说。

车子离开了。

望着那辆车没入车海,我笑着摇头。是的,我确实想散步。我想在这个夜晚,在这条满是情人的街头走一走,看一看,我喜欢看到人们脸上幸福的表情、美丽的憧憬。

但是——那些交会而过的人们,注视我的目光却很怪异。是啊,这个浓情满怀花香四溢的情人节夜里,我踽踽独行的样子,实在太另类了。何况我的身上,还不伦不类地套着身睡衣。

我的样子确实有点癫狂,有点类白痴,但是无所谓,我并不在乎人们的目光含义。我微笑着从情侣们面前走过,我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祝福,为爱祝福。

已过黄昏,天色暗下来,街道两旁的街灯亮起,夜的花朵,次第开放。

视线沿着街面渐渐划过,划过街道,划过人群,直至天际。看到一颗流星,正在无声坠落,心也随着荡漾起来。

其实,在微笑的下面,是孤单。我感觉孤单,非常非常孤单。我在流浪。一个人。形单影只,茕影相吊,绕枝三匝,无处可栖。

我从口袋里掏出蓝牙耳机来,塞进耳孔。

这个时候,我需要音乐。

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星星闪烁的光芒追寻已忘记多少光年日夜交会的刹那黄昏短的像一句誓言。

从来不求时间为我搁浅只盼活的每一天都能有你,让我思念——”

夏末的晚风,从街道对面漫卷过来。这个城市的风有时候很大很狂,风里的沙尘也多,这一刻,灰沙迷了我的眼睛。

泪水奔涌,无法抑制。

“流浪——流浪——流浪——

爱原来是片海洋飘飘荡荡,我望眼欲穿千万盏街灯都为我点亮——”

我侧脸望着道旁闪烁的街灯——它们,是为我而亮吗?还有,在另一个城市,另一个处所,另一条街道,是不是也会有另一个人,正在看着街灯,正在想念爱人?

“孤单——孤单——孤单——

爱卷走你的模样命运是你,刻在我手掌最深最美的刻痕——”

心痛了,泪奔了,迎着风,我放声哭泣。泪水在风中飘洒,无尽痛楚。

是的,我在流浪,我在追寻,我的坚持,不会让人知道——。

就这样,这个情人节,我泪流满面。迎着风沙,迎着情侣们诧异的眼神,我走了一路,哭了一路,我的坚强外表,我的平静风度,在这个夜晚,荡然无踪。

是的,她让我哭泣,爱让我哭泣——爱情是海洋,爱人是海洋,我从来没有要求过时间为我停留搁浅,我只盼望活着的每一天,都能有你让我思念——

但是,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

我在满面泪水中华丽地穿越街道,穿越夜晚,穿越过到处都是情人的七夕,穿越疗养院的门禁守卫,穿越院内女孩高干们的惊骇眼神。我的哭泣无法停顿,无法休止,因为我无法穿越悲伤穿越孤单,我无法穿越爱情的雨岸,思念的海洋。

我回到了自己的八十七号楼,在客厅里,我看见惊恐的小陆,我的样子,吓坏了她。

“首长?怎么啦?为什么?”小陆显然违反了她的护理条例,她的纪律理应规定她不能干涉首长们的隐私,询问是不允许的。

但是——象孩子一样呜咽哭泣的首长,是小姑娘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我让她惊讶,让她身不由己地违反规定——从这一点上看,泪水击溃了纪律,好象是这样。

然后,在我的无理要求下,她很快又丧失原则一次。小陆违犯了另外一条纪律——合理管理首长生活行为,以保证首长身体健康。

“酒。”我说,“拿酒来。”我一边吩咐她,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上楼去。事实上,这个时候,我的身体里已经灌满了啤酒,但是我觉得,这个强度完全不够,我无法让自己醉倒。

我现在,需要麻醉。我必须停止悲伤。酒精是一种强制手段,我此刻非常需要它。

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瓶酒——小陆的样子张皇失措,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复杂的场面,她只能选择满足首长的要求。

二楼的小客厅里,我坐在地毯上,倚着落地窗,我望着外面城市的夜空,开始喝酒。

哭泣在继续,歌声依然在耳畔缠绵,我突然发现,我非常渴望拥抱,是这样。

我该拿什么去爱你?

“我闭上眼睛,瞎了往后半生如果我失去了你看见的不过是幻影所幸我还有你,结束了盲目追寻象落叶遇见了风才知爱原来是飘零孤独了半生,竟会想要安定不肯受困的灵魂关进你凄迷的眼神曾经让你伤心,从此不相信爱情当你重回我怀里竟会颤抖个不停我该拿什么去爱你拿我破碎了千万次的心我以为我爱你,却一再伤害你越拥抱越叫人不能呼吸要我拿什么去爱你拿我苦过的痛过的决定我空了的双手我好想再拥有昨天的温柔,都是被我给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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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强烈推荐齐秦《这一次,我决不放手》,虽然是老歌,也一定要听!谢谢!

第263章 混乱之夜,沦陷之城

悲伤、心痛,还有思念,很容易击溃一个孤独的男人——哪怕再坚强,哪怕再伪装。何况,再加上酒精的强力作用。抵抗是徒劳的,仰脸看着瓶口最后一滴透明液体从空中滴落,落入我的嘴唇,我终于没能逃脱醉酒的宿命——当然,从事实上来说,我并没有抵抗,也不打算逃亡。所以,我直接沦陷,落入混乱之手。

呃,是的,我想解释的是——这个漫长而忧郁的情人节夜晚,我原本希望醉倒,希望快速闪过。但是事与愿违,我身不由己,酒精控制了我的思维,让我陷身混乱。因此,后边发生的事情,我不能负完全责任,我发誓——这不是我想干的。

酒能乱性——呃呃,对的,这句话,真的没有说错,完全是个经典。

我把酒瓶倒过来,举在脑门上,我往里边瞄了半天,直到确信它无法再隐瞒什么。然后我把它扔了出去。酒瓶在地毯上滚啊滚,滚了一路,最后到达一双珵亮的黑色高跟鞋下边,停了下来。

我坐在地毯上,视线随着酒瓶前进,直到它停止。我呆头呆脑地注视那个线条优美性感的瓶子,然后才发现踏着瓶子的那条腿看起来线条更优美,更漂亮,更性感。是的,丝袜美腿,秀气高贵,很眼熟,充满诱惑。

我的目光沿着那条优雅的长腿肆无忌惮地跑上去。嗯,欧式套裙,纤腰美胸,傲岸挺拔,风姿绰约。呃,还有很多形容词,都不过分。绝代风华,冷艳无双,是的,一个完美女人,我想。

已经不记得当时嘴里还嗫嚅了一句什么,反正我纵身扑过去了,不带丝毫犹豫踌躇。我觉得,这是一个比酒更能让人兴奋的理由。

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当然,想了我就不敢这么干了。呃,可能当时的下意识里,是在渴望一次彻底的拥抱,一次足以引爆自己的猛烈溶化。

我抱紧了她。死死抱住,死也不放。

然后,我亲吻了她,不记得她当时的具体反应如何,有没有抵抗。呃,好象是有点吧,但是,在我的狂乱袭击下,就算有反抗,也应该没有产生明显的阻止效果。甚至,我怀疑那种无力的反抗完全会收获到反效果。嗯,似乎,亲吻的持续时间特别长,动作特别激烈,巴黎铁塔倒过来又倒过去。

颠倒了,混乱了,放纵了,融化了,真的。

再然后——我不记得了。

有关于后面这一部分记忆,理应属于最高级别的国家机密,我已经有选择地放弃了她的归属权——是的,这段记忆,我不能拥有。

最后,我在震惊中苏醒。

“你还想怎么样?”身下的完美女子喃喃地问我。她的声音,如此亲切,温润宜人,甜美甘怡,让人陶醉——是的,混乱的终点,依然是沉醉,依然是完美。

我继续亲吻的动作,无休无止。“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静美!”

最最后,这两个字说出口来的时候,我突然清醒,好象有谁在我脑袋上重重捶打一记,眼冒金星。

我——在——干——什——么?

看着身下的完美女子,又看了看我的身子。恐惧象一只魔手,瞬间拨开混乱,紧紧攫住我的背脊,这一刻,汗水迸发,冷气直冲天顶。

“天!”我就是这么说的,我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手肘支撑起身子,我离开了她的身体,我准确地了解到自己此刻的需要。

是的,我需要——逃命。

象风一样!飘移!飞行!遁离!——我需要速度!

我的逃命动作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提前结束——嘭地一声巨响,身子腾空而起,我果然起飞了,飘移了——直到今天我都能够准确回忆起当时这记耳光的猛烈威力来,记忆如此深刻——虽然那个时候,我刚刚从沉醉状态中苏醒,满脑子都是幸福过后的麻木。是的,当时——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象一朵彩云,舒展地飘浮起来,在半空中,透过满眼璀璨的星光,我清楚看见身下那轮皎洁的明月,光焰四射,怒火万丈——上官仪。

我的无动力滑翔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身子撞中后边的照壁,地动山摇。然后我象一只折翼之鸟,顺着墙壁,滑下来,滑下来,终于颓然倒地。尘埃落定,我凝固在那里,头下脚上,摆出一个别扭的姿势,从最古怪的角度,鸟瞰上面(下面?)愤怒的月亮女神。

上官仪发了很大的火,大发雷霆,从来没有见过的,简直到了歇斯底里不可名状那种程度。

我把她弄乱了。我看见——她一边迅速整理衣物,一边狂打手机,好象是给何继志的,她在咆哮,大声训斥对方不应该把我弄醉,弄成了白痴——然后那边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她又很快挂断电话,然后手机迎面飞过来,砸到我脑袋边的墙壁上,碎了,机器里的小零件哗啦啦地滚落一地。

“小陆——小陆!”她连声召唤,然后我看见小姑娘瞬间出现,仓仓皇皇,战战兢兢,仿佛大祸临头。

“你——”上官仪指着可怜的小姑娘。后者在她的严厉戟指下,几乎崩溃,好象也无限接近哭泣的边缘。但是上官仪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对她发飚,她长长地吸上一口气,似乎镇定了情绪。“把他拖到卫生间里去!让他醒酒!烂醉如泥,出丑无行——成何体统!”

在小陆的扶携下,我们跌跌撞撞地仓皇出逃。

连滚带爬地出现在马桶边,并且趴到上边,我觉得自己已经成功避开了无限恐怖的电闪雷鸣,不由得摸摸依然幸存肩头的脑袋,暗自庆幸。

然而,苦难没有结束,另一个发现让我持续崩溃——令人极度抓狂的打击。

我感到心里憋闷,非常难受,我试图让自己呕吐——吐出来绝对会舒服一点,可以肯定。小陆扶着我的脑袋,手轻拍我的颈背,在她手里,我不安地扭动身子,眼泪汪汪地注视马桶,没有任何其它想法,这一刻,我渴望倾吐。

呃,呃,呃,不行,出不来,我开始使用强制措施,用手抵紧了自己的舌根,我的手指几乎深达咽喉,我拼命挣扎,左右抠摸,呃,呃,呃————呃?

呃?这个?我从嘴里掏出自己的手指,放在眼前,呆呆地看了看,又仔细地想了想。我的脸上,立马浮现出无比痛苦的神情——痉挛!疾倒!崩溃!

呃——呃——呃!呸——呸——呸!

呕吐如期而至,排山倒海,极其迅猛,令人郁闷。恶心让我几致昏迷,我面无人色,一边狂吐一边嘶声高喊,“水!水!我要漱口!我要洗手!”

真倒霉!他妈的!——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发誓!还有,何继志!要敢再在我面前提到唱歌两个字,我就杀了他!再次发誓!

我眼泪汪汪地抱着马桶,吐了很久,后来,我又洗了很久的手,象一个有洁癖的心理问题人士。

………………………………

这个情人节,我是在泪水、酒精、音乐、混乱还有呕吐中度过的。真让人痛苦。

当然,除开痛苦之外,总还有些别的感觉留存。呃,但是这个,不太好说,这是秘密。

上官仪返回平静,恢复到她惯有的完美仪态。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啊,我想,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一场酒醉,一个极其意外的飞行或者穿越动作,或者说是一次最荒诞不经的梦幻滑翔,根本不足以让自己相信,就是这样。

她站在我身后,揽着双臂走来走去,眉尖紧蹙,面沉如水,好象在凝神思考——顺便提一句,这个苏式风格的别墅里,卫生间相当大,绝对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开个小型会议都足够,用来散个步思个考什么的,那是小意思,绰绰有余。

不知道上官仪这样隆重的思考结果是什么,得出了什么结论。在离开之前,她最后告诫我的一句话就是——“男人的眼泪是可耻的。”她看着我,不动声色地说。

“哦,是的,好的,对的,对不起。”我结结巴巴地说,辞不达意,我不敢看她。

上官仪昂首挺胸地离开了,离开之前,她还剜了我一眼,我感觉她的眼神如刀,这样凶悍的目光,足以杀人很多次。

我很害怕。

时至今日,我仍然在害怕。但是从事实效果来看,这次流泪,这场酒醉,让我成熟了很多。我开始怀着非常谨慎的心情再度投入工作,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过这样的不良记录。我平和冷静地生活,直到今天。

我象上了发条的钟摆,进入到一个机械而精准的轨道,我重归寂寞孤独,并且以此为荣。我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充满冷静,充满理性。

第264章 沈先生

我又得到一个工作任命,是个兼职。领导人直接指定。

这次任命,依然由上官仪向我宣布,依然出乎我的意料。

将近两年的时间以来,我一直寂寞地学习,孤独地工作。看上去,完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而且我也已经习惯这样平静如水的生存状态。但是这一次,这个兼职,让我从平淡温和的状态里离开,重归繁华。

我将成为一位教员。我的这份兼职,将让我作为老师去面对学生。而我开始教学工作的单位,就是组织的最高学府,思想理论学习的要塞重镇。

与上回不同,我没有丝毫犹豫,很愉快地接受了来自组织的工作安排,并且为自己即将成为伟大的灵魂工程师而感到骄傲。

就这样,我来到这所历史悠久、声名显赫的神圣学府,站到了讲台上。我把自己不断领略到的国家意志高层精神,再次以思想的形式向学员们传播。

我了解自己的工作目的和意义——灌输组织思想和执政理念,引导学员们的政治思维走向。

事实上,在这个特殊学校就读的学员们,身份也都有些特殊,他们有一个统称——中高级干部。国家的前途命运,跟这些学员息息相关,密切相连。在政治上,他们的上升轨迹,明白清晰,无可置疑。可以说,他们当中的相当一部分成员都将前途无量。未来的国家领袖,很有可能在他们中间诞生。

对的,就是这样。我的讲台下边,名臣云集,将星闪耀,我的学员来自五湖四海,都是这个国家最稳定可靠的支柱和基石,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精英。在这里,我是他们的老师,他们称呼我为——沈先生。

我为大家指点政治方向、思潮的未来。在这个学校里,我是最年轻的教员,看起来好象应该缺乏经验,但是事实上每次教学评估,我基本都能拿到满分,自从进入这所政治最高学府的教学序列,我就是最好的老师。学员们都喜欢听我讲课,他们对我的评价非常高。大家普遍认为:我主讲的课程,代表未来趋势——因为新兴网络,因为时代潮流,当然,还因为高层视点,意识形态的关注。

我跟同学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比那些传统的古董状教授更受大家欢迎,并不仅仅因为教学上的原因——这所学校的师生群里,我是最年轻的,而且我的非职业教师身份,让我跟学员之间距离感少了很多,沟通交流起来更加自然。课余时间,大家会在一块轻松交谈,互开玩笑,这种时候,他们会亲切地叫我小先生。

怎么称呼我,其实都无所谓,我并不介意。因为从事实上来说,不管私下还是正式场合,同学们都很尊重我——从表面到内心。绝非礼节性的,我可以肯定。

这种尊重的形成可以说有很多原因,看上去,最直接的一个就是因为我并非纯粹的老师,跟别的教员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除了教学,还接受委托,跟组织部门的同志们一起,共同对我所任教的后备干部班学员进行观察考核、评估鉴定。他们学习期间的全程表现,都在我们的考察范围之内——这种考察结论,会对同学们未来的政治前途,产生极其微妙的影响。

当然,这样的原因并不是全部。同学们对我的尊重,还存在一个相当奇特的前提因素——这些学员,由于他们本身所处位置,以及在这种位置上拥有的相应知情权,使他们中的大部分对我都能够有所了解。他们说,站在高层次角度上看,我的经历其实是一种现象,反映了清明政治的未来可能性。

我的经历,以及在这个经历中体现出来的精神,就成为学员们对我表示尊重的私下理由。他们都说,一颗真正高尚、无私无畏的勇敢之心,理应值得尊重,值得敬仰——来自人性和品德的力量,能够熏陶人感召人,能够让人折服,让人感佩。

该说法只能让我笑笑而已,我不会当真,也不方便跟他们讨论这些。我非常清楚自己所历经的那些事情,只能在这个小范围内被了解,而且是绝对的心领意会。大家对我的议论,只能来自于私下交谈,不代表评判——何况,我会不惮无聊地认为,同学们对我形成这个看法的关键原因,是因为没有牵涉到他们各自的切身利益。我的奇特经历、我的另类个性没有伤害到他们,在这个前提下,高尚勇敢、无私无畏就能够被接受。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无聊原因,那就是——我现在,是沈先生。

对的,我不再是那头虚拟世界里浴血独行无处可依的孤狼,不再是那个网络平台上简单粗糙不谙世事的横刀。现在,我傲然伫立在讲坛之上,秉承高层思想,为同学们传道授业解惑。我的头上,顶着师道尊严的神圣光环,而我身后,呈现政治海洋的璀璨深蓝,明日风暴,随时可能因为我而回旋震荡。

这些情况,大家都能轻易观察出来。我也清楚这些,并且乐于接受这样的形象转变。因此他们对我的尊重,我完全理解,完全认同。

但是,从辩证观点出发来考察问题,事物没有绝对的,上述说法只是存在于学员之中的主流思想——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我的经历我的个性、都能表现出对沈先生的尊重之情亲切之意,我也知道。

比如说,那些我可以猜测为跟我有过杯葛的某些权利集团的利益关系者们或者相关人士,显然对我就很不感冒。在今天的沈先生面前,他们有的会显得尴尬,不知所措,有的则会装成若无其事,但是心里存在的敌意,表情上完全能够轻易观察出来——他们不愿刻意掩饰,会很做作地跟我保持距离,以便向其他人展示我们之间存在一个有意无意的界限。

这种现象,我当然可以理解,而且也觉得无所谓。对于这类同学,我同样会礼貌客气,跟我别的学生一样,无差别看待,我绝对不会采用什么方式和手段去对付他们,想都没想过——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权力。还有,我不会这么卑鄙。

是的,现在的我,是高尚的,是无私的,我会注意自己的形象保持——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认为这些事情对于我来说,是可笑的,是无聊的,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

“曾繁荣同学,请出来一下,老师想跟你谈一谈话。”我笑咪咪地站在学校宿舍楼短训班的宿舍门口,一边漫不经心地望空点头,回应那些经过身边的学员们的招呼致意,一边在向宿舍里喊话传人——这个房间居住的几位学员,都是来自于我的老根据地汉江省,此刻,几位同学集体盯着我看,神情中都带着些不自在。

曾繁荣同学——就是我在经历119事件时的宣传部曾副部长,如今的曾巡视员,正坐在写字台前写什么东西。听到我的传话后,他抬起头来,望着我发了一愣,又迅速回眼扫视一下同寝室其他几位领导同学,然后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却没有站起来。

在我的学员里边,曾同学算是倒霉的。我看他此时天庭深陷,印堂发灰,眼神中带着一团黑气,绝对属于那种运交华盖的标准面相。我摇摇头,笑得更无聊了,情有可原——就象我前边说过的一样,事物没有绝对。来这所学府里学习深造,并不代表每一个学员都将进步升迁,有的时候,那些宦途失意,处于投闲置散状态的官员,也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遭遇倾轧,无处容身,没地方安排位置。

现在的曾同学,就是这样。中青年后备干部班,带组织考察的那个他没轮上,短训这个倒常见他来——为期三个月的各类主题培训班,我都看他念过三回了。诚诚恳恳,兢兢业业,进进出出,倒真应了那句老话——活到老,学到老,生命不止,战斗不息。曾同学现在这生命意义,好象就是因为学习而存在,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学习,这还真他妈奇了怪了。

第265章 政治毒药

其实我当然明白这一切为什么——曾副部长因何原因沦落至此,我非常清楚。但是我不会说,不想说,因为帮不到他,我控制不了任何人的运行轨迹,所以也不必说——在他的政治遭遇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发言权,没资格说三道四。

今天我找曾同学谈话的目的,是希望了解另外一个人的政治遭遇。

自从担任教员以来,又过了快一年,在这个不算长也不算太短的过程里,我在校园里碰到曾同学的次数很多。我看着他在这所学校里进进出出,不停地结业开学,看着他在不同的短训班里转来转去,直到这一次,转入我所任教的班级。

这一年来,我一直没搭理他——没这个必要,也没什么实际意义。而据我的观察,曾同学也有点躲着我——当然可以理解,对于他而言,我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忌讳。只要周林生同志还在汉江省任职主要领导,我沈某人就是汉江全体领导干部的公敌,政场毒药,我完全清楚这个状况。

“曾繁荣同学,请出来——”我再次召唤他,也没去在意宿舍里其他人的古怪表情。

曾同学摇摇脑袋,摘下眼镜来擦拭了一把,然后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子,才朝我慢慢走过来。看他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我忍不住又笑起来。

我知道他不乐意,但是也由不得他——在这里,老师要找一个同学谈话,他是绝对躲不开身的。

我们这所学校,跟地方党校还真是不太一样,进入此间学习的同学们,处于全隔离状态,哪怕入学前的级别再高权力再大,到这里也一视同仁。秘书座驾什么的肯定不允许带入校园,而且无正当理由不得缺课,请假必须经过批准,按时作息起居——非常严格的管理,全封闭式的。

“今天大课讨论,你们这些汉江的学员为什么不参与发言?嗯?”我看着面前的曾同学,认真地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将脸转向宿舍里其他几位。

那几位领导状的同学也没谁有意思站起来答我一句,面对我询问的目光,他们全部把脸别过去,都不看我。

“呵呵,还是放不开啊——”我笑,“这么囿于成见,没必要了吧?”

依然没人出声搭理我,同学们的眼神也很冷淡——短训班跟一年制的梯队后备班不一样,不带组织考察,我对他们仅仅负有教学责任。只要不违犯培训纪律,这部分学员对教师完全可以无视,所以对于我,他们无需拿出什么尊重,也不用考虑到后果。

我耸耸肩,放弃了追寻答案的姿态。然后我又拍拍曾同学的胳膊,“走吧同学。”我说,我转过身去,“出去转转,聊个天,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学习情况。”

他无言地跟了上来。

在宿舍楼门口,碰到我的另外一位学生,后备班的方同学。

“嘿!沈先生!这是准备上哪玩去啊?带我一个?”这位同学一看见我就高兴,堆出一脸的阳光灿烂,立马黏上身来。“今天讨论课上,咱这表现不差吧?纪委同志们的评价一定很高,是不是?”

“小方同学啊——”我瞅见他也乐了,跟班上同学们打过一年的交道,我挺喜欢眼前这位的性格,直爽开朗,乐观豁达,总爱跟人吹嘘自己属于青年干部,听到小方这个称呼就乐不可支眉开眼笑。事实上,我看他除了心态之外,没什么地方年轻的——不过也没啥不对,按照组织规定,没上45岁的领导,都可以称为青年干部——从这一层面上来看,我们确实属于同龄人,都是青年——虽然今年他四十三,才大我十五岁而已。

“别提今天你那表现了,尽给咱班上丢脸!不是说你,谈得真够假的,还自鸣得意——”我笑着打击他,“你以为让你作报告啊?还拿个文件出来念!要你们谈心得感受,玩那么虚干嘛?——纪委同志不高兴啊,说深度不够,没弄出水平来——”

今天上午的大课内容,是集体观看细节披露得很详尽的腐败案件警示片,然后纪委领导结合案例主讲反腐形势。我作为教员,负责组织学员们讨论发言,再在课后和纪委同志们一起为他们的认识程度考核评分——这个综合分数将记入档案,成为以后组织考察的备用材料。

对于来自汉江的同学们来说,有我这个敏感人物在场,在反腐败这个问题上他们理应会拿出审慎的态度来,三缄其口默不作声,很正常,我完全理解他们的难处。所以我也没打算强人所难,真让他们跟着我抨击什么声讨什么,这个实在是在太有影射嫌疑了,根本就不靠谱。我估计他们真要有谁脑子充血,配合我这么随便一发言议论议论,培训结束,回去省里立马就能穿上小鞋吃上火锅,跟前曾副部长一样,给打入到异类名册,应该会的。

后备班学员就不一样——也不知道是组织有意调配安排还是什么原因,我带的班里没有汉江的学员,而这种讨论发言因为关系到他们的评介结论,现在又到快毕业的时候,肯定人人都得把这当成一回事,不是走走过场唱唱高调就能算了的。

“不会吧沈先生?”果然,方同学一听我那说法就急了,“我又没搞腐败,哪能有什么感受体会啊?这不为难咱们吗——”

“好了没事,也都差不多。”我安慰了他一把,“大家都这么谈,也没谁谈出什么新鲜花样来,那就无所谓。所以我跟领导们说,又不是让你们来忏悔的,作作报告也没啥,带过去算了。”

“哦——”他这才松下口气来。“那您给分的时候手底千万悠着点,别弄得咱下不来台——”

“行了行了小方同学——”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婆婆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先生什么时候难为过大家?只要你不说自己就是腐败分子,我肯定能让你过关,放心吧!”

“我现在找这位同学谈心哪,他们今天表现很不好,要好好地批评批评。”我笑着朝曾部长那边努努嘴。“你先回宿舍吧,别跟着了,这没你什么事。”

“这样啊?还以为您准备出去腐败一把呢,嘿嘿——那您继续批评着,我就不搅和了。”小方同学幸灾乐祸地瞄了瞄我身后的曾同学,却并没什么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抬起手来给我敬个礼后,啪地一声转身闪人,倒也走得干脆利落,颇显其职业特点和本色。

小方同学的职业,是军人——某大军区政治部主任,少将,一位真正的职业军人。我欣赏他。

曾繁荣一脸郁闷地跟在后边,看着我们对话玩笑,再看着那颗闪亮的青年将星从身前风一样掠过去,他一句话也没说。

“曾部长——”我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招呼了他一句。

“我不是什么部长了,不要这么称呼。”曾部长打断了我的话,“有什么直接说,说完早点让我回宿舍——跟你沈先生凑一堆不太方便,这个情况你应该了解。”他把话说得很直接。

我脸上的笑容收敛下来。“是的我知道。”我说,“对不起。”

“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苏静美的状况。”我不带绕弯地说,“她现在的处境——请曾部长告诉我。”

我当然知道曾繁荣已经不是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但是私底下,我依然觉得使用这个称呼更自然——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合格的舆论主管,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苏静美还是长川的副市长。”曾部长看了我一眼,很快地说了句,“其他我就不太清楚。”

“不,你应该清楚。”我盯着他的眼睛,“这件事让你受到如此大的牵连,你不可能漠不关心,肯定有所了解——哪怕你已经没有权力决定什么。”

“不会永远这样下去,相信我。”我恳切地说,“一定会有改变的那一天。”

“改变?”曾部长抬起头来,他没有看我,眼睛瞧着道旁绿油油的女贞树墙,然后苦笑,“事物每时第刻都在改变——只不过不一定是按照我们的意志来运动。”

我不想跟他打什么哑谜,玩什么玄机,我把自己的问题继续下去,“苏静美现在处境到底怎么样?”我问他,“政治花瓶?”

“你都知道情况,还找我了解什么?”曾部长迅速反问我,他的样子很淡漠。看起来,他确实不想把自己再掺和到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里边去。

我回想了一下,其实从客观上看,他并没有为我们提供到什么帮助,仅仅只是表现出一点同情,就付出了代价,甚至好象连自己的前程也一并葬送了,相当高昂的学费。

也就是说,他作出了牺牲,却没有任何价值。

真可悲。我想。

第266章 放手(漏传章节,现...

曾部长没有说错,苏静美的情况,我确实了解。

三年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我们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彼此之间没有过任何联系,但是我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关注那些有关她的消息。

苏静美一直在长川,扮演着一个绝对意义上的花瓶角色。她的存在价值,就是伫立在政治崖岸上,展览公示,以供人们瞻仰凭吊——政治需要她来点缀清白藻饰太平,维系一个精神层次上的基本体面。名义上苏静美依然是长川的副市长,她的名字排列在长川市政府的领导序列之间,但是在那个政场上,她的全部存在痕迹,也仅仅就是这些。

事实上自从平反获释以来,苏静美一直处于休养状态,没有任何作为。她的分管范围由文宣口调整至妇工联,而在这个工作领域里,她从未理事——长川的政治气候下,她不可能理事,那里没有她的空间,当然她也不会再有理事的欲望和兴趣。几年时间以来,苏静美一直处在极其平静的生活状态,她在守望,她在等待,我清楚这一点。

但是现在,我有种预感,就是她连这样平静的生活都无法继续下去,所以我必须了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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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孤立。”曾部长突然转过脸来,“但是不能怪别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他淡淡地说,“你们那些事情造成的后果,破坏了长川的政治环境,在那里,已经没有人能够容纳她。”

“哦。”我说,“我知道,是这样。”

“政治上的东西,她早就无所谓了,那也没什么。”我又说,“现在我关心的,是她的生活会怎么样。”

曾部长看了我一眼,又别开脸去,他没说话。

“快到两会召开,马上就要换届。”我说,“长川这次班子调整,苏静美会被换下来,是这样吗?”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转过身子,郑重地凝视曾部长,我希望他能提供一个准确的答案。

曾部长的眼神依然飘移,没有停留在我身上。他看着道旁的绿树,良久之后,才叹口气说,“过渡了三年,记忆不再清晰,有些事情人们忘记得差不多了,已经不再需要她的存在,应该可以下来了。事实上,她在那个位置上,让大家都很尴尬。”

“情况你当然清楚,这个很自然。”他说。“没有人会去帮助她,那里全是她的政敌,每一个都是。”

“是啊,我理解。”我说。虽然有点无可奈何,但也没什么惊讶感——这个情况确实在我意料之中,也确实是个自然的抉择。而且从政治角度考虑,这样的抉择很正确。

“那么——”我略微考虑了一下,又提了一个问题,“下来之后,会怎么安排她?”

“不知道。”曾部长回答得很快。“这个事情,不该让我来回答。”

“是的我知道。”我说,“我只希望你提供一个判断——以你曾部长在汉江这么多年的政治经验来看——那些人,将如何处理这类事情?”

我们是一边走一边聊的。这句话说过之后,曾部长停下脚步来。“对不起。”他冷冷地说,“我无法提供你要的这个判断,也没这个义务。”

“哦?”我回头看他,“是吗?”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他又说,“一个花瓶,失去了存在意义,不再有价值,不再有平台支撑,下场是什么?”

“会摔到地上来,会自由落体,会粉碎!可以向你保证!”他冷笑了一个,然后转过身子。“我回宿舍,不跟你谈了。”他说。“还有个材料要写。”

“别走!”我想都没想,一把拽住他,“那些人会对她做什么?”我问他,“你一定要告诉我——”

“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曾部长用力摆动一下胳膊,企图把我挥开,但是没有得逞。“沈宜修——直到现在,你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吗?”他的神情依然没变,但是声音提高了一些,听起来象在发火,“现实怎么样,如果你还不清楚,那我真为你感到遗憾!”

我看着他的冷淡,感觉心里有点发凉。

“这个圈子里,存在全身而退的说法吗?”曾部长面无表情地说,“她了解那么多的事情,人那么聪明,还有那么复杂的想法,观点又偏激,这么下台靠岸,一走了之——谁还能控制她?谁能保证横刀的网文事件不再重演?”

“是这样吗?”我有点发愣,手依然紧紧地抓着他不放,“那又怎么样?”我说。

“这种情况最后会怎么处理,我真不知道,也猜不出。”曾部长无可奈何地说,“但是沈宜修,你跟这事还有什么关系?你已经从这个漩涡里被人扯上了岸,现在你是沈先生,你有很好的前途,根本不需要再把自己跟她绑在一块——对谁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苏静美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了,那就让她过去吧,她的结果怎么样,你没有办法也没这个能力去干涉,那就算了吧,放手吧!”他说。

“哦。”我说。然后我把他放开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曾部长摇摇头,随手拂试一下被我弄皱的衣服,然后默默地走了,也不回头看我一眼。

望着他踽踽而去的背影,我感觉自己的心,就象他那衣袖一样,顷刻之间,皱了,乱了,但是我却无法拿出来从容地挥一挥,理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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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章以前漏发了,265后就是267——现补上。

第267章 工作还是生活?这是...

星期六,我回到了八十七号楼。

学校也在西山,距离疗养院的路程不算太远,按照管理规定,我和其他教员一样,平时跟学员们同吃同住,到了双休日回家休息——是的,疗养院的八十七号楼,就是我在这个城市里的家。

其实从个人感觉出发,这个家不算温暖,我对它没什么依恋,我把八十七号楼理解为自己的另外一个工作场所。而且如果有选择的话,课余时间我宁可守在学校,跟我那些学员们开开玩笑互相调侃打趣,也好过一个人呆在别墅里搞什么学术研究,对付那些冷冰冰的理论政策、政治哲学。但是很可惜,我没得选择,组织规定,只能回家——这也是由我的工作性质决定的。事实上我并没有完整独立的休息时间,我的生活,就是工作,感觉是这样。

这个状态持续了三年,从本质上看,我的工作内容确实枯燥乏味。虽然已经习惯了孤独冷清,但是坦率地说,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状态。但是也没办法,组织安排,只能服从。

当然,这样枯燥的工作方式,也不完全恒定,有时候会有点变化——比如说,上官仪来的时候。

大概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是说女人的大姨妈啊,别想歪了!),上官仪会不定时地出现在八十七号楼,为我布置工作和学习的具体任务,同时带给我一些理论研究的课题,或者传达领导人们的指示精神,安排我写上一篇大文章。

自从我兼职理论教员的一年多时间以来,上官仪出现的次数更频繁了,常常连续几个周末,她都跟我一块度过。我们会一起用餐,然后探讨分析当前的时事热点理论动态,她会向我展示一些最新的文件材料,并且为我最后完成的理论文章作出修改润色,或者增删一些观点看法,我们以合作的方式进行工作。

工作通常会持续到很晚,有时候甚至通宵达旦——跟苏静美一样,上官仪也是独身,这样疯狂的工作方式并不影响她的家庭生活——而且据她所说,要将独身状态保持到永远,工作就是她的生活,她不需要婚姻,不需要家庭。

我很恐怖,很无语。呃,是的,上官仪非常完美地向我展现了一个工作狂人的本色,她的工作欲望之强烈,常常让我感到汗颜。所以对于她拒绝婚姻这个决定,我非常赞同,因为从一个普通男人的角度来年,我确实不理解需要什么样的伟大人物,才能配得上这种完美无瑕的女子——或者换句话说——这样机械精准的政治机器。我感觉上官仪的生命目的,好象就是因为组织的事业而存在,因为崇高的理想信念而存在——老天!我非常佩服她,真的。

当然,除了如同涛涛江水连绵不绝的景仰钦佩之情外,对于上官仪,总还有点别的感觉。

比如说,乐趣,比如说,温暖。是的,是这样。

周末回家,一个人呆在八十七号楼里,相当乏味,其实这里没有家的意思。但是上官仪出现的时候,情况会有所改变,我才觉得生活有点小小乐趣,不至于完全被枯燥的工作占据——好象记得哪位高人曾经说过:有女人的地方才有家,我完全赞同。上官仪这个完美女人,可以让这栋庞大粗犷的苏式别墅,产生一点温暖的味道——虽然她很少跟我谈生活,基本只论工作。但是,嗯,从本质上看,女人就是女人,性别决定性格,哪怕再机械再冰冷的女人,谈起工作来,也会有生活的味道——当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但是这个确实是我的感觉,很个人的想法。

而且近一年时间以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也就是说,上官仪带来了生活感——以工作的方式。

很奇怪的感觉,却实实在在,就是我的感受。

………………………………

但是今天显然是个例外。五月的天气,理应温暖,我却感觉到了寒意,也是上官仪带给我的,晕。

“你不能把那些写到里边去,沈宜修——还得改一改。”上官仪倚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手里擎着杯果汁,跟我讨论一组材料,她一边思考一边说话,目光一直注视我,她的神情非常轻松。

看得出来,上官仪现在的心情不错。刚才她还表扬过我一把。

“你的这一系列文章针对性很强,看法很深入,提的观点也有建设性,首长们非常重视。”上官仪说,“关于政治改革,确实迫在眉睫。组织内的民主制度,权力监督,以及执政行为的透明公开——这些要点,你抓得很准,符合当前大形势下的需要。”

“哦,谢谢。”我朝身边端着果盘的小陆点点头,然后从她手里接过一片西瓜——刚刚吃过晚餐,现在是水果时间。

“首长们给文章加上批示,准备由办公厅行文,下发省厅以上干部征求看法。”上官仪告诉我一个情况,“现在两会在即,过几天领导人会在党校发表讲话,包括政治改革在内,有一些新的观点提出来,首先组织那里的学员们讨论。”她又慢慢地踱起步来,到我身前时站住了身子。她看着我,目光里很有点鼓励的意思,“再综合各方面的意见,到时候可能会发展一些改革的试点,具体步骤,由组织部门安排。”

“哦。”我抬起头来说,“你的意思就是说材料通过了,还要改什么?”

“当然要改。”上官仪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事实上你引用的一个例证,我已经删了。”

“嘿嘿仪姐。”我看着她笑,其实我知道她改动了文章里的哪些地方,“是不是关于长川市的那一部分反例啊?”

“是这样的。”上官仪说得很坦然,“那么多例子可以参考,内参里面一大把,为什么一定要把长川的事情再端出来?有这个必要吗?”

我依然微笑。“为什么不能提?长川又不是什么禁区。”我说,“我在那里工作过,我有切身体会——”

“请注意不要把自己的主观感受带到工作中来!”上官仪把声音提高了,“那会影响到你的客观思维!没有什么好处!”

“仪姐。”我不动声色地凝视她。上官仪的神情明显冷淡下来,这让我觉得挺有意思,很微妙。“你可以直接一点告诉我吗?为什么文章里不能提长川?”我问她。

上官仪无奈地摇摇头,应该是在对我的弱智表示不满,过了一下她才说,“你自己不是不清楚。”她说,“那些事情对于你而言,是个很大的包袱。”

“长川的问题,至今没有形成结论,尤其是你,作为当事者之一,提这个更加不合适,只会给自己增加负担。”她的语气开始转重,听起来有告诫的意思,“最好把长川的经历忘记,任何时候都不需要提起,甩掉这个包袱,你以后的道路上——”

“确实是包袱——”我打断了上官仪的话,我觉得她说得太严肃了,有点不好接受,“我没法忘记那个经历。”我说,“永远不可能。”

“这次换届,苏静美会下来,你知道吗?”我很直接地把话题从工作中转了出来。“仪姐——”我注视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向她提出一个要求,“我希望你能够介入进去,想办法保护她,不让她落选。”

事实上这句话我已经准备了一下午,考虑过很多遍,才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我用真诚的眼神凝望上官仪,话说得很恳切。我希望能够得到她的答应。

上官仪把手上盛果汁的杯子轻轻放到茶几上。然后转过脸来,跟我对视,她的眼神同样认真。我感觉这种审视的目光给了我相当大的压力。

“沈宜修,你从事的是理论工作。”过了几分钟,上官仪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她的话让我非常郁闷,“你懂得法律,也懂得政治。”她说,“你让我介入选举——这个话有没有法律依据?有没有政治原则?谁来介入?怎么介入?”

“苏静美能不能继续担任副市长,不是谁可以决定安排的,必须通过选举产生,由人民决定——这个法定程序,想必你应该清楚吧?”上官仪在冷笑,冷若冰霜。“你自己文章那些观点怎么提的?——民主,权力的监督,公开公平公正对吧?”

“那么你看——介入这个说法,符合这些观点吗?”她在问我,带着很嘲讽的笑容。

看着上官仪的冷若冰霜,我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

妈的,真冷,还郁闷。我想。

第268章 山不转水转

这两个星期很忙。

新一轮后备班学员入校开学;领导人莅临学校,于大礼堂发表公开讲话,为即将到来的新一届全代会吹风定调;省部班、中青年后备干部班集体学习指示精神;组织开展专题研讨讲座。

对于我来说,上述每一件都是大事,我都有份参与,而且意义重大,可千万马虎不得。我打点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天忙前忙后,围着这些事情打转,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在学校的教务办公室里,领导人又一次接见了我。这也是一年多以来,他对我的第n次接见。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这所号称国家未来领袖之校,历来由组织最高层领导执掌。现任领导人正兼着学校校长,虽然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但是如果时间合适,他还是尽量能够拨冗前来,亲自视察这个组织理论的重要阵地和党性锻炼的思想熔炉。在学校里,我经常近距离见到他——有时候跟其他教员学员一起,有时候则是单独召见。

我的工作得到了表扬。领导人对我的理论研究成果评价很高,他鼓励我放开思想,大胆前行,要求我在思想政策领域继续深入探索,为组织理论建设工作再立新功。

受表扬了,理应感到高兴。

但是,呃,说实话,没什么太兴奋的想法。事实上,这俩礼拜以来,我貌似努力工作,实际上却一直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有点忧郁,有点闷。

我知道自己郁闷的原因——长川换届在即,我正担心那边的状况,准备地说,是在担心苏静美的境况。

我找到何继志。在电话里,我让他帮我联系一个人,我说我要请一次客,由他帮我安排——我希望请来的客人,就是长川市委副书记,任小天。

想让小任书记来帮我一把——嗯,确实有点无奈,但是也没办法,上官仪不帮我,我只能这么做——希望解决问题,只能找任小天,他现在是长川实际上的一把手,管党务组织的。

“喝不喝酒?”电话里,何继志首先询问我的请客内容。

“酒我戒了。”我说,“再说任小天,也不是靠喝酒能够搞定的。”

“那倒也是。”何继志同意我的看法,“不喝酒的话,也不用安排什么了,我帮你拉他来,就到你那老干楼吧,大家都熟悉地儿。”

“好的兄弟。”我说,“谢谢。”

现在我跟何继志的关系倒是处得挺好——我觉得他这个人,看似花花公子,实际上内涵不错,不是那种草包大少类型,而且也不装腔作势,性格上不至于让人讨厌。咱们三天两头都有电话联系,有时候周末他还会跑我那八十七号楼来,陪我聊聊天,不过他再说娱乐节目什么的,我就没搭理了。咱们的关系,按何继志的说法,完全属于君子之交类型,还真是清淡如水——呃,他算不算君子,我持保留意见——何继志说他服气我,喜欢跟我这么处着,也透着股新鲜。

………………………………

又见周末,又见上官仪。

一起用过晚餐,按照惯例,我们发动起来,开始工作——这段时间会议多,文字任务相对重一些,手头同时有几个大文件要赶,看情形,今儿又要好好地熬上一晚了。

我在书房电脑前笔笔直直地坐着,手里噼哩啪啦地忙活码字。上官仪手上端杯咖啡,倚在大班台边上看着我。跟平时不太一样的是,我感觉她此刻眼神有点异常,好象那个应该叫做——忧郁。

“呃,仪姐——”弄完一段文字,存过盘之后,我停下手来,椅子转到她那边,“刚写的这些,有什么不对吗?”

“嗯?”上官仪好象神思恍惚,她又瞟我一眼,顿了一下才说,“没什么问题,你继续。”

然后小陆上来了,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首长,何总来了,在客厅里。”她说。

“他一个人?”我问她。

小陆的头低下去,神情有些不自然,真奇怪。“不是的首长。”她说,“还有一个。”

“哦,知道了,你先下去招呼着,我马上下来。”我说。我用征询的眼光看看上官仪。

上官仪的眼神飘移开去,她脸上的神情颇有点复杂。

“你去吧。”过了好一会她说了句,“我在这里,看看刚才的稿。”

………………………………

在一楼客厅里,我见到了何继志,还有他身后的任小天。

“沈厅,忙着哪?幸不辱命,这任书记,我是帮你请来了,呵呵,挺给哥们面子——”何继志一边同我握手,一边得意洋洋地朝任小天那方向努努嘴,“以后大家处好了,可不都成哥们了吗,沈厅你说对吧?”

沈厅——是的,这个称呼如今算是到了位,没再让何继志矫情——两个月前,我的留察已经宣告结束,套上副研究员职务职称,我现在行政级别正式十三级,副厅,可以说沈厅这个称呼于我,算得上名符其实名至实归了。

任小天站在何继志身后,挂着一脸淡淡的笑容,看我的眼神也平淡。“你好,沈厅。”他朝我伸出手来。

“你好,任书记。”我握住他的手,摇了一摇。

跟任小天打正面交道,这应该不是头一回(汗!)。在以前那次让人很汗的会面过程中,我其实没有看见他——那个时候,我是个瞎子。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弄清楚他的准确造型。

平心而论,任小天人长得不赖,长身玉立,潇洒大度,颇具公子风采。除了稍稍有点显老相之外,其余部分基本上可以用英俊两个字形容——任公子与我同岁,不到三十,但是在其眉间鬓角,有一些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小皱纹,而且脸色发青,眼神疲惫。据我的观察表明,他的这些特征确实与其好色传闻相符——烟花脂粉、醇酒妇人,频繁无度的夜生活,很容易让一个男人提前衰老,这个可以肯定。

握手的时候,气氛其实有点尴尬,我在琢磨自己跟任小天的那些过节,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总之也很淡漠——虽然他也有在笑,不过我想,那应该属于冷笑。

何继志冲着我们乐了,我感觉,他就是来圆场子的。“就是就是,呵呵,握握手就没事了,不打不相识嘛——”然后他一手一个,揽住我和任小天的肩膀,把我们推到沙发上坐下来。“以前要有些什么不愉快,那都过去了!现在是哥们的,坐下来喝杯茶,小陆!小陆——”他跟个主人似的,在我这客厅里喊上了。

我没说话,我看着任小天,有点发愣。

说实话,今天是我请他来的,我是主人,理应要对他热情一点,但是我看他那不阴不阳的神情,还真拿不出什么热情来。一见任小天的样子,我就知道以前那疙瘩在他心里头堵着,根本就没把事情带过去。说不定他今天能上我这来,就是应应景儿,不驳了何继志的面子——他跟何继志的关系挺铁。我听何继志说过,他们一个军区大院的,穿开档裤一块长大,发小。

“任书记——”我回过脸来,招呼了他一个,“不好意思啊,请你上这儿来,耽误你时间了——”

任小天摆了摆手,终于又开口了,“说这些干嘛?”他淡淡地说,“沈厅现在大忙人,火得很啊,咱呆在下边,一天到晚没事干,时间哪有你金贵?这不寒碜人吗?”

我看着他,语塞——这话说的。

“呃——”想了一下,我又说,“任书记,以前多有得罪,你也别往心里去,全怪我太任性,那时候不懂事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牙根犯着酸,真的感到很不是滋味,可是没办法,腆着脸也得上啊——谁让我有事求着他的?谁让我以前得罪他的?山不转水转,嗯,确实有点无奈感。

“算了沈厅。”任小天嘴角扯动一下,算是明确一点的笑容了,“以前什么的我不记得了——沈厅如今面子大得很,这么一召唤,咱不能不来。有什么说什么吧,直接点,也别浪费大家时间。”

“呵呵就是——”何继志笑嘻嘻地插上一嘴,“小天这雅量,高啊!以前的事情,一风吹!来来来,大家喝杯茶,慢慢谈——”可他喊茶喊了老半天,也没见桌子上来个杯子,郁闷了。“小陆——死丫头,跑哪去了,连杯茶水也不见上,没规矩了啊——”

终于看到小陆从楼上匆匆跑下来了,低着头,一脸的不情愿。

“小陆,怎么啦?不高兴?”我纳闷,冲她问了一句,平常没见这姑娘这样的,真希罕。

她也不搭理我,手里张罗着把茶水送上来,又端个果盘放到茶几上,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任小天冲她动上了手。

在我诧异的眼神里,小任公子一把拉住小陆,把她墩在了沙发里,手立马搭到人家姑娘的大腿上。“美女——不记得你任哥啦?还甩脸子?给谁看的啊?”

我愕然。

第269章 狗血公子

小陆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她的神情非常屈辱。“放开!”她低低地喊了一声,身子一扭,摆开任小天的禄山之爪,站起来就跑。

“你敢!”任小天捞了一把没捞着人,手立马往茶几上一拍,“弄死你!”

小陆纤巧的身子就象平空中了一记定身咒一样,猛然凝固,果然不敢再动分毫。

我张口结舌地看看满面羞愤,眩然欲泣的小姑娘,又往左右瞧了瞧,觉得自己被任小天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弄傻了,都不知道状况怎么出现的。

坐我侧边的何继志倒是神色平静,他对视我的目光,冲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院子里,哪年咱家老爷子不来住上个三五俩月的?这块地哪个女的我任小天不熟?玩你是看得起你,还敢跟我犟!什么玩意!”任小天还在发他的无名火。“你敢跑,撕了你丫!”

“呃——”我思考了一下,侧脸望着任小天说,“任书记,跟一妹妹计较个啥?小女兵,不懂事啊,别放在心上——”

任小天没有理会我,他的眼神依然紧盯小陆,眸子铁灰,里面写满残酷两个字,有点吓人。“今天我还真就跟她计较上了——”他冷冷地说,“丫什么意思?捧红踩黑,看哥们这两年不顺是吧?嗯?!”他的手掌又重重地拍到茶几上,小陆的身子跟着一抖,“老子就算倒霉,也轮不到你来甩脸!”

“你——”任小天抬起手来指指小陆,又点了点自己翘着一晃一晃的膝盖,“坐这来!放聪明点!别逼哥们出手——抠了你那xx——”

小陆站在茶几对面没动身子,清秀苍白的脸蛋上充满委屈,肩膀也跟着微微地在颤抖。她转脸看着我,象一头受了惊的小鹿,眼睛里都是泪水,她很害怕,她在向我求助。

我的眉头皱紧了。这个时候,除了纳闷之外,突然觉得有点上火——

就算你家老爷子是他妈谁谁谁吧,就算这疗养院是你王府大院的私家花园吧,也得有个度吧?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前,玩这不入流的威逼民女戏(民女倒也谈不上,军装护理mm来的),也忒蹩脚狗血了吧?公子脾气演过了吧?有这么急色的吗?还带这下贱措辞,整个一淫贼嘴脸——想过自己的身份吗?就算华太师那俩傻儿子,要摧花折柳行云布雨,也懂得分个场合选块地儿吧?你就不怕pp着了凉?

我吸口气,平静一下心绪——是得镇定镇定,否则嘴里三字经就该跑出来了。

“别怕小陆。”我朝着小姑娘摆了摆手,“任书记让你站着你就站着,他也没啥恶意,跟你开玩笑呢。”我说,“没事,我在这儿。”

“任书记——”我又转脸招呼任小天,“来,喝茶,消消气——”

“就是就是——”何继志也赶紧接上我的话头,“有事谈事,小火过了就算,别玩真的——男人嘛,哪天不来火!”

任小天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给我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冷血。他架着腿晃了几晃,慢悠悠地挥手掸掸裤子,好象上面沾着什么灰尘似的,然后斜眼向我瞟过来,样子相当轻蔑。“好吧,那就谈吧。”他说,“随便你谈。”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候客厅里的气氛已经非常糟糕了,我很反感他这副做派。当然,我不知道的情况是——从事实上来说,任小天需要我的反感,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造势,他就是为着一个破裂的谈判结果而来的。

这是我事后通过回忆得出的判断——任小天带着强烈的敌意来到这里,他渴望羞辱我,打击我,甚至希望把我拖入到一个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争斗中去。

在我瞎眼的那段时间,在长川的驻军部队医院里,我曾经当着任小天直接下属的面,狠狠地折辱过他一把,这是任公子从来没有过的经历。我让他捞取政治资本的企图完全失败,并且蒙受奇耻大辱,传为政坛笑话——那个时候,我无欲无求,他无可奈何。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倒过来了,他完全有本钱羞辱我。

而正是那次事件之后,我们收获到了完全不同的结果,政治轨迹都因之发生改变——在任小天看来,我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直接抵达政治核心,而他却饱受非议原地踏步,甚至连自己身处其间的政治势力也因为这个事件受到全面打压。

所以对于我,除了仇恨之外,他没有第三个字要说。任小天和我之间的矛盾,完全对立,没有任何可以调和的途径。

在到达这个八十七号楼之前,任小天已经完全清楚我的动机,我找他的目的。他根本不可能答应我的要求,甚至他已经把这回碰面提前理解为一次报复性的打击,他需要在一个合适的气氛下亮出他的底牌,置我于不能自拔的境地。他对小陆做的那些动作不过是向我提个醒——在这幢充满历史和政治气氛的古旧楼宇里,他不是客人而是主宰者,我才是一个外来户,我没有资格向他提出要求,同他对等谈判。

但是在当时,在谈话开始之前,我并不了解任小天的想法,我只是以为他有恃无恐天性淫贱,很猖狂很张扬,我以为他想出口闷气发泄一把,但是这样的发泄方式让人异常反感——这个感觉让后面的谈话陷入到任小天希望创造的氛围,并且直接引发影响极其恶劣的械斗,直至上达天听——虽然械斗这个事件,未必是他任小天想收获的。但是确确实实,这次谈话产生的客观后果就是——事件发生了,让大家始料未及。

第270章 政治怪圈

任小天脸上挂着阴冷的笑意,把脸转回去了。然后他端起茶杯来,轻轻地啜上一啜,仰天漱口,再吐到地毯上。

何继志靠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火机,他看着我俩,眼神中有一丝疑惑,好象也没弄明白现场这个古怪僵硬的气氛从何而来——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在我和任小天之间即将展开的对话,牵涉一个什么性质的问题。

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无比重要。我渴望达到目的。

对于任小天来说,也同样重要。他不会让我得逞。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他是这么考虑的,我当时就想着,自己没有其他办法,真是这样。如果事前知道他会给出这么一个回答,我肯定不会找他——哪怕是拿把菜刀跑到长川街头去砍人,也好过求他任小天。因为这个叫做——缘木求鱼,或者说与虎谋皮。

“任书记。”过了好一会儿,我又等着任小天喝了几口茶水之后才说话,我尽量把声音弄得平和一点,低调一点,更象请求一点,我把自己对他的反感埋藏得很隐蔽,不露痕迹。“请你来这里,是希望任书记帮我一个忙。”我说。

“关于长川此次换届的问题——只有任书记能办到。”我说。

“哦?是吗?”任小天把茶杯放下来,他望着我微微一笑。“因为这个事,现在找我的人很多啊,躲都躲不开身。”他说,“想不到沈厅也不能免俗,这也要来插上一手吗?”

“那么高尚的一位君子高人,无欲无求啊——”他说,“怎么着?尾巴夹不住了?不装清高了吗?”

我吸了一口凉气,语塞中。然后侧过脸去,看着何继志。

何继志也愣住了。

“呃哥们——”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小天。”他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对不?”他瞧着任小天的脸色,话说得小心翼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对不?这个这个以前的事就算了,携手向前嘛!你看沈厅这歉也道过了,礼也赔过了,态度还是蛮诚恳滴——是不是咱们就来他个一笑泯恩仇,化干戈为玉帛——”

任小天手往他那边挥了挥,打断了何继志的酸文假醋。“好啊!没问题!”他说,“别的那些也不说了,志哥的面子,咱得给!”

“沈厅你说吧!”他说,“只要不违反原则,能帮的忙我绝对给你帮!能办的事我一定帮你办!”

“哥们痛快!”何继志坐起身子来一拍桌子,算是个击节赞叹,“明儿老爷子再要看上哪件古玩意儿,哥哥给你包圆了!”他又回头冲我挤挤眼,“小天开了口,兄弟有啥事你提——”

“那好——”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管任小天这态度是真是假,“苏静美的事。”我说,“怎么样任书记?能不能办?”

“能啊,怎么不能?”任小天很干脆地回答我。他嘿嘿直笑起来,一副眉飞色舞喜逐颜开的表情,“我一定帮你办,好好地办她——”他说,“不就是个关照吗?哥们这回还自动自觉了,根本不劳你沈厅插手操这个心。”

我呆了一下,跟何继志对视一眼——应该他跟我一样,也听出任小天这口气不善来。

“我会好好地照顾她——”任小天盯着我的眼睛,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我可以很直接地用狞笑来形容。“沈厅的爱人嘛,情儿嘛,对不对?不照顾怎么行呢?她会寂寞的——”

“小天!”何继志打断了任小天的话,“别开这种玩笑,不合适。”他说。

“任书记!”我的火又上来了,忍了一把。“有什么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搞什么弦外之音。”我说,“苏静美这次,不能让她落选!能不能帮我做这个工作?”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一句话。”我的话音也开始生硬起来——已经感觉到他的拒绝了。

“哼哼。”任小天的目光收了回去。“别做梦了。”他果然说,“她这届任期一满,肯定是下,没什么好说的。”

“苏静美不下来——长川还能呆人吗?我们怎么做事?”任小天恶狠狠地看着我,“都让着她三年了,还不够?省里的意思,还有上边的意思,都是让她下课,你还能说出这个话来?你有脑子吗!”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这个情况其实我清楚,提要求纯粹是抱了个侥幸的想法。

长川这三年的政局,可以用一个乱字来形容。任小天的心情不太好——当初作为周书记的秘书空降转任,网文事件没有最后定论,外头对周书记他老人家的议论一直挺大,直接导致任小天的此次任命被大众质疑,再加上原来的班子情绪也抵触,高层组织部门从保稳定的考虑出发,一直压着没把他这副书记扶正,而是建议汉江省委从外地调入市委书记入主长川。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任小天肯定不乐意,他觉得这市委书记的位置是自己碗里一块肉,他在这眼巴巴地望着,凭什么轻易让人给吞到肚里去了?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是抵触了闹矛盾了——以他为首,长川政场又联起手来,铁板一块对付外来户,谁来就弄谁,给人上上下下一架空,得了,新来的那位——等下课吧。

听起来象笑话,但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这也没办法的事,国情如此——没人来吧,大伙窝里斗,有人来了,一块上,弄死他,弄完了大伙接着斗,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斗人者人恒斗之,谁也不服谁——斗争这个哲学,在咱们国家,从历史到现在,从来没有消停过,而且估计从现在到未来,永远也不会消停——那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安身立命必需的武器,居家旅行必备的良药,杀人灭口……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长川这几年,走马灯似地换书记,三年换了五任,一个比一个下得快——斗争太复杂了,矛盾太尖锐了,这潭水太深了,谁都搞不定,再有能耐也不行。

当然,按照哲学观点,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斗争是永恒不变的,为什么长川就那么特殊,没人能控制下来?

因为长川的政治局面,比别的地方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独一无二——就是网文事件,还有苏静美的存在。这是整个长川政场不能直面的,迈不过去的坎。事实上,政治在这个问题上遭遇前所未有的尴尬,一道无解的方程式,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网文及其后续事件没有最后揭开盖子。当时为了谋求脱困逃避责难,也是为了保稳定,苏静美获得释放平反,同时被复职,放到了原来的位置上。高层希望通过这个举动证明政治的清白、法律的公正,再加上横刀的配合出演,让事件始作俑者切责悔过退出江湖,这一系列动作的目的基本达到,网文事件渐渐淡出人们视野。

在此过程中,苏静美的政治花瓶角色必需存在,一定要让人们看到她的完好伫立,否则政治的清白、法律的公正,就成了一个笑话。

又正是因为苏静美的伫立不倒,导致了政治的无比尴尬——长川乃至汉江整个政局没有丝毫改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这是一场事实存在的笑话。所有人都知道,苏静美因为政治倾轧而受难,她受到了迫害,但她清白无辜,她回来了,却没有人对这个错误的事件负责,没有人因为迫害她受到惩罚——所有现象,所有的事物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真正的黑色幽默。

一个天大的悖论,怪圈,黑洞。

确实不能让谁来负这个责任,也不能够去惩罚谁——那样将可能导致政治形象的全面崩盘,同理之艳照门事件可供参考——后者曝光明星真相,前者暴露政治本色——其结果都足以让信仰崩溃。这个后果之重,没有谁可以承担。

所以,长川原来的格局,雷打不动——不能让任何的风吹草动,被人联系到让政治不堪回首的往事上去,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淡化,淡化,低调,低调,稳定是第一位的——只要长川不彻底乱起来,乱到不可收拾那地步,就由它去吧。政治在这个地方,用了一个拖字诀,倒也无可厚非。

长川的这个奇特现象,确实让人挠头。我们学校常务副校长跟我闲聊时,说过这样的话:长川现在情况复杂,很棘手,软着陆是个办法——等一等,看一看,到换届时才好处理,事情也许就自然了,不勉强了。

在他这几句话里,我清楚地理解到,处理这两个字的潜台词——就是苏静美换届时下课,不再出任副市长——这也是盘活长川政治的必须前提。她在台上,所有的压力都在——舆论,民情,无法承受之重。让她自然下台,是最好最自然的选择,最优化合理的方案,符合方方面面的利益。

这些话代表政治的意思,高层的意思,非常权威,我同样清楚——权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副校长,就是高层的组织部长。他的每一句话语,哪怕来自闲聊,都是权威的都是经典的——这个国家里,比他更懂得政治,比他还要高层的人,不会有很多。

第271章 流氓的笔画

所以现在,无奈了。

“嗯。”我说,“下了也好。”我摇摇头,“你们会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事实上,虽然无奈,也没有超出我的预料,我没抱太大的期待——前边提的那个不过是个幌子,为对谈开个局,给任小天拒绝的机会,增加我谈判的一点心理筹码而已。苏静美肯定是要下的,对于政治来说,这是不二选择,成本最小的解决方案,没有理由可以反驳。我真正关心的,是她下来之后的处境,这才是我需要的答案,或者说是我真正想提的要求。

“处理?”任小天又笑,“谁敢处理她?怎么处理?沈厅水平高,教导一下我们?”

“那么任书记的意思——”我紧盯着任小天,不动声色地问他,“就是说苏静美下来之后,长川就没她什么事了,对吗?”

“当然。”任小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她在台上只能坏事,早就该下来了!一个副市长,整天不作为,杵在那里干嘛?让人看笑话——”

“那好,那就这样吧,我能理解。”我松下一口气来,“对于苏静美来说,也许自己也希望如此,她喜欢的生活——”

“她喜不喜欢不重要。”任小天打断了我的话,他的语气相当冷硬,“关键是我喜欢怎么样。”

我看着他,迅速思考了一下他这话里的含义。

“她当然要下来。”任小天说,“但是就算没干副市长,她也不能离开长川,不能失去控制——”

“什么?”我终于回过味来,这话让我大大地惊讶了一把,“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够限制她?她是自由的,不是吗?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们不希望出现第二个横刀。”任小天简单地说,他盯着我的眼神充满藐视,语气里全是讥嘲。“一定要控制。”

我冷笑。“怎么控制?懂法吗同志?她犯了罪吗?”我真是觉得非常可笑,“双规?拘留?再判一个无期?还是监视她的居住?嗯?”

“任小天同志!”我的手在茶几上轻轻拍了拍,“我提醒你一点——现在是法制社会!讲法治,不是人治!不是你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请你搞清楚!”

“法治?嘿嘿。那又怎么样?我还就想干她了!”任小天也跟着我笑,他的话让我产生了抽人的冲动。“只有你沈厅懂法?只有你才能唱高调?”他问我。

“我没说她苏静美犯罪,也没说她不自由——”他拉长了声音说,“可是怎么着?你沈厅干过的那号事,让她再来干一遍?让她满世界喊冤去?受迫害了?政治黑暗?咹?我告诉你——”他抬起手来,指着我的鼻子,“我还就要限制她了,还就要控制她了,怎么着吧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在努力镇静,不想让他把这火给挑起来了。

“你没办法控制到她——”我说,“没有人可以控制她,我向你保证!打消这个念头吧同志!”我看着他抬起的手指,向他摇了摇头,我的态度很坚决。“为了稳定起见,为了不出更多的乱子,我劝你不要这么想!会有后果的!你们要考虑清楚!”

“沈厅这是在威胁我?嗯?”任小天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眼睛眯缝下来,“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他说,“不会有任何后果,我能够做到,很容易,嘿嘿。”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感觉郁闷。

“传说中,苏静美那还是一处的啊?穿了贞洁带的?钢铁圣女啊!嗯?沈厅?是不是,有这说法?”

我把手从茶几上收回来了。我看着自己的手,我在想,自己应该说什么,我应该怎么回答他。

“我想告诉你的是——”任小天轻蔑的声音,“要控制她,有很多办法,很自然,不一定非得要提到法律政治。”他冷冷地说,“对付一个处女,你说应该怎么办?嗯?”

“再次提醒你,任小天。”我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一个领导,你是长川的市委副书记,请尊重自己的身份,还有,也请你尊重他人的人格——”

“切!”任小天打断了我的话。“以前也就算了,看老周跟他傻儿子的份上,我就让他们了,可是现在不行,情势所迫啊,还逼得我干她不可——”他笑起来,似乎觉得很有趣,“也许,怎么调教她一把,沈厅能提上个建议?你应该有经验啊?你们关系那么好?你怎么就没干过她?”

我的手重重地拍到茶几上,上面的杯子盘子跟着一跳。“任小天!”我喝了一句,“不要太无聊!”

任小天丝毫没有被我震慑到的意思,他盯着我的眼睛,灰色的眼眸里闪现兴奋,应该是因为我的震怒而兴奋,“沈厅生气了?想发脾气了?嗯?你害怕自己心爱的女人,让我给骑了?嗯?我告诉你,我真为你感到痛苦——”他在笑,“现实会很残忍,比你能够想象的要残忍很多倍,沈厅!”

“多纯洁的女人,多美的妹妹,我见犹怜!不干怎么行?暴殄天物啊,浪费资源啊!”挑衅,任小天的话,绝对是个挑衅,我无法承受,“还痴情,还守望——望夫石啊!难怪你沈厅放不下来——”

我听到自己牙关咬紧的声音。是的,极度愤怒,要发火了,我知道。

任小天也知道。

心底最痛最软的那个位置,所有人都知道。他伤害到我了。

“把处女调教成一个女人,很有乐趣的!还是这么有性格的一位美眉,嗯,前面可能是得上个小手段,让我想想——”任小天无视我的表情,继续他的挑衅——或者说,我的表情,给了他足够的快感,他的脸完全扭曲,眼睛里放射出淫贱的光芒,“女人都这样——”他说,“没人弄到她,装模作样假正经,跟个仙女似的,只要给人一干动,嘿嘿,立马就能百依百顺,跟条藤似的缠上你——”

我豁地一声站起身来,我的手直接到达任小天的鼻尖位置,“任小天!我警告你!”

任小天忽略了这个警告。他把我的愤怒当成了耳边风。

“我是从政治角度考虑问题的。”他得意洋洋地说,“我得控制她啊,对不对?都说政治成本——有什么方法,比这个更节省的?让她成为我的女人,听我的安排,嘿!齐活了!”

“住嘴!”我说,“再说一句试试?”

“嘿嘿。这还真动气了?”任小天瞅瞅我,又瞅瞅边上目瞪口呆的何继志,“我告诉你沈厅——”他无所谓地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那也就两清了——”他说,“长川的事,你还想来插上一竿子?做梦吧你!”

“两清没问题!”我说,“收回你那些话,放过她,我不跟你计较——”

“你他妈计较啊!来啊!”任小天从沙发里站起身来,不带掩饰地逼视我,“到底谁欠着谁的?咹?”

“什么东西!”他骂上了,“你的女人——老子这还玩定了!玩死!玩残!玩到她不敢再动弹——”

我给他扇了一记。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还真没什么好说的,说这个我说不过他,他让我痛苦了,耻辱了,愤怒了。

“闭上你的臭嘴!”我说。

任小天的声音嘎然而止,他张大了嘴看我,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他的神情,有点难以置信。

“你——”他望着我抬起的手,“你他妈敢打我?”

我反过手掌来,又是一记耳光——这一下更重,任小天白净的面皮上,立马浮现指印,四个。

任小天咆哮起来。他压根就没想到,我真动上了手,抽上他了。

何继志一把跳起身来,把他摁在了沙发上。“小天!别冲动!”然后他回过脸来责备我,“你干什么?有病啊?!”

我站着没动身子。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何继志!放开我!”任小天狂怒,他终于回过神来,“你也看到了,这杂种打人!”

“你摁着我什么意思?你帮谁拉架?你他妈胳膊肘——”

“放开他,何总。”我冷冷地说,“这是个真正的流氓,不过还不够到位。”我说,“今天我来教他一把,流氓这俩字的笔画!”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对付流氓,不能光靠嘴说,我得用行动告诉他,我比他更流氓!

“放开!”任小天在何继志的手底下挣扎,一边大吼大叫,“我跟你翻脸!我没你这号朋友!”

何继志脸上的神情很为难。他终于把手放开来。

任小天带着嘶吼,象狼一样扑上来,肩膀狠狠撞中我的胸口,我给他冲得接连退了好几步。

斗殴开始了。

第272章 血战

应该说,到底是军区大院长大的——任小天手底很有两下子,看得出来,练过的。

他冲我面前来,就是一路组合拳,晃得我眼花缭乱,脸上身上连着挨了好几记重的。刚交上手,我根本就没碰着他,光挨打了,很让人意外。

我一边招架,一边踉踉跄跄地退,一直退到客厅尽头,后边是墙壁,没法再退。他扑过来,一拳正中我的鼻梁,咚的一声,眼冒金星。

脚后抵着墙根,我死死抱紧他的身子,我感觉自己鼻子流了血。然后,脑袋上又挨上重重的一肘——他妈的!

我低低地吼了声,顶住他狂风暴雨一样的拳头,猛一发力,把他掀倒在地。然后我跳起来暴踹了他几脚。

任小天也大叫一声,在地毯上翻滚几下后,朝天蹬出一脚,又中了我的裆下——我靠!还没来得及跳上一跳,让他伸腿一扫,我仆面而倒,任小天纵身急扑,又抱上我了。

然后进入持久战——两个人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他扼住我的喉咙,我的手叉在他的脸上,手指插在他的鼻孔里。忙乱中,大家身上都不知道挨了多少下。

老实说,论起打架的技术来,这小子绝对比我娴熟,手也黑得多,拳打脚踢,全奔我要害来的——但是,技术不代表全部。

架我以前打过不少,有打人的也有挨打的,有群殴的也有单挑的,可以说战斗到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要靠力气,或者说,体力。

当然,据说高手过招,不看这个,一下两下过来就能致人死地,轮不到人来耍上一把力气活——但是我跟任小天,显然都跟高手的境界有n大的差距,我们之间的过招,说白了就是俩流氓在互殴,而且观赏性不算太高,打得比较难看。要说各自的特点——他比我准点狠点,我比他力气长点,就是这样。

我们年龄相当,身材也差不多,没谁带着内功,如果任小天的体力足够的话,他应该能赢下我。但是很可惜,看起来,任公子腐败的生活方式极大地影响到他的战斗力,几分钟之后,他开始气喘吁吁,不支了。

架打到这程度,我也就没跟他客气,我把任小天的身子提拎起来,跟对付沙包一样,冲拳炮腿什么的尽情发泄,好好地招呼了一把。看着任公子白嫩的脸孔在我手下渐渐变成猪头状,我觉得非常解气。

呯呯呯,嘭嘭嘭!

我得意地笑!

然后身子给人抱住了,转脸一瞧,是何继志。

“够了别打了!”他心急火燎地冲我吼,“别弄出事情来!”

我抬起腿来,一脚把任小天踹飞了。

ok,不打了,结束。

任小天坐到地毯上,脑袋耷拉在茶几边,胸口大力起伏,喘息不停,他的脸是紫色的。

“操你妈!”喘息了一回后,他看着我骂,他的眼光里全是恶毒,“不想活了!

也不知道他在说谁。

“呵呵。”我笑,“怎么样小任?不服?再来一次?”

“神经病啊你们?!”何继志抱着我的胳膊紧了紧,“什么不好玩?玩开片?还是小孩子啊?靠!没见过!”

任小天的脑袋支楞起来,四处张望了一把,然后——我看见他的手扫到茶几上,我突然想到他要干什么了——茶几的果盘里,有把水果刀!

可是——他摸了个空。

一直站在茶几边上发呆的军装妹妹突然伸出手来,一家伙把那果盘扫到地上,她弯下腰去,把刀拾在手上,又藏到了腰后边。

哈哈!这个!好笑了。

任小天显然没觉得有什么好笑。他怒不可遏地跳起身来,一把掐住小陆的脸。“妈的!操死你!”他恶狠狠地喊,另一只手不停批打小陆的脸,边打边骂,“你他妈活腻了是吧!你也来欺负老子是吧?我操——啊——”

他的骂声蓦然中断,后边一句是惨叫。

小陆咬住了任小天的手,咬在他的虎口上。小姑娘肯定用了很大的劲,我看见她小巧的身子都绷直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任小天的脸,眼神里全是屈辱和仇恨。

“哎哟——放开——”任小天大声叫唤,他也不是个善茬,右手在小陆嘴里没扯出来,他左手猛地卡住小姑娘的脖子。“松开!”他大声吼叫一句,“掐死你!”

这几下来得很快,我跟何继志看得目瞪口呆,都没想起应该怎么阻止上一把。“小陆!”我们齐声喊了一句。

然后就看见刀了——那把水果刀。抵住了任小天的喉头。

客厅里蓦然安静下来。大家都呆了,包括任小天自己。他背后是沙发的靠背,没法再退后,刀尖抵紧了他的喉咙,抵得非常深,刀刃陷入到任小天咽喉肌肉里——我看见血珠渗出来,渗到了刀身上。

小陆的眼神,凄然,迷离,绝对是杀人的眼神。并且她还用语言告诉大家自己的想法——“我杀了你。”她咬着牙,语气森冷,完全不见了平日的羞怯柔弱。“你这个畜生!”

我和何继志的嘴都张得很开,一时没法合上。这个场面太意外了,太电影了,我们脑子里都没转过弯来。

任小天的眼神由凶悍变得恐怖,那把冰冷的铁器,应该让他清醒了很多。“不要!”说话的音调都变了。他的下巴抬得很高,脖子慢慢向后缩,那把刀紧紧地顶上去,顶住他。我看得非常清楚,任小天咽了一口口水,他开始颤抖。“不要——”他结结巴巴地说。

“呃——不要!”我的思维也转回来了。“小陆!”我说,“千万不要!”

何继志望了我一眼,他的脑子里好象还没转过弯来。

任小天把手举到了脑后,“不要——”除了这一句,他好象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刀又抵紧了几分。小陆的手在颤抖,“杀了你!”除了这一句,军装妹妹好象也不打算说别的。她的小脸涨得通红,脸上全是泪水,眼泪滑过清丽的面庞,从下颌处滴落到地上,一滴,又一滴。

我一把捞住身边要动作的何继志,我不知道他想干嘛。“我来。”我说。

“小陆你听我说。”我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往前挪动,“想一想,想一想。没事的——”我缓缓地说,“千万不要动手,要刺下去,你就全完了——”我到达了小姑娘的身后,我看见了任小天求助的眼神。“不要紧小陆。”我轻轻抱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是我——我在这里。”我安慰她说,“放松,放松,别害怕,别紧张。”

我感觉小陆纤巧的身子猛然松驰下来,她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颤动得没那么厉害了——在我怀里,她感到安全。我想是这样。

“好了好了。”我说,然后我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刀刃。“放下吧,听话——”

虽然是水果刀,但是绝对锋利,我可以肯定。因为我的手被割破了。

我捏着刀,能够感觉到小陆手上传至的颤抖渐渐微弱。我把刀身抬起来,她的手终于松开。

我把刀扔了。“好了好了,没事了。”我说。“小陆真乖!”

小陆抱住我的身子,放声大哭,她的哭泣,满腹委屈,满腹伤心。

我松下一口气来,拍拍小姑娘的肩,“我理解我理解。”我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想开点就好了——”

小陆仰起脸来,还在呜呜咽咽的。“对不起——”她说。“我——我不是有意的——”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还想说上一句什么,话到嘴边,一下又缩了回去。因为看见小陆脸上的表情错愕万分,她猛地尖叫了一声。

我一诧异,一低头,就看见刚才扔开的那把水果刀插在我的腋下,明晃晃地,光可鉴人。

然后感觉到冰凉,还有疼痛。

我呆了一呆。顺着刀看过去,看见刀柄那头,是任小天的手,再向上,是他满脸的狰狞。

当时有点茫然,我肯定自己没有弄清楚状况。

“插死你!”任小天又喊了一句,然后,我看见刀子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血跟着涌出来,我的白衬衣上,转瞬间一片殷红。

“我——”我放开搂着小陆肩头的手,转过身子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肋下,手感温暖湿润。我抬手看了看那些血,又抬起脸来,看见何继志张惶的表情。

刀又一次刺过来,在我的注视下,插进了我的小腹。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能够肯定,自己被偷袭了。

我闷哼一声,一只手死死地攥紧在身体里不停挤入搅动的水果刀,另一只手直伸出去,抵住任小天的下巴,我用尽了全力,但是没有办法推开他。

何继志跳过来抱住了任小天,把他往后拖。“干什么?!”我听到他在叫。

还有小陆,也在我身后不停地叫喊,声音急促恐怖,“救命——救命——”

我踉跄几步,然后扶着沙发不停喘息,感觉自己一下变得很衰弱——真是这样的,就是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我其实非常非常愤怒,我抬眼望着何继志手里不停挣扎的任小天,我想我应该杀了他,于是我拿出最后的力量,向他扑过去。

但是完全没有办法达到目的,手一离开沙发,我的身子就直接倒下。

我扑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血汩汩地向外流,立时把地毯弄脏了。

第273章 不知所云

客厅里乱成了一团。

任小天还在嘶声咆哮,嚷嚷着要把我给灭了。何继志死命将他摁在地上,回头大声斥骂小陆,“不吵你会死啊——还不赶紧救人!”

小陆呆了一下,终于不叫唤了。她慌慌张张地奔过来,跪到地毯上俯下身来,好象是要察看我的伤势。她注视着我脸上的神情,企图翻转我的身子,还一边扯动我的衣服,一时间弄得手忙脚乱。“猪啊你!”何继志继续大骂,“打电话,叫救护——”

小陆又赶紧站起来,手还在不停抹眼泪——我感觉她这个时候,就跟个木偶似的,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独立判断。然后看见上官仪匆匆地下来了,“你们干什么?”她一边下楼梯,一边高声冲我们喊,很震惊的样子。

任小天吼叫的声音骤然停顿下来。

“对不起了兄弟——”何继志冲我喊上一嗓子,拖起任小天,两个人撒腿就跑出了客厅,头也不敢回一下。

我趴在地毯上,手里捂着腹部的伤口,很吃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撒丫子狂奔的背影,突然有点好笑的想法——太他妈有那个感觉了。

什么感觉?——熟悉。就是n年前在学校时,一伙人干架,然后看到老师来了一哄而散,就这情形——看这两人纯熟的并肩逃跑姿势,估计以前读书那会,也经常伙着干这号事。

可是现在,他们俩谁啊?一人是市委副书记,厅级领导;一人是号称资产n亿的跨国公司老总——还摆这潇洒造型,也太离谱了吧?

上官仪冲到我面前蹲下来,前前后后地瞄我几眼。她的神情失去了平日的镇定从容,眸子里也有点慌乱。“你哭什么?!”然后她抬起头来,冲着小陆厉声喝斥一句,“打电话!”她说。

………………………………

这里是高干疗养院,医护措施那可不是一般地齐全,根本无需拨什么120,一个内线号码就行——几分钟以后,急救包来了,担架来了,医生也来了。

伤口被现场紧急处理:清创、止血、包扎;然后是测量:血压、心律、呼吸。训练有素的救治动作,进行得有条不紊。直到医生们想把我放置到担架上去时,身边的上官仪说了一句,“在这里就行,不用送病房。”

整个救护过程中,上官仪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脸上,她的神色也渐渐恢复平静。“感觉怎么样?”她又问我。

我抬起手,把一位医生企图捂上脸来的氧气面罩推开,“没什么大事。”我说,“清醒得很。”

除了伤口疼痛之外,确实没感到有什么大碍——水果刀嘛,毕竟不是军用匕首,不带血槽的,扎不了多深。再说也没弄在什么太要害的位置上,也就是个皮肉外伤,多流了点血吧。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伤势只要不是流血不止或者感染,应该不会死人——而在这个专为高干准备的高档医护环境下,我估计自己因这两个原因导致丧生的可能性会很微弱,无限接近于零。这点我完全清楚。

“死不了。”我说。“咱这抵抗力,应该还不错。”

上官仪又招呼那些大夫们一句,然后他们把我抬上担架,直接抬上了二楼,放到卧室的床上,在这里,又开始吊起了血袋。输血,输液。

他们把我的卧室,弄成了病房。

我琢磨一下这情况,又看看在我床前踱来踱去,神情若有所思的上官仪。我觉得很有点意思。

事情没有结束。

大概还不到半个小时,门外脚步匆匆,一大群人涌进我的房间。领头的是位军装领导,大校,我熟悉他,疗养院的陈副院长。

陈副院长进来就啪的一声立正,给上官仪敬了个礼,他脸上的神情异常严峻。

“对不起。”他说,“我们工作没有做好。”

哦?原来是来作检查的?

上官仪双手揽臂,没看他,也没吱声。

“内保出了问题,我们会检讨。”陈副院长很沉痛地说,“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事件,已经紧急报告上去——”

“谁让你们随便报告的?”上官仪突然打断他的话,“这个事情性质怎么样,你们怎么知道?”

“………………”陈副院长语塞。

“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上官仪冷冷地说。“不要随便下什么判断。”

“哦,哦,是,是。”副院长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意思,他一脸茫然地转向我,“沈宜修同志——”他说,“你能把事情经过详细谈一下吗?”

在我说话以前,副院长又赶紧补充说,“这是我们内保处的吴处长。”他的手向身后随便比划了一下,“跟他谈就可以了,你看我这还有事,医护那边等着我签字——”

他转过身去,看着上官仪,“那边催得急,我得去安排,您看这里——”

上官仪抬抬下巴。“去吧。”她说。同时脸上浮现出一个绝对讽刺的微笑。

副院长如蒙大赦,再次向上官仪敬礼后,匆匆走出房间,消失了。

一个军装胖子挤上前来。看情形,应该就是那位吴处长——他不认识我,而且也应该不认识上官仪,不过他的形态倒是很谦卑,“呃——这位首长,您是怎么受伤的?凶手是谁?怎么进来的?什么目的?”他说,“您谈吧,我们这里给您记录着。”

“哦。”我说,“那我就开始——谈了?”我侧脸瞅了瞅上官仪,发现她也正在看我。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我想了想,又说,“不用谈了吧,没什么大问题,算了。”

“那怎么能行?我们这儿可是一级保护单位!”胖子吴处急了,“在这里给人刺伤,那要算政治事件,我们都得负责任,现在肯定先得弄清楚事情。”

“哦。”我说。“一定要说吗?”

“当然,您得理解我们的工作。”吴处说,“不然我们没法向上边交待——”

“哦,我理解。”我又想了一想,然后说,“其实真没啥,人倒霉吧——就是削个苹果,削到手上了——”我把包着纱布的手朝他亮了亮,证明一下自己这个话的真实性,我说,“然后不小心又摔了一跤,把刀戳到腰上了——”

“啊?”吴处显然有点惊讶,他看着我,肯定有种不知所云的感觉,“这样的吗?不是吧?”他的声音很纳闷。

“真是这样的。”我诚恳地说,“不信你问她——”我指了指上官仪。

吴处长的视线被我的手牵到上官仪的脸上。他在发愣。

上官仪摇摇头,露出一个相当有魅力的笑容,有点酷。但是她没说话。

“呃——”吴处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视线,又凝视着我,“不太好理解啊首长。”他说,“就那救护记录上来看,当时刀是插您肚子上的,呃——对吧?”

“哦?是吗?”我搔了搔脑袋,觉得有点难以自圆其说,“对的是这样的。”我一边思考一边说,“我摔过一跤之后吧,就有点乱,就从腰上扯出刀子来瞧了瞧。”

“…………”吴处看我的眼神很白痴。

“然后,我又摔了一跤。”我比划了一下,“结果那刀就戳我肚皮上了。”

“你们来的时候,看到就那样了。”我说。

吴胖子把嘴张得很大,有点象听天方夜谭时的表情。

“这个——”他略微思考一下,似乎犹豫难决,“不太好写啊,人家不相信吧?”然后他的脸转向了另一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小陆!”吴胖子的声音放大了,“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啊?”小陆本来一直在我床前,哭得抽抽答答地,给他这么一喝问,吓了一大跳,赶紧试试眼睛,把脸上泪水擦干了。“我——”她有点语塞,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把求助的目光转到我这边。

“为什么不说话?嗯?”吴处对他属下的小女兵,显然就没那么和善了,他的表情非常狐疑,“是不是——你弄的?!”

这个白痴!

我咳嗽一声,把吴处的眼光引过来。“跟她没关系。”我说,“说过我自己伤到的——”

“那也不成啊!”我看本年度要评选草包的话,这吴处可真应该算上一位,他居然不管不顾地,还追问上来,“到底怎么回事小陆?!”他说,“就算是首长意外受伤,按这条例,你看护失守,应该算是严重渎职——要上军事法庭的你懂吗!”

第274章 凝眸

吴处长鼓起眼睛瞪着小陆,神情颇有点凶神恶煞的味道,小姑娘给他吓到了,看看我,又看看上官仪,欲言又止。

“来人!”死胖子看她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愈发觉得可疑,倒还来上了劲,一声断喝之下,两个宪兵应声出列。“带走!”

小姑娘肯定没有见识过这种阵仗,不免张皇失措,惊恐之下,忍不住又哭起来。

“干什么!”我往床边拍了一记,不小心砸到手上伤口,有点龇牙咧嘴。“你什么毛病?!”我骂他,“都说过不关她的事了,你们怎么办案子的?还真想把这责任推到她身上去啦?”

胖子转过脸来,这才挤出一点笑意,“您看这个——”他带着点为难地说,“我们也不好办啊,是个事故,上边就肯定得追查,没法交待啊。”

“查什么查?”我不耐烦地说,“我这里一个苹果没削好,就能让她坐牢啦?这么劲儿劲儿地!”

“学学你们领导吧,遇事躲得远远的,多英明!”想到先前陈副院长那样儿,我忍不住发笑。这厮老辣得紧,一瞧现场情形,肯定是以为涉到什么高层内幕,政治血案,从安全第一角度出发,赶紧撒丫子闪人,把这天真无邪的死胖子给留下来顶雷了。

“哦——”胖子好象这才恍然大悟,他看着我的一脸冷笑,又打量一眼正低头饮泣的军装美眉小陆,脸上显出十二分的尴尬来。“对不起,对不起。”他赶紧一叠声地道歉,“我们没弄清楚情况。”

“这个——”然后他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我,“您看怎么写合适?”

“你丫想什么啊?”瞧着死胖子那貌似尊重实则暧昧的眼神,我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想怎么写怎么写,随你便!”

上官仪说话了,慢条斯理地。

“这位沈同志连日忘我工作,以致身体疲劳虚弱,不慎失足跌倒,意外受伤,与他人无涉——就是这样,你们这么报告好了。”

“应该算是公伤——这个我会处理的。”然后她向外挥了挥手,“行了就这样,你们出去吧。”

“哦,哦,谢谢。”胖子抬手擦拭一把额头上的汗,赶紧又把他手下人的记录拿到手里边,草草看过一眼后,交我签字。

因为手上缠着纱布,动作起来有点不利索,我换了左手,拿着笔漫不经心地在记录纸上画符,一边侧脸看上官仪,我发现她望我的眼神很不友好,有点压抑的怒气——她肯定是了解情况的我知道,开始医生帮我止血治疗的时候,就看她叫上小陆,在边上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眼下瞧她样子,应该是很不满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啊——谢谢!”吴处见我弄完了,松下一口气来,“那我们先走了,您安心养着病,有什么情况要补充的话,随时找我就行——”说完带上他的人马,诚惶诚恐地退出了我的房间。

上官仪沉吟一会后,又跟屋里呈严肃紧张状的大夫护士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先出去吧,也没什么危险了,这里有小陆看着就行。”

医护们齐声答应一句后,也退了出去,屋子里一下子空了许多,顿时安静下来。

我看着表情森冷的上官仪,有点紧张,我不知道她想说点啥,但是可以肯定不会是赞,比如忘我工作因公受伤什么的。

果然,她一开口,语气就颇不和善。

“沈宜修,这么处理——你觉得委屈吗?嗯?”她冷冷地说,“你为什么不说要让我——让组织追查凶手,把肇事的人给抓起来?嗯?”

“呵呵。”我笑,“我先动的手,不能怪别人,我认倒霉还不行吗?”

上官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应该有考虑吧?这个恶劣影响?”她说,“两个有一定层级的干部,在高干楼里斗殴打架,直至酿成血案,为了什么?”她的声音透着怒气,“因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这叫什么?嗯?”她逼视我的眼睛,“丑闻!不堪入耳的丑闻!”

我无所谓地笑笑,虽然觉得她这措辞上有问题,但是依然没有反驳。

“我对你很失望,沈宜修。”她说,“你怎么还那么冲动?还那么任性?处理事情,还是那样不计后果?”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三年时间还不够吗?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你这修的什么身?养的什么性?陶冶出什么来了?!”

看上官仪的样子,应该是在发火。

我依然无所谓。“仪姐,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冲动。”我抬起眼,望着天花板,“如果有人在我面前把那些脏话再说一遍,不管他是谁,我照样还抽他。”我淡淡地说,“不可能沉默,修炼不到那境界,嘿嘿,面不改色,腹里乾坤——别说三年,三十年也不行!我沈宜修,永远成不了那样的神仙!”

上官仪凝眸看着我,很久很久。

一瓶液体很快挂完了,小陆帮我换了个袋子接着输。我望了她一眼,发现小陆也在怔怔地看我,灵秀的大眼睛里雾气氤氲。

上官仪低下头,来回踱上几步,又转脸过来问我:“在你冲动之前,其实你肯定知道后果的,对不对?那你说说看——那个任小天,为什么要挑衅你?他的动机是什么?”

“知道啊。”我说,“让我乱,让我心神不宁,让我去跟他斗,就是这样我了解。”

“是的,你说得很对。”上官仪点点头,“他清楚你找他的目的——苏静美下课已成定局,不可能改变,他就是希望你在这件事上同他去闹,与他纠缠,他要让大家都看到,你是个弱智,是个政治白痴——不过也只有你这个白痴,才会上他这当,还跟他动起手来——”

“也许是上了他的当吧。”我说,“不过没什么后悔的,反正现在是他捅了我,他还能怎么样?”

这时候上官仪的电话响起来。

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上官仪的电话,从来就是用来找人的,很少看到有电话来找她。当然,象她这样层次的领导,基本上也没谁带电话,都在秘书那儿。但是上官仪,不带秘书行走,自己开车——这也高层政治一道非常别致的风景。很清新,很亮丽。上官仪,外界号称政治局之花,不是没有道理的。

上官仪掏出手机来看了一下,然后接上。“转进来。”她很简洁地吩咐。

听这说法,应该是她的机要秘书。

电话是来询问我这情况的,上官仪把忘我工作因公受伤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好的,没事了,谢谢您的关心。”说完挂了机。然后她转过头来告诉我说,“首长来电,对你表示慰问。”她说。

“哦,非常感谢。”我真诚地说了句。是很感激——领导人正在欧洲出巡访问,百忙之中,居然还能抽时间来关怀咱,确实足够让人感动到热泪盈眶了。

“那么——”上官仪面无表情,又踱开了小方步,“这个事情,你希望得到什么处理?还有那个任小天?”

我咧嘴笑了一个。“处理?要怎么处理?把他抓起来?罚他的款?还是让他赔礼道歉?呵呵。”我说,“不需要!”

“就当没发生过好了。”我说,“干嘛要去追究他?”

上官仪停下脚步来。“嗯,对的。”她说。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明媚笑意,就象月亮浮出云层,皎洁晶莹,“你懂得放手,那就很好。”她看着我说,“没有必要的——那些事情,对你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任小天的情况,看起来简单,但是很不方便处理,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官仪又说,“他想干扰你,拖倒你。跟他争斗,其实非常无聊——他输了什么都不会少,而你输的话,就是输了全部!”她说,“现在你有你的道路,你的前途,把自己要做的工作做好就行,不必在不相关的事情上分散精力——”

“任小天我可以放过他,这个绝对不是问题。”我打断了上官仪的话。

“但是苏静美呢?怎么办?”我说,“这个事情,我不会放手。绝不!”

“等一等!”上官仪的声音突然提高。

我愣了一下。

“你!看着我的眼睛。”她命令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目不转睛。

上官仪的眼眸,也象大海一样幽深广阔。无边无际,无岸无涯。如果有谁企图横渡这片汪洋,我想,其结果一定是葬身波底,永入沉渊。

我的目光非常坚定。我和她对视了很久,似乎有一小时那么久,我感觉。

上官仪把脸转开了。她的脸上,有失落的痕迹。

“等一等。我马上回来。”她很快地说了句,然后转身迅速离开这个房间。

第275章 要求

等?那就等吧。

坐在床上,我思考了一下,回忆了一下,想过刚刚发生的这些事情,我觉得非常无聊,百无聊赖。是的,没有意义。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小陆。”我喊了一声,“把电视打开吧。”

军装mm站在边上,正盯着我发呆,眼神迷迷登登地。听到招唤后,仿佛从梦中醒转,赶紧答应。“哦——好的好的。”她连声说,“嗯——想看什么?”

“mv——听听歌吧,挺闷的。”

音乐响起,歌声回荡,感到房间里的气氛舒缓了很多。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身子靠在床头上,这一刻,脑子里很多往事在飘。

………………………………

上官仪说的马上两个字,我这次的理解,是两个钟头。

思绪飘荡沉浮,就象云里断了线的风筝,信马由缰,随风舞动。就在感觉自己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上官仪进来了。

她的神情依然淡漠,姿态依然冷峻。但是——给我的感觉怪怪的,因为她的眼圈看上去有点红。然后她在我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看她的姿势,应该是要跟我好好地谈上一谈了。

“开始说到哪里了?”果然,一坐下,她就问了一句。

“哦。”我坐起身子来。虽然刚才有点渴睡的意思,不过一见到上官仪,我马上清醒过来。我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验——不管在做什么,感觉上有多疲惫多劳累,上官仪在边上盯着你,动力立马就有,根本无需鞭打也不用激励,完全自发自觉。这个发现一度让我很郁闷,有点受制的感觉。有时候还因此俗不可耐地想,女人也许可以从这两种类型来划分:让人嗜睡的,还有给人提神的。上官仪绝对属于后者,跟她一块工作,不需要咖啡,不需要可乐,她就是最好的咖啡因兴奋剂——免费的。或者说,无价的。

“嗯,仪姐,刚刚提到苏静美了。”我慢吞吞地说,“我有一个请求,可以吗?”

跟往常完全一样,面对上官仪的冷峻,我的思维清晰而有条理——没办法,给她逼出来的。上官仪的目光绝对能够让人清醒和冷静,让人在说每一句话之前,都不得不反复斟酌,仔细考虑,以避免出错——她会让你感觉到自己犯下的每一个错误,都那么愚蠢,不可被原谅。当然,实在要胡说八道也行,不过在说话之前,一定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我是这么以为的。

比如现在,就是这种情况,非常典型。

“我不知道你想提什么。”上官仪的回答,简洁,大气,层次分明。她的气势让我呼吸为之一窒。“我也不可能答应你什么。”她说。“如果你的请求来自私人目的,请原谅,我没有义务答应你。”她说,“如果想对组织提什么要求的话,对不起。”她说,“我不代表组织,我没有权力答应你。”

“哦。”我说,其实我已经很习惯上官仪的这种说话口吻,思维定式,倒也没什么挫败感。我继续往下说,“呃——是向组织提的。”我说,“实在不行,就当我在向流星许愿好了,你就是那颗流星——”

上官仪伫立在我面前,保持着一个挺拔的姿势,她冷冷地审视我,不说话。嗯,她不是流星,是月亮,冷月。我想。

“这个比喻可能不太好。”我又摇头,“反正就是这意思。”我说。虽然有点压力,但是我想自己应该能够承受,而且是必须承受的。“我的请求就是——”

“希望组织把我下放到长川去任职,越快越好。”我说,“我希望——”

“沈宜修!”上官仪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的声音有点高,却没什么意外。她应该考虑过我会提出这种要求来,好象是这样。

“你在这个地方,跟我提这样的东西,合适吗?”她说。她的语气也很重,“符合组织原则吗?有政策上的依据吗——”

“我知道!”我也打断了她的话,“原则,政策——我每天都在弄这些!但是现在我不想要了。”我认真地告诉她,“我只想要回我的爱人,还有我的爱情——”

“爱人!爱情!”上官仪的声音猛然高昂,怒不可遏。“你的头脑呢?你的理性呢?都为什么而存在?!”

“苏静美。”看着她发脾气,我倒是心平气和,没有太多东西要考虑,我就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你也知道的,她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她需要保护——”

“她更需要的是沉静!”上官仪再次打断我的话,“是平和!是放下心态!”她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冲着我高声说,“是象普通人那样去生活!——而不是抱着所谓的爱情,痴痴呆呆,疯疯癫癫!”

我诧异地瞄了她一眼,我觉得上官仪现在的样子,不太沉静,也不太平和。呃,可能在心态上,也出了点岔子,挂错了一档吧?我想。

“不疯魔不成活——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人?!不可理喻!”看上去,她确实非常恼火。“不行!不可能答应!”她大声斥责我,“纯属无理取闹!无稽之谈!”

我愣愣地看着上官仪,她的脸孔有点发红——火气越来越大,都让我为她担心了,我想应该提醒她一下。“呃——仪姐?”我说,“你为什么要激动?不能小点声吗?我不过就是提个要求嘛,可以慢慢谈——”

上官仪也愣了一下,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轻轻咳嗽一声,又坐了下去。

“嗯——”她考虑了半分钟,似乎状态调整过来了。然后她又说,“你的要求,被拒绝了。”她的神情很平淡。“而且你的意识也需要改造,动机很不纯洁,利欲熏心——”上官仪的声音也很平静,“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知道吗?向组织伸手,要权,要官,要位置,是吧?很恶劣的行为——”

“呵呵是吗?”我笑。“没觉着恶劣,我就认为自己高尚了,这叫做锐身任难啊!我可是去趟地雷阵的——”我说,“组织上不是有句话吗?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有我们党员,对吧?”

“这几年,没听说有人想往长川跑——只听说过不乐意去的,是吧仪姐?”我抬起眼来,望着她,“三年换了五任书记,个个走麦城,人家的想法,是躲都躲不开,我没说错吧?”我问她。

上官仪没有反驳我,因为我说的这些,就是个实情,谁心里都清楚——长川的乱局上边也始终关注着,就是一直没拿出个象样的方案来解决,也解决不下。现在的长川,都快弄成政治上的万人坑了,谁去就坑谁,很让组织上头疼。

“谁伸手要那位置,给他啊!”我笑着说,“让人架到火上烤的滋味,谁愿意尝谁就去——”

“任小天。”上官仪说了句。“他也在活动这个事情,他一直没有放手——”

“我知道。”我说。“可是他行吗?他要能解决长川那些问题的话,组织上还不早就安排给他了?还要等到现在?”

“任小天是不行。”上官仪看着我摇头,“可是你更不行,你说的是一个天方夜谭。”

“你自己应该非常清楚,要是你去了长川,会是个什么局面。”她说,“甚至整个汉江,政治上全是你的敌人,不可能有机会做什么,你会比前面那些人倒得更快!更惨!”

“现实一点吧。”她说,“不要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去。”

“你的特长,在文字上在理论上,你属于上层建筑。”上官仪很直白地告诉我,“这几年的工作对于你来说,是个锻炼,也是积累,你的下一个位置,将会去宣传部门——在那里,你可以发挥自己的长处,而且能够得到足够的重视和支持,再过几年,如果表现一直很好,机会又合适的话,有可能让你到地方挂职,然后再上来——这条路线,才最适合你。相信我,不会错的。”

上官仪凝视着我,眸子里很坦白,话也说得非常恳切——这是自我接触她以来,听她说过的最直接的话了。

“所有的人都了解,你有出类拔萃的才华,也有非常优秀的品格,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一是时间,二是表现,你需要全身心地融入到这个政治氛围中来,然后努力坚持下去,你未来的空间会很广阔——”她说。

“仪姐——”我挺了挺胸膛,把身子坐直了。“我是这么想的,苏静美她——”

“不要说了。”上官仪抬起手来向我摆了摆,她的样子有点疲倦。“这里有段录音,就是她的,你听听吧。”

第276章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上官仪把她的手机拿出来,伸到我的面前。

果然,是苏静美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这才想起,刚才上官仪为什么让我等,应该就是出去打了这个电话——对我的思想,上官仪完全做到了洞察入微、了如指掌,我有一点汗意。

这是一段来电录音,只有苏静美的嗓音,依然熟悉,依然圆悦,依然那样不疾不徐不温不躁。嗯,甚至可以说句,非常淡漠,平平直直,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请转告他,不需要为我做什么,没有意义,我也不会接受。”她说。

“是的,完全没有意义。”她说。“现在我的生活很安宁,很平静,我不需要什么,也不希望再次被打搅。”

我猛然抬头,看见上官仪的眼神。她的眼神,有点伤感,有点疲累。

“请转告他,没有人愿意成为负累,没有人愿意成为牵绊,没有人在守候。”苏静美的声音也很疲惫,但是没有颤抖没有哭泣,坚定,而且从容。

“请转告我给他的祝福。”苏静美说。“我相信他可以飞得很高,走得很远。嗯,对的,我相信。”

“他走过那么长的路,流过那么多的血,付出过那么多,他非常不容易。”她说。“现在,能够看见他的前途,我为他感到高兴,他应该得到的。”

“告诉他,这里不适合他。”苏静美说,“在这里,他失去过所有的东西。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失去所有,对于他来说,这样做非常愚蠢,也非常失败,他所有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而且毫无价值——请务必阻止他。”

然后她提到了一个人名,应该是在回答上官仪的询问。

“任小天?嗯,他有找我谈过。”苏静美说。“任小天让我放手。”

“我当然会放手,没有什么在我手里。”她说。

“这次换届,我有准备,我服从安排。”她说,“我也答应过任书记——我不会离开长川,不会给组织上添乱。”

“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去影响到他。”她说。“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请一定转告他——”说到这里时,苏静美停顿了一下。嗯,不是一下,是很久,甚至久到我都以为电话已经结束了,她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一定要忘记以前那些。”她说。依然很平静,平静如水,淡漠如烟。“那些都过去了,已经不再有意义。”她说。

“现在他的起点很高,来之不易,应该珍惜——对于他来说,重新开始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对他,对我,都是这样。”她说。

“忘记吧,放手吧——没有人值得让他放弃所有。请告诉他,现实一点理智一点,去接受生活——我们都需要忘记,都需要放手。”

最后,苏静美说,“请一定转告他,我的这些话。请一定阻止他,不能让他回来这里。”

“那就这样了吧。”她说。“谢谢你。”

就这样,录音放完了,非常平淡。

直到结束,苏静美的声音都不带一丝起伏,她的声音里,听不到任何情感,很机械,很麻木。

这段录音放了很久的时间,因为苏静美说得很慢,中间停顿得也很频繁。其实听到后边,我已经完全清楚她想表达什么。我没有看手持电话的上官仪,视线停留在对面的电视上,也没太去琢磨苏静美说的那些。

她的意思我非常清楚——从她的第一句话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

是的。苏静美的意思就是分手。或者说,放手。这是一个有关告别和结束的电话,却没有情天恨海,没有伤心欲绝。与情爱完全无关,有关于爱情的话,一句也没有提过。

上官仪把手机放了下来。她看着我,“现在,你想说点什么?”她问我。

我正在看电视。mv里有位陌生的歌手,在唱一支陌生的歌曲,我觉得很有意思,真巧合。

“男人的眼泪是可耻的。”我说。

“是的。”上官仪说,“你也听见了——面对现实,她比你理智。”

“不需要眼泪,也不需要爱情。”她淡淡地说,“这些都不是理性的需要,不符合逻辑,也没有价值。”

“苏静美已经放手了——”她说,“那么你呢?”

我没搭理她,我在听那支歌。上官仪瞟了我一眼,顺着我的目光又瞟了一眼电视,她也没再说话。

屋子里有点沉默。只有歌声悠悠回荡。刻骨铭心,荡人心魄。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如果两个人的天堂,象是温馨的墙,囚禁你的梦想,幸福是否象是一扇铁窗,候鸟失去了南方;“如果你对天空向往,渴望一双翅膀,放手让你飞翔,你的羽翼不该伴随玫瑰,听从凋谢的时光;浪漫如果变成了牵绊,我愿为你选择回到孤单,缠绵如果变成了锁链,抛开诺言——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我们相守若让你付出所有,让真爱带我走,为爱结束天长地久,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让真爱带我走,说分手;“为了你失去你,狠心扮演伤害你,为了你离开你,永远不分地离去——”

听完了这支歌,我把脸转回来,看着上官仪,发现她也正在看着我。她的表情有点犹豫,有点担心,这种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非常地陌生。我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

我的目光非常坚定。在我长久的凝视下,我感觉上官仪的视线渐渐闪烁,渐渐迷离,最后,她把脸转开了。

“对不起,仪姐。”我微笑着说。“我不会接受。”

“这一次,我不会放手。”我说。“绝不。”

“我的每一天,都为她而活。”我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思念和盼望。一直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我说,“我不停努力,不停奋斗。我为她努力,为她奋斗。我希望自己能够强大起来,能够捍卫我的爱人我的爱情——我不想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要受那么多伤害,我不想自己的爱情再被人践踏,被人蹂躏。”

“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我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意义,我的生命,没有任何价值。”我说。

“我一定要到她身边去,我会放下所有东西——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说,“我要去守护她保卫她,我不能让她受到侮辱,我还要让她伫立在那里,就象我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样,那样美丽,那样骄傲。”我说。

“那里都是你们的敌人!”上官仪霍地一下猛然站起身来,她的声音很仓促,“你的前途!你的政治生命!你会死在长川!”

“死?”我笑。“那也不算什么。我经历过——三年前,我为她而死,为爱而死。三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可以勇敢地选择死亡。而且——”我说,“就算三十年后的未来,三百年后的永远,这个决心也绝不会动摇,我发誓!”

上官仪看了我很久很久,她的表情非常悲凉,仿佛眩然欲泣。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死在一起,就有意义吗?”她缓缓地说,“浪漫主义,理想主义,不能够拯救命运,只会让你看起来幼稚而可笑——”

“不!”我说,“那些理想色彩,那些浪漫情怀,我不会再用这些来看问题。”我说,“我很客观,从组织工作角度考虑,不能让长川继续乱下去。”我说,“我现在毛遂自荐,郑重地向组织提出请求主持长川工作,解决那里的问题,而且我认为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上官仪没有说话,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个陌生人,仿佛她从来没有看清过我。

“是这样的。”我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我去解决那里的矛盾,才能让人们相信,这不是又一场的政治倾轧,不是派系争斗,不是黑箱运作,不是权力被滥用。”

“人们都知道——我在长川,没有个人利益,没有派系门阀,我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声名享受而来。我的行为,会让人们相信那是出于正义出于公道,出于组织的英明——我会让他们相信的。”

上官仪冷笑起来,“长川问题,你有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或者说,办法?嗯?说说看?”她向我发问。

“我没有方案,没有办法,只有决心。”我说。“必死的决心。”

第277章 神圣之爱

上官仪的眼神象冰冷的箭,看起来她对我应该非常非常失望。我了解她的想法,但是并没有感到害怕。

“如果谈方案,轮不到我来了。”我静静地说,“三年的时间,那么多人,提出过那么多方案,那么多办法,但是谁又真正解决了问题呢?”我说,“从来没有。”

“为什么?仪姐你知道吗?”我问她。

上官仪摇摇头,这一次,她应该不清楚我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曾经有位总理讲过一段话,我觉得非常好,现在我想引用一遍,来证明自己的看法。”我说。

“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哪怕前面是地雷阵,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毫不犹豫地走上去,义无反顾。”我说。“我觉得他希望表达的意思,和我现在的想法差不多——现在我们这个国度,现在的长川,方案和办法已经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术,只是末枝小节,道,才能正本清源——面对危难面对绝境,慷慨赴死,义无反顾,我们需要的是决心和意志,还有勇于牺牲的精神,我们需要信念和诚意,需要高尚和正义!”

“无私无畏——是以前调查组为我做过的结论,也是你亲口向我宣布的,仪姐。”我看着上官仪,“解决长川问题,最需要的不是方案,而是这种精神。”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精神,我有。”我说。“所以说,我是最佳人选,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适合长川。”

上官仪打量了我好一会,然后她鼓起掌来,虽然脸上的笑容有点讽刺。“沈宜修,进步不少啊——”她说,“你很会作文章,超出我的想象——而且作的是这样冠冕堂皇的大文章。”

我笑。“谢谢领导夸奖。”我说,“是我的真心话,没有作文章。”

她瞥了我一眼,目光也很讥讽。“不用谦虚。”她说,“你唱的调子比任何人都要高,真的很有才,我没有看错你。”她说,“我甚至感觉,都有点佩服你了。”

我嘿嘿笑起来。上官仪看着我,也有点忍俊不住的意思。

是的,这是一个绝对的冷幽默,有关政治的。我们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嗯——”上官仪抱着双臂,在我面前踱动几步,从表情看起来,她应该在思考。

“如果你的请求,组织上没有批准,你会怎么做?”良久之后,她问了一句。

“那样的话,我会很遗憾。”我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不得不离开这里,赶往长川,我会试图以我的个人方式,去解决问题。”

“嗯?”上官仪的目光重新凝聚肃杀,“你想干什么?你的方式?那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依然在笑。“你放心仪姐。”我说,“受组织教育这么久,自觉性我还是有滴,和苏静美想的一样,我不会再去做回横刀,给组织上增添麻烦。”我说,“不会再用笔来解决什么问题,我想直接点,暴力解决。”

“比如说,水果刀就可以——”我又补充一句,以免引起误会。

“行了行了!”上官仪不耐烦地地挥挥手,打断了我的胡说八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要挟我?嗯?”她说,“如果组织上不能正视你的要求,你将主动放弃所有的东西,包括你的职务级别,你的政治待遇,还有你的前途未来——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我说,“这些原本就不应该属于我,全是组织的恩赐,我没有资格拥有。”

“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要挟谁呢?对吧仪姐?”我说,“和以前一样,我能够拿得出手的,仍然只有自己的生命。”我指了指身上的伤口,“但是有可能会弄到象今天这样,我想解决问题,却差点被刀子解决——”

“仪姐,我不想再这样。”我说,“所以,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也希望组织上能够理解——长川的问题,不是我的个人问题。”

上官仪瞟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她慢慢地踱步,然后在钢琴前的小凳上坐下来。她手肘支在上面,凝神望着我,她的眼神里,好象有很多话语,但是,没有说出口。

望了一回后,她低下头去,打开琴盖来,自顾自地弹起了曲子。

是一首世界名曲,我听过的,也很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个钢琴曲,好象有不少名家改编过,比如柏辽兹,还有老柴。

琴声水一样地在夜里流淌,温柔缠绵。还有上官仪偶尔抬起的脸上,投射过来的眼波,都是这样,柔情缱绻,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突然想起来,在印象中,这支曲子似乎还有一个别称,叫做神圣之爱,感觉上是这样,没有经过学术考证。

音乐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好象重复过好几遍。上官仪的神情也慢慢恢复正常,渐渐坚定,渐渐冷硬。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她的手指停留在琴键上,姿势凝固了。

她坐在那里,看着我,一动不动,象座女神的塑像。

最后,她把琴盖合上来,动作非常干脆。啪的一声大响,让我跟边上的小陆吃了一惊。

“我问你个事。”上官仪抬起头来,突然说了一句。

“啊?”我说,“问吧。”

“嗯——”她说,“刚才你在听的那支流行歌曲——”她指了指电视机,“叫什么名字的?我忘了——”

倒。

然后上官仪离开了房间。

临走之前,她站在门口,回过头来说,“长川不能这样乱下去,问题必须得到解决,你的想法符合组织利益,也符合人民的利益。”她说,“我支持你。”

“如果身体允许,晚上你弄一个报告出来,把你的思路,解决方案,还有办法,都写上。”她看着我说,“这个报告,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怎么写吧?”

我想了一下,“那倒不用,有很多材料可以引用。”

“嗯,对的。”上官仪说,“我相信你能写好。”

“明天我会把报告转呈政治局,由首长们定夺。”她说,“我会帮你争取到最大的支持。”

还没有等到我说一句谢谢,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象一阵风的离开,带着我由衷的感激。

………………………………

安静了。

坐在床上,我又想了很久。

“小陆——”我吩咐小姑娘,“把针拔了吧,我下来写个材料。”

小陆看我的眼神非常古怪。“首长——你真的要走了吗?”她说。

我感觉莫名其妙。“有可能。”我说,“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军装mm的表情有点痴,秀气的面庞上满脸阴霾,显得忧心忡忡。她喃喃地问,“那我怎么办?我也跟着去吗?”

“啊?”我搔了搔脑袋,笑起来,“你当然不用去了,你有你的事情,我有我的工作——”

“不!”小姑娘打断了我的话,她一边说,一边把我手腕上的针头拔出来,然后是酒精棉,在针口上涂抹消毒。“你不在的话,我也不要在这里,我也要去长川。”她说。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委屈的小模样,回想起下午的事情来。“嗯——”我说,“是有点麻烦,我理解。”

“这样吧小陆。”我说,“如果我在长川工作,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但不是现在。”我告诉她说,“你要擅自行动的话,那可是当逃兵哦——部队有纪律,你得遵守啊,对吧,小同志?”看着差不多了,我撩开身上的毛巾被,翻身下地。

小陆终于开心起来,“我会的,我知道怎么做。”她手上帮我整理身上的衣服,一脸灿烂的笑容,“我最守纪律了,首长你放心。”

………………………………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通宵达旦。

第二天清早,上官仪就出现在我的书房,她的样子非常严肃。

“报告弄好了仪姐。”我说,“你过一下目。”

她把那叠文稿接到手里,翻也没翻,就扔在书桌上。“不用看了。”她说,“只是个形式。”

“你必须答应一点。”她说,“不能以任何个人的理由同苏静美接触。”她说,“这是个前提,也是原则,希望你一定注意。”

“如果不能答应,你就不用下去了。”

我看着她的严肃,觉得有点难以理解。“为什么?”我问她。“凭什么限制我?我有我的权利——”

“这里不谈权利!”上官仪严厉地打断了我的话。“这次任命是组织行为,代表高层对长川的关注和重视,你是代表组织,去解决问题的。”她告诫我说,“天下为公是什么意思?——不能让人认为你的行为出自私人目的,那样太渺小,也太可笑了!”她说,“你的任命原因会受到严重质疑,你不可能获得政治上的支持——政治,如果去支持你的私欲,那将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哦。”想了一下,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应该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无法否定。“好吧,我答应,只要能下去。”我说。

虽然有点无奈,但是也没办法。嗯,确实不能让大家以为,一次政治上的高空定位投弹,目的居然只是为了两个人的爱情,那样真的会很搞笑,没有人会接受这样无聊的政治举动。

第278章 啊朋友再见

报告顺利通过,获得了批准,并且得到首长们的一致赞扬,他们对我勇于牺牲乐于奉献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

包括那些同事,还有我的上级领导,大家都在夸我。学校、办公厅、组织部还有纪委,我在办工作交接的时候,听到很多褒扬我的话。

所有人都认为,我就是去长川搞牺牲的——那个烂摊子,谁碰谁倒霉。

一些平时关系处得不错的朋友们,都很同情我。他们在私下里询问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比如说,谁谁谁,某某系。他们都怀疑,我受到了排挤,受到了打压,我被人陷害了,呵呵。

意料之中。我完全理解。

何继志来找我了。

其实我的伤还没有痊愈,腰里依然缠着纱布绷带,这个情况让何继志非常尴尬。

“哥们,对不起啊。”一见面他就道歉,“那小子,跟以前一个样,手忒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他愤愤地骂,“真没想到你们会动上手,还上了刀子,扯都没扯住——”

“算了何总,不关你的事。”我笑着说,“我这性子也不好,容易冲动,思想上还需要改造啊——”

“哎,那个都先不提,你这次怎么回事啊?”何继志的表情巨郁闷,看样子,他就是来打听我这个情况的。“是不是受到那个刺激,脑子进水了吧?”

“你说你这么好的前途,在上面干得好好的,干嘛要毁自己?”他一脸的不可理解,“你去长川,还能活着回来吗?那都什么地儿啊?没考虑过后果啊?”

我淡淡一笑,没理会他。

“是不是任小天搞的鬼?”他摸了摸脑门,思索一下后,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应该不会啊,你在这个位置,他弄不着你啊,恨你也没用!”

“但是现在你去他那里,不等于羊入虎口,送货上门吗?任小天能放过你?还有老周,能给你好果子吃?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何总你别猜这个那个的了,已经定下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我无所谓地说,“起码一点,从现在起,我可以代表长川,欢迎你来投资做生意了啊,呵呵。”

“不过你得守法,做正当生意,别让哥们脸上不好看——走私逃税那些个,就别拉我那儿来搞了,不过打打擦边球,咱倒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啊,哈哈——”

何继志没搭理我的调侃,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投资那是小意思,支持你,没问题。但是——”他又说,“咱掏钱出来,你也得有命花啊!”

“不说扫兴的话,反正这事说定了。”我继续笑,“只要我在长川主持工作,你就得到我那来上项目,还有你那帮哥们要洗钱,咱全收了——”我招呼了他一个,“来,先吃个苹果,一言为定——小陆,削水果!”

“别别别,小陆你别动,不麻烦你动手,我自己来——”看见军装mm操起刀子,何公子脸色就变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

上官仪来了,带着领导人的嘱咐。

“首长要我转告你。”她很郑重地告诉我,“勇敢前行,大胆探求,力争为政治改革探索一条新路子来。”

“哦,好的。我记住了。”我说。

“坚持理想信念,坚定信心信仰,只要是有利于党,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不畏惧艰险困难,不害怕矛盾冲突,放手去做,要有虎气——党是你的后盾,人民是你的后盾,国家是你的后盾。”

我看着上官仪,她也看着我,她的目光非常坚定,给我的感觉,强势高调,彪悍凶猛。

“上善若水——”然后,她突然提到了这个,让我有点莫名其妙,“首长对你的评价——或者说期许。”她又说,“希望你象江河那样奔腾,坦坦荡荡,一往无前。”

我笑起来。“谢谢,我知道了,领导人的嘱咐,我一定会牢记。”

“嗯。”上官仪终于也笑了起来,“这些精神,希望你能够记住能够理解,努力工作,不要辜负了首长们对你的信任和期待。”

我们在疗养院的林荫小道上散着步。正是春夏之交,繁花似锦,落英缤纷。上官仪在一株花树下停住脚步,她抬眼望着头上的花团锦簇,脉脉不语。

又沉默了一会,她回过头来说,“大家都很重视你。”

“我知道。”我说,“谢谢。”

“你走到今天,我们都付出过努力。”上官仪看着我说,“所以,我们不希望长川成为你政治生命的终点。”

“我会努力的,”我说。“再也不会轻易倒下。”

“我希望你能够成功。”她静静地说。“我会尽力支持你,为你争取到一个好的待遇。但是你一定要清楚。”她说,“你不是任小天,没有可以供你挥霍的政治资源,你没有后路可言,只要失败一次,你就会失去所有。”

我思考了一分钟。

“谢谢你敲的警钟,我也会记下的,仪姐。”我说。

她看着我无所谓的样子,目光里的忧虑渐渐积聚。

“上面的支持不代表全部。”她说,“长川的具体工作,要靠你自己去开展,在那里,没有人会帮助你,一定要有思想准备——你会相当孤立,局面会很困难,所有人都会敌视你,排斥你,甚至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手段来对付你——”她的声音也忧郁下来,“我看过很多事情,我了解这些东西。”

“我知道,我有准备。”我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向她微笑,以证明自己的轻松。

上官仪摇了摇头,“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许你会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结果。”她的眼睛里全是怜惜,“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这样。”她说,“我一直希望你能够留在我身边,我希望自己可以保护到你。”

我愣了一下,我看着她。

在这个春天,在这株花树下,面前这位冰山女神钢铁之花,终于向我展现出她的另外一面,柔媚,温存,让我觉得有点不太适应。

“呃——”我说。说实话,这个时候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我觉得这双美丽的眼睛,此刻能够湮灭所有的雄才伟略壮志凌云,引无数英雄,都折了虎腰。“呃——”我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仪姐。”

“爱,真有这么神圣吗?”上官仪的样子,有点迷茫,有点怅惘,“可以无视痛苦,可以抵抗时间,可以超越生命,可以放弃整个世界——”

“如果最后你赢了——那是因为你的爱。”她说。“没有人能做到,也没有人能抵挡。”

“你是一个深情的男人,值得让女人付出所有,就象你为她们所做的那样。”上官仪看着我,眸子里似幻似梦,有流风回雪。“苏静美,我理解她,也羡慕她。”她低声说。然后是一声轻叹,仿佛胸中郁郁,难以自遣,“沈宜修,你过来。”她在召唤我。

“………………”我没有动身子,我不敢过去,真是这样。

上官仪又等了一会儿。她凝眸看我,神情中有种期盼,有种渴望,还有点难以自持——当然,只有一点点。

“算了。”最后她说。“我本来希望有一个拥抱来结束这次告别。”

“不符合逻辑,也没有理性,对吧?”她自嘲地笑了笑,“那就算了吧。”

“我会在这里注视你。”她说,“我的目光会随你前行,或者看着你倒下。”她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想法,还有你的爱情。”

“但是只能为你做这么多。”她说,“路要你自己去走,地雷,也是你自己去趟。”

“我明白。”我说,“谢谢。”

……………………………

任命下来了,是到说离开的时候了。

小陆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低低啜泣,仿佛依依不舍,又似难离难分,让我感到很难堪——因为何继志来送我,他正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着我们,目光怪异得很。

“别哭了小同志。”我说,“呃,处了三年吧,是处出感情了,我理解你的想法。”我笑着说,“但是没必要哭鼻子吧?容易让人误会的。”

“我会去长川,首长——”小姑娘说,“已经递了复员报告,以后我不会再留在这里。”

“啊?”我大大地惊讶了一把,对于这位特护军装mm来说,主动复员绝对是个很大的牺牲,意味着放弃许多优厚待遇。“没这么夸张吧?”我说,“再说你来长川,作客可以,其他什么的就难说了——我不可能帮你安排什么,你可别存了什么幻想。”

“我不用你安排。”小陆很快地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那就好。”我笑,“你看我这首长,嘿嘿,不好意思啊——自身难保啊!”

“为什么?”小陆抬起脸来望我,觉得不好理解,“你不是要做市委书记了吗?很大的官了——什么叫自身难保啊?”

何继志在边上听得不耐烦了。“你懂什么啊美女?波大无脑!”

“你这位首长吃错了药!整个一神经病!他是去当官的吗?”他愤愤地说,“去受死的!送人家踩的!”

小姑娘停下手来,样子很纳闷。

我呵呵笑起来。“别说这么难听兄弟。”我说,“咱是去战斗——”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何继志唱起了南斯拉夫民歌,应该算是为我送行的,虽说兆头不太好,我还是跟他一块合唱下去。

军装mm看着我们目瞪口呆。

“如果你(我)在战斗中牺牲,我(你)一定把你(我)埋葬在高高的山岗,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嘿!你丫跑词了——什么叫你会牺牲啊?会不会唱歌的?臭嘴!”

何继志:“………………”

第279章 架空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长川,我是抱着赴汤蹈火的英雄气概而来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虽千万人,吾往矣。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天下之大,舍我其谁?我不入地狱,谁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概?

我觉得自己非常伟大,非常崇高,非常的壮怀激烈,慷慨豪迈。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享受到跟悲壮情绪相匹配的对等接待。

我的任命由中组部直接行文,下发汉江省委讨论通过,在我来前已经传达到长川——按我的想法,在这个离心离德四面楚歌的环境下,理应会有很多内容丰富的东西来迎接我,包括西红柿臭鸡蛋以及扑天的口水。

我不介意这些。我渴望战斗。

但是——什么都没有,没人跟我战斗。我这个气势汹汹牛b至极的登台亮相,华丽的古典的浪漫的理想主义气概,被现实完整闷杀。

中组部的同志陪同我上任,我们同机飞抵长川。但是自从下机伊始,我就发现,自己将要面临的复杂环境,超出了我的想象。

其实看上去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没人搭理我,如此而已。

市委机关倒也有人前来接机,领头的是个形容猥琐的中年人,带着两个手下,集体呈现出愁眉苦脸哀鸿遍野的神色,不象是迎新纳福,倒似来奔丧吊孝。

“新来的沈书记,是吗?”我们走出机场安检口时,那几个人疲疲沓沓地迎上前来,我瞧他们没吃饱饭那样子,当时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来劫道的。

“冯文明,市委副秘书长,接省委通知,我代表长川市委来接您的——”听过这厮的自我介绍,倒还算得上通顺,我才放下一点心来。

边上组织部的同志有点不乐意,开口说话了,“你们小任书记呢?他怎么没来?这样不太好吧?”

“任书记出国考察了。”面对传说中的吏部天官,冯副秘显然有点紧张。“呃,前天下午的飞机。”他又补充了一句。

“市委秘书长呢?也出国了?”问话的同志姓王,组织部一局(干部调配局)的一位副局长,平时经常送人下来,热烈欢迎的场面见得多了,眼下这冷冷清清的情形让他有点不好理解,有点恼火。

“是啊,任书记带团,一块去的。”老冯依然一脸的晦气。

“早就通知你们了吧?你们怎么做工作的?”王副局生气了,“他们不知道这新书记上任的事?不能晚两天出去?”

“呃——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就负责接人。”

“………………”王副局抽了一口凉气,转脸过来看我一眼,没再吱声。

然后是就任见面会,跟接机时的情形也差不多,同样的冷清。

班子成员大部分都有事,不是考察就是出差,要不就病倒在床——都有医院证明的,实在来不了。

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领导里边,北方来的人倒似比长川本地党委委员还要多。

市直各机关确实都到了,下面会场里的人还不算少,就是没气氛,不热闹。

我没有啰嗦太多,面对这情形,啰嗦也没意思。短短地讲了十几分钟的话,随便表了表决心,然后拍拍大家的马屁,鼓励同志们再接再厉再创新高——可是就这言简意赅鼓舞士气的发言,都没换来掌声。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麻木,都是一副漫不经心漠不关心的样子。我揣摩了一下大家的想法——可能过去几年里,这样的上任动作看过太多吧。对于他们来说,我跟我的前任们一样,也将成为一个过客,很快我就会在这里消失,昙花一现,不会给这块地方这里的人们带来任何改变。

事实上,我的处境比前任几位还要糟糕,我清楚这一点。

在会上,我甚至还听到后边几个人在嘀嘀咕咕地咬耳朵,说以前最短命的书记三个月下课,不知道我这位空降兵能不能破了历史记录。

我摇头,感到非常恼火——操蛋,真他妈操蛋!

本来按照惯例,接下来班子还要来个欢迎会,可是瞧这情形,没几个人会到场,索性免了,省得自己出糗。

而且这个过程中,一直没有看见省委组织部的来人——当然,组织部门肯定是派员过来了,最后也抵达了长川,只是时间上稍微晚了点,傍晚才到,没赶上咱这见面会——据说是路上堵了车。

等到就任仪式弄完后,中组部的同志们交了差事,打道回府,我送他们返回。在候机大厅里,王副局握着我的手,表示出对我的十分同情。

“沈书记,既然是自己要求下来的,你也就看开点。”听这口气,是劝我节哀顺变了,弄得我挺郁闷。

“我们也没办法,爱莫能助啊。”王副局无可奈何地说,“长川就是这种情况,你在这里又没什么人脉——老弟别怪我说话直啊——”他说,“下面的工作,还得你自己慢慢来——”

我苦笑,“慢慢来?您看怎么个来法?您有好建议?”

“我看啊——除非把这长川的班子全给换喽——”他笑着说,“不然没得治。”

我当然知道王副局是在开玩笑。可我也知道他话里的潜台词,那就是,没办法。

………………………………

确实没有办法,他们把我给晾起来了,我被当成了空气。

在市委书记的大办公室里,我冷冷清清地接连坐了三天,我都以为自己脑袋上要长蜘蛛网了。

是的,我是新任市委书记,长川一把手,政治大班长,我是中组部特指高配了的汉江省委常委,我是中央候补——我还是纪委——

我是什么都没用,人家不吃这一套。一个市委书记能干什么?能干很多事情我知道,但是前提是班子的支持。我现在不行,因为我虽然是班长,但是班子完全不搭理我,我不能指挥任何事物、调动任何部门、安排任何人事,我什么也干不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我被架空了。完整意义上的架空,绝无歧义。

按照原则,这样是不允许的。组织任命合法有效,我确实是长川市委负责人。正常情况下,我可以就自己所遭受的冷遇反映到上级党委,要求上级部门干涉与介入——呃,也就是说,从组织程序而言,我应该请求汉江省委支持——

还是算了吧,省省吧。纯属浪费口水。估计除了嘲笑,我从那里得不到什么。

没有人理会我,根本无需考虑承担什么后果——长川市委向汉江省委负责,缺乏后者的支持,无论是谁,都无法正常开展工作。

其实下来之前,这些情况我都有考虑过,可是确实没考虑到,他们连一点形式上的面子都不给,我甚至连一个党委会都无法召集起来,每个人都有事,每个人都来不了,每个人都存在合理有据的理由——真他妈过份!

我明白,这一切的原因里边,任小天的功劳最大——长川没有一把手的时候,虽然不具备什么号召力,他也算是这块地里的名义主脑。我一来,班子凝聚力更加显现出来——跟往常一样,领导们迅速放弃内斗,紧紧团结到任书记周围,坚壁清野,齐心协力,共御外侮,同诛国贼——我就是那个外侮,我就是那个国贼!妈的!

他们制约我的方法,非常直接,就是我通知开会,他们都不搭理,不参加,无视。n简单。

如果开不了党委会,一个市委书记在权力上跟普通人毫无区别,我向你保证。

组织规定——所有的人事安排,决策提议,都必须通过党委表决、会议通过,才可能具备效力,如果开不了会,个人意志永远无法履行——不管形式还是实质,都是这样。

就是这样,他们把我供起来了,我成了坐壁上观的菩萨,不食人间烟火——我想食,食不到,奶奶的!

我没有权力,没有威望,没有值得让人敬畏的东西。他们只是做到了在形式上不得罪我而已——对于他们来说,我的权威,只存在于称呼上的意义。

“沈书记——”还是那个相貌猥琐的冯副秘,他来办公室请示我的座车安排。

“1号车任书记在用,2号车林市长用的——林市长刚刚退休去职,车还没有让出来,3号车陆书记,4号——”

他拿了一个本子,边看边念,最后告诉我说没车空着——除了苏副市长的车。

“苏副市长早没用车了,她以前那个9号车现在大家轮着用——”他说。

“行了行了。”我说,“就这辆吧,没啥——”事实上,车我真的无所谓,而且能用上苏静美的这个9号车,感觉挺好,挺亲切。

“哦,对不起。”冯副秘又瞄了一眼本子说,“9号车送大修了,估计一时三会回不来——”

我——操!

我瞅了他n久,感觉小半天都没回过气来。

第280章 狭路相逢,勇者无敌...

闲来无事,我跟何继志聊电话,想听听他的意见。

“肯定也不是铁板一块,谁都来敌视你——那么高的配置下去,按正常情况看,怎么着也得有人来拍拍马屁溜溜门子啊!谁都得看着后路,是吧?”何继志不愧是圈里的腕儿,虽然不在政场,但是颇有家风,对这些东西门儿挺清,“象你这样,完全弄成了孤家寡人,倒也少见。”

“其实很多人吧,都是观风派,墙头草,随大流的——这些人倒是可以争取一把。但现在关键是你镇不住场子,他们没理由投靠你啊!大家都以为你那是秋后的蚂蚱,神气不了几天,铁着你能弄到什么好处?”政治分析家老何又分析说,“根子还是在于任小天。”他说,“人人都知道任小天的背景,他不怕得罪你,那些人又害怕得罪他,所以任小天要带头整你的话,当然就是一边倒的啦!”

“这些情况我知道。”我说,“我就是在考虑怎么样来争取一把——”

“根本没机会,你对他们没有威胁!”何继志再度打击我说,“早就告诉过你会是这样子,你还没有思想准备啊?”他的话让我再次郁闷。“高层支持你是没错,但是也不可能直接插手安排下边的人事,专门为你配一套班子吧?那可都是汉江省委的权力!你不会要求上边把现在的委员们全给撤换了吧?呵呵——”

我把电话直接给挂了——越说越窝火。

更让人窝火的是,后边几天发生的事情,愈发过分。我从一尊无所事事的泥菩萨直接成长为长川有史以来最大的偶像——呕吐对象。

到任后的第六天。我正在看文件,有几个人敲门进来了,一个个面容凄惨,一看就长着个上访的苦瓜脸,然后他们集体跪我办公室里了,扑通一声响,吓我一大跳。

“这位就是新来的沈书记,有什么话大家跟他说吧——”秘书小田过来提示了大家一句。

这个小田,也让我窝火。

一到任长川,冯副秘书长就领着他来见我,说是任书记给我安排下的秘书。几天来这家伙时时刻刻都在我边上晃悠,又不说话,绷着个脸,跟我保持了一个标准的若即若离间距,问他什么也不吭声,还一扭一扭地——就跟我要追着他搞恋爱一样,他妈的什么人!

在田秘书的友情提示下,跪着的几位老爷们挥舞手里厚厚一叠材料纸,直冲我喊冤,说什么长川人都知道,横刀是青天大老爷,这次下来就是来为老百姓救苦救难的,弄得我那个汗啊,当场就差点暴走了。

“你们先起来,慢慢谈,不起来的话,这就没法谈了。”没办法,虽然心里很汗很郁闷,我也得拿出平易近人的姿态来,我得哄着他们。

然后我把他们的材料拿手上翻了翻。嗯,可以这么说,从这些东西看,他们绝对有理,确实被冤枉了,而且非常惨,我可以肯定。

于是我告诉那几个人说,放这里吧,我会转给有关部门,调查落实,争取给你们一个公道的处理。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有点悲凉感。事实上我非常清楚,自己根本就帮不到他们——他们要找的那些有关部门,我也找不上。

虽然在这里坐着,我也就是个空气——但是这句话,不能跟他们说。

他们相信了横刀的说法。一番千恩万谢之后,几个人唯唯诺诺地退出去,我看见大家的眼神里满是希冀,他们真的在幻想,自己遇上了包青天。

我很惭愧。

我让小田找来了冯副秘,然后我把那叠材料扔到他面前,冲他发了火。

“你们什么意思?嗯?”我说,“门卫干什么吃的?为什么把人放进我这来了?我这是信访办吗?还有你——”我又指着小田,“会做工作吗?”

我发的就是这个火——事实上,不能解决问题都在其次,关键是这样的现象,极其违反政治守则,我感觉有人在玩我。

面对我的怒气,小田看起来挺无所谓,“对不起啊沈书记,”他不卑不亢地说,“我这工作经验是不足,您多批评——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然后身子一扭,真就扭了出去!

瞧着丫这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高人逸士姿态,不免有点目瞪口呆的想法。我用手点点小田那孤傲的背影,转脸瞧着老冯,“他这什么态度?”

老冯也是一脸的哂笑。“小田这个人,才还是有滴,就是这个性强了点,年轻人嘛,不懂事,呵呵呵——您也别跟他计较恁么多!”

嘿!听这说法——我还成小心眼了?再说他小田那算年轻人吗?比我大了小半轮的,他能不懂事?我靠!

“算了算了不说他了——”我扬扬手,不想多浪费口水。“老冯,你就说说这上访的群众怎么进来的?谁批准的?”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老冯还是满脸笑意,“不过听人传,有领导说沈书记是长川的大英雄,很受人民拥戴啊,所以——”

“谁说的?”我问他。

“呃——不清楚。”他很干脆地回答我。

然后老冯把那叠材料拾手上了。“这个好处理啊——既然沈书记不高兴了。”他说,“我让有关部门查一查,是哪帮刁民搞的鬼——”

“算了算了,还是放下吧。”我无可奈何地说——我帮不到人,可也不想害人。

事情愈演愈烈,变本加利。

接连几天,我的办公室不停有人进来喊冤哭诉,弄得我这成悲情电影院了。人们都是慕横刀之名而来,口口声声说外边传市委书记这里开放办公,接待投诉,明查暗访惩奸除恶,誓为民众鼓与呼。

弄到我也想哭了。

最倒霉的是,这些人里边,我还看见了熟人——原同兴里的一些居民。比如那个刘跃进,伊琳家隔壁邻居——政府拆迁的赔付款一直没有到位,他说他都告了三年的状。

我不想蒙他,我很直接地告诉他说找我没用,我现在帮不了他。

结果弄到翻脸。刘跃进坐办公室里骂了我一下午,骂我是狗官,翻脸不认人,骂他们都瞎了眼,以前还帮着救我的命。

弄到我想死。

我又找到老冯,我也只能找他——秘书长不在,市委机关的事务,都在他手里。我威胁老冯说惹我上火了我就毙了你,我问他是哪位领导打的招呼,让门禁不管事。

这一次老冯吐了实情,不过瞧神情应该不是给我吓的,他很直接告诉我说是陆书记,然后又是一脸哂笑。

他说陆书记说了,沈书记一向讲究维护公道公理、民众利益,所以就招呼保卫处,凡是找沈书记上诉投告的,门卫一律不得留难,指点办公室位置,放行——不许阻拦沈书记为民作主,申张正义。

他妈的!老东西!

我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

陆书记,老对头了——就是以前的陆检,现在成了市委副书记,正主持着长川政法口的工作。

“呃,陆书记近段身体不太好,正在医院养病——”老冯又小心翼翼地请示,“沈书记您看,要不要抽个时间去看望一下?”

“看他个鸟!”怒不可遏之下,脏话脱口而出,“我上任没见他来看过,这里出状况没见他来看过,喊开会他要养病,他做的什么副书记?”我忿忿地说,“要看你去看,代表我!”

“还有。”我说,“通苑那边帮我收拾一个房子出来——明天开始,这办公室我不呆了,让他访!”

“呃——这个事情不归我管,得等朱秘书长回来,要他拍板才成。”老冯笑咪咪地说。

我——倒。

我感觉自己生气了。

然后我换了一个办公室,继续生气。

除了生气之外,也没什么好干的。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我的控制之下,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一级组织机构的负责人,连最基本的组织手段都无法保证实施,我还能做什么?

半个月时间以来,我数次找到老冯,要求他通知常委们开会,但是一直未能如愿。以任小天为首,常委们有的出国考察未归,有的卧病在床不愈,还有的在外搞招商引资,据说正处于关键时刻,实在无法脱身。

总而言之,各种理由都很充分,都很重要,在长川的常委,总是凑不出半数以上,这会没法开——开也白开,不具任何效力。他们好象准备就这么拖下去,拖死我——拖到所有人都看到我的窝囊无能为止。

我有没有能耐都暂且不提。俗话说,拍板定调,议事决策,制度就是这样的——任何一件大点的事,都得上党委会讨论。一个会都召集不起来,议不了事决不下策,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块地里,我不能构成任何威胁——想拍板?拍自个的办公桌吧。那个能拍上。

又过了两天时间,耐心耗尽,实在无法忍受,我终于拍了桌子。

没法再沉默,那些小事也就算了,可是一个月后,两会就要召开,我连市长们的候选人名单都没有看到,太过份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我不想再忍。

我选择了发飚。

我叫来老冯,扔了一张纸给他,勒令他张贴到每个市常委的办公室门口去,作为告示。

老冯拿起那纸,才看了一眼,他的脸就象涂了防冻的蜡,黄了。

“你——您可不敢这么干。”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敢?试试?”我冷笑着告诉他,“你去打听打听,横刀是什么人,有什么不敢干的?”

“你去贴!”我拍了一把桌子,吓得老冯身子一哆嗦。“没有通知到他们,你负全责!通知不来,他们负责!这件事有错误,由我负责!”

这是一份对长川全体常委的公开告示。

告示里,我警告他们:作为长川市委书记,我有召集会议的权力,但是这个权力现在无法得到保障,证明长川组织工作混乱,已经陷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市委常委会作为党代会的代表机构,名存实亡,无法继续履行职能;而长川所有在职常委,因不能履行工作职责,理应全部离职,我作为市委书记,负有领导责任,我率先请辞。

根据党章第七章第四十二条,对于严重违犯党的纪律、本身又不能纠正的党组织,可以作出解散的决定,故此我将通知一批媒体,三天后在市委会议室公开宣布,解散长川市委常委会!同时将此决定呈报中央,申请重新改组。

“这——这个——”看得出来,老冯出汗了,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我给了他们时间。”我冷笑着说,“三天——从月球回来都够了。”

“还有——”我说,“新闻媒体,我已经通知过了,就不麻烦你们来做这个工作。”

“三天后,如果不能正常召集会议,我就宣布解散常委会,大家一块下台!”

老冯看我的眼神异常恐惧,象看到一头洪荒猛兽,来自远古,来自太空。

我承认——告示的内容非常生猛,或者说,这是一封战书!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因为这个后果,就是把自己同长川政场还有这里的官员们彻底地割裂开来,永远无法妥协。

但是现在我不但这么说了,还说得很大声。我不怕开罪于他们——就象他们也不在乎得罪我一样。

我跟这些人,没有什么可以调和的中间路线,不存在妥协——我来长川,就是来战斗的!横刀立马,一夫当关,面对整个长川政坛,我将一手挑起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

看起来,又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其实我已经非常习惯了这样的孤军奋战,而且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一样,除了战斗的欲望,我没有任何恐惧。是的,我深信一点,恐惧赢不下战争——狭路相逢,勇者无敌!

来吧!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第281章 万人敌?万人斩?

三天之后,五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时,长川市委常委会在市委办公楼大会议室里,如期召开会议。

常委们到齐了。人人脸上都显着不痛快,集体呈现一副给人鸡奸了的表情——我完全理解。这一回,还真是我把他们给逼出来的。

面对闷杀,我不加掩饰的高调威胁肯定让所有常委们头昏眼花——对我沈某人的性格,以及以前那些经历,长川政坛那是上上下下有口皆碑,没有哪位领导不清楚不了解。起码一点,他们肯定都会觉得我这人特冲动,做起事情来不计后果,毫无顾忌。没有人敢打包票,我那告示只是用来吓唬吓唬大家的。解散常委会申请重组——他们怀疑我脑子一充血,还真放得出这号骇人听闻的炮来。

这炮如果要点着了,那可就是一个极具爆炸性杀伤力的后果。无论从哪个层面考虑,爆出这种前所未有的惊天事件,谁对谁错都在其次,首先一个结果肯定就是大伙儿都不要玩了,全体下课——何况就算是同归于尽,明着看起来我还占着理——组织章程在那摆着呢。

大伙儿不想跟我同归于尽,所以他们不能由着我胡来,不能给我这发飚的借口。于是领导们全体赴会:任书记跟朱秘书长从国外飞回来了,陆书记抱着病体也来了,常委会强大阵容显现出来,配置相当的完整,甚至超出我所需要的规格,扩大了——包括已经退居二线任了市府巡视员的前林市长,以及不是常委的人大主任政协主席都有列席参与进来。

从这一点上,倒看出大家同进同退的心态来,那都还写在脸上的——面对长川有史以来最为致命的政治毒药,既然回避不了挑战,大伙儿肯定已经提前商量好,这就准备一拥而上,集体把我这胆大包天胡作非为的阶级异己给办喽。

现在九点不到,会议还没开始。班子成员们鱼贯而入,一个个夹着本子拎着水杯,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会场里,拉椅子找位子的动作都很小,坐下来之后,跟旁边人说话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会议室显出一片严肃紧张的气象来。

不仅仅是领导们,在我身后有几排坐椅,是新闻单位的位置。身穿不同马甲的媒体记者们四处小心走动,偶尔窃窃私语,互相商量一把。大概是在考察采访角度,安排摄像摄影机位。

市委大会议室里,虽说人头攒动,却是悄无声息,压抑得跟个高考考场似的。

总而言之,大家都能感觉出来,这气氛,不寻常啊。

任小天坐在会议桌对面的正中央,跟我遥遥对峙。他的手里把玩一只火机,在桌子上倒过来又倒过去,弄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来。任小天的表情相当轻松,脸上挂着随和的笑意,眼神悠远高傲,若有所思,落点在我的身后,也不知道他具体在看谁。经过他身边的领导们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微微颌首,就算是回应了——丫这派头,再加上他坐的那个显赫位置,还有大伙众星捧月的架势,倒让我嗅出君临天下的味儿来了。

玩高贵?王者气度?嘿嘿——我呸!什么玩意!

不过我没呸他,我的脸上也是满不在乎的微笑——哪怕瞧见了领导们的难看脸色。这些人目光转到我身上时,就换成了毫不掩饰的冰冷鄙夷。我看着一张张充满敌意的面孔从身前无言地飘过去,有陌生的还有曾经熟悉的,许多往事开始在脑子里盘旋,我的情绪渐渐凝聚。

至少从看上去,眼前这个环境成了铁板一块——我是大家的公敌。

其实直到会议正式召开以前,上官仪都没有停止过对我的说服。她劝我不要使用那么激烈的方式,并且极力建议我分头去做做常委们的工作,争取他们的支持,让这些人服从大局,不要搞政治小圈子。

她话里的潜台词我明白。就是让我怀柔,让我跟这些人妥协,或者说是让我试着去各个击破,分化对手的力量。

我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说我也明白。我甚至还清楚很多具体的操作手法,比如说可以单独找上他们,向他们许愿,满足他们的个人要求,提前把一些位置分封出去,搞一搞利益均沾,等等等等。

我不会这么做,这不符合我的个人原则——我来长川,不是来搞妥协的,不是来怀柔的。

我是一枚高空炸弹。既然选择了俯冲,那么肯定要收获到爆炸——哪怕这样的爆炸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我也绝不在意——事实上,我等待这个战斗时刻,已经很久了。

我身在暗夜里,但我拒绝溶入黑暗。我渴望用一次最灿烂的燃烧,一次最耀眼的闪光,一次最震撼的爆炸。来完成我的涅槃!

当然,斗争是要讲策略滴,游戏是要有规则滴,所有举动的前提条件必须是合理合法——这个是我学习了几年后的最大心得。以前确实不太明白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不再懵懂无知,不再莽撞妄为,我懂得怎么来武装自己。

俗话说得好啊——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嘿嘿。

“小沈书记——”对面的任小天说话了,他看着我微笑,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然后他抬起手来,指着我身后那帮记者问我,“这个怎么回事?你真还打算把咱这常委会给宣布解散喽?”

“现在不用了。”我很干脆地回答他,“既然大家能够到得了会,证明常委会可以履行职能,那就继续开展工作吧,不用改组那么麻烦。”

“哼哼。”任小天冷笑,“不就是开个会吗?要搞这么复杂——那就开吧,你小沈书记提议什么,我们一定双手赞成,啊,哈哈——”

会议室里附和他的笑声响成一片,人人看着我,脸上都摆出鄙夷不屑的神情来,好象都在不带友情地提示我:别指望大家能赞同你,你的任何提议都将被否决,就算开成了会,你想要在会上决定什么,得到什么,纯属痴人说梦。

我迎着大家微笑,且摇头,作无可奈何状——三年来,在他们这样同仇敌忾训练有素的笑容下,已经倒下了五任班长,在他们眼里,我马上就会是第六个,我将成为本年度最华丽可笑的政治幽默。

还是那样熟悉的战斗态势——我觉得我是万人敌,他们认为我是万人斩,呵呵。

会议还没开始,常委们的同仇敌忾马上得到了具体的体现。

任小天继续指着我身后那些媒体,冷冷地发问,“既然沈书记不再打算对外公开宣布什么,这些记者朋友们就不用呆在这里了吧?嗯?”

我身后的新闻单位,全部来自北方。三天前,我电话给宣传口的同事,请他们帮忙安排的。当然,电话里没说解散什么改组什么,那个不合适。我就告诉他们说,拉帮听话点的媒体,到长川来帮忙造造势,为哥们这次上任在舆论上鼓吹一把。顺带还可以对外宣传宣传长川正面形象大好形势什么的,算是我送当地的一个见面礼吧。那帮哥们心领神会,几声招呼打过,北方数家大型媒体立马就跟着下来了,有平面有电视也有网络的,各种类型都齐了。

我当然不能让他任小天把这些朋友给赶跑了——这是我的武器。

“任书记,你的意思是这制度弄错了?嗯?”我反问任小天,“新闻单位可以参与会议报道,这个有明文规定的,为什么他们不能在这里?”

“我们不是搞什么黑箱政治,开会议事要捂着盖着——政务公开化,完全可以做到透明一点嘛。”我又说,“让大众关注监督权力机关的运作,这是人民的权力,也是我们的义务,完全符合中央指示精神嘛,对不对?”

“长川就没有媒体吗?为什么不通知他们?”任小天毫不犹豫地反驳我,“以前常委会,也有新闻单位参加,都是来自本地的。现在你这么搞,是个什么意思?”

“对,对,对。”

“就是,就是。”

“不象话,有这么搞的吗?”

旁边的常委们立马附和任小天,纷纷出言相责,说我坏了规矩,居心叵测。会议室里一时间议论纷纷,全是指着我来的。

嘿嘿,看样子,这会还没开上,火就先烧起来了。

第282章 飞刀,再见飞刀

“宣传部有同志在吗?”我冲着骚动的人群问了句。“他们为什么不说话?”

众人呆了一呆,不清楚我在提什么。

“昨天我电话通知他们,让宣传部安排参与报道会议的新闻单位,有人通知了吗?有人传达了吗?是谁接的电话?”我徐徐发问。

但是没有得到回答。

“我这里有电话录音,昨天是怎么跟宣传部交待的。”我冷冷地说,“他们给我的答复是,这件事需要经过市委研究,要接市委的通知他们才能安排。”

“长川的新闻机关,我让他们来,他们来了吗?”我在桌子上拍了一记,“一个市委书记,居然代表不了市委,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对待上级的?谁给你们的权力?”

领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却也没见有人出来解释一句。我说的这些情况,所有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说我什么。

“算了大家别发议论了。”任小天朝我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好啊,欢迎啊。”听口气,好象他不打算在这个明显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上跟我纠缠了,“那就依了你沈书记的意思,在这些远道而来的记者朋友们的监督下,开他一个公开透明的会,也让大家了解咱这长川,民主可不是走走过场,说着玩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下面兴奋的附和议论打断了。

“对对对,就是,民主嘛,大家都懂——”

“呵呵,少数服从多数——”

“长官意志,一把手现象,长川不流行,哈哈哈——”

任小天往手上看了看表,然后站起身来,手往空中虚按一下,制止了周围那些嘁嘁喳喳。“到九点了,沈书记既然说要开会,那就——开吧!”他挑衅地看着我,话说得很讥讽。

我微微一笑,坐着没动身子,也没接他的话。

事实上,我从来就没打算要开什么会——这个常委会,永远不可能开出我要的结果,只会让我自取其辱,我非常清楚。

我也看了看表。

“人都到齐了吗?”我问他。

任小天很快地反问我,“沈书记你看呢?还少了谁?你是会议召集者,你说说看——不要说我们又侵犯你的权力——”

“好!”我的目光在会场里巡视一圈,然后淡淡地说,“苏静美,苏副市长呢?怎么没有看见她啊?有人通知了吗?”

呃,是的,我就想这么问。上官仪警告我不能以任何个人理由见去她,那么这个提法应该不能算是犯规吧?哈哈!

所有人都呆了五秒钟,包换任小天。

“苏静美凭什么能参加常委会?”有人在下边大声抗议,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默。

“哦?”我看着那个人,不动声色地说,“苏静美不是副市长吗?她被谁撤了职吗?为什么不能来开会?”

那人霍地一声站起身来,盯着我冷冷地说,“沈书记是信息不灵呢还是有健忘症?苏静美从来就不是市常委,这个情况,以前你就知道的吧?”

我收回视线,伸出手去拿起面前的杯子泯上一口茶水。然后把杯子在手上转了一圈,略微欣赏了一下。这是个景泰蓝的工艺茶杯,大气精致,古色古香,应该属于极品出口档次类的茶具。临下来前领导人专门托上官仪赠送给我的,杯子周围还镂有四个篆体字——上善若水,应该说寄托了首长对我的期许吧。

“沈书记,想要假公济私,也不用做得这么露骨吧?就算你作为市委书记,要通知她列席参与,是不是也得先经过市委会议讨论,嗯?沈书记的说法,符合哪一条制度?哪一条规定?”那人倒还一连串的问号逼上来,对我发上了飚。

任小天微笑,冲他点点头,意示嘉许,然后得意洋洋地坐下身子,一脸嘲讽地看着我。

“哦——你说的情况我清楚。”我抬起眼睛来,看着向我发难的家伙。“不过我要说的情况,可能你就不太清楚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刘书记。”

面前此人我不但认识,而且非常熟悉,老朋友了。牛高马大,凶神恶煞,黑口黑面,满脸的横肉,左眼下一条长长的疤痕,让他的形象看上去愈发显着狰狞。

这个人,是三年前长川市的政法委副书记,因为后来抱上了某省委领导的大腿,仕途得意,如今升正书记了,进常委了。

是的,就是他——刘从军。

“忘记提醒你了,刘书记。”我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很随意地告诉他,“今天这个会上,我将要提出的议题之一,就是由党委会讨论推荐,提名苏静美作为长川市长候选人,参加人大选举,在两会召开之前,本市代市长一职由苏静美出任,其常委资格一并列入讨论——”

我的这句话一出口,会场里就象被捅了一竿子的马蜂窝一样,立马炸开来。领导们集体震惊,群情激涌,不知所云,一个个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指着我口水乱喷。

“有没有政治头脑?”

“发疯了发疯了——”

“简直不可理喻——”

道理都不用说,一个个骂上了。

“吵什么你们?”我一拍桌子,“苏静美怎么啦?作为一个副市长,她有参选的权力!谁规定了她不能做市长?”

四下的鼓噪声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愈发激烈了,连几个看上去很老朽完全与世无争状的列席老干部都冲我摇头,意示莫名其妙。

“苏静美能做市长?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啦?”在围攻我的海量冷嘲热讽的鼓励下——其实不用鼓励,刘从军对我恶言相加根本无需理由,我跟他就是你死我活的对头,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他妈整个一丧心病狂啊——”

“开常委会,你敢骂人?”我冲着他问。

“呃?”刘从军有点发愣,“骂你怎么啦?开会又怎么啦?你奈何得了我吗?还是早点滚出长川吧,幼稚!”

“你还骂!再骂我不客气了!”我无比幼稚地又追上一句。

“我还就骂你啦怎么样?”刘从军被身周汹涌澎湃的气氛严重陶醉,他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把脸冲我伸过来,眼神中无比蔑视,“他妈的,你敢怎么样?你来打我啊!打啊——啊!”

对的。非常恶俗的情节——刘从军最后一句,依然是惨叫。在呯的一声大响后,他一把捂住了脸,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淌下来。

我打了他——手上的大号工艺茶杯带着仇恨,带着风声呼啸而去,无比精准地击中刘从军偌大的面庞,然后杯子掉到地上,破成了几片——这,应该叫做玉石俱焚吧?

人声鼎沸的会场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在他们眼皮底下,在n多摄像机镜头前,一个市委书记,毫不犹豫地操起暗器,直接击中他的下属——一个政法委书记!

“大家也看到了——他先挑衅我的,他让我打的,呵呵。”我非常周星星地跟大家解释了一句,这台词可一定得说,这证明事出有因,责任不全在我,呵呵。

大哗!

等到所有人的反应都回到大脑后,会议室里闹翻了天。

“法西斯!”

“什么行为?!”

“天啦!这,这,这——乱七八糟!”

在满天的声讨中,刘从军离开了座位。他一手捂着脸,慢慢地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地,瞪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姓沈的,你——打我?”他的嗓音压得很沉,咬牙切齿感溢于言表。“我杀了你!”他说。

气氛紧张起来,所有声音再度消失,大家看看我,又看看他。没有人再说话,当然也不会有人上前劝阻他。刘从军,这头充满怒火的杀手状猛兽,谁都能够轻易看出来,他非常希望杀死我,他也有轻易杀死我的实力——当然,我非常清楚,干掉我,正是在座全体领导的衷心祝愿。

我看着刘从军——三年多过去,这厮的恶狗形态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那么让人厌恶。不过应该客观地说一句,他进化了,没以前那么sb了。他肯定不敢也不想弄死我,但他没有恐吓我,他会在这样毫无后果的前提下,痛打我一顿,让沈某人召集的这次常委会彻底沦为笑谈。然后我将在这场可笑的挨打后声名扫地,狼狈而逃;而刘从军则可以从中捞取足够多的政治本钱——会有n多人赞成他的斗志,赏识他的勇气,我肯定。

刘从军带着满脸的狰狞,满脸的血渍,还有满身的杀机,就象一个魔鬼,来自地狱。

他渐渐地逼近了我。

第283章 先下手为强

“刘书记,恭喜你,觉悟进步了啊——”我坐着没动身子,斜眼又扫了刘从军一眼。“以前动不动就扯枪,毙这毙那个的。今天怎么不操家伙啦?还是没带在身上?嘿嘿。”我还在继续调侃他。

刘从军咬着牙向前迈动步子,一言不发,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然后他的手从脸上松开来,一声大吼,他助跑两步,身子猛扑过来。

我一手支在会议桌上,托着下巴,侧脸看着刘从军巨大的身影起飞,到达我的头顶上空,然后——再倒着飞回去,比来势更急,速度更快。

呯嘭一声大响,刘从军重重地跌倒在地,整个会议室都跟着颤上几颤,就跟倒了一座山似的。然后两个矫健的身影从我身后纵跃而出,一左一右,标准的制式擒拿,将刘从军那尊庞大的身躯死死压在地板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嗯,不错不错,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我欣慰地想。好象都没看清人家怎么对付的他,呵呵。

“呃,来,这里向大家介绍一下——”我笑咪咪地点着擒住刘从军的两位同志,跟面前那帮目瞪口呆集体白痴的领导们说,“军区特卫战士,平时任务基本是保护首长,格斗特长,很能打的,大家谁还有兴趣上来试试?”

所有人都愕然。

借兵,这也是我三天前干的好事——我跟军分区一位司令员打过电话,让他支援我。今天早上,一个首长警卫班的战士直接被军机送达长川机场,准时出现在我面前——很简单的,军分区司令员是我学生。我可以证明,部队里的同志们就是豪爽,讲感情,呵呵。

任小天反应过来了——这小子从小军营里长大,不怵当兵的,这情形也就是让他迷糊了一会,可能还真没想到我这么能搞。

“沈宜修,你丫干的这叫什么事?”他拍案而起,“我要去告你!”

“告我?凭什么?”我发了一愣。

虽然隔着会议桌,任小天那手都差不多要伸我鼻尖上了。“你什么意思?咹?”他的样子极其震怒,显然觉得我是在跟他玩阴的,“抢班夺权?你他妈想搞政变?”

“政你妈的变!”骂人我可不能输给他,我也拍起了桌子,“夺你妈的权!”加一句算利息,谁让他先动的粗口?

“我是长川的市委书记,一把手,大班长,我要跟谁去抢班夺权?嗯?会说话吗?有头脑吗?”我拍着桌子训斥他,“你猪脑袋啊?”

任小天被这几句话顶到了肺,他发了一呆,又想了一想,不过瞧神色,估计没想通这个逻辑。但是他依然不依不饶,“随便你怎么说。”他恨恨地说,“这事没完,告到天上去我都陪你玩,这还动上部队了——”

“小任书记——”我打断他的唧唧歪歪,“不好意思啊,兄弟先跟你提一句,这个事中央特批了!省得你不了解状况,还劲儿劲儿地学人家去打什么御前官司!”

“别浪费表情了。”我得意洋洋地说。“没人理你!”

“啊?”这一说又让任小天意外了,“特批?凭什么?你他妈唬谁啊?”

我的手掌重重拍在会议桌子上。“唬的就是你!凭的就是你们这几年,把长川弄成了强盗土匪窝!”

这个话相当生猛,在座的领导们肯定无法接受,会议室里又集体冲我闹上了,嗡嗡嗡地响成一片。

“长川,已经变色了!”我用毫不掩饰的鄙视眼神扫视一眼这些大人们,“一个新任市委书记,在自己即将开始管理的城市里,居然没有任何安全保障,随时有人找上来威胁谩骂,进行人身攻击——这一点,你们否认不了,我手里有很多证据!”

“不知道长川这政法系统是干什么吃的!以我的看法,全无作为!毫无作用!完全不能让人信任!”

“呃——”对面的陆书记说话了,可能是想解释两句,“这个事情——”

我没理会他,把面前的文件夹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封信笺,随手掷到陆书记面前。“你自己看!”

信封里是非常狗血的一张纸,内容极其夸张,写满了死亡威胁,意思是说沈某人务必滚出长川,滚回老家,否则就怎么怎么样,文字上还加有美工特效——n多喷溅的血迹,在我名字上划出的大红叉,让整封信看上去更加恐怖骇人。

“这封恐吓信是一个星期前收到的。”我说,“我把复印件转给了那些有关部门,得到处理了吗?有谁来过问这件事了?咹?”我瞧着陆书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们?怎么相信自己的生命不会受到侵害?”

“这些情况反映到中央,我申请特别保卫,被批准了,就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书记把血迹斑斑的信纸放下来,看看我没有说话。然后他把目光又落到任小天的脸上。

恐吓信转到了任小天手里。他拿着那玩意翻来覆去地看,一脸纳闷:“谁他妈这么无聊?弄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他回过头去,挺疑惑地看了看坐他下首的领导们。所有人都用同样白痴的眼神回望他,都在脸上自动整出一脸无辜来。

我微笑,摇头——这封信,应该说讲出了座上诸位的心声。想整这玩意的,或者说希望我沈某人滚出长川滚回老家的大有人在,在座每个人都难逃嫌疑。记得那天把这破纸交公安机关时,就看到他们局党委们的集体讪笑,当时我能够很清楚地观察出大家这心态来。

任小天收回视线,又看手上的信,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脑子有毛病,弄这玩意,吓唬得了谁啊?纯属弱智!”

呃,是很弱智我承认,而且我还知道是谁写的——当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当时随手扯了一张纸,用电脑打上字,然后洒上红墨水,就弄出了这玩意。本来还想整得得更恐怖更专业点,加颗子弹什么的进去,后来一想不靠谱,别让那些武器专家犯罪痕迹专家给识破了马脚,那可就不太好。就勉强凑合了一把,再到街上找一邮筒随便这么一塞,齐活了。

嗯,给自己的一封信——这情节,是不是有点卑劣?有点恶俗?

俗气我接受,卑劣咱不认。写这信时,我没存任何心理障碍,觉得自己不高尚不道德什么。我认为自己说出了整个长川政坛的想法,反应了大家的集体意愿,我是为他们在鼓与呼啊!何况我也没伤害到别人,就是想拿着这玩意给领导们看一看,提示一下大家我这险恶处境,博一把同情而已。

当时把上官仪吓坏了——哟,那地儿真有这么乱啊,还真想要了卿命?立马就找国安反应情况。国安领导们一看,都说忒恶劣,都说要特护,又打电话来安慰我,让我别害怕。

我当然说我不害怕,还大义凛然地谢绝了他们派员保护的好意。我跟领导们说,让部队来俩熟人就好了,战士们单纯,没那么复杂,也听话,再说这么处理影响面也小,就这样了。

嘿嘿,这事件——往白了说吧,情节简单恶俗并不要紧,关键是要一个大家都能认可的借口,来支持我达到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先下手为强,就是这样。

瞧瞧眼前这帮小战士,一个个小老虎似的,很好,很强大,很趁手,很纯朴,很听话——军令如山,他们可不管谁对谁错,就知道首长招呼他们保护好沈先生。让他们支持我的工作,绝对比这块地里的警察们管用,我是这么想的。要让长川公安支持我,估计现在倒地上那人就是我了。

我不想再倒在地上,也不能等到给人家干掉了才来喊冤,那才是真的冤哪!——所以觉得现在挺好,倒地上的人才冤。

“刘书记?还活着吗?”我低下头去,笑嘻嘻地看着啃了一嘴泥的刘从军,“您不是挺能打吗?也甭太客气,这俩小战士你随便出手招呼,打坏了算我的,哈哈——”

任小天一掌拍到桌子上,“你什么意思?你动手打人,就不怕犯法吗?”

“犯法?”我瞟了他一眼。“怕啊!”我说,“是砸了他我承认错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小田!”我喊秘书。

田秘书跟在我后边,畏畏缩缩地应了一声——他可没任小天那见识,这场面估计当场就把他给震住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记录!”我说,“本次常委会上,因受刘某某挑衅,一时冲动,我出手砸了人,现自请处理。一应后果,由我本人负责。签名落日期——送长川公安局,备案!”

(话说此次常委会结束后,我还真去了趟局子,搞投案自首。公安局的同志说不好处理,我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肯定得处理,然后就按法律程序,赔付医药费,拘留七天——我还真进了拘,在里面办上公了。弄得长川拘留所那几天门庭若市,全国各地的新闻记者来得比蚂蚁还多,也算咱间接为法治建设宣传作点微薄的贡献,替长川露了把脸吧,嘎嘎)

第284章 疯狂导演

从天而降的匿名信事件给热得发烫的会议室里迎头浇下一瓢冷水,气氛安静了许多。在场领导们脸上显现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互相大眼瞪小眼,也没见谁有顶上来放他一炮的意思,显然大伙都感觉黄泥掉进裤裆里——这事情,说不清楚了。

任小天没这感觉。他用手点点我,又指上摁着刘从军的俩战士,一副怒气勃发的样子,“先放了他!”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喝,“听见没有?!叫你们放开!”

俩小战士认识他谁啊?理都没理会任公子自以为威风凛凛的这一吼,全当他放屁了。他们眼睛瞧着我,等待我的示下。

我挥挥手,“让他起来吧。”我说。

刘从军从地上被提拎上来,然后又给墩到椅子上——他这一米八五的块,在俩特种兵手下还真不值一提,就跟人孩子搓个泥巴团似的,我感觉。

“有事吗?受了伤的话一定得上医院,千万别瞒着。”任小天冷冷的声音,“跟这小子没完,告死他!”

“我没事,死不了!”刘从军回答的声音更冷,象冰。“今天我还哪都不去了,就在这坐着。”他看着我说。

如果声音可以杀人的话,我想自己已经死过很多遍。“我还会看着你们表决——”刘从军又侧过脸去,视线从在座每一个常委的脸上缓缓划过,他的眼睛里,绝对是屠夫的眼神。“如果今天在这会上让他通过任何一个决议,如果真让他把姓苏的拉到这会场里来了,我让你们永远都不好过!永远!”

他这说的不是预言,而是诅咒。我突然感觉身上有点凉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嗯,仇恨的味道,就是这样的,我太熟悉了。

带着满脸的血迹,还有鼻青脸肿的形象,丫这仇恨的语言还真有点悲壮感。我看见那些常委们眼望着他,眼神中都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和信念,仿佛在沉痛地悼念刘书记——我们一定继承你的遗志,不让你的鲜血白流,不让小人得志、阴谋得逞!同志,你就安心地走吧!我们向你保证:人在阵地在!

我哈哈大笑起来,“他妈的!玩什么煽情,你丫也配?!”

“滚蛋!”我毫不客气地再次打击他,“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你被双开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啊?”全体人员再度愕然——不玩悲情片,改惊悚了。

我就是这场大片的疯狂导演——哦不对,应该是主演。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向,聚焦到我脸上,刘从军的戏份被剥夺了。“我重复一遍,刘从军——”我很随意地告诉他,“你被双开了,你不再是常委,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你说什么?!”刘从军立马忘记了他的悲壮表情,大惊之下,他猛地站起身子,冷不防被后边俩战士伸手一摁肩膀,又给墩进了椅子。

这一回他没挣扎,也没顾得上去计较那么多,他盯着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凭什么双开我?你有这权力吗?”

看着丫这气急败坏的神态,我知道他忌讳这个,我很满意这样的恐吓效果。

不!我想,不是恐吓,绝不是!

我抛下一切来到长川,让我选择暴走的原因,除了爱,还有恨。这些都是我无法释怀的理由和动机。那么多鲜血,那么多仇恨,让我没有一刻宁静过,安心过。今天在这里,我要跟他们一并清算——以权力为手段!

“刘从军。”看着面前这头恶狗,我冷冷一笑,心里隐藏三年的刀终于横起来。“你以为作为同级党委成员,我就没有惩罚你的权力——你错了!”我的声音非常冷酷,“请你一定要搞清楚,除此之外,我还是汉江省委常委、中央候补委员!我在长川召集常委会议,下一个议题就是关于你的处理——此议题已经传至汉江省委,传至中组部。提议通过,立刻生效!我只是向你提前宣布结果而已!”我在桌子上拍了一记,大喝一声,“现在,出去!”

刘从军呆了一下,脸色变了——我残酷而傲慢的语气给了他极大震慑。确实,这种说话方式含权量太高了,而这个人,从来就只会因为权力而倾倒,我非常了解他。

此时刘从军的脑子里显然突然其来地混乱了,权力的巨大压迫让他产生了错觉。他转过脸去,求助地看着任小天,神情有点不知所措。

任小天也呆住了。跟击鼓传花似的,他又转脸看了一眼身旁的陆书记,也有点不知所措的意思,他应该也没有理明白事情的头绪——其实有关我的背景资料他们全清楚,而且肯定提前有过备课,一块商量过对付我的方案,他们相信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但是刚才我这样镇定从容的口吻,让大家颇为惊讶。

毕竟姜是老的辣。老江湖陆书记只是怔了一下,然后斜眼瞟着刘从军,“你慌什么?”他简单地提醒一句,“都还没开始议,谁通过的决定?”

任小天立马回过神来,他重重一掌拍在会议桌上,算是对我开始那一记的回应,以掩饰自己失察被蒙的尴尬,“吓唬谁啊你?”他怒不可遏地重复陆书记的话,“议都没议,你就想搞双开?谁给你的权力?”

刘从军的脸色也变了回来,赶紧跟着抗议,“会都还没开,谁议了?你凭什么处理我?”

“哦?会还没开吗?”我想了一下,乐了,“好象是没开哦,呵呵。”

“呃——但是你还是不能坐在这里。”我又说,“有个常识性的小问题,你是一个罪犯。”我点点他,“犯罪的人怎么能参加常委会呢?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什么?谁是罪犯?”刘从军急了,“你他妈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我可以告你诽谤知道吗?!”

我又思考了一下。“好象是没证据。”我说,“不过我觉得你看起来就是一罪人——特象!”

“至于证据嘛,好说。”我看着刘从军,笑咪咪地告诉他,“弄一弄就会有了,所以我得先查你。”

“把这家伙拖出去!”我大声吩咐说,“先把他关起来!准备双规!”

战士们立刻接受指令,两双手一搭,把刘从军从椅子里揪出身来。

会议室里瞬间沸腾起来,水又开锅了。

“怎么回事?!懂不懂法?!”

“这不胡搞吗?!”

“凭什么?有没有法律观念?!”

呯的一声脆响——我再次从桌上操起一个杯子,用力砸到地板上,碎成n片,瓷片在屋子里飞得到处都是。

会议室里气氛为之一窒,声浪陡然降低许多,大家都怔了一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尤其是坐我隔壁那位同志,眼神更加古怪——我砸的是他的茶杯。

“跟我讲法?!”我的手指在面前划了一道横线,“我是中纪委委员!”我厉声告诫他们,“我有权查他!”房间里彻底安静。

“先都不论法律。”手指最后停留在刘从军的鼻尖,我告诉所有人一个情况,“受我的申请,审计总署的官员今天早上抵达长川,就在外面等待!”

会议室里一片低低的惊呼。

“从这个人的经济状况开始,我会让他们查得很仔细。”我点着刘从军,“每一分钱都要审——你的收入跟你的支出。”我冷冷地说,“我倒要看一看,你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又花到什么地方,你有没有包养情妇这些情节。”

“如果让我审出问题来,如果论上了法律,该让你刘书记上什么地方,我都亲自给你送行——牢房,或者刑场!”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神里,我已经看见了恐慌。“再也没有人可以包庇到你!会查出来的——”我说,“你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一定会真相大白,我向你保证!”

刘从军应该是让我森冷的口吻给吓着了,他呆呆地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然后他的身子被特种兵们横拉直拽地拖动起来。

“任书记——任书记——”刘从军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救。他绝对有理由相信,这种高压态势下,真要落入到我的手里,那将是他的地狱,我会让他万劫不复。

“你他妈住手!”任小天一急之下,冲着我高声大骂,但是他显然没有想好对付我的台词。“你——你敢!”

就这句?太没水准了——我冷笑一声,嗤之以鼻,手往外边一挥,示意战士们不用理他。

陆书记的爱好终于回忆起来,他的铁掌落在桌子上,“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双规?”

嗯,职业出身,这个话倒是问在点子上,我想。

“对对对!”任小天赶紧跟上来,“要是没有查出问题来,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我负全责!”我鄙视地看着他,“面对这里的媒体,我向国家起誓!向人民起誓!”我提高声音说,“如果他刘从军没有问题,我愿意承担诽谤罪名,我去坐牢!”

“你敢发誓吗?任书记?”我反问他,“也来保证一个?他有问题的话,你负责任?你也去坐牢?”

第285章 审计风暴

任小天想都没想,直接冲着我切了一个,表情极其轻蔑。“你神经病啊!”他撇撇嘴说,“你以为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吗?赌咒发誓地,你丫怎么那么矫情?”

“这里是党委会会议现场,请你说话严肃点。”他点了点桌子,“讲政治,讲法律,不是讲你那些空口白话,不切实际的东西,听明白了吗?”

“嘿嘿。”我微笑。“我明白。”然后我把目光转向挣扎不休的刘从军。“你也明白了吗刘书记?”我提醒他说,“小任书记的意思,他不会为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负责,你就别指望他了!安心上路吧——”

“就跟他出去!陪他玩!”任小天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他用手指着刘从军,眼睛却斜过来瞟视我,“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长川这地面,还轮上他来作主啦?你怕个什么劲?!”

可是刘从军怕啊。他哪能有任小天这份洒脱?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这命可全是他自己的。如果真让我给提拎出去,他肯定经不起这一查一审——这一点,我和他都可以保证。

“不行!我不能出去!”刘从军拼命动弹,两条腿在地上胡乱划拉。但是没有用,他根本扛不住后边那俩生猛的尖刀特种兵,不过这家伙有股蛮力,或者说有股子赖皮劲,在快要到达会议室门口时,他死命朝墙上一蹬,身子横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门框,再也不肯放开手。“我不出去!”他冲着会议室里嘶声大吼。

我皱了皱眉头。丫现在这样子,实在有点难看,满脸血污,满头大汗,满眼恐惧——还政法委书记呢,还市常委呢,我看他就象条赖皮狗。

不过刘从军的狼狈情状极大激发了他那些同事们的同情心——或者说,大家兔死狐悲的情绪集体涌上心头。

会议室里又闹腾开了。

“不许这么野蛮!”

“住手——”

“有这么搞的吗?怎么说查就敢查?”

看着领导们的群情激奋,物伤其类,我冷冷一笑。

“先放下他。”我招呼两位执行命令完全不打折扣的忠诚战士——俩人换了个角度下手,从他们的姿势看来,好象准备使用一个异常残暴的方式把苦苦挣扎的刘从军从门框上剥离开来。听到我的声音后,战士们停下施暴动作,转脸看过来。

“请安静!”我的手指轻轻扣击会议桌。“公平公正公开——我不会针对某个人,我要查一查的,不只是这位刘书记。”

这一次很有效果,会场立刻安静下来——他们都想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状况。应该说到目前为止,我的每句话每个举动,都让大家震惊,极大挑战领导们的思维定式以及极限想象——我让他们恐惧了。

“请不要在下面唧唧歪歪,乱发议论!我可以告诉你们——”视线再次扫视这些大人们,我的目光里充满十分的不屑。“如果谁对我的作法有意见,你有权站起来反对,而且我会很欣赏你不唯上的勇气——”我说,“但是前提是你也愿意接受这样的审计!你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不是一个罪犯,你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话!”

“绝对是一个民主透明的做法,没有谁搞一言堂。”我说,“如果反对我的是全体党委委员,那么此次审计,对象就是整个长川领导班子——从我开始,自查自纠!”

“首先,我自愿接受审计。”我说,“如果查出我有经济上的问题,直至法律追究,我绝不逃避责任,哪怕让我撤职坐牢,甚至枪毙,只要是合法的结果,我都乐于接受。”

“审计总署的工作能力和作风,想必大家都有听说过。”我很平静地告诉下面这些表情恐慌的领导们。应该说,他们只是在传说中听过这个机构——但是我肯定,一旦传说发生到他们脑袋上,那就是悲剧,没有人能承受。

“这个部门,曾经审出过很多几亿几十亿的问题,再高层次的都有——何况你们这点小case?我向你们保证,每一个收入来源都会被调查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不枉不纵!”

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每个人的神态都异常惶恐——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无法承受之重。我想,他们应该正在商量,怎么样跟我殊死一搏,弄个鱼死网破。

我当然不想搞什么不教而诛,我也没那个把握能把这些家伙连锅给端了——对于我来说,肯定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不会把大伙都往绝路上逼,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让猴子们不起来为鸡拼命而已。

“你们放心。”我淡淡地说,“对于大家来说,此次审计,以自愿为原则,不会搞什么强制。”

看得出来,这个安抚很有效果——大家集体松下一口气来。

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吐气。“我在这里再问一句——”手指再次划过眼前,指向全体常委,“有谁自愿跟我一起接受这样的审计?为长川政坛的清廉形象挺身而出,作个榜样?”集体沉默。

在我的逼视下,所有官员的目光都有点躲,“还有谁?”我提高声音,再次发问。

没有谁。没人出列,没人站起来,回答我的询问。大人们视线闪烁,互相对望,却没有人敢接上一言。

又等了一会,依然沉默。现场气氛相当压抑,包括任小天也闭紧了嘴,一言不发。“我很遗憾。”我摇摇头,真是感到非常遗憾。“我以为至少能有一个两个人能够站起来,向我说不。”我鄙视地看着他们,“那样的话,我会尊重你们。”

“现在不行了。”我的视线转到地上的赖皮狗身上。“看样子,这次没人能够帮你——谁都害怕得到你的下场。”我耸了耸肩膀说,“那就麻烦刘书记松开手,自觉出去吧!去挑战审计!”我嘿嘿笑起来,“希望你好运!”

刘从军大叫起来。“要查大家都查!凭什么只审我一个?”他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来,他应该在想,我表达的是一个法不责众的意思,我害怕触犯众怒。“谁没有问题?谁是干净的?!有本事你把大家都给端了!”他极不服气地冲我嚷嚷,希望把所有人都拉上,垫自己一把。

理所当然地,他得到了所有人的鄙视。会议室里的目光聚集到惊慌失措不知所云的政法委书记脸上,极具唾弃感——真他妈败类一个!懦夫!

大人们的想法我非常清楚。而且应该说一句,这样简单的潜规则刘书记不可能不懂,咬人者的下场永远是最悲惨的——在我的记忆里,这个人曾经非常顽强地坚守过自己的仕途原则,貌似英勇。但是现在的情形对于他来说,是一次非常合理合法的ko。他被一把推到生死之际存灭之间的边缘,我的眼神就是地狱之门,他突然失去保护。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刘从军自以为安全的权力腹地,他被更威猛的强权迎头击溃,没有任何前兆。

思维骤然混乱,刘从军就象一个溺水者,手边的每一个物事,只要能抓上,都将成为他的救命稻草。

我轻松地笑起来。“这个人,就是你们想要维护的对象?”指着地上几近瘫倒的刘从军,我很有兴趣地向大家发问。“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领导,对自己的责任缺乏最基本的承担,他值得你们为他抵抗吗?”

没有人回答我,也没有人说话。

“那就这样吧——”我说,“可以带走了!”

任小天在边上冷笑起来。

“你试试?”他说,“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高调,把暴力进行到底。”

有点诧异感。我侧脸瞄了他一眼,看见任公子脸上有恃无恐的笑意。然后,又听到外边走廊上传来急促匆忙的脚步声。

嗯,好象有援军杀到,难怪他又嚣张起来。

果然——会议室的门口,出现了大队人马,全部是警察,荷枪实弹,杀气腾腾。

“就凭你带了几个鸟兵,就想在长川翻天啦?咹?”任小天的声音再次高昂起来。“你以为就你聪明,就你会搞?既然动上手段了,那就试试?”

两个特卫战士正抓着刘从军在手上拉拉扯扯,被制服朋友们直接堵上了。然后几个领导状公安排开众人,昂然直入,领头的我认识,正是长川公安系统的首领——市局魏局长。

高阶警察们迅速向我逼近过来,他们脸上的神情都非常冷峻,非常职业。

第286章 谁为政变买单?

我从椅子里霍地站起身来。

“魏其云!”我冲着警察头子一声断喝,“你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警察们在我跟前站定了。

“对不起,沈书记。”魏局非常严肃地回答我,“我们是来维持会场秩序,防止有人破坏捣乱的,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请您多包涵——”

“包涵?”我连连拍击桌子,意示震怒,“包涵不了——”

“战士们!”我大声召唤。

“有!”身前身后的警卫班尖刀兵齐声回答,声势雄壮。我指着门外吩咐他们,“把刘从军给我带出去,谁敢阻拦,格杀——呃,继续冲!”

“是!”非常可爱的战士们,非常坚决地再次回答。

任小天反应也非常到位,也是拍案而起,也是一声高喊,“拦住他们!”

然后,对抗开始了。

两位小伙子把刘从军拎到手上,一人一边,将他两只胳膊拧成麻花状。刘从军的身子被当成肉盾,顶在最前边,三个人就象一辆坦克,向门口凶猛推进。门里门外的警察们迅速合围上来,把他们团团围在最中间,然后几个警察扑进圈子里,企图出手制服两位战士。

呃,应该说,公安同志们的这种想法,很傻很天真。

警卫班此次前来长川的一共有七位同志,本来也是全副武装,但我要求他们进入会场前,把武器全部卸下了——我认为,对于这些特种士兵而言,根本无须动用什么武器,他们本身就是最犀利的刀枪。

混战过程没有超出我对特卫们战斗力的判断——虽然站在这个位置上,看不清楚大家的具体动作。只能瞧见警察们不停从人堆里跌跌撞撞地飞出来,或仆或倒。一时间会议室里吼声震天,有惊叫也有战士们的大喝。从理论上说,人群中的两位战士应该每人只能动用到一只手和两条腿,战力绝对受限,但我看不出他们有任何被生擒的迹象。

群殴?我喜欢。而且我觉得场面不够壮观,还得再激烈点。

“上!”我一招手,身后几位早就按纳不住的战士直扑上前,加入战团。

近战,格斗,拳脚,擒拿——这次战斗给我的看法是,在这个环节上,特种兵们以一当十不敢说,当他五六个绝对没问题。

问题就是来的警察总共可能也就二十几号人吧,会议室门口场地又不够开阔,战斗序列不能呈扇面展开,能挤上前拢上身的还不到一半,根本不够人家塞牙缝的,这才过了几分钟,警察们的溃败看来就已经成为定局。呃,形象还很惨——长川的公安同志们,只能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了。

这场发生在市委会议室里的肉搏大战让所有旁观者的表情都极度惊骇——除了我。我依然面带微笑,胸有成竹,且自感得意洋洋。

战斗很快进入尾声。然后,我期待的时刻到来了。

明显的不敌之下,公安们终于把职业习惯掏摸出来——他们的职业习惯,就是武器。

战斗宣告结束。

“不许动!”

“开枪了!”

“住手!”

或手枪,或微冲——十几把武器围住警卫班的战士们。那些倒在地上的警察慢慢地爬起身来,大势所趋之下,也跟着同事们亮出了家伙。

特种兵们倒是气定神闲。他们停下动作,全体转过脸来看我,他们在等我的吩咐。我敢打包票,只要一声令下,这些战争机器就能够毫不犹豫地再度上前,表演一把空手入白刃——夺枪!甚至,杀人!

不不不,完全没有必要,我不需要血腥,那样太不和谐了。

我要的东西,事实上已经出现——就是任小天的一个致命错误。

尘埃落定,看起来警察们控制了大局。我的人马被完整包围,黑洞洞的枪口顶到了他们的脑门上。

我挥挥手,“把那家伙放了吧。”然后我转过脸去,凝视脸色阴晴不定的公安局长。

“魏其云,你是什么意思?”

魏局没有说话,他看着任小天,等待他的示下。

任小天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他还挺得意,“怎么样沈书记?你的人不行啊,我告诉你——”他神气活现地说,“还敢在党委会上动武,这就全给你逮了,看你神气个什么劲!”

我没理他,眼睛盯着魏局长,直盯到他变了脸色。

“回答我,魏局。”我说,“你们把枪掏出来,想要干什么?想要镇压谁啊?”

“这里是长川市党委会常务委员会,我是市委书记,组织在长川的最高负责人。”我冷冷地提醒他说,“我正在召开会议,行使组织授予我的合法权力。”

“你们把枪拿在手上,到底想得到什么?!”我的声音猛然增大,一掌打在桌子上,再一扬手,把面前的文件夹飞出去,掷进了那群持枪的警察堆里。“把你们的枪指到这里来!”我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厉声训斥他们。

警察们的脸色都有点变,他们的脸也全偏过来,集体望着自己的局领导。

站在我面前有四位高阶警察,局长,两个副局长,还有一个政委。面对我的质问和怒气,此刻他们突然不知所措——是的,这个错误对于他们来说,确是无心之失,但是对于我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战果,我必须贴身追上去。

“魏局长——”我拖长声调,招呼他,“把你的枪也拔出来,给我看看。”

“不不,您别误会。”魏局有点紧张了。“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维持秩序,制止——”

“魏其云!”我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指着他,“你们想要制止什么?审计刘从军,是我做出的决定——”

“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任小天顶上来了。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作为市委书记,我的工作决定是不是错误,需要你们警察用枪来告诉我吗?”我继续追问这位倒霉的公安局长。

“你们的枪掌握在谁手里?枪口应该对准谁?是用来对付上级领导的?到底应该谁来指挥枪?嗯?长川的公安系统,在你手里,就是这么开展工作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应该说非常诛心,公安局长根本无法抵挡——除非他真的想造反。

“没有没有——”魏局有点乱了,“我保证,没有对准你。”他指了指门口的战士们,慌忙解释说,“是他们——”

我再次打断了他的解释。“他们在按我要求做事。”我简单地说,“我对他们的行为负全部责任。”

“那么你呢魏局长?”我又问他,“你对谁负责?谁让你来冲击会场的?谁让你们持枪进入党委会的?谁给你们的这个权力?”

魏局在我的逼问下退了一步,他的眼睛看着任小天。

任小天有点发愣。“你那么追究干什么?”他说,“维持秩序嘛,可以理解——”

我一掌打在桌子上,吓了他一跳。“怎么理解?!”我喝了一声。

“在组织负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以维持秩序为名,持枪进入常委会会场,企图影响会议结果,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问题?”我看着任小天发问。“如果说政变,如果说抢班夺权,你说论得上吗?嗯?”

“我告诉你们。”我说,“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

“你不要上纲上线好不好?”任小天急了,“乱扣帽子,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摇头,现在我觉得这个公子哥儿非常地幼稚。嗯,也不一定是他的政治智慧真有这么低,只是在长川地面上,他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一点。还有就是,他绝对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是不是扣帽子,不由你说了算。”我冷冷地说,“这里这么多的镜头,这么多的记者,全程记录这个事件——如果不打算把我们全部干掉的话,我向你保证,组织上会了解到的。”

“你们准备向组织解释吧。”我说。

任小天发怒了,脸色由青转红,“姓沈的,不要老拿组织吓唬人好不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组织!”

我没理会这位贵介公子。转过脸去朝门口的战士们下了个命令。

“把他们的枪下了!”我说,“有抵抗者,以政变论处!”

战士们重新活跃起来,忠实地执行了我的命令,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时刻很快乐。

警察们没有抵抗,缴械进行得非常顺利。事实上在我为大家扣帽子的时候,他们已经理解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了。所以他们全体眼望自己的领导,脸上都很茫然。而他们的领导——在我面前以魏局为首的公安系统首脑们,呆呆地站着看着,表情比自己的手下更加茫然。

政治问题,最高问题。我当然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想政变,所以警察们只能放弃——他们应该清楚,放弃抵抗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政治责任肯定会有领导来负,谁对谁错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是听令办差,惩罚不会落到他们头上。如果抵抗的话——呵呵,那可就真的会承担后果了。

何况这些警察肯定也不清楚,自己到这会场里来,到底是要维护什么的,他们混乱了。当然这不能怪他们,专政机关从来只是个工具,关键看掌握在谁的手里,而这一次,他们被错误地使用了———有人在我面前犯下了这个极其愚蠢的低级错误。

“你们可以出去了。”等到战士们把缴获的武器堆到地板上后,我吩咐这些警察们,“这个事件不由你们负责,但是不能离开——呆在外面走廊上,直到会议结束。”

警察们鱼贯而出,一个个默不作声,神情沮丧,就跟吃了败仗一样。

我把脸又转回来,“那么现在——”我说,“谁来对这个事件负责?”

“任书记?”我发了一问,“这个事情是你策划的,对不对?”

“如果是你的话,我现在就逮捕你。”我很直接地告诉他说,“作为市委书记,作为长川党组织的最高领导者,面对紧急事件,我绝对拥有这个临时权力,不需要讨论,直接批捕——你相信吗?”

任小天抿住了嘴,不回答我。现在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我不清楚他相不相信我的权力,但是可以肯定他清楚我的风格。在这个他已经完全失去控制的场面下,他根本不敢给我这个机会,落入到我的手里——就算他不怕我,他也害怕在接下来的会议时间,失去参与资格。

我看着他,目不转睛。是的,我发誓——只要他回答说是,选择对抗,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抓起来——可惜他不敢。

我又看看他身边的政法副书记。“那么——就是你干的了,对不对?陆书记?”

陆书记抬头瞅了一眼表情麻木的任小天,他的神色中颇带点无可奈何,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不是我,你不要乱说。”他很快地回答我。

我摇摇头,转过脸去望着站在原地不知失措的几位警察大佬,我的视线充满同情。“同志们。”我说,“如此看来,长川的公安系统,已经完全失控!”

“魏局长——”我淡淡地说,“你不会告诉我,你带领部下擅自冲进这个会场,就是要来维持秩序的吧?”

魏局应该觉得自己挺倒霉。他看着任小天,但是任小天却不看他,把视线落到别的地方。

“谁通知的你?嗯?”我饶有兴趣地继续发问,“你肯定是你自作主张?没有听从别人的唆使?嗯?”

魏局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里有种愤懑——但是应该能够确认,不是冲我来的,呵呵。

“对不起了魏局,看样子这个黑锅你背定了。”我调侃了他一句。“来人!”我说,“下他的枪,摘了他的警徽!”

第287章 控制与反控制

“你们背叛了自己的职业,没有资格称为警察!”我又补充一句。

警卫班的战士们立马包围上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喜笑颜开。对于他们来说,能把几位警监级别公安大佬的武器缴到手上,绝对是件得意非凡的事情,非常值得回去向战友们夸耀吹嘘一番。

这些野战军里的骄兵悍将,是部队里的王牌力量,除了对待首长之外,从来就是目空一切趾高气扬,天不怕地不怕,尤其跟地方政法机关的关系处理不来——他们看不上人家。平时出了部队,到这些部门面前飞扬跋扈惹是生非,那是常有的现象,经常伙着干一些追打交警围殴城管之类的勾当,让人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告到部队上去,首长们都还护犊子似地向着他们,说不定碰到脾气大点的,当场就能跟地方领导拍上桌子,把人没鼻子没脸地训上一顿,让你有理没法说——是没法说理,领导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牛,那是因为仗着权力,而权力的支撑是什么?还不是依靠专政的力量?——跟部队讲专政?你上手枪,人家来炮,你有微冲,人家坦克车,汗!讲吧讲吧,讲得不好,人家一翻脸,给你一大耳括子,打了也白打。

我呆上边的时候,没少听过地方领导们对部队作风的抱怨——也就抱怨一把吧,谁也没办法,再往上告,军委也护着部队。在学校跟我那帮学生们吹牛聊天,就听一位陆军大哥就此现象发过议论,他说我们是部队首长啊,我知道我带的兵违反了地方纪律啊,那又怎么样?只要不捅大漏子,我都得护着他们,打打架冲你俩机关怎么啦?怕事的那还算战士吗?——养兵养兵,现在和平时期,没战斗养着,我拿什么去鼓舞士气?部队要没了彪悍之气,那叫什么部队?打起仗来,靠什么去拼死进攻?靠什么去舍命抵挡?靠一群小绵羊,能杀人放火?能血战强敌?

这番道理,我深以为然,击节赞叹。

警卫班很快就把几位高阶警察的枪给下了,帽子也掀了,一并放到我面前的会议桌上,摆成整齐的一溜。战士们的神情兴奋不已,就跟打扫战场俘获战利品时一样,一个个瞧着我眼神放光,全透着崇拜。又好象我就是他们的常胜将军,刚刚指挥部队打了一个完美战役。

事实上,我的这次非典型常委会,后来居然在军中传为骄人美谈,n多军界大佬貌似相当欣赏,当成经典战例拿到大会上开讲三十六计,说我这仗打得实在漂亮——抛砖引玉借刀杀人擒贼擒王趁火打劫浑水摸鱼打草惊蛇瞒天过海笑里藏刀暗渡陈仓假痴不癫欲擒故纵釜底抽薪反客为主无中生有声东击西……还有连环计反间计,除了败战计里那走为上跟美人计之外,差不多全齐活了。

还有好几位将军学生不无遗憾地跟我扯,说沈先生不在部队发展,可惜了,否则的话,肯定也能当上将军——就凭我这指挥若定孤胆破阵的气质,上将之材啊。

当然,说气质才能那什么是在抬举我,这个自知之明咱还是有滴。我告诉他们说我如果真在部队上,还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让上司气急败坏之下,扯出家伙来一枪把我给崩了,就地正法——因为不遵号令,嘿嘿。

我承认,我这个人,自我约束力是不太够,思想上挺放纵的,平时隐藏得比较深,一俟时机合适,这个流氓本色就全显露出来了。不过那也无所谓,我还挺得意——记起了在朝鲜丢了司令官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同志,当年几乎是凭的一己之力,挑起了那场著名的错误战争。为什么他这么能搞?——因为国会怕他啊!就让他搞了。按传记作家们的说法,在这位战争狂面前,“那些国会议员们就象一群可怜的孩子,看见恶棍闯进幼儿园来,一个个瑟瑟发抖……”

是的,在斯文绅士的国会议员面前,麦同志这位恶棍能够震慑住他们;而在长川衣冠楚楚的大人们上头,就必须站立一个顶级流氓,才能控制大局。我就是这么想的。

讲民主,我比你更民主;讲专政,我比你更专政;讲法制,我比你更法制;讲道貌岸然,我比你更加虚伪狡诈;讲党性原则政治手段——呃,我是一个流氓,我让有你话说不出,就是这样。

现在,我就拿着相当流氓的目光瞅着面前几位体面扫地的警察头目。我在想,应该把他们怎么办。

面对警卫班战士的缴械,魏局几个跟他们的属下一样,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我给的这顶帽子够大的,他们都能掂量出分量来。

但是,这些警察不是我的目标,我弄他们其实也就是个醉翁之意,而且我相信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包括任小天自己。所以任小天选择了沉默,这让我有点无可奈何,还有点看不起他。

“魏局,怎么样?”我笑嘻嘻地说,“是不是觉得挺冤枉?被人陷害了?我在搞借题发挥?”

魏局依然没有说话,一张脸黑沉沉的,他边上有人忿忿地顶上了牛。“就是在借题发挥!莫须有的事情嘛!”说话的是公安局政委,姓王,也一同被莫名其妙地掀了顶戴,此刻脸上挺不服气,显见愤恨难平。

“王政委,你是公安系统管政治的。”我心平气和地说,“那么你说说看,这个事情的政治性质是什么?我有没有说错你们?嗯?”

“我们就是来维持秩序的——”

“谁让你们来的?!”我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分辩。

王政委看看魏局,又看看坐我对面的任小天,不说话了。

“往白了说吧。”我又说,“你们自己也清楚,我要的是什么答案——只要告诉我谁指使的这个事,我可以原谅你们,既往不咎!”

“算了不用说了。”魏局终于开了口,他的表情很郁闷。“我负全部责任。”他说。

“你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没脑子——”我点点他,“这个事情,论起政治来,别说得太高,撤你的职绝对不是问题,你相信吗?”

魏局把嘴又抿紧了,露出一副很倔强的样子。

“嗯。”我想了想,又问他,“是你一个人作出的决定?冲击会场?对付市委书记?不可能吧?至少——你们局党组几个成员就没通过气,商量一个?”

“不关他们的事,我做的决定,有什么政治责任我承担。”魏局很坚决地回答。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痛苦。

“开玩笑!”我乐了,“不过,我欣赏你——是个男人,不象那些软蛋——”我又指指对面表情麻木的任小天,“他妈的跟个缩头乌龟似的!”

任小天脸色一变,看上去想发个脾气,但是立马又忍住了。我挂了一脸讥嘲的冷笑看着他,边上警卫班战士们也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部队同志跟我一样,都恨软蛋小白脸,挑了事就往回里缩,让人受过挑担子。

任小天是不是这号软蛋小白脸我其实并不了解,但是现在面对赤裸裸的侮辱,他真的忍下了——任小天清楚发作的后果是什么,他也知道我希望他发作,就可以借机拿下他,至少能让他控制不到接下来的常委会。

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肯配合——嗯,师出无名,算了,咱也忍了。

我转过脸去,看着几位站得标枪似的警察。“几位同志——”我说,“我佩服你们的气概,还有做人的原则。”我说,“不过个人看法,你们这个替罪羊做得没什么价值——遇人不淑啊!”

“这样吧魏局。”我吩咐他们说,“你们几位先下去,也在这会场上找个位子坐下来,一起来参加这个会议吧!”

看得出来,警察领导们松下了一口气来,但是马上又有点尴尬了——面对市委书记的吩咐,他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听还是不听。

魏局略微思考一下后,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对面的陆书记。

“怎么?”我笑,“你们警察不是说来维持秩序的吗?让你们列席会议,不就能坐着维持啦?总不能这个决定也要上常委会讨论吧?啊——哈哈!”

陆书记也思考了一下,又转过脸去跟任小天低声商量几句,然后木着脸说,“那就让他们坐下吧。”

我微笑着朝他点点头——要的就是这个不知不觉中形成的控制力——既然战略目的没有达到,那么来个顺手牵羊,也好过浪费表情。

第288章 温柔一刀

警察们望着我,还是没有动身子,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的配枪跟帽子还在我桌子上摆着呢。

可是这个先不忙还给他们——就摆这里好了,正好提示一把大家:这个会场里,究竟谁更能控制局面。“先下去吧!”我朝他们抬了抬下巴。“你们的处理,开过会后再说。”

视线再次落到刘从军身上。丫现在样子很凄惨,窝在门边角落里,满脸血污,身子簌簌乱抖,一惊一乍地,真就跟条折了脊梁骨的落水狗似的。

没寒碜他,真是这样——不是吓的,是给人打坏了。刚才那场军警混战,刘从军被当成了一个巨大的肉体盾牌,那还能吃到什么好果子?那情形下,他可不能算什么人质,没人心疼他,也心疼不到——拳脚无眼,估计全场的殴打他一人担了一大半。而且这个打,挨了也白挨,没地方说理,投诉无门啊那是,嘿嘿。

“小任书记——”我眼瞅刘从军,很随便地朝边上发了一问,“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就把这人给带出去了,你看怎么样?”

没人发表意见了。

“以后你们可能就再也见不着这位刘书记了——有什么要说的,还不赶紧跟他交待!”我又适时地提醒大家几句。

任小天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不不不,我不出去!”刘从军这厮居然还没有绝望,但他显然已经对任小天的控制能力完全丧失了信心。“你们帮我打电话,对对对,打给周书记——我不能落到他手里!让周书记救我——”

他说谁?周书记?

这几个字一出,会场立马骚动起来。常委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的目光都盯在我脸上,我又听到了议论我的不恭言词。

嗯,是的,省委书记。这块地里,最尊荣的上皇——他对长川的实际有效控制,远远高过上层。对于常委们来说,他才能真正执掌他们的生杀予夺,而我不能。

所有人都知道我跟这位尊荣领导之间的过节。这个问题,也是此次常委会最核心最微妙的关键部分——虽然没有人会拿出来说。

任小天发作了。他用力一拍桌子,“刘从军——你他妈胡说什么?有脑子没有?”

我呵呵呵地笑起来。刘从军不是没有没脑子,也不是不够坚强,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只不过从天突降的连续打击,从肉体到精神,从政治到法律,方位如此全面,强度如此猛烈,花样百出闻所未闻,让他突然陷入糊涂了。

“嗯——”我很有兴趣地看着几近崩溃的刘从军。“说吧说吧。”我说,“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听听——”

“沈书记——电话!电话!”我的谆谆诱导被门口突如其来的大叫声给打断了。

是秘书处的另一位秘书,站在会议室门前,神情激动,就跟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

我愣了一下——长川的秘书们,都是这素质?

“你谁啊?会不会做事?”我不耐烦地冲他喝问,“没看到在开会吗?——不接!”

“红机子!省里来的!”看起来这位秘书很会搞事,都不走过来说上一句,站在门口大喊大叫,让全会议室里的领导们都舒了一长气——奶奶的!

红机子,就是保密电话。我想我知道是谁的来电了。

“真会赶时间——”我骂了一句。“说到曹操,这还真他妈来了?”

座上领导们看那秘书,然后看我,然后再互看,眼神中颇带欣慰,都快到弹冠相庆那程度了。

毫无疑问,这才是他们的强援,伏兵主力,终于出现。他们理应认为,炮火覆盖时刻,已经到来了。

“呃——”我想了一下,扫视下边蠢蠢欲动的人群,用眼神弹压了他们一把,“把电话给我接进来!”我头也不抬地吩咐。

门口那秘书有点发呆,以为自己听错了。“保密电话啊!”他说。

“你他妈叫得这么大声,省城都听到了,还有什么密可保?”我冷笑一声,“再说我正在开会,走不开!”

“如果不愿意转也行,就让它在那里响好了,开完这会,我再去听电话——”我又追上一句。

“接进来!”对面任小天跟陆书记齐声招呼秘书,他们的神情中都含了几分得意。

“呃?”面对他们的异口同声,我倒是发上了一愣。“你们就不怕扩散了?这里这么多记者?”

“这个事,我负责!”任小天又神气起来。

“好!”我一拍桌子,“开话筒!”

很快布置完毕,面前的麦克风也通上了。我摁下电话免提——这个对话,我要跟大家共享。

“宜修同志吗?你好啊——”

果然是那个温和润泽平稳安详的声音,省委书记同志的气度,永远不凡,让我望尘莫及,相形见绌。

“林生同志好。”

我愣了一下之后,回了他的招呼。

这是我在时隔三年之后,第一次跟林生同志对话。但是他的声音对我而言,一点也没有陌生感,实在是太熟悉了。三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人忘记往事——周书记,也是我的奋斗动力之一,我一直是这么考虑的。

事实上,在此之前,林生同志对我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寻常的情绪来,甚至我觉得,他依然非常地欣赏我,支持我。嗯,看起来是这样。

我的长川市委书记任命,以及汉江省常委资格,必须经由省委讨论通过,这是组织程序。因为回避原则,这个讨论会我不能参加,出席会议的是汉江省党委全体成员,以及中组部的相关领导。

不过会议内容我清楚。据说好几位省委委员放了炮,对我的此次任命发牢骚说怪话,当时会上很有些抵触情绪。但是周书记表现出相当高姿态的领导风范,耐心做大家的工作,批评那些持不同意见的同志们不能够识大体讲大局,在他的正确引导下,会议才顺利开出了组织上需要的结果。看上去,周书记对上层的决定还有组织的任命那是相当的支持——也就是说,他希望我去长川。

组织部的领导们在电话里跟我谈到这些事情,都让我学习周书记这种以团结和谐为重的正确大局观、思想观。他们告诫我,和谐是前提,团结是目的,赞成也好反对也好,出发点都是为了组织的工作——当然,那些反对意见是谁提出来的他们肯定不能提,领导们只是委婉地提醒我说,从哲学意义上看,矛盾的存在是一个普遍意义,但是具体的矛盾,还是可以争取回避滴。

嘿嘿,矛盾。从这一点上看肯定存在,不是什么哲学意义,非常具体。不过我跟周书记之间,具体到究竟存在哪些矛盾,有没有什么往事纠葛,领导们都不会提——这个矛盾,他们率先回避了。

“宜修同志,很不错嘛!”看样子,林生同志似乎准备好好地夸上我一番了。“年轻领导,有朝气有冲劲,那是对的!做工作就需要这样虎虎生风的斗志嘛!”

呃?这说法?赞得很不错啊!他不是来支持我的吧?

我笑了笑,没说话。脑子里非常小人地在琢磨,如果把林生同志这番赞扬的字词小小改动一下,朝气冲劲斗志,改成脾气冲动斗争什么的,可能更合适。还有就是,如果常委会上我被全票否决黯然倒台的话,不知道林生同志还会不会打这个电话来,赞扬吹捧上我一把。

“当然了,可以理解滴——”林生同志突然转了个折,但是依然温情款款,“上边下来的干部嘛,跟地方上的同志,观念不同,看法不同,对工作的理解不同,产生一点小矛盾,那是正常现象——”

提到矛盾了,嘿嘿。

“如果宜修同志能够稍微注意一点工作上的方法,团结到更多的同志,接纳听取不同的意见,是不是更加妥当呢?党员嘛,干部嘛,就应该做到这个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嘛——”

嗯?

这几句话好象不是赞了,林生同志这个转弯角度不小嘛,带漂移甩尾的——虽然他的语气依然温和,态度依然和蔼,但是我没有感觉到春风那个什么了。

这番话语通过麦克风,从四周悬挂的音响传出来,在会场里回荡。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座上同志们集体嘴角噙笑,面带景仰,表情颇为陶醉,好象他们已经沐浴在春风里了。很明显,这个电话是一针大剂量的强心针,此时出现,极大地鼓舞了大家的斗志和信心。

应该说,林生同志坐镇省城,向我飞扣过来一顶帽子——不是官帽,是政治大帽子。我连提议都还没有来得及提,他就认定我在搞的一言堂了,而且含蓄地点出导致矛盾的根源在于我,因为我是空降部队,受个围攻敌视什么的理所当然,长川同志们对我的抵抗无可厚非,值得鼓励——就是这意思。

温柔一刀。

第289章 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看着电话,持续发愣中。

在过去三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温习过自己跟汉江省委这位主要领导的交道过程,从中揣摩他的心态意识、说话方式,以及处理事情的手段。我试图从这样的温习中找到一些破绽,或者说能够应付他的方法——但是很遗憾,我觉得那很难。

这位领导,是一位典型的谦谦君子,看上去温润敦儒,斯文蕴藉。永远淡定悠远,从容不迫,他很少在言行举止中带出自己的主观情绪来。也就是说,从他的那些公众行为里,很难让人发现他的真实意图。但是他的意图,又总能够通过一些非常合理的方式让人意会,让人遵循。呃,非常矛盾,但是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是一位真正的政治高手。

比如说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感觉。周书记应该是在批评我,为长川的领导们撑腰打气。他在电话里的说法,非常含蓄,非常隐讳,但是又非常合理,让我有种掉入泥潭,无处着力的想法。我发现,要从言辞上气度上跟他抗衡,简直是自不量力,从这一个层面上看,我依然不是他的对手。我甚至怀疑,周书记如果有兴趣跟一个杀猪的聊上几天几夜,说不定人家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他有这个能耐。

“宜修同志的理论素养是很不错滴。”电话里的声音又转折了,又改上赞了。“组织上的一支笔啊!”林生同志说,“过去几年里,在党内思想建设这个环节上,做出过很大的成绩,有目共睹嘛!我们省委,曾经组织汉江省的领导干部们学习过宜修同志的一些理论文章,我们觉得文章中那些观点提得很好,很及时,应该在组织上予以推广,供大家参照对比,研究思考——是一面镜子嘛!”

哦?还真是夸我的,很真诚嘛,不带什么皮里阳秋反讽挖苦的——说林生同志欣赏咱,那可不是没有根据滴,好象是这样。

“所以——”林生同志从上述赞扬里,得出结论来了,“我也相信宜修同志对自己的那些理论观点,是有着相当层次的认识滴,联系到实际,是能够身体力行滴,党内民主建设,权力的正确使用及其监督,说得很好嘛——”

嗯?这个这个——

“所以我也相信,长川市的这次常委会议,在宜修同志的主持下,能够开出一个民主的结果来,在民主化这个问题上,给其他地市作出一个表率,对不对?”林生同志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不温不火,“同志们有一些不同意见,不同的看法,这很正常嘛——没有不同意见,那还要开什么会?按照组织工作的原则,把事情摆到桌子上来,该讨论的讨论,该表决的表决,很民主嘛,我相信宜修同志也是有这个雅量滴嘛——”

#%*%—*)◎#¥!

我服了!我的脑袋重重地落到桌子上,还弹了好几下。

听了这么久,才终于听出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毒攻毒啊这是!高手!不服可不行。

他妈的!我想骂人了——开会?讨论?表决?通过这个能弄出结果来我还在这里上蹿下跳,把自己扮成个暴君独夫的形象,干个屁啊?我有病啊?吃饱了撑着了还是怎么?如果长川这个常委会,在咱的主持下,能让我得偿所愿心满意足,我把脑袋扎马桶里去!

林生同志绕了这么一大弯,就是在告诉我,让我按照民主原则,老老实实开会,然后被大家否决否决再否决,被民主地干掉之后,再老老实实卷铺盖滚蛋,就是这意思——这么直接几句话,偏生让他说得如此委婉动听,不容置辩!高山流水,高深莫测,高瞻远瞩,高……真他妈高!

我抬起眼来,看到了座上常委们期待战斗的眼神,他们的神情重新坚定,一副深受鼓舞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电话是场及时雨,足以扑灭最炽烈的火焰。提到组织制度了,提到民主原则了,那就开会吧,他们能够以最合法合理的方式顺利干掉我,不带后果的——省委书记开口了。

我有点后悔把这个电话给转了进来。原本以为自己占着理,我还想给这位大书记上一课,顺道震慑大家一把。但是,呃,只能说,他给我上了一课。跟林生同志玩政策制度,词藻修饰,理论联系实际——我依然很嫩。

跟林生同志正面论战,看样子是敌不过他。嗯,以已之短攻敌所长,这号蠢事咱不能干!那就迂回吧,另外开辟战场吧!让我想想,对付一个谦谦君子,应该怎么做——

周书记同志的谆谆教诲还在继续。“宜修同志,关于党内民主进程这个问题——”

“您想说什么啊?”我很直接地打断了省委书记的云山雾海。“直接点!有话就说,有屁——呃这个党的宗旨,畅所欲言,不要搞遮遮掩掩嘛!”我说。

周书记:“!!!!!!!!!!!!!!!!!!”

估计吓了他一跳,呵呵。

“您是不是想告诉我,我这工作方法不对头?嗯?”我问他,“转那么远干嘛?批评我嘛,您这意思——我明白!”

周书记:“??????????”

“如果您实在要觉得我不会做工作,可以亲自来长川嘛,到这会场里来坐镇指挥一个?”我说,“不过在这里我是市委书记,开这会是组织上授予我的权力,您就算真的来了,也只能列席旁听,您不会还想要亲自上马,亲自来主持一把吧?”

周书记:“………………………”

“如果您没打算越权主持长川的党委会,那就按照组织程序来,归我主持吧。”我说,“等把这会开完了,我再来聆听您的教训,您看行不行?”我边说边瞅着下面的常委们,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晕眩。“那就这样吧,回头再跟你聊——聊多久都行!现在对不起,我先挂了,我还得开会!”

周书记:“#%*%—*)◎#¥!”

啪的一声,我拿起电话来挂了机,挂上之后才想起是用的免提,又赶紧把那键给摁了回去。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象看着一个疯子。

我呵呵地笑起来——估计咱们国家里,能以开会为理由,挂断省委书记电话的人,不会有太多,何况言辞如此不驯。我让大家震惊了,好象是这样。

我是这么考虑的——跟一个君子说理,我说不过他,就只能流氓一点。我不能让他这温文尔雅的风格破坏气氛,把节奏给带跑了,搅了我的好事。

当然,说这话底气我还是有的,并不担心有更多后果,最多让人说我没素质缺修养。他是省委书记没错,但是他跟我也一样,都是省常委,都是中候补,我的任免不由他作主,高层组织直接控制——否则的话就轮不上我跟他折腾什么,周书记一不高兴,直接给我一停职就得了。但是现在,嗯,只能说,对我的态度,周书记也只能生生闷气而已,呵呵。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电话把长川常委们的情绪给镇住了——跟我和周书记的隶属关系差不多,常委们跟我同级别,他们的人事任免职级升黜不由我控制,全在省委那里,所以他们得了省委书记的支持,就能可着劲儿地跟我折腾,让我生闷气,一样的道理。

看着座上领导们重新凝聚起来的同仇敌忾,我摇摇头,把目光转向屋角里的刘从军——我讲这电话,是给他听的。

“刘书记。”我笑着招呼他,“你也听到了?”我说,“周书记他老人家让你给召唤出来了,电话也打过了,那又怎么样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的这个事情上,他帮不到你。”我很平静地告诉他,“你认命吧。”

刘从军浑身战栗,望着我的眼神无比恐惧。我想他现在应该明白,我就是拼着跟省委书记翻脸,跟全体常委们翻脸,也铁了心地要来对付他,这种态势下,他死定了。

“沈书记!”对面的陆书记站了起来,“刚才周书记在电话里的意思,我想你应该清楚。”他看着我,不卑不亢,“就算他刘从军有问题,要处理一个市常委,也不是你一个人可以作出的决定。”他盯着我的眼睛,“按原则来说,必须通过常委会讨论,然后上报省委——”

“对,对!”

“没有这样的搞法嘛!”

“还谈民主,这叫什么民主?独裁吧?”

下面的常委们跟着鼓噪起来。

我也站起身来,手向空中压了压,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我,人人都是一脸愤慨,他们认为我严重侵犯了常委们的权力,都想听听我对自己行为的解释是什么。

嘿嘿,我想,不管表现如何,至少现在这种现象应该算是一种控制了。会议主导实际上已经在向我倾斜,慢慢地转移到我手上来了,尽管大家可能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很好,保持这种态势,给他们压力,直到他们屈服。

第290章 天威

“陆书记。”我望着对面的政法副书记,心平气和地告诉他说,“刘从军有没有问题,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理,谁说了都不算,最终还是要由法律来决定。”我说,“首先让他接受审计,合情合理——”

“不合理吧?没有这个规定吧?”陆书记依然选择了针锋相对,“你沈书记自己不是也说过吗?审计以自愿为原则?不搞强制?”

领导们又议论上了,大家纷纷附和他的说法,都说不能强制,要自愿,都说是我自己说了的。

“哼哼。”我笑起来,“是说过这话我承认。所以——”我把手抬起来,向身后勾了勾。“镜头,到这里来!”我点点身前的桌子,吩咐那些记者们。

聚光灯过来了。镜头也过来了。还有采访话筒。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我摆了一个极其庄严神圣的pose,“我代表长川市委,宣布接受财务审计!从我开始,从现在开始,所有长川市副厅以上领导干部的收入支出情况,自愿接受审计调查,此次审计结果向全社会公布——”

大哗!大惊恐!

会场里立马沸腾,所有领导都跳起身来。

“你什么意思?!”任小天把桌子拍得山响,“谁批准你这么说的?你凭什么代表大家?啊?!”他的声音比谁都高。

面对集体恐慌,我轻蔑一笑,“来来来——看那边——”我拍拍身前一位举着话筒的女记者的肩膀,“到那边去,所有的镜头,都转到任副书记脸上去!”

任小天一副很茫然的样子。“你干什么啊?”他说。

“任副书记,请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在镜头面前重复一遍。”我笑嘻嘻地告诉他说,“你再跟大家宣布一次,就说我沈某人这个市委书记不能代表长川市委,说你们不敢接受审计,——或者说不愿意接受——”

“谁不满意我这个提法,都可以站到镜头前来表示反对,让全社会都来听一听你们的想法!”我很嘲讽地看着骚动的领导群,“但是,谁反对,审计就从谁开始——为什么?因为你害怕啊,我当然有理由怀疑你有问题,就跟那位刘书记一样!”

所有领导同时闭嘴,没有人敢接上一言,估计是害怕那些镜头真的奔自己而去。

我非常满意这样的效果。“审计是什么?嗯?”我敲敲桌子,加重自己恐吓他们的语气,“是惩罚吗?是处理吗?不是吧?”我冷冷地说,“我可以接受,为什么你们就不能?你们在害怕什么?”

“身为领导干部,我们是群众的榜样、人民的代表,我们的每一分钱收入都是来自人民大众,他们养活我们!那么领导们的财务状况,是不是有义务向社会向人民公开呢?应该告诉那些纳税人,大家的血汗钱是怎样进入我们领导的口袋,是以什么方式进入我们的口袋,对不对?我们必须告诉人民,他们赋予我们的权力,没有被用在收黑钱上,没有被用在中饱私囊上,我们没有为自己谋私利,对不对?”

对面陆书记的脸色非常难看。“你是在侵犯大家的隐私!”他怒不可遏地冲我喊了一句。

“隐私?”我耸耸肩,觉得他这个提法很有意思。“你们还有多少隐私?对于你们来说,收入是隐私,支出是隐私,感情交际是隐私,你们的每一件行为,都是隐私,都见不得光,对吗?”我毫不掩饰脸上的讥嘲,“我就是要通过这个审计来查一查,来向全社会曝光一下,我们领导干部身上,到底存在多少隐私!让人民也来看一看,我们的这些隐私,是不是侵犯到他们的权力,是不是让他们为我们付出了代价!”

“我和大家一块接受审计!”我冷冷地说,“如果审出问题来,谁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该上党纪的双规,该上法律的逮捕,该杀头枪毙的,送他上刑场!”

最后一句话跟我的手掌一起,重重地砸在会议桌上,铿锵有力。会议室里所有领导的身子集体跳动一下,他们看过来的眼神中充满惊惧,从我的眼睛里,他们看到了痛恨决绝,看到了毫不退让,看到了无畏无惧的风暴!

掌声响起来了,开始稀稀啦啦,后来越来越大,渐渐热烈,终于象暴风雨一样,充斥了这间偌大的会议室。

“好!”

“好样的!”

“说得好!”

叫好的是那些记者们,还有我身旁的战士,大家拼命鼓掌,一个个样子激动无比,大家看着我的眼神里全是鼓励,还有崇敬。

我离开座位,手揽双臂,在会议室里踱起步来,自感龙行虎步,目光如鹰,在领导们脸上逡巡。我发现他们的身子都在颤抖,有几位老大脸色苍白,似乎随时都会跌倒到地上去。

我的手指向人群中,然后一声大喝。“谁在打手机?那个谁?放下你的电话!”人们的目光跟随手指方向,看见两位领导神色苍皇猴急,掩饰不迭。“战士们,注意观察,从现在开始,这个会场里有谁接打电话的,记上名字,第一个查他!”

“是!!查他!!!”战士们齐声狂吼,声势如雷,群情振奋。

长川的领导群,在这样气势磅礴的声威之下,骤然失语,昏迷不醒,集体崩溃!

除了任小天。

这小子脸色很阴沉,但是倒也没看出什么害怕来,他跳起了身子,“姓沈的!”任小天冲我厉声大喊,“有本事你把大家都拉出去毙了!”

“你敢说这句话吗?”他看着我,样子相当挑衅。他在诱导我犯错,我知道。

我微微一笑,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来,我看着他,会议室里重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我没说过要枪毙哪一位,也没说过所有领导都犯了罪。”我淡淡地说,“其实你们不要误会,这个审计也是为大家好,我是在帮你们。”

领导们看我的眼神又集体白痴。

“说到这个枪毙吧——”我笑咪咪地说,“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说法,说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每个都拉出去枪毙肯定会有冤枉的,但是如果隔一个拉去枪毙的话,肯定又有漏网的。”

“小任书记,你说这些话应该怎么理解啊?”我看着他发了一问。

任小天愣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污蔑。”他很冷静地说,“你不会想拿这种无稽之谈来判定领导们有罪吧?赤裸裸的污蔑——”

“对啊!”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也认为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我说。“所以我们需要证明自己啊,我们需要告诉人们,领导们都很清白,绝对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不能让人颠倒了黑白啊,对不对?”

任小天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眼神也在向白痴转化。

“打个比方说吧——比如你小任书记抽的这个烟,多少钱一包的?”我随手把他桌子上的烟盒拿到手上,“还有陆书记的,也一样。”又毫不客气地从边上老陆手上一把扯过他的烟。老家伙侧头瞧着我,傻不愣登的。

“极品香烟,市场价格一百八一包,对吧?”我把两个烟盒朝着记者们的镜头晃了晃,展示一下,“我算你每天抽一包——不要否认啊!”看着任小天的欲言又止,我补充一句,“你要否认的话大家就来数数你面前这烟头,看你刚才抽过多少——”

“一天一百八,一个月嘛——”我想了想,在心里做了个乘法,还没得出答案,边上一圈记者们就大声嚷嚷出来了,“五千四!”他们集体告诉我答案,一个个眉开眼笑地,把这当成了综艺节目现场了。

“对的,五千四。”我说,“那么你们工资多少?小任书记?陆书记?可以告诉我吗?”我问他们。“以你们的工资来看,能抽得起这烟吗?”

记者们哈哈大笑起来,拍巴掌跺脚,吹口哨,把会场气氛搞得很不严肃。我的手朝他们指了指,大家才又安静下来。

任小天撇撇嘴,似乎对我这样不入流的说法很无所谓。“我的烟,家里寄来的,怎么样?我不拿工资吃饭,你又能怎么样?”

“对啊!”我一乐,“所以你就得告诉大家啊!还有你——陆书记!”我说,“我相信你们吃的喝的东西来路都很清白,都有合理的来源——”我又指指对面的记者们,“但是他们不理解啊,人们不理解啊,大家看到你们抽这个烟,就会有想法,会以为小任书记管着党务组织,是靠动干部来钱抽烟,会以为老陆书记是靠着徇私枉法来的钱,对吧?”

“对!就是!”记者们齐声回答,笑声又爆发起来——他们都很兴奋。

“所以审计就能帮到你们啊,能够很公开地帮你们洗刷嫌疑,能够告诉所有人,你们抽的极品香烟,吃的奢侈饭局,包的情人二奶,都是用的家里的钱或是拣来的钱,来源都是合法有理的,都跟你们的职务权力无关,你们没有违法犯罪的行为,你们对得起组织,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国家,是不是啊我亲爱的领导们?”

笑,闹,跺脚,口哨——会议室里笑翻了天,记者们乐疯了。

事实上在后来,有幸参与此次非典常委会的记者,写过很多相关回忆文章,或隐讳或含糊地提到这些让他们耳目一新乐不可支的事情,他们都以此次经历为荣。

这个会议上,战士们意气风发,警察们忍气吞声,记者们趾高气扬,领导群垂头丧气——我站在常委们的上头,睥睨群雄,谈笑风生。指点间,千古绝唱,呼之欲出。

第291章 狙击

在记者战士们的哄笑声中,我微笑地望着那些大人们,他们也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所有领导的目光都很恐慌。我能够理解大家此刻的想法,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来自异界的恶魔,带着仇恨降临这里,我的任务就是无情地摧毁他们,而且完全无视后果,无视规则。

任小天也在看我,目光森冷,他的样子并不害怕,在他眼神里,全是恨意。

应该说这个家伙因为其特殊身份,对我以审计为手段的恐吓并不感冒——任小天不吃这一套,我也知道。但是坐他下首的那些大人们,因为家门不幸,没他那份底气,所以身不由己地害怕了。在这间喧闹嘈杂的会议室里,常委们默不作声,一个个把嘴抿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露句不和谐的声音出来,让我抓个现行,当成活靶子毒打折磨一顿——我看见好几位领导偷偷摸摸地把原来摆在面前会议桌上的烟收进了袋子里,应该说,这个细节很能反映他们现在惶恐的心态。

任小天站起来了。他应该是觉得自己是长川政坛的领袖人物,此时有义务振臂一呼,带动大家来反抗,以挽救领导们的颓势,再次实现对我的战术合围。

“沈宜修。”任小天冷冷地看着我说,“你老拿这个审计来说事,目的是什么?”他问我。

“目的?呵呵。”我依然微笑,“没有什么不好的目的。”我说,“我觉得有必要重塑长川领导层的公众形象——这个形象应该是健康的,正面的,清正廉明的。所以,我希望通过审计结果来告诉人们——”

咚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话。任小天抓起自己面前的茶杯,重重地墩在会议桌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四座皆惊。

会议室里立马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姓沈的,你他妈调子怎么能唱得这么高?咹?!”任小天发飚了,“人家都有问题,只有你是干净的?只有你可以威胁别人?只有你问心无愧,是吧?——什么东西!”

嗯?这小子,吃错了药?——回头看着他莫名其妙地发作,我有点发愣。“小任书记,想说什么就直白点。”缓缓地踱动几步之后,我告诉他说,“但是要注意自己的措词和态度,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之前,请不要随便出口伤人,免得自取其辱,引火烧身。”我点点屋角丧家犬形态的刘从军,算是个对他的警告。

任小天对我的警告置若罔闻,“最假就是你他妈这号人——”他指着我,继续选择了侮辱,“你把这么多记者拉到这里来,是不是想搞炒作?靠揭大家的短,来证明自己的高尚?他妈的!你挺能装的嘛!”

他妈的!我有点恼火了。

我在会议室上首停下脚步来。“任小天!”我敲敲面前的桌子,“我再重复一遍——”

“你不用重复了!”任小天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你有什么资格站在上面教训这个教训那个?你配吗?”

我皱起眉头来,眯缝着眼看他,我在想,他想表达的具体是什么。

任小天脸上浮起了一脸的笑容,“看上去,咱们这位沈书记还真是个天使——”他拉长了声音,语气很讽刺,“动不动说人家生活糜烂,什么情人二奶的,你就不寒碜?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咹?!”

咹?这个话,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思索任小天这番话里的含义,会议室里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他身上,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

任小天应该是很满意这个临场效果。“沈书记,本来我也不想提这事,没意思——”他笑得相当阴险,“既然今天你下决心把大家往绝路上赶,那就没办法了,爷今天还真就陪你玩到底了!”说完变戏法一样,他手里多出一件物品,“也让大家看明白了,这位装模作样的大书记,背地里是个什么东西!”说着话,任小天把胳膊抬得很高,以方便大家观察到他手里的物事。

相机闪光灯,摄像用的聚光源,全打在任小天手上那位置,在他的手上,此刻托着一只微型录音机。

这玩意?嗯——我有点纳闷了。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猜猜看——这个录音机里头到底是什么?”任小天冷冷地笑,一边向四面展示他的东西,“不妨告诉你们,大家看到这位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调子唱得比谁都好听的沈书记,其实就是一流氓!比谁都无耻!都下流!”

#%*%—*)◎#¥!

他妈的!

图穷匕现——我知道这位沈公子想干点啥了。

在所有记者媒体,还有长川官场仇视我的领导们面前,他祭起法宝来,他想毁了我。

“沈书记,还记得这玩意吗?”果然,任小天反过来质问起我来。“你说隐私,我怎么就觉得你这个人隐私也挺多的,也是见不得光的?你比谁干净?你比谁高尚?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你还真拿自己当包青天啊?”

“根本不用提审计,我就能让大家明白,你是个什么货色!”他得意洋洋地说。

我沉吟了一会。我在想,在他手上,应该就是曾经让我崩溃过的两卷录音带,只是这玩意,到底是怎么落到他手里边去的?

“说话啊沈书记,为什么不谈隐私了?咹?为什么不唱高调了——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咹?你害怕了?”任小天逼上来了。

“任小天。”又思考一下后,我开口提醒他,“请你注意一点,这里是在开常委会,是公众场合,你拿这东西出来摆弄,不太合适吧?”

“合适!怎么不合适?!”任小天也耸了耸肩膀,很无所谓的样子,“既然你能拿隐私什么的当武器来要挟别人,你的隐私就应该摆出来,让大家先检验检验,看看你有没有这资格——你说对不对?”

“你敢!”我拍了一下桌子,勃然大怒,“你敢放这玩意,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哼哼。”任小天轻蔑地一笑,“试试?”他鄙视地看着我,“这个事情上,你要敢抓我,我他妈把脑袋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

我这才知道,这个会场里,会耍流氓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任小天也是,而且他比我更彻底,流氓的道具都准备好了,随时准备鸣锣上演。

“我靠——”我气急败坏地骂,“你他妈有神经病!玩这种小人把戏!你就真不怕我对付你?”

任小天更加得意起来。“我怕你个鸟!你算个什么?跟老子斗心眼?”他冷酷地看着我,嘴里啧啧了两声,貌似挺遗憾,“多清白光鲜的一位君子啊,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简直就是偶像嘛!”

我有点受不了他的奚落了。“放下你手里那玩意,我警告你——不要搞事!”我指着他,把脸上神情整成恶狠狠的样子来。

任小天一点也不害怕我的吓唬,他晃晃手中的录音机,就象摆弄一把枪。“怕了?嗯?”他笑嘻嘻地说,“怕我揭了你那伪君子的画皮?露了你那大尾巴狼的本色?嗯?怕你就直说嘛!这么凶干嘛,虚张声势的,还让人看出你那色厉内荏来了——”

“还君子,还装b,整个一小人嘴脸——对了,就是这话,小人得志!”

我愕然。

会议室里的气氛突然变得非常古怪,没有人再议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任小天脸上转来转去,还有那些摄像机的镜头也是。大家都看出现场气势的变化来了——现在,任小天得意洋洋,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大力吸上一口气,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任小天!”我凝视着他说,“要玩这些无聊的可以,但是,请不要在这里玩。”我告诫他说,“再次向你重申,这里是会场,是公共场合——”

“老子就要在这里玩!——不是你叫的记者吗?当着大家的面,玩死你!玩到你不敢闹腾!玩到你滚蛋!”任小天一掌打在桌子上。

我火大了,“姓任的你试试?”也是一记铁掌。“你敢!”

晚了,说什么都没用了——任小天毫不犹豫地把录音机按键按了下去,淫邪的声音立马在会场里回荡起来。

他妈的!他还真敢干!

第292章 完美猎杀

这是第二次听到自己这个x级录音。嗯,对于我来说,应该算是性丑闻吧,或者换个牛b点的时尚用语——录音门?

我不得不承认,这玩意比克林顿的拉链门更流氓,比艳照门那几张照片更有质感,淫荡的尺寸实在是过线太多——从现场记者男女们古怪的表情里就能轻易观察出来。

非常清晰,无限真实——任小天把事情做得很绝,他把自己面前的麦克风也打开来,录音机擎在手上,通过音箱,我跟女人兴奋的肉搏交合,忘情的嘶声吼叫,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细节,都能从放大了n倍的声响中直接琢磨体会出来——我相信现场每一位正常的成年人,除非是聋子,或者说阳春白雪到了一个尘埃不着的境界,否则的话,不可能不清楚这些淫荡色情的声音中,所代表的最原始含义。

我感觉市委这间大会议室,已经变成了x级电影院,所有人都在欣赏一头超级种马的表演——这场下流电影里,我是绝对的男主角,咸湿无敌,淫贱非凡。

淫声回荡,会议室里的视线全体聚焦在我脸上,人们的目光中含义非常丰富——有兴奋,有失望,有高兴,有诧异,有得意,有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鄙夷不屑,我都能感觉出来。

我从会议桌下拉出一把椅子,慢慢坐下身子。我托着下巴,抬眼望着会议室上方造型豪华的天顶,静静出神。突然想起来很多往事,那些忧伤的苍凉的悲哀的痛楚的往事。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叹了口气,找到一点人生感悟:只有在回眸时才能发现,所有过错,以及错过,曾经的往昔,爱过的人——后悔永远发生在来不及挽回的时候。往事无法更改,命运不能重来。

有点想哭。

任小天很得意,我郁闷的表情给了他极大满足感。“怎么样?沈书记?”他笑着说,“下一卷,还要放吗?”

我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声音已经停止——噢,该到换片时间了。

“不用了吧小任?”我说,“这么干,你就没考虑过后果?”我确实在阻止他,但是话里的绵软无力连自己都能轻易觉察出来,我好象阻止不到他。

任小天也不跟我多废话,手一动,下一集立马接上,继续开播。

“本来还想给你留几分面子的,呵呵。”任小天得意地笑,“可惜你这个人,做事太过分,不懂得深浅啊!”他在嘲笑我,“你以为政治就是你那玩法?你以为自己谁啊?”

我没看他,也没说话。我正在听录音,回味自己历经的那些辛酸。这是跟蓝萱有关的那段故事,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这玩意重创过我。在这段无耻的录音下,我曾经崩溃过死亡过,我的爱人也是——我让她也崩溃了,死了。

会议室里嘈杂声大了起来,跟个菜市场似的。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的眼光都落在我脸上。

任小天还在啰嗦,继续扩大他的战果。“我承认咱这手段是有点那个——”他笑嘻嘻地说,“可是没办法啊!给脸不要,这都是让你丫给逼的!”他说,“就让大家都来看看吧,你沈书记这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是些什么脏东西?你那骨子里,到底藏了多少坏水?”

配合他的骂骂咧咧,会议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些领导们神情兴奋,一个个劲儿劲儿地拍手称快。任小天更是张牙舞爪地,手都快指我脸上来了,口水喷得n远,坐他边上的陆书记不停地拿纸巾擦脸。“你不是有恃无恐吗?你不是趾高气扬吗?我看你还神气个什么劲?还敢那么作践别人吗?还能说得那么光明正大吗?你丫啊,就是一大傻b!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的视线从空中收了回来。看着任小天,我觉得他这骂人的样子不太象领导,更象个北方街头常见的油子混痞——可能对于他来说,长川官场就是自己的地盘,在这块上,随他怎么放肆折腾都行;还有就是,在跟我打交道的过程中,估计他也考虑得很充分了,冠冕堂皇那套把戏我不吃,对付我,他也得动上流氓手段。

嗯嗯,我想,既然这样,那就上手段吧,差不多了。

录音终于完整播完,我的手指停留在会议桌上,很随意地弹动几下。我望着口沫横飞的任公子微笑不语。

任公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境地,他兴高采烈地拿着录音机在手里晃啊晃地,还冲着新闻席那边大声宣讲。“各位记者朋友们——过不过瘾啊?”

“你们要有谁没听清楚的,会后可以到我这里拿录音带,转录也好复制也好,我一定配合你们的工作,啊——让全社会都来了解真相嘛,对不对?哈哈!”

“任书记!”我招呼了他一声。但是这家伙太兴奋了,对着麦克风嚷嚷个没完,根本没听见我叫他。我皱皱眉头,站起身来,走到他后边,伸手把他面前那麦提起来,一把扔了。麦克风落到地上,四周音箱里呯嘭一声巨响,震动耳膜,会场里的人们都皱起眉头来。然后一个负责记录的秘书匆匆过去拣到手里,又一溜小跑地拿回来,小心翼翼地再次安放到桌子上,就跟没扔一样。

但是任小天吓了一跳。他蓦然回首,看见我站在他身后,我的脸色应该让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嗯,其实,我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我相信自己的脸色绝不难看,只是有点似笑非笑而已,但是任小天觉得诡异了——可能在他想象里,我此刻表现不应该是这样。他了解我的过往,我的经历,也了解我的性格脾气,他清楚这个录音门能够给我带来的最大伤害。按他的想法,我现在理应表现出激动的样子——伤心,绝望,悔恨,悲苦,痛不欲生,涕泗滂沱;或者是愤怒,癫狂,暴走,崩溃,暴跳如雷,恼羞成怒,大喊大叫,歇斯底里。

呃,也就是说,任小天能够很愉快地接受我激动的表现,他会因此而快乐,他会很得意,他认为打击了我摧毁了我——但是现在不行,事实上,我非常平静,静若止水,我的安静让他讶异,让他害怕。

看着神情激动的小任,我摇摇头,我为他感到遗憾。“任书记?”我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就是要给大家听这个?放完了没有?”

“嗯?”任小天没回过神来,看上去,他的情绪依然沉浸在羞辱到对手的快乐yy中,还没有完全拔出自己来。“放完了啊。”他说,“还不够吗?还要再来一遍吗?”

“哦——那倒不必了。”我再次摇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任小天晕了。“嘿!我用得着说什么吗?问题是你应该说什么!”他倒有点愤怒了,“你不想就这个事情跟大家解释一下吗?——糜烂的私生活?假正经?伪君子?那头淫荡的畜生是谁?是我吗?”

“淫荡?”我笑,“有多淫荡?”

任小天露出狰狞的样子,“非常淫荡!”他说,“淫秽,色情,就是你的本来——”

“我知道。”我简单地打断他的话。“很黄很暴力,我承认。”

“看到了吗大家?”任小天转过脸去,指着我告诉所有人,“他承认了,他就是个——”

“任小天,你的素质很低,超出我的想象。”我无可奈何地说。“很难理解,你这种人居然是党的干部,是一个市委副书记,我为你痛苦,也为组织痛苦。”

任小天嘿嘿一乐,“是吗?”他挑衅地看着我,“我理解你的痛苦。但是为了揭穿一个伪君子的真实面目,我不得不作出点牺牲,这没什么,而且只能告诉你一句:沈书记,对不起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淡淡地说,“你对不起的,是组织,是你自己。”

“你的行为,完整符合刑法第364条第1款——传播淫秽物品罪的一切主观主体客观客体要件,你触犯了法律,而且是明知故犯。”看了他一眼之后,实在忍不住,我又补充一句,“你任公子对法律的无畏程度,非常令人惊讶。我觉得你真的是——好傻好天真。”

结论作出以后,我没等他的反应。“把这个罪犯给我抓起来!”手往前一挥,我大喝一声。

身后的战士们毫不犹豫,随着我的声音冲上前来,充分表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在他们眼里,没有是非对错,只有服从命令,这是他们的天职。

任公子立马束手就擒。他的嘴张得很大,样子非常惊讶。他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个场景的出现——太意外了,太戏剧了,他被弄懵了。

我冷冷地看着趴在桌子上无法动弹的任小天,觉得很有意思。这位公子哥儿,真是很傻很天真,他以为在录音门事件上,我是他的猎物,我会束手待毙闭目等死。但是事实上我想告诉他的是,我才是猎手,这是对他的一次完美猎杀——不带愧疚的,完全不用考虑到动物权益保护法——因为这一次,是他自己提供的子弹。

第293章 天不诛此獠,我誓诛...

“任小天,我劝阻过你很多次。”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平静地告诉他说,“但是你任公子执迷不悟,一定要往犯罪的道路上走,坚决地滑到人民的对立面上去,我也没有办法。从挽救你这个角度出发,我已经尽了全力,我问心无愧。”我说。

任小天的意识好象终于从九霄云外转了回来,他在战士们手里大力挣扎一把,但是没有收到什么效果,他把自己弄疼了。“他妈的!放开手!敢抓我——瞎了你们的狗眼!”任公子发怒了,恶俗的公子台词脱口而出,但是依然没有收到任何效果,他把自己弄得更疼了。“哎——哟!”

摁着他的两个特卫战士里,不知道谁偷偷地下了一把黑手,任公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起来。

“轻点,别弄伤他,制止到犯罪就行了,呵呵。”我吩咐了一句,战士们的手上松了一些,任公子才又重新活过来,他侧过脸又冲我发火,“姓沈的,你敢玩我?找死啊?!”

“玩你?”我摇头微笑,“这里是常委会现场,很严肃的场合,没人跟你玩。”我把他桌子上那个小玩意拿到手里,看上一眼,很嘲弄地笑,“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播放传播淫秽录音物品,情节严重——人证物证俱全,动机情节都有,你犯法了任公子!准备坐牢吧!”

任小天愣了一下,可能还真没把自己的行为跟犯罪这个对他而言相当遥远的词汇联系到一块,他看着我的眼神糊里糊涂,“你玩真的啊?”他发了相当无聊的一问,“你不会这么无聊吧?啊?”

“我没有你无聊。”我很直接地说,“以为自己是任某某的儿子,法律就不能制裁到你,是吗?——你错了!”我森冷的语调让任小天倒抽一口凉气。“我可以告诉你——法律是公正的,绝不会纵容任何一个坏人,我向你保证!”

“现实会很残忍,比你能够想象的要残忍很多倍,任公子!”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告诉他,我发现任小天目光里的慌乱一闪而过——他应该看出来了,我不是在恐吓他。

“陆书记!”我头也不回地招呼了一个,“你是专业人士,那么请你来告诉这位从不惧怕法律的市委副书记——他有没有犯罪?他犯的什么罪?”

现场所有人都把嘴巴张得很大,这一次奇袭,让大家的意识一时间都没有转回脑袋里边来。好一会之后,我听到身后有人结结巴巴地接话。“呃——这个——”老陆显然也懵了。“没那么严重吧?”停了很久他才说出后面一句话来。

“嗯?”我转脸看他,发现陆书记一脸的惊惶失措,好象不知如何应对。

“不要让我怀疑你的专业素养,陆书记。”我点了点他,“我把法律条文背给你听,好吗?那么你这个检察出身,政法专管的领导是干什么的?嗯?你不会想在我面前搞个徇私枉法吧?”

“呃——我的意思是说——”面对咄咄逼人的追问,老陆沉不住气了,“这任书记在做法上是存在一点问题,值得商榷,呃,但是,这个,应该说——”

“直接,直接,请你说话痛快点,不要绕那么多圈!”我弯下腰去,盯着陆书记的眼睛,我让他也慌乱了。

“我的意思——任书记的出发点是好的——”老陆嗫嚅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狗屁来。

我一掌打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举座皆惊。

“还有谁?!”我指着不知所措的陆书记,向会议室里的领导们大声发问,“还有谁持这个观点的,请站起来回答我!告诉我任小天的行为不是犯罪?站起来!”我把怒气写到了脸上,“或者说,还有谁参与了这个事情?嗯?!”

没人站起来,大家看看我,又看看被压在桌面上丝毫动弹不得的任小天,都是一脸惶惑。

“什么叫做出发点是好的?嗯?”我把手里的录音机嘭的一声砸在陆书记面前,“你的法律,是不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要袒护他,请找个好一点的理由!”我厉声斥责他,“如果我录了你跟女人在床上的声音,再拿到会议上来放,你会怎么想?咹?!”老陆的表情很是窘迫,他的眼睛不敢看我。“你会认为,我侵犯到你的隐私,你的人权,你的尊严,对不对?”

“我承认这个录音带是针对我来的。”我说,“对于我来说,纯粹的个人问题——交友不慎,遇人不淑,那又怎么样?人家生活上的问题,谁有权力拿到会议上来广播?啊?!”

“这也都算了,牵涉到我的问题,我可以原谅他,我也不跟他计较。”我说。“但是他任小天这个行为的关键,不仅仅是侮辱到我,他侮辱了法律!”我说,“这是个客观事实,谁也不能够包庇他!”我转过脸去,看着任小天,“你父亲也不能。”我冷冷地告诉他,“作为政府高层,他应该比普通人更懂得法律!”

“我为你高贵的家庭遗憾,任公子,你也侮辱了自己的家人。”我说,“从现在开始,他们将不得不准备为你探监。”我说,“而且我将亲自监察你的案子,我会让你得到法律公平的对待,直到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任小天的脸色白得发青,应该是终于找到了恐惧的感觉。对于他来说,这是个非常难得的经历——他很少会有恐惧,我相信这一点。

但是任公子毕竟不是小儿科,也不是吓大的,我也可以肯定。他现在神情虽然难看,但也没什么崩溃混乱的迹象,居然还挣扎着笑上了一把,尽管有点凄惨。“姓沈的——”他一边挣扎一边说,“你别太得意,弄这种毛毛雨,搞不到我的,你别做梦了!你不就是因为苏静美的事,对我怀恨在心吗?想整人,也别弄得这么假——”

“没有人整你,也没谁陷害你,你这个叫咎由自取。”我也笑。“呃——”忍不住又要补充一句了,“你任公子不是很喜欢色情吗?去监狱里手淫吧。”我认真地告诉他,“不过听说里面有牢头狱霸,很讨厌这些东西,会打得你很惨哦,那就怨不得别人了,哼哼。”

“把他押去公安局,办个收审手续,再上看守所。”我又朝下面招呼一声,“魏局长,你看呢?这个事,你带队去办?”

以魏局为首的一帮公安们,表情都非常晕眩。“啊?”魏局也结巴了,“这个这个——”憋了半天他才说,“是不是要经过市委的研究啊?慎重一点更好吧?”

我冷笑。“研究什么?他是常委又怎么样?相信你魏局也清楚,法律对谁都一样,没什么不同——不管任何人,地位有多高,有确实证据犯了罪的,都可以当场予以逮捕!”

“哦。”魏局应了一声,却没动身子,“呃,沈书记——”他看着我,期期艾艾地说,“你看,我们刚刚被你停了职,正在等候处理,这个事情我们是不是不太方便——”

“哦?”我摸摸鼻子,考虑了一下,“那倒也是,你们来处理这事,确实不方便。”我说,“任小天曾经是这里的领导,起码这个羁押就先得去别的地方,再说他的情节,够得上批捕了。”

“电话!”我勾勾手指,身后的田秘书赶紧一步上前,把旁边的话机移了过来,他脸上的神情相当恐怖。

翻开面前的笔记本,找到一个学生留给我的号码,拨打过去,电话通了。

“包厅长呢?”听电话那头的招呼声很年轻,是个女的,估计是我那学生的小秘,我问了一句。

“领导正在开会,请问您哪位?有什么事?会后我帮您转告?”那边果然接得很顺溜,不带犹豫的。

我乐了,“让领导自己来。”我说,“他在干什么,我知道。”我笑着告诉她,“就说沈先生找他有事。”

话音甫落,那边立马听上了电话。“哟,沈先生,我说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好,我没听错吧,啊?哈哈——”

“包同学啊——”我招呼他。在学校里,从来不称呼彼此职务,都已经成习惯了。互相叫个先生同学的,就跟开玩笑一样,挺亲切。“嗯,找你帮个忙,工作上的事情。”

包同学是邻省公安厅长,党校学习一年后回去省里,兼上政法委书记,就地进了常委。他的年龄也不大,三十五六岁,也是属于青年才俊的那一拨。

“沈先生这次下到地方来,怎么样?还舒坦吧?好几个同学聊着要去你那里作客打秋风呢,哈哈!——怎么一来电话就是谈工作,忒没劲了,我还想着——”

“我正开会呢,不开玩笑。”我也不想跟他多说,“往你那边押个人犯,你帮着安排个羁押地点,没问题吧?”

“真有事啊?”包同学有点好奇了,“什么通天大案,得沈先生亲自打电话给我?”

“案子不大,但是会通天的,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我说,“任某某的儿子,就是长川原来的副书记——”

“哟嗬!把他给拿下了?沈先生,铁腕啊,哈哈!你牛!”那边兴奋起来——这位包同学,其实也是世家子弟,他的背景层,在朝堂上跟任系一族掐得很厉害,上面的人都知道。我这是送了一个快乐心情给他。

“记住一点。”我又招呼他,免得他得意忘形,坏我的事。“不经我的批示,任何人不得接见,不得提审,省得有人走门子给他劫了大牢!”

“我办事,你放心!”那边答应得很爽快,完全心领神会,“把人送过来,我这就帮沈先生安排,一准让他跑不了!”

“那行,就这样吧!还有——你跟其他同学打个招呼,我这里刚下来,忙过这段时间,欢迎大家来长川作客!”说完这句,也不等他答复,我把电话放下了。

会场所有人看着我的表情都很陶醉,包括任小天自己,因为我终于让大家相信,我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我又提起笔来,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开起路条。“陆书记——”我头也不抬地说,“这个事情,你们检察院那边得先弄个批捕文书。”我说。“你给他们打招呼。”

“啊?这个——”老陆秀逗了。

我也不理会他,随手扯下笔记本上写好的纸条,交给边上一战士。“你们去三个人,先把人犯带检察院,让那边开逮捕证,然后带上手续还有这条子去长川警备区找政委,我待会打电话通知他。”我说,“警备区派车,你们负责武装押解,到邻省省城时,打电话给我,我再让人安排,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是!”那战士接过字条,向我敬个礼后,转身招呼按着任小天的俩战友,“走吧!”

座上领导们集体惊呼,全体站起身来看着这边,表情不知失措。

“哎——”后边的老陆是真着急了,“沈书记——你真动他啊?”

我瞥了一眼脸赤耳白的政法副书记,“什么真的假的?法律面前,有这个说法吗?”

“…………………”陆书记语塞。

“考虑到长川政法系统的难处,我帮你们想了办法,替你们挑了担子,还要怎么样?老陆?”我面无表情地说,“你不会想要告诉我,准备徇私枉法,纵容犯罪吧?这个事情上,谁包庇袒护,我就处理谁——陆书记,你不会以为我不敢吧?”

“不不不!”老陆慌了,“你别让我打招呼就行,你自己吩咐检察院——”

“行!”我毫不犹豫地说,“通知检察长来会场,带上空白逮捕证,他盖章,我签字——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我承担完全责任!”

第294章 假道灭虢,声东击西

“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看着我一丝不苟地安排这个那个,任小天在我身后大声说,“再黑点,再夸张点,往死里整,千万别软下来——这么小的一个事,你他妈就想弄掉我?太可笑了吧?”

“小任。”我不带表情地说,“不要说什么小事,政治法律上没有小事情,每一件事都有可能让你垮台。”我说,“你现在犯的这个法,刑罚也许并不高,但是足以让你的政治生命完结——我想你也清楚。”我没有恐吓他,如果宣布逮捕的话,首先他会被双开,这是常识。

任小天凝视着我,他脸上的神情非常恼火,估计已经琢磨出味儿来了,他应该了解到我的决心——是的,我的决心就是:誓死一搏,不计后果!在我的游戏规则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这个规则,是他任小天根本不熟悉的,他没见过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对手。

“我再向大家重申一遍,请你们听清楚。”我转过眼去,面对会场里那些神色惶惶的常委们,我的声音非常平静。“今天,站在这里的沈宜修,是组织委派的长川市委书记,我的组织身份合法有效。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所作出的所有决定都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代表党在行使权力!所以——”我敲敲桌子,加重了自己的语气,“在本次会议上,任何挑衅我的行为,我会都视同为你们在向组织挑衅!还有谁愿意以这位任公子为榜样,跳出来玩花样斗心眼的,我很乐意奉陪!我也绝不介意再多处理几个!”

所有领导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很惊惧。我让这些人极度惶恐,有如惊弓之鸟,会议室里弥漫硝烟的气息——我相信,这些大人们一生之中经历过的最具火药味的会议,莫过于此。

“真要搞我,后果会很严重,我向你保证!”任小天不服软,他的嘴依然强硬——在保持跟会议桌最亲密接触的别扭姿势下,还能说出这种囫囵话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弄出事情来大家都收不了场!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他的话居然还带威胁的。

我没理会他,看都没看他一眼。我觉得自己已经考虑得相当清楚,根本不需要他来提醒什么。我沉吟了一会,缓缓地踱动几步,走到会议室门口,然后蹲下身子来,凝视房间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刘从军,一言不发。

刘从军可没有任小天的那份底气,他现在的神情看上去已经非常恐惧了。他抬起头来,视线一触到我,又赶紧游离开去,他的眼睛里白多黑少,一片混乱。

“姓沈的,你不就是想借个因头下了我吗?谁不知道你的动机?啊?”任小天还在后边怒不可遏地骂,“有本事你他妈把老周也给下了!否则的话,再凭你怎么折腾,想要在这长川一手遮天,可能吗?哼哼!”

我没动身子,手往他那方向一指,“放开他!”我吩咐那两个战士说,“让他坐着看戏——在正式逮捕之前,这个人还是市委副书记,还是这里的常委,我不会侵犯他的权力。”

任小天被松开了。他倒也不怵,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又不慌不忙地揉揉肩膀,然后扯出椅子来大马金刀地坐下,毫不示弱地瞪着我,“假公济私,谁不会玩?你这戏唱得也忒没劲了吧?”他冲着我说,“什么组织决定——就我跟你那些事,纯属私人恩怨,你他妈一定要扯到法律政治上边来,行!算你有种!”他恶狠狠地说,“那就玩吧——就怕你玩不起!”

“任书记,也许对于你而言,生活原本是一场享受,你的背景职业是供你游戏玩乐的舞台。”我无所谓地说,“但是我不这么想。我只希望你到了看守所里边,还能有这么好的心情——去跟你的牢友们玩吧。”说这话时,我仍然没有看任小天,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刘从军,“不过你不会寂寞,再多等一会,这位刘书记可能会跟你同车前往——我相信他的审计结果,也会让他得到一个异地羁押的特别待遇。”

刘从军已经快垮了。眼神混浊不堪,躲躲闪闪地四下游走,他看看沉默到窒息的会场,看看杵在椅子上满脸愤恨难平的任小天,又看看我身边气宇轩昂站得标枪似的特卫士兵们,最后视线落到我脸上,他的表情显得很无助。

是的,我相信他应该非常清楚形势了。在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到他,在从未见识过的高压下,他将会落得一个极不体面的下场。在我足以屠杀一切的眼神下,刘从军终于顶不住了,他惊慌地叫唤起来,“不不不——不能这样——”他发出一连串语无伦次的哀号,“我不能坐牢——不能出去——”

我笑得更开心了。这丫的心理防线,已告全面失守,我还得加上一把劲。“为什么不能?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把自己的声音弄出冷酷来,“任小天犯了罪,一样拿下他,何况是你刘从军!”

“还有!”我逼视着他的眼睛,嘴角挂上一丝残忍的微笑。“你的那些事情,我们都很清楚!——相信法律对你的惩罚,远不止坐坐牢那么简单!”

刘从军呆呆地张大了嘴,他的样子非常恐怖。

是的,我的所作所为,就是要让这条肮脏的狗充分领略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新任市委书记,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无力还击的升斗小民。我的手上拿的不是笔而是屠刀,这一次,轮到他变身鱼肉在砧板上挣扎,我可以掌握他的命运,操控他的生死,我随时都能把他摁入到命运的死渊里去。而且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够罩住他。

“不不不!沈书记!你不能针对我!”刘从军再次号叫起来,声音异常惶急,好象生怕一个来不及,就让人把他给拖了出去——只要他踏出这个会议室的门,就将永堕地狱,万劫不复,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我是得罪过你——”他的语速很快,完全不假思索,但是话语没什么逻辑,“那不是我的意思,我没有办法,也是身不由己,我跟你没有个人恩怨,为什么要对付你?沈书记,你是知道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打断了刘从军的喃喃呓语,“犯了罪的人,都必须接受惩罚!我只知道你有犯罪嫌疑,所以,审查从你开始——”

“为什么不去审查周书记?!”刘从军厉声嚎叫起来,“都是周书记的意思!所有的事情!”他的声音充满绝望,神情完全崩溃。“你去惩罚他啊!你去审计他啊!”

我呵呵笑起来——这一次,这条狗,真的可以去死了。

然后我直起腰来,转眼环视整个会议室,我发现座上兖兖诸公们,表情瞬间凝固,全体停留在震惊那一档上。会议室里死气沉沉,一片寂静,连咳嗽都没有人发出一声。

我想所有人都已经清楚了我的意思,他们终于知道我的终极目的在哪里了。

这个会议室里的人们,对我的那些往事耳熟能详——这些经年旧事,是长川政场一道无法自行愈合的创口,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现在我在众人面前,再一次把伤疤撕裂开来,苦心积虑,而且完全没有顾忌,我让这块地里的大人们相顾失色,心惊肉跳。

任小天脑袋里终于转过弯来了,“刘从军!你在胡说什么!”他的声音极度恼怒,极度惊诧,“你他妈怎么谁都敢咬?!”说着话,他桌上的茶杯猛地飞将过来,带着风声从我脸侧掠过,呯的一声大响,砸碎在刘从军身后墙壁上。

我楞了一下——这小子,班门弄斧,居然现学现卖起横刀的把戏来,严重侵犯版权,这还能容他?!“哟嗬!还想杀人灭口啦?”我咧嘴一乐,指着气急败坏的任公子,“抓起来!”

就听得哗啦一声,然后任小天杀猪似的惨叫起来,他双手反剪,被仆面摁在地板上。擒他的两位战士面色羞愤,样子郁闷难堪——显然自觉方才看守不力,居然差点让他伤到了首长,所以这一回也没跟他再客气,估计是直接把任公子的胳膊给弄得脱了臼。

第295章 红色狂飙

我低头瞟了一眼狼狈无状的任公子,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真的在为他感到悲哀——这位公子爷的高贵身份和家族背景给了他巨大的优越感,而且这种良好的感觉由来已久,积习难返,他已经习惯于生活在众人的视线中心。我相信在绝大多数场合下,任公子都会很自觉地把自己定义为主角,同时理所当然地认为,出现在他附近的角色,都是用来陪衬捧哏的,都是因他而生。

政治、官场、江湖、人心,这些东西任公子不是不了解,只不过他会以为这些都是自己弄潮的池塘——江湖险恶来自于他的阴险权谋,人心鬼域来自于他的伎俩手段,他已经非常习惯在别人面前扮演侮辱者和玩弄者的角色,从来没有尝试过被伤害。

所以,当侮辱、玩弄和伤害非常意外地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任公子晕了,傻了,无语了。

是的。侮辱、玩弄和伤害,就是我要赐给他的,而且是蓄意为之。如果今天的会议是一幕电影的话,我为任公子安排的角色,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跑龙套的,他的全部存在意义,仅仅是为剧情提供一个所需的背景渲染。或者换句话说,他就是一个道具,我要用他来搞搞气氛,让大家感受一下红色狂飙的压力,如此而已。

可悲的是,任公子自己并不清楚这一点。他把自己当成电影里的大反派,跳起来惹事生非,抢镜头争台词,摆出一副跟我决一死战的架势。但是事实上我想告诉他的是,我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个对手,我不认为他有这个资格。

同理,刘从军也如此,我要打击的对手也不是他——项庄舞剑,目的如果仅仅是为了屠一条狗,那也太可笑了。我做足了十二分的前戏,是希望拿到要找的东西,我还要通过自己的行动,站在长川的制高点上告诉人们——我,回来了!

而且依然是那把屠龙宝刀。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政治没有磨平棱角,时间不能掩饰锋芒。我用了三年的时间,重新回来这里,我会最大声地告诉人们:还是那头永不畏惧的独行孤狼,还是那羽渴望烈火的不死狂鸟,我依然在寻求我要讨回的公道和清白。我的恨和我的爱一样,从来没有停止过,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哪怕再次浴血,哪怕再次倒下,我也绝不退让!

但是我还想告诉他们的是,因为时间,因为政治,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一回,就算再次倒下,那些敌人也将付出绝对高昂的代价,我会让他们的鲜血,和我一样,尽情流淌!

刘从军现在就在流血。他倚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半躺半坐,脸上血泪斑斑一片狼藉,眼神痴呆绝望,盯着不远处地上挣扎不休的任小天,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嗫嚅些什么。我冷冷地瞄着他,一言不发。这条狗已经被打折了脊梁,神经陷于高度瘫痪。我相信他眼前能看见的,只有血一样鲜红的恐怖,只有铁一样冰冷的意志——这是一条肮脏的狗根本无法承受的重量,他已经被彻底打垮了,从肉体到心理。

我揽着双臂,在他面前来回踱动几步。“是啊,你说得很好——周书记。”我说,“你就是他的一条狗,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的意思我清楚。”我蹲下身子来,凝视刘从军的眼睛,我继续给他施加压力。“但是现在他帮不到你,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只要我站在这里,他就什么也做不到!他包庇不了你!”

“但是你应该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刘从军。”看着绝望的政法委书记,我缓缓地说,“就象你刚才说过的,我跟你没有个人恩怨,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可以放过你。”我面无表情告诉他,“你可以老实交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心存幻想的余地。省委书记又怎么样?——只要拿到他的犯罪证据,法律一样可以钉死他!”

身后一片低低的惊呼,领导们集体站起身来,眼望这个方向,他们都在为我肆无忌惮的言语而恐怖。“沈书记!”有人很仓皇地接我的话,我侧过脸去,看见老陆惴惴不安的表情。“请你一定考虑清楚——”他结结巴巴地看着我说,“这个政治后果——”

座上大人们也跟着目不转睛地瞪我,从他们的眼神里能够观察出相当复杂的心态来。有人震惊,有人讶异,有人期待,有人窃喜——嗯,他们看出我的动机来了,他们理应觉得我是在自取灭亡。

我冷笑。“后果?”我反问一句,“什么后果?说说看?”

“……………………”老陆语塞,他的神色极其张皇。

我想了一下,会有什么后果?——腥风血雨?浊浪涛天?嗯,该来的都来吧。其实我非常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看起来确实成本太高,极不符合政治逻辑。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到这里来,不是来讲逻辑的,我希望算的帐,不在政治的成本预算之内。

“沈——沈书记——”刘从军在后边嗫嚅了一句,我回过脸来瞧他时,这家伙犹犹豫豫地墨迹了一会,又把嘴紧紧闭上了。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沉吟了一把。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清楚,我为这条狗划下的道,一边是地狱,另一边,还是通往地狱。只不过当局者迷,在我的局里,刘从军已经彻底糊涂了,他看不清道路的方向,完全迷了路——我非常了解这个人,对于他来说,所谓底线和原则永远只存在于利益层面,在利益消失直面生死的境地,他会绝望,会把面前垂下的每一条稻草都当成自我救赎的绳索,紧紧咬住。

“刘从军。”我微笑着说,“我再重复一遍,我给你这个机会。”我说,“三年半以前,你没有提供的那份材料,现在交待,还来得及。”

“只要你坦白,我绝对放过你,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向你保证。”我说。

刘从军呆呆地望着我,眼神里除了茫然之外,多了一点幻想的痕迹,能够很轻易地看出来。显然我吹给他的这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已经被他当成升天的热气球了,我鼓励了他。“真的?”刘从军很幼稚地问了一句,“你能保证?真的不会对付我?”

“呵呵。”我笑,“拜托,对白拿出点深度来好不好?这里是在开常委会,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我指点着他说,“沈某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吗?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的?嗯?——再说了,你值得我为你撒谎食言吗?你配吗?”

应该说,我的这些话也是相当的简单弱智,但是对于一条理智基本丧失、陷入崩溃边缘的畜牲来说,不需要太复杂,越简单的对白,越具有原始的诱惑力,我可以肯定。

刘从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上的欣喜之意一掠而过。其实这个敌人曾经非常非常地了解我,应该说,他能够相信我给他的承诺,他不会放过机会——我已经将他置身绝境,由于动物的生存本能,只要能上岸,他会挣扎着将手边任何一个够得着的人拉下水来,哪怕这个人是他老爸。

“全是周书记的意思。”刘从军不再犹豫,非常直接地说,“当时网文那个事情上,他说过要控制掌握你,要想办法让你把自己写的东西改过来,不惜一切手段——”

惊呼。全体常委。

其实剧情本身没什么好惊讶的,所有来龙去脉大家都知道。只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赤裸裸地掏摸出来,如此直截了当不加修饰,不免有点惊世骇俗的意思。

我淡然一笑。“这个我了解。”我简单地说,“材料不是这么个交待法,你刘书记应该清楚——具体的时间、地点、过程。”

既然已经倒出来,刘从军也就不再忌讳,他现在只害怕我反悔食言,收回自己给他的承诺。“任书记那时候还在省委秘书处——”他指着地上的任小天,很肯定地说,“就是他跟我打的招呼,当时具体说的什么,我都有记录——”

会议室里惊呼再起。

“嗯。”我说,“这个有点意思了,继续——”

“住嘴!”后边突然有人大叫,我转过脸去一瞧,还是陆书记。

老家伙脸涨得通红,“沈书记!”他用手指冲后面那帮神情同样惴惴不安的媒体记者们扫上一圈,“刘从军是该死——可是你就一点都没考虑到政治影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后果,你承受得了吗?”

第296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哦?”我看着激动的陆副书记,无所谓地耸耸肩。“真相就是这样,赤裸裸是吧?不好接受是吧?”

老陆象看一个疯子那么看我,他的眼神里除了愤懑恼怒之外,还有深深的恐惧——显然他非常清楚,对于长川而言,刘从军要交待的这个材料会让政治格局彻底崩盘。

我微笑着跟老陆对视了一会,直到他移开视线。“行——”我拉长声音说,“那就尊重陆书记的意思,为长者讳,为尊者讳,就先别把事情公开了——”

“给他纸和笔,让他写出来。”我指着刘从军说。

“沈书记——”门口又有人在叫,我一瞧,还是先前喊电话的那个秘书,不过这一回他的声音小多了。“电话,省里的——”

“嗯?”我瞥了那秘书一眼,又想了一下,敢情老不死的嗅觉还真不错,早不早迟不迟,居然这个时候又来坏我好事了。

果然,刘从军一听说省里电话,立马就耍上了赖。“不行,我不能写——”他把田秘塞他手里的笔一把扔了,“我没说过,我什么都没说——”他的神情异常混乱,完全是不知所云。

“他妈的——人品有问题!”我的手朝他点了点,气急败坏地骂上一句,“回头再收拾你!”

“电话呢?接进来!”我又冲那秘书吼,“还跟我叫上板了!老不——”转眼瞧瞧大家惊慌的神色,我赶紧缩了嘴。

果然还是老东西——这一回电话里的语气没那么从容镇定了,显然长川的情况他是相当关注,他了解发生过什么、将会发生什么。而且听得出来,对我的疯狂举措,老东西感到极不受用——周书记很生气,至于后果会不会很严重嘛,嘿嘿,骑驴看唱本吧!

“沈宜修同志!你是怎么主持会议的?”电话里的声音非常严厉,这也是我所听过出自周书记同志最不和蔼的声音之一了,他似乎忘记了温文尔雅。“我代表省委,从组织工作的高度出发,提醒你一点——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你是一个领导干部!”

“啊?”我发了一愣,“你说得没错啊周林生同志,我确实是长川的领导,有什么问题吗?省委说我什么啦?”我笑,并且反问,“您还是具体点谈好了,不然不太好理解——组织工作的高度?到底有多高?”

周书记也发了一愣,电话里起码有三分钟没说话。

其实这位大书记,应该说到目前为止,肯定对我的脾气存在一个相当程度的认识。他知道自己拿捏不到我,如果不是无可奈何,他不会打这个电话来自讨没趣——对于他来说,现在的情形也是一个很矛盾的悖论。

周林生同志欢迎我下到长川来,这里是他的绝对势力范围,在这个地头上,根本不用自己出手,他就能很轻易地通过政治方式摆平我,让我折戟沉沙,一头栽倒在他面前——他绝对是这么想的,我可以非常肯定。

但是现在,他发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预设轨道——根本没来得及上会议讨论,两个常委就一头倒在地上,真正栽倒在我面前,我的pk手法正大光明。事情发生在所有常委们的眼皮底下,他们却无力抵抗,人人自危——周林生同志会极度怀疑,以这种态势发展下去,长川格局在他手上将失去控制。

所以,就算是对我无奈,他也不得不再次披挂上阵,希翼通过电话来来拯救长川危局,他要调动长川领导群的敌对情绪,让他们誓死抵抗,不让我的阴谋得逞。

“你在会上提到审计,谁批准你这么提的?你是在制造恐慌情绪!”周林生同志思考了一会之后,很直接地指责我说,“怀疑一切的态度,不好吧?打击同志们的工作积极性——”

“我没有打击谁,也没有无目标地怀疑一切。”我打断了省委书记的话,“至于这个审计工作,我认为很有必要。”我笑着说,“廉洁自律,自查自纠,每位领导都应该做到,也包括您。”我说,“在这里我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希望周书记作为省委领导,能够率先垂范,也来参加这种公开审计,为大家树立一个廉政榜样,您看呢?”

会场里的领导们集体抽上一口凉气,弄得声音很大,就跟大家同时害了牙疼一样。

电话那头也这样,周书记的声音再次停顿,两分钟之后才再度响起,“廉洁自律是必须的,这个不存在争议。”他的语速很慢,象在思考,“问题是——你的组织纪律性呢?表现在什么地方?你的提法上报过省委吗?还有谁知道?典型的无政府主义!”

“啊?不会吧?”对省委书记的扣来的这顶大帽子,我表示由衷的惊讶。“我上任前的施政报告里,提到过这些工作构想,您没有过目吗?”

“但是省委讨论通过了啊——”我纳闷地说,“您还签过字的。”

“呃——”周林生同志语塞,应该处于极度郁闷中。

我没胡说,我在施政报告中,真的是非常认真地论述过这些问题——包括法制建设啊组织制度啊民主生活啊,林林总总,其中当然也包含审计工作的重要性还有领导干部的廉洁自律及其监督机制云云。但是问题在于,所有领导上任时的报告都会这么写,大同小异,没有人例外,而且我相信自己的工作构想周林生同志肯定更加不会亲自过目——他压根就没考虑过我能在长川开展什么工作,他把我那构想当草纸了。

呃,所以说,对省委书记的短暂失语,我表示理解和同情。只能说一句——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害人不浅啊,呵呵。

“嗯——小沈同志!你必须立刻停止自己的所作所为!”周书记的语气有点焦灼,不再玩弄词藻。显然他非常清楚长川这场常委会上正在发生什么,他希望能够马上控制局面。但我同样能肯定的是,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阻止一个不计后果不讲政治逻辑的愤青,总不能直接号召常委们跳起来打倒他们的市委书记吧?——这个迂回,对于周书记来说,难于登天。

所有人都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可以用流氓的语气说话。但是他不行,因为没有人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如果脱离了那些温文尔雅的华美修辞,脱离了那些神圣高尚的道德文章,表现出非理性反君子的一面时,对于这位书记大人而言,就是崩溃。

“马上来省城!”周书记斩钉截铁地吩咐说,“省常委临时召开紧急会议——你必须参加!”

“哦?”我摇摇头,看样子省委书记要动用他的权力了。“原因呢?”我说,“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请恕我缺席——我不能无故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我现在的会议也很紧急,第一次常委会,长川的形势,大家都清楚——”

“中止这次会议!”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做出重大决策之前,不经过省委讨论研究——”

“研究什么啊?”我摸了摸鼻子,有点犹豫地提醒他说,“我都还没开始决策哪,还重大——您是不是搞错了?”

电话里传来呯的一声大响,不知道省委书记在那头砸了什么东西,呃——他好象在发脾气?我用探询的目光看看下面的常委们,发现大家面面相觑,都呈现出目瞪口呆的形态来。

“嗯——”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对老同志的意思,还是应该拿出点尊重的态度来。“这样吧周书记——”我说,“我开完这个会,就立刻赶去省城,您看怎么样?”

“但是——”我又说,“如果省常委会上,准备讨论的是长川问题的话,必须上报中央派员列席——这是我的意见。”我瞟了一眼长川的领导们,发现大家又有点惴惴不安了。

“有这个必要吗?汉江省委不能解决问题?到底谁指导长川的工作?”省委书记的声音有种非常压抑的愤怒,好象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当然有必要。嘿嘿。”我笑。“如果汉江省委能够解决问题,还要我来长川干什么?——中央这个决定的含义,您不是非常清楚吗?您当时不是也表示过,会全力支持我的工作吗?”

“……………………”沉默。省委书记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第297章 你去死吧!

“小沈——也许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良久之后,周书记再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显得有点苍凉。“我希望你能够从政治高度来理解问题,在有些事情的处理方式上,不要太过意气用事,这样对你的成长没有任何益处。”他缓缓地说,“作为一个相当层次的领导干部,主政一方,在政治上应该能够尽量表现得成熟一点,稳重一点,才不至于让人诟病——物议沸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于一个年轻同志来说,不是什么好现象啊!希望你多加考虑,三思而后行——”

应该说,他的话语重心长,但是我却不太感冒,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在讽刺我挖苦我——成熟稳重?老奸巨滑?嘿嘿。那确实是政治的需要,但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这个。

还有,我觉得周书记的这番说教,听起来声音相当老迈,力不从心——已经老到我都有点担心起他的健康问题来了。

嗯,老大,天下不是你的天下,这个江湖,也好象已经不再是你的舞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收起你的王霸之气,准备金盆洗手吧!我不无恶意地想。

呃,我又想——好象这位同志的手,倾沧浪之水,可能都无法洗干净,再有就是,我没打算让他洗手——洗洗手就能回复清白光鲜,那还要牧师干什么?

地狱之门,不是永远只对卑贱者开放——我想。

“现在就来省城!”省委书记的声音再度刚毅,他应该觉得我没有说话,是对他的说教有所感触吧,他显然没有我这么无聊,能够在这种严肃的问题上浮想联翩,思绪跑得如此离题万里。“开会之前,我们好好地谈他一谈!把思想都拿出来!”他很直接很大气地说,“求同存异嘛!认识也是可以统一的嘛!”

“哦。”我随口回答一声,但是心里边却在考虑,牧师和屠夫,究竟能通过什么样的方法来沟通这个思想、统一这个认识,我觉得,那根本很难。

“嗯——有一句诗,说得很好啊——”周书记的声音又和缓下来,仿佛春风过耳,“小沈同志,我们可以共勉——”

“哎——您别念诗了,千万别念!我不要共勉——您自己勉吧!”我一听就急了,立马阻止他。说实话,天不怕地不怕,我还真是怕了老同志的这口爱好,对于我来说——噩梦啊!不堪回首啊那是。

“嗯?你这位同志,怎么——”老大人习惯性的金玉良言吐到了嘴边上,让我一把堵了回去,自然非常地不爽,声音都变了。“鲁迅先生曾经说过——”

“呵呵,还先生?”我乐了,“您不会打算来那首兄弟在泯恩仇那个吧?多俗啊!再说了,我也高攀不上啊!跟您谈兄弟恩仇那什么,嘿嘿,好象不合适——”

“!!!!!!!!!!!!!!”估计老周当场脑袋就短了路。

“呃——周书记——”我忍不住又说,“说到诗,还是我来送您一首吧。”其实这句话真的在我心里压抑好久,今天终于可以向他表白出来。“以前在部队医院那次您还记得吧?”我说,“那时候您就送过我两句,我又唱和了两句,后来我发现这四句合起来真的不错啊,很完整的一首诗,非常有意境的——”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忍住笑,对着电话吟起诗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怎么样?绝唱吧?呵呵——要我解释一下吗这个?”

会场里回荡拍桌子的声音——电话里传来的,敢情省委书记也有激动的时候啊?真没想过,我耸了耸肩膀。

“呃——您在听吗?”我得意洋洋地说,“这个诗,最后还有四个字的横批,也蛮点题的——再次送给您,咱们共勉吧!”

事实上,我确实非常想把那四个字当场一块表达出来——呃,但是我的涵养不允许我这么做。人不能在同一个错误上重复两遍——在这位老同志面前,我已经有过一次大不敬,这回我想不能再犯错了,不能再让人诟病了。

呵呵。

电话里传来哗啦一声大响,终于没了声息。

我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一直没人再说话——但是显然没有挂断,我有点纳闷,提起听筒放到耳边,仔细琢磨那边的声音。

下面常委们每个人的样子都很呆滞,眼巴巴地望着我,状若白痴。

我努力地又听上一阵,终于弄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状况。然后我把听筒放下来,挂上了电话。沉思片刻之后,我站起身来,表情沉痛地向大家宣布一个噩耗。“同志们,周书记同志的心脏病——又犯了!”

一片低低地惊呼,全体骇然,友邦惊诧。

“请大家一块为他老人家默哀——呃不对,不是默哀,是祈祷,祝福——”我觉得自己的措辞有点问题,赶紧转了一弯。“希望马恩列斯在天有灵,保佑老同志挺过这一关吧,唉,多好的一位领导啊,多有水平啊,简直是天妒英才嘛——”我非常惋惜地长叹一口气。

同志们望着我,表情也异常沉重悲痛——沉重到面部痉挛,悲痛到颤抖不休,看上去每个人都很汗或者说很寒——从表情就能判断出来,呵呵。

“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那个——呃,那个谁?你什么表情?请你严肃点尊重点好吗?要笑出去笑!”我指着会场下面一位面带冷笑的同志,很生气地批评他。“哦——还有,刘从军!”我又转向屋角里错愕惊诧的政法委书记,“妈的——你那材料,现在可以交待了吗?”我往会议桌上大力一拍,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赶紧交待——”我敲打桌子,警告他说,“最后一次!我不再重复!”

刘从军二话不说爬起身,捡起先前扔地上那笔,趴到就近的会议桌上,奋笔直书起来,根本不给我重复第二遍招呼的机会——呃,只能说,他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晕得那么惨烈,完全懂得趋利避害,牛人一个啊!啧啧啧,了不起,我还以为他真的崩溃到神经不能自理了呢!

他妈的!什么玩意!

我忿忿地收回视线,扫视会场,那些常委们一个个神情复杂得很,扭扭捏捏地,看着我的眼神都很怪诞——或者说,恐惧,惊慌。

我咧嘴笑了一个,坐下身子来,手习惯性地往桌上一探,才想起自己的杯子已经砸到地上去了——嗯,戏唱了这么久,还真有点口干舌燥,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看见边上闪至一张亲切的笑脸。

“沈书记,您要喝茶?”是田秘书,他弯腰低头,手上捧着一个真空杯,冲我笑得很谄媚。“刚在总务处领的杯子,新的,您将就一下?”

“哦。谢谢。”我随手接过来茶水来,啜饮一口,润了润喉嗓,又指着地上吩咐他,“哎,田秘啊,你把地上我那杯子捡起来,看看总务的同志能不能想办法补好它——首长送的,一不小心给弄破了,不太好说话啊以后——”

“是,是。您放心,一定想办法!”田秘把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对面的陆书记显然对田秘书的作派很不感冒,“小人!”他愤然骂上一句,有点嗤之以鼻的意思。

“你在说谁啊老陆?”我手里旋着杯子,漫不经心地问他。我正在观察手上这个真空杯,心里头想——现在可真得讲究个自我情绪的控制调节,象这号全金属制品,可不敢随便朝人脑袋就扔,一不小心,那可真会搞出人命的。

老陆气乎乎地把脸别转开去,不接我的话。

我嘿嘿一笑,也不理会他的态度。“嗯,接着开咱们的会,不提那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然后看见大伙的眼神都集中在我身后,我下意识地一回头,只见边上又多出一个脑袋,探在我后边,也是一脸谦卑的笑。“你他妈谁啊?”我吓了一跳,定定神才发现又是喊电话那秘书,弄得我巨烦躁,“你是属猫的啊?怎么走路不带声响的?想吓人啊你!”我大声呵斥他。

“呃,对不起,沈书记。”秘书低声下气地说,然后附到我耳边,轻轻提示我,“您有电话——北方来的。”

“哦,知道了。”我说,“但是——能麻烦你把声音放大一点吗?”我不耐烦地盯着他,“就跟开头一样——喊起来!”

“啊?”秘书的样子非常惶恐,“北方电话啊——沈书记。”他犹犹豫豫地说。

“听不见!”我敲了敲桌子,“这里是常委会,是党的会议,不是搞对象谈恋爱,那么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干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大声点!”

秘书立正,直起身子,面无人色地朝会场吼叫起来,“中央来电!”

“非常好!”我满意地点点头,“转进来!”

第298章 中央来电

上官仪的电话。“沈宜修,你不能这么做!简直是野蛮粗暴!你这是在自讨——”听起来,她很生气,上来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我吃了一惊,赶紧打断她,“上官委员!”我冲着电话大声说,“这里是长川市党委会会议现场,请您作指示。”

“啊?”上官仪也吃了一惊,显然她没想到我竟然直接把电话接进了会场。不过政治局之花那可不是浪得虚名,心理素质上绝对强大,常人莫及。“嗯——这个——同志们好!”她略微停顿了一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声音和缓下来。“组织上对长川的情况非常关注,希望同志们努力做好工作,为党和人民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哦,谢谢组织的关注。”我说,“我们正在努力工作。”

“嗯。”上官仪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沈书记——”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住,还是决定要批评我了。“在这里,我向沈书记提个建议,好吗?”

“您尽管提,千万别客气。”我说。“都是自己人——”

“我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工作方式。”上官仪立马打断我的话,她好象忍无可忍。“要宏观地看问题,不要走极端,要注意政治影响,要和谐要稳定,要有大局意识——”

我乐了,她这一提起来,要这个要那个的,好象完全不止一条——不过话说回来,都是批评,措辞都差不多,我怎么就觉得出自上官仪,就比先前听周书记那皮里阳秋要受用得多呢?

可见,美人的魅力是无穷的——哪怕是体现在最冰冷的政治领域,呵呵。

“哦,谢谢仪——呃上官委员的提醒。”我非常诚恳地作检讨,开展自我批评,“我一定注意方式方法——要讲究领导艺术嘛,肯定不能粗暴简单,我认识自己的错误。”

领导们有点骚动,开始交头接耳,望着我窃窃私语。我敲了敲桌子,“有话站起来当面说,不要在底下搞什么小动作。现在就能提意见——中央领导在这里,你们可以直接向她反映情况!”

会场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没有人站出来,大家都不说话了。

“上官委员,你看——”我说,“长川的情况就是这样,看起来比较复杂,但是实际上同志们对组织的工作还是很支持滴,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嘛——”

“工作方式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原则必须遵循。”我看着会场里表情郁闷的同志们说,“我的工作原则,也是首长给我的教诲——”我微笑着说,“有利于党,有利于国家,有利于人民。”我说,“向组织保证,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这个原则。而且我相信,长川的同志们也能够理解这个原则。”

“所以。”我说,“希望组织上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工作。”

上官仪考虑了一会,仿佛犹豫难决。“你的原则当然没有问题,中央也一直在支持你。”她的声音也很郁闷。“但是个人看法,这是有保留的支持——前提是你需要改进自己的工作方法,调整自己的思路。”

“比如说,在对待过去的一些遗留问题上——”上官仪又沉吟片刻,终于说出具体的东西来。“我们希望你能够有一个全面的慎重的考虑,激化矛盾是不可取的——”

“哦,首长们的意思,是让我回避矛盾,对吗?”我笑着发了一问。

“嗯——”上官仪一反常态地频频长考,好象这些话说起来很艰难。“当然不是。”她说。然后她马上换了一个话题,“就拿长川目前的情况来说——””她说,“如果这是一场变革的话,任何一蹴而就的想法都是危险的,将会导致意想不到的冲突——”

“作为一个改革者,不应该惧怕矛盾冲突。”我打断了上官委员的话,我的声音大义凛然。呃,实际上想说的是,其实我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矛盾综合体——但是这句话可不能乱讲,嘿嘿。“我是为解决问题而来的。”我坚定地说,“迎难而上,誓不低头,是一个党员应有的本色,请组织上放心,我会坚持原则,直到——”

“行了。”上官仪无奈地叹口气,好象不打算跟我在这些高来高去的措辞上纠缠下去。“组织了解你的决心。”她简洁地说,“你们继续开会吧。”停了几秒钟后,她又补充一句,“从原则上来说,我们支持你——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其余的问题,你自己多加衡量。”

“谢谢,我会衡量的。”我同样回答得非常简洁。“感谢组织对长川的关心和支持。”我说,“请转达我对首长们的问候。”

电话挂上了。我跟在座的常委们沉默地对望一会儿,我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很忧郁。然后我拿起杯子来啜泣一口茶水,缓缓地开了腔。“治乱世,用重典,疗沉疴下猛药——”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敢肯定这样的台词配合做作的表情足够让大伙儿的鸡皮疙瘩都掉到地上来,但我不嫌肉麻,坚持要恐吓他们一把——必须让这些大人们屈服。

“长川的具体形势怎么样,我想在座同志们心里都有数,我也不再多说。”我非常冷酷地笑,“我想说的是:在政治上,我不怕你们站错队,怕的是你们不敢站队,缩头缩脑,畏手畏脚,哼哼。”

我盯着老陆看,老家伙迅速把视线转移开去,不愿和我对视,我冷冷一笑,“我没想过来长川变什么革。”我很不客气地说,“不妨告诉你们——我就是来搞整顿的!怕的是你们不给我这个机会!”手掌重重地落在会议桌上,所有领导们身子都跳了一跳。“如果组织意志在长川无法贯彻,要你们这些人坐在这里干什么?!”我用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瞟视他们,却没有人敢出来叫板,领导们都保持着谨慎的沉默。

“城狐社鼠,沆瀣一气!”我的杯子重重墩在会议桌上。“还有谁选择跟组织对抗,就地处理,绝不手软!”

又有电话来了,打破了会场上的压抑气氛。还是北方来电——这一次是中纪委。而且这个电话,让会场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恐惧的情绪弥漫开来。

“沈书记吗?我是王——”电话那头是中纪委一位常委,素以意志强硬铁血凶悍著称,在他手上处理过很多全国闻名的大案要案,他的名字在组织内足以让相当一部分人闻风丧胆——比如现在,我就从会场领导们脸上看出惶惑的表情来。对于长川的同志们而言,这位炽天使的名头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大家只在大内参或者党内纪律通报上瞻仰过。

“长川的问题很严重啊!我们已经准备介入调查。”王常委绝不啰嗦,单刀直入,非常直接。恐怖之鹰名不虚传——他的声音森冷彻骨,寒逾冰雪,非常符合其职业身份,我跟会场里其他同志一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并且为自己刚才刻意做作的冷酷无情而羞愧,自惭不如——然后才想起来,我跟这位同志肯定是自己人,王常委应该是来声援我的才对,不怕不怕,嘿嘿。我面朝会场,又赶紧拿出一副洋洋得意心底无私的姿态来。

果然,在电话里王常委很严厉地指出长川的问题来,“这是一起针对组织的政治事件,有预谋有策划——”他说,“警察持枪冲击党委机关,企图影响会议决策——什么性质的问题?反党反政府!”

哦,原来是说这事啊。我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然后发现会场里惴惴不安的目光集中到几位警察领导身上。

“沈书记,你们准备一下。”王常委平平直直地说,“党组就长川的情况碰了一下头,领导们的意思是必须查,派个调查组下去,由我带队——”

会场里死寂无声,所有领导的表情同时陷入重度呆滞。尤其是几位公安大佬,再加上陆书记——以老陆为首,高阶警察们全体望着我目瞪口呆,一个个面色苍白不知所措,脸上都写满了无辜无助。显然这种高姿态的俯冲式调查对他们而言意味什么,大家都非常清楚——根本不需要莫须有的罪名,证据确凿,理由充分,只要我坚持,政治会很实在地给他们一个教训。

在我们国家,有史以来的任何时候,政治问题都是最高问题,这绝对是一个恒定命题,没有争议——我可以保证。

第299章 攻击,攻击,再攻击...

看着大家的恐慌,我摸摸鼻子,笑了。

“感谢领导们对长川工作的关注。”我说,“但是问题没那么严重。”我一边说,一边用手点点对面默不作声的陆书记,他正瞪大了眼睛在盯着我看。“我刚来长川,不太熟悉情况,跟同志们缺少磨合,沟通上存在问题,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而已。”我说得轻描淡写。

“哦?”王常委的语气显然有点意外,“不是吧沈书记?”他说,“你的说法,跟我们了解的情况不太一致哦!”

“嘿嘿。”我笑,“真是这样的。”我说,“如果真要追究下来,我可能要负领导责任了——长川的工作是我在主持嘛,出了问题,我难辞其咎啊。”

“这样吧——”我说,“我来负责这个事情的处理,就不用麻烦纪律部门出面了,到时候我给您递报告。”

“哦——这样啊。”王常委考虑了半分钟,然后赞了我一个,“沈书记姿态很高嘛。”他说,“那我把这个情况汇报上去,看看领导们怎么议吧。”

“好的,谢谢。”我说。

挂上电话,我发现会场里气氛骤然松动下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特别那几个警察,一个个都在擦额头上的汗,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魏局!”我又朝他们那方向点了点。

公安局长应声而起,标枪似的站得笔直。他边上几个副手瞅瞅他,又看看我,不由自主地再度紧张,踌躇一下后,也跟着站起身来。

“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我很严肃地问他,“你们的枪口到底应该对准谁?是那些罪犯,还是你们的上级?”

魏局瞟了一眼我对面的陆书记,但是老家伙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动不动,好象在闭目养神,没有给他提供任何提示。

“这个责任不由你们承担,我不会去追究。”我说,“但是你们的错误做法必须承认,而且绝不允许有下次——是这样吗?回答我!”我提高声音,继续发问。

“对不起。”魏局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这个事情,我们是存在理解上的问题——”

“不是理解问题,是错误行为!不要打官腔!”我严厉地打断他的嗫嚅,“还有,说话的声音要宏亮,要有政法机关的气势!”

“对不起!我们承认错误!不会有下一次!”魏局终于忍受不了我的逼迫,大声吼叫起来。

“嗯,很好!”我满意地点头。“能够勇于承认错误的,就是好同志。”

“来吧。”我指了指桌子上的帽子跟配枪,“拿上你们的家伙,去履行你们维护秩序的职责——这个事情的处理,到此为止。”

警察们挨个走上前来,默不作声地从会议桌上取回自己的东西,他们的神情都非常尴尬,眼睛全看着我身后。我转脸一瞧,才发现躺在地上的任小天正恨恨地瞪着他们,眼光里满是怨毒之意。

“呵呵。”我笑,也不知道那两个战士使了什么手法,居然弄到任公子沉默了这么久。“还有这位公子没处理——呃,他的逮捕证在哪里?”我说着话,才突然想起任小天为什么还能呆在这里,“嗯?”我又拍起了桌子,“检察长呢?电话打过多久了?怎么还不到?”

“妈的!”我抬手看看表,愤愤地说,“无组织无纪律,还搞上独立王国了?就地免职!”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骚动。

“哎——别别别!”陆书记立马从神游天外的假寐状态下苏醒过来,赶紧劝阻,以图保护他的部下,“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再打电话催一催,催一催——”

“那好,我给你这面子。”我指了指他,也不耐烦多废话。“你亲自打这个电话!给他十分钟,再要不来,他就不用干了!什么素质!”

老陆心急火燎地拨上了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眼瞄着地上样子狼狈的任小天。

任公子倒没瞧他,正眯缝着眼跟我对视,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白里透青,跟个死人脸似的。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直到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畏怯为止。

很明显,他害怕了,我敢打赌——任小天现在已经缺乏底气,他知道自己给我拿到了手上,而且我不依不饶的追击让他感到至痛苦。

然后,又是北方来电。

“沈书记——”喊电话的秘书神色张皇难掩,声音萎靡不振,“任xx同志的秘书——”他吞吞吐吐地在我耳边说话,一边用惊心动魄的目光看地上的任小天,我从他眼睛里看见了风暴的前兆。

“谁?”我被秘书夸张的样子弄糊涂了,感觉没听明白。

秘书一脸神秘兮兮地朝任小天那方向努了努嘴。

“哦。”我算是明白了——牛人终于出现,风暴好象正在登陆。“转进来。”我简单地吩咐他说。

“啊?”秘书再次惊诧。“呃,我想您应该去办公室接这电话。”他用非常真诚大胆的目光直视我,话说得非常恳切,似乎设身处地在为我考虑,“那样可能会好点吧。”他小声地说,然后又冲会场努嘴,示意我小心点——好象是这意思。

“那么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我笑骂,“让你转你就转——啰嗦!”

电话很快转了进来,态度出乎意料的激烈,让会场里的人们再度失色。

“沈宜修同志吗?我是任xx同志的秘书。”电话里开门见山自报家门。听起来,作为位高权重的任xx同志的贴身家臣,这位秘书同志有着异常倨傲强硬的气派,“马上停止对小天同志的人身侵害!我警告你,不要把你那些流氓习气带到政治上来!”对于少主子的遭遇,秘书同志显然感同身受,极其恼怒痛恨之下,他的言辞相当不逊,直接训斥上我了。“任xx同志很生气!”他气急败坏地说,“无法无天!你没有考虑过后果吗?——玩火者必自焚!你小心一点,不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常委们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在大家的想法里,大概都觉得这场风暴终于降临到我头上来了吧。

我冷笑一声。“这位秘书同志,请收回你的警告。”我对着电话说,“而且我再还给你一个警告——这里是长川党委会现场,你所有的威胁,会被视同干扰会场秩序!”我说,“请问你的这个电话,是希望强迫一级党委机构接受你的个人意愿吗?”

秘书在那头呆了一会儿,应该是处于意外之中。“嗯,这个——”他调整了一下语气,“我是想提醒你一点——”,他说,“请注意自己的工作方法和态度,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搞什么打击报复,那样是会犯大错误滴——”

“呵呵,我的工作态度。”我笑,“你这个提法不太新鲜,之前已经有几位同志提出来了——那是我的事情,不必向你解释。”我无所谓地说,“至于是不是打击报复,任小天有没有犯罪,让法律来定义吧。”

“沈宜修!”秘书一声怒喝,终于无法忍受我的态度,“说说看——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你凭什么处理小天同志?嗯?谁给你的这个权力?你脑子里有上级的概念吗?我提醒你——”

“我不需要你的提醒。”我不耐烦了,“处理任小天,我凭的是法律——组织赋予我的权力,人民赋予我的权力!你还想说什么?”

秘书勃然大怒,发作了。“沈宜修,你有没有政治头脑?你有没有尊重领导的想法?你——”

“你什么你?”我也怒了,一拍桌子,打断他的唧唧歪歪,“我也提醒你一点,作为中候补委员,一个市委书记,我沈某人是你可以教训的吗?!”我轻蔑地说,“你算什么?一个秘书——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谁给你的权力?!你脑子里有上级的概念吗?你的政治头脑在哪里?”

那个秘书立马气为之夺。“嗯——”他在那头停顿了半天,然后声音低了许多,似乎冷静下来,“我是代表——”

“你是不是想说,你代表的是任xx同志?你想来谈谈有关于任小天的处理?”我毫不犹豫地再次打断他的话。

“是的——”他说。

“那我再提醒你一点。”我冷冷地告诉他,“你这个电话非常不合适。”我说,“牵涉到对任xx同志直系亲属的案件处理,作为领导,他应该率先回避——这个原则,我想不用我来多作介绍吧?”

秘书哑口收声。

第300章 利益动物

会场里无声无息,常委们看着我,神情大同小异。在座的每位领导都有各自的小算盘我很清楚,但是此刻他们脸上共同的表情就是惶恐。大人们一个个看上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也不敢乱动乱说话。

我脸上带着不屑的微笑,手指很随意地在会议桌上弹动,然后对着电话念了一句相当恶俗的台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说,“何况他任小天还算不上什么王子,哼哼。”我斜眼瞟了地上的任公子一眼,发现他现在的样子跟王子有着南辕北辙的本质差距,更象个傻子。

是的,看上去任小天已经相当沮丧,翻着白眼看我讲电话发脾气,他已经完全没了脾气。任公子也许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错误,被我抓到手里,就能穷追猛打地钉住他——虽然貌似手法幼稚,但是绝对合情合理,绝对正大光明,绝对经得起推敲。

我想告诉任公子的一点就是:在不讲情面的状态下,要钉死一个人是非常容易的——你在我手里犯下的哪怕是最不经意的一点错误,都会成为我的资源。而且我没有找到宽恕你的理由,所以我会尽力让这个资源发挥最大的杀伤效果,直到将你牢牢钉死。

同样沮丧的还有电话那头的秘书,他的强硬倨傲在更强横的打击下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沉默良久以后,他恨恨地说,“好的,那就这样吧,如果沈书记一定要一意孤行,揪住不放——”他说,“小天的事情,准备上政治局吧。”

“切!”我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付诸一笑,而且笑得很开心,“政治局?呵呵,你也太能扯了吧?”我说,“政治局怎么啦?就不用讲法律了吗?你没读过书吧?啊?哈哈!”

电话挂断,有人崩溃了。

我转过脸来望着神情痴呆无助的任公子,心里琢磨了一把。我不得不承认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庶民——这年头,一个普通的庶民草根上银行取个钱,如果有幸让atm机器里多吐出来的钞票砸中脑袋,肯定得判他个无期徒刑,没什么好商量,法律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而这位任公子,论法律最多两年的刑罚,很不起眼的小事一桩,但是我相信权力中心会为之讨论,并且引发纷争,甚至可能导致新一轮政治上的洗牌。总而言之,处理他跟处理一个草根的过程不太一样,我可以肯定。

我当然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证实任小天的犯罪情节,但是最后他能得到什么处理,我想不会由我来作主。这个倒也无所谓,就让任公子尊荣无比的老爸到政治局会议上为他家公子伤脑筋去吧——任公子未必会得到惩罚我相信,但是他的情况将让自己的家族派系付出代价,围绕他会产生很多政治交换的筹码,我也相信。

有人欢喜有人忧啊,就是这样。至于我可能因此得到什么,那就再说吧。

我现在的境界很高——无忧无喜,太上忘情,嘿嘿。而且我知道一点,至少现在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不是我,距离惩罚最近的人也不是我。只能说一句话,走着瞧吧。

想到惩罚,我又记起另外一个人来——嗯,或者说是一条狗,貌似也已经相当接近惩罚边缘了,从理论上来说,应该少于五十步的距离,只是他自己此刻还懵然未觉。

刘从军的材料好象交待得差不多了,他的笔已经停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我发呆出神。我一回头,就看见他巴儿狗一样期待怜悯的眼神。我朝他勾了勾手指,然后感觉眼都没来得及眨,只一晃,他就瞬移到了我的座位边上,点头哈腰的,露出一脸毫不掩饰的白痴微笑——虽然我觉得这种血迹斑斑的笑容相当难看。

这条狗的鼻子素来敏锐,他在经历短暂的崩溃窒息之后,已经迅速调整回状态,非常及时地嗅出强势权力的味道之源——就在新任市委书记身上。我可以肯定,他已经为自己定位好了一个全新的投靠目标,只需要一个招呼,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摇尾乞怜,讨好献媚——我太了解这条狗了,翻脸从来就比翻书快,他的狗脸可以随时因为权势而翻动。只要权力的指挥棒在手上,任何人都能够成为驯兽师,让这个畜生随之翩翩起舞。

我接过刘从军双手捧上的材料,随手翻动一下,发现这家伙的文字思路倒是颇为通顺。刚才不长的时间段里,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并且详略得当,引证有据,看起来确实是相当规范的一份交待材料,很对得起他的职业身份。

“不错嘛老刘——”我转头看看刘从军,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很有水平嘛,不愧是政法委书记,啊——哈哈。”

刘从军硕大的脑袋点得频率很高,“谢谢谢谢,不敢当不敢当,呵呵呵呵。”他搓着手,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

“嗯。”我瞄他一眼,收回视线,又细细地看手上材料,“不错不错。”一边看,一边随口夸他,“看样子刘书记对领导的意思挺能领会嘛,执行起来从来不打折扣的,是吧?

“那是那是——”刘从军赶紧说,“领导的意思,我们肯定要尊重——”

“嗯,有你这么个人使唤,办个什么事情倒是挺方便趁手啊,呵呵,义犬啊!”我笑,“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那是那是。”刘从军跟着我笑,他一点也没觉得寒碜,完全把我的讥讽当表扬了。“沈书记,你也知道的。”他非常诚恳地说,“咱对上级安排下来的事情,从来不敢说二话,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没有办法也要执行。大家都知道,我老刘的优点也就是服从指挥——”

我把材料又翻动几页,看到上面写的全是怎么听从领导吩咐,干这个那个,都是出自上面的招呼,都有具体的时间地点方式和过程。其实我非常清楚,刘从军交待的全是实情——这个人也绝非笨蛋草包,他把这些自己可能担上干系的事情,回忆得非常详尽,领导的每一个招呼都有记录在案。通过这份材料我可以相信,这些事情确实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他只是一个权力驱使下的工具,或者说打手——狗咬人,全是因为主子在使唤。

还有,从这个交待证言上看,刘从军非常清楚我要寻求什么——有关于那位大人的线索细节,他提供得很详细。我可以肯定,他已经自动自觉地把自己划入到我的阵营。我了解他的想法——既然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肯定会立刻向最近最有威胁的权力屈服,力图自保,进而形成新的投靠。

“嗯。”我边看材料边说,“看起来对于我个人,你倒没什么意见,你的所作所为,从来不是针对我来的,是这样吗?”

“当然。”刘从军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对沈书记,其实非常欣赏,哦不对,应该是崇敬,对,崇敬,呵呵。”他的马屁拍得异常露骨,不带掩饰。“沈书记为人,那是相当的正直,从来都是这样——无私无畏啊!我们都清楚!”

“嗯,谢谢。”我淡淡地说。“我跟刘书记,不存在私人恩怨,你确实是身不由己,好象是这样。”

“当然,当然。谢谢沈书记的理解。”刘从军连连点头,他庞大的身躯完全佝偻下来,俯首帖耳,就差没趴到我膝盖上来了。一双狗眼还眨巴眨巴地,似乎随时都能流出感激涕零的泪水来。

呵呵,给点阳光,你还真就灿烂上了?我摇头,翻看着材料,微笑不语。

对面的老陆颇有点愤愤不平的意思,“狗东西,什么玩意!”他在那边嘀嘀咕咕地骂。

我愕然抬头。“陆书记?”我挺纳闷的问,“说谁啊?”

老陆别过脸去不看我,他蔑视的目光落在刘从军脸上。

“哦,呵呵。”我乐了。“人都是利益动物嘛,可以理解滴。”我也瞟了一眼身旁的刘从军,发现他讨好的目光全在我脸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面对会议室里同僚们不约而同的鄙视轻蔑,他根本就无所谓,一脸的漫不在乎,丫现在的神情里居然还带上了一点洋洋自得。刘从军清楚自己的最大利益点将依附到哪个位置上——我能够决定他的命运,而且我的笑容可掬,显然已经让他产生了新的憧憬幻想。

第301章 冷血屠夫

刘从军这个人已经习惯于在不同主子面前游走,追逐权力的腥膻是他的本能。并且对于权力的更替,他有着非同一般的适应能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其实在政治上他没有太大的野心,他永远把自己定义为工具,忠诚于权力的掌握者,而且在每一任主人手里,都能发挥出最凶猛的效力。从这个层面上来看,他会认为,我同样需要他这样一个工具。

是的我了解,这条恶犬的本质,就是一把至凶残的武器,他对主子命令的执行,完全是不遗余力不打折扣,甚至是不择手段的。对于当权者来说,一把这样的人间凶器,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绝对称心合手。

我把手上的材料翻完了,不算太多,才几张纸而已。然后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刘从军眼巴巴地盯着我看,他的神情异常紧张,他在等待命运的判决。

会议室里的目光也集中在我脸上,应该所有领导都在揣测我此刻的想法。

可以这么说吧——整个长川政坛,对于我跟刘从军的那些往事纠葛或者说曾经的敌对关系都非常清楚,所以大家表现出极大的关注来。领导们都想知道我会怎么处理这个昔日的老对手,进而判断出我在长川政治局面上的真实意图。

我的视线转到刘从军身上,他赶紧冲我腆着脸笑了笑,但是我的面无表情应该让他有点吃不住劲,他立马又收起了笑容,一脸的惴惴不安。

“嗯——刘从军。”我看着他说,“你认识到自己犯过的错误吗?”我的声音很淡然,不带任何情绪。

“当然,当然。”刘从军忙不迭地回答,“身不由已,过去那些事情,我也是没办法啊。”他非常恳切地说,“那时候的情况沈书记您都是知道的,请您一定海涵——”

“嗯。”我点点头,“能够认识到错误才好啊。”

刘从军长长地嘘上一口气,整个身子顿时松驰下来,他可能感觉到我会放过他了。“谢谢谢谢,谢谢沈书记——”他口齿不清地喊,声音都带上一点哽咽嘶哑,无语凝噎了。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我理解他此刻激动的表现——就是终于从地狱边上转悠回来,那种死里逃生、重见天日的感觉。

我承认,刘从军其实是非常了解我的一个人,他能够相信我给他的承诺。之所以冒死交待这份材料,是因为他迅速判断了形势,认识到在目前局面下,我的强硬才是最有可能让他致命的因素。刘从军非常清楚我的打击目标绝不是他,当他提供了我需要的东西,并且表现出真心的顺从之后,从政治上看,我再对付他完全没有必要,甚至会给人觉得我这人心胸狭窄没有容人雅量。如果放过他,当然能够体现出非一般的大度雍容来,对于长川政坛而言,这样的举动可以安抚很多人——连他刘从军我都能放手,还有什么过往的嫌隙是带不过的呢?

是啊,相逢一笑泯恩仇,潇洒不羁,大气从容,多优雅的境界啊。

我随手翻着桌上那份材料,笑了一笑。我觉得非常可惜,因为这样优雅的境界,我想这一次,自己是没有办法达到了。“刘书记。”我微笑看着刘从军,“是不是你的所有错误,你都有认识?”

“当然当然。”刘从军依然点头哈腰,“我保证——服从沈书记的领导,以后再也不犯错误!”他的后一句话很高亢,比先前魏局喊的声音还大。

我把笑容收了起来。“是的刘从军。”我冷冷地说,“你没有再犯错误的机会了——我也可以向你保证。”

刘从军一下愣住了。他的身子猛然一抖,然后一动也不动,好象凝固在那里——从我的这句话里,他听出了死亡的威胁。

是的,死亡,我想告诉他的。我在三年前已经死去,现在坐在长川政治最高点的,是我的重生。但是依然没有改变,永远不会改变——横刀的生命轨迹沉重而悲凉,没有潇洒不羁,也没有大气从容。左手是爱,右手依然是仇恨。我的那些爱恨情仇,时间无法渡尽,笑容不能泯灭。

“刘从军。”我点着他的材料,慢条斯理地说,“从你的交待里,我没有看出你对自己的错误有什么真正认识。”我说,“避重就轻——很多问题,你都没有坦白啊!”

是的,是这样——刘从军的这份交待材料里,只有他推给上司们的责任,却没有自己的犯罪情节,没有血肉模糊的真相,没有生命消逝的痕迹,没有我想讨要的公道,没有菲菲,也没有朵朵。

我斜眼瞟视他,我相信自己的目光此时足够诛杀信仰,摧毁理智。

这一瞬间,刘从军的脸色变化得非常迅速,立马黑了傻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深深的恐惧。“不不不!沈书记!”他疯狂地嘶声叫唤起来,声音无限仓皇。

我转过脸来,不再理会他。其实刘从军的材料会怎么交待,我非常清楚——他永远不可能把亲手犯下的那些血淋淋的罪行写出来,为自己赢得一个最悲惨的下场,他肯定只会抵赖,将责任推卸给其他人——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一个狱卒就能搞定他。

我把那叠材料扔到对面老陆的桌子上。“你也看看,陆书记。”我吩咐他说,“够不够批捕的条件。”

老陆看了刘从军一眼,又看看我,然后犹犹豫豫地把材料拿到手上,翻上几翻。“关于这个周——呃,还有小任书记的——”他又瞟了一眼地上痴呆的任小天,很恐怖地说,“一面之辞,一面之辞——”他结结巴巴地说,“全是他刘从军一个人说的,不好证实啊——”

“没让你说这个!”我打断了老家伙的不知所云,“老周跟任小天的情况,以后再论!你先看刘从军的事,能不能批捕!”

“哦!”说到这个上边来,老陆才算是回了阳,语气顺畅多了,“就他自己交待的情况来看,批捕还缺乏相关有效证据,但是收审绝对没有问题——”说着话,他用深恶痛绝的眼神瞪了刘从军一眼。

“好!”我往桌子上一拍,“那就先拘起来,慢慢审!一边给他落实证据——不怕他不说!”我转过脸去,看着浑身颤抖的刘从军,“你犯下的每一个罪行,都必须交待清楚!”我毫不踌躇地告诉他。“每一件!所有的事情!”

我狰狞的神色让这条狗终于明白将要发生什么。相信这一时刻,他看见了魔鬼,看见了地狱。“不不不!”刘从军抖着声音冲我喊,他的身子骤然瘫软。“你说过的,放过我——沈书记——”命运残酷的重量让这条狗无法承受。他的身子沿着会议桌慢慢滑落,他跪到地板上,样子痛苦万状,“我已经交待了——”他一把抱住我的腿,“你说过不追究的,你不能让我死——”

刘从军庞大的身躯完全匍匐到地上,猛然降临的致命打击让他魂飞魄散,无法自持,他突然嗅到了死亡的阴森味道。他含糊不清地哀号,脸上涕泗横流,混合着血迹,全部涂抹在我的裤腿上。

我感到非常恼火。“你干什么?”我喝了一声,然后提起另外一只脚,踩在刘从军的脏脸上,我把他用力地踩下去,踩下去,直到踩到地板上为止。“我的裤子很贵的!”我咬牙切齿,狞笑着告诉他。没讲大话——为了体面地参加会议,我特意置的这身行头,好几千块,足足花了老子一个月的工资,他妈的,让狗血给弄脏了,明天干洗还得花冤枉钱。靠!

随着我的大力踩踏,恶狗在脚下发出挣扎的呻吟。但是他不肯住口收声,嘴里反反复复地,不停地喊冤,说我骗了他,我没有人品,说我答应过放过他生路之类的狗屁话。

狗血喷溅一地,刘从军的身子在会议桌下辗转翻滚,哀号不断。应该说这个场景的视觉效果太过瘆人,也太残忍了一点。会议室里的人们全体站起身来,惊慌地朝这个方向探头张望,所有人都皱着眉头,露出很寒的表情——尤其是那些年轻女记者们,望着我的目光非常恐怖,应该觉得我此刻的形象完全就是一个冷血凶残的屠夫,正宗不打折的。

第302章 复仇天使

对面老陆可能觉得这种闹剧有点过分,沉着脸干涉了一把。“沈书记!”他冲我嚷嚷,“影响,影响!”他的下巴朝记者席那边扬了扬,“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行,火太大了,是得收敛收敛。我悻悻地把踏在刘从军脑门上的脚收回来,又顺手掸掸裤子。“没啥。”我吐了一口气,无所谓地说,“你们不了解——这家伙又臭又硬,八字贱得很,这么一脚两脚的,根本踩不死他!”

大家集体发抖,目瞪口呆地看我,又看会议桌下边。

“呃——那个谁?你过来!”我点着先前喊电话的秘书,吼上了一句。那秘书正贴着墙傻站着,眼看在我脚下滚来滚去的政法委书记发呆,被我一指,身子立马随之一颤,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恐惧表情来。“啊?谁?——我?”可怜的秘书牙关都打起磕来,声音直接结巴,“我我我——”看起来他一下就秀逗了,根本不清楚这没招谁惹谁的,市委书记的魔爪怎么就一家伙对准自己了。

“去叫个人清理一下。”我皱着眉头又指指地上,“搞得这里乱七八糟,玻璃啊血渍什么的满地都是,太不象话了,成何体统?这还能开会吗?赶紧让人来扫一扫!”

“哦,哦,是,是。”秘书被我吓得飞了几里地的魂魄这才附回身体,连声答应几句后,赶紧转身跑出去,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

“嗯。”我捏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欣赏哀哀泣号的赖皮狗,“这血还是太少了。”我有点遗憾地摇摇头,“才出这么点,根本就不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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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打赌——所有人的神智都被这句极端变态的言语给秒杀了。呵呵。

会议室里的人们张口结舌地望着我,表情集体白痴。可以想象,他们的巨寒之意已经冲到了天顶,绝对每个人都在怀疑我的神智,因为他们难以置信,一个市委书记的说话方式竟然会恶劣到这种程度。

“手上沾染别人血迹的时候,就必须准备用自己的血来偿还,就是这样。”我静静地说,“我也一样,我也有准备。”我指着刘从军,跟大家解释了一下,“就是这个人,我认为——如果他今天流出的血,比他手上无辜者们的鲜血要多的话,我也可以为他付出代价。”

“没有可能的。”我冷笑着说,“法律将会证明我说过的话,证明我的行为是发自良知,发自正义,我不必向谁道歉。”

“现在不需要审计了,他的问题已经不再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他现在需要的是法律。”鉴定完毕,我的手向前一招。“拖出去!”

两个战士应声出列,一人一边,将刘从军抓到了手上。

刘从军大叫大嚷,手脚乱踢乱打,坚决不肯就范。“他说过的——他说过的——”他疯狂地冲会议室里的全体人员吼叫,“你们都听到!是不是?是不是?你们说!”

我笑。

“我说过什么了?啊?”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晾过,但是所有人都很沉默,没有人回答我。

“你说过放过我的,不能不算数——”刘从军还在哀号。除了这个,他也确实没什么冤枉好喊的了。

我简单地回忆了一下。“这样啊?”我说,“我真有答应过你吗?让我想想。”其实我觉得跟他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不清,非常无聊。不过我想自己还是应该给他一个答复,让这条狗安静地去死,人不能背叛承诺——好象是这样。“嗯,有这回事吧?我想起来了。”我笑着摸摸鼻子。

“我是有讲过这些话。”我淡淡地说,“不会拿你怎么样是吧?我会放过你是吧?我不追究你是吧?”我说。“好吧我承认。”

“是啊刘从军,我再向你重复一遍,请你听清楚。”我说,“我们确实不存在个人恩怨,我绝对不会追究你,肯定会放过你。”我慢条斯理地告诉他。

刘从军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我,他的目光完全不知所云。

“呃,但是——”我又说,“我不能代表法律,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我淡然一笑,“现在要让你付出代价的不是我。就算我想放过你,法律不会允许。”我说,“法律不会放过你。”

“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出去了。”我站起身来,朝门外挥挥手。“带走!”

绝望的政法委书记终于被拖拖曳曳地拎了出去,他的身子横着划过整个会议室,身下血迹印了长长的一路。刘从军依然没有安静,只是嘶喊的内容和方式改变了,他不再喊冤枉,而是死死地盯着我,用非常恶毒的字眼在谩骂诅咒,杀猪一样惨厉的号叫声在会议室里回荡,震动耳膜。在场每个旁观者眉头都皱得很紧,显然大家心里都很寒碜。

我静静地站着看着,丝毫不为所动,我敢肯定,自己的脸色没有变动分毫。我在心里沉默地想:也许这一次的诱骗行为确实令人发指,在政治上声名上有失形象,甚至可能带来未知的后果,但是根本无所谓——至少我认为,可以告慰那些美丽的灵魂了。

这一时刻,我是非常非常地希望她们正在天堂里看着这一幕。还有,如果祈祷能够被听见,我想告诉她们:安息吧。

这一时刻,我相信自己体内灵魂附身的,绝对不止一个横刀。我的背后是天使的羽翼,我的眼里,有复仇者的火焰。

伴随着刘从军的绝望号叫,检察长终于出现。他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等他看清会议室里哀鸿遍野的惨状后,脸色立马跟座上其他大人们一样,白了。

“刘检。”我的视线转到检察长的胖脸上,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你接会议通知后,好象迟到了很久,能提供什么好的解释吗?”我敲敲桌子,不太友善地开口问他,“请告诉我,你的工作职责是什么?你接受谁的领导?”

“对——对不起——沈书记——”检察长一边朝我面前移动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躲开地上躺着的任副书记,眼睛还盯着坐我对面陆书记那脸色,他嘴里结结巴巴地说,“在外地办案,刚回来,刚回来——”

“这个理由不够完美。”我打断了刘检苍白无力的解释,“如果下次开会缺席,你不打算换一个借口来推搪上级的话,长川的检察长可能就得换人,你看行不行?”

“不,不会——”检察长站到我面前,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是,是。”然后他想了一下,可能是觉得我的问题实在不方便用一个字来回答,又赶紧补充,“明白了,明白了,不会有下次。”他很拘谨地看着我说。

“我也不希望再有下次。”我说,“这一回是陆书记帮你撑住了,否则的话——”

老陆也赶紧接上话头,保他的部下过关。“你放心沈书记。”他说,“老刘平时工作很负责的,这一次是意外情况,呃,是意外,可以原谅一次。”

“好吧。”我说,我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们纠缠,“逮捕证,收审证。”我说,“任小天跟刘从军的——带来了吗?”

刘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畏怯,他又转脸,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陆书记。

老陆迅速瞟了我一眼,我看着他,沉着脸说,“不用你们担责任,我来签字。谁有反对意见,现在就提出来!但是——”我又点点桌子,“请陈述理由!”

老陆不敢再犹豫,表情麻木地冲陆检点了点头。

签署两个法律文书的时候,会场里一片沉寂,好象一潭死水,感觉只听到我的笔尖在纸上沙沙的划动声。我签过任小天的逮捕证,随手交给身旁伫立的战士们,然后,是刘从军的刑事拘留通知书。

“这个人不需要异地羁押了,就地收审。”我头也不抬地说,“很多材料,必须让他马上交待!”我朝门口的魏局招了招手。

公安局长马上出现在我面前。接过我递给他的刑拘证,他的样子还是有点犹豫。“沈书记。”他很诚恳地说,“刘——刘从军过去是我们的领导,我们这个很难处理啊。”

“我理解你们的难处。”我说,“我会亲自安排人来跟这个案子,你们不把他给放了就行。”

“不敢,不敢。”魏局一脸的惶惑。

“开个玩笑而已。”我笑了,“相信你们能够秉公执法,对得起自己的职责。”

“去吧。”我用鼓励的眼神看他,我的声音很温和。

魏局默默地向我敬了个礼,转身带着他的部下离开了会议室。然后听到外边走廊上刘从军又发出歇斯底里的号叫声,慢慢地渐去渐远,直至消失,会议室里重新又有了一点骚动——所有领导都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一场梦。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个原本坐在他们身边的政法委书记已经被完整干掉,很有可能永远也无法再行回到这个殿堂里来。

第303章 轰杀垃圾的理由

战士们又开始拖曳地上的任小天,我倚在椅子上,手支下颌,侧过脸去冷冷地瞧着他。

任公子再也支撑不下,他已经非常清楚这种冷峻将对他造成什么级别的伤害,我看见他流汗了,汗出如豆,从额头上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被拖过我的身边时,他终于冲我喊叫起来。

“不用玩得这么过分吧?”他看着我,有点语无伦次,“是不是一定要弄到你死我活才行?你真没想过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保持着安静的姿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我不想说话,根本没意义。而且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位公子政治上的才干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垃圾。从任小天的语气里,我发现他居然还在拿着自己的身家说事——他可能还是没有意识到,正因为他的这种身份,决定了我的处理态度。

任小天是老周在这块地里的实际代理人,想要在长川立足,对他的打压是必须的。不是他倒下,就是我倒下,这个没什么好商量,政治需要——当然,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他退出争斗不再抵抗,从一般角度考虑,放过他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可以不为已甚。但是由于任小天的高层背景,对他的打击,实际上是对其派系的打击,从这一点上看,我必须钉住他。所谓奇货可居,对任小天的打击结果,将会形成很多政治筹码。我无所谓,但是会有人需要的——我愿意承受压力,来为他们准备筹码。

可惜的是,任小天不明白这个道理。

“等等等等。”任小天用求告的语气冲着紧拽他的战士们说,“让我跟沈书记说几句,就几句话。”

几位战士看着我。我依然没搭理,他们犹豫一下后,停住了脚步。

“不就是苏静美的事吗?我又没拿她怎么样,也就说说而已——有必要非得往死里整不可吗?”任小天的语速非常快,应该在害怕不能把话说完。他的理智已经面对现实,他清楚一旦踏出这间会议室,自己的炼狱也将开始降临。

是的,无可置疑——逮捕证已经签下,押解方式已经决定,异地羁押的地点场所已经安排,一切手段都是合理合法的,只要我没有松动的意思,牢狱之灾对于任公子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不呆长川了还不行吗?”任小天神态果然软了下来,“我打报告申请调走,这里的事,随便你怎么折腾!我不管了!”他的样子非常痛苦。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还是没说话。

是的,任小天只能服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从目前态势上他应该看出来了:此次常委会我已经取得了相对控制权,这里的抵抗力量完全消失,老周鞭长莫及,长川政局失去事实上的主导。任小天被批捕,后面的会议过程里,他的双开决定肯定会被提出来讨论,而且在高压下极有可能获得通过——也就是说,我将合法地让他的美妙前程突然死亡。

我给任小天的打击不算太重,只是杀死了他的政治生命而已——任小天的罪名并不高,但是证据确凿充分,足够刑事处理。而刑事处分的后果是不可逆的——哪怕只是缓刑或者拘役,都足以让一个人从此永别政治。这一点毫无疑问。

当然,任公子不是刘从军,即便死亡,他也有重生可能。但是就象一个花瓶被打碎,复原的成本将会非常高昂,他的家族势必为之付出惨重的政治代价。

任小天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痛苦了。

其实任小天犯的错并不在于他放了两卷黄色录音带。事实上我也觉得,一个副厅级别的领导,被这种无聊罪名钉死,是非常可笑的。但是政治就这样,不存在玩笑,只需要理由,他为我提供了钉死他的理由。当然,普通人不可能通过这种幼稚理由干掉一个太子档次的市委副书记,那是绝对不可想象的。问题在于,我不是普通人——也就是说,任小天犯下的真正错误,是他看错了自己的对手。

任小天低估了我的意志和勇气、信心和决断,以及我的背景,还有我的强硬。

疗养院里那次,他曾经捅过我两刀,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处理,这让他觉得我不过尔尔,根本不敢跟他正面抗衡。而且我清楚,任小天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同一级别的对手,他甚至会觉得我这次来到长川他的主场,是送给他来玩的。

其实我想告诉他的就是:我不会在那些全无胜算的事情上跟他纠缠,对于我来说,除了耗费自己的所有政治资源外,没有任何益处。我可以忍,也可以等,但是只要让我捕捉到一个小小的理由,我就能将他轰杀成渣!

就是这样。

“怎么样?沈书记?”因为身后两位战士的压制,任小天没法站得很舒展,他在我面前半蹲半立,姿势很有些狼狈。任公子脸上过去常见的那些傲慢蛮横,此刻已经完全收敛起来,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期待我一个妥协的答复。但是现在我觉得——太晚了。

我看了他一会,然后把脸转回来。“接受现实吧,小任。”我简单地说了一句,再也不去理会他。

是的,一堆垃圾,定义已经写好,就不值得我为之多说什么了——浪费我的口水,完全缺乏意义。

第304章 屠戮杀场

不过还是应该表扬一个——任小天毕竟出身高干家庭,可以说是一堆有气质的垃圾,他此刻的表现比刘从军确实强得太多。听过我的盖棺定论后,他倒也没有再挣扎争辩什么,应该想过没什么含义。他默默地看了我几眼,把脑袋摇上一摇,然后无言地跟着战士们出去了。

或者可以这么说,任公子的哲学里肯定有成王败寇的思想,他近距离地切身感受了一把来自沈先生的高妙手段,不敢说让他任小天心悦诚服五体投地,至少他应该觉得死得不算冤枉。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我确实是给他上了一课——非常规政治攻防战。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沈先生要收取的学费,那是绝不便宜滴。

同样,在这个会议现场,等待接受沈先生政治再教育的还有长川政场的一帮领导同学们。此刻大家集体看着任小天萧索的背影踽踽消失在走廊尽头,再转过脸来望着我时,一个个魂不附体,噤若寒蝉。

嘻笑怒骂间,已经连下两个常委,他们不知道下一个将会轮到谁。

我望着会场,沉吟了片刻。我非常清楚,会开出这个效果,已经基本达到战略目标,尘埃落定,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关于刘从军的处理,我想大家不存在什么异议。”我开始转动手里的杯子,喝起茶来,“但是任小天的问题上,可能同志们会有意见——会认为这是倾轧,是政治谋杀,这么小的事情就让一位副书记坐了牢,很冤枉,是不是?”

没人回答我,大家都默然不语,由着我在台上一个人唱独角戏。

那也无所谓。“在这里我要说的是,我也觉得他很冤。”我笑,“但是没办法,他犯了法啊——事情再小,也要处理。”

“希望大家能够引以为戒,把尾巴都夹紧一点!”我把杯子墩到了桌子上,虽然不重,但是领导们全体抖了一抖。“我不会去针对谁,也没打算把大家一锅端了。”我淡淡地说,“但是你们自己的屁股要洗干净,最好不要让人抓了把柄!”

大家凝视着上座恐怖天使级别的市委书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淡然默然,没有任何一位同志有站起身来表示反对的意思,好象大家已经被集体催眠了。

其实我并不信仰上帝,我知道自己的教育方法不可能触及他们的灵魂,为这里的人们带来什么熏陶洗礼,让他们可以自动自觉地皈依我佛——我只不过是非常现实地向大家展示了一下权力手段的强势威猛而已。只需要让他们明白一点:枪打出头鸟,谁要强行出头,就必须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呃,其实我不是来布道的,没带什么甘露圣水,我的实际目的,就是来搞政治杀戮,我的手里,只有屠刀!有敢抵抗者,杀无赦,斩立决!

你可以不信奉我的宗教,但是你必须尊崇我的规则——除非你能干掉我,踏着我的尸体,把你的规则置于我的头顶。这样的话,我也只能保持沉默。

就是这样,非常简单。

后勤处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开始清扫会场里的一地狼藉,领导们都表情痴呆地看着他们的机械动作,会议室里除了打扫的声响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包括后面那些素来好事的记者们,都非常安静。坐我下首的宣传部长看起来满脸纳闷,他瞧瞧地上,又打量自己面前的桌子,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你干什么啊赵部长?在找你的茶杯?”我转过脸去,笑着问了他一句。

老赵面色一寒,赶紧站起身来。“呃——”他陪着笑说,“是啊,怎么弄到地上去了?”

“呵呵。”我又笑,“对不起啊,我砸坏的——赔一个给你?”

“但是——”我又好奇地问,“你在开的什么会?心里都想什么了?你不会睡着了吧?”

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睡着,他的失忆原因只是由于太过紧张——在这种血腥暴力充满惨叫怒骂的会议上,估计能睡着的同志不会有太多。

老赵大惊恐。“没有没有沈书记——”他赶紧说,“没留意,真是没留意,呃,这个——”

“那你谈谈看,赵部长。”我打断了他的结结巴巴。“你的看法。”

“严肃紧张,团结活泼嘛。”我看着会场里的同志们,鼓励他们说,“党的宗旨,要民主,要和谐——这里没有人搞一言堂,有意见的同志都可以提出来,畅所欲言嘛,对吧?哈哈!”

我把脸又转向惊惶失措的宣传部长。“你说是吗赵部长?”

“是的,是的,畅所欲言。”老赵努力镇定下来,露出一脸刚毅坚决。“我没有不同看法。”他面朝会场,站得很直,说得很大声,“我认为——沈书记在会上的决定很好,很及时,我表示赞成。”

“决定?赞成?”我纳闷了,“我没做过什么决定。”

“啊?”老赵的样子也纳闷了,我们对视一眼,都不免有点尴尬——这才想起来,好象这个常委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呃,真是这样的,我只是在会前处理了两个常委而已。

“哦——”宣传部长应该也是老官僚了,他迅速回忆一下之后,倒也并不惊慌,马上接着我话说,“那么——我提议——”

他又停顿下来。因为非常明显,老赵也跟我一样,已经全然忘记了会前的具体提案到底是什么,这个会议因为什么而引发争斗,进而导致屠戮——会实在是开得太久了。我抬手看看表,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两点。五个小时过去,我已经忘记了休会,忘记了大家都还没有吃饭,而且居然还没谁敢提醒一个,呵呵。

赵部长搔着脑门,尴尬无比。这时候我看见下面会场的人群里,有人朝他打手势,压着嗓门提醒他,“苏市长!苏市长!”

“哦——是的!”老赵的神情立马恢复坚决。“我提议——让苏静美同志列席本次常委会,参与到我们的决策中来。”宣传部长转脸瞥了我一眼,他的样子非常严肃,非常认真。“我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能够体现——”

他后边洋洋洒洒了一大篇,谈的都是关于苏副市长出席会议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总而言之一句话——苏静美必须来到长川的决策会议上,否则国将不国,民将不民,江山社稷将会因之变色,日月星辰将会为之陨落——好象就是谈的这个思想。

“嗯,够了够了。”我捏着下巴,笑着打断宣传部长的没完没了,我觉得他的口水实在太丰富了,然后我把目光转向下面呆若木鸡的常委们。“赵部长提出的意见,很有建设性啊。”我说,“可以作为本次会议的第一个提案嘛,大家讨论讨论。”

我又朝老赵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来。“嗯,开了这么久的会,居然还没有一个提议被通过,也太没效率了吧?”我笑着说,“把这个讨论过了就休会,下午接着开!”

“大家没意见吧?”我朝着会场里发了一问。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意见。

“那好,举手表决吧。”我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关于苏静美同志的与会资格——赵部长的提议。”我很随意地说,“有反对意见的同志请举手。”

“但是,一样的。”我又补充一句,“必须陈述理由!”然后我站起身来,目光从领导们的脸上缓缓逡巡而过。“大家可以举手了。”我说。

有人的手臂应声而起。

是坐在后座的一位同志,我不太熟悉。此刻他对视我的目光,他的目光同样坚定肃穆,他把手臂举得很高很坚决,完全不理会身边领导群惊诧恐惧的眼神。

“你们为什么不举手?”他居然还跟边上沉默的同志们说话,言语中甚至带上了鼓动的劲儿,似乎他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举手,完全不足以证明真理和正义的归属。

这一瞬间,会议室里非常安静,用个夸张点的说法,就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出声响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位举手的同志身上,大家的眼神里,有诧异,有惊慌,有敬佩,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莫名其妙——都能一一观察出来。

第305章 强项令

呃?这个?居然还真有人敢顶上来!真他妈牛逼!

我歪着脑袋,眯缝着眼打量那位动作强硬表情坚决的同志,我笑了一笑——我也很佩服他,说真的。想不到长川官风彪悍至此,实在可以当上一句泯不畏死不惧强权——强项令啊这是!

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把。领导们的目光又转到我脸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揣摸起市委书记此刻的想法来。

“贵姓啊这位同志?”我淡淡地发了一问。说实话,离开长川的时间不短了,这次回来的日子也不是很长,这块地里的同志们,我还真是不能全部认识——在此次会议之前,没有人为我作介绍,我对大家的熟悉程度,其实依然停留在四年多以前。

“长川县委书记李季孟,前年提上来的。”身后的田秘书赶紧趋身上前,凑到我耳边嘘上两句。“党委委员,列席。”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就象蚊子叫。“任书记手里提的。”他告诉我说。

“哦——难怪。”我朝着强硬的李书记颌首点头。“站起来。”我说。

李季孟同志缓缓地站起身来,他望着我,目光依然坚定。

我点了点会议桌。“我打过招呼的。”我开始转动桌上的杯子,“这里再重复一遍,你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李书记有点纳闷的样子,“还要说理由吗?”他好象觉得我的话不可思议一样。

“放肆!”杯子重重地墩在会议桌上,四座皆惊,一室俱寒。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不错嘛,够胆色!”我语带讥讽地吟上一句诗。我想,这应该是送给李大人的一副挽联。“我给你们民主。”我冷冷地瞟视他说,“但是民主也是要讲规则的,没有人可以打着民主的旗号肆意妄为!你们不要忘记了——还有集中的原则!”

“请说明理由!”我再次提高音量。

会议室里的目光又聚焦到李书记身上,很显然,大家都在为他担心。可以肯定在场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怀疑,这位坚强的同志将是市委书记的下一任打击目标,大家都会认为:强硬的代价肯定是粉身碎骨——而且不会让他有什么清白留在人间。

“呃——”看样子,现代版的强项令立马恐惧起来,他的身子开始抖抖索索。看看会议室里慌乱的领导群,又望着表情狰狞的顶头上司,李季孟同志完全丧失了勇气,他的表情非常无助,而且茫然。“苏——苏市长人不错啊,那个人品是很好的——我非常尊重她——”他扭扭捏捏地解释说。

我长长地吸上一口气,凝视着这位不知所云的sb青年。我在想,李书记大人大概是鬼上了身,需要一个道士给他画画符作场法事——既然他的皮肉不自在,有极度找抽的欲望,我想应该满足他。

“苏市长——那个政治品德很高——呃,能力也强——这个这个——在干部群众中的口碑也很好——大家素来都是敬仰的——”sb青年还在继续结结巴巴,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安,可能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得如此艰难,还有就是会议室里的气氛为什么会如此压抑。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也有点疑惑了。

然后我敲敲桌子,打断了李书记白痴呓语式的胡说八道。

“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啊李季孟同志?”sb青年的意图确实不太好理解,我不得不发上一问。“你就是想用这些理由来反对苏静美列席会议?嗯?还有别的什么要说吗?”

“反对?”sb青年大吃一惊,牙关立马抖起来。“我我我——我没有反对啊!”他扫视了一眼死气沉沉的会场,他的样子变得异常恐惧。“不是说同意的举手吗?”他翻起白眼,倒问上我来了。

我——靠!

我靠到了椅子背上,松驰一下神经。“你他妈有病啊?啊?!”我毫不客气地敲打他,“开会不带耳朵——是不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会场里一下子骚动起来,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同时松驰下来,有几个人当场就跟着拍上桌子,骂起了娘——显然大家都感觉被调戏了。

sb青年站在那里,面对着众人的千夫所指,他的样子不知所措,似乎马上就能哭出声来,“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我没听清楚——”他一迭声地喊起冤枉来,脸都急白了,“但是真没反对你啊,我怎么可能——”

“算了算了!”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县委书记急切的表白,“你坐下吧!”我沉着脸说,“下次开会,拜托你把耳朵一块带上!”

“那么现在继续表决!时候不早了——”我抬手看看表,“请大家听清楚——谁反对苏静美列席会议的,请举手!”

“还有哪位傻b——呃,哪位同志有不同意见的?”我又说。

会场里重又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集中到我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非常镇定坚决,没有人举手。

“好吧,再表决一次。”我说,“同意的请举手。”我把手举起来,我的视线再次从同志们脸上划过。只见刷的一声,手臂林立。自陆书记以下,所有领导都跟着把手举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没有任何不同意见。尤其是李季孟赵部长他们,看着我的眼光相当虔诚,差不多要把手举到天花板上去了。

“嗯,一致通过。”我点了点手臂数量,没有发现反对者,我非常满意这样的表决结果——很符合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嘛,呵呵。

“不错不错。”我笑着表扬在座的领导同志,我觉得大家的政治觉悟都很高。“看起来,长川的同志们在思想上还是蛮统一的嘛,啊——哈哈。”

“既然是你的提议——”我转过脸去,看着宣传部长,“那就有劳赵部长安排人员,通知苏副市长到会,你看这样行不行?”

当然行——宣传部长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有着重大意义的政治任务。

“那就这样吧。”我站起身来,宣布休会,“现在先吃中饭,下午咱们这常委会,接着再开!”

就是这样——5个小时的前戏,5分钟的会议,通过一项提议,取得了一致认识。这就是我来到长川以后,召开的第一次市委常委扩大会议。

这是一个团结的会议,这是一个胜利的会议。

会后,我把记者们召集到一块,又开了个小会,应该算是个新闻协调会吧——记者们的思想认识,也有必要统一统一。

“老朱——”我招呼身旁站着的朱秘书长,“把会前收上来的手机什么的还给大家。”我吩咐他说,“下午的会他们不用参加了,你安排人带着记者朋友们到长川四处转转,各个行业,啊,那些形象窗口,让大家都看一看,走一走,搞点素材,回去也好帮咱们宣传宣传。”

老朱恭谨地应下了。

“嗯。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们。”我站起身来,向大家道了一歉。“对不起啊。”我说,“呆会请大家自觉配合一下审查工作,我们市委的朱秘书长会跟宣传部的同志一起,把大家今天记录的东西都过上一遍,那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就别带回去了——”

记者们纷纷交头接耳,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开了。

我没理会大家的态度。“没办法啊,咱们就这国情,相信你们也都清楚,是不是啊?”我笑眯眯地说,“希望朋友们多加理解啊——”我说。

冯副秘书长从会议室外进来了,垂手侍立在旁边,一直等到我把话说完,他才开口请示了一个,“沈书记——”他战战兢兢地说,“这个记者们的接待工作应该怎么搞?您作请示。”冯副秘的样子看起来异常惶恐。

“哦。”我略微考虑了一下,“规格弄高一点,全部按党报记者的标准。”我吩咐他说,“那些补助津贴,会议费,交通费,该帮他们报的发票,都给齐上——再搞点土特产,走的时候让大家都带点——”

下面记者们一下子起了哄,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然后所有记者都赶紧表示推辞,集体说没必要没必要。

第306章 一把辛酸泪,满纸荒...

我举起手来往空中按了按,制止了大家的议论纷纷。

“怎么说没必要?我觉得很有这个必要。”我笑着说,“你们是来帮长川作贡献的嘛,是来支持我沈某人工作的嘛——不犒劳犒劳大家,怎么好意思呢?我还指望你们回北方后,帮着我多宣传宣传长川这正面形象呐!”

“沈书记——”有位记者mm站起身来,直视着我说,“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可是您就没想过,这么搞会影响您沈先生的形象?不太合适吧?”

“什么形象不形象?扯那些玩意干什么?呵呵。”我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人家弄得,我也弄得,反正又没往自己兜里揣什么东西——我觉得挺合适的,就这样!”

“还有,那些战士们也按这标准来。”我又指示冯副秘,“该补贴的一个都不能少——支援地方建设出了力,可不能让大伙儿跟着吃亏。”

冯副秘手上拿着个笔记本,边听边记,一边连声答应,捧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态度来。

“散了会,中午这个饭,我陪大家一块吃,啊,喝酒!”我又说。从战士们脸上,立马看到了兴奋,“呃——不过这个下午还有会,多的我可就不敢陪了。”想了一想,我又转脸招呼老冯,“办公室拉几位能喝的出来,全程陪酒,一定要把部队同志们灌好,灌到位,不能丢了咱长川的脸,是吧?啊——哈哈!”

在场所有人都跟着我笑,一团和气,皆大欢喜。

“嗯——沈书记。”对面那位记者mm也抿嘴一乐,“那您看今天这个报道,我们应该怎么做?您作指示,定个调子?”

“新闻自由嘛美女,压制是不行滴。”我毫不犹豫地说,“要定什么调?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沈某人是肯定不会压着你滴!”

大家又笑。

记者mm红了脸,“嗯,沈书记,您可真会开玩笑。”她带着点羞涩说,“但是,您也知道,今天这会开的——报道做起来确实有点难度,不好写啊!”

“没事没事!沈先生的意思,我了解!”后面又有位记者大大站起身来接话,是xx日报北方站的一位朋友,专门搞会议报道的,以前就熟悉,跟他打过不少工作上的交道。他一边说话,一边从身上掏出个掌上pc来,“刚才已经拟好了一篇稿子,念给大家听听,沈先生您也审一审,看看能不能过?”

“哦?好啊。”我很有兴趣地说,“那就念吧,大家一块参考参考。”

记者大大开始念了起来,很长很正统的一篇新闻稿。

“日前,汉江省长川市委员会第m届n次常委扩大会议在长川市委机关会议大厅举行,新任市委书记沈宜修同志出席并主持该次会议。在会上,沈宜修同志就组织及党建工作等若干问题作出了重要讲话……

“沈宜修同志强调,全市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干部领导要把握大局、坚定信心、振奋精神、锐意进取,不断开创全市党的建设和组织工作新局面,为建设科学发展、环境宜人、和谐平安、风清气正的新长川做出新的贡献……

“沈宜修同志要求,要切实加强领导机关的自身建设。各级领导要带好班子,领好队伍。各级干部要敢于说真话、说实话、说公道话;要严格程序,严守秘密,坚决反对不讲法律、不守规矩……的行为;要廉洁从政,干净做人,树立领导干部的良好形象……

沈宜修同志指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全市工作要重点抓好六个方面的工作:一是加大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队伍建设力度,切实提高领导干部的领导水平和执政水平……。二是深入贯彻……,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努力提高选人用人公信度。三是…………六是完善……,着力推进党内民主建设。同时,要以深入开展“讲党性、重品行、作表率,树立干部新形象”活动为载体,进一步……

“沈宜修同志还指出,要重视并大力加强审计工作,切实做好领导者们的监督与自我监督……防范………严格做到……”

“沈宜修同志在讲话中强调,要积极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我哈哈大笑起来。“老大啊——你这稿子写得真不错,真有水平。”我赞了他一个,“可是怎么全是弄的我的名字?含水量高了点吧?”

那位记者老大面不改色地说,“这有什么关系?肯定就要反复地强调强调再强调,告诉大家沈书记调来长川了,说了n多话,作了n多指示,为长川的未来在思考了——”

“呃——”我说,“那其他同志呢?就一句不提啦?你也别蒙我——又不是不懂这个,我干什么出身的?嘿嘿。”我笑,“这不是在说我搞的一言堂吗?你这有影射嫌疑——”

“别急啊老大,后边还有洒——”记者大大不慌不忙地接着念。“与会的领导干部们围绕沈宜修同志的发言进行了热烈讨论,提出了许多建设性意见和建议,集体表决通过了一系列重要的决议和提案……

“这个不是提了吗?大家讨论了啊,提出意见了啊!集体表决了啊!”他说得理直气壮。“嗯,后边还有关于这个意义的——”他又念下去,“这是一次团结和谐的会议,统一了领导干部的思想和认识,激发大家的热情和斗志,对于卓有成效地开展长川今后的工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我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弄得挺棒的,能算一篇新闻范文了,哈哈。”我笑得非常开心,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不是——是小说写得好。”我又说,然后越想越觉得好笑。“真他妈幽默!”实在是忍俊不住,我一边擦拭眼眶,一边歇斯底里地笑。

我的样子让那位记者大大颇为恼火。“我这是小说吗?小说能有这么深刻?”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现实主义啊——瞧你笑成那个样,一点都不懂得欣赏。”

我趴在桌子上,朝大家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缓口气过来才说,“不是说你这个,我是想起红楼梦那小说来了。”

大家莫名其妙地瞪着我,都不明白我这想象力怎么能有这么丰富的。

“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啊。”我笑着说,“说得挺好。”

“就这个吧!”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我把笑容收起来。“作为一个新闻通稿,大家都抄上,全发这个。”我点了点秘书长,“老朱,你也拿上这稿子,呆会交给赵部长——长川所有媒体,明天都按这个口径作会议报道。”

“现在去吃饭,我就先走一步,不陪大家了!”说完我拔腿就走,田秘书收拾起桌子上的本子和茶杯,赶紧跟上来。

朱秘书长带领几个秘书在身后堵着那帮记者,开始向他们讨要记录,我不再逗留,径直走出会议室,老冯也一块出来了。“呃,沈书记——”他在身后一步不拉地跟着,腆着脸低声下气地追问,“那个,总署的领导们呢?怎么安排?”

“嗯?”我停下脚步来,看着表情严肃认真的冯副秘书长,我愣了一下。“总署?在哪里?”

老冯用类白痴的眼神盯着我,小心翼翼地说,“您在会上不是说过——”

“哦。”我这才回忆起来,忍不住又笑,然后朝他挥挥手,“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另外安排。”

“哦,好的好的,沈书记,我明白,我明白。”老冯赶紧连连点头陪笑,好象他真就明白了什么道理一样。

我冷笑了一个。“看上去,长川的同志们对这事,好象是有点敏感哦,嘿嘿,好玩。”说完我也不再理会点头哈腰的老冯,带着田秘书扬长而走。

xx总署?没事我请他们来干嘛?那可真会x出n多条人命来的!也就说说白话而已,能吓唬到人就行,我又没真想过要把长川弄成万人坑——往后咱还得在这块地里混呢。

当然,并不是请不动总署的老大们——会前我确实打过这主意,不过后来一想,又放弃了。因为那帮阎王爷我了解,请神容易,要想送神,那可就难得紧喽!

第307章 庆功宴

中午的会议用餐安排在帝都云顶——长川最有档次的场子,把十八楼的顶级豪华间全给包了下来,具体的餐饮酒水标准也是定到最高。

本来办公室那边定在和苑搞接待,老冯带了接待处的一帮人来请示我的意见。当时一听这说辞,就知道他们揣摩了我的想法,准备按廉政餐的标准来安排。

我没给出什么具体意见。我就告诉他们说,要你们这帮官僚老爷们是干什么的?用餐这种小事也要请示市委书记,干脆让我兼了接待处处长好不好?不会办事的趁早全下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听得那些同志们满头大汗。老冯赶紧又打电话跟朱秘书长商量,墨迹比划了一会,最后汇报上来,跟我说这个会议很重要,办公室的意思是接待工作必须按一个高标准来对待,所以场所改定到了帝都。

我不置可否,淡淡地谈了几句,我说在其位就要谋其职,谁的工作分管谁负责,没必要每件事都搞什么请示汇报,能够做决定的地方可以大胆拍板,不要事事都依赖上级来安排。

老冯诺诺连声地应下了,擦把汗就赶紧带着人马出去。然后又打电话过来,让田秘书请示我,问以前小任书记那个1号车现在怎么办,是不是马上就收上来,还有司机应该怎么安排,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听着田秘书转达的请示,我捏着下巴,微笑不语。

倒不是笑别的什么,我是在想老冯这内务总管做的还是不错的,对领导的意思挺能揣摩,算他聪明。

招待的事上,我的意思当然是要按最高标准来搞——老子浴血奋战杀回长川,如今尘埃落定大功告成,一帮造势捧场的战士记者们都享受不到胜利成果,这市委书记还做个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这没什么好说的,庆功宴的档次肯定不能低——咱丢不起这份!

当然,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勒勒裤带夹紧尾巴那都无所谓,反正也早就习惯了,可是不能亏待追随我的弟兄们啊!真要把b装到他们面前去,那也太怂了点吧?廉政餐?——廉个屁的政,根本就没考虑!

但是我的意思肯定不会明着说出来,这也没什么好讲的,这个b该装还得装。谁要充老大耍气概,尽可以拿支笔在那些超规格的餐饮费发票上签字画押——不过我只能评价一句,那绝对是一头猪的标准行为。

所以老冯能够迅速从毫不相干的训斥里,准确理解出上司含蓄的言外之意,捕捉到领导的真实意图,算他政治理解力不赖。

比如说,这个会议餐的问题上,他们按照廉政标准考虑,其实想法没错——我想如果换成是我,看到一位貌似嫉恶如仇官清如水状的新任领导,不太清楚他的脾胃,我也会自动把他理解成廉政模范,可不敢随便在他面前乱提什么高标准超规格——那不是没事找抽吗?问题是这只是揣摩,结果能不能算数,肯定还是得看领导自己的意思。怎样得到领导传达的准确信息?那就得多请示多汇报,才好作判断,可不能无的放矢啊。

对于一个合格的被领导者来说,请示汇报肯定是不能少的。谁要真把刚才市委书记训导他们的那些话当了圣旨,没把握的事情上,自作主张地去拍什么板拿什么调,擅自安排一把,呃,那就等下课吧——我会在用过廉政餐后,高兴地表扬他们几句,然后在心里记下这个帐,以后再找其他因头下了他。我以一个市委书记的身份,向大家保证——领导要是讲什么少请示别汇报之类的狗屁话,那可都是逗你玩的,千万别当真,谁信谁倒霉!呵呵。

而且在很多问题上,领导具体表的什么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要这么说,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这些话,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绝对是需要揣摩的。

领导骂人,其实有可能是鼓励;领导表扬,也有可能在肚子里腹诽;领导训导,不能单从字面上理解;但是如果让领导觉得你不听他的话,嗯嗯——这个东西实在是非常艺术,太复杂太抽象了,确实只能说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以需要揣摩。对的,揣摩上意——绝对是一个好的下级首先必须做到的。

而从领导的角度出发,能够让自己的意思能够被下级明白无误地揣摩出来,不至让人无所适从不得要领,就是一个好的领导必须做到的事情了。真有修炼到城府深得让人无从领会那种境界的领导,也是一头猪。

………………………………

车很快备好了,1号奥迪——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什么坐驾我其实无所谓,但是这个号码意义不同,表示现在长川究竟谁在当家,所以肯定得收上来用,算个展示。任小天以前的司机也是一定要换的,不过我没有立马指定让谁来接手这个长川头号师级干部,反正也不熟悉市委机关具体哪位司机大佬,就让田秘书先开着。这个人员安排其实不是小事情,相信会有很多势力来争取一把,就留着给他们互相之间搞搞平衡妥协吧。我且隔岸观着火,直观地地了解一下大家目前各自的想法——这种观察能够近距离地判断出派别局势的微秒态势来。

“嗯,小田你说说看——”坐在车后座,我很随意地招呼前面沉默不语、驾驶动作非常机械的田秘书,“机关里哪位师傅技术好点?”我问他,“要不,还是用回任小天那个?”

“啊?”田秘书有点惊讶的样子,他迅速从后镜里瞄上我一眼,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种问题上征求他的意见。“嗯——这个事情,沈书记您可能得多了解一下,征询一下各方面的意见——我们做秘书的,不方便说什么。”他很拘谨很正统地回答了一个。

田秘书现在相当老实,在我面前蔫得跟条草似的,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前边那些耿介傲骨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其实他也清楚,自己下课只是个时间问题,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不过相信他还是会尽最大努力最后博取一把市委书记的同情:倒不是为的要留下来,只是不希望自己要去的下一个位置太过痛苦而已,仅此无他。

“有的问题上,我们真是不好应付,相信您也能够理解,沈书记。”田秘书这话倒是说得足够真诚。

“是的。”我淡淡地说,“我理解。”

市委机关距离帝都颇有些距离,车在田秘书手上又开得太拘束,每个红灯都等,绝不过线半点,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看看表,都快两点半了,正是上班高峰,他这么走,不定还要多久,我有点恼火起来。

“下来下来,我来开。”我不耐烦地吩咐他说,“我有那么多时间耽搁在路上吗?不闯红灯跑逆行,要这个1号车来干什么的?”

“……………………”田秘书用非常白痴的眼神看我,大概还是没有搞清楚他身后的市委书记到底是个什么人。

车立马转到我手里,一切交通规则都被无视,呼啸狂奔。飞过的一路,交警们侧目而视,视野所及,所有车辆争先恐后地让道。十分钟以后,直接飞至帝都云顶的台阶上——估计让田秘书来开,起码得半小时,呵呵。

田秘书这时候的表现就迅猛多了,他从车里钻出去,一溜小跑,转到我这边拉开车门,动作居然比守在边上的门僮还快上了许多。

“你开车有拉车门这么快的话,可以转做司机了,呵呵。”我洋洋得意地取笑了田秘书一把,把车钥匙往他怀里一扔,然后迎着门口守候的领导们敬畏的目光走进酒店大堂,一群人立马呼啦啦地簇拥上来。

………………………………

跟领导们没喝多少——没有人敢上来敬酒。大伙儿集体盯着我看,一个个神色忐忑不安,都显出惊魂未定的样子来。我倒也无所谓,几间包房里轮着走了走,每个桌子象征性地喝上一杯,就算致了意,话也没跟他们多说几句。

战士们那边也就意思了一下,他们其实都挺理解首长的工作,没人把战友们之间常见的酒席风格端上桌面来——那个要端出来,估计我今天就得趴到了地上。但是由于市委书记指示在前,为了让部队同志们喝好喝到位,机关接待处来了几个酒林高手——什么叫酒林高手?就是不但自己量大灌得多,还要有能力保证酒桌上的客人们也能放量畅饮、尽兴开怀——就是这标准。

高手们果然表现不凡,一进到此间,就祭起诸多劝酒的法宝来——吹牛皮拉家常,行酒令说段子,哄闹之下,包房里的气氛立马就起来了。

酒敬到记者席上时,终于出了状况。

第308章 组织行为,还是私人...

这次北方跟来的媒体不少,坐在一块有三四十号人马。本来把这些记者大大们安排在三个包间,但是他们不答应,说分开不热闹,说要扎堆儿喝酒,非逼得酒店腾房间不可。老冯在请示过我之后,把原本安排给领导们那个最大的包厢换过来了——这个根本无所谓,而且我乐意满足记者大大们的要求。

于是乎,问题就出来了。

我一进到记者们那大包房里,就发现落入陷阱,中了埋伏——一众人马虎视眈眈,谁都没安着好心,全在那里候着我呢。

我敬酒的时候,大伙儿都默不作声。喝了一杯后,就有人提出来说每桌都要敬,我说那也行,大家为我沈某人远道而来,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得给,于是四个台子轮着走,每桌都干上一杯,然后要退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把门给堵上了。

大家起上了哄,全体闹腾起来,都说不能走不能走——沈先生这次收复失地一战功成,庆功酒怎么能是这么个喝法?不够气概,不行,得通关。

其实酒桌上的套路倒也不陌生,我不以为意。于是我很冷静地告诉大家说都是自己人,我的情况怎么样,相信兄弟们都了解,下午的会议确实很重要,不能再喝了,希望大家多包涵。

但是这帮记者们可不管这么多,一个个劲儿劲儿地疯吼,敲打桌子杯子,直喊着不通关不许走——他们不是我的下属,也不是以服从为天职的年轻战士们,里面又很有几位以前在北方就有过交道的朋友,彼此算是了解,再说大家年龄也都差不多,没什么距离感,这么一逼上身来,还真不太好对付。

身后长川的同志们如临大敌,以冯副秘书长为首,田秘书还有接待处的两位副处长赶紧冲上前来解围,都说实在要喝也行,沈书记的酒他们负责。结果被喝退——吆喝的喝不是喝酒那喝法。先前念通稿那位大大当场就站出来吆喝上了,说长川这地儿挺特殊啊,还敢搞起地方对抗中央啦?别忘了沈先生可也是中央下来的!这是自已队伍里闹革命,地方上的同志就别瞎掺合——呸得冯副秘几个灰头土脸的挺没面子,看着我不好再接言。

这位吆喝得没边的大大我熟悉,就姓边,还有个挺怪的名字,叫操——没看过他身份证,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名,我曾经就这名字开他玩笑,我说操这字搁人姓曹的那儿多见气势啊,怎么到你这就让我有扫黄打非的冲动呢?

记得是在一次上层开会时跟这位大大说的玩笑话,我跟他没什么顾忌——我指导他的工作。边操是新华社一级记者,最牛逼档次的媒体代表,平时活动基本是跟着各类组织会议跑,所以我们熟。

以边操为代表,眼前这帮来自首府的大大们全是谁啊?中间有几位,可都挂着牛逼光环——xx社xx日报xxtv,一个个睥睨天下,都是海得没边那人物,全他妈真正的无冕之王。平日里独当一面惯了,下到地方来,见官大三级,只有他们呸人的份。

所以他们起哄,地方上的同志只有无言,还真不敢挺上去——你说也说不过他顶也顶不死他,有什么好挺的?

现在这帮牛逼哥们是为着我才凑到一块来的,此行已经算是破天荒,本来大家就都能搞事,今天心情这么一爽,更是死活不依地抬我拼酒了。对他们来说,长川这旮旯地方开个常委会,就算个jī巴鸟蛋点的事,何况是人都能看出来,已经大局定矣——拿这理由挡酒,根本就不灵泛。

只见边操大大手里端了一杯酒排众而出,搂着我的肩膀貌似推心置腹地说,“沈老大啊,你看这个兄弟们的情绪都很高涨,都为你高兴啊!你现在到地方上安下了身,至少就是这么三年五载的见不着人了,再要想象今天这样大家聚在一块喝酒,可能机会都很难了,所以说呢,别让兄弟们留遗憾啊——来,沈先生,先把这杯干了!大家再一块!”

边操说一句,后面席上就跟着叫一阵好,最后他把手上的酒一口倒进嘴里,大伙儿齐声哄闹,又来催促我,打巴掌吹口哨的,感觉屋顶都快掀翻了。

我抬起手来往空中压了压,制止一下房间的嘈杂喧闹,然后我说,“对不起了各位兄弟,这酒我不能喝。”我笑容可掬地告诉他们说,“我也不想坏了兄弟们的好心情——但是既然大家都了解沈先生,那就不应该在喝酒这种事情上来让我为难。”

“喝酒是小事,开会也是小事。”我说,“但是沈先生是有原则的,这个不是小事。”

然后我朝大家拱拱手,也不再多说,径直走到包房门口,先前把门的几个记者看着我过来,不由自主地让开身子。房间里一下就安静下来,没人再起哄了,尤其是边操,端着个空酒杯站在边上,一脸的尴尬。

我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在酒桌上不太地道,绝对属于破坏气氛影响情绪的恶劣行为,但是没办法,酒我肯定不会多喝,不是要摆什么架子装什么b,这确实是个原则问题——我非常清楚自己是通过什么样的努力才能站到这个位置、这个房间里来的,还有我为什么会来,我不能让自己出错。在我不愿意的事情上,我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物妥协,哪怕这个人再熟悉,哪怕这件事再细小也不行。

这就是沈先生的原则。

田秘书上前来把包厢门拉开了,我抬起脚就准备往外走,然后听到后面有个女孩的声音叫我。“沈先生——”她问了一个问题,让我没法不停下脚步来。“苏静美呢?下午肯定能来开会吗?”她说。

房间里更安静了。我站在包间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想看看这个敏感的问题到底出自谁人之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提问者脸上。就是开始在会场里发言的那位记者美眉,坐在包间最里面的一席,此刻她也不理会身周诸多诧异的眼神,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美眉眼也不眨地盯着我,目光非常大胆直接,可以用挑衅两个字来加以形容。

我考虑了一分钟,然后反问。“美女,为什么要问这个事情?”我说,“过线了啊——超出你的业务范围了。”

“哦,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美眉淡然一笑,并不以我的冷峻表情为意。她手上端着一杯果汁饮料,吸管含在嘴唇里,漫不经心地在吸吮。美眉直视着我,大眼睛里水汪汪的——真是有很多水,都好象快要滴出来了,我靠!

“苏静美,嗯,我还真想见一见她本人。”美眉的话音拖得相当长,好象非常向往的样子。“风华绝代,冷艳无双——真了不起。”

房间里没人说话,大家的神态都别扭。可以肯定,这里的人们理应了解我的那些历史过往。所有人都清楚,在沈先生面前,提到苏静美的名字,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今天上午的会议可以证明。

看着记者美眉悠然自得的作派,我冷笑了一个。“对不起。”我说,“不管苏副市长下午能不能到会,都跟你没关系。”我冷冷地说,“这是组织上的事情,没有我的同意——你无权了解!”

震慑的语气还是没有恐吓到这位气度优雅的美女记者,她依然在微笑。“沈先生,你有你的组织纪律,我有我的职业守则,咱们各司其职,我不需要你的批准。”她看着我,缓缓地说,“横刀跟秋叶的旷世重逢,多么美妙的题材,多么感人的故事——请问这样重大而有意义的新闻,我们怎么能够错过?沈先生,您觉得呢?”

我觉得她很放肆,很无聊。

“小姑娘。”我的手指点了点她,“我只跟你说一遍,请你务必记住。”我说,“苏静美副市长参加这次常委扩大会议,是经由市常委们集体研究后表决通过的,绝非谁的个人决定,这是组织行为。我作为市委书记,跟她见面完全是因为工作关系、因为政治需要,这不是什么故事题材。”

“是吗?”美眉笑吟吟地看着我,她的表情非常讽刺。“一点点的个人目的都没有吗?”

“嗯,这样说吧。”没办法,我只能又解释上几句。“横刀跟秋叶的过去,所有人都清楚。”我说,“但是可以告诉你,我曾经向组织保证,任何时候都不能出于私人原因跟她接触,我必须信守这个诺言——所以,你的这些说法,只能陷我于不义。”

第309章 前戏

酒桌上的气氛已经相当糟糕了,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大家都拿眼睛在我和对面那位美女记者脸上转来转去。我的脸是紧绷的,美眉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大家的神情是尴尬的。

“哎——沈先生,干嘛生气嘛?呵呵,咱们美女也就是说话直接了点——”旁边的老边瞧着味道不对,赶紧挺身而出,又把我肩膀搂住了,一连打上几个哈哈,企图瞒天过海地调和上一把——但是他后边说的话我也不爱听。“不过你得体谅大家的想法啊老大,不然我们这一行可真叫白干了,就算从个人角度出发,我们都得跟啊!”他认真地看着我说,“你进来之前大家就商量过了,下午会场采访肯定都会去,不过套路我们懂,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

“老边,没人让你们去会场。”我把边操的手从肩膀上拂了下去,冷冷地说,“已经安排好了,下午你们跟着宣传部走,去采访长川的新面貌好风尚吧!”我说,“如果大家是来帮我的话,就别跟我添乱。”

“那哪能呢,看你说的——”老边摇头晃脑地笑,“大家都这么佩服沈先生,怎么能害你呢!放一百个心!”他得意洋洋地说,“不过还真不用你批准——只要状况一出来,我们肯定有办法能跟到,我们是干什么的?这个安排上就不劳沈先生费心了,是吧,哈哈!”

我有点恼火起来,别过脸瞪了他一眼。“老边你什么毛病?还非得跟我纠缠不清?”我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我跟你说,大家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个事情上,别逼着我翻脸!”

事实上,我是真想发这脾气——苏静美出席会议,本来理由就不太站得住脚,再给这帮好事的记者们一咋呼一宣扬,我可真糊他们手里了,至少上官仪那一关就过不去——我这是当的什么市委书记?政治上这么一大动作,又是镇压又是打击,弄得一块地方天翻地覆腥风血雨,就是为了一已私欲?也太离谱了吧?——组织上真要就这情况动动脾气追究下来,我还能活吗?

“兄弟们。”我想了一想,又转脸朝向了席上的记者们,非常严肃地告诉他说,“你们怎么想的我不管,但是我就坚持一条——苏静美的会议资格是组织决定!至于谁一定要给我弄那些不靠谱的说法出来,只要你们那边政审上能过关,随便折腾!我看着你们玩!”

这个话其实是带了相当的威胁出来——高层宣传那块,我肯定会提前去通个气打个招呼,能让他们那种题材和故事过政审关?做梦吧!这个我倒肯定有把握。

只是这种说法,会让大家不舒服,会伤了感情,我也可以肯定。但是只能说句没办法,不可能由着记者们瞎折腾——我这故事,还不想栽到他们手里。

老边拍拍我的肩膀,样子也严肃下来。“沈先生,别动气——我们都了解你,也理解你。”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点悲凉感。“请你放心,不会有谁乱说乱动的,我向你保证!我们也就是纯私人动机,想看着一个最美好的传奇故事,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够有空间生存下去,真没别的想法。”

房间里很安静,大家都望着我。

我转头又看老边。他对视我的目光,眼神里充满崇敬。我略微思索了一下,“你的职业身份呢?你的理性客观呢老边?能容许你有这种浪漫的私人想法吗?”

“是的沈先生。”老边非常认真地回答我说,“正是由于我们的职业,让我们看过太多的东西,甚至都已经麻木了——但是你不一样,起码你的故事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还有真诚,还有希望。”他端起手上的酒杯来。“我向沈先生致敬。”他说,“为你的勇气,为你的坚持,为你的直行向前,永不后退。”他仰脸把酒一口干了。

我摇摇头,心里在想现在酒席上的劝酒词是不是都改成这样了?嘿嘿。

“得嘞兄弟——”老边放下杯子来,推了我一把,“这杯酒不用你喝了,去忙你的吧,该干嘛嘛!”

我看了老边一眼,又朝席上的记者们点点头。“谢谢大家。”我说。然后就准备离开这个静默的房间。

还没等我转过身,又有人跳出来了——还是先前那位记者美眉。

“沈先生!”美眉站起身来招呼我,一脸的笑意吟吟,手上端着一个很大的高脚杯。“你还是不能走,你得陪我喝一个。”

看着巧笑嫣然的美眉,我当场就纳闷了——这丫头谁啊?怎么还有这么不得趣的?我转脸瞥了一眼表情颇为不怀好意的老边。他朝我耸耸肩,手一摊,“对不起啊沈先生,这个可跟我无关了。”他一边贼忒兮兮地笑,一边向我介绍说,“这位美女,是我们总编室的——”

记者美眉手微微一扬,制止了老边的话,“不用介绍了——”她看着我说,“在沈先生面前不用提这些,入不了他法眼,还惹人笑话。”

美眉朝我走过来了,笑容中带了点羞涩。“我就想着沈先生能够陪我——”她看着我,目光中颇含深意,“喝酒,还有——”

我打断了她的话。“没必要。”我淡淡地说,“就算是为了喝酒,前戏弄得这么复杂,也太惹火了吧?”

“是吗?有多火?”美眉在我面前站定身子,脸色一变,羞涩立马收了起来,“前戏弄复杂点,才更有乐趣,你看呢沈先生?”她很挑逗地接上我的话,言语比我生猛多了,这让我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遣词。“沈先生能力到底有多强,我非常有兴趣了解——我指的不仅仅是喝酒。”她微微一笑,把酒杯托到唇畔,浅浅抿上一口。美眉凝视我的目光热烈而放肆。

屋子里立马沸腾起来,一干记者大大们乐翻了天,口哨巴掌声又响起来了——应该说,一位漂亮姑娘的这种说话方式,是很能够调动一把情绪的,我知道。

不过还是有点纳闷。其实酒桌文化我自信比较清楚,那些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荤段子h情节下三路的黄色笑话,曾经有段时间耳朵听出了老茧来。从客观上来说,这块文化土壤基本属于男士天下,女同志好这口的并不多——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在我的印象里,至少年轻未婚的mm们很少有涉足这个领域的。

但是眼前的美眉绝对年轻,应属未婚,可以看得出来。大概最多也就二十二三岁吧,一身浅银色的范思哲淑女夏装,造型阳光明媚青春飞扬。这都无所谓,漂亮mm我也见过很多,但这位最要命的地方在于她还相当有气质,那种名门上流式的——肯定不能属于飞女浪娃类型。但是这样典雅精致的美眉,居然能把露骨的话说得如此自然,我还真是没有见识过。

呃,是不是我这个人太老太土太火星?跟这种才小了几岁的年轻姑娘,就已经开始产生代沟?不适应了?还是潮流真他妈不同了——淫荡的大时代?晕。

“沈先生,能喝了我这杯酒吗?”记者美眉的声音也非常娇媚,她跟我的距离站得相当近,我能够闻到来自她身上的香水味,很高雅,很品牌,很毒药——这种味道,上官仪身上也有。

我看着她考虑了一下。她手里的杯子很大——三两一杯,三杯一瓶的那种,捏在美眉的纤纤小手里,显得有点突兀。

气氛又哄抬起来,一众记者大大们理应认为找到进攻的新式武器,一个个乐不可支地怂恿声援上来,一时间屋子里群魔乱舞,声浪袭人。

“嗯,这样吧。”我想了想才说,“沈先生做事情需要理由,这是原则。”我说,“喝酒不是问题,如果你能找出理由让我喝,我不会拒绝,否则的话,对不起——”

“没问题!”mm痛快地接我的话,“我会给你的。”她说,“但是你必须把心拿出来。”

“我要你的真诚。”她说。“我要你的心。”

周围闹酒的声音更海了。

第310章 做我的情人好吗?

“首先,咱们很有缘分,上天注定的哦,沈先生。”美眉擎着大号水晶杯,朝我举了举。

我笑。“是吗美眉?这个理由不算充分。”我摇摇头,非常认真地告诉她说,“你是美女,这一点没什么疑问,但是如果全世界的美女都以这样的理由来跟我喝一杯,我现在就会变成一滩——”

“我叫shumei——”美眉很快地说。她注视着我,眼神在灯光下烁烁生辉,“怎么样沈先生?”

“嗯?什么?”周围很吵,她的语速又快,我没听得太清楚,但是感觉似乎是两个非常熟悉的音节。

“我的名字跟你的爱人,只差了一点点距离——”美眉的笑容舒展自然,简洁大方,“舒服的舒,柳叶如眉——这是不是缘分?不要否认哦沈先生。”

“哦,这样啊。”我又笑。“不错的名字,我喜欢。”下意识地瞟了她一眼,发现这位mm青眉似黛,凝如远山,倒是可以称得上一句人如其名。

“但是——”我又说。

“这杯酒,为苏静美而干。”舒眉迅速打断我的话,她的笑容很淡雅。“为她的幸运,也为她的幸福。”她抬起脸来,手上满满一大杯酒一仰而尽。

然后她把空酒杯朝我亮了亮,“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羡慕的女人。”舒眉缓缓地说。

我发了一愣——很豪啊这位美眉。

“这杯酒你可以不喝。”舒眉看着我微笑。“没有人勉强你。”她说。身后记者们更是大声鼓躁起来,为mm的豪爽轰然叫好,来了个满堂彩。她又回过脸去点头回应大家的喝彩,星眸熠熠,粉颊微润,顾盼有神,摇曳生姿。

喝彩叫好声更狂放了。

我把手朝旁边一伸。“来!”我说。然后手上多出一个同样的大酒杯。

“我得承认——这个理由无法拒绝。”我擎起杯子来朝美眉致意,然后一仰脸,酒到杯干。“谢谢”。我说。“我们一起为她祝福。”

酒是茅台,六十二度的。喝得急了点,呛人。我不得不深吸上一口气,压住从胸腔里向上翻腾的烈火。

这下房间里的记者大大们开心了,大伙儿鼓掌跺脚,集体叫上了好。

舒眉凝视着我,似笑非笑。“谢谢。”她也说。然后,在她手上我又看见了那只水晶杯,又是满满的一大杯。

“这一杯——”美眉竟然又逼上来了。“是为沈先生而干。”她的目光里有风情万千意趣盎然,眼波荡漾,含情脉脉——真是这样的,这种眼神,让人有种非常吃不消的感觉。

“你是一个万人迷,沈先生。”舒眉的声音温婉娇柔,自然而得体,就象在陈说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情倾天下,爱如深海。”她说,“理解你的女人,没有谁能抵挡。”

“我中了你的毒。”美眉把杯子擎得很高,遮住了她玲珑的眉目,我感觉她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好几年了,一直在跟你的故事。”舒眉静静地说,“沈先生的忠贞不渝,是所有女人的毒药——我无法抗拒。”

“做我的情人,好吗?”她说。

房间里突然安静,喧闹声嘎然而止。所有人的表情都在瞬间凝固,就象大家集体中了什么定身之毒——因为从这位美眉的话里,所有人都听出了刻骨铭心来。

我看着似乎有点难以自持的美眉,微微一笑。“对不起舒小姐。”我冷静地告诉她,“沈先生现在确实是一个公仆,有为人民服务的义务。”我耸耸肩,“但是很遗憾,我能提供的服务,恕不包含你要求的这一条。”

屋子里又活泛起来,大家都笑了。

“我是认真的。”舒眉毫不犹豫地说,她的样子有点痛。

“我也是认真的。”我皱了皱眉头。“嗯,或许可以换句话来说吧。”我淡淡地说,“也许一个充满权力感的年轻男人,确实会让很多姑娘着迷。仅此而已,我了解。”

“不!”舒眉的态度非常坚决。“不是权力,是爱。”她说,“对比你的爱情,权力、声名甚至生命,都太渺小了,不值得一提,这些从来不是你想要的,我了解你。”她摇摇头说,“但是真正遗憾的地方在于,你不了解我——”

旁边的边操连连干咳了好几声,“嗯,这个这个——”他冲着我说,“沈先生,我想还是应该详细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的舒美眉。”他有点局促地说,“名门公主,府上——”

舒眉再次打断了老边的话。“不用提了。”她摆摆手说,“跟沈先生提这个,等于自讨没趣,他会很讨厌这些。”她手里的水晶杯朝着我扬了扬。“现在我只想让沈先生,开心地喝下这杯酒。”

我沉吟了一下,现在倒是觉得眼前这位青春可人的美眉真的有点意思了。

“嗯,舒眉,谢谢你。”我说,“但是你既然了解沈先生,就应该清楚,勉强我喝下这杯酒,对我来说,不是个好选择——”

“为你的伟大爱情干杯吧!”舒眉打断了我的话,她凝眸望着我,声音有点伤感,“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日,日日与君好——”她低声吟上一首诗,眼神凄楚,有泪水的痕迹。“相逢恨晚吗?”她喃喃地自言自语。“不会太晚——让为你的传奇而活,为你的故事而醉。”然后又是一仰脸,酒到杯空。

我和老边面面相觑。

“呃——舒眉。”呆了一下,我摸摸鼻子,“没必要这样吧?”

“你也可以不喝,我没关系。”美眉吐了一口长气,我嗅到了醇酒的馥郁薰香。“我是在为伟大爱情的重逢而喝。”她说,“横刀跟秋叶,当浮一大白。”

房间里有点静,大家都看着我们。这一回,没人喝彩了。

我看着双颊酡红眼神迷离的美眉,又想了想,有点无可奈何。“好吧。”我说,“这杯酒我可以陪你,但是——最后一杯。”

我手上的酒杯马上也被斟满,然后我在众人张口结舌的注视下举到唇畔,但是立马又放下来。“换一杯。”我说,“不用这样。”

这个杯子里,是水,嗅觉告诉我的——老冯他们做的手脚。

舒眉把她的杯子递过来,然后为我斟上,她默默地看着我。

“好。”我说,“这杯酒,我代表秋叶,对你的理解表示感谢。”说完抬起手来,仰天而尽。

有点不适感,我憋口气,努力压了一把。“现在,可以走了吗?”我说。

舒眉笑了起来,花开灿烂。“不行,我不会让你走。”她的声音也有点颤抖——我不清楚这位记者美眉的酒量到底如何,但是看她此刻微熏的表情,可以肯定不见得能高得过我。

她把我手上的杯子一把夺过去,又开始斟上了酒——但是只倒了一个杯底,她手上那瓶酒就空了。“嗯,没了。”美眉自言自语,然后扬声呼唤上了。“小姐,上酒。”都有点口齿不清的意思。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老边挡了一下侍酒的mm,“别来了。”他说。

“干什么?”舒眉瞟了一眼老边,目光凌厉,充满怒气。“满上!”她高声吩咐了一句。老边有点慌神,又转脸迅速地瞧了我一眼。

舒眉的酒杯直接顶到了我的鼻子下。她有点站立不稳的样子,一把搂住我的腰。“沈先生。”她伏到了我的肩上,在我耳边吃吃地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香气扑鼻。这位mm身上的香味让酒气这么一蒸腾,更加地芬芳馥郁起来。说话间,她鼻子里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里,感觉有点烫人。

我一动也不动,身子站得很直,然后朝着边上侍立的酒公主们点点头,示了个意。她们围上前来,把舒眉的身子架住了。

美眉有点挣扎。“我已经打了申调报告。”她一扭身子,把姑娘们的搀扶驱赶下去。“现在我的身份,是新华社驻长川记者站的主任记者。”

“沈先生。相信吗?”舒眉斜眼看着我说,“咱们以后,肯定是能发生关系的哦。”

“来——为我们的明天,干杯!”酒杯又举到唇畔,她的眼神盈盈欲滴。

第311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把美眉的酒杯按住了。“嗯,舒眉。”我说,“也许以后,我们还能有机会喝酒。但是今天已经尽兴,够了,别喝了。”

我转过脸去,吩咐有点不知所措的老边。“你们管住她,不能再让她喝。”我说,“再喝就出问题了。”老边连连点头,意示明白,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出记者们的包房。老冯一干人如释重负,立马跟了出来。

“刘子卫的电话来了吗?”出了房间,我深呼吸一次,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转脸问边上的田秘书。

“打过来了,二十分钟之前。”田秘赶紧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我告诉他,让他在秘书处等您。”

“嗯,对的。”我点点头,“我们先回市委。”

刘子卫来长川已经有好几天了,我让他来的。我的想法是把他从高远那个司法局给弄过来,但是组织部一直没有理会我调人的招呼,没人通知那边办借调手续,这几天他就一直挂在这边晾起了。

那也无所谓——我非常清楚,刘子卫在高远那块地里也就是个挂名的副局长,上个什么班甚至上不上班对他而言都并不重要,所以他到长川后,对自己的这种置闲状态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没发什么牢骚。上午的常委会一结束,我就让田秘书通知他来市委,现在可以有事交给他办了——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临下楼前,又到领导们那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大家兴致普遍不高,好些人在喝闷酒,一副愁云惨淡的景象。我笑了笑,对这样郁闷的集体情绪表示理解。然后我抬手看看表,吩咐朱秘书长说,“现在三点过十分,餐后让大家返回市委,休息两小时,五点半开会。”我说,“今天加夜班了,让机关食堂准备晚餐。”

“好的好的。”朱秘书长恭敬地应下了,然后对我说,“我通知了后勤处,那边已经安排人把通苑1号楼收拾好了,您看,上那儿休息一会?”

“现在不用。”我摆摆手,“我先回办公室,在那里就行。”

说着话,我揉揉额头——确实有必要休息一下。上午那会开的,直到现在神经还没有完全松驰下来,刚才又灌了将近一瓶的高度酒,呃,虽说没有过量,但是终归感觉有些吃不消。

从楼上下来走到车前,田秘又把驾驶位的门拉开了,让我上车。我冲他摇摇头,“你开吧。”我说,“现在慢点也没啥。”

是的,需要的时候,我可以猖狂狷介,无视规则离经叛道甚至逆天而行——但是绝对需要理由,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自我表现的话,很多事情我不会去做。

比如说现在,我知道体内酒精含量很高,就绝对不能开车,让自己成为一个隐形的马路杀手——虽然未必就一定会杀到人,而且可以肯定这个行为不会有任何后果,但我不可能去尝试,因为这是沈先生的规则不允许的。

酒意有点上涌,我揽臂靠在后座上,望着车窗外一言不发,我在看窗外的风景——离开这个地方已经快四年了,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故地重游一把。不过我发现,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依然是那片天,依然是那块地,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依然是四通八达的街道,依然是满街麻木淡漠的面容。好象根本就没有人意识到——有谁来到了这里,长川的格局有了什么具体不同。

是的,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理会,这块地里,完全没有什么换了人间的气象。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笑了一笑,心里在想,也许在这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吧。

“沈书记?您说什么?”前面的田秘书接了一言,可能以为我在问他的话,我没理会他。田秘从后镜里迅速回看我一眼,他的目光有点奇怪,应该意识到我不过是吟了一首诗而已。

嗯,我明白他的感觉。在他眼里,一个二十九岁的市委书记,有着强横凶悍的政治手腕、以及深不可测的上层背景,在刚刚剪除政敌大获全胜后,手握权柄傲视群雄,理应会表现得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吧。但是刚才随口念的那个诗里,似乎意境有点萧索,有点颓唐——嗯,是这样的,他好象不太明白我的心境。

事实上,我确实在思考自己的行为意义,我觉得在政治上,自己的行为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对比天地,对比光阴,我们做的这些事情,也许是真的太过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

“停一下,小田。”我看着窗外,吩咐了田秘书一声。

车缓缓地停下来。“你在车上等我一会,我去那边站一站,看一看。”我说着话,推开门,抬腿下了车。

看见了那个转角,非常熟悉的地点——这个地点在我的生命过程里,曾经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我想自己应该下来站一站,看一看。我希望在这里找到一点当年的心情,可以让我沉静下来,让我轻松下来。

我夹在满街行色匆匆的人群中,越过马路,慢慢抵达对面街道。嗯,我觉得,这个地方还是那样,真的——包括身周那些似曾相识的路人们,这里的景物,完全没有不同。

甚至有种突如其来的恍惚,我从这里出发,从这里经过,现在又回到了这里,起点返回到终点,生命的轨迹只是运动了一个圆周——好象时间依然停留在那些深刻的记忆中,从来就没有改变。

我抚着街旁冰冷的扶手栏杆,叹了口气,有点苍凉的感慨。因为我清楚,有些心情也许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那些年轻,那些热血,那些冲动,那些偏执,那些最美丽的壮怀激烈、少年情愫。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摇摇头,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苍老心态默上一把哀。

还没来得及从思古之幽情中抽身而出,就听到身旁传来喧哗声,我一转脸,看见很多人沿着街道朝这个方向涌过来,都是些挑担子或者推小车的小摊贩们,在他们身后,有一大群穿各种马甲的制服朋友在驱赶,被追赶的人们脸上都挂着惊慌张惶。等到人群到达我身边时,周围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现场马上混乱不堪。

呃?这个?搞什么飞机?

我又转脸看看街道另一边,才发现下首也有很多制服在围堵,有城管也有工商税务——好象是在搞市容的综合治理整顿吧?嗯,看样子,我身后这些无证摊贩们,可能在劫难逃,显见已经被包了饺子。

果然,政府正规军看起来动作颇为干练,训练有素,一个迂回包抄,就将一众惊惶失措的站街小贩们赶鸭子似地合上了围,又一阵人嘶马鸣过后,终于尘埃落定,制服们得了手。然后缴械,再然后,又推推搡搡地将那群乌合之众朝街道另外一个方向赶,直到拐过了街道转角。

我的好奇心立马上来了,就想跟过去瞧瞧,希望了解一下到底什么原因弄出这么大一阵仗——当然,街上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群众绝不止我一个,于是我就夹杂在一群无聊的看客里,耳中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跟着他们一块转过街角,然后我发上了一楞。

眼前这个场景,有点华丽。

转过街角,是一条侧街,此刻街道边上密密麻麻地蹲了一地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可以得出判断:跟刚才那群人一样,这些也理应全部属于不法摊贩,要么是无照经营,要么就是影响市容的。

确实是一次整顿市容的联合执法。我看见侧街上来来往往的有不少闪着蓝色顶光的执法车,到处都是制服,不停地将人朝这边驱赶过来,然后命令他们蹲下,汇合进已经束手就擒的人群当中去。在人群的上首,收缴上来的各类小物品经营器具摆了一地,还有很多推车货架一类的。

望着眼前纷乱的场景,又听身边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们发议论,说市里换书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就拿这些站街卖东西的开了刀。

我笑了笑,有点无奈。因为我发现这个场景居然还真跟我有关系——街道上方有横幅挂出来了:热烈欢迎北方记者团来我市参观访问。

上头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说得还真他妈有理——虽然这种动作,绝非我的本意。

第312章 又见太子党

看着现场的忙乱,我已经很清楚这些动作的原因了——显然上午的常委会后,有领导打过紧急招呼。估计在两三个小时之内,这个城市就能焕然一新,旧貌换了新颜,可以直观地把长川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北方来的客人们,以供考察采风。

我摇摇头,感到非常无趣。咱们国情就这样子,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大家的举动倒也无可厚非——应景之作,无论哪个地方什么时候都不能免俗啊。

但是心境已经完整地被打搅破坏,没什么情绪了。我收起了寻古思幽的念头,拔腿就想离开。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看上去有点恼火,我又站住了身子。

在我身前不远,几个穿着城管执法马甲的制服老大把一个中年男人摁在墙边上,好象打算搜他的身。

“拿出来!”

“还不老实,藏什么地方啦?!”

“要我们动手,罪加一等!”

那个被擒获的小贩状中年人坚决不肯就范,大力一挣,居然摆脱了身上的几双手,转身朝我这个方向狂奔过来,然而又给人往腿上一扫,仆地倒在我们面前。然后几个制服扑上身去,将他死死摁定在地上。小贩的身子可着劲地挣扎蠕动,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念念有词。摁着他的一个年轻人看上去火大了,踹了他一脚,“你骂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咦——怎么能打人呢?”站我旁边的一干群众立马鼓噪起来。

“就是就是——还执法呢?犯法吧?什么素质?”又有人跟着骂。

那个打人的小伙子也不示弱,抬手指着这边就教训上了,“怎么啦怎么啦?谁不服气出来说!这破事,让你们来做好不好?啊——谁爱干谁干!他妈的!”

嘿!这小子,看起来他还委屈了!

本来没打算说什么,但是城管小伙子的手直指着我,叫骂声全是冲我来的,好象他认为刚才那些话全是出自我的嘴巴。我笑笑,摇头,也不跟他计较。问题是偏生身后也有好事之徒,夹在人堆里就对着骂上了,“禽兽不如!一个个跟土匪强盗似的,真他妈黑!——什么社会!”

我靠!这个措辞,也很华丽。我转过脸去,就想瞧瞧到底是哪位愤青,竟然有如此满溢的社会仇恨感,还没等看清人,就感觉自己衣领被一把拽住了,“出来出来!”

我被那帮城管拎出了人堆。

有点发懵——不关我的事啊这个。但是面前那群制服们显然不这么想,先前打人的小伙子手都伸到我的鼻子前了。“不干不净地骂什么哪?”他愤愤地点着我,“你给我说清楚点!”

“呃——”莫名其妙地站到了众人视线的焦点位置,我往左右看了看,感觉有点不是味道。“我没骂啊。”我摸摸鼻子,很认真地说,“拜托你们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还说不是你!”小伙子怒不可遏,指着我的手又抓上了我的衣襟,“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他妈还敢抵赖——”

我把他的手挡开了。“我不会说那些话。”我告诉那帮制服们说,“真要骂的话,我会骂你们的工作方法——野蛮粗暴,简直是无法无天。”

制服们集体发了一愣,然后,恼怒了,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指着我训斥起来。尤其是先前打人那小伙子,瞧他现在的激动表情,似乎一不留神就会失了手,再给我也胖揍上一顿。

面对大家的群情激奋,我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随手把有人指到我前额上的手指拨拉开,“执法没有错,问题是你们的态度跟方式。”我又反问他们,“执法犯法——你们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社会影响?没有考虑过群众的看法?什么叫和谐稳定懂吗?”

“执法者的形象,就是让你们这种粗暴的行为损害了。”我又说。“更重要的是,你们伤害了人民的感情,伤害了他们对政府的信赖——你们的工作态度,必须好好地加以反思!”

本来七嘴八舌的制服们全体停下嘴来,不吵了,一个个看着我有点发傻。

呃,并不是我说了什么很有水平的话,值得大家深思一把,只是这种说话语气和方式,让那帮执法者们产生了错觉,应该说——太领导化了。

对于这一点,我也是在看到大家的反应之后才意识到的,我又很自嘲地笑了笑——这可不是什么王霸之气。

只能说,近年来在政治空间呆得太久,居移气养移体——我的很多行为方式思维模式以及说话语气都已经发生本质上的改变,有些甚至是不自觉地。比如刚才那几句话,我并没有刻意去表达什么,我感觉完全是发自本能。

嗯,但是这个,貌似就是传说中的打官腔了——呃,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只能这么认为。

制服朋友们望着我,脸上都显出几分惊疑不定来。其实我批评的内容并不重要,也不稀奇,让他们诧异的,是我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以及从容不迫的语气——他们肯定一时无法判断出眼前这个貌似严肃的年轻人的身份,大家有点吃不上劲,好象是这样。

“你是干什么的?”有人大声问我,“哪个单位的?”

我又摇摇头,“这个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你们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行为。”

真是没打算说什么,其实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在这样的场景里出现——这种行为,不符合沈先生的政治逻辑。

嗯,我好象是这里的市委书记,我是长川目前的最高领导者。但是,这样的身份并不代表我会违反那些最基本的游戏规则。

又有一群人闻声过来了,领头的嘴上蓄着一撮相当优雅的小胡子,瞧他的气势就肯定是位领导,没穿马甲,西装革履地,站在一大堆制服里显得鹤立鸡群,风度翩翩,腋下还夹了一个跟他外表差不多光鲜,同样貌似高档的男士手包。

“怎么回事?搞什么名堂?咹?”这位被人簇拥着的老大看起来年龄不大,架子不小,他在我面前站定下来,端腔拿调地发了一问。

先前打人那年轻人得意起来。“这是我们局长——”他用大拇指顶了顶小胡子领导,“你有什么意见,跟他提吧,呵呵。”

小胡子局长一手夹包,一手叉腰,冷冷地审视着我,目光颇不友善。“什么事?说吧说吧。”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位领导。”我说,“拜托你们注意一下自己的公众形象,不要引发不必要的矛盾,行不行?”我说,“搜身,打人,作出这些行为之前,你们就没有考虑过社会后果吗?”

“后果?呵呵。”小胡子好象觉得挺可笑,然后又瞥了我一眼。显然出于同样的原因,我的说话方式也让他疑惑了,他发了一问,“你是那个部门的?嗯?是咱们南区的吗?”他说。

“不是。”我认真地回答他说,“我刚来长川,不太清楚这里的情况。”

“哦,这样啊——”小胡子拉长了声音,“我们是南区建委执法局,正在执行公务。”他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去建委投诉,或者——上区政府也行。”他傲慢地告诉我。

看这位同志的年龄跟我差不多,应该说一句比较年轻吧。执法局局长——副科级领导,少年得志,难怪有点傲气,可以理解的,呵呵。

“嗯,不错,很牛。”我笑着说,“你们这样执法,区政府不管?你这么有把握?”

“切——”先前那年轻人冲着我切了一个,样子相当不屑。“区政府怎么啦?彭区长知道是谁吗?咱们彭局的老——”

小胡子彭局操起手包,给他下属脑袋上敲了一个,打断了他的炫耀。“就你多嘴!跟他说这些干嘛!”但是他自己脸上却也不自禁地流露出一脸的得色来。

“哦——”我恍然大悟。“这样啊——难怪了。”我用了很尊重敬仰的语气说,“原来您就是彭区长的公子——失敬,失敬。”

小胡子用了一个非常矜持的姿势站立着,并不接我的话,只是神态愈发冷峻傲岸起来,仿佛跟我再多聊一句,都将有失他的高贵身份。

第313章 微服私访记(一)

看着这位做派夸张矫情的长川南区太子党哥们,我有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感,想笑。我忍了一忍。

“嗯,彭局。”我又摸摸鼻子,“你敢肯定,彭区长如果了解到你们这种不适当的执法方式,也能够支持你们?纵容你们?”

“那可是包庇啊——”我拉长了声音说。“作为政府领导——那就是他的失职。”

面前的制服朋友们表情集体晕眩。

“妈的!你胡说什么?”先前那个年轻人冲出人堆来,指着我骂,“找不自在,是吧?”

小胡子彭局拦住了他的手下,“你到底什么意思?浪费我们的时间?”他强自压抑怒气,冷冷地冲我说,“阻碍公务,也是犯法,你懂吗?”

“嗯,这话说得有点道理。”我对他的冷静赞了一个,“你的素质还不算太差。”我说。然后我用手指着在地上挣扎的中年小贩,“但是,你们必须放开他——否则就是违法。”

“对谁都没有益处。”我说。

彭局轻蔑地瞟了我一眼,然后大声吩咐他的部属。“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声音非常强硬。

#%*%—*)◎#¥!

他的这句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看着面前这位目光挑衅的太子老大,我在心里想——你丫不会丧心病狂至此,真想惹出这等弥天大祸来吧?晕。

不过幸好,不是冲我来的。我松下一口气,为这位老大庆幸一把,顺道也为他的xx局xx委以及xx区长庆幸上一把——灭顶之灾啊这可是。

小贩的身子应声而起,被那几个制服提拎到手上,然后外套被毫不客气地撕扯下来。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伙身上居然真还藏着机关,那个年轻人把小贩的衣服拿在手上一抖搂,哗啦啦几声,里面掉出n多的碟片来,在地上滚了一地。

“看看——啊!看清楚点!”小胡子冷笑着说,“我们是干什么的?没点把握,会随便动他的手?咹?”他用手包点点地上,“不搜他,他能拿出来吗?”

我捏着下巴,歪着脑袋欣赏地上琳琅满目的碟片——全是女人裸露的胳膊大腿,他妈的清一色高h度av,上面印的日本女优,有的我好象还看过,呵呵。

“我们做事情,不用你来教!”小胡子的手包又指向我了,一脸的义正辞严。

然后感觉身边多了个人,突然暴起,一把将小胡子的手拍将下去。“放下你的手!”声音充满恐吓感。“你指谁?”

我无聊地耸耸肩膀——田秘书跟来了。

小胡子猝不及防,手上那只精致的男士包给打到了地上,他也没去捡,而是眯缝着眼打量我们两个。但是他身后几个小弟立马火上了头,冲将上来,似乎想为领导找回这场子。

“你们敢!”田秘又冲到我的前边站定,把我挡在身后,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是新来的——”

“别乱说。”我赶紧往田秘肩膀上拍了拍,打断了他的陈述——说实话,我不想扯这个jī巴蛋。

这么说吧,要不是让城管们吃饱了撑的慌,一把给拉将出来,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他们纠缠什么,当然更不会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大声说我就是市委书记那个什么,忒显矫情了,纯属脑子有毛病啊。

他们不认识我最好。同时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也不会熟悉田秘书。区里边的局办委,基本不太可能接触到市一级的政治内核——对于他们来说,相当遥远的层次。那就算了吧,说说白话也就行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其实这个事情,我非常清楚——微服私访嘛,看起来很象,呵呵。如果要让天底下的老百姓来说,肯定会希望接下来诞生一个奇峰突起的结局,主要是在领导们亮出身份,让先前那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人立马表现出前倨后恭面无人色的状态时,会给人很爽的感觉。

但是我并不想亮什么身份,搞什么微服私访——我觉得那样很傻。

微服私访?嗯,确实是个不错的故事题材,电视里小说里存在太多这种相当鼓舞士气振奋民心的政治形象——领导们不顾艰难险阻,乔装打扮,亲自下到基层去了解民情,或是调查某某事件的真相,最后肯定能形成惩恶扬善大义除奸的光明结局。

非常令人向往的故事情节,但是只能说,这种情节其实是老百姓们对政治的美好yy,反应了大家期待奇迹的善良意愿,他们希望能在身边发生这种奇迹。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在政治上,所谓微服私访这样的无聊动作,永远不会是一个什么好故事,充其量只能给人当成笑话而已。真有搞这动作的领导,要么代表其政治智商极其低下,要么就是作秀。

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这种故事本身,其实是对法治对体制最无情的嘲弄。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这种故事本身,其实是对法治对体制最无情的嘲弄。我是从事意识形态工作出身的,这种问题上,不方便解释得太过明白,大家意会吧。

只见那位小胡子局长抬抬手,制止了其部属的冲动表现。应该说作为一位执法局长,他的这个举动相当理智,也相当幸运——没有逼我们亮出身份,就是他的幸运,我可以肯定,呵呵。

然后他非常冷淡地瞄了我跟田秘书一眼,接过边上人帮他捡起的手包,随手拍了拍灰尘,然后把脸别开去,眼睛看着满地抱头蹲踞的猎物们,不再理会我们。

“呵呵,走吧。”我招呼田秘一声,然后也转了个身,就打算离开这个现场。但是后边此起彼伏的骚动声让我忍不住又回过头来。我希望再次提醒那帮城管们一句——因为突然想起来,记者们倒是真会从这条街经过,让他们看到眼前的情形,确实对长川这形象不太有利。说不定还会以为如此野蛮的强制动作是我的招牌风格,我在打什么强硬的执行招呼。

“唉,彭局啊,我再重复一遍——”我又一次招呼小胡子领导,“你们执法这个行为本身不是什么错误,但是请一定要注意方法——”

执法局长完全失去了耐心。“你他妈有完没完?!”他终于失去矜持,朝这边发上了火,这个倒是颇出我的意料,刚才我还以为他的耐心能多点。“我们有什么问题?啊?!唧唧歪歪地!真要找碴是吧?”

“我已经很克制了!”他非常大声地警告我,“千万别逼老子出手!听懂了吗?”

田秘书也火起来。“你们什么态度?嗯?!”他迅速跨前一步,“我警告你们——收回你的侮辱!”他很直接地把手指当成警告,抵到小胡子局长那抹胡子底下,其神态非常具有挑战性——以我的个人看法,田秘书就是希望对方能抽他一大嘴巴。

这个超限度的直接举动,惹火了一干制服们——这还得了,手还指上领导了?还想打人了?还有王法吗?有人手一招,田秘书立马被团团围住。

我呵呵笑起来,这情势,居然把我给撇在了一边——买椟还珠啊这是!

田秘书站在人堆里,毫不畏惧,绝无收敛,口水喷出n远,嗓门极大地继续指责小胡子彭局,表现得象一个有极度找抽欲望的受虐狂——还是私人看法,如果我是站他对面那帮城管,早就给他撩拨出火来了,一个按捺不住,就得抽上他了。

嗯,这个田秘书不错,够勇猛。我捏着下巴想——不过舍身救主的电影,这种演法就能卖座的话,制作成本也忒显低了点吧?

嘿嘿。

全武行的电影终归还是没能上演——我无所谓,反正遗憾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应该是田秘书。

我看见有制服拼了命地从身后跑过来,一头扎进人堆中,跟那个小胡子局长说了几句什么话。现场太吵,我也没听见,但是立马就看到小胡子的眼光变了,变得异常呆滞,好象难以置信的样子。然后他的视线越过人群,似乎要在我身后的街道上寻觅到什么答案。

“走开,走开!别乱动!千万别动手!”后来的那个制服一边歇斯底里地喊,一边拼命拖拉身前的伙计们,将他们一个个扯得四处乱飞,最后场子中间只剩下满脸失望的田秘书呆在原地。小胡子的目光从我身后收转回来,结结巴巴地盯在田秘书脸上,他的脸上,露出十二分的惊惧表情来。

第314章 微服私访记(二)

我很有兴趣地沿着小胡子先前的视线轨迹,把脸转回去瞅了一眼,才发现身后街边上停泊着我的车——汉d00001。

呃,这个背景,也太华丽了点吧?我摇摇头,身份暴露了。

还微服,还私访?——真他妈欠含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我不得不再一次为这种超狗血的故事情节默哀。以咱们的国情,我这样级别或以上的领导们,就算真有心血来潮发个神经的,想作个民间一日游的秀,也只会难为到身边的工作人员。那些秘书、司机,办公室一干贴身人等,会不惮其烦地提前或紧急安排好各种细节,通过各式各样的方法,来为领导的私访对象拨云见日指点迷津,让他们不至于瞎了狗眼,把真命天子当成了路人甲。

要是真让领导微了服隐了身,就是身边人员的严重失职——领导的人身安全如何保证?私访对象要有个反动意识,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怎么办?让领导看到不合适的场景,如何应付?谁来负责?等等等等,牵涉面n广,实在是太复杂,太难控制了。

所以说,微服私访,其实也是一种相当不负责任的做法。对领导本身,对手下人,还有对那些被私访打搅到的人们,都是这样。

当然,这样的行径还涉及到一个意义——那就是完全没有意义。这种行为,根本不可能让领导了解到什么真相,进而解决什么问题,那都是写小说的在扯jī巴蛋。

比如说现在,我就在扯这个淡——我已经感觉到了没意义。

小胡子局长的政治敏感性相当高,显然已经从我们的背景图片上辨识出了恐怖,他的腰身立马朝着田秘伛偻下来,手上无意识地把自己那个包揉来揉去,一副很拘谨的样子,先前少年得志的凌人盛气立马消散到了九霄云外,看起来就象个奴才。

“对——对不起,这位领导——”小胡子结结巴巴地说,眼睛一眨一眨地向上翻,好象在着意观察田秘书此刻的表情。

田秘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我冲他摇摇头。

真没想过要扯什么淡,不过现在,也确实相当无趣了。

“这么说吧,彭局。”我朝小胡子勾了勾手指。这位领导的身子立马被勾引过来,点头哈腰地瞬移到面前,然后他的目光躲躲闪闪地开始在我脸上游走,似乎又在判断我的身份,但是他没敢说话,估计是被吓着了。“嗯,我就是想提醒一下你们的工作方式,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要有别的什么想法。”我很平静地说,“比方这个搜身——这里还有这么多女人,你们不会也打算动手搜上一个吧?”我指着蹲了一地的各色人等,淡淡地发上一问,“就算她们违了法,要是当众搜身,你们就会犯更大的法懂吗?”

“呃——对不起对不起——”彭局先是连连道歉,但他一看我的脸色,马上意识到我需要的不是道歉,这样的回答根本就靠不到谱,会给自己带来致命伤害,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窘迫地解释说,“这次联合执法——我们也有女同志的,就是这样的,呃——不敢乱来不敢乱来——”他用手在后边制服堆里仔细一比划,“您看,那几个——还有那个——”

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倒是确实在人群中看见了许多制服女郎,工商税务城管马甲的都有,站在犯人一样灰头土脸的商贩堆里,一个个表情冷峻,样子神气高傲得很,都他妈端着公主的架子。

这时候另一侧的人们似乎也已经察觉到这边气氛的不寻常,一个个伸长脖子朝这边看过来,目光有了一点好奇。大家还没有意识到具体出了什么状况,能让这位刚才还浑身上下满溢权力荣耀、洋洋得意的南区太子爷,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失魂落魄、低三下四。呃,这个现象表示他们不了解状况,但是小胡子局长不同——对于更高的权力,权力者本身的敏感程度,是无人能及的。

我可以肯定眼前这位战战兢兢的太子彭局,不会清楚我和田秘书的具体身份,他只是感觉到了权力的潜在压力——据他的观察,我们可能存在的身份,是他根本无法承受的重量。比方说吧,汉d00001号车,这位彭局确实不可能知道现在谁在使用,但是以他的政治阅历,理应能够判断出来,不管什么状况下,都不是他的老爸大人那种级别档次能够问津的。

我又扫视一眼忙乱的执法现场。我清楚自己的行为其实没有意义,那就点到为止吧,趁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准备闪人,结束这场闹剧——我没打算让人们免费看一场政治秀。

“好吧,彭局长。”我很平静地告诉小胡子,“希望你们能够自我约束,文明执法,不让群众太过反感——就这样吧,你们继续工作,不打搅了。”然后我不再理会诺诺连声的小胡子,转脸又招呼表情森然的田秘书。“走吧。”我说。

但是这句话好象来得太晚,事实上状况终于出现,我已经不可能安之若素地从这个现场从容抽身——从小胡子局长的神色,还有对面全体制服同志、身前的群众,以及蹲在地上那些不知所措的小商贩们脸上,我看到了空前的恐慌。这个时刻,声音消失了,表情痴呆了,空气凝固了,时间停顿了,就好象电影里的定格镜头。

我下意识地一回头,立马看见巨大的权力场风暴瞬间降临,真是这样的,实在太壮观了——身后街面上,一大群牛逼小车正在靠岸登陆。挨着我的001奥迪,所有车辆井然有序地依次停泊下来,002、003、004、005……还有若干o字头的政法系统用车,也全是小号牌。然后一片车门开开合合的声响过后,这个城市最高贵的上层建筑代表们集体出现——市长副书记副市长、部办委局的诸位首脑还有公检法司的最高领导们陆续下车,一个个表情肃穆,神色庄严,朝着这个方向迅速靠拢过来。

看着在场全体人等的惊诧神情,我无可奈何地笑起来——这就是我的微服私访,看样子,还非逼得作上一秀不可了,他妈的!

“沈书记——”那些大人们很快聚集到我的身边,无数招呼问候声同时响起。所有领导们的视线都集中到我脸上,估计都在紧急判断形势,猜测这位魔鬼市委书记停留在此场景的深层含义。我朝大家点点头,算是回应——没想说什么,我的行为含义,充其量不过是下车遛了个弯而已。

面前的小胡子局长嘴巴张得很大很夸张,可以直接塞进一个驼鸟蛋,还有他的那些同事们表情也是如此——估计这是本年度,他们所能看到的最大场面的政治电影了,华丽程度非同凡响,超乎想象,我能够非常肯定。

田秘书走过来了。“这是我们长川新任市委书记——”他面朝那些不知所措的人们,介绍了一个,“沈宜修同志。”

现场有点骚动起来,嘁嘁喳喳的低声议论声不绝于耳,人们的表情非常复杂,主要是那些执法人员,以小胡子局长为代表,大家都有晕倒的迹象。

“你们南区就是这样开展工作的,是吗?”田秘书质问的声音冰冷彻骨,“沈书记反复跟你们强调,执法手段要文明,要讲和谐,要注意形象,你们做到了吗?领导的指示,你们有一点听从的意思吗?”

“还想打人!打到沈书记头上来了!简直是无法无天!”田秘书的这个声讨,就象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场立马轰动起来。

“什么?这还得了!”

“粗暴!放肆!”

“沈书记,您没事吧?这个这个——”

身后的领导群一下子炸了窝,意外过后,人人都端出一副愤怒激奋的表情来,有人目光在我脸上瞄来瞄去,观察市委书记是不是真有挨打的痕迹,嘴里还嘘寒问暖的。还有人立马就拉下脸来,指着一干执法人员训斥上了,“你们南区,法制观念从来就很淡薄,不是一天两天了!开过多少会,整顿过多少次,啊?!老是违规过线——你们吕书记呢?彭区长呢?来了吗?平时都怎么约束你们的?”

我侧脸一瞧,原来是老陆书记,一脸嫉恶如仇,满嘴慷慨陈辞,好象恨不得立时就把那帮胆敢逆天的制服马甲们全用唾沫给淹死。

第315章 微服私访记(三)

下面的事情,完全可以用峰回路转四个字来形容。呃,不对,不适当,应该只能说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市委书记的身份一旦暴露,还有什么路径可让他们转的?景仰吧!膜拜吧!这个舞台上,真有胆敢逆天的,倒还值得我说上一个佩服了。

小胡子彭局的意识早就不知道转悠到哪块菜地里去了,这样突然出现的戏剧化场面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泰山压顶,根本无法想象。在陆副书记涛涛不绝的口水里,执法局长的膝盖开始哆嗦起来,他翻着白眼地看我,好象有点神智不清的意思。

“沈——沈书记——”小彭局长退了一步,然后用非常颤抖的声音说,“我没打人啊——真没打啊——”好象要哭出来了,他用手在身后比划了一下,似乎希望谁来帮他作个证,但是他的那些同事部属们此刻也同时呈现石化状态,没比他好上多少,根本没人敢出来说句话打个圆场。“他们都看到的——我真没打你啊——”彭局长语无伦次地表白,手上那个豪华的包包终于掉到了地上。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说话,我了解他的潜意识。就算头脑真的短路白痴,这位南区太子爷也必须有所分辩——如果坐实了殴打市委书记的罪名,对他来说,那可真是逆天之祸,灭顶之灾。

是的,法律书其实是这么写的:打人这种事情只论后果,只要没有弄出法定事实伤害以上,最多也就拘个留罚个款,赔付医药费什么的。比如说,我拿杯子砸人,就必须承担这样的后果。

但是,法律书上没写的情况是:如果打了市委书记那会怎么样,还有就是市委书记打人又会怎么样——真没写。

眼前这位老兄显然没有市委书记那么潇洒倜傥卓尔不群,也敢于冲顶上来吼一句打的就是你——他理应熟悉法律书上没有提及的那一部分内容:就是说打了市委书记,后果绝对堪虞,不可能只是拘留罚款赔医药费那么简单,他完全没有承担如此凶险的政治法律及其诸般后果的勇气。

好不容易等到陆书记的口水结束,田秘书又接了上来——他可能是觉得自己一直跟在市委书记后边,在此事件上,理应有为领导代言的义务吧。

“没打人?那你们围上来干什么?想造反啊?啊?!”田秘书为这帮倒霉的执法者们戴的帽子非常大,也不知道是学谁的风格。“沈书记完全是从法制角度出发,在教育你们,帮助你们,执法犯法——对政策,对规定,你们平时就是这么理解的?”

身后再次传来喧哗,又有大批人马杀到——两辆大客车缓缓停到街边,那帮北方记者们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出,朝这个方向涌将过来。一看到这种场景,大大们大概感觉找到了新闻线索,立马全体呈现一副兴高采烈宾至如归的表情,肩挑手提的,把吃饭家伙全都扛出来了。

我一愣——谁他妈酒灌得太多吃坏了脑袋,早不早晚不晚地,把这帮好事爷们给我拉过来啦?真晕。

就象电影里的分镜头——再看另一个方向,n辆小车风驰电掣地赶赴过来,在我们面前上演了一场生死时速式的标准赛车大戏,然后一头扎到马路牙子上,刹车的紧急制动声声声入耳。车门被关得山响,一帮子领导状老大下车就忙不迭地朝这边跑,一个个样子仓皇猴急,有的领导边跑还边擦脑门上的汗。

“南区老吕他们来了,沈书记。”有人凑到我耳边,提醒了一个。

“哦——”我笑着说,“反应挺快的嘛,呵呵。”

再然后又是车。本地的媒体好象终于也反应过来,不甘人后——印着长川电视台、长川日报的新闻采访车也跟来了,不过这条街上,好象没有车位给他们停了。

还是然后,警笛大作,交警巡警们也动了起来——真没办法,他们肯定得动,因为事实上街道上已经车满为患,前边后边同时给堵上了。

一时间这条侧街车水马龙、人头椽动,热闹非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轰动大事件。

看着眼前摆出的新闻媒体阵势,还有表情丰富的各类领导们,我突然感觉有点疑惑起来——是不是两会在这里召开啦?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突发事件,连我都没有心理准备——我真的只是遛了一个弯,说了几句话而已,我没有任何想法兴师动众,要在这里召集一个什么现场办公会的。

所以说,领导们要搞微服私访,就得有相应的心理承受能力,随时准备应付这种意外出现的大场面,呵呵。

“沈——沈书记——”一个胖子领导从人群中奋力挤到我面前来,“对不起——”只见他满头大汗,神情悲惨,话都说不利索了,“对不起对不起。”站定之后,还是道歉,这句话倒是说蛮利索,也蛮诚恳。

“老彭,南区区长。”又有人在我耳边友情提示,帮助我掌握状况。

“哦——”我拉长了声音说,“你好啊彭区长,久仰大名啊。”又瞄了一眼边上的小彭局长,再看看他的胖子父亲,然后我在心里为父子俩的气质作了个简单比较,我觉得,血统论这个说法还真他妈正确,两个人实在是太象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父子俩此刻脸上呈现的表情都差不多:恐惧、痛苦、沮丧、悲哀,都写在脸上。嗯,还有,以我的个人看法,小彭局长毕竟还是太年轻,在这样的高压力大场面下,几近崩溃,只剩下颤抖哆嗦的动作,连辩解的勇气好象都一并失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我们工作没有做好——”老彭区长的声音也在颤抖,在他身后,一众南区官员们集体面如土色,压着脑袋不敢吭气。

其实这些领导们跟小彭局长不一样,肯定不会那么菜鸟雏鸡,眼下这种情形对大家而言,压力确实有一点,但是同样可以肯定:媒体也好,市委领导群也罢,倒是绝不至于让他们恐慌成这个样子。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这些官场老油条们如此失态呢?呃,答案非常简单,就是鄙人——沈先生的王霸之气,让大家张皇失措,害怕了,痛苦了,无言了,颤抖了,呵呵,真是这样,我了解。

当然,王霸之气这一说有点象在开玩笑,那玩意太过虚幻无聊。事实上我得承认,之前身份没有暴露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以为我有这种气味——差点给制服们胖揍一顿,就是明证。我这人的样子其实非常普通平凡,走在大街上虽不至于影响市容,但也绝对不会有人冲上来搞什么膜拜景仰,谁去注意你他妈谁啊?真要长成王八那样子的,倒可能吸引到多一点眼球。

但是现在,在沈先生的传说里,在无数摄像机照相机的镜头下,在这些领导们面前,我的王霸之气成立了。

上午一场非典型常委会,把这个城市的党群副书记还有政法委书记直接送去牢房,权力凶器锋芒毕露,铁血王者傲然归来——这不是传说,是事实。虽然会议结束才两个小时,但是可以肯定这个重大的政治新闻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遍长川官场。所有领导都会关注这场重要的会议,但是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如此凶悍的传说,我让他们害怕了。

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现在的沈先生,在长川领导群眼里,就是一个至高王者,可以操控他们的生死荣辱,掌握他们的命运声名。

太神奇了,太有王霸之气了,我承认。

此刻,南区全体官员们站在神奇的沈先生面前,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而且集体面带悲怆,惴惴不安,大概以为被抓了典型,权力凶器再次出鞘,准备拿他们开刀了。

是的,我也如此以为——宝刀既然出手,不饮血,无以归。

“南区的工作做得不错。哈哈!”我笑起来,“在你彭区长的领导下,干出水平来了嘛。”我随手指了指面前表情神似的俩父子,“干革命就是要这样,上阵不离父子兵,对不对?”

话里的讽刺之意,现场所有人都能轻易听出来,老彭身子为之一抖。“对不起沈书记——”他低着头,嗫嚅着说。

“除了对不起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收起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

第316章 微服私访记(四)

对面的小彭局长好象终于嗅出极度危险,父亲的悲哀表情唤醒了他的求救意识。“不不不——”他大声喊叫起来,“我没打人,我没动手——”

“住嘴!”老彭区长严厉地打断了其公子的抗辩。但是小彭急于表白,没理会他老爹,“真的!”他又冲着我喊。他的样子非常激动,一边急切地用手指划身后,“大家都可以作证,我们真没——”

啪的一声脆响,老彭非常直接地用耳光制止了儿子。“还敢说!”他短促地喝了一声,“沈书记作指示,你多什么嘴?”

小彭局长不说话了,他脸上挨的这一记应该很重,白白的面庞上立马浮现指痕,他捂脸看着我们,眼光中满是委屈,象一个孩子。

看着这一幕当庭教子,我微笑,然后跟身旁的市委领导们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大家都没吭声。

只能说,小彭局长的政治表现确实不够成熟,远远不及乃父——你确实没有打人,我也不会去诬陷你,但是这个事情根本不是解释的问题。当着如此多的上层领导,还有这么多媒体,你申辩个什么劲?只能越描越黑。

你没打人,但是存在打人的动机吗?你有打人的想法吗?是什么原因导致你要站在大众面前来解释这个事情?你面对的是一位微服私访的新任市委书记,他阻止你不文明的执法行为,然后问题居然就联系到打人上了,那就是表示,至少你有给这位仗义执言的同志揍上一顿的冲动,是不是?这个冲动的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那些媒体会怎么说你懂吗?——不管从什么角度一炒,你的这种恶劣行径都会轰传四方,还执法?你去投案吧!争取宽大吧!你完蛋了!

我微笑不语,但是身边陆副书记等一干市级领导们表情就严峻了,我猜想他们大概已经在思考怎么处理这位南区太子爷了吧。这个问题上,如果没有牵涉到市委领导们自身的利益,估计没有人会反对这样的处理——呃,话说回来,就算是牵涉到他们,谁又敢冒着生命危险出来保上一保,同沈先生的王霸之气斗上一斗?

老彭区长上前一步,干咳一声后,低声说,“沈——沈书记,您看这个事情,怎么处理?您作指示。”他的样子确实有点痛苦,“怎么处理,都不过分,我们都接受。”老彭的脸色很苍白。

我看着彭区长,我了解他此刻的痛苦心情,其实这位大区长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一定清楚,但是他根本没有申辩的余地,只能代表儿子等候处理——对他而言,政治上的裙带关系此时只能成为包袱。

我相信彭区长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祈求事情不要继续扩大,牵扯到自己头上,别让市委领导们找到口实,把这个事当成南区洗牌的理由,借机下了他。至于儿子那头,只要市委书记态度一明确,肯定谁都不要存什么指望——一个副科级干部,要下他不跟玩似的?何况还有执法犯法的恶劣情节?不让人上纲上线,把他弄进监狱里去,他一家人就得烧高香了。

大家的眼神又集中到我的脸上,都在揣测市委书记此时的想法——其实所有人在这个事情上都莫名其妙,谁都不清楚具体由来。大概领导们在考虑,我要在这个事情上作作文章,抓抓反面典型,树立一把威信,清理一下门户,划出一片山头了。

我又笑了笑——我是有这样的考虑,但不会在这个事件上,找这样一个因头。

其实这个事情本身不是大事,我原本也没打算有什么动作,真的只是散了一个步,跟南区这帮执法者们遭遇,纯属意外。当然他们在工作上确实存在问题,我顺便提醒了一个,但也仅此而已。

小彭局长他们对我的态度不够友好是事实,但是我的脸上没有刻着市委书记四个字,不能要求别人以对待领导的态度来对待我,至于工作方法这个问题,我敢肯定,如果以此次微服私访见闻作为标准来处理人,那么所到之处的权力场,就会寸草不生。

我需要洗牌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太过随意,以这种理由来洗牌,会给人指着后背骂一声卑鄙、陷人以罪,这不符合沈先生的政治原则,按我的本意,不会这样去做。

也就是说,原本的想法,是把这个事情带过去,付诸一笑,我并没想过要怎么样。

对面的小彭局长望着我,目光哀怜,充满求告之意。但他肯定不敢再说话——这个场合下,他老子都轮不上表态发言,只有作检讨的份,他算老几?而且相信这位同志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不客气地说,那是相当的险恶,没有人能救他。只要市委书记一发话,给他定个调子——执法犯法者,罪加一等,他立马就得玩完。其实他具体干过什么根本不重要,关键只在于一点,那就是市委书记的态度:我会怎么想,怎么看,怎么样来处理他。

其实这位南区太子也就是形象上装了点b,他的行为倒是没有恶劣到令我不能忍受的程度,而且他确实是在工作,也并没有打我的意思我非常清楚,如果这个事情上给他一个无法翻身的教训,是冤枉了点,也残酷了点。

嗯,还是只能说一句:生活就是这样,权力场就是这样,你很难把握到自己的命运,除非你足够强大,那么你就可以把握别人——让别人去为命运的不公而哭泣吧!

我又笑了笑。“执法犯法啊,小彭,要我怎么说你好呢?”我的手在周围缓缓地划了一圈,声音有点冷。“这里有这么多的群众,这么多新闻媒体,你在这样的场合下,没有表现出一个政府工作人员应该有的素质啊,是不是?告诉我——你执的是什么法?”

没人回答我,我也不需要回答。小彭局长看着我的表情有点痴呆,有点惊骇,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听出了我的潜台词。

这些话里的潜台词,所有在场领导也都能明白,因为他们了解我的风格。而市委书记对此事的态度,也已经非常明确,昭然若揭。

老彭区长的视线划过面前神色严肃的市委领导群,最后停留在我脸上,他的目光黯然神伤。相信他应该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政治生命,到此为止——后面的事情,将会有政纪党纪甚至法律来介入处理,由不得他了。

是的,命运有点酷。我原本没有想法要去弄掉谁,但是现在却也不得不表上这么一个态——不是什么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只能说这位小彭公子非常倒霉,就是这样。

这么多领导在场,如此高档次的媒体阵容前,不抓他这个典型,谁来为我的公众形象买单?弄出这么大一阵势,我的行为意义在哪里?谁能想象一位新任市委书记到任后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如此兴师动众,原由竟然是一次无厘头的遛弯?那可是真他妈滑天下之大稽了——所以,必须有人付出代价,那个人当然不应该是我。

我不能让所有人都指着我的后背,骂上一声幼稚、神经病。宁可在政治场被领导们说我手段残忍、冷血无情。这是另外一原则了——两害权衡取其轻。

这是个范围的问题,也是个层次的问题。

如果说作政治秀,现在就是一个具体的表演项目——曹孟德借人头定军心,大概论得上,嘿嘿。

老陆瞧了瞧我的脸色,然后慢条斯理地朝着面前那帮神情木然的南区领导们开了腔。“彭区长,我看你们南区,有必要好好整顿一下啊——老吕也来了吧?就在这里,开一个法制工作现场会,啊,有些问题上,不及时处理的话,群众反应很大啊!沈书记,你的意思呢?”

我瞥了一眼貌似严肃的陆副书记,在心里撇了撇嘴——这个老狐狸!他的反应更到位,看样子,是想借我的手,来洗上一把牌了。

我其实更加无所谓——那就洗吧!“嗯。”我点点头。“这样的执法方式,反应了什么问题?不能营造一个干净的法制大环境,领导者难辞其咎啊。”

然后人群中的刘检察长又上前来说了几句,提到南区过去两年在执法这个问题上引发的纷争,还简洁地交待了两个案例。“影响很恶劣。”刘检最后说,“这个区对法制工作重视不够,历来如此——”

我跟老陆简单地交换一下眼神,他也点了点头。身旁的常务林副市长看着我们目瞪口呆,“呃——沈书记——”他好象想说句什么,但是欲言又止,我的视线一转到他脸上,他马上就缩了口。

南区的领导们面面相觑,自书记区长以下,人人汗出如浆,大概他们都能感觉到,有点小台风即将登陆了吧。

第317章 微服私访记(五)

我的手指向面前的人群中点了点。“吕书记是吧?”一个戴眼睛的中年领导赶紧出来,跟老彭区长站到了一块,“是的是的,沈书记,请您指示。”

“你看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嗯?”我问他。“作为南区的领导,你们的态度是什么?”

“呃——”吕书记瞟了一眼老彭,但是他的搭档完全无言。“这个——”他伸手往额头上擦了把汗,“工作没有做好,我们承认错误。”

还没等我说话,老陆书记就插进来了。“承认错误?”他冷笑着追问了几句,“你们承认过多少次错误了?哪一回真正采取过行动来纠正?屡教屡犯——我看啊,是你们这些领导者思想认识上的问题!是班子的问题!”

这个纲和线上得够意思,老陆的态度非常明确——他的意思,就是要动南区的班子了。

“陆书记,话也不能这么说——”常务林副市长终于忍不住跳出来,顶了老陆一个,“南区的情况,也是个历史问题,不是哪一任班子应该负这个责的吧?再说了,这种现象,也不仅仅只存在于这一个区——”

“老林!”我打断了林副市长的唧唧歪歪,“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可以听之任之,放纵不理?你这是种什么思想?”

“发现一例,处理一例,不能手软!”我的话非常坚决。

林副市长瞧了我一眼,不敢再说,一脸悻悻地退了回去。

南区一帮人集体呈现痴呆麻木状,看着几个市常委说嘴,也没人敢上来插上一言。呆了片刻之后,老吕才小心翼翼地朝我解释了一句,“沈书记——”他低着头,声音有点结结巴巴,“对南区的情况,您可能还不太了解——”

“你那些情况,我不需要了解!”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只相信客观事实,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物!”

“老陆没有说错你们。”我说,“出了这样的问题,作为领导者,首先不去考虑怎样纠正错误,挽回影响,想的就是如何去推卸责任,找理由找借口是吧?”老吕的表情极度郁闷,可我不理他,继续我的敲打,“我的看法是——你们的领导班子,确实存在认识问题,必须整改!”

和他们的班长表情完全相同,南区一干班子领导垂头丧气,汗不敢出,大家都听出我的态度来了——来自市委书记的这个坚决态度,让他们感觉难以消化。

场面有点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似乎整个街面上都挤满了人,圈子最外层人头涌动,闻迅赶来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警察们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跑里跑外地忙着控制维持,尽力保持现场秩序。“沈书记,您看这个附近,这些闲杂人员要不要清理一下?”后边有人大声请示,是公安局的老魏跟王政委几个。

“清理?”我回头瞟了他们一眼,“不必了,我们是怎么做工作的,人民群众有权利了解嘛,是不是?”我说得挺无所谓,但是看见几个高阶警察面有难色,“可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好控制,怕出乱子啊!”老魏擦了把汗。

陆书记也转脸过来,吩咐了一句,“如果治安压力太大,可以考虑把两边街道口封锁起来,别让人再往这里挤,能做到吧?”

“是!”公安局长们朝这边敬了个礼,迅速转过身去,在一帮警察的护卫下,又挤出人群,履行自己的职责去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许多镜头对准了这个方向——周围的新闻媒体,长枪短炮地把家伙全架上了。以市委市政府的常委们为中心,南区那群不知所措的领导们在面前排成一溜,后面是满地蹲着的小商小贩,不顾自身依然处于险境,伸长了脖子朝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就象一群受了惊吓的大头鹅。还有他们身边站着的南区各个部门不同制服的执法人员,此刻似乎也没了心情盯紧自己的猎物,大家集体踮起脚来,也在留神观察这边的情形。

现场最中心的这一部分事件当事者们脸上表情都非常严肃,或者惊恐,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保持着绝对的沉默,空气中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大概全在等待接受来自这个城市最高层领导们的雷霆一击吧。

如果这算一个现场办公会,那么现在的形势是这样的——上层情绪一触即发,南区政场岌岌可危。

略加沉吟之后,我缓缓地开了腔。“首先,彭区长,你的个人情况,自己要能够有所认识。”我慢条斯理地说,“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于公于私,于人于己,你对你的这位小彭局长都负有教育的责任,你自问尽到了这个责任吗?”老彭看着我,面带恐惧,显然他已经清楚我的意图,那就是对南区的调整,将会从他身上打开口子。

是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既然已经决定出击,那么就彻底洗一次牌吧,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宣布给他动一动班子,来顿杀威棒(呃,杀威棒这说法,好象说反了,呵呵),对长川政治的整顿治理,就从这个区开始,从这次突发事件开始——选日不如撞日,我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

当然,这种战斗方式,或者说处理事情的手法调子确实高了一点,欠缺含蓄。但是沈先生不害怕高调,不害怕曝光,也无须含蓄。

含蓄这个词的意思是隐讳地阐述观点,委婉地表达意愿,以避免遭受正面攻击——但是我也不害怕攻击。在这个政治场上,只有沈先生没有弱点,象一柄至锋利的锐刃,可以完全做到无视打击。

但是来自沈先生的打击,就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承受的。小彭局长此刻的表情可以证明此说法——不愧是父子连心,很他爹的样子差不多,这位公子颇为恐惧惊慌,眼睛里白多黑少,直瞪着我发呆,一副百哀齐至的模样,就象世界末日来临了。

我无所谓地笑笑,其实处不处理他小彭,对我来说绝对不重要,这种小事情根本不值得一个市委书记为之出手——让他来接受沈先生的敲打?他有那资格吗?不过还是应该加上一句,在政治上他已经来日无多,南区太子爷的身份,看来小彭也当到了头——所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皮之不存,毛附何处,就是这个意思。

“老彭,以我的看法,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还有你们南区这些领导,也是如此——”我点着面前这群状若白痴的官员们,淡淡地说,“健全法制,建设和谐社会,你们的思路在哪里,你们的意识在哪里?你们的行为体现是什么——”

“吕书记!吕书记!”突然后边一个很大的声音冲这个方向叫喊,直接打断了我的侃侃神谈。我愕然转脸,看见有人从人堆里挤过来。“吕书记,在这里吗?”还边挤边喊,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嗯?这个?又搞什么飞机?

我用探询的眼光瞟了一眼面前的老吕,发现他没看我,眼睛盯着来人。老吕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盼望的神色。他身边的老彭区长跟他一模一样,也往那个位置瞅,还一边嘘了口气,貌似神情轻松镇定了许多。两人后边跟着的南区全体官员,也一个德性,就是拿出了那种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表情,全朝着来人的方向,脸上荡漾死里逃生的幸福,就跟终于盼到了救星似的。

“你们区委还是区政府着了火?嗯?”看着眼前这群领导们王顾左右的样子,我有点莫名其妙。发上一问,但是没人接我的言,南区一帮领导还在看,还在等。

我纳闷了,来者谁啊?貌似很牛逼?还挤兑上我了?——政坛救星?苦海明灯?南区的杀手锏?准备上来单挑的?

然后那人在众人翘首期待的目光里终于挤到我们身前,“吕书记,在哪里?”他面朝南区领导群,嘴里还在大声喊叫。

我靠!居然还带这种态度的!对于市委领导群,完全做到了无视啊这位老大!他妈够拽!没见识过。

“吕书记!你们什么态度?!”我提高音量,提醒一下南区心不在焉的这帮官员们。

第318章 阿喀琉斯之踵(一)

老吕回过神来了,脸色一凛。“市里领导们都在呢!”他压着声音冲那人吼上一句,又赶紧冲我这个方向努努嘴。然后来人好象这才感觉出气氛的不同,他转脸过来,同我们朝上了面,然后有点发呆。“呃?”立马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来,“陆书记——秦书记——林市长——赵市长——郑部长——”他嘴里依次招呼一众领导,“呃,这个—一”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

这人好象挺熟悉市里这帮领导,一个个称呼得非常顺溜,高低次序轻重缓急拿捏得相当到位,就跟背诵会议出场名单似的,绝无偏差——当然,除了我这个刚报道的新丁之外。

我愉快地笑起来,觉得这种情形非常有意思。“陆书记,这位谁啊?你熟人?”我侧过脸去问老陆,声音不高——怕吓着那位老大。

“不熟不熟——”老陆赶紧分辩,他的样子也有点茫然,“你呢?”然后他又看常务副市长,就跟击鼓传花似的。

“这个区的一个人大副主任,好象快退了。”林副市长把脑袋凑过来,“不过我也不是很了解。”他在我耳边说。

一干市领导们面面相觑,大家看看那人,又看着我,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来。

“哦,呵呵。”我转过脸来,不动声色地笑笑。

“哦,您是沈书记!”那位副主任老大通过反复的辨认,终于弄清楚我的身份,恭谨地冲我哈了哈腰。“上次跟您一块吃饭,呃,好象有四五年了吧!”他说。

嗯?这位?好象打算现场表演套近乎攀交情的功夫来了?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啊!

我眯缝着眼,也打量上这位老大一把——大概五十多岁,身材中等,有点谢顶,鱼泡眼酒糟鼻啤酒肚,典型的小官僚形象,非常普通。这种形象在县处科局一级的干部堆里,一抓一大把。

嗯,好象有点印象,但是绝对不会熟到存在交情那地步,因为他的造型在我记忆里,可以肯定没有任何具体痕迹。听他的说法,我们应该有喝过酒,这也并不奇怪,事实上谁都知道,我在长川,虽为新来人,却是旧时客。

副主任眼巴巴地看着我,神色倒是挺谄媚,“沈书记,一看就知道,绝非池中物啊!”他搓着手笑,“嘿嘿,那回喝酒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

“停!”我向他伸出一个食指,制止了他的胡说八道。

嘿嘿,我想,这位老大也许走错了地方。或者,喝得太高,伤了神智?

我们可能确实曾经打过交道,但是——喝过酒又怎么样?吃过饭又怎么样?就算有过交情那又怎么样?居然还能想到走这个门子,我真服了你们!

长川的政治场对于我而言,值得留恋回味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其中肯定不包含以前那帮酒肉朋友们。没什么好说的——我是长川头牌政场毒药,跟那些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朋友,也并不值得他们留恋回味。这次下来,在开过常委会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望过我,问候上一声,就是明证。事实上,我可以肯定,所有人都在等在看我的笑话,等着我弑羽坠落轰然倒地然后卷铺盖滚蛋,等着我成为他们酒桌上的笑料、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这个事情上我表示理解,不会去奢谈什么人性凉薄。对于他们来说,安全问题是第一问题——我下来的这半个多月里,一直住在办公室,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跟我接触,势必得罪以任小天为首的全体长川最高层,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不能要求大家都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也不想谁来为我两肋插刀,所以我可以原谅他们,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追究谁报复谁,根本就无所谓。我甚至还可以跟他们相逢一笑,只是肯定不会有什么兄弟情谊,我对他们会象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完全做到一视同仁,绝无二致。

是的,从此沈郎是路人——大家就别指望了。

但是眼前这位老大,显然还在指望我们的酒桌情分,他的腰身不自觉地佝偻,一脸笑意地望着我,“呃——沈书记,您的气度,我们历来是佩服的——”

我转眼望了一眼身旁表情好奇的市委领导们,又看看不远处那些摄像机镜头,然后我身子微倾,向这位老大探过去,轻声问他:“那么请问,您来这里有什么贵干?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我的脸上笑容可掬,语气也很温和。

副主任老大直接受到鼓舞,他迅速朝周围瞟了瞟,在看到身后南区那帮人憧憬艳羡的目光后,又不禁面现得色,显然认为身前这位新任市委书记还是颇讲情谊滴,还是很念旧滴,他还是非常有面子滴。

“哦,沈书记,这个——”他用手指了指边上呆若木鸡的小彭局长,低声跟我商量,“您看,能不能考虑一下先别处理,给我个面子——”

呃——这说法,有意思,呵呵。

我盯着这位自认面子不薄的老大,眼睛眨也不眨,我在考虑的是他这神志是否清醒。

“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本质不坏,就是脾气稍微傲了点,年轻人嘛,都这样!”老大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情。“可以理解的,呃,惹沈书记生气了吧?我会告诉他——”

我终于笑出声来,我的瞳孔缩紧了。

这就是一个区委区政府搬来的救兵?苦海明灯?杀手锏?呵呵。

我直起身子来。“吕书记,这位领导——”我指着副主任,“他要反应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吗?”

“啊?”老吕应该感觉到我的语气不善来,他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又摇头,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幼稚!”我冷笑了一个。

副主任终于住了嘴,他不自禁地后退一步,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惊惶起来,可能终于感觉到市委书记脸上的笑容太过森冷,很难适应了吧。

“来,看这边。”我在这位老大肩头拍了拍,然后又指边上那些记者们给他看,“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大点声,告诉大家什么叫面子。”

“让所有的人都来听一听,你们向市委书记提出了什么要求,让大家都来想一想,你们的要求有没有道理,合乎哪一条逻辑。”我冷冷地说,“在这种场合,这么多人关注下,居然玩这种把戏来,你们不觉得寒碜吗?不觉得可耻吗?”

副主任的脸色骤然苍白,显然没有作好思想准备,来接受这样一个回答。猝不及防之下,他和身后那些同事们一样,找到了非一般的恐慌感觉。

“你们南区!”我又指点着那群重新陷入慌乱的官员们,“存在很恶劣的政治习气——出了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搞歪门邪道,走上层路线,就是怎样去掩盖,怎样去逃避,从来没有正视过问题的解决!”

“这样的行为代表什么?”我的声音非常愤慨,义正辞严,不容置辩。“官官相护,狼狈为奸!”

市委书记的这个判语下得很重,身前身后的领导群一下子就骚动起来。边上老陆反应过来,立马跟着训斥上了,“恶劣!恶劣!什么风气!”他用手指着不知所措的副主任,“简直是恬不知耻!”因为愤怒,手都有点发抖了。

可以说陆书记的情绪完全可以理解——这样公然地托关系走门子,如此不加掩饰,确实令人发指。身后的领导们也纷纷出言指责,都说太不象话了,太不成体统了。

面对市委领导们的齐声指斥,副主任的嘴张得非常大,好象很难受很惊诧的样子。“沈书记——”他看着我,声音也抖了,“您——您不记得我啦?我是——”

这一下身旁很吵,他后边那句话我没听清,好象说他是谁的父亲。我又冷笑起来——敢情这位老大还有个牛逼公子?凭着这个就敢来恐吓市委书记了?就要沈先生来买他的帐了?我靠!

“你是谁的父亲都没用。”我冷冷地说,“我不吃这个,换花样吧。”

副主任的眼神很失望,也很悲凉,他低下头去。“哦。对不起,沈书记。”他的样子无限沮丧。

我耸耸肩,笑得很嘲弄。“任小天的父亲是谁,你应该清楚吧?”我无所谓地说,“你也尽可以把你那位公子拉出来,给我上一课。”我说,“不过告诉你,不管他是谁,地位有多高,你要求的这个面子,我都不会给——”

“对不起沈书记,我不知道——”副主任嗫嚅着说,“是他们打电话让我来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没理会他,转脸盯着老彭区长和他的宝贝儿子。我想此刻自己的目光应该非常诛心。

老彭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里也有几分悲凉,很复杂。“算了,你回去吧,没办法,就这样了。”他走上前来,拍拍垂头丧气的人大副主任,“谢谢,你尽心了老云。”

什么?

突然之间,有点悲伤——非常意外的感觉。完全来不及防备,我好象被击中了。

“老——云?”我跟着彭区长,喃喃地重复上一句,不由自主地。

第319章 阿喀琉斯之踵(二)

我仔细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位云副主任,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好象是副区长,我跟他吃过饭,也跟他喝过酒,不过只有一次,确实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但他就是云菲菲的父亲,绝对不会错。

我发了一呆,把抬起的手放下来,这一刻,有点迷茫,还有点怅惘。

身后领导们七嘴八舌的指责声不绝于耳。

“身为一个党员,你的素质在哪里?你的党性在哪里?”老陆的声音很高亢,“谁让你来这里的?嗯?

彭区长一脸苦笑地望着自己的老伙计。老云的脑袋压得更低了,“对不起,沈书记。”他说,“我以为——”

我抬起手,无力摇了摇,阻止他的道歉。“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又说。“对不起。”

我又回过脸去凝视着那群慷慨激烈的市委领导们,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是什么,但是他们马上意识到不对劲,所有训斥的声音嘎然而止,大家同时收了口。

“沈书记?怎么啦?”老陆招呼了我一个,他有点纳闷。

我摇摇头,没理会他。我走到那位沮丧的小彭局长身边。“嗯——”我想了想,然后问他,“你——跟云菲菲很熟?”

“啊?”小彭显然没有想过市委书记会问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云菲菲——是啊。”他看着我,有点语无伦次,“小时候,我们住在一个院子,我常带她玩儿——呃,菲菲很调皮,老爱捉弄人——”

我叹了一口气。“哦,谢谢。”我低声说。

“就跟个男孩子似的,从小就那样,还有——”

“算了,不要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重新恢复坚定,小彭看了我一眼,估计情绪猛然被带回到现实,他的样子又恐怖起来。“沈书记,我真不知道是您——”又开始解释上了,可能觉得在我开口宣布处理意见之前,这是他的最后机会了吧。“我怎么可能——”

“别说话!”老彭又严厉地打断儿子的申辩,“老实点,听候组织处理!”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谁要处理他。”我说,“都是为了工作嘛,谁能保证永远正确?如果出了点问题就一棍子打死,以后还有谁敢放开手做事?”

这个弯转得有点大,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很惊讶。

“沈书记!”老陆在后边叫了我一声,带了点提醒的意思,可我不理他。

“你们区委区政府在这类事情的处理上,确实存在问题。”我又点点老吕他们,“唯书唯上,人云亦云,太容易被上级部门,被领导们的看法左右了吧?”

“这是一次摸底考试。”我说,“考的就是你们的坚定性,原则性,啊。”我说,“能不能顶住压力,保护这些工作者们的积极性,为他们挑起担子,负起责任来。”

“大家看看他们。”我又指着南区那群呆若木鸡,集体不知所措的各部门执法者,“这些同志,他们从事的工作容易吗?”

“不容易!”我说,“每天披星戴月,顶风冒雨,做的全是得罪人的工作,受人指责受人诋毁,有时候甚至还会遭到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付出血的代价!”我说,“另一方面呢,还要承受来自社会的来自舆论的压力,动辄得咎,工作上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指为破坏和谐,破坏稳定,流血又流泪,痛心啊——”

“他们是破坏者吗?当然不是!他们是社会秩序的维护者,建设者!”我说,“安定繁荣,离不开法制的保障,建设和谐社会,前提就是法制的健全!”

“所以,对于他们的工作,我们要坚定不移地予以支持,而不是无端非难,怀疑指责,我们要保护他们,给他们动力,而不是压力!”

说到这里,我回过脸来,淡淡地瞄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老陆。“陆书记,你是主管政法口的,我说的这些,你看对不对?”

“啊?”老陆真是有点发呆,好一会才明白我说的什么,“呃——对,对,是这样,法制要健全,要健全。”他说,“执法同志们的工作,也要大力支持。”

掌声终于响起来,是身前那些部门的制服们,他们好象这才回过味来——市委书记在刚才的讲话里充分肯定了他们工作,高度赞扬了他们的精神,大家一下子激动起来,拼命鼓掌,一个个脸上放光,阴霾尽去,我微笑着向他们颌首致意,意示鼓励。

情绪扩散开来,场子里的掌声象暴风雨一样,经久不息,包括那些记者们,我身旁的领导们,甚至还有外圈的群众,全在鼓掌。

呃,其实想说的是——掌声这玩意,真他妈有传染性。起码我可以肯定,后边随大流的群众理应不清楚圈子里面到底在说什么,而周围一圈记者跟市委领导们,虽然也跟着在鼓掌,但是有些人脸上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

嘿嘿,有掌声就行,其他的无所谓。

同样莫名其妙的还有南区一帮领导,他们手上鼓掌,但是表情茫然,看起来有点身不由己的样子。事实上,他们肯定还在琢磨市委书记的潜在意图,事情究竟会如何处理,到底谁来挨上这一刀。

我又缓步朝他们那方向走过去,经过云副主任身边时,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请放心。”我说,“您要的面子,我绝对会给。”

这句话让边上的老彭区长听到了,他怔怔地看着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彭又赶紧把头低下去。

“你们这些做领导的——”我指着南区的吕书记,“这次考试不及格!”

南区的一帮子领导惕然生惊,一个个看着我不敢开腔。

“这些同志们的工作,你们用什么来支持他们?啊?”我说,“执法有度——但是你们为他们把这个度把握了好了吗?他们的工作,群众不理解,领导也不理解,是你们的失职啊!”

大家表情都很晕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后,还是吕书记站了出来,“对不起,沈书记。”他说,“我们承认错误。”

“老吕同志,不要老说这句对不起,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我毫不犹豫地批评他,“应该为同志们营造一个好的氛围,帮他们掌好舵,把好关,让他们少一点压力,多一点动力,应该保护好他们的工作积极性。”我说,“要加大宣传力度,在群众中做好解释工作,让全社会都来理解和支持我们的执法人员,让大家都明白法制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是的,是的,这些工作,我们确实没有做好。”老吕诺诺连声。

“要吸取教训。”我说,“希望下一次考试,你们能够及格。”

“啊?”老吕抬起头来看着我,好象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沈书记,您的意思是说——”

我淡淡一笑,“就这样吧。”我说,“明天你们区委可以就这个事情,组织开个法制工作专题会,好好反思反思,在工作上到底存在哪些问题。”我又转脸瞟了一眼表情默然的老陆,“陆书记。”我说,“这个会,你有时间的话,也出席一下,给他们提点指导意见,怎么样?”

“哦,好吧。”老陆有点无可奈何,“不过原则上的东西,我们吃不准,还是你沈书记亲自给他们把把关好了——”他的声音跟表情同样意味深长,我听出一点讽刺挖苦的味道来了。

“没问题。”我无所谓地说,“我让田秘书也列个席,参与讨论,到时候会议纪要交我这里。”

“吕书记,彭区长。”我最后打了个招呼,“以后在这些问题上,多注意一点方法。”

“还有——”我又笑着说,“你们南区的班子,看起来倒是挺团结的嘛,这个很难得,继续保持,啊——呵呵。”

以两位老大为首,南区领导们集体出了一长气,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应该是意识到这场风暴终于没有落下地来,终于过去了。

我又转身走到那些执法人员面前,把地上小彭局长那个包捡起来,放在他手上,然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意示安慰。“各部门的执法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朝他们大声说,“我向你们致敬!”

这些身着各类制服的同志们再次兴奋。掌声又一次平地响起,如银瓶乍破,卷过人群。特别是面前的小彭,样子感动得一塌糊涂,居然眼泪都弄出来了——当然,我也不会以为自己的话有这么高的魅力值,关键是他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吧,呵呵。

“感谢市委领导们的理解,谢谢沈书记!”小彭局长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拍巴掌的样子很夸张,一副激动万分的表情。他身后同事们基本上也跟他差不多。这一刻,闪光灯频频闪亮,各种镜头对准了这个方向,在我和这群兴奋的制服们脸上扫来扫去。

是啊,真是一条好新闻,我敢肯定,明天整个长川的媒体都会说这个——新任市委书记微服私访,亲自看望慰问战斗在第一线的执法人员。

我手上漫不经心地同大家一起鼓掌,心里却在想,原来沈先生的那些原则,有时候也是很容易转向的,真他妈有意思。

这种想法让我感觉有点意兴阑珊,我侧过脸去,吩咐身旁的田秘书,“就这样吧,准备回市委。”我面无表情地说,“告诉大家,晚上还有会。”

然后警察们在前面开道,在办公室一帮人的前呼后拥下,我从人群中缓步走过。经过南区领导们面前时,我的脚步稍微停了停。“云叔叔。”我看着被那些领导们众星捧月一样拥在中间的云副主任,“有时间我会去看您的。”然后朝他点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走到停在街边的001,田秘书已经把后门拉开,手垫在车门上方,候着我上车,南区领导还有那些执法部门的同志们全在后边跟上来,我又转身朝大家挥了挥手。再扫视一眼这个人潮涌动的现场,看见市委领导们也都上了他们各自的车,车门开开合合,人群的招呼声致意声,让这片场地显得很热闹。

但是这个时候,突然有点隐隐不安的感觉,非常熟悉,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直到坐进后座,田秘书把车发起来,我还在琢磨这种古怪的感觉。我把车窗按下来,闷闷地看着窗外,车开动了,从街侧的人群边轻轻滑出,然后,在人群后边,我看见了——

“停车!”我的手拍到田秘书的肩膀上,我冲他大喝一句。

田秘书吓了一跳,但是他的脚下反应很到位,吱地一声急刹,车立马停住。我推开车门,冲将下去。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烧烤小摊,堆在街边众多推车摊担中间,显得毫不起眼。但是,然而,此刻却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非常不好理解,我的心一下子抖得非常厉害。

“谁的?”我指着小摊,颤抖着声音问身旁每一个穿制服的人,“这个的主人,在哪里?”

是的,从这个不熟悉的器物上,我看见了熟悉的字迹,还有熟悉的笔划——她让我颤抖。

第320章 阿喀琉斯之踵(三)

然而,没有谁能够提供准确答案。在场的人们一下子全都呆住了。

小彭局长带着他的手下迅速赶过来。“沈书记?您在找什么?”他的神情也很困惑。

“这个——是谁的?!人呢?去了哪里?!”我指着面前的小摊担,厉声质问他。

马上有更多的人聚拢上来,围着这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烧烤小摊,端详研究了一把,但是依然没有人琢磨出线索——现场乱七八糟地码了一大堆此类物事器具,执法者们根本就搞不清楚这玩意的具体由来。

我一把揪住小彭的衣襟,相信此刻的眼神让他再次感到惊惧。“给我找——马上!”我咬牙切齿地冲他吼了一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市委书记生气了,后果会很严重,相信大家都清楚。所以人们不等下一句招呼,立马行动起来。

“你们都看看——这是谁的摊子?”

“站起来站起来,好好认一认——”

“那个那个谁?站起来说——”

制服们马上冲着那帮小贩吆喝上了,现场一下子又轰乱起来。

南区的领导们一脸惊疑不定地跟在我后面,不明所以;记者们的镜头又转向这边,市委领导们也打开车门朝这个方向探头张望——市委书记莫名其妙的失态,让大家全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我也没心思理会旁人想的什么,一头扎进满地蹲着的小贩堆里,把这些灰头土脸的人们一个个拨拉出来仔细分辨,辨认的对象都现出畏惧的样子来。身旁几位工商部门的同志耐心地配合我的动作,但是此刻脸上也写着茫然。

这一个,不是,这一个,也不是,这——

“沈书记,您是在找我吗?”在身侧不远处,终于有个声音轻轻细细地响起来。

一呆,一转脸,就看见了琳子,我的腿下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幸好两个工商手快,一把扶住我的身子。

是的。琳子。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我惊讶了,颤抖了。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才四年时间,绝对不足以磨灭记忆——但是我惊恐地发现,琳子的样子,我几乎完全不认识了。

琳子慢慢地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我。除了眼神依然澄澈明净之外,她实在是变化得太多。

“琳子,你——”我的声音非常吃力,“你一直在这里?”我用手指着身后那个烧烤摊,我问她,“那是你的?”其实这个问题纯属多余,根本无需再问,绝对是她的东西,我可以肯定。小摊很普通,但是边上号着的那个伊字,清丽秀挺,我认识这个笔迹,永志难忘。

“是啊。”琳子微笑,有点苦涩,“我在卖烧烤,有时候会在这里,有时候会在别的街道上,已经有四年了——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真的。”我喃喃地说。感觉脑子里有点糊涂,想到三年半以前在这条街遇见琳子,她往我身上塞钱的那一幕——突然觉得,好象已经非常遥远,恍若一梦。而现在,在这种场合下偶遇,我知道对于琳子来说确实很残酷,对我而言,也是这样。

十年生死两茫茫——但是,还没有十年啊。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琳子的头发没有白,只是尘烟满面,她确实变了很多,她老了。琳子的头发已经绞短,不再是过腰长发,也不再黑亮鉴人,成年累月的烟熏火燎,让她的头发有点蓬松,有点发黄;琳子的脸上也不再闪耀青春的光泽,岁月在她肌肤上磨砺出痕迹,还有她的眼睛也是——但是琳子的眼神里,除了岁月之伤,生活之重,我还知道有什么,能让她如此憔悴,如此神伤。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骤然之间,我的心乱了。我用力撑一下膝盖,这才站起身来,身子有点摇晃。

琳子平静地注视我。在她脸上,没有喜怒哀愁,没有悲欢离合,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她的神情非常平淡,但是在琳子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我们熟悉的过往,曾经恬淡的岁月——还有比岁月之痕更深的,铭刻在骨子里的那些思念,“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为思念谁,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你知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那是一种残酷的美,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坚强面对……”

我惶然四顾,想找到究竟是谁在人群中歌唱,但是又恍然醒悟过来,没有人,是我的脑海,是我的记忆——因为思念的痛苦,我也同样清楚。

“琳子,琳子——”我低声说,“对不起。”

“沈书记,您没事吧?”旁边几个人同时招呼,显然我的突然失神让大家惊讶了。

面对现场所有人关注的目光,我努力镇定一下心神,不让自己的表现太过唐突。

“她犯了什么事?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指着琳子,沉着声音向身边那些执法者们发问。

大家互相看上几眼,然后琳子边上的制服女郎很犹豫地回答说,“她——没有营业执照,逃税,还有,食品卫生许可证也没有——”

“胡说!”一个穿制服的工商领导赶紧冲过去,打断女郎的汇报。“没这回事!什么手续她都有!”领导朝着人群大声宣布,一边侧脸小心地注视我的表情,样子比自己那个手下更紧张。“弄错了弄错了,这位姑娘,怎么可能——”

“我没有!”琳子突然打断了领导为她作的辩白。“这里被你们赶来的,都是没有证没交税的!我也一样,什么证件都没办,也办不下!”

被打断话头的工商领导用手搔搔脑袋,脸上露出十二分的尴尬来,在场各部门领导跟他一样,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沈书记,我不想让你丢脸,所以也不愿意让你看见。”琳子的话让我心里一咯噔,“但是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干什么坏事,这一点是必须要告诉你的。”

“你刚才作的报告我们都听到了,讲得很有道理,也很感人。”琳子看着我说,“嗯,确实是位有水平的领导,相信你自己也有感觉吧?”

我看了琳子一眼,感觉有点寒。

“但是。”琳子又说,“你想过我们的感觉吗?”她用手指指蹲在地上的那些小贩们,“我们蹲在这里,听你们领导表扬这个,批评那个,我不清楚你们在做什么,但是我感觉非常难过,真的。”

“您说他们起早贪黑、顶风冒雨地工作,您没有说错。”琳子又指着身边不知所措的制服们,“但是他们比我们起得更早,睡得还要晚吗?他们比我们迎的风淋的雨还要多吗?我可以告诉你——”琳子的声音非常平静,“流血又流泪——我们流的血和泪,比他们要多,生活的艰辛,我们也比他们更加了解。”琳子把她的手伸出来,“我们没有去害人,我们也要生活,用自己的手来养活自己。”她说,“但是为什么,象猫抓老鼠一样,我们每次都会被他们追?我们要拼命地逃,要去躲,为什么?”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琳子在发问,大家的目光在我和她脸上转来转去。

琳子秀气的小手我曾经非常熟悉,但是现在已经不复白嫩,略微粗糙,而且满是灰土烟烬,还有很新的烫伤痕迹,显着红色,一直烙到手腕上——应该是刚才搬动摊子时留下来的。

这一刻,黯然神伤。“琳子——”我迈步过去,想握住琳子的手。但是她后退一步,然后冲我摇摇头,看着我的眼神很倔强,也很陌生。“沈书记。”她说,“我的手很脏,别把您的衣服也给弄脏了。”

这句话差点把我的泪水给挤兑出来,我无语地呆立在那里,手凝在空中,一时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不希望做舒服体面的事情?谁愿意被人家看不起?”琳子又说,“就算是做这个生意,我们也想合法经营,不要东躲西藏——但是那么多的证,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卫生许可,还有固定的营业场所,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做到吗?每一次,他们都能找到不同借口来罚款,然后下一次还是一样,还是罚款,我们只能躲,只能跑。”她又摇摇头,“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错在什么地方?沈书记,你回答这个问题就可以了。”

琳子直视我的眼睛,似乎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我。

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了很久。

“呃——这位女同志。”面前那位工商领导接上了话,他的回答非常谨慎,“我想可能是你对我们的工作有点误解,这个执法的情况嘛它是这样的——”

“我要沈书记回答我。”琳子不为所动地看着我,她的神情依然平静。

我苦笑,然后把脸转开去。“在当前社会经济的整体水平下,每个家庭的生活质量、经济结构都不一样,生活中有这样那样的坎坷艰难,完全正常,而且他们都有各自的原因。”我端着胳膊,边想边说,“但是对于一个社会而言,任何事物都要讲制度,讲原则,都要在一个规则下有序地来运行,不能因为那些特殊原因,而违背普遍规则——法律,或者规定。”

我讲话的时候,现场更安静了,大家都在屏声静气地聆听,所有镜头对准过来。

“象这一部分人群,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弱势群体。”我指着地上蹲着的人们,“我们会想办法为他们创造有利条件,让他们有就业的选择,或者制订——”

“你变了,真的变了。”琳子打断了我的话,她的表情异常悲哀。“你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沈书记。”

我的嘴张得很大,有点愕然。

“对不起,我错了。”琳子又说。“我愿意接受处罚。”然后她蹲下身子,不再看我。

“不要这样。”我也跟着她蹲下身去,我盯着她的眼睛,“看清楚琳子,我是你的一休——”

“那好。”琳子又打断我的话,“我可以向你提个要求吗?”

“哦,当然可以,你说吧。”我笑了笑,我想告诉琳子,我仍然是她的一休哥,永远也不会变。

琳子又站起身子,然后指着地上的小贩们,“你把他们都放了吧,好吗?你能做到的,我知道。”

我再次愕然。

“这里的人我都熟悉,他们不是什么坏人,我可以向你保证!”琳子又指着人群的另一个方向给我看,“那几位大婶,跟我住在一块的,她们为人很好,都很照顾我,还有那几个——家里都困难,负担也重,你能帮他们吗?”琳子淡淡地看着我,“很多人都在传,说你来这里当书记,长川会不一样了,你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吗?”

我蹲在地上,仰脸看着我曾经非常了解的这个女孩,看着她平静的样子,我在想沈先生的那些原则,这一刻有崩溃的危险。

321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

不行,原则不能崩溃——这是最大的原则,也是最后的原则。

我站起身来,长长地吸上一口气,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我。

“不行!”我很严肃地告诉琳子,“这些人违法逾规,就必须接受相应处理,这是原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看见了琳子失望的表情。说实话,给她这个答复的时候,我不存在任何犹豫不决的徘徊心理,也没做什么思想斗争。只能说在政治上,我不可能跟着她天真幼稚。

上百个执法人员,几十家新闻媒体,所有的市级领导,无数旁观群众——如果把那些非法小摊小贩一句话全给放了,我就立马会变成一个相当幼稚的政治笑话,不可能承受。

琳子失望也好,其他群众不理解也罢,即使还有再多人说是非也不行。我是市委书记,讲法治,讲制度纪律,不是讲人治玩情感游戏。如果说我变了,那也只能说上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走吧,沈书记。”琳子哭了起来,她背转身去,小巧的肩开始抖动。“我没有欠你什么。”她说。

我沉着脸没说话。看着琳子削瘦颤抖的肩,其实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几句,我了解她的痛楚——爱有多苦,琳子的心就有多苦。但是,没有办法帮到她,理智不允许,现实不允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和琳子的距离,都已经实在太远。

周围一片难堪的沉寂,只听见琳子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大家默默地看着她,那些领导还有执法的干部们脸上全体显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沈书记,下午还有会。”田秘书在后边适时地提醒上一句,打破了现场的尴尬气氛。“嗯,常委们也在路边等您,您看是不是——”

“是啊是啊,您工作这么忙,沈书记。”边上的小彭局长赶紧接话,“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您放心——”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问他。

“啊?这个——”小彭显然没有准备好问题的答案,他看看我,转脸瞧瞧琳子,然后又迅速扫视一眼周围的人群和记者们,“我们会慎重——”

“一定要处理。”我非常干脆地说,“不要顾虑存在什么人情关系。”

“哦——是的是的。”小彭局长连声答应。

“还有,这些人也一样。”我随手指划地上的小商贩们,“按照规章制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枉不纵。”

“是的是的,依法处理,不枉不纵。”边上一圈各部门的领导们齐声附和,这样的话语大家都说得非常流利,显见平时训练有素。

“小彭。”我又指了指年轻的执法局长。

听见市委书记点他的名,小彭赶紧把脑袋伸过来,一脸的兴奋。“沈书记,您指示。”

“请你听清楚。”我凝视着他说,“如果你们这次处理,让我听到有执法不公,或者以罚代法的情况,谁要是投诉了你们——”我说,“你们这个执法局,你们建委,你们南区,都会有麻烦,懂吗?”

“啊?”小彭局长脸上的笑容被市委书记的冰冷语气和凌厉眼神瞬间杀死,他的表情凝固了,“不敢不敢——”

我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们。

“走吧,回市委。”我吩咐田秘书。

坐进车里,听到后边车门再次开开合合,最后看了一眼伫立在人群中哭泣未停的琳子,她也正在回头,怔怔地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把视线收回来,然后关上车窗,心里有一点惆怅,有一点失落。我知道——琳子的这个身影,还有那些青涩的岁月,从此以往,只能封存在记忆之中。

“开车。”我说。

……………………

一回到办公室,刘子卫就出现在我面前,抬手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

“不好意思啊,刘哥。”我说,“等了很久吧?”

“也不是太久。”刘子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笑着回了一句。“您现在挺忙吧?我等一会儿,那也算不了什么。”

“嗯。”我随手翻弄着办公桌上的一叠材料,抬眼观察了刘子卫一把。

自从下到长川,就打了电话给他,我想把他安排过来。但是之前这个事情操作得不太顺利,刘子卫来这里好几天了,我也没找到机会跟他好好谈一谈。

看上去这家伙基本还那样,没什么太大变化,不过此刻他把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笔直,挺着腰板正对我这方向,显出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来,让我很不习惯。

我笑起来。“刘哥,不会吧?”我调侃他一句,“你可是只老鸟了,洞庭湖里的麻雀,什么风浪没见过?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吧?”

刘子卫瞄我一眼,没动姿势。“沈书记。”跟僵直的姿势比起来,他脸上堆出的笑容倒是有点意味深长,“此一时,彼一时——”

“靠!装什么装?”我冲他伸出个中指,“关上这办公室的门,你还叫我老弟行不?”

刘子卫摇摇头。“不行。”他把笑容收了起来,“现在你是市委书记,跟你必须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我无可奈何地弹了弹桌子。“你什么毛病?”我说,“不能象以前那样处着吗?多自然啊那样。”

“肯定要有距离,关系再好也不行。”刘子卫非常认真地告诉我,他的样子倒象在给我上课,“现在我称呼你一声老弟,可能你会无所谓,但是时间长了,我叫成习惯了,你就会厌烦,还会觉得我这个人不知高低——”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随便你吧。”我打断他的话,“你有什么想法?现在?”

“想法?”刘子卫嘿嘿一乐,“刚才坐在秘书处那办公室等你,我就在琢磨,至少应该可以换个酒店来住了吧?现在那间狗屁旅馆,妈的就是家贼窝,拉客的鸡头小姐到处窜,不嫖还给脸色,我靠——”

“哦?有这回事?”我也乐了,“那你就嫖啊,又不是没干过。”

“不嫖了不嫖了,戒了戒了。”刘子卫面色一紧,冲我摇摇手,“现在经济上不允许,都没地方报发票了,不然也不会住那种破地方,图什么?便宜嘛——”

“好啊刘哥,观风派——很典型啊!是不是对我没把握?”我用手点点刘子卫,他的声音停顿下来,然后又瞄我一眼,我也很认真地看着他。

“是的,是在看风向。”刘子卫不带丝毫尴尬地回答我说,“其实一来长川,我就估摸着形势考虑,你这状况不太靠得住,说不好三两个月就会认栽走人,到时候我还得回高远,两头落不下地来。”他叹了口气,又说,“在这里不算出差,费用得自己掏钱,如今不比往日啊,咱也就是拿个裸体工资——”

“你可以搬酒店了!”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喟叹,不过还是挺满意他的坦白。“住个好点的也没问题,保证能给你报上发票,但是找小姐的费用自理,啊,呵呵——”

刘子卫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别笑得那么早。”他说,“我随时可以走人,连铺盖都不用打捆,但是你呢,能走去哪里?”他靠到沙发背上,把胳膊往怀里一插,样子挺严肃,“今天上午你开的那会,我在秘书处听他们传得很牛,但是正常吗?有你那种搞法吗?”

“哦?怎么啦?有什么问题?”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只要不怕死,不怕丢官,谁都可以玩出魄力来——”

“不是魄力,你是在玩自己的背景和前途。”刘子卫打断了我的话,“不择手段地跟大家赌一把博,你确实吓到了他们,但是这种现象能够维持多久?”

“省委会支持你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淡淡地说,“高压跟恐吓只能是一时的手段,要想班子有凝聚力,还要看你能为大家提供什么利益。”

我看了刘子卫一会。

我觉得他分析得很好,很到位。“对的,斗争才刚开始。“我说,“相信这几天省里就会干涉,组织部门会来人列席会议,到时候有可能是他们挤兑我了。”

“所以必须提前准备一下,你先看看这个。”我手一扬,把办公桌上那叠材料扔给刘子卫。“打算交给你去办,你看下有没有问题。”

刘子卫把材料拿到手上大略翻了几翻,脸色立马就变了,然后他迅速瞄了我一眼,又埋下头细看起来。

“怎么样?”我问他,“这个案子,有没有把握拿下来?”

刘子卫看得非常仔细,十几分钟后,他把材料合上,望着我没有说话,好象在琢磨什么,脸色也有点阴晴不定。“为什么让我来办这事?”考虑了一会后,他问我。

“你合适啊。”我说,“涉及到政法委书记的事情,长川这些部门办起来有顾忌。再说了,这里能让我放心的人也确实没几个,你刘哥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

但是高帽子显然没有让刘子卫打消疑虑——这家伙应该也是个狐狸转生。“这个刘从军,你要他倒,那是小意思,但是别的事情上谁能吃得消?”他沉吟一会,又拿起材料来翻了几下,边看边说,“牵涉到这么高,我能办得了吗?直接让中纪委来人得了。”

“上面没有下他的意思,所以只能我们自己来。”我非常直接地告诉刘子卫,“不揪住这个案子,省里边的工作我没法去做,会很被动。”我说,“你把口供材料落实就行,越详细越好,尽量挖深点——一定要让那位大佬明白,对付他,我有决心也有办法,他必须有所顾忌。”

刘子卫吸了口凉气,怔怔地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踱动两步。“我了解你的想法,刘哥。”我笑着说,“如果别人给你这差事,你会认为是让你去当炮灰。”我在沙发上同他并排坐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是,我——你能相信吗?”

刘子卫的眼神有点紧张起来,闪闪烁烁地,显然内心正在作着相当激烈的思想斗争。这家伙跑来长川,原本大概就是来观观风色看看天气的,没想到我给他出了这么大一题目。他应该清楚,真上了我这贼船,再要上岸,可就有点难——估计回头吃个裸体工资的机会都没了。

“刘哥,考虑清楚了吗?”我把声音弄得很甜美,极具诱惑力,“市里下午的常委会,你的任命会提出来讨论,通过应该不成问题。”我微笑告诉他,“政法委副书记,怎么样?”

刘子卫的身子挺了挺,眼中欣喜之意一掠而过,“不太好吧?”他看着我,犹犹豫豫地说,“你就不怕人家说你任用私人?”

“靠!矫情!”我一挥手,“我说行就行,这个不用你管。”

“嘿嘿,有魄力!”刘子卫的情绪立马上来了,他指指手上的材料,又带了点好奇地问,“这个书记,呃,会从哪个部门提上来?”

我瞟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此刻的表情有点贼忒兮兮地。

“这个位置会空着。”我不带犹豫地告诉他,“你也清楚,省里的组织任命,包括进常委,我都没法控制,所以——”我指指他,“首先你得把这个工作做好,帮我弄点跟上头争取的本钱。”

“明白了,明白了,呵呵。”刘子卫顿时眉开眼笑,赶紧拍拍手里那叠材料,“我办事,你放心!”他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不就是个赴汤蹈火吗?哥们干了!”

“哦,有决心就好。”我也笑起来,“呃,不过你那些老毛病,往后可得收敛点——”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外边走廊里有人大吵大嚷,让我发了一愣——因为好象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女的。

第322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让开!我要见沈书记!”有人在门外高声说话,然后听见几个秘书的声音,好象是在拼命拦阻,七嘴八舌地,走廊上就跟吵架似的嚷嚷开了。

我和刘子卫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还有人把野撒到市委书记门前来啦?不可思议。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是吧?!”一片喧哗里,那个超级女声的嗓子最高,声音冷冰冰地。“刘从军以前哪点对不住你们?什么事不为你们考虑?田秘书,为你妻弟办的那个事情,你前天在我们家说什么,还记得吗?”

然后就听到田秘书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就跟要哭出来似的,“姑奶奶——这不是为难我们吗?你听我说——”后面又听不见了。

“说什么都不行!你们怕这个沈书记,我不怕!今天一定要见到他!”那个女人态度好象很冲,有点蛮不讲理的意思,不依不饶地。

我的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大圈,感觉搞不清楚状况,因为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我走到办公桌旁,在电话上按了一个号码。

“怎么回事田秘书?”我冷冷地问了一句,“外边谁在闹?”

田秘有点气喘吁吁,声音充满紧张。“没事没事,您放心,我们会处理好——”

“我问你那个人是谁?”我提高了语调。

田秘书犹豫一下后,估计也瞒不过,立马招了供,“刘书记——呃,这个刘从军的爱人——”

我吓了一跳。“什么?”又想了一想,真是有种不知所云的感觉。

“沈书记,我们会让她离开的——马上马上——对不起——”田秘书结结巴巴地说。

“让她进来!”我打断他的话,然后把电话挂上了。

门开了,田秘书一脸窘迫地探头进来,“沈书记——”他似乎想向我解释一句什么。我没理他,侧过脸去,望着他背后那个女人。

很熟的一位美女,呃不对,看情形,好象应该称作少妇。

我靠!这个这个!

田秘书只把门打开小小的一线,就露了张脸,然后被身后人一把推得大开,蓝萱随手把田秘书拨到一边上,径直走进办公室来。也不等人招呼,她直接就在我对面沙发坐下身子,还翘起腿来,把两手搭在膝盖上,靠在那里冷冷地凝视我——依然是那样熟悉的一个劲儿,昂首挺胸,旁若无人。

再靠!

刘子卫本来靠在沙发上,办公室的门一推开,他的神情就显出惊讶,目光在我跟蓝萱脸上瞟来瞟去——显然他还记得这位长川前书记的漂亮千金。然后蓝萱在沙发上一坐,刘子卫就象屁股下生了炉炭火似的,立马蹦起身子来。“呃——沈书记。”他手里捧着那叠材料,用征询地语气问了句,“案子研究到这里差不多了,我准备马上开始工作,我还是先走吧?”

“嗯,你去吧。”我点点头。“工作尽量做细点。”又随口招呼了他一个。

“那是一定的。”刘子卫边走边答应,经过我身边时,他把脑袋伸到我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我看啊——来者不善,您可千万悠着点!”

我脑子里正在盘桓这个莫名其妙的情况,没搭理他,手朝外挥了挥,然后转到办公桌后坐下来。再抬起眼来,就直接迎上蓝萱挑衅的目光——嗯,看起来,确实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我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把这位曾经熟悉的美艳少妇,然后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支烟来,又把田秘书上火的手挡开——其实并不打算抽烟,只是一个动作而已。

田秘书退出去时,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足以扼杀自己的前途——这丫低眉敛目地看看我,又瞧瞧端坐在沙发上的蓝萱,小心翼翼地把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然后又在外头招呼那些围观者散场走人,声音也是神秘兮兮的。当时我就在想,这个秘书必须要换,让他滚蛋。为什么?因为揣测不到领导此刻的想法,或者说,他在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摸我——他为什么要关门?为什么?嗯?

蓝萱的坐姿冷若冰霜,她把下巴抬得高高地,用毫不掩饰的愤懑眼神盯着我看,似乎要吃了我一样。

“嗯,小蓝——很久不见了啊。”我把手上的烟往桌子上墩了墩,很随意地招呼她,“好象很着急嘛?找我有事?”

“当然!”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沈书记。”她说,“我到底欠了你多少?你告诉我,我还给你。”

“哦?为什么这么说?”我对她的说法表示惊讶,“你没有欠过我什么。”我淡淡地说。

“那好。”蓝萱一提裙摆,非常果断地站起身来,款款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她两手撑在桌上,逼视我的眼睛,“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手?”她的语气寒入骨髓,“四年前,我父亲被你送进牢房,现在轮到我丈夫,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呵呵,小蓝。”看着蓝萱冰冷的模样,我却感觉实在没办法跟她严肃下来,因为我觉得非常意外,非常搞笑。“我真不清楚这个情况。”我微笑着说,“你居然会嫁给刘从军?这也太滑稽了吧?他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你父亲的事情上,他是怎么对你们的?”

“我父亲是你害的!”蓝萱的俏脸蛋逼得更近,差不多已经触到我的鼻尖,甚至可以闻到她脸上胭脂水粉的香味。

“靠!”我不耐烦地一挥手,身子靠到椅背上,“如果这个问题上,你还不能正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我朝办公室的门指了指。

蓝萱没有半点要出去的意思,她保持那个居高临下的冷漠姿势,俯视我的目光充满怒火。

“你自己应该清楚——蓝正德的案子,已经很便宜他了。”我也不以她的仇恨态度为意,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搞,非常地直接地对她说,“才判了十几年,现在又在搞保外,马上就可以出来了,是不是?”

蓝萱一愣,可能没想到我会提这个。“是的——既然你了解情况。”她回答得很坦率,目光也软了一点,“保外就医这个事情上,你不会又想插上一手吧?我爸身体确实很差,他心脏不好,还有糖尿病,随时都可能——”

我直接打断蓝萱的解释,“对他的处理,我一点都不满意!”我敲打着桌子说,“老实告诉你,我要是法官的话,就得判他死刑!绝不放过他!就他蓝正德干过的那些事——还让他吃保外?吃子弹差不多!”

蓝萱眼睛里的慌乱一闪而过,“沈宜修,我爸得罪过你那么多吗?什么都还给你了,一个老人,对你还有什么威胁?非得要让他死在牢里吗?”她的样子变得悲哀起来。“你真会这么冷酷?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毒——”

“可惜我不是法官,也不是管监狱的。”我冷冷地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算不满意,我也没打算去操那个心。”

蓝萱松了口气。

“但是,小蓝——”我又说,“你父亲的情况到底是谁造成的,你比谁都明白——不要企图给我制造什么内疚感。”我点了点她,“如果再跟我纠缠这个事,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克制。”

蓝萱咄咄逼人的目光收敛了许多,她望着我想了一想,“好吧,不谈这个——”

“还有——把裙子往上拉一点,你走光了。”我靠在椅子上,身子摇了一摇,然后用手指指她的前胸,非常平静地告诉她,“最好是麻烦你能坐回到沙发上去,你的这种姿势不太漂亮。”

蓝萱又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然后她的脸红了。

正值夏初,蓝萱的一身打扮相当清凉,真丝连胸高腰裙,紧身的。她这么把身子俯在办公桌上对准我,姿态固然强硬,却把胸前一片白皙的风景全暴露在我眼前,从乳沟的深浅程度判断,她的身材应该依然很棒很挺拔。其实我没打算吃她什么豆腐,但是受姿势所限,视线实在没办法绕开。刚才说话的时候,光看见面前黑色裙装的围裹衬托下,两只小白兔弹啊弹地,好象要爆出来——里面似乎还没戴胸围,我靠,诱人犯罪啊这是。

第323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蓝萱撇撇嘴,迅速站直了身子,她的手往胸前一箍,然后侧脸望着我,眼神里有点夸张的小狡黠。

我斜眼瞟了她一下,“嗯——小蓝。”我有点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嫁给刘从军的?他比你大了不少吧?还有——”想了一想,还是把后边这个问题带了出来,“他以前不是有老婆的吗?怎么会这样?你这不是认贼作——呃,那个吗?”我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

说真的,我确实替蓝萱不值。这个女孩,其实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出众,无论长相身材还是风度气质都无可挑剔,理应属于那种极品类型,居然这么马马虎虎地把自己托付给了一堆牛粪,还真他妈让人有种感慨万千的想法——世事无常啊,造化弄人啊。

蓝萱看了我一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并不是谁都有苏静美那么走运,有人可以不要命地去搭救她。”她淡淡地说,“我老爸坐了牢,还能指望谁来帮?指望你吗?”她把视线从我脸上收回来,眼睛望着窗外,声音非常平淡,“刘从军肯跟他老婆离婚,我就敢嫁给他,这有什么问题?”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按理说刘从军这人我算是了解的,无利不起早,跟他老婆离婚,付出这么大成本,难道就是为了贪图美色?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算了小蓝,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等下有会要开。”我抬手看看表,“还有个把小时,我想抓时间休息一下。”感觉脑袋有点发胀,我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但是,如果是刘从军的问题,那就免开尊口了吧。”我又补充一句,“他是个什么人,平时做些什么事,你心里有本帐——你既然选择嫁给他,就应该有接受这个现实的心理准备。”

“是的,我有准备。”蓝萱面无表情地说,“你一下来长川我就猜到了,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我还不了解你吗?”

“不错不错,够豁达,呵呵。”我笑起来,然后伸个懒腰,把腿架到办公桌上,身子斜靠下来,让自己的姿势更加舒服一点,“只不过你把刘从军抬得太高了。”我躺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告诉她,“一条狗,跟咱相提并论,他配吗?”

蓝萱转过脸来看着我,“我没指望你能放过他,真的。”她说,“不过也无所谓,只是一个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爱人。”

我没理会她在说什么,真是感到非常累了,我把眼睛闭上,就想这么眯上一小会。

感觉蓝萱过来了,在我身边蹲下身子,然后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按捏起来。“你是我命里的克星。”她在我耳畔低低地说,“这一生,如果说爱的话,我只给过一个人。”

“不管跟你怎么纠缠,都没办法恨你——”蓝萱的手跟她的声音一样,温柔轻细,象微风拂过面颊,我感觉眼皮异常之重,终于不支,彻底地耷拉下来。矇眬之间,还听到她在说话,“一直在想,如果你先遇见的人是我的话,我们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想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的声音不无凄凉。“其实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地位,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也什么都可以给你。”她说,“只不过你从来没有把别人放在心上,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

恍恍惚惚地又过了一会,感觉到脸上温热,我睁开眼来,看见了蓝萱的泪水。她伏在我的胸前,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我。

我心里蓦然一紧,“呃,让我起来。”我抓着椅子扶手,试着挣扎一下,但是身子被蓝萱压住了,卡在椅子里没法动弹。“我睡了多久?”我又问她。

蓝萱没有回答,她望着我,泪眼迷离。“告诉我。”她的声音有点哽咽,“除了苏静美,你从来没有对别的女人动过心。”

“你发誓。”她说。她的表情很乱。

我的心情很复杂。事实上感觉自己刚才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梦,梦见一位女子,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她。

我摸摸鼻子,顺手把脸上的泪水试干了。“你先起来,小蓝。”我说,“你压到我了。”

蓝萱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告诉我。”她说。“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嗯。”我沉吟了片刻,“你刚才好象跟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吗?”

“不是故事。”蓝萱毫不犹豫地说,“是坦白。”她的样子非常认真。

“哦——这样啊?”我说,“确实很感动,我也想哭了。”

这时候听到有人叩响了办公室的门,毕毕剥剥地。

蓝萱瞟我一眼,又侧脸看看那扇门,她的眉头微皱,表情也随之变得郁闷起来。

实在有点忍俊不禁。“小蓝,有的事情,也许只能怪运气不好,比如现在。”我笑着说,但是——为什么你的坦白,总是会发生在事情之后呢?这个问题,难道不值得思考吗?呵呵。”

“站起来吧。”我说,“不要影响市委书记的工作。”

蓝萱终于站直了身体,她的样子很恼火。

“进来!”我一边说,一边把脚从办公桌上放下来。

来人是秘书处的,就是先前会场里喊电话那位。他推开门,身子才进来小半边,看见办公室里的情形,表情上就呈现大吃一惊的状态,然后脚又慌忙地往后缩,似乎想把门再给带上。

我往桌子上拍了一记,吓得他一抖。“你什么毛病?”我呵斥这个莫名其妙的秘书,“什么事情,进来说!”

秘书畏畏缩缩地进来了,侧着身子看我,又看办公桌旁的蓝萱,目光也是抖抖索索地。“沈书记,呃,蓝总。”跟我打过招呼后,他又冲着蓝萱讨好地笑了笑。

“蓝——总?”我也跟着莫名其妙起来,侧脸扫了蓝萱一眼,“蓝什么总?”这个时候才发现蓝萱身上的裙子有点乱,脸上都是泪痕,也不见她擦一下。再低头一瞧,我的衬衫也是皱皱巴巴的,难怪眼前这位秘书同志吓得不轻——这情形,是有点暧昧难言。

“妈的!不纯洁!”我指着秘书笑骂一句,“意识有问题啊,你说你这脑子里,都在瞎琢磨什么些什么玩意?”

“陆书记让我来的,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沈书记,不信您可以去查——”秘书慌不叠地解释,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有问题,非常恐惧。

“哦?”我好奇地问,“那么田秘书呢?你们敲门之前不需要经过他?长川的秘书们就是这样办事的?”

提到这个问题,倒不是要追究到底是谁在坏我好事——呃,当然,其实刚才并没有打算干点什么香艳的事情,只不过这种现象不太好理解,我得弄弄清楚。

“我问过田秘的,他什么都没说啊!我是真不清楚情况——”秘书的神色愈发惊慌,连声叫起屈来,可能真以为市委书记泄欲不成,要在他身上泄一把愤了。

“哼哼。”我冷笑,“真他妈小人一个。”我说。田秘书的心态,我看得相当清楚了——他倒也不是要对我耍什么阴谋,无非是弄个小陷阱,创造条件给这位倒霉蛋来市委书记这儿碰个尴尬的钉子,让我讨厌他一把而已。只是田秘书没有料到,我其实什么都没干,还真让他这同事给进来了。

我想起那卷录音带来。这些人,都知道我跟蓝萱以前有关系,而且他们很自然很本能地认为,我会继续同这位美艳少妇保持这种关系——什么都不干的话,为什么要跟她单独呆在办公室里?旁人碰到这种情况,如果要避嫌,就应该离她远远的。

我了解这些东西,但是根本就无所谓,我没考虑过避什么嫌,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大概就是咱这境界吧,嘿嘿。

秘书垂着脑袋站在对面,就象干了什么坏事被我抓住了一样,满头大汗,瞧这情形,中央空调对他根本就不起作用。

“又不是骂你,哆嗦个什么?”我冲他一摆手,“我是讲田秘书——说吧,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秘书这才活过来。“陆书记让我找您的——”他再一次解释,然后上前一步,把手里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在办公桌上,“他说这个送给沈书记看看,还让我请示一下您的处理意见。”

“什么玩意?”我拿起那个大信封,往里面瞄了瞄,就看到一堆红色的钞票。

第324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呵呵,人民币啊?”我笑起来,“这个怎么回事?发奖金吗?也不用这么多吧?”

“不是。”秘书的声音又有点紧张起来,“前几天有人给您送过来的,行政处值班同志给接待的,这个——当时请示了小任书记,他说这是行贿,让我们到纪委那边备个案,还说不能汇报给您。”

“我靠!弄这情节,真他妈无聊!”我打断了秘书的话,“这不是完全学的——嗯,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吗?”差点说成学的我了,幸好转得快,“这么简单就想陷害老子个罪名,手段也太次了点吧?”

“拿走拿走。”我手臂一推,看也不看,把那包钱一把扫到地上,“告诉老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叫他让纪检看着办!”

秘书诺诺连声,赶紧弯下腰去,把那些散得一地都是的红色钞票又一张张地拾缀到手里。

“送钱还能这么明目张胆,没见识过。”我不屑一顾地冷笑,“黑钱放到行政处,我能拿得着吗?整个一猪脑袋——这赃能栽到我头上来?

“那是,那是,再说沈书记也不是那种受贿的领导,谁都清楚。”秘书好不容易才收拾完,他手上捧着那叠钱,就想退出去了。

“给公安局老魏打个招呼,让他好好查查,到底谁干的。”我又点点桌子,“抓到那家伙,严惩不怠!”我忿忿地骂了句,“就为他蠢成这个德行,都得多判他三年!他妈的,没文化还来搞陷害,罪加一等!”

“是,是,呃——应该能查出来。”秘书接我的话说,“我刚才到行政处了解过这件事。听说送钱那次好多人在场,大家都看见了。”

“天哪,什么世道?”我趴到桌子上,呻吟了一声,“哪位老大啊,脑子里装的猪大肠?”感到实在是受不了,没想过居然会有如此弱智的行贿者——他就不知道法律上还有个行贿罪吗?要让我逮到他,非给他来个十年八年的不可!

“行政处说是两位年轻姑娘。”秘书又说,“当时说要见沈书记,行政处的人给挡下了。她们具体也没谈什么,就把这钱留下来,说让他们转交给您。”

“啊?姑娘?”这几句话让我发上了一呆,“两位?”又想了想,感觉没太弄明白,“送来的多少钱?”我指了指他怀里那堆钞票。

秘书瞟了我一眼。“五万。”他说。

我愣住了。“嗯?这个?”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把,“那两位——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我又问他。

秘书一副很茫然的样子,“这个倒没问仔细,”他也想了一想,然后回答我说,“听行政处的人说,好象挺漂亮。”

我抬起脸看着他,感觉有点恼火。“做工作能不能用点心?”我不耐烦地说,“漂亮是什么意思?能反应什么特征?你是秘书啊大哥,拜托用词能不能精确点?”

说话的时候,其实有点纳闷。嗯,年轻姑娘,五万块,不会这么巧合吧?还有——

我扶着脑袋,沉思了片刻。蓝萱倚靠在桌前,双手揽臂,歪着头看我发呆,她的眼神里也有种若有所思的色彩。秘书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堆钞票,看上去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样子很傻很滑稽。

过了一会,我抬起头来。“能为我帮我个忙吗,这位同志?”我边想边说,“嗯,你贵姓?”又问了他一句。

“免贵,免贵,小姓卞。”秘书赶紧作答,脸上马上挤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来,“有什么指示,您尽管吩咐——”

“哦,卞秘。”我说,还没来得及作指示,就听到蓝萱格格的娇笑声,我一愣,才意识到这称呼实在不太高雅,离谱挺远,我抽了口凉气,“卞同志——”也不好听,“老卞——”我又换了个招呼。

“呃——沈书记。”卞秘小心翼翼地插上一句,“叫我小卞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他满脸堆笑地望着我,“其实——我比田秘书还小着几个月,就是外相显老一点,呵呵。”他的样子有点忸忸捏捏地,不过倒是貌似忠厚诚恳,好象生怕自己的长相被我介意了,一定得解释上一个,“不相信的话,我给您看身份证——”

“好了好了——”我打断了卞秘啰啰嗦嗦的表白,“那么小卞——”

“是的,沈书记。”卞秘恭恭敬敬地应下了,他的样子一本正经,无比虔诚。

我强忍一把恶心,感觉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mygod!瞧这位同志老成这副德性,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看起来比我爸年龄大多了——还小卞?我想应该称呼他一声老伯比较合适。

旁边的蓝萱好象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幽默,她看看我,又看看满脸皱纹白发苍苍作羞涩状的小卞秘书,终于迸发出猛烈的大笑,样子相当失态,直弄到波涛滚滚,胸前好象有对鸽子在紧身裙下展翅欲飞,实在有失她的淑女形象。

我跟卞秘愕然注视着她,半天作声不得。

“不错不错,小卞,呵呵。”蓝萱指着卞秘书,边笑边说,“你他妈比那个田秘书可爱多了!”她又瞟我一眼,“不管男同志女同志,沈书记都喜欢年轻的,你猜得一点都不错,好好干,有前途,呵呵——”

我干咳一声,打断她的胡说八道,“说话注意点小蓝。”我不满地瞪着她,“开什么玩笑?有个度没有?”

“是这样的——”我又转过脸来,叮嘱一脸尴尬的卞秘书,“你去趟南区城建委,找他们执法局的小彭局长,让他把今天处理的那位姑娘给我送过来——我开完会,就要见到她。”

“去吧。”我说,“他知道怎么回事。”

“哦,是的,好的,我这就去办。”卞秘书听得稀里糊涂地,估计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我什么意思,看他样子也不敢多问,就打算退出去。

“还有——把钱放下来。”我点点桌子,“先不忙着交纪委,等我弄清楚情况再说。”

“是,是。”卞秘书赶紧把手上钞票堆到办公桌上,“沈书记,蓝总——那我先出去了。”他打过招呼,又冲蓝萱哈着腰笑上一笑,然后把门带着关上,出去了——不得不说一句,他犯了跟田秘书同样的错误。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帮秘书,脑子里全往一个地方想,真他妈猥琐。

蓝萱从桌上那堆钱里随手拿过一叠,朝我晃了晃,“你沈书记会这么俗?真没想到——装的吧?”她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有点挖苦的意思,“一听年轻姑娘就来了精神,虽说老人爱财,年青好色,都很正常,不过你这样子,是不是有点过?”

“随便你怎么想。”我无所谓地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故事,我不想跟你介绍,你也不会理解。”我淡淡地说,“去把门打开吧,那些家伙,一个个还惦记上了。”

蓝萱走过去,把门锁反着拧上。“怎么?你在怕什么?”她回过头来微笑,“怕我色诱你吗?”

我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想事,也没去理会她。

“沈书记,听说你现在境界很高啊,不贪钱,不好色。”蓝萱走过来,又伏到我的桌子上,手撑下颌,笑眯眯地看着我,“不食人间烟火,是不是成仙得道了?或者说——身体有问题啦?”她居然还抬手指了指我。

“没那回事,你不要乱讲。”我说,“我没毛病,身子棒得很——人间烟火?呵呵。”我笑笑说,“你应该清楚,我想吃啊,不过不是你这一口而已。”

蓝萱盯着我的眼睛,“沈宜修,你不用老是这么装,又不是没见过。”她的神色有点薄薄的恚怒,“我跟你,谁不清楚谁?别弄得那么假好不好?”

“假?”我觉得她说得挺有意思,“那你说说看。”我摇头一笑,“那个录音带,是你交给任小天的吧——你是怎么想的?我要给他弄垮了台,你还会来这间办公室吗?还有——“我指指她的身子,“你平时总是穿得这么暴露吗?连个胸围都不戴就上街,内裤有穿吧?”我很认真地问她,“咱们俩,到底谁比谁更能装?”

蓝萱依然凝视我,没有任何不安的表情,眼神中依然轻嗔薄怒。这倒颇出我的意料,原本以为这个直接的说法至少能让她有一点点的不好意思,但是看样子没有收到什么效果。

“沈宜修,我确实希望你倒台。”蓝萱镇静地告诉我说,“现在还是这样想——我真不希望你是什么市委书记。”

我歪着脑袋,冷冷地斜视她。蓝萱的态度从容自若,声音里还带了一丝感伤。

第325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摇摇头,把视线从蓝萱脸上收回来。“算了吧小蓝。”我点起一支烟,“如果找我就是为了这样的叙旧聊天,那就到此为止吧,我没什么兴趣。”

“当然不是。”蓝萱站起身子,很简洁地说,“我是来向你讨债的。”

“讨债?什么债?”我有点莫名其妙,“我有欠过你吗?”

“哼哼。”蓝萱撇撇嘴,“你有没有欠我,自己清楚——那个以后再谈。”她在办公桌前款款踱动两步,然后突然回头,展颜一笑,“我来找市财政要钱,今天这个事情你得作主,把款子安排给我。”

“什么啊?”我听得稀里糊涂,“长川财政欠你钱啦?怎么弄到我这里来了?”

蓝萱的笑容很妩媚,“忘了告诉你,沈书记。”她说,“新国投资你知道吧?我是公司副总,专门负责融资拨款,长川财政包括银行这块一直是我在打交道。”

“新国投资?”我看着蓝萱,又一次感到纳闷了。这个名字倒是时有耳闻,好象是长川一家新兴的民营公司,业务范围主要是承建一些大型工程,包括路桥、高速还有市政建设项目,至于实力如何,相关资质怎样,我没去打听过,具体也不是很了解。由于它是市委在建新办公楼的承建商,所以自从下到长川来,我就听人提到过这家公司,但是却不知道居然跟蓝萱有什么关系。

“哦,原来如此,蓝总——”我拖长了声音,现在总算才明白了一点,“难怪你要傍着刘从军了——”

“呸!谁傍他了?!”蓝萱立马变了脸色,有点羞愤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喜欢这个说法。“是他傍着我好不好?”

我吐了个烟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我的漠然态度可能让蓝萱感觉有点郁闷,她拍了拍我的办公桌。“我从来没有打算从你手里捞他,让刘从军去坐牢好了,我根本就无所谓!”

“呵呵,真的吗?那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他?”我觉得非常可笑,“不想搭救他一把,你在这里墨迹这么久,打算干什么?”我用手里的烟点了点蓝萱,“就你说的讨债这个情况,刘从军垮台,你蓝总的工作立刻做不下去了,看起来是这样嘛。”

蓝萱的脸涨红了,“沈宜修,拜托你不要老是这么自以为是行不行?”她冲我吼起来,“刘从军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没有利益的动机,他肯去为别人做什么?”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有点屈辱,“我父亲倒霉的时候,他那副德行,你看到了吗?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刘从军就是一条狗——我什么时候看上过他?”

我耸耸肩,对她的说法表示同情。“对不起,小蓝。”我说,“我很遗憾。”

“你不用这么假惺惺的。”蓝萱冷冷地说,“我也是没办法。”她说,“你去问问长川这些当领导的,我蓝萱哪件事上靠了他刘从军?这几年的时间,到底是谁在帮衬他?他凭什么能扶正?凭什么进的常委?省里边谁在帮他做工作?”

“哦?”这个话倒让我有点小惊讶了。“小蓝,你的意思是说,还真是刘从军在傍着你啊?呵呵,从逻辑上看,不太好理解吧——”

“跟他的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交易。”蓝萱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巾,往脸上沾了沾,她的神态慢慢恢复平静,“我要的是常委这个位置在长川的影响力,他要的也不是我这个人,是我能够提供的政治资源。”

“资源?”我有点不解,“你还能为他提供什么?”

“我父亲是倒了,但是他在长川工作二十多年,当过两任组织部长、七年的市委书记,包括现在班子里的几个常委,长川市的大部分干部,都是在他手里提上来的。”蓝萱淡淡地看着我,“这算不算资源?”

“哦——”我立马明白过来,确实是这样。

“长川这些领导,有几个不欠着我们蓝家的?谁的情况我们不是知根知底?”蓝萱冷笑,“我父亲出事,所有东西他一个人扛下了,大家有多感激你知道吗?长川没有因为这件事出大乱子,包括上调省里的几个现职省委委员,谁不为他烧高香?”

“哦——想不到老蓝政治上还是蛮拎得清嘛,有官品啊,呵呵。”我笑起来。蓝萱不说,这些细节我倒还真是不清楚,“难怪这么大的案子,都只判了他十五年,敢情整个汉江省都在挺他啊,不错不错。”

“但是,应该不是你父亲一头硬就行了吧?”我思考了一下,又说,“当时那个事影响那么大,上面都介入了,难道——”

“是的,你没有想错。”蓝萱打断了我的话,“上面?哼哼。”她的样子很不屑,“保稳定保大局——当时有人怎么做我父亲工作的,你知道吗?长川形象没有没有崩溃,政局没有瘫痪,到底靠的谁?我父亲挺住了,多少人庆幸你懂吗?”

“我懂我懂,呵呵。”我连连点头,表示充分的理解,这种情形,真是太有意思了。“他可千万不能乱咬,他得保护大家啊。”我笑起来。

需要一个罪犯来保护政治,保护局面——确实非常可笑,政治在有的时候,实现是表现得太过幽默,令人捧腹。

我在烟缸里把烟头掐灭了。“小蓝。”我说,“你告诉我这些情况,有什么目的?”我问她,“不是来向我示威的吧?你是想说,你们蓝家在长川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大家都要给面子——包括我在内,是这样吗?”

“你什么时候给过人面子?哼哼——”蓝萱似乎也觉得挺可笑,“我不是来要面子,是来要钱的!”她忿忿地说,“现在长川上上下下,谁不害怕你沈书记?刘从军垮台,大家怕你追究,把本来要安排给我的工程款也给卡住了,都推说要看你的意思。”

“不会吧?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纳闷,“我都不清楚这个情况,没说过要去追究谁啊?我又没打过什么招呼,说不给你钱。”

“当然跟你有关系!”蓝萱挺郁闷的样子,“本来说好今天的常委会上,议一议市委办公楼上期进度款的拨付,还有这一期的款项安排,林副市长把我们打给财政局的报告都带到会上去了,就等着常委们研究认可,结果任小天刘从军都给你下了,全乱了套,谁还敢提这事?谁还敢帮着我说话?”

“哦,原来这样啊,说得也有道理。”我又笑起来,“多少钱?”

“两期一块,三千七百万,已经拖了几个月。”蓝萱说,“再不拨下来,我们那边工程就得停下了。”

“这么多啊?财政上有压力吧?”我皱了皱眉头,“下午开会,我问过老林再说。”

“不用问,财政有钱,我知道。”蓝萱毫不犹豫地说,“关键在于你的态度。”

“呵呵,你看这个——”我打个哈哈,“我刚一理事,你小蓝就上门讨债,不太好吧?”我笑着告诉她,“再说了,下午会上,我还准备让大家议个事,就是这段时期上千万的财政拨款项目,都要重新审计,这个时候伸手要钱,你不是跟我唱对台戏吗?”

“沈书记,你跟我打什么官腔?”蓝萱恼火起来,“你不会把长川的事情当成家事来操心吧,什么都来管上一管?这么干,你会得罪多少人知道吗?”

“得罪?呵呵。”我冷笑,“可以告诉你,我要干的,还不止这些。”我无所谓地说,“财政,人事,纪律,我什么都要重新给他理一理,不整个风动动人,我怎么控制局面?”

蓝萱看了我一会,缓缓地摇头。“沈宜修,你是很牛,很了不起。”她紧盯我的眼睛,“但是我提醒你一点,这么做事情,你要冒很大的风险。”

“我对政治上的事情,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是你的处境我了解。”她说,“除了要挟和威胁,你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对付那些人,你现在是骑虎难下。”

我微微一笑,把视线转开了。

“有多少人真正支持你,我想你比谁都清楚。”蓝萱一边说话,一边在办公桌前踱起小方步来,“大家今天会怕你,附和你,但是明天呢?后天呢?到了省里表态的时候,我想你仍然会得到一个众叛亲离的结局。”

“不错,说得挺好,继续。”我把腿跷到办公桌上,又点上一支烟,饶有兴趣地看着蓝萱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律政佳人——你还挺本色的,颇有家风嘛,一点都没变。”我夸她。

蓝萱没理会我的调侃,她的样子很认真。“你想在长川站稳脚跟,肯定要让大家都来服从你,赞同你,而不是反对和抵抗,或者阳奉阴违,背后插你的刀子。”

“人都是有适应性的,强大的压力可以让他们屈服一时,但是绝不可能持续太久。”她说得很见哲理,“你得拉拢他们,不能让大家铁板一块地对付你、暗中阻挠你,你得让大部分的人都信服你,这才是统治者的王道。否则你就会跟以前那几位书记一样,象流星闪过天际,来得快,熄灭得也快,到最后,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来。”

我开心地笑起来,“不错不错小蓝,你完全可以去开班上课,哈哈。”我说,“既有深度,又有诗意——做生意,太委屈你了。”

蓝萱在我面前停下脚步。“我不想给你上什么课,这些道理你都明白。”她淡淡地说,“但是你没办法做到,因为这里全是你的敌人。”

“但是——我可以帮你。”她看着我,样子非常诚恳。“这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我想告诉你的。”

“哦?”我又有点惊讶了,“小蓝,你的意思是说——”

“是的,我爱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蓝萱俯下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睛,“你听清楚,沈宜修。”她说,“我父亲的人脉,他的所有政治资源,都可以交给你,而且我还可以帮你摆平很多人很多事,根本不用你出面。”她说,“你也知道的,包括省里的关系。”

我愕然,感觉给烟呛到一下,我干咳了几声。

“跟苏静美相比,在政治上,你更需要我。”蓝萱非常平静地告诉我说,“她跟你一样,都是长川政场的敌人,没有人愿意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而我不同,不会有人反对我们的。长川这些领导,这几年喂过他们多少你知道吗?这个城市欠我们蓝家的,实在太多了。”

“这些都是我能够提供给你的资源,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她说。“什么是爱?”她看着我,樱唇微张,星眸眨彩,脸上柔情似水,全是期待。“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她喃喃地说。

我觉得脑袋里有点发懵。

“沈宜修,你一定要清楚,我才是最适合你的。”蓝萱伸出她的手来,轻抚我的脸庞。“我知道你爱苏静美,没有问题,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再去计较,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她说,“现在你是市委书记,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你非常现实,非常理智,我相信你懂得做这个选择。”

看着眼前这位知性而且自信的美女,我突然感觉到迷惘——不可否认,蓝萱说的这些情况,从现实而言,绝对成立。通过这样一位人间尤物,完全可以实现一个妙不可言的曲线控制,而且成本很小,效果会很好。

第326章 面前的粉色CK(一...

而且看起来,这位美女能够提供的诱惑,还远不止这些。

“你能告诉我,这些是什么吗?”蓝萱转过脸去,指了指办公桌上那堆钞票。“你会因为这么点小钱让人指指戳戳?”她好奇地问我。

我吸了口烟,没有说话。

蓝萱仔细瞧着我,然后浅浅一笑,“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她说,“而且不管这个钱的来源是什么,我都想告诉你,根本不值得。”

“哦——你真这么想?”她的手停留在我脸上,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为什么?”我把她的手拂开了。

蓝萱微一抬腿,坐到我的办公桌上,然后她随手拿起一叠钞票来,往空中抛了抛,“因为太少了。”她的表情相当轻蔑,“五万块是吗?这算什么?”她眼也不眨地注视着我,然后非常认真地告诉我,“沈宜修。”她说,“如果真想要钱的话,应该是五百万、五千万——这个数才对得起你现在的身价。”

“呵呵,还身价?太高了吧?”我淡淡地说,“我怕枪毙。”

“枪毙?”蓝萱对我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只要愿意出手,对于你来说,五百万跟五万块的概念完全一样,一回事。”

“除非你气数已尽,或者真是笨到了家,否则钱这个问题上,绝不可能让你出什么岔子。”她说,“你自己也清楚,政治上垮台,才是真的垮台——就算只有五万块,也能让你倒得很惨。”

“只要我帮你,你在政治绝对不会垮。”蓝萱用很有吸引力的目光看着我,她修长的腿荡过来,交叠着点在大班椅扶手上——丝袜美腿,纤腰丰胸,她的姿容看起来相当惹火。“我已经帮你考虑过了。”她说,“你可以继续唱你的红脸,保持高调。下边那些领导的工作,我帮你去做,只要拉拢几个人过来,让他们对你死心塌地,长川局面的稳定过渡不是什么大问题。”

“省里的事情,虽然复杂一点,也不是没有操作余地。”她说,“我陪着你,明天就可以一块去,先从那几个长川出身的党委成员开始攻关,让他们引路,省常委们的工作一个个来做,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蓝萱又把手里的钞票抛了抛,“至于要动用多少资金,我让新国全额提供,这个就不用你考虑了——你现在没什么钱,我也知道。”她低头看着我,目光里有团火在烧。“咱们还住那次的假日酒店,好吗?”她说。

我吸了口凉气。“小蓝,你丫现在真是不简单,能顶半边天了,难怪刘从军肯为你抛妻弃子——”说话的时候,我把视线从她身上转开去,感觉蓝萱现在这种妩媚娇艳的姿态让我有点吃不消,说真的。

呃,好象中午的酒到现在上了头——突然想起来,女人这玩意,已经很久没有沾过了,居然生理上起了反应,我靠!

看着我顾左右而言他的反应,蓝萱显然非常满意,她伸手过来,把我的脸偏向她那方向,“怎么样小沈?”隔得太近了,她的身子味道很香,也让人烦燥。“我安排得好不好?”她呢喃着问我。

“不好!”我再一次粗鲁地把她的手拨开,“新国投资是个什么玩意?我拿它的钱,不等于进了它的套吗?你丫这是明着害我啊——”

“ok,不提新国。”蓝萱毫不在意我的态度,她的目光依然温顺,“我来出这个钱。”

“我从来不用女人钱!”我不耐烦地说了句,把脸又撇开了。

蓝萱还是无所谓,她甚至伸出腿来,在我腋下勾了勾,弄到我心里好一阵发毛——他妈的,快要受不了啦!

“没问题啊,我了解你。”她娇笑着说,“用你自己的钱吧,下午就给你打过来。”她说,“会上老林提到我们那个工程款的拨付计划,也不用你表态,只要你不反对就行。”

“百分之三,按行规来,也别说谁占谁的便宜。”她说,“本来任小天主持会议,这个份子是给他的,现在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你没有任何风险,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字都不必你来签。”她说,“怎么样?没问题吧?”

我把视线转了回来,迅速判断考虑了一下,“嗯——”我弹了弹手上的烟灰,很有兴趣地看着她,“才一百来万,上省城还不够啊,你可别蒙我。”

“行啊小沈。”蓝萱格格地笑起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总工程款九千多万,你的份子可以先行支付。”她说,“我来操办这个事。”

“还有。”她说,“外环的新城高速马上就要上规划了,如果这个项目能够帮我们争取过来,百分之七,也是行规。”

“我靠!”我把烟头拧灭了,“胃口不小啊小蓝,那可是三个多亿的大买卖。”

“还不止这些。”蓝萱的腿在我腰里划来划去,她的高跟鞋掉到了地上,叮地一声脆响。“环城的规划还在拟,估计年后红线图就可以出来。”她斜眼瞟着我,妙目流盼,眼睛里好象要滴出水来,“咱们合伙干买卖,好不好?”她的声音很嗲很娇媚,“路边的地皮,可以先动上手,圈它几百亩,最多囤两年,到高速通车时保管翻几番——”

蓝萱眸子里光芒一闪一闪的,神情十分憧憬,“所有现实利益上的事情都不用你出面,全部由我来处理,保证不会牵扯到你,不会弄脏你的手,让人背后说什么闲话。”她说,“我们可以另外注册一家公司,随便找个法人代表,没有人会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沈书记,依然是长川正直清廉的市委书记,年轻有为,前途远大——”

我哈哈大笑起来。“别搞了行不?再搞就出状况了——”随手把她的腿从我的敏感位置拍下去,“小蓝,不是开玩笑,我他妈还真怕了你!”我笑嘻嘻地说,“跟我聊这些——又带录音机了吧?”

“没有!”蓝萱从桌上一把跳将下来,挺胸站到我面前,“不信你搜!”

“切!”我一挥手,“真他妈俗!”

“那我给你看!”蓝萱很坚决地说了句,然后毫不犹豫地动手宽衣解带,把裙子给褪下来了,立马她的骄人身材在眼前暴露无遗。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靠!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直接——这不等于杀人吗?

跟我先前猜测的完全吻合,蓝萱的体态丝毫没有变化,粉颈修长,美腿笔直,纤腰翘臀,依然是那个正宗的反s身材,显着钟灵毓秀,饱满丰润。如果说跟我脑海储存的记忆有所出入的话,就是她的女人味更浓郁了。而且果然没穿胸围,从目测结果来看,依然是挺拔的d罩杯,真跟那些yy小说里写的一样,两支玉笋傲然耸立,还有顶端的红樱桃——我狂晕,这种档次的女体美模,要写真到网上去,那不是火倒一片?估计全国的色狼们都得抓狂。

还有一点必须要提到的,就是蓝萱的肤色——因为养尊处优已成习惯,极具优越感的生活环境、以及优雅的妆扮品味,这位极品美眉看起来晶莹剔透,肤光胜雪,从这个情况来看,说她象苏静美,是存在其物质基础和充分的硬件条件的。

“怎么样?没骗你吧?”蓝萱一手支腰,身子在我面前缓缓地转动一圈,就象模特在秀身材似的,看着我的目光满是骄傲——当然,她的身材绝对有理由值得自傲,不拿出来在心仪的男人面前秀一秀、显摆显摆,那可真是锦衣夜行,明珠投暗了。“嗯——小沈。”她背过身去,然后又回头来瞄我一眼,“我没变什么吧?”她笑着问我,“那么你呢,你变了吗?”

事实上,我和她都能感觉到——我已经产生了变化。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声,响亮异常。

我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在女人面前,肯定不会情窦初开得象处于青春期的孩子那样青涩草鸡。但是,成熟不代表身体上就一定能抗拒所有诱惑——对于成熟男人而言,有时候诱惑会来得更加凶猛。比如说这种情况下,肉香拂面,袭人欲醉,面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美妙酮体,面对记忆里旖旎犹存的那些声色缠绵,我觉得发自生理上的自发抵挡非常艰难。

第327章 面前的粉色CK(二...

我想食髓知味这个词语的意境,绝大多数成熟男人都有体会——望着眼前这片自己曾经登临绝顶、充分经历和领略过的美妙风景,我的脑子里开始盘桓起某个时段,某个场景,还有那些呻吟,那些颤栗,感觉心底的欲望也开始升腾起来,勃发起来,也在不断呻吟,也在不停颤栗。

真他妈晕眩。

“说话啊——”蓝萱又款款地转过身子,面对着我,“你还在怀疑?”她咬着下唇,笑容有点羞涩,“那你看清楚。”说完她把手搭到了腰间的粉色小ck上。

必须承认一点,虽然美眉的黑色紧身裙已经褪到脚面,但是她并未就此一丝不挂,没有象我前边说的那么不堪。事实上在她裙子下面,还是有穿衣服的——如果蓝萱身上那条ck也算衣服,也能蔽体的话,那么她应该没有赤身裸体,这应该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一条相当秀气节俭的ck小内裤,在我面前距离如此之近,甚至上面印着的水纹暗花logo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估计卖这玩意的肯定发了大财,因为据我现场观察,这条ck用到的布料极少极薄,只有一巴掌那么大,极尽偷工减料之能,尽显制造者的吝啬本色。

按我的看法,这种小裤叉理应属于典型的假冒伪劣产品,根本无法发挥出一条内裤应有的保密功能,它在美眉身上绷得如此之紧,把那些隐秘场所包裹得鼓鼓囊囊,就象在搞展示。而且居然还有点小透明,致使里面那一部分造型和色彩极端曼妙的精致内容,差不多到了呼之欲出那程度,凸凹有形,纤毫毕露,完全属于泄密行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加以分析,如果引诱男人鼻血算是这类底裤的附加功能,那么这一点上,它无疑表现得非常成功。

我已经感觉到自己鼻腔里呼出气体的炽热程度,如果继续憋闷下去,估计当场就得发生喷血事件。

看样子蓝美眉不让我流上一点血是不肯罢休的,因为瞧见了她的后续动作。她注视着我的表情,然后扬起脸来,妩媚地冲我笑了笑,再然后,那条名存实亡的ck小内裤开始从她指尖缓缓向下滑动。

我痛苦地呻吟一声。不能不说,跟她魔鬼天使级别的身材容貌完全匹配,这位美女宽衣解带的姿态也是相当迷人,美轮美奂。但是——

但是我想必须马上阻止她——虽说无论从心理学还是生理学角度考虑,这样的阻止都是绝对有碍身体健康的。

“不用脱了。”我迅速按住她的手。“我相信你。”痛苦无比地说了一句后,我把脸转开了。

蓝萱的反应非常到位,她的手立马翻上来,又按到我的手上——我靠,要死人啦!

“是的,你本来就应该相信我。”她摩挲着我的手背,而我的手掌摩挲到她嫩滑的肌肤,我感觉自己的后颈瞬间绷直了。

“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你,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爱一个人,你是唯一的。”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无限温存,“没有想过要对付你,从来就没有——我可以发誓,从头到尾,我都希望你也能够这么对我,你也能够想我。”

我愣了一愣,然后心一硬,终于把手从那个诱惑部位抽出来。“真是这样吗,小蓝?”我侧过脸去,尽量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她的身体,“那么任小天手上的录音带,说明什么问题?”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冷下来——是的,冷却,再冷却,我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犯错。“你开始不是还说过,希望我倒台的吗?”我面无表情地说,“有点自相矛盾了吧?”

“因为我爱你!”蓝萱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弯下身子来,玉峰微倾,款款屈膝,蹲在我的脚旁,“因为我要你!”她趴到我的膝盖上,然后仰起脸来看我,“所以我想打败你。”??????????

我再一次愕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荒唐的前提和结论下,她居然能把爱这个字说得如此神圣,不带含糊,好象天经地义——或者,她这神智,出了什么问题啦?

“两卷录音带,是我提供给任小天的。”蓝萱的声音和神情都非常自然,毫无做作的痕迹,“我承认我想把你弄下来,就象当时弄下苏静美那样。”

#%*%—*)◎#¥!

我膝盖一动,就想抬起脚来踹人了。

“但是——”蓝萱又说,“沈宜修,如果我告诉你,我希望你垮台,希望你跟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不但会来找你,还会尽力照顾你,就象你为苏静美做过的那样——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心转意,我希望跟你重归于好,我想让你也能全心地对我,这就是我的全部动机。”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会相信吗?”她说。

“……………………”我呆了一下,没有说话。

蓝萱静静地仰视着我,她的目光,她的神态都极为认真,完全不象在说笑。

“其实我也并不在乎你有什么。”她把脸贴在我的大腿上,轻轻地摩挲,望着我的目光里满是爱意,“刚才说的那些话,意思是告诉你,既然你准备向前走下去,那么我可以帮到你更多,你需要我。”她说,“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去做,我也可以不要你的回报。”

我看着这位情难自禁的美眉,迅速思考了一会儿。我承认自己此刻的思绪有点混乱感,得好好地理上一理。

举头四顾,我的视线在这间房子里游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办公桌上,在那里我看见了那叠钱。然后突然回忆起很多往事来——那些缘起缘灭、花开花落,还有我坐在这里的前因后果。

“嗯。”我说,“小蓝,你说的是真心话吧。”我说,“也许我们应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天翻地覆你死我活的那种。”我说,“因为我发现,咱们的爱情观真的差不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目的,可以不顾后果,可以不择手段。”

蓝萱微笑,“是啊——”她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打断她的话,“错过了,没有机会了。”

我的声音很冷硬,她的表情很错愕。

“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错过了。”我告诉她说,“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方式,错误的对手,错误的动机,错误的目的——什么都是错的。”

“怎么可能?”美眉回过神来,抗辩了一句,她的头从我腿上抬起来了,“苏静美只不过比我早一点认识你而已,但是跟她一样,我也有爱一个人的权利。”她说,“自从那次庭辩——”

“跟这些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我说,“我们的区别在于,你的爱情掺杂了太多杂质,根本让人看不清楚,我无法忍受。”我说,“金钱,欲望,权力,阴谋——我的天,你说,让人怎么能够相信你,相信你所说的这个爱?”

“苏静美不一样,她根本不在乎我在哪个位置。”我说,“她把什么都放下了,能付出的全部给了我——我看得非常清楚,所以,我想我也应该这样对她。”

蓝萱的神态有点慌乱起来,“我说过我也不要你什么!”她冲我喊,“我也不会希罕你当什么市委书记,你应该相信——”

“相信?”我呵呵一笑,“问题是我现在确实是市委书记,这是个事实,你没办法改变。”我说,“不需要谈论这个话题了,因为我没有倒下,他们打不垮我,所以你的说法无法得到验证,没有任何意义。”

“等我完蛋的时候再提你的爱情吧,小蓝。”我淡淡地说,“但是可以告诉你一句——那很难,可能性很小。”

蓝萱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表情非常失望。“好吧,不谈爱情。”她沮丧地说,“但是从客观上来说,你绝对需要我——”

“我需要什么,自己清楚。”我耸耸肩,“不在你身上。”

“就象钱这玩意。”我指了指桌上的钞票,“只要我愿意,只要操作手法高明,弄他几百上千万的,不会有任何后果,我完全清楚这一点,同时也相信在这方面你有相当的洗白能力。”

“但是不需要。”我又说,“我有合理合法的收入,足够养活自己,我不会拿这样的钱。”

第328章 面前的粉色CK(三...

蓝萱默默地看着我,她的神态中没有意外,只有悲哀。“是的,我的印象里,你在钱这个问题上向来看得很淡。”她说,“我来这里之前,其实想过你的态度,但是——”她又说,“我也一样,其实我也可以不在乎,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我知道。”我简单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们蓝家有那么多资源,即使丧失了权力,也还有大把机会赚钱,对于你来说,生活从来就不是什么问题。”

“跟你那些大买卖比起来,三五几万这种小数字实在是微不足道,根本不值一提,你确实不会在意。”我又指着桌子上的钞票,“你看着这个钱。”我说,“可以告诉你,跟你的生意不一样,它们非常干净,非常清白。”我说,“而且这些钱里,每一张的来源,都代表你无法想象的艰辛,有人为它付出过艰难的汗水,还有辛勤的劳动——这才是最朴实的生活。”

“跟苏静美,还有跟这个钱的主人相比,你那些掺杂各种动机的所谓爱情,才真正地不值一提。”我说,“放手吧,小蓝。”

蓝萱的手停留在我的衣襟上,她没有放开。“不,不,不能这样。”她颤抖着声音说,“今天的款子我可以不要——”

“应该给你的,我会安排。”我冷冷地说,“没有谁会克扣你的工程款项,这一点我可以作主。”

“但是——”我又说,“我的审计决定同样也将生效。”我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不妨友情提示一下,我打算就从你这个工程开始——提前作好准备吧,祈祷吧,希望遵循你那些行规的同志们能够顺利过关。”

蓝萱的表情极度郁闷。“不会吧?”她好象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审计无所谓,我敢来这里,就代表我有准备,”她带了点挑衅地说,“但是沈书记——你真打算跟长川所有领导为敌?让自己彻底孤立起来?”

“呵呵,孤立?无所谓。”我不屑地一笑,“我在长川,不会去拉拢谁争取谁——你说的那些利益关系,我没有任何兴趣,也不在乎谁以我为敌,他们愿意的话,最好统统都上来,让我一并解决!”

蓝萱的手抖了一抖,我冰冷的语气让她害怕了。“你凭什么?”她说,“没有人敢这么说——你会输的。”

对她的说法,我再次冷笑。“对不起你错了,没有谁再能让我输。”我说,“如果需要,我会来一场清洗,涤污荡垢!抵抗者统统拿下!”我抬起手来,在眼前看了看,“你一定要搞清楚,我是代表谁站在这里。”我很随意地告诉她,“我代表的是组织的意志,人民的利益,在这个前提下,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蓝萱退开了一步,她怔怔地望着我,脸上里满是恐惧。相信这一刻,在她眼睛里,看见了一个不可一世的魔王。

“你走吧,小蓝。”我看看手腕上的表,已经过了五点。“我准备去会议室。”我拿起杯子,顺便把桌上那叠钱也卷了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正面教材。”我笑着说,“我打算拿给长川这帮领导们看一看,给他们讲个故事——来自最底层的人民大众的,我要让大家受点最质朴的教育。”

“我要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清白,什么叫做高尚,什么叫做品德,什么叫做人格。”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蓝萱没有理会我,也不清楚此刻她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只见她迅速地小跑几步,绕过办公桌,挡到我前边,然后两手一张,居然把门给堵上了。

“我不让你走!”她怒不可遏地逼视我,目光里满是凶悍,野性十足,“你那么牛,那么有本事,可以打死我!”

我愕然。

“没必要这样吧?”惊讶过后,我笑起来,“我打你干嘛?”

“告诉你——我死也不走!”她又冲我大声吼叫,身子在簌簌发抖——可能蓝萱也有想过,只要让我踏出这间办公室,就是我们永远的结束,她再也没有任何机会。

“嗯。”我皱了皱眉头,“你影响到我的工作了。”我说。

蓝萱还是不理会我,她张开双臂,执拗地守在门前,胸口急促地一起一伏,长发披到肩上,有点散乱。从美眉激动的神态上看,只要我一上前,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跟我展开一场赤裸裸的肉搏大战。

我叹了口气,感觉有点无可奈何,略微思考后,我在电话上按了一下。

“田秘书,马上来我办公室。”我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再找条毛毯带过来。”

“啊?毛毯?”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招呼,田秘书显然非常讶异,但他没有表示出任何询问的意思,“是的,沈书记,我知道了。”他说。

“呵呵,小蓝。”我抬起头来,又跟门前赤裸狂花形态的美眉解释上一句,“光着身子太久,我怕你着凉。”

………………………………

田秘书进来的时候,蓝萱正在整理衣物,她并膝倚坐在长沙发一端,为自己的裙子系上吊带,样子很见耐心。看起来,蓝美眉已经恢复了镇静,依然是进来时那个冷俏的模样。

是我开的门,跟卞秘一样,田秘显然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表现得老练多了,视线只是稍微偏移一下,然后马上收回来,停留在我脸上,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沈书记,您看这个行吗?”他把手里的毛毯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

“不用了。”我说,“你来得太慢了,十分钟——”我指了指手表,“从隔壁过来要走这么久吗?”这丫动作是太慢,否则的话,保管能看见一幅活春宫——妈的,活该他没眼福。

“对不起,沈书记。”田秘书摸了摸脑门,样子有点惶恐起来,“我去买毯子,跑去街上了——”

我看见了他满头满脸的淋漓大汗——那是真的汗了!十分钟的时间,跑出市委办公楼,到街上打个转,还得买东西,这小子是不是会飞啊?“后勤处不是有吗?”我纳闷地问,“领一床就行了——干嘛要去买?”

田秘目光定定的看着毛毯,没有回答我,也没什么表情。

“哦——”我突然意识到,这小子应该是考虑到这个影响的问题,他是在为领导着想啊,呵呵——市委书记跟美女在办公室里聊什么需要一床毛毯?这个情况,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了去开会吧。”我也不想就此事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招呼田秘书,“把桌上这叠钱拿上,也带到会议室去。”

蓝萱终于整理好了,她款款走过来,神情笃定。“我先走了,沈书记。”她面无表情地说,“不过你得小心点。”说话时,她瞟了我一眼,“我可没说过要放手哦。”丢下这句话后,她也不理会跟自己打招呼的田秘书,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我耸了耸肩,感觉这位个性美女不但棘手,还象一盒虎标清凉油,辣眼辣脑袋,弄到我的太阳穴现在还在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

下午五点二十分,我出现在市委大会议室门口,后面带着一群人。

常委们全部到齐,一个也没落下。大家都用一种麻木不仁的眼神看着我昂然直入,脸上集体呈现出沉默的表情。

我站到会议桌的前端,扫视一眼会场,但是依然没有看见夏日玫瑰,没有看见花开灿烂。

“怎么回事?”我说,“苏市长呢?”

下首的赵部长赶紧站起来,“还在等,还在等。”

“等?等什么?已经等了老半天了!”我有点恼火,“这么点小事情都办不好,你们的效率在哪里?”

赵部长流汗了,“对不起,沈书记,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解释说,“我们打了电话,但是苏市长说她不会过来,后来电话都不接了,我们派人去找,好象现在都没见着她人——”

“是啊是啊,很久没有看见苏市长了——”

“好象都有一年多没来市政府了吧?”

“她早就说过不想当这个副市长了——”

下面的市委委员们开始议论纷纷。

“嗯——”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现象倒是真不好怪罪同志们,苏静美的性格我了解,她要是不愿意做什么,天王老子都勉强不到她。

第329章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不行,一定要把她拉过来,好好批评批评——不服从组织领导,这还得了?”我很严肃地说,“那么——哪位同志有什么好办法?”然后语气放缓下来,我又向大家征询了一下意见。

底下一干人面面相觑,都是摊手摇头,然后全体转过脸来望着我。

“呃,沈书记——”赵部长说,“您来之前大家已经商量过,苏市长这个工作我们不好做啊。”他充满恳切地说,“除非您亲自登门拜访,否则她不肯出山的话,估计谁也请不动——”

“哦?这样啊——不太好吧?”犹豫一下后,想到了上官仪打过的招呼。“这里还开着会哪,闹别扭也不看时候。”我又嘀咕了一句——没想到苏静美还真不给我这市委书记的面子。

不过无所谓——有个性,我喜欢,嘿嘿。

座上领导们就此现象又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而且从大家的议论听来,苏静美这个性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的。

“是啊是啊,沈书记不去,谁都没辙,苏市长谁啊?”

“她那脾气,嘿嘿——”

“请都不来,架子也太大了吧?真以为离了她,这地球就不转了?”????????????

我愣了一下。

“谁啊?”我朝下面这些人发了一问,“后边这句,哪位领导说的?”

冷场,全体收了声,然后大家的眼神都盯到会议桌远端的林副市长脸上。

“你!”我抬手指了指他,“站起来。”

我随手拧开桌上的杯盖,向茶杯里吹了口气,然后低头看着那些茶叶沉沉浮浮。“把你刚才那话,再重复一遍。”我的声音很平静。

老林有点犹豫地站起身来,“我的意思是说——”他朝着我解释了一句,“沈书记您也讲过嘛,组织决定谁都必须服从,她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啊——”

“哦,那么林市长是想说——”我又想了想,应该说眼前这位常务副市长的心态我非常清楚——市长空缺,他是这个位置最有力的竞争者,所以苏静美入常以及有关代市长的提法,直接让这丫受到打击,估计早就想跳出来争一争。只不过上午会场里情况有点血腥,他没敢多什么嘴,现在才算是找着机会抱怨一把了。

“你是想反对了?”我淡淡地说。

“我没有反对你,沈书记。”老林犹豫一下后,还是把后面一句话闪了出来。“但是苏静美列席常委会这个问题,我仍然持保留意见。”他说。

我冷笑了一声。

哼哼,这丫,权欲熏心,弄到顾头不顾腚,发牢骚也不看看对象是谁,还居然敢打着我的幌子的来反对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滚出去。”我也不耐烦跟他多废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朝着门口晃了晃。

“什么?”林副市长发呆,似乎没听清楚——当然,也有可能是没有考虑过市委书记的态度竟然如此恶劣。他没动身子,就动了动脑袋,用征询的目光扫视一眼会场,好象希望从他那些同事们脸上看到一点提示。

会议室里非常安静,没有人提示他什么。

“滚出去!”我提高音量,又说一遍,“你没有资格站在那里!”

副市长的脸立马白了,终于明白我的意思,“沈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跟着结巴起来。

“不是这意思?那你什么意思?!”我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问他,“在底下唧唧歪歪,还保留意见?跟我玩虚的——你他妈什么玩意?”

边上的老陆把脑袋凑过来。“沈书记。”他低声说,“别那么大火气——”老陆的意思好象是在提醒我的态度和措辞,可我不理他,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墩在桌子上,倒吓了他一大跳。

会议室里的领导们集体惊怵,噤若寒蝉。

“林市长——”我拖长了声音说,“我好象听人说,你还准备在这会上弄个提议,打算从财政上搞点钱啊?”

“啊?没有没有!”老林立马慌了神,“事情是这样的沈书记——”

“你怎么那么大狗胆?把法律当成空气是吧?”我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辩解。“给那些行规吃蒙了?烧包了?脑子进水了?身子不自在?找抽?”

一连串的辱骂和非难立马让常务副市长晕了头,他推了推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声音在打磕,“我——我怎么可能——”

“闭嘴!”我再一次无理地打断他的语言挣扎,“今天本来没打算追究你。”我轻蔑地告诉他说,“不过你要再敢啰嗦一句,我就改变主意了。”我沉着脸说,“不想跟我算细帐的话,就给老子滚出去!”

林副市长畏怯地瞄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一个字,低头夹着包栖栖惶惶地走出去了,就象一条丧家之犬,头也不也回一下。

会议室里的领导们把视线从他的背影上收回来,又凝聚到了我脸上,大家的表情都有点恐怖。

我知道自己的态度蛮不讲理,表现得象个暴君,可我压根就没打算跟谁讲什么道理,他们都没这资格。而且我绝不相信这些垃圾能有胆量上前顶一把牛,批一批上级的龙鳞——只能说,面对强权,并不是每位官员都能表现得象苏静美那样嚣张,那样无忖无恐。事实上大部分领导都有着狗性,刘从军现象不是唯一存在的,只要权力的指挥棒捏在手上,你让他们跪下,他们就不敢站着——这也是为什么一把手现象如此严重的原因。

我太了解这些大人们了,别看平时在大众面前人五人六,一个个牛逼烘烘,拽得跟吃了伟哥似的,一旦面对真正牛逼无力反抗的压迫,这些人立马就会萎缩到地上,把自己弄得比一条狗更难看。

我摇摇头,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朝着座上很随意地招呼,“刚才在讨论什么?可以继续了。”

好半天都没人说话,可能大家都还没有回过味来。

其实我清楚这老林就是发发牢骚,倒不是存心来找茬砸场子的,其行为并没有恶劣到必须驱逐的份上。只不过我想以此方式提醒在座所有领导们——上首坐着的市委书记,有着无敌的流氓执照,你们说话一定要小心。而且我的提醒方式绝对不会友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我无需文明礼貌,不必温文尔雅。

当然,民主还是要的,这是个前提,不能剥夺谁的说话权力。只不过在我认为自己被权力民主忤逆到时,我就会很不喜欢,就会毫不犹豫地换上另一副面孔,极不文雅地地赐予他们专政——让你滚蛋,那都算便宜的。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作文章,不必讲什么温良恭谦让——领袖教导我们的。

“大家继续发言啊,欢迎不同看法,求同存异嘛,对不对?”我又鼓励大家,可不能让谁以为市委书记一手遮天,在搞什么长官意志,而且多听听来自各方的不同意见总是好的,所谓偏信则暗,兼听则明嘛,“呃,这个苏静美的问题上,同志们谁还有看法没有提出来的,都可以提,不要拘束。”

“但是老林那种态度就很不好。”我又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保留意见,那有是有意见嘛。”我说,“又不站出来发言,当面不说,背后乱说,会上不说,会下乱说,简直乱弹琴!”

领导们没有谁提意见,也没有谁有看法,大家都很拘束,全体木着脸。或是面朝会议桌,或是目视天花板,都呈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形态来。

又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人举起手来。是上午发过言的长川县委书记——李季孟同志。“沈书记,关于苏市长的与会问题,我有个提议。”

在得到许可后,他站起身来,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我,“我建议由沈书记代表市委市政府,亲自登门,迎接苏市长到会。”

“不行啊,要考虑到影响。”我皱了皱眉头,跟大家解释说,“这个事情,组织上有说法的,我不能单独去见她。”

“那就大家都去!”旁边的赵部长插进来一句,“迎接咱们长川的未来市长。”

“哦——是代市长。”他又补充完善自己的提法。

“这样啊?”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觉得这个方法倒是可行。“嗯——大家搞个表决吧,集体决策。”

“赞成赵部长提法的请举手。”说完我把手举起来。

下面手臂林立,大家看着我的眼神都非常坚定,非常支持。

“嗯,一致通过。”我扫视一眼会场,朝同志们钦许地点点头。“只有这样团结的班子,才能有凝聚力,才能有战斗力,才能解决问题,才能共度难关,才能让长川的明天更加美好!”我站起身来,很有气势地作了个总结。

大家热烈鼓掌。

“那好,就这样,去接你们的代市长。”我转脸吩咐田秘书,“通知行政处,备车,马上出发。”

第330章 凶恶的护花者

从办公楼下来时,就看见市委大院成了临时停车场,几十辆小号牌车把院子挤得乱糟糟的,热火朝天,人声鼎沸,一派繁忙的景象,就象出征打仗前开拔行营一样。所有司机都在车里恭候各自的领导,一面把脑袋探出车窗,彼此大声打着招呼,商量呆会出车时谁先谁后的次序安排问题。公安局接行政处通知,来了不少警察,站在院子门口,准备协助调度指挥。到我们一行人下来后,车门开开合合,又响成一片。最后一切准备就绪,由两辆警车引道,车队就象一条长龙,一辆跟着一辆,井然有序地驶出市委大院。

此次声势浩大的迎接行动,目标直指长川南区郊外的樱林雅筑——苏静美的住处。

应该表扬一句,公安局的同志们工作态度还是积极负责的,警戒清理做得非常到位。他们一早就动了起来,在市委车队路经的每个岔道口设卡封锁,直到车队驶过后,方始放行。

前面路面上一辆过往车辆都没有,空荡荡的,感觉异常安静,我转脸望着窗外,对这个曾经熟悉的城市,有了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

“长川这几年,好象也没什么变化。”我说。

“是的,沈书记。”田秘书手上开车,目不斜视地答了一句,“跟以前差不多。”

“但是——”想了一想,我又说,“离开太久了,有点不认识了。”

“是的,沈书记,是很久了。”田秘书可能以为我要跟他聊天,“我记得您在长川做处长那会,离现在四年多了好象。”

“嗯,才四年吗?”简单回忆一下,我想起自己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最青葱的年岁。“那也不算太久。”我喃喃地说。面对窗外移动的风景,感觉心情从来没有过此刻这样复杂难言。

不太一样了,我想,事物肯定在变化,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变——我,抑或这个城市?

又望了一回,呆了一会,终于找到思绪的源头。是的,确实有一点点变化,有一点点沧海桑田的感概——跟离开时不同的地方在于,现在我的心,已然苍老许多。

…………………………

路程并不是太远,大概七八来公里吧,从市委出来后走了十几分钟,车队顺利抵达目的地。“朱秘书长请示行程安排。”田秘书停下车后,一边听电话一边向我请示,“小区那些管理人员都集合了,沈书记要不要临时对他们搞一次接见看望?”

“不必了。”我说,“我不是来看他们的。”说完我推门下车。

在到达之前,我们接到行政处报告,得知这个高档别墅群因为依山势而建,空间不够开敞,泊车位置不足,无法容纳如此庞大的车队进入,所以此行车辆只能在外面依次停靠。开路的警察已经在路边划好临时停车线,顶闪蓝光的警车四处游弋,到处都是制服笔挺的公安干警,每一个都架出一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模样。领导们纷纷下了车来,然后大家三五成群,一边指指点点地谈论风景,互相开开玩笑,一边随着我缓缓步行向前。

此时的樱林雅筑,已经沸腾起来。南区的一众领导们也已经得到消息,班子成员早早在此恭候,见我们到达,纷纷迎上前来招呼示意,他们身后是该小区的物管以及保安们,在门口排成整齐的两行,列队欢迎视察。看到如此盛况空前的高规格阵容后,大家不自觉地显露出紧张的表情来,显然对市委书记的临时动议,他们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有点仓皇失措的意思。

在南区吕书记彭区长的陪同下,我带领着领导队伍从人群身前开过,一边漫无目的地朝各个方向微笑点头,回应那些充满尊敬的招呼致意。事实上,视而不察——我什么都没留意。也没有任何跟谁握手问候的想法,因为觉得那样不但无聊,而且将导致纷乱,耽误我的宝贵时间。身周还簇拥着一大帮警察,负责在队伍两侧隔离看众,维护现场秩序,保持前进队形。身后市委市府的领导们一路跟着鱼贯而入,面对夹道欢迎,大家跟领头的市委书记一样,表情训练有素,面含笑意,目中无人——全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

然后,在气势磅礴的高调氛围下,队伍穿过小区,高歌猛进,直至抵达预定战略位置,将苏静美的别墅团团包围起来。

现场还有一帮同志守在这里待命,估计是赵部长派遣的先头部队,因为不能完成领导交托的重任,无法回去交差,一个个看起来垂头丧气,跟败军之将似的,“什么情况?”我缓步走到门前,左右看看,随口发上一问。

“我们在电话里说明了情况,但是苏市长不愿接见,我们又不敢过分打搅,到现在连门都没进去,实在是没有办法。”有人惴惴不安地汇报。

“是啊是啊。”又有位年青的女同志一脸委屈地插言,抱怨了一把,“在这里站了一下午,门也不开,电话也不接了,完全不理我们啊。”

“嗯,知道,大家辛苦了。”我笑着说,“去敲门,告诉苏市长——我来了!”

“是!”女同志一脸兴奋地应下,然后转过身去,狂摁门铃,脸上写着有恃无恐四个字。没过一会,就听到门里有了动静。

我感觉心跳立马加速,嘭嘭嘭地打起小鼓来,好象有点激动的前兆,我屏住了呼吸。

然后看到门上的小窗被打开,然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不是苏静美。

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孔,表情非常愤懑,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干什么?!”她朝门外大声呵斥,厉声恐吓我们,“敲敲敲,再敲我报警了!”

我愕然,找到了一种措不及防的感觉。

嗯,这位?难道是——

“开门!”敲门的女同志显得理直气壮,然后指了我一把,“看见没有?我们沈书记亲自来了!”

老阿姨隔着小窗子狐疑地打量我一眼,“什么沈书记?”她的视线很警惕。“没见过,不认识!”她不耐烦地说,“告诉你们很多次了,静美不会见你们!还来纠缠,小心我不客气!滚!”

呃?这说法?

我摸了摸脑门,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实在不清楚这位恶口铁面的家人是谁,貌似比政治局领导更牛——苏家的老妈?或者哪位表亲戚?呃,除了苏静威之外,她的家里人我还真不认识几位,惭愧惭愧。

“怎么这么说话的?”敲门者样子非常震惊。而且估计整个下午,一直喝这样的闭门羹,肚子里空气灌满了,让女同志此刻终于丧失理智。“这是市委书记!”她再一次强调后援军团的规模档次,企图从心理上震慑对手,语气也随之强硬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有没有——”

“小文,胡说什么!”身后的老赵赶紧挤上前来,教训他的部下,“你放尊重点!”然后又转脸冲窗口笑笑,“大妈您好,对不起啊,这女同志的涵养就是欠缺,人也年轻,不懂事,您别介意。”宣传部长的态度亲切和蔼,他一连声地道歉,声音充满诚恳,“您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确实是我们在打搅,但是也希望您也理解我们的工作。”

“先把门打开好吗大妈?这样子说话不太方便,呵呵。”老赵又搓了搓手,央告了一句。“您不觉得吗?”

现在这情形确实有点不尴不尬,门外台阶下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大家全体仰视那扇不锈钢门,这位伯母稳若泰山,在里面隔着防盗小窗口居高临下地审视外边的人群,感觉上我们就跟一群企图打家劫舍做坏事的土匪似的,而且还没辄。

第331章 永生玫瑰

赵部长耐心地做起了思想工作。

“您放心,我们绝对没有恶意,这里都是长川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专程来看望苏市长的。”赵部长的手指在人群上空划了一圈,再次向大妈解释,他的样子很见耐心。“您开个门,我们慢慢跟您说明情况。”

显然在策动说服这个职业领域,我们的宣传部长表现得非常擅长,很有经验。他诚恳亲切的动员攻关很快取得效果,门终于缓缓地打开了。但是气氛依然没有缓和,大妈撑腰站在门口,目放寒光,视线锐利如鹰,继续保持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瞪着我们,看样子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不能判断这位伯母的身份,不知道是不是以后会弄成我的什么亲戚,所以我可不敢造次,赶紧讨好地冲她笑笑。“您好,伯母,打搅了。”我一边打招呼,一边抬起脚来拾级而上,心里还是在打鼓——别说,看她那凶神恶煞的茶壶模样,我这还确实有点怕怕。

领头的市委书记动了身子,后边人群也赶紧跟上来,一行人就这么逶迤拖拉地上了台阶。然后我的脑袋探进门里,还没等看清楚屋内情形,就感觉眼前一黑,劲风扑面,呯嘭一声巨响,门在面前被大力关上。我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脖子,只觉鼻尖一凉,险险被撞个正着。

倒!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我半点也没提防,身子向后一退,脚后跟在台阶边踩了个空,立马仰天倒下。幸好后边的人眼疾手快,及时把我给架住了,否则当场就得倒地出丑。

一片大喧哗里,我糊里糊涂地抬起头来,就看见门上的小窗户又打开了,那位伯母的样子很生气。“你们什么意思?!”她还质问起我来了,“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嘿!敢情还是我错了?我有点纳闷。

“说过不见就不见,你们人多都没用!”看起来她的火气比谁都大,“再敢骚扰,就打110了!”说完又是呯的一声,小窗也给关上了。

110?没看见110的领导的领导的领导的……这个城市所有警察的老大们全在后面杵着的吗?什么眼神?呃,晕。

在场同志们集体抽凉气,然后面面相觑。显然市委书记吃上的这个闭门羹,太过威猛霸道,让大家看着都眼晕,都没找着北在哪边。

“怎么回事?”陆书记走上前来,皱着眉头问我,“怎么这种态度?”我朝他耸耸肩,也表示不能理解。

确实不好理解,我想了一会,觉得应该是小苏同志在向我表达不满吧?

那么——我做过什么让她不满意的事情吗?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吗?扪心自问一番,好象没有找到答案。应该说,我可以指天发誓,完全问心无愧。

大概是出于老陆的授意吧,我看见几个人朝着楼上齐声高喊起来:苏市长——沈书记来看望你啦——苏市长——在家吗——沈书记来看你啦——

这样的呼喊持续了几分钟,但是门依然没有打开,也没有谁回应,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人能拿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在场领导们的表情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我慢慢地在台阶上蹲下身子来,捧着脑袋,努力思考判断了一下。是啊,我想,她应该是生气了——三年半以来,电话都没有通过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无法让人接受理解。

没有人比苏静美更了解我,她说过,只要认定方向,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

是的,佳人在水一方,按照我的性格,哪怕是千山万水浊浪排空,我也会风雨无阻,如期而至。但是——

但是我并没有给她承诺,我们没有约定归期,而且我的处境她也理应能够了解,就算不说身不由己,也只能叹上一句无可奈何。她看见过我的坚守,却不知道现在我已经多了忍耐——哪怕白发满头,我也会坚持到最后,但是如果不能聚首,那么坚持就没意义,所以在追寻的过程里,我会努力忘记。对于我来说,多一分相思,就会多一分癫狂,我不能让自己崩溃失守。

沉吟之后,我振衣而起。周围的人们或蹲或立,目光聚焦在我脸上,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到市委书记已经拿定了主意。

“老陆。”我招呼副书记,“让他们别喊了。”然后我从台阶上迈步下来,沿着门前的小径,转到别墅后园,那里有一排斜斜向上的石级,我开始缓步向上,又爬起坡来。

这个小区里的建筑物,因为全部倚山而筑,所以后园就是高点,站在后面的坡顶,能够直面别墅二楼的全景阳台——我知道苏静美会在那个位置。

是的,应该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我爱她。我回来了,依然没有改变,永远不会改变,,直至最后,直至永远。

魏局长抢上两步,跟到我的身边,这里的地形他全部看在眼里,因为其职业特点擅长分析,所以对我行动的目的,公安局长理应有所察觉。

“沈书记,您想上去?”魏局指了指坡顶,“已经招呼这里的保安抬梯子来了。”他说,“在那个位置,可以直接架到阳台上。”

“嗯,可能梯子会短,远了点。”魏局迅速目测一下坡顶跟露台之间的距离,又调整他的方案,“让消防抬个云梯过来也行,那样就不用爬坡,在楼底下就能架上去——”

我转脸看着公安局长。“你手下那些防暴警察呢?”我随口问他,“让他们搞个定向爆破,在墙上打个洞,然后再冲进去好不好?”

“这样啊?”魏局表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脑子里对市委书记提出的方案可能性作职业分析,“技术上没问题。”他犹豫着说,“但是,苏市长会怎么看,会不会——”

“我靠!你还真打算干啊?”我朝他挥挥手,“你脑子里缺根弦。”

魏局一愣,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紧绷着的职业面孔才算放松下来。

说话间,我们到达到了目的地——后山坡顶。

这里也是长川的地理高点。山坡的另一面,可以看见整个城市都在脚下。眼前陡然空旷,视野开阔,无遮无拦,远处的长川江汹涌奔腾,一往无前。地阔山远,天高云淡,苍茫大地,尽呈寥廓。

山风浩荡,在身畔呼啸游走。我迎着风,静静地站在山顶,看了一会,想了一会,只觉得浑身清凉,目舒气爽,意定神闲。

对了,是的。我来了,我看见了,整个世界,所有前因,一切后果。那些经过的事,路过的人,过往种种,因缘历历,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我还看见了海,在极遥极远的地方,浩瀚汪洋,无际无涯。海,正静静地等待我,呼唤我,我可以肯定。

我转过身来,对着别墅的露台,那里现在悬了一层薄薄的白纱,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是我知道,她就在那里,和我一样,她也正在注视着我。

“秋叶,我的爱。”我说,“我知道你在。”

“我谁都不是,就是横刀,我是你的横刀,我是你的爱人。”我说,“现在,我回来了。”

“爱,不会太久,不用等到天荒地老。”我说,“我会守在你的身边,用我一生的时间。”

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我听见了低低的缀泣。

然后,又听见下面人群的齐声高呼——门,终于打开了。

我微微一笑。“走吧,魏局,下去吧。”我说。

………………………………

然而站在门前,前脚还没有跨入,正在举足欲行之际,感觉有人拉了一把衣袖,拽住我的身子,转脸一瞧,是卞秘书。一路上他好象一直是跟在老陆后边,这时候居然挤上前来了,也不知道他想干嘛。

“沈书记,这样不好吧?”卞秘指指我的脚下,然后直视我的眼睛。他的表情非常认真,居然还带了点悲壮,似乎要上来搞个诤谏,冒死劝阻一把。“您不能就这么进去。”他很恳切地说。

我有点愕然,没弄清楚这丫想干嘛。可以肯定自己此刻的思想,就是说如果有谁想阻止我的行动,那他整个就是找死。

“您看,这房间里多整洁,苏市长平时肯定爱干净啊。”卞秘又抬手指指门内的地面,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现在这么多人要上楼,别把地方给弄脏了,让她不高兴。”然后他提了一条中肯的建议,“您是不是应该带个头,换双鞋再进去?”

我的思维转了回来,终于确信眼前这位秘书不但没有发疯,而且理应比我更冷静。“呵呵,对的,你提得好小卞,不说我都没注意。”我呵呵一笑,随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不错,观察力很好,有前途。”

卞秘书的眼神里露出受宠若惊的味道来,脸上多了笑容,身形矮了三分,腰完全佝偻下来。市委书记夸赞某个人,那可是非常罕见的现象,相信会让他得意上很久——我看见了旁边小田的仇恨眼神,不带掩饰地盯着他,好象恨不得在对方脸上剜出一块肉来。

田秘书怎么想的我无所谓,但是必须承认,小卞同志的这个提议确实非常及时,非常客观,那就换鞋吧——但是看了一下,又发现入户照壁鞋柜上摆着的拖鞋寥寥无几,根本不足以应付门外为数众多的领导们的尊足,而且门内没人,凶恶的护花大妈不在。

我搔了搔头发,转脸又看小卞。

卞秘书看看我的表情,然后把脑袋伸进门里观察情况,然后他也愣住了。

“呃,鞋子太少。”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就沈书记换吧,我们不用了,打个赤脚没啥——反正是木地板,又干净,不穿鞋也能对付。”说完他毫不犹豫,手撑着台阶扶手,开始脱起鞋来,而且脸上表情若无其事,完全无视身后无数鄙视的目光——以老陆为首,领导们的表情都是极其郁闷,敢怒不敢言,估计都在心里狂骂这小子:马屁拍得这么无耻露骨,还把大家全给拉下水,真他妈没见过!

我莞尔微笑,立马决定挺他卞秘书一个,以示嘉奖——这一回,他揣摸得非常到位。“好的就这样,我也不穿。”我转脸招呼大家说,“兄弟们就当健个足吧,锻炼锻炼,啊——哈哈。”一边说,我一边脱下鞋子,进了入户客厅。

然后听到身后老陆无可奈何的吩咐,“老魏,你手下来俩人,把外边鞋子看好了,谁是谁的得分清楚——这么多人,到时候弄混了,难道再打着赤脚下山?”

老家伙的声音充满抱怨,很有点情绪,可我不理会他,径直上了别墅的楼梯。身后一帮赤脚大仙们呼啦啦地跟进来,赵部长站在门口指手划脚地维护秩序,叮嘱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不要太过吵闹。

三步两步跨上楼梯,又穿过二楼小会客室,我感觉别墅里的环境摆设一点都没有变化,依然是那么熟悉——在无数次梦中,我都坐在这里,我的心一直在此,从未离开。

拉开通往大阳台的木门,眼前一亮,我终于看见了她。

跟六年前一样,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姿势,永恒的蒙娜丽莎。

苏静美,安静地坐在那里,象一缕袅袅的烟,一株亭亭的树,一朵淡淡的花。

在记忆里,在我眼前,这朵永生玫瑰,依然圣洁,依然灿烂,神辉闪耀,明媚无匹。

第332章 爱情海洋

时间凝固在这一刻,没有任何流动的痕迹,身外的世界已经全然消失。

苏静美抬起眼来,视线温柔地停留在我脸上,她在端详我,目光轻柔恬淡,波澜不惊,就象以前每一次凝眸,丝毫没有改变。

“是你吗,沈宜修?”她低声说。

苏静美斜斜倚坐在那把古老的藤椅里,姿容非常闲适,非常安详,白衣胜雪,淡雅如仙。在她身后,满山樱花正开得热烈,一树树似锦似霞,灿若云霓。一阵山风吹过,枝叶颤颤微微,洒下一地粉红。

三千花落,度尽劫波。

“是的。”我的声音有点哽咽。“静美,是我。”

“你回来了?”她说。

她的神情依然淡泊,就象平静的海,无风无雨,无波无浪,但是我的心抽搐起来。

“是的,我回来了。”我缓步上前,走到她的身旁,膝盖微屈,跪下一条腿。我把她的手抬起来,轻轻地亲吻一下,然后按在我的脸上。“万山游遍,千帆过尽,我终于——回到了你的怀里。”

“你是我唯一的方向。”我说。

苏静美身子微倾,向我弯下腰来,她抚摸我的脸,手指微微颤栗。良久之后,泪水终于滑落眼眶,滴到我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你的肩膀呢?”她两手揽住我的脖子,凝视我的眼睛,她在喃喃地问我,“可以让我倚靠吗?”

“当然。”我微笑,“从来就是为你准备的。”然后我把她和身抱了起来。

她伏在我的肩头,开始哭泣,声音渐渐放肆起来,泪水炽烈滚烫,纷纷落进我的脖颈。我的脸也很淅沥,搂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我亲吻她的长发。“你瘦了,静美。”我觉得非常心疼,然后紧紧拥抱她纤巧的身子,我们在露台上旋转起来。

这一刻,身后所有领导都看得目眩神摇,目瞪口呆,表情极度震惊。

我哈哈大笑起来——是的,爱的力量,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晕眩。

“走吧,女神!”转了一会,微微有点头晕,我把苏静美的身子放下来,喘了口气,然后牵住她的手,“我是接你的,回到你的位置上去。”我说,“就象第一眼看见你时那样,那样骄傲,那样美!”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答应我的要求。

“不!”苏静美拒绝的语气和我同样坚决,丝毫也没有踌躇,“我知道你为我做过很多。”她说,“但是我不会回去,我不适合那里,也不想再要那些!”

“只要有你,就够了。”她说,“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我看着苏静美,略微思考了一下,我们的视线在空中对撞,迸溅出火花来。我发现她的眼神异常坚决,不容改变。

有点恼火起来——虽然历经时间历经风雨,但是看起来这只美丽狂野的小鹿,依然高傲无羁,依然桀骜不驯。

不行,不能纵容她。我想,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让我来成为她的征服者,我不能再次在她手上沦陷,不能被她征服。

“嗯——”我笑着说,“不行啊苏市长。”我拉长了声音,“你的工作调整,组织上已经作出决定,你必须服从。”

“还有我的决定。”我吻了吻她的秀颈,“今天晚上,市委书记想和苏市长一起探讨工作,交换意见,谈一谈城市未来的发展——你不会不答应吧?”

“不要这样。”她微微一闪,居然还是拒绝,“我讨厌政治。”她搂住我的脖子,“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要,简单的幸福就好——好吗?”

我迅速瞥了一眼身后呆若木鸡的领导们,然后凑到苏静美的耳边告诉她,“其实我也不想要那些,但是没办法。”我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听话,给个面子。”

苏静美把我推开,认真地看着我,“沈宜修。”她说,“那些东西,你还是看不透吗?和我一样,你也根本不应该呆在那里。”

“我知道。”我再一次拉起她的手,紧紧攥住,不容她挣扎。“先不谈这些。”看着她的绝世容光,我感觉一颗心在空中飘荡,无法控制,难以自抑,“现在,让我还给你一次牵手。”

“我欠你的,静美。”我说。“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补偿你。”

苏静美注视着我,很久很久,美丽的大眼睛里波光荡漾,熠熠生辉,我想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好吧小沈,我给你机会,如果你不害怕的话。”她微笑起来,如玫瑰绽放,满室生香。“不过,要牵紧一点哦。”她悠悠然然地告诉我,然后挽起了我的胳膊。

………………………………

从别墅里出来时,我和苏静美并肩而行,相视微笑,执手互看,脉脉无言——不需要更多语言,喜悦无限,感动无限,我们是一对永生不弃的绝世爱侣,伫立在爱情海洋的崖岸上,我们的手从来没有分开过。

爱情的伟大姿势感染到在场所有人,在小区里等候的人们集体震惊,他们的眼球牢牢盯在我们脸上,一动不动,表情全部凝固,都把嘴张成大大的一个o字来。

我根本不屑于考虑他们在想什么。拉着苏静美的手,我们站到了人群前,但是惊骇的人们忘记了为爱情让路,大家大眼瞪着小眼,全傻了冒。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些警察——可以想象,因为其职业本能,对敏感事物的承受能力远高于常人。他们率先冷静下来,然后迅速转入工作状态,在市委书记和市长身周排起人墙,护卫着我们缓缓向前移动。所到之处,人群象潮水一样向两旁退开,面前终于闪出一条道路来。

从小区里出来,是山顶的一条坡道,我们牵着手,信步而行,所有人都跟了上来,望着我们。对这些聚焦在脸上的各种眼神,我们毫不理会,青春和爱情就象一面旗帜,在迎面拂来的山风里招摇飘扬,猎猎作响,我们年轻的面容熠熠生辉,容光焕发,耀眼夺目,光彩照人。

是的,虽然历经沧桑,但是我们依然年轻,依然美丽,世界没有老去,爱情没有老去。

带着一帮簇拥的人群,我们漫步到先前停车的大路边,有人抢到我的身前,把001的车门拉开来。

“沈书记!”田秘书招呼的声音有些仓皇,“是先回市委,还是——”

“不用。”我说,“通知常委们,今天晚上的会议延期,明天再开。”

“啊?”田秘书的表情也很惊讶,“哦,好的,是的。”他迅速抬脸瞄我一眼,然后又赶紧低下头去,嘴里连声应承。

“你先去和苑一号楼。”我又招呼他说,“通知后勤处,把那里收拾整理干净了,晚上我和苏市长谈工作,开个碰头会,议一议明天的常委会怎么开。”

“是的是的。”田秘书连头都不抬了,看都不敢看上我们一眼。

苏静美用力掐了掐我的手掌,我转脸看她,发现她看着我的样子娇俏调皮,活泼可爱,我的心嘭然而动。

“你先去吧。”我回过头来,继续吩咐田秘书,“让领导们都散了,我跟苏市长散步回去就行,不用车。”

“散步?”田秘书可能实在是没忍住,又抬头观察了我们一个,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我和苏静美紧紧牵着的手上,他搔了搔脑门,表情无比古怪,相信此刻这位久历宦场的秘书思维已经完全陷入混乱。“呃,这么多人——”他转脸瞧瞧后面的人群,嗫嚅着嘴唇,挤出一句话来。“不,不方便吧?”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提高声音,反问他一句,“你不会打算要来安排我怎么做吧,小田?”

“不敢,不敢,对不起,沈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田秘书开始擦汗,面色也变得苍白。

我淡然一笑,不再理会他。

“我们走,静美。”我的手搂上了她的腰。

身后再次传来车门的开开合合,然后是一片马达的轰鸣声,领导们都上了各自的车,先后离开,经过我们身旁时,每辆车都鸣了鸣笛,以示致意,然后那些警车跟了上来,在边上徘徊徜徉,身周蓝幽幽的顶灯闪烁一片,现场的气氛非常热烈。

第333章 爱的传奇(第一部终...

除了身周的环境不太一样之外,我们的亲昵造型跟任何一对处于热恋中的情人毫无二致——我牵着苏静美的手,我们站在大道旁,站在人群中,站在车堆里,周围显得太热闹了。我是觉得无所谓,谁爱看谁看,但是小苏的表情瞧上去不太受用。“你不觉得很吵吗?”她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哦,好象是有点。”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转脸招呼身后的公安局长,“魏局,让你手下人也回吧。”我说,“这里不用警戒了,我们就是随便走一走。”

老魏断然拒绝了我的提议,“不行。”他说。显然在工作职责这个问题上,公安局长非常有原则,寸步不让,“您是市委书记,您的安全必须保证,这里人太多了,出什么乱子,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我耸耸肩,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那你能不能让他们别跟得这么近?”我又跟他商量,“这些灯太晃眼睛,什么气氛都给你搞砸了——再说你又不是抓罪犯搞巡逻,不开灯也没啥。”

这个建议迅速被采纳了,魏局跟他手下打个招呼,两分钟过后,那些耀眼的警灯同时熄灭,周围光线暗淡下来,我们终于看见了天边的晚霞。

苏静美微微一笑,挽住了我的胳膊,“走吧!”她说。然后我们相互依偎着,我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她靠在我坚实的肩头(坚实吗?自我感觉还可以,汗一个),我们沿着江岸大道,漫步而行。江风沿着河道吹过来,拂动我的衣襟,拂动她乌黑的秀发,拂动她雪白的裙裾,我们在风里站着看着,走着笑着,彼此相望,泪眼凝噎,此时此刻,我们都能了解对方心里在想着什么。

是的,这条路线我们曾经走过,四年前那一晚的记忆,刻骨铭心,永难消逝,仿佛触手可及,好象就在昨天。至于那些时间,那些风浪,在这一刻也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又回到这里,我们的手又牵到了一起。

已经是向晚时分,夕阳完全坠落下去,天空中挂着下弦月,江面不是很亮堂,回去的路上,有点黑暗。

“路灯为什么不亮?”我转过脸去问了一句。突然想起来,从理论上来说,这沿江大道上应该是有灯的。

“是啊,沈书记。”身后跟着的人群里,有位同志匆匆走上前来答我的话,是朱秘书长。“市政跟电力部门在这个事情上有点扯皮。”他告诉我说,“市政公司公用设施这块拖了几年的电费,一直没还上,电力那边就拉闸限电,长川没路灯都有一年多了。”他说,“当时这个官司打到了市里,也没调解下来,弄到群众反应很大。”

“哦?”我有点好奇了,“朱秘书长怎么对情况这么了解?”

“是啊沈书记,嘿嘿,我吃过这亏。”秘书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去年我爱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摔了一跤,弄成了骨折,搞得我挺恼火,就问了下情况,责令他们协调解决。”

“当时几个单位踢上皮球了,推来推去的,直到现在都没解决下问题来。”朱秘书长无可奈何地说。“责任这个事情上,有时候很难划分,谁说得都在理,都是一肚子苦水,财政拨款不到位,市政公司没钱,电力是省管单位,电费欠得太多,他们也缴不了帐——就这么耗上了,谁都没办法。”

“哦,是吗?”我把脸又转回来。“苏市长。”我说,“这个现象,你怎么看?”

苏静美淡淡地瞟了我一眼,把脸别开望着江面,也不理会我,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不乐意。

“谈谈嘛。”我捏了捏她的手,“主政一地,造福一方啊,你可不能遇事装糊涂,想做什么太平官——”

“我没考虑要当什么官。”苏静美打断了我的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是主政者,也不是市政这块的领导,没义务发表什么看法。”

“哟嗬,还端架子?”我乐了,“你现在不是一市之长没错,但是就算作为普通老百姓,也有义务发表意见嘛,这是在维护大家的权益对不?”

“哼哼,沈书记。”苏静美眉尖一展,对着我微微一笑,“你是在批评我不关心人民疾苦啦?”

“不敢不敢,我没给你扣帽子。”我也笑,“就是想听听苏市长的高见,探讨探讨。”

“那好,说就说。”苏静美也不客气,转过脸去,质问了老朱一个。“朱秘书长,你说你一市委大管家,市常委,在这个小事情上,说话都不起作用,这代表什么?”

“是啊,代表什么?”我摸着下巴,作深思状,把她的问题重复一遍。

“从根子上看,是市委市府的控制力太弱,没有强有力的领导,只能维持局面,不能解决问题,领导们坐在台上,都跟和尚念经似的,有口无心。长川这几年,大事出了没人顶,小事出了没人管,谁都只会维护各自的小圈子,得过且过,混吃等死,不垮台就行。”

“啊?嘿嘿。”朱秘长吓了一跳,连忙干笑几声,大概没想过苏静美会抨击得这么直接。

“不会那么高吧?这也不是什么不作为。”我很有兴趣地插上一言,“下面单位的事情,怎么牵涉到市里的政治上来了?”

“当然有关系。”苏静美两手往胸前一围,挺腰扬首,圆润的下颌微抬,妙目流盼,又是以前那个非常养眼的政坛圣女姿态,“政治风气,历来是上行下效,有样学样。”她说,“每个单位和部门都有自己的利益,遇事光靠协调,他们永远会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推搪,谁都不会轻易妥协,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

“是啊,皮球大家踢惯了,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连连点头,同意苏静美的看法,“可是总得有个法子,总不能让这里的夜晚永远黑暗下去对吧?”我又说,“类似现象,好象长川还有很多,那又怎么办呢,就让他们把皮球这么踢来踢去?”

“确实不太好办。”朱秘书长赶紧接言,“当时市政府那边也有做过工作,为几家单位划定责任,协调处理,但是后来财政上确实有困难,拨款到不了位,环环相扣,一家顶着一家,也就不了了之,没下文了。”

“这个事情,还有几位市领导也提出来过,但是没钱是个客观事实,所以最后一直没有达成解决。”秘书长又补充。

“不是拨款问题,在很多时候,钱只是一个抵挡的借口。”苏静美淡然一笑,样子非常不屑。她款款地在我们面前踱动几步,“其实很容易办,关键看谁来办,谁来约束规则。”她看着我,美丽的大眼睛里神采盎然,显然已经不自觉地进入到我为她设定的角色里,“遇事先协调没有错,但是如果协调不下,就必须要有强硬的领导意志,还需要有效的组织手段保证贯彻,要给他们压力,逼迫他们自觉解决问题,或者遵守规则。”说着话,她身子轻轻一扭,闪开我伸向她的魔爪。“政治,是强者的游戏。”她在我的手上拍了一记。

说实话,我脑子有点不好使,有点充血糊涂,感觉自己快要受不了啦。

看着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政治美人,这朵纯洁诱人的冰山雪莲,再一次在我面前盛开圣洁高贵的冷傲花瓣,我的欲望被彻底勾引起来,好象无法控制,有种馋涎欲滴欲火中烧的冲动,我下意识地擦了擦口水。

苏静美,从来就是一架完美的政治机器,在我的有意引导下,她的思维终于习惯性地返回到历经多年的座标轨道,在这个熟悉的位置上,她完全绽放了自己的光彩,此时此刻,她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一位傲视天下群雄的女王——我太喜欢了。

嗯嗯,我要调教你,我要养护你,我不会让你枯萎,我要让你活在自己最最美丽的领域,开放在最让我心动的高点,我喜欢你的状态,喜欢你的光彩,喜欢你的状态,喜欢你的辉煌,喜欢你的高傲冷艳,喜欢你的天下无双——

我哈哈大笑,鼓起掌来。“说得真好,女神。”我用相当崇拜的语气评价说,“不愧是偶像级别,看问题一针见血,太强大了,太完美了——我喜欢。”

女神有点发愣,这才意识到中了圈套,她有点嗔怒地瞪我一眼,哼了一声,把脸转开,不理我了。

“老朱,打电话。”我得意洋洋地吩咐说,“让市政局值班室告知他们领导,马上通知电力公司开闸送电,打开路灯。”

“告诉他们,我作的决定,办法他们自己想。”我的语气不容置疑,“需要协调的话,以后我会帮他们做工作。但是现在,十分钟之内,如果没有看见这个城市的路灯点亮,市政所有局级领导一律撤职,一个不留。”

“我在这里看表。”我说,“还有通知老林,让他也来看一看表。”最后,我补充了一句,“再告诉他,这个常务副市长他没有当好——也是我说的。”

我扔下表情复杂的秘书长,上前两步,又牵起苏静美的手。

手拉着手,我们在暗影中同行。她侧脸望着我,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灼热闪亮,荡人心弦。

“要有光。”我看着她说。“我们都需要。”

话音甫落,就有了光,整个城市,在眼前敞亮起来。

“唱歌给你听,好吗?”我又说。

苏静美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在她的视线里,时间停滞了,世界凝固了。

“从来不求时间为我搁浅,只盼活的每一天,都能有你,让我思念——”

“流浪,流浪,流浪,爱原来是片海洋,飘飘荡荡,我望眼欲穿,千万盏街灯都为我点亮——”

华灯初上,耀眼璀璨,夜的花朵,次第开放。

我们在光明中携手穿行,离开江岸,进入城市,身后无数人追随上来。

那些潜伏已久的记者,也不知道先前躲在哪个角落里,现在终于候到目标出现,一片欢呼雀跃过后,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响成一片。

我们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微笑,继续向前,带着一大帮有意无意的拥趸,在街头慢慢碾压过去,就象滚雪球一样,身周的人越来越多,人群越来越密集,长川的老百姓们终于发现状况,迅速朝这个方向汇聚过来。

年轻的市委书记携着他的市长爱人——这个城市最美丽最高贵最圣洁的姑娘,漫步街头,牵手同行,该镜头我想前一万年后一万年,都不会再出现,属于史诗级别,实在不容错过。我敢肯定每一位市民都想挤上前去,凑一凑热闹,看一看属于这个城市的骄傲与传奇。

是的,这是一部有关爱情的传奇。

从街头缓步走过,身前身后是众多神情激动的记者,一个个大呼小叫,闪光灯此起彼伏,不断亮起。两旁的行道上迅速挤满了围观的群众,而且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朝我们左近涌过来。

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苏静美侧过脸来,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沈宜修。”她淡淡地说,“你不害怕吗?这么做,政治上的后果和影响,你考虑过吗?”

“后果?影响?政治?呵呵。”我笑,“我从来没有害怕过。”我揽住她的肩,然后侧过脸去,轻轻地吻她娇嫩的脸颊,立马全世界充斥尖叫,各种各样的闪光灯让这个夜晚灿若白昼。“能够拯救爱情,能够奉献给爱人,我什么都敢做。”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来过,活过,爱过,我们的生命,只有灿烂,没有遗憾。”

苏静美在我面前停下脚步,我们在喧闹的街头伫足对视,很久很久。

“我为你骄傲。”她也靠近过来,亲亲我的嘴唇。

我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

不知道谁燃起了烟花,这个城市的夜空,突然炫丽斑斓,五彩缤纷。

人越来越多,压力也越来越增大,警察们似乎快要顶不住了。身旁的公安局长亲自披挂上阵,手持对讲机,一边擦汗一边频频呼叫指挥,忙着调兵遣将,指示他的部下支撑应付。

“不行,沈书记。”魏局大声冲我喊,神情很惶急,“这人太多了,事前又没有准备,安全第一,我看您还是坐车走吧——”

“不。”我呵呵一笑,拒绝了公安局长的好意,很认真地告诉他,“你有你的职责,我有我的生活,咱们各行其道,互不侵犯。”

我笑着说,“我不会干涉你执行任务,你也不能干涉我享受自由。”我把牵着的手朝他扬了扬。“下班时间,跟爱人逛逛街,就是我很基本的权力和自由。”

魏局无可奈何地跟着笑。“那好吧,您接着逛,我没有干涉您的意思。”他说,“我们已经请求武警增援,前面的路口已经全部封锁,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那是你的事。”我耸耸肩,又随口跟他探讨起另外一个话题来,“那个小伙子不错,魏局了解他吗?”不远处有位年轻的警察同志,正在奋力指挥队友构筑人墙,抵挡人潮冲挤,我指着他示意公安局长。

“哦,李军啊。”魏局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清楚,小伙子确实是个人才,人品好,工作能力也强。”

“嗯,了解就好。”我说,“既然知人,就要善用啊。”

“是的,我们考虑过这个问题。”魏局点点头,“过几天局党组研究人事——”

突然身侧人群中传来大叫的声音,喊得声嘶力竭,直接打断魏局的话,“沈书记!沈书记!这里!这里!”声音有点熟,好象在哪儿听到过。

我转脸过去,在苏静美身后的人群里看见了琳子,纤巧的身子在人潮中飘来荡去。她好象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站在哪里,有没有危险,她正痴痴地注视我们,神情漠然默然,在她身周,还围着一圈身着城管制服的男男女女,正努力护卫着她不让人挤到。

我的心一紧。

“沈书记!我们把人给您送来了!”喊话的不是琳子,是她身后的小彭局长,一副得意洋洋有恃无恐的样子。看到我的视线扫至,他愈发兴奋得意起来,呼叫的姿势更加夸张,发出的声音分贝极其强悍,完全罔顾边上一干群众的诧异眼神。

好象小彭身前的警察给他闹烦了,也冲他吼叫起来,“吵什么?再吵把你抓起来!”

然后声浪升级,又是更大的吵吵嚷嚷。

我皱了皱眉头,转脸跟魏局商量,“把那位姑娘让进来吧,是我妹子。”我说。

很快琳子出现在我们面前,苏静美的表情有些诧异,“琳子?”她转脸看看我,然后牵起了琳子的手来。

琳子看着我们,不动也不说话。

“琳子。”我问她,“那个钱,是你拿来的吗?”我的语气有点责备的意思,“你怎么那么傻?那么辛苦挣来的钱,那么累,值得吗?”我说,“我又不缺这个,你不来的话,我都已经忘了——”

“是的,沈书记,从前那些,你都已经忘了。”琳子终于开口说话,她直视我的眼睛,眼神忧郁,表情淡然,“但是我不能忘,我不愿意欠你,我一直努力在找你,我想还给你。”她的声音依然秀气,气韵依然坚强,楚楚有致,脉脉动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找不到你,但是我想,我会永远记下来——”

有点愕然感。

我瞟了一眼苏静美,发现她也正在默默地看着我,深深的眼神里,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忧伤。

迅速思考一下后,我想起来了。嗯,好象是有许多事情,那些林林总总,因缘历历,一路走来,我已经忘了。

但是,我又想——

爱,不能忘记。

————————————第一部完——————————————

ps:这一章没有码完,就听到地震的消息,伤亡还那么大,感到非常难过。很幸运,我没有处在受灾的位置,但是我为他们难过。衷心希望和我一样幸运的人们,能为那里的人民祈告,能为他们尽点心意,告诉他们人间有爱——是的,爱,不会被忘记。

第1章 MB的强奸(修改)

“放开那个女孩!!!”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斜靠在一堵跟我造型同样倾斜欲倒的黑土砖墙上,我两手抱肩,脑袋微微低向地面,嘴里叨着支狗尾巴草,眼神忧郁,声线飘忽。雨水从头上的破烂屋檐处不停滴注下来,掉进脖颈,但是我依然保持这个非常冷硬的姿势,身子动也不动,入神坐照,物我皆忘。

这是荒郊野外的一处破落庙宇,残垣颓壁,雨骤风狂。枯藤老树昏鸦,断桥流水南瓜,很惨烈的风景。

距我身前大概十米之遥的一片阴暗小树林里,树叶簌簌乱抖,三个彪汉(彪形大汉之简称)正将一名花季少女摁定在地上,毛手毛脚,浪笑连连,再加上少女恐怖的尖叫,撕扯衣服的裂帛声,现场场景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非礼,强奸,好象就是这样。

面对违背女同志意愿的犯罪行径,虽然只是路过,但是作为一个rp值很高的正义人士,我可不能甩手不管。

“放开那个女孩!!!”我又冲那方向吼了声。

前面一句好象没人听到,而且瞧着彪汉们的动作似乎已经得了手,大家鸿飞冥冥,逸兴渺渺,根本就不搭理我。日的,当我空气——我一着急,嗓门又吊高了点,且垫起脚来,希望观察到一点点细节,但是由于先前站立姿势过分耍酷,用力之下,身子失去平衡,脚下一滑,我摔了一跤。

这下终于被他们听到了,妈的。

然后几个人把女孩放了,大伙儿一边提裤子,一边围将上来。

“站起来。”为首的彪汉冲我勾勾手指,“mb的,还敢装杀手。”

我爬起身来,走到那个女孩身边,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我安慰她说。

女孩就势一骨碌地翻身而起,把身上衣服理了理,然后用很崇拜的眼神看我,“你是来救我的吗,猪猪侠?”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给人在后边踹了一脚。

“老子是这里的镇长,土皇帝。”那个长着真正猪头脸的家伙指着自己鼻子告诉我说,“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说的就是我。”他奸笑两声,“你什么玩意,敢来坏老子好事?”

“镇长算个什么东西?”我撇撇嘴,非常轻蔑地说,“知道我是谁吗?天子门生,市委——”

啪啪两声,脸上挨了两耳光,然后就打起来了。

我使的蛤蟆功,他的招数更牛一点,貌似万佛朝宗,就是从很高的地方刷地一声蹦下来,巴掌上冒烟喷火,声音还巨大,没给他压死也给他吓死的那种,很变态,所以我被打败了。

然后一帮家伙就轰笑起来,然后掏出家伙在我脸上撒尿——真他妈恶俗。

一边挨浇,我一边想,不知道aids的传播途径具体有哪些,如果因为这个原因死于非命,应该怎么算。

败了就败了,浇了就浇了,那倒也无所谓,你们继续接着干你们的勾当吧,就当我没出现——可是这帮流氓不肯就这么算,撒了尿还不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家伙把我跟那女孩绑在一块吊了起来,然后嘻嘻哈哈地评头论足一番后,走人。

这不有病吗?纯粹给我找事。

本来就打算到处逛逛,四下看看风景,散个心怡个情,可是这么一来,嘿,又招惹上一女的了,真他妈败兴——是真的不高兴,现在我的境界非常高,高到一看见女人就烦,就气闷,早知道不多嘴了,随他们去奸,关我鸟事。

说得这么不负责任,关键在于我他妈现在后悔莫及,因为这次招惹到一个真正的麻烦。晕了。

跟赤身裸体的女孩绑在一起,吊在荒郊野外的半空中,天上还往下灌着瓢泼大雨,四处雾气氤氲,阴气森森——有人试过吗?

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估计女孩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事,看样子心情非常不爽,板着脸一句话不说。我四下瞅瞅,到处张望一把,没发现什么能让我们脱困的好法子,于是转脸说了一句非常不应该的话。

“一个人跑这野地里干嘛?”我抱怨她说,“不是找不自在吗?现在流氓这么多,招蜂引蝶啊你这是。”

我承认自己很愚蠢——倒不是因为话说错了什么,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我不应该说话。

“mb的。”女孩开口就是这句,“谁让你你死出来的?要死不会死远点?”她瞟我一眼,目光非常轻蔑,“还以为你很能打,草,垃圾。”

我感觉自己如果戴着眼镜,现在肯定已经掉到了地上。

顿了一回后,我才反应过来。“怎么说话的小姑娘?有教养吗?”我说,“我来救人的,就算没救成,也不用骂得这么难听吧?”

“草。”女孩说,“没本事就不要学人家英雄救美。”她冷笑,“不就是强个奸嘛,你mb不出来,最多也就轮奸……”

心里一寒,我嘴里叨着的烟掉到了地上。

“mb的。”女孩又说,“瞧你长得那个三角板形状,脸上还淌鼻涕——给人打出来的吧?你妈没教过你——”

“早知道让你给人日!老子也不用吊在这里!”我忍不住了,“mb的!”

瞧,人的适应性就是这么强大。

女孩侧过脸来打量了我一眼。“你mb有修养吗?”她说,“老子是女生哎!”

修养?女生?——ml个b!

我忿忿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很久没有感觉这么匪夷所思了。超郁闷。

“你没成年的吧?”我说,“你老师是谁?平时怎么教的你?”

“mb的,要你管——滚!”

这个还用你操心?滚得走吗我?否则连滚带爬地,怎么快我怎么走,死也死得远远地。

我开始在心里诅咒那个该死的镇长。以后如果让我找到机会,非得把他也照这法子吊起来——跟这种妖怪弄到一块,mb死他!

玩个游戏也这么上火,日。

………………………………

“沈书记,开会可以走了。”卞秘书进来书房,然后敲敲门框——现在,他是我的秘书。

“日!”我合上电脑。

“什么?”估计卞秘没听清。

“我说——走!日你!”我冲他吼了一句,从桌子上拎起杯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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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了一个星期的会。加上前面三天,连续十天来,一直就是这个节目——人说党的会议多,mb的真没说错!

坐在市委的大会议室里,我跟苏静美遥遥对坐,一人占了会议桌一头。我们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都摆出一副誓不低头的样子来。

事实上,还真没法低下脑袋去干点别的,现在每天光开会了,而且每一场会议都进行得异常激烈,我的任何提议都会遭遇前所未有的抵抗,权力受到强力挑战,而我这个市委书记束手无策苦无良方,因为跟我顶牛的领导是苏静美,她现在是我的政敌。

真他妈让人抓狂。

尤其让人抓狂的地方在于,除了反对我之外,苏静美没有政治立场。她接受组织决定,接受我的邀请,出席党委会议,目的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她就因为这个原因坐到会议室里来的。

十天前的那个夜晚,我们依然没有最后达成一致——苏静美拒绝了我,前提原因是因为我用不同的方式拒绝了她。

当时李军送我们回和苑一号楼,还有琳子也在,然后大家在会客室里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彼此寒喧上几句,争吵就爆发了——我和苏静美当着大家的面开始论争,无休无止,然后琳子也跟了进来。

我觉得不能怪我,是苏静美找我的茬,她是罪魁祸首,因为我再次向她提出那个要求,不但被不假思索地拒绝,而且她还把我的面子扫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脚。

“我说过不会参加常委会,我是认真的。”她说。“什么会我都不参加。”

“不行。”我毫不犹豫地说,“一定要去,而且市长候选人的名单也定了你,已经在市委宣布过了——提名的事情,我来安排。”

“这是一个标志。”我说,“长川新政,由我们开始。”

“你这是在自杀。”苏静美丝毫没有被打动,而且继续打击我,“我不会参选,不会开会,也不会接受你的安排。”除了说不之外,她好象不打算说别的,“还有。”她说,“我希望你马上退出,离开这个圈子。”

她的态度,我完全无法接受。

“不行。”我说,然后很粗鲁地将她一把扯住怀里,亲吻她的嘴唇,完全罔顾周围那些人的复杂眼神。“如果失去这个位置,我们会失去所有东西,包括爱情,包括你——”

服务员和田秘书尴尬地退出去,李军犹豫一下,站起身来脚步动上一动,但还是选择继续停留下来,只是脸上神情极不自然。只有琳子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就跟没看到一样。

电视开着的,有人在唱歌。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是否我们总是徘徊在心门之外——”

之所以将周围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是因为我根本无法全情投入——苏静美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配合,她的嘴唇很凉,美丽的大眼睛凝视我,神态很冷。

我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琳子拿起遥控,把电视的声音放大了。

“谁知道又和你相遇在人海,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而我渐渐明白你仍然是我不变的关怀——”

“沈宜修。”直到我踉踉跄跄地退开身子,苏静美才说了一句,“你不是在爱我。”她淡淡地看着我说,“你爱的,只是爱情这个字眼。”

“如果真为我考虑的话,你就不会坚持呆在那里。”她说。“那不是我们要的。”

“今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这么高调?”她很平静地说,“我原以为你想放弃所有。但是事实上才知道——”她说,“你只是在向世人夸耀你的爱情,显示你的坚持,仅此而已。”

我觉得非常可笑。

“你说说看。”我随手指了指呆若木鸡的李军,“她在说什么,你能听懂吗?”

李军的样子也很茫然,他摇了摇头。

“我懂。”琳子突然插进一句,“你变了。”

我愕然。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能懂得珍惜以后归来却不知那份爱,会不会还在,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当爱情历经桑田沧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我错在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都来针对我?——把电视关上!”我发起火来,“规则就是这样子,永远由强者制订,我不想再被人玩,很多东西需要我来保护!”我的手在空中挥舞,“为什么要退出?你们懂什么?”这一次我真的很愤怒,“你们女人,总是希望别人按你们的逻辑生活对吗?不用考虑现不现实?”我点了点琳子,又点点苏静美,“不要以为当官从政,就是为了堕落,我不可能象别人那样——”

“你会独善其身对吗?”苏静美打断了我的话,“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现在位置高了,你显达了,反而缩了回去,是不是把这道理给弄反了?”

“一无所有的时候,你沈宜修可以什么都不怕,可以不要命地呐喊抗争,那么现在呢?为什么要恋栈?为什么要找各种理由推搪?”

“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什么。”她说,“事实上告诉你——鱼跟熊掌,不可能都选择,你太贪心了。”

我想了一会儿。

我承认,她说的这一点以前确实没有考虑过。

“我回去了。”苏静美瞥了我一眼,然后拉起琳子的手,“去我那里睡吧琳子,我们说说话。”

“静美,等等。”我从后面抱住她的身子,试图挽留一下。“我们再谈一谈,别回——”

琳子也跟着站起身来,“走吧,静美姐。”她没有看我,脸都没有转一下。

我没法把苏静美留下来,她们挽着手,自顾自地下了楼梯,然后李军看一下我的脸色,也追了上去。

她们被送走了,我跌坐在沙发里,捂着脸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理清楚这些状况。

再然后,接到上官仪的电话。

“苏静美呢?”她的语气非常冷淡,同苏静美有得一比。“让她听电话。”

“找她干嘛打给我?”我无精打采地说,“我又不是她老公。”

“草。”我说。

上官仪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就把电话挂了机。

太他妈郁闷了,还难受,憋屈。

草。

………………………………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田秘书去了樱林雅筑,接苏静美。

等了很久她才出来,依然那么冷冰冰的不理不睬,而且看上去玉容憔悴,眼睛里红丝丝的,眼眶还有点肿,好象哭了一晚上的样子。

“算了吧沈宜修。”苏静美轻描淡写地说,“说过我不去了,昨晚一夜没睡,跟琳子在聊天。”

“你们有什么好聊的?”我感觉非常郁闷,“商量怎么对付我是吧?”

“哼哼。”苏静美冷笑,“女人之间说什么,有必要告诉你吗?”

我吐了一长气,看了她很久。“静美。”我说,“你就不能稍微迁就一点吗?”

“昨晚上我也没睡。”我拍拍奥迪车的引擎盖,“局面这么复杂,变数很多,你还成心跟我闹别扭,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我希望你帮我。”我看着她说。“处境有多难,你完全清楚——”

“你申请调回去吧。”苏静美突然打断我的话,“别在地方上呆了,这里不适合你。”

“我不会帮你,也帮不到,你自己也清楚,我只能给你添麻烦。”苏静美站在别墅前的花树下,双手揽胸,眼睛平视远处,神情淡定从容。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直到催促我开会的电话响起来。

“那先这样吧。”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办法说服她,“我先去开会了,你先考虑着,回头再商量。”

第2章 妩媚的系花同学

苏静美没有任何要跟我商量什么的意思。那天会后我去找她,想和她好好谈谈,最好是单独地沟通上一把——结果没看见人,直接吃到闭门羹,打电话也不接,只能怅怅而归。

然后第二天,我的组织人事工作会开到一半,她来了,来砸场子——真是上门踢馆的,她直接跟我叫上了板。

第一个被苏静美带头否决的提案是什么,哪位同志有幸在她手上倒了霉,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当时心情非常错愕,满脑子就想着自己被偷袭,后院失火,感觉非常糟糕。

更糟糕的是,看起来这一次,苏静美真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我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应付一个,因为她根本就不怕我手上的权力——权力一旦失去了威慑,那还叫权力吗?

最糟糕的地方在于,这位知性美女的政治造诣非常高,特有才,特能分析问题,从来不搞什么胡搅乱缠蛮不讲理。政治这玩意本来就是模棱两可,除了立场站队这类极端性质的问题外,大是大非的东西少——也就是说,要抨击一个事物,角度可以有很多,可以和赞同它的角度一样多。而苏静美,总能从中找出最让我难受的那一个,反对的理由提得充要充分、冠冕堂皇,甚至连陈述的姿势都是极其华丽优雅,就跟开辩论会搞演讲似的,我往往辩不过她,以至于提案就此被搁置。

真他妈让人有吐血三升的冲动。

草她的,我日了。

时间一天一天数着过去了,情况愈演愈烈,这样的神仙会已经彻底沦为我跟苏静美两个人争吵的战场。她坐在以前任小天那个位置上,跟我遥遥相峙,横眉冷对,不动如山。任凭我说下大天,她的态度永远只有两个字:反对。这样的状况下,会议已经成为例行公事,其他常委们一进会议室就开始打瞌睡,然后表决的时候醒来,看看我们俩,究竟谁的声音更大,以决定他们的投票方向。

事实上为了折服对手,我已经动用到自己的全部iq或者说eq,甚至力量。在某次相持不下的争论中,我不顾体面,亲手把苏静美从会场里端出来,希望单独聊聊——其结果也只是把战场由会议室转移至走廊,把听众从常委领导扩大到市委工作人员而已。而且无论我恳求还是哀告,商量还是感化,苏静美丝毫不为所动,坚持她的反对原则,从不妥协。

当然,我其实非常清楚这是为什么,她想要什么。苏静美的底线就是让我下野,离开这个曾经让我们死心塌地的地方,我理解她的想法,但是这一点,只能说对不起,我也绝不妥协。

这是底线的对撞,其实与政治没有关系,只不过这种激烈的碰撞是以政治的形式表达出来而已,但我不想这样,我希望用生活的方法跟她沟通,跟她交流,哪怕挨上几耳光,我也可以接受。但是从那一晚之后,苏静美再没有给过我跟她私下相处的机会。

我还是明白她的意思,她在逼迫我就范,不修改底线,她不会给我任何机会。

但是,于我而言——沈先生的底线,当然不能动。

所以,郁闷了。

所以,后来这几天,就不召集开什么会了,没意义。

当然,除了必须上会讨论的事情外,其他那些倒也没有就此失去控制。谁都清楚,市委书记对苏副市长无可奈何,并不代表其权力失去强势——是不为耳,非不能也。而且有明显迹象表明,该领导正处于不能作为的气急败坏状况下,谁要这个时候跳出来,那就是一个引火烧身,立马就会成其为打击对象,人肉标靶。

所以除了我跟苏静美不断升级的争吵声以外,这段时间的长川,倒也并无他事,显得风平浪静。

至于省里边,也没什么太意外的消息传来。六月十一日上午十时,也就是距离我主持召开的第一次常委会十六天以后,省委巡视组伫临长川,带队的是位纪检领导,省委厅级巡视员,曾繁荣同志。

在市委会议室举行过例行座谈后,我陪同曾巡视员,一起下到北川县,视察该县纪律组织诸方工作。晚餐后没回长川,下榻于县委招待所的贵宾接待楼,顺道在招待所的会议室里又开了个考察调研会。

考察调研这玩意其实相当抽象,从来就没有谁具体规定到底应该调查什么研究什么,如果不是分管专行,那就完全凭着带队领导的喜好。所以这一回我作了主,啥地方都不去,召集北川的县委班子开个会,听取一下汇报,让他们自行总结一下成绩,检讨一下不足,务务虚就行。

因为此次的所谓视察只是找个题目,完全不带什么考察性质,仅仅是为了配合一下省委巡视组的醉翁之意而已。至于巡视组来干什么的,我跟他们都心知肚明——昨天一接到省委通知,了解到带队领导是谁,我就明白了他们的此行目的。

当然,限于级别,这个情况北川县的几位主要领导是不清楚的,所以他们此刻就显得紧张忙碌,材料准备得相当多,时间也用了相当长,非常用力。但是因为这样的汇报实在是太过漫无边际,谁都不清楚究竟应该侧重于成绩还是不足,或者说应该自加赞扬还是自我批评,所以几位书记大人脑袋上都快冒青烟了。

我跟曾巡视员一人占据一张沙发,并排坐在会议室一侧的正中间,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互相低声交谈,貌似亲密融洽,对那些县委领导们投射过来的紧张眼神完全不加理会——因为我们谈论的东西,实际跟他们的工作汇报毫无关联。

老曾告诉我说,周书记正在国外检查身体,省委工作暂由副书记龙国定同志代理主持。长川目前的工作,建议我多看多了解,处理问题宜慎重多思考,棘手的事情可以考虑先放一放,不要操之过急,避免产生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一切都等周书记回来,召集省委常委会时,大家再一块慢慢研究。

老曾说话的时候,轻言细语,和风细雨,不象在传达精神指示,更象来安抚我的一样。我则只听不说,间或颌首,以示认可赞同。

其实该说法并不新鲜,几天前省委办公厅就已经电话通知下来,内容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别。

但是这一次我没认为是什么缓兵之计。相反地,我觉得这是老周同志发过来的一个缓冲信号,他是想来跟我搞妥协的。

为什么这么理解?很简单,因为巡视组组长的人选,重新启用的曾繁荣同志。很多时候,一样的情况,可以造成不同的意示,区别就在于由谁来告诉对方。

老曾的话就说到这里,后面也没有再多谈什么,然后我们都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中止了这场无聊无趣的调研会。

“我们完全同意省委同志们的看法,对于北川县的工作,市委也是满意的。”在巡视组组长老曾同志肯定成绩的简短发言后,我也总结了一下听取汇报后的想法,“但是,也还有不足的地方啊。刚才我跟曾部长交换了一下意见——”

“巡视员,沈书记。”老曾笑着纠正我的语误。

“哦,对的,巡视员。”我不以为意地说,“我们认为,从以下几个方面看,北川的组织工作还可以加大力度——”

散会时,我用力握了握老曾的手,“曾部长。”我说,“呆会去你房间,咱们聊聊天——”

“不用了,沈书记,时候不早了。”老曾非常直接地回绝我,不过脸上笑容可掬,显着轻松随意。“这一路车马劳顿的,有点累,大家都想早点休息。”

“后天还要去高远。”他又补充一句。

“哦——好的,那就不打搅领导们了,呵呵。”我朝着巡视组其他几位同志点头,然后一一握手,道别致意。

北川县的一众领导站在我身后,目送组员各自上楼回房,消失在视野中,大家集体松下一口气来。然后县委书记朱高志上前来请示了一个,“沈书记,明天怎么安排?我们北川的特色——”

“不必了。”我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没这好心情。”

“借他们俩胆也不敢,呵呵。”我忍不住笑了一个,觉得非常有意思。说实话,就目前情形来看,省里任何级别干部,到了我沈某人的地头上,都得把尾巴夹得紧紧的。

当然,他们怕的不是我,这一点我也非常清楚。

给我布置的住处是招待所一号楼,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没交待什么意思,也就没人敢提什么其他安排。我背着手,踱步穿过招待所的院子,县委领导们小心翼翼地,一路随着把我送到一号楼前,然后大家互道几话闲话后,我就跟他们握手道了别。

在场的北川领导大概有六七个,当握到最后一位同志的手时,我发了一愣。

是位女同志,看上去年龄跟我差不多,样子挺妩媚。

“沈书记,您好,早点休息。”她说。

嗯——说话你就说吧,很平易的一句台词,干嘛要语中带羞呢?为什么要面灿桃花呢?

我只是稍稍地犹豫了一下,边上朱书记马上笑容满面地向我作介绍,“沈书记,这是高露露同志,团县委书记。”

“哦——你好。”我说,然后我把她的手放开了。

一个团委书记,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刚才开会的时候都没有看见她。

当然,我清楚这是为什么。

完全没有超出意料,回到房间后不超过五分钟,门就被剥剥剥地敲响了。我没有理会,随她去敲,我正在洗澡,满头的洗发水泡沫。

又过了五分钟,澡洗完了,我一边穿睡衣,一边走出洗手间,然后在内线电话上按了一下。

“小卞,过来一下,看看谁在敲门。”我说,“顺便把电脑也提过来。”

卞秘书马上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一位姓高的同志。”他的声音非常平淡,“说是沈书记的大学同学,特意来拜访您的。”

“知道了。”我说,“出去告诉她,说我已经休息了,要叙旧的话,明天找个时间吧。”

是的,北川这位妩媚的团县委书记,确实是我以前的老同学,但是现在,我不想跟她叙什么旧。

“是的,好的。”卞秘书恭谨地应下,然后把手上捧着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书桌上,我又问他,“小卞,人家敲了那么久的门,你在隔壁听不见?你就不会去回个话?”

“哦,对不起,沈书记。”卞秘嘴里虽然道歉,样子倒也不显尴尬,显然对我的问题,进来前他就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我在洗澡,没听见,下次不会了。”

“你丫脑袋里琢磨什么,我全清楚。”我笑着骂他,“衣服都没换,你洗个什么澡?不想过来坏人好事对吧?你他妈是陷人以罪啊!”

我的话确实直接,但是可以肯定绝非怀着什么小人之心搞无聊意淫。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态势下,男女同学叙旧行为的纯洁程度将会相当有限,最后多半会叙到床上去——就算你没干,人家也会这么想,这一点毫无疑问。

第3章 欲火焚城(一)

我没打算跟她上床。所以,就不能让这位妩媚娇艳的女同学进入我的房间,瓜田李下,她一进来,原本清白的房间,立马会变成有嫌疑的风月之地,我想是这样。

当然,瓜田李下的嫌疑,这话其实说得很装b。对于任何一位稍微有点档次的领导来说,只要不牵涉到深层次的法律政治或者金钱关系,在女人的问题上,这样那样捕风捉影的口水影射,根本不足以构成震慑效果,没有人会在意这个。

每天每时,在任何机关的任何角落,都能听到与领导们有关的那些龌龊事儿,但是印象中,我不记得有谁因为这种嫌疑或者说影射吃到挂落——除非被坐实名目,嫌疑变成现象。比如说行奸不慎,让事主拿了现场,又或者隐瞒不力,给老婆打上门来。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明证,单从嫌疑这个角度出发,人言其实并不足畏,我当然也不会害怕。我非常清楚,我所真正惧怕的,其实是自己的欲望。

“以后此类现象,一律按今天的说法对待。”我非常严肃地告诫卞秘,“领导的清誉令名,身边的工作同志,有责任保护好啊。”我说,“沈先生是正人君子,不处尴尬之地,这一点你必须弄清楚。”

卞秘嘴上唯唯诺诺地连声应承,手里琐琐碎碎地做着事情,把电脑打开,连好网线,沏上一杯茶,又从兜里掏摸出一盒烟来,拆了封盖,和火机一块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把台灯拧得亮了点。

我朝他点点头,“好啦,你去吧,记得明早上——”

我的一句话没有吩咐完毕,就有人推开房门,擅自进来了,说话的调子比我更高。“哟,咱们的书记大人架子大了哈!这才几年没见,对待老同学,竟然这个态度——”

我和卞秘同时愕然转脸,只见香鬓丽影,迤逦芬芳,我那性感漂亮的系花同学,竟然款款然施施然地登堂入室,引身上殿,瞧她那旁若无人的德行,好象进到我的卧房里,是来赴晚宴的一样。

我和卞秘面面相觑,骇然失色。

“怎么啦沈书记,这么不给人面子?到了北川,让咱尽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都不恩赐一个?我可是你的学姐哦!”美女学姐也不等招呼,自作主张地在我沙发上坐下来,挺胸收腹,言笑晏晏,丝毫不以我们的诧异为意。“沈书记既然没睡下,那个——不会着急赶我出去吧?”她一脸娇笑地冲着我说。

卞秘书张大了嘴,看看张扬自信的美女,又看看我,一脸的不知所云。

嗯,不得不提一句,包括政治包括经济,做生意或者混场面,在很多领域里,女性具有男人不可比拟的性别优势,更容易得到机会,尤其是美女——比如此时此刻,这种逾越无礼的行为,还有老套夸张的台词,如果换成一老爷们,足够他吃上重重的一记窝心腿了。

一个女人,一个美眉,一个学姐,我当然不可能去踹她。

这位女同学,应该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她这么唐突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脸上却没什么不好意思,反倒显着薄嗔微恼,意思好象是在抱怨市委书记的不近人情。坐下来之后,她还扬起脸冲我说了一句,“老同学之间聊天叙旧,很平常的事情嘛,大书记,拜托你别想得那么歪好不?”

我有点晕,看着卞秘,他的表情比我更晕——显然在美女提到的这个问题上,先前他比我想得更歪,而且我对他的责备全让人家听到耳朵里了。

“嗯——”我看着学姐,略微考虑了一下,然后朝卞秘书挥挥手,“你出去吧小卞,没关系。”我说,“既然来了,就聊会,我晚点睡。”

“好的,沈书记。”卞秘总算回过神来,恭敬地应下一句后,退出了房间。

“这就对啦,大书记,嘻嘻!”学姐得意了。

我看着卞秘书把门轻轻地带好了,就在长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然后转过脸去,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位自信张扬的政坛美女几眼。

应该说我的这位学姐,自信是有道理的。脸庞亮丽,身材高挑,姿态优美,气质不俗,记得以前就被公认为我们那届中文系的系花,而且为人做事作风泼辣,能力强悍,身皆几大社团的领导,每次学校或者系里搞活动,从来不缺她的身影,属于学校里的高级偶像,可远观不能亵玩——想玩你也玩不着。

“看什么?”学姐一点也不在意我的观察,她迅速迎上了我的目光,“变化很大吧?老了丑了是不是?”她在自己身上扫视一眼,话说得言不由衷。其实我觉得,她根本就是在卖弄显摆,因为她的身材容貌其实都很棒,岁月在系花身上,没有留下痕迹。几年的时间,如果真有变化,那就是成熟了,性感了,更让男人心动了——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了嫁衣?

“别说得那么假。”我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你不是变化,是进化了——再说这个问题上,我也没有发言权。”

学姐一愣,然后格格娇笑起来,“沈书记很幽默哦,不愧咱们b大的才子——”她好象觉得很有趣,媚眼如丝,不断瞟过来,“先头在高书记他们面前,我都不敢跟你说什么,就怕沈书记贵人多忘事,不认咱老同学,那我多没面子啊!”

我觉得很无聊。

我的大学生涯,不显山不露水,从来没干过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时间大多是靠喝酒上网、游戏qq打发过来的,最后能侥幸拿下毕业证,都算是功德圆满,阿弥陀佛了,还才子?这不等于当面骂人吗?

再说我也没觉着自己幽了什么默。我跟这位学姐的关系,充其量跟m国总统差不多——我希罕过她,她不认识我,当时就是这样。记得学校里如此级别的美女不止她一个,但是由于属性变态,百里挑一,全是那种有价无市类的紧俏品种,一个个眼睛生得很上,看起人来一水儿的居高临下。在她们面前,我们这帮苦哈哈缺money少地位的凡夫俗子,顶多算群癞蛤蟆,唯一能跟她们发生关系的,只能靠嘴——要么一个人暗地里淌淌口水,意淫想象,要么大伙儿集体膜拜讨论,过过嘴瘾,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了。

“咱们那几届的女同学啊,可都在传你。”学姐用毫不掩饰的崇拜眼神看着我,“前几天我参加了一个同学会,你知道大家说什么吗?沈书记念书那会儿,就特有气概——”她一脸兴奋向往,好象青葱岁月已经在眼前浮现,然后——她背诵起诗歌来,还是伟人的,我倒。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看起来波大无脑这词,放在学姐身上,那是非常地不适合——她的咪咪,怎么看也有三十四吧,但是背起诗来,却显着特豪迈特有才,违背普遍规律啊。

说实话,我可不想跟学姐讨论什么同窗生涯、峥嵘岁月。这个话题,她那先贤诗里已经概括归纳得气势磅礴,无人能出其右。我想再怎么聊,也没可能到达那种高度深度,花样翻不了新。

何况诗里的那些事儿,属于领袖专用,我一件没干过,而且也根本不相信我的那些b大女同学能对自己的气概有什么深刻印象——书生意气?指点江山?典型一个自大成狂,我要这么干,不给寝室那帮哥们指着有病暴打一顿才怪。

“同学的事情,有机会的话,同学会上聊吧。”我无所谓地笑笑,看着企图把我拖入往事追忆,搞搞情绪过渡的学姐,淡淡地说,“还有别的事吗,高书记?时间有点晚了哦。”我提醒她一句,表示自己对那些毫无兴趣。

再说句实话,天确实没什么好聊的,我跟她也无旧可叙。学姐簧夜造访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来送给市委书记日的,所以我们此时,只存在一个是非的问题——日,还是不日,其他都是扯蛋。

学姐兴致勃勃的话头刚开张,就被我正面打断,有点意外的样子,不过她丝毫没有沮丧扫兴之态,反倒迎了上来。只见她两手交叠膝上,身子微微前倾,胸前那一大片诱人风光带立马呈现眼下。

“还早啊,有很多事可以干。”她咬着下唇,略带羞涩地说,“夜生活现在才刚开始哪,咱们都是年轻人,沈书记不会那么老土,九点钟就上床了吧?”

我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高露露同学,我记得非常清楚,刚才在楼下看见她时,她的装束严肃矜持:职业套裙高领密扣,三摺裙摆长度适中,身段包裹得较为密封,作为一个政工干部,这样的衣着是适当得体的。但是现在不然,短短的五分钟之后,她显然已经改头换面,投身暴露一族——呃,五分钟的换装时间,对于一位漂亮的女同学而言,确实有点少,也够难为她的。

美女学姐目前身着一袭晚礼服,低胸裸背,束腰提臀,她在我面前这么风情万种地一低头,就让我看见了镂空蕾丝的胸罩,以及肉肉深陷的乳沟。

嗯,不是胸罩,没那么严实,顶多算个胸托吧,因为只托住了乳房的下半部,上面三分之一的体积全部裸露出来。对比略显神秘的黑色蕾丝花边,两个迷人的半球被烘托得很好,线条优美大方,肤色细腻雪白,这对造型夸张的宝贝,在灯光下莹莹生辉,荡人心魄。

心里真的为之一荡,但是没有咽口水。我伸出手去,直接将眼皮底下的大咪咪捏住了,试了试手感,嗯,不错,结实,而且嫩滑,果然是上等货。

学姐呆住了,她看看我,又低头看看自己胸前——我的手指已经挤进那条乳沟,然后揉捏上了,她的咪咪开始变换形状。

她的脸腾地红了。“要死啊——”她含羞带嗔地骂上一句,然后玉体微侧,身子迅速向我倾倒过来,掉进我的怀里。

既然已经动上了,我也没跟她讲客气,左手捏着淑乳,闲着的右手撩开学姐的裙摆,抠住了她另一处要害——对于女人这玩意,以前说勾,现在讲抠,时代进步了,用词进化了,我觉得后边这个字眼,非常传神,非常形象,一点不装b——美女,原本就是用来抠的。

美女在我怀里,开始喘息呻吟,身子很不安分地扭动,她的手也开始不老实了,也抠上了。

我们在沙发里滚成了一团。

应该承认,我的举动虽然来得突然,但是绝非什么下意识——意识不可能下到这么低的位置,动作幅度也不可能如此刚猛,事实上,百分之一百,我是存心的。

这个想法,自从美丽的系花学姐出现到面前,摆出性感pose时,我就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盘算上了——日,还是不日?天人恶战一番后,欲望终于打败信念,我决定铤而走险,干她一票。

不不不,其实没什么风险,我非常清楚——对于我来说,跑马遛鸟,逢场作戏,露水沾湿衣袖,挥一挥手就过去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对于我的学姐来说,给市委书记日到,绝对是一种很高的荣誉,光宗耀祖,蓬荜生辉,有这层关系在,上级领导们面前,够她牛气好一阵了。

我能够释放欲望,她可以得到荣耀,两全其美的好事啊。所以,我打算日了她,给她这个光荣。

第4章 欲火焚城二(修改)

美女学姐显然是有备而来,狗日的比我生猛多了,大喜之下,立马反客为主,跟只久囚笼中刚被放食的小母鸡似的,扑腾扑腾翅膀,呼啦啦地直扑过来。除开第一下我先动的手,以后进程就基本掌握到她的手上,我们在沙发上纠缠了片刻,然后我被野蛮地推倒了。学姐紧紧贴上身来,两腿分得很开,把我坐在胯下,还在我身上兴奋地一闪一闪,然后她可能觉得这个姿势还不算过瘾,又俯下身来,开始舔试我的耳垂,滚烫的鼻息喷在脖子里,她的呻吟声相当夸张。

开局不利,进攻遭到全面反击,我马上处在了下风。手在长裙下被按得紧紧地,只能进不能退,当然,我肯定也没打算退却,在学姐的诱导下,三搓两揉,我的手指终于越过轻薄的藩篱,抠入她的体内,但是——马上又撤了出来,因为突然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在脑子里迅速盘恒了一下。

是的,确实不对头。不是说美女学姐的身体,事实上,她很热,很湿,很迎合,样子非常迫切,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的骚包形象,正宗无疑。只是在忙乱的探求过程中,我的手腕刮到一个貌似金属物件,冷、硬,还很干燥,跟女性身体有着截然相反的物理特性,而且可以肯定不属于衣服附着物,感觉相当诡异。

我把那玩意从美女裙下一把扯将出来,发现是个秀气的手机,超薄超小。

我一愣,随手推开趴在我身上的学姐。“这是什么?”我指着手机问她。

“电话啊,没见过?”高露露同学也有点发愣,似乎觉得我的郑重其事有点不可思议。“你不会真有这么老土吧?”她的手依然抠在我身上,酥胸颤动,波浪起伏,她的喘息很大,话也说得非常嗲,“别理那个了,来嘛,人家——”

嘿,听听,这口吻——还人家,就差叫上心肝宝贝了,好象已经把咱当成裙下之臣了!

虽然以美女学姐的秀臀为基面加以目测,我的身体地理位置确实处于其裙子水平线以下,但是我决定修正一下。于是我坐起来,毫不犹豫地把学姐从身上拨拉下去。“够了!”我说。

然后我把那个电话拿在手里掂量一把,又翻开盖来细细看了看,呃,貌似真的只是个手机而已。“你把这玩意夹在裆里干嘛?不怕弄湿了跑电?”我嘿嘿一笑,从沙发里站起身来。

嗯,鉴定结果证明,是我多虑了。说句内心话,我承认自己老土,不算什么潮流人士,对女人们的爱好习惯,了解程度那是相当缺乏。只看过美眉们把电话扎在手腕挂在胸前,不知道居然还有绑大腿上的——当然,这跟近年来同女士近距离接触太少有直接关系,我是确实搞不清楚现在的女人们,裙子下边都藏着些什么玩意儿。

之所以停止对学姐身体结构的探索,是因为突然回忆起来,好象以前有位mm,在跟眼下状况差不多的情形下,裙子里曾经藏过一个录音机,而那一次我根本没有察觉——那时候,我真是一个笨蛋。

这个联想让我迅速返回冷静,我把脸拉了下来,摇身一变,恢复到市委书记的正统形象,阳光重临大地,魔鬼变成天使。我站在沙发前,双臂互持,从容淡定,冷然傲然,居高临下地审视不知所措的高露露同学,我的表情纯洁高尚,仿佛刚才打算日她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又或者说,就好象已经日完一样,云开雾散,水过无痕。

呃,领导们都这样,在放荡的过程中,对女人可以表达出很多连禽兽都自感羞愧的高难动作,high到至高点,然后裤子一提,立马又会纯洁得象天使,严肃得象上帝。这个功能,我想我也可以具备——比如说现在,甚至连裤子都不需要提,我什么都没干过,当然有充分的理由高尚正经。

在我严肃的注视下,学姐的神色有点张惶。我相信这位漂亮的政工干部以前肯定也有被别的领导日到过,但是有没有经历现在这种场面,就不得而知了。“嗯——沈书记,你怎么啦?”她跪坐在沙发上,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身上衣裙凌乱,也没顾得上整理一下。显然学姐深感意外,毕竟在先前那样混乱的状况下,能够急流勇退抽身疾出的领导,她看得并不多。

“没什么。”我在写字台前坐下来,随手把玩学姐那只精致的小手机,“你不是来聊天的吗?那就谈谈北川的情况吧,这个我有兴趣一点,比如说梯队建设啊,后备干部啊——”说着话,我皱着眉头点点她,“还有,把你的裙子拉好——这个样子聊天,不太方便啊,人家会说闲话的,对吧?”

确实不象话——学姐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发呆,她的上半身基本裸露,宝贝咪咪耸立在空气中,下身裙摆掀到腰上,露出里面的肉色小裤裤,黑丝袜也破了几个大洞,总而言之,整体造型比较淫靡,有碍观瞻,不入君子法眼。

当然,我说话的时候,已经全然忘记淫靡状况是谁给一手制造出来的——有选择的记忆,是作为一个君子、一个好领导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高露露同学的嘴张大了,却无言以对。面对市委书记突如其来的威严,她踌躇了一下后,终于开始动手收拾身上的衣服,虽然表情极不情愿。

嗯,这就对了,就算有情绪,你也必须提供合作。作为政治上有追求的美女,你有很多优质资源可以利用,但是仅有资源是不够的,你还必须懂得如何跟风格不同的领导打交道。

其实打这个交道也很简单,万变不离其宗,关键就在于配合度上。对的,积极配合,才是一个优秀的被御者的王道——我在床上时,你必须给我淫荡,而我坐到桌前,你就一定要拿出尊重来。

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我是市委书记。呃,或者说,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对于我的态度,你无须欢喜,也不必讶异,适当给点配合就好了,美女!

美女学姐现在的样子不是欢喜,也不是讶异,贼郁闷。市委书记的肃穆表情,让她充分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享受光荣日的机会。她一边琐琐碎碎地收拾自己,一边恨恨地盯着我手上那个电话,显然她把原因完全归结到这个碍事的小玩意上了。

我不动声色地把弄手机,把盖翻得啪啪直响,我也觉得,确实应该感谢它的提醒。

过了好一会,学姐终于把自己弄清楚了,她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下来,手上理着长发,淑女的气质重新恢复,虽然白嫩的脸孔依然微微涨红。“嗯,沈书记——”直到呼吸也平静下来,她才再次开口说话,“请问能把你的电话留给我吗?”

“哦?”我说,“可以啊——待会你问卞秘书,电话都是他在接。”

“不是这个——”学姐说,“能够直接找到你本人的——”

“去你们党办查。”我说,“我的办公室号码,那里有。”

学姐的样子巨烦躁。“我的意思是说,能够私下里聊天谈心的,比如说,qq号也行——”

“qq?怎么q?没试过。”我耸耸肩,表示遗憾,“你见过哪个市委书记聊q的?”

“我也一样,不会!”我说。

“不可能吧?”学姐显然觉得我在敷衍她,“以前你不是在网上挺牛?怎么连——”

“上网不等于上q。”我瞟了她一眼,“再说那玩意我清楚,挺下流的,是个色情软件,人家都说除了让mm脱衣服外,没什么其他功能,正派人都不会去学那个——”

学姐哈哈大笑起来,“真的假的?”她站起身子,走到我面前,“那你电脑上怎么会有这玩意?”

“哦?”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我转脸一看,发现桌上的笔记本屏幕里果然有只小企鹅,“嗯。”我说,“办公室这帮秘书,作风实在不咋地,闲着没事,就知道弄这玩意,看样子得扫扫黄,整顿工作纪律——”

学姐肯定很晕眩,她看了我一会,可能在判断我是不是跟她开玩笑。“呃,不是这样的。”然后她一边说,一边伸过手去,点击那只企鹅,“我来教你用吧,联系起来很方便的。”她说,“呆会再帮你申请一个号码,或者,我的号给你也行——”

“你看,这个窗口表示——”看样子,学姐准备假戏真做,给我开个科普讲座,重新找回话题了。

我无聊地看着她输q号,填密码,登陆,然后点这个那个,我打了个哈欠。“不是什么正经玩意,我可不会学。”

学姐的样子很汗,“你真这么想啊?”她说,“很纯洁的,这个。”

“纯洁个p!”我嗤之以鼻,“名字就不正派,自己都招了,前面是p,后面是r,r是什么?日啊。”我很严肃地分析给她听,“先q后日,就是这意思,还说不黄色。”

这大概是关于纯洁的q软件最无敌的解释了,学姐停下手上的操作,转脸看着我,表情相当怪异。她肯定不相信我的态度,但是我想她应该明白这个意思。是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跟她上什么q聊什么天,更不会把关系发展到q后边那个字母上去——我跟她能做的事情,已经提前完成了。

“嗯,聊点别的吧。”学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放弃了在q这个话题上跟我深入探讨的打算。她斜斜地倚在我的椅子高背上,手肘支着桌子,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然后侧脸过来凝视我,“听说你跟苏市长,这段时间在闹点小矛盾啊,怎么回事?感情出问题啦?”

我淡淡地看着表情亲昵的高露露同学,没有说话。但是我在心里想,提这个,你错得太远,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应该说,学姐的口吻非常关切,就象同学之间的零距离坦诚相见。貌似她是准备以一个感情过来人的身份,来听我吐吐苦水,再安慰上一把,陪着掉几滴眼泪,顺便帮我拿拿主意什么的。嗯,这种姿态确实高明,不过我不会进她的套,因为我清楚她的最终目的依然是那个事。

不管男人女人,如果感情上受到创伤,极度需要抚慰,向异性倾诉的结果通常会引发混乱。尤其在该异性心怀不轨意图趁虚而入的状况下,底线的坚守会很困难,会形成一个自然流畅的人品负爆发,倾诉会发展为倾倒,会倒到床上去,会一边跟人用力操蛋,一边流着眼泪诉说自己如何如何深情,如何如何爱她(她),如何如何受伤——这样的情况,小说电视里,还有实际生活中,确实出现得太多,都成段子了。

我确实受了伤,但是不需要跟谁倾诉,也不准备再来上一次负爆发,所以我想学姐可以离开了——别的东西还有得聊,但是这个话题,是市委书记的绝对禁区,你不能触碰。

我站起身来,就准备下个逐客令,这时候手上电话无声地振动起来,我随手拿起来看了看,才发现跟自己没关系——是学姐的手机。

但是这一瞬间,学姐的脸色突然大变,漂亮的脸蛋立马呈现苍白,看起来她慌了神——显然在此之前,学姐跟我一样,已经完全忘记这个该死的电话居然还捏在我的手里。

那么,这个让她恐慌的来电,代表什么?

第5章 爱人同志(一)

我捏着不停振动的电话,瞟了一眼身前表情古怪的学姐,略微思考了一下。突然回想起来,手机电源开始应该是关着的,好象是我随手把它打开了——这个情况,好象吓到我的学姐,她好象非常害怕。

事实上,我觉得高露露同学的表现不够沉稳,实在是有违常理。女人啊,还真是难成大事,遇到情况,也忒沉不住气了吧?我想,不就是一个电话吗?你为什么要如此张惶呢?为什么要让我怀疑呢?

高露露同学紧张地看着我,表情骤然慌乱,玉手轻抬,呈现蠢蠢欲动状,我想如果自己不是她必须呈零度角仰视的上上级领导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从我手里把电话抢回去。

我确实非常怀疑了。于是我决定听一听这个让学姐花容失色的深夜来电,因为感觉肯定跟我有直接关系,或者说,有阴谋——学姐漂亮脸蛋上写着的。

“我走了,沈书记。”学姐突然非常主动地向我告辞,同时迅速调整呼吸,很明显,她在极力镇定自己。“请把手机还给我,好吗?”她伸出手来。

“不好。”我简单地拒绝了她的请求,然后翻开电话接上了。瞧着高露露同学的样子,似乎有冲上前来的欲望,但是我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她的这个幼稚想法(凌厉的眼神,呵呵,随口吹个牛,我想阻止到她的,应该是市委书记的身份)。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好象很急切很紧张的样子,因为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好了吗露露?这么快?可以上来了吗?”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边听电话的不是什么露露,迫不及待地把天机泄露给我,而且声音充满期待,充满兴奋,就象一个蓄势已久准备出击的猎手。

我哈哈大笑起来,“办好了,也不算太快。”我边笑边说,“你可以上来了,欢迎之至,哈哈!”说完我用手点了点原本应该接这电话的高露露同学,她捂着嘴,姿势凝固了,看着我的眼神异常恐怖,果然就是那种阴谋败露,无地自容的表情。

“仙人跳!嘿嘿。”我笑,“跟我玩这个,你行啊露露。”说完我在桌上的内线电话上按了一下,“卞秘书,马上过来,出了点事。”

神奇的卞秘就象一早就守候在我门口似的,嗖的一声立马出现,瞬移到面前时,身子还左右摆了摆。

“通知他们县委。”我点着高露露,毫不客气地吩咐卞秘书,“叫朱高志王玉兵一块过来。还有,让他们保卫部门也来人,mb的,在我头上玩阴谋!”

卞秘书显然不明白出了什么性质恶劣的大事件,能让市委书记突然之间如此光火。但是他的神情跟我声音一样,迅速严峻起来,他用深恶痛绝的眼神瞟了我那痴痴怔怔的学姐一眼,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喂,喂,朱书记吗?这里有个情况,沈书记指示,你们立刻赶过来,王县长也来,对对对,紧急情况——”

“不不不!别打!”学姐仿佛从梦中醒转,大惊之下,她终于抛开矜持,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卞秘书。

小卞同志可能根本就没考虑过眼前这位气质美女竟会如此猖狂,居然准备跟他肉搏。措不及防之下,电话掉到在地上,“你干什么?放开!”他气急败坏地在美女怀里挣扎,眼镜也跟着滑落下来,样子很显狼狈。

此刻学姐的模样更加狼狈,她死死抱定卞秘书,不让他弯腰去捡电话,一边回过头来哀求我,“沈书记!”她说,“别打这电话,否则我们就完了!”她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显然非常窘迫,“看在老同学的份子上,求你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冷冷一笑,在椅子里悠悠然地坐下来,从桌上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然后靠到椅背上,跷起二郎腿来吐了个烟圈。饶有兴致地看着跟卞秘扭成一团的美女,我觉得她很搞笑,“日!”我不屑一顾地说,“老同学是让你玩的吗?你丫让人日出毛病了?精虫上脑了吧?”

说实话,骂得这么难听,是因为确实有点恼火——这边搞色诱下老子的套,等我一个不小心提枪上了马,下面立马来人抓现场,草里凉!忒他妈狗血了!幸好闪得快没日她,否则此刻就给人按住屁股,活活捉奸在床了!

“你外头不是有人在等吗?”我用手里的烟点点美女蛇学姐,“让他一块上来,唱戏要唱足嘛,要有职业道德。”我的声音非常冷酷,“还有,是谁指使你来弄这把戏,都得麻烦你告诉我,老同学!”

看样子男女之间的缠斗,如果不考虑到其他因素,单从纯体力角度出发,男人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我的言辞对于卞秘书显然是个刺激,他终于判断出市委书记对这位美女同学的态度来,于是放下顾忌,大喝一声,虎躯狂震,小宇宙强烈爆发。高露露同学的身子被直接甩到地上,还在地毯上滚了几滚,刹那间,红浪翻飞,玉体横陈,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面对眼前狂泄的春光丽景,小卞同志表现出一个领导贴身秘书的专业素养,他连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迅速弯下腰去,拾起他的手机,再度开始紧急呼叫。

“我不是那个意思!天哪——”学姐趴在地板上,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她抬起脸来望着我,泪流满面地再次恳请,“我告诉你,全都告诉你,真没打算害你,沈书记,千万别让我们领导知道这事——”

她的样子绝望恐惧,羞愧哀怜,可以想象在美女的思维里,已经看见了灭顶之灾。但是我听她这说法似乎还有别的隐情,于是好奇心又上来了,就想听一听她到底还能表达什么,我朝卞秘书抬抬下巴,“嗯,先别打,看看她怎么说。”

但是这时候,好象有点晚。卞秘书在电话里匆匆谈了几句,听他口气,似乎北川已经动起来了。“朱书记他们正在往这里赶,马上就到。”他放下电话来,向我报告这个情况,然后又征询我的意见,“应该怎么跟他们说?沈书记?”

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

“你先起来,象什么样子。”我皱着眉头,冲地上的学姐说了一句。她现在的形象确实挺惨,有失体面,不敢恭维,不知道的还会以为这位美女刚刚被谁强奸过几遍。“你说吧,说实话,你们想干什么。”卞秘从桌上捧过一个烟缸,放在我手边,我才发现烟灰已经长得快要掉下来,随手弹了一弹。“谢谢。”我朝他点点头。

学姐颤颤微微地爬起身来,垂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没吱声,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要说什么赶紧,高露露同学。”我说,“再不讲的话你们县领导来了,真就没机会了。”

“哦。”高露露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情绪稍微好了点,大概感觉到我这态度还是留有几分余地吧,“嗯,这个——”她欲言又止,眼睛的余光瞟着边上的卞秘书,神色挺为难,好象羞于启齿的样子。

“现在他必须在这里,这是个原则问题。”我明白她的意思,淡淡地说了句,“你放心,他不会乱传,我的秘书我了解。”

“愿意你就说,不愿意就算了,我绝不勉强。”我又补充了一句。

卞秘书站在我身边,手里擎着烟缸,目不斜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这几句表示信任的话语应该让他感觉开心了,因为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得意的光芒。

“是这样的沈书记,外面是我老公。”高露露大概也清楚自己没什么好选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后,终于交待情况了。“刚才那电话,就是他打过来的。”

“哦?是吗?”她的这个说法,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希奇,“捉奸嘛,当然得老公出马,呵呵。”

“不是这样的。”高露露急了,“真的沈书记,我发誓,我们根本没想过这个。”她很急切地解释,脸都涨红了,“他就是想见你一面,跟你谈一谈——”

我又笑起来,觉得学姐的这个话特幽默。“怎么见面?怎么谈?”我说,“如果我没穿裤子让他给堵在屋里,不就得跟他裸聊了吗?”

“说说看——想要挟我什么?或者,谁指使你们的?相机带了吧?有没有带警察?”我也不耐烦跟她多废话,沉下脸来,把问题一连串地发过去,找到背后主使或者陷害我的原始动机才是目的,别的蛋不想跟她扯。

“不不不,沈书记别误会,你听我说——”高露露被我上得很高的纲和线给吓呆了,好半天才嗫嚅了一句,“又不是拍电视,谁敢这么干。”

我冷冷地看着她。

学姐面红耳赤地犹豫了好一会,眼睛一直看着卞秘书,终于还是把嘴紧紧地闭上了,她脸上的神色非常屈辱——看样子有第三人在这里,就算拼着过不了关,她也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开口。

我想了一下,吩咐卞秘书,“小卞你先出去吧,看看朱书记他们来了没有,到了的话让大家在外边会客室等一会,我马上就来。”

“女同志面子薄,有的事情不好说,我们还是应该理解一下。”我又补充一句。

卞秘书很快地消失了。

“谢谢。”学姐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声音充满感激,“老公跟我是这么商量的。”她的脸红得象苹果,“他会——嗯,会等我们弄完了才上来。”

我愕然。

“他不会打搅我们,嗯,他说弄好了我就开电话。”学姐低声说,“我们根本没想过要胁什么的,他就是想跟你谈一下,希望你心情好点,能给个机会——”

我的嘴张得很大,烟头从嘴上掉下来,直接掉进裤裆里,我跳起身来胡拍一气,弄出一串火星来。“你说什么啊?”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拾缀自己,一边纳闷地问,“你老公让我——弄你?”真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把话说出来,学姐的样子反倒平静下来,“有什么办法,就是这世道。”

我迅速回想一下,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由来。高露露同学是来送给市委书记日的,在春风几度后,她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电话,让外头守候的老公明白事情已办妥,然后再找个因头比如说上卫生间什么的,通知老公上来洽谈业务。呃,想必此时市委书记心情正爽——就算不爽也没关系,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刚刚穿过人家的衣服,总得讲点袍泽之义吧?那位老公如此慷慨,你总不能显着太抠门,不好意思之下,不也得回报点什么小恩赐?

确实是个局,但也可以肯定不是要来陷害我的,不存在我说的那个捉奸目的——因为电话是我无意之中开的机,否则的话,相信她老公会在事情办完之后才出现。换句话说,学姐的动机确实在于献身,她希望通过这种伟大的方式,换取到市委书记的垂青,进而为自己的爱人同志创造机会。

我有点茫然,想了老半天,才理清楚前后脉胳——倒不是说这个圈套有多复杂,关键在于方式太过华丽,绝对超出我的想象。

“你老公啊!”我忿忿地说,因为感觉自己被这个无聊无耻的故事给打倒了。“他让你这么干,你就没想法?他还算个人吗?”

第6章 爱人同志(二)

学姐看着我没有说话,俏丽的脸庞上有点悲哀的意思。

我摇摇头,觉得很滑稽。说实话,官场这潭水是什么颜色,里面沉浮着什么渣滓,时时刻刻都在上演什么情节,我非常清楚——把老婆送给上司享用,换取利益,如此恶俗的段子其实并不新鲜,比这更过分更离谱的都有,倒也无须诧异。只不过这一回,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居然如此直截了当不加掩饰,而且——居然还差点让他们得了手,嗯,有点恼怒的想法了。

“高露露,你告诉我。”望着满脸羞愧的学姐,我沉着脸问她,“你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别藏着掖着,摊开了说。”

从他们的行为看,干这个龌龊事肯定有直接目的,绝不仅仅是我先前以为的联络感情搭条线那么简单——这一点毫无疑问,否则学姐的老公同志就不会在楼下蹲坑,更不会打那电话,而是会老实呆着静候爱人佳音,听取老婆捷报,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弹冠相庆,共贺胜利了。

“也没什么,就是希望你沈书记给个机会。”到了这一步,学姐倒也不再隐瞒,很直接地回答我,“这次换届,本来定了他是副县长候选人,但是市里没通过,县委开会研究,领导们都说是你的意思,就否了他的参选资格。我们之前做过很多工作,全白费了。”

“哦?”我在心里嘀咕一下,觉得有点纳闷,“你老公谁啊?我怎么时候卡过他?”

学姐的老公我肯定不认识,而且更加可以肯定的是,这样极容易引起轩然大波的中途换马,我没打算干。不过她提的这种情况由来,我心里倒也清楚——目前两会正处筹备阶段,各县区的参选人名单本已报到市委,由于当下局面比较复杂,市委还没有研究出最后方案,下面因此滋生出许多传言来,各种版本的都有,核心要点,就是说新任市委书记要搞大清洗,以前那些马,都该换一换鞍子了,因此大哗。

这十几天来,每时每刻都有一些马通过不同的途径和方式,希冀联系到我,都在外围被挡下了,因为我不想在这个环节上跟谁纠缠。

事实上我非常清楚,干部的人选永远是权利场最敏感的关键性问题,非常时期,大局未定,这个时候着急换马动人,引发的纷争会很大,会遭遇各派势力的殊死抵抗。按说换届是改换门庭的最好时机,但是目前情形下,头绪太多,擎肘太多,从省里到市里,需要理顺的关系太多,驾御控制的难度超高,属于颠覆式的逆天行径。我还不至于狂妄到相信自己有如此神力,能把整个长川政府人大系的马都给下了鞍子,所以一动不如一静,索性选择低调。我为两会定下的调子就是保持现状,以前各县各区提出的人选以及选举方案基本不变,把局面平稳过渡下来再说。这个态度,应该说既符合大局利益,又能安抚下当前惶惶不安的人心来,因此市委的大部分领导也是赞成的。

虽然包括苏静美的突然对立在内,林林总总的原因,导致我的这个态度无法以法定文件的形式传达下去,但是在县、区以及市直机关工作会议上,我已经代表市委给大家吹风打招呼,明确提出了保稳定保大局的看法,应该说是正面辟除了谣言,下面各方反应也很积极,那么学姐说的这个状况又是怎么回事呢?

“高露露,我可以告诉你,此次换届,县一级参选人员的资格,我从来没有否定过谁,一个都没有。”我慢条斯理地告诉她说,“问题不是出在我这里,你肯定弄错了。”

学姐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外面纷杂的脚步声传来,好象有不少人上了楼来,又听到卞秘书跟他们的小声招呼,然后卞秘把门推开一线,伸进脑袋来大声汇报说,“沈书记,朱书记跟王县长到了。”

学姐的脸蓦然苍白,张口结舌地看着我,显然已经呆住了。我不再理会她,站起身来,径直向外走,经过学姐身边时,她突然伸手,一把抱紧了我。“求你了,沈书记,千万别处理我们。”她低声说,“我知道错了。”

我瞟了她一眼,学姐的样子很哀怜,眼睛里泪水满溢,看起来非常害怕——色诱市委书记,以图换取丈夫前程,这个丑闻如果传出去,不说组织准备怎么处理,光是人前人后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夫妻俩给淹死了——还前程?仆街吧!

当然,我知道——而且相信所有人都知道,学姐这样的行为不是唯一存在的,她就是倒霉了一点,色诱未遂,如果遂了,倒也并无他事。事实上,在我们的政治场,权力跟性以及金钱,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关系,这样的三级小电影随时随地可以上演,没有曝出来的话,根本就不算个什么事,当事人跟旁观者都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如果……政治场还有一条规则:能做不能说,一说就是祸。

我企图把学姐的手从腰上掰开,但是没有成功。美女已经明显痴呆,死死抱定我不放,手指就象要抠进我的身体。“求你了!”她只会说这一句。对于学姐和她的丈夫而言,声名那些当然可以当成天上的浮云,完全不加理会,但是此刻面对骤然遭遇的倾巢之祸,显然她无法承受。

“日你,松开!你他妈眼里还有没有领导!”我一边跟她纠缠,一边压低声音骂,学姐就跟没听到一样,全当了耳边风。她从后面贴紧我,身子就象跟我长到了一块,又好象要跟我同归于尽似的。

“mb的,想搞死人啊?”我搔了搔脑袋,觉得非常无聊,“你总得让我出去吧?”我无可奈何地说,“愿意的话,你在这里等着,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学姐终于松开手来,她跌坐到沙发里,两手捂脸,无声地哭泣。

“别出来啊,否则的话,就真给你定个流氓罪!”我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又恐吓了她一句,然后一边整理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边在心里骂着贱人,跨出了睡房。

北川两位当家领导正在外面候着,各自身后还带了几个同志。一番握手寒喧,招呼致意后,大家在二楼会客厅里分宾主之位坐定下来。本来两位父母官脸上神色颇见惶惑不安,以为出了严重状况,搞到市委书记连夜紧急召见,但是一见面,看到我脸上的神色不算太难看,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就把心款款地放回了肚子里。

“领导电话召见,想必有什么重要教导,弄得咱可是撒开了脚丫子往这边跑。”县委书记朱高志肥硕的身子在沙发里一坐下来,就是好大一堆,他这心里一轻松,说话语气就全带了出来。“本来在考虑要来拜访一下,又觉得不合适,正想着这事,卞秘书就来了电话,也真巧了,感情你老大也在念叨咱们哪。”他笑嘻嘻地说,“是不是咱这首长楼不上档次,沈书记住着不习惯?”说着话,他还在身旁楼梯的原木扶手上拍了一拍,自豪之意溢于言表,显然颇以这招待所楼中楼的档次自鸣得意。

朱高志是位老同志了,以前我就认识,熟人说话当然就随意,没那么多拘束礼节。

“你说得对老朱,单独来我这确实不合适,尤其这个紧张时期。”我的手指在茶几上点了点,“你一来,王县长就想不来也不行,他怕得罪领导——两位一把手一动,下面那帮副书记副县长就更得削尖脑袋往这钻,上行下效啊,是吧王县长?”我转脸招呼边上不声不响的县长王玉兵。

“呃——是的,是的。”王县长因为跟我不熟,所以没有老朱那么自在,听我招呼他,赶紧欠了欠身子,“沈书记说得很对,习气这玩意嘛,是这样的。”

“还有,你们弄这一号楼,跟个皇宫似的,有点超标准哦。”我一边说话,一边从烟盒里掏出烟来,扔给朱高志一支,“我住这里那阵子,好象还没有这个吧?”

北川县招待所这地儿其实我并不陌生,以前在长川法制办任职时,外调搞材料,曾经在这儿打尖投宿过,次数还不少,能算此间常客了,只不过那时候跟现在的一号楼搭不上什么关系而已。

“嘿嘿,那会儿是没这楼——那会儿沈书记还在当处长呢。”老朱话风一转,直接拍起马屁来,而且不带含糊,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就跟作报告似的。“那会的沈处,少年才俊,英气逼人啊!记得当时一块吃饭,我不是在酒席上说过吗,以后咱长川要出大领导的话,肯定就是沈处了!”

我嘿嘿一笑,没搭理他。

差不多快五年了吧,记得那时候,眼前这位县委书记还是北川县长,因为工作原因,他曾经接待过我,确实也在一起喝酒聊过天,不过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交往。当时朱高志是蓝正德眼前的红人,长川少有的牛逼县长,说话嗓门比书记都大,对我们这些非要害部门含权量不高的市里机关干部,一般是看不上眼的,我想如果不是自己那个省委背景的虚拟传言,他根本不可能记下我来,至于扯到什么领导之相,英俊才气,更等于狗屁一通,跟没说一样。

不过老朱提这个,我想不是说给我听的。显然我跟他都清楚,这种档次的马屁浓度太低,几乎是隔靴搔痒,谁都不可能中招。其实他是在向他的搭档传情达意,以表示自己跟市委书记曾经有过非一般的故旧关系,仅此而已。

果然,老朱话音甫落,边上的王县长立马斜过眼睛来看他,脸上颇存了几分忌惮,有点耸然动容的意思。我也明白他的想法——高调新任的市委书记,空降登陆,坐镇长川,强势已显,其背景关系派系网络,在这些中层领导们眼里完全是个谜,相信圈里圈外有不少人忙着打听猜测,但是应该没有一个人弄清楚。

现在老朱在大家面前跟我聊天叙旧,我也是一脸笑咪咪的,没有丝毫不豫的样子,就跟他一多年老友似的,这种情况,就让北川的县长大人感觉有点吃不消了,他望着里呈弥勒佛状憨笑的县委书记,眼里放射出惊疑不定的光来。

老朱倒是目不斜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拍过马屁,见我把手上的烟在茶几上顿了顿,又赶紧伸手来上火。我点燃了烟,斜斜地靠到沙发里,手枕脑袋,打量观察了大家一把,我觉得眼前的情形很有意思,很微妙。

瞧起来先前了解到的情况应该没有错,北川的书记跟县长不和,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传言不虚啊。

沉默了一会后,王县长定下神来,开腔说话了,说的也是这个首长楼。

“这个别墅群,您那会肯定没看过——那时候,哪有现在这档次?”呃,不对,看他这一脸黑气的德行,不象歌功颂德,应该是蓄意放炮。“现在是什么时代?奢侈时代!”他愤愤地说,“沈书记说得很对,标准太高了!几千万,财政实在消化不下,弄得现在天天有人找我讨钱——我说干脆,搞个拍卖会,谁爱谁拿去,卖了它!还帐!”

汗!这说法,大牛啊!哈哈。

这么直接的一炮轰上来,我跟老朱就跟同时喝了某某牌肾宝一样,不约而同地从沙发里挺直腰板,弹坐起身子——不同点在于,我是兴奋诧异,他是惊愕莫名。

第7章 三岔口摸黑夜斗(一)

北川县长王玉兵,大概四十来岁,皮肤黝黑,个子精瘦,外貌平淡无奇,就跟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大伯似的,没想到这一开口说起话来,火药味能呛死人。我跟这位同志不太熟,来北川前跟身边人了解过一些,大家说他是从乡镇局委一步步干上来的,还在企业挂过职,能算半个实干家了。而且据卞秘书介绍,这位同志有个很恐怖的外号叫做大炮,不过刚才进来时我左看右看,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这麻杆身材跟那彪悍匪号给等同起来——但是后来我纠正了自己这种以貌取人的偏颇看法。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能这么说。

此刻王县长瞪着自己的搭档,神情恨恨不已,似乎有心要把老朱那胖大的身子一口吞了一样,样子怪吓人的。“朱书记,这次换届,你拍拍屁股走了人,剩下这个窟窿,要谁来填?怎么填?现在上级领导在这里,你是不是应该当着大家的面,给北川留一个交待?”他面朝老朱,不依不饶地追问,措辞相当火爆。

我坐起身子来,接过服务员mm递上的茶杯,嘴上没说话,但是心里着实为这其貌不扬的县长喝了一大彩。虽然还没听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就冲这指名道姓叫板的劲,我觉得那是真他妈牛。

朱高志跟我并排坐在主位的沙发里,中间就隔着一张茶几,他的神情我看得非常清楚。突然遭遇奇袭,老朱首先是莫名其妙的样子,然后迅速转过脸来瞟了我一眼。我把脸上表情放平淡了,不动声色地笑笑,继续抽烟喝茶,现在我不想说什么。很明显,眼前这位王县长来此间之前肯定做过充分准备,是要铁了心地到市委书记面前放上一炮,捣捣某人的屁股——而且是以不计后果的方式。我感觉大炮威名之下,这个戏,非常值得一看。

朱高志把脸转回去了,然后摇了摇头。“玉兵县长,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中,或者说,成见吧。”他沉吟了一会后,徐徐地说,“但是个人的问题,可以单独探讨嘛。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除了表示你的情绪很激动,思想不冷静之外,还能证明什么?和而不同嘛,看问题不要太偏激。”

“玉兵这位同志什么地方都好,工作能力也强,就是性格上不够平和啊。”老朱侧脸过来看着我,然后端起杯子,也开始喝茶,“这些小事情上,我提醒过他很多次,也争论过很多次,但是没办法啊——”他又摇摇头,好象很遗憾的样子。

“小事情?”看样子王县长真的怒了,霍地站起身来,“你朱书记眼睛高,看什么都是小事,财政困难是小事,老师工资是小事,教育经费是小事,全都不值一提对吧?”然后,这位可敬的县长大人,说到更激烈的地方,好象有点难以自控的意思,居然直接用手指到我这个方向,说出振聋发聩的几句话来,吓了我一大跳。“对于你来说,什么才能算大事?”他怒不可遏地说,“领导高兴了是大事,上级满意了是大事,自己上去了是大事,别的都不算什么,是吧?”

我倒!看着县长大人点过来还有点微微发颤的手指,我直接愣住了,立马在脑子里考虑他是不是有病,还有就是此人怎么当上县长的这个问题——应该属于国民党特务啊这位同志,怎么就让他给混进咱们的革命队伍里来啦?稀有动物啊,太他妈异类了!

显然在这一点上,县委书记跟我的看法完全相同,他转脸看着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你看,沈书记,玉兵同志向来就是这样,我跟他共了三年的事,没办法,都习惯了。”他的样子倒是显出忍辱负重的委屈来,“您也别介意,他对领导就这态度,性格嘛,呵呵——”

我皱皱眉头,朝着激动不已的县长同志作个手势,“你坐下,搞什么?”我责备他说,“怎么说话的?还指上了——我没得罪你吧,老大?”

县长大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赶紧连声道歉,“对不起,沈书记。”他的嚣张气焰立刻收敛下来,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指你,只是打个比方——”

“比方有这么打的吗?没头没脑,怪不得人家说你是大炮。”我打断了他的话,“说说看,教育经费是怎么回事?这个上面出问题,那可是顶风作案,上面三令五申——”

“哎——沈书记,你可别搞偏听偏信!”没等我说完,朱高志就插言进来,“王县长说的这个事情,纪委都来查过好几遍,结论全在那里写着,也就是操作上违了点规,可没说要谁承担责任——”

“纪委没提,就代表你没有责任吗?那这个责任究竟应该谁来负?”王县长忍不住又从椅子里弹起身,同老朱大声争辩起来,一张黑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直跳,显然已经动上了肝火。

两位一把手一个攻一个守,七嘴八舌地说道开了。我眼瞅着这场热闹,觉得很好玩——我打电话让他们来,居然是看他们吵架的,倒也希奇,有点不知所云感。身后的卞秘书身子一挺就上来了,瞧他的样子好象要是上前阻止一个,我朝他晃了晃手指,意示他不要多管闲事。

渐渐地,二楼这间小会客室里硝烟弥漫开来,一胖一瘦两位党政领导的态度逐次升级。声音越来越大,提及的事情越来越多,攻击范围越来越广,使用的语言也越来越朝着下三路发展。

“娘希匹!”朱高志同志的华丽措辞堪比电影里某位著名光头大反派,“王玉兵你什么意思?揪着一件事情没完没了,跟我闹了这么久,连个会也开不好,大会大吵,小会小吵——现在我人还没走呢,你他妈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走你mb!”王县长的大炮腔语惊四座,这位同志骂起街来更不含糊,手上还带张牙舞爪的动作,“要走,你把这首长楼也一块带上,我们北川不需要这玩意!”他的手指又在四周指划一圈,这次更离谱,我们这些旁观者全部给圈到了他的范围里,“现在外边传的那些口诀歌谣,都是骂的什么你说说看?屁股坐了一栋楼,是指谁?”

我咧嘴笑了笑,想起流传很广的关于领导作风那个段子。不过老实说,王县长说法有点问题,段子好象不是他描述的意思。还有这位老大的这种说话方式明显缺乏攻击逻辑,会让人觉得他把在场领导都给讽刺了——在他的手指比划下,我看见卞秘书的脸色很不好看,应该是觉得他这么指着我手舞足蹈地,未免太过逾越无行。

卞秘书用非常大的音量咳嗽了一声,估计是想提醒一下两位失态的县领导,但是完全没有效果,人家只当他放了一屁——特别是王县长,两眼通红,好象已经失去理智。“你朱书记当然可以一走了之,把屁股留给别人来擦——几千万啊,咱们财政收入才多少?要还多少年钱?你他妈还有没有良心?讲不讲道德?”

良心?道德?嗯,我觉得这位县长大人,确实缺乏逻辑,至少可以肯定,在政治上他是一个文盲,嗯,很牛的文盲。

相比之下,老朱就显得沉稳多了,虽然说话也带火,不过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口头上丝毫不落下风。如果说这是一场辩论赛的话,那么县委书记的视角绝对比对手高出不止一截,因为一针见血就能点出对方言辞中的毛病。“王玉兵同志!我提醒你一点!”他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提高了音量,“你应该懂得法律!说话要有理性,要客观,要讲证据!不要把自己弄得象个愤青!”老朱就象开会做报告一样,高屋建瓴,就算是指责的话,也透着股大气从容的劲儿,“北川财政困难,谁应该负直接责任?你这个一县之长、政府法人,是不是可以在自身找找原因?财收税收,啊,开源节流,啊,这个引资招商,你们把工作做到位了吗?”

我张大了嘴,钦仰地望着侃侃而谈的县委书记,突然发现他的牛逼程度超出我的想象,有点象我们敬爱的省委书记了。呃,我的意思就是说,朱书记高竿的地方在于,能把一场非常具体的人身攻击不着痕迹地引到政治扯皮上去,连消带打,反客为主——他妈的,这才是真牛!

两位牛人继续纠缠,我没有去阻止,由着他们即兴发挥互相攻忤。两人身后各自坐着几位同志,也是面无表情司空见惯的样子,显然对于两位县领导的争吵,大家已经看多了,习以为常——估计北川的党委会,就是这么开过来的。

在边上又墨迹上几分钟,我才总算听出点门道来,原来是老长老长的一个故事。

话说北川县的最北部有个偏僻小乡,名叫石窝子(什么垃圾名字?一听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汗!),就临着长川江边上,自古有句老话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是有道理的,前年长川江北川段发洪涝过了历史水位,这石窝子乡就吃到洪水,整个乡被泡了个把月,虽然没死人,但是房子基本倒塌,很有点损失。

百姓受了天灾,政府救助还是非常到位的,灾后搞重建,省市两级按人头拨下安置款,合着有三千多万,给大家盖个房子修修农具什么的,结果出了点状况。

倒不是说谁明目张胆地在这活命钱上伸手——现在的领导都门清,火中取栗油锅捞钱的买卖,太过耸人听闻,大家干起来还是有忌讳的——出了状况,是说这钱还没来得及撒出去,突然搞了个撤乡并镇,石窝子乡莫名其妙给划到邻县去了。

于是乎,热闹起来。邻县西江,也是长川市辖的县域,人家领导一早也盯上了这笔款子,接收之前就来北川讨要,还威胁放话,说否则就不受那破乡。可是钱到了帐上,就等于进了虎口的肥羊,怎么能让它从眼皮底下给溜了呢?于是县委书记朱高志同志发挥出强大的攻关才能,亲自带队奔赴省城,财厅、民厅、教育厅若干部门转上一圈,历时半个多月,瘦了n公斤,总算搞定了方方面面,把这笔戴帽下来的专项款子改了性质,弄成教育扶持拨款,终于留在北川财政的帐上。西江那边也没什么可说的,赈灾款省厅另行拨付,一个子不少——咱们政府大财政上其实并不缺钱,关键就看用什么名目把它给套出来,能弄出来的,那叫真本事。不能不承认在这个事情上,老朱同志表现出非一般的水平和魄力,为北川财政作出了重大贡献。

钱确实踏踏实实地到了手上,应该说是皆大欢喜,大家除了佩服县委书记的工作能力外,谁都没想法。只不过后来事情变了点味,王县长发脾气就是指这个——款子没有用在什么jī巴教育上那是肯定的,只是在那边过账应付了一番,然后毫不停留地流到县委办公楼的建设上,顺带还在招待所里还搞了个休闲山庄的项目,其中就包括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幢首长楼。

第8章 三岔口摸黑夜斗(二)

直到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北川这座小县城,造型如同白宫一样的县委办公楼的来历——上午朱高志陪同我视察时,面有得色地向我介绍起在他手里完成的此项杰作,还吹嘘克服过多少困难顶住了多少压力云云,听他口气,对自己这个政绩那是相当自豪。当时我不以为然地泼了一冷水,说他造的这玩意形状一看就俗,透着土了吧叽没见过世面的劲,白宫算什么?真有魄力的,向人家某某市某某区看齐,在咱长川地面上再搞座紫禁城出来,才算大牛。该说法让朱同志很是讪讪地郁闷了一番,然后话头一转,又向我打听起紫禁城的具体情况来。瞧他一脸钦仰两眼放光的德行,我怀疑这位老大脑子里当场已经动上念头,有机会的话他就能依样画葫芦,重现一下人类建筑史的光辉奇迹。

然后就跟省委巡视组一块,给这个党委行政楼落成剪了彩——这也是我们来北川的原因,没办法,受邀请了,就得来应个景儿,人家搬楼里办公都小半年了,望眼欲穿地盼着省市领导来拜天地行仪式,左拖右拖,一直拖到今天才算遂了大家心愿。

再然后就召集北川党委机关,开了个干部会,在会上我心血来潮,一口气讲了两小时的话,大喷口水。我说兄弟以前在意识形态领域工作,曾经看过网上很多愤青言论,有人对豪华办公楼现象相当不理解,贴了大量实例图片上网,然后一顿海骂,指着一帮当官的脑残白痴,拿人民血汗钱不当钱,穷庙富和尚,再苦不能苦领导,云云。我说对这样的说法我从来就是嗤之以鼻,连警告一下版主网监都懒得动手指,因为觉得实在可笑,不值一驳。真正白痴的人是谁?当然是愤青们自己——为什么?因为他们弱智,理解力低下,不能换位思考,不能站在官员们的角度考察问题,不明白为什么办公楼要越搞越大,越盖越高,一脑门子就想着腐败两个字,只看表象不带分析,吐口水不管回收,典型脑残表现。

我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腐败?为什么思想要那么狭隘,遇事总往歪处想?为什么看问题老爱戴着个有色眼镜?含沙射影吹毛求疵——其实这是桩好事情啊,上上下下交口赞誉,人间后世留下政绩,积极正面光明正大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口碑工程形象工程,怎么能不搞?勤勤恳恳一心为公,盖个行政楼,改善办公环境,顺道展示当地经济实力,表现领导主政魄力,招商引资、上级考察时说话都能牛气几分,这有什么问题?

我讲话时又提到,网上还存在很多同比图片,有别的国家州政府市政府之类建筑,看起来那是相当垃圾,只配咱们一个县衙门的茅坑门房,猛地对比一瞧,是显着有些戗眼,但是能够说明什么?这帮脑残愤青思想就是渣,动不动拿外国出来比,一副崇洋媚外的嘴脸——人家以简朴为美,咱们以豪奢为荣,这是个历史现象,陈陈相因,不是谁的个人问题好不好?国情不同,价值观不同,为政理念不同懂不懂?怎么个对比法?人家不兴盖楼,咱们就不盖啦?深入实际一点看,他们官员比例多少?绝对人数多少?咱们有多少?北川一个普通县城起码都是上万干部,当官的人咱们可是海了去了,这也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嘛,一大二公,对不对?要比就比数量!既然这个人多,肯定不能让大伙全挤在茅房里上班办公,各个单位,啊,各机关,到处盖盖行政楼,很有必要。

后来一说二说,就这个话题引申开去,我又顺道谈了谈爱国主义精神,告诫大家不要张嘴就羡慕这个那个,身在福中要惜福,要知足常乐,要坚信咱们的制度是最先进的,人家的月亮不比咱们圆,说人家好的,都是没格的表现,都是愤青行为,都是卖国贼,应该啐他一脸,以儆效尤。以我看外国那体制就不行,糟得很,能饿死人,一当市长的工资还不够养家糊口,得上舞厅看门赚钱,这还有市长的体面吗,威信何存?怎么指望他来领导群众开展工作?一州长多报了张飞机票,一帮媒体发了疯一样追着撵着喊打喊杀,立马滚蛋下台,退赔道歉都不行,这还有组织观念吗?舆论为谁服务?怎么导向的?怎么就没见人打招呼吹个风?还有人家德国总理,牛逼吧?呸!牛个屁,比咱一乡长都不如,包个二奶被老婆发现,立马离婚破产,带着小蜜住地下室,出行开破车,寒碜啊!惨无人道啊!要咱们官员也来仿效这个,还有王法吗?狗日的番邦蛮夷就是不行,都是些小肚鸡贼,怎么就不懂得尊重领导这道理?

忘乎所以地喷到这里时,下面机关干部笑倒一片,台上的领导同志们直翻白眼,然后边上省委巡视组组长老曾一个劲地咳嗽,还给我使眼色,我才意识到可能跑了题,就调转话头,回到办公楼的题目上总结了一把。

我说这个问题其实根本无需讨论,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上面有什么限制建设规模的说法,有钱可着造,别把自己造进去就行。我说,当然,提这点,是因为造大楼绝对存在风险,于公于私,都是相当具有挑战性的一个死亡游戏,多少英雄好汉倒在这个上面啊!需要领导拿出多大的勇气来玩啊!以前那些前辈为了此项宏图伟业,不惜搭上身家,前赴后继乐此不疲,甘愿冒风险淋口水,哭着喊着要帮单位谋福利为城市添光彩,然后添着添着就把自个添监狱里去了,游戏玩到这个牛逼份上,实在是伟哉大哉,不服不行——你们不要以为领导就那么好当,坐在办公室里拍拍板定定调就行,拍板定调是要冒风险的,是要带牺牲精神的!

最后在大家肆无忌惮的狂笑声里,我表扬了县委书记朱高志,绝对是真心表扬。我说朱书记不错,有能力有干劲,盖行政楼没向上边伸手要一分钱,完全自力更生,还没把自己造出问题来,太不容易了,是个难得的好领导,值得干部们学习,各单位以后在这个问题上,向他看齐吧。

我大放厥词的过程中,坐在身边的朱高志书记倒是很见涵养,一直面含微笑,没有任何不豫,间或频频颌首,看上去颇受启发的样子。最后几句表扬更让他兴奋其名,非常高兴地抓过面前的话筒应和,连连说了好些感谢组织信任,感谢领导重视之类没营养的话,一张胖脸上愈发透出天真烂漫的快乐来。

呃,说实话,直到县长王玉兵跑我这骂娘之前,都没谁跟我提到北川新建党委楼资金来源问题,我也没去留意——又不是私人房子,谁还会偷钱抢钱来盖不成?至于是不是挪用了什么专款——谁要找死,先也不由我管埋,纪委检察院审计局干什么的?就盯这个的。

所以现在,就有点莫名其妙了。听王大炮的叫骂,县委的楼县委盖,他本来也不想插手,但是这楼盖完再带个附属工程,账上白相来的三千万远远不够,最后翻了个番还有余,造价直达七千万,财政上吃不消,王县长就坐不住了。

问题还在于,如果朱高志继续在北川当着县委书记,王玉兵也不会跳出来闹腾,谁欠债谁还钱,讨账的一把给他支应去县委,他不多事还省心。但是现在,两会了,换届了,眼看书记要升副市长了——王县长傻了帽,急了。

“你朱书记这一个月全呆在省里,不见人影,嘛事不理,如果不是巡视组下来,还不会回吧?”王县长继续发难,“人家讨钱的找你不上,全赖政府门口了,你说,要我拿什么去还他们?”然后他的手又指上了,“我没办法,就得在这里堵上你,当着沈书记的面,要个说法!”

争了大半天,朱高志倒是平静下来,他把身子靠进沙发里,面对搭档挥舞的手指,无所谓地笑笑,然后转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沉吟片刻,把这个貌似复杂的关系推敲演算一遍,“嗯,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别激动。”我说,“王县长,我认为这中间有个关键性的问题,就是资金监管,首先可以肯定,你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是的是的沈书记。”王玉兵长叹一气,很直接地承认,“我这人没能力,当了三年的空头县令,财政这块从来就插不进手去,做县长的管不住钱,实在是有亏职守啊。”

“再说这个三千万不是我争取来的,我也没有发言权。”他说。“如果不是拨到教育局的账上,怎么花出去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看着意味萧索的县长大人,同情地笑了笑,我理解他,说真的。

朱高志这位牛人老板在北川连续干了几届,从县长干到书记,上上下下早就铁板一块,在这片地里那叫一手遮天。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财政这个重大关节,那是一定会死死抓在手上,任谁来搭班子,都让他水泼不进,针扎不入——这倒不能怪王县长没能力,不是他的码头,他也就能停船靠个岸。寄人篱下,不混吃等死还想怎么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不过我倒是佩服他的心气,在人家手下苟延残喘了三年时间,如今说话声音还能有这么大,已经非常罕见了。

“老朱。”我转脸问朱高志,“这个事情,你看我怎么说好呢?应不应该过问一下?”

朱高志两手一摊,非常无奈的样子,“不好意思啊领导,你头回下北川,就看咱出洋相,还打扰到你休息,实在对不住。”他好象已经忘记是我召唤大家来的这里,连声道歉,“既然王县长一定要跟我过不去,沈书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处理吧,打死无怨——”

“那好。”我也不多废话,“你们财政局长是哪位?在这里吗?”我发了一问。

是的,这是个关键性人物,要搞清问题,落实责任,他必须到场。

“没来——我通知他。”老朱毫不犹豫地接言,然后他一个手下开始拨打电话,王县长一脸郁闷地望着他们,也不说话。

三分钟后,可爱的北川财长仓皇遁至,出现在我们面前,带着一身的烂泥水渍,就象从火星飞到了地球。

朱高志吓了一大跳,“吴江,你他妈搞什么?嗯?做贼了?”

“外面刚刚下雨,地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吴财长一脸窘迫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朱书记。”他说着话,眼睛盯着我看,手很不自在地往身上擦试,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瞧上去财长非常年青,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戴着个小眼镜,除了气质稍嫌狼狈之外,其余部分倒也可以用斯文儒雅来形容。美中不足的地方还在于他现在浑身泥水,形象跟这个豪华气派的空中客厅不太兼容。

“那个那个小张,拿条毛巾,给吴局擦一擦,象什么话,路都不会走,跟小孩子一样。”老朱皱着眉头吩咐边上的服务员mm,他的语气完全是家长式的。“财政局长吴江。”然后老朱转脸向我介绍,“呃,先前见到的咱们团委小高——沈书记有印象吧?就是她爱人。”

第9章 三岔口摸黑夜斗(三)

介绍吴江给我时,老朱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淡。但是他注视着我,眸子里颇有股意味深长的意思。

我在脑子里迅速转动一圈,再次恍然大悟,明白了很多关节所在。

“嗯,朱书记。”我随口问,“这个首长楼建成多久了?”

老朱又瞧了我一眼,显然不清楚我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一年多了吧。”他说,“相比县委行政楼,这边工程量不算大,所以弄在前边,先期投付使用——”

“之前这里,一直是你在用吧?”我很直接地再次发问。

老朱没说话,仔细看看我,然后不自觉地抬眼,又瞄了瞄对面一脸愤慨的县长。“呃——”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坦然承认。“您是怎么——呃,是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什么叫闲也闲着?根本就没必要搞!纯属浪费!这一年来用过几回?”王大炮又生气了,又开始数落上了。“之前论证会,我就明确表示反对,你朱书记有听过吗?而且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大家都在说——咱们距离长川市区也就二十多公里,上级检查视察,每次都是安排在市里搞接待,方便还省心,现在造这玩意,钱花了一大笔,以后每年还得管维护,还有设备设施,人员工资……”

老朱脸上挂不住了。“你他妈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就知道捣手指算你那经济账,政治帐有算过吗?北川的形象在哪里?就是个门脸工程——一个县城,连个象样点的搞接待的地方都没有,你这做县长的好意思吗?”

“哎哎哎,这还反过来了——我光明正大心底无私,我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朱书记敢拍胸脯——”

“王玉兵你把话说清楚!有什么明着说,谁听不出你那弦外之音啊?我告诉你,现在是法制年代,什么都要讲证据——”

我烦了,操起烟缸一把墩在茶几上,两个玻璃制品猛烈碰撞之下,当的一声巨响,客厅里才安静下来,大家都住了嘴,转眼过来骇然看着我。“你们有完没完?!”我喝斥他们,“都是县领导,都是党政干部,他妈跟群泼妇似的,一点素养没有,就知道吵吵吵!”

“对不起啊沈书记,呵呵。”朱高志这家伙的本事就在于什么时候都能收放自如,上一句还在跟人对着骂街,风向一转,立马就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还带出笑容来,“咱们北川,小气候确实不大好,您也看到了,工作不好做啊!不干事的没人说,谁要干点事,一准得挨骂!”

王玉兵涨红着脸,好象又想反驳什么,他身后同志拉他一把后,也就没再开腔了,他一屁股坐到椅子里,然后从鼻腔里发出轻蔑的声音,重重地哼了一哼。

我点点头,也不再理会他们,又转脸打量起不远处狼狈的财政局长来。那位火星来客正一脸尴尬地站在楼梯转角处,身子倚住客厅的玻璃栏杆,匆匆清理身上的污渍。他边上站着一位服务员mm,也在用毛巾帮他擦试衣服,还一边小声地跟他说着什么,看起来他们彼此之间应该很熟悉。

但是吴江没有搭理那个mm,他低头弯腰,眼睛却是向上翻着,视线一直盯在我这个方向。跟县委书记的从容自若比起来,年青的财政局长明显有失镇定,他看我的眼神可以说是非常恐惧——跟他老婆完全一样。

我冷笑了一声。

然后吴局显然错误地理解了我的表达,他可能以为市委书记在跟他打招呼,赶紧躬身上前,脸上堆出比我强烈十倍的笑意来。“沈——沈书记。”他结结巴巴地说。“您好。”

我没理他,把脸转开了,眼睛望着睡房的门。我在想,包括老朱在内,我们都知道——这位同志的漂亮老婆正呆在我的房间里。

我想了一会,又回过头来,冷冷地问,“你就是那个被拿下来的副县长?”

吴江一呆,畏畏缩缩地还没来得及说话,县长王玉兵就在边上大声替他回答了,“是啊,就是这位同志!朱书记不在,我主持常委会,我给否的!”

“这样的人能当副县长,简直就是笑话!”看样子县长大人对他这位手下那是深恶痛绝,抨击起来绝对不留面子。“工作能力就不提了,总之一个惟命是从。”他一脸鄙夷地说,“心思全花在走领导门子上,作风态度,还有他那个爱人,北川谁不在后面议论,我都不好意思说!”

“王县长,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事就说事,你提人家爱人干嘛?”我打断了王玉兵的指责,我觉得这位领导嘴上实在太多毛病,严重缺乏把关的闸门,什么不好提他偏提,“你这个态度,怎么团结同志?”我严肃地批评他说,“动不动就是传闻怎么样,流言怎么样,我说你能不能客观一点?能不能有点领导雅量?”

王玉兵抽了口凉气,“沈书记,我以党性保证,说的话句句属实。”他看着我说,“不信的话,您可以去调查,我王玉兵是什么人,是不是造谣生事——”

“不要说了!”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表白。“不知所云!”

说实话,这个人的性子,至此已经基本了解,确实大炮得紧,逮到机会他就得轰一轰,也不管说的话难不难听,人家情绪上受不受得了——至于吗?知道不好意思你还说,不利于团结,不利于和谐,也不利于我了解情况,此风不可长,不批评不行。

我想王县长肯定是综合各类信息,把市委书记看成他的同道中人,他跑我这来搞逆天奇袭,纯属孤注一掷,宝全押我身上了。但是——他也肯定不知道吴局的爱人同志,眼下正在我的卧室,如果知道的话,估计再给他一张嘴一个胆,他也不会好意思提那作风什么的,这不是摁着脑门过来找抽吗?

嗯,其实已经非常清楚,这个事情系列里,还真没法不提吴江同志那爱人。嘿嘿,有意思,突然发现,原来政治这玩意,跟女人的牵扯可以深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一点以前倒是真没想过,mb的,两个字——怪哉!

朱高志一言不发地窝在沙发里,手上不停吸烟,眼睛瞟视他的县长搭档,满脸讥嘲。他大概以为市委书记已经被人搞定,享受过某人老婆滋味,现在面对事主,正在不好意思,大炮县长碰的钉子明显跟此有关,所以他很镇定,坐山观虎斗,就等着政治对手遭遇意外打击。

对面的财政局长却是满脸羞愧,讷讷难言。能想见这位同志此时心里的惴惴不安——老婆色诱领导,自己在外头栉风沐雨,苦候胜利成果出现,结果居然失算,超级变态的市委书记竟然迷途知返,非但没有越过最后底线攻陷他的爱人,还给他来了个敲山震虎当头棒喝!实在是太意外了,太失败了,直接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惊倒在地,摔了一大跤。而且因为事起仓促,这个重要情况还来不及跟上司汇报——也不知道他能怎么开口汇这个报,真他妈狗屎一堆!

就好象京剧里的三岔口,情况不明,摸黑夜战——我,朱高志,吴江,还包括睡房里的高露露,谁都带了一肚皮的心思,都在揣摸眼下形势。与古人不同的是,现在是情色时代,女人、肉体、性,在这个进程中被当成了手段和工具,或者说,催化剂,润滑油?

一个猥琐难言的过程,既下流又神秘,权力博弈,利益追逐,情色交易,灵肉缠斗——大家都在玩游戏,可是我却感到了厌恶。

开始心里一直存着疑问,就是我那漂亮的老同学高露露,为什么会对此间环境如此熟悉,洋洋得意得跟首长楼里一女主人似的。这幢独体小别墅,里里外外装饰得阔绰别致,仿欧式巴罗克风格,繁琐复杂,尤其是睡房,卫生间更衣室阳光露台,一间套着一间,布置得跟个小迷宫一样,绝非居家风格。平常人来这里,总得有个环境陌生感,心理上要有适应期吧?我想如果不是她经常在此出入,到不了这么洒脱高竿的境界。

再一想是谁把她引见给我的,一个副科干部,凭什么能在政治场合下,郑重出现在市委书记面前,甚至更进一步来到我的床前,结论得出来了——原来我们的北川县委书记,正是高露露同学的入幕之宾、裙下常客。

这不是直觉,是判断,逆过来推的——如果我日了高露露,谁会因此得到利益?我想朱高志同志跟吴江局长一样,也是有备而来,他原本也在坐等这个好消息,等待市委书记成为自己伙里的连襟搭档。

呸,忒他妈恶心!

那么县长王玉兵呢?这个局面下,他又是干什么来的?看戏的?还是演戏的?就他那疯子似的炮筒脾气,把嫉恶如仇四个字写在脸上,居然也能在权力场上生存至今,这是一个另类奇迹,还是也在上演话剧?

与在场几位领导有关的北川政治形势差不多是这样——两会换届在即,县委书记朱高志即将成为长川副市长,提上裤子就要走人,其在北川的政治控制力不可避免地走低,县长王玉兵乘势揭竿而起,不但拒绝为其擦屁股买单老帐,而且乘其在省城活动奔忙,无瑕顾及老窝之际,将其铁杆部下财政局长拉下马来,否了吴江的升官晋职梦。

想到此处,我问了一句,“王玉兵,市委关于两会安排的工作会议,你们北川也有参加吧?”我说,“市委明确表态,只要不是期间违法乱纪,非办不可,以前定下的候选人,一个不动,你们怎么听招呼的?”

“咱们王县长,什么时候听过招呼?”朱高志不失时机地插进嘴来,声音很得意,“唯恐天下不乱啊——”

“吴江本来就没有资格,党委推荐根本就没过票!”王玉兵理直气壮,毫不退让,“当时如果不是任小天帮他争取,他能上候选人名单吗?”然后他话头一转,又顶上了县委书记,“还有你——朱书记,你跟任小天什么关系?你怎么进的副市长,能拿出来说道说道吗?”

呃,这说法,有人要汗了。难怪大炮同志有恃无恐,原来是在明白无误地打着市委书记这张牌,呵呵,高竿——果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朱高志立马跟他的财长一块沉默下来,他的眼神迅速从我脸上掠过,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我的反应。

我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情况我清楚。长川政治过渡了四年,任小天也把持了四年的组织党务,经常还有主持市委全面工作的时候,市县区里相当一部分干部跟他有着直接关系,这不奇怪。我把任小天给铲了,但是没打算把他手上提携上来的人马全给清洗下去,因为就目前情形来看,根本做不到,真要这么干,长川政局就会全面乱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态度还是过渡,用时间作缓冲,平稳着陆,过渡到我的时代。清洗是难免的,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但是没有看到我的具体动作之前,相信每个人都会抱着侥幸过关的想法,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而且他们也会利用这个时间来寻求机会,努力摆脱任小天的影子,以规避被清洗的命运。

所以说,这个时候,懂得打市委书记牌的,就是聪明人——当然,你得有机会让我知道,否则的话,除了得罪同僚,引来人人自危下的群起而攻,也不会有太大收获。

第10章 政治与女人的关系

现在,大智若愚的聪明人王县长当着我的面,已经把手上牌稳稳地甩了出来,时机很好,收到奇效。在我不动声色的注视下,老朱不吱声了。对于他而言,在任小天这个敏感话题上继续争执下去,无疑是上了对手一套。我想老朱应该清楚,不管我的政治态度如何,过渡的底线定在哪里,他都不能再多嘴,否则就是明目张胆地选择与市委书记为敌。

上风已经占定,王县长开始乘胜追击,用语相当华丽,态度非常激越。好象是在宣告与朱高志一帮人彻底决裂,表明态度立场。“你说你们这些人,除了升官发财,脑子还有考虑过别的吗?”他的手指在朱高志和吴江面前轮流点来点去,颇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我在北川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你们干一件正经事,嘴上说得比谁都光鲜,事实上呢?无论做什么,都能跟自己的利益挂上勾,弄钱弄权,不择手段,讨好上司,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连老婆都可以搭上——”

朱高志闷着脑袋吸烟,现在他的表情没那么自若了,也不说话,脸色铁青。吴江的一张小白脸上面红耳赤,象要滴出血来。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可能实在忍受不了,跳起身来。“王县长,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嘿,听听,这台词,老套啊,还带不打自招,真他妈没水平。我还以为戴着个小眼镜的,就全是大学生呢。

小吴同志的这种反驳实在太过软弱无力,马上得到了大炮县长一个更有质量的鄙视。

“你不要说话,你这种人,没有跟我说话的资格。”王玉兵很不屑地啧啧嘴,“就你那点破事,北川谁不知道?是不是要拿出来,在这里显摆显摆?”

小白脸立马阳萎,他畏怯地瞄着一脸正气的县长大人,眼睛又睃了睃我,然后把头低下了。

毕竟嫩了点,道行太浅,我想,他怎么就不能跟老朱一个样呢,若无其事的?甚至还可以表演得激烈一点愤慨一点,就象正常人受到侮辱时一样,跳起来给那嘴上不修的县长扇一大嘴巴?

不过马上就想到不可能,有这气概,他还能把老婆献给这个那个去日?以我的看法,他这脸确实是自己送上来丢的,而且这种情形下,无耻已经解决不了问题——我正看着他呢。

这大概是大炮县长职业生涯以来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定点轰炸了,而且居然没人敢上来接招,他显得很快意,“有句老话讲得好,人在做,天在看啊。”王县长意犹未尽地说,“不要以为你们做了事情就没有后果,很多人帮你们记着呢,只是时间没到而已——”

“够了老王,再说就过了。”我觉得这场戏到这里可以收科了。不错,挺棒的一台太后骂殿,该看的热闹都有,这也差不多了,应该淡化一下浓烈的火药味。“同志之间,有什么意见,当面提出来最好,不过,点到为止嘛,也别扯得太远。”说话时,我眯缝着眼再次打量这位精瘦的北川县长,突然觉得他侃侃而谈时的表情很象一个人,都带那种破釜沉舟,一去不回的气概。

我知道王玉兵县长来到这里,说这些话,打这些牌,是拿自己的很多东西在赌,赌的就是市委书记的牌品。

嗯,我的牌品——应该说一句,王玉兵同志对政治风向的判断没有错误。但是政治无规则,随时可能因为看上去很小的一些事发生质变。比如说现在,市委书记在肉体上保持清白,这是一个非典型奇迹。按正常情况论,吴江这个副县长被日出来那是自然现象,那么对于王县长而言,他的这些狂悖言论恐怕就将导致灭顶之灾了——因为看错了上家,出错了牌。他会失去所有的东西,然后被人围攻至死。

这时候朱高志开了腔,“沈书记,你让他说,这位同志是在搞自我暴露啊,根本不需要阻止。”他的声音慢条斯理,不阴不阳地,“还以为自己高尚正经,动不动就是人家老婆怎么样怎么样,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一大堆。身为县长,一天到晚眼睛就知道盯着些无聊的东西,这就叫职业素养?这也叫政府领导?”老朱也不客气,张嘴就送帽子,“一个人道德观有问题,思想肮脏下流,说话就能听出来。”

“我下流?呵呵。”王县长显然觉得朱高志这说法非常可笑,“说句内心话,这些东西确实很脏,我也不想听。但是没法耳根清净啊,传这个的太多了。”他随手指指窗外,“朱书记,要不咱们一块去北川街面上作个调查?随便拉个擦皮鞋修单车的问问,是不是我在编排你们?”

“好啊,查就查!”老朱居然一点也不在乎,也说得理直气壮,倒让我感觉奇了怪。按说王大炮敢把炮点到这份上,应该有绝对把握证明自己的说法,否则他就是个神经病了。而且,从我观察到的结果来看,我相信他说的都是实情。

“王县长,你口口声声,就是指着小吴的爱人生活上有问题是吧?”老朱说,“那就通知她过来,一块去核实核实?”

#%*%—*)◎#¥!

我抽了口凉气,意识到状况突然凸现。

我转脸看了一眼老朱,发现他也正凝视着我,脸上挂着平淡的笑意,表情与嘴里说话的语气极不相符,有点高深莫测的意思。终于知道这家伙脑袋里转着些什么玩意了,原来他一早就想着把我拖下这趟混水——挽留我考察首长楼,把窝腾给我,安排他的情人过来,引诱对手入觳,他做了这么多工作,现在终于亮出牌面,图穷匕现!水落石出!

他想打的,是女人牌,是情色牌。

我点了点头,若有所悟,原来大家在这样看似无聊的事情上纠缠,其实并不是要什么结果,而是市委书记的态度。

“老朱你行啊,还真不怕?呵呵,服了你。”王玉兵对县委书记的说法表示诧异,可能没想到对手居然敢在这个问题上接招。“行,我也希望自己是错的。”他笑着说,“可以先把话撂在这里,如果我说错了,算我造谣,我负全责!”

我看着他,又摇摇头。这位县长大人根本不明状况,他没有意识到对手已经发力,开始逼宫,这个情况将让他身处危境,但是他却懵然未觉。

“很容易证明的,手机里还有人发短信,都编成歌了,段子满天飞,只有你朱书记听不见吧?”王县长大概觉得自己上街求证那提法挺高明,兴致勃勃地议起细节来,“当然,这些都不客观,你会说是我王玉兵搞的鬼,陷害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到人民群众中去,上街调查。”他说,“我建议沈书记亲自带队,主持考察,来弄清楚情况,两个说法:一,招待所这小洋楼成了哪位大佬的销魂窝;二,北川县委一支花,花开落在谁的家,这歌唱的什么——”

“用不着考察。”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婆婆妈妈。“我知道是说谁。”

说话的时候,我没动视线,继续跟朱高志对视,眼神跟他对撞出火星来。“沈书记。”他微笑着,用探询的口吻问我,“把她叫过来?当面对个质?澄清一下?”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北川县委一支花,刚才就在我身下。他希望我表个态,支持一下自己,好象是这样。因为老朱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在这个歌谣面前,我们具有完全相同的身份和资格,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渡人——也就是说,传言我也有份,既然享受到权利,那么当然有义务跟他一起,共同维护他想维护的那些东西。

“小吴同志,既然你的书记大人这么坚持,那——是不是由你来通知一下啊?”王县长不屑地说,“当然,我也希望这个调查求证,能够还你们清白。”

“如果有清白的话,我愿意为你们洗刷。”他的声音拉得很长。

然后吴江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没有说出一句囫囵话。

“不用另行通知——吴局长的爱人是吧?”我把手上的烟头重重拧灭,视线从老朱脸上收转回来,“她就在这个首长楼。”我面无表情地说,“在我房间里。”

第1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一...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吴江正在擦试眼镜的手剧烈抖动一下,眼镜跌到了地上。

“卞秘书,把小高书记叫出来。”我的语调很平静,“咱们这算一个临时座谈会吧?既然提到了高露露同志,我认为她也有权参加。”

朱高志的表情突然凝固,呆住了。高露露在我这里,他当然知道,但是他肯定没料到我会表出这么一个态来。我想老朱期待的是市委书记心有灵犀的一点妥协倾斜,而不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直接了当。

表情最为震惊的莫过王玉兵同志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即抬手看了看表,嗯,不用看我也知道,快到午夜时分,十一点了。“呃,这个——”大炮立马哑了火,看上去,他有点糊涂,“我,呃——”说话都带结巴的,他看我的眼神变得非常狐疑。

然后,北川县委漂亮的花朵跟在卞秘身后,犹犹豫豫地从睡房里走出来,出现在大家面前。我的系花学姐先前那股从容优裕的劲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跟她老公一样,高露露同学神情极不自然,窘迫非常。“沈书记,朱书记,王县长,龙主任,张局长,刘——”她红着脸朝在座领导依次点头招呼,脸上有种做贼心虚的神色,好象刚刚是在我房间里偷什么东西,然后被人当场按住手脚,粗暴地拖了出来。

“嗯,随便点,坐吧。”我也朝她点点头。除我之外,另外的领导没人说话,虽然大家理应对这位团委副书记非常熟悉,可能平时打交道还会经常开个小玩笑什么的,但是现在,所有人的样子都很尴尬,一个个左顾右盼,没人回应高露露同学战战兢兢的招呼。

王县长的大炮嘴张得更大了,估计他此刻心情,应该就是旧时章回体小说里描写的那种五雷轰顶——见了这般光景,有分教:分开两片顶阳骨,倾下一盆雪水来,心里暗叫一声:“苦也。”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倒没有叫苦,而是有点迷惑地向表情同样困惑的团委书记问了句,然而没有得到答案。然后他又转脸过来看着我,一脸茫然。他似乎想求证一下,这个现象表示什么,自己的判断错在哪里,还有先前妄言过的那些话语,会为北川政治带来什么程度的伤害。

“怎么啦你们?”我对在座领导的古怪神色视若无睹,淡然一笑,“忘记跟大家介绍,你们团委这位副书记,算是我大学同学吧。”我说,“大家来这里之前,我们正在聊天,感谢她提供的信息,北川情况,我基本有个掌握了。”

老朱斜眼瞟了一眼吴江,又看他的县委之花,但是那两口子脸上除了不约而同的羞愧之外,没有提供更多表情,也就是说,县委书记此时无法观察出事情的具体端倪来。

这是个信息时代,没有具体客观的信息来源,仅凭主观判断,得出的结论通常不可靠。而现在,老朱显然没有从女人身上收到市委书记下三路的准确消息,所以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猜测一把——或者说是他的主观愿望吧。他肯定是非常迫切地希冀我跟他一样,露水已经沾湿衣袖,我们成为了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根据这个猜测,他有意识地引导了一把在座诸位的思路,把自己的判断拿了出来,与同志们共享。

“嗯,沈书记。”老朱先是伸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动作非常夸张。然后他把王县长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语气很迷惘,表情很天真,“是啊,她怎么会在这里呢?我还以为——”最后,他委婉地提醒我说,“沈书记,这么晚了,这个——”

“你想说什么?”我打断了县委书记装模作样的矫情,“晚上十一点,一个年青女同志,不能单独呆在我的卧室里,我们不能聊天谈问题,你们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嗯,我承认,大家有想法是正常的。因为两个青年男女的身份,还有所处环境,都有点特殊,这情景没法让人信服——应该不会有人相信,深更半夜里,市委书记在他的卧室床头,跟一位美艳女下属促膝谈心,仅仅就是非常纯洁地了解情况、探讨一下问题。

从事实上而言,我也确实没那么纯洁——当时看见漂亮性感的高露露同学,我的思想内容一度相当不纯,所以,我让她进入了房间。当然,具体过程我想自己无需向谁解释,不管干没干过,随便他们想。

朱高志此刻的表情相当纯洁。“呃——我可没说什么,我了解你。”他一本正经地为我解释,“沈书记向来立身正直,无聊的事情决不会做,但是——”他转了个折,“人言可畏啊,世界上有那么多无聊的人,搁到他们身上,影响面就不能不考虑。比方说,让玉兵同志看到,他又该怀疑了——”

其实我非常清楚,老朱布这个局,目的绝对不是用来对付我。只要他的精神没出问题,就应该明白,他目前只是一个县级领导,跟我作对不但捞不到任何直接利益,而且有可能让他死得很难看,而且,在这种问题上,他也根本奈何不了我。朱高志只是希望通过这个活色生香的美妙艳局来讨好一把市委书记,拉近我跟他的距离,融洽关系,进而赢得支持——特别是在他已经获得副市长提名、马上就要进入市级领导序列之际,我的支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当然,后面这些目标有点高,跟如此小成本的投入不成比例,但是我想老朱应该是信奉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这个道理的——只要我尝过他投过来的第一次美食,那么就会有很自然的第二次、第三次发生,直到我自觉跨入他的战壕,跟他成为亲密无间的战友。

老朱看着我,依然带着那种天真无邪的微笑,眸子里非常坦白。他想表达给我的意思写在眼睛里,尽管有点复杂,但是我能读懂:这是一个属于强者的世界,高贵的统治者们应该站在一起,让强者恒强。在我们的统治范围内,我们可以占据所有的高点,享用所有的资源,操纵所有的结果——包括政治法律以及道德。

我想他是对的。政治法律可以先不谈,光说道德这个武器吧:比如现在这个场景,足够暧昧,但是不可明言的林林总总下,不道德的那个人,不会是布局作法的县委书记,不会是分香卖履的团委书记,不会是甘戴绿帽的财政局长,当然更不会是清白光鲜的市委书记,而是那位不知好歹胡乱放炮的县长大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与他共舞,他注定会死于孤独。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有一首摇滚曾经这么唱过。

我不清楚王玉兵同志有没有听过那首摇滚,但是看他的神态,此刻理应产生了强烈的孤独感,他把这种可耻的情绪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里发呆。看着眼前表情各异的人们,他的神色突然有点恍惚。

“怎么样,玉兵同志?”我笑着说了一句,“你不会总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事情,也怀疑上我了吧?”我说,“动不动就怀疑一切,不是科学的态度。”

听见老朱愉快的笑声了。“就是,这位同志一贯如此,太难相处,大家都反应没法跟他共事啊。”他应和着我说,“如今都讲究个领导艺术,我看啊,别说什么艺术,他连做人都不会!”

是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大炮同志都应该是孤独的。我没打算跟这位孤独的同志为伍,因为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可耻的人是不道德的,不道德的人必须道歉。他现在需要的,首先就是为自己不适当的言论而道歉。

王玉兵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我以为这台大炮要向我轰响,但是没有,他看了我很久。“对不起,沈书记。”他选择了道歉,声音非常凄凉,我想那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末路。“我错了,对不起。”他又说。

不,不是凄凉,是绝望,我肯定。因为这样的味道我曾经非常熟悉——就是那种末路狂奔,无处可依的感觉。

王县长在孤注一掷的搏命赌局上,突然收到了足以让他绝望的信息:午夜时分,香艳的女人,暴露的装束,可疑的气氛,古怪的表情,销魂窝,温柔乡,英雄冢,市委书记的含糊态度,政治对手的落井下石。诸如此类,足以让一个人雄心尽丧——原来自己追求的东西,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都是伪装,一切都是幻想。

“很晚了,我先走了。”然后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去,径直就往楼梯转角处走,也不等我回他的招呼,表现得非常唐突。

在场诸位领导面面相觑。

“站住!”我毫不客气地说,“王玉兵,这么说走就走,有基本的礼貌吗?你脑子里有上级的概念吗?”

王玉兵身子停下了,但是没有回头。

“你不说要上街搞个调查吗?不是说还有情况反应吗?”我又说,“怎么?不敢提了?”

县长大人冷笑了一声。“是的,没必要,我已经知道结果了。”他说,“都是我在造谣生事——”

“哼哼。”我也冷笑,我觉得这家伙还真他妈象块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那么你们的选举提名呢?是不是也得按照市委精神,重新搞一个啊?”

这句话一出口,座上领导们顿时耸然动容。

应该说王玉兵今晚跑到我这闹场的目的非常明显,绝不是为了纠缠什么首长楼一支花的乱七八糟,他只是想通过这些情况来告诉我,让朱高志吴江这类人得到升迁绝对是个错误,他希望我能扭转局面。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整个长川来说,这个局面不能扭转——至少目前不能。大气候下,所有政治关注的眼球都盯在这个敏感点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今晚的座谈,只牵涉到王玉兵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没有任何问题,我可以为他们仲裁,但是如果让我在动人换马这个问题上表态,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多说什么。

“我再重复一遍,长川各县区以前提名的候选人,一个不动,这是市委定下的大原则。”我说,“包括你们北川的吴江在内,当然,也包括市委提名的副市长朱高志同志,这个问题上,勿须争议。”

“你们在底下搞那些小动作,是错误的,必须加以纠正。”我又说。

我的这个态度,非常明确,房间里所有人同时舒了一口长气。看得出来,对于王大炮县长的另类,北川的领导群肯定也是极不适应,在看到市委书记的表态后,大家都觉得,事物还在原来的轨道上。

“沈书记,英明啊。”朱高志适时地拍起了马屁,“呃,不过,咱们报省里的名单现在还没有批下来,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看起来他又有点担心的样子。

“周老大还在国外,要等他回来才能定。”我耸耸肩,“过几天省里开常委会,我也要去争取,不过相信不会出问题。”我淡淡地说,“保稳定保大局,也不是只有咱们有责任,省委也得拿出正面态度来,我看那帮省领导,也没谁敢说让长川乱!”

“那是那是,咱们的当家人,就是有魄力!”

“沈书记是省常委吧?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咱们老大,还是——”

马上后面谀词滚滚而上,县领导们纷纷献上马屁,连刚才死狗一样的吴江都活跃起来,腆着脸大唱赞歌。大概这小子看见副县长的金帽子,居然莫名其妙地失而复得,又朝自己脑门扣将过来,惊喜交集之下,实在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一片无聊无耻的歌功颂德声里,王县长意兴萧索,长叹一口气。“既然市委决心已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明天的讨论会,我请假,弃权,老朱你重新安排提名吧。”

我想了一下。“王玉兵,没必要这么大情绪。”我说,“送你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先端正自己的态度,以后我会找时间跟你谈一谈。”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琢磨市委书记这句话里的含义。

王县长转脸过来看着我,应该也在考虑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就拿这次选举来说吧。”我很平静地告诉他,“提名是一回事,投票是另一回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相信他们会作出正确选择。”

说这句话时,我斜眼瞟着吴江,那小子可能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推了把滑到鼻梁上的小眼镜,又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好了,散了吧。”我说,“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跟大家道别时,一不小心握上了吴江的手,让我好一阵恶心——本来不想理他,无视而过,但是这小子在边上候了老半天,磨磨蹭蹭地跟在大家后边,终于给他逮到机会,抓住了我的胳膊。

“不好意思,沈书记,实在对不起——”他两手捉定我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非常诚恳地向我道歉,似乎是很真心地在请求我对他的原谅。

但是除了恶心之外,真没其他想法。特别是下意识地回忆起,被他抓着的这只手,刚才还停留在他老婆体内,呃,感觉确实不太舒服。

看着一脸愧疚,有着急切表白欲的小白脸,我在想,如果这种垃圾也能让他当上副县长的话,那可真算老天不长眼了,日!

当然,这样的话我可不会提。我只是反问了两句,“吴江同志。”我说,“说说看,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你有什么不好意思?”

小白脸语塞。我把手抽了回来。

还是有恶心感——对这个人恶心,对他老婆恶心,也对自己感到恶心。

回到房间以后,我洗了很久的手。然后,带着一点神经质的紧张,我让卞秘书进来,检查一遍这间豪华睡房里的各种摆设,直到肯定不会有什么摄像头录音机窃听器一类玩意的存在,才出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敏感了一点,但是,人的感觉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

第12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二...

坐在沙发上,我想了好一会,然后让卞秘书拨通王玉兵的手机,我问他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县长大人对我这个电话颇感意外,应该没有想过市委书记会主动联系自己,他思索了片刻之后才说,“我没有想法,反应情况前考虑过这样的结果,我有准备。”他说,“目前的形势,是确保两会顺利召开,这个工作是重中之重——市委和沈书记的态度,之前我就清楚,没有什么不理解的。”

我笑起来,“那你王县长还来跟我扯这些蛋,不是明摆着自讨没趣吗?脑子不好使?”我说,“你要反应的那些,我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饭得一口口来吃,任何事情的解决都不可能一僦而就,都得有个过程,你自己不是也说过,时间没到吗?”

“我算什么?我有本事解决什么问题?”县长大人完全没有被说服,反倒顶起牛来了,“我只能等,只能发发牢骚,但是沈书记你不一样,你是市委书记,是高层下来的领导,绝对有这个能力。”他的声音极度郁闷,“再说我也关注过你的经历,知道你的很多事情,上午听你在机关会议上作的那个报告,我觉得这一次会有所不同。但是——”他说,“我承认自己理解错误。”

他这说法,搞得我也郁闷起来。“你这位同志,到底什么意思?”我有点恼火,“都跟你解释过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是谈什么解决问题的时候,市委也有难处——”

“是的我知道。”王县长还是不肯妥协,“这样的说法我听过很多遍,不仅仅是你沈书记在说,每一任领导都这样。”他说,“其实情况你们都有掌握,但是谁都不愿意在自己手上揭盖子,都害怕得罪人,害怕政治风险。”他说,“谁没有难处?谁没有原因?谁没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说到底,都是本着自身利益考虑问题,不愿意承担责任。”

“王玉兵,你太偏激了!”我终于无法忍受这位大炮的不依不饶,“理性头脑呢?政治智慧呢?你有没有?”我喝斥他,“时间时间,过渡过渡——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你这县长怎么当来的?”

应该说,县长大人对我还算客气,没有象对他的对手那样激烈声讨,他只是在无可奈何地叹气,让我的背后也跟着生出凉意来。“对不起,沈书记,我也知道,说这些会让你不愉快。”他说,“因为从政治角度理性立场看,你知道自己没有做错,我确实偏激。”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子,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情,让时间一过渡,全烟消云散了。那些人一个个越走越高,越坐越稳——这样的例子,我看过太多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起伏,“就拿朱高志跟吴江这种情况来说吧,你现在不动他,难道等到他们当上了市长县长,反而会回过头来追究?那个时候,你就能保证没有难处了?——我想到那时候,影响面,舆论风险,政治成本,会比现在还要高!所以,依然会继续,一切照旧,什么都不会变。”

我觉得没有办法跟他继续沟通下去,我决定结束这个电话。

“王玉兵,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冷冷地说,“睁大你的眼睛,在那里看着吧。”

“我认为你有必须修正自己的性格脾气,还有处世态度。”最后,我警告他说,“否则谁都无法保证,那个时候你还能够睁开眼睛,看到你希望的结果。”

我把电话挂了,扔到沙发上。有点生气,说真的。

王玉兵的态度是不什么样,但是他在说实话,也有他的道理。我倒不是觉得受到什么忤逆而动气,还没自大到那程度。

就是感觉到闷,有种无人言说的苦恼。

今晚王玉兵提到的具体问题,我没当一回事,也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操心——政治场上这样的东西太多了,根本不值一提。我要是把自己当成八府巡按,吃饱了饭就四处观风按察,什么都跑去管上一管,那就真他妈太可笑了。

只是通过这个问题观察到的几个人,让我有了点小想法。嗯,大炮同志没有说错,我的体会也是这样,确实是一帮垃圾。我当然也不打算代表月亮去惩罚谁,只能说在自己控制的范围以内,他们没有机会,我会作出安排——但是这个事情真的是只能做不能说,搞得我很郁闷。

………………………………

人散后,一轮新月如钩,我在默默享受,一个人享受孤独。我觉得自己非常可耻。

是的,可耻。回想一下今晚事情的由来以及全过程,我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必须反思——我,为什么会把手伸进那个女人的裙子下面?这个动作,我想有必要分析清楚,否则的话,真的不能保证明天晚上,不会发生同样的状况。

原因很清楚:欲望驱使,原始冲动,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了解自己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君子道德家,在食色性这些类型的诱惑面前,其实非常凡俗——美酒佳肴,美女佳丽,都是我喜欢的。如果说以前有过强大的坚持,那也是出于克制收敛,绝非自觉自愿,我的精神境界,也远没有达到柳下惠先生千古绝唱的那种高度。

欲望其实是一种具体有形的物质,很容易勾引人——口腹之欲倒还可以忍受,吃的喝的那些不算什么,不饿着就行。真正让我觉得自己很危险的是对女人肉体的渴望,呃,或者可以换句话说,性欲,就是这个。

毋庸讳言,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大龄青年、未婚男子,有性欲是正常现象,也很自然。这种来自生理以及心理上的需求谁都难以避免。我想如果没有这种需求,反而是不正常不自然的,那会是太监,是人妖,或者说是玻璃——而我都不是。

事实上,在这个方面已经忍了很久,好象都有好几年了,我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为天使,超凡入了圣。但是自从下到长川以后,我才发现男人本色没有变,骨子里我还就是一凡人。

软红十丈,弱水三千,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从客观角度看,今晚这种高强度诱惑的出现绝非第一次。上回在我办公室里,比今晚还危险,蓝萱惹火出击,差点被她一枪爆头,当场要了我的老命。说句内心话,那次真是克制到差点爆炸,如果不是考虑动一动要承受太多后果,我想自己的清白可能已经遭到玷污(呃,清白,这个问题……也有点汗)。

早两天还有个事,长川电视台政法频道搞专题,又是保护女性权益的(为什么说又?为什么又说性?寒!),一位漂亮的女主播几乎让我出糗,什么不好谈,她偏要跟我谈什么针对女性的软犯罪话题,还让我给个看法。我很纳闷地问她什么叫做软犯罪,她说比如性骚扰,我恍然大悟,就说那是不对的是不好的是不道德的,她说能不能谈得具体点深入点,我就说现在女人们的裙子是短了点,男人情不自禁地骚扰一下可以理解,但是不宜提倡,嗯,还有就是我认为女人的裙子太短也是软犯罪,也是性骚扰……结果女主播脸红红地不说话了。直到录像停机,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因为当时正心不在焉地想,这个政法频道,应该是很严肃的一栏目啊,怎么会想到弄出这么一性感尤物坐到镜头前?这会很容易让人产生骚扰感的,这算不算诱人软犯罪呢?裙子这么短,咪咪这么大……

想什么倒也无所谓,我敢肯定,不管软硬,意淫都不算犯罪,但是——满嘴跑火车的同时,我还下意识地在观察,用视线在探索研究,也不知道算不算骚扰……结果那一期节目,只从电视里看到美女主播说市委书记很重视很关注,却没有我的谈话,也没有我的镜头……

至于今天晚上的行为,我承认那不是出于冲动,而是有着思想积累过程,充分地考虑过后果——那就是没有后果。我因此得出的结论是:在不考虑后果的前提下,男人们面对诱惑,仅凭他的自觉克制来抵挡,难度非常高。在缺乏有效监督和制约的前提下,我把手伸了进去,而且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手机,估计进去的就不仅仅是手……

我已经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欲望渐渐苏醒,内外夹击,防御层全面弱化,在千姿百态的诱惑与挑逗的高强度轰炸下,全金属外壳岌岌可危,随时都有瓦解可能,我为自己纯洁的身心感到无比担忧。

而且再行反思一下,纯洁这个词条,我曾经拥有过吗?

也许吧——已经记不清了。

第13章 爱情战争与性惩罚(修...

苏静美,我在想她了。

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千山万水一路行来,再大的风浪也渡过了,居然会突然陷入到现在这个古怪局面,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说莫名其妙也不对,事实上苏静美心里在想什么,我非常清楚,她其实是在要挟我——以我们的未来作注。

经过那些风风雨雨,她累了倦了,全身心地放弃了,她想彻底退出,而且是带着我退出,这就是目前我们针锋相对的矛盾所在。

几年来迈过很多坎坎坷坷,包括那些风雨,那些冰雪;生与死,血与火,我都跨了过来。不可否认,我承认自己有所变化,而且觉得自己理应强大了许多——但是苏静美不这么认为,她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宁可停在想象里,活在回忆中。她对我的理解仍然滞留在几年前,希望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从理论上来说,这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我不愿意回去,而且也无处可回。甚至我感觉苏静美依然期望控制我们的未来,主宰我们的情感,这一点,更加无法接受。

我的努力方向,一直是希望站在爱情最巅峰,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她,守护属于我们的未来,属于我们的天空。我绝对不会回到从前那种生活,任人鱼肉,无力还手。而且从现在的角度看从前,苏静美对我的爱情,更象一种施舍,她以为自己的爱情方式很伟大很高妙,却完全罔顾我的想法,我不要再这样——我希望她能够站在我的身旁,温柔地注视我,和我一起前行。

但是秋叶,生来就注定不是一个追随者——所以,矛盾了,冲突了,吵起架来了。

其实就算是矛盾冲突,就算是原则之争,就算是彼此不能退让逃避的底线争夺,不吵出个水落石出云开月朗来誓不罢休,都算不得什么大事——自古以来爱情就是战争,打打闹闹不稀奇,感情再好的两口子,没事干床头掐掐架,那都是常有现象。以苏静美这种档次的绝版美眉,吵架吵得性格十足我可以理解,冷战热战、群殴单挑我们一起玩,就算是跑到常委会上跟我对干,我都可以陪你到底。但是我以为,爱情男女的战争,应该要懂得收放——该打就打,该合就合,战争归战争,该干的事还是不能耽搁,要有分寸感,战争进程中,尤其不能忽视对方的生理需要,否则是会出大乱子的。

我的说法很实在,绝对不流氓,生活就是这样。还是拿两口子打架作比方,床头打床尾合,早上打晚上合,或者一边打一边合,打打合合的必须控制节奏。利用对手生理需求作要挟,打了之后不肯合,不跟对手睡觉,把战火从床头漫延到床尾的,应该属于犯规动作,是一种家庭软暴力——不是我胡说的,这行为学术界有说法,叫做性惩罚。

性惩罚这玩意,偶尔为之倒也没啥,作为一种有危险的擦边手段,使用适度得宜,可以收到调节心理、增进情趣之效,但是有难度,没把握的话不可轻易动用,尤其不能持续太久,否则就有可能带来实质性后果——轻则打击感情影响和睦;重则派生出墙行为,对手寻求外援;再严重的话,对手不堪惩罚,自动出局,家庭就崩溃了。

为这个名词解释这么多,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受到了严重惩罚——苏静美完全无视我的正当需求,在战术上把一场内容常规的争斗无限上升,到达很高的高度。我认为这是全方位的高烈度战争,有超限战的意思——超过人性限度,惩罚来得太深刻了。

可是这个事情,倒是真不方便明着跟她说——何况这么多天来,她也没给过我什么表白的机会。可能苏静美认为战争就要有战争的气氛吧,可不能打打停停,跟对手擅自接触,否则会影响战斗情绪(这个倒可以想象,按我的思路,就得天天跟她泡一块,仗也不用打了。估计她在这个角度上对自己没什么把握,所以不敢让我靠得太近,嘿嘿)。大家现在就非常正式地呆在各自的战壕里,彼此隔得严严实实,开火射击时才露出头来瞄个准什么的——

都什么年代了,这仗也打得太他妈古典了吧?践踏人性啊!

不管怎么说,客观情形就是这样:苏静美把我单独隔离开来,她说让我好好地思考思考。实在很难忍受,她也不想一想,我都单独思考过好几年了。何况现在,我呆在什么地方?四下花开遍野到处诱惑丛生,就算我是唐三藏,人家好歹还有齐天大圣护法,守卫贞洁,我身边都有谁?全他妈一水的蜘蛛精白兔怪,都是想把我整上床去的色狼淫魔。除了念念般若波罗密之外,我还真拿不出什么象样一点的抵御方法——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再遇上个千娇百媚风骚入骨的女儿国主,否则能不能把持自己,那就只能靠我佛慈悲了。

说真的,这两天一直在想,苏静美这么聪明一美眉,素来达人知意,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就如此不解风情呢?怎么就一点都不理解人呢?把我放在蠢蠢欲动的虎狼堆里,她就能那么放心?

后来又一想,蓝萱说得对:苏静美经历过爱情,但是没有经历过男人,她对男人脑袋里转悠的那些东西,没有一个质的认识。还有就是她把我想得太纯情了,跟她一样的纯,心若止水,波澜不惊——老天!所有人都知道,苏静美是一钢铁处女,女神级别的!而我呢?一个勉强从良的流氓!一头曾经淫荡的色狼!

面对堆积如山的美味肉食,让大灰狼跟纯洁的小鹿比道行:平静克制,淡定从容,修心养性,也太难为人家畜牲了吧?这不要人命吗?

太不公平了。

………………………………

长嗟短叹一把后,思维兴奋起来,看样子又睡不着了,于是我坐到电脑前,考虑按惯例上他个网。

笔记本屏幕上,高露露同学先前登陆的qq窗口还打开着,有个图标蹦来蹦去。我本来想下了她的号,后来一看那蹦跶的图标上id名有点熟,凑近仔细一瞧,乐了,原来还真是位熟人。

绿叶对露珠的情意,一看这名儿就回忆起来了,以前同寝室一哥们,姓叶的。同学那阵,疯狂暗恋咱们中文系的系花学姐高露露,还在网上给自己安了这么一破名,然后自鸣得意,不管干什么,玩游戏注网页上qq,都叫这个,用网名意淫暗恋对象。记得花容月貌的露露学姐,当时在校园里人气不是一般的高,叶同学跟我一样,都没够着,也只有膜拜的份,除了一个想入非非的网名之外,直到毕业,也没来得及跟学姐发生其他关系。

对于叶同学的暗恋史,我倒有所了解,因为他比较有名,恋出境界了。就在前几天时间接待过一位老同学,对方都有谈到过叶同学的事情,说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不改痴情,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苦苦守候他的梦中情人,这事我们那届同学全知道——让我当场笑喷了。

掐指一算,快八年过去,叶同学居然还在坚持他的纯洁初恋,看来恒心毅力不一般啊,非常值得钦佩。只是我想,对于他来说,他所坚持的肯定是一场美丽的错误,而且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独自天真。

顺手点开绿叶那个q,发现空间里有这么一首诗,徐志摩的偶遇,下面还有叶同学的留言,说是露露学姐留赠——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无须欢喜,也不必讶异,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哇噻!真纯!真嫩!有云还有波!还欢喜讶异!还黑夜光亮!真有情操!水灵灵的!真他妈上世纪!

叶同学在纯洁的诗后边写了更多更纯的诗回赠,深情款款,大意是说纯粹的爱情怎么样,美丽的初恋怎么样,地老天荒怎么样,痴心不改怎么样,云云。

愣了老半天,才把这片痴情绿叶守候的纯洁露珠跟北川县团委副书记联系到一块,我呸了一大口,觉得非常可乐。

看着电脑里sb头像跳来跳去的,突然就想讲个黄色笑话给这位纯情老同学听听,但是想了很久也没有憋出来,又考虑到q号是学姐的,说什么都显着不合适,但是实在忍不住,于是操起键盘来,顺手发了段英文:“fuck,fuck!fuck!haha!”

没有反应。

然后我又发了句话:“sun!sun!sun!pleasesun!”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发火了,一下发了三句话过去:“mbd!mbd!mbd!”

终于有了反应,绿叶对露珠的情意回话过来,我那老同学显然非常惊讶。“是你吗露露?你怎么啦?”他还发了个表示疑惑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这一下我真是火上了头,心想居然还懂英文,还知道分辨出不是你那纯洁的初恋,也算没傻完啊,怎么就能跟个禽兽抱窝似的,死死纠缠这么多年?还带地老天荒,还带独身不娶,你真当人家跟你一样,也是傻妞一个啊?

我撇下冒充他人的不道德感,同时放弃英文,直接开骂,“你他妈怎么这么纯啊?装b吧?我说这话听不明白?”

“草!草!草!日!日!日!听懂了吗?”我狂发各种恶心的表情,什么猥琐发什么,“给老娘滚,滚你mb!这辈子再要学人扮清纯,就去骗个小mm吧!哈哈!”

说完不等绿叶同学回话,我飞起一脚,直接把他给踢了出去。

哈!哈!哈!我大笑三声,颇觉快意,自感拍死了一个纯洁的灵魂,功德无量,善莫大焉。

呃——突然又想到,我这个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冒充女同学不算,怎么说话还带上老娘了?

汗死了。

然后又看到q上头像闪烁,是露露的名字,我知道学姐上来了,她跟自己这号说话,那就应该是想告诉我点什么。

“你没下线吗?”她说,“可以说几句吗?就几句。”

然后她发视频过来,我没接,也没动手指跟她聊,我就想看看她说什么,是不是在q上会显得纯一点。

“对不起,老同学。”学姐说,“但是请一定相信我,绝对不是要对你怎么样,你知道,我也不敢那么做。”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电脑前,会不会看到我说的这些。”她说,“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没有让我们难看。至于今天的事情,不敢说让你原谅,就是希望你能够理解一下吧。”

显然学姐还是希望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一下,不想让我对她有过大想法,所以她没装,话说得相当坦白。

“为了吴江的事情,我付出了很多,你能够想象到的,我都付出过。”学姐说,“特别是这次换届,他今年三十四岁,如果过了这一届,就到四十边上,那时候年龄上也没有优势,如果这次上不去,下一届更不可能有机会了,老朱又去了市里,以后我们在县里的处境,会很困难。所以我想,无论如何都要在你身上搏一下,毕竟以前还同过学。”

“我承认我在勾引你,跟你上床,是想让你给个机会。”她很直接地说,“我也不想这样,如果能够清清白白地获得机会,谁愿意通过下流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是我们在什么场合里,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跟吴江都没有背景,做什么都要靠自己争取,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机会是可以自动获得的,都需要付出代价。”学姐说,“我知道自己现在年轻,长相身材这些都还过得去——我不想把这些当成资源,但是事实就是人家会想,会要。可以坦白告诉你:这几年来,扶持帮衬过我的领导,没有一个不在这方面打主意,我清楚他们的意思。不过也没办法,除非不想立足,不想向上走。”

“政治场面上的女人,只要年轻漂亮,都会这样,都会被人当玩物。”她又说,“因为这里没有人能够独立生存,要依赖别人的地方太多了。”

本来学姐自言自语了上面一大通的话,我都没理会,全当她在梦呓。不过最后一句让我觉得不爽,于是不再沉默,直接对她动上粗口,“高露露,你丫讲自己就得了,别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尽他妈胡说八道!”

第14章 有关于纯洁的故事

说实话,现在我对这位貌似纯洁的系花学姐相当反感,因为觉得自己被她引诱到悬崖边上,几乎就一头栽下欲海,让她给日了——我靠!老子苦苦守卫了n多年的宝贵贞操啊,差点就毁她手里了!再说今天乱也乱过,摸也摸过,大家也算知根知底(呃,这个词,挺汗的),那就不用说什么客气话,都别装了,吐口水,开骂吧!

聊q我向来不行,因为打字太慢。为了畅快地舒发一下情感,发泄发泄积郁,我接上耳麦,开了视频——直接喷。

学姐好象已经回到家里,现在正在自己的卧室,从视频里看起来,她的样子还真显着委屈。

“高露露,我觉得你丫特矫情!”我毫不客气地唾弃她,“为什么要装呢?谁让你跑这圈子里的?不喜欢这生活,尽可以不进来!以你强大的资源来看,相信混哪条道都饿不死你!”

再说句内心话,今晚没动手修理她,确实是存了老同学的面子——只要她不是有心算计我,想来搞我,我可以原谅她的行为,再说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就无所谓了。而且我也算为学姐设身处地考虑过,觉得她这是身不由己,最瘪三的是她那乌龟老公——但是现在,看过高露露发来的消息,我反而改变了看法,原来这丫干这号事完全出于自觉自愿,那就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了——人生道路万万千,爹妈给你一张脸,这条道上不体面,你完全可以选择潇洒地离开,谁还会哭着喊着拦你吗?送日献身,还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责任推给社会推给权力圈,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垃圾!

“你跟我说那么多干嘛?”我又说,“是不是想着让我上报朝廷,给你申个旌表啊?再立座大大的牌坊,写上义烈节妇什么的?”

这话有点转了弯的恶毒,学姐可能一下没琢磨过味来,她有点发呆,然后愣是傻不愣登地接上问了一句,“什么意思?”她瞪着摄像头,直视着我说。

我也一愣,然后想到咱这骂法太过文青,就有点明珠投暗的感觉。“这么跟你讲吧,高露露。”我不耐烦地说,“你前边说的那些都是废话,装模作样的,日!跟我解释这个那个的干什么呢?怕我误会你?既然出来卖,还怕给人当婊子?”

我承认自己这人从来就不绅士,而且估计再过上一百年,也还是个大流氓,尤其在骂人的时候,更显出这一特质来——再说这是在q上,不是在电视上,更不是开会作报告,我也不用装模作样。

我的后面一句比喻通俗易懂,简单直接,学姐一下就弄明白了,她发了一阵呆,然后掉下两行清泪来,更让我觉得她不可理喻。“装吧装吧。”我冷冷地说,“继续扮纯洁,千万别停,一停就不灵了。”

“我怎么说都没用,你都得瞧不起我,对吧?”高露露倒没真的哭出来,她擦了把眼泪,声音反而提高了。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吧,反正你也不在乎这个。”

“那么吴江的问题呢?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事情对我们真的非常重要。”我一点也没猜错,学姐终于还是把这个话题强行带了出来,看她的样子,选择继续跟我纠缠此事,确实是咬了一把牙,豁出去了。“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没打算让他好,选举那一关,你不会让他过——是这样吗?”

“这是个政治上的事情,你的提法非常不合适。”我抱着胳膊,笑了一笑,“市委书记的思路,以你的资格是无权打听的。”

高露露沉默地望了我好一会。“好吧,沈书记,对不起。”看样子,我的冷淡终于让她绝望了,学姐的脸色很苍白。“我是确实没有想过,会有你这么一位老同学,我想外头对你的传言没有说错——冷酷无情,铁石心肠!是我太傻了,我以为起码对于老同学,你还不至于——”

“嘿嘿,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我说,“外头还传什么?说我沈某人小人得志,不可一世是吧?”

“是的。”学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脸色愈发苍白——看样子女人到了绝望的时候,还真的会丧失理性,说话都不经过思维了,“他们说你是冷血动物——”

“嗯,有道理,说得都挺对。”我捏着下巴,很有乐趣地看着她说,“今天晚上,就这几句话你没装,算是你的心里话吧。”

“那就这样了吧。”我说,“既然你也已经看清了我,我可以下了吧?”

学姐没说话,呆呆地盯着镜头看我,漂亮的眼睛里满含泪水,盈盈欲滴,倒是很显着几分悲怆感。

看到丫这纯洁伤情的嘴脸,我觉得太逗了,一个没忍住补充了几句,“老同学。”我说,“你慢慢伤心,自个享受,记得别再找咱那叶同学倾诉就行。”我笑着说,“因为我把他给踢了。”

“你说什么啊?”学姐又说话了,她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叶小林?提他干嘛?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他跟这事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于你高露露来说,老同学都是用来玩的。”我说,“到我这里走门子讨官要权,上老叶那儿玩感情找安慰——你丫还真不简单啊,两手都抓得挺硬嘛,物质精神一个没落下——”

“什么啊?”学姐的声音相当郁闷,“你是为他讨公道来的?我玩他老叶什么啦?”

“哼哼。”我冷笑,“我没有为谁讨要什么,这个世界也不存在公道。”

“只不过为他不值而已,碰到你这样的老同学,还独身不娶,为你守上贞洁了。”我忿忿地说,“绿叶对露珠的情意——你这滴露珠多纯洁啊,多会演戏啊,让人心甘情愿为你等了八年——”

“等等——”看上去学姐非常晕,她纳闷地冲我喊,“你说清楚——我让他做什么了?谁让他等了?”

“高露露,我告诉你,放过老叶吧。”我说,“你他妈在人家面前装得跟朵花似的,没觉着自己寒碜吗?不知道这是缺德害人吗?”

“我害谁了?你不要乱说好不好?”学姐一把从椅子里弹起身来,样子很愤怒,“真没想到你在这种事情上也能作出文章来,老叶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谁是纯洁的?有纯洁吗?我们觉得自己活得累,到q上聊聊天放松放松,就算戴个面具找找当年的感觉,又碍着谁了?这也值得你来敲打?”

我也觉得有点纳闷起来,这丫她还生气,难道还成我错啦?“你要扮什么是你的事,但是你让老叶以为——”

“老叶又怎么样?他纯洁?开玩笑吧?”学姐很直接地告诉我,“他老叶以前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吧?这是你逼我说的!”她也冷笑,“鸡头,懂吗?在南方天天带着一帮小姑娘混宾馆,送外卖!”

“啊?”我的嘴张大了,这个情况倒是真有点始料未及。

“他没结婚,是因为有病!艾滋!你告诉我——他能结婚吗?能过婚检吗?”

“!!!!!!!!!!!!!!!!”再次语塞。

“老叶喜欢我,这事谁都知道,我也清楚,咱们是老同学,他得了病没瞒我,我也就想着应该安慰他,不能让他绝望你懂吗?”

“……………………”无语。

“人是很复杂的!不要以为自己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就可以下评判——你太自以为是了!”学姐的眼眶红红的,看样子已经爆发起来。“你觉得自己占据道德上风,动不动就谴责这个不纯洁那个太矫情,你这才是真正的矫情知道吗?”

“哦。”我说,我搔了搔脑门,感到有点尴尬。

“我做的这些,你不理解就算了,还说那么难听的话!”她冲着镜头喊,“你也不想一想——如果你不是市委书记,我干嘛要鸟你?我他妈有病啊?发骚啊?”

“呃——”我说,“话也不能这么说——”

“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这么低三下四,我也想纯洁啊,可是圈子里就这样,谁能幸免?谁能独善其身?”学姐怒不可遏地说,“那些当权的老板都他妈色狼,有本事你把他们全逮起来啊!什么事情都赖到女人头上,都是我们女人贱,红颜祸水,对吧?”

面对学姐的质问,我觉得有点不太好回答,但是——我想——就象那个绿叶同学的事情,有的问题上,可能真是自己弄错了,我一直都有点自以为是的老毛病,这个我知道。

“权力圈子里的女人,没有纯洁可言!但是这个现象,到底应该怪谁?”学姐继续发难,“情况你完全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抓住我不放呢?”

“嗯。”我一边想一边说,“你别激动,高露露。”我说,“我先前的意思是指,这些东西,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关键在于你的考虑,你的做法。”

“比如说,一样身在这个圈子,你就可以学学苏静美嘛,很多时候没办法,逢场作个戏,若即若离,她就挺高明的,也不是一定要——”

“苏静美?呵呵。”学姐竟然冷笑,“原来你是拿我跟来她比。”

“没有这个意思,也就是打个比方——”我说。

“反正就这样了——这么说吧,沈书记。”学姐非常直接地打断我的话,她的样子非常不屑,“也许你会不高兴,但是如果我不说,人家会一直把你当成傻子——”

“????????”我看着她没作声,我在想她能说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圈子里没有纯洁,没有好女人,如果你只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完全是在一厢情愿。”学姐说,“苏静美,也在玩游戏,也在玩你。”

“高露露,我警告你。”我突然焦躁起来,“不要乱说话啊,别的可以算了,但是这个上边你可得给我小心点——”

学姐没有接受警告,她无所谓地说,“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当你老同学,最后跟你说一句吧。”她说,“苏静美也就那样,你不用对她抱什么纯洁的幻想,都是假的。”

“你在北方没下来的时候,她一直跟任小天呆在一起,这个情况你知道吗?”学姐的样子非常坦白,面不改色,“信不信随便你。反正任小天亲口告诉说的——在床上跟我说的。”

“话我讲完了——你自己想吧。”说完这最后一句,没等我发作,她迅速关上qq窗口,直接消失了!

我呆了片刻,然后把耳麦一把扯下来,用力砸在电脑上。

mb的!日你!

又想了一会儿,愈发焦躁起来。我从椅子里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来走去,感觉有点困兽的想法。

倒不是说高露露的一番话让我产生了什么怀疑——就算再无聊,我也不可能相信她说的这事,我绝对不会去怀疑苏静美的纯洁。

事实上,关于苏静美生活上的这个传闻,一直都有听说过,从下来到现在,各种各样的口水不绝于耳,但是我从来没有当过真,就跟以前听到关于她的故事一样,付诸一笑,绝不萦怀。

但是今天晚上,我突然感觉非常烦恼,非常郁闷。

第15章 发春记(一)

我明白学姐的意思,她是在告诉我,在有关纯洁的那个故事里,其实我才是那片自以为清纯的sb绿叶,面对淫贱放荡的现实,我的无聊坚持才是最为矫情的——这个世界没有纯洁,所有露珠,都是幻想。

真他妈让人郁闷到死。

苏静美当然纯洁,这一点无可置疑——但是她什么也不说,外间那么多纷纷扬扬的口水,全部无视了,连声明解释一个的意思都没有。

我明白她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但是依然郁闷——就算是天日可表,两心昭昭,外人说什么咱们不理会,你也得考虑一下我在想什么吧?把我也无视了,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不行,我得去找她,问她讨要个说法,而且也无视她的考虑,也不去在意她想什么,就算是抗拒鄙视我也不理会——嗯嗯,是有点牵强,但是就算我为自己寻的一个无耻借口吧。

对的,今天就去,现在就去,我要小题大做,我要借题发挥,去质问,去抗议,去发飚,我要借这个题目去——办了她!

哈哈!

当然,虽说动机不纯,我也不至于龌龊到因为动物本能而暴走出击的地步,再说以钢铁处女秋叶之强悍圣洁,如此简单下流的行为,必会遭其狂拍至死,这一点确实值得害怕——嗯,或许应该低声下气地怀柔献个媚,顺道上花求个婚,笑里藏刀地曲线一下?

向秋叶求婚这个事情,其实以前在脑子里yy过很多遍,但是一直没有说出口。不是没机会,而是觉得时机上不够成熟——我还一直琢磨着要把苏静美高调推出来,在这次换届里,让她上个台阶,这种时候提这纯私人的话题,一是没时间没准备,二是政治上绝对会给对手们落一个非常具体的攻击口实,我想还得等等——起码,过了两会,尘埃落定后再说。

也不用考虑了,再去考虑那些方方面面的事情,估计思想又会被自己和谐,又会跟前段时间一样,举足欲行,最终却依然停下脚步,反正就这样,下决心了——不管怎么说怎么做,首先都必须去找她,然后大家摊开牌底牌面,四四六六地把状况搞清楚。

是的,我不要咫尺天涯,不要大家各自东西,孤零零的呆在自己冷清的战壕里放枪投弹,就算对打,咱也决定换个形式,把女神拉上床去,边打边合,贴身肉搏!

再小小地yy一下:高傲的冰山雪莲采撷到怀里,也许花瓣就能温暖了,桀骜的不羁野马驯服到身下,也许步调就能顺从了,嘿嘿,极有可能——成本最少、代价最小的调教方式,能够解决目前很多让我抓耳挠腮的问题,包括生理心理的需要,也包括政治局面的需要,还包括形势处境的需要。

对的,就这样,想通了,不郁闷了——事不宜迟,马上行动,带着奔腾的欲望,带着无限的激情,出击!

我看了看时间,刚过十二点,还不算太晚——再说了,既然打定主意,怀了这么严肃伟大一目的,再晚也得去。何况北川县城距离长川市郊苏静美的住所也就二十来公里,车程十五分钟,点点油门就到,太容易了。

我按下内线电话,呼叫卞秘书,一分钟后,他睡眼惺松地出现在面前。然后我告诉他有重要事情,我必须马上赶回长川,明天省委巡视组的北川视察,我就不陪同了,他留下来应付一下就好。

卞秘书吓了一大跳,睡意尽去,眼睛立马瞪圆了,看样子他是以为长川出了大状况。“呃,沈书记,什么事这么着急?十二点多了。”他摸摸脑门,小心翼翼地发了一问。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一边手忙脚乱地脱了睡衣换上衬衫,一边随口吩咐他,“我不在这里没啥——老曾他们视察完毕返回长川,你打电话告诉我,走的时候去送个行就可以了。”

“那好,这个情况,我明天通知北川县委领导。”卞秘书点头应下了。“我去叫老赵。”他又说。

老赵是一号车新换上的司机,以前我在法制办工作时的一厚道哥们,当时跟我关系处得不错,开车也稳当,这次特地从政府那边要过来的。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明天他跟你一道回。”我接过卞秘书递上的领带,边系边照镜子,“领结打得怎么样?帮我看看?”

“啊?——挺好。”

“妈的,这个事情也拍马屁,明明歪了!”

“哦,嘿嘿,是有点——”

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在镜子前转个身,顾影自怜,小小地自我陶醉一下。“怎么样?咱这形象还行吗?”

“嗯,很——好。”

“没诚意,又拍马屁,说实话!”

“呃,这个,还,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明明很英俊,妈的,不懂得欣赏,马屁也不会拍,滚——”我忿忿地骂,“把车钥匙拿来!还有,拿点现金过来。”

卞秘书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嗯,我看着镜子,手上整理领结,心想如果身边是个时尚女秘书,这种形象设计的问题上,倒是可以提供多一点的参考意见。

可惜,大丈夫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女秘书?还带时尚的?嘿嘿,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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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招待所的休闲山庄,首先在北川街头随便转悠一下,想买几束玫瑰花作道具,呆会用来制造浪漫,搞搞气氛。但是很失望,我没有找到半夜营业的花店,只能悻悻地离开,心里骂着这旮旯破县城也太他妈落后了,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很走运。

路边不远处有个不小的露天夜市,非常热闹。时值仲夏,午夜时分,凉风习习,正是休闲避暑的好时间。长长的街边走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长溜简易桌椅,很多人在消夜。

虽说是夜市,但是灯光不算亮,我也是车灯晃过时才猛然看见,那边消夜的人堆里,居然有几个提篮卖花的小姑娘,还在走来走去的。

嘿嘿,天遂人愿啊,看样子今天人品爆发了,运气不错的说。

我把车停到街边,头探出车窗去,然后摁喇叭,且朝那个方向大吼,然后还没等到卖花姑娘过来,我就察觉到自己的愚昧程度——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一个城市的一号车都不可以在这种时间这个地点,以这种方式出现,还大叫大嚷着要买玫瑰花——我在干嘛呢?脑子有毛病啊?

想到此节,我赶紧一脚油门轰走,而且感到有点担心,因为不能保证刚才是否有人看到该场景——我当然有买花的权利,但是却不想给人在莫须有的问题上做文章。我敢肯定,如果有人知道是我干的这号事,口水将飞得满天都是——人们会拿出一切想象力,极力猜测年轻的市委书记深夜买花到底是送给谁的,而且大家会往最龌龊的地方推断,事情会越传越不堪,直到我被形容成一个彻底的色棍为止。

不能给他们吐这种口水的机会——我不怕口水,但是这样毫无代价只会让我付出政治成本的事情,能够尽量去避免,才是最上策。从政治角度看,任何一个无利行为,都是愚昧的。

要低调。是的,秉着政治有利原则,有的时候姿态必须放低,这是一个优秀领导必须坚持的。

但是花一定要买,这也是今天晚上的原则。

于是我狂奔五百米,直至绕过这条街的转角,然后找个黑暗角落把车停下,步行回去——是有点郁闷,不过感觉挺安全,毕竟这是北川不是长川,又是晚上,离开那个001的市委书记专用道具,估计没有人会认识我这个新任领导。

但是这个时候,低调一点总是没坏处的。我慢慢地以踱步模式走近夜市,作悠然自得的消夜闲人状,生怕一不小心酷过了头,引起人们注意。我承认,如果站在普通人的立场看,咱这行为好象有点鬼鬼祟祟,不够光明正大,还特装b,但是没办法,就这情况——谁叫咱是这地头的一号首长呢?

幸好,我发现自己似乎还没有酷到在暗夜里也能放射光芒那程度,对于这一点,我很欣慰。直至走到一个忙碌的夜宵摊点前,有位小老板上来招呼生意,都没有发生意外,一切都很正常,周围人们拼酒的拼酒,聊天的聊天,貌似没有谁留意到他们的市委书记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大驾光临了。

为了更显自然一点,在召唤卖花姑娘前,我还在夜宵小摊上要了支冻啤酒,不过这里没有常喝的那牌子,只有本地啤酒厂的。老板说工商局不让他们卖外地啤酒,否则抄摊罚款,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无语,因为我知道自己手上这支啤酒,算是酒中另类,味道非常霸道——喝起来有点辣。

“呃,算了,老板,酒我就不要了。”我无奈地说,不过觉得这位小老板倒是诚恳老实,而且一点都没提防我,那就好。“嗯,能不能麻烦你过去一下,帮我到那个卖花那姑娘那儿,把她的玫瑰花都给买下来?如果钱有多的话,就不用找了。”

小老板一愣,从我手上接过钱,他的第一反应是拿那一百块对着脑袋上微弱的灯光反复地照,第二反应就是盯着我反复地看,然后回过头去跟他文君当炉的老婆嘀嘀咕咕,然后他的胖老婆再次重复他的动作,这让我觉得非常烦躁。

“搞什么啊你们?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把钱还我,我自己去买。”我不耐烦地伸过手去。

小老板迅速把钞票递了回来,“您还是自个去吧,老实说,您这钱我们没把握。”

“什么啊?”我白了他一眼,“你丫不会做生意。”我说。然后就只能自己召唤卖花姑娘了,呃,再然后,我很汗地发现,意外情况突然出现——卖花的女孩在我面前大叫起来。

“你这钱是假的!!!骗子!!!把东西还给我!!!”

#%*%—*)◎#¥!

当时我额头上的汗刷地一声就下来了——不是因为被直指斥责,而是因为视线包围。

小姑娘手上挥舞着钞票,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而且旁边桌上马上就有人站起身子。“是假钞,还假的挺难看。”

好象很多人在往这边看。

我吃了一惊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瞟了一眼刚刚接我钱的小老板,只见这丫两手抱臂,摆了个很流氓的姿势,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说吧,哥们,都是出来混的,你忽悠谁啊,呵呵。”

郁闷了——我敢用生命打赌,卞秘书为我经手的钞票绝不可能出错,就算是从财会手上接到假钞(事实上,这种概率的出现小到无限归零,基本可以忽略),用命他也得给我填上——本来我平时接触现金的机会就少,这么偶尔为之一次,就让我出了糗,他卞秘还能活吗?

所以根本不需要分析,可以肯定咱是给眼前这位貌似厚道的小老板给涮了,他调了我的包!

我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就听到边上的人们议论开了。

“得了吧哥们,换一张吧,人家一小孩子,赔不起。”

“小美,谁他妈欺负你啦?哥哥帮你——”

“呵呵,这年头——”

真他妈让人抓狂!

第16章 发春记(二)

我看着宵夜摊的小老板,他也漫不在乎地瞟视我,这丫流氓目光表达的意思,我倒也能心领神会——他今天算是讹上了我这生面孔了。

嗯,非常恶劣的行径,我想。作为一个市委书记,这个地区的最高领导者,我可以非常轻易地踩扁他,直到把这个伪流氓踩成粉末状为止,是的,就是这样,非常简单,一个电话就ok,就能马上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世界末日。

我略微思考一下后,把手里抱着的一大捧玫瑰花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朝着拽我胳膊的小女孩点点头,“没关系,小姑娘,你不用着急。”我安慰她说,“我人又没跑,你的东西也在这,怕什么呢?”

卖花的女孩大概十五六岁,小巧清秀,还带点稚气未脱的童真,不过看起来,我轻描淡写的安抚对她没起什么作用,她依然抓着我不依不饶地,跟我纠缠上了,“把钱赔给我——花你碰过了,我不要了!”

我倒——这么个清纯的小姑娘,居然也借机赖上我了,天哪,什么世道!

周围一片嘈杂,一帮闲得发慌的消夜客们趁势起上了哄,全是挺这叫小美的姑娘的,集体鄙视我。

“小美,抓紧喽,别让这小子给溜了!”

“让他赔钱!不赔跟他没完!”

“小美——要哥哥帮你吗?要就开个口——”然后对面桌上,有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站起身来,挑衅地逼视我,“哥们,怎么样?想找事?当我妹子好欺负?”

我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吐口气,于是再次掏出钱包来。“对不起啊。”我说,“我也不知道那个钱是假的,给你换一张吧。”

瞧,这就是我的态度,这就是我的处理方法——我是市委书记,所以只能忍气吞声,真倒霉!

甚至,我还非常下贱地感觉到自己很走幸——没人发现我这身份,那就阿弥陀佛万事大吉了,不就一百钱吗?小事一桩,能够息事宁人的话,哥们认了!我还得赶着去见秋叶呢,别的事情上,真不想扯淡,何况这种jī巴鸟事要扯起来,对我一点好处没有,算了,忍了。

没料到的是,事情还没完——居然还有人不让我忍,不让我息这个事宁这个人,这可真他妈奇了!

另一百块钱还在包里没扯出来呢,我的手就被人一把按住,转脸一看,是个戴眼镜的漂亮姑娘,斯斯文文的,刚才来的时候我就看见她了,跟另一个女孩坐在边上的小桌子旁聊天,好象也在消夜。

“别掏钱,你不用给。”姑娘非常干脆地说,“那人耍你的呢!”然后她指着先前那个小老板,声音很大地告诉周围一干起哄的客人,“我们在边上看得清清楚楚,是他换了人家的钱——”

嘈杂声更大了。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里,被指的老板长身而起,怒不可遏。估计这厮还真是个流氓,因为瞧他样子一下就炸了窝,耍上横了。“你丫胡说什么?”他手上操起一把菜刀,指着我们这方向破口大骂,“找死啊你!?看到什么啦?有种再说一遍——信不信操死你这骚逼!”

这下越发热闹起来,一干围观的闲人们可能跟这小老板平时就挺熟,当下轰然叫好,纷纷出言壮他的声气。

“彪哥好样的,就得操!”

“看那逼骚成那样,彪哥,干死她!”

“嘿嘿,不知道彪嫂怎么想的,眼镜妹子这么水灵,操起来——”

总而言之,一片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跟我一样,午夜时分的无聊男人们,有点生理冲动欲念丛生本就不算怪事,而在这种场合下,面对一个漂亮姑娘,又有人顶头开了炮,色狼们不免一个个地兴奋起来,集体露出原始猥琐的动物嘴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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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桌子上另一位女孩跟着站起来,胆怯地拉了拉眼镜姑娘的手臂,“雯雯,别管闲事了,坐下吧。”

“什么啊?我怕他威胁?”没看出来,这雯雯居然也是个倔脾气,按着我的手反而更用力了,“就不赔!到公安局都不怕,我帮你作证!”

公安局?说这个——我晕。

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位可敬的姑娘,我突然觉得很麻烦。因为现在的情形太尴尬了——左手让那卖花的小美牢牢拽定,右手给这见义勇为的雯雯紧紧按住,还嚷嚷着要上公安局,想上那地方我还墨迹这么多?简直莫名其妙——这是招谁惹谁了?

一听公安局的说法,手里举着菜刀的小老板更加狂暴起来,估计是曾经受过镇压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局子算什么?老子哪年不进去几趟?拿这个吓唬我?”他摆出一个很残忍的表情,“你他妈最好别多嘴——是不是老子换了他的钱,让这哥们自己说!”

“说就说!”这雯雯姑娘也拽上我的胳膊,看我的眼神还带鼓励的,“你也是老爷们,怕他怎么滴?”

“哦。”我转脸看了一下夜宵摊老板的杀气腾腾,然后觉得应该害怕他。“算了。”我无所谓地说,“不就一百块钱吗?算我的。”然后我虎躯一震,把两位姑娘掐着我的手都给甩下来,“你千万别拉着我,今天我还一定要赔这钱!我拦我跟谁急!”

说完我也不等她们有反应,赶紧从包里把一百块掏出来,拍到卖花女孩的手上,“看清楚了小姑娘,这张可不能是假的!”

周围马上传来一片失望的嘘声,看热闹的人们顿时没了意趣,纷纷坐下了——估计我这态度让大家觉得失去了免费看上一场全武行好戏的机会,扫了他们的兴。

“西西,可以了。”小美立马不再跳脚,瞪圆了眼睛,把我那钞票望空一照,验明真伪后,谢也没一句,笑嘻嘻地提着个空篮子跑掉了。

宵夜摊的流氓老板得意洋洋地哼起小调来,手上菜刀也终于落到案板上,不再理会我们。

状况结束了,秩序恢复了,一切都平静下来——没出意外,真好,我想。

雯雯不太乐意,“切!你丫什么意思?算个男人吗?”她朝我竖个中指,失望地说了句,“真他妈废柴,没见过!”还动上了粗口。

“对不起啊,呵呵。”我松口气,同时对自己化解危机的能力小小地膜拜了一下。“呃,就这样吧,我走了,你们慢慢啊——”说完我把旁边桌上那捧花抱起来,一个大步从街边走廊上跨将下去,头也不回地闪人。

然而还没走出五步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在追着喊,“别跑,你给我站住!”听声音还是那个雯雯姑娘,她竟然还跟着出来了。

我没理会她,脚下提了点速,抱着花越走越快。说实话,我不愿意搭理这些人,对于我来说,今晚的经历太荒诞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传出去能给人当笑话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管他们干嘛的,我可不想再多牵扯个什么jī巴破事出来。

“哎——我说你这人——跑什么跑?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信不信我——”

#%*%—*)◎#¥!不可否认,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我立马停下脚步,然后转身,然而身后的姑娘也跟着在跑,可能没提防我紧急刹车,她一个收势不住(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汗!),猛地直撞进我怀里。香风扑面,嘭的一声温玉满怀,但是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浪漫,因为她的前额结结实实地撞正了我的鼻梁骨,眼前顿时一黑,鼻间又一酸,mb的,泪水立马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我终于哭了。

还有手上的玫瑰,让我跟姑娘这么亲密一接触,花瓣飞扬,转瞬之间,全他妈香消玉殒了,这这这,我靠!我手忙脚乱地将怀里的姑娘推开,又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抹把眼泪,这事弄的,无语地看着手上的一堆残花败柳,我觉得自己真是非常倒霉。

那个雯雯给我推得踉跄了几步,她倒没生气,先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太可爱了吧帅哥,还哭鼻子?”

第17章 中招(一)

我没理会姑娘的调侃。“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是谁?你知道什么?”我也没管手上东西的损毁程度,赶着连声发问,现在我觉得弄清这些问题对于我来说更加重要一点。

说实话,在刚才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情过程中,我对这位漂亮的雯雯姑娘从天而降的出现方式已经开始怀疑了。是的,我怀疑她认出了我,她了解我的身份,我怀疑她在演戏,演一出颇为传奇的美女救驾,然后借机接近我,就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好人总共就那么多,我自问祖上积德深厚程度有限,不至于随便这么一碰,就能让我遇到如此香艳感人的戏剧情节——娇滴滴的美女不顾危险,挺身而出,为我打抱不平,而且是看上去这么文秀纤弱的一年轻姑娘,也太电影化了吧?我对此深表怀疑。

“说清楚,我是谁?”我又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声音带上了一点压迫感——说真的,我不想被人玩,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还有,你跟着我出来,到底想干什么?”我冷冷地说。

“你那么凶干嘛?先头怎么没这口气?”姑娘纳闷了,这倒不象装的,“不就是一老板吗?有钱人,是吧?”她退开一步,然后再次观察了我一眼。“有钱人都胆小,真没说错!碰上点事撒腿就跑,好象谁会杀你似的!”她鄙视了我一个。

我一愣,丫这在说什么?是不是还在玩我?

这时候她的伙伴也从长廊里出来了,叫上一声雯雯后,揽住她的肩膀。两个年轻姑娘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后,又嘀嘀咕咕地交头耳语,然后齐声爆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地,还互相捏腰擂背,一副开心得没边的样子,估计是在嘲笑我的狼狈姿态,或者说做作的表情。

我搔了搔脑袋,觉得很难理解。不过看姑娘们的样子,倒不象是对我的身份有什么真正了解,再说现在离开夜市有几十米远了,站的地方又不算亮堂,周围也没见有其他人在,估计没有暴露,就不需要那么担心了。

“帅哥,你这堆花怎么办啊?要不要我们赔给你?还哭鼻子——”雯雯轻笑不停,还在继续调侃,“嗯,老板那么有钱,让人骗也骗了,就不会在乎这点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钱?我是个什么老板?嗯?”我实在忍不住,发了一问,“说说看,你看出什么啦?”

两个姑娘又乐成了一堆,“英子,你说——”雯雯把她身后的同伴推到我面前,然后叫英子的女孩不乐意了,又回身拉她,两个人笑呵呵在我面前打闹不休,好一会才平息下来,“你装什么傻啊?我们都看见了——”然后英子的话让我心里为之一跳,“你不是开车过来的吗?先前那个黑色的,好象是奥迪吧?你不是还在对面叫买花吗?你车呢?停哪去了?”

我再次发愣——呃,原来真是无意之中暴露了行迹,被识破了。嗯,这个情况很严重,我得想办法处理,那么,接下来咱是不是要杀人灭个口,毁尸灭个迹呢?

幸好脑袋里马上又转过弯来了,晚上打着大灯,她们从正面不可能看清我的车牌,否则的话,面对本地区一号首长,谁都不敢如此放肆。

是的,这一点绝对没有疑问,因为端庄斯文的俩女孩马上摇身一变,在我面前显露了她们的本色,让我再度吃了一惊。

“帅哥,你花是送给谁的啊?”英子的声音开始变得轻佻起来,媚眼也跟着抛了过来,“哪位美眉这么有福气?让你这么晚了还能去疼她?在床上等着你吧?”????????

我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雯雯捶了同伴一记,“你说什么啊?太难听了吧?”然后眼睛瞟向我,好象又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味道。

英子没有任何收敛,而且接着来了一句更猛的,“雯雯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位帅哥,现在整个一欲火焚身的样子,保证已经一柱擎天了,不信你去看看,西西——”

美女们互相推推搡掇,咭咭咯咯地又笑开了。

我傻了眼——倒!怎么会这样?看上去斯文儒雅清丽甜美的俩女孩,居然,呃,这个,怎么招呼都没一个,说变就变了?

“怎么样?帅哥,你这花,送给我好不好?”

“西西,我也要——”

然后那个英子说着话就包抄上来,不由分说地挽住我的腰,抱住我的身子。

“老板,怎么样?咱们雯雯是个大美女哦,我功夫也不错的,你可以试一试——”

太意外了——我直接给她顶到发呆,不由自主地上前半步,差点又正面撞上雯雯。再一次仓皇地举头四顾,我朝周围望了望,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你要干什么?不要乱来,放开手,他妈的我喊人了——”

他妈的——这才猛然醒悟过来,猜了老半天,原来是俩小姐!把我当凯子了!这还钓上我了!

晕倒一次。

雯雯倒没动身子,站在面前捂嘴轻笑,淡淡地看着我跟英子纠缠,她的笑容有点邪邪坏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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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街头,凉风习习,全无暑气,但是我却感觉有很大的邪火——因为身后贴着的女孩身子温暖,气息火热,乳房坚强挺拔,紧紧顶住我的后背,还在蹭来蹭去的。“帅哥,要不要玩3p?很好玩的哦——”她在我耳畔吹气。

“玩你妈的!”我终于反应过来,一个背摔,身子大力一扭,把后边的英子甩到了地上。“说话就说话,你丫动手动脚地干什么?”我指着她们,骂得很不客气,“死开点,老子不叫鸡!”

姑娘们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有这么激烈的反应。雯雯弯下腰去,把她的同伴扶了起来,嘴上开始数落我,“你这人怎么这样?神经病吧?先头怎么没见你有这么猛?鸡又怎么啦?就不是人吗?有没有同情心?”

“同情?”我烦了,“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行?”

“尤其是你!”我指着雯雯教训她,“看起来还蛮有文化的嘛,蛮有修养的嘛,怎么就做上鸡了?戴着个小眼镜,还装大学生是吧?”

“唉,帅哥,你还真没猜错,咱们雯雯,就是大学生!”那个英子倒是一点也不见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身子,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没瞧出她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老板,怎么样?喜欢有气质的?那就直说嘛——”居然又开始吆喝买卖了。

雯雯也不说话,一脸轻慢地瞧着我,颇似以自己高贵的身份为傲。

“呵呵。”我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丫这大学生的味道还拿捏得挺象那么回事,“你哪儿毕业的啊?不会是野鸡大学吧,啊?哈哈!”

“b大,中文系,怎么啦?”雯雯得意洋洋地回答我,“有问题吗?帅哥?”

“啊?!”不可否认,我又一次大吃一惊,而且倍感羞愤,“他妈的!你胡说八道吧?”

“你丫怎么不吹自己是北大的啊?怎么不说自己是留洋海龟啊?”我忿忿地说,“剑桥哈佛,随便你吹,你别吹b大啊,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给你长不了脸——”

“我就是b大的,应届毕业生——怎么滴?”雯雯纳闷起来,“关你什么事?你干嘛要生气?教训谁啊——”

“妈的——老子也是b大的!中文系!”我怒不可遏地说。

雯雯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然后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不行了不行了太逗了——”她捂着腰,笑得蹲下身去,一时直不起身子来,“你他妈——原来是师兄啊!”

我往地上呸了一口,觉得很无趣。我靠!今晚尽碰老同学了,看来这一次是咱的师妹——我那神圣的大学殿堂啊,天之骄子啊!

妈的,什么世道!

“雯雯,你说你一应届毕业生,怎么不去正经应聘做个事?”我摇摇头,感到非常无奈,“做这行,有意思吗?能赚多少钱?能发财吗?”

英子顶上来了,“敢情你们还是同学?”她看看雯雯,又瞟我一眼,好象察觉出了什么门道,“老板,你们有钱人不知道啊——”她说,“咱们雯雯也是没办法,家里穷,供她上大学欠了好多债,老爸老妈身体又不好,现在找工作呢,你也知道——”

“算了算了!谁他妈都会讲这个!出口成章,一套一套的,都是社会的错!都是没办法!”我不耐烦听她在这里装疯卖傻,“你说吧,做一次生意什么价钱?”

英子眼睛一亮,赶紧接上我的询问,“包夜还是单活?要不要做全套?带花样的吧?你开房还是上我们那?”

“啊?”我脑袋有点晕。

“呃,你不用怕,不会很贵的,雯雯一个人呢,就五百吧。如果加上我,帅哥,看你这么有型,便宜你,打个折,一共八百块就可以了——当然,要磕药的话就得另算了,你放心,不管怎么玩,都保证让你爽到h!”

我感觉被彻底打败了。

“行了行了——”我头昏脑胀地说,“八百块是吧?”然后我从身上掏出包来,开始点钞票。“雯雯——”我说,“这是给你的,就当是师兄的一点意思吧——如果你今天一定要做这单生意的话。”

“我不会跟你做生意,也不想劝你什么,我没这资格。”我说,“而且从另一个角度看,有可能是我的观念有问题吧,事实上,地下性工作者,已经在发展成为一种潜在职业,对于政府来说——”我一抬头,就看见英子的怪异眼神,赶紧收了口,然后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英子伸过手来,想要接钱,我把她的手拨拉开了,“雯雯,你过来。”我说。

雯雯犹犹豫豫地站起身子,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慌乱,“算了——”她说,“对不起——”她没有伸手,而且样子很见羞愧,“你走吧——”她说。

“什么啊?”英子一把拽住我的手,捏紧了钞票,“老板给钱不要,你脑子进水啦?”

我瞪着满眼放光的英子,就想迎面啐她一脸——他妈的,这是正宗一婊子啊,出门真不带羞耻的!

然后,出状况了。

本来我们三个站着的地面挺黑的,也没见边上有人,然后就在我跟英子有点拉拉扯扯的时候,身周突然光亮大盛,几道强光聚焦到我们身上,还有闪光灯,还有喊话声。

“别动!干什么的!”

如同神兵天降,身边马上多了几个人,瞧他们的彪悍身影,职业作风,应该都是警察。

来势来迅猛了,我的神经系统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调整,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几双强壮的大手牢牢按定——此刻我的手正和英子纠缠在一块,而且手里还捏着几张大额钞票。

“来来来,再拍个,把这小子的样子拍好了——”

闪光灯又一闪。

“这里这里,他的手里——”

又一闪。

“是个嫖娼的——”有人又把英子推进了我的怀里。

闪光灯狂闪。

我猛然醒悟过来——这一回,是真的仙人跳!他妈的!有人冲我出了手,老子中大招啦!

第18章 中招(二)

场面有点乱。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束集中在我们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跟身旁的英子一块,给人推推搡搡地拉来扯去,姑娘在我耳畔放声大叫,音量足够尖锐强悍,让我汗毛都直立起来。

“做什么啊你们?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干!”她是这么叫的。

然后听到有人厉声指挥,“可以了!女的先带走,东西收起来——老李,男的可得抓紧了,别让人给跑了!”

看起来,突然出现的这些人训练比较有素,处理事情有着相当的经验。忙乱很快结束,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夹住我,牢牢拽定我的胳膊,电筒光仍然直射我的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法抬手来遮挡一把。

“把电筒放下,我绝对不会跑——”我大声申明一句,“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说。”

说话的时候,我的脑子在高速转动,迅速判断这个状况是怎么出现的,到底是谁在布局搞我——但是,很糊涂,分析没有得出结果来。

我今晚的行程事先没有安排,绝对出于临时决定,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我的动向和目的地。事实上,在我下车买花之前,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会有此次停留——也就是说,如果谁在这个夜市对我设伏下套,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没有任何理论依据的支持。

那么,就是有人跟踪了我?全副武装在后边等我犯错?趁我跟女孩接触之际,准确出击,抓了我的现场?也不可能啊,没那么神奇吧——他能掌握我下一步的行动?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干什么。

我想了一下,觉得太过玄幻,难以理解。我的判断告诉我,因为自己此次行动随意性太大,谁都无法在这么仓促的时间段内,针对我组织出如此精巧的陷阱来——就算cia、fbi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基本可以认定。

那么,仅仅是个巧合?

嗯,有可能,我想。不管怎么说,首先得弄清楚对方的身份,这个非常重要。

“你们到底哪个单位的?”我迎着电筒光束,又发了一问,“想要干什么,不妨直接说,不用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只要你们的行为合理合法,我都会予以配合。”我又说。“先放开我,我没有做过什么,也不会乱来。”

那帮人没太理会我的要求,然后有人拿着一个什么本本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好象是证件一类的,然而没等我看清又收了回去,“城关派出所——你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别说那么多,跟我们走吧。”他很严肃很标准很做作地告诉我。

“派出所?”我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说实话,那人的说法让我觉得非常非常意外,疑虑丛生——这他妈到底怎么一回事?乱七八糟的,用派出所这单位来对付我,也忒显小了点吧?是不是有点瞧不起人?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很困惑地问,这句话出自下意识,我是真没搞懂状况,姑且试探一下。

“你是谁?”对面那人用很讥讽的声音说,“不就一打鸡的嫖客吗?还能是国家主席?”

然后感觉背上被重重地敲了一记,应该是电筒一类的物事,“你他妈谁我们也想知道——去所里交待!”

“别乱来啊!”我说,“就算是在执法,也希望你们能够文明一点,理性一点——”

边上按着我的家伙不耐烦了,一把卡住我的脖子,跟上是打雷似的嗓门,“别他妈装老大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你能吓唬得到的吗?我草——”

我草!

给两个彪形大汉牢牢抓住,我没法动身子,但是情形已经完全清楚,我知道自己真是让这帮哥们当嫖客给逮了。否则的话,无论他们来头有多大,或者说胆子有多牛手有多黑,也不敢公然对一个现任市委书记、省委常委、候补中央委员、中纪委委员这么动粗——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清楚我的身份,绝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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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脑袋里又转悠一下,我把声音放缓和了,“兄弟们。”我说,“好吧没问题,上你们派出所吧,该做什么我一定配合,保证支持你们的工作。”

这个态度让眼前一帮人颇感满意,大家手上动作明显温柔了许多,说话的腔调也平和下来,“就是嘛,这就对了——”对面的人得意洋洋地说,“犯了事就得说清楚,说清楚就没事儿了,我们法律机关不会乱来的,你放心——”他也安慰了我一把,嘿嘿,有意思。

“好了,走吧。”电筒光终于熄灭,有人在我背上推了一下,“悠着点哥们,答应配合不就行了,只要不玩花样,咱就不会难为你。”

我摇摇头,环顾一眼四周,直到这时候才算看清楚,边上一共有四个男的,两人夹着我的身子,两人在前头。几个人体形年龄不一,表情都差不多,全带着政法干部脸上常见的骄横傲慢,不过没有谁穿制服——难道是便衣?可是我的印象里,派出所一级机构,正式干警好象没有便衣这一说,嗯,有点奇怪。

好象我们这边折腾的声势挺大,夜市里的闲人们全都围了过来,我甚至还看见先前骗我钱的那个小老板,脸上笑咪咪地,正在点头哈腰地给一行人里领头的敬烟上火,“楚哥,亲自带队啊——”

“好了好了,没事的都让开——”那个被称呼为楚哥的老大嘴上叨着烟,冲人群大声吆喝一句,“抓个嫖客,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回去!”

然后我就给他们几个人夹带到路旁,眼见一辆造型彪悍势若奔雷的吉普车轰然而至,还是敞蓬的,尘土满身,浓烟滚滚,颇有野战雄风,原来是辆悍牛——呃,是的,比悍马更牛一点,乃是最古朴原始的北方213加长版,这玩意我认识,换档声音跟打机枪一样。这个现象让我更加安心下来,因为悍牛车身刷着蓝白警漆,还明白写着警察两个汉字,这就好——起码证明我的观察和判断没有错误,自己不是给人绑票劫持,或者说,给人戴了笼子。

“上车!”又有人在身后大力推我,把我挤进了车里。吉普车上原本还站着两个人,双手高举过顶,用虎视眈眈的目光俯看我,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也不知道干嘛的。定睛一瞧,才发现212顶上支着粗大的铁架,两人的手被连着铐在上边,才知道原来跟我一样,也是犯事遭擒,被逮上车的。

然后七八个人胡乱堆在烂吉普里,一阵巨大的马达轰鸣声过后,浓烟再起,伴随喷气式战斗机起飞时的浩大声势,我们终于绝尘而去,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街边夜市。

我窝在充满汗臭味的人堆里莞尔微笑,再次推算一下先前的想法,依然觉得自己很走运,因为行为没有暴露。

是的,幸运,不是有人在存心对付我,今晚只是被当成嫖客给抓了,普通偶然的一件小事,不带政治性质,没有任何问题。这种事情,只要跟那两个女孩当面对个质就ok,因为我确实没有嫖她们,要说清楚非常容易,夜市里还有那么多旁证——我依然可以从容离开,不至于因为此事引发任何有关市委书记古怪行径的非议。

这是一个绝对的误会,非常搞笑。我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同样,我还清楚,刚才被抓时,只要随便一亮身份抖抖王霸之气,比如说掏出包里的工作证身份证,再打上个电话,立马会把这帮不长眼的混蛋吓到脚软,跪地求饶,甚至我还可以叫来他们的上司痛加训斥一顿,包括他们的县委书记,在我面前都得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我如果想要发个脾气跺跺脚的话,保证整个北川都得跟着抖上一抖,颤上三天——但是,这有意义吗?我能得到什么?

我敢肯定,除了沸沸扬扬的流言口水以及荒诞龌龊的民间形象之外,我什么都不可能留下,什么都收获不到。

是的,就是这样。

一个能够有效行使职权的市委书记在自己的统治辖地里,凶悍程度基本等同于上帝,有着boss级的强大控制功能,这一点绝对没有疑问。但是,上帝也会有尴尬的时候,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也会有防御弱化的时候,比如说刚才那一刻。

我如果亮出身份,那代表什么?

年轻的市委书记(独身……);午夜时分;乌烟瘴气的可疑场所;玫瑰花;香艳女郎(两个!);金钱传递(交易?)——这些元素集合在一起,实在太他妈古怪,太他妈神秘,太他妈不好解释了——谁都不会相信,我仅仅只是停车买个东西这么简单。

当然,我的古怪行为无需向谁解释。我完全可以扬长而走,不必担心任何实质性的惩罚,甚至还可以反过来翻上一脸,大发雷霆,严厉惩罚这帮有眼无珠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但是,我能把他们全部杀了吗?我能把他们的记忆封存吗?我能让所有当事人同时闭嘴,永远不提及此事吗?我能让人们对这个事情没有兴趣,不去议论打听吗?

我不能做到这些——事实上我非常清楚,这种足够震撼足够神秘集内幕娱乐于一体的超级八卦,传播速度是最为迅猛惊人的,上帝也无法阻止人们的悠悠之口、好奇之心。

至于我在这次事件中,到底做过些什么,是否清白无辜,绝对不重要。即使我有心解释分辨,向每一个人耐心说明,甚至下文件作澄清、上电视打公告,我都肯定无法自证清白。当着我的面或者说在正式场合,没有人会质疑市委书记的说法,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背转身去,他们都会议论我做贼心虚、欲盖弥彰。流言蜚语的传播进程中,所有人都会自动自觉地把我判定为一根色棍,还是最滥最贱档次的,居然完全不顾体面,可以上街打鸡!还带双飞玩法!——真有恶趣味!

还不止这些。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句话其实并不正确——外间议论我什么,我可以不加理会,毕竟流言杀不了人,法律也不可能对我怎么样。但是可以想象,事情爆得越大,传播途径越广,我被抹得越黑,我的政治对手们就会越开心,有人会毫不犹豫地跳出来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最终把他们希望得到的结果小心收集起来,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拿上桌面,充当攻击我的武器,这个可能性的出现概率,是百分之一百的。

是的,流言蜚语无所谓——对于政治人物来说,流言导致的政治后果才是第一位的。

我已经看见了后果。我不想因为这个小事炒到满城风雨,进而为对手提供弹药,所以只能坚定不移地继续保持低调——没办法,我是焦点人物,我是市委书记,不可能随心所欲,不敢亮出身份,我是被逼的。

真他妈倒霉——原本只是想喝口凉水,结果硌到牙了。太意外了,太惊奇了!

第19章 中招(三)

不过,不幸之中总算还有万幸,老天有眼,我没有暴露,那就还有余地,我还能作选择。

我现在的选择就是——尽量配合警察,解释说明一下,轻轻带过此事,不让任何人知道市委书记曾经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个地方。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就是这个意思。嘿嘿。

混在吉普车里的人堆中,我把形势仔细琢磨过一遍,觉得分析得差不多了,这才吐出一口鸟气——尽管有点郁闷,心里倒也总算有了个底。

想了一路,悍牛也轰轰烈烈地突突了一路,好象在县城里游走了一圈。本来我对这北川县城应该还算熟,以前来过很多次,但是晚上天黑,就不清楚具体在什么地方转悠,反正是那些黑街小巷。听先前逮我的那帮哥们大声聊天对话,才知道敢情这辆鱼龙混杂,跑起来跟拖拉机似的烂吉普居然还在行使巡逻职能,也不知道到底是抓人还是吓老鼠的。

又过了十几分钟,嘎——嘭的一连串巨响后,悍牛在一道围墙边的铁门外猛然停顿下来,从车上乘客们的表情判断,不象车子趴了窝,那就应该是到地方了。

“下去下去下去!”果然,有人在耳边大声吼叫,然后又是一番忙乱,我夹在人群里,被拖拖曳曳地穿过那条大铁门,进入到一个院子里。看见一幢三层的小楼房,一楼的大门正朝我们敞开着,门前悬着黑底白字的长牌子,上面赫然写着长川市北川县城关派出所一行大字。

果然是专政机关,我欣慰地想,那就没事儿了。虽然档次是低了点,不过低有低的好处,这种场所里的工作人员,跟我隔了十七廿八级,拿个长竿子都扑腾不上的关系——应该不可能有人认识我吧?小事一桩,说说清楚过了关就行。好象我根本没有出现,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很好,就是这样。

然后一行人拖拖拉拉地从楼下正门鱼贯而入,里面是个大厅,对着正门的有个办事窗口,边上一条长长的走廊。我惊奇地发现,此刻虽然已经凌晨一点,派出所里居然灯火通明,楼里所有房门都是大开着的,不停有人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看上去一派热火朝天的样子。

我纳闷了——嘿!敢情这里还搞通宵营业的啊?然后转过大厅转角,又看见走廊上方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字数多了点——打击黄赌毒,开展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迎接两会胜利召开!

哦,原来这样,搞活动啊,早说嘛。虽然条幅语句不太通顺,逻辑关系也存在一定问题,但还是让我明白了自己处到这个场所的原因——原来是被意外打击了,呵呵。

感觉走廊里的灯光太亮,我朝四周环视一眼,缩了缩脖子,拣着光线暗一点的地方走,还把身子尽量隐藏到带头的楚哥后边——他个子高点,作个掩体挺好,有利于我的隐蔽。

呃,但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所有的隐蔽对于我来说都是没有用的——象我这样拉风的男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我那忧郁的眼神,稀嘘的胡渣子,神乎其神的刀法,还有那杯82年的dry马爹利……都会深深地出卖我——

事实上,我没有星爷那么拉风,虽然有点胡子拉喳,眼神却不够忧郁,手上也没端马爹利什么的,但是我最终暴露了,出卖我的是——

苏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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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人群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我的肩膀被按了一下,“就这里。”

抬头一看,所长办公室——敢情我享受的待遇还挺高,被这个场所里的一号首长亲自接见啊。然后有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进去!”

门是虚掩着的,我一头栽了进去,就看见先前那个英子姑娘朝我这方向走过来,一边笑嘻嘻地冲我打招呼,“来了啊,老板?”这丫神情倒是轻松从容,顺道还给我抛了个媚眼,“老板慢慢啊,我走先,不陪你了——”然后香风一掠,丫真就从我身边飘出去,直接消失了!??????

我吃了一惊,指着英子的背影抗了个议,“呃,怎么能让她给走了呢?她可不能走!”

办公室有两张写字台,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身着警服。男的三十来岁,体形彪悍,神情严肃,正在一本材料纸上写写划划的,头也不抬,瞧他那一脸冷漠生硬的神情,估计就是这个所里的一号首长。

女的年纪不大胸脯挺大,体态丰满,长得也还周正,能算半朵警花了。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我,脸上却是笑咪咪的,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因为感觉她那神色就跟小姐看见了凯子一个样,我心里当时就有点犯嘀咕。

果然,后边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我的猜测——大家全部把我当成凯子了。

“她为什么不能走?嗯?”大波警花笑着回答我的抗议,“交待完材料的,就可以走。”

“哦。”我说,“那她应该说明了啊,我可没犯什么事——”

这句话没说完,有人就在后边大力踹我一脚,踹在我的腿弯里。措不及防之下,我脚一软,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差点跪到地上。

“你没犯事?!”后边大概是那楚哥,冲着我厉声大骂,“没犯事我们能抓你?草你妈的——”

草!

我手撑到写字台上,支撑住了身子,然后转头过去看时,就见先前拿我的几个便衣一溜儿排在后边,大家都把衣袖捋得高高的,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好象这就准备拿我开练了。

“这是什么地方?你丫还想嘴硬?”楚哥指着我,态度非常之不友好。“没见识过专政的威力吧?哥们给你开导开导?”

呃,丫这样子,一点也不象在威胁。可以非常肯定的是,如果再说上任何一句不中听的话,哥们几个就能冲上来,好好给我开上一堂触及皮肉深达灵魂的政治教育大课。

我又转脸看了看两位制服警察。男的依然不抬头,充耳不闻,依然写写划划,好象什么都没留意,什么都不理会。女的还是托着下巴在笑,还是用暧昧眼神在瞄我,脸上连笑纹都没有改变半点。

这个场景,呃,我汗了一把,然后突然又听到配音——隔壁传来一声惨烈的号叫,让我的汗毛再次立得老高。

“救命啊——打死人了——”

楚哥走上前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改了个方位,“听听,啊——什么动静?”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丫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就是先前跟你坐一车来的——要不要和那小子一样,享受一下待遇?”

“别打别打——我说——”隔壁还在嘶吼,痛苦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令人格外寒碜。

我倒抽一口凉气。靠,这也太夸张了吧?

“放开放开!”我偏着脑袋,赶紧抢着说,“你们让我交待什么,我都配合,好不好?”

脑袋被放开了。“这还差不多。”楚哥得意洋洋地丢下一句,“倒马桶——泥里不倒,要倒屎里!”

妈的——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骂法,听起来挺新鲜。

我站起身子来,扭了扭脖子,估摸一下形势后,我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太美妙。

呃,应该说一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很多感觉已经退化了——在醇和的政治空气里生活得太久,我已经忘记了很多基本的东西。比如说人民民主专政,这个强大的偏正词组里,民主只是个修饰名词,其核心要义当然是专政。

专政是什么?就是我即将面对的。

也就是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昧程度,居然以为自己是清白的,是能说清楚情况的,这可是真他妈思维错乱了——在专政面前,有说话的可能吗?或者说,我要陈述的任何理由,面对专政,能过得了关吗?我先前的判断,严重缺乏事实根据。

汗了汗了。我想,这一回可能真会出糗——如果从希望自我辨白的角度出发,我估计不管说什么,首先都得被专政一下。

呃,说实话,我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专政。如果市委书记在一个派出所里被人暴打一顿,传出去的话,将成为天大的笑话,会被所有人嘲笑——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政治智慧极其低下的表现。

“呃——”我搔了搔脑袋,有点郁闷地说,“你们让我交待什么?我照着说好不好?”

本来还想问一句先前那个英子交待了什么,但是看这情形,估计会直接吃到专政,所以不敢问了。这个时候,我其实还在侥幸地考虑,有没有低调解决的办法。

“好吧,懂得配合就对了,先录个口供吧。”大波警花显然对我的态度比较满意,她笑咪咪地赞了一句,然后摊开面前的材料纸,又打开抽屉,拿出一支钢笔来。“又不是什么大事,说明白就行了呗。”

她的这个态度让我又侥幸了一把,然后发现自己又错了。

“姓名——哎,身份证拿出来看下。”警花向我伸出手来。

我立马傻了眼。

先前一直以为到派出所里,跟那俩姑娘对质一句,证明一下自己没有打鸡行为就行了,就可以走人了,却没想到人家真还要录我的材料——草!全想错了!真他妈离题万里!

我下来长川总共不到一个月,也没公开露过几面,这些人确实不认识我——但是,如果,我拿出了身份证呢?

我已经感到了麻烦,事情的发展明显超出我的控制了。“嗯——”我考虑一下,有点犹豫地说,“没带身上。”

说完这句,就看到警花停下笔,抬起脸来,眉尖一挑,笑容一减,“是吗?”她淡淡地问了一个。

然后身后几个人扑上来,一把按住了我。“搜一搜!哪有出门不带身份证的?”

还有人咋唬得更夸张,“别他妈是个逃犯!”!!!!!!!!!!!

“等一等!”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说了一句,“你们不就是要罚款吗?给钱还不行吗?”

说实话,这时候已经很绝望了——我已经完全放弃辩白自己的打算。

现在情形怎么样,我心里非常清楚。英子那个小姐先前交待了什么并不重要,我将要交待什么也不重要。派出所这帮家伙的行为,充其量不过是想抓个收入罚个款,绝对不会错——否则的话,他们不认识我,要来难为我干嘛?还不就是为个钱字?

果然,钱字诀一出,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又把我给放开了。

“嘿嘿,还真是个老板,真懂道理。”那个楚哥乐呵呵地说,“嫖娼打鸡,怕给老婆知道是吧?行——门清就好!”

“别啰嗦,开个价吧。”我无可奈何地说,“罚多少我都认,拜托你们别张扬好吧?”

这个说法让大家都很开心,所有人集体眉花眼笑起来,而且立马有人端上凳子。“坐,老板。”又有人递杯子过来。“喝水,老板。”

对面的警花妹妹看我的眼神扑闪扑闪的。“这位帅哥很配合啊。”她好象挺欣赏我,“材料那就不用录了,大家都方便——你放心,就算罚个款,也就是意思意思,不会很多的,教育为主嘛。”她的笑容非常妩媚,声音也很清纯。“就五万吧。”

“什么?五万?!”我大吃一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喷了出来。“你这是在打麻将啊?!”

第20章 女神出马(一)

“不是有规定,罚款上限五千吗?”我非常惊奇地问,“五万怎么说?”

大波警花美眉好象对我的反应并不意外,依然笑容可掬,“时代进步了,形势发展了,物价也上涨了,什么都得讲究个与时俱进嘛。五千那说法早过了时,帅哥。”她耐心地跟我解释,顺手又打出一张麻将牌,也不知道出典何处。“新规定是两万,嗯,当然,数字上边也不是没得商量——”

“商量什么?有什么好商量的?”坐在警花对面的领导状警察突然开口,打断美眉的说话,“我们不要钱,也不想搞罚款。”这厮脸上一团黑气,说话时依然不抬头,显着很酷的样子,“按条例来,我们送他去劳教!”跟他很有杀伤力的造型完全匹配,这个鸟人不开口则罢,一旦开了口,就想要人命。“先通知他家人,或者他的单位。”他冷冷地说,“再送劳教,我们一分钱也不罚。”

“不要啊老大!”警花美眉掩口娇呼一声,貌似很震惊,“那样太不人道了吧?”然后她转过脸来,非常同情地看着我,“帅哥你看,我确实想帮你,但是所长开了口,你有钱也不行,咱们不能搞以罚代法——嗯,那我也没办法了。”

“送劳教,真的很惨哦——帅哥,不骗你!”美眉又悲天悯人地补充了一句。“怎么办,你自己想想吧!”

然后周围一圈便衣嘻嘻哈哈地打起我的趣来。“兄弟,这下你麻烦了,咱们姚大不要你的钱!”

“罚款那是给你面子,这面子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哦,还是跟姚大好好说说吧——”

“或者搜一搜也行,咱们继续给你录口供,再帮你通知你老婆,好不好?”

我的脑袋耷拉下来,感到真是服了他们。“好吧,没说要讲价钱啊,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我摇摇头说,“五万就五万吧,小意思。”

这句话一出,审讯室里立马安静下来,大伙儿都愣住了,看我的眼神全体肃然起敬,又好象觉得不可思议。

“啊?”警花美眉的胸不由自主地挺了挺,她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我一眼,目光中满是惊奇,颇觉意外,“哦,这个——”她凝视了我一会,然后转过脸去,向铁血硬汉扮相的所长大人发了一嗲,为我求情。“姚大,给点面子算了撒,既然帅哥这么爽快——”

“是啊是啊,老板就是老板,真他妈牛逼!”

“我靠——呃,嘿嘿,有钱人啊——”

“老板——再喝杯水——”

便衣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出言捧场,情不自禁地跟着拍起马屁来。确实的,完全可以想象,在县城派出所这种档次的场合里,能够面不改色一掷n万金的豪客,大家看到的应该不会很多。

“嗯,不错不错——”这一次,所长大人终于不再冷若冰霜了。他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捏着下巴看了我好久,脸上显出斟酌考虑的样子。大概这位老大的职业生涯里,做生意不谈价钱的客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沉吟片刻之后,铁面人终于展颜一笑,“好吧,既然是爽快人,今天我就给你这面子!”他非常爽快地告诉我,“至于罚款嘛——收据开两万,另外三万,你写个自愿赞助,声明一下就好了。”

“赞助?什么意思?”我又有点纳闷,不过话一说过我就立马醒悟。嗯,很简单,如果这个所里开出超过上限的治安罚款,被我事后上告的话,绝对输理赔钱,还得吃上行政官司,他们可不会冒这个险——赞助办案,是个非常友好的名目,无隙可击。

“好了随便吧,赞助就赞助。”反应过来后,我轻描淡写地说,“不过身上钱不够,我打电话让朋友给送来,你们看行不行?”

想都不用想,这个请求理所当然地得到批准,五万块——谁身上会带那么多现金走路呢?完全可以理解啊。

于是我在一群人兴奋而崇敬的目光里,掏出电话,开始拨打——我拨的是苏静美的电话。

是的,我是这样考虑的:今天这个事情里,我已经变成了凯子,看来被眼前这帮人讹诈勒索一番是免不了的。但是我早就拿定主意,别说五万,就算五块钱我也不会罚给他们,之所以没有发作,还是因为不想把事情搞大,以至送个把柄到政治对手们面前而已。那就让苏副市长来处理好了,相信以她的地位,揭过这桩小事绰绰有余,而且绝对不会牵涉到市委书记身上来,不会暴露我的身份,低调低调,能带过去就行——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今天这事我有什么想法,都等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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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好一会后,终于通了,然后听到苏静美在那头慵懒地打着哈欠,很久没有感觉到女神这么有生活味道了,我有点感慨。“嘿嘿。”先打个招呼,“嗯,不好意思,睡下了吧?”

“当然睡了。”女神很快地反问我,“你不知道现在什么时间?”

我抬头扫视一眼,发现四周眼神集中在我脸上,大家都有一种聚精会神的关注,似乎都希望了解一下半夜三更能找来五万块钱的电话,具体会讲点什么。

“对不起,我能去那边打这电话吗?”我向所长大人请示了一个——此刻他的脑袋也朝我这方向倾斜得很厉害。

“呃——去吧去吧,不过你得快点。”所长考虑了一下后,不无遗憾地冲外边扬了扬手。

我站起身来,捏着手机踱动几步,离开人群走到屋角上。

“你在哪里?”苏静美应该听见了来自这边的动静,她显得非常疑惑,“这么晚了,你在搞什么?”

“不算太晚啊。”背着人说话,我的语气就轻松多了,“才一点半,呃,静美——我想你了。”我说。

和这段时间的态度完全一样,苏静美并不理会我的柔情表达,她很严肃。“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刚才跟谁说话?出了事吗?”询问来得一字一句——可以肯定,秋叶的感觉从来就很敏锐,这一次也不例外。

突然感到很开心——因为感觉到她的关心了,尽管方式并不温柔。“呵呵,有点小麻烦,你得过来帮我一下。”我很坦白地说,“只有你才是安全的选择,别的人我都信不过。”

苏静美没有说话。

然后我把事情经过简单地向她陈述一遍,包括买花这些细节都说了——当然,除了找她的动机——这个可不能明说,我还不想被愤怒的女神直接干掉。

我说完之后,苏静美沉默了一会。“好吧,我过去。”她简单地说,“但是我不同意你的处理方式。”

“无所谓。”我说,“你来了就好说,只要我这身份不挑明,什么都简单,告诉你,这件事——”

苏静美一个字也不多谈,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看着嘟嘟叫的手机,我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这段时间以来,每次通话都这样,她根本不容我多说一句话——我的这位女神,实在是太有性格,感觉有点吃不消。

然后我面无表情地返回到先前位置,在椅子上重新坐定下来。

“帅哥,搞定了?”警花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很有兴趣地发了一问。

“嗯,差不多吧。”我淡然一笑。

“是不是你老婆?”面对神秘事物,警花具备天下所有女人一样的通病,不但把好奇写在脸上,而且表现得非常啰嗦,她又仔细端详我一阵后,居然一连声地追着问上了,“你不是不敢跟家里人说吗?那你打给谁的?我好象听到是个女的声音,对吧?”

“不是所有女人都是我老婆,美女你说话得当心点。”我说,“一个普通朋友,能帮我的。”

“哦,那——”警花欲言又止,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去把你们院子门打开,她的车马上就到。”我又告诉他们,“准备搞个欢迎仪式吧。”

应该说,这时候我的从容不迫带给大家压力了。审讯室里一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之后,两个不明就里的便衣拿着电筒,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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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美的车到达派出所大门外,并且鸣笛时,我抬手看了一下表,二十分钟不到。

然后她象一阵风,直接卷入处于沉寂之间的所长办公室,先前出去的两个便衣仓皇地跟在她身后,神色非常错愕。

办公室里的人们集体吓了一大跳,除我之外,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看大家的表情,都很困惑,都很意外——我不清楚他们是否认识苏静美,但是很显然,来自秋叶的女神气势让他们呆滞,让他们震惊了。

“这个,呃——请问,您是——”铁面所长小心翼翼地朝着苏静美发了一问,然后他又下意识地瞟我一眼,目光中满是探询。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苏静美脸上,先前那朵很鸡婆的警花嘴张得大大的,足够塞进一个完整的包子进去。

我可以肯定,眼下这些人的感觉,应该象在做梦。对于他们而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位神级美女,就象天外来客,完全不是生活中普遍思维能够触及的常规气象。至于苏副市长这个概念,更加遥不可及,我相信他们在这顷刻之间,根本来不及把二者等同联系起来——也就是说,他们依然没有意识到,站在审讯室里的,居然会是这个城市的最高管理者之一。

苏静美在长川曾经拥有过无上的人气,不过那是四年以前的往事了。这几年她过得平和低调,已经基本从政治场淡出,事实上在大多数市民眼里,冰山女神已然彻底消失——四年多的空白,对于一个政治人物来说,实在是太久远太漫长了。正常情况下,四个月没有公开露面,人们就会选择遗忘。政治就象一条河流,流水一样匆匆而去的过客永远是最落寞的,没有人会记住他们的姓名。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是因为眼前这些人的讶异表情非常有趣,让我意识到即使时间渡尽,能够唤醒人们沉睡的惊艳记忆的,依然是无边的美丽,依然是无上的高贵,依然是无比的气势,而不是那个所谓的政治身份。

苏静美没有搭理黑脸所长的小心探询,而且跟往常一样,她对周围人的惊讶眼神也是视若无睹。“你到底在搞什么?”她盯着我,冷冷地发了一问,“做了见不得光的事?”

“我都跟你讲了啊,就这么回事,没有其他的了。”我笑起来,有点无可奈何地说,“你也别管那么多,先把我捞出去再说,好不好?”

苏静美同样不理会我在说什么,她的神情也很冷。“如果象你电话里谈的那样,你为什么不处理?你是干什么的?你的职权呢?是不是市委——”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她居然一点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说这个,我让你来干嘛的?

“stop!”我赶紧打断苏静美的话,“影响,影响!难道连这点你都想不到吗?”

第21章 女神出马(二)

审讯室里依然很安静,所有人都象被谁施了定身法,木雕泥塑一样呆立在原地,张口结舌地看着我跟苏静美争吵。

是的,争吵,又一次,突然开始了。

苏静美的样子非常冷峻,她皱着眉头直视着我,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不解,“什么叫影响?有必要那么害怕吗?有什么是不能公开的?”她抛过来一连串问题,声音很郁闷,“你不是清白的吗?那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你到底做过什么?”

“我做过什么啦?”我对她的语气恼火起来,“不相信我的话,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也很郁闷,没想到一见面还是吵,苏静美的态度真是让我很难忍受,“什么叫偷偷摸摸?我不这么做行吗?多少人等着我出问题,等着捏我的把柄,你知道吧?”我反问她。

苏静美没有接我的话,她摇了摇头,“你真的变了很多。”她表情痛苦地说,“以前那个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君子,已经不见了。”

她的痛苦如此真实,让我的心跟着揪起来。我很烦躁,因为觉得她根本不能理解我,不能站在我的立场看问题,这一次又是如此。

而且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苏静美的话一针见血,让我痛了。短促地回忆一下,我发现她说得完全对头——今晚的事件过程中,我一直想着怎样规避不利结果的出现,不让事情牵涉到政治上来。在这个自我保护的前提下,我甚至连一个正大光明解决问题的念头都没有产生过——那样做确实简单,却极有可能会让我陷入尴尬。

老天作证,我确实清白,我也不想这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但是政治无小事,任何一次无心偏差都有可能让我付出代价,我的做法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独自站立在黑夜河流的崖岸,脚下无尽阴森,暗流涌动,许多看见以及看不见的对手潜伏水中,狺狺嚣嚣,磨牙霍霍,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蓄势待发,随时随地都可能猛地跳出来咬住我,然后将我拖入这条腥臭的河流,永远沉没深渊——很多人想这么做,我清楚。

我也清楚之所以自己现在能够安然无恙,无视敌意,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对手没有下嘴的地方,他们找不到攻击点。所以不可以给他们提供弹药,我必须不惮劳烦地保护好自己,不在任何一件没有意义的小事上给对手作出文章来,千里长堤溃于蚁穴——我不想这样的悲剧在自己身上发生。

而苏静美,她也曾经在这条河流上漂游过,沉没过——为什么现在就不能理解我的举动,不能理解我的处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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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了定神,发现周围注视我们的目光恐怖难言,有点莫名其妙。“静美,别在这里吵,影响不好。”我说,“出去说话。”然后我径直走出人堆。站在审讯室门口,我回过头去望着她。

苏静美犹豫一下后,跟着出来了。

在走廊里,我再一次低三下四地请求她,用尽了我的全部尊严,不过声音压得很低。“静美,我求你了。”我尽量把脸上表情放得温柔一些,诚恳一些,“不要再为无谓的事情争吵,我们可以好好谈谈的,对吗?”我很认真地说,“因为这些伤害感情太不值得,你不觉得吗?我们可以象从前那样——”

“对不起,我没有感受到你的情感,而且你也说过,我们无法回到从前。”苏静美又一次冰冷地打断我的倾诉,她把脸转开了。“我现在的感觉是,政治已经成为你的全部生活内容,你每天考虑的那些东西,蝇蝇苟苟、尔虞我诈——我没有任何兴趣。”

“静美,你听我说——”我伸过手去,希望揽住她的肩膀,但是又一次被拒绝了。“沈宜修,我再重复一遍。”苏静美推开我的手,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我,“你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往情深、无惧无畏的男人,你现在很现实很功利,也很世俗,你跟那帮官僚们一样,做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先行考虑动机和目的,比如今天就是这样——故作神秘,不可告人。”她的话非常严肃,一字一句,就象在宣判。“对不起,我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你不能勉强我。”

我捂着额头呻吟一声,知道今天又完了蛋,真他妈郁闷。

“算了算了不说了。”沉默好一会之后,我有点不耐烦,“这些以后再谈,今天先把我弄出去。”

“你太抬举我了,沈书记。”苏静美冷笑一声,“我没想过要搭救你,整个长川没人有这资格,其实就在于你自己的想法。”她说,“我来这里,只是想弄清楚你在搞些什么名堂,仅此而已。”说完她不再理会我,推开审讯室的门,昂然直入。

我一愣,赶紧跟着进去——说实话,我怕她存心坏事,拆我的台。

这时候审讯室里的空气跟先前已经完全不同,沉默死寂得象一座阴郁的坟墓,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凝重呆滞,就象骤然冻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秋叶女神的冷傲制造出来的冰川效应。

“你是不是这个所的领导?”苏静美站在办公桌前,表情森冷,开始发难了,“他具体犯了什么错?你们没有依法办事,滥用职权,违章罚款——有这回事吗?”她指着我问那个神色张皇的所长。

“啊?不不不——”看起来,所长同志的傲慢外壳已经猛然崩溃,面对冰冷刺骨的指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喉结抖动得相当厉害。“呃,我们,确实是按规定在做事,没有——”

“事情过程呢?有合法的执法依据吗?”苏静美简洁地打断所长的呓语,“交待材料、证物证言这些,都有吗?”

所长的嘴张得很开,跟他的警花部下此刻表情完全一样。他转过脸来看着我,张皇惊恐,不知所措,象个犯了错的孩子,甚至身子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起来。我同情地看着他,我想他已经猜出了苏静美的政治身份。

“没有吗?”苏静美丝毫也不在意这位可怜的派出所领导正在考虑什么,她的责问非常具有压迫感,“那就是说,你们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以创收为目的,对无辜者任意课以罚款,作为执法机关,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指尖点了点办公桌,语气森然地下了个判语,“执法犯法!构人以罪!有组织地敲诈勒索!”

所长翻起白眼来,显然苏静美的这个结论来得太高,实在让他难以消化。“不不不——”他呆了好一会,才记得为自己辩白一句,“我们没有乱来——”

“乱来?这是在犯罪!”苏静美在桌子上拍了一记,声音不大,但是屋子的人全都颤了一颤。

“算了,不用追究这些了。”我觉得苏静美的态度就象在审问犯人,太生硬了一点,就在后边插上一句,“现在的执法单位都有创收的任务,有点乱来是个普遍现象,不是追究哪一家能够解决的,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太多,咱们就事论事,把今天的事情,解决好就算了。”

所长有点痴呆地看着我,嘴里没敢多说一个字。

“不行!”苏静美依然不依不饶,“别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今天这个问题,我一定要问一问!”她转脸过来瞪着我,很有点不信任的意思,“起码一点,我想弄清楚——你真是象自己所说的那样,清白无辜吗?”

“我很怀疑。”她说。

我又耸了耸肩,这一回,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静美淡淡地看了我一会,然后把脸转回去了。“这位警察同志,把你的执法依据摆出来吧。”她说,“不要告诉我,你们连一点最基本的办案程序都不讲。”

“是,是。”所长的脸上堆起笑来,他看看我,又看看苏静美,然后小心翼翼地探询了一句,“请问,您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苏静美不带表情地说,“我没有任何身份,只是作为一个公民而来,对你们的工作表示质疑,就是这样。”她说,“宪法第二章第四十一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我在行使宪法赋予我的这个权利。”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静美的眼神斜斜瞟过来,冷冷看着我,“我记得有人曾经在我面前慷慨激昂地背诵过这条法律,很有舍生取义的气概——但是现在,他不但已经失去勇气,而且得了健忘症!”

面对苏静美的讥讽,我有点尴尬地笑笑,“该问什么你就直接问,扯那么远干嘛?”我朝那位跟我同样尴尬的所长同志摆摆手,“有什么证据,你给她查一查不就完了吗?看这事弄的,乱七八糟——”

说句实话,我有点后悔打这电话,让苏静美过来了——这不纯粹给自己找事吗?还嫌问题复杂程度不够?

所长点头哈腰地迭声答应,然后抖抖索索地把桌上那叠材料纸递上前来。“这是,呃,先前当事人交待的,这个,您看——”他的声音也是结结巴巴地,有点辞不达意。

苏静美看也不看他一眼,随手接过材料翻了几翻,笑容更加讥讽起来,“小沈,原来你在北川还有两个表妹啊?我还真不知道呢,嘿嘿——”

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凑上前去一看,然后傻掉。

这应该就是先头那个英子交待的东西,不多,才几句,通俗易懂:我是她的远房表哥,深更半夜咱们约好地方见面,然后我借了八百块钱给她,嗯,这个——

“胡说八道,不知所云!”苏静美哼了一声,嗤之以鼻,她把那叠纸摔到样子同样很傻很天真的所长面前。“这就是你们搞的材料?”

“你们就是凭这个罚人的款?定人的罪?”苏静美继续唾弃那个倒霉的所长,“我是不是可以根据你提供的材料,举报你们贪赃枉法,鱼肉百姓?”

审讯室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羞愧,尤其是所长,脑袋压得低低的,无言以对的样子。

我也觉得太不象话了,这玩意能糊弄得了谁啊,这不明显脑袋缺根弦吗?“姚所长是吗?”我说,“从你们录的材料看,我都没嫖过娼,凭什么处罚我啊?”我说,“你们做事的方式我懂,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也别藏着掖着的,赶紧地有啥说啥,不要耽误大家时间。”我朝苏静美扬扬下巴,警告了大家一个,“我告诉你们,这位老大要是发了脾气,那可真是会死人的,到时候可别怪没人给你们提个醒!”

在我的友情提示下,我们终于看到了那份导致我被处罚的当事人口供。完全不出意料,在这份貌似真实的材料里,英子交待说她就是一鸡,从事该行业好几年了;而我呢,是路过的一嫖客,不知姓名不知来历,除此之外的细节陈述得非常具体,跟我真嫖过她一样——我们在夜市勾搭上了,我还买了花送她,然后我们在夜市外进行性交易(在那种地方办事?不成立交了吗?这个寒了!)她甚至帮我搞过口交!然后那八百块钱就是我付给她的嫖资了,云云。

很赞的一篇黄色小说!器官动作都有!真能给人h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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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入v了才发现(入v,不是入宫,汗!),以前的v章少传了一个266,现补上。至于订不订,兄弟们可以自己选择。

第22章 女神出马(三)

看这份口供时,苏静美就显得认真多了。她一手拿着材料纸,看过两页后发现后边没了,又翻回前面再行审视一遍。这个过程中,她一句话没说,眼神有点发飘,好象是在凝神思考什么。

我站在苏静美身后,伸长脖子从她肩上望下去,跟她一块阅读这篇很有内容的激情小说,心里一边嘿嘿直乐。其实英子口供里交待的这些我根本不用看,完全能够猜到她在说什么,肯定就这么回事:小姐们一到局子里,通常会在治安警察们的循循善诱下放嘴咬人,指着谁谁谁嫖了她们——供出嫖客来,就是警察们的收获。然后小姐拍屁股走人,大家按图索骥找上嫖主,罚单开出去,票子抓进来——收,就是这么创的。

套路其实我都懂,今天在自己头上发生一回,也没觉得算什么怪事,而且现在反倒更加放下了心——警察们不清楚我的底细,也不知道我没有嫖,他们不过在按惯常套路做事情抓收入,并不是有目的地针对市委书记而来。既然不存在政治动机,那就是小事一桩,完全不足挂齿。

苏静美手上翻动材料,一屋子的人眼睛全盯在她手上。我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些很有色彩的文字后,觉得感官受了点刺激,于是手捏着下巴,使劲琢磨起苏静美来。

说实话,女神能够带给我的感觉刺激,绝对超过那个文字百倍以上。此刻她一手捏着材料纸,另一只手支着圆润精致的下巴,边看边想,陷入了沉思。只见女神眉尖微蹙,眼神悠远,好象考试时遇到了一个很难的题目,一时三会找不到答案似的。我在她身后百无聊赖地站着,脑子里颇存了一点不怀好意的想法,视线斜斜地从她秀美的肩头滑下去,到达女神饱满的胸前,我甚至希望在那里能够有点缝隙,可以让我的目光钻进去。可惜的是,就算这样半夜仓促出门,苏静美的装束也绝不随便。她身上一袭象牙白复古长裙,保守严谨,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一点内容也不肯暴露,实在让人郁闷的说,真的,嘿嘿。

幸好我还有鼻子——来自女神身上诱人的味道,她显然就没什么好办法固封留存,不让人共享了。因为跟她距离够近,所以我嗅到了女神脖颈间的幽幽馨香,这让我感觉很兴奋。于是我上前半步,从后边贴住她的身子,“静美。”我在她耳边笑着说,“在想什么啊?要考虑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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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我的手不太安分地环上了苏静美纤巧的腰肢。呃,下意识,完全是身不由己,真该死——都是他妈的那篇黄色小说给我惹的事!

只感觉到怀中的身子猛地一拧,就看见她回过脸来,白皙的面颊上泛起红晕,秀眉挑了起来。“你干什么?”苏静美的样子有点讶异,她在我手里微微挣了一下,“放开!”

“啊?”我说,这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女神要发怒了,“嘿嘿——”然后一句玩笑话才到嘴边,就感觉香风扑面,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记,呱叽一声,清脆悦耳。

“沈宜修!”苏静美高声呵斥我,“你这人怎么这么流氓?!”

我倒!

这一记耳光来得太过迅猛,势大力沉,抽得我一时没找着北,只看见眼前金星突然涌上来,然后耳畔轰轰直响,愣了一下我才意识到,他妈的,这是脑震荡的标准表征啊!

“你神经病啊!手这么黑!”我捂着脸,好一会才想到发脾气。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奔雷手,一点前兆也不给,未免太过分了吧?“你什么意思啊?有这么不带招呼就动手的吗?”我拍着桌子,大声抗议,“还说我流氓?我要是流氓的话,这世界上就没好人了!”

事实上这一下让我非常恼火——有这么不给人脸的吗?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办公室里依然沉寂,所有人都张口结舌地望着我们,都是一副白痴的样子,也不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是你干的吗?你不流氓谁流氓?”苏静美好象也失去了理智,把那叠材料摔到我面前,还在冲我大声嚷嚷,瞧她一脸郁闷的神情,好象给我抡了这么一记,受委屈的还成她了!

“苏静美!”她的这个说法让我怒不可遏——原来她压根就不相信我!“你有脑筋吗?!”我用力一掌拍在办公桌上,附近的杯子笔筒都跳了一跳。“你凭什么信这垃圾材料?啊?!我是什么人,你就一点都不清楚?”

“你!”说着说着,我火大了,抬手一指呆若木鸡的所长,“怎么一回事,你老实告诉她!”

“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不符合实情的,我撕了你!”我的手指点一点,那个所长的身子就颤上一颤。

所长的脑袋垂得很低,也不敢看上我一眼。他想了好久后,才嗫嚅着说,“基层派出所的工作,您知道的,琐碎事多,人手不够,现在又在搞综合治理,工作量也比平时大,所以——”

“直接一点!不要说套话!”我不耐烦地拍打桌子,打断他的无厘头叙述,“没人让你汇报工作!说实际情况——这个交待材料怎么来的?”

所长的样子更窘迫了。“呃,那个女的确实就是这么交待的,对于这种事情,您知道的,我们没时间,也没有人力去核实每一桩,所以,工作上有失误——”

“听见了吧?”我又指指苏静美,“他们的做事方式就这样,小姐供什么就信什么,根本不会去调查,只要能按口供抓到嫖客罚到款就行,至于人家有没有嫖过,他们不会管。”

“呃——这次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犯了主观经验主义的错误——”所长又小心翼翼地插进来一句,为自己开脱,“因为按平时一般情况来说,根据小姐的供述抓人,很少有弄错的——”

“好吧,我知道——这年头,嫖客是挺多,一抓一个准,哼哼。”我挥挥手,“至于今天这个事情,我有没有嫖过,我要求你们把当事人找来,再行核实一下,把清白还给我。”

“不能只看这个材料交待什么,还有很多旁证,你们都没有调查。”我又说。

“是,是,一定,一定,绝对是我们搞错了。”所长躬起身子,点头哈腰。

苏静美看着我,神情和缓下来,看样子已经恢复了冷静。“既然象你说的这样,你是清白的。”她说,“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的身份,说出事情的真相呢?你害怕证明自己?还是害怕被人证明?”

“老大啊,你的政治智慧呢?”我无可奈何地摸了摸脸,还麻着。“再说一遍,我不想把事情搞大,授人以柄。小事一桩嘛,能够低调处理,带过去就行,就是这样。”

审讯室里的空气安静凝固,没有人说上一个字、一句话,大家都有点痴呆。其实这个时候我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无遗,他们肯定猜出我是谁了——说真的,这个意外全怪苏静美。本来一件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情,只要不牵涉到市委书记的政治身份,嫖或者没嫖那都无所谓,但是现在,搞得有点复杂了。

“算了,就这样了吧。”我叹口气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们查清楚就好,我可以不去追究谁——就当我是一个普通人,把你们的法治精神拿出来,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个事。”

“但是不允许公开,这是原则。”我又补充一句,算是个警告。“如果让我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那是你们的灾难,我就不可能再象现在这样客气,跟你们保持沉默了,明白吗?”

所长抬起脸来,他的神情依然停留在震惊那一档上,“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是——”他说得吞吞吐吐地,语不成句。

“没有什么但是。”我打断了他的不知所云,“我理解你们的工作,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

说完我转过脸来,发现苏静美正瞪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也一样,理解第一知道吗?”我点了点自己的脸庞,忍不住抱怨她一句,“还有,下次动手之前,拜托你也搞搞调查,弄清楚情况,不要跟政法机关一样,随便冤枉好人行吗?”

苏静美摇了摇头,也有点无可奈何,但是没有任何歉疚的样子。“我不同意你的处理方法。”她说,“今晚的事情这么具体,既然你是清白的,没有耍流氓,就必须大声地告诉我、告诉大家,你不能这么无所谓——”

“我做没做过都无所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啰嗦,“这种事情,我只考虑影响,会不会扩散,其他的都不重要。”

然后看到苏静美深吸一口气,好象又要喷我,我赶紧举起手,做个暂停的手势。“算了算了,别说了——再说又能争起来。这是个政治态度的问题,你不赞成的话,保留一下意见可以吗?”我说,“反正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什么气也该消了吧?”

苏静美凝视着我,不动身子也不说话。但是审讯室里的空气终于松动下来,显然我淡化事态的意思很明确,这个态度给大家心里卸下一块大石头——我可以肯定,自从苏静美出现在这里,大家就一直没顺过气来。

这个派出所的人们已经了解我们的身份,这一点没有疑问,但是相信我的一番话,能让他们能够掂量出份量来。只要脑子不出毛病,他们理应明白自我保护的唯一途径——那就是遵循我的意思,就当今晚没有发生过什么,市委书记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走吧静美。”我苦笑着说,“回去慢慢讲,讲得不好,再动手也可以。我保证跟刚才一样有绅士风度,打不还手——”

这时候突然电话铃声大作——从我身上传出来的,直接打断了我的故作轻松的调侃。

我愣了一下,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发现是个熟悉的号码,后面五个八——陆副书记的电话。我倒吸一口凉气——凌晨两点半,老家伙怎么就想到我了?

这个现象很罕见,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难道长川真出了大事?我没有犹豫,翻开电话听上了。

“沈书记?”老陆的声音安详平和,就象他半夜打这电话来,是准备跟我聊天煲粥的一样,“在哪里啊?”他说。

“你说我在哪里?”我立马反问他,“当然在北川县,陆书记不知道情况吗?”

“哦,知道知道,陪着省领导呢,呵呵。”老陆打个哈哈,“没什么事吧,沈书记?”

我笑起来。“陆书记很关心我啊,这么晚了还想着打电话过来。”我说,“这里没什么事情,谢谢——长川那边有情况是吗?”

“没有没有,呵呵。”老陆笑着说,“我也就是问一问,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谁喜欢出事情呢?是吧?”

电话挂断后,我想都没想,抬手指着那个所长,“今天这个事情,你们通知了上级?是不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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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跨过百万字门槛,抵达巨著的字数标准,小小地自我庆祝一下!嘎嘎!

第23章 女神出马(四)

根本无需思考,我可以肯定自己担心的状况已经出现——老陆的这个电话,来得太过蹊跷,他的态度也完全不合常理,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谁传出去的?站起来说!”我咬着牙又问了一句。他妈的,千躲万躲,没想到还是躲不开身,既然事情上升到这个层面,今天就不存在善罢的可能性。

我的询问可能太有压迫感,或者说态度转变得快了点,一屋子的人顿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好半天那个所长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不清楚情况,所以刚才打电话问了下县局值班室,对不起,沈书记——”

我倒了。难怪我跟苏静美从走廊外进来的时候,屋里人都是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敢情大家结合自己的判断,已经完全明白状况——一群猪猡!你知道我是谁那没关系,就当没看见好了,当我是空气,大家都方便!但是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这可真是让你们给逼的!

我又回忆一下陆书记在电话里的暧昧语气,他应该没有断定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是老家伙选择在第一时间点一点我,绝对是在为他的后续动作埋下伏笔。老陆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有什么情况,他都能掌握,赖是赖不掉的!

现在的形势亮出来了:派出所这帮猪猡因为苏静美的言行举止,对我这个奇特嫖客的身份产生怀疑,于是向北川县公安局求证,而他们的领导当时估计也吃不准情况,又再次向别的部门或者上级领导求证,于是关于市委书记嫖娼被抓的可疑信息,顺着光缆一级一级上报,随着电波一圈一圈扩散,在长川的空气中漫天飞舞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传至我那些政治伙伴们的耳边。那么现在,应该有很多人在观望打听,在窃笑商议,甚至在弹冠相庆了!

我冷冷一笑,点了点那个所长,“这就是你们的做事方法。”我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我今天暗访所看到的全部情况。”

“北川的治安状况非常恶劣!公安机关警风败坏,以罚代法,无法无天!”说着话,我再次打开手机,拨个电话给卞秘书。

审讯室里猛然沉寂下来,穿制服和不穿制服的朋友们终于有机会亲眼看见政治电影的狰狞上演了!

拨号音不超过三声,卞秘书就接上了电话——这位同志长相是老了点,不过还真是块当秘书的好材料,哪怕在睡梦中,他都好象处于等待召唤的状态。有时候我感觉,卞秘这脑袋里好象比旁人多了根弦似的,一拨就响。

“小卞,马上通知政法委刘子卫书记、市公安局魏局长还有王政委,让他们的政治部以及负责警风纠察的领导们全来北川。”我对着电话面无表情地作指示,“再通知北川县委县政府两位领导,就说我在北川临时暗访,现在被押在他们的城关派出所里,让两位领导拨冗过来一下,看一看自己治下的治安环境。”

“还有。”我说,“接市委办公室,通知朱秘书长,把情况告诉他,让他会同市纪委的有关同志来一趟,现场考察——如果北川领导不能有效解决问题,就让市委来帮他们解决!”

“我要在这里开一个现场会,搞一搞整顿。”我斩钉截铁地说。“警风警纪,执法有据——这个派出所,是一个很坏的反面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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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说完,我把电话合上了。派出所里的人全体傻了冒,尤其那个姚所长,汗出如浆,面灰似铁。“沈,沈书记——呃,我们——”他好象还想挣扎几句,但是说话已经很不灵光了。这时候他的警花下属表现还好点,她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冲着我讨好地笑笑,“我们不知道是您,真的领导,又没谁跟我们打招呼——”

“要怎么打这个招呼?告诉你们我就是市委书记?”我冷冷地反问她,“我就是想看一看,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没嫖过娼的你们怎么认定他嫖了,再给他开上几万块的罚款单!”

“哎呀沈书记,我们知道错了,您看能不能放我们一马?”警花声音有点嗲声嗲气的,讨好的表情又太嫌做作,直接把边上的苏副市长给逗笑了。“没用的。”她一脸嘲讽地说,“这位领导现在已经发作了,你们等候处理吧——他抓了你们的典型。”

“对不起啊苏市长,您帮我们说一句吧,本来都没什么事了——”警花见我不鸟她,又很不甘心地转向苏静美那方向,她撅起了嘴嘟嘟囔囔的,声音和表情同时变得委屈起来,“您也看到,我们不是有心的,再说哪个单位不这么办案子啊?”

“你们的做事方法都在其次,关键不应该让领导惹上了政治麻烦。”苏静美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咱们的沈书记,个人荣辱无所谓,别人的看法也无所谓,他没什么想法为自己澄清,证明清白给谁看。至于你们的行为是对是错,对他来说,那就更不重要了。”

“但是如果牵涉到政治,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对不起,沈书记就会着急起来,因为要撇清自己,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们一锅给端下来。所以说你们糟糕了,说什么都没用,这个事情会搞得很大,沈书记会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今天就是假扮老百姓暗访调查,抓警风搞整顿的。”苏静美揽着双臂,歪着脑袋看过来,然后冷冷地一笑。“沈书记,是这样吗?我没有猜错吧?”她的目光很讥讽。

我绷紧了脸呈冷酷状,也不去理会她。因为苏静美说得都对,我就是这么考虑的,既然无可回避,消息已经传至上层,那就必须马上出手,在有人为事情定性之前,抢先定个调子——我是在暗访而不是嫖娼被抓。要证明这个性质,就必须大张旗鼓地动一下,越高调越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当然,如果还能顺手再给某些别有用心的同志摆上一道,出个题目,变被动为主动,搞点意外收获,那就更妙了。

北川县的反应很快——应该在我的指示之前,领导们已经在开始分析揣测我的行踪动向了。几分钟以后,县委书记和县长各自带着一帮人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一个个脸色凝重,表情严肃,进到派出所,就一头扎进审讯室里,忙着了解情况,察看材料;然后是北川县公安局的几位警察领导,由于没有得到通知,蔫头蔫脑地站在门外走廊里不敢进来;再然后就是市政法委几位副书记以及市局的局长政委们……随着喇叭鸣笛,车辆不停进入,这个小小的城关派出所热闹起来——市委书记跺跺脚后,北川终于震动了。

领导们来得越来越多,一帮一帮地前呼后拥,全往审讯室里挤。深更半夜被紧急召唤过来,大家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意思,于是互相出言探询,议论纷纷,弄得这间原本不大的办公室里跟开了锅一样。卞秘书是最先到达的,已经看过材料,了解到情况,作为我的代言,向大家介绍事情经过。显然对于我今晚的遭遇,卞秘书感同身受痛心疾首,他的样子有点压抑的愤怒,言辞中颇带出对北川治安状况的声讨。后来的领导们这才恍然大悟,于是一个个出言指责,都说太不象话了,作为政法机关,派出所的这种行为太恶劣太无耻,简直是耸人听闻令人发指。然后马上又有人把矛头直接指向北川上层,翻起政治老帐,开始上纲上线,给这个现象找历史原因和领导责任。

北川县的一群领导神色尴尬,默不作声,没有谁有出言辩解的意思。这个事件里,作为北川当家人,他们要算半个当事者,北川县的治安状况以及警察作风,他们肯定有要承担的责任。被市委书记突然袭击抓了现行,这时候他们已经成为靶子,说什么都不方便,都会给人指责强辞夺理,众口铄金之下,会被攻击得体无完肤。

朱书记跟王县长的视线停留在我这个方向,都在看着我的脸色。说实话,我非常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那叫一个莫名其妙,应该感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位县领导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借这个题目敲打他们——呃,事实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想要敲打谁,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再说句老实话,这个突然其来的事情,没有经过什么精心策划,属于临时行为偶然现象,我只是在自卫,我也在观望,所以到底最后谁会倒霉我也不清楚。不过看起来,现在首当其冲的倒霉者应该就是派出所那帮哥们了。众人七嘴八舌地指责呵斥一番后,市公安局一位领导把房间里留置室的栅栏门打开来,大声喝令他们进去,然后当场宣布审查决定,要求他们反省自责,听候处理,从这一点上看,这个场所原来的主人现在已经被当成了犯人。

自姚所长以下,派出所几个人都是大汗淋漓,这样的场面下,他们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任何置辩的余地。可能他们觉得自己挺倒霉,集体用了可怜巴巴的眼神看过来,好象希望我能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整个过程中,我沉着脸什么话都没说。嗯,如果一定要说一句,我想告诉那帮哥们:你们不倒霉,我就得倒霉,再说我也没冤枉你们。现在市委书记准备亲自给你们定性质下结论,你们也算是恭逢其盛与有荣焉,死得光荣啊,认了吧。

我觉得审讯室有点挤,空气也浊,于是拉开门走了出去,背着手在大厅里踱来踱去,脑袋里跟下棋一样,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外面院子里,车还在不停地进入,所幸派出所的院子够大,两边排了十几辆都不见拥挤,我才发现好象是个灯光球场——因为两端各有一个篮球架。此刻院子周围的灯全亮起来,把外面照得明晃晃的,光如白昼。居然还有人站在大门边指手划脚,安排进来的车辆停车泊位。这时候突然听到油门轰响,只见一辆银色suv悍然直入,进院子也不减速,对边上人的大吼大叫更是置若罔闻,嘎的一声直接插进车堆里,一个漂亮的疾速急停,很有点狂野潇洒的味道。

我看着外边有点发愣,因为长川这种奔驰m系的豪华越野车不多,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这一辆恰好我认识——蓝萱的车。

不会吧?今天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怎么她也会来凑这热闹?

果然,看见那位漂亮的女郎了,施施然地从车上下来,手上的包往身后一甩,娉娉袅袅地迈步上了台阶,走得一步三摇,看她怡然自得的样子,好象是来赴晚宴的。

我往身周扫了一眼,发现先前审讯室里的领导们大多跟在身后,苏静美却没有过来,她此刻好象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独自伫立在走廊里,神色淡漠,也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

第24章 暗战(一)

我的视线最后落在身后的卞秘书身上。“这位蓝总怎么来了?有人通知她了?”我手指外边问了一句。卞秘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沈书记。”说着话,他连连摇摇头,表明他跟我一样不明就里。

“嗬!这么热闹,领导们都在——开会哪?”我转过脸去,看见蓝萱就在三步开外,径直从门口走了过来,笑靥如花,旁若无人。

她应该听见了我跟卞秘书的对答,款款几步走到我面前停下,有几分地挑衅地望着我。“怎么啦沈书记?这个派出所,我就不能来?”她指了指派出所里悬挂的徽章,“这里是人民公安对吧?当然谁都可以进来。”

“小蓝,你好。”我淡淡地跟她招呼了一个,然后抬起手,指指表给她看,“半夜三点,你是来办事,还是来报案?”

“都不是——我是来领人的。”蓝萱也是一脸淡淡的笑意,“听说有人犯了事,被警察叔叔给逮起来了,我是他朋友,当然要来看一看,顺便领他回去。”她看着我,话说得很认真。

“是吗?呵呵,你的消息很灵啊!”我笑出声来,“谁跟你说的?谁传的这事?嗯?”后一句话语气重了点,说实话,我是真纳闷了——有关我的这种消息,怎么它就传得那么邪乎?我皱起眉头来,再次环顾四周,从领导们脸上一个个看过去。视线到处,大家纷纷摇头摊手,集体呈现出一派天真无辜人畜无害的神情来,还都带着点诧异愤慨的样子——好象这传声造谣的事情,都是别人干的,都跟自己无关。

他妈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我敢断定新任市委书记嫖娼被抓的消息现在已经在长川传开了——至少在上层建筑这一块,肯定已是尽人皆知。

嗯,这个事情上,有人欢喜有人忧啊,只不过不知道谁会欢喜谁会担忧呢?我捏着下巴,苦笑了一个。

蓝萱好象有点担忧。她靠近过来,凑到我耳边轻轻告诉我说,“沈宜修,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真是打算来帮你的,我想这个时候你绝对会需要我。”她说,“没想到你搞得这么大,会有麻烦的,这种事情,谁不是偷偷处理一下就完了呢?”

我把脸别开了。“蓝总,谢谢你的关心。”我说,“但是拜托你好好站着说话,行吗?”

说真的,我确实怕麻烦——蓝萱离我这么近,我浑身都不自在。

不自在的原因当然有很多,最主要的一个是因为不远处苏静美的表情。她站在走廊里,双手揽臂,依然故我,依然是淡看风云的平静,只不过这时候嘴角多了一丝揶揄的笑意,也不知道她在笑话谁。

顺着我的目光,蓝萱也发现了苏静美,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妙目流盼,马上又转脸过来端详我,好象觉得不可思议一样。“苏副市长,她还真在这里?”她脸上也露出古怪的微笑来,好象想通了什么一样。“小沈,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没脑子了哈——”她说,“我说这事怎么闹出来的——她不跟你闹才怪!”

说着话,蓝萱又瞟了苏静美一眼,然后笑嘻嘻地说,“女人嘛,不管看上去怎么开明豁达,碰到这种事都得抓狂,你让她帮你解围?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本来正准备反唇相讥,训蓝萱一个,听到她后面几句话后,不由得也愣住了。我迅速回想一下今晚全过程,嘿,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自从苏静美怒气冲冲地出现,就没见她跟我消停过,不但不配合,还一点都不相信我,尽给我闹别扭,完全无视我的处境,整个一感觉就是丧失理智了啊。

她不会真以为我嫖鸡了吧?还吃上八竿子打不着的飞醋了?这还是那个精明睿智洞察力十足的苏副市长吗?

我斜着眼睛,也往苏静美那方向看——白衣飘飘,淡雅如菊,还是熟悉的神仙姿容,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悍妇村姑的恶俗意思。

蓝萱依然笑咪咪地,“我就不一样了,你做什么我都不反对,都会无条件地帮你。”她的语气很亲昵,“小沈子,记住了,下回碰到这样的事情,记得让我来摆平,绝对比她要合适——”

“去去去!”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胡说八道啊你!”

这个时候没心思理会女人们在考虑什么了,因为已经看到老陆的5号车出现在院子里——好家伙,终于来了。“小蓝,让开点,这里没你什么事。”我很不客气地把蓝萱拨拉开了。“要看电影的话就找好位置,马上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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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几声车门的开合,听到外边老陆爽朗的笑声,“哟,这不是小赵吗?公安局长怎么跑派出所里安排停车了?改交警了?还是给人撸了帽子?”

然后听到北川那位小赵局长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什么,声音小了点,具体听不清,不过好象挺有情绪,就跟小孩在跟家长抱怨委屈似的。

“陆书记到了。”县委书记朱高志凑上前来,恭谨地请示了一个,“沈书记,这里地方太小,是不是安排大家到县委开会?或者,上公安局会议室也行?”

说话的时候,朱书记的眼神向外面一瞟一瞟的,样子有点期待——显然老陆的出现,他认为是可以给北川领导们解围的。

“不用。”我拒绝了他的请求,“现场会嘛,当然要在现场开——我也在等陆书记,现在他到了,大家可以开始议事了。”说完我冷冷一笑。

政法主管书记陆援朝,作为政治过渡时期唯一的市委副书记,目前在长川的份量很重,影响力可不仅仅限于政法这条线——任小天倒台下野后,我并没有按照常规态势,放出收容所来接纳投诚容留归降,壮大自己的派系,所以那些无处投靠的旧臣故人遗老遗少,包括观风望潮派,或明或暗地都有向陆系山头靠拢的意思。加之前任市长刚退,常务林副市长又被拿捏得没了脾气,导致现在的长川,三朝元老陆副书记一枝独大,基本可以算得上旧派势力的代言人或者说风向标,看他眼色的领导很多,人气一时非常旺盛。

果然,老家伙一进来,气势就显得与众不同,身后的领导们纷纷上前出言招呼,大厅里人声鼎沸,喧哗起来,气氛跟刚才的沉寂截然两样。

老陆很随意地朝大家摆了摆手,场面才再度安静下来。“搞什么名堂?”他第一句话就冲我抱怨,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当我们都有年轻小伙子这么好的精力?半夜三更可以不睡觉?跟这里来玩过家家?”

“不好意思啊陆书记,这个时候还得劳动您的大驾。”我耸耸肩,“不过没办法,你手下这些公安同志们不让我睡觉啊——”

“哦?是吗?还真有事?”老陆皱了皱眉头,有点难以理解的样子,“难怪开始有人传谣,说沈书记嫖娼被抓起来了,我骂他胡说八道呢,后来一想不太好,所以不是还打了电话问你吗?你又没说什么——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弄的?”他的声音有点高,也显着惊讶。

我淡淡一笑,回头招呼了一个,“卞秘书,陆书记不太了解情况,你跟他介绍一下。”

然后卞秘摆出架势又开始汇报,不过他的话只说到一半,我在派出所里的遭遇还没交待,就被老陆摇摇手打断了。

“小事情嘛,何必兴师动众的?”老陆轻描淡写地说,“你告诉人家你是谁不就行了?保证什么事都没有——我就不信,谁还敢拿你市委书记开刀?吃了豹子胆了他?”

我愣了一下,觉得老陆这个态度有点不可理喻。“陆书记,听你的意思,没有表明身份,这事还是我错了?”我看着老陆冷笑一声,“你不是想要告诉我,法律有两种吧?”我说,“如果不是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我想到不会有如此意外的发现——也许在陆书记手里,公安机关的作风一直就是这样,靠罚款抓收入,以创收为目的,甚至办案也可以不讲方法、不择手段,是吗?”

老陆没有理会我义正辞严的质问,他的表情非常轻松,一点也不象遭到攻击时的反应。“沈书记发现了什么问题?”他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我可还真不清楚情况,这个所里的干警到底做了什么,搞得沈书记这么恼火?”

“不是恼火,我只是很惊讶。”我冷冷地说,“我没有嫖娼,却被整成了嫖客——”

老陆再次爽朗地大笑起来。“真的吗?那倒真有意思了,这不弄得跟拍电视一样吗?呵呵。”他居然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沈书记怎么会是嫖客呢,不可能啊对吧?我就说了人家是造谣的,大家知道没这回事就行了吧,弄那么复杂,还上纲上线的,有必要吗?”

我吸了一口气,“老陆,请注意你的言辞,你是政法专管的领导,说话是不是要先考虑一下法律立场呢?什么叫做上纲上线?”我提醒他说,“这不是我在有意制造什么矛盾,而是公安部门的办案方法有问题——”

“那好,沈书记的意思呢?准备怎么处理?”老陆毫不犹豫地接上了话。他随手接过老朱递过来的一支烟,又就着身后小赵局长上的火点燃了,然后侧过脸来,眯缝着眼看我,神色间颇带了点胸有成竹的味道。

“第一。”我说,“涉及此事的违规违章相关人员,必须按规定来,依法处理,”

“嗯,还有呢?”老陆淡淡地说。

“第二,公安部门在这件事情上体现出来的工作作风,非常恶劣,必须加以整顿。”我说,“现在警察的社会形象,总体而言不是很好,为什么?”我扫视一眼大厅里的高阶警察们,然后用手指了指顶上那个牌子。“很多群众都说,人民公安眼睛里没有人民,只有人民币,只有人民逼——包娼庇赌,放水养鱼,一门心思就只会捞钱。”我说,“当然,我认为这是谣言,是对警察形象的诋毁,但是今天这个事情,证明了什么呢?同志们,值得大家深思啊!”

“这个派出所的行为不是唯一的,它很典型,反映当前政法机关存在的很多工作方法上的问题,譬如以罚代法,譬如不讲证据,胡抓蛮干,搞逼供信。”我又说,“在这里我有重申一下,就是纪律部队、法律部门,首先自己要守纪律讲法律,才能——”

“沈书记的意思我了解。”老陆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他笑着说,“执法机关的形象问题,是个大题目了,嗯,就事论事吧,今天这个事情,沈书记的具体意见呢?”

我看着老陆,老家伙也盯着我,两个人视线在空中对撞出火花来。

“我觉得有必要搞一次全面整顿——端正态度,整肃风纪,重塑长川警察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我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具体做法可以从县市两级公安机关自查自纠开始——过去工作中还存在哪些违规,群众意见最大的问题有哪些?有没有可以整改的地方,是不是引起了足够的重视?”说着话,我的手又在大厅里的表情错愕的领导们身上划了一圈,“我的意见是,成立一个专项行动领导小组,我和陆副书记担任组长,成员包括市政法委的刘副书记、公安局的老魏和王政委,市纪检委也应该派员参加。各县区以及市公安局必须好好查一查审一审,把材料报上来,至于最后有没有问题,能不能过关,由领导小组作结论。”

“比如今天这个派出所的问题,可以作为一个反面例证。”我又补充一句,“证明北川县公安局工作做得不好,他们的局长政委必须承担领导责任,我建议北川县委县政府,可以考虑给他们停个职,让他们好好反省一下。”

前面几句都还没什么,身旁领导们表情严肃地倾听指示,都在点头附和。直到最后一段最具体的东西说出口时,大家才对我的意图恍然大悟,一个个看着我表情惊讶得很,估计全吓着了。

是的,这就是我的借题发挥。敲打来得非常具体——我要借机对长川的公安系统动一动手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虽说今晚只是个偶然事件,但是既然已经牵涉到政治上来了,而且看着某些人的意思还想趁机弄我一下,那我肯定就得给他敲打敲打。

目前我在长川屁股还没有坐热,所有人都清楚因为得不到省委支持,我这个市委书记的前途实际上依然未卜,加之我又没有开香堂单独立一个什么山头,所以导致有些系统部门全成了陆副书记的天下,一水的陆系人马,唯老家伙马首是瞻——比如说政法这一块,跟我走得相对较近的几位领导,包括刘子卫,还包括市公安局的老魏,在班子里的小日子都有点不太顺心,说话没什么号召力。

这些情况刘子卫早几天就跟我抱怨过,说自己在政法委里那些新同事对他敬而远之,不太乐意搭理他,做起事来擎肘也多。但是我也没鸟他,我清楚这些现象的成因,不是目前一时三刻可以解决下来的——因为老陆在后边挺着他们。

陆副书记算是市委班子里长川老人的代表,很多地方我还得倚重他——总不能真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吧?而且直到目前为止,老陆也还算识趣,没有明着跟我捣什么蛋,该表态的地方表态支持,该拥护的地方绝不反对,一点也没有跟我兵戎相见的意思。让我觉得在过渡时期,他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作为战略交换,有些事情上我也就让着他了。

但是今天不行,今天不能让,得抢先下个手:一是赶上了没办法,不动一动的话,会给人家抓我个把柄,所以不动则已,动就要来个大场面,大到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的出发点就是要在政治上表个态、整整风;二是敲山震虎,警告一下某些同志不要太过得瑟,不要企图在每一件事情上都等着抓我的小辫子,该老实的地方你就得继续给我蹲着!

第25章 暗战(二)

“这个领导小组,我跟陆书记挂个名,具体工作由刘子卫书记负责吧。工作的目的,就是以法律为标尺,以事实为准绳,把近年来群众反映比较大的一些问题,都过一过筛子,有没有违背法治精神的地方——如果有的话,该整改的整改,该追究的追究,绝不姑息手软。”我又说,“而且我在这里强调一点:这次行动不能走过场,不能打水漂,不但要真抓,而且要抓到实处,要拿出认真改正的勇气来,要有自我纯洁、树立形象的决心和信心!要让人民群众真正感受到,人民警察依然是为人民服务的!”

这几句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但是却没有得到大厅里的人们立即响应,大家面面相觑,都有几分愕然,过了两分钟后,有人鼓起掌来——蓝萱。

“沈书记,说得真好!”蓝萱歪着脑袋,一脸灿烂的微笑,还呱唧呱唧地拍打巴掌,也不理会旁边领导们看她的目光。

鼓掌这玩意是这样的:有人拍起了巴掌,边上人不动动手就会感觉脸上挂不住,没事还会给人误会自己在反对什么,于是大家在很不好意思的状态下集体鼓掌——虽然大多数领导脸上都挂着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朝人群中的刘子卫眨眨眼睛,这丫现在神色就不自在,手上跟着别人打巴掌,但是脸上惶恐多过高兴——我清楚他的想法,可能是感觉太过突兀,事先没有得到一个商量吧。

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的时间,今天的事件纯属意外突发,但是我要让它成为一个切入点,导出最实际的政治手段:就是揭开长川公安系统一家独大的盖子,赋予刘子卫跟老魏具体的主导权力,让他们在这次借题发挥的行动中有机会去搞一搞清洗,打击异己、树立威信——对他们来说,作为过来人,要抓警察乱处罚不讲法的情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证据一抓一大把?把这题目给他们,那可就是赐了把尚方宝剑啊,说弄谁就可以弄谁,最不济也能借由头追人家个领导不利、失察之责。

也就是说,关于本次行动的临时构想如果得手,长川公安系统的大部分领导干部就要在刘魏手里过一过堂了,不管怎么弄,势必都将形成对陆系势力的打压,刘魏二人在政法系统的威望值可以直线上升——这就是我希望达到的政治目的。

掌声稀稀拉拉的还在继续,在场的领导尤其是警察领导们的样子都有几分愁眉苦脸,一个个看着我直发愣。“嗯,好了,不用鼓掌,我仅仅是作个提议。”我手往空中压了压,“大家各抒己见,就这个提议商量一下吧——”

“呃,沈书记——”北川县委书记朱高志站了出来,他的样子颇有几分为难,“抓一抓警风,确实很有必要,这个行动我绝对赞成。但是我们这位小赵同志——”他随手一指老陆身后的公安局长,“工作上一直兢兢业业,诚诚恳恳,今天这个停职处分,对他来说是不是重了点?沈书记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我赞成沈书记的决定!”北川县长王玉兵马上跟着站出来,“停职算什么?没撤他的职,就已经很不错了!”看样子,大炮同志跟老朱势不两立已成习惯,绝不放过每一个能抨击他的机会。“什么兢兢业业诚诚恳恳?屁!”他骂得很粗俗,“整个北川县,也就朱书记能给他这个评价!他赵小军手上压了多少案子?有说他好话的吗?以我看,他这个公安局长,早就该下了!”

领导们一片哗然,显然在政治场上,这样赤裸裸的攻击行为大家看得不算多。

“哎——王玉兵,我警告你,话不能乱说,要讲证据的懂吗?”看样子,朱高志实在是受不了他的搭档,“在场这么多领导——”

“人再多我也敢说!”王县长的脸很黑,话很毒,“他不就是你朱书记的家奴吗?对你一个人兢兢业业诚诚恳恳还差不多吧?”

“王玉兵!你这叫心理阴暗!”老朱发火了,一张胖脸红得发紫,仿佛能滴出血来,“就事论事——你胡扯什么jī巴鸟蛋的玩意?!”

“朱高志,我告诉你,我还就心理阴暗了!”王大炮毫不退让,针锋相对地顶上他的对手,“北川给你们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我看不过眼,也管不了,可我就要骂,怎么啦?”他的一张瘦长马脸寒如铁石,青得发黑,“就事论事也行,就这个赵小军的业务能力工作水平来说,他能干什么?他做过几件正经事?上梁不正下梁歪,咱们现在治安状况这么差,不追究他追究谁?”

“还有,老朱——”他指着朱高志说,“你还别提jī巴鸟蛋这个事,真要扯起这个来,赵小军还得多几桩,朱书记,要不要我具体谈一谈,他赵小军跟你是个什么关系?”

朱高志恨恨地嘿了一声,不说话了,显然对手提的这个,算是戳到他的痛处。

其实这个事情我四年前就听说过了,无非就是讲北川县这个姓赵的公安局长,以前是帮县长朱高志开车出身,因为侍候领导得法,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甚至连自己小姨子都可以双手奉上,供领导生活需要,然后就录编转了干,然后就到一乡上当了副乡长,然后是乡党委书记……就这么一步步地上了位。而且在其当上公安局长之后,吃水不忘挖井人,很多时候依然身兼县长大人的司机,出差办事陪同领导一起外出,忠心不贰。

老朱这个人呢,很有点寡人之疾,记得当年长川有个笑话,就是说北川公安局长的车里,一定会有三样刑具:手铐、伟哥以及避孕套,公安局长抓来小姐,朱县长过目之,然后决定使用哪种刑法来对付……当然,这只是个笑话,我们都不相信一位县长的品味会低劣到如此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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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老朱的表情很郁闷,可能在这个话题上他还是有点避讳的想法,不愿意跟对手正面论争——天知道王大炮这种极品,大嘴一张,还能轰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炮来!

周围一圈领导看着北川县两位当家人顶牛拌嘴,都有点呈痴呆状——半夜三更地,在这里争论这个,未免跑题太远了吧?

“沈书记,我拥护你的决定。”王县长转脸过来看着我,样子非常诚恳,“北川县目前的情况就是你所看到的——治安不佳,风气败坏,公安局的领导必须为之承担责任。”他说,“如果还需要向上追究,该我负什么责,我一样愿意承担!”

“嗯,不错。”我点点头,对大炮同志的配合态度表示赞扬,“王县长这个态度就很正面嘛,积极主动,不回避问题,值得表扬啊。”接下来,我开始作指示,“那么这个专项行动的开展,就从北川开始吧,子卫书记,把相关的老案子调出来翻一翻,有没有违章处罚的,乱打人的,啊,要注意那些群众投诉没有处理的问题,应该作为重点——”

“等一等,工作程序有问题啊!”老陆突然插进话来,“沈书记,你是说以今天这个事情作个反面例子是吧?”

“是啊。”我说,“有什么问题?”

“理由不太能站得住脚啊!”老陆依然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说,“人家肯定会问,北川县城关派出所的处罚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被你沈书记亲自当成典型给抓了,对不对?”

“哦,陆书记。”我瞟了他一眼,“你就是想说我到底有没有嫖娼,对吧?”

“当然。”老陆毫不含糊地说,“这是很关键的问题,牵涉到这个派出所的处罚是否成立,也牵涉到沈书记的提议是否正确,还牵涉到整风领导小组的存在必要性——我相信所有人都会问上一句。”

“应该要有一个明确的结论,证明公安机关在沈书记的问题上确实搞错了,存在违章处理、随意罚款的行为。”老陆看着我,话说得也很诚恳。“既然是从法治角度出发看问题,那么这个结论必须作出,否则恐怕大家就算接受处理,心里也会不服气吧?”

我想了一下。“是的,我有没有嫖娼,这是个前提。”我说,“陆书记的看法呢?”

老陆狡黠地一笑,“我们当然都相信你,沈书记是大班长,不信你还能信谁?”

“但是——”他又说,“恐怕不是所有人能都象我们一样吧?别人会怎么说——”

“律人者必先自律,我没有嫖娼。”我很干脆地说,“当然,这一点也需要得到客观证明——很容易的,你们马上可以进行调查。”

“这种事情,调查起来——没必要了吧?”老陆摇摇头,语气突然有点犹豫不决,“我们做领导的,当然相信你沈书记不可能干这种不着调的事,但是——人言可畏啊!”

“主要是传出去不好听,我的考虑——政治影响是个大问题。”老陆把手上烟头信手扔在地上,然后用力一脚踩灭了,“市委领导跟嫖娼这种事情联系到一块,还给当个案子给查上了,这事怎么传怎么黑,越说越不清,人家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啊!沈书记刚才不是提到形象吗?现在外面对领导干部的形容,那也是一抹黑啊,什么难听说什么——当然,领导干部不能洁身自好,也是个普遍现象,这一点倒也不怪群众议论,现在这些舆论啊,很让人头疼——”

我有点愕然——我不是没考虑过老陆说的这些情况,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说,有点麻烦了。

“整顿警风是个大题目,我也赞成,不过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时间,得慢慢来,教育为主嘛。”老陆的语气异常平淡,好象说的什么都与他无关。“关键是时间不太合适,还摊上个市委书记嫖小姐被抓的谣言,你说不辟谣吧,搞起行动来师出无名,大家不理解啊,如果要调查一下搞个结论的话,又确实不方便——”

说着话,老陆还啧啧嘴,好象真的很为难,“以我的看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维护形象的角度出发,这样的事情带过去就算了,小事一桩嘛,有什么好查的,还搞那么大干什么?——大家的意见呢?”他后一句话是向大厅里全部领导发问咨询的。

周围立马响起一片赞同附和他的声音——显然在这里,多数人都不希望我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追究下去,搞个大动作出来。

“不行!不管外面说什么,一定要查!查到底!什么事情上都给他捅一捅!”我的一口气上来了,寸步不让。老陆的态度暧昧得很直接,混淆概念,偷换我的主题,他对我说的警风警纪那些几乎不谈,全部意思就在嫖娼上作文章;而且他话里的隐含意思,说的那个不查不追究还是碍于市委领导的身份,并不代表我有没有嫖娼行为——甚至在他的话里,我还颇听出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味道来,实在不可忍受。

“嗯,既然沈书记态度这么坚决——”老陆沉吟了一个,然后眯缝着眼看我,“那就——查一查?”他的语气有戏谑的意思,“对你沈书记的形象不太有利哦,我觉得还是稳妥点好。”

我正要开口,突然感觉有人在后边扯了一下我的衣服,转脸一看,发现是刘子卫。他的表情很严峻,朝着我微微摇头,应该是在提示我不要太冲动。

我的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然后下意识地摸摸鼻子——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给老陆这么一搅和,还真是有点尴尬了。

其实是个两难的选择:我本来希望通过对警队的整风行动,避开嫖娼这一话题,达到政治上的目的;但是看老陆的意思,必须先证明我没有嫖娼,在我身上存在错误处理的事实。他没有说错,这确实是前提,否则搞什么行动都叫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以非法行为来推导出合法结论,这种做法绝对无法服众,我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干,首先肯定要求证我的清白。那么在事件调查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传出舆论,老陆还有很多人会非常高兴地介入到事件里去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我有没有做过他们绝不关心,他们也会认为这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只不过对于传闻而言,这种事情具备相当可观的爆炸性和轰动效应,他们会让我在这种难堪的话题上威风扫地、颜面无存。

不要说什么清者自清的话,我相信联系到年轻的市委书记,联系到嫖娼被抓然后被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将在民间传说里被抹得一团乌黑——这样的政治成本,实在是太高昂了。

那么,就按照老陆的说法,考虑到影响和舆论,仍然选择低调一下,带过去就算了?嗯,这确实是我先前的考虑,但是现在不行了,老陆没安着善心:事情既然已经爆出来,不敢自查自纠,当然是显着心虚理屈,他说的不追究可不是什么好说法,意思是指领导们都知道这事,不过睁只眼闭只眼放了我一马而已。现在事情是抹过去了,但是以后再要想弄清楚性质,可就等于痴人说梦——你要说自己没干过,当时为什么没有一个明确结论?那不是有问题是什么?如果没有一个肯定的结论,那就表示说你有就有,而且谁听了谁信。

政治上就这么回事,在被动的话题上跟人较真永远是不明智的。因为那样将代表自己首先会被树成一个靶子,供人选择任意角度击打——比如说嫖娼这种事情,怎么议我都会很被动,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怎么样沈书记?到底查不查?”老陆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果一定要个结论的话,我是这么考虑的——”老家伙嘴角带笑,泰然自若,“因为牵涉到市委书记,没有办法,层次太高,我老陆只能亲自上阵为你澄清这个事情,呃,当然,沈书记不相信我的话,申请上级纪律部门来调查也可以,避嫌嘛,呵呵——”

呃,恼火了。

查,有人摆明要浑水摸鱼,打我的闷棍,造我的舆论,还提什么上级部门——这个事情真要把省纪检委招来,那不更坐成弥天大祸了?没事人家还在念叨咱呢,太他妈荒诞了!

有心退一步不动手了吧,现在场面又架了起来,临阵退缩事小,主要给人留下个心虚理屈的话题,只怕从此以后,这个嫖娼事件都会被当成攻击自己的把柄,真他妈操蛋!

第26章 暗战(三)

其实直到目前为止,今晚状况都没有超出我的预判,甚至包括现在进退维谷的心态我开始都有过考虑。说真的,事前曾经在心里一再警告过自己,不能惹上这样的麻烦,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事情偏偏就发生了,甚至比想象还要来得蹊跷古怪。

他妈的,这一次还真不是我有心玩什么复杂的。很明显,我的每一个破绽都被人惦记着,某些人的政治嗅觉无孔不入,他们不会放过这个能够光明正大找我麻烦的机会。

非常小的一件事情,充其量能坏到哪里去?从理论和实际上来看,一个市委书记在他的管辖区域内嫖个小姐,那算什么?这种档次级别的领导干部,只要有兴趣,身体也吃得消,尽可以天天开百鸡宴游戏花丛,如果胃口还好的话,就算一日三餐都爬在美女身上吃女体盛,估计也没谁会来搭理你——只要不牵扯上政治,什么都好说。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压根什么都没干过,就给人一把摁住了屁股——我是市委书记,而且确实在自己的辖区内,我被诬指嫖娼,现在要洗刷干净,居然貌似要付出很高的政治成本,这可真够让人窝火的。

嗯,是这样,我知道。因为市委书记的身份对于我来说,绝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除非我把自己为之坚守的那些原则全部抛弃,彻底滑入这条河流跟他们同流合污,向他们妥协,那么就不会有人理会这点小事,或者说我也就不会在意人家说什么。

但是我没那么考虑过,政治场上,我的形象绝世独立、超脱飞扬,在这个前提下,必须保持我的清白,保卫自己职业身份的纯洁和高尚性。所以今晚面对暧昧境况一直在忍,我希望事情能够平淡带过,不让政治察觉、不让对手知道、不至于出现这种两难局面——在今晚,我清楚自己成了一个被人构陷的倒霉蛋、土财主,但是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应对过关,怎样小心翼翼地低调一把,不给人知道这个sb居然是什么市委书记。尴尬的时候,我绝不考虑让自己的职务来保护我,因为那样将会导致我在政治上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就象现在这样。

本来确实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是眼看着失去控制,弄成这样,尴尬啊,早知道还不如——

我朝苏静美那方向瞟了一眼,发现她也正在看我,眼波淡然不惊。她把身子斜斜地倚靠在楼道木扶手上,双手揽臂,神色从容,一副悠然自得与世无争的样子。我郁闷地叹口气,找到一种搬起石头,结果把自己脚趾给砸扁了的感觉——说实话,这事爆出来,真是全怪苏静美,还怪我的自作聪明。本来把情况交待给苏静美,就是指望在谁也不惊动的前提下,苏副市长低调一点放马过来,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到派出所里随便亮亮pass,摆个pose,再随便打上个招呼,说句这是我朋友,不声不响地把我给捞出去,不跟好玩一样吗?保证什么后果没有,跟谁都不牵涉。

但是现在——呃,蓝萱说得对,这种事情上叫苏静美来解围,还让她配合打招呼卖面子、搞点小暗箱操作,不是纯属跟自己脑袋过不去,非得弄个金箍给套上吗?搞得驴头不对马嘴,完全不靠谱啊!唉,所以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也不能怨别人,我这毛病是自找的。

我又看着蓝萱,发现这丫头露出得意洋洋的嘴脸,笑嘻嘻地望着我,典型一副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劲儿,好象已经在准备等我出洋相了——丫的至于吗?我知道你们蓝家跟老陆关系不一般,半夜三更得了信息,立马从长川飙车过来,跑小县城里看政治电影,就是想找机会跟着笑话埋汰我一个?我还就跟你说:市委书记嫖娼又怎么滴?是你能奈何的吗?何况咱这清清白白的,女人毛都没摸过一根!今晚这个事情上,要想看老子出洋相的,做梦去吧!老子形象不要了,拼着给人造谣抹黑,也要狠狠踹上你们两脚!他妈的!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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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沈书记,怎么样?”对面老陆又燃上一支烟,他的样子非常愉快。“这个事情由你做主,到底怎么处理,查还是不查,全凭沈书记的意思。”

“这个——哦。”我把目光从蓝萱那儿转悠回来,略微镇定心神,然后考虑了一下。应该说老陆摆出的态度温和平静,不带什么侵略性,但是确实让我感觉到难受。他不赞也不批,不顶也不闹,就这么暧昧的一推手,直接把问题放到让我最尴尬的位置。我好象找不到一个完美解决的方法,因为事实上我已经处于被动之中,从正常情况看,我现在好象还不能发脾气,因为那样会更加让人觉得我这个理屈词穷勃然大怒来。

嗯,好象能考虑的只能是如何防守,不被打得更惨——在这个题目上,我已经失去了攻击的主导权。

“沈书记,既然把长川政法口的领导们都召集过来,那就听听大家的看法吧?”老陆见我没说话,又用探询的口气问了一句,然后他再次表明自己的观点,“我先谈谈我的个人意见,还是那个——低调一点,稳重一点,又不是什么牵涉国计民生的大事情,不管什么情况,当事人有没有错误,我建议都不要再追究了,不要什么事情都搞得那么满城风雨的嘛!”

“当然,主要还是考虑到一个政治影响,考虑到市委领导这个形象保护问题——大家怎么看呢?议一议?”老陆面带微笑,朝众人征询了一个。

在老陆鼓励的目光下,除了有限几个人外,其他领导想都不想,七嘴八舌地立马附和上了,大厅里一片嘈杂。魏其云刘子卫他们神情默然,看着我的目光都带点尴尬。显然他们也以为我突发奇想,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达到清洗目的,理由太过勉强,拿不出手——因为连我自己在嫖娼的事上都说不清楚,站不住脚。

“是啊,说不清楚啊,越查越糊涂!”说话的是纪委书记老秦,“这种事我们手里处理过好多,性质就跟匿名信告领导的状一样——查来查去,有没有事不说,领导名声先给搞臭了。”

“老陆说得有道理,影响是个大问题。”朱秘书长连连点头,意示赞同,“沈书记人年轻,又没结婚,这种事情上容易给人背后造谣,不利于长川形象啊!我也觉得没必要查什么,就当没这回事吧。”

北川书记老朱赶紧不失时机地搅和进来,“是啊是啊,市委领导们立场就是高,政治上比我们看得清,舆论这玩意,确实让人恼火得很。”他斜眼看了一下边上神情郁闷的王县长,趁机攻击了一个,“比如有的人,最爱传这种谣言,就跟苍蝇似的,一天到晚盯着厕所那点阴暗面,让他们听见这情况,还不跟拣到宝一样,满世界喷粪?”

包括我在内,领导们全体愕然,都看着朱胖子,因为感觉他这个比喻来得太过华丽。

但是马上我们就知道了,真正词藻华丽的大侠不是他,而是他的对手。

“放你妈的拐弯抹角屁!”县长王大炮眼睛一瞪,反击绝不含糊,而且嗓门更大,语惊四座。“朱高志,你全家都是苍蝇!你全身都是阴暗面!苍蝇不钉你钉谁?”

集体哗然——这个够劲!哈哈!

“哈哈!”朱胖子仰天打个哈哈,不怒反笑,“你看你看,又没人说你,自己马上跳出来,急成这样,逻辑都有问题了——”

我们又转脸过来看他,然后想了想,觉得王大炮的骂人逻辑确实欠通,实在有趣,然后领导们又都笑将起来。

只有陆副书记没笑,而且脸色变了,很青很硬。“王玉兵,要骂街,上菜市场去,这里不是你表演的地方。”他冷冷地说,“作为一级政府领导,北川县的法人代表,素质如此低下,难怪这个县的工作一直做不好,上梁不正这话,恐怕要搁到你身上才对吧?”

这个纲上得够意思,现场领导们都停了哄笑,认真下来,又看着王玉兵。

没想到大炮同志居然也在冷笑,而且脸色更青更硬。“陆书记,您这是给我下结论了?要是觉得我不能胜任北川县的工作,完全可以撤我的职嘛!”跟他脸色一样,县长大人的嘴头一点也不软,“我这个人素质是很低,人品也不好,不懂得讨好奉承、巴结钻营,但是我可以保证,自己没有阴暗面给人钉。我骂人是因为我敢骂能骂——他朱书记敢吗?”他手指朱高志,眼睛却盯着陆副书记,语气颇不友善。

“放肆!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说话的?”

“王玉兵,有没有组织观念?有没有上级概念?”

秦书记跟朱秘书长同声喝斥起来。

老陆深吸一口气,朝着王县长点了点头,“很好。”他淡淡地说,“你这位同志,很有性格,我以前没有看出来。”他说,“但是,我确实觉得你不适合县长这个职务,起码一点,同志之间就算有论争,你也不能把手指到对方额头上吧?你这个行为,跟街头流氓吵架有什么区别?”

“这个王县长,您没看到的的地方多着呢!”朱高志面对对手的指头,一脸委屈地说,“连开常委会,他都能这么跟你吵,什么事都议不下——我是受够了。”

面对领导们的集体怒视,王大炮的表情有点悲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手放下来,不说话了。

见对手闷了,朱胖子得意起来,“老是摆着个怨天尤人的样子,好象谁都欠他个二五八万一样,什么都看不惯,什么都能说三道四——”他倒是好象拣到宝贝,兴高采烈的,“好象全世界就他一个人是对的,是正义的,就他掌握了真理,别人都有问题——什么思想,阴暗!”

王县长的表情越发愤慨,恨恨地瞪着朱胖子,欲言又止。一帮市委领导的虎视眈眈之下,再放惊世骇俗的炮,可真会出政治大麻烦——包括我在内,这个场所集中了五个市委常委,完全可以将他就地免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跑题了啊,老朱。”我看着乐不可支的朱胖子,不动声色地插上一句,“我们在开现场会,你老说什么阴暗阴暗的,是不是对我有想法呢?”

朱胖子愣了一下,对政治对手的讨伐嘎然而止,然后他把脸转过来,面上有点变色,“我怎么可能对你有想法?沈书记,你都听见的。”朱胖子可能没想到我怎么盯上了他,“我可没乱讲什么,陆书记也说了,都是他王玉兵在骂街——”

“是的,我听到,哼哼。”我冷笑,“苍蝇也是你说的,阴暗也是你说的,你是不是觉得今晚这个事情上,我挺阴暗的啊?”

“不会吧老大?”跟他搭档此刻表情完全一样,朱胖子一下子就郁闷起来,“这里这么多人听到,我老朱什么时候有这意思了?”他的目光在其他几个市领导脸上扫来扫去,好象希望他们能出言帮自己证明一个。

第27章 拐弯抹角的关系(一)

老陆抬起头来,咳嗽一声。“沈书记,我想你是误会了——”

“误会?我还没到耳聋眼花那地步!”我打断老家伙的话,“我们在议的什么事?老朱你又扯到哪里去啦?老王为什么会骂人?换了是我,也得骂——他妈的,你说谁阴暗?你脑子是个金鱼缸啊?养热带鱼的?还养出个王八来了?”

朱高志一脸的张皇,还有莫名其妙,他也不敢说话了。

说实话,我发这脾气倒不是为了要训朱胖子,而是希望挺一下王大炮。政治场我是太了解了,刚才老陆的表情和态度一看就不对头,我敢打赌,他绝对以为抓上了王玉兵的小辫子,准备搞个借题发挥,我再不表明一下态度,估计老陆就得冲北川这位县长大人下手了。

“给我好好回忆一下,自己都说过什么!你那点小影射,我听不出来?”我摆出跟王大炮一样的茶壶姿势,一手撑腰,一手怒指朱胖子,眼睛挑衅地瞪着老陆,嘴里毫不客气地挖苦这两个家伙,“别把人家都当傻子!这年头,比钱包比地位,大家确实有差距,但是比起智商来,都是一样的!”

再说句实话,我还希望老陆能跳起身来,跟我拉开架子大吵一场,那就能名正言顺地对他不客气了——哥们心里正烦着呢,拿他开个练,挺好。

可惜的是老家伙并不接招,他摇了摇头,对我的挑衅视而不见,置之度外,摆出很有涵养的德行。“别动气嘛,沈书记。”他心平气和地说,“我理解你的意思——北川县工作没有做好,我也跟你一样,心里不舒服,一肚子火气哪。”

“什么原因呢?”然后老家伙转了个身,面朝大厅里的领导们,作起报告来,“还是领导班子有问题——不团结,不和谐,不能同舟共济、携手合作,事事拆烂污,互相扯皮闹意见,刚才的现象,就是个明证啊。”然后,他话风一转,还是选择向王大炮搂了火,“就我刚才看到的情况,以及以前对北川领导们的了解,我的个人看法是:这位王县长,好出风头,意气用事,经常因为个人好恶影响团结,制造矛盾,可以说是政治上一个不安定因素,班子里没个好气氛嘛。”

我一愣——老家伙也抨击得太直接了吧?不过马上又想到,老陆可能还不知道在此之前我跟王玉兵已经有过接触,当然更不清楚我对这位另类县长的看法——就刚才的场面而言,王大炮态度确实有够恶劣另类,令人发指,说他一句政治上的不安定因素,完整匹配。嗯,看起来确实如此,老陆对这位同志表现出来的性格,概括得比较到位,那么,他说这些,又想干点啥呢?

“班子里有这样的同志,怎么能够开展工作呢?怎么能够做好事情呢?县长如此,这个县又如何能不乱呢?我看北川的现状,王玉兵同志要负很大的个人责任。”老陆面无表情地下了个档次很高的判语,然后转过脸来看着我,貌似征求我的意见,“沈书记,你不是也说过,北川县的治安状况不好,领导难辞其咎吗?我同意你的意见。现在我建议,首先应该追究这位县长同志的责任——让他停一停职,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大厅里一片哗然,显然大家都看出来了——图穷匕现,老陆也终于亮出他的手段。这一招,叫做暗渡陈仓、借刀杀人。

然后还是赞成,还是附和。

“确实不象话,根本不象一个县政府的领导!”纪委秦书记忿忿地说,有点义愤填膺的味道。

“老陆说得有道理啊,大家都清楚,北川的工作难于开展,关键就在于班子不团结。我看有必要在作风整顿上下点工夫,团结稳定才是大局,才是做好事情的基本嘛。”朱秘书长的表态绝对正确,绝对主流。

然后大家眼睛集体望着我,意蕴非常明显,就是说他们对老陆的提议都表示赞同,只需要我再轻轻点一下头,附和附和众议,就让北川县长这位政坛异类倒霉去吧——擅自作法者,必先自毙!

王大炮也在看我,眼神里悠悠然然,意境很高,不抵抗也不乞求,也无风雨也无晴,就是那种不言悲喜的高远空旷——这样的眼神,突然又一次让我感觉到如此熟悉,我下意识地一回头,一转眼,就看见苏静美的眼神,对的,就是这样,一模一样。

然后,突然之间,我感觉有点愤怒的想法——怎么回事?谁都没个招呼,就到我面前大唱失空斩,这他妈谁跟谁啊?你们顺手牵羊诛政敌,把我当枪使,老子招你惹你了?当我耳目失聪老糊涂?那好,我给你们一枪,顺你们的意!

“好!”我拍了一板,“看样子大家都赞成老陆的建议,既然是主流观点,我也没有理由反对,这位王县长,可以让他停职反省,以观后效!”

我看见老陆跟朱胖子欣慰地对视一眼,都出了口长气,众位市领导也纷纷点头,意示附和我的英明决策——是的,在讲究和谐的政治空间里,一个人的另类,足够杀死他自己。

我还看见苏静美的失望眼神,还有淡淡的忧郁。她嘴角噙着无言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颇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王玉兵也在笑,绝对的冷笑。“我同意。”他抬起下巴,露出傲慢来,“我早就该下了,这个结果绝不意外。”

“不要有情绪嘛,王县长。”老陆笑着说,“停职而已,表现不错的话,大家议一议,还是可以复职的嘛。”

停职,当然有机会复职,但是我也可以肯定,王县长没这个机会——因为没人会挺他。而且两会选举在即,这种情况下,停职等于直接免职,就算上了候选人名单,都得给他拉下来。至于以后的事,以他这臭脾气,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算得善终捡了便宜,还想在政治场面上混?先找块豆腐来撞一撞吧!

“是啊是啊老王,以前我也停过,不一样挺过来了吗?好好检讨一下,只要领导们对你的态度满意了就能过关,没什么大问题的。”朱高志居然立马不计前嫌,假模假样地安抚起他的对手来。真他妈能装,哼哼——我的目光又盯到了他脸上。

“还有你,老朱,我还没说完哪。”我又指了指朱胖子,把丫吓得身子一跳,“你也给我停职,跟他一样。”

“领导责任嘛,你这县委书记能跑得掉?他下了课,你真这么能安心?”我好奇地发了一连串问题,“王玉兵当过几年县长?主过几年的政?你老朱呢?这个北川县的工作没做好,责任全在他哪里?你就那么清白无辜?一点责任没有?”

“啊?”朱胖子张大了嘴,一脸不知所云,他应该没有想到,我这脸说翻就翻,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别的不说,就谈刚才你们吵架的事。”我又说,“我怎么觉得王县长这脾气,全是你给撩出来的?你那说话确实有点拐弯抹角,你自己没觉得?”

“没有啊。”老朱又开始装起糊涂了。“全是他在骂我,大家都听到——”

“我让你好好回忆,你有回忆吗?当我白痴啊?”我冷冷地提醒了他一个,“什么苍蝇,什么阴暗面,都是你提出来的,还说不是你先骂的他?”

“老陆,老朱,啊,秦书记,你们看呢?”我又转脸问市委领导们,“他们班子不团结是事实,吵架斗气影响团结也是事实,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要罚也不能只罚一个吧?我的看法,要下都得下,这样才公平!”

朱高志咂巴咂巴嘴,好象牙疼似的,一张胖脸也无奈地皱紧了。“就是打个比方嘛。”他很诚恳地说,“真没这回事,我没想骂他。”

“你不是骂他?你肯定?”我冷笑起来,“那就是在骂我啦?我到底什么地方阴暗?这个你可更得把问题好好给我说清楚。”

“如果你是骂我的话,那还真把话明着说了,就更得下你。”我又补充一句。“当然,你也有机会复职。”

朱胖子呆呆地望着我,倒吸一口凉气——他要真给停职,副市长就飞了,丫这损失可比王大炮海了去了!

领导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目瞪口呆。王大炮在那边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好啊老朱,领导决定得太英明了,咱哥俩这就一块歇下,洗洗睡吧,啊——哈哈!”

“怎么样啊?陆书记?”我很认真地跟一脸茫然的老陆商量,“就这样吧?给北川彻底动个大手术?帮他好好地整顿整顿?”

“啊?这个——考虑一下,考虑一下。”老陆搔了搔脑袋,现在轮到他头疼了。想都不用想,朱高志是老陆的嫡系人马,平时没事还帮着人家说好话打圆场,如果真让我借这题目下了老朱——开玩笑,副市长的前程,那可是几百万的大工程啊,还有那么多年苦心经营的血汗,他不得给胖子埋怨死才怪!

“别考虑了,还让领导那么为难——”王大炮忍不住跳了出来,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就跟他得到提拔一样,“北川没搞好,都怪我们县领导,呵呵,沈书记说得对,都应该承担责任,为了北川六十三万人民的幸福,我第一个表态,坚决接受处理!”

丫这表现太他妈张扬了,好象他不是挨处分而是受表彰似的。我瞪了他一眼,大炮同志这才咧着嘴,笑嘻嘻把脸转过去。“朱书记,你呢?”还不忘记撩拨对手一个。

场面瞬间冷却下来。以老陆为首,几个市领导还有朱胖子都铁青着脸不说话,一个个表情绷得紧紧的,好象在紧急思考对策——我这一枪,够他们好好享受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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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水果来了,来来来,大家先吃点——”旁边的朱秘书长左右看看,突然大叫一声,打破厅里的沉寂,吓我们一跳。转脸一看,果然大厅门口有个不锈钢小餐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推进来的,上面堆着红心绿瓢的西瓜,白心黄皮的哈蜜瓜,都已经切开,还有一些别的应季水果,也洗好分成一堆一堆,摆得整整齐齐。

“是啊,慢慢再议,慢慢再议。”说话是先前那位小赵局长,“领导们随便用点,解解口渴。”他一边指挥另外一个警察推动餐车,一边殷勤招呼周围的众人。估计是他们刚从外边弄过来的水果,方才见到厅里风声太紧,市委领导一个个面红耳赤,搞得气氛剑拔弩张,一时也没敢往里面送。

蓝萱笑咪咪地跑过来,“小沈,说了这么久,不口渴吗?——来,拿着。”她随手从餐车上拎起块西瓜递给我,又转脸打趣那位刚被我停职的公安局长,“嘿,早上四点多,哪里找来这么多水果?什么都有,还是冰的——我说赵局,你可真会来事,难怪市局领导们都说你好话,夸你能干。”

“哪里,哪里,不会办事啊,挨领导批了,嘿嘿。”赵局长摸着脑袋,笑得很朴实,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看都象个憨厚的农民、纯洁的士兵,哪有半点传闻中的奸滑狡狯、卑劣无耻?呃,好象还听人说过他残忍冷血,嗜钱如命,那就更不知从何谈起了。“蓝总怎么不吃?很干净的,我亲手洗过的,保证卫生,你放心好了,嘿嘿。”

听听,这说法,太纯朴了,太许三多了,简直就象天使啊!都有点让我后悔对他的停职处理了——开个玩笑,纯属没话找话,嘿嘿。

局长同志还在边上磨磨蹭蹭,样子扭扭捏捏地。看来他也想没话找话——不过他跟我不熟悉,估计正在考虑怎么来个战术迂回。“嘿嘿,蓝总,这么晚了——”迂回到蓝萱那去了。

“原来赵局还认识我?”有点意外的是,蓝萱突然转过脸,打断公安局长关切的话语,然后很带了点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你有健忘症哪,说真的。”

“啊?”赵局长摸着脑袋,笑容变得有几分僵硬。“蓝总,嘿嘿,拿我开玩笑呢,我怎么能不认识——”

“谁开玩笑?”蓝萱的语气变得很不客气,一张俏脸蛋也跟着沉了下来。“好象是你想逗我玩吧?”她冷冷地反问,“我那茶楼谁封的?谁定的五十万罚款?谁把我托的人骂了一顿?谁跟人说的要我请你吃个饭喝喝茶?赵局能不能当着沈书记的面说一说,现在到底怎么办?”

我抬起脸来,瞟了他们一眼。公安局长的脸色已经很难堪了,他小心翼翼地瞄我一下,发现我也正在看他,赶紧又把视线收回去,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啊?这个——小事情,小事情,一定一定,对不起对不起。”

蓝萱鼻子里轻蔑地一哼,不搭理他了。然后从身后坤包里捻出一叠纸巾来,递给我一张,“还来一块?瞧你那馋样——没见过西瓜是吗?”呃,别说,刚才话讲得太多,看见水果真有点口干。我蹲在地上,一边听他们说话,三两口就把手上一片瓜消灭干净了,风卷残云似的,吃相确实不太雅观。

我接过蓝萱手上纸巾擦擦嘴,又从餐车里拎起一瓶水,打开来漱漱口,然后招呼边上的卞秘书,“把车推苏市长那去,看她吃什么。”

“我去,我去!”赵局长赶紧将餐车后的警察一把挤开,亲自上阵动手,满脸堆笑地把辆小车推得哗哗山响,直朝苏静美那方向狂奔而去——在蓝萱的冷笑里,他应该感觉很难受,应该有迫切远离我们的渴望。

蓝萱看着公安局长的背影,撇了撇嘴,“德行——没人品的东西。”她不屑地说,“借口什么上头抓赌博,封了我在北川的场子,还想让我陪他吃饭喝茶,什么玩意!”

我淡然一笑。“小蓝,还真让我给说中啦?那可真不幸。”我很遗憾地耸耸肩,“刘书记下台,你跟他这一离婚,日子不好过了是不?”

“不是还有老陆罩着你吗?”我指了指大厅里边,随口问她,“如果没记错,这陆书记,好象就是从你老爸手里上来的?也是你们蓝家的资源吧?”

蓝萱把手上的小包在空中挥了两圈,“要你多嘴!”她一脸讥讽地看着我,“先管好你自己的毛病——多少好女人贴上来不要,没事跑这乡下嫖上了!”

我顿时语塞。妈的!真让人没面子!还没法反驳——跟她争论这个,那可真是有脑子有毛病,颅内积水,还养上金鱼了!

第28章 拐弯抹角的关系(二)

抬起胳膊看看表,都四点半了。“好啦!差不多了吧,天都快亮了!”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巴掌,大声招呼大家,“抓紧时间,继续议!赶紧的!”

领导们散散落落地朝我围拢过来——除了老陆他们。市委副书记带着他的秘书,跟纪委老秦以及朱高志几个人站在大厅最里边的角落,离得我们远远的,手上拿着水果,看上去好象在边吃边聊,不过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点嘀嘀咕咕的意思,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陆书记,秦书记,啊,还有那个老朱——”我拉长声音,再次召唤了一遍,“有什么话敞开说嘛,给大家都听听,怎么还在边上开起小会了?”

“怎么样啊这个事情?”直到几个人走过来,我慢条斯理地又发上一问,“刚才王县长表的态,大家都听见了是不是?态度很积极啊,那么到底怎么处理,议一议吧。”

老陆板着的脸有了一点松动。“嗯,这个问题嘛,确实应该好好研究研究,不过一定要谨慎。事关北川县的大局,可不能这么仓促就作决定啊,会犯错误滴。”他笑咪咪地打起官腔来。老家伙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象先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今天晚上,哦不对,应该是早上。”他也抬手看了看表,“我们在这里讨论的目的是什么?议的什么事?好象不是要谈北川领导应不应该集体下课吧?啊?是不是有点南辕北辙了?大家说呢?”

呃?这说法——难道吃过水果,风向立马就变了?大厅里的人们顿时面面相觑。

“呵呵,行啊,陆书记你转得还真快。”我愉快地笑起来——老家伙是不是脑动脉粥样硬化,或者被水果打击到智商?导致记忆力极度衰退,居然完全不记得先前说过什么?他忘了首先提出处分北川县长的人,就是他自己?“老陆啊,要不要我谈一谈,咱们是怎么议到这事上边来的?”我也笑咪咪地给他提个醒,可不能让他当我也失忆——妈的,瞒天过海跟我玩闷将,老子一招金蛇缠丝手,把你们裤子全扯下来!大家全裸体,比比谁的大!

“都怪我都怪我!呵呵。”朱胖子立马挺身而出,接过镜头。他这倾城一笑,立刻不见了眼睛,“刚才陆书记批评我了——沈书记没说错,全怪老朱这张臭嘴!”说话间,他居然还真在自己的大嘴上轻轻拍了一记,“没事我提什么苍蝇呢,我作检讨!我先影射王玉兵同志是苍蝇,然后他骂我是苍蝇,完全出于自卫还击,不是他的主要责任,我承认错误,不用追究王县长了。”

我们集体发了一愣,都看着朱高志。呃,说实话,他现在嗡嗡嗡嗡的样子,真象只肥苍蝇,而且我不知道他在嗡嗡什么,好象只听出来,他到底还是转了这一弯,不敢跟我正面叫板。两害权衡取其轻——朱胖子跟老陆在边上商量的结果,肯定是宁可放过王玉兵,也不愿在这个肤浅的口舌之争上被市委书记穷追猛打,对于他来说,把自己跟那个政场另类放在相同位置被打击,那可真叫得不偿失。

“不过啊,我还得说一句,王县长你也确实让人生气。”朱胖子又严肃地看着他的搭档,“骂人就骂人吧,平时你骂得我还少吗?不过今天还真不怪我说道,干嘛要骂我全家都是苍蝇呢?祸不及妻儿嘛,我老婆孩子可没招惹你——还说什么拐弯抹角屁,谁有这么艺术的屁眼,能出放这么高级的屁,你说相声呢?”

我愕然——这是个什么说法?

大厅里有点闷闷的骚动,好象有人一口气没沉住,登时就笑喷了。我沉着脸扫视周围一圈,大家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憋回去。

老朱还在表演插科打诨,逗大伙乐子。“哎——我说那位蓝总。”他又转了个方向,“我跟你说啊美女,这是在开会,拜托你严肃一点好不好?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拐弯抹角的?当心我们王县长又找你麻烦——”

顺着老朱手指方向转脸一瞧,果然看见蓝萱双手捂嘴,玉面通红,纤腰微倾,拼命地憋笑,搞得一身花枝乱颤,胸前波浪起伏,倒是显出几分娇憨形态来,很让人莞尔。

蓝萱终于没忍住,哗啦一声放声大笑起来,“死胖子,骂人拐弯抹角,不是个好东西!我看你胡说八道的德行,就跟苍蝇一个样!”

“哎,别乱讲话啊,这么多领导!给人误会的!”老朱急了,“说我是苍蝇我没意见,可老朱肯定是只有道德感的苍蝇,不然的话,不就得往你小蓝身上钉啦?”

“哦,呵呵。”我一个绷不住,也笑起来,“老朱你确实不是只好鸟,妈的,低级趣味,太没品了!无聊——”

蓝萱目光扯过来,白了我一眼,“什么啊,会说话吗?胖子至少懂欣赏!品味挺好的一苍蝇——我看这天底下,最没品的人就是你!还说人家低级趣味!”

“哦?是吗?”我摇摇头,也不想跟她理论。

随着我脸上这么一松,厅子里严肃的空气也终于松动,再说又有美女开玩笑,大家伙的精神头一下就上来了,呵呵嘿嘿地朝着北川两位领导打起趣来。

“呵呵,北川县还真没得说,两位一把手都是极品,瘦虎肥龙,人才啊!”

“老朱,你他妈也太能扯了吧?开个现场会,还能扯到苍蝇那去,哈哈!”

“一个拐弯抹角屁,下了两个县领导,那就真有意思了,嘿嘿。”

我微微一笑,看着大家没说话。我知道这样的轻松气氛,应该就是刚才水果时间,陆副书记几个人的商量结果——他们主动制造的,一次滑稽的妥协。

按正常情况看,现在本应是屠戮时间,政场异类王县长跟他的县长职务说拜拜的时候——几大常委的同声唾弃之下,他根本没得抵抗,只能束手就缚。只不过老陆他们没有想到我的态度居然会如此坚决,小题大做地向朱高志翻脸发了彪。朱胖子如果在王玉兵这个小事上被拖下水,俩人同归于尽,那是绝对不堪忍受的,除非他真的白痴秀逗,不想当副市长了。所以他主动牺牲脸面,选择买单,作了个搞笑方式的检讨,达到了缓和气氛,或者说缓和市委书记激烈态度的目的。

之所以他们如此轻松,是因为他们清楚妥协调和能够过关,我不会在倒朱这种随机突发的问题上跟谁决一死战、放手一搏。他们看出来了——倒朱绝不是我的初衷,那只是个围魏救赵的法子,我的目的,肯定在于挺王。

朱胖子有那么多市委领导力挺,当然不会莫名其妙地倒在这里,否则又将是长川政坛的一场轩然大波。这里不是我跟他的战场,我们之间也从来没什么过节,我不可能轻易出手倒他一把,完全缺乏动机啊。只是老陆他们会很纳闷:我为什么要挺王大炮?更加跟我半点关系没有——这个题目上,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我强烈反弹的可能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实话,没有为什么,并不是每一个政治行为都需要合理的动机来解释——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我当时只是在想,我应该保护他,作为市委书记,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义务,没有别的了。

老陆干咳两声后,开腔说话了,好象准备把这个让他们狼狈的题目和谐掉。“都能认识到自己态度上的错误,这样就很好嘛,嗯,这个北川县的两位领导,这一次就不处分了吧?”老陆转脸看了我一眼,我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他又转脸看那两位老大,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早就应该这样嘛,同志之间要讲团结,不要随便闹矛盾,有利于工作嘛,对不对?没有处理你们,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要多作自我批评啊——”

王大炮两手往胸前一箍,脸冷冷地撇开了,并不理会老陆啰啰嗦嗦的唐僧腔。他好象没有那种从政治屠刀下死里逃生的诚惶诚恐状,反倒貌似带了几分失望感——还真没想错,有受虐倾向,得了救也不知道感激,真他妈极品一个!

朱胖子就不一样了,他的反应渣得可以,哈头哈脑的,冲着我们感恩戴德,诺诺连声。“谢谢领导们的批评教育,我们认识自己的错误,一定改正,一定改正,谢谢沈书记,谢谢陆书记,谢谢……”听他的语气,倒有种发自内心的诚恳与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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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扯了这么远的淡,正事还没议出个结果呢。”老陆话头一带,直接回到先前题目上,转了个非常自然的折。“沈书记,到底怎么办,得抓紧时间拿个态度出来啊,如果处理的方式不对头,等到满城风雨后再补救,就被动了。”

“开始大家的意见,想必沈书记也看见了,都不赞成在这个事情上作什么文章。”老陆又说,“可以理解,都是出于同志间的关怀和爱护嘛,谁都不希望沈书记的令誉声名受损害嘛,对不对?”

“是啊是啊。”朱胖子在边上连连点头,应和老陆的判断,“沈书记形象受损,那就代表长川市委的形象受了损害,很严重的事情啊,可不能等闲视之。”这丫已经把自己一分钟之前自己的尴尬抛到脑后,脸上依然带了十二分的诚恳,话说得非常认真,好象挺为我考虑,在想我之所想,急我之所急。

我倒没着急,但是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感觉头有点大。

“老陆。”我闷闷地说,“照你的意思,我连给自己洗刷清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可没这么讲。”老陆很简洁地回答我,脸上挂着一丝暧昧的笑意,“我个人表态,完全支持你,沈书记当然可以大张旗鼓地处理。”他说,“但是从政治影响这一角度考察问题,只能说舆论扩散,控制起来会很难,人心鬼域啊——谁人背后不说人?关于一把手的流言,往往是最有市场的,传播起来会很快。”

“如果沈书记真打算调查自己,我想最多明天,省里面都会知道这件事。”老陆补充一句后,又叹口气,貌似相当担心。“市委书记嫖娼被抓,不管有没有这回事,传出来都将是个轰动性的丑闻,不能不谨慎对待啊。”

大厅里嘁嘁喳喳,领导们异口同声的议论响成一片,大家都在附和他的意见,都说要谨慎处理,不能在这件小事上影响市委形象,给久经折腾的长川政治又一次带来负面伤害。

我眯缝起眼睛,手捏下巴凝视了老陆好几分钟。老家伙微笑着跟我对视,看似坦率从容,眸子里却是黑云一团,阴森险恶。

其实我清楚得很,事态不可能严重到那个地步,这不是什么世界末日。只不过老陆的态度非常明确,是他揪住了这个让我进退两难的题目,大加发挥,而且看起来,老东西不会轻易放手。在这个话题上,他是完全的攻击方,没有任何负担,不必承担任何责任,他只需要轻轻地动动嘴皮,考虑一下选择什么角度对我发力就可以了,甚至他把皮里阳秋笑里藏刀直接写在脸上,我都拿他没办法。

是啊,我有什么办法呢?水已经让老陆搞得很浑了,而且他还在继续卖力搅动,我想不管怎么弄,到最后自己都会溅到一身粪水、狼狈不堪。

在领导们忧心忡忡的议论声里,我长长地吐了口气。望着老陆笑容可掬的胖脸,我突然有种冲动,就是拎起拳头来,照着他的面门呯呯呯地猛揍几记,打他个阳光灿烂满脸乌青——可惜不太现实。

我抬起手来,朝七嘴八舌的领导们点了点,“说够了吧?啊?”

大厅里的声音低下来,大家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神情紧张兴奋,充满期待,显然他们都已经看出来,市委书记可能要发点小脾气了。

“老陆!”我强忍怒气,又指了指老家伙,“不要恐吓我,我不吃这套。”我的声音里带上了恐吓,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搞了次暗访,你非得往嫖娼上扯,是不是一定要我难看?告诉你,没干过这事,你就是扯出朵花来,我也当你是根狗尾巴草——给我挠痒痒呢!”

“查!彻底查!”我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外边要传什么给他传,老子行得正站得直,不怕!不过这个事情上谁要给我作文章造舆论,我跟他没完!”

我的声音很大,态度很坚决,措辞很无理。厅子里一时间沉寂下来,领导们又把视线从我这边移到了老陆脸上。

老家伙也吸了口气,表情有点意外,可能没想到我会突然坚挺起来。“嗯,看问题要全面啊——”他斟酌着自己的言辞,可能也在考虑应对。“我也是在为沈书记担了点心嘛。”他说,“毕竟牵涉到你的形象问题——”

“我的形象怎么啦?”我很不耐烦地打断他的矫情,说实话,今晚这么反反复复,就听他翻来覆去地提这个,我都觉得腻歪了。“谢谢陆书记的关心,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想那么多——”

“嗯,但是这个事,如果爆出来话,就是个政治事件。”老陆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提醒我说,“市委书记的形象,当然关系到咱们长川的组织形象,这已经不是你的个人问题了。”

我咬着牙齿摇了摇头,感觉再这么跟他纠缠下去,自己立马就得抓狂。

我已经很郁闷了,不过没想到的是,更让我痛苦的说法还在后面。

“沈书记,咱们是得谨慎啊,陆书记也是在为你考虑。”朱胖子突然插进一句话来,他的神态依然真诚恳切,“现在省委巡视组就在北川,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给他们听到,那可就麻烦了!”!!!!!!!!!!!!!!!

我突然语塞,居然忘了这茬!

“哦,对了,我倒还忘了这个。”老陆给朱胖子这么一提醒,立马精神焕发,感觉他好象得到炮火支援一样。“这就好办了。”他笑着说,“牵涉到市委书记的调查工作,我们其实都没资格做,正好巡视组在这里,沈书记如果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话,交给他们吧,第一符合组织程序,第二也有说服力嘛——”

晕了,彻底晕了!事情真要曝到省委面前,那可完全就是授人以柄啊,奶奶的!

第29章 联手(一)

感觉状况的复杂程度已经完全超出预料,我手支下巴,沉默了一会儿。

周围的领导们又有点骚动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还在互相挤眉弄眼。显然朱高志突然提到的省委巡视组这个信息,已经被大家迅速从政治层面解读出来,他们都意识到,有关我今晚古怪行为的消息,极有可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得到最广泛地传播。或者换个实在一点的说法:短短几天内,也许整个汉江省,都会了解到一个有关市委书记嫖娼的花边新闻。

是的,极有可能。这不是杞人忧天的臆想,而是对政治现实的预测。

嫖娼本不算大事,何况我确实也没干过,来自组织的调查当然没有理由害怕,而且相信不管由谁来作这个调查,结论都会足够客观,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不可能因为这个子虚乌有的原因被组织追究。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是干净的,因为问题的关键点不在此处,而在于市厅级别的领导因为嫖娼被上级调查,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绝对意义上的的政治羞辱。

我得到的所谓组织结论,不会给人感觉存在什么真实价值。我想任何一个具备正常思维的人们,在听到此类消息后,第一反应都将只有三个字:性丑闻。人们会理所当然地判定: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我肯定就是那么猥琐淫贱的一sb领导,只不过真相又一次被抹杀,政治依照惯例为无耻的政客披上了一块遮羞布而已。

这真是一个悖论,但是绝不夸张。事情发展下去,一定会出现这种态势,毫无疑问我将被最大程度地抹黑——因为有人正在不遗余力地引导局面朝该方向进发,无限拔高他们的追击层次。

“沈书记,既然你一定要彻查,那就让巡视组也来两位同志,一块商量下怎么处理,如何?”老陆的语气很随意,但是立场明确,态度坚决。“我们来做工作,人家会发议论,不能服众啊。那就按制度,交给上级部门处理,就能堵住外边的口舌是非了,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这个对不对,而是目不转睛地凝视老陆。老家伙依然不温不火,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有种稳操胜券的赢家派头——呃,或者可以说当前题材里他扮演的是庄家角色,大市走势一手掌握,我在这个区间内的形象k线,完全处于他的操盘之下。

大厅里嘈杂声愈发大起来,老陆这么振臂一呼,领导们纷纷争先恐后地响应提议,都说这事放在长川确实不好办,程序方面过不了关,要为市委书记澄清真相,证明清白,肯定得由上级部门来操作,云云。说这些的时候,很多人的声音里,都有得意洋洋的痕迹。

我冷冷一笑,把视线从老陆脸上收转,然后在厅里踱动两步,走到门前,望着外边的夜色出神。突然之间,感觉心境有点苍凉,有点潮湿,就象眼前的天气。

是的,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先前晴朗清明的夏夜,可以看见满天星斗,可是平空一声雷,居然就下起雨来,还是倾盆大雨,毫无预兆,莫名其妙。

我双手揽臂,静静地站立。听着身后长长短短的议论,看着门外的豪雨如注,我又有种冲动,就是一头扎进这场天地交流的水世界里,把自己淋个透湿,再指着老天疯狂嘶吼两句,尽情狂骂一通。

是的,我现在的感觉,完整的一个憋闷压抑,我觉得无聊、无趣,而且无助。我想咬牙发力,虎扑出去,给谁揍上一顿,但是我不能。因为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场,无所不在、颠扑不破,任何攻击都会被反弹回来,而且用力越大,对自己的伤害就越深刻。

今天晚上,原本多么小的一件事情,但我已经看见了最大的后果——政治带给我的,环境带给我的。是的,这就是政治,具体而微,让人窒息。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现任在职的市级领导因为嫖娼问题被单独调查——大洋对面那个国家的政治模式没有中国版本,我们不存在独立检察官概念,更没有可能出现拉链门事件——按照普通逻辑看,一个政治人物如果没有出现垮台迹象,有关生活作风一类的小事情,是没有可能被提到公众面前来的。即便当事者一个不小心,弄出点什么意外状况,政治也会出于为尊者讳为达者讳的目的,狙击流言,主动保护他们的形象,不至于让个人问题演变成政治丑闻。

但是问题还在于,我敢打赌这种保护自己没有任何获得的可能,我能够从政治上得到的,是众人的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甚至是含沙射影、浑水摸鱼。这个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太难得了,他们会把原本跟丑闻毫无关联的东西制造成丑闻——那是他们需要的,也是政治需要的。

会的,绝对会的,因为在政治上,我是汉江省的毒药。我相信事情再上一个层次,摆到那些大人们案头,他们会兴奋有加、如获至宝,事件将会在一个有组织的操作中被无限扩大,直到最恶劣的后果出现在世人面前为止。

天哪,我在想,是不是到最后,连中央领导都将知道这个荒诞的故事?嗯,很有可能。

沉默地望着暗夜暴雨,我摇了摇头,我觉得自己非常倒霉,说真的。

我很愤怒,也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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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过脸去,又看一眼人群中的陆副书记。老家伙正跟围着他的一众领导们信口谈论此事,手上还带指指点点的,表情颇含欣慰之态,连个表示同情的基本掩饰都没有,说话口吻中,全是不阴不阳的假惺惺,真他妈虚伪。

“很恼火啊,这样的事情,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大家都应该引以为诫啊。”老陆的嘴啧巴啧巴的,好象在吃什么美食一样,回味无穷。“作为公众人物,肯定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现在这些舆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就等着你们犯错误呢——这种事情,真让群众听说了,那还得了?轩然大波啊这是。”

领导们静声聆听过陆副书记的指示,一个个连声称是,都说民众好传谣、舆论最可恶。

我叹口气,又摇头。说实话,老陆的态度还有措辞都让我恼火,但是依然无可奈何——因为这个事件里,我完全没有还手余地。他已经作出胜利者的姿势,只等我的妥协了。

是的,妥协,我什么都没干,就需要付出代价。这个结果确实荒诞,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从政治角度看,如果不想收获舆论上的满城风雨,以及上层的借机介入,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正确选择,我不能在这个满是敌人的战场上恋战——呃,或者说没有敌人,因为对手不存在具体形质,是空气,是氛围,是政治势力。在这个没有敌人的战场上,我确定自己被打败了。

“陆书记。”我抬起头来,招呼老陆一个。

“怎么样沈书记?”老家伙停下自己的高谈阔论,漫不经心地说,“有决定了?”

“没有。”我很干脆,“因为事情牵涉到本人,我无权作什么决定,你看着办吧。”

老陆愉快地笑了——是的,这就是政治上的具体妥协,我把主动权交给了他。我已经承认在这个事件里,我是一个当事人,而不是主导者,我不能再坚持自己的攻击立场,那将给我带来意外伤害。

“嗯,这样啊。”老陆装模作样地沉吟一会,又环顾一眼大厅里的领导们,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女人这个问题——小事情嘛,可以理解,我看就算了,也不用提了。”

“我的意见,事情虽小,但是要重视影响的扩大化,不能因为这种问题,让群众对咱们的班子形象产生怀疑。”老陆干咳几声后,又说,“所以在场的同志们要注意,不要乱发什么议论,啊,要把今天的事情,当成一个组织机密——”

我笑——听听,这说法,多夸张,多暧昧,余地留得多大啊,几乎就是指着我的鼻子,告诉大家我干过嫖娼的事,只不过他从爱护我的角度出发,这还放了我一马。

算了,无所谓,就让他惺惺作态。今晚的事情,我确实在政治面前露了破绽,吃一堑,长一智啊,就当交了个学费吧。

厅里的气氛活跃起来,领导们脸上轻松了许多,大家都对陆副书记的指示表示赞同,都说维护一把手的形象,是个系统工程,那就等于维护长川的政治形象,人人负有义务、责无旁贷。

还有几位领导一直没表态。比如魏其云,刘子卫,以及王玉兵几个,他们和我一样默不作声,脸上神情都有几分尴尬,显然也是对我的两难处境有所了解,一时间作声不得。

这个场合里,还真没人能站在我的角度来表什么态,为我发发议论,因为那是政治智慧极其低下的表现,不仅得罪陆副书记,而且毫无益处,只能让事情更加复杂。我想刘子卫他们就算有心支持我,也不敢随便出言表态支持调查——如果我真嫖了呢?关于这一点,我想他们也不敢保证。

老陆两手在空中虚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沈书记,那就这样吧?”他转脸笑咪咪地征询我的意见,“那个小陈局长,也不用下课了吧?可别让人牵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来啊,是不是?啊——哈哈。”

“随便。”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过交给你处理,老陆你爱怎么怎么滴!”

说实话,现在已经很沮丧了。今天晚上,我制造了一个非常没有品味的笑话,无厘头的,而且我清楚这个笑话,将为自己留下政治隐患,埋下一颗雷,但是现在,管不到那么多,能带过去就不错了。“你们议吧,我先走一步。”我说,“我在这里,不太合适。”

“嗯。”老陆满意地点点头,“我理解。”他说,“我帮你把好这个关,不会有事的。”

“但是,还有个问题。”他又说,“省委巡视组那边的工作,是不是也让我去做呢?”

我一愣,愕然看着他——老家伙还不打算见好就收,这还得瑟上了?

“是啊,是这样,我也是为你考虑啊。”老陆微笑着说,“人家现在正在咱们地头,可不敢保证他们不听到什么风声,不去解释一下,对你不利啊。还怕到时候有人利用此事作文章,说咱们长川班子沆瀣一气,遇事捂着盖着,那可说不清楚了。”

“最好你自己去澄清一个,说明一下问题,还显得主动点。”老陆又补充了一句,他的样子,有点诚恳。

我长长地吸上一口气,感觉自己完全在被人玩,真操蛋,没法再忍受,他妈的快抓狂了。

“老陆。”我镇定一下心神,指着他说,“你不要逼我,没好处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沈书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老陆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很显耐性。“我也是为你好啊,省得将来被动,对不对?”

“舆论我会尽力帮你控制,不至于扩散。但是省委那边,还是有必要先行打个招呼。”老陆又说,“省里现在对长川印象怎么样,我想沈书记也清楚,不出问题还好,如果出了什么状况,很多人会盯上来——”

我无言了,好象什么角度都被老家伙提前封住,真让我无话可说。我了解到老陆的想法——他无视我的退让,死死钉住我的破绽,不把事情制造出最大化后果来,他是绝不会鸣金收兵的,而且他选择的击打角度让我很痛苦,我根本无力抵抗。

随着我的失语,大厅里又议论开来,领导们附和老陆的提法,开始抱怨上了。应该说长川目前在汉江政治局面中失势,这些人原本就认为原因全在我这儿,上上下下的都对我存有想法,给老陆这么信手一煽,大家伙的幽怨情绪立马上来了。

在领导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声里,我呆呆地站立,感觉身子绷得很紧。望着陆援朝那张油光可鉴的胖脸,我感觉疯狂殴打他的渴望越来越迫切,这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神志是否清醒。

动手当然是不能考虑的,因为我还没有真正失去理智。所以除了郁闷抓狂以外,我无法找到任何其他形式的表达途径——今晚的事件里,我非常清楚自己的无辜,但是被老陆介入进来后,我就变成了拳击场上的靶子,只有挨打的份,这种感觉真让人痛苦。

“快五点了哈,沈书记。有什么想法,跟大家提一提吧,这里都是自己同志,没有关系的,我们也不会乱传你什么。”老陆带着微微的冷笑,抬起手来看看表,然后继续他的无限追击。“但是巡视组那边,就有点难说了,我的意见,现在就打个电话——”

“……………………”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

“陆副书记,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就在不知所措的极度困窘中,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不算高,但是气韵生动,在大厅混浊的空气人声里,显着格外优雅。

我随着大家一块,转脸过去,就看见走廊里的苏静美,微倚着楼道栏杆,双手持臂,亭亭玉立,美丽的脸庞上,依然风轻云淡。“我的印象里,陆副书记好象从政以来,一直战斗在法律部门,现在更是正义的化身,法律的代表,有这回事吧?”

这句话里讽刺挑衅的意味太浓了。厅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众人同时发愣,又看老陆。

老家伙眯缝起眼睛,也看苏静美,神情也有点怔忡不定。“苏副市长。”他犹豫片刻后才接话,“有什么话你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苏静美灿然一笑,从楼梯上信步走下来,不疾不徐,悠悠然然。我们都仰脸看着她。大厅里很静,只听到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子地面,一声声托托托托的脆响,就象踩在大家心上——我看见老陆的脸色随着苏静美的脚步迫近,渐渐产生了一些变化,他好象有点畏怯——真的,我感觉是这样。

第30章 联手(二)

迎着大家内容各异的目光,苏静美向我们缓步走来,她的样子有种漫不经心的悠闲,就象行走在家中客厅里,丝毫不以领导们的集体注目为意。她从人群中翩然穿过,在经过我和老陆中间时,她停了下来。

“陆副书记。”苏静美的样子有一丝丝倦意,她好象已经不耐烦这里的沉闷空气。“如果你也算政法领导的话,那我为这个城市难过,为法律遗憾——就是这样。”说话时,她谁也没看,眼神落在很遥远的地方,美丽的秋水翦瞳里真有种深深的遗憾。

我们全体愣了一愣,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意思。一半因为她的措辞,另一半是为她脸上忧伤的表情感到困惑。

苏静美没有往下多说什么,她径直走到大厅门口。“多美的雨。”她望着外面的天空,好象在自言自语,然后回过头来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回去吧,沈宜修。”她说,“你不应该呆在这里——除了侮辱,你什么也得不到。”

说完她也不理会我们,两手轻轻一提长裙下摆,好象就准备出去了。

“站住!”对面的老陆突然反应过来,喝了一声。“苏静美,不要太放肆!没有根据的乱讲话,是要付政治责任的!”老家伙的脸色很难看,应该感觉到被侮辱,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到底谁在侮辱谁,说清楚点!不用这么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苏静美顿住了身子。她再次回过头来时,脸上有种冷若冰霜的轻蔑,“陆援朝,谁比你更虚伪?谁比你更能装?你没觉得自己无耻吗?”她扫视一眼大厅里的领导,目光里全是凛然寒意。“陆副书记,你是一个典型的小丑——对不起,我并不觉得这是侮辱。因为你口口声声所说的政治,其实就是自己用来表演丑恶的舞台!”

苏静美面对众人的视线站在大厅门口,眼神凛冽,语气凌厉,身后是无尽黑暗,滂沱大雨,她的白色长裙在穿堂而来的烈风里飘飘自动。随着轰隆一声巨雷,长长的闪电划破夜空,这一瞬间,天地皆亮。

大厅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好象都有点发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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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副书记发怒了,习惯性的动作立马祭出。他大力一掌拍在面前那辆放着水果的推车上,嘭的一声大响,红红绿绿的瓜果震得平空而起,顿时满地狼藉不堪。“苏静美,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他厉声喝道,“在场这么多领导,按程序按法律议事情,你捣什么乱?是不是我这个政法书记,奈何不了你?!”

领导们这下反应很快,一见带头老大动了真脾气,也跟着骚动起来,大厅里顿时嗡嗡蝇蝇,大家七嘴八舌地,纷纷出言指责起苏静美的态度来,可能都觉得陆副书记在这件事情上理直气壮,给苏静美这么挖苦讽刺,都觉得不象话。

“苏副市长,你这可是人身攻击了——”

“没凭没据,说什么小丑虚伪,这是什么调子?”

“议事就议事——她这态度,哪象来开会的?”

众人的议论声里,老陆转过脸来瞪着我。“沈书记,苏副市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跟这今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老家伙声色俱厉,一肚子火全冲我发过来,“她是法律口的领导,还是这个事的当事人?啊?”

厅子里又安静了一点,大家的视线又集中到我脸上,包括苏静美也是——她也在望着我,好象也在等待我回答老陆的这几句质问。

然而现在的感觉是无话可说啊,因为从事实上看,苏静美的表现确实不靠谱,她不象来议事开会,更象是砸场子捣乱来的。这一通没头没脑的攻击,只能让领导们对我产生更大的敌视情绪,除了破坏和谐之外,还会让我目前处境更加尴尬一点。我苦笑一下,没有作声,感觉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都会让人对我的政治头脑产生更严重的质疑。

苏静美静静地看着我,又等了一会儿,然而我没什么话可以回答,她的眼神里,有了一点失落的痕迹。“我很失望,沈宜修,你真的完全失去勇气了。”她摇摇头说,“你的灵魂已经被同化,现在你跟这些政治动物一样,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然后她转过脸去,逼视老陆,目光冰冷刺骨,我看得非常清楚,老家伙莫名其妙地退了半步,一张胖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陆援朝,你不用发脾气,更不用奢谈什么制度法律,因为你不配!”苏静美很直接地说,“你在今晚的丑恶表演,只能证明你亵渎了法律。”

“什么叫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你在今天的事情上,一口一个舆论,一口一个影响,作为政法专管的市委副书记,你有没有表现出一点点对法律和事实的起码尊重?你这种领导,你这样的行为,能够维护法律的公平与正义吗?”

“法律只有一种,犯了错误的,都必须按章追究——市委书记也一样,如果他有嫖娼行为,该接受什么处理,都应该给他。但是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必须还他清白——这才是法律,这才是制度,你承认吗?”

陆援朝有点张口结舌的意思,苏静美的抨击来得太过凌厉,他脑袋里可能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啊?”他直愣愣地瞪着苏静美,呆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立马勃然大怒,“法律是什么,你有资格教我吗?!”老家伙平时养尊处优,被人甜言蜜语地伺候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尖刻的连续打击?当下就跟狗熊似的暴跳如雷起来,“你的政治头脑呢?什么叫事实?事实就是,市委书记嫖娼,不能和普通群众一样看待!你脑袋里装的就是个人主义——组织的形象,群众发什么议论,都可以不闻不问,是吧?”老陆的声音变得格外大,整个厅子里都回荡着他的咆哮。

“你又来了,陆副书记,舆论是你的武器吗?”苏静美冷然一笑,“我没有感觉到你说的什么群众议论,今天晚上,只听见你在拿这个所谓的舆论说事,让我非常怀疑你居心不良——这个事情里,正是你自己,希望制造影响,制造舆论,达到你的个人目的!”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事实吧,陆援朝。”说话的时候,苏静美的样子依然淡定,她甚至没有看老陆,眼神悠然地落在远处,让我们充分领略到她的从容和傲慢。“一个法律口的领导,缺乏必须具备的工作素质,下车伊始,就装模作样的大谈舆论影响,利用政治口实要挟他人,却没有一点想法,对事情本身稍微作一下最基本的调查和了解,还妄谈事实法律,你不觉得羞耻吗?在今天的事情上,你除了表现出不可告人的个人动机外,还有什么?”!!!!!!!!!!!!!!!!!!!

老陆身子一震,突然语塞。

我的嘴也张大了——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这才想起来,老家伙也许兴奋过了头,还真是百密一疏,他从出现到现在,连案卷材料都没看过一下,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还搞法律的呢,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哈哈,老陆!你他妈真阴险!”我笑起来,感觉现在说话能大点声音了。“你就是想来搞我的,是不是?”

老陆的样子有点窘迫起来,“怎么可能呢,你别听她胡说八道,这个这个——”

“我操你大爷!”我点了点他,很不客气地愤然开骂,同时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长气,“你连事情都没打算了解,就到这里发jī巴意见,还说人家胡说八道?我要你来议个屁的事啊?你是法律口的领导吗?这素质,不象啊!”

大厅里很安静,领导们全体目瞪口呆。

“哎——沈书记,请你说话文明点,不要骂人好吧?”老陆开始挣扎了。

“不骂你我骂谁?你他妈纯小人啊——还以为你动机多高尚,原来说到底,就是想来搞我小动作。”我朝地上啐了一口,“老子今天干了什么事,你压根就不知道,跑这来拿舆论影响压人,你不是找骂吗?”

“要对付老子明着来,我扛着。”我拍拍肩膀,笑嘻嘻地告诉他,“这么假模三道玩阴的,也太下作了吧?”

“………………”老陆茫然四顾,可是周围的领导们看着我们,却没人开腔接话。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苏静美,说实话,她提的这个醒太客观了,及时拉了我一把——其实老陆的原始动机所有人都了然于心,但是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只有苏静美才能这么直接地把它挑出来。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就变成老陆跟我的私人恩怨,他再想让其他领导掺合进来,集体给我制造压力,已经明显丧失政治和道德的号召力,名不正言不顺了。

政治上的攻击,高度很重要,必须具备光明正大的前提、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则就成街头流氓斗殴打群架了。也就是说,苏静美三言两语之下,剥掉老家伙的政治上的纯洁伪装,一把将他推到了泥地里,老陆已经失去了居高临下的角度,再要攻击上来,那就是他的个人行为,严重缺乏道貌岸然的外壳——话讲到这份上,他要再拿组织啊形象什么的来说事煽谁一个,那可就不灵泛了。

“陆援朝,你做这个政法书记,真是长川人的不幸。”苏静美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嘲弄地看着有点不知所措的老陆,“这里在场的每一位领导都看过材料,都清楚今天是怎么回事,只有你可以不做任何调查就作判断下结论。你打着政治的幌子,唱着法律的台词,就是来演戏跳大神的,只不过演得还不够好,所以说你最多只能算个小丑而已。”

老陆抓狂了——从情绪的高空被一耳光抽下来,他应该摔得很痛。

“苏静美,我警告你,不要太猖狂!”他抬起手来直指苏静美,眉毛也竖起来,顿时失了先前的温文儒雅,样子颇有几分狰狞。“今天这个事情,我凭什么不能说话?嗯?还有,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说——”

老家伙的手差一点就要指到苏静美秀气的鼻尖上了。苏静美倒是显得心平气和,眼睛眨也不眨,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把他那只手当成了木头。

我抬起手来,用力一记,啪地一声把老家伙的胳膊拍下去。“我也警告你,陆援朝。”我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自己说过,只有流氓才会用手指人家,如果你是流氓,我会抽到你妈都不认识你!”

“嗯,这句很好,有理有利有节。”苏静美瞟了我一眼,嫣然一笑。“不过你要注意,说话的时候不要指着他,否则又会授人口实,让人说你流氓的。”

这是今天晚上小苏同志对我露出的唯一一个笑脸,实在太难得了。那是相当的妩媚啊,我感觉全身骨头登时轻了二两,说真的。

“流氓就流氓吧,那有什么关系?”我得意洋洋地说,“外边没少传过这个,无所谓!”

在我跟苏静美煞有介事的对答里,老陆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望着我们,瞳孔收缩成一条缝,象只炸了毛的老猫,看样子马上就要发作。

“陆副书记——”我指着老家伙继续撩拨,今天还真不能给他留什么面子,得让他炸开了才好,我才能知道他要干点啥。“你丫虚伪得很啊,杀人不带刀的——你可不能扎到流氓队伍里边来,侮辱了这个行业的纯洁性。”我笑嘻嘻地鼓励他,“继续接着装神弄鬼吧,不过我看啊,你丫就是混得再好,最多也就成个伪流氓,呵呵。”

老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小金。”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面无表情地招呼他的秘书,“打电话,接省委巡视组。”他的声音有种压抑的阴森,“就说我陆援朝代表长川政法系统,提请省委介入,调查有关市委书记沈宜修嫖娼一案——”

“哼哼。”我冷笑,“试试看?”

大厅里分外安静,领导们全部呆若木鸡,不动也不说话。大家都清楚,现在是长川新旧势力的第一次正面较量。

金秘书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从身上掏出电话来,毫不犹豫地开始拨号。

“滚!”我飞起一脚,踢在秘书手上,把他的电话踢飞了。然后我指着老家伙的鼻子破口大骂,“陆援朝!我踹死你!”我怒不可遏地说,“你丫要演戏,也拜托拿出点专业精神来好不好?一个案卷都没看,就敢说老子嫖娼?你哪只眼睛看到的?你有资格代表谁?”

说话间我抬起脚来,就打算把这家伙踹飞出去,老东西年龄其实不算太老,身手敏捷得很,跟个兔子一样,一个蹦哒就闪了开去。我的火越发上来,冲上前去,提拎起他的衣襟,举起拳头就要抡他。后边有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我的身子,转脸一看,是老魏。

“冷静点冷静点,有话慢慢说。”公安局长说了一句劝架的标准台词,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

场面差不多失控了,老陆杀猪似地大叫起来,好象我真的抡到他一样。在场的领导们也跟着大呼小叫,嚷成一片,有劝这个有劝那个的,一时间大厅嘈杂不休象开了锅的粥,听不清楚具体谁在劝说什么。

“这就是市委书记的素质!”只有老陆的声音比谁都高,“我陆援朝从事法律工作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号领导!还要打人!我要告状!我要找省委领导!”

我在老魏手里用力挣了一下,试图摆开他的束缚。但是公安局长的擒拿手法非常专业,我没有得逞。“千万别冲动,沈书记。”老魏在我耳边嘘,“老陆是很过分,不过这哪是能动手的事?真要打到他,你就麻烦了,有理也变没理,上级面前不好说话啊。”

“我知道分寸,你放开,没事,我冷静得很。”我说,“我不会真打他,他也受不了两下,我清楚。”

老魏犹豫一下后,终于还是放开手来。

第31章 联手(三)

我朝老陆走过去,他的秘书迅速冲过来,挡在我跟他之间,一副忠心耿耿、视死如归的狗德行,好象立马可以为自己主人献出生命洒热血。

“沈书记。”金秘书结巴巴地说,“你不能乱来——”

“你走开!”老陆很不耐烦打断秘书的矫情,“让他上来,我看他敢动一动!”

“听见没有,你老板说什么?”我手一抬,吓得那秘书脖子一缩——大概以为我要抽他。

我丝毫没有动他的意思,跟一秘书计较,那可真是有失我的身份。我只是把他的身子拨拉开了,“滚远点。”我说,“看我好好给你们陆副书记上堂课。”

秘书反脸看了一眼主子后,乖乖地闪开了,边上一众领导也全部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我,脸上表情各异,好象都在期待我的爆发——包括老陆自己也这样。

可是我真不会动手,那等于又送给他们一个口实。说实话,就连刚才那几下都是在作秀,其实压根就没考虑过要在这里拉开场子,给老家伙揍上一顿,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如果真打算k他,肯定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不了气不说,政治上肯定会落于被动,真犯错误了。

但是表演一下义愤填膺的情绪是有必要的,我得让人觉得他老陆就是这么一欠抽的小人,卑劣行为让人忍无可忍,我这心底无私光明磊落的,可不能让了他。

老陆脸色又黑又难看,居然又冲我嘶声吼叫上了,看样子不让我给他狠狠抽上一顿就不算完。“我要向省委反映!我要让群众知道!市委书记嫖娼,还想打人,这样的干部——”

“呸!狗东西!你怎么不到厕所去喊冤,就跟放屁一样!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说话?”我轻蔑地啐了他一口,打断了老家伙的叫嚷。周围领导们又一阵骚动,可能都觉得我这态度太过蛮横,措辞太过无理。

“不调查,什么都不去了解,谁给你的发言权?”大家的愤懑我看在眼里,但是一概无视了,我继续追击老陆,扩大战果。“口口声声说老子嫖娼,你他妈这叫诬蔑懂不懂?”

“陆援朝,你丫就是犯贱,我要抽了你,也是你自找的!打也白打!”我看着一脸悻悻的老家伙,毫不客气地警告他,“我还把话放这里,今天这事如果传出去,在社会上有什么反应,我要听到谁说我嫖娼被查,就立马把你抓起来,送你去坐牢!”

这几句话让全体领导全体倒抽一口凉气。“什么?让我坐牢?”老陆跳起身来,好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一个市委书记的逻辑?法律是你定义的吗?”

我冷笑一声,“我没有定义法律,但是我懂得尊重法律。”

“魏局长!”我转脸过去,招呼正在发呆的老魏。“现在我正式向你报案:市委副书记陆援朝诬陷我嫖娼,并且借机恐吓,企图传播谣言,破坏我的名誉。我要求公安局对此事予以备案,详加监察,如果其行为得逞,产生恶劣的社会影响,即可视为诽谤罪成立,应予及时追究其刑事责任!”

“什么叫诽谤?”我说,“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事实,损害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后果严重的行为——陆援朝刚才的说法,证明他要干的事情完全符合该罪名所有特征,不是吗?”

“啊?”老魏看看我,又看一脸晦气的陆副书记,神情越发古怪。“呃,这个——”他也有点结巴起来。“不太好吧?”

“这事是我弄出来的吗?”老陆跳起脚来反驳我,“你嫖没嫖过有谁知道?凭什么说我捏造?”

“你看看老陆,说你不懂法,你还真在这里表演上了?你他妈还不是一般的垃圾!”我嘲弄地看着怒不可遏的老家伙,“你都不清楚我有没有干坏事,就敢胡说什么上省委告状,让群众知道——你这不是有意诽谤是什么?”我点着老家伙的鼻子告诉他,“就象苏副市长说过的,如果我有嫖娼行为,我自请法律制裁,该罚款的罚款,该拘留的拘留,就算定个劳教两年我也认,不需要你啰嗦。”

“但是——”我又说,“如果没有这回事呢?外边也传出花样来,老子名誉受损,应该怎么算?只能认为是你陆副书记背后搞鬼,诽谤我——”

“凭什么?!”老家伙大怒,他的手在大厅里划了一圈,“知道这事的人这么多,你凭什么就认定是我?还说我不懂法?你这叫欲加之罪吧?你有证据吗——”

“我当然可以认定!就是你陆援朝在造谣!”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只有你有犯罪的意图!你亲口吐出来的东西,还想吞进去吗?”

“没有哪位领导象你这样素质低下,心理阴暗。”说着话,我随口招呼站在老陆身边表情茫然的朱胖子,“朱书记,来来来我问你,今天的事,你会在外边不负责任地乱造谣吗?”

“啊?”朱胖子没想到我突然点他的名,愣了一下,然后转脸观察陆援朝的表情,“造谣?”他的表情非常为难,显然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如果你也有这个打算的话,我同样告你的诽谤罪!”我很严肃地警告他。

“啊?这个,沈书记,我,话好象也不能这么说——”

“回答我,直接点——你打算造谣吗?会,还是不会?!”我非常干脆地打断胖子的嗫嚅。

“不会,怎么可能——”

“行了!”我转脸过去,看着老陆,“我向你保证,这里在场的领导,每一位素质都很高,都不会在没有根据的东西上捏造事实,毁人声名。他们都知道那是违法行为,是造谣中伤,是诽谤,是会坐牢的——除了你,陆副书记,你对法律无知无畏的程度,真让我痛心!”我冷冷地说,“苏市长批评你的话,非常正确——你陆援朝从事法律工作几十年,那是群众的不幸、法律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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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陆沉默了很久,样子非常郁闷,看起来这一连串炮轰把他给炸晕了,好一会后他才再度开口,脸上的表情严峻得很。“随便你怎么说,我也不管你有没有嫖过——那跟我没关系。”他说,“但是这件事必须上报省委,让上级来调查,这是原则。”

老家伙应该努力镇定了自己一把,他揣测形势后,选择了向我开炮。“我不会以个人身份去告什么状。大家也看见了,沈书记这人做事不计后果、不择手段,我还真怕你捏造个诽谤罪来对付我。”他说,“这是政治上的事情,个人不应承担后果——我要求集体表决,由组织出面,请求上级部门干涉,不能让这位流氓领导在长川胡作非为。”

然后他缓缓地把手举过头顶,又转头环顾身周领导们,一脸的神圣表情。“赞成告知省委巡视组,让他们出面调查此事的同志请举手。”

大厅里的气氛猛然安静下来,只听到外面的哗哗的风雨声。厅里的领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视线又在我跟老家伙脸上转来转去,大家表情都非常沉重——这一次,是绝对的摊牌时间,老陆表的态,没有给大家留任何退路。

我跟老陆已经毫无疑问地公开翻脸,那么这种摊牌势必代表以后各自阵营的明确划分——支持他或者支持我,绝无中间路线可以妥协。

我抱着双臂,淡淡地看着厅里众人,我在微笑,觉得很有趣,说实话,我喜欢这样的方式——何况现在的难题,不在我这里。

老家伙跟我本是一种互相利用互相提防的关系,他希望一直就这么不阴不阳地暧昧下去,躲在暗地里找机会使绊子下黑手,打我的闷棍,明着我还缺乏对付他的理由,不能拿他怎么样。老家伙可能觉得这种态势挺舒服,所以不到合适的时间,绝不会主动跳出来跟我翻脸,因为那不符合他的政治利益。只不过这一次老陆把阴险玩得过了火,苏静美迎头给了他一家伙,然后又被我挤兑得没有办法,这才现了原形。既然干上了,老陆当然会借目前这个难得的题材搞我一把,否则由攻转守,完全失去抵抗不说,还被追着打,除了羞辱什么都没得着,那可真不划算,威信严重受损,亏大发了。

“同意我的看法的同志,请举手!”老陆又重复一遍,目光从周围每一位领导脸上扫视过去,他把声音提高了,很带出点威压的气势来。

大厅里的空气沉闷窒息,领导们脸上表情都有点迟疑不决。然后朱高志犹犹豫豫地跟着把手举起来,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嘴里还在企图和稀泥,“沈书记,我觉得陆书记是从工作出发,对事不对人,维护市委形象是很重要的,他也是出于爱护你的目的——”

我两眼望天,鼻子里哼了一声,“扯淡吧你。”我冷冷地说,“老朱你就直接说,跟他穿一条裤子得了,还拿形象工作说事,你是不是也欠抽啊?”

朱胖子住了嘴,可能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趣味,把脑袋偏开去不敢再看我。

这就是形势的具体逆转——先前大家众口一辞,跟着老陆唱高调,我无话可说,只能忍着听着。可是现在不行,苏静美这么一搅和,把老家伙道貌岸然的动机弄成了个笑话,现在谁要再装模作样地唱先前那调子,我能迎面啐他一脸。

不过这个场所里的领导基本都是跟政法系统有关系的,基本属于老陆的嫡系,都是老家伙的铁杆粉丝和战友,他这么带头一表态,还真有人陆陆续续地跟着举起手来。

“沈书记,对不起啊。”纪委老秦倒是直接,“不管老陆的出发点如何,从客观上看,我们确实不方便处理这个事,那就让上级部门出面吧。”他把手举了起来,然后是市公安局的几位领导,除了老魏外,政委和政治部主任几个人都举了手。

再然后,北川县局的陈局长居然也夹在人群中把手高高举起,刘子卫跳了出来,冲着他就是一通训斥。“你已经被沈书记停了职,这么快就忘记了?”他板着脸说,“你现在需要的是反省自己的错误,没资格表态。”

“哼哼,刘书记,你又有什么资格打击别人?嗯?”老陆冷冷地开了腔。“看来你的意见,不管有没有道理,都要无条件无原则地维护你们沈老板啰?”

“嘿嘿,陆书记,无条件无原则的人好象不是我吧?”老刘嘻皮笑脸地顶了副书记一个,现在情势明朗下来,他也能够理直气壮地表态了。“我也是法律口的,起码我有个原则,办事之前应该先看看材料,调查落实情况,不至于空口白牙地说大话——利用法律打击别人,也总得讲个证据不是?”

老陆给这几句顶到了肺,直接梗住,脸上阴郁更盛。

“什么叫保护市委形象?是在糟蹋形象吧?”王大炮也在人堆里冷冷地发起牢骚来,措辞生猛,态度激烈。“一肚子坏水,打着政治旗号贩卖私货,拿舆论影响恐吓人,我看这纯属陷害啊,还装什么高尚——”

这一次老王的抨击没人回应,举手的领导脸上都很尴尬——老陆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那就是挑明了要对付我,其他都是扯淡,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嗯,议一议,议一议,看看还有什么解决的好方法,别搞得太仓促,影响团结啊。”朱秘书长的表情非常为难,两手在空中虚按,也不知道他到底举还是不举。

“一、二、三、四、五……”老陆开始数数点人头,“赞成建议的在场同志一共七位。”他面无表情地再次招呼秘书,“小金,记录一下,然后向省委巡视组的领导同志汇报,就说长川政法系统,集体要求组织出面,调查有关本市市委书记嫖娼一事——”

大厅里一片哗然,在场领导们议论开了,显然老陆这么一意孤行,铁了心地跟我唱对台戏,而且无视游戏规则,拿个完全没影的理由造我的舆论,表现未免太过。

“陆书记,你凭什么以长川政法系统的名义告状?”刘子卫高声抗议,“首先你代表不了我,从人数上看,你也代表不了集体!”

朱秘书长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商量一下,商量一下,不是小事情,应该全面考虑——”

“原则问题,没办法回避啊。”老秦打断了秘书长的含糊其词。

王大炮又在那边跟朱胖子顶上嘴,吵了起来。

在场领导们各持截然不同的态度,把个厅子里闹得嘈杂纷扬,一地鸡毛。

我捏着下巴,跟老陆对视片刻,老家伙的目光里有种森冷的决绝,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在长川领导群里一手制造出这样的决裂,然后把事态推到省委面前,不管最后如何处理,首先我都得为长川政治上的分裂局面承担责任。

还真他妈阴险,老家伙在这个问题上是摆明吃定我了。他非常清楚,不管长川发生什么异常状况,只要投到省里,就会有无数大人手持放大镜,寻章摘句地审视我的每一个毛孔,直到把罪状稳稳地落实到我脑袋上为止。

嗯,手段上得够意思,只是找的角度太过无聊,暴露出居心不良来,迂回已经被识破,理由站不住脚了。我想,这种玩法应该算是自残,因为自己要为之付出的代价忒高了,起码你那帮粉丝会给被这种毫无道理的决裂态度给吓坏的,让每个人都来明着反对市委书记,你丫做梦吧?

这时候北川两位县领导在另外一边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把大家目光都吸引过去。两个人好象还在说嫖娼的事情,双方各执一辞,立场迥异。

“你们凭什么说人嫖了?拿证据来,否则就是诬陷!还反映到省委,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是政治陷害是什么?”王大炮的态度非常坚决。

“嫖娼这个事情,我绝对相信沈书记没干过。但是我们说了不算啊,长川谁有资格下这结论,作这个调查?到底应该谁出面证明,才能在程序上说得过去?”朱胖子依然拾了老陆的牙慧,但是话说得很耐心,好象有心解释一个。看起来他也没办法,一定要挺老陆,但是又不敢明着得罪我。“陆书记的提法,请上级部门来澄清事情,我觉得也没错啊,这样证明沈书记的清白,才能让大家信服嘛,对不对?”

“沈书记有清白吗?谁看见了?你们都说他没嫖,我就不信!”突然一个轻俏的女子声音插进来,顿时石破天惊,大家都变了颜色。转脸去看时,就见蓝萱娉娉袅袅地朝众人走过来,lv淑女小包随着轻快的台步,在手上一荡一荡。她脸上依然笑得花开灿烂,浑不在意的洒脱模样,似乎刚才这么吓人的一句话,只不过她跟大家开了个小玩笑。

“我站在女人角度,赞成对小沈同志进行调查——市委书记嫖小姐,太不象话了!侮辱了很多女同胞的尊严啊!”蓝萱笑吟吟地在我们面前站定身子,转脸过去又看老陆。“陆叔叔,能算我一票吗?我也举手支持你——”

“胡说八道!”我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谁让你跑这来的?你有资格表决吗?”

“哦?我没资格吗?”蓝萱依然在笑,毫不在意我的冷漠态度,她随手一指身后的苏静美,“那么苏副市长呢?她为什么可以在这里,还能发表意见?又是谁请了她?”

苏静美伫立在大厅门口,侧脸望着外边的雨雾,眉目间也如烟似雾,如含远山,美丽的脸庞上淡淡地没什么表情,蓝萱在身后说的话,她好象根本就没听见,眼神都没动一下。

“苏副市长跟这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啊。”蓝萱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她能来,我也能来,她可以说话,我当然也可以——”

“无理取闹!”我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把脸转开,不打算理会她了。我瞟了老陆那边一眼,他那秘书手上又拿了个手机,正在翻看电话本,好象正打算拨号。“怎么样沈书记?又想打人吗?”老陆挑衅地看着我,“等会省委巡视组的同志过来,把你那个素质在他们面前表现一下吧。”

“好啊,你通知啊,我不拦你。”我冷冷地说,“老子清清白白,怕你个鸟!”

蓝萱仔细看我一眼,然后回脸过去唤了声。“陆叔等等,先别打这电话。看起来这位沈书记确实不怕人家整他嫖娼的事,样子挺硬道哈,你这么弄,他能跟你拧到死,还说你冤枉他。”她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角度吧,保证让他在领导面前没脾气,身上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第32章 联手(四)

我冷冷地瞟视蓝萱,不清楚她到底想要表达点什么。

“这么说吧,如果我是巡视组的同志,肯定不能在什么嫖娼情节上作文章,看咱们沈书记态度很坚决啊,应该早有准备,这条小辫子抓不着不说,他还得反过来咬人一大口,说人家诬陷他。”蓝萱笑容可掬地看着我,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要找准角度,让领导们问一问小沈同志,今晚他的意识动机是什么?他的那些行为,哪一条符合市委书记的身份?经得起理性的推敲吗?”

蓝萱一边说话,一边还在我面前踱起小方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着股知性睿智的劲儿,不禁又让我想起她的律政老本行来。

“你去的那种场合,半夜三更地,出没的都是些什么人?沈书记,我可以告诉你——非奸即盗!那么你呢,打算去干什么?真是象你说的那样,了解民情,暗访调查?午夜一点,调查到人家做买卖的小姐身边,让派出所当成嫖客当场逮了起来,然后再来喊冤枉——原来你的暗访就是这样开展的。”她在我面前停下脚步来,很讽刺地盯着我的眼睛,就象以前她在法庭出任公诉人那会的样子,一模一样。“小沈书记,你找的这种借口,是不是有点愚昧?会有人相信吗?”她没有等待我的回答,语气坚决地作了个判断,“总而言之,你的行为给人感觉非常可疑,根本不是一个市委领导应该干的事!我认为——没有嫖并不代表什么,你存在这个动机,只是行为被意外中止,你还没来得及实施而已!所以今晚这个事情,是你一直在撒谎,隐瞒事实,欺骗大家!”

包括我在内,所有在场领导再次目瞪口呆!——mb的,这措辞,这调子,完全把老子当成嫌疑人了啊!

“一派胡言!不知所云!”惊愕过后,有人反应过来,对她的长篇大论嗤之以鼻。“你用什么身份说这种话?请注意摆正自己的位置,这里不是你的公司,蓝总!”

“我确实没有身份,你没说错,刘书记。”蓝萱一张俏脸蛋上也是风轻云淡,她转脸看着说话的刘子卫,微微一笑,“无职无权无畏,有理有据有法,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老陆在后边哈哈大笑起来,并且鼓起巴掌,给蓝萱喝彩。“有道理,有道理,不愧是当年的检察精英,啊,哈哈!”老家伙眼睛的余光瞟着我,样子非常得意,“非奸即盗——讲得真不错,这里也只有你蓝丫头,敢说出这个话来,不惧权势,有理有据,了不起啊!”

蓝萱的样子严肃下来,她的口吻非常认真,“这件事情疑点这么多,沈书记他解释不了的——就算我不说话,你们又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你们能让他的上级也承认他的所谓清白吗?”

刘子卫瞟了我一眼,闭上了嘴。

我捏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位充满理性的俏丽女子,沉吟了一会。应该说她的分析没有错误,我确实撒过一个谎——事实上从头到尾我压根没考虑什么暗访,也就是停车买了束花。所以说今晚的事情对于我而言,关键点还真不在嫖娼情节上,而是我的举动太过古怪,说不清楚。但是事情已经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总不能这个时候再来改口否认吧?那样岂不是更象在抵赖,更象在撒谎?

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为了自己的清白,为了说清楚情况,我必须把谎言坚持到底,哪怕是强辞压理,也好过自扇耳光——真他妈悖论一个!

“蓝萱,既然你是律师,也曾经从事过法律部门的工作,那就应该清楚,你说的有理有据有法,具体是什么含义。”我冷眼看着她,轻描淡写地说,“你说的动机、想法,都是纯主观的玩意,在法律上能成为追究一个人的证据吗?只要我的行为没有构成违法,我就是清白的——至于市委书记愿意什么时候下去搞搞调研,那就更不是你能过问干涉的事情。”

“对,没错,我不能过问你的行为。”蓝萱秀眉一轩,接上我的话,“但是你的上级呢?他们有权过问吗?如果被组织调查,你也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话吗?”

“哼哼,陈腔滥调——拿组织说事,不新鲜了,小蓝。”我冷笑,“在你之前,陆老板搞的政治表演,都被苏市长看出穿了帮,你还来炒剩饭——”

“陆书记没问题!是你们错了!”蓝萱很干脆地打断我的话,“作为政法专管的市委副书记,首先考虑政治民心,考虑舆论影响,有什么错误?政法政法——政治从来就在法律之上!他的提法,完全符合政法领导的职务立场!”

我一愣,感觉被她的直接给噎到了——这么露骨地下场跟我作对,她还真嚣张!

说话间,蓝萱侧脸挑衅地瞪着身侧不远处的苏静美,目光泼辣,语气愈发张扬起来。“苏副市长确实很有智慧,角度选择得非常好,拿法律和事实作口实,打击你们的对手,相当高明。”她说,“但是她提的那个法律纯属空中楼阁,完全罔顾事实,没有任何现实基础——站在水边,却不想湿鞋,提及法律,不联系到政治,是不是有点痴人说梦?”

苏静美螓首微侧,回过头来看了蓝萱一眼,她没有说话,目光依然恬淡。

“你的行为从法律上看,也许不值一提,甚至没有追究的必要。但是就算没有违法,也不代表你能过关。”蓝萱又说,“因为你的上级部门,以及外面的群众舆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你能够要求他们也不谈政治,不把你的古怪行径跟市委书记的身份联系到一块吗?”

“普通老百姓的一次嫖娼嫌疑,可以让这么多领导集中在这里,大动干戈?甚至省里都要出面调查?没有可能吧?”蓝萱冷笑了一个,“因为你是市委书记,党组织的一级代表,地位尊荣啊。你的行为不能和普通人等同看待,作为政治人物,你必须面对政治,这就是事实,你无法否定。”

“好啊,我不否认你说得有道理,我就是政治人物,那又怎么样?”我有点莫名其妙地焦躁起来,“联系到政治,谁他妈就能指鹿为马,冤枉我嫖娼,就能制造舆论影响,毁老子清白?”

“清白?哼哼,可笑。”蓝萱轻蔑地扫我一眼,“如果我是巡视组的领导,基于你今晚的行为,甚至不用调查,就可以给你下结论——目的不纯、形迹可疑、思想肮脏、动机复杂,行事不顾忌形象身份,不考虑社会影响,怎么样?冤枉你了吗?”

“啊?”我顿时呆了一呆——别说,如果让省委作我的调查,还真有可能产生一个这样的鉴定结果,这可不是什么胡说八道,看似荒唐,却很接近现实,也正是我一直担心出现的状况。

“还有——”蓝萱继续冷笑,“你没有嫖娼,只是因为能力和智商有问题,缺乏套路,不懂得操作方法,没有嫖到就给抓了起来。说明你这个市委书记,不但好色下流,还很无能,这种事情都办不好,呵呵。”

我感到有点晕菜。“胡说——”

“当然,这些是来自民间舆论的说法,我保证老百姓们知道后,会这么传你沈书记——多么猥琐有趣的领导形象,真强悍,真牛逼,哈哈。”说完蓝萱上下打量我一眼,挑逗地吹了声口哨,然后大笑,她似乎觉得我发呆的样子非常具备幽默感。

老陆也在后边幽默地笑起来,连声叫好,击节赞叹,“好,好,说得很好,蓝丫头,觉悟进步了啊!”来自蓝萱的声援对老家伙而言显然非常及时,给他搭了把手,让他从尴尬的泥地借机上岸,丫现在又得意上了。“我一定把你的意见转达省领导,让他们好好考虑一下调查角度,看看咱们的市委书记,脑子到底里装的是些什么货色——自己动机有问题,同志们还不能正常提个意见,否则就说是诬蔑,是毁谤,什么作风?!”

蓝萱转过脸去,直视苏静美,颇不友善地冲她开了腔。“怎么样,苏副市长,我的话有道理吗?”她的语气有点戏谑的味道,“你那个象牙塔里的法律,跟我说的政治现实、舆论影响,到底哪一个更接近事实?更加客观?”

苏静美淡淡地一笑,“你说得不错,小蓝,我确实不想谈政治。”停了一下后,她又看着我,样子非常遗憾。“沈宜修,你应该清楚,不管自己有没有做错,今天都将成为你的耻辱日。在这个圈子里,除非你跟他们一样脏,否则你能够收获到的只有错误,只有痛苦,你没办法把自己洗干净的——”

老陆打断了苏静美的话。“苏副市长,请你注意一点——身为一个现任领导,这种影射政治的言论,不太合适吧?”他先飞顶帽子过来,然后又一次对我打上了棒子,“再说今天的事情,沈书记的动机是不是纯洁,行为是不是干净,具不具备一个市委书记的应有形象,可不是你我能评价的,就交给上级部门来作结论吧!”

我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外面黑蒙蒙的天空,觉得非常无奈。是啊,她们没有说错,事情交到省委手里,就跟嫖娼无关了,我没办法说清楚自己——因为组织鉴定不是法律,只要愿意,他们可以在动机和思想上把我渲染成一个完整的小丑,绝对的。

老陆又在大声催促他的秘书打电话通知巡视组,丫现在不需要再装b,一脸的兴高采烈。我们已经闹翻,蓝萱又及时给他提供了如此完美的一个角度,足够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追击我,这个态势给他的感觉肯定是胜券在握,曙光在前。

我的感觉很麻木,今晚在这个事情反复上纠缠,到现在让我头都大了一圈,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躲过这一劫。

算了,认栽吧,谁让我吃饱了撑的,半夜三更去买什么花呢?这可真不象市委书记应该干的——既然是个错误行为,那就付出点代价吧,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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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发呆的这一会,听到蓝萱在边上跟老陆的几句对话,又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陆叔,可不可以不打这个电话啊?”蓝萱的声音很甜。

“啊?为什么?丫头又想到什么啦?小金,等会拨——”老陆的声音充满欣慰,显然对蓝萱的说话很重视。

“嗯,我的意思是,小事一桩嘛,只要你陆叔不追究,不就带过去了吗?”

“丫头,话可不能这么说,事情虽小,牵涉很大,我是市里主管政法的领导,可不能放纵不理啊——”老陆拉长了声音,“再说就算我不管,以后省里要从别的途径了解到了呢?这种影响恶劣的事情,瞒得过谁啊?到时候再来查,岂不是连我都得担个包庇袒护的干系?”

“陆叔,打官腔逗我玩呢,嘿嘿。”蓝萱乐了,“外边有关领导们的谣言那么多,有几件落到实处查办了啊?何况这种小case?”说过这句话后,她的话风突然一转,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只要你不死缠烂打,举着集体名义的旗号要求处理,上边用什么借口来盯这事?真要来查,一句谣言就推搪过去了,有什么可给他钻的?”蓝萱的声音没有变化,依然轻轻淡淡,但是意思非常清楚,就是对老陆的质问。“我看这事啊,关键还是在于你,是你一门心思地要对付人家,把人家推下水吧?”?????????

我转过脸看着对话的两人,发现大厅里领导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只能说太奇怪了,主要是蓝萱的态度,完全莫名其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老陆此刻的意外感觉应该跟我们完全相同,只见他张了张嘴,一脸的愕然。“蓝丫头,你这叫什么话?!你什么立场?”

“哦,陆叔,忘了告诉你我的立场了,我到这来,其实是来支持小沈的。”蓝萱瞟了我一眼,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说了句让我差点一头栽倒的话来,“人家小沈势单力孤,可不是你们这帮老江湖的对手,你们这么合起伙来欺负他,我看着不喜欢,我要帮助他,维护他,知道吗?”

我看见好几位领导的嘴突然张大,嘴上叨着的烟卷同时掉到了地上。

老陆也是如此,表情异常错愕,张着嘴无语地瞪着笑吟吟的蓝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呵呵,你有毛病了吧丫头?说说看,你的动机。”老家伙抬手指了她一下,话都说不顺畅了,还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似乎忍俊不禁,“你又凭什么能帮得了他?”

蓝萱站在众人中间,对身周领导们的怪异表情视若无睹,她的样子很认真,很自然。“我想试一试,让你给我个面子。”她说,“我认为小沈还很年轻,又是第一次主政地方,一个清白的名声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别在这件小事情上毁了人家,只要你放手不追究,陆叔,这事就算过去了——”

“放屁!你有什么面子?”老陆勃然发作,指着蓝萱破口大骂。“我毁他什么?我抓了他的手,让他去犯错啦?你这脑子真有问题了!你老子在家没教过你?”蓝萱的一番话,应该严重打击到老家伙的神经,他忍了半天,终于失态。“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现在就把你赶出去!——打电话,不用理她,整个一神经病!”后一句,还是招呼秘书的。

蓝萱随手拢了拢耳畔的秀发,脸上露出个明媚的笑意,风致嫣然。“打吧打吧,陆叔,千万别跟谁客气。”她笑咪咪地说,“向你保证,呆会我也一定让小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你那位莲子姑娘——”

蓝萱的这句话好象威力十足,一下就把老陆打蒙了。“蓝丫头,你你你,你说什么?”老家伙迅速抬眼看了我一眼,脸色突然变黑。

“是啊陆叔,我想人家既然对小姐有兴趣,咱们莲子那么漂亮,不介绍给他认识一下太可惜了,那叫浪费人才啊。”蓝萱看着老陆,一副很有乐趣的恶作剧模样,“嗯,我想小沈书记会很高兴的,跟你现在一样高兴——”

“什么莲子荷叶的这么厉害?”我觉得莫名其妙,插上一句,“看把陆书记吓的,汗都出来了不是?”

“是莲子不是荷叶,听不懂别乱说。”蓝萱白了我一眼,“不过真的很厉害,你可别打什么主意,更别想去泡,我告诉你,早段时间带她上街买衣服,刷爆我两张卡!你那点工资,可养不起人家——”

“哦?真的吗?”我立马精神一振,“说说看小蓝,这位小姐是谁啊,跟咱陆副书记又有什么关系?”

“嗯,现在不能告诉你,没看人家还没打电话吗?”蓝萱笑着说,“这是送你的一个人情,帮你解围的,你得好好给我记下哦,小沈同志!”

老陆瞪着言笑晏晏的蓝萱,表情完全石化。

“陆叔,以前那么多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今天对不起,我要的面子你一定得给。”蓝萱的眼波很温柔,声音很冷酷,“这种小事,你放手就无所谓,我小蓝也不会让你们两败俱伤,大家好合好散。但是如果一定要整他,我就能让他把你整得更惨。咱们沈书记的手段,我想你也见识过,如果有个好的题材,你会在他手里死得很难看——陆叔,要我给他吗?”

陆援朝毫无悬念地被击溃了——虽然我并不清楚他具体是如何崩溃的。蓝萱真的不肯往下说了,这是今晚唯一的遗憾。

老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脸黑得象乌炭似的,他狠狠地盯了蓝萱两眼后,拂袖而走,他的秘书狼狈地紧紧跟上去。

“哎——别急嘛!”我冲他吼了一嗓子,“事情还没处理哪!”

老家伙在门口顿住了身子。“你还想怎么样?”

“嘿嘿,这个——”我乐不可支地说,“老子决心已下,令出如山,警风肯定要整顿的!还得麻烦你老陆挂个副帅,啊——哈哈!”

老陆怒极,飞起一脚,踹在派出所的不锈钢的栅栏门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雨中,然后车子马达一响,消失了。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搞定,蓝萱一出手,还真帮我解了这道难题,我松下口气来,看着厅里众人,“呃——大家还有谁,要搞我动作的,现在就可以出来,过期不候。”我笑着说,“蓝总说得对,告我这状啊,就必须打着集体的旗号,否则就是造谣,今天不搞,以后谁再论这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领导们一个个表情还没有恢复正常,没有人说话。

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什么角度都给老陆弄完了。本来这些人就看着老家伙的脸色走路,现在突然群龙无首,谁还敢上前来跟老子叫个板?

“那就这样吧。”我很满意地安排了一个,“事情一定要调查,绝不能因为咱是领导,就搞徇私枉法,首先成立一个调查组,刘子卫书记任组长,把今天的事情弄清楚,要客观公正——”

朱秘书长也插进话来,作了两点指示,“是的,应该这样,行动必须迅速,尽早作结论。尤其要注意保密,调查中不能让群众知道当事人是市委书记,应该当成普通案件来查,不要弄到满城风雨,影响就不好了。”

刘子卫连连点头答应,他的样子也轻松了许多。

蓝萱站在我对面,又笑起来,“小沈,今天晚上你到底想干什么坏事?能告诉我们吗?”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秘书长关于保密这个提法,确实让人有点难堪,但是他补充得很对,这才是对咱形象上的客观保护——因为大家都看出来了,今晚嫖娼我是肯定没干过的,只不过我的行为太过古怪,搞得黄泥掉进裤裆里,解释起来不太方便,让人一不小心就能往别的方面误会了去。

当然,只有企图搅和这事的老东西不在,世界才能这么清静。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很惬意。“你们抓紧时间办,我回长川了,斗争了一晚上,这还真他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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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厅,看见苏静美很安静地站在门外走廊上,仰脸看天上的雨,星眸闪烁,若有所思。长发在风中扬起,暗夜里圆润的面庞有润泽的光辉,她的样子,楚楚动人。

心呯地一跳,我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膀,然而还没来得及表达一句什么,她身子微侧,就要挣脱。

后边传来了清脆的笑声,我和苏静美同时回头,只见蓝萱俏生生地站在身后。“小沈,耍流氓啊?”她的样子还是幸灾乐祸,好象见到我发窘,她就会开心,“苏市长好象不喜欢哦,你别勉强人家。”

苏静美淡然一笑,挥开我的手,也不跟我们说话,飘进雨中,翩然而去。

没等我反应过来,胳膊又被蓝萱给一把拉住,“回长川吗?我送你——”

“不用了,我送她回去。”我叹了口气,“今天的事情,谢谢你小蓝。”

蓝萱松开手来,冲我耸了耸肩,很遗憾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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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美在车里等我。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我上来,不动也不说话,她的神情看起来有深深的倦意。

“怎么啦,是不是累了?”我说,“折腾了几个小时,是有点吃不消哈。”

“好啦没事啦,天下太平啦,咱们这就打道回府——真好,能回家了。”说完我发起车来。

第33章 美梦成真

雨还在下,虽然不带先前那种电闪雷鸣,但是依然很大很狂,天地之地没有界限,一片苍茫混沌,雨点密密麻麻敲打车身,耳中毕毕剥剥地响个不停。雨刷拼了命地左摇右摆,也没什么太大作用,前窗依然水流如注,视野一片模糊。

我把车开得很慢,这个时候没什么可着急的,因为心情不坏。事实上,我喜欢这样粗犷的气候,呼啸而至的狂风骤雨,能让心纯粹干净。脑海里很多过往片段翻涌上来,回忆也如雨滴一样,点点滴滴敲击心门。此刻的感觉,有一种温柔。

当然,带给我温柔感的,不是雨,而是身边的人。苏静美现在的心情应该跟我差不多。她斜斜地倚靠在前座,侧过脸来,凝眸看着我,眼波缱绻,盈盈如水。

cd里放着一支歌,女歌手的声音柔软透明,就象情人在耳畔呢喃轻诉,让人心悸。

美梦成真。

“我能感觉,我像只麋鹿奔驰思念的深夜,停在你心岸啜饮失眠的湖水,苦苦想你习惯不睡,为躲开寂寞的狩猎……”

我转脸看去,在那张美丽无瑕的面庞上发现了疲累的影子。是的,我知道了,她的那些倦意,还有那些忧郁,都是来自思念,来自寂寞。

“我的感觉,像小说忽然写到结局那一页,我不愿承认缘份已肠思枯竭,逼迫自己时光倒回,要美梦永远,远离心碎。

我抱着你我吻着你我笑着流泪,我不懂回忆能如此真切,你又让我的眼眶决堤泪水,爱不是离别,可以抹灭。我除了你我除了疯我没有后悔,我一哭全世界为我落泪,再冷也没有你的孤绝,我闭上双眼,用泪去感觉,你的包围。”

是啊我了解,离别不能让爱磨灭,但是我让她心碎了太久,守候得太久。我们没有约定归期,在爱情的雨岸,思念的海洋,在没有梦的无尽长夜里,她已经流干了泪水。

心疼了。

我们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我伸出手去,轻轻触摸她光洁的脸庞,我在想,我有什么可以给她。

嗯,无论什么,我都可以给她——包括我的生命。是的,我肯定。

“本来买了花要送你的,结果搞砸了。”我突然想起今晚的事情,还有我的原始动机,带了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不会介意吧?”

“我当然介意。”苏静美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你欠我很多花了——”

“嘿嘿,是啊,先记帐吧,以后一定补齐。”我也笑,这时候已经快要转出县城了,我指先前那个夜市给她看,“开始就在这地方——”

然后突然看到路边转角,我的001还停在那里。

“咦?”我才记起这一档子事来。“不行,这玩意可不能在这儿,不然明天给群众看到,咱的身份就算暴露了,什么保密工作都不管用了。”说完我把车停下来,推开门,“静美,这辆还是你来开——”

苏静美没动身子也不说话。我从她的眼神里又一次看见了失望。

“呃,算了。”我搔搔脑袋,把门又关上,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好象是有点不合时宜,挺破坏气氛的。“那就让他们弄回去吧。”说着我掏出电话来,给田秘书拨了一个。

一辆市局的警车闪闪着蓝幽幽的顶灯,从夜市那方向转过来,刘子卫带着几个人从车上跳下。好象工作组已经把这儿当成战场,开始工作上了,大家身上套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雨衣,神色严峻地站在雨地里,人人都拿着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呃,不能不提一句,公安同志个个都有块,加之脸上那种职业的冷酷表情,让大家看起来都象雨夜屠夫。

田秘书跑到我的车窗外,躬着身子冲我招呼一个,然后又望着车里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苏市长,但是苏静美没搭理他,眼神都没动一动。

我随口问了下情况。田秘书汇报说很顺利没什么问题,工作组按照计划兵分两路——派出所里的涉案人等全部隔离审查,那边下了个死命令,让北川县公安局出动警力,展开地毯式搜索,天亮之前,务必找到先头那个作伪证搞陷害的小姐。夜市这里已经把相关人员控制下来,也准备带回市局突击审讯,争取尽快落实正证旁证的口供材料。

我说你们在办杀人案子吗?一个小事情,又不是刑事案,找几个当事人了解到材料,再核实一遍就行了,弄得这么如临大敌的干什么?

田秘书说这是工作组长刘副书记的意思,嫖娼事小,后果很大,要当成政治案件来抓,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要注意。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保密,不可让影响扩散,走露了风声。凡有可能了解内情者,一律洗脑锁喉,谁敢擅自议论胡乱猜疑,那就绑起来送精神病院——总而言之一句话,牵涉此事的,宁杀错,不放过!

说话时,田秘书的脸上有残忍的戾气,好象已经看见有人在造我的谣,这就准备积极响应刘副书记的号召,提刀上前去杀他一个。

我乐了,“老刘就爱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田秘书在工作组里,算个监军,给我看着点,别让他小题大做,弄出什么妖蛾子来,到时候不好收场,行了就这样吧。”说完我把001的钥匙交给他,笑着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然后关上窗户,把车又发上。

继续向前,回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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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然爽快地下,温柔的歌声还在重复,但是——我发现气氛不对了,就这么短短几分钟,这么小小的一点事情后,车里先前的柔情缱绻居然荡然无存。

苏静美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不偏不倚地望着前方,又恢复到她那熟悉的冷漠姿容,再也不看我一眼。莫名其妙之下,我伸出手去试了试,搭在她的手背上,结果不出意外地挨到一记。

这下搞得我挺郁闷。“怎么了静美?心情不好啦?”我奇怪地看她,“不会是我又做错事了吧?”

“没有。”她很干脆地说,“你没错,政治无小事,细节决定成败。”

“哦,是吗?”我又瞟她一眼,发现苏静美神色很冷淡,她随手把cd关上,还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抑郁难遣。

歌声消失了,车里的空气沉默下来,只有雨还在闷闷地下。

我苦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气氛,这一不留神地,别又砸了锅。

“嗯,静美。”我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刚才的全过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不够浪漫?没有情趣?”

“不用提这些。”苏静美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前方,目不斜视。“你是一个政治人物,必须理性,浪漫和情趣,不是你应该考虑的。”

“对不起啊静美。”我只能道歉,“小事情,别放在心上——”

“是的,就象买花一样,都是小事。但是因为不够理性,不符合市委书记的身份,所以被人攻击,让你很被动。”她淡淡地说,“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要考虑政治形象、自己的位置,你不能不小心谨慎,因为现在你是沈书记,不再是以前那个光风霁月,随心写意的横刀了。”

“今天我非常难过,知道吗?”她说,“不是说你有什么肮脏的行为,而是你一直躲躲闪闪、首鼠两端,为找各种借口撇清自己而绞尽脑汁的样子。你却不敢说明真相,不敢用事实来为自己说话——哪怕你没有做过坏事。”

“告诉我。”她说,“那个站在法庭上,拿着话筒高喊爱情的人哪里去了?那个为了爱情为了真相,可以与世界为敌,可以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人,哪里去了?”

我沉默了。

“政治改变了你,也正在改变你的爱情。”她说,“我看见了你的变化,我很难过。”

我把车停下来,这个事情必须抗议一下,牵涉到原则问题了。

“静美。”我认真地看着她说,“我爱你,从来没有变,这跟那些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苏静美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解释,迅速反问我,“今天这件事,你为什么要让我来?”

“因为我是一个安全的选择,我不会抓你的把柄,在政治上对你没有威胁,不至于影响到你的公众形象,事情可以悄无声息地掩饰过去,是吗?”

“呃——”我说,“是的,但是——”

“但是你没有想过,我听到这种事情会怎么看?我能不能接受你的行为?你的所有考虑,都只为政治存在,是吗?”

“啊?当然不是——”

“不,不用解释。”她说,“我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你的第一考虑是政治,是你的身份,而不是爱情,更不是我。”

苏静美摇了摇头,“你跟那些庸俗的人没有区别。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没有遇见你。”她的眼神很痛,“或者说,四年前,你就应该死在那个网吧。”她说,“我也一样,我也可以为你而死,没有遗憾。”!!!!!!!!!!!!!

我被彻底雷晕了。“你是不是应该找个心理医生?”我说,“蓝萱没有说错,完全是空中楼阁啊——世界上有这么纯粹的爱情吗?有没有现实基础?”我很恼火。“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爱情也要讲物质,也要有面包,不能罔顾现实——”

“是的,蓝萱就很现实,比我现实。”苏静美淡淡一笑,“她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帮助你,比如她说的莲子,你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哦,老陆的一个情妇吧?你也知道?”我说,“为什么说这事?”

“我可以告诉你具体情况,老陆的作风问题。”苏静美面无表情地说,“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愣了一下。“有什么可处理的?”我说,“也就是小事一桩,他现在早有准备,能弄个什么名堂出来?”我说,“再说今天的事情他妥协了——”

“是的,从政治上看,他妥协了,就不需要穷追猛打。再说这样的事情很普遍,在这个角度攻击他,付出的成本太高,而且不一定能打死他,对吗?”

“差不多。”我说,“再一点,也要留他来保持平衡,这个城市,也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唱戏吧?”

苏静美看了我好一会。“正确。”她说,“所以我为什么不用蓝萱的方法帮助你,知道吗?因为我清楚,没有任何意义,你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游戏的规则,不会因为你沈宜修参与进来,产生一丝半点的变化。只不过多了一个庸常的政客而已,一切都会照旧继续。”

“我已经从这条河流里退出来,为什么你还要选择继续停留呢?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声名?荣誉?金钱?女人?还是改写历史?重振朝纲?”她冷冷地说,“如果你希望寻找高尚或者真理,对不起,到书上去找吧。那个场合只有争斗,只有功利,只有肮脏——除了你自己,什么你都无法改变。”

“回来吧沈宜修,别把自己埋葬在那里——没有爱的地方,不是你的海洋。”她很恳切地看着我,“政治不能养活爱情,我们可以有很多方法保证有面包,不是吗?你可以象从前那样,活得坦坦荡荡,爱得清清白白,什么都不畏惧,不向现实屈膝低头,好吗?”

第34章 阿尔卑斯的雪

又一次感觉到底线被强力挑战。我承认,这一刻思维有些迟滞,我怔怔地看着苏静美,心理盘算着究竟应该如何作答。

她也在注视我,目不转睛。美丽的大眼睛里波光荡漾,充满憧憬,充满期待。

想了好一会之后,我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静美,太偏激了。”我摇摇头,“但是我不想再一次重复说服你的理由,我保留意见。”

苏静美的脸上飘过一丝阴影。“不,我不是来跟你论争的,也不需要你说服。”她手支前额,眉尖轻蹙,样子有几分疲倦,好象刚才那些话耗费了她很多气力。“你需要说服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行为意义——”

“不是我的问题,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忍不住了,“你的想法太过唯美,事实上,这个世界不可能有那么纯粹。就算离开了政治场,我们又能离开人群,离开江湖吗?商场?文坛?娱乐圈?哪个圈子没有阴谋手腕、人心鬼域、暗秩序潜规则?就算做个小职员,都有办公室政治,都有一堆子的明争暗斗,到底什么地方有干净?”

“你看着我,静美。”我把她的脸转过来,凝视她的眼睛,很认真地对她说,“过去的经历太过残酷,你心灰意冷,放弃了很多东西,我能够理解,但是不能赞同,因为逃避也不是爱情的出路。”

“我们没有世外桃源可以躲藏。”我说,“世界变了,人心变了,我们也应该改变自己去适应,可以争取更强大的力量来改变身周的环境,或者至少也能为爱情赢得空间,我们不去玩别人,但是也不要跟以前那样,被人玩到死。如果象你现在一样,整天躲在象牙塔里哭泣——”

“象牙塔?”苏静美一把将我的手推开,她的反应有点愤怒,“你凭什么也这么以为?”

我吐了吐舌头,突然意识到这个比喻又是蓝萱先前提过的,难怪她生气了。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做什么,你知道吗?”苏静美定了定神,问了我一句。

我又摇头。事实上真不清楚她每天具体干的事,孤寂凄清的日子又是如何打发过来的。我向身边的人打听过,但是按照他们比较一致的说法,苏静美好象完全处于休闲隐居状态,除了每年出席几个必须的活动外,就没见她在人前露过面。

“北川县一个很偏远的一个小乡村——石窝子,听说过吧?”苏静美悠悠然地说,“那个乡有所小学,是以前主管文教时,我的对口帮扶学校。”

“我离开了职务位置,但是我放不下那里的孩子。”她说,“那儿就是我的象牙塔。”

“哦,这样啊。”我随口说,“哪间学校这么荣幸,能让副市长帮扶?应该弄得不错吧——”

“不,环境不好,学生也少,只有几个老师。没人愿意上那去教书,我就每个星期都呆在那里,为孩子们上课。”她摇摇头说,“那个乡很穷,孩子们到了十三四岁就跟着父母外出打工,读书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没有太大作用。”

“我改变不了什么。”她的神情有点黯然,“但是我尽最大努力,让每一个上学的孩子都能坚持下去,我告诉他们,知识能够改变命运,他们不应该因为无知而贫困。”

“是啊,说得很好。”我微笑,“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一位美丽的乡村女教师,嗯,爱心女神——”

“事实上你应该清楚,我说的是谎言——以他们能够接受的教育来看,命运没有可能因之改变。”苏静美打断了我的话,“但是我不能跟孩子们说,命运不公,他们生而不幸,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很多同龄人拥有的机会,包括求学,就业,甚至包括以后他们的孩子也会如此,命运再一次轮回——”

我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是的,这个世界,还有他人的命运,我无法改变。”苏静美很平静地说,“但是我会告诉孩子们,无论生活如何苛刻,命运如何艰难,他们都应该坦然面对,正直无畏,坦坦荡荡,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我告诉他们,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苏静美看着我,样子非常认真,“孩子们做什么都好——种田也好,做工也好,打猎也好,只要他们都是好人。”

“啊?”我的手凝固在脸上。从美丽的大眼睛里,又一次看见了圣洁的光芒,真的。

“是的,我把你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她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我告诉他们一个勇敢的人,一颗坚持的心,面对黑暗,宁死不屈,誓不低头。这是大写的人、高尚的人,我告诉孩子们,这样的光明磊落多一点,世界上的阴影黑暗就会少一点——”

汗从脑门上涔涔地流下来,直淌入后背。我看着严肃认真的苏静美,突然感觉非常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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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苏静美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谈下去。否则真让我有无地自容的想法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她叹口气说,“鼓励孩子们,给他们信心,让他们能把书念下去——我在那个学校两年时间,没有一个孩子中途缀学的,我很自豪。”

“是是是。”我擦了把汗,赶紧接过话头来拍她马屁,同时证明一下自己先前的观点。“你本来就是主管教育的副市长嘛,亲自蹲点一个小学校,抓点成绩出来不跟好玩似的?”我说,“不过你真跑去当老师,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在副市长的位置上,不是可以做到更多的工作,帮到更多的学生吗?”

“不,我没有以什么领导形象出现。纯属个人行为,跟我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权力了。”苏静美嘲弄地笑笑,“但是在那里,大家对我都很尊重,因为孩子们喜欢我——对一个老师的感情,很纯粹很朴实,与副市长无关。”她说,“相比每天开会研讨、开口文件政策闭口措施方针的官僚作派,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更有意义。”

“嘿嘿,又偏激了不是?”我瞟了她一眼,觉得有话说了。“如果缺乏政府的有效管理,你那学校还能存在吗,你拿什么来表现意义?”

“对的,这就是今天为什么要提这事的原因。”苏静美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事实上现在那所学校已经不存在了。我的学生们,有的去了很远的邻乡小学就读,其余大半已经中止学业——我可以想方设法地帮助他们,甚至为困难的同学垫付学费,但是我没有办法再造一个学校出来。”

“什么?怎么回事?”我有点吃惊,“学校怎么可能消失——”

“是的,消失了。”苏静美淡淡地说,“请你回忆一下昨晚王县长跟你提到的事情——如果你有记忆的话。”

我搔了搔脑袋,想了一下。“王玉兵——那个什么乡?石窝子吗?哦——”

“去年石窝子乡遭受水灾,学校校舍本来就不好,被水一淹,已经成了危房,不敢再使用。”苏静美说,“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重建,石窝子乡没有小学了。”

“这样啊?”我很纳闷,“省里不是拨了款吗?造个计划把它再建起来不就行了吗?”

“是拨了款,不过是在北川的账上。石窝子已经划归西江县,这边放手不管,而西江的赈灾款至今没有到位。”苏静美面无表情地说,“而且西江县领导的态度,这是北川教育欠的债,没理由让他们来还,就算拨款下来,他们也不会管。”

“而北川,在县委书记朱高志手里,这个钱已经全部被用到办公楼和宾馆的项目上,还因此倒欠下财政几千万,哪里还有钱支持教育?甚至北川县的老师工资都欠了大半年,你知道吗?”她说,“我以副市长的身份打过报告,向上面反应这个情况,要求查处,但是石沉大海,完全没有效果。”

“呃——”我愣了一下,“王玉兵是有提过这事——”

“王县长就是因为这事找的你——我让他去的。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在这件事上,你有体现出能力来处理吗?你有考虑过自己的责任吗?回答我。”苏静美冷冷地看着我,“王玉兵因为这件事奔走呼吁了一年,四处碰壁,得罪同僚,直到你下来,他以为你会是一个青天大人——”

“不要提什么青天,这个世界没有青天!”苏静美的措辞让我有点恼火起来,“他说的事情,我知道谁在后边捣鬼弄钱,那又怎么样?我能够处理谁?朱高志有违法吗?甚至连违规都谈不上——王玉兵作为县长,在财政划款这个问题上,他自己都难辞其咎,你说让我怎么办?如果我是个神经病,看谁不顺眼就打,法治的原则又体现在哪里?”

苏静美双手抱胸,斜睨着我,冷笑了一个,“你说得对,在政治上,朱高志没有威胁到你,他甚至很会讨好你,所以不存在打他的理由。宵小处上座,贤者居下游,朱书记眼看就成副市长了,而王玉兵在这次选举中,连县长都保不住——”

“错!在我手里,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讥讽,“朱胖子——老子一定要把他拉下来!”

“静美,跟我去省里。”我说,“现在上报的候选人名单还没有批复下来,省里那些大人们也在等着跟我们摊牌。”

“一块去,闹他个天翻地覆!”说话间,我豪气陡生,一把按住苏静美的肩,“规则不能永远由他们制定,我们可以搅局,毁了他们的盛宴!”

苏静美没有被我的激动感染到,她淡淡地瞟了我一眼,“我不会去的。”她说,“再重复一遍,这个规则下,你改变不了什么——除了你自己。”

她的目光就象针,我就象个气球被扎到一样,立马泄了气。

“算了吧,我很累。”苏静美往椅子里一靠,“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要呆在这个圈子里,它让我难受。”

“嗯,沈宜修——”她说,“我想去旅行,到欧洲去,你陪我好吗?”

“好啊,当然!”我又兴奋起来,“去看什么?”

“爱琴海,还有阿尔卑斯的雪——”苏静美凝视着我,嘴角有淡淡的笑容,“最纯净的蓝色和白色,我们一起去看,明天就出发,好吗?”

“啊?呃——”我犹豫了一下,“明天?是不是太仓促了?”我又搔了搔脑袋,觉得有点麻烦,“还有一个星期就开两会,老周后天从国外回,我们还要上省里去做工作呢。这个时候离开,形势失去控制,根本就没法收拾了——”

“下个月,等到尘埃落定,咱们说好了,我绝对陪你去,上月球都行——”我双手捧起她的脸蛋,“你提什么我都答应——”

苏静美一声叹息,挣开我的手。

“开车。”她转脸望着窗外,冷冷地吩咐一句,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第35章 泪海

我无可奈何地回转脸来,闷闷地打火。

a6的隔音很好,一跑起来,车里反而安静了,雨声消失,除了雨刮器的微响,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长北公路是标准的八股道,有间隔栅栏,路况不错,现在下着大雨,又是凌晨时分,路上车很少。我把心情放松下来,手上机械地驾驶,偶尔侧脸,看一眼座旁清清冷冷的苏静美。

鼻中嗅到她的幽香,嗯,也许她用了古龙水吧,但是清淡飘渺,隐隐约约,似有还无,跟她的人一模一样。

我沉默地在想,苏静美不属于这个纷杂繁扰的红尘,真的。也许她更适合盛开在一个长发飘飘、仙子翩跹的年代,微风细雨中,纯若白莲,冉冉绽放。就象她平时用的这款香水,kenzo系列的“清泉之水”,味道淡淡的,淡到尘埃里,却清醇甘冽,无比优雅。

是的,太久远了。我又想,这个现实世界,能够属于她的,可能也只剩下这缕高贵淡雅的冷香、最后最古典的美丽回忆。而我,在海里游了这么远,就算菩提如树明镜如台,也已经染下尘埃,湿身只是迟早的事情。没有办法,不是我的错,我想蓝萱那句空中楼阁形容得非常到位,包括爱情在内,我们真的不能无视生存空间游戏法则——作为现实的人,有什么能逃过世俗的大网呢?

一路上我们没有再交谈,苏静美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冷若冰霜,我试着找话题跟她搭讪,她也不置一词,搞得气氛全无。

北川县城距离长川只有三十来公里,虽然压着速度,路上也没超过半小时。心里又转了好几个念头,但是没等情绪调整过来,车就进了苏静美樱林雅苑的大门。

雨依然猛烈。车在院子里停下来,我赶紧跑出去帮她拉开门,然后用手遮在她的头顶,帮她挡雨。

揽着苏静美盈盈一握的腰肢,我把她护送到别墅门口。然而就在我跟在她后边,迈步准备进去的时候,苏静美突然回转身来,轻轻把门掩上,我被挡在了外头。

“你回去吧,回你的一号首长楼。”她温柔地看着我,貌似关心,“现在是早上六点,你在我这儿不合适,人家会说闲话,对市委书记的形象不利。不要又弄出个什么舆论事件来,让你难做,对不对?”

我站在台阶底下,雨从上面天空无遮无拦地倾倒下来,直灌进我的脖颈,盛夏的早晨,我却觉得浑身冰冷。抬眼望着一脸恬淡的苏静美,我有点被意外打击的错愕感觉——有这么不给脸的吗?

“你很在意这些的,不是吗,沈书记?”她又淡淡地望着远处,若无其事地说,“从理性角度出发,你必须考虑舆论和影响,不处嫌疑之地,不做不符合身份的事情,要注意形象啊。”

“不要啊,静美。让我进去洗个澡,换身干衣服行吗?我都快冻死了。”我非常无奈,试着恳求她。“你看我这样子,一身都湿透了,你就不能给点同情吗?”

“对不起,我这里没有男人的衣服,我也不同情你。”苏静美很有原则地摇头,“而且我觉得这样的天气很好,气温也适宜,在雨里洗个凉水澡没有什么,还可以顺便清醒一下自己,不是吗?”

站在这幢单门独户的别墅前,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接天倒地的倾盆大雨里,我垂头丧气地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感觉郁闷无比,“为什么要这样?我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气急败坏地冲她喊,一晚上的压抑喷薄而出,不吐不快。“你的原则就那么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这是在折磨人知道吗?”

苏静美的眼睛惊异地睁大了。她难以置信地瞟我一眼,然后把食指放到唇畔,冲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影响,影响。”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孩子式的调皮微笑,“沈书记,别叫得这么大声,整个长川都听到了,注意一点好,小心领导威信受损哦!”

真觉得受不了,我肯定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能如此坦然地虐待我,还不带丝毫内疚的。

“你就是这么爱一个人的吗?你就不能稍微改变一点点,迁就一下你的爱人?”我非常恼火,忿忿地说,“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现在见上面,反而天天吵——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没有。”苏静美很干脆地回答我,“只不过现在的沈书记,不是我爱的男人,就这样。”

“相见不如怀念。”她说,“最好的爱情,在回忆里。”

我很沮丧,感觉又一次被她击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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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突然传来响动,我一转脸,明亮的大灯从小区入口处直射过来,光闪闪的,晃了我的眼,有车进花园了,好象还伴随着人声喧哗,声音也是朝这方向来的。

“shit!”我骂上一句,然后觉得非常有必要闪一闪。这个院子里认识我的人多,可不能给谁看见眼下这情形——清晨六点钟,市委书记一脸委屈地站在暴雨里骂街,传出去的话,保证让整个城市的人们笑掉大牙。

“把车钥匙拿来。”我伸出手去,向苏静美提了个要求。

“不行。”她依然拒绝,慢条斯理地说,“我的门钥匙也在一块,可不能随便交到你手上。”说话时,她依然保持优雅的微笑,丝毫不以我的狼狈为意。

我迅速朝左右瞅了瞅,但是方圆十丈之内,就没发现什么足以隐蔽自己的掩体。我犹豫一下,考虑是否应该狂奔而逃,躲到房子后头去,但是又看见苏静美嘲弄的眼神,只能放弃这个鬼鬼祟祟的不雅念头。无奈之下,只好用手遮住脑袋,背朝花园大门,摆了个随意的洒脱造型,就象自己站在这里,是来观赏风景的。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两道手电筒的光束准确聚焦到我身上,然后有人在后边大声喝问,“干什么的?”

说句内心话,我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在干什么。天色这么黑,雨这么大,时间这么奇怪,我的样子如此难看,处境如此尴尬,心情如此恶劣——我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花园里巡逻的保安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在腰里摸索——他们的家伙是什么?不至于掏出带响有火的玩意吧?

再然后,他们在我面前顿住脚步,猛然石化,表情异常仓皇。

“对——对不起,您是——您在这里——”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苏静美,然后保安们也看她,又转脸看我,他们的脸上,写着不可思议几个字。

大家莫名其妙地对视片刻后,我正要说话,头顶突然多出把小伞来,同时耳边响起一个轻俏的声音。“堵在这里看什么?我们是坏人?”蓝萱出现在我后边,她在训斥两个不长眼的家伙,“领导们在处理急事,想打听一下吗——我要告诉你们老板,保证炒了你们!”

保安们点头哈腰地诺诺连声,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蓝萱手上支着雨伞,侧脸过来,一双杏眼水灵灵的,巧笑嫣然,风情万钟。“小沈,又在跟美女市长上演激情电影啦?也不用入戏那么深吧?癫狂过分,小心感冒哦!”

“看把自己弄得那么湿——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格格直笑,声音脆生生的。“这个镜头是拍什么?爱情海洋,还是泪海?”

站在蓝萱的伞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静美,她也望着我们,也在淡淡地微笑。

蓝萱的车停在后边,车里正在放歌,音量很大,就象此时该场景的配乐——非常蹊跷而且戏剧,音乐似乎来自我们先前听过的同一个女歌手,声音透明柔软,象情人在耳边呢喃,穿过风雨,让人心悸。

泪海。

“爱已不能动,还有什么值得我心痛,想你的天空,下起雨来。没人心疼的黑夜,脸颊两行咸咸的泪水。是你,是你——让我望穿泪水肝肠寸断。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泪流向海,付出的感情永远找不回来,你怎么舍得让我的爱流向海,伤心的往事一幕幕,就像潮水,将我掩埋……”

我们都没有说话,缠绵的歌声里,大雨哗哗地下,无边无际,不休不止。

良久之后,苏静美轻轻叹息,她的目光有点复杂。“你不是打算去省里摊牌吗?”她说,“带上这位蓝总吧,她很适合你的工作。”

“是的,你说得对,苏市长,我也这么认为。”蓝萱抬起脸来,毫不犹豫地接上话,“事实能够证明,他更需要的是我。”

苏静美微微一笑,风轻云淡。然后美丽的面容隐没不见——她终于把我们之间那道门轻轻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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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明,直到大雨将歇。

我感到耻辱——在秋叶面前的又一次完败,除了羞愧,除了狼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感觉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节拍已经不能吻合,对方的想法我们谁都无法认同,而且没有找到任何中庸的妥协之道。

事实上,这是苏静美对我的抛弃——是的,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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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萱陪我伫立在苍茫的雨中,身子依偎着我,手上的伞一直为我而举。无边无际的暴雨里,这顶小小的伞,就象汪洋里的一条船。

“沈宜修。”她说,“爱情这场战争,我们都是失败者。”

“不是只有你在守候,不是只有你被羞辱。”她说,“我也是。”

“不是只有她会哭,不是只有她会痛。”她说,“我也会。”

在她俏丽的脸蛋上,有晶莹的水滴,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车里的歌声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闭上双眼,还看见和你的缠绵,眼角的泪水,洗不去心中一遍一遍的誓言……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泪流向海,付出的感情永远找不回来,你怎么舍得让我的爱流向海,伤心的往事一幕幕,就像潮水,将我掩埋……”

苏静美的别墅露台上,重重的窗帏后,灯亮了,又灭了。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送我回去吧,小蓝。”我说,“折腾了一晚上,真他妈累。”

是的,心累——比跟人玩政治还累,真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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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被蓝萱言中——睡过一觉醒来后,连打n个喷嚏,我泪眼汪汪地擤了好几把鼻涕,才发现自己确实伤了风,得了重感冒。

感冒就感冒吧,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叫来卞秘书,瓮声瓮气地吩咐他帮我找点药。

卞秘一听就立马紧张,好象天塌了下来。“那可不行,您得上医院。”他那副如临大敌的认真样子,让我以为自己患的是绝症。“市一医院有专用病房,平时领导们看病都上那儿,我让办公室通知他们。”

“不会这么严重吧?”我说,“感冒而已,会死人吗?吃点药就好了。”说话间,又喷嚏连声,让我意识到吃药可能不管用,又改口说,“嗯,要不,让他们来个护士,输个液什么的也行——”

“不行不行,哪能这么轻率?”卞秘书摆出不肯就范的架势,“要是输液有个药物反应,在这里能得到及时处理吗?还有您要检查身体,测心率脑电图照ct什么的,设备能抬来吗?”

“我靠!至于吗?”我吓了一跳,“你得个感冒,也会这么隆重?”

“不行,我得跟秘书长汇报。”卞秘书拿出执拗的劲头,开始拨上电话了,“领导的身体,是我们这些身边人员的工作责任,这个您说了不算。”

接到电话,朱秘书长也很紧张,立马赶到一号楼来,对我的病情表示关切的慰问。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我的恢复时间,因为过两天就要上省委开会,他表示我的身体事关长川全局形势。于是秘书长亲自拨打长川市一医院的紧急电话,通知对方妥善安排,并且给院长下了个明确的指示:务必全力救治,要当成一个政治任务来完成,力争在明天早上之前,让市委书记的身体全面恢复健康。

虽然我觉得完全是小题大做,但是抵抗没有意义,按照秘书长的说法,我的身体属于人民,这个问题不能让我自作主张。于是我很不情愿地被大家送进了医院。

然后感觉到非同小可,一把手贵体有恙,果然与众不同——医院的领导们全体出洞,加上一帮貌似专家们,堆得我这间高干病房人满为患,好象准备在此开个党委扩大会。

护士们围着团团转,在医院领导们审慎而神圣的专业目光里,看上去她们都很紧张,好象手脚有点僵硬,做事都不利索了。

闻迅赶来的还有几位市领导,表情郑重凄凉,仿佛是来吊孝的。大家站在病房里,压着声音向医院下达各种指示,方方面面的细节工作都有提及,我的想法是,就差通知火葬场准备出殡了。

我当然清楚如此隆重是为什么——因为我是第一次公开上医院啊,大家不赶着趟地上来表示一下关心,首先脸上不好意思,还有就是机会也难得,往后可献不上这份免费的殷勤了。而象陆副书记这样的老病号,明显不可能天天享受如此待遇——当然,他也不会在乎这个,他喜欢的,是别的马屁方式,更为高级更为实效一点的。

医院的陈院长率领几个白大褂,站在病床前,沉痛地看着我,神色哀琬,仿佛死了爹妈。“大雨连江啊,沈书记昨晚为了防洪抗洪的工作,在雨里指挥了整整一晚上,这才受了风寒——”他跟手下大夫们这么说的。

我吓了一跳,赶紧一瞅该同志的脸上,还好没发现存在什么讽刺挖苦的痕迹,他那劲儿真有种由衷的感动,就象立马就要哭出声来。

防洪?——这么下了场雨,洪水就来了吗?我怎么听说水才到河道一半,夏末农业灌溉都还差了那么一截呢?

看来这位陈院的消息不太灵通——呃,或者说,刘子卫的工作做得太他妈到位了!他应该当保密局长!

“您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院长推了推鼻尖上斯文的金丝小眼镜,突然望着我叹息一气,弄得我神经高度紧张,很怕他突然向我宣布,我的aids反应呈全面阳性!

“夙夜达旦,风露中宵……”陈院非常庄重虔诚地说了句暗语或者黑话,我一下没听明白,又发一愣,“长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一心为公的好领导啊!

我颓然低头,感觉被打败。他妈的,拍马屁也通俗点嘛,跑这来唱古风吟诗作赋,还带转弯抹角,搞到老子一身鸡皮疙瘩!

这位医院领导大概文青出身,又大概以为我这人跟他路子差不多,他这叫投人所好,想法倒也不差——可惜他那鸡鸡歪歪我一句没听懂,那就算是明珠投暗了吧?

不过还好,院长没有把我恶心死的打算,他吟过诗后,斯文落地,满脸堆笑,转入常规马屁程序。“呃——这个这个,沈书记,您的身体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也和其他领导一样,因为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工作压力大,所以影响到健康,很多指标不够好。我们已经专门建档保存您的资料,根据状况,安排专家对口负责,以后请您一定经常抽时间过来医院,定期让我们给您检查,您知道,防重于治,亚健康状态是很危险的——”

“嗯,知道了。”我不置可否地随口答上一句,也没去理会涛涛江水一样泛滥的马屁具体拍在什么地方,我也不能阻止他。包括病房里站着的其他领导一块——我其实不喜欢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而且也没发现大家的行为有什么具体意义,能让我好得快一点。但是没办法,游戏就得这么玩,必须给大家一个表示重视的机会啊,我不能什么时候都玩个性耍酷,摆架子拉面子,拒人千里之外吧?

对了,就是这样。大家跑我这来郑重其事,其实是来要面子的,而这个面子,我还不能不给他们。

觉得有点无聊,我手枕脑后,开始东张西望,想看下周围有没有漂亮的医生jj护士mm一类养眼舒心体,可供调侃消遣一把,以打发时间。

嗯,这位水蛇腰挺细,屁股也翘,那位的桃花眼怎么好象在放电?呃,为什么都要戴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显示专业素质吗?放心,老子没梅毒,瞅一眼又不会传染——哇噻!门口站着的那是谁?极品啊,条子超级棒,挺拔啊挺拔,凸凹啊凸凹,鼻血啊鼻血——靠!脸蛋又看不到,不过瞧那眼睛,俊秀啊,怎么都不可能是一恐龙吧?呃,这个,这个,怎么这么眼熟?mygod——

第36章 似是故人来

似是故人来呃,这位身材惹火动作养眼的美眉,她是谁?

我探过脑袋,正想查看个究竟,就看见蓝萱气宇轩昂地出现在病房门前,怀里抱着一捧花。

护士美眉手上端着个托盘,站在门口有点犹豫不决的样子,我看她往里面进来了,却又突然顿住身子,蓝萱正跟着往里走,一个不提防,撞上她的手肘。呯的一声大响,护士手里的不锈钢盘子跌落地上,纱布药水什么的滚落一地,她低低地啊了一声,赶紧蹲下身子去收拾。

病房里井然有序的安静突然被打破,领导们都吃了一惊,视线全奔那方向去了。

“你怎么回事?”蓝萱秀眉一轩,很不客气地教训那护士,“要么进来,要么就出去,没事你堵着门干什么?这不存心添乱吗?”

护士mm站起身来,低眉敛目地说句对不起,声音也是纤纤细细的若有还无,然后好象就想退出去。

站在陈院长边上有位内科主任,是负责我的专家,看起来挺牛逼的大夫类型,一看这情形不乐意了。病房里市领导们都一脸愕然地看着蓝萱,没见谁跟她打招呼,主任可能以为这位漂亮时尚的美女走错房间了。于是他纳闷地上前质问了一个,语气轻蔑,颇含居高临下的意思。“刚才明明是你撞的人——哎,我说你是干什么的?谁让你进来的?这么随便乱闯,这是什么地方知道吗?”

蓝萱一愣,转过脸来瞟他一眼,俏脸蛋立马冷下来,看来主任大人端的架子让她不高兴了。“什么地方?”她反问的样子更轻蔑,语气更强悍。“你穿着白大褂站在这里,居然会不知道?还问起我来了?那我告诉你,这里是医院——还有,你需要检查一下iq。”

主任肯定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意外的答案。他张大嘴巴呆了呆,恼羞成怒地发作起来,“你什么态度?太不象话了!你这个女同志——”

“谁是同志?不要侮辱人哦!”蓝萱不带犹豫地打断主任的愤怒,“我说你才是同志好不好?”

主任的表情大吃一惊,然后语塞——我想他脑子里已经寻找到有关同志与gay也就是同性恋这些词汇之间的联系,然后在病房里一干领导同志的目光里,思想短路了。

陈院长应该也不认识蓝萱,他在迅速扫视领导们一眼后,发现大家表情都很错愕,而且恼怒,不应该跟这位美眉有什么瓜葛,于是冷冷地放出一句狠话,为手下出头,维护医院体面。“你是怎么进来的?嗯?这么不知好歹——放肆!”他压着怒气说,“保安哪去了?”

sb主任一见院长挺他,益发确定面前的嚣张美女身份可疑,于是当场扯着喉咙,连声大呼起保安来。

“真好玩,叫春哪?”蓝萱被主任公鹅一样的嗓门逗得发笑,“还保安——你们干嘛不叫公安?这医院不让看望病人的吗?”说着她也不理会众人的诧异恚怒,昂首挺胸,迈着淑女台步,径直走上前来。“让开!”她正眼也不瞧院长,走到病床边的办公桌前,身子一撞,将他挤到边上,然后脸含不屑地将桌上原来放的大堆花束一把全扫到地下,又把自己手里的花插进花钵里,左右看看,还认真地理了理,一副旁若无人的派头。

蓝萱个子本就苗条高挑,矮胖的院长同志海拔高度才到她发鬓那位置,现在很不幸,被她一家伙挤到病床边,身子卡在中间,让大家非常方便地目测对比了一把,原来他在蓝美眉跟前站着,就象东瓜放在竹子下。

院长的样子显得非常狼狈。“你你你——”他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小眼镜,仰脸望着目中无人的美眉,有点口吃起来,但是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大概这一转身,看见了我的表情。

其实我也没什么太大表情,我在微笑。自从蓝萱一进病房我就想笑——在场领导们莫名其妙的神色给了我足够的幽默感。

“感觉怎么样,沈宜修?”蓝美眉依然不搭理众人,她手上一边弄花,一边侧脸过来,漫不经心地问我,“不会淋这么点雨,就翘辫子了吧?”

“哼哼,死不了。”我笑,“你来干嘛?来砸场子的吗?瞧你那泼辣样儿,想气死我是吧?”

“是啊,你死了才好呢。”她似笑非笑地瞪我一眼,“世上少一祸害,省得让人天天心烦。”

“开玩笑,你有什么好烦的?我看你这叫暗藏杀机,图谋不轨啊——”我把手上的烟头拧灭,又从枕畔烟盒里掏出一支来。

蓝萱腰肢猛然一拧,手闪电似地伸将过来,一把夺过烟,然后秀气的拳头伸到在我鼻子前,脸现挑衅,一声不吭地把那支烟揉碎了。

被烟丝的味道刺激到嗅觉,禁不住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在床边抽出张纸巾来,擤了把鼻涕,只感觉泪眼矇眬,神魂颠倒。

“你们怎么做事的?”蓝萱看了我一会,皱着眉头责问医院那帮目瞪口呆的sb领导们,“怎么也没个人来管管他?”

我微微一笑,转开脸去,就看见陈院长的古怪姿势。他鼓着鱼泡眼,两只短短的胖手拼命朝外边挥舞比划,好似乌龟游水,仿佛羊颠风发作,动作非常夸张。又一看,门口还真来了两个保安,此时一见院长的仓皇手势紧张表情,又赶紧不声不响地退出去——大家就象在合演一部无声电影。

病房里的领导全体傻眼。大家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一脸满不在乎的蓝美眉,应该都在揣测她跟我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呃——蓝总。”卫生局的的申局长最先反应过来,率先打上了招呼,“你这个,嗯,这个花插得真不错,人有品味,一眼就看出来了哈——”

听听——这个就叫没话找话。

然后其他领导也赶紧跟上招呼。不过众人七嘴八舌地,都是说风花雪月,没人提到蓝家老爷子一个字。可能大家都感觉还没搞清楚状况——在不了解我跟蓝美眉的具体关系之前,谁都不敢犯了忌讳,牢守祸从口出这一铁律,谨慎最高,小心点好,谈谈风花雪月总是不会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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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众领导尽显绅士风度,大唱贵人美眉的赞歌声里,最显尴尬的就是刚才对蓝萱发脾气的sb内科主任——岂止尴尬,简直是痛不欲生。“蓝总——对,对不起啊,我不清楚情况——”他结结巴巴地道歉,但是美眉不鸟他,只是傲慢地冷哼一声,俏脸含冰,偏都不一偏一下。

主任大人更加惶恐,不知所措地朝左右看了看,视线就落到先前那个护士mm身上,看他表情,应该感觉找到了替罪羊。“你怎么做事的?毛手毛脚,还护士长呢,比个实习生都不如——”

“对不起啊蓝总,你别介意。”院长也赶紧插言赔个不是,“是我们管理不好,这个护士,我们一定处理——”

“新来的,跟咱们管理没关系——以后不能让这种人上领导病房,素质太差了。”sb主任指着那护士,又训斥她。

挨了骂的护士长mm低头站着,眼睛看着地面,也不争辩,遮得严严实实的口罩上,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看起来楚楚可怜。

“出去出去!换个人进来!”主任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继续发威,开脱自己。“你自己找人事处申请转科吧,咱们内科不养不会做事的人!”

“是,主任。”护士长纯正的北方口音很好听,就象黄鹂轻鸣,清丽宛啭。她轻轻答应一声,端着盘子扭身就要出去。

“等等。”我说,“站住!”

秀气的身子猛地僵住,不过她没回头,犹豫一下后,继续向外走,居然不理我。

“嗬——”我乐了,“好大的架子!”

“哎哎哎——站住!”病房里立马闹成一片,医院领导们一个个脸赤耳白,都急了,“沈书记叫你哪!听到没有!”

门口的保安把护士长拦下了,但是她背朝大家站着,依然没有转身。

“有没有组织纪律,啊?不会听招呼啊?”sb主任的声音比谁都大,“让你过来!”

护士长mm又呆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转过来身,好象很不情愿的样子。她不声不响地朝这边走,脚步轻柔,落地无声,就象猫步。

“咱们长川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大美女?我怎么就没听说过?——看来,还是信息渠道不够通畅啊。”我笑着对边上的医院领导们说。

“啊?”陈院长有点发愣,眼望着内科主任,意示征询。

“哦,呃,这个,部队转业,军分区指定安排过来的,上个星期才——”

mm低眉敛目地站在我的床头,眼睛依然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不说。

“嗯,护士长,来。”我说,“把口罩摘下来,给首长审察一个,够不够漂亮,是不是美女,好不好?”

病房里的人们全体翻起白眼,不寒而栗。

“哎——你怎么回事?发花痴啦?”蓝萱大怒,好象就想提手抽我,“有这么不要脸的吗?”

我没理会她,笑眯眯地指着护士长,“脱下,脱下,千万别客气,今天首长还就看上你了!现在,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一定要脱——”

病房里一片嘁嘁喳喳的嘈杂声里,护士长缓缓抬头,她幽幽看着我,轻轻地叹口气,终于举手投降——哦不是,是举手把罩子摘了下来,就看见了那张清丽脱俗、秀雅绝伦的瓜子脸。大家眼前一亮,人人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人间尤物。

“首长,对不起。”美眉眼神恍惚,泪光迷离,好象马上就要忍不住哭泣。

“怎么样,小蓝?”我看着蓝萱,挑逗了一个,“我的眼光不错吧?呵呵——”

蓝萱瞪着我,目光带火,怒不可遏,好象想一口把我吃掉。

“陆小媛!”我转过脸去,直视护士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事先没有一个通知?你还有把我当成你的首长吗?”

“对不起,首长。”小陆的泪水终于涌出眼眶,在秀丽的脸庞上滴成两行,如倾如诉,似悲还喜。“我说过会跟你来的,我说过不打扰你的。”

“嘿嘿。”我无可奈何地笑,“谁给你安排到这里的?上官吗?”

小陆没说话。

我叹了口气,又转脸告诉医院那帮已经晕头转向的sb们,“这位护士长来自北方,如果你们医院因为她是外地人,不能善待人家的话,就等着被中央大老们修理吧!”

院长跟那主任脸都黑了。

当然,我也就是帮小陆吹个牛,为她撑撑台面吓唬吓唬人。事实上她已经转业,就不可能再跟上头有什么关系,这可真叫木已成舟了——只不过上官仪这闲事也管得太离谱,人家小姑娘动了点凡心,你还真能答应她,让她从此背井离乡,就到长川扎根来了?

蓝萱眼睛又瞪陆小媛,一脸悻悻地,样子非常恼火。

第37章 插花,是一种艺术

这时候又有两位护士手上拿着吊瓶针头什么的走进病房,才算将医院一帮领导从无以复加的难堪中搭救出来。陈院长擦把汗,赶紧请示我一个,“沈书记,您看可以开始打针了吗?”

“不清楚,我不是医生。”我瞟他一眼,“因为在这里,应该由你们作决定啊,你不会还让我自己操作吧?”

“哦,哦,嘿嘿,那哪能呢——沈书记真幽默。”陈院又擦一把汗,陪着满脸的笑,转脸吩咐手下,“还不过来,帮领导——”

“哎,我说,我不要她们动手。”看着护士们操着家伙上来了,我忍不住又推翻自己刚才的说法,拍板决定了一个,“让小陆来吧,她的技术好,我清楚。”

“你们啊,有眼不识金镶玉。”我随手点了点面前的医院领导,“人家以前什么档次?现在到你这破医院来,那叫屈才啊,你们倒好,有个宝贝不会用,稀里糊涂的——”

“沈书记指示得对,这位小陆我也清楚,态度好,有礼貌,人长得又漂——呃,这个技术更是没得说。”sb主任赶紧点头哈腰,“不然也不会调高干房来——”

“那是那是,部队下来的同志,到地方上都没得说,技术过硬得很,都是尖子,素质都很高,哪里是现在这些医科学生比得上的?”又有人附和他。

一干医院领导纷纷出言,猛拍小陆马屁,大唱部队赞歌,一时间搞得房间里人声鼎沸,跟个菜市场似的。

一片歌功颂德里,只有蓝萱不乐意了,斜眼睨着小陆,冷冷地哼上一声,“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小护士吗?看你们能把她吹上天!”

小陆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来,从另外两个护士手上接过药水针头,开始帮我打针,旁边人说了些什么,她好象根本就充耳不闻,就象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好啦,都散了吧,我想休息一会,谢谢关心啊,耽误大家宝贵时间了。”我靠在床头,手枕脑后,看着小陆一脸平静地在身前做这做那,就感觉困了——真是这样的,跟这姑娘一块生活过将近四年的时间,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安详味道。

于是大家纷纷告辞,又乱过一阵,就各自散去。

我眯上眼睛,且小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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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抬手看下表,下午两点了。

门紧紧关着的,病房里很安静。小陆在床前一张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一见我醒转,马上站起身子来。

蓝萱居然也在,两手环胸,在椅子后面来回走个不停,侧脸看着小陆,满脸的烦闷。

“哎,我说小蓝,你怎么还在这里?”我有点纳闷。

蓝萱表情更郁闷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她立刻反问我,并且指了指小陆,“你为什么不说她呢?她又凭什么——”

“嗬——你这话可就不讲理了,人家可是护士——”

“护士了不起吗?这医院只有一个护士吗?别的人怎么不呆这里?她是你什么人?”蓝萱居然顶了上来,而且毫不掩饰脸上的嫉恨。“沈宜修,说你是个流氓吧,那还真没错,这还把流氓牌子都挂起来了!你说你是个什么人?怎么到哪里都有女的缠你?”她恨恨地说,“昨天你找小姐,就算想解决个生理问题吧,我都算了——”

“切!算什么算?”我手一挥,“我找不找小姐,跟你有关系吗?你是我什么人?”我不耐烦地说,“又不是我妈,你凭什么管我?”

蓝萱语塞。

小陆默默地望着我,依然不声不响,眼神依然宁静——她又把口罩带回去了,只露出灵秀的大眼睛。

“小陆。”我说,“怎么这么害羞——”

“首长,请不要再叫我小陆了好吗?现在我不是军人了。”她突然开口,打断我的话,“只有在部队他们才那么喊,我不喜欢。”

“哦,这样啊?”我说,“那就——小媛吧。”

“是的,谢谢首长。”陆小媛又垂下眼睑。她正在帮我拔针,先是稍稍地按摩一下血管,然后迅速起出针头,整个动作轻轻柔柔,就象微风拂过手背。

“呵呵,那你又叫我首长——”我边说边想,这小姑娘,其实心里应该很矛盾,挺乱的。而且在空调房里,她的手心居然有点潮,动作过后,在我的肌肤上,留下了温温的汗湿。

“药水输完了,首长。”小陆的声音非常平静。“既然您已经醒来,我现在就去通知医生,来帮您作个检查。”

说完她端起旁边的医用托盘,低着头,又默默地飘出病房——她的脚下很轻盈,就象在飘。

我和蓝萱看着她的背影同时发愣,又互相对望了一眼。

“呵呵,其实小陆这丫头人不错,挺纯朴的——”

“什么啊?”蓝萱嗤之以鼻,“你看不出来吗?那么闷骚。”她不以为然地说,“绝对不是什么好鸟,指不定心里在跟你干什么呢。女人的感觉最灵了——”

“哦?真的?”我捏着下巴,很有兴趣地跟她探讨,“你感觉——她想干什么?”

蓝萱白了我一眼,“你还用我提醒?自个随便猜吧!”她忿忿地说,“也不知道你这流氓用了什么迷魂大法,把人家这么一漂亮大姑娘迷得神魂颠倒的,从北方巴巴地跑到这里来,还打算在这落地生根了!长川就这么好?”

我笑起来,“瞧你那妒火中烧的样儿,对你威胁很大是吧?”

蓝萱没说话,从桌上抽了支花出来,随手撕下两瓣扔了,然后叹一口气,怔怔地看着我,意味萧索,神情落寞。

嗯——闷骚了,我觉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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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秘书进来了。

“朱高志书记来看您,就在门口。”卞秘书俯身过来,在我耳边轻轻地问,“见吗?”

“你这叫怎么说话的?神秘兮兮的不象个正经人。”我瞪了他一眼。

正靠在床头吃水果——蓝萱剥了个榴莲,闻起来味道那个怪啊,不过还行,一放到嘴里,就没那么臭了。我一边拿着纸巾擦手,随口反问卞秘书,“人家来看望病人,都到门口了,我能不让他见吗?就算是国家领导人耍这派,也会有点不好意思吧?”

“小蓝——开门!接客!”我大声指示了一个。

然后就看见朱胖子笑咪咪地进来,后边还跟着个穿警服的——居然还真带上他那御用司机、北川县的公安局长赵大人了,就不知道有没有把他们那刑具也给一块带来。

正是盛夏酷暑,外头气温可能有点高,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的。尤其赵局,一手一大篮水果,好象还拎了挺远,进来的时候都有点气喘吁吁的。

小陆连忙走过去,就要接过赵局手上的东西。

“不用帮忙,小媛,你站那看着就行。”我冲她晃晃手指,“人家是来献诚意的,你可别随便出手,那不是耽误人家表现吗。”

小陆吓了一跳,象被针扎到一样,赶紧缩回手,果真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是吧,老朱?”我又转脸笑着问胖子,“你们连个提水果的人都找不到啦?这个我可就有点不相信了。”

“嘿嘿,沈书记,就是——您是站得高看得远,目光比谁都锐利啊。”朱胖子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随口献上一马屁,又笑着说,“犯了错误的同志,就得给他机会表现表现,提这点东西算什么?还没让他负荆请罪呢。”

赵局长把两个水果篮小心地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过身来,一脸憨厚地冲我们打招呼,“沈书记好——蓝总好——卞秘书好——”

我没理他,瞄着朱胖子。“老朱啊。”我也笑咪咪地说,“怎么到了长川,也没去老陆家玩,想到跑我这来了?是不是陆书记昨晚太辛苦了,睡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嘿嘿,这个——哎,小赵你真不会做事情——”朱胖子左右看看,突然提高声音,“怎么能把篮子放桌上呢?你把花给压坏了!”

我们都转脸去看那花。赵局长大为恐慌,立马冲上前去,把篮子提下来,又慌手慌脚地把弄倒的花重新扶起来,脸都急红了。

“嘿嘿,这花,小蓝公主插的吧?”朱胖子搓着手,又拍蓝萱马屁。“我一瞧就知道,这品味——咱们长川,再没第二个人插得出。”

“谢谢,朱叔叔。”蓝萱笑起来,表情很有点讽刺,“难得你还记得哦,那时候每个礼拜都到我们家来,我学插花,你都帮我找过好多材料,我爸当时还批评你浪费呢,不是吗?”

“应该的,应该的,不浪费,不浪费。”老朱一点也没听出什么挖苦来,笑得很有乐趣,“还是沈老板有福啊,咱们蓝大公主,可是不轻易出手的哦,啧啧啧,这花插的,艺术啊——”

“嘿嘿。”我也笑,我觉得他这马屁拍的,一石二鸟,寓教于乐,艺术啊。

“哼——”看样子蓝萱中了招,她扬起圆润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脸得色。“我这是明珠投暗,他能看得懂吗?没品味!”

“就是,我这人俗啊。”我伸个懒腰,“什么叫插花?花是用来插的吗?还不如干脆叫采花。呃,老朱,听说你倒是蛮喜欢干插花这活,都插成艺术了,有这爱好吧?”

一室人尽皆绝倒。蓝萱满脸通红,指着我说不出话来,“你——”

我没理她,坐起身子,脸也绷了起来。“听说陆副书记也在跟你学这门手艺啊,是这样吗朱书记,好玩吗?”

朱高志呆了一下。“嘿嘿,一般般,一般般。”他抬手擦了擦汗,“嗯,这个,沈书记身体好点了吗?”

“嗯,昨晚上不行,差点闷死,现在没事了,死应该是死不了啦。”我又靠下身子,淡淡地说,“我还想活得久点,等到朱书记当上朱副市长后,向你讨教一下怎么插花的呢。”

朱高志跟赵局长的表情都很寒,汗也没见出了。

“那——这个,呃,沈书记要多休息啊,我们就不打搅了。”朱胖子干笑几声,就想闪人了。

“等等。”我指了指他,然后吩咐卞秘书一个。“把他们那果篮提过来。”

“小媛。”我又说,“帮我把篮子清一清,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特殊品种的水果——”

两位北川来的客人脸色都很不好看,但是也没办法,只能干站着。

然后就看到果然有好玩意——不过不是水果,是银行卡,两个篮子里一边一张,在里面闪闪发光。

“嘿嘿。”我笑,“太客气了吧?这是什么?”

朱胖子嘴唇嗫嚅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发出声音来。

“上面多少钱?”我好奇地问。“请如实告诉我——接人情也要让咱心里有数,知道吗?”

每张卡五万。

“很好。”我满意地说,“这个人情,我收下了,谢两位老板赏。”

第38章 除了性革命,你们还能...

我得意洋洋的语调中颇含不善,大家理应都听了出来。北川的两位领导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朱胖子终于不笑了,公安局长又开始擦汗,而且瞧起来他那汗水还挺多,就跟自来水似的,眼看着哗啦啦地直往外涌。

“怎么啦,赵局?”我好奇地问,“空调效果不好?”

“没,没。挺好,挺凉快。”赵局长满头大汗,一脸的惶惑,似乎头也晕了。他努力冲我们献上一个憨厚的笑容,却是呆板生硬,仿佛白痴梦游一般。

看见身旁造型忠良正直的警察叔叔如此窘迫失态,边上小陆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姑娘心软,抬脸望我一眼后,不声不响地从桌上拿过一盒纸巾,给他递上。

“啊?谢谢。”赵局的样子感动得想哭,“我有,我有,谢谢你。”说完他手忙脚乱地在警服的裤兜里翻寻摸索,果见扯出一叠纸来。

嗯,应该说,北川这位公安局长的心理素质确实不怎么样。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注视让他感觉到压力的缘故吧。赵局样子有点乱,随着摸摸索索的动作,一长串银色的小东东悄无声息地从袋口飘下来,落到他的脚边,在灰褐色的木地板上,看起来亮闪闪的挺惹眼。

“您东西掉了。”说着小陆弯腰下去,把那串物事拾到手上,就要交还给他。

然后——说时迟,那时快,东西才递到一半,赵局都还没来得及伸手过来接,小姑娘突然神色大变,就跟触电似的,手蓦然一抖,直接把那串小玩意给扔出去了!嘴里还讶异地啊了一声,好象非常意外的样子!

那东东重量应该不大,在空中飘啊飘地,就这么落到我的床前了。定睛一看,一排e文字母——durex!

哈哈,原来是套套啊!呃,或者说,就是传说中北川公安局长著名的随身刑具了!

我哈哈大笑,随手拿起杜蕾丝来,前后瞄了一眼。“赵局可真有品味,名牌货啊!呃,还带夜光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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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目光都盯在我手上,尤其两个年轻姑娘,表情错愕,尴尬无比。

“不是说的老三样吗?还有那个伟哥呢?铐子呢?都带在身上吗?”我笑咪咪地说,“不错不错,挺有专业精神——嗯,不知道赵局跟咱们朱书记,是刚刚打靶归来,还是从我这出去,再打算用上这工具插个花什么的?”

说着话,我还把手上杜蕾丝冲着床前表情古怪的蓝美眉晃了晃,展示一下。“怎么样小蓝?我没说错吧,人家层次就是比咱高,钦赐黄马褂,御前带套行走——你学插花那会,朱县长也是给你找的这材料吧?”

蓝萱满面飞红,啐了我一口,“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下流?”说着话,她伸出手来,将那串套套一把抢过去,扔进垃圾筒,然后指着北川两个汗如雨下的领导就骂,“朱胖子,赵小武,两头色狼!我说你们这些男人,一天到晚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太不象话了吧?还革命领导呢——除了性革命,你们还能领导什么?”

小陆此刻的表情就更怪了。她抬起眼皮来,厌恶地瞟了身边的赵局一眼,纤巧的身子下意识地朝边上挪动两步,离他远了点。大概小姑娘的潜意识里,觉得身边这位貌似老实忠厚的警察叔叔,原来并不能给人带来什么安全感吧。

面对蓝萱的怒骂,两位革命领导无言以对,相顾黯然失色。

“算了算了,你骂个什么劲儿?插花又不是犯罪,管得着吗你?”我朝一脸愤懑的蓝美眉摆了摆手,“这插花的活,现在就不谈了,以后有机会再学吧。今天咱就还是继续自己的工作——收钱!这事还没弄完呢。”说完我招呼旁边默然不语的卞秘书一声,“把纸和笔拿来,我给他们打个条。”

病房里的目光再次投到我身上,看大家的表情,又诧异起来。

“不会吧?还以为你开开玩笑,真打算干啊?”蓝萱转脸看着我,有点恼火,“别人都算了,他们这个钱,能收吗?”

“能——”我拉长声音,得意洋洋地说,“领导住院,人家表示一下慰问关心,很正常啊,很有人情味啊,怎么就不能收?”

“那也不能打收条吧?有这么神经病的吗?”蓝萱更郁闷了,“你是不是在发烧?”说着话,她还真探手过来,试我的额头。

我脑袋一偏,躲开她的手。“卞秘书,写上。”我说,“今收到朱高志赵小武两位同志捐献义款,合计人民币十万元整,是实——签名,日期。”

北川两位领导怔怔地望着我,一脸的不知所云。

“嗯,把纸笔给两位。”我又说,“你们也得给我留个条,声明一下。”我用不容置辩的口吻告诉他们,“就这么写——原北川县石窝子乡完全小学年久失修,不能使用,当地学生无处读书,我自愿赞助捐款五万,用于该校重建工程,并以此行为倡导助学风气,关注失学儿童——”

大家的嘴都张大了。

“是啊,就这样。”我说,“卞秘书,收过善款,就打电话通知民政局,让那边备案,告诉他们我组织的这次捐款,北川两位领导带头响应,积极献助,爱心可佩,精神可嘉,非常难得啊。”

“呃,这个——”朱胖子翻起了白眼。

“没什么这个那个的。”我不耐烦地说,“要不就通知纪委老秦,把钱交他那去,你们自己选择。”

蓝萱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好吧沈宜修。”她说,“这么干得罪人啊,还会给外边骂作秀装b——”

“你说对了,一点都没错!就是在作秀!”我无所谓地说,“今天这b我还装定了!怎么着?”

“修路盖学校,都是积阴德的事儿,朱书记,我这可是在帮你啊。”我看着神智不清的胖子,冷冷一笑,“再说你们这点钱还不够,我还得接着弄,让长川的领导们都来献爱心,你们看,怎么样?”

朱胖子张口结舌地看我,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状若白痴。“呃,沈书记,不好意思。”好久之后他才想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指着篮子里的银行卡,试探着问了句,“这个钱,我们拿回去行吗?”

“不行!”我断然拒绝,“哪有看病人的人情,自己又带回去的?世界上没这个道理!”

“写声明!”我指了指他,语气很坚决,“要不,就到秦书记面前去写检查!”

在市委书记的淫威之下,两位客人很快地屈服了。

“嗯,不错。”我看着手上两张捐款字条,很有乐趣地伸出手指来弹了弹。“还有件事要拜托两位老板,就是做了好事,眼下这一时三刻地也别急着到处张扬,别搞得我这活动不灵泛——这事就你们俩出钱,显得太独了对吧?别人议论起来不好啊,那不都会怀疑你们这捐款的善心啦?”

这时候门又剥剥连声地被人敲响——估计又有人情要飞进来喽,呵呵。

两位领导不敢再行停留,诺诺连声,且退且走,打开门仓皇遁了出去。在门口,他们碰见了自己的邻居,北川邻县西江县委书记陈曙明,身后带着个司机状的小厮,很有涵养地朝他们打招呼,两人都没顾得上理会,急冲冲地就闪了人。

“哎哎哎,陈大书记——”我拍拍床帮,“带水果了吗?”

“怎么啦?那两位?”陈书记一脸莫名其妙地走进来,眼睛还往身后瞄,“怎么就跟做了贼似的?”

“哦,没事,可能是同志们对我太有感情了吧,这都要哭出声来了。”我笑着说,“曙明书记,我怎么觉得你也想哭啦?”

“至于吗?呵呵——”陈曙明同志把脸回转过来,看样子释了疑心。“沈老板不就得点小感冒?将养个三两天的,生龙活虎的劲头不又回来了,值得大惊小怪吗?”他不以为然地说,然后看着我,露出跟朱胖子一模一样的温柔笑脸来。

“呃,我说那位同志哥,把果篮放下,这么大热的天,拎在手上不累吗你?”

屋子里的人们看着感觉良好的西江县委书记以及他的司机同志,脸上同时露出同情和怜悯的表情来。

第39章 打针输液与床的关系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我接了九位客人。

看望病人的领导们手上提来的道具不一,有送果篮有送花的,也有人送营养品,但是共同点就是都带了money来,金额从几千到几万不等,无一例外。

比较有意思的是,送礼的人群中,我还看见了以前在法制办工作时的老领导——于主任。

于主任依然是法制办主任。这个老家伙我其实清楚,无能无为确实有一点,但是在钱这方面倒基本能算得上一个清廉——当然,关键原因我认为是该部门本身属于清水衙门,想沾点荤腥比较困难,从而限制了他的发挥,导致他不能跟其他领导一样,水里钱水里找。既然缺乏财力物力继续投资宦途,那在法制办这鸡肋单位一呆就是五六年,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老领导挺大方的嘛。”我捏着小陆从果篮里翻出来的两叠人民币,拿在手上扬了扬。“出手就是两万!”

估计老于送这种人情的经验不是很丰富,也没看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我当着大家的面把他的钱给扒拉出来,他好象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依然陪着笑,脸上没跟其他领导一样,当场就变了颜色。

“让小蓝把钱点一点,别有假的在里头。”我把钞票随手抛给卞秘书,他又递给了蓝萱——这丫头站了一下午,帮我当上出纳了。然后卞秘书又按惯例拿出纸笔来。

“是应该点一点。”老于陪笑说,“我在银行取钱的时候,也怕有伪钞,也点过两遍,呃,现在这银行啊,可说不清楚——”

“怎么,找我有事?说吧说吧,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一边说话,一边冲卞秘书摆摆手,示意他先不用忙着开收条。

“嘿嘿,真的?呃,沈书记真够意思——以前在法制办我就看出来了,那个时候大家不是都在说吗,沈书记以后是要当大领导的!”老于搓了搓手,非常感慨的样子。“那我就直说了?”

我无语地笑,其实我知道他想来干什么——目前长川在搞机构改革,法制办这个莫名其妙的单位,我正准备撤了它,老于肯定是来要位置的。但是他傻得实在够意思:第一,不会察言观色,他也不想一想,哪个领导会这么直接地收钱办事?那不成正宗一婊子了吗?第二,他的马屁水平相当低劣——因为是人都知道,在法制办的工作经历,绝对属于市委书记的正版恶梦,他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哼哼。”我笑,“直接点,说吧老于,我听听你的愿望。”

于是老于一脸天真地把我当成流星,打着衣结许起心愿来。他絮絮叨叨地谈了不下十分钟,我才听明白果然是想换部门,老于的意思是最好能够平调县里或者区上任个正职。

我倒了,老家伙居然行情也不懂——一个区长或者县委书记,是他这区区两万块的湿湿碎能搞定的?我靠,真是脑子有毛病。

“老于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脑筋,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了,不能与时俱进啊。”我语重心长地教导他,给他开上个时事小讲座。“现在江湖上要论起买官来,什么价钱?县长区长,一百万!县区党委一把手,两百万!这都还不带平时感情投资的。”

“告诉你怎么操作吧。”我捣着手指,数给他听,“我这里得占个大头,因为目前党群副书记空缺,有资格主持召开组织人事工作会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他那份你得给我,这样我就可以帮你上会提个议。然后呢,我一个人说过还不算数,常委们如果都反对的话,还是搞不成,所以他们那里你也得做工作,每人送他个十万八万的,也不需要全部送,有三分之二多数就行了——呃,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跟常委们不熟,这个交道打起来有难度的话,加一百万吧,我也可以帮你公关——”

“啊?要这么多钱?”老于被一连串的百万级数字弄晕了头,傻乎乎地说了一句。“我哪有这么多——”

“投资嘛,没钱可不行。”我笑咪咪地说,“你可以去贷款啊,抢银行也可以,就跟做生意一样,只有肯花本钱,才能办成事。等到坐上位置,就轮到你去卖了,弄得好的话,一个县委书记干上两届,千把万没有问题。”

“但是你的方法不行,这么送等于白搭,还让人讨厌你,严重缺乏技术含量。”我又批评他说,“怎么能拿着钱,冲上来就嚷嚷要办事呢?那不跟嫖小姐一样了?组织工作的严肃性体现在哪里?你得表现得委婉一点,含蓄一点,要象泡妞谈恋爱,多花点时间,多花点耐心,每个机会都不能放过——”

“你有完没完?也没个正经——什么叫泡小姐谈恋爱?”蓝萱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了,打断我很乐趣的啰嗦,“别玩人家老于了,该开收条你开得了,废什么话?”

“呵呵。”我笑起来,“就这样吧。”我说,“你这人我算是了解的,在单位里除了多报几张发票,倒也没弄到什么钱,那就算了吧,今天也不罚你的款了,钱你拿回去。”

老于这时候才变了脸色。

“你的情况,我会到常委会上提,也不用你送什么钱。”我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但是该怎么议就怎么议,我也不能帮你定什么位置,到时候看集体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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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又接待了一位客人,让我颇感意外。

是南区的区委书记吕高明,也是提着果篮来的,里面也有两万块钱。

“你他妈怎么回事?”我指着面如土色的吕书记,“人家都说你不送不卖,还能算个好官,原来也在装模作样?也就是想方设法走门子的?说吧,你又有点什么想法?”

吕高明面有愧色,低着脑袋半天不吭气,好久之后才说话。“我没想办什么,确实是没办法,沈书记。”他的样子倒是真的不好意思,“大家都说你在医院里接人情,谁送了都要,我这如果不来,你往后会怎么看我?在你面前我还能说上话吗?”

“哦?”我说,“外边都在传吗?”

“是啊。”他说,“本来我也不信,可是——”

“嗯。”我沉吟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有点过了。

“好多领导都在打听这个事。”吕书记又说,“可能到了今天晚上,您这儿就会给他们挤爆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说,“钱你拿回去,以后不要这样——你放心,我不会要这种钱,黑钱灰钱我都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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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宣布收礼行动结束了。清点一下战果,加上前面朱高志赵小武两个人的十万,一共收到二十七万五千块。

“哇,这么多?才一下午。”小陆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样子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果住两天的院,那得收多少钱啊?”

“没见识。”蓝萱对陆小媛的诧异语气嗤之以鼻,“最多也就百把万吧,市委书记要收礼,这个数都拿不到,那还有什么面子?”

“那是,这点钱要搞个完全小学出来,那还差一大截呢。”我同意蓝美眉的看法。“但是现在不能弄了,搞到长川全部动起来,影响可就恶劣了。”

我决定马上返回和苑一号楼,不能再呆在医院里,给他们机会。吕书记说得对,今天晚上绝对会有高潮——市委书记公开收礼,那是什么情况?我在考虑这事的时候,可没想到消息会走漏得这么快。

但是问题在于我的感冒真没好,连液体都还没挂完,还差一整天的量呢,这可有点麻烦了。于是院方在接到我的出院指示后,决定派个护士加个班,去一号楼照顾我的病情。

谁去?当然是陆小媛,无可厚非,没有争议。

除了蓝美眉——她态度激烈地表示反对。

“不行!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又都不是好人——”站在我的车旁,看着陆小媛拿着药水器械什么往行李箱里放,蓝萱一脸的郁闷。“谁知道你们会干什么坏事,不会到床上去打针输液吧?”

“呵呵,看你说的。”我觉得她想象力不错,打针输液这比喻挺有幽默感。“就算我们要干点什么,那也不关你的事吧?”我笑着说,“我们都是成年人,又没结婚,干什么算是干坏事呢?”

蓝萱的秀眉竖了起来,看上去好象要发脾气。

“嘘——小心让医院领导听到。”我又说,“再说了,如果要干点什么的话,过去四年我早就干了,也不用等到现在,小蓝你说对吧?”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这说法似乎让蓝萱气小了点,她慢慢悠悠地说,“如果希望我不怀疑你的话,那就让我也一块去,相信在我的监督之下,你那自觉性会保持得很高!”

“切!那你继续怀疑吧。”我一挥手,“我没打算玩双飞,吃不消!”

在我们的玩笑声里,陆小媛护士长一脸安详地收拾东西。美眉的神情平静如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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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和苑一号楼,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厨师老张弄好饭菜,几个人一块吃过,我又继续挂上点滴,然后我让卞秘书拿来一叠文件报告,给我靠在躺椅上慢慢翻阅。

陆小媛在我身边站得笔直,打招呼让她坐下也没个回应。不管吃饭还是帮我打针,她都一直不说话,而且她又把口罩戴回去了,只露出灵秀的大眼睛,淡淡地看着我,静若清水,古井无波。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象回到了西山疗养院的高干楼里,我坐在书房里看资料,她静静地站在身旁看着我,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不止不休。

于是,这样的感觉让我——睏了。

又看了两页文件后,我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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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工厂出品,第——第多少集了?不记得了。

这个世界,还有梦吗?我也不知道。

没有风雨,也没有大雪,更没有电闪雷鸣,天地四合。

在不明环境的黑暗中,我搂着一个女子,我们正在办那种事情。

然后,我感觉很害怕,因为看见了女子的脸。

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让我怕了,而是因为,很陌生。

是的,非常陌生的一张脸庞,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这让我非常害怕——为什么,在梦里会遇到一个如此陌生的女人?这不正常啊。

于是我决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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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挂钟还在滴滴答答地走,永无止歇。

醒来的时候,我是张大嘴巴的,嘴角哈喇子挂得老长,低头再一瞧,口水已经在胸前流成一片,t恤都弄湿了。我赶紧抬手擦拭一下,又尴尬地转脸四顾,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我这丑态的,所幸的是,二楼小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卞秘书大概回楼下卧室睡觉去了,陆小媛——我一抬手,才发现液体已经挂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帮我摘下了针头,应该现在也回医院了吧。

嗯,这个女孩,有点意思。我想。

然后我就洗了个澡。

然后我就跟往常一样,光着膀子,披着浴巾,打着赤脚上了露台。

一号楼所处的通和苑位于市区中心繁华地段,座落在一个小山包上,是整个长川城区地理位置最高点,俯瞰全城,纵览大局,视野之中没有丝毫阻碍,极其开阔,这也是历代长川主政者的保留格局——任何一次城市规划,都必须考虑到通和苑的视线角度,无论什么建筑项目,其高度或者位置绝不允许阻挡城市管理者们的目光。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通和苑是一个绝版的地理及其心理高度,或者说,是一个政治的高度,权力的高度——只能供人膜拜,绝无复制可能,谁他妈再有钱也不行。

而一号楼,就是通和苑里最牛b的楼宇——整个城市,此点最高,绝无疑问。

现在,站在城市最高的露台边,眼望星光璀璨的夜空,迎着深夜的凉风,看着满城的灯火,我张开双臂,长长地出口气,又深深地吸口气,心里觉得很舒服,非常享受,有凌风而起、飘飘欲仙的感觉。

是的,这种感觉,其实是权柄在手,随心所欲的快乐。我想这样的快感,在我以前,处在这个位置的所有前辈们都存在,这也是无数人毕生追求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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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高举双臂,仰脸望天,在思想里充分探索快感和位置的关系问题时,意外发生了。

有人突然从后边抱住我——滚烫的身体,凸凹的曲线,给我的感觉,绝对是个女人,而且是极具弹性和压力的极品身体。

猛然转脸一看,就瞧见陆小媛清丽的脸庞,痴狂的眼神,还有深情的泪水。

“我想你,我真的,没有办法——”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很压抑,很悲伤,表情也非常无助。她紧紧拥着我,手扣在我小腹那个位置,好象要挤入我的身体,而且她的指尖一遍一遍地抚摸我小腹上那道疤痕。“对不起,首长——”她又猛烈地哭泣起来,脸贴到我的背上,泪如雨下。

这么意外的一家伙,没有丝毫预兆,搞得我当场晕眩。当然,晕眩主要来自陆小媛身体带给我的感觉——温度太高,抱得紧,她的身子好象马上要融化在我身上。

“小陆,呃,小媛——”我结结巴巴地说,“冷静,冷静,千万要冷静——”

第40章 独角戏——星空下的缠...

问题是,陆小媛完全没有冷静的迹象,事实上,她非常激动,非常投入,好象已经彻底陷入到一个想象的空间里,根本无力自拔。

“首长,首长。”小陆紧紧贴住我的身子,喃喃低语,语气中的痴缠艾怨浓得化不开来,她的全身都在颤抖。“我跟着你来了,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终于又见到你,上天对我真好……”

星光下我清楚地看见,她迷离里的眼神里,一半是海水,另一半,是火焰。盈盈的眼波后,俊秀的明眸中,隐藏的烈火在疯狂地燃烧,而且越来越旺,越来越炽热。

确实——很热。正值盛夏天气,我们身子这样牢牢地贴在一块,再大力地一挣一动,身上立马湿了汗,而且汗气蒸腾,迅速发散开来,传至鼻中,温温的,咸咸的,不是很好闻,但是却充满诱惑。是的,这种幽幽的气息我非常清楚,那叫——情欲!

至不能抵挡的是,小姑娘的手停留在我小腹那位置,距离要害不过三寸!她的手在动!而且明显还有向下发展的趋势!

我又用力一挣,但是没有收到任何效果,美眉好象已经融化了,就这么粘在我身上,完全没办法甩开她。

我大骇,心想这下糟糕,我有被强奸的可能!

呃,说句内心话,跟陆小媛这种尤物级女孩上床,这个事情上其实不是没得商量,只要好好说,我想她应该能够做到。但是我不喜欢现在的感觉,因为太被动,我只感觉到被偷袭了,说真的。

“等等,等等。”我用力按住小姑娘的手,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小媛,你先放开,你听我说——”

“不不不,首长,你让我跟着你,象从前那样——”

趁她说话,我终于成功地转过身子,然后我一把将她和身抱住,不让她动弹。“陆小媛!”我严肃地告诉她,“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说完我不由分说地把她身子扛了起来,走到露台角上,墩进那里的摇椅,我凝视着她的眼睛,直到小姑娘稍稍平静下来。

“你没有回医院吗?”我问她,“我还以为——”

“我不会回去,我要跟你在一起,首长——”

我瞄了一眼旁边的茶几,看见陆小媛的蓝色口罩和护士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上面,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睡着之后,她在这里坐着的。

“我在这里看了你好久,首长,我真的忍受不了,我没法管住自己——”陆小媛低低细细地说,然后伸出手来,轻轻触摸我小腹上那条伤疤。“你是为我才受的伤,从来没人对这么好,现在你一个人回来了,也没人照顾你——”

我啼笑皆非,原来小姑娘的脑子里真在编织一个美丽的故事,有关英雄与美女,有关王子与灰姑娘的。

陆小媛仰脸看着我,眼神那叫一个崇拜和景仰,还有说不出的旖旎深情。是的,她确实把我当成了自己生命里的王子和英雄,我肯定这一点。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她突然又哭泣起来,然后揽住我的腰,“首长,你别不要我——我知道你的事情多,我跟着你,也不会给你添麻烦——”她把脸贴在我的小腹,轻轻地摩挲那条疤痕,目光迷醉,好象不能自己。

我感觉心里一荡,下身一热——真的,就是这感觉。然后我觉得非常危险,现在这情形,说什么都不管用,小姑娘已经心神大乱,完全迷失了,我想自己必须马上离开。

“呃,小陆,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倒杯茶。”说完我将她的手臂一把推开,转身就想走人。

“首长——”陆小媛跟着站起身来,手上还捞了我一把。我不敢多说,更不敢回头,撒开腿就跑——现下这情形,赤身裸体的就穿了个小小的四角裤,什么欲望都暴露出来,被她看见了。别说小姑娘不能控制,我要再多站一会,估计欲火直接焚身,那就再也没法收拾自己。

然后——然后扑通一声,我掉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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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提一个事情,和苑一号楼是带游泳池的,就在这个大露台上,这也是通和苑里唯一一幢有泳池的别墅。

再说句实在话,我入主该别墅不到一个月,地形还没来得及烂熟于心,黑暗中这么匆忙慌张地一冲一跑,等到发现水波在身前荡漾星光时,已经太晚了。由于惯性,脚下收不住势,只来得及张开双臂在空中象鸟儿一样扑腾几下翅膀,然后短促地呼叫一声救命,我就没头没脑地一头栽进波光里。

为什么要叫救命呢?为什么?呃,因为,我是不会游泳的,事实上我一直很怕水——特别是能淹没头顶的水。而这个泳池大概有六米多长,一头浅一头深,非常不幸的是,我落在深水这头,绝对属于足以危及生命的危险区域。

说深水,其实也不算太深。前几天听后勤处的同志介绍,大概也就两米左右吧,嗯,确实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我才知道,这个深度,完全可以淹没我的头顶。

我当然有在这池子里泡过,不过那是白天,在浅水那头,而且是在好几个服务员mm的紧张注视之下,手持池边扶手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浅尝辄止——而现在却是晚上,在水深不明的位置,这种情况下,打死我也不会擅自游什么泳,因为我觉得,打死都比淹死要强。

我在水里哗啦啦地扑腾几下,但是完全稀里糊涂,无能为力。什么都抓不到,只感觉四面八方一片混沌,搞到我耳朵眼睛里都是水,刺耳刺目,我张开嘴来想叫上一句,结果又连吞几大口,我慌了神。

沉下去又浮上来,看见了夜空。我努力抬头,拼命大叫,却只能在喉咙里喷出水花,发出仓皇的咳嗽声,我非常难受,感觉自己要死了,真的。

然后在满天的星光下,猛然看见池畔一个俊秀的身影淡淡地起飞,飘到半空,划过我的头顶,就象一条美妙的飞鱼。伴随刷的一声轻响,那条美丽的鱼扎入身旁的水中。

再沉下去时,我不慌张了,从来者的专业造型里已经看见希望,嗯,看来不太可能成为本世纪第一个淹死在自家游泳池中的倒霉蛋。果然,这时候腰间被托了一把,我的身子又向上浮起来。

一双温柔的手臂在背后拥着我,将我的身子朝池畔方向推动,两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又一番努力挣扎后,感觉手终于碰到池壁的不锈钢扶手,我精神大振,一把死死捉定,再也不肯放开,这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救命稻草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在我惊魂未定的喘息里,陆小媛从身边的水上冒出脑袋来,仰脸看着我微笑,象在池中开了一朵美丽的荷花。

“首长,您没事吧?”她说,“对不起。”

我一边吐出嘴里的水,一边慢慢地沿着扶手向上爬,等到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大地,才长长地舒上口气,这样的感觉真好,真安全。

身后的美眉上来时,身子又撞到我,我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滚落地上,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望着满天的星星,喘息不停,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美眉也依着我身边躺下来,跟我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她也开始仰望头顶的星空。

“真美。”她说,然后她侧过身来,脸贴到我的胸膛上,她在轻轻地亲吻我。

陆小媛的护士服已经脱下,里面是一件军绿短袖衬衫,还有半高裙,都非常普通。但是这时候已经完全湿透,还在滴着水。她玲珑的身子紧紧偎依着我,修长的腿搭到了我的大腿上,她的身体,每一处起伏每一个颤抖我都能感觉出来,非常直观,非常清晰。

然后她又抽泣起来,她在轻吻我腋下还有小腹上的疤痕,泪如雨下,情难自禁。“首长。”她语带凝噎,凄楚难言,“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爱你?”

“不用了吧,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有气无力地说,“刚才你救了我,咱们就算扯平了——”

陆小媛痴痴地望着我,不说话,然后她开始解开衣服来,一件一件地脱下,动作很慢很仔细。在星光下,小姑娘眼波潋滟,泪水迷离,但是娟秀的脸庞上,却显现出非常有决心的神色,就是那种一往无前大义凛然的表情。

上得山多终遇虎啊。望着眼前无法抗拒的美妙风景,我无可奈何地想,这一回,咱是在劫难逃了。

事实上,我已经完全放弃抵抗的念头,这是很不明智的,会极大伤害到这位义无反顾的美眉纯朴的感情,而且肯定也会伤害我健康的身体。

事实上,我的自然反应非常到位,生理机能绝对健康,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已经在迫不及待地渴望被凌辱了。

背景音乐又响起来——我们躺的位置处于书房窗前,我的电脑音响传来的歌声。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听同一位女歌手的老歌,柔软透明,有明媚的忧伤。

独角戏“是谁导演这场戏,在这孤单角色里,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对手都是回忆,看不出什么结局。自始至终全是你,让我投入太彻底,故事如果注定悲剧,何苦给我美丽,演出相聚和别离——”

陆小媛屈膝跪坐在身旁,不动也不说话,好象在听歌,眼睛却一直盯在我脸上。晚风清凉,拂身而来,掠过她绸缎一样光滑的肌肤,但是炽热的眼神丝毫没有冷却,我觉得,那是足以杀死一切纯洁念头的利器。

“没有星星的夜里,我用泪光吸引你,既然爱你不能言语,只能微笑哭泣,让我从此忘了你,没有星星的夜里,我把往事留给你,如果一切只是演戏,要你好好看戏,心碎只是我自己……”

泪水从美眉漂亮的眼睛里滑落下来,她微笑着哭泣着,在满天星光下,轻轻弯下腰来,伏到我的身上,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四合。

当我顺利到达美眉的最深处时,她长长地叹息呻吟,咬着下唇俯下身来深深地凝视我,神情无限哀琬,好象这一刻,我已经彻底夺去了她的生命和灵魂。

小姑娘的颤抖痉挛,让我的身体也跟着颤栗起来,兴奋无法抑制,感觉不能再任由她独自表演,我伸出手,用力握住她纤巧的腰肢,我把她放到身下。

在星光下,在晚风里,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我们纵情翻滚,抵死缠绵,迷醉没有终点。

甚至到后来,我们又滚进了泳池里——不过这一次,当然是在浅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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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来回,反正我把几年来压抑的欲望全部倾注到美眉的身体里,有如大江奔流,洪水泛滥,泳池边的地板上到处留下我们的痕迹。陆小媛仿佛真的融化了,湿身程度一点也不比我少,而且她的身体比我更炽热,更满足。

正在混乱地鏖战不休,突然听到非常夸张的女声,不是小陆——清脆的声音从二楼过道口传来,是蓝萱。

第41章 真男人,不应该害怕双...

“站开!我警告你卞秘,拦我是会有后果的!”蓝萱好象怒气冲冲。

“蓝总,您看这个,我们很难做啊!”卞秘书为难的声音,“沈书记在休息——”

“我就拿个药给他,不耽误他睡觉行了吧?”蓝萱依然不肯罢休,声音很高。

“呃,蓝总,这药我们也收下了,明天一定转给护士,今天你看,这么晚了,不方便啊——”卞秘书解释得非常耐心,总而言之意思明确,就是不愿让蓝萱上二楼。

“我再说一遍,让开!”

侧耳听着动静,我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看身下神思恍惚星眸漾彩的陆小媛,我感觉身子僵硬了一大半。千万别让那个扫把星闯上来,让她看到这情形,可就糊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卞秘你一定得给我挺住,要对得起你的名字,只要堵上了不拉稀,明天给你长工钱都成!

但是——只能说这是我一厢情愿的祷告,事实上卞秘书根本不具备抵挡蓝萱的功能,因为这位强横的美眉,从来不是光说不练的,她不但动嘴皮厉害,而且还会动拳头!

随着一声娇叱,接着就是卞秘的哀嚎,重物从楼梯口翻滚下去的声音,乒乒乓乓地,还伴随几个服务员mm的尖叫,然后一片混乱中,高跟鞋底达达地敲击梯步,急促紧密,好象有人很快地上来了,然而定神再听,却又马上没了声息。

有点惊疑不定的感觉,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地板上撑了一把,就想爬起身来,但是小陆手扣我的背脊,将我抱得紧紧的,甚至两条长腿也依然缠绕在我腰间,我没能成功地离开她的身体。而这时已经感觉后背发凉,情况不对头,下意识地回转脸去,就看见蓝萱站在我们身后的露台门口,打着双赤脚,一手摁住裙摆,另一手拎着她的高跟鞋,胸口急促起伏,正在微微喘息。她低头看着我们没有说话,眼神冰冷刺骨,寒逾铁石。

她出现得实在太快了,对这个场所的地形,我肯定蓝萱比我要熟上一百倍!而此时此刻,我的思维还停留在诧异中,器官还停留在小姑娘的身体里,两样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抽出来。

陆小媛也在喘息不休,但是她没有什么太慌乱的表情,依然凝视我,水灵灵的眼睛里雾气氤氲。在这样的状态里,我跟蓝萱对视了不下两分钟之久。

“流氓!”蓝萱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手里的高跟鞋也跟着飞过来,重重砸在我后背上,真他妈痛!

我愕然瞪着她,有点恼羞成怒的想法——我流不流氓,关你丫屁事!

终于离开美眉的身体,我站起身来,目光四下搜寻,才发现刚才跟陆小媛的活动半径实在太大,因为都找不到自己裤衩脱哪了,我搔搔脑袋,觉得非常恼火。

“在找这个吗?”还是蓝萱冷冷的声音,我定睛再一瞧——那条小小的四角裤居然在她脚下。于是我走上前去,弯腰就想拾起来,却没有得手,蓝萱踩在上面纹丝不动。

我一愣,视线沿着美腿跑上去,就碰上愤怒仇恨的眼神。蓝萱端着胳膊,身子站得笔直,眼睛俯视着我,目光喷出火来,她好象准备当场将我点了天灯,烧成焦炭。

“你丫有病啊?没看见过男人裸体吗?”我烦起来了,很不客气地骂,“这还不许老子穿裤子啦?把脚拿开!”

蓝萱瞟我一眼,视线又转了个方向。“陆小媛,我一点都没说错,你他妈就是个狐狸精,还那么能装!”她怒不可遏地说,“我在医院宿舍等,到底没见你回来,就知道你们不会干好事——注射吧,输液吧,果然在这搞上了,狗男女!”

“住嘴!”我也怒了,“谁让你来的?你凭什么骂这个那个?!”说话间,我到底还是把裤衩提拎上来,而男人一旦穿上裤子,说话声音当然可以大一点,这绝对是个真理。所以我拿出真理在手的严肃,手一挥,指向阳台门,“蓝总,请你弄明白一点:没人请你上这来,你也没资格站在这里!”我厉声喝斥她,“你侵犯他人隐私,我保留追究你的权利——现在,给我出去!”

这样诀绝的态度让蓝萱为之一呆,她怔怔地凝视我,眼神突然变得很重,是我从认识她以来没有看见过的。“沈宜修,你真的很有本事,我没有看出来。”她摇摇头,讽刺地笑笑,然后故作平静地说,“流氓都能做得这么理直气壮,我也是第一次领教。”

星河灿烂,水波荡漾,将光影投射到蓝萱俏丽的脸上。我才发现,就在这么一凝眸间,她的泪水居然也掉出来了。“没人让我来,我确实没资格,这里已经不是蓝家的地方。”她的声音有压抑的恨意,“我来这里,其实是打算送给你玩的,沈书记,让你双飞,让你爽,可以吗?”

说话间,蓝萱的脸上也露出诀绝的意思。她把手迅速反到腰后,动了一动,接着天蓝色的长裙就毫无阻碍地滑下来,滑下来,直至全部滑落到地板上,骄人身材一览无遗。“拜托你看清楚点,沈宜修,我会比她差?”她指着不远处的陆小媛,很认真地问我。

小陆倒是恢复到乖巧模样,趁我们说话间,她已经把湿淋淋的军装又套上了身子,此刻正坐在泳池旁边,歪着脑袋看着远处,修长的腿垂在池子里,还一荡一荡地撩起了水花,看她俊秀的脸孔上,满是轻松喜悦,好象有说不出来的快乐,我们争的什么,她一点也不在意。

蓝萱好象真打算跟我干点什么,她把绾着的发髻也解散开来,任三千青丝泻落肩头,然后愣愣地盯着我,一言不发地朝我逼近一步,又一步,她的眼神有点酷。

“呃——”我不由自主地退上一步,又一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惶恐——没理由啊,我是这里的主人啊,真他妈见鬼!

退到第三步时,脚跟绊上池沿,我吃了一惊,猛地回眼看身后,一片蓝幽幽的波光。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来,就感觉有人在我腰间推了一下,于是我不带丝毫犹豫地再一次表演扑腾翅膀,展翼翱翔,哗啦一声大响,浪花四溅,我又倒进池子里。

依然是那个套路,依然在深水区,只不过这一回姿势有些不同,是仰面疾倒,脑子就更糊涂了一点。

沉下去又浮上来。满天的星光下,看见又有人以标准的飞鱼式动作入水。不过这一回是双人跳水,真正的双飞——划到空中的,有两条曼妙的身影。

当一左一右两位美眉夹着我的身子,在水里开始游动起来时,我有点疑惑——这样的双飞方式,男人受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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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池畔摇椅上,我只感觉口干舌燥,头晕耳鸣——水灌得太多,居然会产生这种生理反应,可真是第一次发现。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蓝萱在池边侧头绞着湿淋淋的长发,一边讥讽地看着陆小媛。“哼哼,护士长,你可真会装嫩,瞧你那纯洁的小模样,穿上马甲,我还真不敢认你了!”

陆小媛垂手站在我旁边,看着我默不作声。小姑娘并不搭理蓝萱,心有旁骛,神思不属,好象在沉沉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嘴角微微上翘,眼神中波光荡漾,这个旁若无人的样子让蓝美眉恼火起来。

“哎,听见没有——说你哪!”蓝萱声音提高了,“脑子里在琢磨啥?还在想着跟这流氓鬼混?”

“你有完没完?”我脑袋搭在椅背上,两眼望天,有气无力地反驳,“我愿意跟谁怎么着,是我的个人问题,关流氓什么事?”

“还有,拜托你要么把裙子穿上,要么就去游泳,别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打什么流氓主意。”我抬头四顾,还好没发现楼上过道里有其他人——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这个二楼谁也不敢擅自上来。

当然,蓝萱除外——这丫头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嗯,从事实上看,她在这幢一号楼里呆过的年头可比我要长得太多了,所以此刻给我的感觉她就是一霸道的女主人,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劲儿劲儿的,一点也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蓝萱没理我,她好象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么清凉的装束有什么不对头。打着赤脚,穿着个小三点,挺胸收腹,在我跟前傲慢地游走不休,白皙的肌肤在星光下莹莹生辉,荡人心魄。

“沈宜修,你没说错,我确实没资格管你。”她终于站定身子,侧脸过来冷冷地瞧着我,“为了远天的杳鹤,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我为苏静美遗憾,她的守候没有价值。”她淡淡地说。

感觉背上泌出了汗水,让夜风一吹,又有了凉意。

我凝视蓝萱,她也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这一刻,空气沉默下来。

不得不承认,她很能选择击打点,清楚什么地方是我的要害——这个说法,确实让我立马愧疚起来。

“你,不会又打算搞事,去对她说什么吧?”我斟酌着语气,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小心我真的杀了你。”

蓝萱盯着我看了半天,瞳孔缩得很紧,就象猫一样。“放心,我不会说,因为那很无聊。”她的话也是一字一顿,“你在这个位置上,会干些什么事情,根本不需要我再证明给她,她有眼睛,自己会看见的。”

我摇摇头,松下一口气来。“小蓝我告诉你。”我说,“事实上她对我的态度,你也看见的,她已经抛弃我啦。”我说,“我总不能就这么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吊死吧?我不是神仙,只是个普通人,清心寡欲我做不到,但是没违法吧?没有不道德吧?你凭什么又说谁流氓了?”

话虽这样说,心里还是没底的,我擦了把汗,“小陆,去客厅里把桌上手机拿过来,我打个电话。”

呃,我想,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得给苏静美提个醒,给她打上一支预防针,可别到时候又搞出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妖蛾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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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响了很久,苏静美才接上,电话里她的声音非常淡漠,冷冰冰的,让我心跳直接加速,说真的。

“你为什么总喜欢这么晚打电话?”她说,“又买花了吗?要我去吗?”

“啊?嘿嘿——”汗水终于流下来,“什么时间了?”

“半夜两点。”苏静美问我,“你的生活习惯,是这样的吗?”

“呃,我那个——病了。”我又搔了搔脑袋,“怎么没见你来看一下啊——”我抱怨了一句。

本来这电话,我是想发个牢骚打个伏笔什么的,告诉她我不行了,很冲动,很需要,欲火焚身,没法控制自己——呃,但是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立马萎了,改词了。面对苏静美,我是真不敢把这种禽兽句式拿出来,准备得再充分也不行。我现在才发现,对她的惧怕,确实是来自潜意识里的,不行,根本没法控制。

“哦,我知道。”苏静美淡淡地说,“你身边有那么多人,就不需要我去添麻烦了,我也不是医生,不会看病。”

汗,这话说的。

“嗯——”我又换了个话题,希望让她开点心。“你那小学校,我在帮你筹款重建知道吗?”

“知道。”她的语气果然轻下来,“怎么你那忽悠没进行下去,半途而废了?”

“哦,嘿嘿。”我说,“现在什么状况?快换届了啊,我这时候住进医院收礼金,还不把长川弄得鸡飞狗跳?不行不行,压力有点大。”我告诉她说,“才搞到二十多万,收手了,不够的部分我再多想想办法——”

“不用。”苏静美打断我的话,“我也在准备这个事情。”她说,“你有心了,谢谢。”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上,也不管我这头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怔怔地看着手机发愣,有种茫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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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睡觉了。

蓝萱就说她把陆小媛送回去,可是小陆说医院宿舍早关了大门,她新分来的又没钥匙,这一会进不去了。

“首长,我不想呆在医院里。”小陆低着头说,“让我跟着你吧,象以前那样,我做你的服务员就好了。”

“不行!”蓝萱跳起身来,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好象尾巴被人踩到一样。“陆小媛!你有没有羞耻感?”

“去去去,嚷什么?”我给她闹得烦死了,“呃,小媛。”我又转脸看着小陆,“不过这个事情,确实有点不好办,会给人家说闲话的,呃,以后再说吧——”

“哦,是,首长,知道了。”小陆又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样子很乖巧,声音很失望。

“哼哼,你也知道会有人说啊?”蓝萱得意地笑,斜过眼睛瞟着我,“你要真敢让她来这里,我第一个说闲话,怎么滴?”

我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滴,而且还得让她睡在这里——蓝萱警告我说,只要陆小媛在我这过夜,她就绝对不会走,我接受了这个警告。再说现在精疲力竭,就想好好地睡一个,我也没打算再跟谁干点什么,就让着她吧,反正一号楼宏伟得很,对付一打mm的睡觉问题都绝对绰绰有余。

于是状况又出现了。

我靠在主卧室的床头,手里拿着张报纸,脑子里正在回味晚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汗!),蓝萱进来了,不带敲门的。她站在门口瞟了我一眼,转身冲进浴室,然后就是哗哗的水响——她好象用上了我的浴缸。

“哎——干什么你?”我见她浴室门也不关,不由得警惕起来。

蓝萱没吱声。过了一会又出来,好象洗完了澡,身上披着我的大浴巾,又径直走到我的桌前坐下,对着镜子细细地盘起头发来,她的样子非常认真。

第42章 美女的睡觉习惯

看着台灯下她的窈窕侧影,我咽了口口水。“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走错地方了吧?这是我的——”

“是啊我知道。”蓝萱脸也不转,手上继续忙活,她若无其事地说,“以前我爸在一号楼,我就是睡这房间的,一直用这个浴室,习惯了,对不起啊。”

“哦。”我好奇地问,“也习惯在这儿照镜子?别的房间里,镜子也用不习惯?”

“是啊。”她说,“你也知道的,习惯这玩意,还真是没办法。”

“哦,那你随便吧。”说着我拿起报纸来。

但是,但是实在没法看什么报纸,说真的。因为灯下这位极品美眉抬着丰腴白皙的胳膊,梳理头发的样子,太他妈赏心悦目,太他妈让人口水不止了。她的样子非常随意,身上胡乱缠着条浴巾,松松地绕到腋下打个结,动作之间,纤巧的腰肢若隐若现。更惹火的是她的坐姿,斜靠在我的椅子上,修长笔直的玉腿伸出来,正朝我这方向,而身上浴巾围的又是相当巧妙,刚好只遮到嫩生生的大腿下面一点点,太吸眼球了,搞得我神思不属,视线一直往那地方睃,老想弄清楚,毛巾下面那部分淡淡的深色到底是什么,是阴影呢还是——

“流氓,看什么看?”蓝萱转过身来,瞪了我一眼,声音很轻蔑,“没见过女人梳头发吗?”

我收回视线,继续翻阅报纸,不吭气了——跟她呆在一块,真的感觉很危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中招。

然后,美眉站起来了,走过来了,在我床边坐下来了,她盯着我看,一言不发。

“哎哎哎——”我把报纸放下,抬头跟她对视一眼,发现她的眼神湿淋淋的。“你想干什么,这回可不是我流氓了吧?”我说。

“对不起。”她抬手指了指我的床,“我得睡这儿。”

“说什么啊?那我睡哪?还是一块睡?”我又咽下一口口水,强忍心里的猫抓,“你丫不会又说习惯吧?”

“答对了。”她笑起来,“我说过的啊,以前这是我的卧室,别的房间,我可睡不好。”

“还有,请你不要往别的地方想,我不会跟你睡觉,你很脏。”她说,“从尊重女士角度出发,我请你出去,就是这样。”

我垂下头来,感觉被她打败了。

我决定拿出风度来,尊重女士一把,把床让给她了。于是我夹着报纸,趿拉起拖鞋,慢慢悠悠地晃出房间,临出去之前,还回头看了好几眼——毕竟心里还是有点不甘的。

然而她还不肯放过我,居然又钉了上来——才在走廊里,我又看见她从卧室门口伸出脑袋来东张西望。

“干什么?又是习惯?”我问她,“有地方也不睡,跟着男人到处跑?”

“哦,那倒不会,男人这个问题嘛,我只要一招手,只有他们跟我跑的份,地方我也不缺,就看有没有心情。”蓝萱美目流盼,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解释,“我只是想提醒沈书记一下,不要走错了房间——只有地主老财才玩半夜鸡叫,现在城管心情都不好,你要制造噪音,会给他们打的。”

我——靠!

我怅怅地走到客厅长沙发前坐下,发呆,然后在蓝美眉的注视里一头躺倒——爱谁谁,随便你们折腾,老子在这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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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头晕脑的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间,什么位置,鼻中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好象身前平空多出个女人来。伸手一捞,果然碰到柔柔的腰肢,再随手向上探索,感觉抓正一个半球型的东东,温香软玉,略带突起,显系高档淑乳无疑。

一晚上都没睡结实,脑子里好象挺兴奋,翻来覆去的,老在过滤晚上发生的那点事儿,情色香艳得很。这一恍惚间,好象有美眉凑上手了,我也就没管是不是做梦,闭着眼睛先捏一把再说,不捏白不捏——嗯,真有弹性,真结实,手感真他妈好。

然后啪的一声眼前大放光明,同时在金碧辉煌的光圈里猛然看见了女神,轻嗔薄怒,满面羞恼。

这一下挺重,吓得也不轻,我大叫一声跳起身来,以为自己真的在做梦。

苏静美站在我面前,脸上都是红晕,大眼睛里怒意很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

“你,你怎么在这里?”惊讶之下,我语无伦次地说了句标准的脑残台词,同时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扯过毛巾被来,在腰间围上这么一圈,可是手忙脚乱之下,连系几把都没能弄紧,只好一只手提拎着,我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理应非常狼狈。

呃,为什么要慌乱?因为男人们早上春梦未醒时,身体会有点什么反应,呈现何种状态,我想所有人都清楚。但是在圣洁的女神面前,这么不知羞耻地献丑,那可真叫一个唐突,何况,刚才——

在苏静美的严肃的目光下,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摸热辣辣的脸孔,再搔搔晕乎乎的脑门,然后心虚地低下头来,我觉得心惊胆战,不知所云,真的。

她看了我好一会,神色才慢慢平静下来。“你的感冒,好了吗?”她说,“为什么睡在客厅里?”

啊?为什么?我张大了嘴,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让恐慌平空放大十倍。

下意识地回头扫一眼几间卧室的门,都是紧闭着的,但是我肯定自己的惶惑紧张之门,已经完全打开,我甚至还打了个寒噤。

“呃,什么时间了?”我喃喃地问。

苏静美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我一看,早上七点。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早?”犹豫一下后,我说,“没吃早餐吧?我们下去吃点?呃,还是出去吃吧,刘子卫告诉我有家酒楼刚开业,粤式早茶,挺不错的,我陪你去试试——”

说着话,脑子终于回过神:苏静美!神啊,她不能站在这里,我会死的!

我一把从茶几上抓过衣服裤子,疯狂往身上套起来,好象只花几秒钟就完成了这项工作,用时之短,动作之矫健,连自己都佩服了一把,可见人在悲惨的绝境,绝对能够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这是个真理。

“走吧!”我不由分说地伸手揽住她的肩,“我现在身体没问题,很健康,就是觉得饿了,所以必须——”

苏静美身子一挣,把我推开,“算了吧,没事就好,也不用一块吃什么早餐。”她说,“我还约了人,先走了。”

“哦,哦,那好,你有事的话,就下次吧。”我点头哈腰,忙不叠地说,“你忙,你忙,我送你——”说完话,跟在她后边慢慢走动起来,我这心里算是出了一大气。

在二楼转角,苏静美又停下脚步来,转脸看着我。“我路过这边,顺便上来看一下。”她的眼睛似乎瞟了瞟我的右手,“卞秘书不是说你晚上还在打点滴吗?怎么精神这么好?”

说话间,苏静美白皙的脸庞上似乎泛起一点微微的红晕,让我呆了一呆。我下意识地抬手看看,又不由自主地瞄她身子一眼,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这位倾城美女身着一袭银色旗袍,亭亭玉立在楼梯扶手旁,周围黑色的胡桃木装饰,把整个人衬得很亮,光可照人。她淡淡地转身看我,回眸之间,轻云蔽月,流光回雪,风姿楚楚,不可方物。

视线停留在高耸饱满的酥胸,我的手在腰间衣服上不自觉地蹭了蹭,突然感觉非常后悔。是的,早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不过一个耳光而已,我宁可那一刻表现得更勇敢一点,步子迈得更大一点,探索进行得更深入一点,最多也就给她当场打得半死吧,那又有何妨?

但是后悔归后悔,理智告诉我,自己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眼前触手可及的绝色佳人礼貌恭送出门,不给她继续逗留的时间——我的想象最多也就敢到半死那程度,彻底死一遍?嗯,我还没作这打算。

“请吧,美女——如果不愿意跟我共进早餐的话。”我彬彬有礼地作了个恭送的手势,“还有,下次造访,请先行通知。我没有光着膀子接待客人的雅好,那样很流氓,不够绅士,大家都会尴尬,不是吗?”

苏静美又看我一会,微微一笑,莲步轻抬,终于移驾下楼。

一楼的楼道口,两个服务员mm一左一右,正仰脸望着我们下来,屏息静气,鸦雀无声,眼神充满恐惧。卞秘书的样子更傻,远远地蹲在大门口,垂头丧气,一声不吭,都不敢往我这方向多看一眼,仿佛愧疚难言。嗯,必须说一句,这些人确实有亏职守,没能尽到领导身边人的责任,但是我想也不能责难追究什么——面对蓝萱,大概还能出言阻拦一下,试试她的粉拳,而这位苏副市长要上来,我想大家连个挡驾的念头都不敢动,只能任由自家领导在上边自生自灭,这还真他妈让人无语。

不过算了,只要没出状况,什么都好说——看着神级美女挺拔俊秀的后背,我轻轻地嘘出一口憋了n久的长气。

但是,事情没有完,因为我忘记了自己背后,还存在着另一个魔鬼级美女boss——一个非常致命的存在。

“这不是苏大市长吗?”清清亮亮的嗓声突然在头顶响起来,毫无征兆。“怎么来了也不多坐一会?这么快就要走啦?”

猛地感觉胸腔气息一窒,全身毛孔都炸开来。大家愕然仰脸,一起抬头往上望,就看见蓝萱倚着上边楼梯口的扶手,脸有得色地俯视我们。最过分的地方在于——丫跟昨晚上一样,依然围着那条短短小小的浴巾,身上一根布条也没多,从这个角度瞧上去,春光尽泄,纤毫毕露。

我呻吟一声,有一头栽倒的冲动。

“哦了,不好意思。”蓝萱迎着大家诧异古怪的眼神,好象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她往自己身上扫视一眼后,耸耸肩膀说,“听到苏市长的声音,就赶着出来,这不,都忘记穿衣服,失礼了。”

但是我想不会有人能从她说话语气里发现什么失礼的惭愧感,因为事实上,她的样子洋洋得意,好象在搞一个很有乐趣感的恶作剧。

蓝萱笑吟吟地俯看我们,继续大秀身材和言辞。“不过古人说贵客驾到,倒履相迎,我这个也差不多吧,呵呵。”她说,“何况大家都是女人,我想苏市长雅量高致,颇有古人之风,当然不会介意的啦!”

苏静美没有理会她,回转视线来凝视着我,面无表情。

这一下,我的嘴张得很大,没法闭上。我觉得非常难受,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说句什么。

她沉吟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慢条斯理,字斟句酌,语气里不带任何表情。“沈宜修。”她说,“这位蓝总的热情,作为一个女人,我不会介意。”然后她又问我,“但是——你也是女人吗?”

站在几个女人中间,我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第43章 美女陪同下的视察

蓝萱依然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的难堪表情被大家看在眼里,她似乎觉得挺有趣。“苏市长,你可别误会。”她笑咪咪地说,“如果我说我跟你这位爱人同志,什么都没干过——你会相信吗?”

苏静美没有再看蓝萱,也并不理会她露骨的挑衅,她凝视着我,微微地摇头,却不置一词。然后她收回视线,转身就要离开。

我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听我解释,静美。”我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吧,说说看,我在想什么。”苏静美停下脚步,嘴角浮现一个美丽的嘲笑。“还有,我误会了你什么?你都可以说。”

她清清淡淡的眼神里纤尘弗染,但是却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我在想自己应该就目前情形分辨点什么——谈谈性,说说爱?道德理想?人文关怀?突然回忆起来,自己还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放开了苏静美的手——完全是下意识,感觉很羞愧。

这时候又听见女孩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纯正的北方口音,柔媚宛转。“首长早,药水准备好了,可以开始打针了吗?”

我们再抬头,看见一顶蓝色的护士帽。

“嗯,你都看到了,苏市长。”蓝萱一脸坏笑,随手指了指身旁的陆小媛,“一医院的护士长,小沈同志的贴身小丫头——真够贴身的,从北京贴到长川来了,嘻嘻。”

我脑中一窒,恶狠狠地盯着蓝萱,我在想如果她把昨晚的情形和盘托出,我将会毫不犹豫地干掉她。

“是吗?”苏静美好象有了点兴趣,她嘴角噙笑,上下打量陆小媛一眼,又转脸看我,目光中颇有审视的意思,好象也想了解我跟小丫头之间的潜在联系。

“您就是苏市长吗?”陆小媛突然说,“在北京工作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到首长说起过您,嗯,您真的——很美丽。”

小姑娘的声音干净透明,惊见天人的仰慕之意溢于言表,不带丝毫做作虚伪,可以听得出来,她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

苏静美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不过她看着我,眼神却平和下来,显然这一刻,她也想起了很多往事来。

“沈宜修,你曾经很执着,令人感动。”她说,“如果仅仅是为了寻觅红颜知己的话,现在在这个位置上,相信你能够找到很多。”

“但是。”她又说,“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原始动机,最初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说完她就走了,也不再理会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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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餐的时候,我一直狠狠地瞪着蓝萱,眼内冒火,恨不得把她现场摊成煎鸡蛋,一口吞掉她。

“老张,给他杯牛奶就好了,沈书记现在感冒上火,煎的炸的东西对他身体不好——谢谢!”蓝萱终于换了身衣服下楼,却没打算离开,而且不请自来,居然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餐桌上,还指手划脚地安排这个那个,表现得象个女主人,巧笑嫣然地,一点也不以我的敌视为意。“这么看着我干嘛?想把我吃掉?”她倒是看出我的心思来,笑嘻嘻地说,“小沈你不要搞错,我可是给你留了面子,没把你掀个底朝天,还不赶紧谢谢我?——瞧你那凶相,又想恩将仇报,以怨报德啦?”

我对她的说法充耳不闻,抬头把杯牛奶一仰而尽,又叉起个鸡蛋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大嚼,然后一边站起身来。“念一念日程。”我吩咐身后的卞秘书,“今天有什么事情安排。”

“好的——呃,您的身体——”

“没事,好了!”我大义凛然地说,“不能因为身体耽误工作——”

“卞秘书,就别操心你们领导那身体了,他啊,棒得很。”蓝萱绝不放过奚落我的每一个机会,“小护士一打针,包治百病呢——沈书记昨晚就游上泳了,你不知道吗?”

卞秘书口中含糊其词地唯唯诺诺,然后一脸尴尬地翻开手中记事本,“呃,上午,全市经济工作研讨会,有您的讲话;下午,基层党建工作会议,全市财经工作会议——”

“整天这个会那个会,还有什么安排吗?”我有点烦躁起来,打断了卞秘书的汇报,“明天上省里,又是几天的会,今天不想开了——”

“怕闷的话,好办啊。”蓝萱又插话,“下基层搞搞考察也可以撒,你们今天那会,不是有这个行程安排吗?”

我看着卞秘书。

“哦,是的,是这样。”卞秘一边翻看他的记事本一边说,“上午经济工作会议的内容,组织与会代表视察民营企业,林副市长带队——”

“好吧,就这个,我跟老林对调一下。通知办公室,组织人员,准备马上出发。”我边说边离开餐桌,然后上楼换了件衣服。

没想到再下来时,蓝萱依然站在门口,看她的神色,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纳闷地问,“你丫不会打算在我这儿赖上了吧?”

她依然在微笑,一点也不识趣,“我等你们一道走。”她说,“沈书记搞视察,我得在场陪同啊。”

“什么呀?”我停下脚步来,“我上常委开会,你也陪吗?”

“那倒不至于。”蓝萱笑吟吟地说,“不过呆会沈书记要视察的单位,非常荣幸,就是新国投——我们一早就按到通知了。”

我愕然看着她,感觉很郁闷了,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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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新国集团会议室的主席台上,我无精打采,呵欠连连——又是开会,而且没想到又要开上这么久。

新国的董事长王总看起来挺激动,发起言来热情洋溢,一谈就是个把小时,翻来覆去地大唱颂歌,全是些没营养的口水话题,说话间轮流把四大家拍了个遍,什么感谢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爱护和扶持,感谢领导同志们的关心和重视,然后又是感谢政策感谢十七大精神,等等等等,七大姑八大姨的,不一而足。我坐在王总身旁,歪着脑袋看着儒商状的董事长,心想你他妈这么喜欢八卦,干嘛不深入一点尽情一点,说得更到位一点呢?比方说,你们新国要提感谢,直接感谢帮你们负责融资和拉项目的蓝总就好了,没她撑着,我想你们就只能感谢上帝——也许只有他老人家才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把政策和精神变成你们银行账户上的钞票。

当然,上述内容只是不足为人道的想法而已,我不可能说出来,那也不符合我的八卦逻辑。所以当王总终于结束他又臭又长的感谢和致礼,请我讲话时,我依然非常领导地指示了几点,循规蹈矩,同样地不具备任何营养成分。我说,新国是长川的利税大户,为本地经济增长作出了应有的贡献,理应尊重,也理应支持。当然,对于民营经济的发展方向,我们还有很多路子要探索,领导干部们要做到放开步伐,解放思想……

说这些时,我瞟了一眼台下就坐的蓝美眉。她坐在第一排,跟我正对着面,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会议室里的掌声轻击,象给唱歌打拍子似的,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当我提到解放思想时,她似乎终于忍俊不禁,捂着嘴,好象差点笑喷了。

我有点恼火,我知道蓝萱在笑什么。因为她在我面前说过差不多的话,她说现在的领导干部们思想比谁都解放,步伐放得比谁都开,尤其是表现在性这方面……

这一分神间,就差点说露嘴,把性解放给顺嘴带出来了,我吓了一跳,定定神,赶紧结束了无意义灌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说那么多没用,关键看行动。”我说,“现在,在同志们面前,展示一下你们新国的工作成绩吧。”

按照行程安排,新国方面这时候应该结束汇报,组织我们这些会议代表下工地视察了,但是出了点小岔子。董事长在宣布今天将带领大家参观他们开发营建中的cbd项目——也就是所谓商圈概念建筑群时,蓝萱站起身来当场表示反对,她说那个项目没有什么参观价值,大家应该去看另外一个商住楼工地。

很明显,这个公司里,蓝美眉的地位是非常超然的,至少从董事长的态度就能够轻易看出来。

“不好吧?已经定下来的。”王总推了推金丝眼镜,眼睛不自觉地朝我这方向瞟了瞟,样子很为难。

蓝萱神色自若,仿佛胸有成竹,“没问题。”她说,“我的意思,就这么定了。”

“哦,那个,朱秘书长的意思呢?”王总依然紧张。

朱秘书长应该是生气了。他出言质疑了一个,“你们新国怎么回事?参观cbd概念,是你们自己报我手上批的,现在擅自更改行程,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他的表情很不豫,有种被无视的恼怒。“再说你们提到的商住楼项目我也清楚,现在才拆迁平地,基础都没下,有什么好看的?”

“大总管,不好意思啊,我们安排不周,您可别生气。”蓝萱笑着道了一歉,不过她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行程一定要改。“cbd那玩意,也没什么需要领导们考察的,反正就那么回事——不过我提的商住楼不一样,牵涉到拆迁问题,相信沈书记会有兴趣的。”说话的时候,她没看秘书长,眼睛直视着我。

“乱弹琴!”朱秘书长顿时变了脸色,拍案而起,“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不讲规矩的!你们这是在拿市委领导开玩笑!”

我斜眼瞟视新国的几个高层,他们此刻的样子有点慌神,看看蓝萱,又看看我们,都是一脸不知所云的意思。蓝萱倒是一点不见乱,嘴角含笑,看着我徐徐地说,“既然领导们来视察,就是表示对我们的支持,刚才成绩已经汇报过了,现在也希望如实汇报一下困难,希望领导们对我们的扶持,不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

“放肆!”秘书长火大起来,脸都红了。

“算了老朱,激动伤肝,坐下吧。”我朝秘书长摆摆手,“就去看看,那又如何?也没谁规定考察一定要看成绩面,人家企业有困难,反应一下也是可以的嘛——”说话时,我心里在想,看你们能玩出点什么花样来。

我这一发言,才算是锤到鼓上定了音,没有谁再表示异议,于是如蓝萱所愿,参观改了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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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国公司组织代表们参观的中巴车上,我坐在第一排。然后看着蓝萱晃晃悠悠地上来,手轻轻提着蓝色长裙下摆,一脸漫不在乎的样子。她扫视车里一眼,看见我边上空着,毫不犹豫地过来直接坐下。

“哎,后边还有位置,干嘛非得跟我挤?”本来大马金刀地坐着,现在不得不挪了挪屁股——本来还想离她远点,现在我觉得非常烦恼。

“小沈书记,我得向你提个意见。”蓝萱侧脸过来看我,非常认真地说,“你一点也不够绅士,看见漂亮女士上车,居然不懂得让座的道理,看样子领导干部们的素质教育,有必要加强啊,对不对?”

车里发出领导们吭吭哧哧伪装咳嗽的憋笑声。

我靠!我在心里狠狠地把她干了几百遍。

第44章 美女陪同下的视察(二...

在车上,蓝萱向我们介绍说,此行目的地是市郊一处建筑工地,新国配合城市规划,已经报市里立项批准,准备在那里开发出一个中型装饰材料市场,再盖几幢商住楼。

很快就到了地方。在几个身穿新国字样红色马甲的工地人员引导下,我们一行人分乘的三辆中巴穿过外沿临时围墙,直接驶入一片空地,然后停车,我带头下来了。

许多人站在车门边候驾,手里还捧着大叠黄色安全帽,为下车的领导一个一个递上。我随手接个过来,一边戴一边举头四顾,扫视周围的场地。

好象才刚开张,这片地倒是平了,不过满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黄泥巴,到处堆放各种建筑材料,推土机打桩机轰鸣声传来,告诉我们这是很传统很正宗的一工地。嗯,确实如朱秘书长所说,连坑都还没挖,基础也没下,没什么好看的。

“你让我们参观什么啊?无不无聊?”我不带客气地质问身前的蓝美眉,“商业用地的四通一平,你们新国在会场给个资料看下,或者,我们也可以听取国土局的汇报,了解到情况就行了,犯得着拉大家来这儿看你们怎么挖泥巴吗?还这么劲儿劲儿地,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可不是用来陪你玩的,小姐!”

“你猴急什么?”蓝萱嫣然一笑,丝毫也不介意我的抨击,“跟我来,保证让你看到好东西。”她一边说话,一边带领人群往前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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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因为新开发,地面还不够平整,到处沆沆洼洼,凸凹不平,还有一滩滩的积水,蓝萱手上提拎着她的长裙下摆,小心翼翼地趋退闪避,走得一摇三摆,袅袅娜娜,仿佛在t形台上秀舞步。从背后看上去,这位美眉举止雍荣,姿态娴雅,象一个古典的盛装仕女,天蓝色的长裙在黄泥地上格外醒目,又似在苍茫原野上长着一株修长的白杨。

望着美眉纤巧的腰肢,挺拔的肩背,还有脖颈间粉嫩的象牙白,我的心里突然这么一荡,莫名其妙地就回忆起昨晚的情形来——蓝色长裙下的惹火胴体,烈焰红唇,浴巾,阴影,回忆甚至迅速漫延开去,居然又联想到律政佳人,制服诱惑,粉色ck什么的,真乱,他妈的。

呃,不得不说一句,男人们脑袋的想法,其实都一样。我发现走在蓝萱身后,对美眉完美身材优雅姿态产生旖旎念头的男人显然不止我一个。

“哎,我说那个蓝总,你身上那个是不是叫做晚礼服啊?怎么它就那么长,完全可以扫地啦!”开口说话的是一戴眼镜的同志,我在这次开经济研讨会时刚认识的,我的母校——b大经济系主任,姓黄,人称黄教授,市政府的专家级顾问。

蓝萱回眸一笑,“是啊,怕耽误大家时间,我都来不及换衣服了,穿着这个上工地,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风景啊,很养眼呢。”黄教授捏着下巴,看着蓝美眉,一副兴趣很浓厚的样子。“人说美女分三六九等,蓝总这样的人材,愚意以为应该算是第一等的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嘛……”

丫居然还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我侧脸过去,狠狠地瞪他一眼,酸什么酸?不就一斯文败类,叫兽一个吗?

如今这些教授们我清楚,日子好过得很,再也不是当年的穷酸德行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那叫一个风光。混的得意的,比方说眼下这位经济学界泰斗黄师傅,平时搞课题弄项目,拉赞助上电视,参一参政府会议,做一做御用学者,发几篇捧场抬轿的学术文章,一会吹楼市一会吹股市,灌水拍马,歌功颂德,每年骗上个几十万的政府津贴学术补助什么就跟玩似的。闲着没事了,就带俩漂亮女学生四下晃悠,到处考察项目开发课题,比如现在他后面就带了个大学生状小妞,秀气清纯,腼腆羞涩的小模样,手上提着文件包,一步不离地跟在后边。呃,那次把他介绍给我的同志后来跟我讲笑话,说叫兽同志带研究生,一般喜欢将考察工作进行得非常深入,但是又不乐意带套,不留神把身边一女研究生肚子开发大了,据说黄教授现在正忙着跟老婆离婚呢。

我眼睛瞟了瞟,看他身后那妞小蛮腰挺纤巧的,没发现什么怀孕的迹象,我就估计还没来得及被开发到那种程度吧。

黄教授显然没太留意我的表情,还在继续调侃美女,也不管是不是当着自己学生的面。其实教授感觉良好是有道理的——前途充满阳光,生命洋溢激情,活得滋润不说,还自以为衣冠楚楚风流儒雅,挂着学术界泰斗的牌子,又能说上几个不三不四的笑话段子逗乐解闷,将通俗和学术非常有机地结合到一块,这种人走到哪儿都受欢迎。“我说蓝总啊,你这个其实还不够天然,知道什么是天然吗?”丫现在的样子一本正经,就象在上大课,“从本质上看,人其实都是动物,而动物是不应该穿衣服的,所以蓝总你可是美中不足、欲盖弥彰了啊,达尔文在他的进化论里曾经说过——”

蓝萱猛一回头,打断了调戏。“人说教授都他妈是会叫的野兽,可真没说错,黄教授自己刚才承认了对吧?”她一脸似笑非笑,样子很蔑视,“那你干嘛要扎个小领带,还弄成西装革履的德行?你不是说天然吗?那就请身体力行,在这脱了吧!再往泥地里打个滚,做几个俯卧撑,不就直接返祖到野兽了吗,嘿嘿——”

黄教授大概平时听多了来自女学生们的温声软语,很少领教过象蓝美眉这种伶牙俐齿的生猛类型,当下语塞。闷了好久的一干领导们可算找到乐子了,大家都是久经战场,三缄其口绝不是习惯,现在这么好的一玩笑口实怎么能放过呢?顿时周围一片笑声,大家跟着蓝萱起上了哄,都说教授应该脱,最好是带他的学生一块脱,一块做俯卧撑,从学术角度出发,证明一下达尔文的人即动物的观点——哄笑声中,我们看到漂亮的女大学生脸都羞红了。

“好啊,脱衣服也好,俯卧撑也好,都没问题。”教授可不是学生,也是看惯风月大场面的人物,并不惊慌,只是稍稍停顿一下,然后手一挥,便随着蓝萱的棍子缠上去,样子还挺慷慨豪迈的。“人哪天不干这些事?牡丹花下——呃,何况这点小事,何足道哉!只要美女敢脱敢做,我黄某一定奉陪到底——那个叔本华不是说过吗,女人……”

按惯例来说,这时候哄笑应该转向,集中到蓝美眉身上,大家会说她应该接受挑战,跟教授一块脱一块做,但是没有。领导们集体瞟我一眼后,都不再说笑,冷场了,很意外。

蓝萱仰起脸,从鼻中傲慢地哼了一声,然后回转身去,不再理会莫名其妙的教授同志。

大家又默默地跟上,没有谁说话。黄教授可能觉得挺纳闷地,摸了摸脑袋,一脸的不解。

我也在想,这是个什么情况,说明什么问题。这时候又听到哎呀一声,蓝萱在前面突然惊呼,然后身子晃了几晃,我们定睛一看,原来她身前有个泥淖,她那高跟鞋底可能太尖,一不小心扎实了,眼看着鞋跟往里陷进去,一时还没法拔出来。

“扶我。”美眉玉手轻抬,朝我这方向伸过来。

我往身后瞧了一眼。“叫你呢,教授。”

“啊?真的?”黄教授美得屁颠屁颠的,赶紧小跑上前,冲到蓝萱身旁,作势欲扶——他也不想一想,周围那么多领导,就没人动一个指头的,他这是冲上去找不自在呢。

“滚开!”果然,蓝萱很不客气地唾弃一句,而且正眼也不看他,直视着我。“沈书记,你的男人风度呢?”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声就盯我脸上了。

“呵呵。”我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地笑笑,只能走上前去奉上肩膀,让她依靠一把。

“你帽子歪了。”蓝萱并没有提她的鞋,而是伸手过来到我下巴那位置,把安全帽的搭扣给我弄紧,“嗯,小沈,刚才在考虑什么问题?不高兴了?”她仰脸看着我,眼睛里柔情似水,“我就喜欢你思考时的样子,特酷,特男人。”

然后她又把我的帽子弄正,还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非常细心,就象一个体贴的完美情人,而且她的眼神里,真的很有爱。

可是在大家的注视下,她这种旁若无人的神色让我非常尴尬,说真的。于是我转开脸,不想理会她。

比我更显尴尬的是教授同志,因为我想我们都发现了让他尴尬的原因。

“呃,沈书记,这个,嘿嘿——”黄教授居然也会脸红,倒是奇事一桩,他非常不好意思地向我连连点头,估计是在为自己先前的言行道歉。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是心里却有几分感慨。现在才明白,扶着我的美眉真是很有手腕,包括这位先前不知情的黄教授在内,她现在已经让长川上层相信,她跟市委书记存在绝对不一般的瓜葛——而且我是在不清楚情况的情况下,就入了她的瓠。

不能不夸一个,她还真是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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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谢谢!”蓝萱把她的高跟鞋从泥里拔出来,身子也终于离开我的肩膀。“真讨厌,不穿了。”说完她把另一只鞋也脱下来,打上了赤脚,然后一手拎鞋,一手揽裙,继续在前面开路。

又下过一道小坡,终于看见奇异的风景,应该这就是今天蓝萱要让我们参观的。

嗯,不能不说,眼前的情形确实非同一般,让人震撼,领导们估计当场就被吓到,一个个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在场的代表同志们有没有上过网,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看过一个叫做史上最牛钉子户的图片,我有看到过,但是一直以为不过有人恶搞罢了,而现在,我想自己当时的想法就叫管窥之见、井底之蛙。

一模一样的情景,除了高度略差之外——平整的地面上,一座老旧的房子连同它的基脚高高戳起,奇峰耸立,突兀怪诞,座在高出地面约有四五米的土台上,又象海平面上的一座孤岛。

就在众人仰望间,一阵风吹过,土台边上泥沙碎块悉悉索索地往下掉,看起来整个高台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坍塌,我面前的几位领导齐声惊呼起来。

“没事,瞧你们吓的。”蓝美眉倒是神情自若,反而走上前去,站到土台下,还用手拍了拍,很随意的样子。“我们找的地质队专门打了防震孔,正常情况下,这玩意不会自己倒。”

“就是这么个事,大家也看到了。”她又说,“我们因为这幢房子做过很多工作,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但是有没办法,谈不拢,我们不敢拆——人家放出话来,要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新国要强拆这房子,他们就把新国给拆了,嗯,没办法,还不敢让它自己垮,就弄成现在这样了。”

第45章 公文旅行和乌龟的关系

看见那土台及其上面座落的建筑物确实不会就此倒塌下来,一众人这才惊魂稍定,松了口气,纷纷靠拢上去就近瞻仰一把,在场的会议代表中可能也有人了解这个事情,于是大家互相交头接耳地打听,围着炮楼子议论上了。

“对不起啊各位领导,我们的动作是很冒昧,事先没打招呼,就带大家来看负面的东西,献丑了。”蓝萱很讽刺地一笑,“不过希望领导能够理解,这玩意杵在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工程进度受影响不说,事情要处理下来依然遥遥无期,我们尽了力,但是没办法——”

“等等。”我朝蓝萱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留意到她在介绍情况时连说几遍没办法,这可不象她的风格。“问题出在哪里?你们的处理方案是什么?是不是出价太低,强买不成,人家不愿意接受你们的方案?还说什么没办法,不就是个价钱的问题吗?”我连着问了几句,而且语气尖锐,不带友善的。

“对了,就是价钱谈不拢,这是个核心问题。”蓝萱一点不在意我的严厉措辞,非常正面地回答我说,“拆迁安置费用的标准,是在郊区国土局和房管局的指导下制定的,他们按照规定,委托了六家具备a级资质的评估咨询公司来现场接受居民投票,由得票最多的公司出具土地及房屋价格评估,当时定下的价格,居民们基本上是认可的,虽然已经高出我们的预计,但是新国依然表示愿意接受,并且按照这个标准陆续跟居民签下拆迁安置合同。”

“而且这片项目区的拆迁工作,我们是委托房管局下设的拆迁工程处做的,开展得很顺利——除了这一户之外。”蓝萱手向上边指了指,“他们始终不愿意接受评估价格,不肯签合同,因为他们觉得价钱太低,自己的权利被侵犯了,小杜,把材料拿过来——”

旁边一个戴安全帽的小伙子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叠卷宗,蓝萱接过来,随手翻开,从里面抽出几张材料纸,向我们展示一下。“新国当时跟该住户接触过不下十次,这是最后一次的协商记录:我方态度,愿意在原来评估价格八十万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二十,但是提议被拒绝——该住户的条件是两百万,同时要求市场建成后,开发商补偿其与原房屋相等面积的市场营业铺面,而且还必须由他们指定位置。”

听到这里时,周围几个领导当场就笑起来,“有这种事?这不明着抢钱吗?”就有人伸手去拿蓝萱手上的材料纸。

戴安全帽的小伙子又非常及时地出现,手上端着一大叠复印资料,非常恭谨地站在蓝萱背后,表情木然,目不斜视,象一个木偶道具。

“把资料发一发。”蓝萱吩咐她的手下说,“让领导们都来看一看,新国跟该住户的全部沟通过程,也让大家了解一下事情的原委,我们有没有强迫,有没有做假,有没有夸大其词。”

“新国也不是出不起这几百万。”她说,“但是第一不符合市场规律、公平原则;第二就是其他已经赔付搬迁的住户都盯着这一家的情况,如果我们按照他开的条件给,后边会有打不完的官司——将近一百户居民,都按这个标准来的话,我想再有实力的公司也会立刻破产。”

资料发到我面前时,我没有接,背着手,淡淡地看着蓝萱,并不理会那个小伙子,任由他把手伸得笔直。而且我注意到了,现场跟我差不多姿势的还有几位领导,比如朱秘书长也是一样。

“看一看吧。”蓝萱嘴角微翘,露出一个很甜美的微笑。“能请动沈书记的大驾,我们不容易啊,希望您能够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评判一下,表个态——”

“为什么要看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你们新国与拆迁对象协商是不是存在问题,能不能达成一致,都属于典型的市场行为,愿打愿挨嘛。当然,如果觉得对方存在恶意欺诈,要挟勒索,需要法律或者政府相关部门介入,仲裁协调甚至强制执行,可以申请,也可以起诉——你们的权利是平等的,没有谁约束你们。”

“所以你让会议代表来参观这件事情,是很不合适的,因为我们不代表房管局国土局这些职能部门,更不是法院,我们不能为你评判什么,至于你要求我表态——”我告诉她,“那不是你们的权利,而我作为市委书记,也没有这种义务!”

我的声音不高,但是非常严厉。几个手上拿到材料的领导有点发呆,然后赶紧又把纸张一把扔掉——如果说表态,我想市委书记这个态度大家很清楚了。

说实话,有关开发商跟拆迁户扯皮拉稀的事情,现在一听头就晕。有自己从前的经历为例——这种事因为关系民生,往往牵涉甚广,影响很大,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态没表好,立马就会给人抓住把柄,大骂幕后交易权钱关系。再说我下来才多久?方方面面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处理,再掺合进这样的乱局博弈,让人没头没脑地拍砖吐口水,我不是闲着没事找个跳蚤往身上放吗?可没这么逗自己玩的。

再说眼前这位魅力四射的蓝总可不是什么可人妙物,那是极品毒药啊!我跟她打交道绝非一次两次了,总而言之,吃亏的多,占便宜的少。比如这次很意外的视察就完全来自她的蓄意主导,而且看得出来,绝对是经过精心准备的。现在可以非常确定,蓝萱就是想把我当成枪来使。

不行,我下定决心,牵涉到自己身份职务的事情,蓝萱说什么我都不能答应,我得提高警惕,离她远点,可不能莫名其妙地又中埋伏上她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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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不远处朱秘书长朝我微微点头,样子非常欣慰,显然我的表态,他很赞同。

但是蓝美眉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善罢甘休也绝非她的习惯,我的严厉态度被她看在眼里,居然好象视而不见。“嗯,沈书记的意见很对,我们确实应该尊重法律,尊重公平原则。”她淡淡地说,“不过如果你看过全部资料就会清楚,事实上,这个项目的开发我们完全按照法律程序来操作,没有任何违规动作。”说着话,她又从手上的案卷里拿出一叠材料,“新国因为该住户的问题多次请示区委区政府甚至市委市政府,以及各级职能部门,这里是相关批复的原件,请沈书记过目。”

说完她走过来,不由分说,把那叠材料直接递到我眼皮底下。“我们不能要求你介入市场商业行为,为某一方谋求利益,但是,作为市委书记,你有义务了解自己属下机构是怎样开展工作的,并且为之作出评判——这是我们的要求,而且这个权利,作为纳税人,我想我们应该有。”

我愣了一下,然后掀起眼皮来瞅她一眼,发现蓝萱逼视我的眼睛,手在我面前伸得笔直,她的表情非常坚决,有一种誓不低头的气势。

又一次感到无可奈何,不能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我摸摸鼻子,无聊地笑笑,只能接过她递上的材料,随手翻动几页。

嗯,首先看起来,新国递交各部门的这份报告做得非常好。文字叙述冼练简洁,而且翔实详尽,言之有物,引证得据,为了证明观点,有的地方甚至还配上了照片,从文案角度看,是一个很具备说明力的材料。我还注意到,操刀报告的作者应该非常熟悉权力部门的运作,行文格式措辞口吻等细节都把握到恰到好处。而且风格也不错,平和委婉,客观中肯,不象很多此类报告一样,堆砌一些一看就站不住脚的理由,拼命撇清自己,打击贬低另一方,要么就干脆弄得象状纸,呼天抢地的喊冤,让人一看就反感。

呃,我好象就是弄材料出身,所以意识里对这类东西还是比较在意的,须知公文好写,味道难得,比如眼前这报告,看起来就生动不枯燥,应该说到了一定的境界,颇有当年横刀之风啊,嘎嘎。

“这个报告,谁弄的?”我一边翻动材料,一边随口评价一句,“比办公室那帮笔杆子强多了——”

“咱们公司的秘书。”蓝萱朝旁边勾勾手指,戴安全帽的小伙子就过来了,“小杜,杜长风。”她面有得色地向我介绍说,“是个人才,还是我给发现的。”

“哦?”我眼睛看着材料,余光瞟了一眼小伙子,是不错,长得还一表人材。“什么学历?年龄多大?有没有前科,比如说违法犯罪什么的?”

小杜站在我面前,有点紧张,脸都涨红了,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好象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求助地望了一眼蓝萱。

“扯什么啊?什么违法犯罪,乱七八糟的?”蓝美眉嗔了一句,“人家也是你们b大的校友,应届毕业生,应聘到新国来的,干净得很——”

“嗯,那就好,公务员考试,他可以去参加嘛。”我说,“我刚才提的,都是必须具备的条件,当然还有其他要求,比如说爱党爱国这些,我就不说了。”

“朱秘书长,记住这小子的名字。”我手往材料上拍了拍,“能通过公务员考试的话,就把他调市委办来,可以让他搞材料——这可是个范文啊,可以让你手里那帮秘书们多学学,别老是八股文章,无病呻吟。”

老朱还没说话,蓝萱就得意上了。“沈书记,多谢你的赏识啊,是不是干脆把我也调你们那去得了,说起来这材料,还是我指导他弄的呢!——是不是啊?小杜?”

小伙子倒也不居功,样子挺诚恳。“是的,蓝总不指教,我可不知道这种报告应该怎么写——”

“嗯?你怎么扯到小杜身上了?不行不行,不是让你谈这个的——”绕上一圈,蓝萱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很固执。

我笑笑,把手上一叠纸翻完了。嗯,应该说,对比这份做得非常优秀的报告,我们那些职能部门或者说审阅的领导态度就显得敷衍了草,批复得含糊其词,语焉不详,反差很大。

我也明白了蓝萱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看这份材料,因为这是一次标准而完整的公文旅行,或者简言之,就是部门之间相互踢起了皮球,没有形成任何结果。

从批复的日期上看,首先是郊区房管局的意见,转区国土局,呈区政府,然后再转区委,转市国土局、房管局、建设局、法制办,等等,然后再呈市政府主管城建的龙副市长,龙副市长批示,转发改委、市委办,朱秘书长批示,转常务林副市长斟酌,林副市长批示,呈市委陆副书记考虑……报告上起码有二十几个落款,排得第一页和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的,日期落在最后的批复最简单,就一个圆圈,属于陆副书记,圈里还有两字——已阅。两个字,成为本次公文旅行的终点站。

捏着下巴,盯着那行熟悉的字迹,我吸了口凉气,心里就不明白了——划个圈写这俩字是什么意思?我站在大原则上,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不介入不表态绝对没问题,情有可原,说得过去;而你老陆作为法律专管的市委副书记,对呈报到手上的公文,牵涉到你的分管范围,支持也好反对也好,你得拿出个态度啊,或者再转下去,指定某部门处理都行——谁都不拍板,事情谁来管?其实是小小的一件事,很容易就能搞定,也不用谁来担什么责任,但是你这么干,就等于变相压着此事,搁置起来了。难怪悬而未决,收拾不起,大家都不敢动,方方面面都有忌讳。

这时候看见朱秘书长探头探脑的,好象在观察我的脸色,我把报告放到他眼皮下,手指在他那签名上弹了弹,“怎么回事,老朱?”

“啊?这个——”老朱犹豫一下后,声音低了个八度,“这件事背景很复杂,要谨慎考虑啊,沈书记。”

“呵呵,怪不得人家有意见——官僚行径,典型的不作为!”我冷笑,“划个圈圈就是谨慎了?难怪乌龟最长命,万年不死!”

秘书长给我打比喻时凶恶的语气吓了一跳,脑袋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配合圆滚滚的身材,还真象只乌龟,对面的蓝萱咭地一声笑出声来。

“我不是说你,是说老陆。”我耸耸肩膀说,“打电话,让他上这来现场拍板,躲在床上缩着脑袋可不行。拆房子也好,让开发商赔钱也好,他都有责任表态——”

秘书长的样子很为难。“陆书记应该不会来——”

他一句话没说完,我就发现有妖气!

秘书长背后,我们来时的那道小坡,此刻风沙弥漫,黄烟滚滚,好象什么大玩意朝我们俯冲下来了!

定睛再一细看,原来是辆红色的本田飞度,飞也似的,速度很快,好象在玩越野飙车。

技术不错嘛,我想。然后又听到嘭的一声大响,就看那车用一个很怪的角度趴在坡底下,纹丝不动。嗯,这个急停也蛮酷的。

蓝萱转眼过来,一脸的冷笑,手又指了指上面的炮楼子。“主人来了。”她说,“消息还真灵通。”

“哦?”我好奇地问,“干什么的?赛车手?”

“赛个屁的车!”美眉非常粗俗地骂了一句,“每次跟她谈判,都要帮她叫拖车——不会开还显摆,纯粹一公路杀手——”

我哈哈大笑,这时候就看见飞度的车门打开,又一个美眉出现了。长发飞扬,灰头土脸,朝我们这方向拼命招手,还一边整理身上的衣服,样子非常狼狈,而且非常——熟悉!!!!!!!!!!!是的,很熟悉!很意外!

蓝萱迅速换上一副笑脸,也朝那边招手,然后款款走上前去。

我张大嘴巴,脚下动了几步,身不由已地跟了上去。

第46章 初恋情人

“怎么啦,美女?要帮忙吗?”蓝萱应该对天上掉下来的这位mm挺忌惮,迎上前去打起招呼不说,还带满面春风的,实在有违她的冷傲形象。而且看起来,两个美眉彼此之间似乎很熟。

“是啊,是啊,这破车——”mm恨恨连声,提起裙子,在车门上大力踹了两脚,一脸的气急败坏。

“呃,这位是——”我跟在蓝萱后边,嘴依然张得很大,脑袋左右支楞,老想找个好点的观察角度看清mm正面,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是否有误。

那mm踹完了车,终于把头抬起来,然后视线转到我身上时,她明显地愣了一下。“沈——宜——修——?”mm的表情和我一样诧异。

嘿,瞧瞧,认出来了,还真是她!

“呵呵,真的是你啊。”我笑,“方文莲,好久不见了。”

“是啊,是有很久了——”mm眼神中颇有几分惊喜,好象这就准备上前来跟咱叙个旧什么的,然而她又瞟了一眼我身前的蓝萱,猛地停住脚步。手上又把衣服理了理,再拢拢头发,然后很矜持地笑笑,“怎么这么巧,你也会在这里?”

现在轮到蓝萱的嘴张大了,她看看mm,又看看我,一脸茫然,好象完全没有想过我居然会认识这位方文莲小姐。

是啊,我也没想到,世界真小,真tm意外。

“嗯,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方文莲终于还是过来了,给我递上一张片子。随手接过一看:新世纪装饰设计中心,主理设计师……

“呃,什么时候成搞设计的啦?还主理?”我摸摸脑袋,有点纳闷,“你以前没学过这个吧?”

“嗯嗯,就是挂个名,好玩,我哪懂什么设计啊,你都知道的。”mm倒也坦诚,“你呢,在干什么?混得不错吧?”

我和蓝萱对视一眼,在她眼睛里看出了寒意。

“呃,等等——”蓝萱插话进来,“你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啊?当然,同学嘛,不过很多年没联系了——对吧?沈宜修?”说话时,方mm迅速朝我眨了眨眼睛,样子很不自然,好象生怕我泄漏她什么秘密似的。

意外感越来越强烈。“是啊,普通同学而已,不是很熟,哈哈。”我又笑起来,莫名其妙。

“好象早几年听人提到过你,让我想想——”方mm手支下颌,好象认真地在回忆,“嗯,不记得是谁说过的了,反正肯定是造谣,说你杀了人,让政府给枪毙了——”

我大寒!毛骨悚然!

“嗯了,现在在哪儿高就呢?也给张名片,方便联系撒……”方mm好象不愿在蓝萱面前跟我多扯蛋,匆匆地就想结束这次久别重逢的话题。

“哦,不好意思啊。”我两手一摊,“你看我这个,都没名片的。”

“啊?那你手机号呢?拨我一下,留个号码——”

“呃,手机?也没带——”我又往身上拍了拍,意示没有说谎骗她。

mm不说话了,看我的眼神有点鄙视的味道,非常熟悉。

是的,熟悉——就跟当年我们分手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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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说起来,如果排除那些青涩抑郁不知所谓的朦胧暗恋,或者说青春期的早萌冲动以外,我有完整记忆的人生第一次认真恋爱的经历,就是来自眼前这位方文莲mm。不过很失败,这段爱情经历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非常平淡,非常流俗,也非常生理,从开局到收官一直是这样,还烂了尾。

渡过新生菜鸟期的郁闷之后,我在大二认识的方mm,当时她低我一届,刚入学,提着个大大的行李箱站在宿舍楼前举头四顾,满脸茫然,象只清纯的迷途小羔羊。于是我在一帮禽兽室友的撺掇下,如同猛虎下山,迅速扑腾包抄上去——我以为她是菜鸟,是我这种压抑很久的大型肉食动物理所当然的盘中美食,结果发现搞错,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把事情性质给弄反了。

我跟方mm的第一次正式交往是在她们女生寝室里完成的,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来,就是心惊胆战,东张西望,只希望快快结束,别让人闯进来发现奸情,我想自己那时候的动作和表情应该都很猥琐。但是方mm就显着大气沉稳多了,收放自入,泰然自若,该叫就叫,该摇就摇,一个步骤也不肯省略,而且完事后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就差没剔牙了,让我觉得非常郁闷——因为我是第一次,而她不是,因此我还产生了一种感觉,就是自己吃了亏,失去了宝贵的童贞。

当爱情(如果能算爱情的话)突破生理瓶颈后,大家交往就随便了,以后长达一个学期的时间里,我们在很多场合作过案,地点分别包括女生宿舍男生宿舍图书馆电影院阶梯教室以及大操场——不过我发誓,这些作案地点的选择都不由我作主,都是方mm指导的,她好象喜欢这样的新鲜感,也不管得我每次都搞得做贼心虚,极不尽兴。但是没办法,我没有选择权力,因为如果我要能选择的话,就得掏出钞票来,上外边去开房。可是我穷啊,那时候又没什么钟点房的概念,就算标准间都得百多块,那可是一个礼拜的伙食费,我可不能只顾下边吃饱不管上头饿倒吧?

是的,没钱,这个极其世俗的理由也最终成为了导致分手的原因。事实上整整一个学期里,为了对付爱情,我就没填饱过肚子,伙食基本上靠寝室哥们接济了——当然,在我不谈爱情的时段里,我也得接济他们,这种事情绝对是对等的——方mm教会我很多新鲜东西,以前听都没听过,比如说吉百利是个品牌而不是几百粒巧克力,还有必胜客也是一种洋快餐,跟肯德基一样,同属于一个叫百胜的老板,不过它不卖鸡,是卖匹萨饼的,等等……在这样的求知过程中,我债台高筑,还得一次次咬紧牙关,勒紧裤带,掏出钞票来,直到最后的经济崩溃。

后来慢慢地就淡了,方mm虽然也没直接说什么,但是以后我们没再继续交往,她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另外一个同学的怀抱。那丫也是长川本地人,家里应该颇多money吧,后来还带人找我的麻烦,说方文莲的照片在我这,必须交出来,否则就怎么怎么滴,结果给宿舍哥们一顿乱砖砍出去,也就没了下文。

再后来,在学校里还能经常看到方文莲mm,手上挽着不同的男生招摇过市。大家碰上面也没什么招呼,我一般会很认真很同情地看那位无辜的菜鸟级男朋友,而mm则直接赏我个白眼,眼神多半就是今天这样,满含鄙视。

后来反思过很多次,我意识到自己这个人真的不够洒脱,没有大度。不过说实话,毕竟是第一回跟女生正式交往,这样的结果很让人难受,再一看身边那些哥们,有我这种爱情经历的一抓一大把,颇让人郁闷,于是后来干脆也就不谈爱情,改上网了。

再说句题外话——所以我也明白为什么在后来的网上偶遇后,自己会那么迷秋叶,因为她带给我的,绝非世俗爱情。对于一个受过伤的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抚慰能够跟她赐予的完美爱情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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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过今天真的很意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知道方mm是长川人,但是不知道她家具体住哪儿,更不清楚新国要拆的房,居然就是她们家的,这还真是巧了。

还有,方mm不清楚我在干嘛倒也无可厚非,她也许从来就没有关注过我的消息。这次下来才一个多月,又很少上电视作秀,要说长川半大多数的人不认识咱,都不算夸张。

不过,这还真有点小意思了。

我把她那名片随手揣进裤兜里,“方文莲。”我说,“以前没听你提过啊,你住在这片的——”

“你们真认识?”蓝萱好象还是不相信这个现实,她的样子有点紧张,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在我跟方mm脸上来回瞟,“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靠,这话问的,也忒没水平了吧?

不过应该说制造紧张气氛的是方mm,她才是始作俑者,蓝美眉只不过被传染到了,她那敏锐的女人感觉,可能发觉到我跟方文莲之间,应该存在点什么暧昧关系。

方mm的样子更紧张了。她左右瞅瞅,发现周围没其他人,才略略松下口气来。“我跟他?有什么关系?蓝总你可别胡说!”

她好象也很介意蓝萱的措辞,很怕蓝萱提到我跟她存在关系,这可真是莫名其妙了。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蓝萱皱起眉头来,“沈宜修,你们演什么把戏啊?逗我玩吧?”她说,“你不会跟她——”

“蓝总!”方文莲果断地打断蓝萱的话,好象急于撇清自己,慌不择言。“他算什么东西?谁没同学啊?你不要乱猜疑,对谁都不好!”

“方文莲,你什么意思?装得这么劲儿劲儿的?你老公在这里吗?那也有个先来后到吧?”我恼火起来,因为从她话里又听出那股熟悉的轻蔑劲儿,受不了。“你丫什么地方老子不熟悉?啊?隆胸了吧?以前可没见你有这么大——”

“你说话给我小心点!”方mm的枪口迅速掉转,指向了我,“别以为嘴贫能占到便宜,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草了,这威胁,够劲的!

蓝萱哈哈大笑。“骂得真好,真解气。”她瞟了我一眼,“我来介绍一下吧,既然你不清楚——”

“算了算了!”我一挥手,“跟她提这些干嘛?没意思!”

“我没说要介绍你啊,自作多情。”蓝萱笑嘻嘻地说,“人家都讲了,你可不算什么东西——我是要告诉你,咱们莲子姑娘可不是好惹的,你别不知好歹,小心人家叉死你!”

“啊?”我又愣了一下——莲子姑娘?怎么好象在哪里听说过呢?

“是啊,我跟你提过的。”蓝萱好象知道我心里在想的什么,乐不可支地说,“人家可是市委陆副书记的干女儿哦。”

我晕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文莲斜斜倚在她那辆日本车旁,双臂互持,抱紧了胸部,把那条乳沟弄得很深刻的样子。她冷冷地瞄着我,眼神里居高临下的意思一览无遗,神色中还颇带了几分得色。

我低下头来,颓然败退。

妈的,不知道是人家的第几房第几奶,居然能做得这么洋洋得意,世道还真他妈变了!

不过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一普通女孩,能泡上位高权重的市委大佬,那是她的福分啊,在长川横着走都没问题。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家的房子就拆不下来,还真是有人后边挺着她呢。

我想起老陆的那个乌龟状圆圈,我也终于明白了他老人家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呃,蓝总。”我随口问蓝萱,“你们蓝家跟老陆不是世交吗?怎么这个事情,他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哼哼,提这个干嘛?”蓝美眉嗤之以鼻,“人走茶凉,有什么交情可言?还不如人家跟一个情儿的关系。”

“哦——”我恍然大悟,“烧热炕的,煨冷灶的,各有各的法,不过象你老爸那样一塘死水,人家可就图不到什么了,对吧?”

蓝萱白我一眼,不理我了。不过从刚才的对话里,她也应该清楚了我跟这位方mm的关系,那就是没什么关系了,看她的样子,松了一大气。“莲子姐姐,过来吧。”她亲热地叫了一声方mm,“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怎么样?身上这条裙子?穿起来蛮有气质的呢!嗯,那家专卖昨儿又打电话过来,说到了换季新品,我再陪你去瞧瞧?”

“算了吧蓝总,你那不叫陪我逛街,是在打我主意呢。”方文莲没动身子,抬起手来瞧瞧染得五颜六色的指甲,轻飘飘地说,“有人跟我打过招呼了,让我以后多提防着你点儿。”

“呵呵,蓝总——”听这说法,我可乐了,“看样子,你们那感情破裂了——”

蓝萱俏脸一板,“沈宜修,你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她无可奈何地摇头,“你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啊?得罪的陆老板?”

我一愣,心想还真没错,她还真是为了帮我解围,才跟老陆翻的脸。

“哟,我说呢,如今怎么神气起来,说话这么大声音。”方文莲看看我们,好象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敢情是攀上了蓝大美女这棵高枝啊,怪不得,啧啧啧——”

我给她的鄙视目光扫得汗毛倒竖。

“好好侍候着,小沈,反正你丫能力够强。”mm说得一本正经,“抱上蓝总的大腿,就不愁没吃没喝的,下半生的问题,全解决了——”

我草了,他妈的,这些女人什么材料做的?怎么嘴巴一个比一个损?

蓝萱也不反驳,笑咪咪地看着我,似乎觉得挺有趣。

“好了吧?我没时间跟你们瞎折腾。”我不耐烦地说,“你们在这儿是干嘛的?是谈男人呢还是谈房子?该谈什么你们尽管谈,反正我再给你们五分钟,过时不候!”

方文莲这下奇怪了。“他沈宜修是做什么的?说话这么拽?国家领导人啊?还是黑社会?”

蓝萱上前搂住她的肩膀,样子依然很亲热。“算了莲子姐姐,他就一神经病,什么本事没有,脾气大得很,咱们别理他。”

我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也不想再搭理她们了。

可是事情没完,两个美眉并肩跟在我后头过来了,言笑晏晏地,又在探讨衣服鞋子,就象一对好朋友似的,直到走到炮楼子底下,那个小杜秘书捧着一叠资料出来时,有人才正式翻了脸,风云再起,事情重又开始。

第47章 黑社会?

“你们翻什么合同?没那必要!人家愿意是人家的事情,不代表我们的意见!”方mm一脸大义凛然,面对众人,绝不怯场,话说得掷地有声。“再一次重复:新国同意条件,我们就签,否则免谈!谁来了也不行!”

“可是,莲姐姐。”自从方文莲出现,蓝萱对她的态度就足够热情,很有耐心,这时候越发显得斯文有礼,都快到楚楚可怜那档次了。她弱弱地地接了一句,“你开的条件实在太高,没法承受啊。你看,现在工程都快做不下去了——是不是降点,大家再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话已经说过了,我还就没打算跟新国谈,有本事你们强拆。”方文莲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望着天上,满脸得势不饶人的派头,她也不去想蓝萱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温柔低调。“房子跟地皮,我们从来就没打算卖过,所以能开条件出来,都已经是给你蓝总面子了——”

“哦?是吗?那可真要谢谢你了,莲姐姐。”蓝萱淡淡地一笑,然后朝我们摊摊手,“大家看看,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尽力了。”

代表们彼此看看,就议论上了,言辞中颇有谴责钉子户的意思,显然方mm态度如此强横,颇出大家意料。

方文莲哼了一声,双手揽胸,两眼继续望天,也不理会众人——估计自从拆迁谈判开始,跟开发商打过无数交道,这种小case场面她见识过太多,早已把横眉冷对的姿势练得炉火纯青了。

“怎么样小沈?给个意见吧?”蓝萱无可奈何地说,“你也看见的,我们跟方小姐的谈判,到底谁才是弱势——”

我考虑一下后,转脸问身后的秘书长。“老朱,你怎么看?”

朱秘书长瞟了蓝萱一眼,有点犹豫地说,“这种事情不太好说啊,呃,现在不是出台了个物权法吗?有争议,让他们自己去打官司吧,法治社会,还是要靠法律解决问题嘛——”

蓝萱冷笑一声,“您这话是不是有点推搪?能够法律解决的话,我们还用打那么多报告?事情还能拖上这么久?法院的意思,要看市委的态度——至于市委,陆副书记什么态度,您说说看?”面对我们,她反倒没那么秀气了,话里质问的成分相当直白。

说着她拿起手上的材料来,在老陆划的那个圈上拍了拍,“陆副书记没有具体表态。”她冷冷地说,“但是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处理,拖下去——这种态度,对谁有利?”她又指那炮楼子,“人家的房子立在新国的工地上,坚如磐石,纹丝不动,我们还得想办法上技术保护它,不敢让它垮了。而我们呢?这么拖着耗着,多大的损失你们知道吗?税费开支、人员工资、材料浪费、工程损耗、资金占用、银行利息,一天也不会停——究竟谁来保护我们的利益?”

美眉这番话冲是着在场全体人员说的,有点义愤填膺的意思,但是这时候突然大家就不说话了,刚才还在附和她的几位领导互相看了几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似乎陷入了思考。

嗯,我知道他们在思考什么——应该说,是蓝萱提到的陆副书记这个概念,让大家同时失了声,估计他们都从美眉手上材料上看见了那个圆圈,也估量出事情的份量来。

是的,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拆迁,正如朱秘书长所言,存在着很复杂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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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有说话,心里盘算一遍有关此事的关节要点,但是我觉得疑问颇多,无法解释。

嗯,说复杂也不尽然,其实事情理解起来很简单——与其说是开发商跟拆迁户之间的利益博弈,不如换个角度,直接看成蓝mm跟老陆的一次背后角力,那样更确切。

首先是蓝萱的态度。这个女孩很不简单,作为前市委书记的独生女儿,她一直在尽力利用蓝家残存资源,作利益上的最大腾挪,可谓殚精竭虑。目前在长川,她已经失去强势,毕竟蓝家那点资源在政治上无人继承,缺乏可持续开发的支撑点——那为什么要与老陆彻底翻脸呢?甚至现在还把矛盾公开挑明出来?她有什么本钱跟人争夺?不管从哪个层面上看,选择跟老陆正面对决,于她而言都没半点好处,现在的老陆不是她们蓝家能够随便得罪的。那么——她是在赌博吗?把宝押到我身上,希望我能够支持她?

那也太可笑了,因为我不可能插手这些是是非非,去帮谁圈钱谋取利益,这一点不仅仅是个人原则问题,也关系到我的立身之本,没什么好说的,她手段再高明也没用。事实上蓝萱理应非常清楚我的态度,自从上次色诱失败以后,私下里她再没有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关照的话题——那么站在我这边,跟蓝家的故旧作对,她究竟在考虑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我想自己除了距离之外,什么都不会给她。

同时,老陆的态度也非常可疑。蓝家目前在长川确实已然势微,他当然可以无需顾忌,但是仅仅因为一个情人的理由,就让下面那么多部门看着他的脸色不知所措,也不管这种事情给人背后说起来是否难听,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了。虽然从程序手续上看抓不上他什么把柄,但是毕竟不太符合政治场上的大利益逻辑,显着小家子气十足——一个老官僚的作风,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我沉吟一会后,感觉没推敲出什么门道来,于是抬起眼,扫视一圈围在炮楼子底下沉默不语的一众会议代表们。

他们此刻也集体看着我。这些代表大多是市里或者县区各金融经济部门的头头脑脑,应该都算领导,也全是明白事理了解政治的同志。显然大家现在已经抱定明哲保身、谨言慎行的打算,我不开口说话,他们就会把沉默进行到底——明显牵涉到市级领导的一个事,连市常委朱秘书长的态度都这么含糊其词,他们谁要不识时务地跳出来发表什么看法,不是纯属摁着脑门找人抽吗?他们想要了解的,是我的态度和立场,在此之前,我想他们不会有人开口。

但是说实话,我也不想说什么,跟我没关系。何况现在这个局,感觉就是蓝美眉给我下套使的眼药,毫无疑问,她是希望勾引同情,让我表态支持她的公司,我可不能上当。

要挺一挺她当然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我当然不会这么干,这很不明智。因为此类事情本身性质也很含糊,双方都有各自的利益点,谁对谁错一时半会哪能分析清楚——至少我可以保证,靠嘴巴来说,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明白的,万一我谈出个什么倾向性来,导致房子最后被强拆,那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我考虑一下后,抬手指指对面,看见黄教授在那边搔首弄姿,好象希望点他一个将,让他发个言。“你有什么高见,教授?”我客客气气地说,“疑难杂症嘛,当然得靠专家出点子。”

黄教授不愧学者,随时随地都不忘记做学问,只见他推了推蛤蟆眼镜,马上侃侃而谈。“这样的案例我接触过很多,应该说是有一定发言权的。”他的样子很学术,很权威,“作为当前房地产商业运作中一个典型问题,开发方与出让方甚至第三方第四方之间存在利益冲突,产生博弈现象,导致隐性或者显性的社会矛盾产生,从经济学角度出发,我们为这种现象总结出五个要点,三大特征,已经在业界形成共识——”

“拜托,老大,这不是在会场,没人让你作报告!”我一听火大了,当即打断教授即将开始的神聊胡侃——这不纯粹添乱吗?“就事论事,具体点,谈解决方案,有办法拿出来,没有就别发言!”

“哦。”教授再次推推眼镜,倒也不以为忤,脸上并不尴尬,应该来自上级领导的此类批评他听多了。“这个嘛,那我就直说了?”他很认真地斟酌字句,终于说出一句非常通俗的话,正合我意。“不就是钱吗?两百万是吗?”他说,“如果实在协商不下,就给人家吧,对于你们开发商而言,因工程延误而承担的意外成本——也就是蓝总开始说的那些损耗,跟两百万相比,敦大敦小?”

“还有你们的形象损失,也是成本,如果会算帐的话,不应该把事情拖这么久。”教授又说,“当然,如果考虑到可能存在的一些潜在问题,比如先期拆迁户的相互比较,甚至追诉——我建议你们私下协商,把赔付标准当成商业秘密保守,双方约定不向外公布,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别的地方,有相同的案例,也有这么解决的。”最后教授又补充一句。

我笑起来,拍了拍巴掌。“不错啊是个法子,花钱消灾——教授的意思。”我说,“应该没有两百万吧?差价也就一百二十万。蓝总,看样子还是你们太小气,不懂得做生意啊,干大买卖的,还在乎这仨俩小钱?给她吧!”

站在一块的两位美眉同时愣了一下,目光都瞟过来看着我,都带着几分古怪。

“呵呵。”我笑,“有杀猪就有挨宰的,做生意嘛,愿打愿挨,你们自己的事情,赔本赚钱都别跟我提,我就这态度。”

当然,还有句话我没提。我看问题的角度跟她们不一样,我觉得老陆没皮没脸地摆这一道那也不容易,冒了风险啊,如果就是为这点钱的话,给他吧!我还怕他不要呢!

不过现在我的态度摆明出来了,那就是不愿意介入到事情里去。一干领导们终于会意,于是纷纷出言附和,都说法制社会,市场行为,双方平等,买卖自由,云云。

“行啊,没问题。”蓝萱冷笑一声,“一百多万——钱我给得起,问题是人家要吗?”

“方小姐,你老实告诉大家,这个建议有没有向你提出过。”她转个身,非常严肃地盯着方文莲,“给你一个两百万的合同,前提是不允许泄密,不让其他住户了解这个价格——你是怎么答复我们的?”

方mm的样子有点尴尬起来,但是嘴上依然强硬。“我有自己的权利。”她说,“我可不能答应你保什么密。”

“大家看看,这就是他们的态度。”蓝萱又笑起来,“给钱都不行,他还得把这个标准四处张扬,告诉人家我们多赔了百多万。”

“然后接下来呢,当然就是怂恿前边的住户打官司,让我们一个一个赔——好几个亿啊,新国赔得出吗?呵呵。”她说,“想干什么?很明显,就是要让新国垮台,死在这个项目上——是这样吗?莲姐姐?”

“我没这么说过。”方文莲淡淡地说,“你怎么猜想,是你的事情。”

我愣了一下,还真没想过会有这情况,不是明摆着整人吗?

“方文莲。”我挺纳闷的说,“你丫不讲理了吧?人家花钱也消不了你这灾,你想干什么?这不有病吗?”

代表们也纷纷出言,表示生气。“太不象话了,就没听说过,无赖行径!”黄教授的样子有点郁闷,可能感觉他那新经济理论用到一mm身上,并不立竿见影,倒象对牛弹琴,难免产生了曲高和寡愤愤不平之想。“不就是个经济动机吗?说俗点,为了钱呗——一百多万,要全兑换成金子,都是好大一根了!还堵不上你那张嘴?”

教授的话里可能隐含了点黄色幽默的调侃潜台词,夹在众人七嘴八舌之中,我们没留意,没成想让方mm听出来,当场揪住骂上了。“你说什么?老流氓!你是金子做的!你丫全身就是一块大金子!”

我们暴汗,转脸集体看教授,倒也没发觉他哪个地方象金子。

黄教授大窘,估计身上立马出汗,我们看见他摘下眼镜来擦了擦,不吭声了,没有继续迎战的意思,估计是觉得自己敌不过mm的彪悍回击,于是干脆藏拙。

“呃,方文莲,你放尊重点。”我摸了摸鼻子,笑着说,“这是咱们b大的——”

“大你个头!香蕉你个芭喇!”方mm毫不犹豫地转脸指着我,措辞和姿势那是相当华丽。“一帮流氓!以为人多,我就会怕吗?有本事就说你们是黑社会啊,姑奶奶教教你们,谁是最大的黑社会!”

我靠!敢情她还真以为我们是开发商请来的黑社会打手啊?想象力真他妈好!

身后的朱秘书长看不下去了,“这位小姐。”他上前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激动。“请注意自己的言行,我们不是跟你吵架的,请你不要指着——”

秘书长的话没有说完,后边一截自动吞进肚子里。因为mm手一动,又指着他了。“指你怎么样?敢动我一下吗?”

代表们一个个表情不寒而栗,老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我一眼,也不说话了,可能真的感觉到无话可说。

我嘿嘿一乐,方mm这么盛气凌人地指过来,还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毕竟朱秘书长脑门上没刻着市委常委几个字,再说以她这样的政治智商,就算写了这几字,估计也看不明白。她的脑子里,这个世界上,呃,或者说至少在长川,她那凯子干爸最大最威猛,无人能出其右,没人敢去惹他——黑社会?那可真会被轰杀成渣的!

呃,不能提一句,对于黑社会这玩意,方mm的理解倒是完全正确,那完全是个渣,她根本无需害怕。估计这道理,方mm那位干爸老大人在枕边给她灌输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黑社会,能够跟我们的伟大组织相提并论。

再牛b的黑社会,在我们看来,都是一堆垃圾,其生死存亡,我们一手掌握——勿庸置疑,这是一个绝对的真理。

第48章 要命的法治

现场让方文莲这么一骂一搅和,弄得有点乱糟糟的,会议代表们纷纷出言指斥,都说这个mm也太放肆了,我举起手来,在空中虚按一把,示意大家禁声,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方文莲,不简单啊。”我看着mm,朝她走过去,笑眯眯地说,“以前认识你那会,可没见你有这么厉害,让谁给调教出来的啊?”

方mm脸一红,“胡说什么啊你?嘴巴当心点——”

“我们不是黑社会,也不是来强迫你卖地皮房子的。”我不理会她的态度,继续说,“但是作为一个市民,又牵涉到城市规划的大局,能不能协商,起码你得拿出个正面一点的态度吧?我看你这意思,就是要逼人家开发商跳楼,你又拿不着好处,这不等于胡搅蛮缠了吗?”

“她还没这本事,也不过就是个为虎作伥的棋子。”蓝萱冷冷地开口,“要挤兑新国的,是她后边那位领导。”

“天利集团,听说过吧,沈老板?”她说,“干掉新国,天利就能得到好处,就这么简单。”

“哦?”我一愣,没想过这个答案。

天利这名字,是近段才在市里冒的头。长川准备上环城高速项目,市政府搞过一次模拟竞标,省内外二十几家具备资质的建工企业递了标书,天利跟新国都有参与进来,而且都进入了第一轮。我记住这个天利,是因为常务林副市长跟我汇报此次投标情况时,隐约提起过,说这家公司很有实力,也很有背景。

“环城高速按照市政工作会议的讨论,倾向是让本地企业做这个项目,新国是老牌的建工集团,实力在长川首屈一指,所以一直在工程备选名单上。”蓝萱又说,“但是天利插进一竿子来,伸手想要这个项目,去年给我们开出个五百万的价码,让新国以后配合他们围标,但是我没同意。”

“他们一直在找机会干掉新国。”蓝萱指了指方文莲,“她的情况,就是最好的例子。”

原来如此,呵呵,我说呢这老陆是吃了什么耗子药,还非得整人家一个不可,原来果然是无利不起早,暗中惦记上几个亿的大买卖了——嗯,不错不错,有理想有抱负,这才象个市委领导嘛。

“你也不错。”我也指指方文莲,“难怪那么高的价钱你都不卖,还真以为——”

“我卖不卖关你什么事?”方mm有点恼羞成怒,“别以为流氓了不起,你算哪棵葱?有本事把这房子拆了烧了——”

我不理她,回头招呼秘书长。“老朱,打电话,通知陆副书记。”我说,“今天这个事情,他必须到场。”

秘书长仍然一脸的无可奈何。“陆书记不会来。”他说,“我通知过他。”

“那好,这个电话,我亲自打,可不能让他做了缩头乌龟。”老朱的难处,我可以理解。“再一次重复。”我又用手点了点两位mm,“我不会过问你们的利益关系,但是我有义务约束领导们的行为。”

卞秘书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把电话递到我手上。“拨过号了,陆副书记正在主持法制工作会议。”他说。

我当着众人的面,拿过手机。“老陆,别开你那会了,过来一趟。”我说,“这里的法制工作,更需要你的指导。”

老陆在电话那头挺沉着,话说得慢条斯理的,应该早有准备。“沈书记,你看这个,我去就没必要了吧,事情我也清楚——”

“好,陆书记,麻烦你告诉我一声,你持什么态度?拆还是不拆?”我不耐烦跟他多说,单刀直入。

老陆打个哈哈。“这种事情,沈书记你也知道的,矛盾尖锐,影响很大啊,哈哈!牵涉到民生民权、体制法律,我们不能不谨慎对待——”

“谨慎你个头!打官腔是吧?”我大怒,趁机发作,把先前方mm的华丽骂腔转赠给他。“香蕉你个芭喇!”

“……………………”老陆无语。

“你这个副书记是吃屎的啊?”我继续破口大骂,“组织安排你法制专管,就是让你在报告上划乌龟的吗?在其位不能谋其政,你趁早给我滚蛋——退了吧,让贤吧,回家颐养天年,抱孙子玩去吧!”

“你可以不过来,没有问题。”我又说,“明天我上省里开会,你画的这个圈,我一定带上去,让领导们瞧瞧,什么叫做尸位素餐,什么叫做占着茅坑不拉屎——不作为的干部,没有资格蹲在位置上,老子第一个就下了你!”

老陆沉默了很久,我都听到他咬牙齿的声音,不过他没有发作。“好吧,我过来。”他说,“我也倒想看一看,沈书记你打算怎么做这个工作,动员人家把房子给拆了。”

我把电话一挂,随手扔给卞秘书。“朱秘书长。”我又说,“老陆马上过来,你安排个人,呆会这里的谈话,都作一下记录。”

老朱默默点头,不置一辞,表情麻木不仁,对于我的措辞口吻,他已经习惯了,倒也不以为意。但是面前那些会议代表们就不免有点惊诧起来,一个个注视着我,目瞪口呆,不寒而栗。

表情最古怪的莫过于方文莲,丫现在突然就嘴巴大张,两眼圆睁,都合不拢了。

“香蕉你个芭喇!”我余怒未消,“嘴张这么大干嘛?想吃香蕉吗?”

“你——你到底是谁?”方mm一声尖叫,应该是牙齿落下,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她的样子非常恐怖,有若见鬼。

我朝她勾了勾手指,mm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过来了。我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方文莲,你丫没说错,我其实就是个流氓。不过告诉你,你那白马老王子,还就怕我这种流氓——不信咱们走着瞧!”

也不知道mm有没有听明白我说的什么,不过看她表情,完全进入石化状态,仿佛神经不能处理,痴呆了。

蓝萱轻轻咳嗽一声,也走上前来,插到我跟方mm中间,把她身子挤开了。

“小沈,现在知道我要干什么了吧?”她也附到我的耳边,悄悄地说,“我这是在帮你呢,送你一颗大大的炮弹——”

“切!你那点小聪明,别在我面前玩,我不用你帮,也不会帮你。”我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咱们玩的是公平,是法治,是原则,是精神——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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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视野里出现一辆挂着警灯的银色奥迪,在两个工地人员的引导下,停到对面小坡上,005——老陆的车。司机跑出来开门,然后老陆手里拎着个杯子,领着秘书就下来了。

“沈书记,有什么指示,一定要我们当面聆听啊?”老家伙一张脸阴沉沉地,也不理会边上一圈人的招呼,从方文莲身旁经过,更是连眼睛余光都没瞟她一个。“你在这里,完全可以拍板,你说这房子要拆,那就就拆了吧,也不用发这么大的火。”他看着我,不阴不阳地说,“我们绝对尊重沈书记的意思,一把手嘛,嘿嘿。”

“老陆,这事情牵涉到谁的工作分管?人家请示到谁面前?究竟应该谁来表态?”我冷冷地反问,同时从边上蓝萱手里抽出那份报告向他扬了扬。

“这种事情,利益纠缠,谁能说得清楚?”老陆眯缝着眼,淡淡地说,“我们能力有限,水平不高,现在就把事情汇报给沈书记,让您来处理好吗?”

我们互相对望一眼,视线又在空中撞出火花来。

老陆这厮,三言两句之间,就布下了个更险恶的套,非常明白地请我入瓮了。

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老家伙尚且懂得顾忌,不在文件上落下自己的态度,以免授人以柄,何况跟我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吗?

老陆肯定是希望我表个强拆的态度,那样他可就得意了,正好可以当成证据,拿出来证实我跟新国或者说蓝萱存在不可告人的内幕关系,上纪委都不奇怪——省里等这材料,估计也是如大旱之盼云霓,还不立马劲儿劲儿地冲下来,查我个一年半载的?如果到这份上,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他老陆独赢的局面:我有没有问题是一回事,估计这么一查,新国倒霉就更不用说,一个财务审计就搞定它——还想跟人争工程论项目?门都没有。

“怎么样?沈书记?”老陆见我沉吟,又很讽刺地说上一句,“不是说我们尸位素餐吗?怎么事情到你手里,也没辄啦?”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让我表态。”我说,“不用拆了,就这样放这里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蓝萱看着我,目光里很有点意外,似乎大失所望。应该是觉得我这个态度太过软弱,缺少担当的气概吧。

“是啊,这是我的意见。”我对大家的态度视而不见,继续高谈阔论,“而且我还建议新国,把这个炮楼子加固,边上浇上混凝土,把它弄成永久性建筑。”

“法治进步,这是一个具体的标志。”我说,“这样的钉子拆迁户,如果放在以前,早就被推土机给强行突突了——现在这种情形的存在,表明大家对法律的敬畏,即使只剩一个钉子户,开发商也不敢采取非法手段,政府也不敢强制拆毁一个公民的合法住所,法治的胜利啊,不是吗同志们?”

“在西方法治史上,就有不少钉子户成为法治和民权的象征。呃,我给大家讲故事吧,当然,你们有可能听说过。”我笑着说,“德国威廉一世在波茨坦建了个行宫,附近有座磨坊影响他看风景,皇帝就出高价想把磨坊买下来拆掉,但是人家不卖啊,皇帝就发脾气,下令把磨坊给强拆了,结果给人告上法庭,那法院牛b啊,判决皇帝必须将磨坊恢复原状,现在这座老磨坊已成为德国司法公正的一个象征。”

“还有。”我说,“在美国华盛顿,有位房主,呃,好象叫斯普瑞格思的,也是一样的情况,面对拆迁拒绝搬家,开发商只能重新规划设计,在房子的三面建筑开工,英国、日本都有类似例子,容忍钉子户,成为这些国家流传的法律佳话。”

“那么现在,我们也有机会制造这种法律佳话嘛。”我指指炮楼子,“可以让这座房子继续存在下去,表明在公民的基本权利面前,公权、领导政绩以及开发商的利益,应该无条件让步——”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这个房子,不但要保护好,还要大力宣传,让全国人民都来学习一下——民主的进步,法治的精神,对人权的尊重,我们长川做得多好啊,实在是伟哉大哉!”

说完了,但是众人互相看看,好象都没明白我的意思。“怎么样,我这个看法?”我皱着眉头问,“不好吗?没有道理吗?”

“好,沈书记说得太好了!”对面的黄教授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尊重法治,尊重人权,民主社会的标志,这个房子不能拆!”

于是周围的领导都跟着鼓起掌来,虽然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茫然——除了老陆,丫那样子完全是目瞪口呆,可能根本就没想过我能弄这坏主意出来。

旁边的方mm样子就更茫然了,好象有点给我侃晕的意思。她抬起脸来,望着我糊里糊涂地问了一句,“呃,那我们呢?谁赔钱给我们?”

“谈什么钱嘛,多俗——你没听明白吗?”我笑着说,“你不打算卖这房子,我们尊重你的意思,正在保护你的权利呢,谁想要强行买你一个,我们还得制止他!”

“朱秘书长,记下了:首先通知宣传部,把这个现象成为一个法治建设的样板工程,抓一抓媒体的正面宣传——当然,陆副书记那个批示也应该展示出来,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我们长川的领导,都是懂得尊重民生民权的!对待这种事情,从来就是很慎重的!”我嘴上作着指示,一位秘书在旁边笔走龙蛇,刷刷刷地记录不停。“再通知电力自来水,给这房子开上专线,接水通电,嗯,那个网也要通,再给他架个楼梯,提供一切必须的方便——人家以后住在这里,那就是个象征,是个标志啊。”

“不会吧?”方mm这时候才弄清楚我的意思,吓了一跳,“我可没打算住这炮楼子——”

“无所谓啊!”我耸耸肩,“住不住那是你的事,与别人无关,我们要的是法治,是精神。”

蓝萱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同意。”她说,“新国吃点亏无所谓,改个设计方案就行,全当配合政府工作了。不过方小姐,如果没听懂的话,我再给你解释一下。”她看着郁闷的方mm,笑吟吟地说,“你这房子留着自个住吧,要愿意的话,住到天荒地老都成,没人干涉你——但是赔钱就免谈了,对不起,吃自己吧,没人会赔给你钱!”

这番话够明白的了,看表情方文莲大吃一惊,眼睛立马瞟向老陆那方向。

“别羞羞答答的了小姐,这事情太大,你没能力做主的话,过去讨个主意吧。”我笑着说,“问一问你那老板,我这态度要是定下了,他有没有魄力改过来?”

老陆铁青着脸,依然不看一眼方mm,直视着我说,“我跟这位户主没有任何关系,沈书记,请你说话负点责任——”

“我很负责任,陆副书记。”我打断老家伙的辩白,“我有说过你们存在关系吗?你扯这个干嘛?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脑子里养金鱼了吧?”

老家伙一张脸更青了,象坨黑铁,转开去不再吱声——跟我斗嘴?再借他两块皮试试?

“这么处理,谁有不同意见吗?”我问了一遍,但是没人接话。老陆也不吭声,而且脸板得紧紧的,对方mm投射过去的求助目光置之度外。

嘿嘿,老陆理应清楚,我的说法冠冕堂皇,于理于法都无可挑剔,他这屁股不干净,还敢跳出作对的话,我会抽得他妈都不认识他——弄钱弄权弄女人,这还想弄上老子了,我能容你?

“好吧,就这样。”我满意地吩咐一句,“老朱,把情况通报林副市长,让政府那边研究研究,这个样板工程具体怎么搞,让他拿方案出来——”

秘书长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不不不!”严肃的气氛终于让方mm无法承受,从老陆那里又得不到任何提示,她慌了神。当然,完全可以理解,这可是关系到她的身家财产。“我不要住在这里,不做这个样板!”她慌慌张张地说。

“那怎么行?我都表过态了。”我皱了皱眉头,“我们的党,肯定是保护群众利益的,你不愿意谈,不愿意搬,没有人能够强迫你——”

“算了算了,我愿意跟他们谈,我搬还不行吗?”看着有人开始拨打电话,呼叫林副市长,mm都要哭出来了,“你以为我愿意杵在这里吗?又不是我的主意——”

“哎,对了——不是你的主意。”蓝萱非常及时地插进嘴来,“卡新国脖子,到底谁教你的?”

我看见对面老陆眼中寒光一闪,方mm立马噤声低头,大概知道自己失了言,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嗫嚅着说,“我们可以跟新国谈——”

我笑笑,“你真的愿意谈?没人强迫你吧?”

“没有没有。”mm慌忙摇头。

“那好。”我说,“既然你们愿意自行协商,那是个好现象,我们当然也不能加以干涉——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后依然没有结果,我再通知市政府,拿方案出来。”

老陆的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样陆副书记?”我斜眼看着他,问了一句,“人家你情我愿,你不会有什么干涉的想法吧?有的话,最好现在提出来,不要鬼鬼祟祟的背后弄花样,那样不够爷们懂吗?”

老陆仇恨地瞪我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我哈哈大笑。

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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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好象尘埃落定,新国一帮高层喜出望外,应该都没想过事情能这么轻轻摆平下来,他们那王总上前来说了好一番感激的话,然后又向朱秘书长请示午餐的安排,他说新国已经定下南海城,委屈会议代表们移步过去,随便对付一点行不行。

我插上一句,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南海城那地方我清楚,是个有档次的去处,专门供应时令海鲜,全是新鲜的。在长川这内地城市,吃新鲜海鲜,价钱肯定便宜不了,所以那里一个席面,几万块都是经常的事情,“不好意思啊王总。”我说,“我也不是要跟你装清廉,我知道新国有钱,吃不穷你们,不过确实有事,没办法。”

王总的样子就郁闷了,于是他眼看着蓝萱,似乎想让她上来劝一个。

“算了吧。”蓝mm想了想说,“人家不希望给人说他和新国搅在一块,那就别勉强了。”

“他们去吃饭,我送你回吧。”她又说,“谢谢你啊,沈书记。”

嘿嘿,想不到这丫头,倒是了解我心里在想什么,判断力不错,赞一个。

第49章 看不清的爱情

工地门口,我跟蓝萱并肩站立,都没有说话,后面跟着一群新国高层,也全是沉默不语,大家安静地站着看着,不知道他们脑袋里在想什么。然后满载会议代表的小巴从面前鱼贯而出,一辆奔驰600过来慢慢地停到我们面前,新国的董事长从车上下来了。“小蓝。”他招呼一声,“车在这里,你送沈书记。”

满头银发的董事长含笑注视我们,感觉他的神情就象长者看到一对幸福的小情侣,脸上慈祥和蔼,眼神欣慰舒畅。

蓝萱笑靥如花,也是很开心的样子。“我们走吧。”她瞟我一眼后,不由分说地挽起我的胳膊,“你不是还有事吗?”

我一愣,转脸之间,又看到新国那帮董事们,一个个东张西望,眼睛不看我们,但是脸上喜气洋洋的神情却是无法掩饰,有人还在彼此互相传递默契的眼神,仿佛心有灵犀,一点就通。

看大家含情脉脉羞羞答答的表现,不象送客,更象是来送亲的,好象我就是来接亲的新姑爷。

嗯,该现象完全可以理解。作为这个城市的前公主、新国集团的台柱子,蓝公主是这帮人的衣食父母、头牌骄傲啊,如果能够跟我在一块,这些董事们当然觉得那是天作之合完美搭配,再好不过了——估计大家心里恨不得立马摁住我们两个拜上天地,然后洞房花烛,xxoo。

我摇摇头,坐进车里,看着董事长把门轻轻掩上,一帮人在车窗外兴高采烈地挥手致意,我觉得非常无聊。

“开车,通和苑。”我吩咐了一句。

蓝萱没动手,她侧过脸来看着我,依然是温情脉脉的样子。“别回了吧小沈,午餐我陪你,一块吃——帝都二0二,我都安排人给定好了。”她咬着下唇,有点羞涩地说,“嗯,那边我还有个套房,中午上那休息一会也可以——”

“开车。”我面无表情地说。

蓝萱打起火来,然而还没加上油,又把钥匙拧上了。“去帝都吗?”

“你怎么回事?听不懂吗?”我皱起眉头来——丫还跟我较上真了?“你发花痴是吧?”我冷冷地说,“要不就把位子打倒,咱们在这里干一炮?”

蓝萱看了我一会,然后突然就流出眼泪来,她迅速回转脸去,从车前抽出一张纸巾试了一试,不再说话,默默地发车。

然后——又停下来。

“美女,拜托!”我呻吟一声,闭上眼睛,靠到了椅背上,实在觉得厌烦。“你实在想要,我可以给你,来来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蓝萱发火了。“拜托你好吧?!你长眼睛了吗?!”她的声音很高,很愤怒。“看问题不要老是用下半身,行不行?”

睁开眼来,就看见一个紫衣女郎站在车前,张开双臂,挡在那里一动不动——方文莲。

我搔搔脑袋,感到有点尴尬。“呃,呵呵——这丫跑出来想干什么,玩堵车?以死相抗吗?”

蓝萱哼了一声,眼睛瞟着外面,也不搭理我。她的表情很忧郁,眼圈也红红的,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副墨镜来戴上了,更显得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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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莲跑过来,趴到蓝萱车窗边呯呯地敲起了玻璃,嘴里还在喊什么,又看见两个挂着新国胸牌的mm在后边拼命拽她。但是奔驰s级的隔音效果那可不是盖的,我们在车里就看见她动嘴皮子,话是一句都听不见,车窗外好象在上演一出默剧。

“干什么啊你们?”我皱起眉头来。“打开窗户,听她想说什么!弄得就跟旧社会一样!”

然后玻璃降下来,方mm伸手过来攥紧了车门,一脸的兴奋,“蓝总,蓝总!你别走!”她的声音很象在哀告,“他们现在不理我啊,怎么办?”

身后两个mm的手还搭在方文莲的肩膀上,典型一副把她当成暴民的样子,但是看到车里我的脸色后,她们吐了舌头,赶紧放下了。

“对不起,方小姐。”蓝萱脸也不转,直视前方,淡淡地说,“你的case,法务部会跟进,我给了他们order,以后请不要再找我,我没那么多时间。”

方mm大吃一惊,嘴又合不拢了。“怎么会这样?”她似乎觉得很不好理解,“不是说过两百万吗?现在他们只答应八十万——”

“两百万?你有什么资格提这要求?法律依据呢?”蓝萱冷冷一笑,样子很残忍。“愿意签合同,八十万,我们一分不多给。你不同意也没关系,那就一分钱也没有,就是这样——还有,你只有三天时间考虑,过期不候。”

方mm的表情非常沮丧,“蓝总,你不能这样啊,还有你们法务部,肯定在骗——”

“骗?”蓝萱摘下墨镜来,轻蔑地扫视对方一眼,“你有什么给人家骗的?财还是色?省省吧。”她的眼镜朝我指了指,“领导们的意见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们要难为你——你等着做样板吧。”

方文莲这才把目光投到我脸上,先前丫一直不好意思看我,躲着我的视线,现在估计是真没辄了。“沈——嗯,沈书记,你这不是玩我吗?”

蓝萱突然发起笑来,声音阴森森的,“玩你?不要污蔑人家好吧?小心坐牢哦。”她吹了吹眼镜,又戴上。“你这种女人,给他玩,你说你配吗?”

“对不起,我们赶时间。”她把车又发了起来,“请你让开,回去问一下你的干爸吧,应该怎么办,怎么搞垮新国,再让他想个办法。”

两位mm又在方文莲的身后拉拉扯扯了。

“不行啊,我真的没有办法,蓝总。”方mm真的哭起来了,“他都不敢接我电话了,发个短信给我,说沈——插手进来,事情很麻烦,还说让我这段别找他——”

蓝萱哈哈大笑起来,“是吗?你真可爱,真坦白,方小姐!”她伏在车方向上,肩膀一抖一抖地,笑得很疯狂。“就为这句话,可以考虑加你五个巴仙!”

然后,车开动起来,方文莲茫然的表情从窗外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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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很沉默,直到车子停到一号楼前,蓝萱才再次开口说话。

“下车。”她的声音冰冷。

见我没动身子,她又重复一遍。

“蓝萱。”我说,“方文莲的事情,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是不是有点过分?”

“怎么啦沈书记?”她摘下墨镜,把脸转过来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讥讽。“你不是说过,不介入具体的利益之争吗?现在提这个,是想帮她争一争了,对吗?”

我看着前方没说话。

“我说怎么办,就要怎么办!看不看得惯,那是你的事情!”蓝萱贝齿紧咬,恨恨地瞪着我,“要装b,你就给我装到底!他妈的又做师公又做鬼,我看你到底能搞多少花样出来!”

“那好,我提醒你一点。”我也不想跟她多废话。“我不会帮谁争利益,但是如果这件事情闹起来,影响到和谐,我同样还会介入,不过那时候处理的是谁,我想你应该清楚——对侵害民权的不良开发商,打击起来,市委绝不手软。”我说,“而且可以向你保证,那位拆迁户,会懂得怎么做。”

“再见,好自为之。”说完我就下了车。

还没上台阶呢,身子就给人从后边一把抱住。

“沈宜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她的脸贴在我背上,她在哭泣,“你的手段是用来玩人的吗?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我没有玩人的想法,论起手段来你比我没有差。”我头也不回地说,“但是我劝你一句,别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会有报应的——”

“绝?你看着我。”蓝萱用了很大的力,把我身子拧转过去,“他们做得有多绝,你知道吗?他们想要我什么,你懂吗?”

“那个方文莲,什么素质你也看见的,就是这种女人,平时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但是不得不去讨好她巴结她,为什么?”

“因为没有办法,他们都在挤兑我——没有一个男人在身边,我真的快要顶不住了。”她抽泣着说,“一个人撑着这些摊子,有多难你知道吗?以前我爸没出事的时候,这些人就象狗一样,但是现在不同了,就连北川那个垃圾公安局长都想找机会占我便宜,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不想给他们玩,就只能陪着斗下去——没人帮,连个能商量的都没有,我已经很累很累了……”

“哦?”我愣了一下,想了一下,突然觉得她的处境其实也不容易——起码不象看上去那么风光体面。“呃,找个男人,嫁了吧。”看着她掉眼泪的样子,我觉得有必要安慰一句,“貌美才高,年少多金——以你这条件,找个好老公绝对没问题吧?”

“我找不到,我看不清。”蓝萱凝视着我,泪眼莹莹,“那些跟我打交道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带着目的来的——钱,还有人,我感到恶心。”她摇着头,很难受的样子,“如果能够找到一个人,能跟你一样,我立刻嫁给他。”她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

“呵呵。”我笑起来,“很难。”我说,“二十多岁的市委书记,确实不太好找,对吗?”

“你错了,不是这样的。”蓝萱抬起眼来,直视着我,样子倒是有几分真诚。之后她又想到什么,才摇摇头说,“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我没有办法让你相信我在想什么。”说话间,她的神情有点黯然,顿了一顿后才说,“对你,我确实没有办法。”

我看着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孩,才想起她的棱角锋芒现在也已经磨平了许多——生活不是公平的,对于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公平点在于,在对生活的理解上,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辛酸感受。

“算了吧,别提这个了。”我叹口气说,“如果真的怕有什么不利后果的话,方文莲的事情,建议你们还是多斟酌一下,嗯,谁都不容易——她的生活怎么样,你也不一定就清楚。”

“当然,你也可以把我的态度理解为在帮新国考虑。”我又说,“毕竟此事背景复杂,激化矛盾不可取。对于你们来说,一个商量,多赔几十万而已,但是姿态就很高,也主动。相信你小蓝不是这种锱铢必较的人嘛,对不对?呵呵。”

蓝萱白了我一眼。“我不要你拍马屁。”她说,“你不是想去拍那方文莲的马屁就行了。”

“这点钱,不值得我跟她计较,我只是看不惯你那德性,跟个二百五似的——以为自己是流氓,就谁都得怕你?”她骂过一句后,从胸前摘下手机来。“留着这人情给你做的。”她说,“亲民爱民,为群众谋福利,没个具体表示怎么行呢?”

我愣了一下,看着蓝萱。

“嗯,这个电话。”她翻着手机,也不看我,“打给你的莲子小姐吧,给她个惊喜。”

我犹犹豫豫地接过电话,心里在想这位美眉真他妈太让人意外了。

“不过,不许跟她上床哦,我会盯着你。”她瞪我一眼,又威胁了一句。

电话通了,我都还没考虑好应该说什么。

那边的声音很惊喜,也很意外。“蓝总?”我没应她。

然后方mm接连呼叫了好几声,我才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我不是蓝总,我是沈总——”

方mm的惊喜消失,直接沉默,好久之后才再次开口。

“嗯,沈——你,您——”她接连变换了几个称呼,然后停顿,可能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嗯,这个。”我说,“关于你们家房产的事情——”

“对,对不起,真的,沈书记,我不是有心要卡他们,真的——”方文莲一下子就惶恐起来,我没有想到。“我错了,真的——”

我晕,怎么就跟个祥林嫂似的,这还有完没完?

不过略微思考一下后,我能够理解她的恐惧——市委书记跟开发商加在一块,不是每一个钉子户都能承受的压力。何况现在,连她那强势干爹都不敢出头,扮乌龟直接消失,一个没多少见识的女人,期待她拿出多大的勇气来独自面对,可能吗?

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就是自己跟新国的关系,这很重要,我不想让这位众人瞩目的钉子户主产生如此直接的误会。

“吃过午饭了吗?”首先,我希望她轻松一点。

“午饭?没——没哪,刚回来,正在做——”

“那好,我也没吃。”我说,“我现在过去好吗?大家聊一聊?”

“啊?聊?聊什么?”方mm非常吃惊,“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我颓然低头,为她的惊慌措辞所折服。“我的意思是,到你家跟你一块吃中饭,方文莲。”我大声说,“以前请你吃过那么多,现在你请我一回,有问题吗?”

“不用请馆子,也不用吃匹萨,就在你家里。”我说得非常详细,“现在,告诉我你的地址——”

我没有完,蓝萱就把电话从我手里抢走了,然后挂掉。

“她住哪里,我知道,我送你去。”蓝美眉冷笑着说,“别想把我甩了,一个人偷偷摸摸干坏事——”

我愕然看着她,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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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mm开门时候的样子,吓了我一大跳——因为她没有做饭,而是在做面膜。

“你干什么啊?”我纳闷地问,“搞得跟个鬼一样。”

“啊?这么快?”方mm好象也吓了一跳,赶紧在脸上乱抹一气,才算现了原形,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还以为——是我爸回来了——”

“我有那么老吗?”说着话进了房间,又发现一地衣服,mm的胸围内裤什么的扔得到处都是,我摸了摸鼻子,没有吭声。

方mm的样子有点想哭,“我以为,你这一下不会来,我刚洗过澡——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她开始疯狂大扫除,搞得到处叮呤哐啷地,并且大叫。“小荷,荷丫头,出来帮我收拾收拾——沈书记来了——”

我有点晕。

第50章 意乱情迷的公主

“嗯,送你的,小方。”我把手里巧克力递上——本来还想买束花的,但是车可在蓝萱手上,花店外她不肯停我也没有办法。

方mm呆了好一会才记得伸手过来接上。“谢谢。”她低声说,然后就看见她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滴在巧克力的盒子上,再慢慢地浸洇开去。

她喜欢巧克力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伤感吗?怀旧吗?事实上,我对她已经完全没有感觉,而且我想她也应该如此,那么,为什么要哭?

嗯,只能说,女人的情绪,看起来真的很复杂,没有逻辑,我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缺乏天赋,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过。

这时候门又被敲响,蓝萱出现了——她在后边停车。

方mm的表情又复杂起来,她迅速瞟我一眼,眼神有点失望,又有点悲凉,然后转过脸去,很勉强地笑笑,叫了声蓝总,有点强作欢颜的意思。

蓝美眉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倒象来视察的,对主人迎上前来的招呼不置一辞,正眼都不看她一个。她昂首挺胸,迈着淑女台步,旁若无人地走进来,四处打量一下,看到满地乱糟糟的衣物后,皱了皱眉头,然后指着方mm很不客气地发上话了。“方小姐。”她冷冷地问,“让你在家做饭,没听懂吗?你把自己收拾那么干净想干嘛?还洗上澡化上妆了,是准备给他吃的吗?那还等什么?这就请开饭吧!你们慢慢吃,我看着!”

方mm愕然看我,她的脸腾地红了。

我也听得直翻白眼。

事实上该现象的内涵我还是比较清楚的,那就是蓝美眉这位知性美女又一次遭到妒火攻心,理智部分丧失,她是来找麻烦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自从我下车买了盒巧克力,然后告诉她我和方文莲的大致关系后,她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当时就对我跟方mm共进午餐这举动的潜动机以及合理性进行猛烈抨击,连声怒骂,弄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为悦已者容啊,真有道理——还以为你们不过露水姻缘,逢场作戏,哪知道居然还是原配,初恋情人呢,哼哼。”蓝萱又冷笑一声,“不过方小姐,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这位沈书记依然喜欢你呢?是不是他给了你什么暗示?可以告诉我吗?”说完她也没等我们有反应,又从方文莲手中一把抢过那盒巧克力,左右瞧了瞧。“哟嗬,这是什么?是眼泪吗?果然有感情啊,哈哈!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可惜啊方小姐,都是别人的女人了,就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还没结婚呢……”方mm突然争辩一句,声音怯生生的。

这一下如同火上浇油,蓝美眉大怒,发作了,“好啊方文莲,果然就在掂记人家,还有廉耻吗?我告诉你——”

“小蓝!”我觉得她这样子实在不太象话,跟个泼妇似的,忍不住制止一句,“咱们是来谈正事的,你扯什么乱七八糟?有没有素质?”

“素质?”蓝萱讽刺地看我一眼,倒也不跟我争辩。“那你们慢慢谈正事,我不妨碍两位鸳梦重温破镜重圆,先走了。”说完她不由分说,转个身拔腿就走。

“哎——不要这样。”我赶紧冲到门口拦住她,“你要走了,这事还怎么谈?”

“对不起,我后悔了!”蓝美眉两眼望天,非常直接地告诉我,“你自己搞定吧,钱我一分不多出。”

“嘿嘿,那怎么能行?”我嬉皮笑脸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算你不是君子,那也得给我个面子。”我拽住她的胳膊,哄她一个,“呃,为大局出小钱,为城市作贡献,小蓝你是很有爱的,人民肯定会记住你的啦,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搞个荣誉市民的啦,对不对?”

“我希罕吗?”蓝萱嗤之以鼻,但是话音却软了。

“其实你也知道的啦小蓝,我跟方小姐,已经完全没有关系的啦,我们很纯洁的啦。”我又说,“本来没关系了,可是现在你这么一发脾气一走人,不等于撮合吗?不明智啊,这可是帮人拉边套的事,你这么冰雪聪明一美眉,不应该干啊——”

蓝美眉一惊,斜眼睨着我,“你什么意思?”说着话,她身子慢慢转过来,揽住我的胳膊,我赶紧把门反腿踢上了。

“怎么样小蓝,还要什么侍候,尽管发话,哈哈!”我搓着手笑,又朝方文莲眨眨眼睛,“这时候,你可是咱们的财神娘娘啊,拿一拿身份吧,大家不会介意——”

蓝萱侧身看着我,一脸的迷惑,“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下我迷药啊?”

“哦,有吗?合欢七夜散,还是含笑半步癫?”

“我感觉,你刚才的样子就象个小白脸骗子,打算跟人合伙坑我钱的——”

“啊?不会吧?这你都能看出来?哈哈哈——”我搔了搔脑门,感觉有点汗,别说,她说的还挺象那么回事。

“算了算了,瞧你说得这么好听,就算给你骗,给你往火坑里推,我也认了,来吧来吧,还有什么好听的,全端上来,哄哄本娘娘——”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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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调侃的后果就是:我们并排坐到方家的长沙发上,我向表情怪异的方文莲介绍情况,说明来意。蓝萱执住我的胳膊,斜斜倚在我肩头,这丫头好象已经意乱情迷,就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满脸红晕,看起来心神不定。她也没听我说什么,整个身子都酥软了,重量全压在我的肩膀上,弄得我龇牙咧嘴,屁股不停朝边上挪。

挪着挪着就感觉坐到了什么东西,硌人。我手望下面一探,从屁股底下扯出一条粉红色的女生底裤来,三个人都怔住了。

“啊?”我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又纳闷地看看对面也是满面通红的方mm,我觉得非常诧异。“米老鼠?你还有这习惯?不是说不穿了吗?”

蓝萱尖叫一声,跳起来,指着我杏眼圆睁,“你们——”语塞中。

“别误会,别误会——”我赶紧解释,“陈年旧事,陈年旧事——”

“嗯,沈书记,那是——”方文莲一脸的尴尬,好象想来接那玩意,又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那是——我妹妹的。”

我赶紧一把扔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瞧我这眼神——”

这时候突然有只小手从斜刺里伸出来,飞快地把那条小裤衩掠了过去,悄无声息地,吓我们一跳。

然后三个人的视线一块转了个向,看着飞走的方家小妹,那丫头的背影,呃,很飘。

真的是在飘,象个——幽灵。

我和蓝萱进来,然后跟方文莲聊到现在,都有十几二十分钟了,那位小妹不停地在屋里飘来飘去,到处游走,出厅堂,下厨房,上卫生间,再到大阳台,好象她一直都没消停,一直在做事情,却是寂寂瞑瞑,无声无息。这屋里除了我们三个人之外,她是第四个,但是我都没什么感觉,只看到眼前一件白色睡袍轻轻飘荡,一会儿这边,一会那边,瞻之在前,忽焉其后,真他妈灵异。

“方荷,我妹子。”方文莲小声地说了句,好象生怕惊到她一样。“嗯,有点怕生人,所以沈书记,蓝总,不好意思,就没向你们介绍了。”

认生?介绍十七八岁的姑娘,用这种词汇,我倒是第一回听到。

嗯,仔细一观察,这位小妹长得那是真漂亮,大眼睛,长睫毛,秀气挺拔的鼻子,还有樱桃小嘴,跟个瓷娃娃似的——用瓷娃娃打比方非常适当,因为小妹还有个特点,那就是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好象很久不见阳光,清秀是清秀,不过看起来多少有点不真实感。

而且她的神情也古怪,冷冷冰冰,清清淡淡,没有丝毫表情,屋里多了两个人,热热闹闹地吵嘴抬杠,她全当没看到一样,目不斜视,只管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呃,我想这个不应该叫认生,好象要叫傲慢才对?我看多了这种自恃漂亮的小女生,眼睛长在额头上,瞧谁都不上眼,全世界都是俗人,只有她最超脱——就是这表情。

感觉脸上有针锥一样的目光,转过来,就触到蓝萱满含嘲讽的眼神。“在想什么啊?流氓同志?”她用很关切的口吻说,“小心咔嚓——人家小姑娘认生,会剪掉哦!”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剪刀的手势,嘴里发出的咔嚓声恶狠狠的——目光如果有形质,相信我现在已经是个太监了。

“认生?不生啊!”我架住蓝美眉的手,乐呵呵地说,“方文莲,好象以前上大学那会,你带学校来玩的,就是这位小妹吧?”

“呃,是啊,是啊,沈书记还记得?”

“当然了。”我得意洋洋地说,“萝莉小公主嘛,漂亮可爱,天真活泼,怎么能没印象?”我捣手指数了数,“七、八、九——有十年了吧?记得咱们还带她一块吃匹萨呢。那时候多大?”

“嗯,今年十七,快满十八了,那时候,六七岁吧——”

“当时才这么一点高。”我随便比划了一下,“你看现在,出落成大姑娘啦,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啊,哈哈!来来来,小妹乖,别害怕,给叔叔好好看看,帮你检查检查身体——”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哐的一声大响。眼前一花,然后一黑,同时感觉身上一凉。好象什么大东西迎面砸中了我的头,晕头转向之下,我跳起身来,手往上一摸,才知道原来是遭到偷袭,一个脸盆不偏不倚地扣正在我脑袋上。

把盆子随手扔到地上,心里还稀里糊涂的,然后又看见对面方荷小妹仇恨地盯着我,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而且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居然还真捏上了一把剪刀,我的天!我呆住了。

方文莲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赶紧扑过去,夺下那把随时可能扎到我脑门上的凶器,一把将方荷推进房间里,把门反着拧上,然后又冲到我面前,手忙脚乱地从我脸上身上扯下几条湿淋淋的内裤乳罩来——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头到脚,一身都湿透了。

看眼下情形,显然是方荷手里端着的脸盆飞过来暗算了我,当时她应该正打算去阳台上晾衣服,结果这么随便一晾,就晾到我身上来了!

蓝萱看着我,表情先是错愕,然后忍俊不禁,她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前俯后仰,开心得不行。“你这流氓,也有今天!”

“什么意思?!开个玩笑——至于吗?”我一边抖动衣服裤腿,一边抬头表示强烈抗议。“什么年代了,还用搪瓷脸盆,他妈的,这一缸子的水,想弄出人命啊?”

“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方荷这丫头,脾气不好,您别生气——”方文莲的样子吓坏了,手足无措,在我身上拂来试去,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哎哎哎——你手放什么地方?扯他裤子干嘛?”蓝萱又掺合进来,干涉上一句。“要不要他脱下来,给你熨一熨?”

“小蓝没说错,是得脱下来弄弄干——妈的老子短裤都湿了!”嘴上乱七八糟地说着话,不过心里还是暗暗庆幸的,幸好小妹当时没烧开水,瞧这情形,就算当场把我涮成人肉火锅,她也绝对会是毫不犹豫的。

真他妈走运!

第51章 干掉熊猫,我就是国宝

现在看样子,饭是吃不成了,从头到脚这么湿淋淋的一身,在哪搁着都成问题,那就得了吧,鸣锣开道,回去吧!

方文莲的样子,沮丧得要命,跟先前工地上相比,好象就换了个人似的,那股泼辣劲儿早就抛去了九霄云外,脸上的笑容象在哭,反反复复,左一个对不起右一句不好意思,成留声机了,搞得我兴味索然。

“算了算了,小事情,我也没怪你。”站在门前,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那么紧张。“要说的都告诉你了,新国态度不错,蓝总的姿态也很高,都是为了繁荣稳定嘛,经济赔偿方面,他们不会难为你,那就行了,放心跟他们谈吧……”

蓝萱笑吟吟地,挽着我的胳膊,也不看后边的方mm,眼睛骨碌碌地直往我身上转悠,还拿了一脸的幸福骄傲出来,好象听不出夸她这话是要掏她钱包一样。

“是的,谢谢,谢谢沈书记,谢谢蓝总。”方mm低眉敛目,轻轻应下了,声音却不见兴奋,反倒有几分凄凉,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的手搭在门把上,正要拉开出去,就听见外边一阵喧哗,好象楼道里有人,又赶紧停下来。嗯,也没考虑别的,咱这副样子出门,那是越少被人看见越好,等一等吧,让外头同志先过去。

但是,这个,事与愿违,外头同志好象不太理解我这心情,不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停下来了,还在门口聊上天了,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家常,嗯,好象是在探讨议论麻将牌局的输赢,谁谁谁今天手气真他妈的好,搞了老娘百多块。

“我爸妈回来了。”方mm低着头,又轻轻地说了一句。

“啊?什么?”我一愣,还没推敲出这是虾米状况,门就无风自动,自己打开来,然后一位大妈慈祥的老脸非常突兀地出现在面前,跟我对了个正着,她的目光相当惊讶。我脑袋又下意识地再往她身后一探,哇噻,后边还有一堆子人,全是大爷大妈级别,瞧这情形,应该是小区里牌局刚散场,大家各自回家准备吃午饭的。

“呃,这位是——”方大妈看着我有点发愣,好象也没想到自己家里怎么平空多了客人。呃,我想,也许是时间太过仓促,我又来得太快,方mm还没来得及通知家人,有关市委书记的这次到访吧。

嗯,我这位老情人确实有点意思,也难怪这么招蓝萱嫉恨,跟防贼似地防着她。看起来,先头我那电话给了方mm相当的幻想空间,当时就让她激动到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光想着如何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弄漂亮了。至于目的嘛,这个,嘿嘿,可不是我有什么小人之心——至少蓝美眉凭她敏锐的女人感觉,一眼就看出来,她这动机不太纯洁。

我又回头瞟了一眼,别说,方mm低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给我的感觉就是——幻想破灭了,呵呵。

正有点意淫呢,突然就被一声怒喝给打断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敢跑到我家里来?欺负老子家里没人?!”很高很愤怒的声音。

愕然转脸,就看见一位老大爷拨开面前方大妈,从后边人堆里冲上来。“告诉过你们房子不卖!”说着话,他一把拧住我的衣领,“滚出去!”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我吃了一惊,低头看看他攥我胸前那手,又瞟一眼边上的蓝美眉,她也是一脸迷惘。然后我再看了看方文莲,我都有点犯糊涂了。

“爸!爸!”方mm慌了神,赶紧扑上来,抓住老大爷,“你放开人家!快放开!不是的啦!”

“不是?这个什么蓝总,不为拆咱房子,她上门来能有好事?!”

哦,原来是这样啊。

“哦,原来是方大爷啊,您别误会。”我身子松了松,露出一脸笑容可掬来。“我跟蓝总一块来,不是为了拆你们家的房子。”

呃,感觉说得不太对,我又赶紧和颜悦色地补充一句,“嗯,当然,从大局上看,房子最终还是要拆的,但是我们今天——”

方大爷没听我解释,他的脸突然转开,耳朵朝边上偏过去,好象在听什么声音,表情专注仔细,再一看,方大妈也如此。

他们在干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停下嘴,也侧耳打听一下,就听到女孩嘤嘤的抽泣声,呜呜咽咽的,从客厅旁的小房间里传出来——呃,理论上讲,我想应该是先前被方文莲推进去的方家小妹,方荷,她在哭泣悲鸣。

门前几个人同时呆了一呆,然后就见方大爷猛地回转脸,上下再次打量我一眼,脑门上青筋突然鼓起来。“畜生!老子打死——”

一句话没完——嘭!

眼前突冒金星!

我被击中了!我的左眼!

我靠!怎么搞的?!

脑子里懵里懵懂。我一手捂着眼睛,另一支手猛一发力,甩开老家伙的纠缠,脚下连连倒退几步,拿个桩站稳身子,但是马上又跑起来——方家老爸好象这下不弄死我就不算完一样,气势汹汹地朝我直扑过来,张牙舞爪地,就跟发了疯一样。

我闪!我闪!我再闪!——他妈的,我可不想跟他玩命!看样子六七十岁了,老子要还个手,那把老骨头能剩几根?

但是,闪躲绝不可能中止战斗——“砍死你!”又一声怒喝从身后传至,杀机凛然,我一回脸,看见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然后,寒光一闪,立劈华山!刀带着风声,毫不犹豫地下来了!

慈祥的方家大妈,也出手了!

我大惊骇,赶紧收拾起潇洒的姿势,抱头鼠窜。

天下功夫,唯快不破!看我移形大法!

我脚下猛弹,身子暴起,脑袋只微微一晃,就轻松闪开那招致命一击,然后顺便击中路过面前的一只老拳,太准了——嘭!

金星再现!我的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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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乒乒乓乓之后,我缩在屋角,把两只手都伸出来,发出最后的怒吼。

“别打了,我不是坏人——”

更象在哀嚎——这样只挨不打的战斗,我根本就不是对手。

草他妈!早知道不来了!这一家人,都他妈有神经病!

好象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蓝萱扯住了方家老妈,方文莲跪在地上,把她爹的腿抱得死死地,嘴里号哭不断,话都说不清楚了。“爸!爸!别打!别打!听我说——”

我靠!拉架都不会,光喊别打有什么用?打都打完了,你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真他妈弱智!

“他是沈书记,他是沈书记!”

我出了一长气,颓然坐倒,这一回,还真得靠咱这身份来保护自己了。真衰!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但是,事情居然还没完。

方家这位威猛无匹的老大人气喘吁吁,依然怒不可遏,用手指着我。“什么狗书记猫书记,谁认识他?敢到老子家里乱搞,今天非得揍死他妈的——”

我投降了,我宣布自己不是对手,我不想跟他多说——再要多说两句,估计我也得让这家人搞出神经病来。

我从身后把包掏出来,扔到地板上。“工作证在里边,自己看!”

方文莲恐惧地瞟我一眼,目光中一片茫然。女人碰到这种场面,大多会白痴,她就是典型。现在她那大脑,估计已经完全秀逗,没有丝毫主张——如何证明我的身份,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个大难题。

蓝萱踢了踢她的屁股。“拿啊,讲什么客气?”她说,“你还真想他死在你们家吗?啊?”

方文莲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放开她老爸的腿,爬过来拾起钱包,抖抖索索地翻了几翻,找到我那工作证,呈了上去。

方老爸先是狠狠地瞪我一眼,这才收回视线看起手上那证来。他大概是个老花眼,把东西放得远远地,嘴里念念有辞:“沈宜修——男——二十九——中国共产党汉江省长川市委员会——书记——”

方家老妈瞟我一眼,身子也凑了上去,在她老倌子手上看了一把。

屋子里沉默了,只有内房方荷的抽噎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什么狗屁!假的!”方家老大突然暴跳如雷,众目睽睽之下,把证件啪的一声扔到我脸上。“你有脑子吗小莲?市委书记是这个样子的?”他指上我了。“骗子!跟房产公司串通来骗你的!我什么没见过?!”

方文莲表情一惊,不由自主地转脸看着我,目光居然马上就带将信将疑了。“呃,沈——你真的是——我说怎么不象呢——”她的眼神闪闪烁烁,好象回忆上了,而且这一怀疑,估计疑点就越多。

弱智啊,你的名字是女人!

我草!这一家人,火星移民来的吗?虽然老子在大众面前确实低调了点,你们也不能这么寒碜人啊!骗子都出来了!

我摇摇头,看看身上皱巴巴湿淋淋的衣服,无可奈何地笑笑,我知道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家庭来说,市委书记这词远了点,何况自己现在的形象也逊了点,方家人不相信倒也无可厚非。而且我也并不指望方文莲能把遇见我的前后关节推敲明白,从而得出我是谁谁谁的结论来——我了解她,对于这位大波mm的脑子来说,如此高难度的问题,实在是太复杂了。

“算了吧。”我把钱包工作证收拾到手上,然后站起身子来。“爱信不信,随便你们,老子这还不高兴陪你们玩了——走吧,小蓝。”

又一次没想到的是,我这种偃旗息鼓息事宁人的态度居然还不被接受,方家二老再次包抄上来。

“不许走!”方老爸黑口黑面,手点在我额头上。“你这个流氓,怎么欺负荷丫头的,说!不然老子今天送你去派出所!”

天————哪!

“就是就是,看这人的流氓样儿,肯定不是个好人,招摇撞骗,这还欺负上我们来了,这么随便就想溜?”方大妈的声音也很不凝祥。

我和蓝萱对望一眼,只见她表情严酷起来,胸前的电话摘到手上,好象打算拨上一个。

“不要,算了。”我朝她晃晃手指,然后转眼看着一脸迷惘糊涂的方mm。“方文莲,今天我有没有做过什么,你非常清楚。”我告诉她说,“如果你们方家想要讹诈一个的话,向你保证,你们承受不了后果——我不希望这样。”

方mm坐在地板上,仰脸怔怔地瞪着我,眼神那叫一个混乱。估计脑子里关于我的身份已经纠缠不清了——我是骗子?还是领导?这是个问题。

然后,警察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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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让开,110上来了。”刚才的事件全过程中,门一直没关,外面围着好一圈看热闹的大爷大妈,大概都是住这方家上上下下的邻居,这时候就听到有人在打招呼。“警察同志,这里,这里!”

“谁报的警?哪一户打架?”几个穿110马甲的制服从人堆里挤了进来,领头的是个小警督,嘴里冷冷地说话,目光环视,打量了屋里人一把,最后,视线定格在我脸上,石化。

“警察同志,就是这个人,欺负我们家——”方老大声音突然停顿下来,我一看,是被老婆子扯了一下手。“呃,警察同志,我们跟市里陆书记是亲戚,呃,陆书记,侬晓得吧?”

呃,刚刚听出来,原来方家大妈还是上海宁。

警督站得笔直,身子动也不动一下。“请问,您是——”声音小心翼翼地,从喉管里挤出来,很生硬。

我知道他认出我来了,但是不敢确认——小警督其实跟方家人差不多,也跟我隔得太远,不借助别的途径,他也不可能确证。我不想让他多猜谜,打开手上工作证朝他亮了亮。

啪地一声立正,敬礼。“对不起,沈书记!”

我一笑。“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了?扯jī巴蛋!——你们哪个部门的?”

“郊区分局巡警大队!”警督依然站得笔直,两眼上望,“我是指导员,姚野!警号5570!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嗯,小姚——你的素质不错,操列姿势也好。”我赞了他一个,“如果每一次出警,都有这样的态度,你将很有前途。”

“谢谢!我们应该做到的!沈书记,这里的人,要带回去吗?”

我把工作证放进包里,然后把钱包塞进屁股兜里,再抬起头,迎着方家人大恐惧的眼神,淡淡地笑了笑。“这儿没事。”我说,“搞暗访看望拆迁户,群众有情绪,闹了点小误会,解释一下就没问题了,你们走吧,不要耽误你们的正常工作。”

“是!”几个警察齐声回答,然后集体转身,目不斜视。

“还有。”我在他们后边说,“注意保密,不要扩散,否则你们郊区郑书记黄区长就不得安宁了。”

“是!”

“还有。”我又说,“把门外群众疏散了吧,都是在做工作,有什么好围观的?”

“是!”

警察出去了,门也带着关上了,蓝萱瞥了我一眼,“你可真啰嗦!”

“政治无小事。”我说,“形象很重要。”

蓝美眉看着我,先是莞尔,然后捂嘴,最后终于笑喷出来,又一次前仰后合,好象刚才憋了很久一样。“我真是服了刚才那几个警察。”她大笑着说,“真他妈能忍!”

“什么意思?”我对她的失仪表现有点纳闷。

蓝萱一边笑,一边从她的手包里掏出个化妆盒来,伸到我面前,“看看吧,沈书记,你的形象。”

从盒子里的镜子里,我看见了一只可爱的熊猫,两个黑眼圈妩媚妖艳,青里透红,红中带肿。

我成国宝了。

第52章 真实版魔王与公主

“日!”我冲着镜子恶狠狠地骂上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谁。

方文莲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

“滚滚滚!”我不耐烦地把她身子拨拉开了,我可不想再受伤。“还想怎么样?啊?!方文莲,我这是招你惹你啦?我操你——你他妈全家都是神经病!”

“真的,真的对不起——”方mm仰脸大哭起来。除了对不起,她真没什么好说的——老子今天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好心跑这来给她送钱送关怀,迎头挨了一脸盆那都不说了,还莫名其妙讨上这么一顿好打,这也太他妈让人抓狂了吧?!

“还有你们!”我抬手指着方家两位掌门人,“赶紧的!打电话!把你们姓陆的亲戚给老子叫来,陆援朝是吧?今天不把他也弄成个熊猫不算完!”

从谜底揭晓开始,方老大就痴呆了,脸色苍白,牙关发颤,刚才的跋扈嚣张完全消失不见,两个膝盖倒是抖抖索索地摆个不停,好象马上就要跟他女儿一样跪倒下来。

“瞧你那熊样,打人的勇气上哪啦?”我轻蔑地说,“别怕,你们太老,我不打你们——你家那位姑爷呢?快点叫来,他妈的今天还真给你们开个眼!”

“我帮你拨魏局一个。”蓝萱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来,“什么人都敢打!——先把这家子人全拘起来,不怕他陆援朝不出头!”

“别别别,求你了蓝总!”方文莲又扑到她脚下,按住了她的电话,“我们错了,我们赔医药费——”

“医药费?呵呵——”蓝萱冷笑一声,好象觉得非常滑稽,“告诉你,钱我们一分不要,你们方家也赔不起。”她好象跟我什么人似的,这就自作主张地开了口,坐在沙发上,两条秀腿交叠起来,还一跷一跷的,声音很冷酷。“什么性质的问题?有多恶劣知道吗?市委书记亲自上门给你们送温暖,你给人家揍一顿,还动上凶器,要杀人了!这种事情,哪个地方发生过?不好好弄你们一个,你们还真不知道王字怎么写!”

“先别打电话,小蓝。”我想了一下后说,“他们我不想搞,让老陆出来就行,后台老板嘛——”

“赶紧找人。”我很平静地提醒方家几个人,“否则我不保证你们没有麻烦。”

“不行!这家人也一定要治一治!”蓝萱大概在拆迁的问题上吃过方家不少苦头,措辞中深恶痛绝,“你也看见的,狗仗人势,一个比一个刁蛮,今天看到个小的,才这么点年纪,居然也敢撒泼!以后要大了,那还了得?”

这时候还能听到房间里断断续续的缀泣声,不止不休。我皱起眉头来,觉得非常烦躁——这小姑娘确实有够过分的,待人接物上没个基本礼貌那都算了,反正我也没有教育她的义务,只不过老子到底对她干了什么啊,还非弄得这么矫情不可?哭个没完没了的,让人猜疑上来,不以为刚才横横竖竖地奸过她十遍八遍的才怪!

我的不豫神色让方家人看在了眼里,方文莲赶紧擦擦脸上的眼泪,“对不起啊沈书记,确实怪我——我妹子。”她咬咬牙说,“都是荷丫头不好,弄出来的事,我让她出来给你陪个不是——”说完她也不等我答话,跳起身来冲向内室。

“莲丫头!”方家大妈突然喊了一句,声音异常凄惨,似乎想要上前阻止女儿,但是又不敢,脸上老泪纵横地,哀哀地哭泣起来。

方老大依然在打如摆子,状若白痴,目光直直地盯着我,抖索得更得劲了。

我跟蓝萱对视一眼,都不免有点莫名其妙,愕然看着面前这一家子的悲惨表演,我心里想,合着倒成我们打她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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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到内室传来暴烈的痛哭,然后又是乒乒乓乓地,好象那个方荷不肯出来,倒在里边砸上东西了。

我实在受不了啦。“算了算了,都什么事啊?走吧蓝丫头,跟他们较个什么劲?”我愤愤地说,“要他们陪个不是,就能当吃当喝?还弄得这么矫情——今天就当老子吃饱了撑的,惹了一帮疯子,就这样吧!老子以后不来了还不行吗?”说完我拔腿就走。

“哎哎哎——站住!”蓝萱绝对不是那种喜欢善罢甘休的姑娘,她从沙发上一把跳起,拽住了我的胳膊,“你还有点领导的威严吗?啊?人家打了你哎,你今天要不拿个脾气出来,我都没有面子——”

“切!你那面子跟我有关系吗?”我不耐烦地说,“今天要不是跟你一块来,也没这误会——”

蓝萱闻言大怒。“你什么人啊姓沈的?人家打你,你把事情赖我身上,你他妈有病吧?”

就在我们拌嘴这一会,旁边内室门开了,方文莲气喘吁吁地,手里拉着她妹子的手,就这么横横直直地拖了出来。“不能一家人都让你给害了!”她一脸的鼻涕眼泪,也顾不得伸手擦,把小姑娘用力推到我面前,“看见没有,这是沈书记,荷丫头,说话啊,道歉——”

我和蓝萱同时愣了一下。

方荷两只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跟两只桃子似的,她仰起秀气的小脸蛋来,直直地看着我,目光充满恐惧,象见了鬼一样,身子还在拼命往后边缩,小巧的身子抖得又象——风里的叶子。看小姑娘这情形,我都有点怀疑先前那盆水是不是她扣到我脑门上的。

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应该怪罪她,一个小女孩,懂什么啊?她知道市委书记是干什么的吗?

“没打算怎么着你,不用怕成这样。”我说,“灌灌水嘛,也不犯法,不过以后还是得注意点,别用脸盆,太浪费资源,用个茶杯表示表示就行了——”

小姑娘抖得没那么剧烈了。

“哟嗬?沈书记,还玩上幽默了——这事就打算带过去啦?”蓝萱斜眼瞟过来,神情极度不满。“是不是眼看人家小妹长得俊俏,这就准备套套瓷?妈的,泡妞那套把戏,都拿出来了——还有以后?以后你们还想怎么着?”

我靠!看上去这蓝丫头要是吃起醋来,那可就是一标准的丧失理智啊。

小姑娘看着我,眼神里又一次凝聚起敌视,就跟开始手里拿把剪刀时差不多。

“你别理她,她胡说八道呢。”我冲她一挥手,“算了算了你也别多心,我算是服了,以后也没打算再跟你们打什么交道——”

“你是市委书记吗?”方荷突然打断我的话,她的声音有一种刻骨的尖锐。

“是啊,呵呵——终于说话了。”我指着她乐起来,“我就是市委书记。”我告诉她说,“但是你别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这个——”

“说话啊小荷,跟沈书记道个歉——”方文莲赶紧又推她妹子。

扑地一声。

全体肃静。

“………………”我抹了一把脸,举头四顾,感觉又犯糊涂了。然后我把手伸出来,摊开看了看,手心里,是方家小妹的口水——她迎面啐了我一脸。

大家都看我的手,然后又看方荷小妹,她依然仰脸直视着我,身子不见抖了,没动也没说话,有一种决绝的安静。

看着面前静默的一家子,我迷茫地发了一问。“这个——就是道歉吗?”!!!!!!!!!!!!!!!!!!

呯!蓝萱手里的电话砸到地板上,又弹起来。“反了!”她尖叫一声,杏眼圆睁。“找死!”

咕咚!姐妹俩身后,方家老大人倒地,翻起白眼来——昏过去了!

屋子里哭喊一片,炸开了窝。

蓝萱冲上来,在我身上掏摸起来,“你手机呢?”她怒不可遏地说,“今天要不弄死他们,你就不算个男人,你白活了!”

“沈书记沈书记你听我解释——”方文莲又一次扑到我脚下,抱住我的腿,“荷丫头她——精神有问题——”

我颓然低头。“你们这方家人,精神都有问题。”

“少来这套!”蓝萱冷冷地呵斥方mm,“我是律师,看多了这把戏——要说神经病也行,你全家都给我住精神病院去!就放过你们!”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方文莲摇着我的腿,痛哭流涕,“我妹妹她——是给人害的!”

“莲丫头——别说——”方家老大居然马上醒过来了,倚在他老婆子身上,连声咳嗽,有气无力地阻止女儿,“他们都是一伙的——”

“不行,今天一定要说,已经给他们害成这样,现在连房子都要拆了——”方文莲抬头瞪着我,目光里满是怨毒,“你们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什么啊?”看着眼下乱七八糟的一幕,我都烦死了,“谁害谁啊?你们有没有逻辑的?”

“我妹妹,人家怎么害她你知道吗?我们一家人,给人整得有多惨,你知道吗?”方文莲好象下了什么决心,指着身后的方荷。“快两年了,她从来没有出过门,躲在家里,不敢去上学,不敢去做事,她有神经病,都是让你们这些人逼出来的!”?????????

“啊?”我莫名其妙,“我可没害她,你别胡说八道!”

不过确实觉得有点不对劲,我跟蓝萱对视一眼,发现她的眼神也充满疑惑。我们同时转脸,再看方荷,这下真看出问题来了。小姑娘抱膝缩在屋角,身子瑟瑟发抖,眼神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屋里惊惊乍乍的情形好象全没留意——嗯,如果说开始她的派头,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小仙女,那么现在,就是只暴雨中六神无主的小麻雀——总而言之,都不是正常人的表现。

我搔了搔脑袋,有点纳闷。“怎么啦她?谁害她了?”

说着话,我走到方荷边上,看着她的眼睛,“小妹。”我说,“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方荷翻了个白眼,不搭理我。

我摇摇头,转个身在沙发上坐下来。“起来,方文莲,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我告诉她,“可以向你保证,我跟谁都不是一伙,不管你说什么,你都不必担心承担责任。”

“我是市委书记,但我不是坏人。”我又补充了一句。“我发誓。”

方家人望着我,集体无语。

良久之后,方老大一声长叹。“灭门的知县啊。”他的脸上也是老泪纵横。

方文莲爬起身,从茶几上抽出纸巾来,慢慢地把脸上泪痕印干了。“如果你真是市委书记。”她说,“我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的神情很黯淡,声音很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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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方文莲用低落的声音,告诉我一个让人情绪低落的故事。我和蓝萱坐着听着,偶尔互望两眼,都感觉有些诧异,我们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一直跟这个莫名其妙的事情纠缠不清,为之付出很多,甚至连命都差点搭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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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其实并不大,牵涉到几个领导而已。尽管有点耸人听闻,但是以我居高临下的判断,这种事情在我们国家,在不少官员身上确实都有发生过,如果这个故事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方家小妹的性格。

讲故事之前,方文莲从茶几抽屉里拿出本影集来翻给我们看,还有一大叠奖状证书,跳舞弹琴作文的都有——她告诉我们,现在的方荷,从前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豆蔻年华,明媚灿烂,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和天下所有家庭宠爱的漂亮宝贝一样,无忧无虑,快乐生长,直到有一天——

魔王出现了。

这个魔王,说来有点不好意思,跟我很熟——朱高志,北川县委书记。

一年半以前,小方荷才十六岁,但是人长得漂亮,才华也出众,尤其在艺术方面表现得有天赋,长川电视台搞个舞蹈比赛,她参加了,在一帮大人里脱颖而出,所有人都认为凭她的实力,第一名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结果出来有点意外,才拿了个亚军——当时的冠军,就是朱同志表现平平的宝贝女儿。嗯,所有人也都知道,朱书记在长川的关系有点牛,这事黑箱成分肯定少不了,那又怎么样?笑笑也就过去了,就这世道,谁会去较真呢?

但是方荷不干,她很认真地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于是拿着电视台的录像资料去北川县,找朱高志说理——人她是找到了,但是对不起,理没有。而且一说二说,朱书记就动了火——动的是欲火。

强奸未遂——方荷毫不犹豫地从四楼上跳了下去。

人没死,但是两条腿都摔断了,小姑娘的舞蹈之路突然中断,艺术生涯,就此死亡。

事情没完。方家人接到噩耗,立刻赶去北川,在医院里他们没见着肇事者,只看到来做工作的北川公安局长,而且接下来的几天,方家人被严密地控制起来,方荷的病房,成了他们的牢房。赵局长不停做小姑娘的思想工作,喋喋不休,晓以利害,威胁当然是少不了的——总而言之一句话,方家要敢追究这件事,他们全家都得倒大霉。

但是方荷小姑娘誓不答应,后来就起了点小冲突,急怒攻心之下,方老爸踹了赵局长两脚,结果当场被抓,送进拘留所,在那里蹲了半个月,直到方家人屈服,答应不再上告才放他出来。按照方文莲的说法,她老爸在号子里被整得没了人形,出来时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从此也落下个害怕当官的病根。也就从那次开始,小姑娘的表现也不太正常了,以前活泼开朗的性格完全消失,变得忧郁胆小,认生怕事,死也不肯出门,舞不成了,学也不上了,每天就是窝在屋子里,痴痴呆呆的。

第53章 顶天立地的熊猫超人

方文莲一边抽泣,一边把情况陆陆续续地说了,看起来应该水分不大,因为她把自己跟陆援朝的关系,也向我们坦白出来。

老陆本来跟这事没什么关系,方家以前也并不认识他。事情发生半年多以后,方荷的腿伤好了,朱高志那边放松警惕,压力少了许多,方家人就偷偷摸摸地想法子去讨公道。听说陆副书记是长川法律界龙头老大,方文莲托人找上了他,陆副书记很爽快地答应帮他们出头,还说是个小事情,趁机把方mm给睡了。当然,之后他也确实没有食言,果真把朱高志找了过来,让他赔了十万块钱,就算帮双方讲和,还说就此两清,以后大家谁都别再找谁,否则别怪他陆援朝不给面子。

事情全过程,就是这样的。

“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也斗不过。”方文莲抽泣着说,“事情过去了,钱也赔了,还能怎么样呢?”

“陆援朝——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蓝萱好奇地发了一问。

“他说的,跟着他,以后在长川,没人敢欺负我们家。”方mm低着头,声音很无奈,“反正都已经那样了——”

“哦——”蓝萱一拍我的腿,好象恍然大悟,“难怪这次拆迁,他能把你们当上枪使,你们还真幼稚!”

“他是不是在利用我,我也不知道,他就说过让我们死顶硬扛,说什么也不搬,还说有他罩着,新国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方文莲脑袋埋得更低了,“其实我们不想这样,大家都搬了,就方家还杵在那里,说起来外理啊,再说搞不搞新国,跟方家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想着能多得点钱就行了。”

“你听见没有,这个陆援朝,可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蓝萱又拍我的腿。

我没理她,站起来踱动两步,走到方荷面前,蹲下身子来看着她。小姑娘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目光盯在屋顶,神情漠然,似乎姐姐刚才说的什么她一点也不关心。

方家人集体看着我,样子都很紧张。方文莲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句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应该是怕我胡说八道,再次惊吓到她妹子吧。

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有点歉疚的想法。现在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发作,这家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因为真是我刺激到她,她把我当成魔鬼了——完全可以理解,因为那个魔鬼,毁灭了她的所有梦想、所有明天,也毁了方家人对正义的所有信任,现在小姑娘的生命里,只剩下惨痛、只剩下悲泣。鲜花没有来得及在清晨开放,就已经枯萎在暴雨的暗夜中。

“对不起啊小荷。”我说,“我不清楚情况,不应该开那玩笑。”

小姑娘眼珠都没动一动。

“呃,这个——”我声音提高了点,“不过我给打成什么样子,你转过来看一看,有这样的吗?告诉你,我是很大的官哎,那些什么鸟书记都归我管,真的!”

方荷视线终于转过来,盯到我脸上,她的目光很愤怒,还有几分害怕。

“是吧,你看到的,象不象只熊猫?”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抱怨了一个,“都是给你们弄的,很痛啊——还有,明天我还要上省里开会,还要上电视,这样子怎么见人?”我又征询她的意见,“有好办法吗?帮我想想?”

小姑娘的视线有点软和下来,没那么尖锐了。

“嗯,也没什么,说不定效果还能好一些——熊猫是国宝嘛,大家喜欢看嘛。”我轻描淡写地跟她商量,“不过你也别再想着怎么打我了,咱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方荷看了我很久,眼神里带了一点愧疚的意思——我想她那小脑袋应该回忆起来了,我是确实什么坏事都没干,就给打成这副德行。

“嗯。”我又说,“我的嘴巴是不怎么样,但我不是坏人,我保证。”

又过了一会,小姑娘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了。“你——真是市委书记吗?”她抬手指着我的黑眼圈,重复一遍自己先前提的那个问题,声音有点怯生生的。

嗯,应该说,是我此刻的狼狈造型把她孩子式的好奇心提拎上来了。

“是啊,不象吗?”我微笑着说,“当然,如果你要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那就不算好了。”

“不是——”方荷摇了摇头,又呆一会,好象终于鼓足勇气,又问了一句,“你比他们都厉害,是吗?”

“呃——”我想了想,应该明白她在思考什么了。“是的。”我肯定地说,“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我是一个好人。”

果然,小姑娘说出了她下一个问题,应该是她一直压在心底的愿望。“你能惩罚那些坏蛋吗?”她很直白地看着我。

“能。”我的回答依然很肯定。“你应该看过很多的书,还有电视。”我说,“好人一定能够胜利,你要相信这一点,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因为好人需要时间去发现坏蛋。”

“超人看过吗?”我又问她,“就是那个长得很帅的小子,背上有个披风,还喜欢把短裤穿在衣服外头的?”

方荷没答话,神情有点尴尬。

“是啊。”我很认真地告诉她,“那小子虽然也不怎么地道,但是应该算个好人吧?你知道的,他总是能赢,不过也需要时间啊——找到坏人,惩罚他,一个也不放过!”

小姑娘再次打量我,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应该是在拿我这形象在跟她看过的超人先生作比较吧。

“ok,你没弄错。”我站起身来,摆了个很酷的pose,“熊猫超人,就是我。”

然后我觉得这场非常小白的对话到此可以结束。“好吧,你回房去吧,小荷。”我说,“现在让我们这些好人来商量一下,怎么惩罚坏蛋,好不好?”

说完我转过身来,看到方家人脸上表情松动了很多,我朝她们作个手势,方妈妈心领神会,赶紧过来把小女儿搀扶起来,送进自己的房间。在门口时,方荷转过脸,非常认真地再次看了我一眼,小姑娘的惊鸿一瞥,终于不再那么寒冷,有了一丝丝的暖意。

嗯,我知道,这种温暖,其实是一点希望,再加一点点的信任。她心里应该在想,眼前这个市委书记,跟自己遇见的那些领导有点不一样,起码一点,我不是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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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来,就看见方文莲的眼神盯在我脸上,她的目光里充满热切期待,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盼望。

我沉默了一会,在心里推敲了一回,但是从事实上来说,我觉得,那很难。

“方文莲。”我抬起眼来看着她,“这件事情,当时你们有报案吗?”

“没有。”方mm回答果然不出我的考虑。“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来得及报案,后来我爸进了看守所,我们就不敢了,再后来——”

“还有谁知道这事?你们手上有没有什么证据?嗯,比方说,能够提供知情人的证言吗?”我又问她。

“没有,那时候都慌了,哪有想过去找什么证据?何况这种事,人家也不可能落下什么证据啊——”

“事情发生的具体地点?”我又问。

“荷丫头后来告诉我们,她是在北川招待所找到姓朱的,当时是在一个很大的别墅里,也没别人——”

我抽了口凉气。我知道了,应该就是早几天我住过的那幢首长楼,按时间算,当时刚刚交付使用,那旮旯里发生的事情,确实不会有人知情——何况那些可能知道情况的,又有谁敢出来作这个证?

我又想了一会,摇摇头,然后侧脸看了一眼蓝萱。“你是律师。”我说,“谈谈你的专业意见。”

蓝美眉没我那么在意,看起来这种事情,在她的听闻里,算不了什么。

“有什么办法,你都问过了。”她也摇头,“一年半以前发生的事情,当时不报案,没有证物没有证言——就算有人愿意提供证明,那就合法有效吗?谁看见了现场?”虽然不作律师好多年,但是蓝美眉的口吻依然非常职业,冷冰冰的。“除了当事人,还有你们方家,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一宗强奸未遂,或者说,就算知道,也不能算数,法律不会相信,因为没有证据的话,猜疑不能代替事实。”

“至于你妹妹的跳楼,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对方肯定会说不是什么逼奸,而是你妹妹提出要求没有被答应,她以跳楼威胁对方,失手所致,对吗?”

律政佳人的视角无疑非常专业,在这个事情的判断上,她如同亲见。

“是的,他们当时就是这么说的。”方mm的声音很低沉,很无奈。

蓝萱点点头,“我是当事人的话,也会这么辩解——无懈可击。”她说,“那么,从民事责任角度而言,对方愿意提供赔偿,已经是仁至义尽,十万块,很多啦!你们也表示接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双方已经接受调解,还想怎么着他们?”

“是的,后来我们问过律师,他们也是这么说的。”方mm的眼神也黯淡,“所以,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我出了一长气,冷冷地看着方文莲。“你妹妹,是谁害的你知道吗?”我在茶几上轻轻地拍了拍,“是你们!你们的愚昧,你们的贪婪!”

“不不不,我们确实没办法!”方mm突然伸过手来,抓住我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你相信我,我不愿意要那个钱,但是事情已经出了,我们斗不过他们,当时我爸在看守所里,我们有多害怕,你不知道——”

蓝萱沉下脸来,咳嗽一声,方文莲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我的手,神情很窘迫。

“嗯——”我沉吟了一会,“你希望我帮到你什么,是吗?”

方mm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希望我能够帮你们方家翻案,给你妹妹要个公道,是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很茫然。

“你自己应该也清楚。”我告诉她,“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做错了很多,翻案没有可能——法律不姓朱,不姓陆,但也绝不姓沈,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帮你们。”

“是的,我知道。”方mm的声音非常悲哀。她又低下了头,良久之后才说了句,“对不起,沈书记。”她说。“你没有理由帮我们。”

我叹了口气。

“朱高志马上要升副市长了,两会之后——你知道吗?”我又问她。

方文莲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兴趣。”她的表情很麻木,方家老爸又在后面咳嗽起来。

“是这样的,我不会帮你们,没有理由。”我慢条斯理地说,“坏人没有惩罚,混得很好,活得很得意,这就是现实。”

“但不是我要的现实,我答应过你妹妹不能这样。”我又说,“别的地方我管不了,但是在我姓沈的管辖范围里,我可以保证,不会让她看到这种现实发生。”

大家全体抬头看着我,目光各异,方家父女又对望一眼,似乎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蓝萱的表情也有点讶异,好象我的话她不太好理解一样。

“朱高志没招惹你吧?”她问我,“你准备搞他?会得罪多少人你知道吗?”

“哦?得罪人?”我淡淡一笑,觉得蓝美眉的态度很有意思,“也包括你们蓝家在内是吗?他跟你关系也很好,帮你插过花,所以你想帮他说个话,对不对?”

“呸!你他妈真是个大流氓!”蓝萱大怒,好象想扇我。“我在帮你考虑懂吗?搞他有什么好处?省里能答应吗?他朱高志一年送多少钱出去你知道吗?他比你会当官!”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是我的事,没让你掺合,小蓝你给我本分点。”

蓝萱提气,好象还要和我争辩,这时候突然电话铃声响起——从地上传来的音乐。大家定睛一看,原来蓝美眉那手机虽然摔得不成模样,居然还能发声,还在地板上一跳一跳地。

“王总的电话。”蓝萱伸头瞧了瞧,然后向我伸出手来,“你手机呢?给我回下——没急事他不会打给我。”

“跟她借吧。”我随手指了指对面的方mm,“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似的。”我淡淡地说,“你用我的电话,不合适。”

蓝萱白我一眼,脚在茶几下狠狠地踩我一脚,我靠,高跟鞋——真他妈痛!

可是她也没办法,很不甘心地接过方文莲递上的手机,回上电话了。

“什么?纪委?”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然后回头瞟我一眼,表情严峻起来。“有这么不给面子的吗?好了,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蓝萱又想了一下,才告诉我一个情况,新国在南国城招待会议代表们用餐,被纪委查了——纪检委一个副书记亲自带的队。

“哼哼。”我冷笑,“没事,放心,他们不是要搞新国,看看就会回。”

“是啊,了解。”蓝美眉的政治智商绝对不弱,她佩服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去盯你的?”

“我会算啊。”我耸耸肩膀,“老子未雨绸缪,先准备了一手。”

“吹牛吧你——”

“你也知道,这些人整我材料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跟利益很有可能挂钩的事情?”我淡淡地说,“今天的拆迁,他们绝对想把我跟新国联系到一块,抓我的辫子,只不过老子b装得好,饭都不吃一顿,他们想得到吗?哈哈哈!”

“嗯。”蓝萱点点头,若有所悟,“明天你要去省里开会,他们想弄你的证据上去,都抓狂了。”

方mm跟她老爸看着我们说话,眼光很迷惑。

“你们也看到了,动辄得咎,就是我这样子。”我向他们一摊手,“所以市委书记又怎么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一个事,随时可能出状况。”

“不过不用怕,嘿嘿。”我又说,“老子顶天立地,无欲无求,怕他个鸟,只有他们怕我的份!”

第55章 出击前夜

“好了,走了。”我揉揉眼睛,呃,真的很痛。“我得回去休息一下,明天要上省城,大场面啊,龙争虎斗一场是少不了的,可得养足精神先——”

两位mm同时答应一句,跟着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我看见旁边小房间的门开了,方荷也把脑袋伸出来,眼睛骨溜溜地看着我,我才想起还有她的事情没说完。

“呃——”我指着小丫头问她姐姐,“你们家小妹,有什么考虑没有?不能让她成天都闷在家里吧,再这么下去,人都给闷坏了。”

方文莲瞟了妹妹一眼,眉头皱得很紧,跟她爸同时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小荷,你有什么想法?”我问小妹,“去上学,好吗?你那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方荷摇了摇头,样子很坚决。“我的那些同学们,都已经上大学了——”

“哦——”我又说,“那么,找个工作呢,去上班也行,你可不能在家吃闲饭啊——”

小姑娘瞪了我一眼。“不!”

方文莲愁眉苦脸地告诉我们,“找过心理医生,人家也说应该帮助她建立信心,多接触社会,重新开始生活,否则象她这样,一天到晚脑子钻在牛角尖里,迟早会出大问题。可是不敢啊,让她出去做事,万一那个,唉,现在这社会——”

“哦,这个我倒可以帮你们想想。”我捏着下巴,看着小姑娘,心里盘算了一下有什么好办法帮她。

蓝美眉突然开了口。“到新国来吧。”她很无所谓地说,“我办公室里正好缺个资料员——会打字吗?”

“不会,不去。”小姑娘又瞪她一眼,居然一口回绝,而且语气不太友好。

“嗯,不会没关系,我可以让人教你。”蓝美眉倒也不以她的态度为意,“人家说你聪明,我看未必,怎么样,敢来吗?”

小姑娘看了看她姐姐,然后又瞟我一眼。

我也觉得有点疑惑,看着蓝萱没说话。她神秘地一笑,凑到我耳边,轻轻嘘了几句,“别以为我在发什么善心,流氓同志。”她笑着说,“只不过这丫头漂亮得很,让你来安排,我怕你动机不纯——”

“靠!”我一挥手,把她身子架住了,“你他妈还说我,你看问题才用下半身的好吧?老子是那种人吗?”

“怎么样你们自己考虑下,我不勉强。”蓝美眉站直身子,轻轻地掸了掸长裙,正色说,“不过在新国,没人敢欺负她,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方家姐妹又同时转脸看我,好象希望我能帮她们拿个主意,表个态。

“嗯,我是觉得你挺聪明。”我点了点方荷。“但是这位姐姐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要不,咱证明一个给她看看?”

“不用怕,小荷,我们都相信你。”我又告诉她,“当然,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打电话找我,号码嘛,问蓝姐姐吧,她会告诉你的。”

方家人看着我跟蓝萱,脸上都露出感激的神色来。

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肚子咕咕地响——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我。

“嗯?”我抬手看看表,都快下午三点了,“大家都还饿着呢。”我说,“你们没做饭,我们也没吃,这样吧,一块出去吃个饭,我请客——”

大家都看着方荷——好象刚才是她那发出来的声音。

小姑娘脸上有点害羞,身子又在向后缩了。

“别怕,吃个饭嘛,全家人一块去,又有超人哥哥在,怕啥?”我笑嘻嘻地安慰她,“以前请你吃过匹萨,小公主还记得吗?怎么样,今天再去吃这个?”

大家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方荷,小姑娘好象考虑了好一会,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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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人,一辆车——方文莲那小飞度都是开了人家的,而且已经送修去了,没办法,大家挤吧。

我当仁不让地坐上驾驶位,蓝美眉抱着方荷挤在前座,方家父女三人坐后边。

可是出了小区,一挤进上班的车堆里我才想起来,该死的必胜客在长川只有一家,他妈的离这边实在太远,现在又是车流高峰,看上去一小时都还到不了那儿。

这可有点挠头,没办法,我的时间真的很宝贵。那就——做飞车党吧。

于是我把奔驰的精神拿出来,飞上车了——逆行、变线、超车、闯红灯、摁喇叭,总之交通规则那本书被我践踏了一多半。

方氏一家人目瞪口呆地看我表演车技。

“没问题啊,你们别这么瞪着我,事急从权嘛。”我得意洋洋地说,“反正这车也不是咱的,就当新国公司给长川财政作贡献了。”

话音未落,两辆交警摩托从斜刺里杀出来,挡在我前边,缓缓减速,逼我停车,这下没办法,可不敢撞死他们,只能跟着停了下来。

两个交警一边冲对讲机说话,一边用手指狠狠地指点我们,神情非常严峻地走上前来。

“没事没事,别怕。”听到蓝萱在安慰方荷,我侧脸一看,只见小姑娘脸色大变,眼神直直地看着俩警察,牙关打起磕来,一身都在发抖。

我没理会外边敲车窗的交警,拉长声音逗了小姑娘一个,“小妹,怕什么呢?”我说,“看哥哥给你变戏法——”

说完我摁下玻璃。“对不起,请两位合作一点,你们必须保持沉默。”我手上捏着派司,朝他们亮出来,“市委书记沈宜修——没有问题吧?”我说,“那么就请前面开路,紧急情况,我要去必胜客——如果不清楚在哪个位置,请询问你的同事。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保证让我到达那里!”

立正,敬礼。然后交警开道,我们再次出发——大家一块玩飞车。

“看见了吗小妹?”我一边跟着警察狂奔,一边认真地告诉她,“所以说,我们都应该要勇敢一点,没有关系——警察叔叔嘛,基本上都是好人,会在需要的时候帮助大家的。”

“不。”小姑娘看着我,眼神很敬佩,“是你很厉害。”

“哦,是吗?”我笑了一个,“也许吧,嗯,你要努力,也有机会做超人。”

小姑娘也笑起来。“我觉得——你应该戴个墨镜,超人哥哥。”她有点扭捏地说,“刚才我一直在看,街上好多眼镜店,咱们去买一副吧。”

“嗯?我不帅吗?”我纳闷地看看后镜——呃,确实不怎么样。“小妹的建议挺好,谢谢。”我说,“呆会咱们就去买眼镜,你们帮我参考参考。”

车里气氛很轻松,大家都笑了,我们都为小妹的情绪高兴。嗯,我又想,小姑娘其实挺有心,我让她想办法,她真就记下了,还一直在认真地考虑怎么样帮我遮这个丑,呵呵,有意思。

中午这顿饭,方家人的情绪非常好,喜气洋洋的,按照方文莲的说法,这是一年多以来,她们家最开心的一次了,因为小妹表现得很愉快。

我和蓝萱都吃得不多。这些洋玩意我不太感冒,我这个人其实挺老土,包括西餐在内,一概消受不了,就觉得只有米饭才能填饱肚子,所以随便吃了点,对付到胃就行了。

吃过饭后,方家人不让我们送,自己拦个的回了,我们也就随他们的意。

然后在回去的车上,就看到蓝萱情绪不太高,有点郁闷的样子。发了半天的呆后,她闷闷地问我,“沈宜修,我都不明白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殷勤到底图什么啊,方家是你什么亲戚?还有那小丫头——”

我开着车,也没理会她。

蓝萱一骨碌从车座上爬起来,就来抢我的方向。“不行,你得说清楚。”她有点恼火,“否则那个方荷,我凭什么要帮她?”

我把车停下来。“蓝萱,愿不愿意帮人家,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我说,“我也没有为他们做什么,只是你的感觉而已。”

“什么叫感觉?你对谁这么细心过?中午我说跟你吃饭,你装得跟个孙子似的,现在颠儿颠儿地跑这么远,拍小姑娘的马屁,也不嫌麻烦——”

“蓝萱,一定要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原因。”我看了她一眼,“如果一小时,能够改变别人的一生,能够让一个人再次活过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该努力去做,何况我们并没有付出什么——”

“朱高志呢?你准备弄他是吗?”蓝萱并不愿意接受我这个解释,她的声音更高了,“在政治上,你会付出多大代价知道吗?你的动机是什么?有什么目的?为了跟谁都没关系的方家,你去对付一个未来的副市长,还有他后边的一帮人,意义在哪里?你懂得当领导吗?”

“我不是为了什么方家。”我冷笑一声,“当然这事跟你小蓝就更没关系,不用说了,你不会理解。”我警告她说,“如果你忍受不了我的行为,尽可以走开,没人拦你——”

“我是在担心你——”

“我不用你担心,谢谢。”我说,“有时间的话,多操心你的公司,你自己的事业吧,那个更需要你。”

蓝美眉怔怔地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掏出手机来,拨个电话给朱秘书长,问了问关于明天上省城的准备事宜。

“苏副市长呢?”我说,“再通知一次。”

过了几分钟,苏静美的电话进来了。“你不用安排了,我说过不会去的。”她的声音很淡,“而且以我的个人看法,那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你也没有必要——”

我把电话挂了。

闷闷地想过一会后,我发起了车。

和苑一号楼前,我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蓝萱一把按住我的身子。

“沈宜修。”她很严肃地看着我说,“我陪你去省城,帮你做工作,带上钱,带上人,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呵呵,谢谢。”我说,“但是,你的那些方法我不需要,我有自己的原则。”

她看了我很久。“如果你带着这样的态度去省里开常委会,拒不妥协,那是绝对行不通的,向你保证,你的结果会很难看。因为在那里,只有你的对手和敌人,他们都想干掉你——”

我朝她摇摇手指,示意她不用多说。

“不不不!我不希望这样,在长川你是一把手,个性肆无忌惮,人家怕你,一时三刻还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是到了省里,你就是去送死。”蓝萱的语速很快,她的样子很绝望。“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你还不清楚吗?所有人都围着利益转,圈钱玩权,你不愿意玩是你的事情,但是拦着人家的路,那是什么行为?就在自寻死路——”

“也许你说得对,不过无所谓。”我淡淡地说,“我的命从来就不值钱,如果那些老大们喜欢,就拿去好了。”

“但是。”我又说,“在我眼里,他们更贱更sb。要我的命,他们付出的代价必定更高昂,我也可以向你保证。”

“还有。”我说,“你应该清楚,我们俩其实没有关系,你不必说这么多。”

说完我把蓝萱的手拨开了,下车。

听见她在车里的哭泣声。

我耸了耸肩膀——我不想这样,说真的。

第55章 黄金时代

七月十一日,星期三,农历六月初九,小暑,晴。

上午八点,包括两位副市长,以及市政府几个局办负责人在内,在市委书记带领下,十几辆车组成的长川市委车队,浩浩荡荡,开赴省城。

这是我作为汉江省委常委,第一次进省参加会议,规格肯定应该高一点。当然,这一趟能进常委开上会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开会仅仅是一方面,这也是自新一任市委书记空降着陆开始,长川各部门的一次赶考,为了表示郑重其事,我甚至特别动用了市公安局一个武警现役编制的内卫中队,由刘子卫带着,为车队保驾护航,以壮行色。

嗯,为什么要说考试?因为从事实上看,目前的长川政治跟省里脱节严重,以我为代表,不少单位都必须跟各自的上级直属部门重新对位协调,理顺关系,汗,没有办法,因为省里不支持咱的工作,很多地方都有体现。

最大的问题在财政上,林常务跟我叫苦连天,说省里原来定下的各项计划和拨款什么一拖再拖,干看着下不来,咱们该上缴的部分又一分不敢少(否则不成闹独立了?再汗!)。总之中心思想就是,长川财政跟着老子苦哈哈地捱了这么将近一个半月,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所以,该装孙子的地方,咱就得去装一个,还得大张旗鼓地带上一大帮人——这可不是什么应景的事,是关系到我这市委书记、一家之长能不能干得下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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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后,上午十一点,到达省城。我们先找到省委第一招待所,也就是以前我住过的那个云林宾馆,安营扎寨,把大队人马安置下来,然后按照行前会上的分工,几个领导分头行事。秘书长跟几个副市长带着局办委的头头脑脑,在长川驻省办一帮人的陪同下,分别去找各自部门领导对位安排,一块吃中饭——算着时间来的。至于这个午餐嘛,档次不论,由人家定。

财政局的孙局一步不离地跟着我走,我们先到省委,往会务组报了个到,递上投名状——事实上,会议明天才开始。然后依计划于十一点半准时电话约请财政厅杨厅长——他妈的,这盘最牛逼的蛋糕,还得老子亲自动手来切,他们谁都说没把握搞定。

杨厅亲自接的电话,而且态度比较客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这尊汉江省最大的财神爷,那是超级牛逼啊,按传说来看,他可没这么好说话。

谁都清楚,正常情况下,无论哪一地的财政部门主官,肯定都是当政者的心腹,绝少例外。事实上杨厅就是周老板的股肱之臣、心腹爱将,整个汉江省政场都知道。虽然没入常,但是他的政治地位尚在好几位省常委之上,象我这种地方领导,就更不在他话下了,尽管级别相同,都是正厅,但是只有我们求他的份啊,所以人家完全可以不买账,再牛我也牛不到他头上去——再说我敢跟财政厅长比牛吗?长川的经济命根子捏在谁手上?找不自在呢。

我跟这位大厅长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之前的联系是由林常务完成的,老林说杨厅的意思,就是沈书记到省里来,他请饭局,如果是别的领导,那就算了。

将信将疑地通上电话,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挺给面子的,没有想到——本来还担心他是在晃点老子,拿我开涮好玩哪,嘿嘿。

于是就去了财厅大院附近的天香楼——财政定点的一家酒楼,饭局规格还可以,酒也不错,而且果然没让我们请,很让人惊讶。

买单,对于大家来说,当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一个态度问题,立场问题,还有面子问题——谁求谁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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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厅的年龄看上去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白净面皮,金丝眼镜,西装革履,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面相和身材都比较富态,一看就跟财政有关系——不过这玩笑话,我可没敢提。

饭局气氛不错,财神爷没拿什么架子,我也把那些口头禅收了起来,大家笑容可掬地边吃边聊,酒也喝得温文尔雅,点到即止。

我们是在谈公事,真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领导们聊工作全改了地方,要么酒桌上,要么茶楼里,要么就是高尔夫球场上,总而言之,不会在办公室——在办公室里谈工作,跟农民伯伯进城办证似的,样子多傻啊,浑身都不自在。

现在多好,大家谁也不装腔拿调,话说得都比较到位,跟真的一样。

主要是谈工作的衔接,我把长川财政现状拣要点大致谈了谈,也没说多少,因为相信这个状况大家心知肚明,多说浪费口水,当然,责任那块就更不敢提了,我就问了下什么时候计划能落实,拨款能够到位,还有我们市委应该怎么做。

事实上杨厅还算耿直,没打我埋伏,他非常直接地回答我说长川的问题有点复杂,因为前段时间周老板出国疗养,省委内部意见不太统一,所以把很多事情暂时搁置起来,等上常委会再议,下面部门也就不太好办。

至于长川市委应该怎么做,杨厅没提建议。他说汉江的财政,肯定是在省委省政府指导下工作的,只要我们把关系理顺了,要财厅配合,绝对没问题。

这些话里的潜台词,意思很清楚:必须要有省委表态,支持长川市委,否则没什么好说的,工作上他们爱莫能助——当然,表达得更准确一点,就是周老板如果不拍板,长川财政将会继续困难下去。

我说我知道了,是这样,常委会后再说,到时候还得给杨厅添麻烦。

说实话,称呼杨厅的时候老想笑,因为长川方言里,杨和丫的音节完全相同,所以我老觉得自己好象在骂他。

最后饭局完毕,散场走人。临走前杨厅很随意地问起我晚餐怎么安排,还有些什么活动,我说回请杨厅一个,领导给不给面子?

这是完全的客套,因为从事实上说,我们确实有安排,已经联系过主管财政的于副省长——虽然明知结果也会跟目前情况差不多,但是该做的还是不能少,他答不答应是一回事,咱们请不请是另一回事,态度问题。

“嘿嘿。”我说完之后杨厅立马笑了笑,揭穿了我的敷衍。“你别忽悠我,请了于省长,是不是?”

“哦,嘿嘿,是啊。”我也笑,“不过如果领导愿意屈驾,那边就让林常务作陪,我还是陪杨厅,怎么样?”

“不用,我晚上还有事。”杨厅倒也不以我的忽悠为意,“不过我看于老板那边,你不用去了,有人跟我说过,打算请沈书记吃个饭,让我告诉你一声,别的安排就推一推吧。”

“哦?是吗,谁这么大面子,让杨厅替他请客?”我有点不好理解,是啊,听上去很牛逼啊,谁他妈说话这么拽?!

“他会联系你,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杨厅长神秘地笑笑,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提醒你一点,很重要的,你可不能等闲视之。”

我看着他起身离席,摸摸鼻子,没有吭声——从感觉上看,今天的饭局上,最后两句话,才是财神爷真正想要跟我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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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云林宾馆,坐了一会儿,老朱他们才陆陆续续回来,一看神色都不如意,知道也跟我碰到的情况差不多。然后大家在宾馆会议室集中开了个会,一议之下,发现所有部门的表现都他妈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众口一辞,全是拿省委态度作挡箭牌,都说要等常委会开过之后,形成说法,才能给我们说法。

嗯,确实跟我先前的判断差不多,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不过也没什么,该做还得做,起码得我让看看风头吧?我也就是试探一下,看看这水到底有多深。

至少现在让我弄明白了,原来周老板先前那个妥协的态度,毕竟还是在放烟雾弹,事实上,他等着跟我摊牌呢!

那就——摊吧!你逼我的!

我有点无可奈何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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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半,果然接到电话,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语气简洁,客气话也说得淡淡的,有一种戴了面具的感觉。他告诉我说自己叫楚正,晚上在金代设个小宴,希望沈书记能够拨冗光临,然后就挂了线。

放下手机,我有点迷惑。因为这家伙的名头我从来就没听说过,但是听他口气,好象我还非得去这一趟不可,再说那金代是什么玩意,我也一点都不清楚。

妈的,神秘兮兮的,搞什么名堂。

“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女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很清脆。

我一愣,抬起头,看见蓝萱背着手站在跟前,笑吟吟地,而且也跟我一样,鼻子上架着个墨镜。

这是在云林宾馆的咖啡厅里,我一个人坐着,本想在这儿好好清静一下,思考思考眼下的事情,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一个招呼都没有,就这么跟着来了。

“不好意思啊,沈先生,没有经过你的允许。”然后她也不管我在想什么,裙子微提,自作主张地就在对面坐下来,“但是我想你需要我。”她说,“我必须在你身边。”

我摇摇头,感觉真是服了她。

“我向你保证,不干涉你的事情,也不去评价什么,就帮你顾问顾问,出出主意——毕竟省城这块,我绝对比你熟。”

我想了一想,觉得她这么用心也不容易。“还有一条。”我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你不能企图用自己的思维,来影响我的判断。”

“好的好的,我保证!”蓝萱把手举起来,样子很开心。

“嗯。”我说,“那么,这个人你认识吗?”

果然,她知道楚正是谁。

“这个人不一般,身份有很多。”她告诉我说,“胜利股份的高管,副总——胜利,知道吗?”

我点点头——这个倒是有所耳闻,胜利集团是省城的一家国企,上市公司。

“双学位的海归博士,听说很有能力,是资本运作的高手。”

“哦。”我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想来长川发展吗?如果真是人才的话,欢迎啊,也不用请我吃什么饭。”

“哼哼。”蓝美眉冷笑,“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吧?”

“这人还有一个身份,最重要的。”她说,“汉江最牛b的金龟次郎。”

“哦?什么意思?”

“周老板的未来女婿。”蓝萱笑着说,“人家比你牛得多。”

“…………………”无语。他妈的,难怪了,这么吊。

“所以,你必须去,没有选择——如果明天的常委会,你希望得到一个好结果的话。”她瞟我一眼,又开始自作主张,帮我拿主意了——不过,应该承认,她说得有道理。“这时候找你,这个楚正,肯定是带着他岳丈意思来的,想都不用想。”

“还有那个金代,知道吗,土包子?黄金时代的简称——省城最牛的会所,我也只是听人说过。”蓝萱又一乐,“嘿嘿,看起来,咱们能开个眼界喽。”

“咱们?”我纳闷地问,“他也请你了吗?”

“没有,我不认识他,也没那资格。”蓝萱很认真地说,“但是你有,你必须带上我。”

“给个理由先。”我说。

美眉很有自信地挺了挺胸。“第一,出现在高尚场合,你身边不带个美女,会很没面子的,老大。”她慢条斯理地说,“第二,那可是上流社会,你这土老冒跑去那里,什么都不懂,我怕你丢人。”

“第三,你这人的毛病我清楚,修养不咋地,私生活上没个检点,又没老婆管,在那种地方不安全,容易出问题,我得负起监护你的责任来。”

“第四,你可以不同意我的看法,你有权利表示反对,但是,反对无效。”她笑咪咪地说,“我不仅仅代表自己,我也可以代表苏静美——这些意见,相信她也会赞成。”

望着一脸得意洋洋的美眉,我颓然低头,感觉不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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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准时赴宴。

一行四人:我,蓝萱,加上魏局和李军——这省城可不是自己的地盘,晚上出去混,带俩警察保镖总会有把握一点,至少上下车的时候,不能给人打了劫。

车出宾馆,我问了一下路,才知道黄金时代这地儿,魏局李军他们都不知道,于是大家又忙着打电话回去问询,发现同来省城的那几位领导也不是很熟悉,有听说过的,但是没人去过,不知道具体位置。

于是再打一一四,查号码——让大家诧异的是,查询台小姐居然说,没有什么金代的资料,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以名字登记的电话。

晕。这是什么一鬼玩意?

只能回拨通知我赴宴那号码了,没办法,只能问那个楚正——我还没听说过,请客找这种偏僻场子,这不寒碜人吗?

那小子很快接了,当听说我们不知道地儿的时候,他好象有点讶异。

“骚瑞骚瑞。”姓楚的说,“我不清楚情况,原来沈书记没到过金代。”

“我是没去过啊,那又怎么样?”我反问他,“如果你来长川,我指个小排档让你找,你试试看?”

他在那头笑起来,虽然隔着电话,我也能看到他脸上嘲讽的表情。

然后他把具体地点给了我,然后告诉我说,他已经在门前恭候了。

第56章 无上装俱乐部

金代绝对不是一个小排档,我可以对天发誓。

楚正提供的地址,地理位置有点偏,我们转了小半个钟头才找到地方,是省城近郊的一个高层建筑,这里处在长川江边上,已经快出城了。下车一看,没瞧见有什么醒目的标志,再向周围路人一打听,居然还是没人知道黄金时代究竟是干什么的,是吃的还是玩的。

搞得我们一肚子火,按理说这样的请客,作为东道主,应该来个人接我们一下吧,他妈装的什么大尾巴狼?合着我们成晋见了?

于是从这时候开始,就已经埋下了后边冲突的伏笔。我在心里想,你这么有派头,要是换作别人当然没问题,可是在我这儿,那就先说声对不起了,我得让你学学规矩,不信咱们走着瞧!

更窝火的是,还没见着请客的正主,在外头我们就跟人对上眼了。

从眼前那幢高层的大厅正门进去,就看到左右各站一排人,全是帅小伙,一个个西装笔挺,表情冷漠,手都背在后面,然后有领头的上前盘问了一个,我说找楚正,他们就闪开了道,说了句顶楼,然后不再理会我们。

再往里走,看到这个楼层空空荡荡的,什么摆设没有,也没什么其他人在,电梯倒挺多。电梯间的门在面前一字排开,有十几二十架,好象这楼就是个大的电梯房似的。

我们随手点了一个,然后门打开,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人,一男一女,似乎是从负一楼地下层上来的。

“请问——底下是停车场吧?怎么外头也没见个标志?人家找得到吗?”我有点纳闷,随口发了一问,刚才我们围着这楼转了一大圈,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最后还是只能把车泊在街边上,步行过来。

那两人冷冷地看着前方,好象没听见一样,并不搭理我在问什么。

“是啊是啊,弄得咱们就跟农民进城似的,两眼一抹黑啊。”李军的样子也不高兴,接了一议论,瞧起来他那想法跟我一模一样——跟着市委书记在外头混,居然没人把咱当一回事,他应该有屈辱感。

电梯里那女的眼睛余光瞟过来,嘴角露出个很浅的笑容,性质非常明显,那叫耻笑——就是看见农民伯伯进城,到处跟人问厕所时的那个表情。

我也瞟了女的一眼,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妞,嘿,别说,长得还真他妈正点(怎么我遇见的mm,都是美女啊?这倒是个问题,汗!)

小妞的视线在我们一行人身上转悠一圈,最后停留在蓝萱身上,然后她轻轻地咳嗽一声,挺了挺腰肢。

转脸一看蓝美眉,也是如此,也把她那胸部挺得高高的,面有傲色,目不斜视,样子很矜持。

嘿嘿,正常,既然都是美女,站在一块,有个潮意识里的攀比那是自然现象——美丽的雌性动物都有炫耀羽毛的爱好,尤其在雄性面前,很少有能够免俗的。

旁边这小妞一正色,我又觉得有点眼熟了,所以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观察什么哪小沈?有什么好看的?”虽然隔着墨镜,我那视线还是给蓝美眉准确地抓住了,“注意场合啊同志。”

“怎么啦小蓝?”看着她那冷冰冰的样子,我乐了,“是不是没观察你,不乐意了?”

“是啊,那又怎么样?”她的态度更无耻,“我这不够你看的吗?告诉你,我比她强。”

我哈哈大笑起来,“你真跟人一小姑娘在比啊?不过够直接,我欣赏你——”

没想到,蓝萱居然一下就郁闷起来,“什么叫小姑娘?我很大吗?拜托你仔细看看。”她注视着我,话说得非常认真。“我比你小很多哎,跟我比,你才是老先生了知道吗?”

我笑得更厉害了。“咱们没得比——你真的有够大,很壮观,哈哈!”

魏局和李军也跟着我笑,蓝萱恼起来,伸手过来捶我,电梯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突然叮的一声,电梯停下,门打开,我们伸头一看,十楼。

是那漂亮小妞按停的,但是她没出去。

“请你们出去!”小妞朝外边一指,疾言厉色。“这里这么多电梯,你们这些人,干嘛非得跟我们挤一个?”!!!!!!!!!!!!!!!

哟嗬,还没看到过有这样的,真的。难道到了省里,坐电梯的规矩都跟我们长川那旮旯不一样了?

面对小妞的手指,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互相瞧了瞧,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意思。

蓝萱反应最快。

“电梯你私人的吗?我们怎么就不能用呢?”

小妞哼了一声,正眼也不瞧我们,样子非常轻蔑。“对不起。”她说,“我不喜欢跟没有素质的人站在一起,所以希望你们自觉点——”

“哈——哈——哈!”我算是弄明白她的意思了,我挺高兴,可以仰天大笑一个,骂骂人了。“他妈的,你丫是欠操了吧?干!”我手也朝外一挥,“滚——不高兴站在这里,你可以出去!”

站小妞后头的是个黑衣男人,跟我一样,也戴副墨镜,样子象个杀手,先前站那里一声不吭。这时候听我粗口一出,他马上就过来了,一把攥住我的胳膊。

“出来!”他用力一拉,就想把我拖出电梯间。

“操!”我手往回里一缩,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裆里,跟上一膝盖,顶到他面门上,墨镜男仰面倒地。

“打人是吧?欺负老子农民,不敢还手?”我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妈这身手,还敢学人护花?一边凉快去吧——”

小妞骇异地看着我,捂着脑袋尖声大叫,墨镜男一个鲤鱼打挺,猛地跳起身,手就伸进衣襟里,不过还没等掏出来,就完全石化。

两把枪同时顶住他的脑门。

“警察!”李军一手掏出证件,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拿出来,放到脑后,搜身!——我怀疑你私藏非法武器,企图对他人行凶!”

“还有你——也给我趴墙上去!”蓝萱上前,给小美女扇了一耳光,毫不客气,“你有权保持沉默,也可以尖叫,不过你的每一个做法,都是没有用的。”她笑嘻嘻地说。

小妞的叫声嘎然而止。

墨镜男身上的东西搜出来了,不过一个高压电棍而已,李军的表情很失望。

“妈的——这玩意你也敢往外掏?留着给小姑娘自慰吧!”我拎着那条黑色棍棍左右看了看,觉得十分扫兴,随手扔了。“滚——”又给他屁股上踹一脚,“下次记得带把枪,那个过瘾点,小瘪三,还跟老子装杀手!”

一男一女声也没多吭一句,表情仓皇地闪了人。我们哈哈大笑,关上电梯门,继续上楼。

到了顶楼,一出电梯间,我们就吓了一跳——他妈的,这排场,忒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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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广阔的空间,整个顶楼,全是一片金灿灿的,对眼球的冲击那是太猛烈了。

人民大会堂我去过,但是可以肯定,没有这个档次——金色花岗岩的地板,金色波纹板的墙壁,金色闪晶玻璃的柱子,金色天顶,金色的灯光,整个空间,富丽堂皇,美仑美奂。

真的是黄金年代,没有任何误差。

装饰其实都不算什么,无非有点特色罢了,我们的震撼感关键是来源于这个场所的服务档次。

嗯,从事实上来看,我们还傻不拉叽地站在门口,并没有接受服务,应该严重缺乏对这个金代档次的了解——但是不然,因为应场所提供的服务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发呆中。

燕瘦环肥,莺莺语语,眼前一片波涛汹涌,小白兔满地乱跳——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蓝萱看着我,嘴张得很大,完全丧失了一个淑女的正统仪容,而且她的脸很红。

一个年轻小伙过来了,手里端着杯红酒,身后还带着两个黑衣人。“沈书记是吗?”他微笑着说,“等你好久了,鄙人楚正。”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们都没说话,也没动作。蓝萱用手指了指场子里边,怔怔地看着那小伙,意示征询。

“哦,没问题吧?”楚正朝身旁环顾一眼,无所谓地说,“无上装俱乐部嘛,国外很流行的。”

“啊?呵呵——”我终于回过神来,“为什么不搞天体营,穿得再少一点,玩得再爽一点,是不是更妙?”

楚正淡淡一笑。“这种事情,个人看法,太放开了,反而不好——距离产生美嘛。”他手里的酒杯朝我扬了扬,“不过沈书记很有幽默感,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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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正的带领下,我们从涛天的波浪里穿过,我目不斜视。因为蓝萱在旁边恶狠狠地瞪着我,目不转睛,并且她把食指和中指伸出来,做了个剪刀的形状,在我眼前不停重复咔嚓的动作。

然后走到大厅中间,大家在一个金色的台子旁分宾主位置坐了,周围一圈mm立马跪下身子,向各人呈上手里的托盘,盘子里是擦手用的毛巾。

“可以吸烟吗?”我摸了摸鼻子——别说,这样的场合下,我还真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够,有点小白感。

“请便。”楚正依然微笑,朝我耸了耸肩,样子很潇洒。“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烟才叨到嘴唇边,马上又有mm在我面前跪下来,低着头,上火。

一口烟吸呛了,我咳嗽一声——说实话,我是真没弄懂,这位跪着的mm是如何做到不抬头都能点烟的,头顶上长眼睛了吗?

太他妈神奇了!

对于这个神奇的场子,小白的绝对不止我一个,现在连蓝萱也忍不住好奇,放松了对我的监管,我们几个人四下张望,算是跟蓝美眉来前说的一样,颇长了把见识。

这里地方确实够大,给人一种宏伟的感觉,但是除了无数无上装美女之外,客人倒不见多少,另外还有两三席,都在大厅中央,跟我们遥遥相对。

“嗯,那边几位,沈书记都熟吗?要不要介绍一下?”楚正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看着杯子里的红酒,又淡淡地开了腔。“那位是陈导,跟广电的两位老总,下来海选的——”

哦,认出来了,大胡子导演,世界有名的那个。

“还有这边的齐少,齐副书记的公子——”

“够了够了。”我打断他的话,“说正事吧——”

“说什么正事?”蓝萱一脸郁闷地打了个岔,“这地方,是谈事情的地儿吗?有这么乱来的吗?”

“哦,这位小姐,请你不要误会。”楚正不动声色地说,“事实上,到这里来的客人们,素质都很高,没有你想象的那种乱来行为。”

“这是高尚的场合,客人们的身份也都是高贵的。”他说,“让他们象上帝一样接受服务,就是这个俱乐部的宗旨。”

我看了看那些人的表情,确实跟我们不太一样,大家都表现得很安祥,很矜持,很贵族,没见谁跟个企鹅似的东张西望,有人不经意地投射到我们这台的目光,还略略带了点谴责之意,显然认为我们这样大惊小怪,严重缺乏素养,缺少见识,他们应当是在含蓄地表示不满。

是啊,能够有幸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的,应该都是俗称的社会精英、贵族阶层吧?那些乱来的行径,即使要干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地方带给客人们的享受,是精神上的心灵上的,比如说面对无上装美女,大家的感受肯定已经超越俗不可耐的肉欲层次,上升了一个高度——让我们象上帝一样活着,蔑视脚下的芸芸众生,美女?到了这里,就跟泥巴一样,跪着吧。

事实我发现这种气氛的营造,是很能给人成就感的——男人都喜欢对女人的征服,但是谁能同时让上百个美女跪倒在脚下?我想只有到了这里,才能够做到。

嗯,对于女人来说,这样的享受也一样——我看蓝萱的心理现在应该就慢慢适应,进入了状态——面对那些跪在脚下的半裸美女,她的样子,象个高贵无比的女王。

“呃——公安这边,不管吗?”魏局突然发了一问,他的样子惊惶失措,真的有够老土。显然这位老公安,一时半会还进入不了贵族状态。

楚正摇摇头,似乎很难置信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的出现。“这不是什么营业场所,不对外开放,一个私人俱乐部而已。”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金色的卡片,朝我们亮亮。“当然,作为联谊的会员,大家象征性地缴点会费就行。”

“这张卡是朋友的。”楚正手指一弹,一位mm膝行上前,他把卡片放在mm高举的托盘里。“如果沈书记喜欢这里的气氛,拿去玩好了。”

mm把卡捧到我面前,我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不便宜吧?”我说。

“一年五十万的会费。”楚正抿了一口手里的酒,很随意地告诉我。

“呵呵,你这不是寒碜我吗?”我笑,“用不起啊,一年收入才十万块,我怎么玩?”

“嗯,呵呵,了解。”楚正瞟我一眼,目光有点尖锐感。“以前也有人跟沈书记说话内容差不多。”他说,“但是事实上,他非常富有。”

“不过那位领导最后还是接受了。”他很直接地说,“这个卡不能转让,但是俱乐部可以回收,如果一定要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话,五百万——但是从事实上来说,钱是买不到它的。”

“嗯,呵呵,谢谢你的介绍。”我把卡扔了回去,“这是你朋友的东西,还这么贵,收了吧我叫掠人之美,拿着吧我又不知道怎么玩,也玩不起。”我说,“还有——你不觉得这样的地方来得太多,能看不能吃,容易让男人阳萎吗?”

我的声音很高,肆无忌惮,左右几桌客人目光扫视过来,冷冰冰的,我知道,在他们的感觉里,我就是个没文化的流氓无赖。

第57章 无上装俱乐部(二)

楚正坐在金色的台子对面,遥遥注视着我,手里酒杯慢慢地转着圈,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漫不经意的笑意,眼神优雅,动作迷人,造型很酷。

蓝萱凑到我耳边,跟我嘘了一个。“风度啊风度。”她说,“能不能学学人家,多帅。”

“呵呵,是啊是啊。”我大声笑了一个,“楚先生真的很贵族,我也觉得是这样,没说的,挺棒。”

“谢谢。”楚正淡淡一笑,“沈书记也很有性格,传闻没有错。”

“嘿嘿。”我也笑,他这是在骂我呢,听得出来。“今天到这里——”

这时候周围灯光突然暗淡,音乐响起,然后聚光灯打到大厅正中央,一个舞台渐渐地升上来,看样子,好象有节目要开始了。

果然,随着灯光一交错,音乐节奏大变,就看到一群少女从台子上跳起来,扭动身子,狂摇劲舞,人群最中间,一个先前趴在那里的美女慢慢站起身来,开始唱起一支流行歌曲。

“纯洁的眼眸——忧伤的泪水——千年等待,万般无奈,我是冰山上的雪莲,你——”

我和蓝萱骇然对望,然后集体爆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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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唱歌的小美女,居然就是电梯间里我们揍过的——这个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丫为什么要唱纯情的歌曲呢?跟那些服务生mm一样,裸着上身,颤悠着两只不大不小的nǎi子,唱着泪水雪莲,也太他妈有行为艺术的特征了吧?

“呵呵。”我指着她说,“这是唱的什么啊?”

楚正疑惑地看着我们。“原来沈老板不认识她吗?没问题,我来介绍一下。”说完他又弹下手指,然后回过头去,向身后一个黑衣人吩咐了几句。

音乐暂停,小美女从台上下来,走到我们桌前,看到我们,她的表情有点吃惊,不过倒也没象先前那么尖叫出来。

楚正没提我们的身份。他朝美女打个响指,“向我们尊贵的客人,介绍一下自己吧。”他的语气象个国王。

mm把惊讶放下后,也就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她好象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事情,低下头去说了几句话,我跟蓝萱再次对望一眼——这回轮到我们吃惊了。

“不会吧?”蓝美眉似乎觉得不可理喻,“抬起头来。”她吩咐一句,“让我再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mm应声抬头仰脸,不带丝毫踌躇。

嘿嘿,还真是她,开始一直没发现,原来真人跟镜头上就是不太一样——这位美眉,乃是省电视台一位相当走红的主持人,以相貌甜美,笑容迷人以及态度亲切著称。

嗯了,今天她的那些特征,我们根本没察觉,光看到她的白眼了,所以没认出来也是不奇怪的。

“呵呵。”我指着她笑出声来,“这就是汉江第一美女?不象啊,脱光了一看,怎么就那么——秀气呢?啊——哈哈!”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位美眉的咪咪确实不够尺寸——目测起来,起码比穿着衣服的体积少了一多半,可见人靠衣装这话到她这里是比较切合实际的。

“哎哎哎——你看她哪儿?”蓝美眉不太乐意了,“还有,小沈你丫说话不厚道啊,缺乏男士风度,人家出来跑生活——”

“她跑什么生活?有什么风度给她?”我嗤之以鼻,“你问问她自己,跑这来脱衣服是为了什么?是来要那玩意的吗?男人要都给她风度,她不得气死?”

“走吧走吧,继续去跳你的钢管舞,这没你的事了!”我一挥手,“还有,下次不要随便人论素质,容易受伤的,懂了吗?”

mm又看楚正,见他也扬了扬手,这才转身走人,继续上台唱她的纯情歌曲。

说句内心话,我非常讨厌这种女人,确实已经考虑到自己的风度问题了,否则我想还会忍不住,再给她扇上两记。

“沈书记说得很对。”楚正突然说,“那位美女心里其实很高兴,不要以为她会有什么耻辱感。”他慢条斯理地说,“她在这个会所里得到了很多。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得到了——金钱,名声,上位的机会,还包括以后的星路前途。”他说,“事实上,想来这个会所工作的女孩,太多了,她是一个幸运者。”

“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机会在这里,非常容易得到。”楚正又说,“金代的每一位客人,档次都不一般,非富即贵——哦对不起,我想这句话有点差异,应该说明的是,想要进入这个会所,仅仅有钱不够的。”

“是的,是这样。”我点头,同意他的说法,“贵族,精英,这个场合里的客人,每一个都是——包括你,楚先生。”

“谢谢。”楚正看了我一眼,微笑。“也包括你哦,沈先生。”

我们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好吧。”我说,“那么现在,楚先生可以谈谈你的想法了吗?为什么要请我来这里?不会仅仅是跟我聊贵族问题吧?”

“嗯,好的。大家边吃边聊。”楚正手一招,几位mm马上开始上托盘,他用毛巾擦了下手,“请吧,各位。”

菜肴相当精致,以野味为主,可能是考虑到养生吧,口味都比较清淡,酒是红酒,二十多年的法国原酿xo,味道醇厚,口感舒适。

环境也非常好,丝毫没有普通娱乐餐饮场所常见的憋闷。空调没开,因为不需要,顶楼整整一层就是这个不停旋转的玻璃大厅,四周窗户全开着,在三十几层几百米的高空里,气流在大厅里穿行,温度清凉宜人,空气清新舒爽。

我举起酒杯,向楚正致意。“咱们老板今天不在,请代我致意,祝他身体健康,心情愉快,开门大吉,万事如意!”

“谢谢。”楚正站起身来,很愉快地接受了祝辞。“我也祝愿沈老板——”

音乐再度响起,灯光再次跳动,又一位无上装美女登上舞台。

嗯,对的,杯筹交错,光色陆离,衣香鬓影,玉体横陈,这就是上流社会,这就贵族生活,这就是领导们的神仙日子。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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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而言,用餐的气氛还是不错的。楚正比我大一岁,今年整三十,既然大家都是年轻人,在沟通上就不存在问题,聊得比较随便,言语也算投机。

在融洽的沟通进行到饭局将终时,楚正终于把话题切入正式,大概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前奏已经弄到位了吧。

聊完省城这两年的发展后,他话音一转,开始进军长川。“从今年开始,你们长川有好几个大的工程项目要上马。”他说,“环城高速、竞秀长廊、长川江防洪大堤,每一个都是好几亿标的,争夺很激烈啊。”

“嗯,是的。”我不动声色地说,“很多单位已经开始做工作了。怎么,楚兄对这些也有兴趣?”

“我对工程没兴趣,也不是做这行的。”他摇摇头。

“哦,那就好。”我说,“楚兄是资本玩家嘛,买壳上市,股市圈钱,钞票来得快多了,对这些土木类的看不上眼,很正常。”

“不。”楚正看着我,“没有兴趣,也要去追求,去挑战,没有办法,很让人痛苦。”他的饭大概已经吃完,又开始擦手。“我是资本玩家没错,但是资本对利益的追逐,是无限的,是没有疆域的,这是资本的原则,也是我的个人原则。”

我皱眉,餐还没用完,但是我不打算吃了,我也从mm跪送上来的盘子里拿过毛巾擦了一把嘴。

“我希望沈老板在以后几个大的项目上,能关照一下长川的天利集团。当然,那个集团非常有实力,绝对能够胜任这些工作。”楚正很平静地说。

我一愣,和蓝萱对视一眼,发现她的眼神悚然生惊,原来她也并不清楚,天利的背后,绝不仅仅只有一个陆援朝。

“好啊,没问题。”我想了一下,然后告诉他,“我一定会关照的,你放心。”

“谢谢。”楚正点点头,“嗯,请问沈老板吃过了吗?我们去那边,单独谈谈?”

“不用。”我说,“这几位都是自己人,楚兄完全不必介意,就在这里说吧。”

蓝萱突然开心起来,笑逐颜开,看着我的眼神很happy。

楚正凝视我一会,又点点头,“好吧,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他轻轻地敲敲台子,“沈老板这次常委会要开上一个星期,这个期间,可以让长川市政府搞个一站式招投标方案,报上来让会议批准。”

“一站式?怎么理解?”我问他。

“也就是把几个工程捆绑起来,一揽子计划,交由中标的一家公司来做,从管理学角度来看,省时有效,便于你们的监管,可以节省成本嘛。”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感觉瞳孔缩紧了。“好啊,这个建议不错。我会考虑的。”我平静地说,“不过请你说清楚一点,究竟交给谁来做?天利是吗?”

楚正笑了笑,没说话,眼神从我身上游离开去。

“再问一句。”我又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老板的意思?如果是周老板,他可以自己跟我说,我沈某人一定听从指挥,下级服从上级嘛。但是如果是你楚先生的话,对不起,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天利有我的股份,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说这个没用,你不是我的老板。”我打断他的话,“除非你告诉我,周老板也有股份在里面,那我倒乐意提供效劳。”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摇摇头,眼睛看着台上跳舞的姑娘,不再说话。

“走吧。”我也不想多说,站起身来,招呼蓝萱。

“等一等。”楚正向我招招手,“别着急嘛沈先生,聊聊天,没问题吧。”

蓝萱也拉拉我的衣袖,然后朝那边努努嘴,意思应该是说多听听对方能说点什么。

我又坐了下来。嗯,想一想,确实没什么事情值得着急,反正回去也是闲着,不如看看歌星主播们的大咪咪吧——机会难得,估计没下回了。

一曲完毕,楚正又回过脸来,他的眼神依然优雅淡然。“沈先生,我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但我不觉得那是真的,因为没有人可以那样去生活,那么固执,那么愚昧。”

“你的行为意义是什么呢?告诉我,我帮你分析一下。”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为名?为利?还是荣誉感?”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荣誉这个问题。”他说,“先进工作者?劳模?杰出青年?还是烈士?你想获得哪一个?”他说,“哦,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措辞,因为荣誉这玩意,实在不好说,我并不是在讽刺你。事实上,按照你的行为来看,恕我直言,你没有获得荣誉的可能性,一点概率都没有——如果不造假的话。”

“真的很幽默,不是吗?”他说。“那么,你坚持的是什么?”

我笑起来,“小蓝,那个mm是哪个频道的?咪咪好正点,你说是吧?”

“再说利益。”楚正依然看着我,目不转睛。“现在是一个什么时代?利益时代。每个人都在尽力追求利益的最大化,难道你沈先生是一个例外吗?”

“有人追求金钱,有人追求权力,本质上都是对利益的追逐。”他说,“目的是什么呢?归根到底,无非希望生活更好,享受更多,那么你呢?你的追求是什么?”

“人生需要品味。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累,那么寒碜?完全没必要嘛,潇洒一点,高贵一点,更有乐趣一点——”

“高贵?”我把视线从mm们身上转回来,发了一问。“什么叫高贵?”我不太理解他的措辞。

楚正见我接言,兴趣上来了,看样子他很乐意为我上一课——名词解释,关于什么叫高贵的问题。

“首先说明一点,我不喜欢用金钱衡量一件事物的价值,那样很粗俗。”他说,“但是没有办法,如果缺少一个度量标准的话,很多东西价值就不好说了,比如要怎样证明一个人的档次,还有他的生活品味?”他耸耸肩,“也只能从俗了,利益时代,数字生活,那就从价格谈起吧。”

他举起手腕朝我亮了亮。“这块表,雅典成吉思汗,四百一十八万。”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手机,“verfu,六十五万;我的外套——”又指指远处的更衣室,“价值二十五万,dg品牌;送女朋友的birkin手包,镶钻的,一百一十万……”

魏局和李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件一件地数,表情有点不可思议。

“哇噻!”相信蓝美眉尽管有钱,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大的范儿,眼睛都直了。她一把挽住了我的胳膊,声音充满向往,“什么包包要百多万?你能送个给我就好了——”

楚正淡淡地耸耸肩,“什么是品味?这些都是,尽管谈钱有点俗,但是衡量——”

“衡量你妈拉个b!呵呵,高贵——”我实在忍受不下他的唠唠叨叨,忍很久了。我拿起桌子上一杯果汁泼到他脸上,“老子还以为你真是个什么贵族呢,跟你废了半天的话,纯属浪费表情啊,原来就是一傻b儿子——”

说真的,这家伙不显摆的时候,我还觉得他可能有料,这么费了老半天口舌,没成想,还就是条垃圾草狗,尾巴没夹紧,一不小心就把腚给露了出来。

在座的几位猝不及防,集体跳起身来,姓楚的小子嘴张得很大,不知是羞愧还是愤怒,“你,你——”

“指什么指?小心我抽你!”我抽出支烟,就着mm上的火吸燃了,眯缝着眼看着楚正。“你丫算什么啊?不就是有个挖煤的老爹,家里钱多点,烧包睡不着吗?钱你家是有剩,可是拜托不要到老子面前指手划脚谈高贵好吧?你还真拿自个当贵族了?我呸!”

“还有,你那什么博士学位?在澳大利亚花钱买了俩文凭,就算海归啦?在国外混得好,你还能回来?恕我直言,你他妈就一乌龟!”

楚正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优雅完全消失,“你,你说什么?”

“乌龟啊!在澳洲让老外宰傻了?听不懂中国话?”我中指一弹,把烟头弹进他面前的茶杯里。“你要有出息,他妈的苦苦追个离了七八次婚的老女人,大了你一轮,想干什么?有恋母情结吗?我还不怕告诉你,在汉江,一个民工对你老婆身体的了解程度,都有可能超过你!”

旁边几桌人集体站起身来,舞台上的表演也中止了,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傻不愣登地站着看着,视线盯在我脸上,剧寒无比。

“当然,找个老女人,好处是有的,所以你能干上市公司的高管啊。不过也别谈什么资本运作了好吧,你他妈有本事的话,怎么不在境外玩股,圈外国人的钱?你也就能鱼肉鱼肉咱们国家的老百姓,还得借着你这乌龟身份,没这身份垫着,你去吃屎吧,你比哪个股民聪明?”

“所以啊,别装贵族了,你这一家子,我送你四个字——男盗女娼,这个合适你!”

小白脸明显晕了头,狂怒之下,暴跳起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他一身都在颤抖。

“干什么?嘿嘿——”我推了推墨镜,“放开手,我数一二三,你就会受伤,信不信?一、二——”

放下了。

“嗯,对的,小乌龟,真听话。”我赞了他一个,然后把桌子上的电话烟盒火机什么的揣进兜里,“走吧小蓝,节目看完了,还呆这干嘛?你也想上台表演一个?”

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目光里,我大摇大摆地朝门那方向走过去,然后停下脚步,因为看见外头又涌进一大帮子人。

看样子是这场子的保安,一个个表情狰狞,面色不善,气势汹汹地合围上前。我身后两位便衣赶紧挡到我身前,又亮出派司来,不过两人嘴里的警察字眼喊得没什么力道,估计心里没底。

果然,为首的领导状保安轻蔑地瞟了一眼证件,冷冷地说,“公安了不起吗?公安厅的王厅长,知道吧?昨儿还在儿这喝茶——”

“是吗?”我仰天大笑,“好嘛好嘛,赶紧地,通知王厅过来,老子正想问问他,这是个什么场子,他是干什么吃的,省里的公安,是不是都瞎了!”我手指在场子里划了一圈,“还贵族俱乐部,还无上装会所,呸!就一淫窝,老子抄了你们!妈拉个巴子,让你们裤子都穿不上!”

“打电话,一起打!”我喝了一声,“你找王厅长,老子调部队,预备——开始!”

……………………

ps:近段爆发,每天六千,跟书的兄弟们请注意章节,别漏订了,呵呵……谢谢!

第58章 处,是用来破的!!

魏局和李军在我身旁站着,保持一个标准的警戒姿势,两把枪都扯了出来,一前一后,指着那群张口结舌的sb们,然后我抬起手,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起电话来,“喂,喂,古司令员吗?我小沈,这里有情况,发现成规模成组织的黑社会团伙,正在搞集体淫乱!还拒捕!给我来几营人马,抄家伙灭了丫!什么?位置?嗯,不太清楚——找我手机信号?好的好的——”

场子里猛然骚乱,无数女人齐声尖叫,然后两个面如土色的领导状男人匆匆闪过面前,后头还跟着一群小妞,跑得nǎi子一颠一颠地。我把电话随手一扔,一把抓过魏局的手枪,呯地一声朝天开上一个。“站住!妈的!谁敢动一动,老子毙了他!”!!!!!!!!!!!!!!!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猛然石化。

一帮保安们也集体白痴了,眼睛瞅着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保安头子嘴张得大大的,好久才闭上,“这位领导,这位领导,请问您是——”

“哼哼。”我冷笑,“老子什么人,你们去打听打听!钦点翰林!天子门生!京城里的黑社会,也得躲着咱走,你们算什么?看老子今天纠风按察,玩个先斩后揍的花样,k死这帮淫贼先!”

那两个男人身子簌簌乱抖,在我面前跪下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们的话说得语无伦次。“沈——沈书记,对,对不起,让我们走吧,我们不是这里的会员,也就是上来看看凑个热闹,第一次来,第一次来,真的,原谅一次,原谅一次——”

“哈哈,原来你们认识我啊?”我得意洋洋地笑,“开始还跟老子装b——”

再转脸一看,几个小妞五体投地,拜伏在脚下,眼前肉体还真他妈横陈了一片,光溜溜的身子趴成一堆,中间就有那个所谓的汉江第一美女主播,手死死抱着脑袋,翻起了白眼,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

我环顾四周,哈哈大笑,又是一枪,呯!

“还有你!姓楚的小乌龟!不许发抖!姿势跪端正——部队马上就到,准备坐装甲车吧,你们真走运,可以开开眼界了,哈哈!”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黑社会!”保安头子终于吃不住劲,好象马上就要哭出来,“沈书记沈书记,别弄得这么大风大雨的好不好,我们没得罪你啊——要不,让客人们先走,我们跟您谈,您有什么指示,好说啊,谈一谈,谈一谈——”

“谈你妈b!”我抬手赏了他一耳光,“你有资格跟老子谈吗?撒泡尿照照吧!”

有人真的尿了裤子。

跪在面前的俩领导中,肥肥胖胖的那个,好象就是什么广电的老总,又一声枪响过后,他的身子抖得越发剧烈,脚下地板居然湿了。

“啊——不会吧?这么恶心?不会吓死吧?”我大为扫兴,闻到尿骚味,觉得很不好玩了,于是抬起腿来,在他肥肥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趁老子现在心情不错,滚蛋吧!别在这里现眼了——你们这怂样,丢了组织的脸!”

“滚滚滚——都滚!”李军也颤着声音跟着吼,“没听见吗?沈书记让你们滚!”

嘿嘿,这小子,心里还是没谱啊,应该是怕我们下不来这台。

这句话一说完,场子里终于鸡飞狗跳,男人女人们慌慌张张地连滚带爬,挤到门口,争先恐后地往外钻,谁都不让谁,生怕自己跑得不快,让部队给逮起来,什么风度气质都不见了。

看着这帮傻鸟,我吹吹枪口,鄙视地笑笑,然后把枪扔还给魏局。“算了不带他们玩了,过足瘾了,咱们这就闪人吧!”

蓝萱弯腰拣起我的手机,递了上来,眼睛扑闪扑闪地仰视我,表情充满崇拜。

“嗯,领导,那个部队怎么办?”保安们紧紧跟在后头,保安头子躬身陪着笑脸,跟个孙子似的。“您可千万高抬贵手啊,有什么条件,好商量——”

“你们还真以为自己牛,是恐怖分子,值得部队动一动?”我摸摸鼻子,又乐了,“装甲车开起来不要油吗?现在油这么贵,你掏钱啊?逗你们玩呢——这都听不出来,真他妈一帮sb!”

保安头子猛地停下脚步,眼睛大睁,“你——”

“怎么啦?不服气?又想练练?”我笑嘻嘻地说,“部队开过来,你还得给老子补贴个油料钱,很贵哦,我怕你们出不起——不信试试?”

保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不知所云,全体sb。

我轻蔑地点了点面前衣冠不整狼狈奔逃的男男女女,“这里不是合法场所吗?他们怕个什么劲儿?为什么要跑?男盗女娼,贱人德性,还装贵族,装精英,还敢跟老子显摆——”我一口口水喷到前台黄金年代那几个斗大的金字上,“全他妈垃圾!每个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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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四个人跟吃错了什么药一样,狂笑不止,直笑了一路,车都快给弄颤起来,连素来严肃的公安局长也不能幸免。

“沈书记,服了你,胆色够牛的啊。”老魏从前排副驾位置上探头过来,笑呵呵地看着我,“这场子扫的,真他妈痛快!”

嘿,局长说话也跟着流氓了!被我传染了!

“是啊是啊,我都在琢磨咱们怎么出去呢,那什么地方啊,里边都是些什么人啊,一般人到那里,动都不敢多动一个……”李军也把头回过来,抢着说了一句。魏局给他额头拍上一记,“开你的车,乱看什么!小心出事!”

“他可不是一般人!哈哈!”蓝萱笑得打跌,身子都坐不稳了,直往我怀里滚,“说真的小沈,你他妈太可爱了,跟那帮有钱人比派头——”

“我没钱,也没派头。”我摘下墨镜,吹了吹又戴上,然后长叹一口气。“寒碜啊——手上这块表,六百块,戴了三四年;一身衣服都是没品牌的,难怪人家美女看不起,骂咱农民,一块挤个电梯都嫌脏;还有手机,一千多,还是打折下来的,上次人家送个电话给我,说是值个几万块,吓得咱又不敢接,这日子过的,真他妈没品味!”

“可是沈书记,如果你接了人家东西,今天说话就不能这么大声音了吧?呵呵,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啊,说老实话,我敬佩你。”老魏看着我,样子倒是真显着几分敬佩。“我没见过象你这样的领导,从来没有,说真的。”

“你这马屁拍得不好,魏局!这是骂他不会当官呢!”蓝萱趴到我怀里,支着脑袋认真地凝视我,“小沈同志是不太能干,不懂得混社会,钱也不会捞,尽干些得罪人的事——”

“哎哎哎干什么?离我远点。”我把美眉的身子一拨拉,“别趴我身上,我就一没钱农民,还喜欢得罪人,找能送你钻石包包的哥们去,有钱有面子,出手就是百多万,一个包,我的天——”

“哟嗬,还记着那句话,在生我气哪?”蓝萱不由分说,一把抱紧我的腰,然后仰脸说,“开个玩笑也当真?你真要送那玩意,我也不敢要呢,谁敢拎到街上到处走?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钱我有,比你多得多,不希罕你送什么。”她说,“我想你送我的,是这个。”她的手轻轻抬起,在胸口按了按。

我凝视了她好一会。美眉的头低了下去,脸有点红,“嗯,是的。”她的声音也莫名其妙地羞涩起来,“看着人家干嘛?我说的是真的——”

“呵呵。”我捏着下巴,笑了一个,“我在想,你要去刚才那个会所发展,肯定能火一把,我保证!”

蓝萱愕然抬头,就看到无耻的yy视线正停留在她高耸的胸部,柔情蜜意立马消失,杏眼圆睁,大怒。

“你他妈——还是个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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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一阵子,我按住蓝萱的手。“算了别吵了。”我说,“我得考虑考虑,下面怎么办,你们应该能看出来,形势很不乐观,咱们是山穷水尽了啊。”

“是啊。”魏局接上一句,“咱们上省城,是来搞协调做工作的,今天这事一弄,痛快是痛快,不过事情好象也搞砸了。”

“嗯。”我说,“砸个场子其实不算什么,关键问题在于,周老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老子不买他的帐,他肯定没好果子给咱吃,明天那会,开不开都一回事,没意义啊。”

老魏苦笑。“往后咱们长川,跟省里这关系怎么处啊?”

“有咱在,你怕什么?”我一瞪眼,“不带他玩还不行吗?老子脾气上来了,不跟他处,弄破它!”

放虽说得这么豪气干云,心里还是有点犹豫的。我又沉吟一会儿后,让李军把车停下,然后走到路边给上官仪拨个电话。是的,目前情况已经非常清楚,如果不能把自己跟那些老大们的利益绑到一块,我想在这儿得到什么,完全是痴人说梦,没有任何可能,所以必须得到中央支持,这也是我最后一面盾牌。

上官仪很快接上了。

长川遇到的困难局面,以前就向她汇报过,什么情况她都清楚,我又把今天得到的有关利益的这些信息告诉她,我想她能理解这些东西的含义,还有我们的处境。

“明天的常委会,我不想开了。”我说,“没有意义,结果我清楚,好不了。”

上官仪考虑了很久。“不行,你谈的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没有任何证据,怎么能用猜疑作为借口拒绝参加会议呢?那是什么情况?”她说,“长川是汉江省辖的一个有效行政管理区域,处于省委全面领导之下,中央支持你的工作,但是绝不可能越位去干涉和指挥具体的政治运作,因为那是你们长川市委和汉江省委的工作内容,所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必须让省委支持你,否则的话——

“无条件的吗?”我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如果前提是我必须低头妥协,成为人家门下走狗,为他们谋取私利,任用他们的私人,也应该接受吗?”

上官仪笑起来。“所以啊,需要你的政治智慧,怎样去保持平衡。比如说难得糊涂这句话,它的道理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当然不是说你应该笨,而是说在政治上,圆滑世故的态度和老练的手腕有些时候很重要,各种关系的角逐中,如何避免对大多数人利益的伤害——”

“我知道你要说这个,这话题咱们聊过的。”我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郁闷。“应该这是一个互动游戏啊,问题就是他们怎么就没考虑过糊涂一下?”

“本来今天跟我提项目的时候,我还想着拖一拖,跟他糊涂糊涂,可是没用啊,人家顶上来逼着表态啊,你也知道的,这些人为了利益两个字,什么法子都想得出。那点小智慧,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上官仪没说话。

“我跟你说过,仪姐。”我说,“汉江已经不是可以讲智慧讲平衡的地方了,那些人什么都不会讲,就希望我妥协下来,进入他们的圈子,跟他们穿同一条裤子,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你找林生同志谈一谈,现在就去。”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不容置辩地说,“必要的妥协,双方都需要,对于你,对于他,都是这样。”她说,“相信他也会考虑中央的意见,也会拿出一个妥协的态度来,长川不是某一个人的长川,汉江同样也不会是某一个人的汉江——”

“好吧,我试试。”我无可奈何地说。因为知道她这个态度是我无法改变的,还知道她的这些话都是无经正确,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甚至她没说出来的那一部分我也知道,就是政治上任周系依然坚挺无比,没有任何倾颓的迹象——所以,她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也知道。

开始不想打这电话的,但是明天的会议上,老子孤掌难鸣,会发生点什么事情,我这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所以我得先给上头打支预防针,可别到时候出了状况全赖我一个。

“嗯,仪姐。”我说,“明天常委会,我怕出问题——”

“你也会怕吗?”上官仪笑起来,“不会的,不用担心,你是中候补,还兼着中纪委委员,你怕什么?”她安慰我说,“他这个人我了解,没你那么有性格,铤而走险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他不敢干。”

“哦,好吧,相信你的判断。”我说,“还有,谢谢你的夸奖,仪姐。”

“我是在夸你吗?”她又笑,“你可真会自我陶醉。”

“嘿嘿,我还以为——”

“嗯,你多当点心,我也不想你有事。”她的声音轻下来,“我会——关注你的,象以前一样。”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有点温暖,还有点甜蜜,说完这句,那头就沉默下来,我以为她挂了机,喂喂几声,没有反应。再等了片刻后,她才嗯上一个,然后什么也没多说,把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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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车里,给朱秘书长去个电话,让他联系省委办公厅,说我要求连夜求见周书记,请求安排。十分钟后,办公厅直接回电到我车载电话上,告诉我说周书记有时间,我可以去见他。

于是调了个头,直奔省委大院,在武警守卫的院子门口,我们等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办公厅秘书处的盛处长,他是来接我的。

“沈书记你好。”盛处笑容可掬,非常客气地招呼了一个,“周书记在等你呢,请吧。”

于是我上了盛处的车,随着他一块进入这块汉江最高层政治家们的栖息地。

第59章 汉江第一流氓书记

省委家属大院,真他妈的大,象个超级园林,山水楼台什么的都有。周老板的官邸座落在园林最神秘的深处,跟他本人在江湖所处位置完全相仿,互为呼应。嗯,应该说这位封疆大吏的住所,作为其下属的市委书记,居然以前从来没来过,估计也是咱们国家政治场里的一个异数吧。

车在绿树成行的林荫道上不徐不疾地行驶了十分钟左右,跟着路左转右转,最后在一处小湖泊边的院落前缓缓停下。“到了,请下车,沈书记。”盛处回头招呼我一声。

然后他在前边带路,我跟着往里走,穿过圆圆的月亮形拱门,进入到这个整洁幽静的院子里。只见一幢三层的小楼前,左边一片葡萄架,下面有两三台样式古朴的石头桌子,旁边散落几把藤椅木凳,中间一条长长的花坛间隔着,院子右边就显得空旷了许多,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参天而立,枝叶繁茂,亭亭如盖,树上甚至还垂下一只秋千,在月光下悠悠然然地随风轻荡。

此刻院子里灯火阑珊,寂寂希声,没看见人,只感觉四周有点清冷,夏虫营营织织,更衬出一股静谧幽深的味道来。

“嘘——”前面的盛处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回转脸来,手指放到嘴唇上,示意我安静,他的表情很紧张,吓我一跳,以为他碰到鬼了。

我有点纳闷,事实上,我一声都没吭啊。

盛处手又点点我,然后朝边上努努嘴,一脸神秘兮兮的。

然后我往那边瞧,就看见在重重的树荫里,在明朗的月光下,在葡萄架的倒影中,有个小仙女,真的,也许是给这环境弄的吧,当时一下就让我想起仙子精灵那什么的了。

听见钢琴声响起来,叮叮咚咚地,声音不大,但是很优雅。然后小仙女登场了,玲珑的身影,雪白的长裙,在音乐声里赤着脚飘然而出,在月光下曼声轻诵。

吟的那叫英文。

“isaw,ingradualvisionthroughmytears,thesweet,sadyears,themelancholyyears,thoseofmyownlife,whobyturnshadflung,ashadowacrossme.straightwayiwasware,soweeping,howamysticshapedidmove,behindme,anddrewmebackwardbythehair,andavoicesaidinmastery,whileistrove——

guessnowwhoholdsthee——death,“isaid.but,there,thesilveranswerrang——“notdeath,butlove!”

月光斑斑驳驳,透过树叶,洒落在女孩脸上,光和影的交错中,眼神寂寞如水,忧郁伤感,如描似画的脸庞上,有着一丝其名的泪痕。

我愣了,真的愣住了,突然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古老遥远的记忆,让我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嗯,确实——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啊。

最后一句吟诵完毕,琴声停止,女孩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欢笑,声音象银铃一样清脆爽朗,在风中传得很远,她的笑容灿烂明媚,就象月光那样,没有瑕疵,没有伤痕。

我从梦里醒过来了。

“verygood!”我鼓起掌来,大赞一个。“beautiful!”

声音弄得挺大,顿时打破了小院里的静谧。

盛处呆头呆脑地看着我,目光不知所云,他的神情很恐惧,真的。

“很美嘛。”我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纳闷地问,“怎么啦,傻了?你不觉得应该喝个彩吗?你的风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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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进这里来了?”女孩也看见我了。她转过脸来,质问了一个,声音有点诧异,还有点恼怒,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逸兴诗情被我无端打断了吧。

“哦,小姑娘,你好。”我随手朝天上指指,告诉她,“这么好的月亮,良辰美景啊,可不能辜负是吧?”我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所以嘛,我到处溜哒溜哒——”

“这人是谁?!”女孩恼火了,指着我又大声问盛处。“是你带来的吗?”话里指责的意思很明显。

秘书处长大概觉得自己挺倒霉,他埋怨地瞪我一眼,然后结结巴巴地解释,“呃,这位是,沈书记,是来有事的——”

“哦?书记?有事的?”女孩冷冷一笑,视线斜斜地瞟过来,“那就办你的事去吧,要你在这鼓什么掌?”她的表情很轻蔑,“我念的什么,你们这些人,能听懂吗?”

“嗯,那也是。”我摸摸鼻子,微笑,觉得小姑娘这态度挺有意思的。“不过,我倒觉得以你这年龄,念这个不合适啊。”我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应该都在玩rip玩嘻哈的吗?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太老太古典,你能理解吗?”

女孩也愣了一下,转脸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眼。“嗯?”她的样子有点好奇,“你听懂了?”

我笑笑。

“我看见,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我自己的年华,把一片片黑影连接着掠过我的身。我哭了,紧接着,我就觉察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这回是谁逮住你?猜!”

女孩眉尖微蹙,看着我,样子有点疑惑,然后慢慢地微笑起来。

继续向下。

“‘死。’我答话。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

“不是死,是爱!”最后一句,女孩跟着我一块大声念出来,然后很开心地咯咯娇笑,身子前仰后合,声音真就象银铃在风里摇响。

她看着我,起码笑了一分钟,然后突然回头喊了一句。“外公——”

我吓一跳。“别叫外公,我可当不起,叫老——”

钢琴声重又响起,四周灯光大亮,有人在后边鼓起掌来。

我转脸一瞧——哇,周老板。仰靠在院子角落一个摇椅上,神色平和,面带微笑,样子果真是个慈祥的老外公。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坐那黑角落干嘛?敢情守这打我埋伏啊?

“小沈书记,才子啊。”周老板遥遥看着我,抚掌微笑,淡淡地说,“果然博闻强记,不错,不错。”

女孩扭头瞟我一眼,然后提着裙子下摆,笑吟吟地奔跑过去,一把抱住老外公的脖子,撒起娇来。“我念得不好吗?外公怎么只说他啊?”

“哦,对对对,琬儿的诗,当然念得更好,都忘记夸你了,是外公不对,呵呵。”老周赶紧赔个不是,呵呵直笑,半点封疆大吏的气概都没有了。

我搔搔脑袋,这才知道,刚才竟然是跟咱汉江省首席小公主对了一诗。

嗯,这位小公主,我听说过。柳琬儿,周氏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家族宝贝,那是颗真正的宝贝夜明珠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到手里怕摔了,难怪先前盛处那么紧张,要是让她不高兴起来,可就是个大大的麻烦事。

我走上前去,跟老周打了声招呼。

“嗯,坐吧。”老板指指面前的椅子,“等你有一会了。”他淡淡地说,“我也在考虑,你应该会来的。”

我笑了笑,耸耸肩。“我想老板你应该还清楚一点,我本来不想来的,这是没办法。”

“明天的会,我不想参加了,想来向您说明这一点。”我又说,“九个常委,我只有一票,我没有决定任何事物的权力,因为所有东西都是我无法改变的,对于我来说,这种会议没有意义。”

“是吗,小沈书记?”老周的样子非常平静,“那你上省城是来做什么的?”

“这是一次错误的行为。”我很直接地说,“我以为可以改变什么,但是我承认,我弄错了。”

老周抬起眼,看着我微笑,“作为一个中央指定的省委常委,省委召开会议,你却拒绝参加,那是什么意思?”

“不用猜哑谜了吧,老板?”我站起身来,不耐烦地挥挥手,“具体情况咱们心知肚明,这里也不是会议现场,没必要弄得那么假,拐弯抹角地,有什么意思?”

“我马上就回长川,然后向中央呈递报告——关于长川遭受的政治打击。”我说,“让上层派个工作组下来,考察情况,协调关系,他们会知道的,我们已经尽了力。”

说完这句,我抬起腿来,就要走人。

“小沈同志,不要那么大情绪,工作嘛,慢慢谈。”老周摇摇手,“关系是可以磨合的,但是需要拿出好的态度来。”他慢条斯理地说,“明天的会议上,我会支持你。”

“哦?是吗?您的真心话?”我停下脚步,好奇地问了一个,“是不是又有条件让我答应?”我说,“如果这样的话,那您还是别带我玩了,放我一马吧,我宁可回去写报告。”

老周凝视了我一会。“坐下。”他又指那椅子。然后停顿片刻,点了点我,“小沈书记——还是太年轻啊。”

突然咭地一声,琬儿轻笑起来,这丫头刚才一直趴在她外公的肩后,眼睛骨溜溜地,在我和老周脸上转来转去,这时候好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是谁了。”她指着我的鼻子,“沈宜修,是吧?”

“哦?”我说,“正是敝人,怎么啦小姑娘?敢情你也是我粉丝?”

“粉丝?你这人也太臭美了吧?”琬儿格格直笑,“这几天,好多人在骂你呢,听都听熟了,汉江第一流氓书记——”

“嗯,小丫头懂什么,乱讲话。”老周抬手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臂,不过没听出他声音里有什么责备的意思。

“人家是这么说的嘛——”琬儿噘嘴。

“呵呵,没关系。”我笑起来,“只不过他们骂得还不够得位,瞧不起人啊这是。要说咱这成色,别说汉江,就是全中国也是独一份,连个盗版的都没有,谁敢啊?哈哈!”

“本来不太象,这么一说就是那么回事了。”琬儿歪着脑袋,很有乐趣地打量我,“不过,你还挺有文化的嘛,嗯,流氓有文化,谁见了都怕——说的是不是你啊?”

老周皱了皱眉头,“女孩子家,说这些不合适。”他朝院子里指了指,“我跟小沈书记谈话,你回房间去吧。”

“一点都不好玩。”小姑娘撇撇嘴,松开外公的胳膊,站起身来就走。经过我身边时,突然侧脸冲我说了句话,“到这来的人都没劲,跟哈巴狗似的,就你这人还有点意思,挺好玩的——”

我哈哈大笑。“讲得真好!嗯,小妹妹,我看你也挺有意思,这样吧,有机会来长川,记得找我玩儿!”

“一定一定!就这么办——”琬儿也笑起来,还想往下说,老周咳嗽了一声,她抬头看看外公的眼神,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开了。

第60章 不是死,是爱!

我和老周面对面地坐着,都扭过头去,看着小姑娘提着长裙,打着赤脚,蹦蹦跳跳地进了小楼,跟个不知人间忧愁的快乐小天使似的。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我们又一块回转脸,静静地对上了。周老板的嘴角,噙着一抹慈爱的笑意,不过我想那不是给我的,他能够赐予我的东西,从理论上讲,应该不包括慈爱。

“明天的会议,你必须参加。”果然,老周的声音非常严肃,甚至可以说,是严厉。“汉江不能出现分裂,那是不允许的,这个政治责任,你负不起。”

“我同意您的看法,分裂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允许的。”我毫不犹豫地接言,“但是不用给我戴政治帽子,我想目前这种现状,应该负责任的,绝不仅仅是某一方,某一个人。”我冷冷地说,“您也必须拿出态度来,负起责任来,否则这种现状将会持续下去,开什么会都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没有平衡的法子,要么我下课,要么您下,看起来是这样。”我摊摊手,表示遗憾,“不过中间那条道,不太好找哦。”

沉默了。

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抻抻腰,松驰一下身子,然后也在椅子上靠下。

四周依然安静,月光清朗,普照一片。风沿着院子前的湖泊水面吹进来,湿润温爽,拂面生凉,远远近近树林子里的虫鸣声随风而至,营营织织,悉悉索索。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很美。

突然听到车行粼粼,有发动机低沉的声音,由远而近,打破了静寂,然后吱地一声轻响,在院外停下来。

开关门,脚步声,有人下车了。

转过脸去,就看见一个女人,下颌微扬,昂首挺胸,旁若无人地走进院子来,她的样子高傲冷艳,漂亮,而且有气质。

美女在月亮门前顿住了身子,环首四顾,好象在找人,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个圈,停留到我身上,然后她毫不犹豫,朝这方向径直走过来,高跟鞋底踏着大理石地面,发出连串的托托脆响,一声声向我逼近。

最后,她在我面前站定,低下头来,冷冷地瞧了我好一会。

“你——就是沈宜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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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我啊,怎么啦?”我抬起眼来,纳闷中。原来真是在找我,而且看起来是要找麻烦的,可我不认识她啊。“找人居然找这来了,你可真够牛的。”我说。

“出来。”她好象不愿跟我多说。“我有话问你。”

我看了一眼老周,老家伙居然闭上眼睛养起神来,手在躺椅扶手上一敲一敲的,不紧不慢,神态很悠然,好象他没准备掺合这事里边来。

我站起身,掸掸衣服,手把头发往后一抹。“出去就出去。”我嘀咕了一句,“还怕你打我吗?”

然后就跟着这女的走出葡萄架下,来到院子中央,她返过身来,眼睛直视着我,目光中有怒火燃烧,好象真要打人一样。“你这个流氓——”

然后她恨恨的声音被打断了,我又听见后边小楼里木楼梯被呯呯嘭嘭地踩得山响,有人从屋里冲出来。

“妈妈——”先前那个小姑娘,琬儿,兴高采烈地扑上前来。

我汗了一个,原来面前这位衣着得体气质不俗的美人,果然就是周老板的女儿周芷韵,省城某证券公司老总——如果说她女儿琬儿是小公主,那么周总应该就是汉江在职正印的固伦长公主了。

周总的名头在汉江上层那是相当响亮,长盛不衰。我不但有听说过,还知道很多关于她生活方面的话题,当然,一些冷门内幕消息的获得,有蓝萱的成绩在里边,她对这位长公主,可以说非常了解。只不过周芷韵人长得怎么样她没说,就告诉我年龄大概已经奔四,所以我在思维里理所当然地把她归类到老女人属。嗯,却没想过,看上去居然还这么年轻,也就三十出头一美少妇的样子,搞得老子差点误会,还以为又是老周的什么——呃,邪恶了。

“别闹。”周芷韵伸出手来,架住女儿的胳膊,躲开她一个热烈的拥抱。“今天的钢琴课上了吗?”

“没上完。”琬儿笑嘻嘻地指着我,“让他给打断了。”

长公主面色一寒,脸转了过来。“沈宜修,你什么意思?”

“意思?”我摸摸鼻子,“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来你家做客的,我怎么知道她在练钢琴?”

周芷韵淡淡地看我一眼,然后一摆手。“琬儿,回去,大人在说话呢,这没你的事。”她说,“再去练练小提琴。昨天的卡西主题曲,第二小节你错了几个音,还有,韵律和感情也不对。”

琬儿噘起了嘴,“真讨厌。”她抱怨说,“那个味道老是出不来。”

“告诉过你琴谱要记牢,多练习,熟练生巧嘛——”

“哼哼。”我冷笑一声,撇了撇嘴,“想必小时候,周姐姐也是这么练琴的?我想那个什么韵律感情,你自己也拉不出吧?还这么误导女儿,可笑啊可笑。”

母女俩同时瞪着我,都恼火了。“沈宜修,你——”异口同声地娇叱。

“是啊,我说错了吗?”我耸耸肩。“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要我说明吗?”

“电影魂归离恨天,由著名小说呼啸山庄改编而来。在英格兰约克郡的荒原上,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从山盟海誓到背叛复仇,爱恨缠绵至死方休。病重的女主角卡西希望看到心上人最后一眼,却不能如愿以偿,最后在她不爱却爱着她的男人怀中断气,背景音乐的小提琴伴奏,就是这首亚佛雷纽曼作曲的卡西主题曲。”我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哀婉凄惨,绝世的悲剧之恋。”

“作为一个生活甜蜜,不识忧愁滋味的小姑娘,她能理解吗?什么叫凄惨,什么叫悲哀,什么叫痛苦,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生死茫茫,天人永隔?”我指了指琬儿,“我看再怎么熟读曲谱疯狂练习都没有用,因为爱情悲剧的内涵,以她的年龄和阅历,没法懂。”

母女俩对望一眼,目光里有点惊讶的意思。

“是啊。”我得意洋洋地说,“还包括你,周姐姐,你也一样,恕我直言,这些东西你也不懂。”

周芷韵愣了一下,没说话。

“你看见了吗?”琬儿突然笑起来,拉拉妈妈的衣服,“这个人很有意思的——”

“嗯,沈宜修——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她又说,“虽然你讲的悲惨什么我确实没经历过,但是不代表不能理解,比如说卡丝,在爱情中死去,其实她很幸福,生命一点也不空洞——”

“notdeath,butlove!”

“不是死,是爱!”

我和小姑娘又同时喊上一句,然后我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是我说错了话,琬儿还是很聪明的,呃,不过你这年龄,还在上中学吧?谈爱情,是不是早了点?”

然后看见小姑娘的神情突然冷淡下来,眼睛望着我身后,抿上小嘴,不再说话。

我一愣,一回头,又看见那个sb小子——楚正,从月亮门里穿进来了,丫换了身马甲,衣着依然光鲜,样子还是很潇洒。他进来的时候,不经意地瞟我一眼,眼神中充满恨意,好象想撕了我一样。

周芷韵双手环胸,伫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我和琬儿,一言不发。

哦?呵呵,瞧这情形,原来小乌龟是跟在长公主屁股后头,想到我这找回先头场子的好象?

嗯了,这地儿才是他的真正主场,我想到了老板面前,可不敢那么放肆了。一是没带家伙,二是就算带了也不敢使——我还想多活几年哪。

不过小乌龟倒也没直接冲我发飙,从我身边飘然而过,眼也不斜,就跟没看到我一样。他走向柳琬儿,然后堆起满面的笑容来,英俊的脸庞和蔼可亲。

“小琬,看叔叔给你带什么来了……”

我好奇地一伸脑袋,才发现丫身后还有个大盒子。

“当当当当——”楚正把盒子亮出来,打开。“我帮你找了好久。”他的声音很兴奋,“昨儿在苏黎世拍来的,帕格尼尼用过的,大师啊——”

月光下,紫色天鹅绒衬底上,一把造型古朴典雅的小提琴躺在里面,幽幽地反着光。

呃,这一回,看上去倒是真的挺贵族了——妈的,有派头,估计得好几十万美金吧。

琬儿接过盒子来,前后看了一眼。

然后,她把琴取出来了,拨了拨琴弦。

楚正托着琴盒,脸上洋溢着相当贵族的微笑,一只手伸过去指指点点。“小婉你看这里,还有大师的签名呢,绝版啊,世界上可只有——”

嘭的一声巨响,三个大人一块跳了起来。

琬儿好象做了一个横扫千军的动作,那把琴在她手上,在我们的视线里,带着风声掠过去,然后砸中旁边的大树,变成几截——断了。

啊!!!!!!!!!!!!!

我和楚正一样,捂住了眼睛,我们不敢相信。

绝版啊!大师啊!帕格尼尼啊!签名啊!世界n把之一啊!几十万美金啊!!!

碎了。

“干什么?!”周芷韵和楚正同时尖叫起来,然后小乌龟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从地上捧起神器宝贝的残骸,好象还试了试能不能连起来,他的样子欲哭无泪。

琬儿若无其事地站着看着,直到楚正抖抖索索地直起身子。

她手又一挥,吓得楚正往后一跳。“谁希罕你的东西?恶心!”她直指院子门,“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周芷韵的表情非常尴尬。“小琬——”她冲女儿喊了一句,却没下文,应该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月光下,楚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都能演上变脸了。

我哈哈大笑,真的,感觉没这么舒畅过。“真他妈——痛快!”我笑得前俯后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个大人集体怒目而视,好象准备用目光干掉老子一样。

“什么破玩意?”我指着楚正手里那堆垃圾,奚落了一个。“送人东西,也送个新的送个好的嘛,上辈子的玩意,不知道从哪坟墓里刨出来的,也好意思拿出手?寒碜啊——”我摸着肚子,感觉自己笑得快不行了,“琬儿砸得好!咱丢不起这人,对不对?”

琬儿嫣然一笑,“我讨厌他!他的手脏,跟琴没关系。”

“嗯,完全同意,太对了。”我连连点头,“咱们感觉一样,说真的。”

楚正大怒,也不管自己手里拿的是大师的尸体了,手一挥,帕格尼尼朝我飞过来,哇噻,世界上最昂贵的暗器啊。

可惜体积有点大,我头一偏闪开了。“小子哎——”我指着他,警告了一个,“找不自在是吧?爷帮你松松骨?”

威胁很有效果,丫本来好象还想冲上来,犹豫一下后,停了脚步,可能还是害怕受伤吧,呵呵。

他看着周芷韵。

长公主终于也发作起来。

“沈宜修,你这个流氓!太不象话了!”她指着我鼻子,表情极其恼怒,“金代的事情还没跟你算帐——”

“算帐?什么帐?”我纳闷,“我欠你钱啦?”

“你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周芷韵大声说,“你这人什么素质?是不是有病?”

哦?敢情小乌龟把我骂她那言语都吹过去了?我汗了一个,回想一下,记得当时骂的是够难听的,就图嘴上痛快了。

“告诉你姓沈的,这事没完。”长公主脚往地上用力顿了顿,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准备上法庭吧,我告你诽谤名誉!”

我一愣。“嘿!告我?”我嗤之以鼻,“我吓大的啊?”

“等着吧,会有你好看的,神经病,明天我就让——”

“shit!”我骂了一句,“你丫是不是花痴出毛病来了,这还没完没了啦?”我指着她,“说错你什么了吗?啊?要不是看你女儿在这里,不想影响未成年人的思想健康,老子把你那点底全翻出来!”

周芷韵呆了一呆,好象这才记起女儿还在边上望着我们。“小婉,回去!”

“不!”婉儿的态度更坚决。“除非你让姓楚的滚蛋!”

“听见了吗我的周姐姐?”我讽刺地一笑,“别以为孩子小,就什么事都不懂,你那些行为,人家全看在眼里,幼小的心灵,受伤了!”

长公主受不了啦。

“我的家庭关你什么事啊?要你管?你是不是——”

楚正也顶了上来,指着我。“姓沈的,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行不行?我跟芷韵,是有感情的你懂不懂?”

“感情?呵呵——”我把他的手打下去,“拜托,别恶心人好吧?你想方设法钻进周家,如果是为了这个,老子跑火星上去做俯卧撑!”

“我这人没什么好,也不懂感情,就是说话直接。”我又指着长公主,“周芷韵,还真不是说你,从这小子身上能得到感情,做梦!人家多金公子,英俊潇洒,凭什么陪你玩,凭什么跟你白头到老?开玩笑吧?我帮你看个前程,等你老子退了,再看他那嘴脸,你就等着哭吧,哈哈哈!”

楚正的表情又一次不知所措——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解释的,蹦一回老子踹你一回,跟我谈感情?踹死你!

“你们这是什么家庭?啊?别谈感情了,直接点,谈交易吧——当然,权钱交易,天作之合,你要觉得这是感情,我也没的说,就是拜托你们一点,在小姑娘面前装得好点行吧?别让人家把你们那点龌龊想法都看见了好吧?会吓死人的!”

长公主面色苍白,好象已经要哭了。

琬儿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别说了!!!!!”

长公主受不了啦。

“我的家庭关你什么事啊?要你管?你是不是——”

楚正也顶了上来,指着我。“姓沈的,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行不行?我跟芷韵,是有感情的你懂不懂?”

“感情?呵呵——”我把他的手打下去,“拜托,别恶心人好吧?你想方设法钻进周家,如果是为了这个,老子跑火星上去做俯卧撑!”

“我这人没什么好,也不懂感情,就是说话直接。”我又指着长公主,“周芷韵,还真不是说你,从这小子身上能得到感情,做梦!人家多金公子,英俊潇洒,凭什么陪你玩,凭什么跟你白头到老?开玩笑吧?我帮你看个前程,等你老子退了,再看他那嘴脸,你就等着哭吧,哈哈哈!”

楚正的表情又一次不知所措——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解释的,蹦一回老子踹你一回,跟我谈感情?踹死你!

“你们这是什么家庭?啊?别谈感情了,直接点,谈交易吧——当然,权钱交易,天作之合,你要觉得这是感情,我也没的说,就是拜托你们一点,在小姑娘面前装得好点行吧?别让人家把你们那点龌龊想法都看见了好吧?会吓死人的!”

长公主面色苍白,好象已经要哭了。

琬儿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别说了!!!!!”

第61章 喝不尽的杯中酒,杀不...

沉默下来,周围寂静一片,只有晚风,只有月光,只有虫鸣。

“嗯,对不起,小姑娘。”我说,“不应该让你听到这些的,我很抱歉——当然,也只对你一个人抱歉。”

小姑娘哭了。

“沈宜修,你住嘴!”长公主抱着女儿,跟着一块哭起来。“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不要以为你有资格教训别人——”

“我没想教训你,那是你老子的事。”我打断她的话,“我没想过代表他来教训你,也不打算干涉你的生活。但是恕我直言,你的那些生活方式,对你家人的而言,伤害非常大。”

“我妈妈——很可怜——”小姑娘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泣着说,“我什么都知道,都是那些坏男人——”

我愣了愣,摸摸鼻子,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周芷韵,我觉得有点意思了。

嗯,在传闻里,这是个淫荡歹毒的女人,见到帅哥腿就发软,换男人就跟换衣服似的,一天一色,离过七八次的婚,上了新人就杀旧人,还一定要玩到人家头破血流,身败名裂不可,就跟食人花一样,或者说,母螳螂。

所以,同样作为一个男人,物伤其类,我很痛恨。

嗯,但是,事情的背后,好象也存在另一面——至少现在看上去,是这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婉儿哭着说,“那些人跟我妈在一起,都是因为我外公,每一个都是——”

“哦——”我同情地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事情的另外一面,是权力场的巨大诱惑,让那些男人们如飞蛾扑火一样涌上来,不死不休。嗯,完全可以理解。

还有,我觉得小姑娘倒也明白事理,看起来残缺的家庭里,孩子就是早熟啊。

“好了,我明白,别哭了。”我安慰她们说,“渴望真情,遭遇伤害,就是这样,环境的错,权力的错。我同情你们,但是没办法,可怜生在帝王家啊,呵呵。把感情收起来吧,否则下一次,还会受伤的。”

母亲和女儿在月光下抱在一起,都在哭泣,秋千在她们身后轻轻摇摆。

这情景,让小乌龟受不了啦。

“姓沈的,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挑拨我们的关系?”楚正大概实在觉得下不来台,终于冲上前来,冒着受伤的危险,一把揪住我的衣服,“滚出去!”

“滚?”我推推眼镜,“拜托,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滚——”

啪!我重重地扇了他一记,把丫一句话扇回了肚子里。声音又脆又亮,打破了夜的沉寂,旁边树上的知了都不敢叫了。

“你——”英俊的小乌龟捂着泛红的玉面,看着我有点犯糊涂,大概没想过我还真敢在这园子动上手来。“你——”

“你什么你?叫我沈书记!放尊重点!”我点点他的鼻子,“老子到这里是来做客的,你算什么东西?啊?让我滚?你有这资格吗?老子教你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反手又是一记,啪!

看着他那名牌鼻子里血就这么滴了下来,还真他妈痛快!

楚正摸了一把脸,又看看自己的手,抬起头来茫然四顾,他的目光停留在周芷韵脸上,视线里充满求助的哀怜。他把拳头伸出去,摊开来,手心的血迹被月光印得分外瘆人,长公主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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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突然一凛,然后脖子上一凉,我感觉——呃,不是感觉,事实上,两支枪管同时顶住了我的后背。

好象是两个警卫,也不知道开始躲在哪个阴暗角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掩到我的身后,象风一样。“别动!举起手!”有人低低地喝了一声。

我慢慢地把手抬起来,示意我没有威胁,不是刺客——嗯,确实,这里是汉江权力的另一半中心,乱动是不明智的。

有人在我身上到处拍了拍,又捏了捏,搜我身上有没有武器。

“放开他!他不是坏人!”琬儿尖叫一声跑上前来,然后被她妈妈一把给逮回去。“你别管!小孩子懂什么?”

楚正慢慢地走过来了,脸上的血擦干净了,一脸狰狞的笑意,白净英俊的脸有点扭曲。

“动啊,打啊。”他说,“继续牛啊,怎么不说话啦?”

我举着手没理他,枪管顶着脑袋呢——这里确实是他的主场,哪怕只算半个。

嘭的一声,眼冒金星,丫一拳捣过来,正中我的面门。

我的鼻子也流血了。

我肩膀抬了抬,然后额头正面又被一支枪口顶住。“别动!”

声音平静,依然低沉,不带什么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但是充满杀气。

我摇了摇头,有无可奈何感。

啪!又中一耳光。

“你丫就是个垃圾!跑这来撒野!”小乌龟声音大起来,口吻一点也不贵族,也没听出什么博士味道,原来跟我一样,他也是个流氓。

扑!又是一脚。“来啊,还手啊,打我啊!”

他妈的,还手?打他?不是要我死吗?我连退一退都不能——后面那支枪管,从口径感觉,是把微冲,我可不想被打成筛子!

这些特级警卫们我清楚,只为主人服务,没有情感可言,他们在部队受到的冷血训导第一课,就是自己枪口下的敌人如果胆敢反抗,哪怕仅仅是一个反抗的前兆动作,都应该把他就地打成筛子,当场变成马蜂窝——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

小乌龟把我当成了沙包,拳打脚踢,练起了功夫——不过万幸的是,丫的花拳绣腿没什么力道,在这一点上看,他倒有博士的风范。

算了,忍了吧,为生命起见。谁让我把牛b扛到这院子里来的?自作孽啊!

还是琬儿救了我。

“住手!”小姑娘用力甩开她妈妈的胳膊,再一次冲上来,提起裙子,冲着楚正又踢又打,最后干脆放弃淑女体面,抱上小乌龟的胳膊,咬了一大口。

楚正闷闷地叫了一声,终于停下手来,我的肉盾时刻才宣告结束。

“你没事吧沈宜修?”小姑娘看我的眼神颇有几分关切,好象想上前来看一看,不过又被妈妈逮住了。

枪依然顶在脑袋上,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慢慢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谢谢你,琬儿。”看着手上的血,我淡淡地说,“他那点把式,还不够按摩的,放心,没事。”

楚正踱了上来。“姓沈的。”他手揉着刚被咬过的胳膊,“别在孩子面前充什么英雄,真要耍气概,你就冲上来再打我一个——”

“妈拉个b!”我呸了他一口,“你这小乌龟,他妈还就是个当乌龟的料,打人都不会——”

楚正面色一寒,抬手又扇了我一个,很重。他的表情非常恼怒,看起来乌龟这词汇,他是极其忌讳的。

“算了,别跟这种流氓说话,小心教坏孩子。”周芷韵拉了他一把,面色也很难看。

小乌龟长长地吸上一口气,样子郁闷无比。“姓沈的。”他说,“动口人家怎么样怎么样,你把自己当什么?我就纳闷了,你这优越感从什么地方来的?”他说,“自己的女人,你怎么就不说?”

我眯缝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你跟苏静美,现在怎么样了?”他说,“在一块了吧?发现点什么什么没有?嗯?是不是跟传说里一样,是个圣洁的处女?啊?哈哈!我很有兴趣知道——”

“你说什么啊?”周芷韵一拉他的胳膊,脸色又沉下来。

“别拦我!”楚正一挥手,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老子今天还非得让他明白明白道理!”

“谁是乌龟?你他妈就是!”小乌龟指着我的鼻子,“你那苏市长是个什么人?就是人家玩剩下的,你拣着跟个宝贝似的,说话还那么得意!我真服了你!”

我长长地吸一口气,“楚正。”我说,“请不要这么说话,你的造谣中伤,带来的后果会很严重,我警告你。”

“滚你的警告!”小乌龟一挥手,“打我啊!”

“你可以说我,没有关系。”我继续警告他,“但是请不要提苏静美,那我真会打你的。”

“还有。”我郑重地告诉他,“我跟苏静美之间清清白白,天日可表,什么事情都没有。请不要把你的那些肮脏行为安到我们头上——”

小乌龟指着我,呆了一会,好象难以置信的样子,我的样子非常严肃,我想他应该明白我不是在恐吓他。

然后楚正笑起来,越笑越狂,似乎难以抑止,好象疯了。他一手指着我,一手抚着肚子,似乎觉得世界上的事情没有比这件更可笑的。“原来咱们牛逼哄哄的沈大书记,情深似海,九死不悔,泡妞泡了这么多年,居然就还没碰过人家,哈哈哈!可怜的家伙!你让人给玩了!你以为她是个淑女?那我就告诉你,就一娼妇!婊子!”

“你说我在造谣,那好,我就问问你,那位美女的身子,你看过吗?啊?没有吧?你太愚昧了,你就是一头被人蒙在鼓里的猪,还自以为是,哈哈——”

他越说越兴奋,把拽着自己的周芷韵一甩,冲上前来逼视我的眼睛。“这不是什么谣言,告诉你证据吧,你可以自己检验一下,去看看你那位爱人吧——如果你有这个运气的话,哈哈!”

“任小天亲口告诉我的,那位美女身上有美人痣,很迷人的啊——这里,还有这里!”他手舞足蹈地,在我的胸口和脐下点了点,“你没见识过吧?哈哈!真他妈有意思,因为在你这头猪面前,她不是个随便的人,对吗?但是你不知道,在人家面前,她要随便起来,那就不是人啦——啊哟!”

扑地一声闷响,我一脚踹进他的裆里,小乌龟应声而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别开枪!”我冲两个警卫喝了一声,因为感觉他们的枪管顶紧了,我知道他们随时都有打死我的可能。

“我跟周林生同志一样,都是中央委员!”我说,“我拿证件出来,先别开枪——”

“什么委员?你就是一流氓,马上就会完蛋!”楚正从地上爬起身来,冲过来就打。

我顶着他的拳头,把证件掏出来扔在地上。“我不相信你们敢在这里打死我!一个中央委员死在这里,你们考虑一下后果!”

说完我把抵在身上的枪口拨开,跳起身来,掐住小乌龟的喉头,一冲拳打在他脸上——我不是怕他楚正,我是真怕稀里糊涂地给俩警卫干掉,正好遂了后边某位同志的心愿,那可真是太冤枉了。但是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再忍,豁出去了,老子用命赌他们不敢开枪!

在女人们的尖叫声里,我拳脚齐出,华丽的勾拳炮腿,尽情招呼在白脸小乌龟的脑袋上肚子上,眼睛余光还在扫视两个警卫员,耳朵也听着后边的响动——如果老周有什么响动,只要一声招呼,我的脑袋绝对会多个透明窟窿,我敢打赌。

当然,也就是看看听听,他们真要打死我的话,我也无可奈何,只能认命。

妈的,把命捏在人家手里打架,这还是头一回,真要命!

第62章 妥协平衡与和谐理论

小乌龟的战力和抗击打能力远低于预计,估计身子骨给他家那座钱山给压垮了。这种纨绔子弟我看过很多,开宝马,泡名妞,出则前呼后拥,马仔成群,入则左拥右抱,纵欲无度,生活内容除了社交,就是性交,山珍海味吃到吐,美酒琼浆饮到傻,还自以为风流倜傥,潇洒时尚——让他们清淡论道,斯斯文文地侃侃大山吹吹牛,一个比一个显着有贵族派头,但是在这时候,要拿出疯狗一样的拼命精神来,象男人一样去战斗,对不起,傻逼了。

所以,战斗很快结束。

嗯,其实不能算战斗,真的,因为小白脸不配享用男人的专属词汇,准确点说,应该是殴打。

当然是老子打他。而且说句老实话,这样的殴打,于我来说还真有点首鼠两端,战战兢兢,跟洗个玻璃杯似的生怕失手弄碎了,顾忌太多,因为不敢弄出事情来:首先,后面两只黑洞洞的枪口一直跟着我转悠,搞到老子背后发毛,就怕突然听到呯的一响;二是担心把小白脸打残打死了可就有点不太好——我一膝盖顶到楚正下身,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哀嚎,然后又揪住精致的少爷发型,摁着脑门连磕几炮腿,小乌龟立马连嚎叫都消失,挣扎都是软绵绵的,当时就想别弄挂了,所以停下手,毕竟也就是泄愤出口气,我没想取他性命,要老子跟这种垃圾同归于尽,嘿,他还真不配!

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出现严重状况,我一脚踹在楚正膝弯里,把他放倒在地,然后踏住他的脖子,把丫那张脸踩到了地板上。这家伙身子象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颤抖,手死死抱定脑袋,左摇右晃,好象生怕我再打他的头。

“别动了。”我说,“再动踩死你。”

小乌龟听觉肯定没有丧失,而且他也应该悟到这是一个挨打即将中止的信号,于是他听话地停下了无谓的挣扎。

女人们的尖叫声也随武斗停止下来。我回过头,看着对着自己的两把枪,心里暗暗庆幸。

月光下,只见两个警卫的表情有点茫然,嗯,是这样,我理解,至少在他们身上我赌中了,果然没敢开枪——呃,废话一个,开了枪,我还能在这好好站着?

“沈宜修,放开他!”周芷韵高声冲我喊,“你在我家里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哦,对不起,这跟法律没关系。”我耸耸肩,头发潇洒地往后一甩,“你们也看见,楚兄很客气啊,让我打他,还请了好多遍,搞到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当然应该小小地满足他一下,因为我这人向来通情达理,懂得为客之道啊——客随主便嘛,对吧?哈哈!”

长公主脚往地下一顿,“别的不说,我可以送你去公安局,告你流氓行凶,殴打他人——小赵!”

两个警卫的枪再一次顶上我脑门——我是个什么委员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没当场毙了我已经非常容忍。现在少主子开口发话,当然毫不犹豫地上来了,因为警卫员的责任就是保护这个院子里的主人,并且无条件地服从命令,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哎——别这样!我没犯法!”面对枪口,我赶紧申辩,“真要论法律,咱不理亏,他楚正毁谤名誉在前,我是出于义愤,制止犯罪,要抓也是先抓他!”

“毁谤?”长公主怒了,“那你毁谤我怎么算?”

“呃,这个可得分析一下。”我说,“我没毁谤你,说的是全是实情,你的婚姻问题上,我有造谣吗?客观事实嘛——”

“他不一样,整个一胡说八道啊,可真是侵犯名誉了。”我抬起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小乌龟,“人家身体有什么特征,你看到的?你听别人传的是吧?就敢拿出来乱说,那就是没根据,就是在造谣!”

“老实告诉你,传苏静美谣言的,再邪乎的都有,老子听过七八年了,你这不新鲜。今天我是帮你教育你,把你从犯罪边缘拉回来知道吧?给你提个醒呢。”我说,“别以为家里发点死人财,有俩臭钱就傻得没边,告诉你,敢在老子面前犯罪的,再牛b也给你拿下来,你说的任小天,是谁亲手把他摁进牢里去的知道吧?人家老爹什么身份?是你家能比的?”

“所以啊,今天心情好,老子放你一马,没抓你去坐牢,你丫还不赶紧说声谢谢?”说着我脚一抬,“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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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正当然没有滚,他慢慢地从我脚下爬起身子,捧着脑袋就向身后的长公主喊上了冤。“芷韵芷韵,你看见的你看见的——”他哭丧着脸,手上揩拭嘴角泌出的血迹,声音挺凄惨,“今天你要不把这流氓——”

“你丫还算个男人吗?没出息!”我给他那标准的乌龟德性逗得哈哈大笑。“老爷们打架,你奔女人那去哭,也不嫌寒碜?男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楚正愣住了。

除开周芷韵,在场几个人包括警卫员们,集体看着他,眼神那叫一个鄙视,琬儿丫头还大声哼了一个,轻蔑的意思相当明显。

小乌龟的脸本来紫一块青一块的,现在全成了猪肝色,他应该也羞愧地想到,眼下这情形,怎么说都不该他来喊冤啊——两支枪还在我脑门上支着呢,在场谁都知道我可是戴了镣铐,玩着命跟他在跳舞。

然后他肯定是觉得应该拿出点气概来,不能这么寒碜,否则可就没法见人的。于是丫做了个视死如归的表情,把衬衫袖子往上扎了扎,又把领带松了松,慢慢地向我走过来。

“你们别怕他!他要敢再动手,毙了他!”楚正边走边指着我,冲俩警卫员喊,“他这委员干不长了,明天就得下台!”

我又乐了,这还是在威胁呢,他是真怕我再打他。

然后他在距离我还有三四米的时候停下来,左右瞅瞅,弯腰把先前扔在地上的帕格尼尼残骸拾到手上,发一声喊,挥舞着家伙,终于朝我冲过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响,身后传来的。

楚正身子立马站住,视线盯在我后边,不动了。

我回过头去一瞧,发现葡萄架下,周老板坐起了身子,眼睛看着这边,表情有点烦。

于是大家姿势集体凝固,看起来老板终于要发飙。

“把他押出去!”老周又往石桌上拍上一把,指着这方向,动真火了。“乱七八糟!不成体统!”

“是!”警卫员齐声答应,枪口在我背上用力抵紧。“走吧!”

“走就走!”我嘀咕了一个,手往身上拍了拍,径直往前迈步,说真的,我没想过在这里能呆多久,得了吧,回吧。

“还得谢谢您帮我解围哪老板。”我边走边转脸,挥手告别,“这就再见了,下回您来长川视察,记得通知我一个!”

“站住!去哪里?话还没谈完,你就想开溜?”老周指着我们的手指突然变向,指到小乌龟那位置。“我是说,让那个什么什么——”盛秘书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对了,楚正是吧?让他出去!”

哦?这样的啊?我们全体发了一愣,停下脚步来,顺着老周的手指方向,注视了小乌龟一把。

楚正呆住,“啊?我?”他很白痴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周芷韵。

长公主的表情也是不可思议。“爸,他——”

老周很不耐烦地一挥手,“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琬儿不是说过吗,这里不欢迎他!”

这话解释得够明白。琬儿立马开心起来,笑颜如花,三步两步扑过去,一把抱住姥爷的脖颈。“真是个好外公!哈哈!”

“哎,轻点——”

然后没话说了,楚正低着脑袋从我们面前走过,表情很羞愤,两个警卫老老实实地跟上去,摆了个押解的造型,好象还在提防他会赖在这里一样。

周芷韵又埋怨地喊了一声爸,但是也没敢说其他,大概知道自己老爹嘴里吐出来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的圣旨,她再反对也没用。

果然,老周又抬手指指院子门,“你不高兴,就跟他一块出去!”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长公主抬眼看看楚正的背影,表情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没动身子。

然后听到院子外的车发起来,小乌龟走人。

“过来吧小沈,继续谈话。”老板又冲我开口。

我搔了搔脑袋,感觉很纳闷——这事弄的,都有点莫名其妙了。

谈话重新开始之前,还有个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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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周对面的椅子上再次坐下来,眼睛看着他,心里有点忐忑感,不知道他想搞什么名堂,说真的。

然后周芷韵沉着脸过来了,就要把女儿拉走。

“既然没走,你也坐下,婉儿也是。”老周指了指我边上的椅子,“一块听听。”

这话让我们都觉得不太好理解。

“我们在这干什么?”长公主心情显然不好,声音很郁闷,“你们讲政治上的事情——”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要关心,万物一理嘛。”周老板标志性的高屋建瓴出来了,“政治家之间,光风霁月的谈话,有什么不能听的?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的手指点了点摇椅扶手,“芷韵,如果以前你能明白一些道理,你的生活,就不会弄成现在的样子。”

周芷韵哼了一声,样子很不服气。

“小沈书记,让你见笑了。”老周的脸转过来看我,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家事,没有领导好,惭愧啊。”他的样子有点诚恳,“我的这个女儿,我也没有办法,很让人头疼,嗯,还是应该说一声,谢谢你帮我教训她。”

“啊?”感觉自己对这说法不太适应,“呃,教训不敢当,我也没那资格。”我说,“她不上法庭告我就万幸了。”

“是啊,你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吗?”长公主冲我说起话来,声音就高了,“我的家庭,要你管?你是谁啊?”

“放肆!”老周重重地拍了拍椅子,“人家没说错你,你那是什么家庭,啊?那个楚什么,是什么人?你老子要不在位子上,他能缠着你?——找过这么多,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女儿都知道!”

周芷韵低下头去,不作声了。

“还有,你把婉儿放在这里,这么多年,孩子都长大了,你自问对她,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了吗?”老周的脸色很不好看,“反省一下吧!”

然后大家都沉默下来,婉儿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近距离地观察一把封疆大吏家中这祖孙三代,我觉得——很滑稽,真的。

显然这是一个不太幸福的家庭。

一个家庭的幸福是什么?金钱的多寡好象不是标准,有很多人证明过这个命题。同样的,权力也不能,在汉江第一家庭里发生的故事,也能很好地提供证明。在汉江省,人人都知道周书记是最牛逼的,可是那又怎么样?俗话说清官难理家务事,呃,何况,我想,咱们的老板,跟清官两个字好象还有一点点距离,那么不能免俗,也不算什么。

当然,让我产生滑稽感的不是因为人家的家庭不幸,我这人的幸灾乐祸观还没无聊到这种变态的程度,只是觉得眼下这些跟我没关系,让我了解这些干嘛?我就是个来办事的。

“老板。”我摸摸鼻子,很谨慎地提醒他,“咱们是不是应该接着谈话了?”

“嗯,谈吧。”老周似乎依然余怒未息,在椅子上重重地靠下身子,“先前说到什么地方啦?”

我认真地回忆了片刻。“这个。”我说,“要么你下课,要么我下,没有中间道路,好象是谈到这里。”

身旁的长公主跟小公主同时抬头,诧异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又看老周,她们的表情非常古怪。

“嗯,是吧。”周老板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伸出手来,拿过石桌上的茶杯,揭开杯盖,朝里面轻轻吹口气,他的样子很平静。“还有呢?”

“没有了。”我说,“都说过没有中间道路的。”我说,“您跟我,政见不同,立场不同,利益点不同,甚至包括世界观政治观都不同,而且您没有任何妥协平衡的态度,只是希望让我低头,跟您保持一致,那么对不起——”

“具体一点谈吧。”老周点点头,然后抬起眼皮,“小沈书记的意思是不是指,如果我不表态支持你的工作,明天的会议,你就会拒绝参加,是这样吗?”

“当然。”我说,“我不是木偶,也不想做靶子,在那里坐着,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浪费我的时间。”

省委书记沉吟了一会儿,又在躺椅扶手上轻轻地敲击,良久之后才再次说话。“什么是和谐你理解吗?”他说,“那些政治原则是什么,你知道吗?和而不同、少数服从多数……”

“拜托!”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谈政治大道理,作为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我知道这些术语应该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服务于什么主题。如果您希望今天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就不要选择高来高去的方式,那将同样没有意义,您也说服不了我。”

“还有一点,老板大概忘记了,不好意思,我得提醒您。”我说,“作为当时中央的理论研究人员,和谐理论的出台过程,我有幸参与,对于这个词汇,我理解得比您没有少。”

“我也希望和谐。”我说,“但是前提是,不能因为这个理由,侵害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这才应该是和谐的根本——”

“嗯,行了,我明白。”老周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你的意思,是在直接地告诉我,你很强硬,没有妥协,也不存在向谁低头。”

第63章 誓不低头

“是的。”我说,“而且我认为,自己是对的。”

“是吗?”老周慢慢地啜饮一口茶水,脸上露出微笑来,我觉得,那是个讽刺的笑容。“如果你是对的,那么不仅仅我,包括整个汉江,都错了。”他说,“事实上你应该清楚,你的态度,是在与所有人为敌。”

“不,您说错了,不是所有人。”我很干脆地告诉他,“我的敌人,只在政治场上。”

“我没有背叛最大多数的人们。”我说。“也没有背叛自己的良心。”

老周凝视我,然后摇摇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他手指朝我点了点,“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甚至离经叛道,如果你是普通人,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个性尖锐,缺少平和中庸,不利于和谐,也不利于自身的存在和发展,知道吗?”

“对于政治来说,是这样,我的存在确实是一个矛盾。”我说,“关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我有过考虑。如果退让几步,糊涂一点,也许能够被接受被容忍,但是我的妥协,只能代表这个利益和权力的圈子里,多了一个庸常无为的官僚政客,多了一个苟且钻营的卑劣小人——”

“你很激烈,也很有性格,我承认。”他打断我的话,“但是这种激烈性格导致的行为方式,让你沈书记看上去和一个街头流氓有什么区别?象今天这样,跟人打架斗殴,用粗俗的语言,攻击谩骂别人——在你身上,有一点点政治人物的特质吗?你让人如何接受,怎样容忍?”

“呵呵呵,老板生气了?”我笑起来,“您不如简单点说,我这人没有官品,没有为官者的样子,缺少斯文体统就好了。”

“对啊,我是流氓没错,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有多高尚,多正统,我就是一普通人。”我说,“而且不知道您是否清楚,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官,做一个体面虚伪的政客。”我说,“成为政治人物,对于我,对于政治,都是一个纯粹的误会。”

“但是——”我又说,“既然已经存在,我就不能让自己倒下,不能向你们屈服,因为我是一个标志,代表政治的另外一种可能——不是所有权力场里的人们都会热衷权力追逐利益,为了权力和利益尔虞我诈不择手段。还有,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关系因为位置,畏惧压力害怕打击,成为潜规则暗秩序下的蠹虫,通过我可以得到证明,同时我也希望向世人证明这一点。”

“所以,我会挺立在那里,与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权力代表们为敌,我会坚守,我会抵抗,以一个流氓的方式。”我说。“我会蔑视你们的规则和秩序,不会害怕,更不会退缩。而且向您保证,我这个人有毛病,但是没有任何问题,要打倒我,你们付出的成本将会非常高昂。”

省委书记长长地出一口气,没有说话了。

院子里重又沉寂下来,气氛有点压抑。

老周身后,盛处长和另一个秘书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站着,始终不置一辞,好象我跟省委书记的这种对话,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周芷韵坐在身旁椅子上,手支下颌,眼睛斜斜地瞟着院子外面,神情冷漠,面色有点苍白。琬儿的样子很无聊,我跟她外公谈的什么小姑娘可能不太理解,她躺在藤摇椅里,不安分把椅子摇得吱呀作响,一双纤足随意地垂下来,在椅子下轻轻荡来荡去,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我看,目光里依然充满好奇,有非常强烈的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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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省委书记再次开口说话,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刚才可以枪毙你,知道吗?”他说,“在这个院子里行凶打人,我有紧急处置的权力,哪怕你是候补委员。”

“是的,了解。”我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我也很奇怪,您为什么没有反应。”我说,“同样作为中委,没有高层指示,您当然不可能秘密逮捕我解决我,但是刚才是个很好的机会,无需政治博弈,可以成为一次合法谋杀。”我说,“当然,您也许会得到一个处分,但是与不太对等的是,我可能完整失去生命,说实话,当时我以为——”

“你对我的成见很深,甚至可以说,是偏见。”省委书记朝我摇了摇手,“首先,政治问题,政治控制,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恶劣。”

“哦,是吗?呵呵。”我看着他的温文尔雅,觉得有点好笑的想法。“我是有小人之心没错,但是您,难道真的就是一位谦谦君子吗?”

“沈宜修!你说什么?”周芷韵突然站起身来,冲我喝斥一个。“你这是什么态度?太不象话了!”

我抬头瞟她一眼,长公主的样子很愤怒,脸都涨红了,大概从来没看到过有人在她老爸面前这样说话吧。“还以为你坐那里,什么都没听到呢。”我笑着说,“我的态度怎么啦?一直是这样啊,你发什么脾气?”

“芷韵,坐下。”老周平静地点点椅子,“没有关系。”他看着我说,“刚才那句话没有说完,关于为什么没有选择使用暴力来制止你的原因。”

“因为,我欣赏你。”他说。

我觉得心里突然一寒,说真的,忽如其来的愕然感。

再看长公主,她的表情和我差不多,也有晕眩的意思。

“小盛小陶,你们出去吧。”省委书记又朝身后两个秘书摆摆手,“这里没有事情,去休息吧。”

盛处长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呃,沈书记在这里,我们——”话没说下去。

我知道他心里正考虑什么,嘿嘿。

“我了解宜修同志的想法。”老周居然安之若素,盛处担心的表情看在眼里,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位同志的激烈态度,因为什么存在,什么时候会爆发,我已经非常清楚了,没有问题,你们去吧。”

在场几个人面面相觑,包括我。

然后两位秘书终于走开,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朝这个方向张望,脚步犹疑踌躇,表情忧心忡忡。

省委书记靠在椅子里,看着我面露微笑,平静淡然,一副很有涵养的君子模样。

我搔了搔脑门,觉得难以理解这是什么状况。呃,从理论和现实上来看,我跟他,应该是敌人啊——起码算个政治上的对头绝不会错,而且是你死我活的那种,整个汉江都知道。嗯,好象我几乎死在他手上,也差点气死过他,而且不止一次,所以秘书们的担心绝对不无道理。那么,面对最足以致命的敌人,老同志怎么能这么有把握,从容自若不动声色,难道他就不怕再被气死一回?

这位政治高手,他真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到我?呃,我又想,是不是——找到咱的什么命穴啦?捏住我什么把柄啦?或者说,他自信一句欣赏的话就足以让咱栽倒啦?

嗯,我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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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这一家子再次围坐下来之前,省委书记抬手发话,招呼他的孙女。“去,婉儿,把沈叔叔的证件拣给他,别弄丢了,补起来麻烦。”

“好的,外公。”琬儿正无聊得紧,听到吩咐,高兴地从椅子里弹起身来,跑去院子里转上一圈,然后蹦蹦跳跳地又奔了回来。

“给你。”小姑娘朝我伸出手来晃了晃,“还有这个。”她的另一只手里,捏着咱那副墨镜——先头让小乌龟给打掉在地上,我都忘记捡了。

“谢谢你,琬儿。”我伸手欲接,小姑娘却缩了回去,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你先告诉我,沈宜修。”她说,“枪指着你,也敢跟人打架,你这人怎么就一点都不怕呢?”

“哦?谁说不怕?当时就怕你姥爷打我。”我笑,“不过人嘛,应该要勇敢一点,要是因为害怕就不敢动,人家就越欺负你,是吧?”

“嗯,呵呵。”小姑娘笑出声来,“谢谢你啊,把那个家伙打跑了,看得真痛快!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他!”

周芷韵在后边干咳两声,脸上表情尴尬无比。

“妈,你感冒啦?干嘛咳嗽?”琬儿回过脸去,笑嘻嘻地说,“我是讨厌他嘛,又没撒谎。你跟外公不是常常跟我说,人都要讲真话的吗?”

我大笑。“对的对的,琬儿说得对,我支持你,应该要说真话,哈哈!”

长公主抬起脸来,横了我一眼,表情气愤愤的。

然后小公主把东西交我手上了。“嗯?”她看到了我的眼眶,“你也被打成这样了,都青了,象个熊猫——”

我一愣,抬手摸摸眼睛,“哦,呵呵。”我笑,“不是那家伙干的,他没这本事。”

“那是谁干的?”琬儿的样子很惊讶,“你这人,是不是一天到晚就跟人打架啊?”

“那倒不至于。”我一边说话,一边把墨镜架到眼镜上,也感觉有点尴尬。“在个跟你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家里,嗯,可能比你大两三岁吧——”

“是吗?真的?”琬儿好奇心又上来了,“为什么打你?”

“他这种人,跟谁打架都不奇怪。”周芷韵瞥我一眼,轻蔑地插上一句。“流氓嘛,就是这么生活的。”

小姑娘没理妈妈,很有兴趣地拽我胳膊。“说嘛说嘛沈宜修。”她说,“是不是你干坏事了?”

“怎么会呢?”我赶紧辩解,“给人家误会的,我也没敢回手,后来弄清楚了,这眼镜,还是她给送的呢。”

“哦?为什么?你不是很勇敢吗?人家打你,你会不还手?”

“呃,这跟勇敢没关系。”我说,“告诉你一句话,人嘛,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该出手时就出手,懂吗?”

“哦。”小姑娘看了我一会,点了点头,样子依然不太明白。然后她走开了,带着一脸思索的表情。“外公——”然后她趴到姥爷的肩头,表情迷惑地问了一个,“这两天,到家里来的人,怎么都在说他啊?流氓什么的,我听到好多,还有,你们刚才不也这么说吗?流氓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应该是骂人的啊,我都弄不明白了。”

“嗯?”省委书记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也有几分尴尬。但是孙女盯着他,表情非常认真,充满求知感,他可能觉得不太好敷衍。“这个嘛——”他解释说,“本义不是什么骂人的词,从字面来理解,就是指丧失了生产资料,流离失所的人。”

“嗯,流,漂游浪荡,跳脱不羁,关于这个氓嘛,原来是说士人,没有褒贬,诗经有云: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老周信口胡诌,眼睛望着我,嘴角噙着一丝诡秘的微笑,不仔细看,不容易察觉。

“哈哈,您真强!真正的博闻强记啊!”我赞了一个。“不过这诗的意境,不合适吧?值得商榷啊,您还背那么多——”说着话,心里突然一凛,因为感觉老同志看我的眼神颇含几分深意,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脸,瞟一眼旁边的周芷韵。

长公主看着父亲,表情也很古怪。

“哦——我知道了。”琬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您的意思就是说,流氓不是坏人。”

“呃,这个——”老周有点语塞。

“还有,外公,我崇拜您,真的。”琬儿伏在姥爷肩头,非常钦佩地赞了一个,“那么一大段诗经都能背,您也很有文化哦。”

“嗯,当然。”省委书记靠在摇椅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表情怡然自得,看起来,小孙女献上的马屁让他相当有陶醉感,老周眯缝着眼,淡淡地说,“流氓有文化啊——”

他突然睁开眼睛,看看琬儿,又看我们,神色十分怪异。!!!!!!!!!!!!!!!!

爆笑!

我们先是愣了一愣,长公主望我一眼,终于憋不住,然后婉儿带头,大家集体笑出声来。

小姑娘前仰后合,格格格地合不拢嘴,笑声跟银铃一样清脆悦耳,在风里飘荡得很远。“你自己说过的啊,外公,可不许赖皮,您也是流——”

“嗐!”省委书记非常尴尬,“都是让你们给闹的,什么流氓流氓,乱七八糟一大堆,说了一晚上,我都给绕进去了。”然后他摇摇头,也笑了。

长公主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地。估计在她看来,自己的父亲,以思维缜密言辞雅驯著称的省委大书记,严谨肃穆了一辈子,这样严重的口误,难得一见,实在希罕哪。

“没关系没关系。”我边笑边摇手,“给点幽默感,大家都快乐,是吧老板?哈哈!”

“外公,您成了,嗯,那个,可不怪琬儿。”小姑娘手指又转我这方向来了。“都是因为你,沈宜修。”她说,“不过,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上外公这来的,每个都跟哈巴狗似的,我都看烦了,你怎么就跟他们不一样呢?”她笑着问我,“难道觉得自己有文化,你真的就什么都不怕吗?还在这里打人——”

“嗯,怎么?你不是也觉得他活该吗?”我说,“敢到我面前耍流氓,那可是关公门口舞刀啊,当然得揍他,因为他不配——”

“够了够了,别笑了。”老周抬起手来,中止了这个话题的探讨,“这不是什么流氓的问题,不用再探讨。”然后他看着我,表情严肃起来。“有人汇报上来,说你今天你把那个什么黄金时代的俱乐部给砸了,是吗?”

“哦?您知道了?”我倒也并不意外。“是的,是我干的,您有什么意见吗?”

第64章 与俯卧撑有关的话题

“作为一个省委书记,我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了解到情况,还有这个事情意味什么,你清楚吗?”

“当然,有人打小报告嘛,给您送一个找我的麻烦的机会。”我无所谓地说,“我知道那是个很高档的场子,后面好几位领导罩着,包括您的政法委书记,还有公安厅长。我得罪了他们,是吧?”

“谈谈你的想法,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你有头脑吗?”老周眯缝着眼,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或者说,你的内心想法是在作秀,搞搞形象工程,把自己装点塑造成没有私欲的斗士?嗯,是不是有点沽名钓誉、哗众取宠的意思?”

我笑起来,“老板,说实话,您的言辞很犀利,很华丽,直指人心,不错,我喜欢。但是当不起——请问我作秀给谁看?媒体会报道?还是电视台会曝光?”我说,“除了背后那些领导们,我想没人会知道。谁来给我名誉?您吗?呵呵,别拿我开涮了。”

“还有,也不是出于冲动,我现在并不后悔,因为当时就考虑过后果。”我摊摊手,“后果有什么呢?除了给人在后边掐一掐,以后找机会报复一下,他们还敢怎么样?谁敢站出来跟我单挑,说我做错了,不该砸那场子,那种淫窝的存在是合理的——有人敢吗?”

老周点了点我,“听说当时还有好几位省里领导在场——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意义在哪里?这件事情于你而言只有后果,没有任何益处——”

“我说过,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讲利益讲意义!砸就砸了,那又怎么样?”我有点不耐烦起来,“告诉你,我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没有意义,只能带来后果、得罪那些领导,甚至包括您,我知道。”

省委书记静静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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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我已经很失望了。”我说,“看着那些脑满肠肥冠冕堂皇的家伙,坐在女人堆里装君子,当时的心情很恶劣,很堵。讲利益是吧?他们哪一个不是天天讲、时时讲,代表谁代表谁代表谁谁谁的利益?但是事实上呢?升官发财,弄钱弄权,再变着花样地玩玩女人,就是他们的利益!告诉您,我这人笨,不讲利益!给我机会,就得抽他们!我还喜欢这么干,怎么样?”

“请注意你的观点,还有你的措辞,同志!”老周的手指在石桌上重重地顿了顿,“我怀疑你的思想和行为,有反社会的倾向!身为组织的一位中高级干部,你不但公然侮辱他人,甚至还开枪恐吓,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有多严重你懂吗?”

“切!”我一挥手,“又扣帽子?”

“您搞锻炼吗?”我问他,“做不做俯卧撑?”

“什么?”省委书记愣了一下,估计没听明白。

“俯卧撑啊!您不懂吗?我可以给您演示一下。”我从椅子里起身,然后伏到地上,做了个标准的伏地挺身给他看,逗得后边的婉儿格格直笑。

“就是这个动作。”我站起身来,拍拍手,“有多严重您知道吗?”

老周的表情有点茫然。

“是的,很严重。”我说,“足以引发十几万黑社会的暴乱,抬尸游行,围攻政府,拿着石块去跟警察的枪搏斗。”

省委书记看着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是的,虽然没有在汉江发生,但是事件性质我想您非常清楚。”我说,“我也只看过党内通报,没去找内参,但是我知道是个什么事情。”

“您说说看。”我说,“那些领导们的解释,您觉得合理吗?有多少谎言的成分在里面?——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撒谎的基本逻辑都不讲,明明那么假,还谈得正经八百,十几万人的暴乱,整个国家的关注,他们也敢这么忽悠,拿大家当白痴——什么叫反社会?这才是。我能跟他们比吗?告诉您,我要反的不是社会,而是这些人。”

“事实上您比我更清楚,这类跟俯卧撑有关的事,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只不过从事情后果来看,存在精粗显隐严重程度的问题,从控制手段上看,存在背景深浅能力大小的问题,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这些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在汉江,在长川,在整个国家,到处都有。”

“别的地方我管不到,但是我希望,在自己的控制下,长川不会这样。所以我将坚持,哪怕这种坚持没有意义,没有利益。”

“我会继续以流氓的方式,从那些喜欢忽悠大家的伪君子里边找到目标,打击他们,干掉他们。”

“所以您知道了吗?”我说,“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看上去象个流氓?虽然从政治上讲,这种形象很可笑,没有任何好处?”

“因为每天站在那些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利益代表们中间,我很难受,很耻辱,我不能憋死,我得让自己看上去跟他们不太一样。这不是什么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只是我觉得,如果跟这些人打成一片,学了他们的德行,满嘴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对于我来说,就是个悲剧。所以我宁可流氓一点,小人一点,从嘴上骂出来,扇他们耳光——我得让他们怕我,让他们知道我不一样,我不会跟他们讲什么利益谈什么和谐,不会跟他们一块捞钱玩女人,不会象他们那样,刚刚做过俯卧撑,马上就能提上裤子,然后上台去抓法制反腐败,打击那些拿石子砸警车的所谓黑社会,不会的。”

“还有一点。”我说,“我是个什么人,高层很清楚。您不觉得对于我的行为,他们倒是能够容忍,看法跟下面这些领导们不太一样吗?”

省委书记没有说话,从孙女手上接过茶杯来,泯上一泯,然后仰起脸,看着顶上的葡萄架,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之后,他又低下头来,看着我说,“长川的事情,决定权不在中央。”然后他问我,“你毕竟只是汉江的一个领导,这么做,真的不怕吗?”

“怕?嘿嘿。”我冷笑一个,“老实告诉您,今天在金代,楚正跟我提到的那些,什么工程什么项目,我没打算接受他的建议,帮您谋个利益,所以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知道。那么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要的你们不会赐予,你们要的我又给不了,咱们没法子和睦相处。对不起,明天我闪人了,不在这里玩了,我还怕什么?你们打算给我安个什么罪名?还是派个杀手,到长川来追杀我?”

“你说谁?楚正?”老周凝视我,表情突然有点疑惑,然后转脸,瞟了女儿一眼,目光尖刻,态度严厉。“他在那个金代干什么?提了什么要求?”

周芷韵看着我张口结舌,表情极其窘迫。

“哦?他去那里,请我的客,让我提供关照,您会不知道?装的吧?”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带客气地问了一个,“那位女婿先生,不是代表您的吗?”

“我不承认这个什么女婿!他代表不了我!”老周发火了,手往椅子上重重一拍,指点着女儿,突然就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你看你都找的什么人?还说不是为你老子来的!扯着我的旗号,狐假虎威,四处招摇,每一个都是!芷韵,我说你就能不能稍微长点脑子,不要让这些人利用来利用去,哪怕有一次都行?”

长公主手又捂到嘴上,不过这一次不是笑,肩膀一抽一抽,嘤嘤地啜泣起来。

老周长叹口气,咳嗽几声,手在脑门上捶了几下,样子有点疲惫。

琬儿着急起来,“外公您别生气了——要不要叫护士?”

看着这一幕,我突然觉得很疑惑——眼前这位省委大书记,是什么意思?演戏不能这么逼真吧?太投入了这是。

“算了算了,我没事。”老周调整一下呼吸,手一挥。“不谈这些了,家里的事情,不让人省心啊。”

“告诉你,那个俱乐部,我已经让公安厅直接去人,把它封禁了。”他说,“你做得对,乱七八糟的地方,不是什么好玩意。”

“啊?”我纳闷,“不会吧?”

“怎么,不相信?难道我会骗你?”周老板从孙女手里接过两粒药丸,头一仰,就水吞下去。“不能封吗?”

“我相信您说的。”我犹豫一下,心里在想是不是应该再给他气上一把。

“但是你的语气不是这样哦。”他指指我,“有什么疑问,是吧?”

“是的。”我点点头,“恕我直言,您是今天才知道那种地方的吗?为什么现在动手?您又是希望做给谁看?”

“问得好。”老周淡淡一笑,“早就想整一整,今天才算得了机会,你让事情曝出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它,没有人有异议,因为帐记在你头上,我不用得罪谁。”

“政治需要智慧。”他说,“找到切入点发力,才能名正言顺,才能避免被人攻击,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他又说,“我欣赏你的勇气——虽然在政治上,目前我们是敌人,但是不妨碍我对你的欣赏。”

我摸摸鼻子,没有说话,感觉有点发愣。

“是这样。”老周瞟我一眼,点点头。然后转脸招呼他的孙女,“婉儿,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坐在这里,听这些跟你没有关系的事情吗?”他说,“你已经上中学,快要长大成人,以后也会走上社会,面对很多事情。所以有一些东西,我希望你能够了解,看待问题不能只看表象,你要知道,现象下的本质,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你开始提到的现象——经常有人来院子里谈事说话,他们都是你外公的同事和下属,这些人表现出来的共同特征,是的,你观察出来了,没有错,每一个看上去都很谦恭,很尊敬,态度卑微低调,说话沉稳小心,不逾雷池半步,如出一辙。我谈话时的口吻语气,他们会加以分析猜测,然后揣度我的喜好憎恶,来决定自己的立场,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又不是白痴。”婉儿撇撇嘴,好象觉得这种问题侮辱了她的智慧。“他们想干什么?谁都知道啊,想当官呗,还能有什么。”

“这只是一方面。”老周淡淡说,“事实上我想告诉你的另一点,就是这些人里,有很多敌视你外公的人,他们跟这位沈叔叔的想法差不多,也迫切希望你外公下台。”

“啊,是吗?”小姑娘有点惊讶,指着我,“除了这个沈宜修,别的人想什么,我倒真不清楚,看起来都差不多啊,都跟哈巴狗似的。”

“所以说,要看本质,不能想当然。”老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击,“告诉你几个成语:口蜜腹剑,笑里藏刀,阳奉阴违,口是心非,足以概括。”

“是的,小姑娘,你姥爷说得很有道理,看人要看本质。”我附和了一句,“这种词条,恰好我也知道几个,比如说佛口蛇心,衣冠禽兽,也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老周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不是吗老板?我的解释,有错误吗?”

“没有。”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讲得不错。政治场里基本如此,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否则无以立足。”

“不过你是一个例外。”他又说,“我这几十年来,阅人无数,象小沈书记的个性,只看到你一个。”

“哦,是吗?”我咧嘴一乐,“那很荣幸啊。”

“首先,是勇气。”省委书记说,“壮怀激烈,率性而为,快意恩仇,泯不畏死,政治场上,没有这样的人物。”

“谢谢您的评价。”我说,“虽然感觉很耳熟,好象咱以前在哪听到过。”

老周也是一笑,没理我会说什么。

“我在你现在的年龄,也有过这样的激烈——当然,还不至于如此张狂,嗯,也没你现在这么高的位置,那时候,我是个中学校长,不过在当时,也能算是年轻有为吧。”

“几十年走过来,那些锋芒,那些锐气,那样的嫉恶如仇,热血沸腾,没有了。”他很平静地说,“取而代之的,是中庸平和的哲学思想,是不偏不倚、追求平衡的政治态度,讲利益讲策略,而不是讲感情讲个性,否则的话,不可能走到今天,或者说,就算我在这个位置上,也干不下去。”

“比如这个利益吧,不讲不行。”他说,“但是首先需要向你说明的一点就是:我在经济上并不腐败,没有什么值得你痛恨的贪敛行径,可以向你保证。比方说,我没有外国银行的账户,而且任何人都清楚,我也没有一个家人定居国外,事实上金钱对于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当然,这是我的想法,不代表别人。”

“那您的利益是指什么?”我冷笑一个,“吏治清明,人民幸福?还是民族振兴,国家发达?”

“平衡,和谐。”他说,“我是汉江政治的大家长,也是官僚们的利益代表,必须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找到平衡,避免多数人的利益受损——当然,我说的多数,是指权力集团中的多数,这一点勿庸讳言。”

“这个位置上,需要面对各方势力,如果象你那样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很容易成为众矢之敌,对于任何一位明智的领导来说,都不是好做法。就拿那个乱七八糟的俱乐部来说,普通的娱乐场所,值得我来关注吗?但是那个地方,你也清楚,绝不普通,它的后面就存在势力。可以告诉你,如果没有触及到我的底线,我不会去动它,哪怕自己不喜欢这一类的事物。”

“我是省委书记,是组织的一员,不是什么万能的上帝。”他说,“谁要把自己当成上帝,上帝就会让他彻底倒下。”

第65章 令人震惊的条件

“是的,我不喜欢这类事物,但是平时不会表露出来。”省委书记又说,“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对于一个高级干部,是必要的素养——必须隐讳自己的观点,不轻易让人观察到你的想法。”

“关于场子的查禁,你知道我跟那些人说了什么吗?”他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说你们这档子事给盯上了,不好办啊,那个无赖,从来就不跟你们讲规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不怕他上中央告你们?还是得了吧,关了吧,别给人家抓了把柄,带来政治上的麻烦。”

“就是这样,我也在忽悠,借你之名。”省委书记的笑容有点狡黠,“他们会恨你,怕你,也会理解我的做法,认为我是在为他们着想,为汉江政治的稳定着想。”

“你看,我的观点和态度,就隐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我在考虑什么。他们不会觉得是我在整谁,打击谁的利益,当然也就不会对我产生怨怼。你制造的机会,我很好地利用了。”

“这件事情的处置,也可以说是政治手段的一个缩影。隐蔽有效地达成目的,还要把矛盾控制在最远的地方,避免产生危机、为自己制造敌人。”他说,“这种方法,反应到其他事情上,包括用人上的取舍行藏,都是一个道理,比方说——”

“我了解,您不必跟我开政治讲座。”我打断省委书记的话,“我承认您很厉害。对于您这样的老官僚来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不,这句话纯粹扯淡,是个绝对的错误,政治上没有小事情。”周老板摆了摆手,“而且我刚才的观点,是希望告诉你,行事要注意细节,谨言慎行,谋定而动。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是不对的,你应该学会隐藏自己的观点和态度,找到机会——”

“这是您的观点?”我笑,“很矛盾哦,因为您没有隐藏。”

老周笑眯眯地点点我,“你不是说过吗?这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在你面前,我不会隐藏观点,那样会被攻击的。另外有个提法很正确:看菜下饭,量体裁衣,跟什么人说什么话。”

“谢谢您的迁就。”我说,“想必这样的谈话,您也是第一次吧?”

“是的。”他说,“而且以前就跟你提过,咱们应该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只不过被你拒绝了。”

我收起笑容,摸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

老周看看我,又点点头,然后低下眼睑,端起茶杯泯上了,他的样子心平气和。

不得不承认,跟眼前这位大书记,我打过的正面交道并不多,对他不算太了解,我只是以为自己了解他。现在回想一下,跟他的那些过往纠葛,只有发自内心的敌视,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他是否也存在另外一面。

比如说在经济上在为官上,诚如他自己所言,这位省委书记在外间颇有清名令誉,政声不错,这也是为什么历经风波,他依然能够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当然,对于这一点,我理所当然地无视,即便不认为是假装的,也会嗤之以鼻地觉得,只不过是伪君子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也就是说,有关周老板对金钱的态度,是否存在领导们普遍性的爱好和追求,我没有更多发现。也许他的话有道理吧,对于他这个层级的领导而言,钱这玩意确实不那么重要,他所看重的,是权力的稳固性,是地位的崇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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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跟我交的这次心,我承认,对于您来说,已经拿出了十分的诚意,甚至把您的政治原则和处事态度都暴露了出来,谢谢。”我说,“但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说这些,对于我们来说,有意义吗?”

“当然有。”省委书记的口吻依然淡泊,“我不希望你对我的误会有那么深。”

“误会?呵呵。”我笑了笑。“您是想告诉我,自己的动机无比正确,您的所有行为,都是为政治服务,都是为了追求平衡,保证权力集团的利益和稳定,是吗?”

“那么。”我说,“苏静美的事情呢?也是这样?”

省委书记抬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喝茶。

“是的。”他说,“你也清楚,她比你更激烈,选择了一种自杀式的方式抗争。”他说,“当年关于她的处理,省委研究过很多次,所有人的看法都一致,就是她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他说,“如果她不倒,长川领导群就会倒,局面会崩溃,毫无疑问。”

老同志的平静让我有种混乱感,我霍地站起身来,动作大了点,踩到琬儿的脚上。

她正跟妈妈坐在一块,母女俩互相耳语,好象在说什么悄悄话,我的动作吓了她们一跳。“干什么啊?”琬儿弯下腰去摸摸脚趾,抱怨了一句。

我没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省委书记,我觉得此刻他的温文谦和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从政治上而言,当时苏静美确实是在自杀,这一点我没有意见。”我的声音有点高,我在质问他,“但是为什么会这样?根本原因呢?究竟是什么导致她的激烈,要用自杀式的行为来反抗?你敢说你没有责任?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使用手段?你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老同志没有直接回答我。

“琬儿。”他转脸问了孙女一个,“时间不早了,你的功课都完成了吗?”

“都做完了,您知道的。嗯,是不是外公不想让我呆这儿啊?”小姑娘笑嘻嘻地说,“没关系的,你们讲你们的,我就当没听见好了。”

“嗯,琬儿真聪明。”老周倒也并不敷衍,“不过这些话小孩子不合适听。去院子里玩会儿,十分钟就好,乖。”

“说什么啊这么神秘兮兮的。”琬儿样子有点好奇,不过见外公的态度很认真,也不敢违拗,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直到看见孙女跳到树下的秋千,自己荡了起来,省委书记才回过头,再次开口说话。“苏静美的问题,可以这么说。”他的口吻很严酷,“如果事情回过头来重演一遍,我依然会那么处理。有时候甚至在想,当时是不是应该再严厉一点,连上庭的机会都不给她。”

我语塞——他的表情居然会如此愤怒,措辞居然会如此无理,我没有想过。

“吴奇龙,我想你应该认识。”老周的声音有点痛苦。

我点点头。

“苏静美的优秀,我不否认。”他说,“但是她把自己的才能,还有美貌,用在欺骗上。利用人家的信任,玩弄人家的感情,而且一骗就是八年时间,她毁了人家的一生,你知道吗?我说过,玩火者必自焚,一定要让她得到惩罚,如果不是你——”

“什么啊?你这么仇恨?”我恼火起来,“他们之间的事情你清楚吗?到底谁在毁谁?你有问过吴秘吗?他自己怎么说的?现在都可以让他来——”

“来不了啦。”他摇摇头,打断我的话。“他死了。”他说。

“啊?”有震惊感,又一次语塞。

“是的,死因自杀。那次从长川回来之后,吞了几百粒安眠药——他的死,没有几个人知道。”省委书记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孩子,我却没有办法出面,给他发个丧都不行,只能独自饮泣,你能理解一个父亲当时的心情吗?”

“………………”继续语塞。

“这是我犯过的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在此之前,他的母亲因我而死,孤苦伶仃,死的时候很凄凉,她认为我欺骗了她。事实上我没有,当时的情况,真是没有办法。”他说,“这个孩子很恨我,我不怪他。而且我希望他能够幸福,他的每一个想法我都会尽量去尊重,去满足。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却遭到了真正的欺骗,死于情感——你告诉我,苏静美,我有原谅她的理由吗?换个位置,你是我的话,会怎么做?”

“你有爱有恨有感情,我也有;你会选择方法,不遗余力地去报复敌人,我也会。”他说,“作为男人,我们的想法没有不同,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用政治来解释。”

省委书记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是我能听出深深的遗憾。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这是命运之伤,情感之痛,很苦,很无奈,不能用政治解释,甚至用对错也解释不了,是的。就象吴秘书,他的思想和行为,不知道应该如何评判,但是能够肯定的一点就是,他确实不幸。

“对不起。”我说,“我为吴秘难过。事实上,他曾经救过我。”

省委书记也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神情很萧索。

“是的。”他说,“而且不止一次。”

“在自杀前他跟我通过电话,向我提到你,他说你是他这一生中看到过的,最有勇气的男人,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他佩服你,还央求我一定不能对你怎么样,这也是他对我提的最后一个要求。”

“苏静美没有说错,吴秘书是个好人,我感激他。”我说,“但是您好象没有放过我,您让两个无辜女孩因为这件事搭上了性命——”

“不,我没有。”省委书记很严肃地回答我,“我也很遗憾,但是可以告诉你,没有哪个省级领导会如此愚昧,在一件众所周知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上,指挥手下去绑架去杀人,那等于政治上的自杀。”

“是吗?”我盯着他看,“您的意思,全部的问题都来源于我的错误判断,我有迫害妄想症,我诬陷您了,是这样吗?”

“不,你没有错,我理解你的行为,同样也钦佩你的坚持和勇气。”他说,“造成如此恶果,是因为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就是错误地使用到一个人。”

“刘从军。”他说,“当时长川方面省委提供这个人的情况,告诉我们说他是最了解事情的人,对你也最熟悉,所以省委决定让他出面处理此事,达到控制你的目的,当然,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说。“你应该清楚,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让你死,否则事情更加不堪设想。我们只是希望对你达到政治控制,疏导舆论,却没有考虑到,刘从军会使用那样极端的手段,会去犯罪。”他说,“对不起。”

“还有。”他说,“要谢谢你铲除了那个败类,他的存在对于省委来说,非常尴尬,犯下了错误,我们却无法纠正。他甚至在我这里耍过赖,威胁说要把所有事情公之于众,我们找不到好办法收拾他,由你来处理,非常合适,谁都无话可说。”

我哑然无语。

他说的很有道理,也很真实。刘从军现在监狱里等候判决,估计难逃一死,没有人理他,这条狗已经被政治完全抛弃。他绝望了,交待的材料四处咬人,反反复复地扯出几位省级领导,却没有一件落到实处,因为确实没人明确指示他杀人绑架,这一点绝无疑问。

能够落实的材料,就是当时任小天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让我服从组织决定,改回小说,把舆论平息下来。也就是老周刚才所言,实现对我的政治控制,这一点在当时是必须的,而且出于集体决定,秘书处的通知,尽管结果错误,从程序上看,却没有任何问题。从这个角度而言,后来具体发生的血腥事件,全是那条残忍的狗所为,无论他如何辩解,都没法把刑事责任扯到别人身上,我根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实在让人郁闷得很。

“这么说来,您当时对我的欣赏是真的了?您并不想打垮我?”我很疑惑地问,我觉得无法理解。

“是的。苏静美的问题,跟你是两回事。”他说,“你一直误解了我的意思。”

我站在椅子旁想了很久,省委书记一脸平静地看着我,他的样子也确实诚恳,跟他坦白的说话方式并不多。

我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更符合真实的政治逻辑,也许很多事情背后,有我不清楚或者说潜意识里不愿接受的事实。

有沮丧感。

“算了吧周书记,虽然有些东西我一时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这次坦诚交流,您在政治上希望收获什么利益,但还是要谢谢您的解释,没有保留地说了那么多情况。”我说,“也许您真的对我没有恶意,也许您确实是位不错的领导,讲政治讲策略还讲感情,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您的目的,不过是希望我不再敌视您,不是吗?但是就算我改变了对您的看法,意义又在哪里?”

“您说的这些,不可能改变我的政治态度,也不可能影响我对那些领导们的判断,更不可能让我放弃立场,跟那些人沆瀣一气,我是汉江官场的共同敌人,您要争取我的态度干什么呢?对于您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这不符合政治上的平衡原则。”

省委书记笑了笑,点头。“是的,我不需要你的支持。而且从目前状况来看,要维持汉江权力场的稳定与和谐,必须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打压你,让你下台,这样才符合集体利益,才是正确的抉择。”

“是吧,我理解。”我耸耸肩,在椅子上靠了下来。“所以明天的会,我没打算去开。”

“不,你应该去。”他很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我会支持你,会为你表态。”

“真的吗?”我笑,“就是因为您欣赏我?打算皈依我的宗教,站在我后边,跟我一起与跟汉江权力场为敌?——逻辑呢?平衡呢?您的政治原则呢?利益点又在哪里?”

“不是每一件事都要讲逻辑。”省委书记很平静地告诉我,“但是这一次,需要收获利益——不在政治上。”

“哦?还真有条件啊,说说看?”我觉得有了点兴趣。

“是的。”他说,“我要提的条件与政治无关,跟家庭有关。就是希望你,小沈,能够成为我们周家的女婿。”

第66章 汉江省的新科驸马爷

我跟长公主同时从椅子里跳起身来。

尽管前边听到老板很有深意地吟诵诗经时,心里就有这方面预感,但是现在听他直接明了地说出此话来,还是不免惊愕莫名。

周芷韵此刻的样子比我更显讶异。“爸,您说什么啊?”她手指着我,满脸通红,“我——跟他?”

“是的,我作的决定,你无权反对!”周老板眼神依然镇静自若,但是说话间,强横的家长作风凸显无遗,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些年你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我很清楚,芷韵,如果你能好好地过,我绝对不会干涉你,可惜不是这样,我是你的父亲,我为你担忧懂吗?”他叹了口气,“你找的那些男人,哪一个不是为了省委书记的权力地位而来?你拿感情相待,怎么能够不受伤害?比如那个什么楚正,虽然我不是很熟悉,但是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继续跟他在一起,等到他发现你老子其实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可以满足他的要求,帮他圈钱谋利,你就等着哭吧!你自己想一想,哪一次不是这样?我说过你多少次了?”

“而这个男人,你看清楚——他不会贪图你老子什么,当然更不会因此而背弃你,我看人,不会有错!”他指着我,表情非常认真,“刚才你应该能看出来吧,那个楚正,跟他比,简直就是一堆垃圾,不算个男人!”

面对省委大书记的手指,我的思维再次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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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旁边传来格地一声轻笑,然后憋住了,三个人同时转脸,看见婉儿躲在柱子后边,探头朝这方向张望,她的手捂着嘴,好象在强行忍笑的样子。

“琬儿,过来。”周老板朝她招了招手。“让你们娘俩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我的这个决定。”

琬儿慢吞吞地朝这边走过来,边走边看我,样子非常古怪,小脸憋得通红。

“你有什么意见吗?让这位沈叔叔成为你的——呃,说出来,你的看法,我应该尊重。”省委书记拉住孙女的手,轻轻拍了拍,脸上的表情很慈和。

琬儿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我跟她妈妈脸上睃巡。“嗯,外公。”她说,“我是小孩子,不懂这些事情。”

老周仰头笑起来,很爽朗,额头上的纹路都舒展开来。

“不过,我想。”琬儿又期期艾艾地说,“您还是应该听听妈妈的想法。”

“哦,是吗?嗯,好的,那我尊重琬儿的意见。”老周转脸过来,“那么,芷韵,说说吧,你的想法——”

长公主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哎哎哎,我说——”成分复杂的目光让我突然回过神来,“您怎么就不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呢?我还没说话哪——”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周摆摆手,语气不容置辩。“不就是个年龄问题吗?我考虑过。”他说,“苏静美比你大四岁,对吧?既然可以追求她,我的女儿,也就比你大六岁,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不是这种囿于世俗偏见的男人,我清楚,”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是年龄的问题。”我继续抗议,“既然您知道苏静美跟我的关系,怎么还能——”

“苏静美,是在我的眼睛下看着成长起来的,甚至我曾经把她当成过自己的孩子来对待,她的个性我清楚。”省委书记丝毫不以我的反对为意,他的样子很有信心。“你们不存在什么关系,不用自欺欺人。”他说,“你在中央,三年多的时间里,你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哪怕是一个电话,对吗?告诉我,这是一种什么关系?你们有关系吗?”

“啊?”我看着他,感觉很恐怖。

“是的,小沈。”他很平静地说。“我对你的了解程度,远超你对我的了解,这一点,你可能没有想到过。”

“还有,你在这件事情上怎么考虑并不重要。因为从客观上看,可以肯定的是,以苏静美偏激倔强的性格,还有她的经历,只要你在政治圈,她就不会跟你在一起,因为对于政治,她比你更厌恶,更绝望,不是吗?”

“是的是的您说对了。”我说,“但这不代表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下长川多久了?”省委书记微微一笑,“两个多月。”他说,“如果真有决心,这么久的时间,没有人阻拦,你们早就应该在一起了,但是现在呢?是什么情况?符合你们的性格,还有情感观吗?”

“事实证明。”他说,“你们的感情,已经完整破裂,我作过调查,得出这个结论,我认为是客观的。”

“为什么,知道吗?”他说,“也许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也许你会不承认,但是我告诉你,因为不愿意放弃权力选择苏静美,所以你们的情感,不可能有下文。两个人的性格都是如此尖锐,针锋相对,都不愿意改变立场,向对方妥协,你们有办法一起生活吗?”

“要么选择政治,要么选择感情,这就是你的两难处境,没有中间道路。而今天的谈话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你不愿意放弃政治,那么我完全有理由认为,你主动放弃了苏静美。当然,无论从哪一个角度上看,你的这种放弃,都是一个好现象,对你们双方都有利,感情嘛,就是这么回事,强扭的瓜不甜,对吧?”

“坐下来,都坐下来。”他指指我,指指女儿,又指指椅子,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啜饮茶水。“不要欺骗自己,拿出清醒头脑来,好好想想吧,我的分析有没有道理,是不是符合实情。”然后省委书记甚至还跟我开了个小玩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说,“身在局中,一叶遮目,不见泰山,指的就是你小沈啊,呵呵。”

混乱,混乱,混乱。真的。我坐下来,我流汗了。

是的是的,很有道理,我没有意识到,真的。

事实上,苏静美确实已经给过我选择的机会,表明了她的态度,非常清楚。但是我没有把这事当成太严重的问题,一厢情愿地以为只不过是她在跟我闹别扭耍脾气,我希望能在政治和她之间作出优雅的调和,却没有想过最深层的意识本原里,竟然会有如此对立的矛盾,水火不容。但是省委书记理解,以他对政治的了解,对人的了解,对我和苏静美的了解,他的分析没有错误,我们的情况,他如同亲见。

是我错了吗?或者,又是命运?我应该作出选择?应该向苏静美投降?退出这个她极度痛恨无法忍受的圈子?

我呆呆看着面前神情各异的祖孙三人,一时间觉得非常混乱,无法言说。

“老实说,小沈。”省委书记抬起眼来,从容地放下手里的茶杯。“尽管欣赏你,但是对于你的前途我不抱信心,以你激愤的态度,以及与汉江权力圈为敌的立场,想要在政治这条路上走得很远,简直难于登天。”他说,“高层有人赏识你我清楚,但是那能代表什么呢?那不是你的根基,或者说,你的根基还太浅薄,不堪一击——关键时刻,有谁能够主动为你承担压力,不惜身家地挺身而出,不遗余力地保护你,力挺你,有吗?你告诉我?”

“没有人会这样帮你,没有。也就是说,一遇到危机,你就会倒下。”他说,“至于你为什么现在还能挺在长川,没有垮台,原因你比我更清楚。因为这段时间里,你很小心,很谨慎,没有向人家提供足以打倒你的炮弹,我们还无法找到一个能够钉住你的理由。”

“但是你不可能永远这么谨慎下去,理由会有的。你是一个公众人物,大众关注你的视线很集中,考虑到影响,是目前打击你的主要障碍。所以只要找到一个可以摆上桌面,能被大家接受的口实,你就会垮台,这很难吗?嘿嘿。”

看着省委书记的言笑晏晏,又有点晕眩感,因为他说的,依然符合实情,依然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您的意思是不是指。”想了一下后,我说,“如果不能接受您的条件,我就一定会倒,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对吗?”

“当然,哪怕你认为自己是对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政治上的事情,正确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有没有意义和利益。如果排除了我的个人条件,我有什么理由支持你?——站在少数派的立场上去反对多数,成本将极其高昂,完全不符合政治逻辑。嗯,甚至你连少数派都不能算,没有任何派系属于你,你只是一个个体,只代表自己。”

“从个人品质上看你确实优秀,卓尔不群,但是在政治上你很愚昧,缺乏智慧。”他淡淡地说,“很不幸的是,政治场上需要的人物个性,恰好相反,关于后者,你可以把我看成一个例子。”他说,“没有利益的事情,就没有意义,这是政治原则,永远不会错。”

“还告诉你一点,苏静美的问题,我不会原谅,也不会放手——除非我的女儿能够找到幸福。”

“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吗老大?”我被他的说法弄到汗出如浆。

“当然。”省委书记直视我的眼睛,“因为我的意思你明白,谈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够答应条件。”然后,他转脸,微笑地看着正在窃窃私语的母女俩,“从一个父亲,以及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你能够给她们带来幸福。”

我感觉很崩溃。

“假如我真跟您女儿在一起,我就成了您的包袱了,关系上,政治上,逻辑上,您的那些派系上——您不觉得这样考虑问题自相矛盾,违反了太多自己的原则吗?”

“去他这些狗屁原则!不管那么多了!”省委书记站起身,冲我气势磅礴地一挥手,“到时候会有办法处理,我也可以放手一搏,这个不用你考虑!”

“外公!”琬儿看着意气风发的姥爷,样子目瞪口呆,估计平时没见过这种情形。

“哦。”老周瞟了一眼孙女,收起了慷慨激昂,语气重又温和下来。“小沈,如果你到我这个年龄,只有这个女儿,这个孙女,你也能明白我的想法。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干几年?”他轻轻地拍拍琬儿的脑袋,脸上满溢怜爱。“政治上的事情,能让我的家人幸福吗?”

“还有。”老周指着女儿,又转脸对我说,“我这个女儿,你不要怀疑她的人品,不是我自己夸她,绝对是个好女人,只不过天性柔弱,缺乏理性,总是带着感情看世界,所以容易受到伤害。”

“事实上她们的悲剧,你没有说错,是权力造成的。”他说,“必须尽我的所有去补偿她们,我不想再留遗憾。”

长公主低着头一声不吭,琬儿搂着她的肩头,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睛骨溜溜地盯着我看,脸蛋上挂着神秘的笑容。

“小沈,我已经考虑得很充分了,你没有拒绝的理由。”周老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同样是一个机会,哪怕你的处境再恶劣,我也可以为你担起担子来,让你在汉江站稳脚跟——”

第67章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不不不——”面对省委书记的认真态度,我觉得非常惶惑,“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好,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让她们幸福,让这个家庭——”

老周摆摆手,“这不是什么异想天开。”他说,“事实上今天晚上的气氛,一家人坐在一块,这样的天伦之乐,这样轻松舒畅的心情,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他说,“应该谢谢你。”

“你应该能看出来,琬儿对你的印象很好,至于芷韵嘛,我可以做她的工作,当然,感情这玩意你也知道,是可以慢慢培养滴——”

“呃——”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位领导认真务实的态度给击倒了,我略微思考一下。“这个,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也就是说,如果拒绝您的条件呢?有后果没有?”我试探着发了一问。

“那也没什么,恋爱自由嘛,谁还能勉强?也就是有这么个想法。”周老板笑笑,“你当然有选择,比如说你一定要跟苏静美在一块的话,我同样尊重你的意思。”

“哦,是吗?”我摸摸鼻子。

“是的。”他淡淡地说,“那代表你退出政场。汉江的局面将因此稳定下来,我也会很高兴。”

“………………”无语。

“鱼与熊掌的话题,我不再重复。”省委书记又端起茶杯来,神色依然平静。“而且有一点,你必须要弄希望,勿谓老夫言之不预也。”他笑着说,“就是你将和她一起承担,因为很多事情上,她还没有付出代价。”

“可以把您的这句话,理解为威胁吗?”我看着他。

“当然不是,我没有这种习惯。”他揭开杯盖吹了吹。“只是提醒你,你有另外一种选择。”

“明白明白。”我站起身来,考虑了一下措辞。“谢谢您的点拨。”我说,“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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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板手上端着茶杯,很有兴趣地看着我。

“是的。”我说,“谢谢您让我了解到苏静美的想法,了解到我们的处境,您的谈话,让我看到自己以前没有意识到的问题,当局者迷这话实在太有道理了。”我站起身来,朝他微微颌首。“现在,我应该懂得怎么样去找这个平衡,我会做到的,谢谢您的提醒,谢谢。”

省委书记的手僵在空中,神情有点落寞,但是也没说什么,他看我一眼后,低下头去,继续吹着他的茶水。

“还要谢谢您的厚爱,谢谢您今晚的坦白。”我说,“我发自内心地希望,您的家庭能够和睦幸福没有遗憾,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帮到您。”

“再一遍重申:我不会放弃政治,更不会放弃她。”我说,“两个我都要,我不能让你们打倒,不能重复以前的悲剧,我们也要幸福,也不要遗憾,我会努力的。”

老周点点头。“我考虑过你的答复,没有关系。”他看着手上的杯子,“我也重复一遍,我依然欣赏你的傲骨,但是在政治上,跟所有领导一样,我不喜欢你的狂悖,更不喜欢你的自以为是。小沈我提醒你,既然立场不能跟省委保持一致——”

“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依然是敌人,您会继续打压我,没有问题。”我耸耸肩,打断他的话。“我等着。”

省委书记的茶杯在手上转着圈。“告诉我。”他头也不抬地问,“你真的没有害怕过?你真以为我们没有办法对付你?”

“有吧,可能还有很多,具体我还没想过。”我把墨镜摘下来,呵口气,吹吹镜片上的灰尘。“不过我觉得您应该正在提防我,害怕我会对付您,心情很紧张,不是吗?”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脸现疑惑。

“是啊。”我得意洋洋地说,“否则一杯茶干嘛要吹那么久?都快结冰了您不觉得吗?事实上,您跟他们一样,也怕我!哈哈哈!”

省委书记一愣,看看手上的杯子,然后放下来,也哈哈大笑。

“好啦。”我看看表,“八点多啦,我得回了,老板您就别送了。”说完我转了个身,准备走人。

“嗯,等等。”老周追了一句,“明天的会呢?你参加吗?如果真要请假,也得吱个声吧?”

我停下脚步来。“现在您的看法呢?我应该去吗?”

他在后边笑了笑,“如果觉得真理在你那一边,完全应该上会。”他说,“就算不能改变结果,至少也可以让大家知道,你有反对的声音,这才是民主的意识,对吗?”

“哦,那倒是,不错的意见,我尊重民主。”我说,“你们会听见反对的,而且声音会很大,我保证。”

经过琬儿身边时,小姑娘伸出手来拦了我一下。“怎么啦小沈?”她笑嘻嘻地问,“谈崩啦?”

我摸摸她的脑袋,“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我知道哦,你别蒙我。”她说,“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对吗?”

我哈哈大笑。“这你也知道?不简单喔。”我说,“不过你还是理解错误,没有新人,也没有旧人,只有爱人,懂吗?”

“嗯,小沈,我支持你——”

这时候突然有人在月亮门前叫起小琬的名字,小姑娘一跃而起,兴高采烈。“外公!”她一边朝外面跑,一边回头喊,“我去珊珊家玩了——”

从院子出来时,看见两个女孩亲热地手挽着手,一块走得得蹦蹦跳跳,有说有笑的。那小姑娘年龄跟琬儿差不多,也是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清秀端庄,斯斯文文,看见我从门口走出,她还乖巧地叫了声叔叔,一脸的恬淡宁静。

进来时的那辆车依然在门前等候,我上车,十分钟后,出了省委大院,*********************************

魏局他们看见我就傻了。

“哎哎哎,谁打的你啊?”蓝萱的样子极度郁闷,搞下我的墨镜来,仔细端详我一遍,“不会吧?这么惨?”

“哦。”我摸摸脸,“那个小乌龟楚正,不过他更惨。”

“难怪了——”蓝美眉摸摸我的脸,“开始看这丫开个宝马车出来,就蹲到路边吐呢,吐了一地,样子真悲惨,我还说给城管打了呢,敢情你干的啊?你们在周老板那玩打架啊?”

“打架?老子打他好不好?”我不耐烦地把蓝萱的手推开,“有没有判断力的?他那小样能敌得过我?波大无脑!”

魏局跟李军面面相觑。

“呃,沈书记。”魏局小心翼翼地发了一问,“跟老板,谈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差点给他毙了。”我说,“情况不妙啊。”

沉默了。大家的表情都很失望,蓝美眉的样子还有几分惊惧。

“你下来。”我拽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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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旁,我问了蓝萱几个问题,有关于省委书记的。

“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我说,“明白点说,别含含糊糊。”

美眉的脸有点红,左顾右盼,应该是极不愿意回答,我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问这个?”蓝萱给我弄烦起来,看她的样子是想发个小脾气。

“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我说,“这很重要。”

“你有神经病!”蓝萱怒了,“有什么可问的!”

我冷冷地看着她。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永远的创口,还是一个很大的耻辱,但是没有办法,我得弄清楚当年苏静美的事情上,到底有多少真相是我没有发现的。

“你可以不回答。”我说,“但是我一定有办法知道内情,不过那时候你会更尴尬,更难受,我保证。”

“你们有关系吗?”我再次重复问题。

美眉非常郁闷地叹了口气。“用用脑子吧。”她说,“我要跟他有关系,还用得着和你上床?”

我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我说,“那么就是指,你弄倒苏静美,纯粹只是因为自己的嫉妒之心,跟别人没有关系,没有谁指使你——当然,跟你爸的立场和态度有关,也可以肯定……”

“沈宜修!你这个白痴!”蓝萱发作了,肩膀一抬,就想抽过来,我一举手,捏住她的手腕,眯缝眼盯着她看,目不转睛。

美眉用力挣扎了一下,没有得逞,她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自以为是?说这个原因那个原因,你为什么不去想一想,我当时在考虑什么?”

“苏静美,我是嫉妒她,那又怎么样?”她歇斯底里地冲我喊,“我喜欢的,凭什么被她抢?我为什么不能恨她?为什么不能弄倒她?你现在什么都报复了,还想怎么样?你杀了我啊!”

“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魔障,会喜欢你这个白痴!”路灯下,美眉珠泪纷飞,一滴滴掉落在我的手背上,她哭泣的声音很响亮。“我怎么对你,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说!除了耻辱,除了痛苦,我得到什么了?苏静美,她什么都得到了,现在她都不要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一定要这么贱?”

“有时候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真的很贱,还有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如此残忍,你知道什么是爱,懂得怎样去爱别人,甚至可以命都不要,但是对爱你的人,怎么就那么冷血?你眼睛瞎了吗?我付出过多少?你看不见吗?!”

看着她的愤怒,还有她的眼泪,我摇摇头,放开了手。

我想了一会儿。蓝萱此刻说的是不是真话我不敢断言,但是我知道在当时她有很多机会,足以从容地干掉我,没有任何后果,但是她没那么做。我清楚她布下的所有局,都是针对苏静美而去,她并不想把我怎么样,这也是我一直不想把她怎么样的原因——我承认,男人在这种问题上的想法很矛盾,真的,没有人教过我应该如何处理。

我又想,如果蓝萱说的是真心话,那么现实对于她而言,也同样残酷——家败心死,又被所爱的人痛恨仇视,嗯,造化弄人,命运之痛,她也是一个伤心人。

“算了算了,对不起啊小蓝,事情都过去了。”我搂住她的肩膀,哄了她一个。“我也就是想弄弄清楚当时的情况,真没别的意思。”

美眉还在抽泣,不过声音没那么响了,然后她默不作声地把脑袋靠过来,往我肩膀上拱了拱,把眼泪什么的全蹭到我衣服上。

“哎哎哎我说——”我拍拍她的身子,“用你自己的衣服擦好不好?我明天还得开会哪!”

“哦。”她并不松手,抽抽噎噎地说,“赔你一件好吧?这件借我用用,我难受。”

于是我们在路灯下站了十几二十分钟,呃,从姿势上看,好象拥抱,事实上我想澄清的是,只是借了一边肩膀给这位美眉,说真的,而且她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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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上车的时候,蓝萱又把我胳膊挽上了,她的样子心满意足。

“回云林吧。”我招呼李军,“早点休息,明天——”

“嗯,时间还早,才八点半,逛逛商场吧,帮你挑几件衣服,换身行头。”美眉说,“明天你要上电视呢,全省都看见了,不弄帅气点怎么行呢?——现在这样子,活象个逃犯,丢了长川的脸。”

我看看倒镜,觉得蓝萱这话说得有道理,于是决定依她所言,去逛个商场。

可是衣服没买成,又出了点小状况。

在一家商城门口,我们看见了长川政法委的车。

是蓝萱发现的,那辆丰田霸道以前在她手里用过一段时间,她熟。

“刘子卫这家伙,不在宾馆呆着,跑这来干嘛?也跟人打架了吗?”我有点纳闷,“打他手机,看看搞什么名堂?”

电话还没拨,我们就看见了老刘。几个人面面相觑,因为这家伙从商场出来,手上还真拎了好几袋东西,看上去真是来购物的。

购物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在他胳膊上还吊着个小妞,浓妆艳抹,丰乳肥臀,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我们张口结舌地看着两个举止亲密的狗男女上车,然后开走了。

“追!妈的!”我回过神来,拍拍李军肩膀,“打鸡打到省委门口来了,弄死丫!”

追了一条街,看见霸道钻进一条小巷子,蓝萱又拍李军。“不用跟进去,我知道他上哪了。”她指指上头一个停车场的标志,“去开房了,准备在这过夜呢。”

在蓝美眉的指点下,我们转了半圈,在一家酒店前泊下车来,一块下车进了大堂。“还弄得挺有档次哈。”我环顾四周,愤愤地骂,“打鸡都上五星级,真他妈有钱。”

然后我们坐在大堂等,看着刘子卫和小妞搂搂抱抱地进来,径直走上前台登记,几个人蹑手蹑脚地包抄上去。

“哎,哥哥,帮我们也开间房,中不?”我笑咪咪地按住老刘的钱包。

刘子卫猛一抬头,看见我时,脸都白了。

“呃——这个——”他又迅速朝周围看看,几位同志也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谁啊?”旁边那小妞嘴里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瞟我一眼,“找不自在呢?小心——”

刘子卫回过神来,顶了她一把。“我领导,我领导,别乱说话——”

小妞用力地看看我,然后指着我的鼻子爆笑,“你——领导?哈哈哈!”

我不由自主地朝身上打量一下,不太清楚她为什么要笑。

“逗我玩哪刘哥,领导是这个样子的?”小妞又撇撇嘴,样子有点不屑,“跟个猪头似的,没钱没派——哎,美女,这种极品,多少钱出钟啊?是不是得加点?”!!!!!!!!!!!

蓝萱大怒,冲上前来,动手就要抽人。

第68章 省委大院的孩子们

刘子卫抓了狂。

“姑奶奶姑奶奶——”老刘站在两个女人中间,打躬作揖地,就差没哭出声来了,也不知道他在求谁。“这是我表妹,对,表妹,大家千万别误会——”

“表妹?婊子吧?”蓝美眉的措辞也很不客气,不由分说伸手出来,把小妞手上挽的包一把扯下,拉开来往大台台面上一倒,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滚得到处都是。

“嗯,不错,挺专业。”她信手拨拉着那堆零零碎碎,“振动棒,避孕套,男人宝——看样子老刘你身体不行哈!”她抬起头来,一脸讥讽,“你表妹干哪行的啊?性用品外卖?”

刘子卫噤若寒蝉,再也都不敢多说一句。

小妞呆立在那里,也丧失了抗辩的勇气,估计是给我们身后两个便衣森冷的目光给吓着了——干她们这行的,对警察特敏感。

“收起来收起来,丢人现眼!”我冲小妞一挥手,然后指着刘子卫的鼻子就骂,“你他妈一天不遛鸟会死啊?也不注意个时间地点!这是什么地方?给人看见了怎么办?我明天还能帮你说话吗?有没有政治脑袋的?”

老刘一脸苦笑,两手一摊,样子很窘迫。“这不没事干吗?在那鸟宾馆里闲呆着闷死人,你也知道老哥好这口,戒不了——”

“好吧好吧。”我一摆手,“那你就戒当官吧——明天你进常委的事,黄了!也不用帮你去跟人争,正合适!还有,政法委书记,让老魏上,你给老子去守水库!”

魏局很阴险地摸了摸下巴,奸笑几声。“老刘干巡警挺合适,我来安排,天天让他遛鸟,嘿嘿——”

“别介别介。”刘子卫慌了神,腆着脸凑上前来,“我知道错了行不?放哥哥一马——”

正拉拉扯扯间,突然听到边上有人大声吆喝。“让开点让开点别挡道——”

嗓音听上去挺稚嫩,也很骄横。我们愕然转脸,看见酒店门口一帮半大孩子正往里冲,男的女的都有,一个个奇装异服,表情兴奋,嘴里嘻嘻哈哈地叫嚷个没完,大堂里顿时喧哗上了,人人侧目而视。

为首的是个大男孩,十八九岁的样子,人长得高高大大,穿的也是阳光帅气,从头到脚那叫一身名牌,拿着个小王子的派头,表情也夸张,目不斜视,满脸酷酷的,昂首挺胸地领着那帮人从我们身边经过,还把我跟老刘顺道拨拉到一边上。

前台的几位接待员mm看起来表情很害怕,莫名其妙。

“美女,过来——”那小子手肘撑到台子上,支着下巴,摆了一个很酷的pose。然后胳膊伸过去,给那小姐胸脯上捏了一把,边上他那帮伙伴顿时大声起哄叫好。“老规矩——十八楼,包了!”随着傲慢的声音,一张vip金卡扔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被调戏的接待员mm鞠了个躬,脸涨得通红,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十八楼客人全满,您又没有先预约,今天我们房源很紧张——”

“你丫b紧不紧张?给咱兄弟轮一个试试?”小子的手又托小姐下巴上了。

又是一阵欢呼。

“让他们换房!不然就叫你们张总来!干死你!服务都不会!给根jī巴你会吹吧?”

我们几个身子集体一抖,有震撼感。哇靠!实在是太华丽了!太有才了!对白太具备深度了!蓝萱朝那边努努嘴,然后指我一指,忍笑中。“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呵呵,小沈,你这流氓可以退休了,有了江湖接班人啊!”

“一帮小太保,还自以为新人类,反人类吧?”我嘀咕了一句,“算了,走吧——小蓝你别笑,小心让人调戏,给根……呃,那个让你吹!”

一群半大孩子围着前台起哄打闹,肆无忌惮,整个酒店都让他们给抬了起来,大堂里的经理领班还有那些迎宾侍应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谁有上去说话的意思。前台小姐一脸痛苦地开始拨打电话,我皱皱眉头,也没打算再看下去,伸手拍拍刘子卫的肩膀。“走吧走吧老刘。”我说,“反正你丫今天栽了,就别想着服务那档子事啦。”

一块从酒店出来,老刘掏出几百块,把那小姐打发走人,我们又唠叨他几句,正准备分头去开车,意外发生了。

我手上帮蓝美眉拉开车门,眼睛余光突然瞟见先前那小子颠颠地跑出来,好象接人,然后傍着俩小姑娘,一手一个,左拥右抱地,又进去大堂里边,我觉得非常疑惑。

“等等。”我招呼大家一句。“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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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登登接连几大步踏上酒店台阶,然后我屏住声息,蹑手蹑脚地跟上前边那帮孩子,刘子卫他们又跟在我身后,估计心里莫名其妙得很。

听到前边他们的对话了。

“不好吧?来这里,我怕——”一个女孩这么说。

“怕什么,放暑假也不给你玩儿啊?在家里多闷,告诉你,这里可好玩啦,我都来过好多次——”另一个女孩这么回答。

“别怕,小公主,有咱在呢,你外公抓不着!嘎嘎嘎。”那个男孩坏笑。“包了一层楼,就咱们这些人,谁会知道啊?嘿嘿,琬儿,等下让你开开眼,哥哥身上好多好玩的东东,保证你没见过!”

“哦。珊珊,冲哥哥,那你们可得跟大家说好了,这事别传出去,我怕外公会骂呢——”

我加快脚步,跟他们并肩走到一排,然后侧过脸来,凝视几个孩子。

琬儿看见我了,猛地停下脚步,呆了一呆,然后尖叫一声。另外那俩孩子看着我,满脸莫名其妙,叫珊珊的那姑娘,就是我在老周门口碰上的,现在没瞧出她有什么恬静秀气劲儿了,换了身衣服,弄得挺暴露,很个小飞女似的,身子跟男孩紧紧地腻在一块。

“不好意思啊,孩子们。”我说,“我没想管你们的事情,但是这个琬儿,希望你们让她回去,她还有小提琴的功课没做呢。”

“还有,冲哥哥是吗?”我指了指那小酷哥,“拜托把你的手拿开,不要搂着人家小姑娘的腰好吧?你很垃圾哎,知道吗?”

小酷哥的表情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眼睛看着婉儿,意示征询。

婉儿尖叫完毕,发起脾气来,脸蛋涨得通红,不知道是羞还是恼。“沈宜修!”她指着我的鼻子,“关你什么事啊?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那么爱管闲事,还偷听人家说话,讨厌死了!”

我一愣,还没搞清楚小公主怎么这性子,说翻脸就翻脸,连个招呼都没有,然后眼前一花,就给一群半大孩子给围上了。

“让开让开。”小酷哥把他那帮哥们一分,抱着胳膊走上前来,一脸阴森深沉的德行,也不知道学谁的。“哪条道上的?嗯?”他傲慢地冲我扬扬帅气的下巴,还打上了官腔,同他稚嫩的年龄一比,相当不伦不类。“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嗯?侵犯了人家的隐私权懂不懂?你是不是狗仔队?我告诉你——”

他的话被中断了,因为刘子卫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把他耳朵拎起来。“跟咱谈隐私?你他妈jī巴毛长齐了吗?人模狗样的,还学黑社会老大?要帮你叫个律师吗?”

其实小帅哥个头不小,估计得一米八了,比我们几个大人都高,可是刘子卫谁啊?老刑警出身,他这手底这么一使劲,小子脸上顿时变了色。“哎哎哎——放开手,我警告你!”

一帮小屁孩吵吵嚷嚷地跟着咋唬起来,大堂里又热闹了。

“老刘,放开。”我说,“他我不管,就这小婉的闲事,今天我还管定了。”

“婉儿!”我说,“两个选择:要么送你回去,要么通知你家人接你,选一个吧!”

婉儿涨红了脸,瞪着我,毫不示弱的样子。

几个挂着经理铭牌的酒店管理跑过来了,样子惊惶失措。“放开放开。”有人就拉刘子卫的手,“请不要骚扰我们的客人——”

“客人?”我指着一帮小屁孩发了一问,我觉得很纳闷。“这些小朋友,成年了吗?有身份证吗?他们这是合法消费吗?你们眼睛都长什么部位啊?”

“呃,是这样。”一个经理很尴尬地解释,“我们的vip会员,没有年龄限制。”

“妈的,社会风气就是让你们给弄坏的!”我一挥手,“小流氓的事我也不想理,婉儿,过来,我带你回去!”

小酷哥上前来,推了我一把。“你他妈谁啊?人家都说跟你没关系,你凭什么管她?”

“凭什么?呵呵。”我说,“凭她差点叫我老爸!”

一帮小流氓集体哈哈大笑起来,婉儿低下头去,不吱声了。蓝萱跟李军看着我,表情怪异得很。

嗯,我知道,显然自己的样子跟老爸这词汇还有那么一段距离,也没管那么多,上前一把拉起婉儿的手。“走,跟这些人混个什么劲?”

小酷哥挡住我的去向,我把他身子一拨拉,小子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然后两个经理又上前来。“先生,你再要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报警?不用麻烦,这有警察。”我朝两位便衣示个意,两张派司就亮出来,经理看看那证,又看看我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还是那小子,冲上前来,“我看看。”他说了一句,然后双手齐出,把两本警官证猛地攥到手上,抢了过去。

我们都有点傻眼,两位警察也呆了一把,没什么反应,估计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真的。

“什么破玩意?”那小子又抬起手,把派司朝大家亮了亮,样子很轻蔑。再一扬手,两本证件就直接飞到酒店大堂的喷泉里去了!

大堂里顿时一片巴掌唿哨,一帮小流氓震天价地喝了声轰堂大彩。

我靠!

我们眼巴巴地看着两道抛物线的尽头消失在水池里,两位警察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过脸来,脑子里的习惯性动作终于回忆到位,两把枪掏到手上,“别动!”

可惜没有起到丝毫震慑效果,男孩女孩们闹得更欢腾了。

“呵呵,还掏家伙?敢打爷一个吗?”小子居然挺有英雄味道,冲着枪口拍了拍胸脯,“两位乡下大伯,第一天到王朝来玩吧?不认识咱郑冲吧?”

我正想谁家的小王八蛋这么牛逼,都快赶上老子的气概了。不过听他后面几句话,就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知道我爸谁吗?”小酷哥郑冲又伸出指头来,弹弹枪管,“省委组织部长,郑文礼,听说过吗?农民伯伯?”

几个酒店经理陪了一脸的笑。“是的是的。”有人指着小屁孩子们冲我们介绍,“这里都是省委大院领导们的孩子——”

这下窘了。

老魏跟李军互看一眼,面色凝重,两支枪口同时垂下去。

最窘的是刘子卫。郑冲伸出手指来,趾高气扬地朝他勾了勾,“刚才敢打我?挺吊的嘛,看你样子也是位领导啊,把你证件也掏出来,给老子瞧瞧,叫什么名字。”

老刘如遭五雷轰顶,脸又黑了。“呃,这个。”他嗫嚅几声,脚下退了两步。“对,对不起,刚才是误会,是误会,我真没打人——”

“误会?哼哼。”小帅哥很冷酷地笑了笑,“不敢掏证是吧?那也行,过来,爷给你抽两嘴巴,自己再趴那墙上,说自己是狗,就算完。骂老子人模狗样?你他妈什么东西?”

刘子卫张口结舌,屁都不敢放一个。

省委组织郑部长那是谁啊?汉江的天官,省常委,对于全省的干部,可是一尊阎王爷,捏着大家命门的人物,平时巴结都赶不上趟儿。估计老刘现在想死的心都有,看姓郑的小子跋扈的样儿,肯定平时大人宠坏了的,要是知道居然有人敢动这孩子,老刘同志的仕途前程堪忧,嗯,准确点说,应该是无药可救。何况明天他那汉江常委资格正要上省委讨论,这么随便一打,还有什么可讨论的?洗洗睡吧。

“过来过来,听见没?否则老子叫人了,我数一二三——”小郑公子继续发飙,一帮大大小小的公子姐儿跟着起哄。

老刘无可奈何地瞟了我们一眼,脚步慢慢地往前挪,看他表情,估计是想着忍辱负重,英勇就义一把了。

“哎,对了,小事情嘛,就俩耳光,你丫受得起,快点!一、二、三——”

啪啪两声,声震全场,然后再是哗啦一下水响,太保太妹们齐声狂叫。

小帅哥挨了两耳光,非常清脆——我赏他的。

老刘还没走到小郑公子身前,我放开婉儿的手,抢上两步,夹在他们中间站定身子,然后运口气,一左一右,连响带火,重重地扇了口沫横飞的小帅哥两记,然后再一弹腿,把他踹得飞到后边的水池里。

估计小郑公子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发现自己已经入了水,他探出头来狂呼大叫。

我一步纵到池边,蹲下身子,攥住小子的头发,把他脑袋再次摁进水里,闷了好一会,然后拉出来。“你!”我又给丫一大耳光,帮助他清醒过来。然后我指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警官证,冷冷地说,“把你刚才扔下去的东西,给老子捞上来,少了一支角,我就让你变成青蛙王子。”

小帅哥呆呆地看着我,嘴里吐着脏水,连连咳嗽,估计脑袋吓傻,又给呛着了,意识一时没回到大脑里。

“清醒了吗?听清了吗?”又是一耳光。“重复一遍。”

“声音大点!听不见!”再一耳光。

“别打了别打了,求你了叔叔——”

“我不是你叔叔,没你这样的侄儿。”我说,“捡起来!”

耳光的声音,估计大堂外边都听到了。

小子终于嚎哭起来。“对不起叔叔,我不懂事,原谅我一次——”

“呵呵,你丫别装嫩了。”拍拍他的少爷头,站起身来,指着大家问,“我怎么觉得这是挺能干的一老爷们啊,什么门都清?调戏美眉拐骗少女他都会,他能不懂事?”

第69章 省常委之间的非典型单...

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傻了。郑冲坐在水里,捂着脑袋哭嚎不休,他那帮小伙伴们有点骚动的意思。

我从池沿跳下来,把警官证扔给两个瞠目结舌的便衣,然后拍拍手。“还有谁想进去洗个澡?我可以帮你们,收点学费就好,男的两耳光,女孩嘛,呃,可以免费。”

残忍的视线划过太保太妹们脸上,他们集体后退几步,面面相觑,样子有点不寒而栗。

“走吧,琬儿。”我牵起小姑娘的手,“跟这帮垃圾混一堆,不嫌掉价吗?你可是个好女孩。”

大堂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发愣,只能听到郑冲的号哭声。然后还是那两个经理,上前来挡了我一道。“这个——”有人指着池子里悲惨的小王八蛋,声音很张皇。“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弹了弹他的胸牌,“assistantmanager——大堂副理。嗯,你们是学酒店管理的吧?这是你们的功课,问我干嘛?我不是教这个的。”

另一个经理一边擦汗,一边把手里的电话挂上。“你不能走,这事我们担不起,呃,老总指示,林处长就在楼上,马上下来,还有申局长——麻烦你等等,等等。”

然后两个经理一左一右,攥紧我的衣服,好象生怕我撒腿就跑一样。我扫了他们一眼,两家伙赶紧又放开,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打躬作揖地连说对不起请理解,笑得比哭都难看。

“什么处长局长的?瞧你们怕成这样,那就原谅你们,等吧。”说着话,我又指指琬儿,警告她一句,“站边上别动哈,你可不能一见人多,就给我偷偷逃了,那你妈还不得跟我拼命?”

琬儿嘴一撇,哼了一声。“我等着看电影哪,这会啊,赶我都不走了。”

叮的一声,大堂里的电梯门打开了,一胖一瘦两个家伙急匆匆地出来,挤过人群,跑到水池边。

“小冲,怎么啦?”前面戴眼镜的瘦个子脸色一下就变了,手忙脚乱地把郑冲扯出池子,他的声音极度震惊。

“林叔叔,他,打人,呜呜呜——”小帅哥象条落水狗,从池子里慢慢地往外爬,一身湿淋淋的,样子已经不太帅,好象也不记得耍酷,光抹眼泪了,象个娘们。

两个类领导状的家伙把郑冲扶在池沿坐下,然后顺着那小子手指方向,一前一后走过来,并肩站到我面前,神色严峻。

“省委机关事务管理局的申局长。”一个经理小心翼翼地冲我介绍,估计是怕我不知道领导们的身份,又给他们惹麻烦。

胖子申局长上下打量我,然后冷冷地点头,“林处长。”他朝眼镜偏偏脑袋。“郑部长的大秘书。”

眼镜林秘已经气愤得说不出话来,点着我的鼻子,手都有点发抖。“你,你——是干什么的?”

“这位秘书同志,请克制一点,把手放下。”我说。“虽然你没有资格询问我的身份,不过还是告诉你一声吧,省得你呆会没法跟领导交待。”我说,“沈宜修,听说过吗?长川乡下来的。”

两个家伙猛然发愣,对视一眼后,表情同时窘下来——那倒也是,站我面前说话,他们确实不太够资格。

“小眼镜,你可以走开了,这没你的事了。”我把林秘书身子拨开,朝胖子勾勾手指。“申局是吧?你给我过来。”

“机关事务管理局。”我看着表情窘迫的申局长,一字一顿地问他,“告诉我,你跑下来,准备管理什么?给这些孩子签单来的吗?还是准备帮他们叠床铺被?送他们去洞房?”

申局大为惶惑,转脸看看那群勾肩搭背衣不遮体的少年男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认为,你的表现很不称职,没有资格当这个机管局长。”我说,“明天常委会,我会提出来的。”

“呃,沈书记,你听我解释。”申局有点晕,开始擦汗。“我就一大头兵,这事你看,都是领导们的孩子,我有什么办法啊?”

我点点头。“好吧,别说我不理解你,通知这伙小王八蛋家长来领人,或者给他们送回去,这事就算尽到你的管理责任了,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林秘书上来了。“沈,沈书记。”他应该感到很害怕,嗓音有点结巴。“这跟你没关系吧?还有,我们小冲,你打他——”

“他不懂规矩,代他老子教育教育他,你有意见吗?”我淡淡地说,“作为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你是不是打算纵容他一个?如果这样的话,你也得接受教育,到池子里去清醒一下,洗个澡。”

林秘汗下如雨,不吭声了。

“本来没打算管这事。”我又说,“但还是要说一句,希望你那领导管理干部之余,也把他这混蛋儿子顺便管一管,否则再这么下去,还得挨打,明白吗?”

说完我朝魏局几个一招手,“这里交给他们处理,咱们走吧。”

大堂里寂寂无声,琬儿走上前来,看着我破颜而笑,目光挺崇拜,“真厉害啊小沈。”她笑嘻嘻地夸我,“没见过,真牛逼。”

没有谁说话,也没谁敢上前阻拦,婉儿得意洋洋地挽住我的胳膊,从那群呆若木鸡的大人孩子们中间穿过去,刘子卫几个跟在后头,也是默默无语,估计心有余悸,不知事情会伊于胡底。

走到大门口时,终于碰上正主子,好戏连台,又要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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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辆车一头扎到酒店门口,车门齐开,下来一群人,簇拥着两口子模样的一对中年男女,匆匆地朝这边赶过来。

“郑伯伯,文阿姨。”琬儿冲来者打上了招呼,排头的中年男子,白面无须,长得象个太监,正是汉江组织部长郑文礼同志,此刻他脸色铁青,眼镜后边放射出阴沉的怒光,走到我们面前站住,不进去也不动身子,冷冷地仰脸审视我。

为什么说仰脸呢?呃,因为汉江当官的都知道,咱们省委郑部长心眼是挺多,弄起人来绝不含糊,不过个头小了点,可能也就一米五几吧,所以给他这么冷峻地一逼视,我有点想笑,心里又在考虑,以他这体形,怎么能生产出一米八的帅哥儿子呢?从遗传学角度看,有蹊跷啊,呵呵。

部长夫人没搭理婉儿的招呼,瞪了我两眼,马不停蹄,急赤白脸地往大堂里冲进去,然后就听到郑公子在后边爆发出呼天抢地的泣号,“妈,妈,那个人打我,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呜——”

“沈书记。”郑部长脸色更青了,虽然没有丧失理智,但是话从牙缝里挤出,阴森刻骨,挺瘆人的,跟他眼神差不多。“到底怎么一回事?”

“哦,小事一桩,郑部长还亲自赶过来处理了?太浪费您宝贵时间了,呃,这个,平时应该挺忙吧?这种小case,不一定要事必躬亲啊,随便来个谁谁谁——”我跟部长套起近乎来。

我的啰嗦被身后母子俩的嘶吼打断了。组织部长的老婆大人显然没老公这么有涵养好脾气,宝贝儿子的悲惨情状让母亲立马心碎,抓起狂来,登时场子里狂风大作,黄沙滚滚,好大的杀气!

文夫人拖着儿子,毫不犹豫地朝我这方向掩杀过来。“姓沈的!”河东狮吼一出,全场肃静,她身前的人群闻风辟易,四下倒伏。后边的刘子卫跟魏局赶紧跳开身子,根本不敢正面以当其缨。

“我们跟你有仇吗?”母子俩在我面前顿住身子,母老虎狂怒中,火冒三丈,指着我的鼻子又哭又骂,“把我们小冲打成这样!你还是不是人?”

“林秘!”她又转脸呼喝秘书,“打电话,找王厅长!把他给我抓起来!”

本来给母老虎的泼妇气势弄得心里发毛,我这厢还真怕她冲上来咬我,不顾体面地跟我撕打,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不过听到这么一声招呼,我就乐了,敢情还是来这手啊,那就对不起了——要知道,老子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当官带长的。

“呵呵。”我摸摸鼻子,“公安厅你们家开的?不是吧?厅长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什么事情都得管一管?”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提醒母老虎,“我不想扫你面子,文夫人。”我笑着说,“不过咱们可以打个小赌,如果王厅能来这处理这事,我天天给你洗衣服,好不好?不信也行,林秘,赶紧打电话,快点,让王厅来!”

文夫人愣了一下,看着我语塞。她应该是突然想起来,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好象也不是什么草根老百姓,跟她丈夫一样,也是煌煌在堂的厅级领导,也是省委常委,而她说的那公安厅,从设定上看,根本就不是用来对付咱这类人的。

“还有,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报警的话,就没那必要了。”我又说,“警察证件都让你家公子扔水里了,再来警察也没用,大家都省省力气,不要浪费警力资源了好吧?”

两口子目光同时转到儿子脸上,“有没有这事?”部长老婆的声音特疑惑,“你乱说吧?我们家小冲,怎么会——”敢情在她眼里,儿子就是一清纯小男生,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恶少的行径来。

“警察打人,是他们先打我的!”在老爸老妈面前,郑公子倒不含糊,一手捂脸,大声冲我吼叫。“那个人,那个人,咦,哪去啦?”他的手指在人群中转悠,却没有找到目标,刘子卫那家伙,看见情形不妙,早就不知道躲哪角落去了。

组织部长略微沉吟一下,手指点点我。“沈书记,我想问问你。”他质问我说,“作为一级领导,你的法律意识在哪里?为什么作风这么野蛮?为什么要打人?”

“是啊!为什么打人?我们小冲,这么听话的孩子,还这么小,为什么打他?你说!”部长老婆跟上来,声音尖锐多了,搞到我耳膜都颤起来。“我们要告你,上纪委,上省委,上中央!告倒你!告死你!”

“两个人,都打我了!**!”郑冲得瑟起来,脑袋伸到我面前,玉面红肿,虎目含泪,跟着他爸妈冲我一顿狂嚎,“有本事你现在也打啊,打啊,打啊——”

整个厅子里都给一家人闹得震起来,分贝实在太大,婉儿把耳朵捂上了。

“**你妈,不敢了吧?”小郑的声音最大,姿势也最优美,身子躲在他妈后边,脑袋伸得很长,直探到我面前,口水喷我脸上了。“你妈b,来啊,来啊,**——”

啪!!!!!

我反手重重一记,心安理得地把找抽的小子抡得身子原地转了两周,嘭的一声,七百二十度仰天倒地,血流满面。

效果很好,全体哑然。

“给点面子好吧老大,干嘛要逼人家呢?”我耸耸肩,摊开手,无可奈何地冲着木然无语的一家子说,“知道我脾气不好,你们就让着点吧,别往上赶行不?很伤感情的!”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我,嘴都张得很大。组织部长两口子眼神直了,典型一副白痴症状——他们不是流氓,也没见识过真正的流氓,所以碰到这种情形,肯定抓狂,想都不用想。

“小郑。”我很温和地问他,“我这还有耳光,要吗?说啊,要吗?说啊——”

母子俩齐声悲鸣狂叫,气氛惨绝人寰。

组织部长脚下踉跄两步,好象要晕过去,我赶紧扶他一把。“嘿,当心点,别摔着,哥们。”然后我转过身来,抬腿踢踢地上郑公子的屁股,小子抱着脑袋,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别打,别打——”说着话,他嘴里放声大哭起来。

“闭嘴!”我抬手一指尖叫中的母老虎,她也跟儿子一样,下意识地一捂脑袋,声音嘎然而止。

“知道为什么要打你吗?因为你的父母,不懂得教育方法,我帮他们给你上一课,如何建立正确的消费观。”然后我指指组织部长,“包括你在内,郑部长,你也需要上课,不过对于你来说,是法制课。”

两口子看着我,目光极度恐惧惊诧,有若见鬼。

“既然你们说他年龄小。嗯,我承认,是挺小。”我说,“这么小一孩子,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场合里消费,他的vip金卡哪来的?是偷的吗?谁的身份证开的户?谁买的单?嗯,如果不是他的,嘿嘿,部长大人,我就怀疑是您的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问一问纪委,问一问省委,问一问中央,您这么放纵孩子,用国家的钱刷卡开房,买单消费,合适吗?你们这算什么行为?”

部长神情有点变,他老婆也不记得尖叫了。

“小郑。”我又和蔼地教育郑公子,“你连身份证都没有,不会告诉我这卡是你的吧?你会连累你老爸的知道吗?他要丢了官,你就是坨屎知道吗?还包一层楼来泡妞打炮,下次包层楼搞卫生吧,帮人捡捡卫生纸避孕套,我看你这小样,挺合适。”

“不不不,我有身份证,我有,你凭什么乱说?”郑冲这小子,智力倒也不算太低,应该看到父母此刻的尴尬表情,当下不哭不装死了,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的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来,拉开腰间一个包包,果真从里面掏出张身份证来。

我接过来看了看。“原来真有啊,嗯,都快满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了啊。”我说,“原来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啊,我承认,你还是有资格开会员金卡滴。”

然后我把身份证扔还给他。“那就行了吧,解释清楚就行,没事了没事了,大伙散了吧,各回各的家——”

当然没散。

组织部长拦住我的去路,他的表情很严肃,声音很低沉。“沈宜修。”他说,“你不能走,我们一块上纪委,今天一定要有个说法,你为什么打人。”

“林秘书。”他又朝我身后招呼一个。“通知纪检委钟书记,我要求举报,长川市委书记沈宜修,非法殴打他人,手段残暴,情节恶劣,其行径有可能构成犯罪,建议纪委彻查!”

郑部长这么一开口表态,酒店大堂里顿时骚动起来。

官场老牌劲旅、省委组织部长vs政坛新贵、某市新任市委书记。两个省常委之间的正面单挑,这出戏,还真他妈有看点。

第70章 来自美眉的淫荡手势

跟组织部长一家三口在大堂门口对峙起来。蓝萱跟魏局不停在后边拉我衣服,应当是在要求我收场子走人——这阵势,他们已经完全没了把握。

确实的,我现在也有点骑虎难下之感,本来想着机关这帮小子行为太过放肆,他们父母知道了应该能管上一管,考虑影响都应该收敛点吧?不过后来瞧老郑夫妇俩的德行,我才知道完全想错了,小流氓的行为就是他们给纵出来的。

而且没想过老郑还真会叫上纪检委——他就不怕儿子这些事丢人现眼?还这么理直气壮,妈的,什么世界?

可是现在,退都没地儿了,不是面子的原因,而是纪律的问题。因为林秘书电话拨过,纪委马上来了人,很快。

也就五分钟左右吧,又有两辆车呼啸而至,在大堂外的车坪里停下来,然后四五个人一起下车,齐齐地朝王朝酒店的大门走过来,五颜六色的灯光下,可以看见,领头的正是汉江省纪检委书记钟效良。

呃,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效率这么高,牛逼领导们出现得这么快。因为王朝酒店距离省委大院直线也就两千米,而常委们这时候每一个都在,调研视察学习访问出国下乡的全回来了,明天需要他们集中开会,开一个很重要的会,一个充分体现集体意志的会,大家此刻都在秣马厉兵,枕戈待旦。

后边不知道是谁的手,扯我衣服又扯裤子,抖抖索索的。我回头看了一下,发现魏局和蓝萱的脸色都很苍白,很恐怖,相比之下,李军还好点。

是的,老钟书记,汉江中级以上干部闻之色变的铁面包公亲自出马了,这位领导,没个正处以上的级别,还轮不到你怕他,要进入他的关注视野——努力奋斗吧,排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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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集体向前眺望呢,就听身边扑通一声,小郑公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吓我们一跳,以为晕了过去。后来听他一哭一喊,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一行人走到跟前站定了。“你是长川的沈书记?”有人冷冷地发了一问,声音充分具备纪律干部的特质,象铁一样生硬。

“啊?是我啊?怎么啦?”我说,“钟书记您好。”

可惜话是后边人问的,我的招呼没人搭理,白说了。最前面的纪检委书记正眼都没看我一下,从我面前目不斜视地过去,径直走到郑部长边上,两位领导握握手,然后耳语一番。

“钟伯伯,这个姓沈的打我,打死人啦——”郑冲在地板上开始滚动号哭,手指着我,就跟指着一个恶霸地主向工农红军投诉,要讨回血债似的。这个血债,非常真实直观,因为他的鼻血不知什么时候又在流淌不停,明明先前看见没出了,估计是自己偷偷弄的。

这小子,撒起泼来了,我汗了一个。

不过挺有效果,悲惨气氛营造成功。

部长夫人蹲下身去,搂着气息奄奄的儿子,放声大哭,痛不欲生。“钟书记,今天这事您要不管,给我们个公道,我们娘俩就不活啦!”

再汗,台词太老套了吧?

我搔搔脑袋,心里想,原来省城这么高级的地方,正厅级省常委组织部长的夫人公子这么有档次的体面人物,吵架耍赖什么的方式,居然也跟咱普通老百姓们家里差不多。

呃,我又想,这种现象倒也可以理解。如果我是个草根老百姓的话,现在躺在地上满面流血的那人肯定是我,而且估计滚都滚不起来,因为他们高贵的脚板会踏在我的脑门上,我再恶霸再能打也没用,也得乖乖躺着,这一点毫无疑问。

“拍下来,拍下来。”有人指着地上的郑冲发话。然后闪光灯明明灭灭,闪了若干下,估计是在取证吧。郑公子仰面朝天,面凝痛苦,呈惨遭毒手的尸体状,任鼻血在脸上哗哗地流淌,也不伸手揩试一下,好象真的死得很惨一样。

妈的,真恶心。

忙乱了一阵,纪检委书记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冷冰冰的,非常职业。“沈书记,请问,对于这件事情,你什么好的解释吗?为什么无视法律,行凶打人?”

“啊?没有吧?”我想了一下,指着地上的郑公子。“他算个人吗?”!!!!!!!!!!!!!!

所有人都很窘。

在郑氏夫妇冲动以前,黑面老包拦下了他们。“冷静,冷静。”他说,“纪律会处理,法律会处理,我会处理的,一定会有公道,你们放心。”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点点头,“钟书记,有您出面主持公道,秉公处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呵呵——”

纪委书记脸很黑,象包大人。他看着我,嘴张得很大,表情痴呆。

“呃,领导,那就有劳您慢慢处理,我们先走啦,您知道的,明天还有会——”

狂怒!

这位老大把腋下夹着的手包奋力往地上一掷,指着我的鼻子。“沈宜修,你太张狂了!”

“冷静,要冷静。”我抬起手,安抚他一个,“您是打算跟我说什么吗?哦,我误会了,不好意思,您说,我听着。”

老大长吸口气,稳定一下情绪,然后接过手下递回来的包。“你是愿意跟我们回去录材料呢?还是在这里交待?”

“交待?录材料?”我纳闷,“我犯罪了吗?”

“有没有犯罪,由司法机关裁定,但是从党内纪律来说,今天的情况,我们有理由审查你,你不但当众行凶,而且态度恶劣——”

“切!”我一扬手,“还以为你们是来抓郑公子的,我还在想,这个小流氓,也能让纪委出面,他有这资格吗?”

“???????”纪委老大有点语塞,他回头看了看组织部长。

“请你注意自己的说法。”老郑上前半步,态度不卑不亢。“郑冲是受害者,所有人都看见你打他——”

部长夫人又嚎哭起来。“凶手!打人的凶手!”

“打他?老子还要抓他!”我给他们弄烦了,转个身,朝魏局招招手,“拿枪来。”

老魏一身发颤,动也不动一下,我也不跟他多说,伸出手去从他枪套里掏出家伙来,然后蹲下身子,枪口抵住小王八蛋的下巴。“站起来!”我喝了一声,“否则算你拒捕,打死你!我不说第二遍,一、二——”

我把枪推上了膛。

郑文礼失声大叫,“站起来站起来小冲,快点——”

是的,作为一个对人性相当了解的组织部长,他能听出我话里的痛恨来。

这种痛恨,也可以形容为杀气,他怕我真的干掉他那宝贝儿子。

郑冲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然而脚下打软,扑通一声又跪下去。“对不起,对不起,别开枪,我不是有意的——”他把两手放在头顶,牙关止不住地打起磕来,整个大厅都听见了。

我拿枪把在他脑袋上墩了一下。“跪好点,手放下去!”

所有人都在发抖,都在暴寒。

“郑冲,你多少岁?回答!”

“二、二十——”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小琬。”我问边上的琬儿。“开头那个珊珊呢?在哪里?”

小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手往边上随便一指。

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小姑娘。“过来。”我冲她招招手。

珊珊的表情很害怕,慢吞吞地挪上前来。“你身份证呢?拿出来。”我说。

“啊?”小姑娘抖抖索索地说,“没,没有。”

“我们哪来的身份证啊,都还没领呢,问这个干什么?”琬儿壮起胆子,帮珊珊解释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珊珊?又是谁带你来的?”

“嗯。”琬儿吐了吐舌头,指指小郑,“郑冲是她男朋友——”

“好。”我把枪重新指定郑冲脑门。“听清楚,小子。”我说,“你犯罪了,你应该去坐牢。如果不懂得法律的话,去问问你老爸,去问问你老妈。”我说,“与未成年人发生关系,应该怎么算。”

在枪口下,小王八蛋汗下如雨,翻起白眼来。

“怎么办啊?各位领导?”我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人。“送他去坐牢吧,罪名强奸,很重的哦。”

部长老婆脸一下就白了。“你你你,你胡说——”

“胡说?”我指指那群孩子,“你的儿子已经成年,可以承担完全刑事责任。现在你让这些小女孩掏身份证,都能掏出来的,就不算你儿子犯罪。”

“申局。”我指着胖子机管局长,“先通知这些女孩子的家长,核实一下年龄,再把她们带回去。”

“你干什么啊?”琬儿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她指着那群惊惶失措的小女生,“这些女孩子都不是我们院子的,都不认识,嗯,珊珊是我同学,也不是大院里的。”

“哦?谢谢。”我拍拍她的小脑袋,然后转脸,“郑部长,你有什么要为儿子解释的?诱奸未成年少女,组织淫乱活动——”

“不可能!不可能!”老郑急了,不再假扮斯文,“你胡说吧,开个房就是淫乱了?”

“那好,郑公子。”我淡淡地说,“你自己讲吧,包一层楼,带这么多哥们,还有女孩子,一块来是准备干什么的?写作业吗?”

“我,我——”郑冲一句话没说出口,就让他妈给捂住了嘴,部长老婆的样子是真急了。“是的是的,你没说错。”她大声说,“小冲开房就是让他朋友来写作业的——是我们让他开的,我们让他开的。”!!!!!!!!!!!!!!!!

大堂里一片哗然。

我身上一寒。妈的,比我还不要脸!

不过可以理解,文夫人应该是知识女性,完全清楚我这番话要落到实处,她家小冲,可就大发了——判个五年八年算轻的。要护犊子,这个时候可不敢含糊,是一定得死死顶住的。

大堂里沉默下来,只听到郑冲的牙齿磕个没完,部长老婆死死捂住儿子的嘴巴。“小冲,别怕,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她安慰儿子说,“不就是开房跟朋友聊天写作业吗?你又没做别的,他能证明你干坏事啦?”

“呵呵。”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把枪随手递还给了老魏。“这算不算教唆啊?”我瞟了一眼边上脸色凝重的两位领导,“郑部长,钟书记,给点意见,有人在撒谎吗?”

组织部长回过神来了。“沈宜修。”他说,“你这是在诬蔑知道吧?你什么证据没有,敢说人家强奸?这里还有这么多领导的孩子,你把他们全说成强奸?你等着吧,有很多官司会找上你的。”

钟书记又回过神来。“不象话,不象话。”他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陷人以罪,你这个人,还是领导,实在是太没有素质了——”

“我们家小冲,可以保证是个好孩子,从来不乱来。”郑部长的样子象是在指天发誓。

我摇摇头,真的觉得无可奈何。所谓至贱无敌,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呃,不过还是可以说声理解,毕竟他是在保护自己的宝贝儿子,动机倒也简单。

“你问问他们,啊?”组织部长又指场子里的所有人,“这里这么多人,谁敢说咱小冲干坏事了?谁敢说这些孩子跟小冲在一起,不是在讨论学习?谁会跟你一样心理阴暗,胡说八道,啊?”

我朝大堂里看看,发现包括那些服务生经理们都在摇头,但是没谁敢出来说话。

组织部长得寸进尺,继续逼上来。“不行,一定要追究责任,你是出于什么动机,诬蔑领导们的孩子。林秘书,打电话联系办公厅,就说我建议紧急开个生活会,把这事说一说,让领导们议一议,别不小心让人家给陷害了——”

我冷冷地看着这位部长说得身子一跳一跳地,口沫横飞,觉得真是服了他。

郑冲是个什么宝贝儿子,机关里的这些小太保是些什么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有错,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其实真是让这家人的态度给逼的,本来没想管这事,哪里准备什么证据来弄他?再说这事,双方不承认,又没有目击,怎么弄证据?公安来了也不成。何况这事,公安也不敢管。

算了,没办法,不要脸碰个没脸皮的,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我尽力了,认栽吧。

我又想了一想,要这么认栽,呆会可真会有麻烦,那帮领导们正闲得发慌,我这么一撩拨上门,突然又失了还手之力,人家不更得合伙关起门来弄死我?明天常委会都不用开了,进纪委吧。

真倒霉。

跟两个表情狰狞的领导站在一块,对着他们肆无忌惮的指手划脚,正感觉有点没主张的时候,突然看到蓝美眉在对面人堆里冲我大打手势,杏眼微睁,秀气的柳叶眉一扬一扬,脸上神情很古怪,应该是在暗示什么。

只见她指指郑冲母子俩,然后手又在纤腰上拍了拍,我搔搔脑袋,往那方向看看,什么都没发现,又愣了一会,觉得自己实在没法弄清她的意思。

蓝萱的样子急了,脸涨得红红的,她把两手放到胸前,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动作,呃,不是夸张,是淫秽。是的,左手比个圈,右手食指在圈里插进拔出,按我的理解,应该是指那种事。

我更晕了。

组织部长已经在安排后续工作了。他招呼老婆一个,“你带小冲回去,这里的事情,我跟钟书记在,请示过省委领导们再说,总而言之,不能轻易这么算了。”

然后小郑公子从地上爬起身来,嘴里还在抽抽噎噎地,跟在母亲身后,就往门前走。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也不能再怎么样,这事已经没法往下弄了。

跟两个表情狰狞的领导站在一块,对着他们肆无忌惮的指手划脚,正感觉有点没主张的时候,突然看到蓝美眉在对面人堆里冲我大打手势,杏眼微睁,秀气的柳叶眉一扬一扬,脸上神情很古怪,应该是在暗示什么。

只见她指指郑冲母子俩,然后手又在纤腰上拍了拍,我搔搔脑袋,往那方向看看,什么都没发现,又愣了一会,觉得自己实在没法弄清她的意思。

蓝萱的样子急了,脸涨得红红的,她把两手放到胸前,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动作,呃,不是夸张,是淫秽。是的,左手比个圈,右手食指在圈里插进拔出,按我的理解,应该是指那种事。

我更晕了。

组织部长已经在安排后续工作了。他招呼老婆一个,“你带小冲回去,这里的事情,我跟钟书记在,请示过省委领导们再说,总而言之,不能轻易这么算了。”

然后小郑公子从地上爬起身来,嘴里还在抽抽噎噎地,跟在母亲身后,就往门前走。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也不能再怎么样,这事已经没法往下弄,是时候准备迎接风暴的来临了。

第71章 群殴汉江,常委对干

蓝美眉摇摇头,应该是在对我的领悟能力表示失望,然后她终于出了手,用的是自己律政佳人的敏锐感,检察官之花的决断力。还有,跟我站在一起的激烈勇气、必死决心。

“站住!”她从人群中冲出来,张开双臂,拦在郑冲身前,娇叱一声,杏眼圆睁。

郑公子跟他老妈愣了一下,然后同时转脸看看我们这方向。

然后蓝萱二话不说,伸手过去,一把将郑冲腰间的猪腰子包包扯将下来。“沈宜修!”她朝我高喊,手里扬起那个包,“这里!”

郑冲愕然转脸,看到蓝萱手上,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在场众人都有点莫名其妙。

郑公子犹豫一下后,骤然发作,双手同时扣住蓝萱的胳膊,“还给我!”他用力一拖,蓝萱身子给他拉倒了。

蓝美眉跪在地板上,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把那个包尽力朝我这方向递过来,“拿着!”她冲我喊。

然而包被郑冲拿住了,开始大力往回扯,可是被美眉死死抓住不放,“松开!”这个垃圾抬起脚来,又踢又踩,蓝萱趴在地上,两手牢牢抱着包,死也不放手。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我的意识突然回到脑子里。“干!”

我暴跳起来,象风一样卷过去,疾扑到两人身后,两手齐出,抓住郑公子的少爷头发,发力往后猛扯,小子吃痛,惨呼一声,身子立时后仰,然后我一脚踹在他的膝弯里。

扑通!郑公子再度倒下,而且头磕在水池边上,倒地姿势极为难看,摔得很重,他捂着脑袋厉声嚎叫,身子满地乱滚。

蓝美眉扶着我的腰,一骨碌爬将起来,然后象对付先前那个婊子一样,把手上的包包拉开,倒了底朝天,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掉下,在大堂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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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些。

省委组织部长宝贝公子包包里的东东,跟一个外卖小姐的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如果一定要说区别的话,也有——那就是档次不一样,质量不一样,品牌不一样,估计价格也不会一样。

电动工具,避孕套,针管,丸子,催情药,迷奸粉,等等。

看着这些小玩意在地上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了,大堂里除了郑公子的惨叫,没有别的声音。

我抬起手吹口气,看着手上一撮染成金色的头发飘落到地上。然后弯下腰,捡起一串套套,朝大堂后边踮起脚尖的人群亮亮,然后笑了。“郑部长。”我的语气非常讥讽,“你为贵公子开房,就是让他做这样的作业?”

夫妇俩对视一眼,脸同时白了,“沈,沈书记——”部长的老婆大人窘迫地挣扎一句,可是没说下去,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又拨拉一下那些零零碎碎,居然还看到一本工作证,我打开一看,再笑。“原来小郑同志,居然还是位科级干部,这么年轻就走上了领导岗位,我没想到过,走了眼,呵呵。”

“沈书记,你听我说,这跟郑冲没关系——”组织部长的声音极度紧张,“我们,我们,是我让他买的,我们用的——”

我斜眼看着他的结结巴巴,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位部长同志,以心态冷静见长,控制力闻名汉江。本来这点小事情对于他来说何足道哉,绝不至于如此害怕,如此失态,以至于要不顾身份地当众抵赖。但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害怕的是我,一个平衡法则的破坏狂、游戏原则的践踏者,我从来就不按他们的规矩打牌,现在,这些东西暴露在我的眼皮底下,他根本没有控制事态的信心。为了保护宝贝儿子,除了抵赖,他没什么好做的了。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郑部长,你肯定这些是你跟你老婆用的?”我拎着那串套套,在他眼前晃。

“是的。”郑部长略微镇定心神,很肯定地回答。“你侵犯了我的隐私——”

“隐你妈的私!”我俯视小个子部长,点点他的光脑门,“怎么说话跟你儿子一个调调?父子同心,其利断金,是这说法吗?”

“你再敢包庇,在这里耍花枪,老子就把你裤子扒下来!”我把套套飞掷到他脸上,不屑地说,“自己去比比,说谎也不打个草稿,加加大的,你够尺寸吗?不会准备打劫银行,拿这个当头套使吧?是透明的哎老大,给点常识好吧?”

部长哑然。

我回过脸,指着在地上蠕动不休的郑公子,“这个鸟领导,诱奸少女,集体淫乱,私藏毒品,组织吸毒……罪名太多了,把他铐起来!”我冲身后两个便衣喝了一声。

大堂里骚动起来,很多小屁孩发出恐怖的尖叫,我相信对于这些高干子弟们来说,这是到目前为止,他们看过的最严厉的法律大课,我就是教授。

“住手!住手!”纪检委书记挺身而出,“我警告你们,没有证据不要乱动,会有后果的!”

“证据?”我愣了一愣,指指地上的东西,“还不够吗?”

“这些算什么?啊?”老钟的脸色极度难看,黑得跟铁一样。“能算直接证据吗?这些东西的主人是谁?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被人陷害的,嗯?”

我为这位纪律领导的专业口吻倾倒。“那好,把他逮起来,审一审就能证明,很好办嘛,他能说清楚吗?李军,把那小子拖过来——”

“别动!”后面几把枪同时举起,对准我们几个,李军的身子僵在半空中。

“没有证据证明人家犯了罪,你们就想对付他,是逮捕呢还是收审?手续呢?你们是不是在拿法律当儿戏?”钟书记背着手,眯缝着眼,在我跟前踱来踱去,“我怀疑你滥用职权,企图陷害他人,沈书记。”

我看着这位从容不迫的汉江纪律部门最高首长,点点头。“很好,很牛逼,钟书记,告诉我,您是不是正在打算怎么把我们抓起来?”

“他们的事我不管,我来这里,是整顿领导作风的——无法无天,无视纪律,就是你,沈书记。”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我感觉很苍凉。

“让他们走,我可以跟你们回去。”我指了指蹲在地上的蓝美眉,“但是希望你一定要正视后果,会有后果的,向你们保证。”

纪委书记很怪异地笑笑。“我佩服你的勇气,沈书记,不过,你缺乏头脑,呵呵。”

我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在心里考虑了一把,这事还能怎么样。

蓝美眉突然发作起来。

她本来蹲在我脚边,一声不吭地,在那堆东西里东翻翻西翻翻,样子很认真,好象没有留意几个省常委之间的交锋情况。后来就看见她手上多了一个卡片机,她好象打开来看了里面的照片,然后就失去了理智。

蓝萱跳起身来,脸憋得通红,冲到靠在水池边的郑冲身前,提腿狂踹。“禽兽!垃圾!”一边踢嘴里还一边狂骂。

可怜的小郑手被铐在头顶,闪都闪不开一个,只能闷闷地挨,嘴里大呼救命。

全场轰动。

“干什么,干什么?”部长老婆忙不迭地冲过去,一把抱住暴怒中的蓝萱,“你是不是疯了?”

我跟两个领导对视一眼,也跟着上去了。

蓝美眉应该是发了疯,她手肘大力一挣,转过身来,一巴掌把部长尊贵的老婆扇到了地上!“这就是你的好儿子!你们教育出来的!”然后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我抱住蓝萱,“怎么啦?别激动——”

美眉把手上的卡片机递给我,然后指着人群中的那些小女孩,有点泣不成声的意思。“她们年龄还那么小,她们不懂事……你们男人……都是禽兽!”

我搔搔脑袋,没去理会蓝萱打击一大片的措辞,低头看手上的数码相机,几个领导的脑袋也跟着凑过来。!!!!!!!!!!!!!!!

有很多照片,还有dv短片,以不可推翻的雄辩论据,让我不得不承认,男人确实很残忍,很暴力,很禽兽,我能够理解蓝萱的暴起抓狂,从女人角度出发,她的愤怒无可厚非。

一帮垃圾男人,不仅仅是郑公子,主角还有好几个;许多漂亮女孩,年纪一个比一个小,从大量性器官的特写镜头能够轻易看出来。

就象变态av大集锦,有照片也有短片。一对多的,多对一的,各种造型,花样百出,使用到大量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工具,摸爬滚打,灌水滴蜡,强奸迷奸,什么性虐的名堂都有,中间有几张照片让人呕吐,虐到血肉模糊,风云变色。我自认在这方面还有点见识,但是这时候不得不钦服小太保们的想象力。在他们手里,那些女孩不是花朵,而是鱼肉,是烂泥。

除了性虐之外,还有一些,就是打针k粉的镜头,这份证据,无可置疑,铁证如山。

卡片机的质量很好,尽管刚从水里出来,也丝毫不影响图像的察看,纪委书记的脑袋跟我扎在一堆,他的脸色骤然苍白,包大人风采全无。

还有组织部长,也踮着脚往我手上看,他的嘴张得很大,可以塞进一个拳头,表情异常白痴。

“看完了吗?有问题吗?”我冷冷地发了一问,然后反手一掌,把矮子部长扇得飞出去。“这就是你们的儿子,这就是你们为组织输送的人才。”

然后我把卡片机向错愕震惊的纪委书记晃晃,“你还有什么要维护的吗?钟大人?”我说,“你尽可以再试一试,说我滥用职权——请你再说一遍。”

老钟退了一步,看着我手上的铁证,眼神发直。“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他说,“沈书记,呃,我们搞错了,这些孩子,这个——唉!”

我转过脸去,看着那个禽兽孩子,一言不发。森冷的目光下,郑公子浑身抖索。“爸,妈——”不叫救命改叫爹妈了,可是他的爹妈怔怔地看着我,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你可去坐牢了小郑,真的,不骗你。”我说,“在我手上,没有人可以为你解脱,放心上路吧。”

郑冲神智已经基本丧失,他茫然转脸,又看纪委书记。“钟伯伯——”

我冷笑。“钟伯伯,上啊,救他啊。”

钟伯伯也不敢动。

“现在可以报警了。”我说,“而且我会钉在这里,我想看看到底有谁,能把这头禽兽给我救出去。”

场子里一片安静。

婉儿一脸好奇地钻出来。“什么啊,什么啊,我也看看。”

“哦,婉儿是好孩子,这个你不能看。”我把卡片机关上,“而且要记住你外公的话,看人不能看表面。”

“看看那位冲哥哥。”我说,“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看不见这个人了,为他默哀吧。”

“不不不,救命啊——”郑冲大叫起来,“不止我一个,你不能只对我一个,还有,还有——”他指着默然无语的纪委书记大喊,“钟少也在,钟少也在!钟伯伯,你要救我们——”

啊?我发了一愣,转脸去看,发现老钟脸色惨白,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呃,我不知道那个钟少是谁,但是我想,应该跟老钟有很大关系吧,难怪前头表现得那么不遗余力。

“哦,这个态度很好。”我笑着安抚郑公子一个,“继续说,也许我能原谅你——”

“是的,是的!”郑冲语无伦次,“我还有一个dv,在楼上,里面有钟少的——”

大堂里再次轰动,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小冲!”部长夫人哭喊一声,似乎想上前阻止儿子的坦白,却被部长拽了一下手,把她给拉住了。

嘿嘿,很微妙,有意思。

“是的,是的,前天他还搞了两个,都拍下来了——”

老钟暴起,飞身而上,一脚踏在郑冲嘴巴上。“你说什么?胡说八道!”

郑冲挣扎,呜呜地叫,纪委书记不停地踩,面色狰狞,完全失去一个伯伯应有的慈祥。

“老钟!你住手!”组织部长见状大惊,立马冲上前去,挡在儿子身前,拼了命地顶住老钟的身子,企图架开他对儿子的无情蹂躏。但是小个子打起架来毕竟不得力,马上又被甩开,部长夫人一瞧老公不敌,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团,抱着纪委老大的大腿就往后拖。

场子里这下子热闹起来,喊打喊杀的都有,一片混乱。老大们的手下站着看着,面面相觑,表情犹豫,应该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真他妈幽默。

这时候突然有人挤开围观人群,猛冲过来,一看身形,好象是开始那个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局长——胖子申大人,表情生猛,恶狠狠地朝我和身直扑,手伸得长长的,手上还抄着家伙。

***,想行刺?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我想都没想,二话不说,转身就是一拳,正中死胖子面门,申局猝不及防,大叫一声,仰面疾倒,手里的家伙也飞了。

我跳过去,正要上前踩他两脚,被胖子小绵羊一样的无辜眼神制止了。

“沈书记,电话……”他抱着脑袋,指了指边上的地板,“周书记,打给你的。”

啊?

原来他操的家伙,就是一手机?早说嘛。

我搔搔脑袋,把电话捡起来,又拉了申局一把。胖子慢慢地爬起身,看着我一脸谄笑,倒有点无怨无悔的意思。

“对不起啊沈书记,激动了一点,是我的错。”然后他又指电话,“周书记找您,打我手机上来了。”

我瞟他一眼,又想一想,嗯,可以理解,我手机关机,又不在车上,老板要找我,是有点难。

听筒里果然传来老周的声音,责备的意思非常明显。

第72章 纪委委员

接上电话,就听到老周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遣辞相当严厉。显然他对王朝酒店正在发生的这起乱殴事件了若指掌,如同亲历,也不知道现场是谁在向他作同步报道。我一边听电话,一边上下打量申局,只见胖子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面前,看我的眼神相当仰慕,应该不会是他,因为象这种职级的干部,根本没有机会与省委书记直接通上话,也难怪胖子刚才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激动,好象抽了风似的。

老周在电话里谈得很直接,大意是说现在这件事,属于省委机关的内务管理事宜,我擅自越权插手,因此酿成矛盾,责任在我。他让我马上中止错误行为,并向两位常委致歉,平息事件,就是这意思。

我一边听一边笑,觉得很有意思。我在想,两个家庭在子女问题上产生个小冲突什么的,那算屁大点的事,居然也要省委书记亲自出马维持秩序,也真是够难为他的——不过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三个班子成员同时牵涉进来,还打上了,作为大家长,他不头疼谁头疼?

面前那场精彩绝伦的常委对殴没有持续太久,四周电话铃声大作,组织部长和纪委书记的秘书随从们终于鼓足勇气冲上前去,拦下各自老大,两位领导好象还继续拌了几句嘴,之后就各自接起电话来。然后他们应该意识到矛盾的根源在哪里,一边打电话一边看我这个方向,估计也已经知道我们大家共同的老大介入事态,帮他们镇场子来了。

琬儿的样子很紧张,一个劲地拉我胳膊,冲我挤眉弄眼,应该是在请求我不要把她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外公,我笑咪咪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电话那头很啰嗦,唠唠叨叨地训了我半天,我倒没说太多话,除了嗯嗯哦哦之外,没表示什么,直到省委书记的训斥终于告一段落之后,我才告诉他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就是那个庸人。在您看来,这个平空而至的麻烦是我一手制造出来的,我不惮无聊地破坏平衡,破坏和谐,也正在破坏汉江一团和气的政治生态,您认为我没有政治头脑,而且动机恶劣,手段可耻,我理解您的愤慨。

“但是,老板。”我又说,“我乐意这么干,您管不着。”

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扔还给胖子申局。

大家看着我,集体目瞪口呆,而这时候酒店外面突然响起警笛声,由远而近,风驰电掣一样过来,似乎有很多警察正在准备登场亮相。

不是我们报的警,我们几个的电话都放在车里呢,当然更不会是酒店,估计他们也不愿意倒闭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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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大堂入口被许多蓝白相间的警车围满,有七八辆,蓝幽幽的顶灯闪烁不停。然后笛声次第消失,车门开开合合,一大堆穿青色制服和不穿制服的警察们簇拥一位领导进来,大理石冷硬的地面上,硬底皮鞋的踩踏声响起一片,朝我逼近过来。

为首的领导同样身着警服,警衔耀眼生辉,三花一枝,一级警监,再配合他那体形和派头,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我相信应该正是汉江头牌警察——省公安厅长王子武同志,他终于也出现了。

然后脚步声齐刷刷地停下来,整齐划一,就象有人喊了声口令。警察们在我面前站定身形,以领头的厅长同志为代表,大家的表情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严肃冷漠,不苟言笑,视线集体盯在我脸上,目光里审视压迫的成分相当明显,给我的感觉,他们其实是在观察疑犯。

“沈书记吗?”王厅长打量我两眼,没有一句多的客套寒喧,单刀直入,“我们接省委指示,调查这个事情,希望沈书记配合我们的工作。”

“配合?好的。”我笑笑,把手伸出来,“要逮捕我的话,这就请吧。”我说,“不过我很好奇,罪名是什么?”

王厅看看我的手,“请不要误会。”他说,“我们是来——”

“你们来干什么?你们是不是警察?”我劈头盖脸地打断公安厅长的话。“有你这么做工作的吗?”

警察们互相看看,有点发愣。

“你们效率是很高,反应也快,值得表扬。”我说,“但是问题在于你们的智商有问题,视力也不好。”我指指水池边上的郑冲,“不好意思,嫌犯在那边,你们走错方向了。”

王厅的样子很难堪。“这个。”他说,“省委指示我们,你沈书记在这里处理一起治安案件,既不符合制度,也不符合程序,希望你——”

“治安案件?不是刑事案吗?”我扬扬手里的卡片机,“你们肯定省委没搞错?”

老钟走了过来。

“我提醒你,沈书记。”纪委书记说,“即使是刑事案件,你也无权处理,你是一级组织的领导——”

“我是一个公民。”我说,“揭露犯罪,我有权利。”

“那好。”公安厅长说,“现在警方正式介入,你可以把案子移交给我们了,这样大家都好。”

我看着手里的数码相机,点点头。“是的,我明白,你们要的不过是这份证据。”我说,“移交过去,这就是一起普通治安案件,毫无疑问,罚个款教育教育就没事了,对吧?”

没有人回答我。

“既然那么想要,拿去吧。”我把卡片机朝他晃了晃,厅长果然抬起胳膊,伸手欲接,我给他敲了一下。“对不起。”我看着他说,“我怀疑你的公正,也怀疑省委给你的那个指示。”然后我把相机递给表情凝重的蓝美眉。“小蓝。”我说,“把这玩意拿到前台电脑上,备个份到你邮箱里,可别让人把这铁证黑了。”

蓝萱答应一声,转身欲走,被老钟了拦下来。

“如果你们一定要这么做,我有权审查你,沈书记。”纪委书记很严肃地告诉我,“你的动机有问题,因为你没有权利保存这个证据。我认为,你是希望借机要挟汉江领导层,或者说,意图报复,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马上他身后几个纪委的干部围上来,有人就要去蓝萱手里拿那个相机。

我把身边一脸惶惑的李军拉过来,从他衣服里扯出家伙,上膛,朝天就是一枪。

呯!!!

“别动!谁动打死他!”

惊悚!

所有人都呆住。

又是咚的一声大响,大堂顶上一枝吊灯掉下来,落到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碎成千瓣,无数水晶碎片哐哐啷啷的滚了一地。

安静,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所有枪口同时抬起,指向我的脑袋。

“钟效良!”我的枪指定表情凝固的纪委书记。“你他妈再敢假公济私,干扰老子办案,信不信我毙了你!”

周围没有人说话,但是能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咔咔嚓嚓地响成一片,但我没有理会。

“说你们智商有问题又不承认。”看着警察们的如临大敌,我轻蔑地说,“老子什么人,你们大概都忘了吧?啊?身兼中纪委委员,督察汉江干部作风,相关案件,一应处理,敢说我没这个权力?瞎了你们的狗眼!”

老钟的嘴巴张得很大,王厅长也是。

是的,我知道汉江上层早已把我这个兼职身份忘记得差不多了,在他们看来,这完全属于得罪人的差事,只不过应个景配个饰而已,没有人会真的拿出来使。

但是现在我要告诉这些大人们,他们都想错了,有证据在手上,我不怕得罪谁。

“放下来,放下来。”公安厅长最先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在招呼他那些手下把家伙放下。

老钟看着我,脸更黑了。

“你自己也承认,今天的事情,事关汉江领导层,那么我代表中纪委向你宣布,中央已经介入调查,调查者就是我,沈某人。”我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枪管在老钟的黑脸上敲了敲,“还有一点也要告诉你。”我说,“你今天的表现,说明你不配做这个纪律部门的领导,钟效良,我会向中纪委提出我的意见。”

第73章 自信人生百年,会当击...

我把蓝萱手里的相机接过来,朝众人亮了亮。

“现在。”我说,“我将亲自把这份证据发给中纪委领导,你们可以试一试拦着我。”

警察们在我面前无语地分开,我一手提枪,一手拿着相机,穿过人群,向酒店前台走过去。

然后听到扑通一声,四周人们集体惊呼,似乎有人在后边跌倒在地。转脸一看,是组织部长的老婆大人,应该是脚发软站不稳吧。

部长夫人的样子很狼狈很着急,先前母大虫的逼人气势荡然无存,她推开丈夫扶持的手臂,趴在地上,手朝我伸过来,好象我身上有根救命稻草,是她可以抓住的。

“沈书记,沈书记,对不起。”她的声音很悲哀,话语很流俗。“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要不高兴,可以冲我们来,别为难孩子——”母亲看着儿子,眼泪流了出来,“小冲太年轻,不懂事,这样会毁他一辈子的,求求你,你让我们老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放过小冲——”

文夫人的抽泣声在颤抖,她非常清楚自己儿子将要面对的后果,那会非常悲惨,而且绝非谁能够改变,作为一个母亲,她很痛苦,郁闷欲死。应该说,天下所有父母疼爱孩子的心都没有区别,不管是高官还是乞丐,这种想法我非常理解。

纪委书记在一旁站得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我,他的样子也很紧张,我想他也应该有直系亲属参与在这件事情里面,而且会跟郑冲得到一模一样的下场,他也应该正在极度渴望事情能有一点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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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这样哀求呢?”我弯下腰去,看着文夫人尊贵的眼泪,很好奇地问,“想救儿子,你不能试试别的方法吗?比如说,动用老公的权势?操作你们的关系?我想这种营救工作您应该干得很熟练啊,每一回这位好孩子犯了事,你都能出面帮他摆平,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对吗?”

她呆呆看着我没有说话,抽泣个不停。

“您其实很恨我,您恨不得杀了我,我知道。”我又说,“因为不是我的话,这种事情根本没有谁理睬。”我的手指从大堂里所有人身上划过。“这里这么多人,每一个都清楚你的儿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他犯了罪。但是我相信,如果不是我站在这里,他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因为希望惩罚他的人,都害怕被你们惩罚,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么,你有理由仇恨我。”我说,“因为我会站在这里,盯住你们的宝贝儿子,直到他坐进监狱,有敢包庇者,一应处理。”

部长老婆的目光很绝望。

“是的,郑公子还很年轻,前途远大,本来他可以走上领导岗位,处长,局长甚至厅长,这么一帆风顺地走下去,而这一次的事情将让他从此毁灭,他会付出一生的代价,很残忍,我承认。”我说,“但是你必须弄清楚一点,毁掉他的是谁——是你们的权力,是你们的纵容。”

然后我直起腰来,手指点了点厅里那帮小太保们,他们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目光非常恐怖,脚下止不住地往后退。“这些在场的孩子,牵涉到案件里来的,每一个都要坦白,要悔过,情节严重的必须追究。谁犯下错误,谁就要接受惩罚,年轻不是借口,权力也不是你们的盾牌,因为我在这里,会盯住你们,以及你们的父母。”最后我点了点地上的郑冲,告诉他们说,“孩子们,请一定记住这位老大的样子,不要让他成为你们的榜样。还有——”我说,“希望以后你们每一次犯错之前,都应该想到,会有人让你们付出代价的,千万不要存在侥幸之心。”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上大堂前台。“对不起。”我对先前接待郑冲的那个前台小姐说,“纪委办案,需要借用你的电脑,传一份资料。”

女孩的样子有点紧张,她看看我身后,“这个,需要我们经理同意——”

我把枪朝她一晃,告诉她说,“经理同意了。”然后手一撑,从台上跳进接待间。

传资料时,大堂里有点骚动,有人哭泣有人悲叹,还有人在窃窃私语,大家都看着我,目光里神情各异。

女孩低下头,整理她的东西,也不理会我,等到资料终于传完,我弯下腰,到大台下面准备拔掉usb连接,我看见她也同时弯下腰来。

“你真厉害。”女孩的脸涨得红红的,话说得很快,“从来没有听说,有谁敢收拾这帮流氓。”

“还有,虽然很想帮你,但是我们不敢。”她说,“对不起。”

“我理解,没关系。”我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再说对付他们,也不是你们的工作,你们也是受害者。”

然后我和她又同时站起身,女孩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低眉敛目地收拾手里的东西。我朝她眨眨眼,她脑袋依然低着,脸却红了。

然后准备再次翻越前台时,对上了蓝美眉守在那里的身子。“干什么,在底下呆这么久?”她朝台子下面扫视一周,然后又看那位漂亮的接待小姐,她的目光充满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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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把相机交给警察们时,公安厅长的表情也非常郁闷。

“怎么啦王厅?”我说,“你不会也有亲戚朋友参与进来吧?那就对不起了,你会很麻烦的,啊,哈哈!”

“怎么会呢?”王厅背朝人群,微微摇头,苦笑着说,“我要有这样的孽障儿子,早拖出去打死了!”

“哦?说话声音可以大点吗?”我笑起来,“好象只有我听见哦。”

警察头子叹口气,看看手上的相机。“说实话,这事弄的,搞乱了,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

“好办啊。”我说,“谁让你来的,把这玩意交给他,让他再指示一个,你们下边就好处理了,对不对?”

王厅打个哈哈,没再说什么。

“不过你要告诉老板。”我说,“这件事情他平衡不了,我已经捅了上去,他准备帮人擦屁股吧。”

“还有。”我又把边上一脸兴奋意犹未尽的琬儿拖过来。“把她送回去,老板会感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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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们拉着一帮小太保们走了,然后两位常委带着对我的无限仇恨也走了。最后,我从大堂穿过时,身边终于爆发出猛烈的掌声,酒店那些迎宾接待侍应经理们拼了命地鼓掌跺脚,虽然没有人具体说什么,但是暴风雨一样的掌声充满了大厅。蓝美眉得意洋洋地挽起我的胳膊,穿越所有人的崇拜目光,并且向大家挥手致意,好好地享受了一把英雄的待遇。

嗯,我在想,前面那些领导们应该走得不太远,这样热烈的声浪我想肯定能听见,不知道他们心里会想些什么。但是我清楚,对于领导们来说,这个夜晚无比苦涩,我让他们失去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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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省委机关大院领导子女集体淫乱吸毒,有组织地轮奸玩弄多名未成年少女一案,虽然考虑到影响没有公开曝光,但是因为牵涉到的层次很高,性质很恶劣,中纪委领导非常重视,专门成立相关工作组,下来组织调查、落实情况,最后确定三个主犯,其父亲分别为省纪委书记、省委组织部长以及省委办公厅一位副秘书长。首犯郑冲后来被判无期,而纪委书记钟效良在此案后,被中纪委领导召至北京,当面申斥,指责其工作无方,律己不严,几乎丢了帽子。

另外据小道消息,案发当天晚上,省委一群领导彻夜不眠,在会议室里吵得人仰马翻,为各自孩子开脱责任,互相争讦不休,使用到口水烟头等武器,最后甚至动上老拳。其中小个子组织部长大人最为倒霉,首当其冲,被几个丝毫不亚于他老婆的悍妇级领导夫人冲进会场,抓了个头破血流。而汉江大家长、班子带头人、省委书记周林生同志无法再保持他的儒雅风度,数次狂拍桌子,但是弹压无果,心脏病却差点再次发作,在我一手制造的这个麻烦面前,他的平衡理论,和谐观点,直接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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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车上有点安静,连蓝萱也不再说话,静静地侧脸看着我,她的神情忧心忡忡。

“呃,小蓝。”我说,“谢谢你出手帮忙,不然今天糗就出大了。”

“但是。”我又摸摸鼻子,“你那手势到底什么意思?怎么那么复杂啊?嗯,这样,这样——”我重复一遍她当时的动作。

美眉扇了我一记,不过很轻,更象在搔痒。

“也是没办法,你太笨了。”她说,“否则我才不出来呢,那么多领导,以后我在汉江,还怎么混啊。”

“我跟着你,变蠢了,很明显。”蓝萱幽幽地说,“现在还在后悔,管你这闲事干什么呢?一点好处都没有——”

“是啊。”前坐的魏局回过头来接了一言,他的表情更郁闷,“沈书记,我怎么觉得你就跟那孙猴子一样啊,走到哪闹到哪,得罪了这么多领导,以后你这工作还怎么做?”

“闹就闹了,没事,呵呵。”我笑着说,“不闹也一样,他们也不能跟咱一道,这么动一动,还能让他们知道,咱不是好欺负的。”

“我怎么觉得是你在欺负他们啊?”蓝萱夹了一句,“其实今天的事情,可以处理得很有利益,就跟钟书记说的那样,拿了证据要挟他们啊,儿子的命捏在你手上,谁敢不听话?”

“你真把证据传中纪委啦?”蓝美眉凑过来,仔细审视我。“我知道,你肯定藏了一手,吓唬他们的,对不对?”

“没有,真的汇报上去了。”我说,“这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

“从世俗政治的角度看,小蓝你说得没错,拿着证据,可以交换到政治筹码,换取支持,让他们妥协,这样才合乎逻辑,才有利益可图,我清楚。”我说。“但是我不要这样,如果这么做的话,我跟那些人毫无区别。”

“我要的是公道,还有真相。”我说,“哪怕没有政治利益,我也会努力去做。”

“人,能够灿烂地活着,为什么要去选择腐臭?”我说,“跟他们斗,我有信心能赢,我不需要尊重肮脏的规则,事实上你们也知道,他们害怕我。”

大家集体沉默。

快回到宾馆时,车载电话突然响起来。

老板来的。

“谢谢你小沈,帮我看住了琬儿。”省委书记的声音很诚恳,“今天如果不是你,我这个做外公的,可能要抱撼终生——”

“嗯?”我问他,“看到那些证据了?害怕啦?”

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咬牙切齿。“那个坏小子,平时人模狗样的没看出来,竟然那么恶劣,简直是无耻之尤,***——”他拍了拍桌子,措辞和腔调都非常地不省委书记。

我知道老人正在后怕。确实能够理解,我想任何一个长辈,都无法想象自己的孩子居然有可能出现在那样恶心的证据里,是的,无法想象,只要想一想,都是一场让人无限崩溃的噩梦。

“他们不是坏小子。是大人,是领导。”我说,“如果没有碰到我这个意外,他们会很快地成长起来,会去祸害更多的人们,不仅仅是女孩——我的看法,您同意吗?”

老周没有接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他才说了句,“太恶劣了。”

“嗯。对的。”我说,“那么,您应该会赞同我对坏小子们的处理态度了?”我又问他,”一不姑息,二不纵容,三不手软,您有意见吗?”

省委书记叹口气。“我正要跟你谈这件事,这是两个性质的问题。”他说,“处理起来很困难,我想你能够理解。”

“当然,我理解。”我说,“您是大家长,手心手背都是肉,谁都处理不下。”

“您的平衡,没有了。”我说,“因为在这样的事情上,为了儿子,他们会跟您拼命,您没办法再控制,所以又希望讲讲妥协,对吗?”

“小沈。”省委书记的声音有点苍老,有点无能为力之感。“这件事情,一定不能上传。”他说,“你知道,政治上会让我们很被动——”

“这不是政治,是罪恶。”我说,“对不起,我已经传了,您可以挂上这个电话,安心去做那些领导们的工作,让他们把目标都对准我。”

“但是。”我说,“再一次告诉您,今天您是真的很走运。”

“我不知道如果悲剧真要发生到您孙女头上,您还会不会跟那些人讲平衡讲妥协。”我说,“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恕我直言,我会鄙视你,因为你没有气概,为了政治牺牲家人,你不配象男人一样活着。”

“如果您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么现在就去惩罚罪恶。”我说,“不说推己及人这句话,只凭您是汉江的大家长,整个汉江的孩子都应该是您的孩子,那些被侮辱跟伤害的人们,应该为他们寻求公道,您有这个义务。”

“为您的女儿,为您的孙女,为汉江,为了荣誉与清白,也为公正。”我说,“去战斗吧,以您最男人的方式。”

说完我把电话挂断了。

车里众人看着我,表情极度晕眩。蓝萱小心翼翼地指指电话,“老周?”

我笑笑不语,拉开车门,下车。

宾馆地处郊外,这里的夜空无限高远,透过薄薄的云层,能清晰地看见星的海洋。

蓝萱跟上来,跟我站在一块,仰脸眺望天空。“你看那片云,象不象只大鹰?”

“嗯,还可以。”我说。“只是不知道,明天还在不在。”

是的,一只来自远古的鹰,逍遥巡游,无惧无畏,羽翼扑朔阳光,翅尖卷起风暴,扶摇直上青云,会当击水三千——

呵呵,说胡话了。

第74章 斧声烛影

七月十二日,星期四,农历六月初十,雨。

汉江省委在省委第一招待所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全体常委出席,列席者还有省人大、省政协的领导,以及省城的省委委员们。

会议地点的选择,应该说组织者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我在来省城以前就提出来,这是一次悠哉游哉的神仙会,要开上很久,而且会很吵,所以应该在郊外找个空气新鲜的地方,大家伙关上门来好好地务务虚,会场设到省委,我担心喧哗声会打扰到上班同志们的正常工作。

于是就定下枫林宾馆,对于他们来说,这点小事无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至少在省城,无论哪个地方都是他们的主场,这一点毫无疑问。

还好枫林宾馆的多功能会议厅够大,也经常召开这种档次的会议,现在场子里人头济济,与会的都来了,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进的场。

我左边带个白发苍苍的秘书,右边带个美女记录员,面带微笑,鼻顶墨镜,脚下昂然直入,心里在抱怨天气。***,莫名其妙,怎么突然下起大雨了呢?搞到会场里黑嘛嘛的一片,老子看人都吃力,是不是太显装b了点?

会议室里很安静,好几十位同志集体注目,视线全盯在我脸上,搞到我有点心慌慌,不正常啊这个。

是的,不同寻常。本来从实际情况来讲,这样的会议开始前,气氛一般很轻松,因为与会者彼此之间都很熟悉,大家往往会说点闲话,互相开个玩笑什么的。但是现在,没有闲话,没有玩笑,只有静默,只有肃穆,大家都直挺挺地坐着看着,好象身在摄录机的镜头下一样,比我还能装。

呃,但是,又一个事实,没有摄录机,没有采访话筒,没有记者,没有新闻单位,一个都没有。

嗯,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常委会,是的,我非常肯定。

经过组织部长的身旁时,我乐了。

郑文礼同志的样子象个小丑,真的。鼻青脸肿,额头粘着条创可贴,脸上指痕历历,可以清晰地数出有几道来。

“郑部长,怎么啦?”我停下脚步,把墨镜拉下来点,看着他好奇地问,“昨晚跟老婆干架了?”

部长不看我,也不理我,眼神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还有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满是血丝,不知道是熬夜还是哭泣所致,总而言之,模样很凄惨。

有人咳嗽一声,然后杯子在桌上墩了墩。“宜修同志,请坐到你的位置上去,会议马上开始。”

回头一看,是上首的老板在发话,省委书记的脸色也是灰蒙蒙的。

再环视四周,嗯,所有同志的表情都很阴沉,都在冷冷地看着我,跟外边湿漉漉的天气一模一样,置身于这间很大的会议室,我的感觉就是森冷潮湿,周围好象还能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憋闷,而且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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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位置在巨型长条会议桌的末端,迎着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一跳走过,最后我在写有自己名字的位置后坐下来。一落座,有人把会议提案发到我手上,省委书记就在上头宣布会议开始。

没有前奏,直接切入主题,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研究长川悬而未决的诸多问题。可是没人跟我研究什么,他们只是在沉默地等待,等我上前接受判决,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很多,今天这几个提案,是有关长川组织人事的调整……”会议召集者、省委书记在上面很冷漠地说着开场白。

我手上拿着会议提案,一目十行,匆匆地看过,然后长长地吸一口气,我觉得很郁闷,难以接受。

是的,组织问题,用人的问题,作为一个市委书记能够掌握全局的基本途径,大人们直接给我堵上了,而且事前,没有人跟我商量,一个字都没有。

首先关于两会,长川报上来的参选人名单,有几处修改,我无法接受。

苏静美的市长参选提名被否,增加一个市长候选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原市委副书记陆援朝;朱高志依然是副市长候选人,甚至那个北川县财政局长吴江,直接作为县长被提名,而原县长王玉兵从名单上被拿下来,没有理由。

相比下面组织部长有关长川班子调整的几个任职提案,上面那些动作,幅度还不算太大。

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张东平,也就周老板的前任大秘书,调职长川,出任党群副书记,原长川纪委书记秦民和转任市委政法副书记,原长川纪委常务副书记刘忠林扶正,长川市公安局政委王金顺兼任市政法委书记,两人进入市常委序列。至于我先前报上来的提案,刘子卫被否,升不了书记,也进不了常,真的歇菜了。

我摇摇头,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他们也能泡制出来,真是服了他们。

这不是挑衅,是对我的一次完整架空,也不是打压,是踩扁。如果这些提案生效,我这市委书记可以不用干了,没有任何疑问,他们把整个长川都占据了。

没有哪个市委书记能够容忍这样的情况,事实上我知道,他们也没打算让我容忍,他们更希望我跳起来发作,可以正好借机收拾我。

是的,我想苏静美说得对,没有改变自己,我在这里,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把自己付出去,我什么也得不到。

省委书记正在上头为即将在长川召开的两会拍板定调,作前瞻性的发言,他的声音很平和,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下面的与会者们貌似认真地听取指示,学习精神,一个个神情专注,把手上的东西翻得有条不紊,没有人留意我在想什么。作为长川的大班长,我能不能接受这份耻辱的提案,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是的,我被大人们抛弃,我被政治抛弃,按照这种情况,我将被完整而合法地闷杀,就是这样,汉江公敌的应有下场。他们的手段非常直接,也非常有效,合乎逻辑,合乎章程,无可争议。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把提案重重地拍到桌子上,嘭的一声大响,打破会议室里的沉寂,省委书记的发言也被打断了。

“嗯,怎么?”周老板的视线从老花镜上头投射过来,“宜修同志有话要说?”

我站起身来,拿起那份提案扬了扬。“这就是你们要让我接受的?”

“没有,你可以不接受。”组织部长回话,他依然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你当然有权利表示反对,没有人会阻止你。”

“好的,我反对。”我说,“反对有效吗?有没有改变的余地?”

组织部长冷笑。“可以告诉你,比如长川的选举人名单,之前省委讨论,一致通过,今天早上已经上报中央,媒体的对外宣传,也是这份名单,你说能改变吗?”

“好。”我说,“那么再表决一次,我看一下,有多少人同意。”

于是举手表决,常委票数八对一,算上列席,二十二比一。

只有一个反对者。

反对无效。

“还有这些关于组织人事的调整。”在会议组织的同志唱过票后,我又问,“是不是也会一样?也是这样的比例?只有我反对?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对吗?”

没有人回答。

“那好,我也告诉你们,你们对长川的人事调整,是错误的,这份提案没有意义。”我把那叠文件纸拿到手上,朝大人们亮了亮,然后我把它给撕碎了,慢慢地撕成一片一片,再望空一扬,纸屑飘飘洒洒地落下。“我!不!同!意!”

会场大哗!

组织部长的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来,透过那些纷纷扬扬的纸屑,嘲讽地看着我。“沈书记,你的意思,只有你才无比正确,这里在座的所有同志,都是错误的。集体决策,组织领导,对于你来说,形同虚设,对吗?”他冷冷地说,“组织用人的原则是什么?不是可以根据你的个人好恶来安排,要对政治负责,对人民负责——”

“shutup!负你妈的责!”**起邻座统战部长桌上的杯子,大力掷到郑文礼的脚下,啪地一声大响,小个子部长仓皇地跳起身来。

“你好意思说政治?你好意思说人民?”我拍着桌子,毫不客气地唾弃他,“长川哪一次班子调整,不是你们的集体决策?蓝正德,任小天,哪一个不是出于你们的任命?他们现在,在哪里?!你们对得起哪一种政治,对哪些人民负了责?身为组织部长,不但没有羞愧,还坐在这里跟老子奢谈用人,我要是你,早就自杀谢罪了!没你那么厚的脸皮!”

会场里的气氛为之一窒。

一声巨雷响过,室外风雨正酣,凉润的湿风卷进来,把我们头上的纸屑吹得到处飘洒,就象吊丧时满天飞舞的纸钱,组织部长眼神呆滞,脸色苍白,站在飞舞的纸钱下,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你们不需要我坐在这里。”我又指着那些同样沉默的与会者们,“我也不愿意呆在这里,与你们为伍,我感到羞耻。”

“汉江是你们的汉江,我没有意见。”我说,“但是长川,不会是你们的长川,我也可以保证!”

说着话,我把桌上的本子钢笔收起来。“不好意思同志们,我的看法谈完了,现在准备退出会议,你们慢慢研究吧。”

“沈宜修,你什么态度?”对面有人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省委副书记,高绍堂。

“就是这个态度,高副书记。”我说,“而且我将马上赶回长川,向中央呈递报告,想知道我会说什么吗?嘿嘿。”我笑了笑。“两个要点,可以提前通知大家。”

“一,此次长川代表制选举,无限期搁置,以前的名单作废!我将请求中央,在长川进行政治试点,以海选的方式,让整个长川六百万人全部参与进来,选择他们的领导,让那些民贼滚蛋!”

“二,我将代表长川人民提出申请,把长川列为单列市,直接对中央负责,以后对不起了,我们的组织人事,经济关系,将跟你们没有瓜葛,尽情欢呼吧,以后不用再为长川操心了,老大们!你们解脱了!哈哈哈!”

巨雷!大惊骇!几乎所有的领导同时跳起身来!应该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就是我的底牌!既然不能共生,那就毫不犹豫地决裂吧!没什么好遗憾的,还有,他们的秩序控制不到我!

我仰天狂笑三声,看着所有人的惊诧骇异,觉得快意难当。

“老大们,再见了,希望下次来长川学习经验,你们能够高兴一点,好吧?”

说完我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领导群,夹着本子,昂然直出,心里非常地快乐。我想,这次精心组织,针对我而来的常委会议、一场即将展开的围剿,竟然因为猎物的逃之夭夭导致无疾而终,多么美好的事情!多棒的天气!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哈哈!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离开,没人有上来阻止的意思。

门一拉开,就看到外面并肩站着俩警察,面朝会议室,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我,吓我一跳,以为看到鬼。

“有毛病吧哥们?”我把手伸到警察眼前晃了晃,“守门也不用这个姿势啊,弄错方向了吧?”

“对不起,领导。”那哥们眼睛动也不动,表情森严,“接上级指示,会议没有结束,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

“哦,真的吗?”我回过头去,“哪位领导的指示啊?”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只听到外面的雨哗哗地下。

我把问题再次重复一遍。

“集体决定。”有人从会议桌旁缓缓地站起身来,脸黑如炭,双目通红,是纪委书记,钟效良,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被双规了,沈书记。”

又一声巨雷,好象就在我们身边炸开,耳中嗡嗡响成一片。

几个纪委干部从后排走上来,站到我的面前,表情跟门口那两个警察一模一样,森冷严肃。“沈书记,请你配合,自觉接受组织审查。”

“为什么?不会吧?”我退了一步,“我犯了罪吗?还是有违纪行为?”

“审查而已,你不用害怕。”纪委书记眼睛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有没有违纪,需要你自行交待。”

“等等。”我推开一只向我伸过来的手。“你们肯定没弄错吗?作为中候补委员、中纪委委员,既然没有违纪犯罪的证据,你们凭什么双规我?”我说,“没有中央批示,我不受逮捕,也不受审查。”

“是的,我们清楚你的权利。”钟效良点点头,“会向中央请示的。”

有人向我亮出一份材料。“今天早上省委紧急决定,这是会议纪要,除你之外,所有常委都有签名,同意对你的审查决定,沈书记,你可以过目。”

环顾四周,全是充满敌意的眼神,终于知道,果然是个陷阱,布置得相当周全,他们没打算让我全身而退,一次真正的先斩后奏!而且还是打着集体决定的旗号!我想自己落入他们的手里,毫无疑问将会收获耻辱。而高层,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后盾,不管我有没有交待,相信他们汇报上去的东西,能把我打落真正的地狱!这样的逼宫闷将,我太了解了!

我冷笑,接过面前的材料,看也不看,信手撕了,一把扔了。

“钟效良!你是在践踏党纪!”我指着他,大声抗议,“再问一遍,对我的审查,是你们能决定的吗?谁来承担责任?是你吗?说一遍!”

纪委书记的脸色有点变。

“擅自审查一个中央候补委员,谁承担政治责任?谁?”我的声音很严厉。

安静,没有人说话,我的手指从每一位领导脸上划过。“是谁?”

“我。”上首有人回答,我愕然转脸。

省委书记的的声音苍老无力,但是非常肯定。“作为汉江领导,不能跟省委保持一致,省委集体决定,对你进行审查,我愿意为此决定承担责任。”

轰隆一声巨雷!

霹雳闪电!

天地失色!

第75章 狂!史上最牛书记!

省委书记的脸色非常沉重。“我为你惋惜,沈宜修。”他缓缓地说,“但是集体意志不容否定,对这个表决结果,我也感到遗憾,对不起。”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这一场夏季突至的暴雨,倾天倒地,肆虐疯狂。

会议室里每个人的眼神都非常凝重,没有人说话,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

沉默了一会后,我点点头。“好的,林生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但是对不起,我只听说过国家意志人民意志,对你们这个决定的合法性我表示怀疑。”我环顾四周,指着那些领导们。“除非看到中央批示,否则我会考虑维护自己的权利不受侵害——你们每一个人,都将因为践踏纪律付出代价!”

“为了表示对章程的尊重,再当着你的面表决一次吧。”老板的声音依然平静。“对沈宜修同志的审查决定,赞成的请举手。”说完他举起手来。

八个常委没有丝毫踌躇,手臂应声而起,后排的委员们陆陆陆续续地跟着把手举过头顶。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这个战场上,我一个人,对手就是整个汉江权力场,毫无疑问,下一刻我会被他们钉死。

不,不是战争,是杀戮,彻底的政治谋杀,绝无歧义。

“子武同志,你有反对的意见?说一说。”好象只有一位同志没有举手,省委书记很有兴趣地冲他发问。

坐在后排的公安厅长低下头去,面色尴尬,估计身周集体谴责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没有反对。”他说。“我,保留意见。”

“嗯,也好。”老周叹了口气,“二十一比一,另有一票弃权,这是一个民主的结果,公正有效,符合治治精神,记录下来,让大家签名认可。”然后他转过脸来,严肃地看着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沈书记?”

“不,这不合法,我不承认这个结果。”我掏出手机来,拨打号码,“我要向中央紧急汇报,这是一次非法——”

我的手被粗暴地打了一下,电话落到地上,我弯下腰去,想要拾起来,有人伸腿踢了一脚,电话飞了,然后另一个纪委干部抓住我的衣襟。“放老实点!”

我用力一挣,刷的一声,衣服撕烂了,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身后两个警察扑上来,一边一个,抓住我的胳膊,然后几双手一块用力,把我摁到墙上,动弹不得。

“法制社会,不要这么野蛮,松开他。”钟效良捡起我的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刚才还是座上客,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很意外对吧,沈书记?”他的表情非常讽刺,“从现在开始,你没有使用电话的权利,向中央汇报的工作,对不起,我们来帮你完成。”

“你们这是集体犯罪。”我揉揉被警察弄疼了的胳膊,“剥夺我的话语权,想弄个风波亭出来是吧?”

“风波亭?”钟效良愣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你是岳飞吗?我看不出来。”

“你没那么牛,这里也没有冤狱,至于话语权嘛,你完全可以大声叫救命。”他笑着说,“不过没用,你的本来面目,很快就会暴露出来。中央领导会看清楚,你充其量不过一个火箭干部、得志小人罢了,我们会让人们知道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不错。”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暴雨。“你们的想法很牛逼,我很佩服。”

这个针对我的全盘计划,终于露出端倪。

在会议上骤然发难,通过集体决策把我名正言顺地拉下来,然后罗织罪名,嗯,甚至连罪名都不需要,只要把舆论扩散出去,给高层制造压力——当然,从事实上看,他们也清楚,高层绝非我的大后方,代表整个汉江愤怒情绪的汇报材料,只要一递到那些需要的高层领导比如任某某同志手里,就足以让我的政治生命从此完结。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无法抵抗,连一个自辩的机会也不会有,我将身陷囹圄,没有任何办法澄清自己,就算有人希望为我出头,到他们能了解到事情真相的时候,时间已经太晚。

何况也不过就是一个有争议的厅级领导而已,因为政治倒台,那算不了什么,太平常了。

确实,现实就是这样,非常严峻险恶,我可以确信自己的无辜,但是命运不会相信这一点,它只倾向强者。政治也一样,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强者为王,企图挑战权力,就应该承受后果,面对现实,我有多么可笑。

我趴到墙上,失声而笑,我觉得大人们实在是太能看得起我了,说真的,不知道为了这个时候,他们计划过多长的时间,一想到他们苦苦思考的样子,我就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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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委书记下巴一扬。“带出去!”他喝了一声。

“等一等,等一等。”我趴在墙上,忙不迭地说,“我还有话要说,只有一句——”

“放开他,让他说。”省委书记的声音缥缈高远。

我被放开下来。

“嗯。”面对会议室里领导们同仇敌忾的目光,我无可奈何地问,“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能让你们停止对一个委员权益的侵害?”

没有人回答,大家看我的眼神很鄙视,显然在他们的意识里,我已经垮台无疑,再跟我多说一句话,都将有辱他们的高贵身份。

“呃,抱歉,再多问一句。”我又说,“我有没有保护自己的权利?”

纪委书记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当然有。”他说,“你可以申辩,可以告状,也可以上访,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你应该做的,就是交待材料,反省错误——带出去,带出去!”他应该是对这种无聊的回答感觉到不耐烦,朝外边挥挥手。

“等一等,等一等!”我把警察们的手架住,再次大叫。“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大家表情都很窘。

“嗯,也许我还有投降的选择。”想了一会后,我说,“可以吗?”

还是没人搭理,纪委书记耸耸肩,他的眼神充满滑稽感,就象看一个小丑。“我手上处理过那么多领导,包括你的前任蓝正德,没有谁象你这么无聊,火箭干部啊,真没有素质,一到关键时候就软蛋,放到解放前,你他妈就是一叛徒。”他不屑地说,“去羁押点啰嗦吧,那里会有人听你交待的——”

“现在已经太晚了,是吗同志们?”我又说,“你们非得我完蛋不可吗?我没有其他选择了,是吗?”

“拖——出——去——”老钟已经完全失去了跟我磨牙的耐心,他的手用力朝大门一指,“出去!出去!”

“ok,ok,别激动,给点幽默感好吧?”我无奈地笑笑,“既然这样,那我也很遗憾,你们逼我的。”我抬手看看表,“因为下面,大家马上要跟我一块狂欢,呃,敬告一句,心脏不好的同志请蒙上眼睛,派对马上开始!”

我把警察的手一推,走到会议室正中央。“现在向我承认错误,还可以考虑给你们机会。”我手指那帮漠然的领导们,认真地跟他们商量。“有人出来吗?有人吗?告诉你们,你们真的错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我残忍的话语方式让他们不寒而栗。

“一、二——”我看着表,开始数数。

然后嘭的一声,会议室的后门被人一把推开,两个警察按着帽子,狼狈地高喊。“报告!有人冲击会场,是武警!人很多!顶不住!”

“三!”我哈哈大笑。“狂欢吧同志们!你们被包围啦!为你们的罪行忏悔吧!”

所有人同声惊呼,集体离座起身。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太晚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戮,终将被猎物的致命反扑终止,这一点毫无疑问。

省委书记也站起身来,他的样子极为震惊,“什么?你——”他转脸看我,应该是不敢相信既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我的人,对不起了。”我淡淡地说,“警告过你们,不要践踏纪律,会有麻烦的。还有,所有抵抗都将徒劳无益,为了大家的安全和体面,放弃吧。”

所有领导集体望着我,眼球差点爆出眼眶,老周也一样。

公安厅长回过神来,从位子上弹起身,“给我顶住!就近请援!”

“不要。”省委书记双手按着会议桌,身子摇了几摇,“千万不要弄出流血事件。”他的声音非常痛苦,“告诉守卫,不要抵抗,不要开枪,让他们进来吧。”

“这就对了,呵呵。”我笑着赞了一句,“这是冷静的做法,大家都好。”

死一样的寂静。然后会议室外传来忙乱的脚步声,外面整个楼道都被震得动荡起来,大队人马终于出现。

哐啷一声巨响,会议室前中后三条正门同时大开,一群警察双手过顶,被人推进来,他们的表情恐怖狼狈,不知所云。每个警察脑袋上都顶着不止一把家伙——制式装备,九五冲锋枪,作为专业人士,相信他们清楚,这种玩意,威力非常牛b,绝非他们手中的五四六四或者九二能拼上一拼,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身着迷彩服的武警战士跟在后边,气势如虹,猛虎下山一般卷入会场,然后迅速汇聚到我周围,或立或跪,呈标准瞄准射击姿势,黑洞洞的枪管指定每一个在场领导,包括省委书记。

战士们的眼神,还有他们的造型,绝对杀气腾腾,整个大厅,瞬间凝固。

至寒!

现场没有人说话,但是能听到许多发至身体不由自主的声音,打摆子磕巴的都有。

寒的人当然不是我,我很得意,望空弹个响指,相当清脆。“领导们,很意外对吧?”我背着手踱过去,笑嘻嘻地看着目瞪口呆的纪委书记,“嗯,我倒是想做岳飞,可惜你这渣样,不是当秦桧的料,风波亭,呵呵呵,逗你玩呢。”

“想要秘密弄掉我?门都没有!”我又指那些骇异惊绝的大人们,“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跟我玩阴谋,老大们,拜托你们看看清楚,你们不行了!老子就是教这个的!”

啊!!!!!!!!!

有几位同志应该是怀疑自己的神智,面对造型森冷的大杀器,捂着耳朵嘶声叫唤起来,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在做梦。是的,我理解,太惊奇了,太意外了,我就是无与伦比的人间杀器,这一刻,我让他们疯狂,让他们崩溃,让他们脆弱苍白的想象力受到极限挑战,刺激震撼。

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自卫而已,我不想当岳飞,不想死在风波亭,那很冤。

事实上,在长川出发以前,我就考虑过被这帮老大们拿下的可能。所以,我提议这个会议地点是有深意的——肯定不能在省委会议厅,不是原则的原因,而是火力的问题,在那里是肯定敌不过他们的;而这个宾馆就很好,没什么守备,带上的这一中队武警,一个冲锋就能进入会议室,我让战士们有机会拱卫到自己英明的首长。

哈哈,真英明!我是个天纵奇才!无与伦比!

省委书记的样子倒是有点气概,在枪口下没有任何害怕的表情,“沈宜修。”他的口吻很悲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自卫啊,制止你们对我的不法侵害啊。”我笑着反问他,“有问题吗?老板?”

老周缓缓地摇头,“我没想过你会这么做,太过分了。”他说,“这个责任,你能承担吗?”

“当然。”我满不在乎地把手一伸,“拿来!我的声明!”

刘子卫戴着个防毒面具,跟贼似地从人群后溜过来,然后把一张材料纸递到我手上。我拿起来朝大家亮了亮。“这是一份事前的声明——对此次事件,我,沈宜修,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法律的,政治的,都由我来担,没有疑问吧?”

“现在,马上电告中央。”我大声宣布,“让中央领导来裁决吧!”

那边有点骚动,我转眼过去,看见军分区汤司令员手上拿着电话,然后两个武警战士好象要制止他。

“不要乱动战士们,那是你们的首长。”我告诉他们说,“让他打电话,通知部队,没有问题。”

“我只是希望保护一个委员的权利,保护党纪不受践踏,你们不会要挑起一场战争吧?那么这个后果,恕我不能承担,啊——哈哈。”一边说,我一边开始拨打上官仪的电话。

“老汤,不要。”省委书记朝司令员摆摆手,“这个后果,没有人能够承担。”他说,“先看看吧,他不敢怎么样。”

“沈宜修。”他转脸过来,正色警告我,“事情的严重性你一定要正视,还有,希望你不要再乱来——”

“是的是的,您是正确的,没人会乱来。”我说,“我们都要考虑到影响,不能闹出个轰动海内外的大事件,大家一块滚蛋下台,对吧?”

司令员萧索地叹一口气,把电话扔了。

“谢谢您的配合,首长。”我满意地称赞他们,“还有,也谢谢您的冷静,周老板。”

“我们一块正视这个冷酷的现实吧。”我说。

电话通了,上官仪好象正在主持一个什么会,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然而听我将情况简单汇报一遍后,上官仪的嗓门立刻高出不止两个八度。跟现场领导完全同样的反应——震惊、恐怖,难以置信。

“什么?!你——”

“不好意思啊领导。”我说,“事先提醒过你的,会有状况发生,有人会打我黑枪,可你不信——”

“你别动,停止一切行动。”上官仪想都没想,马上指示。“一定要冷静,千万要冷静,什么都不能做,我马上专机飞过来。”

“好的,我等你。”

“等一等。”她停顿一下,“把电话拿给林生同志,我要确认他的安全。”

第76章 疯狂终结者

……………………………………

省委书记的声音恢复了平和。“这里没有危险,上官委员,谢谢你的关心。”他说,“但是事情性质,我想你也清楚——等你来处理?嗯,这个,好吧,没有不同意见。”

把电话还给我之后,老板盯着我看了我很久。

“沈宜修,让他们把枪放下。”他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威胁你——相当严重,你不能再错下去。”

“哦?是吗?谢谢您的提醒。”我耸耸肩,“但我不那么认为。”

“政变?兵变?”老周冷冷地说,“你想得到哪一个评价?”

“nonono,您搞错了。”我把玩手上的电话,无所谓地说,“您这词汇,我以前也用到过,但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没有想过改变什么事情的结果,也不想伤害谁,只是保护自己的权利而已。”我说,“反正中央领导已经赶过来了,只要他们认为,你们对我作出的审查决定是正确的,是合法的,我保证束手就擒,承担所有后果,绝无怨言。”

“我的声明在这里,您可以再看一遍。”一个战士从我手中接过材料纸,上前递给省委书记。

他把那张纸挡开了。“没有意义,你说服不了任何人。”老板直视我的眼睛,“如果先前你自愿接受审查,可能还存在机会,那么现在,没有了,我只告诉你这一点。”

“嘿嘿,是吗?嗯,你说的机会,我正在创造,为了让自己能够清白地活下去。”我淡淡地笑,“走着瞧吧,也就是等一等嘛,谁对谁错,咱们说了都不算,需要一个公平的裁决,不是吗?”

“好的,一起等待结果吧。”他点点头,“如你所愿,上官委员会同纪委同志,正向汉江赶来,希望你的行为,能得到一个正面评价。”

“谢谢您的祝愿。”我说,“我非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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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我站起身来,拍拍手掌,向座上领导们宣布。“现在大家可以随便活动,没有人限制你们的自由,想干什么都成,打电话泡马子,出去逛个市场什么的,随意随意,千万别拘谨,呵呵——”

“你在开玩笑吗沈书记?”敬爱的省长庞大人霍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

“哎,老大,这个话题别谈了行吗?谁说的都不算。”我摆摆手,“都说在等中央领导,大家还吵来吵去的有什么意思?你也说服不了我。”

“好吧,你就坚持错误吧。”老庞瞪我两眼,无可奈何地转身,然后告诫在座领导们,“不要打电话,也不要出去,这件事情自有组织出面处理,擅自扩散消息的,以泄密论处。”然后他探头跟老大商量一个,“是吧?周书记?”

老周点点头,应该是对搭档的说法表示认可。

“哎,这就对了,这才是稳重成熟的领导表现,讲和谐嘛。”我赞扬他们,“千万别让大家都知道了,原来汉江领导层,存在这么恐怖的对抗,太吓人,受不了,跟说书似的。”

“谁都不要动,就保持现在的样子。”庞省长又招呼大家,“我也想看一看,上级领导看到这种情况,还能怎么来维护这个人。”

“真有理智。”我笑起来,“您说的情况——我也想知道。”

然后我扯出把椅子坐下,腿架到会议桌上,摆出个舒服点的姿势,开始玩起手机游戏来。

“嗯——”接连打爆几个飞机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美女。”我转脸问我的书记员,“刚才会议全过程,你都有如实记录吗?”

“当,当然有。”美女结巴中,不过手上没停,依然在刷刷刷地划着她那记录本。

“那就行了,你很乖。”我表扬她,“继续,一字不漏,每一句话都要记下来。”

然后继续打飞机。

“打爆你!打爆你!日!又挂!”我咬牙切齿地骂。所有同志都坐着看着,就象庙里木雕泥塑的一尊尊菩萨,大眼瞪着小眼,小眼瞪着我。

刘子卫也在直直地瞪着我,他戴防毒面具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就跟八戒似的,不过也好,相信会场里没人能够认出他来。

这家伙已经没了退路,他把自己所有东西都绑到我身上,也是把一颗胆子豁了出去,跟我一块冒这奇险。我告诉他这次会议上咱们不能给人弄倒,弄倒就什么都没了,说不定还得坐牢。他深以为然,于是毅然受命,领军出马,作了我的伏兵后援。

不过他这人我清楚,不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就算有我那声明捏在手里,这家伙还是怕得不行,看他现在那眼神就知道,那叫一个寒,手上操着家伙,可是颤抖得比人家赤手空拳的还要厉害n多倍。刘子卫肯定是觉得咱们正合伙干大逆不道的勾当,如果不是事前再三向他保证,中央领导已经表态,支持我维护权利的行动,估计这丫就算横下一条心,也等不到冲进会议室,就能把自己晕在外头。

可是怕也没办法,他也得拼命啊,咱们现在,就是一根绳子上的俩蚂蚱,所谓一损俱损,倒了我,他也跑不了,所以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放手一搏,道理老刘倒是能够想得通,也不用多做什么思想工作,估计在接到先头我那紧急呼叫以前,他就一直在不停祈祷不要出状况,呵呵。

但是,事物客观存在的规律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滴,这是一个恒定的哲学命题,也是一个真理。我了解大人们的想法,在众志成城的敌视仇恨下,作为一个人人喊打的败类,我没有一点点幸免于难的可能性,祈祷也没用。如果不投降,就只能反抗,要不就完蛋,事情性质,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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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通过几次关之后,上官仪终于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后边还跟着一群表情肃穆的同志,有军装也有便服。我抬手看看表,不到十一点,一千多公里的直线距离,两个半小时,够牛逼的,军用专机,真他妈快。

“上官委员,真辛苦啊。”我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赶紧冲上前去,举手欲握。“什么牌子的飞机?这速度,赶上火箭了——”

上官仪把我的手一拨,脸色冰冷,对我视若无睹,径直从身边掠过,后边一群人紧紧跟上。她走到老周的位置前。“您没事吧?林生同志?”

老周点点头,“谢谢,没出什么大事。”

“庞省长呢?”

“呃,呵呵,没什么。”

“没有同志受伤吧?”她又抬头扫视会场。

“哪能呢?”我走前去,“我又没有打算——”

“住嘴!”政治局之花的声音很硬很冷,“你这是什么行为?沈宜修?你让我们怎么理解?你的理智呢?”

“哦,在这里呢,没丢。”我指指脑袋,“你应该清楚我正常啊,没有任何问题,否则你们还敢进来?”

“让你手下把枪举起来,对准我们。”她不理会我的辩解,“政变嘛,就得认真点。”

“拜托,老大。”我苦笑,“我这叫政变吗?你别跟他们一样,冤枉我好吧?”

“冤枉?”她冷笑一声,“不要再强辞夺理,我对你很失望,你太极端了。”她指着那些武警们,“没办法解释的,这么多的枪,你想干什么?政治局的领导们会怎么看?”

我有点晕。“真的连你也认为我在搞政变?不会吧?”

“不仅仅是我。”上官仪叹一口气,点了点会场。“相信在场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你的行为不可原谅。不管有什么原因,用子弹来威胁——”

“好了!不用说了!”我打断她的话,“我明白了,我也很失望。”

然后我把边上一位战士拉过来,从他腋下拔出手枪,咔嚓一声推上膛,我眼也不眨地看着上官仪。

她冷冷地跟我对视,目不转睛。

“很好。”我把枪口抬起,顶住自己的脑袋。“那么,上官委员,永别了好吗?”

我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是很坚决,场子里有人尖叫出声。

上官仪的眼神骤然凝固。“你——”她的手抬起来,似乎要阻止我。

“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向她从容微笑,“再见,女神。”

在所有人的同声惊呼里,我的手指扣动枪机,毫不犹豫。

第77章 代表人民忽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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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金属的撞击声,在耳畔响起,清脆动听。

所有人又同时安静下来,眼神怪异。

“嗯?”打个寒噤之后,我把枪倒过来,眯着眼睛瞄瞄枪口,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哑了?”我迷惑地搔搔脑袋,擦擦脑门上的冷汗,又拉过一位战士,再扯出一把家伙。

“该死,自杀都死不了。”手上有点痉挛,我努力克制一把,再次上膛,然后又把枪口对准额角。“上官委员。”我很凄凉地问,“你不打算跟咱道个别吗?”

上官仪把两手围到胸前,淡淡地看着我,嘴角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就象在看表演。

“拜拜了您——还笑,没人性。”说着话,再次扣动枪机。

依然是一次清脆的哑火。

“呵呵。”我看了看那把九二式,“原来没子弹啊?早说嘛,吓人一大跳。”

场子里的人们再次目瞪口呆。

“来来来,兄弟们。”我朝战士们招手,然后拍拍胸脯,“把你们手上的家伙,全朝这轰,大家别客气。”

“行了行了,你什么意思?”上官仪开腔,干涉了一把闹剧。

“也没什么。”我把手上的枪望空抛了抛,“就是希望直观一点地告诉大家,咱们这些战士们,带来的那叫烧火棍,跟子弹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道大家以为,这样和平的演习方式跟政变有联系吗?呵呵,我很好奇,谁来给咱分析分析?”

刘子卫远远地站在对面,在胸前伸出个大拇哥来,动作很隐蔽,应该是在夸奖我刚才的表现。

我长长地嘘口气,拍拍胸口,再次擦拭额头上不停淌下的汗滴。妈的,纪律真重要,幸好刘子卫这家伙听话,对事前部署执行得够到位,否则刚刚这两下要是挂了,可就真他妈千古奇冤啊!

嗯,是的,没有子弹,都是空枪。这些战士们,身上没有任何足以造成伤害后果的武器,连把匕首都没带,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能够接受命令的原因,因为我告诉大家,这是一场反恐演习,如此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开枪的时候,心里够没底的,真有凄凉感,感觉自己象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

嗯,这个,人生不正是一场无尽的赌局吗?好象还是句名言,忘记谁说的了。

演习至此可以休矣,效果完全达到,表演异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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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嘴巴都张得很大,凝视着我,状若白痴,会场里起码凝固了十分钟之久,然后就是一片喧哗嘈杂,有人痛恨有人羞愤,有人捶桌长叹,也有人哈哈大笑。是的,一场超级大忽悠——我,忽悠了会场里见多识广的所有人。

而忽悠这玩意,在场这些人每天都在认真地干,忽悠上级,忽悠人民,那么也算个哲学话题吧,玩人者人恒玩之,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我今天也代表人民忽悠你们一把,呵呵。

再说一句,其实,这个,人生,不也就是一场无尽的忽悠吗?名言,名言,至理名言。

上官仪跟身边的军装同志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朝我点点头,“你很无耻。”她的声音非常低,蚊子似的,只有我能听见。

“谢谢领导表扬。”我挺了挺胸膛,大声说,“我会继续努力。”

她不再理会我,径直走上会议桌主席位置。“嗯,这个事情。”她轻轻咳嗽一声,好象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知道她想笑还是想哭。“大家有什么看法,有谁认为是一次恶劣事件的,可以提出来。”

有人在桌子上大力拍了一记,样子如梦初醒。“***!流氓!”纪委书记指着我的鼻子,愤然大骂,他的样子气急败坏,已经失去理智。“咄咄怪事!咄咄怪事!这种流氓行径,不能放过——”

我扬起手上的枪,恶狠狠地做个要砸过去的动作,这位老大面色一寒,下意识地抬手护住面门,骂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可见他对我是多么地没有把握。

“你!钟效良!呃,我得教导你。”我走过去,把语气放缓和,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说,“骂人是不对滴,还告诉你一点,不管骂人打架,还是耍奸斗法,你都不是对手,连个渣都算不上,何必跳出来自取其辱呢?对不对老大?尾巴夹夹紧吧,先把你自己的家事管好,再来这儿献丑行不?要搞报复,你也学聪明点——”

“阴谋!阴谋!”旁边的组织部长也从噩梦中惊醒,拍案而起,“就算不是政变,你也是在胁迫我们——”

“住嘴,住嘴!”我拍桌子的声音比他更大,“什么叫胁迫?没有任何指示,你们非法审查一个中候补委员,就是正确的?谁先玩的阴谋?啊?!”

“这里有本次会议的全部记录,还有对我的审查决定,是不是合法,以及事情过程中,我有没有胁迫谁,请中央领导裁决!”我把手上两份材料一推,沿着长长的会议桌,滑到上官仪面前。

又有领导站起来,冲着我戟指大骂,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然后有人再次加入战团,攻击,反攻击,座上领导们互相大喷口水,会场嗡嗡蝇蝇,吵成了一锅粥。

嘭的一声巨响,上官仪终于发了脾气,一大叠材料纸重重地拍到会议桌上,眉尖紧蹙,俏脸生寒。“不象话!你们汉江,真够乱的!”

老周也拍了桌子。

会场里这才慢慢安静下来,我还朝组织部长偷偷伸了伸中指,算是骂完最后一句,他气得七窍生烟,可是也无可奈何,不敢再行发作。

“两个事情。”等到大家都彻底沉默了,上官仪才慢条斯理地开了腔,“一是你们这个审查决定,怎么来的,有没有报请上级,合不合法;二是此次带枪冲击会场的错误行为,属于什么性质,应该如何惩处。”她淡淡地说,“都是你们汉江出的事,大家认真地议一议吧,能议出结果来,我再呈报政治局。”

“不过,根据这些情况,我倒可以作个判断。”她又说,“汉江局面不够稳定,领导层思想认识不统一,根子上存在问题,必须得到纠正,我也会向上级汇报的。”

座上领导们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老周苦笑。“上官委员。”他说,“首先应该分析一下,矛盾的根源是什么吧?还有这两件事,性质是一样的吗?”

“在我看来,性质差不多,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目无上级的表现。”上官仪毫无犹豫地说,“客观存在的这些证据都可以说明问题。”她点点桌上那些材料,然后把我的那份声明也拿起来向大家亮了亮。“至于事情如何处理,我没有权力表态。”她说,“但是我会把这些材料全部呈上去,让上级领导审阅,让他们评判。”

她看着大家冷笑。“至少汉江的政治现状存在激烈的矛盾和对抗,领导层难辞其咎,这一点,我没有说错吧?”

会场下面嗡嗡嗡嗡地议论起来,有人霍地站起身,还是纪委的钟老大,脸黑得不行。

“上官委员。”他大声说,“恕我直言,您是不是希望维护谁?按您的意思,我们领导层都有问题是吗?前提呢?是什么?”他指着我,怒不可遏地说,“就是这位空降下来的沈书记,制造了所有矛盾,表现得如此疯狂,他的性质,跟在座领导一样吗?”

上官仪看着他,没有说话。

下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钟效良!”我也跳起来,“你的意思,我就是汉江的最大矛盾,我下台就什么都稳定了,对吗?”

“当然!”组织部长跟上来,顶了我一句,“所有人都这么看,你就是——”

“闭嘴!”我一拍桌子,“郑文礼,你没有资格说话!”

“还有你!”我又一转身,指着站起身来正要帮腔的政法委书记,“也给我老实坐下!”

会场又一次大哗,几乎所有领导同时站起身,千夫所指,都点上我了。

我二话不说,几步冲上会议桌前排,打开投影仪,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数码相机,接上。“什么都不要再说,看一看矛盾的根源吧,我为什么能够得到你们的憎恨!”

很快安静下来。后边的投影图像一张张闪过,黄金时代的淫靡,花花公子的罪恶,金碧辉煌后面,血肉模糊一片。

“这就是你们的生活方式,这就是你们的教育方式,这就是你们的权力体现。”我指着大人们,“对不起,我破坏了大家的盛宴,就只能就成为你们的矛盾,我一定要垮台,才能如你们心愿,不是吗?”

“是的,我是这个圈子里的矛盾,我承认自己不够和谐。”我说,“但是问题在于,你们干的这些事情,如果被最大多数的人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究竟谁在制造矛盾?谁在破坏和谐?是我吗?”

“在此之前,这些资料已经上报中纪委,同时我请求法纪保护。”我从身上又掏出一张纸,向众人亮一亮。“如果遭遇不法侵害,我有自卫的权利,这是昨晚纪委领导签字的传真件。我说过,你们对我的审查是不合法的,我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可以上政治局,也可以向社会公开,没有问题,不管是讨论还是曝光,任何一种方式我都欢迎。——而你们,敢吗?”

“谁来回答我的问题?谁?”我的手指从每一个领导面前划过,“钟效良!郑文礼!还有你,邱书记!站起来,回答我!”

没有人站起来。我点名的几个领导跌坐在椅子里,颓然失色,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我有多痛恨,我有多坚决。

“很好。现在我可以表示对你的明确支持,沈宜修同志,无条件的。”上官仪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座上领导们,“我来之前,中纪委正在开会研究你上报的材料,我也感到震惊和愤怒。”

“这里所有资料,都将递上常委会,所有人都会知道谁是正确的。”她说,“汉江领导层,有集体整顿的必要,林生同志,对我的说法,你有意见吗?”

省委书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色黯淡。“上官委员,单独谈一谈,可以吗?”然后他点点我,“还有你,沈书记。”

“好的,就这样。”上官仪点点头,然后转脸吩咐后面的军装领导,“在场的战士们,你检查一遍,如果确实没有攻击性武器,记录一下,让他们就地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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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间小型会议室里,我们重新坐下,只有三个人。

我看着上官仪,她的样子很轻松,嘴角噙着一丝淡雅的微笑,胸有成竹,处变不惊的样子。

又沉默了好一会,省委书记开了口。

“上官仪。”他说,“还有没有余地?比如说,处理那几个小鬼,不要牵涉到他们的家长?”

“整个汉江上层,都会乱。”他的表情很沉重,“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

上官仪依然微笑,她的姿态很高,象天上的流云。

“我承认,把小沈放下来,你们确实做得很高明。”老周说,“弄乱了汉江,让我不得不下,是吗?”

“这样的说法,符合您的组织身份吗?林生书记?”上官仪淡淡地说,“很不客观哦。”

老周又苦笑了一个。“好吧。”他说,“怎么处理,你表态,我悉听尊便。但是有一点,想必你应该清楚,这些事情肯定不宜公开,不能在社会上乱传,导致影响局面的稳定。”

“是的。”上官仪点点头,“你的顾忌是有道理的,这也是我们的考虑。”

“低调处理吧,我想你也没有意见。”她说,“收回对沈书记的审查决定,你们的做法肯定不对,但是这个集体责任就不予追究了。”

“沈宜修必须反省自己。”她看着我,很严厉地说,“我们绝不赞成你的行为,本来应该严肃对待,不过没有造成恶性后果,还有因为考虑到影响面,不便处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是的是的,有数有数,嘿嘿。”我笑。“不过我事先真的有跟你说过。”

“我认为,矛盾的根子还有一个,就是这次人事调整。”上官仪拍拍手上那份会议提案,看着老周,“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事前不跟长川的同志商量,你们让人家怎么做工作?”

“是啊是啊。”我说,“先斩后奏啊,你看这个选举人名单,我都不知道,就给我公布出去了——”

“不是说这一点。”上官仪打断我的话,“参选名单已经公布,就这样了。再说你的提名,我看问题也很大,比如苏静美,作为市长提名肯定不合适,以前我跟你打过这样的招呼。”

“那么这个人呢?你了解吗?”我点点朱高志的名字,“什么坏事都干,怎么可能让他上?”

“坏人?那你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用法律惩处他?”

“哦。”我搔搔脑袋,“这不没证据吗,有证据的话,我还说这么多?”

“自以为是!”她冷冷地批评我,“凭主观意气,凭个人判断,你就不能成熟点吗?”

我摇头,无可奈何地笑。

“不过对长川的班子调整,我看不太合适。”上官仪又说,“人家连个建议权都没有,他有情绪也是难免的。我看这样吧,方案改一改,也是一种平衡嘛,不要弄得太过激烈,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点点刘子卫的名字,“沈书记的提名,你们就别否了,其他调整,也暂时放一放吧——”

“但是长川的党群副书记,至今空缺,不利于工作开展吧?”老周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我不接受那个秘书!”我大声抗议,“塞进来不合适,咱们都难受——”

“好了好了!”上官仪冲我摆手,打断我的话。“提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人选吧,我来提——曾繁荣,这位同志,我们有过观察,应该可以胜任。”

“就这么办。”她站起身来,不容置辩地说了句。“谁都不要再闹,对长川,对汉江,都不好——”

“哎哎哎,没完呢——”我扯了一下她的裙子,“省委不支持咱,我的工作做不下啊,我就还得闹!”

于是我们看老周,他也看着我们,对视几分钟后,他嘲讽地笑笑。“看样子领导们是铁了心要让你插在长川啊。”他说,“你不是提海选吗?不是说单列直管吗?还要我们支持什么?”

上官仪低头看看我,脸上有点疑惑的表情。“你还真说出口啦?告诉你不可能,至少在现阶段,条件还不成熟——”

“呃。”我摸了摸鼻子,“忽悠,忽悠,逗大家闷子玩的呢,老板您还当了真啊?呵呵。”我说,“不过您要把我往绝路上赶,那就没办法,还真准备闹腾一个了,您信不信?”

“算了算了,收起你那流氓把戏,我是真怕了你,汉江这些领导都怕你,行了吧?”老周无可奈何地摆手,“既然能够平心静气地谈问题,那我也可以代表省委表态,支持长川工作——”

“真的吗?您没忽悠我?”我有点怀疑,觉得他这一弯转得有点大。

“不忽悠,你应该相信。”省委书记点点茶几,“你这么能闹腾,闹到中央都要下来维护你,上官委员的意思很明显,你是对的,我们都错了,再要闹下去,汉江领导就得垮台好几个,为了平衡,为了稳定,不支持你行吗?”

“我并不反感你,小沈你也知道。”他说,“对你的处理,我是站在汉江集体利益的大层面上作出的,这是一个大班长的责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让整个班子分崩离析,政治需要稳定。”

“你的行为我理解,老板。”我点点头,“只不过你们还是低估了对手。”

“直说吧,你很好地打了上层的牌,让上官委员们能够有不错的理由介入汉江,就是这样。”省委书记淡淡地说,“那么现在,如果不想乱的话,长川的工作,领导们只能支持,我想这个理由,大家也无话可说。”

“好自为之吧,小沈,去做你的工作。”省委书记也站起身来,“不过提醒你一点,一定要记住自己的最大优势在哪里,你为什么能赢这一次。以后一定要小心,会有很多人盯着你的,你是很多人的心病。”

“是吗?很荣幸,呵呵。”我跟着起身,“不过您的表态,还有您的提醒,我都很感激,谢谢。”

“嗯,这样很好,稳定压倒一切。”上官仪显然对和谐的谈话气氛相当满意,她把手上的会议提案递给省委书记。“继续你们的会议吧,还有,告诉大家,我也列个席。”

第78章 恐怖分子

大雨终于停歇,天放晴了。

会议继续。

宏伟的大会议厅里,我的位置在长桌的末尾,跟上官仪遥遥对峙,她坐在最远的另一端,左边是省委书记,右边是庞省长,他们共同主持会议。桌上插着的国旗后面,三位正部级领导的神态相当肃穆,相当庄严。

我没她那档次,我旁边一群神思不属的家伙,个个表情郁闷,就跟死了爹妈一样,无精打采的。我夹在他们中间,手里的笔支着下巴,我看着上官仪发呆。

我觉得——她跟苏静美真的很象,尤其是在主席台上。

一样的神圣,一样的认真。不管是低头翻阅文件的样子,还是凝眉深思的表情,好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美玉观音,超然不群。

不同的是,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苏静美的这种时候了。是的,她已经厌倦了这个一切为政治服务的游戏,全身心地退出了,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的这种模样。

说实话,我很惋惜,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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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非常平静,没有什么不同意见,省委书记亲自提议,口径就是上官仪先前说的那些意思。

在场的领导都清楚,这其实是一个相互妥协的结果,为的就是规避来自高层的压力。汉江领导层跟我之间的紧张关系必须得到平衡,既然没有弄倒我,又不想局面崩溃,大家只能选择跟上级保持一致。

所以无人抵抗。哪怕再有怨气的同志也无心恋战,提案全票通过,连弃权的都没有,因为大家非常清楚,任何一个企图打破平衡的行为,都将为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他需要承担来自多方的压力。

嗯,这么说吧,并不每个人都能象我一样不择手段,铤而走险。对于他们来说,在压力面前,选择更好的规避姿势才是第一考虑。

周围的同志看起来都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当然也包括我,事实上,这个早晨,我身上的冷汗一直没有干过。

我非常清楚自己刚才的行为代表什么,只要操作中稍有差池,就是身败名裂,百死莫赎,这一点毫无疑问,谁来也救不了我。比方说,如果当时省委书记的态度稍稍激烈一点,抵抗得略微坚决一点,只要枪声一响,那就什么玩了完。

我是在赌这些惯于定势思维的领导们不敢以身犯险,跟我对赌一把,事实证明,我赌中了!至于为什么要冒险,理由只有一条,如果一定会倒,我不乎身上多一宗罪名。

而现在,我干过什么,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个世界,赢家通吃。

作为高层一个曾经的政治教员,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今天的行为只有成功与否,没有对错可言。我跟他们争夺的,其实就是话语权的归属——由谁来为事情作评判。

话语权,是的,很牛逼的概念,掌握这玩意的,可以轻松评判历史,随意臧否人物。至于咱这点小事,那是真的算不了什么。

而现在这场会议,话语权显然握在上官仪手里,谁都能看出来——因为她手里掌握了足够在汉江大声发言的资源。

就这样,在上官仪的主导下,省委为长川进行了一次平衡性的班子结构调整。

根据我以前的提名,刘子卫升任长川市政法委书记,进入常委;而曾繁荣同志,这位几方都能接受的前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现在基本赋闲的厅级巡视员,成为长川新一任党群副书记,非常意外地开始了他政治上的第二春——他的二度崛起,简直是个奇迹,在汉江大多数政治场上的人们看来,是个神秘的传说,只能猜测,不可复制。甚至他自己也说,当时接到组织通知时,脑袋里稀里糊涂的,恍若一梦,呵呵。

至于曾同志为什么能进入高层视野,我想跟我也有很大关系吧,起码可以证明,对于长川的情况,对于我,上官仪一直是在保持关注的。

我敬佩她,同时也很感激她,说真的,不是上官仪的话,我想自己现在已成冢中枯骨无疑——没有谁会为我说话,再能闹腾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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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的会议,通过了几个人事提案,这种高效率也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因为整个会议过程,其实就是省委书记念提案,提议表决,然后大家举手,通过,就是这样,重复几遍后,尘埃落定。

而整个过程中,上官仪并没有发言,除了偶尔侧脸,和身旁两位汉江大领导轻声交谈几句外,其余时间,基本就是在低头翻阅文件,这让我很有兴趣地猜测了一把,她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她手上那些资料加起来也就是薄薄的几页——两个小时,按照我们以前一起工作时的效率,这样鄙陋的文字内容,我们可以做出好几份来了。

中午一点,午餐时间,省委书记宣布休会。然后三位大领导互相致个意,一块站起身来,又礼让两句后,上官仪带头离席,出了会议室,一群军便装紧紧地跟了上去。

我也跟着身周的人群站起,然后看着会议室后排的卞秘书和美女记录员朝我慢慢走过来。

两个人走得很慢,因为他们的身子不停在发抖,非常剧烈。

“怎么打起摆子啦?”我把眼镜往下拉了拉,非常好奇地问,“要不要请病假?”

“我想我需要一辆救护车。”卞秘的回答也很幽默,他打着磕巴说,“我要看精神科。”

“都抖一上午了。”他说。

我哈哈大笑,然后带着两个人踱出会议室,步态悠闲,就跟我们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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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人群出了会议厅的楼道,走进外面的园林区,雨后的阳光,还有青翠欲滴的绿叶和草坪,耀眼明亮,让我觉得非常舒服。

“首长好。”身前几位身着旗袍的礼宾小姐走过来。“会餐安排在宾馆的大餐厅,我们带您去,好吗?”

我愣了一愣——因为美女们的言笑晏晏是冲着我身后卞秘书去的。

老卞也呆住,他搔了搔脑袋,样子非常尴尬。“呃,这个。”他茫然四顾,“那就有劳了。”

“好的,请跟我们来。”美女们依然很有礼貌。

“靠!你丫行啊。”我给老卞敲了一记,笑着指指他那白花苍苍的脑袋。“告诉过你多少遍了,能不能染个头发,再减减体重?别老在我后头冒充首长行不?”

记录员mm格格娇笑起来,直不起腰。

现在轮到彬彬有礼的小姐们尴尬了,美女们涨红了脸,集体吐了吐舌头,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没事,小姑娘们别拘束,我这个首长,很和蔼的,平易近人,啊,试过的都说好,哈哈。”我很和蔼地拍拍离我最近那位小姐的香肩,笑咪咪地说。“嗯,问你们点情况好吧?——上午这里有部队进来,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平易近人的和蔼表情让美女们轻松下来,她们争先恐后地告诉我说那是在搞反恐演习,可吓人了,宾馆老总们还专门把大家集中起来,向她们宣布这个事情,还有省里领导到场,表扬大家表现都很好,很镇定,没有慌乱,演习目的成功达到了再一次哈哈大笑,太和谐了!不得不感叹,这玩意真他妈伟大!当然,这就是我敢冒天下大不韪的原因,我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因为前提很明显:稳定压倒一切,所以我干的事,那就是一演习,谁都不敢否认,还得帮我圆场,哈哈!

小姑娘们显然对我这位首长很有点兴趣,但是她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狂笑,于是很诧异地问我,怎么我从会场里出来,居然会不知道情况,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事前没有得到通知,也被蒙在鼓里,也吓了一大跳,等等等等。

“我知道我知道。”我边笑边摆手,“忽悠、忽悠,在逗你们玩呢。”

是的,人生就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大忽悠。真他妈搞笑。

“说实话,您的样子,嘻嘻——”有位美女指着我,捂嘴轻笑,“真不象位首长。”

“哦?真的吗?”我摘下墨镜来,低头看看小姑娘手指的部位,衣服皱皱巴巴的就不说了,领子下还撕破一条长长的口子,快到袒胸露乳那程度了,嗯,确实不够体面。

“好的好的,谢谢美女提醒,还有,过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把眼镜挂到衣襟上,冲那位姑娘勾勾手指,然后凑到她耳朵边轻声说,“刚才的演习,我扮演的角色,其实就是恐怖分子,没看出来吧?呵呵。”

说完我直起腰,回头吩咐卞秘书,“你们俩先去吃饭,我回房换个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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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房间门,我就吓了一跳,这次是真的吓一大跳。

房里有人。

上官仪在客厅沙发正中间正襟危坐,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娴雅,象一尊古典的仕女雕像。她直视着我开门进来,脸上表情一动不动,眉尖也没挑一下,也不说话。她的样子很平静,很耐心,好象在这里,她已经守候了很久。

“呃——”我摸摸鼻子。“这个房间是你的吗仪姐?对不起,我走错了。”说完我的脚往后退,就想开门溜之大吉,因为感觉她的目光有点危险。

“站住。”上官仪的声音很冷,“过来,我在等你。”

我无可奈何地笑,只能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我好奇地问她,“如果我要去餐厅了呢?那你不是白等了?”

她抬手,也指指我的衣服。

我耸耸肩,感觉真是服了这些女人,怎么心都能这么细的?男人的衣着,在她们眼里,就那么敏感?

“好吧好吧。”我说,“换了还不行吗?”说完我走到衣橱边,打开翻上几翻,然后感觉身子一紧,被人后边抱住了。

“沈宜修——”上官仪好象在后边抽泣,真稀罕,没见过。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在玩命啊。”她紧紧地抱我,指尖划过我的胸膛,留下几道红色的印痕。“我有多害怕,你知道吗?”

“你在我面前拿着枪——我真以为——”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声音非常崩溃,也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我静静地站着,不敢回过头去,真的,我怕她,也怕自己。

“别在下面了好吗?你一个人,跟他们斗,我怕——”她喃喃地说,“回到我身边来,好吗?别让我担心——”

“不。”我说。

“你转过来,你转过来。”她用力扭动我的身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沉默了一会,想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我低头看着她。

上官仪完美的秋水眼眸里,热烈的泪水晶莹剔透。

她的样子,象一个不知所措的初恋女孩,她迷了途。

“抱着我。”她低低地说,“在我身旁,不要离开。”

搂着她纤巧的腰肢,我也很迷惘,她的眼神让我混乱。

第79章 爱情战争,还是欲望游...

上官仪的表情也很迷惘,她环着我的腰,紧紧抱着我,轻轻抽泣,微微呢喃,美丽的脸庞贴着我的胸膛,她把泪水印在我的身上。

嗯,世界太复杂,情感太伤神,身陷迷离乱局,迷惘的人有很多,不止我们两个。

比如现在,还有一位女孩也在迷惘,也在惆怅,而且,就在我们身旁。

蓝萱。

这可真是太意外了!世界真古怪!

不知道蓝美眉在我们身后呆了多久,因为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她,冷冷冰冰,清清俏俏,手上提着几袋东西,在客厅通往起居室的门口,笔笔挺挺地站着。俏丽的脸蛋上满溢悲凉伤感,她也是泪眼迷离,也在眩然欲泣。

我晕了不止一分钟,才记得提醒忘乎所以的上官仪,我手忙脚乱地拍拍她的肩膀。而这个时候,突然,***,事实上,我的裤子竟然自己掉下来了!

我发誓,我没动它!

真他妈窘!

太暴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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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屁股坐到地毯上,拼命把裤子往身上拉,上官仪用非常诧异的眼神看看我,然后转过脸,然后就象天下所有女人的正常反应一样,尖叫了一声,难以置信。“你是谁?”

象见到鬼一样。

“我是谁?”蓝美眉身子微微摇晃,好象很无力,她靠到门上,“我也不知道。”

“警卫呢?警卫呢?”上官仪完全失态,很难想象。她手指蓝萱,眼睛望着我,似乎要我提供一个好的答案。

我摊摊手,“外边没人守卫。你的人呢?我也没看见。”

正部级首长的表情非常窘迫,脸涨得通红,应该在她的一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在两个女人难以言说的复杂目光里,慢吞吞地爬起身来。我就不明白了,上官仪丢下随从,孤身涉险,一个人跑我房里来想干什么——这里可不是北京那院子,没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警卫守备,是很危险的。

“你出去!”上官仪还在对蓝萱发脾气,看样子,她是真恼火了。

蓝美眉仰脸望着天花板,神情冷漠失落,泪水历历,在眼眶里打着转,清晰可见。“我不出去。”她的声音很绝望。“您是中央首长,可以让人来抓我。”

没想到蓝萱居然知道上官仪的身份,我愣了一下,想起以前中央调查组亲临长川,作为组长的上官仪,应该在她父亲蓝正德的案子调查中露过面,让她给记住的。

“沈宜修!”上官仪转脸,望着我的目光非常痛恨,先前那些浓情蜜意,那些温柔缱绻统统消逝不见。“她是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你说清楚!”

听她口气,她应该不认识蓝萱,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

这些莫名其妙的关系让我心烦,而且我也非常恼火,感觉要给这些女人们弄到抓狂。“老天啊,为什么总要玩弄我?我是无辜的!我跟她没关系!”我摊开手来,哀求她们,“放过我吧,我不想玩这样的游戏!会死人的!”

“那好。”上官仪略微镇定一下后,点点蓝萱,“你来干什么?怎么进来的?”

蓝美眉把手上的东西全扔到地毯上,“沈宜修,我们是没关系。”她颤抖着声音说,“一上午的时间,我就在外面转,想给你挑几件衣服。”她说,“对不起,我错了。”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然后终于号啕大哭。

上官仪冷冷地看着我。

我觉得好惨。

我觉得自己更需要忏悔——为什么,每次进房间的时候,没有将门反锁的习惯?我想从明天开始,应该把这个动作重复练习一百遍,一千遍!

但是除此之外,我错在哪里?为什么会如此悲惨?

我想了一遍,但是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

“算了吧。”我冲她们摆摆手,“你们有时间吗?”我问她们,“有时间的话,陪我一块去逛个商场好吗?——我的一个私人请求。”我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去买个戒指,你们帮我挑挑。”

“我要向人求婚。”我说。

蓝美眉立刻不哭了,上官仪的表情也有点变,她们都看着我。

“苏静美。”我说,“回去我就去请求她,让她嫁给我,可以吗?”

上官仪看了我很久,眼神非常复杂。

“好吗?”我又问她一句。“你不愿意祝福我们吗?仪姐?”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很萧索,很寂寥,就象秋风拂过,叶儿轻落。“可以,这是你们的权利。”她说。

蓝萱默默地哭泣,她捂住了嘴,眼泪一滴一滴,坠落地毯,悄无声息。

“只要苏静美不再担任职务,你们可以在一起,没有问题。”上官仪说,“我祝福你们。”她已经安静下来,咬着下唇思考了好一会,然后果断转身。

“我马上回北京,戒指你自己挑吧,我不陪你去了。”她说,“下午这里的会,你也别再参加,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关键的地方已经过了,不过还是让其他同志去吧——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我说,“谢谢。”

“嗯。”她点点头,“婚礼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如果能抽出时间,我会尽量赶来。”

“好的,谢谢。”

“你要好好对她。”走到门口,上官仪回过头来,再次凝望我的眼睛,“苏静美,吃过很多苦,你不能辜负她。”

“放心吧仪姐,我知道。”我说,“我会对她好,会让她幸福。”

上官仪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蓝萱,又看看我,拉开门,出去了。

我长出一口气,挪到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泪流满面的蓝美眉,我觉得很辛苦,很累。

“小蓝,别哭了。”我递上一盒纸巾,“擦擦吧。”

她放开了捂嘴的手,恐怖地爆发起来。“不!”她扑上来,抱住我的身子,在我耳边嘶声大叫。“不!不!不!我不答应!”

她的劲很大,我让她给扑倒了。

这可真他妈混乱。

“别激动,别激动。”躺在美眉身下,我连连告饶,“矜持,矜持。”

“沈宜修!你听清楚!”她的眼泪掉下,落到我的嘴里了,“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她哭得非常猛烈,就象山洪爆发。

我感觉非常恐惧,因为很明白地记得,门是没有锁的。还有,她的声音实在太大,外面走廊里绝对能够听见,我不清楚上官仪是否真的离开了。

“拜托你小点声好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哀求她,“我没有强奸你,这么叫,会让人误会的——”说着话,我提心吊胆地看着门,深怕老天又他妈给我弄进一个谁谁谁,那可就是真的窘到家了。

不过还好,还算走运,没有人进来,大概这个时候都去餐厅了吧。

美眉骑在我身上,一手叉着我的手,另一手按定我的胸口,持续痛哭,不依不饶,眼泪鼻涕弄得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我的头很大,我也知道这个样子不好,可是半点主意都拿不出来,只能慢慢哄她——面对女人的眼泪,我不知道除了说说好话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们迅速停止哭泣。

但是看起来,时间是愈合伤痛的良药,这句话倒不会错,因为起码这样的恸哭是非常需要体力的。十几分钟后,美眉的体力值下降,哭泣的级别终于转弱,由号啕降为缀泣,胸口起伏频率也舒缓了,看样子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我慢慢地坐起来,把她的身子恭恭敬敬地捧到沙发另一头,然后跳起身来,“坐好了啊小蓝。”我招呼她说,“我给你搓条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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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地上,看着蓝萱赌着气地把毛巾在脸上擂来擂去,我有点担心,因为她的样子很疯狂,我怀疑她正在积蓄力量,准备来上新一轮的暴哭。

“呃,这是你买的衣服?”我指着地上的东西问,“品味怎么样?我能看看吗?”

蓝萱把毛巾放下来,冷冷地看着我,剧烈的哭泣让她那双活泼的杏眼骤然红肿,眼神有点发滞,她现在这个样子,跟平时的冷傲造型大相径庭。

“嗯,我还有资格穿这些吗?”我又问她,“现在不会让我掏钱了吧?”

蓝萱一把跳起来。“你买不起!”

然后她的手往地上一扫,卷起那堆东西,几步冲到窗户前,好象就要一把全给扔下去。

“哎——”我说,“干嘛要那么激动?你扔了我也没损失,对吧?不够理智哦。”

她恨恨地看着我。

“是啊小蓝。”我说,“既然打算送人东西,你也拿出点诚意来好吧?别弄得跟施舍打赏似的,不高兴就扔,谁受得了啊?”

“你需要吗?”她拎起那些袋子问我,看她的表情,听她的语气,估计马上就会玩飞镖。

“需要啊。”我指着身上的破衣服,笑了一个。“你看,今天你没在,咱又挨打了。”

蓝美眉这时候才发现我的状况。“什么?”她好象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立马忘记扔东西了,诧异地问,“你不是在开会吗?那种场合,你也跟人打架?”

三言两语之后,蓝萱的嘴合不拢了。“操你,这么大的事,就瞒我一个。”她怒不可遏地骂,“你发疯了吗?不要命啊这是!”

然后她走过来,仔细地看着我。“你可真敢干啊。”她的神情很恐怖,“要是没弄好,你就什么都完了,懂不懂?”

我手一摊。“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怕什么?”

“哦,我明白了。”蓝美眉想了一下,好象终于恍然大悟。“我说那上官怎么能来呢,敢情你们姘上了,她得来救你啊,还在这里——”

我大怒。“呸!***说话给我小心点!我抽你!”

“来啊!来啊!”美眉立马挺身而上。“你敢吗?”

“哎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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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道回府。

大局基本上就这样了。既然老周表了态,估计往后长川跟汉江的工作衔接问题不会太大。但是上官仪没说出来的那意思我清楚,就是她没在这儿,状况有没有变数,我这保障系数到底有多高,还真不太好说,那就撤吧。

本来还有几天的会开,琐琐碎碎要议的东西不少,于是长川的党政领导各自留下一位,林常务跟朱秘书长代表我列席会议,跟会务组打过招呼后,我带着大队人马,拔营回寨。

把回程的安排向省委书记请示时,老周非常爽快地批准下来,并且直接告诉我说,以后长川跟汉江的矛盾,会集中体现在我一个人身上,也就是说,将有很多人盯着我,找我的岔子,逼我下课。他让我好自为之,如果到时候要出什么状况的话,他必将代表大多数,毫不手软地干掉我。

我说明白明白,没有问题,欢迎监察,这是对我的鼓励和鞭策。

第80章 公仆与公费的故事

林林总总的事情安排下来,已经过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一得空,我去逛了趟商场,在一个品牌珠宝廊里,看中一款戒指,式样很漂亮:玫瑰花枝环绕,托着一粒钻石,灯光下璀璨耀眼,夺目生辉,名字也超赞,就叫夏日玫瑰。我很喜欢,而且我想苏静美肯定也一样。

跟我来的几个人看法差不多,卞秘书一类的老男人就算了,意见可以忽略,我想他们的眼光比我也高不到哪去。主要是两位女同胞赞不绝口,而且话说得夸张有趣,说女人看到这样浪漫的求婚戒指一定会感动,会哭得一塌糊涂,不会把自己嫁出去都没可能。于是我下决心买了它。

促使我下决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价格那个数字非常吉祥:九千九百九十九,天长地久,我喜欢。

不过后来付款的时候有点窘,好象是这店里一什么经理接待的我们,贼眉鼠目的,太他妈让人讨厌了。

我们一行六人,男人有四个:刘子卫,魏局,卞秘书和我,另外两位女同志:市委办公厅综合处的宋慧乔——有着与一位韩国影星完全相同名字的mm,也就是昨天开会时我带在后边的记录员,速写超快的;还有一位年纪也不大,是这个,呃,刘子卫的二奶,真的,名字我都知道,跟我一个姓,叫沈艳。

这个沈艳,正是前晚上我们赶跑的那个,当时以为是小姐的,而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小姐——至少曾经是。

总而言之,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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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常委会后,人事调整终于有了定议,刘子卫得知消息,就跑我房里哭上了,一老爷们,弄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悲悲戚戚的,搞得我很恼火。

老刘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缺钱缺后台,当官这条道上原本没指望,能混个温饱就知足,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居然能上副厅,还能进市常委,他说他做梦都没想到过。

我说你丫什么意思,以前就跟你说过这情节,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忽悠啊?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刘子卫倒也不隐讳。他说以前真当在逗他玩,说自己在这条道上走了二十年,什么人都见过:那些领导们,一有得罪人的工作尽往人家身上推,许这个那个愿地利用你做事情,平时也是称兄道弟亲热得不行,可是一到关键时刻,还是得看钱,要提级升职,没钱什么都是假的,还能找出一套一套的理由推搪你,然后下回再面不改色地接着忽悠。可是没办法,知道是这个情况也得上,还得陪笑脸,否则下回,连在他面前装孙子的机会都没了。

他说自己以为已经把这个圈子看透,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遇上我这么一位领导,说话能算数,还真不要钱,他非得哭一哭不可。

逗得我哈哈大笑,我说刘哥,拍马屁还能弄出潜台词来,不简单啊,让你干这政法委书记,就是押着你跟我合伙去得罪人,有意见直说吧,兄弟之间,不用这么话里有话,搞什么两面三刀。

刘子卫赶紧说他不是这意思,他是真感动,是特地来交心的。我说咱们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也算是共过患难,互相都挺了解,交心就不必了,你要有心,就记得把尾巴夹夹紧,办什么事屁股擦干净点,别让人盯上了打黑枪就行。

他说那是那是,现在全汉江都在盯着你,你身边的人肯定也得谨慎,一不小心让人抓了把柄,那就成攻击你的炮弹了,他拍着胸脯说一定争气,不能让自己成为人家的突破口。

然后我就笑着问他那小姐的事情,刘子卫忸怩了半天后才说那是他马子,不是什么小姐,昨晚上也是给你们逼得没办法,又解释不了,只能做做样子打发她回去,人家后来哭得不行,还要寻死觅活,弄得都烦死了。

这说法让我有点纳闷起来,我说好啊刘哥,你还真包起情儿来啦?二奶还是三奶?你家大奶呢?她没意见?还有你的收入怎么能负担?这情况可比找小姐严重啊,你丫该不是跑我这来投案自首的吧?

我的语气让老刘吓得不轻,他赶紧摆手,老实交待情况。他说那个沈艳是他以前在碧海当副书记时候结下的,确实是位小姐,当时她有位外地姐妹给个烂仔摁着欺负,先奸后打,打过又奸,还把人那点积蓄给逼着掏摸出来拿走了,报案也没个说法,因为烂仔是有来头的,姐夫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局子里给她们的说法就是男女恋爱不成,产生点经济纠纷很常见,不属于刑事案件,让她们去法院起诉,打民事官司。她们一帮姐妹觉得不公道,于是凑了钱四处托人找关系,结果求到刘子卫门下。

老刘说沈艳人很不错,挺讲义气,也认死理,后来因为这事被烂仔找人打过几次,跟她一块的姐妹都不敢闹了,她就不答应,缠上刘子卫非得讨个说法不可,天天堵他的门,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么熟悉起来的。

我说这是一出杨三姐告状的故事啊,合着这小姐还是位义烈女子?

老刘说那可不是吗?比老爷们有骨气。所以他也留意上了,当时帮了她一把,把那小子找来赔钱赔礼,小姐们也就心满意足,不闹了,再后来不知怎么滴他就跟那沈艳好上了。

我听得牙疼,什么跟什么啊。不过想想那些小姐们也是够可怜,不懂法,又没社会地位,没人帮没人管,跟人家斗能得到这结果应该算不错的了。

“有必要成立一个小姐联合工会啊,也能给她们维维权。”我发了一感慨,然后想起不对头,“老刘你这行为算什么?叫不叫趁火打劫?”

“那哪能呢,当时她也觉得我这人不错,两人就在一块了,后来我落魄,她也一句话没说,到现在有了三四年时间,真是有感情了。”刘子卫很尴尬地说,“再说我跟你嫂子,长期分居,如果不是因为孩子的事,早就离了婚。”

然后他还告诉我说他后来不在碧海干,怕沈艳给人报复,就让她离开那里,到省城找个事情做,他每个星期都上省里,两个人聚一聚,几年来一直这样,沈艳住那片儿的邻居都以为他们是两地分居的夫妻呢。

这下搞得我就有点窘,按说吧他这属于二奶行为无疑,可是要指出他们错在哪儿,可还真不太好说。再说了,老刘当时在碧海混得不错,一家伙给调到他们那高远市挂起来,有职没权,还是因为我而受到的牵连,那么沈艳孤身一人跑来省城做事,导致两人分开,也跟我有关系了。

于是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天那就是我们误会了,沈艳现在没事吧?

刘子卫说哭得很厉害,哄都哄不住。

我说那也是,可以理解,让人伤心了嘛,那就这样吧,我出面请她吃个饭,给她赔个不是行不?

刘子卫美得屁股冒烟,嘴里说不用了不用了当不起,脸上却一脑门的口是心非。

于是早上出去逛街,我就让老刘把沈艳给接过来,先一块吃个早餐,不过道歉的话没讲了,因为卞秘书他们在。刘子卫跟大家介绍沈艳说这是他老婆,当然,是二婚他也没瞒——瞒也瞒不住,看得出来。

我跟小宋就说老刘有福气啊,瞧小嫂子多漂亮,鲜花让老牛啃啦。魏局又拉老刘,说吃东西得他请客,什么好事他都占,又升官成了正书记,进常委了,离高干没多远了,今天他得一条龙服务,好好伺侯伺侯咱们,不然不算完。

这些话可把姑娘高兴得,两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什么悲伤都不见了。估计她也是从来没在刘子卫同事面前露过脸,对自己的身份全无把握,平时自卑得不行,这一回,快乐都释放出来,直接就把自己代入到准高干夫人的角色里啦。

不过看得出来,沈艳对魏局有种本能的害怕,跟她的出身应当有关系。还有,听老刘说我真是他的顶头上司——那个特年轻有为的市委书记,她还是难以接受,看我的眼光有点半信半疑,真有意思。

呃,顺便提一句,我看沈艳,那是真有江湖味,说话什么都能听出来,不知道老魏他们怎么想。再有一点,这姑娘性格确实挺直爽,认死理不转弯,刘子卫说她的那个杨三姐的事儿应该没多大水分,也能看出来。

嗯,其实每个人的身后,都有故事,只是在于我们有没有发现。

吃过早餐,就去省城最大的商城逛了一圈,不过我们几个人的样子,确实莫名其妙。刘子卫跟沈艳搂搂抱抱的,样子很亲热,可是老夫少妻,怎么看怎么不正经,边上还站个魏局,穿身制服,警衔还不低,人家哪知道怎么回事啊,估计一猜,就把我们猜成了腐败集团,呵呵。

于是在我选定戒指,准备付款的时候,闹了误会。

主要是因为沈艳触景生情,不停抱怨刘子卫没给她送戒指,老刘只好面带尴尬地在柜台前看来看去,装模作样地选上了,魏局小宋几个也赶上去凑热闹,起着哄地挤兑他,搞得接待我的那经理以为还有一单大买卖要成交,对我很显殷勤,关怀备至。

“您这发票怎么开?”刷卡前,经理问我,“填多少合适?因为多出部分,税款还是得您付,百分之四。”

“啊?”我说,“不是四个九吗?”

“喔。不能多填,我明白。”于是经理刷了卡,让我签字,然后他开始填写发票。

“那么。”他一边写字一边问我,“是填办公用品呢?还是修理费?”

“啊?”我说,“我还刚买,修什么?”

经理抬起头来,纳闷地问我,“您作公费列支,肯定得这么开,写戒指,能报吗?”

我有点恼火。“你这么能来事,帮我把钱出了好不好?”

经理肯定是觉得我这人太年轻,不会办事,他用笔杆指了指那头的刘子卫,征询地发了一问,“发票开了可就不好改——要不要请示一下你们领导?”

我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请示你妈!老子不是公费!”

柜台边上几个人连忙过来了,大家看着我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发火。

心情大恶劣,我指着那经理就训,“叫你老板来!送个戒指给老婆,你他妈啰嗦一地,什么办公用品修理费,存心要恶心人是吧?!”

魏局他们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七嘴八舌地都教训起那经理来。

我也知道误会怎么出的,跟刘子卫这家伙有关。他现在的形象,带着公安搂小蜜,前有秘书开道,后有随从跟班,典型一公仆德行,还特有派头,人家以为是他在消费哪。而公仆用公款消费,天经地义,购买这种大宗物品,开发票时不考虑到报销问题,那是真怕领导会生气的。

(呃,说起公款报销,年前看报道,陕西出了个极品,交通部门的,上至情人十几万一件的裘皮大衣,下至老婆女儿用的舒爽卫生巾,大到家具装修,小到早餐八毛钱一个鸡蛋,都能填进发票里,让国家给他买单,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此道中的不二高手——高就高在够胆色,什么都敢报,当然,折也就折在这上面,毕竟离谱太远了点,过犹不及啊。)

经理这才知道原来咱这公仆跟班还真不是在用公款消费,大为惊奇,赶紧叠声道歉。

可是我很恼火啊,别的地方误会都算了,他这霉头触的,直接到我底线——本来心里就忐忑着哪。

“妈的,坏我好事是吧?”我忿忿地骂,“要是老子求不到婚,老婆不肯嫁给我,我要打上光棍,赔得起吗你?”

“对不起对不起。”经理非常惶恐,“我看您不讲价不要折扣,还以为您就是公款呢,是我没长眼,对不起啊!”

“这样吧。”他陪着笑脸说,“我们这款夏日玫瑰刚上市,本来没折的,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可以特别给您个九五折,划过帐了也没问题,我们返回现金,我来算算看,九千四百……”

我一脚把凳子踢飞。

“不买啦!退钱!!你他妈给我滚!!!”

真他妈愤怒!

正在大发雷霆的时候,卞秘过来了。“蓝总电话,您接吗?”

“不接!关机!”

然后魏局电话又响,应该还是蓝萱,因为他看我一眼,一声不吭地也关了机。

然后是刘子卫的。

我烦死了,一把操过电话,“你干什么啊?说过我要结婚了!你烦不烦?”

又听到她的抽泣声,我把电话挂了。

我是真烦,昨天确实哄过她很久,才让她停止哭泣,可是现在,对不起,我没心情。

我脾气上来了,坚持不要这个戒指,去别的店子买,让他们退钱。那些经理们看着生意做不成,也就把好脸色收起来,大家在店里吵上了,商场里的保安也闻声赶过来。

我们都操外地口音,吵架肯定是吃亏的,一帮孙子连损带笑,讥讽我们都是乡里来的土八路,根本不认识钻石叫做戴梦得,居然也来逛珠宝店,弄到我们一肚子火。

后来刘子卫就骂他们狗眼看人低,指着我威胁一帮保安说知道我们领导谁不?信不信马上让你们商场关张?可惜他那口塑料普通话只能赢得更猛烈的耻笑。

我挥挥手说别扯这些淡,他们退钱就算了,不退的话,打电话给消协,投诉他们。

孙子们笑得更厉害了。

最后还是靠魏局拍桌子镇住了他们,毕竟省城商家这个素质还有,二级警监的衔是能认得出的。

于是架吵完了,钱也退了,但是珠宝店说发票已经开过,不能改,无论如何税款都得我们来付,我也懒得再理他们,把四百块甩到柜台上,推开围观的那些保安,走人。

出店子时,看见蓝萱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我们,眼神发直。

第81章 玫瑰女神

蓝萱迎面堵上我,我往左她往左,我向右她向右,身子挡在门口,横竖不让我出去。

我的心情非常不好。

“让开,别挡道,没空跟你玩。”我给她拨拉一下,就想冲过去,她一把攥住我的胳膊。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站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纠缠,我觉得很没意思。

“刚才那个戒指,送给我,可以吗?”蓝萱指指柜台。

“你有病!”我把她的手往下扯,“松开!”

“不!”她抓得更紧。

堵在珠宝城门口,我们拉拉扯扯,刘子卫几个人面面相觑,店子里一帮孙子议论纷纷,路过的游客冲这边指指点点,我都快给她搞成神经病了。

“放手!放手!”我冲她吼,右手扬起来,是真想抽她一巴掌。

“不!不放!”美眉呜咽,晶莹的眼泪落到我的手背上。“有本事你打死我!”

被人这样围观,我觉得很难堪。“宋慧乔,沈艳!还站那干嘛?”我回头求援,“帮我把她拖开!”

两个姑娘犹犹豫豫地挤过来,估计她们不了解情况,也不敢太过放肆,畏手畏脚地,拉起架来一点也不得力,反而弄得场面更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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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电视台来了人,才算帮我解了围。

蓝萱正不依不饶地跟大家拉扯,然后我们就看到胸前挂着商场管理胸牌的一帮西服领带跑过来,在我们面前刹住脚步,朝这边点头哈腰。“请问,沈书记是哪位?在这里吗?电视台正找您哪。”

大家集体一愣,左右看看,果见商场两侧的自动扶梯上,各有一群穿马甲的家伙杀气腾腾地往上冲,肩扛手提,每边都有几台大摄像机。

看着他们登陆大堂,再沿着走廊朝这方向飞速包抄合围过来,我们又互相看看,真的觉得摸不着头脑。

那帮家伙来得好快。没等我们有反应,一位美女气喘吁吁地站到我们跟前,笑容可掬地问,“沈书记呢?我们是汉江电视台新闻时事频道——”

蓝萱幽怨地瞪我一眼,终于很不甘心地放开了手。

我整整领结,理理衬衫,咳嗽一声,挤开人堆走出去,看着那位美女主播。“呃,这个,我就是,怎么啦?”

美女笑得更甜了。“沈书记您好。”她向我微微颌首,“我们接台里通知,说您在这个商场里临时视察,需要我们配合采访。”

“哦?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我很纳闷,“谁让你们来的?搞错了吧?”

边上又有个大胡子挤上来,瞧他的胸牌,是电视台的导播。他先冲我讨好地笑笑,又从兜里掏出张纸条来看了看,肯定地说,“没错沈书记,宣传部安排下来的。”说完他回过头去,招呼他那帮手下,“领导在这里,大伙开工啦——”

“等等等等,别开机。”我伸手过去挡了镜头一把,“先让我搞清楚情况再说。”

“走开走开!”后边的魏局嘴里吆喝几句,把一干闲人驱赶到边上,带着卞秘书走过来。我接过电话,拨给省委宣传部。那边值班领导是位姓谢的副部长,很客气地告诉我刚才省委打招呼,让他们紧急通知电视台,为我搞个行程报道,还说是周老板亲自打的电话。

我更纳闷了,这位老同志,盯上我的梢啦?

于是再拨省委红机子,振过两声铃后,就听到省委书记的声音,而且听他语气,好象就是在等我去电话的。

“老板,您在搞什么啊?”我问他,“采访也不先通知一个,想出我洋相吗?”

他在那头笑笑,“能找到你的电话全关机,你在搞什么名堂?”

“哦。”我说,“买点东西而已,不至于这种事您也要管吧?”

“我怕你把人家铺子拆了,出我的洋相。”他慢条斯理地说,“让新闻单位给你监督监督。”

我笑起来,“我这人素质有这么低吗?会跟他们一般见识?退个货而已。”我说,“吵过就算了,小事一桩嘛,谁还会怎么着,那不真成了恶势力?”

“嗯,你知道就好。”老周说,“还是多注意一点,别老给人说你惹是生非,告你的状。”

“这点小事,又有人跟您告状啦?我说呢,电视台怎么会知道我在这——”我觉得不可思议,左右瞅瞅,也没发现是谁告的密。“***,还让不让人活了?”

“早点回你的长川,也让我耳根清净一点好吗?”省委书记顿了顿桌子。

“哦,知道了。”我说,“谢谢您的关心。”

他把电话挂了。

导播凑过来。“行了吗,领导?”

“好吧好吧。打算怎么弄?”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又问他,“什么性质的新闻?”

“呃,宣传部指示下来,台里关于本次省委常委会的系列报道,很重要的,每天轮播,呃,就在这里吧,您可以一边走,一边跟我们谈谈发展经济方面的想法——”

“哦,这样啊?好吧,那我想想——”

“好啦,准备开机!呃,那个那个谁?把你们这儿灯光全打开,这位美女导购,站到柜台里,呆会领导会跟你交谈,你向他介绍商品,别紧张,放轻松,自然一点就可以。还有,那些保安不要呆这里,全出去,机器要从你们那边过!”导播开始大吼大叫,安排制定采访路线,然后在商场管理们的配合下,大家手忙脚乱地开动起来。

“行了领导,您围着几排展架随便转两圈,边走边说话,记者手里的麦会跟上,最后到这个导购小姐的位置,跟她随便聊几句,我们再抓几个镜头,就ok了。”

“哦,好吧,开始吧。”我说。

于是灯光齐亮,我带着一群人,在几台摄像机的镜头下,又把这家该死的珠宝店转悠一遍,而且面带微笑,很有兴趣地对着开始看过的那些商品指指点点,询问陪同人员——就是先前那个差点挨k的经理。

就这样,一条面向全省人民的新闻出台了。

美女主播笑得阳光灿烂,跟着我一边遛达一边对着同步行走的摄像机介绍,“七月十三日,中央候补委员、省常委、长川市委书记沈宜修同志,在省城参加第十九届省委常委会第三次会议,会议间隙,他抽出时间,来到省城著名的和平堂商场视察——”

“沈书记,请问您此次视察,希望考察的内容主要是什么?”话筒伸到我面前。

“视察谈不上,我们是来取经,向省城人民学习啊。”我和蔼地笑笑,样子平易近人,“在会上听同志们讨论当前省城的商业发展模式,很受启发。比如说,以商圈经济为核心,带动区域内的相关行业,形成良性的消费链,这个思路就很好嘛,值得我们长川借鉴和参考,所以我就到这里来看看——”

我刚说完,跟在我后头的一个家伙也发起言来,应该是这家商场的负责人。“我们和平堂商城,是一家大型综合性购物娱乐中心,以对顾客认真负责而著称,我们的口号就是,‘消费乐趣,请放心享受,在这里您是上帝’。”

美女主播笑咪咪地又向我提问,“那么,您通过这次视察,对他们的经营思路,有什么具体感受吗?”

我这才想到,商场肯定是出了赞助费的。

“嗯,不错不错。”我说,“购物环境很好,从业人员素质也高,看得出来,经营上是下了大力气的,有机会的话,欢迎他们来长川投资经营嘛,可以给我们带来先进的营销理念——”

这时候转到柜台前,就见一位导购小姐有点拘束地站在那里,脸上露出紧张的微笑,羞涩地看着我们,安静地在等候采访。

可是我想笑啊,因为这位小姐先前可没这么斯文秀气的模样,吵架时一蹦老高,指着我们鼻子骂土包子乡巴佬,那泼辣劲儿,弄到我现在心里还寒着呢。

“嗯,美女,拿那戒指我看看。”我笑着对她说,然后声音低了点,“还有,你肚脐眼露出来了。”

“啊?”美女大吃一惊,赶紧低头看看下身,手又下意识地在短裙上扫了扫,这才抬起头来,脸色绯红,神色慌乱,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镜头这时候才跟上来。

主播小姐满面春风,对着镜头又在介绍我,用词活泼大胆,估计也是她们台里定下的宣传方案。

“沈书记作为国家最年轻的中央候补委员,此次任职长川市委书记,说明在领导干部的年轻化知识化方面,我们汉江已经迈出可喜的一大步……而沈宜修同志被公推为省委常委,参与到汉江的领导与决策层,说明人民衷心希望,他能为古老的汉江注入青春的活力……”

导购小姐的表情非常窘迫,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我笑咪咪地看着她。“别发呆啊美女。”我说,“没给我拿东西呢。”

这时候边上那位经理反应过来了,赶紧转进柜台。“沈书记。”他很谦恭地说,“我来帮您拿,这个您肯定满意。”

说着话,他把背后一个活动货架转过来。“请看,玫瑰女神……”

“哇!”我们一群人,除了蓝萱,集体惊叫出声,表现得全象土包子,幸亏摄像那边停了机。

是一个圣迹。

水晶托板上,一枚完美钻戒,在聚光灯下缓缓转动,晶莹剔透,光芒四射。

这枚戒指,样式跟先前那夏日玫瑰差不多,但是无疑要精致无数倍,上面镶嵌的钻石也大了若干圈,多了n面,我们都围上去。“拿下来,拿下来。”我迫不及待地招呼面有得色的经理。

这时候,采访结束,大胡子导播叫了停。美女主播也凑过来,饶有兴致地跟我一块欣赏首饰,不过她倒没我们这么惊讶。

“沈书记。”主播抬手拢拢短发,笑得很有魅力。“打算买一个,送女朋友?”

“嗯。”我手上转动戒指,心不在焉地问她,“怎么样,漂亮吗?”

“很漂亮,您的眼光不错。”她敷衍地称赞一句,眼睛依然在上下打量我,嗯,能看出来,她对我的兴趣远大于首饰。“我有个朋友,是做珠宝设计的,让他过来帮您挑挑?”

“不用了,这个就不错。”我说。

导播挤上来。“沈书记,还接着录吗?如果没什么指示,我们就回台里了,您看呢?”

“去吧去吧。”我挥挥手,“下次记得先联系,别搞突然袭击,跟做真人秀节目似的。”

“好的好的,领导批评得对,应该要多联系。”美女主播笑语嫣然,“这是我的名片,您看如果有时间,可以……”

“哦?”我侧过脸去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有空?”

美女的回答毫不掩饰,非常大气。“对于沈书记来说,我随时恭候。”

“嘿嘿,行吧。”我的视线又转回来,“要找你,我自然找得到,也不用什么名片——你们回吧。”

电视台的人撤了,我也没多理会他们,正观赏手上的戒指,感觉是真不错,旁观的几位男女老少也是啧啧连声,赞不绝口。

倒不是我们没见识,主要是跟先前那夏日玫瑰相比,这一枚真的就象女神,太精致了。

后面还有个很秀气的价格标签,我随手一翻,哇,才发现价钱果然也很精致,99999,五个九,十倍的天长地久。

我摸摸鼻子,感觉有点窘了。

按理说,是得毫不犹豫地买下这个来,可是很不好意思的地方在于,我没这么多钱。身上就带张工资卡,上面只有五万多,我也没什么积蓄,多的钱都寄回家里了。

“嗯,沈书记。”那位经理看了看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刚才我们老板来了电话,他在新加坡,没办法赶回来,让我们务必向您道歉,真的对不起——”

“算了算了。”我随意地摆摆手,“买个东西嘛,一点小摩擦,没什么关系。”

“是这样。”经理的声音很谨慎,“老板说了,这枚戒指如果您喜欢的话,我们可以赞助给您,算是表达——”

“哦?呵呵,这么大方?”我抬起眼来看看他,“有条件吗?”

“没有没有,绝对真心诚意。”经理赶紧声明,“不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呃。”然后他又说,“不过有一点点事情,您能关照一下的话,我们就更感激了。”他看着我的脸色说,“我们正准备在长川开个分店,地址已经选好,在新开发的卢湾广场,可是有个难处,就是那里的招商,嘿嘿,不太好说,反正已经排满了,好的地段我们没赶上,您看能不能给他们开发商打个招呼,也给我们发个号,参与投标,当然,价钱不是问题,只要公平就行——”

我哈哈大笑。“算了吧老大,你这就叫行贿懂不?”

经理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来长川投资做生意,我绝对欢迎,不用你们送什么。”我很直接地告诉他说,“能够提供方便的地方,我会关照的,这个你们可以放心。至于你说的招商工作中,是不是存在黑箱操作,回去我过问一下,如果实情如此,可以考虑——”

“他帮不了你们!”后排的蓝萱突然走上来,点点那个经理。“你讲的卢湾广场,开发商就是我,有什么可以找我谈,他说的不算。”

经理愣了愣,然后看我,蓝萱也斜过眼来,挑衅地瞪着我。

我耸耸肩。不想理她。“这戒指——我买了。”我轻轻一拍柜台,“一掷十万金,老子今天也奢侈一回——卞秘,把你身上卡拿来,我支几万块钱,给你打个欠条。”

“对不起,我也买了!”蓝萱轻蔑地瞟我一眼,又问那经理,“这戒指你们还有几个?我全要!”

“啊?只有这一款,昨天刚上的架——当然,您要的话,可以定制。”经理看看我,又看看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样的高档珠宝,是南洋进口,要一个月才能到货——”

第82章 破记录的第一次

“买了。”蓝萱把一张卡扔出来,“还有卢湾广场的黄金档口,随便你们挑——要卖给他的话也可以,不过你就不用来了,我向你保证,尾档都没有。”

“这——”经理手里拿着那张卡,看着我不知所措。

我点点头,把手里的戒指扔到柜台上,叮的一声。“好的。”我说,“让给这位款姐吧,她比我更需要戒指。”说完我直起腰,转身就走。

迈了两步后,感觉实在忍不住,我又走回来,看着蓝萱。“尽管这枚玫瑰女神,不是那么适合你,但我还是祝愿它能给你带来好运,也带来爱情。”我冷冷地说,“但是付出这么多不值得,违反了你的价值观和利益观,让你起来看不太理智,实在可惜。”

“没有戒指,我一样可以赢到爱人的心——我也向你保证。”我说。

出珠宝行门口时,听到蓝萱在后边的哭泣声,我觉得非常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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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刘子卫沈艳他们一块吃过中饭,大家就动身回长川,跟来时一样,浩浩荡荡的车队,依然开了一路。

出省城不到一小时,天就下起雨来,越往前走雨越大,等到进入长川地界,四周苍茫一片,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转脸问小巴上的其他同志,才知道从我们出来那天起,长川就大雨不休,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我有点担心,说瞧这雨下的,不会又闹洪水吧?同志们说那倒不会,汛期没这么早来,按一般情况看,起码还得个把月,应该下下就应该停了吧,不会有什么事,再说要有什么动静,早就应该有人报上来了。我说那倒也是,也就没再说什么。

可是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在经过一座公路桥时,往窗外看,就见长川江满满当当一江的水。

“停车停车。”我说,“下去看看。”

于是车队停下来,大家全上了桥,看着脚下滚滚而来的浊浪,我觉得那是真眼晕。

“赶紧打电话,让水文局查一查,怎么看起来,水位比前几天高了这么多?”我说。

那边很快报上来,说没到警戒水位,还有上游局水情通报也没提洪峰,水流量正常,而气象局则说大雨今明两天会停。总而言之,大家都说按照历史规律来看,这个时候不会出现水灾,即使有,也应该会晚一点。

“什么规律?***,灾难要能有规律,那还叫灾难吗?”我把身旁打伞的卞秘一推,“打电话,通知各部门,作防洪准备,不要到时候搞到措手不及。”

可是身边的同志们一议,都说不行,没接上级部门通知,又没出险情,擅自发布灾害信息,会出乱子的,起码得上会,议一议。

“那行吧,赶紧回,通知开会。”说完我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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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川一联系,才知道留在家里的领导们都在出席全市经济工作会议。这会好象都已经开了半个月,一问才知道本来早几天就要结束,给这两日大雨下的,外出考察项目的相关行程都给耽误下来,所以那些展示的样板单位,改回室内作汇报,材料全要新赶出来,就这么多拖了几天,下雨嘛,领导们闲着也是闲着,全去了会场。

这样也好,省得再四处召集人马了。

我让车队直接停到市委大会议室外头,然后带着一大帮子人进了会场。

会议正开得如火如荼,我们进来时,正赶上朱胖子在台上,作北川县的经济发展报告,看到我不怀好意地突然出现,昂然直入,他的神色颇见张皇,抑扬顿挫的声音停下来。

我沉着脸,从会场中间一路走过去,然后上了主席台。路过之处,人们全体起立,站起身来跟我打招呼,我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朱高志身后,伸手过去把报告拿起来翻了几翻。

“沈书记,您回来啦?”朱胖子抬头看着我,很谄媚地笑笑,然后赶紧站起身来,“您坐,您为大家作指示。”

“你刚才就是在念这玩意吗?”我拎起他那材料抖了抖。“一堆垃圾,不知所云!”一扬手飞了。然后我一屁股坐下来,侧脸凝视朱胖子,“百村千井,富民工程——你的概念提得不错啊,怎么样,北川在你手里,富了吗?”

“呃,这个。”胖子笑容不减,又从邻座拿过一份材料,一边翻一边点给我看。“我们的gdp,年增长——”

“g你妈!”我把他手上那份材料扯过来,再扔。“数字工程,统计工程,刨了这些百分比,你还能用什么证明你很能干?你那些数字,自己相信吗?蒙媒体蒙上级,你蒙不了我!也蒙不了老百姓!”

“沈书记。”朱高志的笑容有点僵了,“我老朱,应该还算个干实事的吧?”他说,“比如这次汇报的百村千井工程,就是例子——”

“呵呵,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你好意思说?”我一拍桌子,“什么百村千井?还套上个富民工程的名字,你他妈还是在蒙!”

我指着他,毫不客气地训,“以为我不知道?搞这工程,把农村里打机井的权都给抓到手里,人家自己不许打,全要到你们那打井办集中审批——***,郑州出个馒头办,北川有个打井办,牛逼啊,历史上没有过,你他妈最牛!可以载入史册了!审批手续收人一道钱;只许你们打井办的工程队承接工程,赚人第二道钱;必须到指定农机店购买机械水泵,赚人三道钱;人家自己花上几千块钱随便可以打的井,通过你们要翻个倍,做事拖死,价钱贵死,质量差死,这三死,就是北川农民朋友对你这工程的评价!你还好意思拿出来当成绩讲?富民?我看坑起民来,没谁比你厉害!”

我点点面色灰暗的胖子,“我承认,北川gdp确实有增长,可是跟你写的那些数字有关系吗?怎么成你的功劳啦?呵呵,你就老老实实告诉大家吧,是你们北川外出打工的人多,寄回来的钱多,给你这当领导的脸上贴了金!谈什么这个产业那个产业——农民荒田、工人下岗,他们外出打工的产业,就是你们的支柱产业,为什么不谈了?啊?!”

会场里所有人都站着看着,被我疾言厉色的唾骂惊呆了。

“滚!今天没空,以后再收拾你!”我挥挥手,把朱胖子赶下台去,继续对着会场高谈阔论,“同志们,这次咱上省城,学到两个字,叫做利益,我觉得很有道理,跟大家共享共享。”我说,“在座的都是领导吧?当领导图什么?领导怎么当的?应该做些什么事情?我看都跟利益有关系。一是搞搞腐败弄弄权,捞钱发财;二是打造政绩,作作秀,讨上头的欢心,可以升官;当然,还有一个,那些不做会出问题,会让自己担责任丢官的事,也必须做,也是利益;除此之外,再大的事也不会有人理了,为什么呢?因为没有利益啊,那就没意义,谁要去做,就是一傻逼。”

“为什么说这些呢?”我点点桌子,加重了语气,“因为现在,我就要请在座各位,去做点没利益没意义的事情,谁要不愿意干的,他这领导也就不用干了!”

“下了三天的雨,你们在这开了三天的会,议这个gdp,那个产业柱,都他妈一堆狗屎,毫无意义!反正大家得空,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别浪费口水啦,现在集体出去,沿着长川江布防,去巡江守堤,去防洪抢险!”

一言掷下,满堂哗然。

身后陆援朝站起来,会场内安静了一点,他冲我质疑了一个,“沈书记,你这刚回来,掌握什么情况了?是不是有点太敏感?有什么险?抗什么洪?我们怎么不知道?”

“等你们知道,水都淹到屋顶了!”我不以为意地一摆手,“大家不是挺有空吗?怎么,让你们做点事,就这么大意见?”

“不是做事的问题。”老陆加大声音,“关键在于随意发布灾害信息,会引起公众恐慌,这叫扰民懂吗?”

“嘿嘿,我不打算扰民,也没想对社会发消息,就是找点事情让同志们干一干。”我冷笑着说,“我问你,机关干部,包括我们这些领导在内,人民给你发工资是干什么的?让你坐会场里耍嘴皮子,玩一玩数字游戏?议什么百村千井?”

“不是这样的。”我说,“人民希望我们,能够在需要的时候保护他们的利益,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们考虑,而不是想方设法地制造政绩,盲目上马,搞这个项目那个工程,拍拍脑袋开开会——”

“不说开会,扯远了。”老陆打断我的话,没有退让的意思,“问题是洪水在哪里?你要我们抗什么?还讲不讲自然规律?长川江的水位现在有多高?离历史水位差一大截吧?”

“狗屁规律!哪一次灾难是按你的规律出现的?”我嗤之以鼻,“多少回了,每次一发水,就是历史最高、不可抗力,能不能不要这种借口?我们是组织,是政府,应该要有忧患意识,应该要能稍微看得远一点点,不能迷信那些规律,要做到未雨绸缪,要懂得防,不要等到水进了屋里,咱们再去救灾,再去捞人好吧?”

“你不用说了,就这么定了。”我朝他一摆手,“有什么责任我来负!”

老陆拍案而起,“太不象话了!”他怒不可遏地说,“简直不把组织放在眼里,信不信我去告你,独断专行,乱给其他同志扣帽子——”

我斜眼看着老家伙,才明白这丫为什么跳起来跟老子唱对台戏,敢情是在帮朱胖子出头的啊?

我点了点老家伙。“你去告啊!”我说,“这帽子,我还不止扣他朱高志一个人,你陆援朝,也是一路货色!不要以为你他妈走走上层,就能当定了市长,老实告诉你,在我沈某人这里,门都没有!你们那点破事,到时候全给你弄出来!信不信老子送你上山?!”

“信不信?啊?”我指着他,“现在就逮起你来,给你来个双规,查死你丫,信不信?”

老陆看了我一会,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冷笑一声。

台下的朱胖子也要跟着出去,我一拍桌子。“朱高志,站住!”我冲着话筒吼,“他的职我撤不了,你可就没这本钱了啊,要走的话,最好想想清楚……”

朱高志无可奈何地站住了。

“通知全市机关干部,除了留守值班的,全部给我上堤坝,观察水情,晚上全体值守,不许睡觉!”

会场又是一片哗然。

“干什么干什么?有牢骚出来发!”我指着声音最大的角落骂,“平时你们打麻将、唱k跳舞,两三天不睡都挺有精神的嘛,这么一晚上就累死你们啦?妈的b!老子带你们一块上,有什么可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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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刚从省城回,席不瑕暖,我就把全市机关几千名干部紧急动员起来,冒着倾盆大雨,投入到一场没有险情的抗洪工作中。

既然已经拍过板,老陆又气急败坏地走了人,班子其他几位领导只能坐下来,跟我一块研究方案。因为没有得到灾害的具体信息,也没有接到上级指令,所以就不能成立什么指挥部,我们将长川江及其主要支流按区域地段划分,交由各单位分片负责,然后常委们以我为首,倾巢而出,率众分头朝各自负责的区域进发,到各个方向去监督方案的落实情况。

我负责的是北川段江面,大概有七十多公里,我的具体任务就是沿着江岸一路巡查过去,收集各类信息,看看有没有险情汇报上来,以及结合防汛资料,找到那些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段,安排值堤人手的大致分配。

劈头盖脸的大雨中,我带着十来个武警战士,分乘三辆越野吉普,在泥泞的江岸边来回奔走,直到深夜。

雨太狂,天太黑,路太滑,在很多地方,我们不得不下车,把车从泥泞中推出来,这个时候,所有的雨具都毫无作用,所有人身上都没有一个干地方。

那些值堤干部比我们状况更槽糕,他们不得不顶风冒雨,穿着不起作用的雨衣,手里打着强光电筒,三五成群地沿着江岸四处巡查。呃,事实上,所到之处都是抱怨的声音,大家都背后发牢骚,他们说我是个不会体恤下属的暴君,而且自以为是,不进油盐。

我知道自己的举动会被很多人骂,但是根本就无所谓。因为在公路桥上看长川江的水位时,也许天生怕这玩意的缘故吧,我的头很晕。而且当时有种突如其来的强烈预感,就是这场雨不会那么快地停下来,水还会继续往上涨,必须要加以提防,不能被那些陈旧的规律迷惑,以至酿成悲剧。

嗯,是的,我的看法就是,少女迟早会变成母亲,所谓的历史记录就是用来破的,第一次随时可能出现,我不希望在自己的手上,让某个第一次成为灾难。

何况错了又怎么样?有什么后果?我不认为机关干部打麻将搞娱乐的工作很重要,他们的这个时间,我自信浪费得起。

我讨厌悲剧,更厌恶灾难,在我能够作决定的时候,我会尽力去避免它们的发生,哪怕需要为此承担责任,我不在乎。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第一次终于降临,又是一个水文资料上的历史记录——历年来最早出现的洪汛灾害,洪峰提前一个月到来,规律被打破了。

而长川,已经提前做好准备,洪水,没有逾越我的预感。

但是,其实,我想说的是,对灾难的防范,预感并不那么重要,说真的。很多时候,就算你明知一场灾厄即将降临人世,你也可能无能为力。

但是我现在不一样,那些应该做的事情,我能够做到。

第83章 水塔顶上的天使

早晨七点,天亮了,大雨越来越猛烈,气象局发布的降水量数字陡增,较之昨天,长川江水位又有略微上涨。

上游地市的水情通报依然正常。跟各区域值守领导碰碰情况,长川各个巡查点也没有报上险情,看起来还好,没出什么问题。但是雨实在太大,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水位以不可见的速度一毫米一毫米地升高,缓慢而持续地向记录进发。有人已经产生跟我差不多的疑惑感觉,巡堤的干部们,开始担心起来。

我在车上小睡了片刻,大概个把小时,直到被电话吵醒。

没有铃声,是嗡嗡嗡的手机振动,从身旁卞秘书手上发出。

“谁啊?”我抬起头来,纳闷地问,“响了这么久,你也不接?”

“把您吵醒了?”卞秘书很不好意思地说,“不敢调静音,我怕自己睡着——”说着话,他把电话朝我亮了亮。“是个女的,号码不熟悉。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停地拨,问她什么又不肯说话,总让您接电话,我告诉她您才刚睡一会——”

“给我吧。”我接过来听上了,出人意料,是方文莲,好象她是第一次拨打我给她的这个号码。

“是沈书记吗?请问是沈宜修书记吗?”方mm在那头非常焦急,声音都嘶哑了。

“是我,怎么啦小方,房子着火啦?”我开了一玩笑。

“我妹妹,方荷,自杀了,救命啊——”

“啊?!”我大吃一惊,坐起身来,睡意全消。“人呢?有事吗?”

“不是不是——”方文莲语无伦次地说,“还没跳下去,她要自杀,会跳下去的,救命啊——”

“哦,那还好点。”我松口气,“什么情况?慢点说,我没弄明白——”

“你快过来,求求你,她真会跳下去,她怕警察——”

我搔了搔脑袋,感觉还是不清楚情况,不过可以肯定那边不太妙,因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非常杂乱,很多人在边上大声说话,语气惶急,有劝的有叫的,听起来那个方荷小妹,应该爬到什么屋顶上去了,而且情况很危险。

“她不肯下来,救命啊,你快来吧,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方文莲也说不出别的话,哭了起来。

“好吧,我立刻赶过去。”我拍拍司机的肩膀,把他弄醒,嘴里一边跟方文莲说话,“现在还在北川县,到你那边要大半个小时,你们先稳住她。”

于是跟其他两辆车打个招呼,我们掉过头来,又拼命朝长川方向赶。

在车上,我继续跟方文莲通话,安抚她的情绪,等到终于明白发生的事情后,我火冒三丈,直想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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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莲一边抽泣,一边把情况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她说昨晚上家里突然停电,她老爸以为是跳闸,拿着电筒出去察看,结果给人冲进门来,把一家人全绑上了。那些人在房子里翻得七零八乱,不过倒没伤害她们,后来临走时还帮她们报了警。

我以为是打劫的,方文莲说不是,钱和东西都没拿,只是到处翻,把她家带纸片的全给掏摸出来带走了。

我吃了一惊,“啊?这是什么意思?”我说,“具体点,那些人是找什么的?”

“跟你家的拆迁有关系吗?”我又问她。

方文莲说不知道,没来得及清点丢了什么,因为后来警察赶到,把一家人松开,方荷就不行了,发狂跑上屋顶,他们全跟上去,现在正在天台上对着。情况很急,小妹很害怕,情绪崩溃,随时可能从九楼上跳下去,谁上都不行,她说只有我能救她。

我说好,我明白了,等等,我先打个电话,你们别着急,先哄住小妹。

说完我开始拨蓝萱的电话,手指因为愤怒而痉挛,差点摁错数字。

蓝萱还在睡觉,声音懒洋洋的,她好象不想搭理我。

“蓝萱。”我很直接地问她,“你们新国对方家干了什么?老实说出来,算你投案自首。”

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句你有神经病,就把电话挂了。

我再拨过去,口气森冷地告诉她说你听清楚,瞒不了我的,你做得再聪明也没用。如果方家小妹被弄到跳楼,我一定钉死你们,新国不垮,你小蓝不倒,算我姓沈的没种,说完我也挂了电话。

拳头捏得很紧,我在想原来罪恶就是这样产生的。蓝萱什么都没变,跟以前不同的是,作为一个资本家,她把资本的血腥演绎得非常好,而且在我面前装扮得如此纯洁。

电话又振动,蓝萱打过来的,我挂了机。

跟她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事情,只有新国存在利益关系。既然为了利益,资本可以铤而走险,甚至还敢如此明目张胆、不加掩饰,那么这一次,我会让你掉下深深的悬崖。

“快点开,快!”我催促司机。

开车的小伙子是武警中队驾驶班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霸王车高手,飞车技术相当牛逼。在我的连声催促之下,三菱吉普真就象要展翼飞起来一样,如倾如倒的雨幕中,铁马冰河,风一般地驰骋,速度指针始终停留在一百四加的位置,弯道不减,副驾席上的卞秘面如土色。

五十公里,半个小时,直达。

方家住的小区里停着几辆警车,还有蓝萱那辆奔驶suv也来了。很多人围在楼下,冲着上面指指点点,看起来情况不算太糟糕,至少还没有跳下来。下车后我头也没抬,直接冲进楼道,带着一行人噼哩啪啦地卷上九楼,又顺着楼顶的铁栏杆往天台爬。

嘴里喘着大气,脑袋从窄窄的通道口探出去,就看见方文莲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然后上面几个警察伸出手来,合力把我拉上去。

天台上人很多,方家人都在,还有十几个警察,看见我上来,人群朝两边分开,然后我就看到方荷,穿着白色的睡袍,赤着脚坐在水塔边,眼睛直直地望着楼下,神色冰冷,表情漠然。

“沈书记。”一个女警上来敬礼,“没办法,我们不敢过去,怕她——”

我挥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说。情况很明显,方荷坐的那地方在顶楼最边沿,而且高出天台一大截,谁要上去,先得爬扶梯,估计到达她身边时,小妹的身子早已飘落到九楼下的地面。

“沈书记,救救她,救救她——”方文莲连滚带爬地,朝我伸手过来,嘴里不停哭喊。

“别吵!”我冲她喝了一句,“喊什么喊,都是让你们给吓的!”

说话间,我脚下慢慢地朝着水塔挪动,眼睛紧紧地盯着方荷。

我的手抓住了水塔扶梯。

方荷抬起脸来,淡淡地看着我,她的样子很安静。

我停下来,跟她对视。“小妹是我啊,别怕。”在暴雨中,我努力冲她微笑,“你别怕,是哥哥。”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她的眼神非常清澈,非常纯粹,一点也不惊慌,有一种透明的绝望。

我很恐怖,身子凝固。

方荷缓缓地站起身,我突然感觉,她就象一只打湿了羽翼的雁子,无家可归,在无尽的风雨中徘徊挣扎,至死方休。

“不要上来。”她轻轻地说,“你们都是坏人。”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侧脸看看另一边的高度,感觉到惧怕。“小妹,还是坐下吧,坐下来。”我说,“别站那么高,我眼晕。”说着话,脚下颓然后退,根本不敢呆在那里,我不敢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身后的警察围上来。“站住,站住!别上前!”我厉声大喝,“你们全下去!”

方荷转过脸,又慢慢地坐下身子,不再理会我们,她低头望着脚下无底的空间,她在思考什么。暴雨中,我们头顶的天空下,她是一个受伤折翼的天使,无尽彷徨。

蓝萱也在天台上,她朝我缓步走过来,步态摇曳生姿。身后一位帅小伙帮她撑着雨伞,亦步亦趋。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身穿的那条淡紫色的长裙,把她的样子衬托得雍容华贵,耀眼生辉。

她在我面前停下来,看着我,她的表情也是平静从容。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伸出手去,把她后边那把伞扯过来,扔了。“装什么?”

蓝萱冲我点点头,然后指指上面的方荷。“赶紧去救她啊超人,你不是会飞吗?”

我给她扇了一巴掌,很重,很清脆。

她后边的小伙子毫不犹豫地朝我冲过来,两个警察上前抓住他,一个抱摔,将他摁到地上,他在那里挣扎不休,却毫无效果。

我点点她,“你。”我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良知在哪里?你的人性在哪里?”

蓝萱慢慢地抬起头,嘴角泌出一丝血迹,她摸了摸脸颊,看了看手掌,然后她冷笑起来。

“你是一头猪。”说完她抬起腿就来踢我,又被后边的女警抱住身子。“你凭什么冤枉我?”她一边大声喊,一边用力挣扎,拼命朝我踢打。“你有脑子吗?你这头猪!自以为是的猪!”

平台上乱成一团。

方文莲扑过来,大哭。“我知道是谁干的,我知道了!不关蓝总的事,是我错了——”

我一愣,看着她。

“是朱高志,那个畜生,还有,还有……”

我的嘴张大了。

“我刚才查过,以前赔偿小荷的那个协议,给他们搜走了,还有,还有……是我错了……”

我看着暴怒的蓝美眉,半天作声不得。

“放开她,放开她。”我招呼警察们,“让我想想,我想一想。”

“还有什么?啊?”我指着方文莲,“跟老陆有关系,是不是?他有什么东西在你这里,他怕你弄出去,是不是?是不是?”

方文莲恐惧地看着我,不敢作声。我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过了片刻之后,她点点头,然后又哭泣起来。

我明白了,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他们在发抖,在害怕,怕我钉住他们,他们在不择手段地毁灭一切足以让我钉死他们的证据,就是这样。

“你真的错了。”我指着瑟瑟发抖的方文莲,恨恨地说,“你害死了你妹妹。”

蓝萱终于冲过来,大力一脚踹在我大腿上,我踉跄两步,然后警察又把她抓住了。

“对不起小蓝。”我苦笑着冲她摆摆手,“以后再跟你道歉吧。”

“还不打电话?给我找朱高志!”我又冲身后的卞秘书吼,“***,老子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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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很快接通,朱胖子肯定很害怕,虽然他在尽力压抑自己的恐慌,但是绝对能感觉出来。

“老朱,你在哪里?”我很直接地问他。

“我?”他说,“在,在大堤上,在巡堤……”

我冷笑,根本就没听到那边有风雨的声息。

“很好。”我朝身旁大声说,“卞秘书,通知市公安局技术处,给我找朱书记的手机讯号,查他现在的位置,马上!”

“对不起对不起——”电话那头大惊,声音立马软下来,“我在陆书记这里。”他的嗓音压得很低。

“呵呵,那我告诉你,朱高志,你被停职了。”

然后我让警察告诉他方家的地址。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位置。”我说,“给你五分钟,马上出现,否则你就会出现在检察院的羁押室里!”

我把电话挂断,然后朝水塔走过去。

“小荷,看这边。”我冲上面喊,“你不要害怕。”我说,“哥哥让你看一看,坏人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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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不到,朱胖子气喘吁吁地出现。

“沈书记。”他的样子很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我笑,“你不明白?你真的不认识这位小姑娘吗?”

方荷转过脸,仔细地看着朱高志,然后她尖叫起来。

“认识,认识。”朱胖子的样子也很紧张,他舔了舔嘴唇。“以前那个事,沈书记你听我说——”

我指着方荷,小姑娘正在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的身后,是无尽的暴雨,深深的黑暗。

“她在做什么?”我盯着朱高志的眼睛,“你告诉我。”

胖子尽量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跳楼秀嘛。”在我的目光下,他的喉结在颤抖,他咽下一口口水,“以前她又不是没演过,沈书记你不知道——”

嘭的一声巨响,他一句话没说完,肥硕的身躯重重地跌落地面——我一拳击中朱高志的面门,将他打倒在地,然后跳过去,拼命地踩,踩,踩。

“干死你!”我边踩边骂,“跳楼秀!”我拖着他的身子就往天台边上拉,“你他妈给我去表演跳楼,去秀一个!”

目瞪口呆的警察们扑上来,将我们死死抱住。

“放开手!”我大喝一声,挣脱开来。警察们用身子在没有围栏的天台边筑起墙来,没法过去,于是我改变方向,拽着胖子的头发,把他拖到水塔底下。

“方荷!看这里!”我手指上面,大声说,“就是这个垃圾害你的,我知道!哥哥向你保证,一定将他送到牢里去,惩罚他!你听见了吗?”

小姑娘的身子在风中摇晃,我很担心,不过幸好她身边有条避雷针,她的手无力地扶在上面。

“为什么要害怕?”我问她,“这是什么垃圾?你越害怕,他就越欺负你,你要坚强懂吗?象哥哥这样打他们,让这些坏人发抖、害怕,让他们哭!”

“你不能跳下去。”我大声喊,“跳下去会死你知道吗?知道吗?回答我!”

她依然沉默。

“是的。会死!”我说,“那样不值得,因为你死了,坏人会很高兴,他们会笑,你的亲人会哭。”我的脚踏在朱胖子的脑门上,他在脚底嚎哭呻吟,簌簌发抖。“你应该勇敢一点小妹,坚强地活下去,坏人才会害怕,才会怕到哭,懂吗?”

第84章 万古凌霄一羽毛

我提起踩踏胖子的脚,反身抓住水塔扶梯,迅速向上攀爬,没有丝毫犹豫。“小妹!方荷!”我边爬边大声喊,“你往我这儿看,眼睛看着我,手千万抓紧!”说完这句,已经上了塔顶,跟她只有一臂之遥。

“你别过来。”方荷摇头,凄风苦雨中,她的脸色很苍白,声音很无力。

“看看下面,看那个胖子。”我指着水塔下,“他有罪,害了你们全家。”我说,“我告诉你,还不止这些,这个姓朱的,还做过很多坏事,哥哥要抓他。但是如果你这么掉下去死了,就会让他逍遥法外,没有证据,你死得毫无价值,以后还会有人遇到你的遭遇,给他害了,明白吗?”

方荷视线顺着我的手指,死死盯住趴在地上的那头禽兽,俊秀的眼眸里放射出怒光。

“是的。”我说,“哥哥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活着去告他,需要你的人,还有很多——”说着话,我抬起臂膀,手沿着避雷针慢慢地滑上去,直至碰到方荷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她的身子不停颤抖,她看着我,表情依然害怕。

“不要——”她的手指松开避雷针的铁杆,身子向水塔外倾斜出去。

一片惊叫声里,我手掌一翻,猛地擒住她的手腕,身子给她带得向前一倾。幸好小姑娘重量不大,否则这一下估计咱们都得飘起来。

我一手抓定避雷针,另一手牢牢扣住方荷的胳膊,水塔下面惊叫连连,警察们迅速包围过来,有人开始疯狂攀爬扶梯。

“不要不要,不要上来!”我大惊,头也不回地喊。

可是来不及了,小姑娘回头看着那些警察,身子剧烈颤抖,她拼命挣扎起来,用力推我的身子,想要挣脱。

方荷的身子湿透了,她的胳膊滴着水,很滑,一只手没法拉紧,我脚下跟着移动两步,然后眼前一空,听见了飘流游荡的风啸,看见了无尽下坠的雨滴,我的脚底,是九层楼的惊骇高度。

最后一挣,她的身子一软,滑出我的手掌,再次向楼外倒出去,她好象要飞起来。

我没有犹豫,松开抓住铁杆的手,双臂合围,紧紧抱住她的腰身,在水塔顶部,在这幢楼房的最高点,不到一尺宽的围墙上,我们一起在风雨中飘摇晃动。

下面天台上,惊心动魄的尖叫声在耳畔响成一片。

我们不是平衡木高手,事实上,已经完全失去平衡,左右摇晃几回后,终于倒下。

抱着她的身子,我们一块向下坠落,飘飞,旋转,象一片风雨中失去树枝的叶。

万古凌霄一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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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一声。

两个人抱在一块,掉进水塔里。

“***,快来人!淹死啦,吭吭吭——”惊慌过后,我吐出嘴里的凉水,咳嗽几声,开始冲上面大声喊话。

里面很黑,光线暗淡,眼睛极不适应。我手里托着方荷冰凉的身子,在水里胡乱扑腾,感觉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脑袋里一团浆糊。

嗯,事实上,我对水的恐惧,远甚于对高度的恐惧。但是没办法,至少落水前那一刻我是清醒的,能够清楚意识到水不是九楼下的坚硬地面,不会让我们变成肉饼,所以我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倒向正确的方向。

嗵嗵嗵一阵杂乱的脚步过后,水塔顶上的天空,出现几张表情惊惶的脸孔,看上去大家都很恐惧。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我继续扑腾,继续咳嗽,继续呼救。

有人和身跳下来,是蓝美眉,然后一个警察也跳下来,又一个,再一个,身边接二连三地发出扑通巨响,水花四溅,狭小的空间,很快就被人挤上了。

“还抱着她干什么?放下来!”蓝萱抬手给我抽了一记,然后扑到我的肩头,放声大哭,她的身子剧烈颤抖,跟手中的方荷差不多。

愕然。

东张西望一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站在水里的,水深不过胸口。

***,真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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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察的护卫下,安全从水塔上返回地面,然后看到朱胖子还在天台上滚来滚去,样子痛不欲生,我抬腿踢了他一脚。

“我要去告你——”胖子捂着脸,哀哀地哭泣。

“告吧告吧,我等着。”我打个喷嚏,然后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不过还是先提醒你,再要往边上滚一点点,你就会掉下去摔死,九楼啊,老大。”

胖子的身子立马僵住,抬起头来朝左右看了看,发现我在逗他玩,又继续哭嚎。“这么多人在场,看到你打人,我要去纪委,我要报案!我要去验伤!”

“我打你啦?谁看见了?啊?”我指着他问边上的一圈警察。

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鄙夷,该干嘛干嘛,没人搭理他。

“朱高志,我告诉你,今天还不算完。”我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你丫丧尽天良,坏事干尽,不把你摁牢里去,算我白当了这市委书记,等着吧!还有老陆,你也告他一句,跟你一块等着,他那下半生也得悠着点考虑,打算在哪过,哼哼。”

“大家都下去吧!”我拍拍手掌,“这头猪要在这里耍赖,随便他,甭搭理。”

这时候方荷被两个女警抱过来,她还在挣扎不休。

“放下放下,人家怕你们穿警服的知道不?”我伸手过去,拉起小姑娘的手,“小荷,给死胖子踹一脚,算我的——怎么样,敢不敢?”

她停止挣扎,怔怔地凝视我,然后摇头,我嘿嘿一笑。“没事了没事了,呵呵。”我说,“只要哥哥在这儿,你什么都不用怕,这些坏人,我让他们没好日子过,看着吧。”

她看着我,又点点头。

“朱高志。”我又朝地上呸了一口,“学学人家小姑娘,你也爬到水塔上去,秀一回给大家看,咱就佩服你那胆量,就算你有本事,怎么样,你敢吗?证明一个?”

朱胖子嚎叫得更得力了,杀猪似的。

我指指他,然后朝方荷伸个大拇指,“小妹,事实证明,你比他勇敢多了,敢爬那么高,哥哥喜欢,哈哈!”

“小妹,姐对不起你。”方文莲抱住妹妹,泣不成声。“回去吧,咱们回家。”

“不,我不回去——”小姑娘又颤抖起来,身子向后缩,“死也不回。”

我叹口气。“方文莲,你们那家,确实没什么安全感,别逼她了,带她去走走亲戚吧,兴许能好点。”

“不去,我哪也不去。”方荷哭了。方家人互相看看,面有难色。

蓝萱走上前来。

“方荷。”她说,“去姐姐那里吧,我陪你,上次不是说好了吗,你要到我那上班呢,是不是?”然后她又转脸告诉方文莲,“带你妹子一块来新国,我那有的是地方,有的是人陪她,让她不用怕。”

我点点头,冲她也伸了个拇指。“小蓝,这就对了,做了件好事,日行一善啊,呵呵。”

“杜长风。”蓝萱淡淡地瞟我一眼,脸也不转地吩咐她那帅哥秘书,“打电话去公司,让人搬台电脑到我办公室,给方荷用,再安排个人,教她怎么做事。”

姓杜的小伙子走上前来,恭敬地答应了。

我正想再称赞她两句,卞秘书跑过来,手里捏着手机,伸到我面前,他的神色非常慌张。

“沈书记,北川电话。”他的声音象在喊,“堤上有险情,石窝子段发现管涌!”

“什么?”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果然发生状况,而且出现得这么早。“有人在处置吗?”

“县长王玉兵在那里,已经开始组织人员围堰,紧急呼叫物资支援。”

“快,通知机动人员赶过去!后备物资跟上!”我大步跑起来,“告诉他们,我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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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驰电掣,又往北川赶。

手机铃声大作,气氛很有点紧张,就象打起仗来。讲电话的,听电话的,提笔记录的,汇总消息的,车上众人各司其职。虽然情况紧急,但是指挥得并不忙乱,我首先询问过具体险情,然后按照拟定的应急方案,要求险点附近人员火速增援;组织投入应用物资;请求事先待命的部队出动,等等。然后定下神来,再向其他值守领导通报情况,提醒大家注意观察各自巡查区域,随时作好救险准备。

一个小时后,赶到险情点,那里的抢险工作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王玉兵在江边搭了顶帐篷,现场统筹安排。部队上了,有经验的河工来了,身穿救生衣的战士们手牵着手,下到水里堵漏填料,后边几百个干部群众排成长队,冒着大雨,把围堰用的粗砂袋、柳条箱源源不断地送进管涌处。堤坝另一边,波浪滚滚的长川江畔,几个潜水员反复钻入水中,寻找管涌位置……总而言之,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无可挑剔。

王县长看到我,倒是很高兴,他的样子说明情况不是那么严重。他说发现得早,险情可以控制下来,大问题不会有,肯定不至于溃堤,让我放心。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呵呵。”我笑,“呃,我来这里,好象没事干啊。”

“你想干什么?”老王指了指身后浩浩荡荡的长川江,“下去堵口子?”

“有这想法,嘿嘿。不过你们就准备多做点事,抢救我一把。”我笑着摇摇头,“想当英雄啊,可惜报国无门,老子是旱鸭子,看见水就晕,抗洪的功劳,我是没得领了。”

“怎么会呢,准备充分,指挥得宜,就是你的功劳啊。”王玉兵也笑,“还能够来这里,鼓励一把同志们,给他们加油打气,就是好领导。总不成让你市委书记亲自出马,下去堵漏排险吧?真要有这么干的,就是在拍电影。”

“那倒也是。”我摸摸下巴,夸奖他。“你这马屁拍得好。”

说到拍电影,然后居然就真看到电视台的人上了堤坝,朝这边奔过来,我皱皱眉头。“怎么老王,打算秀一个?”

王玉兵摊手,“不是冲我来的。”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是帅哥领导,没什么吸引力。”

“下去下去下去。”看见北川县台女主播猛烈绽放的笑脸,我感觉很恼火,她刚拿着话筒说个开场白,我就打断她,指着大堤底下,“去宣传他们吧,咱们这里用不着,应该多为抗洪大军鼓鼓劲。”

我的脸色可能不太友善,因为那帮记者们犹豫一阵后,相互看看,又仓皇地往回跑。

“呵呵。”王县长笑起来,“出个镜怎么啦?没必要赶人家吧?”

看着女主播扭来扭去的大屁股,我不无遗憾地摇头。“庸脂俗粉啊,没胃口,谁的关系户吧,怎么混进电视台的?”然后我转脸认真地问他,“嘿,我说老王,这么大一北川县,怎么就挑不出个美女来?天天对着这种档次,你们能有动力?”

“呵呵,有漂亮姑娘又怎么样,你沈书记敢动一动?”老王挑衅地看我一眼,“苏市长那里,你就不怕跪个搓衣板?”

“你知道什么啊。”我萧索地一摆手,“她们家那搓衣板,我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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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轻松太久。开过一阵玩笑后,身边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起来,不断有紧急电话打进,报告说长川江沿岸堤段,多处发现险情。虽然没有出现石窝子这种管涌,但是危险程度不容忽视,如果水位持续升高,堤内外落差增大,可能会产生严重后果。

情形已经非常清楚,洪灾迫在眉睫。

于是我把王玉兵的行营占下来,将这里当成临时指挥部,开始全面的协调指挥。

耳中涛声拍岸,身边信息频传,帐篷里很多人进进出出,严肃而紧张地发动起来。

又一个下午过去,入夜时分,堤下传来一片欢呼,石窝子段的险情终于排除,管涌点被堵住了。

大雨持续不停,长川所有部门单位全部出动,上了不同地段的江岸,巡查观测、围堤护堰,有可能出险的地方都作出重点防护,现在没有人再怀疑我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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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就在来回往复的电话和信息里渡过,早晨悄然来临。天亮时,洪水警报终于发出,国家气象局联合水文及其相关部门,正式下达防洪通知。通知说,长川江汛期提早到来,中上游段降水持续高量,水位骤然上涨,洪峰已经出现。

全省范围内的抗灾救灾工作全面展开。而这个状态,长川提前两天进入——整整四十个小时的秣马厉兵、严阵以待,对于一场灾难,绝对具有决定性的控制意义。在长川,洪水被扼杀在摇篮里。

这场洪水规模虽然不是太大,但是因为其违反季节规律的突然性,造成了不小损失。长川上下游地区都有出现状况,有两个地市还有人员伤亡。那些受灾地区在抗洪斗争中,涌现出大量先进人物,还有很多感人事迹,在灾后受到不同级别的表彰。

而长川没有,一个也没有,没有英雄,也没有事迹,我们没有表现的机会。

因为所有状况在萌芽期就被制止,洪水没有进来我们的家园,一寸也没有。

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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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江水渐渐回落。

洪峰已经顺利通过,堤坝安全,长川安全,也没有人员损失。

在石窝子段的大堤上呆了整整三天,沐风栉雨,不眠不休。

清晨,我走出帐篷,迎着江风,看着远处的风景静静出神,王玉兵跟出来。

“石窝子小学,苏市长蹲点的那一个。”他手指远方,“正在重建,去看看吗?”

“学校不看了,现在就想去看看她。”我说,“这里的善后工作交给你,老弟先回一步,我要去跟人求婚啦……”

第85章 暗藏杀机

钻进001,北川县委县政府一群领导上来送行,说了好些热情洋溢的话。他们的县长站在后边,远远地离开人群,表情平静,神色淡定。

“让老王过来。”我摁下车窗,朝外边招招手,王玉兵这才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我看着他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问他。“这次换届,你会被拿下来,知道了吗王县长?”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知道为什么吗?”我又问。“因为你不够和谐,也不会当领导,你承不承认?”

老王笑笑,还是不作答。

“谈谈你的想法。”我说。

“没想法,我有准备。”他淡淡地说,“这很正常。”

我凝视他,点头。“好的。”我说,“到纪委来吧,那里的工作需要你,也适合你——我的决定,不要拒绝哦。”

他把手上的烟头扔到地上。“我在哪里不是问题。”他说,“关键是你,沈书记。”

“是的,我明白。”我说,“我会站得很稳,看着你,也看着他们。”

“长川,是人民的长川。”我又说,“这一点,我们一起来证明。”

王玉兵叹一口气,相当寂寥。“一路走好。”他朝我挥挥手,然后慢慢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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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的车开得非常平稳,稳到我的眼皮落下,自己却没有感觉。

再睁开眼,已经在苏静美的樱林雅苑楼下,老赵叫醒了我,他的表情很不忍心。

“你先回吧,车放这里,不用你接了。”我抹抹眼睛,再打个哈欠,然后招呼老赵一句,就下了车,腿很重很沉,灌了铅似的。

走上台阶摁过铃,又等了一会,她才来开门,我倚着墙,感觉自己跟马一样,站着都能睡死过去。

苏静美在门里看着我,神情淡淡的,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

我向她伸出手去。“救命啊。”我说,“借张床好吗?”

没等她摇头,我一把推开门,冲进去抱住她的身子。

她挣扎,推我打我。

“我要睡觉。”我靠在她的肩头,喃喃地说,“眼睛都快瞎了。”

于是,然后,我得到了苏静美……客房里的那张床。

昏睡。

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有她有她,还有她,很多很多美女,纷至迭来,应接不暇。

最后,是她,大结局,谢幕。

我醒过来。

她在我身边,斜斜地倚坐在床头,看着我,目不转睛。

“什么时间啦?”我问了一句,没有得到回答。然后侧脸看看落地窗外,发现天已经黑下来。

苏静美应该刚刚沐浴完毕,珠圆玉润,肤光胜雪,她身上穿着件古典样式的真丝睡裙,依然是象牙白的,曲线曼妙的身子很香,房间里弥漫她的芬芳馥郁,我有身登仙界的感觉。

“睡得好吗?”她问我。

“哦,是的,谢谢。”我伸出胳膊,拉过她的手,在脸上轻轻摩挲。“这张床,还跟几年前一样,非常舒服。”

苏静美把手抽回去,被针扎到似的。“你该刮胡子啦。”她说,“弄疼我了。”

我嘿嘿一笑,就想去搂她的腰肢,可是她迅速站起身来,我就扑了个空。

“你来这里,打算做什么?”她说,“如果只是睡觉,现在可以把床还给我,你走吧。”

“没问题,我当然会走。”我说。“不过我要把你打个包,也带上。”

我从床上一骨碌翻下来。“静美。”我说,“嫁给我,做我的——”

“嘘——”她冲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等等。”她说,然后伸手过来,探探我的脉搏。“你的血压有点高,不太好。”她皱了皱眉头,“你应该吃两片药。”

我愕然。

然后阳台通客房那条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有个穿护士服的女孩进来了,是陆小媛。她手上端着个医用托盘,站到我跟苏静美之间,她的样子很恭谨,低眉敛目,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无语。

我承认,这一下非常意外,事实上,我很吃惊。

“我很矛盾。”苏静美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没有人能教我。”

我张着嘴,感觉到恐惧。

“吃药吧,降压的,对你身体有好处。”苏静美把托盘里的药丸跟水一块递上来,她的样子很关切,象一个温柔的妻子。

我搔搔脑袋,意识里有种古怪的感觉升起来,升起来。

“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沈宜修。”苏静美看着我把药丸吞下去,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上官仪,是我姐姐,她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

“啊。”我犹豫一下,“知道。”我喃喃地说,“一点点。”

我的声音非常迟疑,事实上这个时候我觉得气氛非常非常的糟糕,有点喘不上气来的意思。

苏静美凝视我很久,她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

“我很难受。”她轻轻地说,好象自言自语。“很难接受。”

眼前有点发黑,是降压药的作用,我知道,我甩了甩头。

“静美。”我拨开陆小媛的身子,单腿跪下。“什么都过去了。”我说,“只有爱情,只有我们俩,我的生命里,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改变过,也永远不会改变。”

“我是来向你求婚的,求你嫁给我,静美,做我的新娘,我们一起白头,牵着手一块到老,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说,“我没有带花来,也没有带戒指,但是我带了足够的真心——”

苏静美轻笑一声,非常讽刺,也非常凄苦。

我的心沉下来。

“戒指,有人替你送过来了。”她看着我,嘴角的笑容让我不敢直视。“是你吗?是给我的吗?”

然后在她手上,我看见了那枚玫瑰女神,在灯光下反射冷艳的光芒,很刺眼。

“不不不,不是这个。”我伸手过去,迅速把戒指捏住,手忙脚乱地塞进口袋。“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我们的,是个误会。”

“你走吧。”苏静美转过身去,“你的爱情,已经死了。”

“不!”我拽住她的裙子,大声说,“静美,你听我解释——”

她拉开门,要离开了。

“不要走,静美——”我用力扯她,手在发抖,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然后,吱地一下轻响,长长的裂帛声。象牙白的长裙,被我完整地拉扯下来,冰雪女神,完美呈现。

她短促地惊呼一声,两臂护住胸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狼狈。“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子,面对着我。

“沈宜修。”她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你可以拿去。”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子,死死地,定定地,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一对完美玉峰的中间,有一颗小小的红豆,就象雪地里的一朵含苞的梅花,美丽,而残忍。

脚一软,我颓然坐到地上,胸闷,气促,耳朵也在鸣叫,好象要发狂。

苏静美低头看着我。“你付出过那么多。”她平静地说,“要一点补偿,无可厚非,拿去吧。”

我盯着她的眼睛,那么纯洁,那么清凌,水色潋滟,波光莹莹,那是无人渡过的河流。

可是现在,非常残酷。

“我明白了。”我说。“我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静美。”我喃喃地问她,“你是不是,跟别人有关系?是不是?”

“告诉我,没有问题。”我说,“我可以退出,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不会让你为难。”

她的身子非常明显地颤抖一下,然后泪水掉落下来。

“是不是?”我的声音很苍白,很无力。“告诉我。”

“是的。”她说,“如果你需要这个答案。”

“任小天。”她说,“不是谣言,都是真的,每一件事。”

“不是只有你,才能伤害其他人。”她说。

我的身子开始颤抖,抑止不住。

陆小媛突然哭起来,她弯腰下来扶我。“对不起,首长。”她呜咽着说,“但是,你不要这样。”

我推开她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看着苏静美,她的眼神非常痛苦,痛到我的骨髓里。

“你。”我指指她,用力地摇摇头,“你错了。”

“不,是我错了。”我又说,然后我扶着墙壁,转过身去,“是的,我们都错了,世界也错了。”

颤颤微微地移到门口,听到她在我身后问我。“沈宜修。”她说,“现在,你还爱我吗?”

我大力一脚,把门飞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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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里,我哭了很久,我觉得世界真是疯了,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

从头到尾,只有我才是白痴,从来没有改变。

后来我才想起,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纯洁。

手机响起来,我看也没看,把它挂断。

我在想,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地静一静,想一想,是的,需要思考,需要安静。生命已经太喧嚣,我觉得根本无力承受,无法应对。

哭完了,我把车发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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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开车,一边拨个电话给蓝萱,我怒不可遏地质问她到底什么意思,然后突然就出了事。

才刚出樱林雅苑,一个下坡的转弯处,有人骑着辆自行车,一头撞到车子右侧,我手里捏着电话,看着那个身子从引擎盖上飞过去,落到车前的地面,然后在坡上滚了十几圈。

根本来不及反应,我连车刹都没踩上,幸好速度不快。

赶紧下车跑过去,扶了一把那个倒霉蛋,发现是个女孩。

“你怎么开的车?”她趴在地上,不肯起来,抬起头气势汹汹地冲我吼。

既然能叫得这么大声,那就应该没什么大事,我松下一口气。“别说什么了,叫个救护车,上医院吧。”

“不行!”女孩把我的手推开,“你想溜是吧?我要报警!”

“好吧,报吧。”我无可奈何地说,“不过报警的话,你就得自己掏钱看医生,我不骗你。”

她疑惑地瞟我一眼。

“是啊。”我说,“我没责任,你自己撞上来的。”

“救命啊!撞人啦!”女孩大声叫唤起来,身子又开始在地上来回滚动。“还不认账啊!有没有天理!”身边渐渐有人围了上来。

我蹲在地上看着她表演,觉得异常烦燥,于是掏出电话来,“不用这么卖力,我帮你报警。”

女孩把我胳膊一把拉住。“老板,这样吧。”她很恳切地说,“随便赔点就算了,大家都方便,是吧。”

我冷笑一声,停住摁号码的手指。“你要多少?”

她一看有门,立马坐起身来。“扶我一把。”她抱怨说,“真的很痛哎。”

她的腿流血了,那是真的。

“好吧。”我摇摇头,“多少钱?——不能太多,那会让你有麻烦。”

“上你的车,慢慢说,好吗?”她左右瞅瞅,发现周围的人挺多,可能也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我掏出钱包来,“五百块吧,算你的表演费用,多了不行。”

她把手伸过来,我给她手掌上敲了一下。“以后不要这样,很危险,生命只有一次,不是用在这地方的。”我说,“而且这种行为,可能让你坐牢,听懂了吗?——还有,你的腿,真的应该去看一下,上点药。”

“哦。”女孩吐了吐舌头,毫不犹豫地把钞票抽过去。“为什么说这些,你很老吗?”

“拜托,我看不清。”她又央求我,“眼镜掉了,帮我找找,应该在这边上,谢谢啦。”

我回到车里,把大灯打上,然后在女孩身后发现了她的眼镜,断了腿。

“谢谢谢谢。”女孩接过眼镜,然后举起来瞄了瞄我。“啊?”她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惊呼,然后捂住嘴,她好象意外得不行。

我有点疑惑,仔细地看看她。“怎么?嗯,你是——”大灯下,看见女孩娟秀斯文的脸孔,我也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感觉好象在哪儿见到过她。

女孩跳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就往黑地方闪,然后尖叫一声,撞到边上的人了,她的眼镜又掉到地上。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上前扶了她一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孩用手遮住面孔,直往灯光的暗影处躲,“你走吧帅哥,我这没事。”她的声音充满尴尬。

我把她身子大力拧过来,正对灯光。“你是——”终于想起来了,是我的一个学妹,说真的,虽然跟她不是很熟——嗯,就是早段时间在北川县城买花时碰到的那个,好象是位外卖小姐。

真让人无话可说。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的表情非常难堪,努力想要背转身去,“你认错人了。”她说。

我叹了口气,“上车吧,师妹。”我说,“送你去医院。”

将她那辆又旧又烂的自行车塞进后箱后,我把女孩扶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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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已经忘了这位学妹的名字,她非常扭捏地告诉我说叫何雯,而且能看出来,她对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真的对不起,师兄。”何雯两只手夹在膝盖间,很不好意思地搓来搓去。“那次弄到你进局子,这一回——”

“哎——”我突然想起来,“上回你怎么跑了?”

“是啊。”说到这里,她就有点得意,“人家主要是拿你啊。没谁注意到我,还不赶紧闪人,能呆那里等条子抓吗?”

“那事后来怎么处理的?罚了不少钱吧?”她又问我,“听说搞严打,英子都折进去了,我就没敢呆那边,赶紧回长川。”

我没说话。

“你们有钱人还是好啊,可以拿钱买命。”她郁闷地叹口气,“我们要是折进去,那就惨啦。”

“既然怕这怕那,你就不能老老实实找个事做吗?”我忍不住说她,“老这么活着,象什么样子?”

“训人就算了吧。”何雯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的事情,你这些公子哥儿哪能了解,除了泡妞耍酷,你们还懂什么啊,不就是钱多点吗?我要有钱有前途,也不能这么过。”

“有烟吗?”说过几句话,她就开始随便起来,翻我的置物箱。“怎么这么多文件啊,你是干哪行的?”

“别动。”我手扶车方向,按住她的胳膊,“知道我是谁,你会害怕的。”

“哟,我会怕?杀手吗?”何雯拿起我的墨镜,放到眼睛上试了试,“垃圾货,没品味。”

“你这人挺怪的,有老婆吗?”她又问我,“女朋友呢?一定很多吧?”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心里非常烦闷。

“我不去医院了,贵死人。”她又说,“送我到后街吧,我租在那里。”

“不用你出钱。”我说。

“不,真不去了,我还没那么不要脸,就腿上破点皮,擦点药水就好,房子里有。”何雯很自嘲地笑笑,“你又不会泡我,弄那么假干嘛呢。”

我没说什么,把她送到了后街。

学妹扶着她那辆稀烂的脚踏车,慢慢地走了,到街边一栋楼前,又跌了一跤,我这才想起,她那眼镜摔坏了,晚上可能看不清道。

我从车上下来,追过去。“你住哪间,何雯?”我问她,“送你上去,没意见吧?”

“谢谢师兄。”她冲我莞尔一笑,手往上指指,“顶楼。”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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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楼的意思,就是第十层,***。

我扶着一瘸一拐的学妹,摸索着往上一级一级地挪。

这地方,跟个贫民窟一样,楼道特别黑,一盏灯都没有,还窄得要命,随便一抬腿,都能踢到堆叠得高高的东西,煤球纸箱什么的,不得不小心翼翼,搞得我都以为自己在做贼。还有很多转角的拐弯处,没法并排过两个人,东撞西碰了很多回以后,我觉得这样子实在没法往上走。

“你回吧,师兄,谢谢你啦。”黑暗中,何雯的声音很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说,“这里我摸惯了,能自己上去——”

“我背你吧,何雯,能走快点。”我说,“如果不怕师兄吃你豆腐的话。”

她似乎觉得挺幽默,嘿嘿嘿地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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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雯的身子有点沉,还有——她的大腿很光滑,皮肤很好,跟缎子一样。

上了顶楼,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倒在房间的沙发里喘息不休。

“喝口水吧。”她坐在床边,扔过来一瓶水,还有一条毛巾,“歇一歇。”

口很苦,很涩。

不过是真渴了,一口气就把那瓶水倒进肚子里。

第86章 温柔羔羊,赤裸狂花

我一边喘息不停,一边擦拭脑门上的汗滴,然后举头四顾,打量这间小小的阁楼。

房间不大,方方正正,除了屋角一个淋浴间之外,只有十平方不到吧,非常整洁,一点也不见零乱——因为事实上没什么可零乱的,布置简单得很,只有两件家具:身下这条沙发,以及对面何雯坐的那张大床,除此之外,桌子都没一张。

巨大的床跟地面一样,整洁干净,在视野里醒目耀眼,起码占据房间一半面积。

“你这床,也太夸张了吧?”我忍不住问她。

“干这行的,靠这个吃饭,不大点怎么行。”何雯无所谓地说,“很正常,不是吗?”

说话时,她靠着一个同样巨大的枕头,曲起腿来,认真地涂抹药水。

我咽了一口唾沫,安静的空气里,声音有点响亮。

嗯,因为突然发现,眼前这位姑娘的身材竟然非常正点,该大该小的地方,丝毫也不含糊,凸凹有致,跟蓝美眉有得一拼。

更要命的地方还在于,学妹裙下两条修长的腿也很漂亮,此刻正朝向我,微微张开。屋子四角各有一盏灯,每个灯泡都很亮,照到房间明晃晃地,光如白昼,我探索的视线没有任何阻碍,直接看见裙底风光:一条白色的小内裤。而这个时候,何雯正低头仔细抚弄她的小腿,神情专注,好象一点也没有注意我在观察什么。

感觉她的动作相当情色,也很诱惑,真的。脑子里很乱,身体也产生了反应。

“师兄。”何雯头也不抬地叫我,声音听上去性感迷人,就象伸出手来在勾我的下巴。“能不能再麻烦你,帮我擦擦药水好不好,你看,腰上边,这里,手够不着——”她把身上那件紧身小t恤朝上边撩了一撩,露出曲线玲珑的腰肢。

强压一把扑过去的冲动。“不!”我断然拒绝。“自己搞定吧,我要走啦。”

“帮帮忙嘛,擦一擦就可以啦。”何雯抬起脸来瞟我一眼,声音象在撒娇。“谢谢师兄啦,好人做到底——”

我扶着沙发站起身子,就往门口迈步,可是感觉不行,脚下依然酸软酥麻,拿不出半点力气。

两条腿就跟打摆子似的,膝盖抖动两下,我又瘫坐到沙发里。

“不行,看来还得歇会,呵呵。”我无奈地笑笑,捶捶大腿,“爬几层楼就累成这样,看来人老啦,不中用了。”

“哦?真的吗?”何雯望着我,嘴角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那你坐着,我去洗个澡。”

说完她从床上爬下来,走到我的身后,把门轻轻地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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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耳听着浴室里暧昧的水声,感觉有点糊涂,我在想象这位学妹淋浴时的春光。脑子里就象过电影一样,许多香艳情节一幕一幕,快速闪回,而这时候,我恐惧地发现,自己的欲望高涨蓬勃,充分膨胀,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伸出手去,慢慢地抓起毛巾,使劲擦拭脑门,我试图想点别的事情。

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是这样?

背脊里一丝冷意游走起来,我打了个寒噤。

十楼,整洁的房间,巨大而干净的床,亮如白昼的灯光,还有——

这个房间里东西这么少,为什么会有药水?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她在事先已经准备好受伤了?一个小姐的生活内容,会是这样的吗?

不对头,不正常。

我抬起头,看到床前那几瓶矿泉水,我又发现,只有自己喝的这瓶是不一样的标签。

强晕!脑子里越来越模糊。

虽然很多事情弄不清楚,但是我想,应该是中了埋伏,一个完整的圈套,没有疑问。

我颤抖着手,掏出电话来,用力按下通话键,可是——手举不起来,没有办法放到耳边,于是我让它滑下去,滑到沙发上,手上的毛巾也垂下,盖住电话。

何雯很快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只缠着一条薄薄的浴巾,她笑得很无邪。

“你是谁?”我用出全身力气,大声冲毛巾下的电话吼。“为什么要搞我?!”

她怔了一怔,“你说什么啊,师兄。”她的笑容非常灿烂,天真烂漫。“不会啊,我很感激你,你是一个好人。”她悠悠然然地走过来,在我身前弯下腰,定定地看着我。

我目不转睛地瞪着她。

然后,那条浴巾掉下去,一丝不挂的身材果然火爆非凡。

我感觉很睏。

何雯伸出手来,抚弄我的身体。“反应很好嘛,帅哥。”她吃吃地笑,“真是个很棒的男人,还那么有爱心,那么能克制,我喜欢。”

眼皮慢慢合上。意识模糊之前,听到何雯最后一句话,非常遥远,就象从梦里传来。

“你不是也想玩一玩吗?”她的声音有点嘲讽,“沈书记,是吧?”

事实上,我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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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一阵凉意。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正中央。

低头看看,衣服全让人给扒光了,妈的,连条底裤都没给我留。

然后脸上又一凉,一瓶水没头没脑地浇下来。

“拜托啊老大,醒一醒。”何雯跪在身旁,她的声音极度郁闷,“你不能装睡啊。”

水弄进我的鼻孔里,我咳嗽两声,手往床上发力一撑,猛地侧过去,扑住她的身子。

激战!至贴身的搏斗!招招到肉!

两人翻翻滚滚,从床头拼到床尾,我已经尽力,可惜不是对手。

我的体力恢复多少没有估算,但是何雯显然很能打,绝非开始那副娇怯怯的德行,就算没有被下药,也不见得自己就能拼得过她。

中了一记剪刀脚后,再次仰天倒在床上,然后何雯扑上来,我的手被牢牢摁在头顶,双腿大张,给她两个膝盖一左一右分别跪住,再也无法动弹一下。

“作爱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师兄。”何雯在我耳畔喘息不停,一边舔试我的耳垂,还有,她用身体逗我的小dd。

反应再次到来,身子瘫软,可是另一个地方,坚硬如铁,我无法控制。

终于被强奸啦。

***。

无话可说,真的,我连话也说不出来,嗓子也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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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脸看着上方,看见两台摄像机,隐藏在天花板里,黑洞洞的镜头对准我的脸、我的身子,就象两把超大口径的枪——也很正常,完全能够想象得到。

“给点反应,配合一下行不行?”何雯骑着我,一边呻吟一边抱怨,“我不可爱吗?不好玩吗?”

她拉起我的手,抚摸她的咪咪,然后一路往下、往下、往下……

不能再往下,再往下写,该成黄色小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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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如火如荼的激战中,毫无预兆,嘭地一声巨响,门被踢开,几把枪同时伸进来。“别动!警察!”

何雯的身子猛地僵住,她趴在我的身上,俯脸看着我,目光里的情欲骤然消失,突然冰冷。

空气凝固。

呃,老实说,这个时候,我的感觉没有别的,居然是失望,她不动弹,我的身体很难受。

***,无语,不是我的错。

两个警察慢慢逼近过来,领头的是魏局,后边跟着李军——我的神智其实没有丧失,眼睛余光还瞟见了蓝萱站在门外,房间里炽亮的灯光投射出去,把她脸色映照得异常苍白。美眉此刻的表情,恐怖至极,痛苦至极。

一声娇叱,上面的姑娘猛地一翻,从我身体上滚落,她的胳膊箍紧我的脖子,大力一带,两人身子紧贴在一起,在床上翻滚两周,然后扑通一声,我们从大床另外一侧跌到地上。

脑子里的天旋地转还没结束,就跟变戏法一样,何雯的手不知往什么地方一探,我的颈间又多出一件东西,感觉有点麻木,没法低头,视线无法到达那个位置,但我猜想应该是匕首一类的凶器。

她揪住我头发,把我脑袋扶起来,然后警察们身子僵住了。

“别过来!”何雯猫在我身后,厉声威胁说,“否则插死他!”

“把枪扔了!快!一、二——”

她的数没数完,老魏就大叫起来。“放下枪,放下!”

咚咚几声,警察们的枪纷纷落到地板上。“别乱来,你跑不了的。”魏局依然非常冷静,“投降吧,给你宽大处理,我是公安局长,我向你保证。”

何雯一手揽紧我的脖颈,把我身子往后慢慢拖动。匕首沿着喉头一路向下,移到我的胸前,刀尖朝内,抵住心脏位置。灯光下,刃口雪亮,明晃晃的,反射的光线非常耀眼,还有刀身那道血槽,残忍深刻——毫无疑问,这是一柄杀人利器。

一滴鲜血顺着胸口往下流,看着它从自己的裸体上滑下去,滑落地面,然后又是一滴。可是我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不会投降。”身后姑娘的声音干脆简洁,平铺直叙,“谁再上前一步,他就死。”

相信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她这说法不是威胁。

警察们站着看着,丝毫不敢动弹,老魏也不说话了。

我的身子渐渐向后移,离开了那张大床。

公安局长表情有点焦燥。“你到底要干什么?”他说,“这里是十楼——”

突然想起来,这个房间里,在我们的身后,应该有一扇窗户。

何雯轻笑一声,把我身子推开。嗵的一声,后脑着地,我仰面朝天,看着那个赤裸的身体从头顶划过,感觉她就象一条矫健灵动的小母豹。

李军大喝一声,飞身而上,在空中抱住一条白皙的大腿,我看得非常清楚,何雯另一条腿猛地朝后蹬出,直接命中他的面门,刑警队长的身子落下来,重重砸到我的肚子上,猝不及防之下,我大叫出声。

就这样,最先找回的,是我的声音。

哐当一声,上方的窗户被踢开,何雯手抓窗棂,回头瞟了我们一眼,李军又弹起身,却没有再扑上去,他好象有点犹豫。然后何雯的身体在空中荡了一荡,一道白亮的弧线急速划出窗外,消失在十楼外的夜空里。

魏局冲过去,扶着窗户,探出头去四处张望。“跑了。”他回过头来,样子很遗憾。

结束了,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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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大家扶到床上躺下,李军开始呼叫支援,魏局制止住他。“等等。”他指指我,“衣服得穿好,不然说不清楚,注意影响。”

蓝萱正在帮我穿衣,她一边抖抖索索地搬动我的身子,一边大声哭泣。

“上面,往上面看。”我盯着天花板,结结巴巴地招呼他们。

第87章 如果是你,该怎么做

看到天花板里的摄像机后,魏局的表情非常震惊。

警察们忙碌地开动起来,搜索现场、寻找证物,至于何雯,他们说那个女孩对地型非常熟悉,跳上了对面的楼顶,由于出警时间仓促,又不明情况,那边没有布防,让她跑掉了。

然后我被人抬下楼,塞进警车,很快出现在医院里。

身体的僵硬状况渐渐消失,说话通畅起来,也能动弹了。虽然有点无力感,但是没什么大碍可以确信无疑。而从事实上看,并不是得到治疗的原因——大夫们帮我作了非常细致的检查,但是他们对我的情况感到疑惑,束手无策,无法对症下药。

身体依然亢奋,但是可以忍受,不至于犯个强奸罪,而检测结果表明,别的地方也没出什么毛病,所以到后来,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需要治疗。

就是脑子里依然不明白,今天这个事情,真让我糊涂了。

后来公安局的同志们赶到医院,带来他们技术处的鉴定结果,大家在我病房里开了一个碰头会,跟医生们互相交流情况线索,才算把过程脉胳大致理清。

首先,我喝的那瓶矿泉水果然有问题。公安局长说,从瓶中残余液体中检测出高浓度的药物含量,成分包括诱导型雄性激素以及强力致幻剂。这种东西国内比较少见,但是以前公安内部通报里出现过,在几宗针对富豪的引诱勒索案件中均有发现。可以认定是一种效果猛烈的男用催情药,就是俗称春药的,属于进口货,具体来历尚不清楚。他还说结合以往资料判断,这种药物的目的就是给男人脑子里制造性幻想,身体产生高度兴奋,但是对人体的伤害作用,倒没有案例能够证实。

而医生们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内科黄主任的说法,我的血液检测结果说明,十一酸睾酮浓度非常高,超出正常值几百倍,他们说,照这情况看,我喝下大剂量的催情药水,理应特别兴奋才对,本能所致,不可能抑制。所以我问为什么在现场自己会晕过去,他们无法解释,黄主任说这种药物肯定不是让我睡觉的,我的反应不正常,他问我是否还吃过别的东西。

我回忆了半天,才想到之前确实吞过两粒降血压的药丸。

医生们恍然大悟,他们分析说应该就是降压药的功能,抑制住神经中枢的强烈兴奋,对致幻剂产生缓解中和的作用。而且几种药物综合在一块,产生了不明的药理反应,让我睡过去了。

听起来,这可真是个笑话,从这一点上看,苏静美,又救了我一次。

呃,但是,话说回来,事实上,我已经被那个了。

当然,这并不重要。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手的真实目的肯定没有得逞——我睡着的那段时间里,她什么也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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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医生后,警察们开始向我汇报案情。李军说在现场搜出三台摄像机,当时正处于自动摄录状态,罪犯对我的性侵犯(寒!)过程历历记录,所以可以肯定这是一起以制造隐私为目的,然后对受害者加以敲诈勒索的刑事案件。具体情况目前掌握得不多,因为犯罪分子事前准备得非常充分,而那女孩显然是个作案高手,反侦查能力相当强,在现场几乎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李军说已经调查过那间房子的房东,找到女孩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不叫何雯,而且经过查证是假的。他分析说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策划的案件,应该有一个大的敲诈团伙在后边,那女孩是个诱饵。

“不,不是敲诈。”我打断李军的汇报,“她知道我是谁,针对我来的。”

大家互相看看,脸色凝重起来。

“那就复杂了。”刘子卫皱着眉头说,“谁能有这么大胆子,动到市委书记头上来——”

“跟钱财没关系,肯定存在其他原因。”我说。“要么是报复,要么是想要挟我,希望得到什么。”

魏局点点头。“报复很有可能。”他说,“最近你在省里得罪了很多人——”

“为什么人家不干脆杀了他?能够杀他的,不是吗?”蓝萱非常郁闷地发了一问——是她接到我的告急电话,然后通知公安局长,再通过搜索手机信号,大家才摸上那个位置隐蔽的楼房来,她应该算是本案报案人吧,而且还算个有功之臣。

“以前那些迷幻富豪的案件中,没有出现重大恶劣后果。”李军笑笑说,“求财而已,如果是你,会杀了老板吗?”

“如果是我,当然杀他!”蓝美眉的样子非常生气。“下什么迷药,纯属浪费!直接毒死他,一了百了!”

“对头!”我很恼火,一拍床帮,坐起身子。“如果是你,我宁可被毒死——还不麻烦你动手,我那叫自杀!”

“你——”蓝萱拍桌子,指着我站起来,另一手操起政法委书记的本子,举过头顶,好象要掷过来。

“哎哎哎——那是我的!”刘子卫动作很快,把东西抢下来,然后又伸出手胡乱摇动几下,“研讨案情啊,你们吵什么?别扯远了行吗?”

蓝萱恨恨地瞪我一眼,又坐下。

“不管是求财,或者别的原因,都不至于到谋杀那一步。”魏局还在说杀人的事。“就算是报复,那些人也不敢这么做。”他的表情很严肃,“中央候补委员、一位现任市委书记要是遇害,在政治上,对于谁都是一场弥天大祸,谁敢这么做?估计还是有人企图制造一个把柄,拿捏着你吧。”

“是啊,政治。”我摇头苦笑。“很难想象啊,也太玄幻了,一个小姐,***。”

“小姐?呵呵,沈书记,看走眼了吧?”魏局看着我笑笑,“这么厉害的小姐,世界上有吗?”

于是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不太可能,这不是在拍电影,没有那么牛逼的卖淫女,或者说,如此牛逼,就不会去卖淫了。

我拍着脑袋又推敲一会,觉得越想越糊涂,我在回忆第一次碰到何雯时的情形,不过没有收获任何线索,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判断,我都觉得她理应是只正常的小鸡。

难以理解。

“呃,老刘。”我又问刘子卫,“以前假嫖娼的案子里,有这叫雯雯的女孩吗,另外那小姐怎么交待的?”

刘子卫说当时调查是发现有这么个人,不过没逮到,给她跑掉了。又说那个英子确属卖淫女无疑,已经送去劳教,通过她应该可以了解到多一点的线索。

我点点头。“去查下b大应届毕业生,有没有线索,还有这个何雯毕业后的去向——当然,她的名字可能是假的,你们调查中要多加注意。”我指示在座的几位公安领导。

情况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再议也没什么新鲜东西出来。

“好吧,就这样吧。”我说,“先去摸一摸,有什么新情况大家再碰,总而言之一句话,一定给我逮住她,把后边的人弄出来,到底是谁主使的这事。”我恶狠狠地说了很多句,“要搞我的人,老子就让他死,任谁也不放过!妈的!老刘给我督阵,搞个专案组!一查到底!”

说完这些后,大家纷纷站起来。刘子卫又说等等,然后补充了几句。他问警察们现在录像带在哪里,李军说在证物室,老刘就生气了。

“怎么能这样麻痹大意呢?”他敲桌子。“马上处理掉,李队,你亲自去办,什么都不能留下。”老刘斩钉截铁地说,“还有,不能复制转录,总而言之一句话,要象没这玩意存在。”

李军很为难,说这是重要证据,销毁的话怕有麻烦。

“领导们都在这里,有什么麻烦?抓人判刑不靠这个,宁可小心点。”刘子卫也说了很多句,而且反复敲打桌子以加重语气,“要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流到社会上,会有什么后果你懂吗?”

我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是的,一切皆有可能。”我冷笑一声,“比如说陆援朝,谁都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斗争很复杂,大家脑子清醒点。”我说。“散了吧。”

于是散会。

已经是凌晨一点,警察们撤走前,魏局请示我要不要警卫一个,我拒绝了。我说那女杀手要敢明目张胆地来弄我,就让她来好了,这事不至于有那么小说化,把点滴挂完,身体没什么异常的话,我就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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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们又进来了。

蓝萱问他们我这个应该死不了吧,内科黄主任说没什么问题,挂液体只是个心理安慰,补充一下体能而已,事实上,沈书记的身体机能很健康,是的,非常健康。

说这话时,黄主任瞟了一眼蓝萱,脸上的笑容有点神秘感。

“我知道了。”我说,“就是中了阴阳和合散的毒嘛,你们就不能给配个解药吗?”

大夫们相顾莞尔。“您没有中毒迹象。”黄主任笑着解释说,“这种激素类的药物,作用仅仅是刺激内分泌,促使人体自身代谢加快,让您亢奋一点而已,不是毒药,哪来的解药?”

“啊?”我也瞟一眼蓝美眉,确实感觉到亢奋,而且不止一点点。“呃,书上说中了这种毒,又没有解药,不那个一下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有这回事吗?”

“嗯,这个,应该不会吧。”医生们纷纷摇头,表示不能理解我的深奥问题。

“妈的,什么都不懂,你们是大夫吗?”我发怒了,“前辈们留下的医学成就,宝贵遗产啊,全让你们给糟蹋光了!”

大家都很尴尬。

事实上,这个时候,我的视线已经停留在蓝美眉高耸的胸前,没法再移开,我咽下一口唾沫,向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大夫们提出最后一个要求。“算了,给两片降压药吧,让我睡一觉,抑制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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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压药还是很有效果的,吃过后不到五分钟,我的眼皮又开始打架,就跟开始那情形差不多。

再次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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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趴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是个男人。

在电梯里,他背着我的。

我伸过脑袋看了看,发现是杜长风——就是蓝萱的那个帅哥秘书。

我的身子应该颇重,因为看见帅哥很难受的样子,汗流满面,而且好象快要哭出来。

“让我下来,让我下来。”我说,“搞什么?”

蓝萱也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两个人都没理我,然后电梯叮地一声停到十八楼,我被背了出去。

豪华的大堂,耀眼的灯光,高高的天顶,长长的走廊,四下空旷无人,只有我们发出的脚步声在精致的空间里回荡。

我想起来了,这地方我来过,是新国集团的办公楼。

进了蓝萱的大办公室。

杜长风将我身子掷到地板上,就见蓝萱把手里钥匙一扔,逼上前来,带着满脸的杀气腾腾。

第88章 你是我的催情药

“杜长风,你什么意思?不想干了?”蓝萱神色严厉地训斥她的手下,“让你背到里边去,你把人扔这里,摔坏了怎么办?——出去出去!这没你的事了,把门带上!”

帅哥没动身子,怔怔地站着,表情很委屈。

“蓝萱,你他妈什么意思?”我活动活动脖子,慢慢地坐起来,靠到后边的沙发上。“把老子弄这来,你想干什么?”

说着话,我把手伸进裤袋里,翻出那枚戒指,用力掷到她身上。“都给我滚蛋!神经病!”

“怎么啦沈书记?求婚失败啦?您的爱人同志,没有收下你的真心?——呵呵。”蓝萱弯腰拾起玫瑰女神,戴到自己的手指上,左右看看,样子非常得意。然后她在我身前蹲下来,把戒指朝我眼前亮亮,笑容很轻松,“我的祝福,你们不喜欢吗?”

“祝你妈的福!”我拿出全部力气,抬手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滚!”

嘭的一声,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飞过来砸中,然后眼前一黑,对面那杜长风突然暴起,扑过来给我踹了一脚,“畜生!”他冲我破口大骂,而且边骂边打。

蓝萱跳起身来,从边上操起一支巨大的根雕,毫不犹豫地抡到他脑门上,咚地一声闷响,杜长风的身子顿住,凝固。

血从额头上渗出来,沿着他白净英俊的脸孔一路淌下,滴到我的衣服上,很多。

杜长风抬起手,按住脑门,愣愣地凝视狂怒的蓝美眉。血流满面,让他看起来有点恐怖。“蓝总——”他嗫嚅了一句,目光茫然。

“滚!你被开除了!”蓝萱手里抄着那件吓人的艺术品,继续捅他身子,歇斯底里地大吼,“谁让你打他的?你敢打他?啊?你算什么东西?”

又是一声尖叫传来,从身后发出的,有点耳熟。

费力地扭头过去,看见方荷站在房间的另一个门口,正盯着我们,她的样子充满恐惧,捂着嘴,身子在发抖。

然后,方文莲也出来了,也是一声尖叫。

真他妈乱,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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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萱这间办公室我以前来过,是个楼中楼。前边办公,后边有个大套房,起码三四百平方,就跟一处豪宅似的,里面装饰得豪华精致,起居室卫生间都有好几个——作为一家大型房地产集团的幕后老板,蓝萱有的是资本,也懂得享受,品味还不差,典型一个中国版的资产阶级贵族小姐。记得上次来这里时,我就半开玩笑地说,她这种奢侈的工作环境可以算是资本主义活教材,要放到以前,那就是批斗对象。

不过现在可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乱七八糟的一幕,让我觉得非常烦躁。

方家姐妹应该是被蓝萱接过来,在这住上了,而刚才发生的吵架打斗声有点猛烈,她们在里边都给吵醒,这一回,方荷又让我们吓着了。

蓝萱把手上的东西一扔,哼了一声,“没事没事,小妹。”她说,“没什么好怕的。”

“杜长风,出去。”她冷冷地一指办公室大门,“再重复一遍,你被开除了——要我叫保安吗?”

方文莲拉着妹子飞快地跑过来,“你怎么啦?”她在我身前蹲下来,伸手过来探探我的额头,然后试图把我扶起来。方荷跟在姐姐后边,眼也不眨地盯着我,眼神也很关切。

“别碰他,听见没有?”蓝萱又冲方文莲吼,“我让你别动!”

方mm很尴尬地把我身子放下,没人说话了,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听到液体溅落地板,一滴一滴,听得非常清楚,那是杜长风流血的声音。小伙子看上去倒挺倔强,神情也镇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盯着蓝萱。

方荷侧脸看着他,表情很害怕。

“没事的小妹。”蓝萱把方荷的身子揽过去,安慰她一句。然后另一只手朝着门的方向点了点,“你出去吧杜长风,别吓着小姑娘。”她的声音很不耐烦,“明天我给财务打个招呼,你结账走人吧。”

“好的,蓝总,对不起。”杜长风深吸一口气,“我收拾一下东西,可以吗?”

“随便你。”蓝萱正眼都没看他,把方荷交给她姐姐,又招呼了一句。“带小妹去休息吧,这里没什么问题,你们不用管,沈书记没事。”

然后大家先后离开了。

蓝萱在我面前蹲下来,看了我一会。

“知道我想干什么吗?”她问我。

“我要杀了你,慢慢地。”她说。“你让我痛恨,我不能忍受。”

我抬起手来抽她,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然后蓝萱拽住我两只胳膊,把我的身子在地板上拖动起来,过了几道门,拖过长长的走道,一直拖进她的内室,拖到卫生间里,然后她把我的身子捧起来,塞进浴缸里。

我给她踢了几脚,不过没什么力道。

然后蓝萱开始放水,开始脱我的衣服。

一边帮我洗澡,她一边大声哭泣,声音很响亮,很绝望。

“她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她抽泣着,自言自语,“总有一次,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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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就把我杀了。

嗯,或者,应该倒过来说吧,其实是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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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萱把我放到她舒展的大床上,俯下身来,凝视了我很久,然后在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卧室的时候,我伸出手去,拉住她的裙子。

在后来六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没有间断地作爱。欲望源源不断地产生,好象永无止境,传递,爆发,尖叫,呼啸,然后进入下一轮。

动作很兴奋,很持久,很猛烈,是真的。而且我承认,与其说是催情药的作用,倒不如说,我被自己隐藏很深的欲望彻底征服,她的身体让我着迷。

“我是你的解药,是吗?”一次高潮中,蓝萱哭着冲我喊。

“我无药可救。”我咬着牙,回答她的是更强硬的爆发。

于是后来,她比我更亢奋,更疯狂,更邪恶。

早晨来临,终于累了。

“你是我的催情药。”她枕在我的胸口,抚摸我的脸庞,声音低而温柔,她的表情非常满足。

然后我们紧紧抱着对方,深深地睡过去,睡过去,直到再次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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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蓝萱水灵灵的眼睛。赤裸的身子跟我依偎在一起,她用手肘支起下颌,侧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指在我身上划着圈。“这里。”划到胸口的位置,停住了。“是我的。”

然后她又快乐地扑上来。“来吧小沈。”她冲我喊,“我还要!”

又开始了。

正在紧锣密鼓地工作着,卧室门被敲响了。

“蓝总。”有人在外边怯生生地喊。

一个枕头飞到门上,没发出什么声音,闷闷地落地,紧接着就是一个台灯,哐地一声巨响。

外边没声了。

蓝萱若无其事地躺下去,继续呻吟。

可是过了两分钟,那个声音又来了,听上去更胆怯,都有点颤抖起来。“对不起蓝总,有急事。”门外的女孩说,“他们说找沈书记,是市里的领导——我也没办法。”

这下窘了。

我从床上蹦下来,找我的衣服。

“你找什么?”蓝萱很郁闷地爬起身,指指卫生间,“都在浴缸里泡着哪,还没洗。”

“谁他妈找上这里来了?”我觉得非常恼火,“怎么不打手机?”

“我给关了,我的也一样。”她笑,“电话也扯了,呵呵,让你好好睡一觉嘛。”

“去问问是谁,赶紧地。”我说。

蓝萱赤身裸体地下了床,跑过去把门拉开一点点,朝外边问了一句。

“是老刘。”她回过头来告诉我说,“还有李队。”

“哦了。”我放下心来,“让他们进来说,没事。”

“那我呢?要不要穿个衣服?”蓝萱很认真地问我。

“请便。”我说。“我不介意。”

第89章 梦醒时分

蓝萱格格娇笑,跟门外的秘书嘀咕几句,然后跑回来,手忙脚乱地穿她的裙子,她看着我,眼神里洋溢着单纯的快乐。

刘子卫和李军进来了。

我身上裹着毛巾被,坐到沙发上,听取了两人的汇报。嗯,确实是很严重的一个情况,我能够理解他们迫切希望寻找到我的心情。

还是昨晚案子的事情,他们带来的消息让人非常意外.

那个何雯不是什么小姐,而是个警察,已经确证无疑。

刑警队长说昨晚自己就有这样的感觉,女孩的擒拿格斗动作让他很怀疑,但是这个感觉太过唐突,在碰头会时他没有谈。会后单独向魏局请示后,撇开我们总结的那些所谓线索,刑警队紧急行动起来,连夜找到北川县城关派出所——当然,对那些警察的调查审讯工作进行得很秘密,没有惊动其他部门,包括北川公安局。

政法委书记刘子卫亲自带队督导,刑警们进行了强大的政策攻心,分头审讯之下,情况很快落实,一些在以前那次整风中没有了解到的情况浮出水面,很可笑,很可耻,也很现实。

何雯的本名叫田雯,不是什么b大我的校友,而是一位正宗的警大应届毕业生、城关派出所的实习干警。她那次为什么会以小姐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派出所抓收入,让她带着一个真正的卖淫女去钓鱼,结果把我当成凯子嫖客给收拾了,就是这样。

后来的事情让派出所慌了神,因为形势明摆着,如果领导们发现田雯居然是警察,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于是只好暗中通知她跑路,把事情继续遮掩下去,期望能够蒙混过关。而从事实来看,确实已经蒙过去:刘子卫在当时的调查中,根本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以为田雯也是一小姐,跟事件中其他人一样,都不清楚我的情况,再说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跑就跑了吧,没当多大回事,也没往下再追寻。而后来对城关所的处理定了个风纪败坏违章乱罚,把所长副所长和教导员一干所领导的职给撤了,再通报批评,没有提到案件的高度上来。

但是现在性质完全不同,已经不再是工作作风的问题。

当然,相比昨晚的案子而言,城关派出所那些败类警察的行径应该如何处理,并不重要,可以另案再论。

因为必须马上弄清楚的问题,是田雯这个人,以及在昨晚发生的色诱圈套里,她的真实目的。

“上一次你们碰到的时候,她应该不认识你,不清楚你的身份。”李军说,“但是后来,她肯定已经得知情况,作为一个警察,她完全清楚自己行为的含义,以及败露后的严重后果,为什么还敢这么干?”

我耸耸肩。

“还有,她为什么对你的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楚?谁向她提供的情况?”刑警队长沉思着,随手拿出一支烟,准备点火,蓝萱从我身边伸出手去,不由分说地一把扯下来,扔进垃圾筒,他转过脸来,有点愕然的样子。

“很不简单啊,这个事情。”刘子卫赶紧把已经掏到手上的烟塞回口袋里,然后继续分析,“冒这样大的风险,搞个一夜情,然后录下来报复或者要胁你,这个目的应当可以肯定——”

“不可能是报复,缺乏动机。”我打断他的话,“她不应该恨我,因为我没有对不起她。”我说,“只能是要胁,有人利用田雯,针对我设局,期望达到政治上的目的。”

“为什么这么考虑?”我点点身前的茶几,“因为她对我的性格和做事方式非常清楚,才能有把握能把我引上圈套。可以说明这件事在之前准备过很长时间,她后边的人对我相当了解,他们针对我作过周密的分析。”

“不会是省里那些人。”我又说,“我回来才不到一礼拜,他们就算要对付我,也没那么快,更不可能联系到这个田雯。”

“后边的人就在长川,在了解我的领导层里。”我很肯定地说,“甚至可以直接一点看,在政法这条线。”我重重一拍,茶几上的东西跳了一跳。“北川公安局长赵小武,县委书记朱高志,还包括陆援朝,都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否则无法解释那些情况。”我又指指自己的手机。“既然你们能够通过技术手段找到我,他们也能;我们是长川的领导,他们也是。”

老刘跟李军同时对望一眼,缓缓点头,神色凝重,显然来此之前,他们已经想到这一块上来了。

“有道理。”刘子卫说,“还有一点,就是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因为马上就要换届,你是他们最大的障碍。在政治上找不到打倒你的办法,所以就来旁门左道的歪招——”

“对头。”说着话,我站起身。“老刘帮我通知办公室,在家的市领导集中一下,全体开会,还有,通知朱高志,他这个未来的市领导,也要来。”

“你们先去吧,我洗个澡,很快就到。”我说。

“不会吧老弟?”刘子卫有点疑惑,“这些情况都是推测的,证据一桩没落实,能说明什么问题?”

“是的,没抓到田雯,案情肯定不宜公开,否则我们的工作就被动了。”李军也赶紧说,“只能通过她的交待,来证实后边有人主使——”

“永远也证实不了。”我冷冷地打断他,“这些事情孰轻孰重,他们早就衡量过了,就算抓到人,你们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口供。”

“那倒也是。”刘子卫摇头,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如果她一口咬定就是玩个一夜情,谁都没办法——还是对你不利。”

“哼哼,既然这个世界没有好人,老子也不做善男信女。”我咬牙冷笑,“不跟他玩阴谋,直接干死他!从现在开始,谁要搞我的,一个也不放过!”

老刘跟李军又对望一眼,显然森冷的语气让他们有点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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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时,蓝萱倚在浴缸前,看着我。

“知道为什么把方文莲接到这来吗?”她手上帮我冲洗头发,一边说,“我在做她的工作——要搞老陆,她能帮上我们。”

“什么时候成我们了?”我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这些是我的事,不用你掺合。”

她给我胳膊上拧了一下,“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你是男人嘛。”

“嗯。”想了一想,她忍不住又说,“他们那些人都很阴的,你要小心点啊。”

洗完澡,蓝萱又把衣服递上来。“刚让人出去买的,你将就一下吧。”

“小蓝,别说我没警告你。”跨出浴池时,我点点她,“下次不许碰我电话!再敢关我的机,我他妈弄死你!”

“弄吧弄吧。”蓝萱笑靥如花,胳膊箍着我的腰,给我脖子上啃了一口,“让你弄死,我乐意——要不,现在就来?”

我站到镜子前。

“嗯,裤腰有点肥,把你腰围估大了哈——是不是瘦了啊,这阵子?”蓝萱又提拎我的裤子,样子很仔细。

我摇摇头,吐出口气来。说实话,蓝萱的现在的形态确实变得很体贴很温柔,但是我没什么感觉——我对她的感觉,只有在床上,才是最真实的。

*****************************

走过卧室外的走廊,推开一扇门,就到了蓝萱的大办公室——这办公室够气派的,除了背朝玻璃墙的巨型大班台外,还有几张秘书用的桌子分布在各个角落,现在晚上七点,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里边没几个人。从一张办公桌旁经过时,看见方荷正在电脑前打着字,杜长风坐她旁边,指指点点地教她。

看见我们出来,两人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沈书记。

我有点奇怪,看着杜长风,“你脑袋没事吧?”

蓝萱跟在后边上来,她的样子也很纳闷。“我说杜长风,你怎么还在这里?”

“对不起,沈书记,昨天是我的错。”杜长风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他道歉的样子特别诚恳,“对不起,蓝总,给我一次机会——”

“不行!”蓝萱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也知道,我说过的话,从来不收回——”

“算了吧。”我挥挥手,觉得很无聊,“刚出学校的一学生,他懂什么啊。再说你把人打成这样,还要开除,就没点内疚感?真他妈资本主义,血腥啊——”

蓝萱又搂住我,“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吗?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

“就冲他敢拿东西砸我,勇气可嘉,都不能开除——现在这样的人,少啊。”我喟叹一气,又问杜长风,“我记得你的材料不是写得不错吗?为什么不去考个公务员?”

“沈书记过奖了,谢谢。”杜长风摇摇头。“蓝总也知道的,我是学工程出身,对政府那些事没什么兴趣。”他说,“对不起。”

“嗯,人各有志,没有关系。”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有才华,有气概,干哪行都能出头。”

“呵呵,看样子沈书记对小杜倒是蛮赏识的嘛。”蓝萱咯咯轻笑,靠在我的肩头,心情很好的样子。“见一回夸一回,为什么?”

“因为这小子,有我当年的影子。”我站直身子,把她拨开了。

“是吗?”她又不依不饶地挽起我的胳膊,“说什么当年啊?”她笑着说,“现在你才多大?很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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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市委会议室前长长的台阶下,看见了苏静美,站在顶端那一级,身子纹丝不动,象一尊白玉雕像。

天上下着小雨,苏静美手里支了一把粉红色的伞。桔黄的灯光从会议厅方向投射过来,映在她的身子上,她的脸庞隐藏在黄昏的暗影里。能够感觉到,她正轻轻回眸,静静地看着我。

迎着苏静美的目光,我拾级而上,脚步不疾不徐,直至走到她的身前站定。

“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歪着脑袋,打量她。“你不是很讨厌这些吗?”

“我在等人。”她说。“等一个人回来。”

“等到了吗?”我说,“他来了吗?”

“没有。”她说,“非常遗憾。”

看着身旁三三两两经过的人群,我落寞地叹一口气。“苏静美。”我说,“你让我感到失望,还有绝望,知不知道?”

她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望向天边很远的地方,她的样子依然平静,象波澜不惊的湖泊。“是的,你应该失望。”她说。

“你曾经是我最完美的梦,我一直在努力追寻,爱情是我的动力。”我看着她,“但是现在——”

“破灭了,是吗?”她淡淡地说,“既然是梦,就一定有醒来的时候,所以你的爱情没有价值,而你付出的那些努力,也同样如此。”

我点点头,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台阶,踩灭。“我明白,对不起。”

说完我不再停留,径直走向会议厅。

感觉自己不能再呆在那个位置,我怕自己会发疯,会杀了她。

她的美丽,让我深深恐惧,心丧神死。

第90章 等着你回来

会议进行得相当激烈,火药味十足。

朱高志在长川果然支持者甚多,对他的处理决定遭到大多数领导的反对,尤其是老陆,态度尤为坚决,跟我对着拍起桌子来,声色俱厉,毫不退让。

我不耐烦了,决定抛开那些高来高去的华丽词藻,来个战斧式暴扣。

“陆援朝,不要以为我是在针对朱胖子。”我站起身来,缓缓踱到他身边,手肘支在他面前的会议桌上,弯下腰来凝视这位位高权重的市委副书记。“包括你,老陆——你也将得到处理,只是时间问题。”

“闹吧,没有关系,次数不多了,请珍惜机会。”我面无表情地说,“也许你认为自己很牛逼,懂得政策,懂得法律,还很有权力,你干过的那些事情没人抓,不敢抓,你不会得到惩罚。但是——”我用手指指上面,“人在做,天在看,你相信吗?”

陆援朝瞪着我一言不发,眼睛里充满不加掩饰的敌意。

我耸耸肩。“是啊,这句是逗人玩的,和你一样,我也不相信,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都知道老天其实没有长眼睛。”

“但是我有!”我大吼一声,重重一掌拍在他面前,老家伙吓得跳起来。

“你的情妇现在哪里,知道吗?”我点着他的鼻子,“不要以为把东西搜走,你那些弄钱玩女人的证据就消失了,没用的老大,真相永远存在,什么都会出来的,迟早会出来——我一定钉死你!”

“你胡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这是在威胁知道吗?”陆援朝质问的声音非常强硬,但是眼神里的慌乱一望可知。

他做过什么自己当然清楚。而且我还清楚一点,就是让他害怕的不是法律,也不是老天,而是我。

我点点头。“坐下吧老陆,不用这么害怕。”我说,“不过请你安静,别再说话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按进椅子里,“不要逼我以中纪委的名义把你拿下。”我说,“我不想这么做,但是你尽管试一试。”

“这两个人。”我直起身来,点点陆援朝,又指指站在会议室上头脸色灰白的朱高志。“相信大家都清楚,从来就是勾结在一起的,所以必须不遗余力地跳出来维护对方,因为那是对自己的维护——”

老陆又拍桌子。“沈书记,我提醒你!”他说,“说话要有根据——”

“根据?”我冷笑,“对朱高志的停职,我只根据一条:抗洪抢险,临阵脱逃!”

“放到战争年代,老子就地枪毙你!”我往地上呸了一口,手指朱胖子。“七月十五号上午十点二十分,朱书记,能告诉大家你在哪里吗?”

朱高志低着脑袋不声不响——自从我把他提拎起来,站到会议厅的最前端示众,他就象只蔫了的公鸡,面对我的愤怒,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我来告诉大家吧,这里有记录。”我敲敲桌子,“你那时候正在陆援朝的家里——大家都在拼命,你他妈两个人鬼鬼祟祟,躲在背后玩阴谋,想着法子去坑人,自己说说,你这是什么行径!”

“叛徒!小偷!蠹虫!你们这些人,就他妈一窝贼!”**起桌上谁的一个本子,迎面掷中朱高志耷拉的脑袋,嘭的一声大响。“停职还不够,老子不要你作检查——你被双规了!”

满室生寒。本子散了,纸片飞得到处都是,从朱胖子的脑袋上往下飘落,他站着动也不敢动一下,身子剧烈颤抖。

老陆在身后再次站起,我猛地车转身,指定他。“还有你!陆援朝!”我大喝一声。“不要以为我不能作这个决定,你就敢发拽——中纪委会出面的,老子现在就申请,信不信?!”

陆援朝石化。

“先收拾他,再收拾你,妈的,我帮老天睁睁眼!”我拍桌子,然后手指划了一圈,“还有谁?!”

“反对处理朱高志的,还有谁?站出来说!”

没人站起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曾副书记,你的意见呢?”寂寂无声的沉默里,我点了点坐我下首的曾繁荣同志——从省城刚刚到任的党群副书记。

老曾正在擦试眼镜。“我没意见。”他淡淡地说,“刚来长川,不了解情况,我保留看法——你沈书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嗯,很好。”我冷冷地说,“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你很聪明。”

“那么,还有谁吗?”我又环顾四周,“反对我的处理意见的?”

没有人。

“那么就这样,秦书记,给朱高志办个双规手续,现在就办。”我走到纪委书记后边,点点他的肩膀,老家伙侧过脸来,迷瞪着眼睛看着我,表情很恐惧。

“政法委刘子卫书记负责跟这个案子,不用你们纪委人员插手,听懂了吗?”我又告诉他,“还有,把北川县的王玉兵县长借调过来,他熟悉情况,可以让他参与查办。”

会场里有点嘈杂议论声——显然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一回,我是横了心要钉死朱胖子。

是的,我就是横下一条心,连带他后边那张网,这一次,都要给他掀个底朝天!

纪委书记在我的逼视下,从身后秘书那里接过几张表格,开始抖抖索索地填写起来。

议论声越来越大,跟苍蝇似的,我大力一拍桌子。

“***,是谁?啊?”我抬起头来,指着那些面色愤懑的大人们,“有反对意见,出来说!”

又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了。——真他妈贱!

“我反对。”沉默中,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来,“你的做法是错误的,沈宜修。”

愕然转脸,看见苏静美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样子清清淡淡,身周一群白痴嘴脸的官员们仰脸看着她,表情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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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呆了一呆,感觉很意外,难以置信,真的。我反手指着上头的朱胖子,“你希望维护他?啊?为什么?这个垃圾,做过什么你知道吗?——你知道的,不是吗?”我冲着她接连啰嗦了好几句,话语完全不够精炼简洁,因为我觉得非常地不可理解。

“我没有维护谁,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维护。”苏静美淡淡地说,“只是你,不能这么做。”

我呆呆地望着她,喉头堵塞住,无法说话。

“是的,你错了,哪怕你觉得自己很正义,很高尚,很有道德感。”她说,“但是你能运用的手段仍然只有权力,你践踏游戏规则,任意审判他人,你跟这些人,其实没有区别。”

“是吗?”我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

“是的。”苏静美很认真地看着我。“还有一点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跟她太象了,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那些规则秩序,都是你们讨伐他人的武器,这让你们看起来,都是那样的高尚纯洁,充满正义感——”

“你说谁?”我一拍桌子,指着她。

“你知道我在说谁。”她没有任何害怕,甚至还笑了笑,“事实上,这是一个悖论,你没有办法摆脱,沈宜修。”

我长长地吸一口气,怒目而视。

“这个圈子,既然已经形成规则,你参与到中间,是希望维护呢?还是希望反对?”她说,“那么我告诉你,任何结果你都得不到。而且你的行为,只能让这个圈子更混乱,更矛盾。”

“你做不到的,沈宜修。”她说,“这不是可以让你驰骋的江湖,放弃吧,或许能让你有一个安静的归宿。”

“你是在威胁我吗?”我指着她,觉得不能忍受。“出去!”

“我会出去的,这是你的权力场。”苏静美摇摇头,“但是盛极必衰,我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出去!出去!”**起桌子上的一个杯子,“滚!”

站在门口,她停下脚,回过头来凝视我,至美丽的脸庞在华丽的灯光下静若春水,凝如玄冰,让我痛彻心肺。

是的,我觉得在我面前她太能装了,装得太象了,全世界她谁都骗不了——只有我,才会被她的伪装蒙骗,而且心甘情愿,象一只蹈火的飞蛾,不死不休,她让我成为一个彻底的白痴。

“我来这里,就是想要提醒你,你没有办法维持得太久。”苏静美静静地说,“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那样更有意义。”

“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她说。“不要让我等来的是你的尸体。”

手上的杯子毫不犹豫地飞过去,飞过去,在空中呼啸着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最后落在她身后的大理石门套上,冷冷地迸裂,碎了。

所有人集体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嘴中发出低沉讶异的惊呼。

苏静美的眼神依然淡定,她望着地上玻璃杯的残骸,轻轻地叹一口气,转过身,走了。

我颓然坐倒在椅子里,捂住了脸,无语凝噎。

“散会。”我说。

“关灯。”我说。

黑暗里,我在独自哭泣,我在想,自己又一次被她击溃,毫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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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一直跟蓝萱呆在一起。

泡温泉,洗桑拿,打壁球,做健身——以及,疯狂地作爱,没日没夜,无休无止。

欲望对于我们,就是一场刺激的战争,我们让它主宰身体,放纵,而且享受。

是的,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但是既然还活着,就让自己多一点享受吧,我们要寻找快乐的生存方式。

不过很可惜,我没有找到。快乐对于我来说遥不可及,好象完全消失不见——除了欲望的满足,我感觉不到更多的情绪。

甚至连悲伤,我都无法感觉到,我的神经似乎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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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点,轻点,拜托。”她抱着我,冲我喊,“放松放松,别那么紧张宝贝。”

蓝萱卧室的豪华大床上,我正在她身体里尽情耕耘,咬牙切齿,竭尽全力。

我们的汗水混合到一起,呻吟嘶吼的声音也一样。

完事后,颓然躺倒在豪华的大床上,我眼望天顶,感觉到空虚。

蓝萱趴到我的胸前,手指又在心口那位置划圈圈,她好象喜欢这么干。“你丫太粗鲁了,简直是野蛮。”她嘴里喘息不停,笑嘻嘻地抱怨我,“就象在强奸,不怕人家疼的吗?”

懒洋洋地躺了一会,我把她的身子推开,翻身下床。“走了。”我走进浴室。

“小沈,是去开城建规划那会吧?”蓝萱倚在门口,探索着发了一问,“能不能让老林跟房管局打个招呼,低价安置房的比例,给新国弄少点?”

“最后一次警告。”我面无表情地开始穿衣服。

“好啦好啦,死脑筋。”蓝萱无可奈何地笑,“别生气啊小沈,我也就是试试,看你立场够不够坚定,呵呵。”

“我自己搞定。”她手上帮我系领结,回头看看镜子,样子非常认真。“我做事情什么时候靠过别人啊?上上下下全他妈看着我,连个帮手的都没有——”

我拨开她的身子,走出浴室门。

然后就听到手机在床头嗡嗡地响。

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卞秘书仓皇的声音。他告诉我说,苏静美出事了。

第91章 爱情奇迹

我没有想过在这一刻,自己竟然会如此张皇,不知所措。是的,没有想到过,从来没有——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已经决定把她忘记,彻底地忘记。

但是我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很多,到了要失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有多爱她。

“什么?”我颤抖着声音说。“不可能,不可能。”我捏着电话,手也跟着颤起来,“我不相信,你再说一遍。”

卞秘书的声音结巴巴,我的语气让他倍感惊慌。

半个小时前,北川县石窝子乡小学旧址,当地一群村民拆除学校围墙,为新小学提供建筑材料,苏静美在现场指挥。由于前段时间连降暴雨,本已属于危房的老校舍在水中浸泡多日,基脚严重软化,她身后一幢房屋倒塌,将她埋在下面。

卞秘书带着哭音告诉我,那边的同志说,苏静美的伤势非常严重,正在送往医院急救的途中,生死未卜。

我看着电话,感觉眼前发黑,就象我以前遇到的那次坍塌一样,我的眼前,此刻也有一幢楼房猛地倒塌过来,将我砸倒,将我活埋。

“怎么办?怎么办?”我两眼发直,看着蓝萱,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心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依靠,飘了起来,我失去了主张。

是的,突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是因为苏静美而存在,如果没有她,我什么都没有,我连思考都不会。

“不,不会有事,不会。”我喃喃地说,用力地啃着手里电话的天线,“是的,一定不会有事。”

蓝萱看着我,眼神很恐怖,过了好一会她才紧张地提醒我一句,“去医院啊,别在这里转了。”

我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意识突然回到脑子里,我狂叫一声,冲出门去,因为跑得太快,在出大办公室门口时,自动门来不及分开,我咚地一声撞在玻璃上,然后弹射回来,但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我一骨碌爬起身来,接着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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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医院时,刚刚错过,苏静美已经被推入急救室,没赶得上见到她一面,只看见担架在很远的前面转进去,地上鲜红的血渍滴了一路,我觉得那是我的血,我的灵魂正和她一起,同时死去。

“医生!医生!”我在大厅里狂奔,把身前每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都拽住,向前驱赶,“去救她,去救她,你们一定要救她——”

蹲在急救室门口,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我放声大哭。

身边很多人在说话,医院里忙成一团,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在忙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我的脑子接近空白。

有人大声在喊,“血库存血不足,急需——”

“我!我!”我举起手来,感觉找到了能做的事情。“我这里有!多少都有!”

好象有人上前劝阻我,说不用沈书记献血,可以紧急调拨,我把他推了个踉跄。“我跟她血型一样,都是a型,不用验了,快,赶快!”我冲那些医生们喊。

是的,在我的身体里,有苏静美的血,现在,我要让自己的鲜血,在她的血管里流淌起来,那是我们共同的生命。

抽血的时候,护士的眼神很恐怖,因为我盯着她,不停地对她说,多抽一点,抽快一点,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你们——

因为在这个时候,我才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是的,我是为她而活,我不能没有她。

一点血算什么?如果苏静美死了,我还能活着吗?生命还有意义吗?

我无法独自生存,也没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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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着脑袋,守在手术室外头,我仰起脸来,看着头顶的灯光,我在等待命运的判断——一起活着,或者同期死去。

“走开!我不用你们管!”我朝那些冲我啰嗦的人歇斯底里地吼,“我就要呆在这里,我没有问题,不用躺下,你们应该去救她!”

“一定要救活她,否则我会炸平你们医院!我不是开玩笑!”我大声威胁他们——不,不是威胁,我肯定,而且相信医生们也能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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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等了多久,苏静美被医生们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我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夺眶而出。

她很顽强,她没有死。

感谢老天,我也还活着。

“苏市长还处于昏迷之中,情况依然危险,随时可能出现反复。”有人告诉我说,“她必须呆在重症监护室里。”

“好的,好的,谢谢。”我出了很长的一口气,“没有关系,她不会死的,我不能让她死。”

“我必须守着她,看着她,直到她活过来。”我说。

“沈书记,这个——”

“没什么这个那个!”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须在她身边,我要给她力量,让她能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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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icu的玻璃罩,我盯着她,苏静美和我上回一样,被包扎成一个木乃伊,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那么平静,那么安详,一动也不动。我突然有点担心起来,如果她在梦里,想要看到我,我却不在她身边,那会怎么样?

我不要这样,必须让她知道,我在为她守候,不会离开。我要让她充满信心,就象她曾经告诉过我,曾经鼓励过我的一样。

于是在我的强烈坚持下,我穿上无菌服,照射过紫光灯后,进入到玻璃罩里,我趴到病床前,眼也不眨地凝视她,我在为她祈祷,为她求告。

没有求天,也没有告神,我在哀求她。

是的,我说,“苏静美,你要活着,一定要活下来,我求求你,你的生命不是你自己的,你没有权利一个人走开,你必须为我而活,为我们的未来而活。”

“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放弃,只要你活下来。”我说,“你的血管里,流着两个人的血,我们的生命是在一起的,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对不起,我错了。”我说,“现在才明白,那些不重要,什么都不必在乎,只要两个人能好好地活着爱着,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

“苏静美。”我说,“如果你还爱我的话,那么就请你务必坚持下来,我们的故事不能就此结束,我们应该好好地坐在一起,对着彼此,一直到老,直到最后。”

“我还没有牵到你的手,还没有看着你的头发慢慢变白,我还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我说,“如果你死了,我没有活下来的理由,你就毁了我们的约定,毁了我的诺言,你不能这样,不能,你没有权利,这是两个人的事情。”

就这样,在苏静美的床头,我趴着跪着,注视着她,喃喃诉说,不休不止,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她是我的宗教,是我的神。

天黑了,又亮了。

有人出去,又进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没有改变过姿势。我对她说,你看,你听,静美,我在等你,爱在等你,你应该回来的,不是吗?

我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要陪你去看阿尔卑斯的雪,还有爱琴海的蓝色浪花,要陪你一生的,幸福有很长,你马上就回来,和我一直期待,好吗?

然后,终于,苏静美,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目光里非常宁静,带着一点倦意,好象一个从远方归来的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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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过了整整两天,苏静美被转入到另一个病房。医生说,她的危险期已经度过,情况稳定下来,进入了恢复期。

医生还说,这么重的伤势,能苏醒得这么快,简直是个奇迹。

这没什么了不起。我说,因为她的顽强和坚韧,你们不知道,对于她来说,生命就是用来创造奇迹的。

苏静美看着我,清凌的眼神里有了一点微笑,她的手轻轻地朝我抬上一抬。

医生说她应该是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说,“但是你还不能开口。”我告诉她,“你需要休息,以后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说话。”

医生说她的手没有问题,苏静美可以通过写字的方式跟我交流。

“ok,非常好。”我说,“你比我那一次走运,静美,你不必做一个月的哑巴,呵呵,开心吧。”

护士长陆小媛拿了一枝笔还有写字板过来,苏静美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歪歪斜斜的,笔迹潦草,但是我一看就知道她写的是什么。

“我听到你的话了。”她说,“你说的,我全听见。”

“哦,是的,我知道。”我耸耸肩,把她的手轻轻捧起来,在我脸上摩挲。“以前你说的那些,我也听到,所以,那一次我也没有死。”

“谢谢你,静美。”我说,“你救了我——这一次,也是这样。”

“我爱你。”她说。

“是的,我知道。”我的泪水掉到她的手上,“我也爱你,一样的。”

她抚摸着我的脸,良久良久,然后在写字板上写下一行字。

“我的脸,被毁容了。”她说,“我现在很丑,不值得你爱。”

“对不起。”她说。

“不不不,静美。”我擦干眼泪,跪下身子,笑着告诉她。“无论什么样子的你,都是最美的天使,你的美丽没有什么能毁灭,我永远为你骄傲。”

“就算没有这一次事故,你同样会变老,我也会——时间将带去青春的容颜。”我说,“但是美丽不会,爱情不会,你永远是我的女神。”

她的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我的手。“我不是女神,不愿活在你的梦里。”她说,“只想在你身边,做一个普通的女人,平凡而幸福。”

“是的是的,我知道错了。”我呜咽起来,“我不该勉强自己,更不该勉强你,生活无法勉强,相爱的人应该幸福——我把爱情的意义理解错了。我们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应该与权力无关,与利益无关,与容貌无关,与年龄无关,跟这些都不应该有关系,只要我们相爱,应该放弃那些羁绊,我懂了。”

苏静美凝视着我,迷离的泪眼里,有了一丝欣慰。

“把我脸上的绷带解开。”她写得很快。

护士长请示过主治医生后,开始慢慢地解开苏静美脸上的纱布,一圈,又一圈。

陆小媛的手有点抖,她也在抽泣。

然后,我看见了苏静美的脸庞,有点苍白,有点疲累,但是美丽依然无双。

她在微笑,有如异花初胎,迎风绽放,炫目绚丽,灿烂耀眼,那是极致的纯净风景,这个世界上,无物可拟。

“我骗你的,傻瓜。”她在写字本上嘲笑我,“这一道测试题,算你过关。”

“呵呵,是吗?”我擦了把汗,“呃——”我说,“必须承认,刚才其实很紧张。”

“是的是的,我知道错了。”我呜咽起来,“我不该勉强自己,更不该勉强你,生活无法勉强,相爱的人应该幸福——我把爱情的意义理解错了。我们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应该与权力无关,与利益无关,与容貌无关,与年龄无关,跟这些都不应该有关系,只要我们相爱,应该放弃那些羁绊,我懂了。”

苏静美凝视着我,迷离的泪眼里,有了一丝欣慰。

“把我脸上的绷带解开。”她写得很快。

护士长请示过主治医生后,开始慢慢地解开苏静美脸上的纱布,一圈,又一圈。

陆小媛的手有点抖,她也在抽泣。

然后,我看见了苏静美的脸庞,有点苍白,有点疲累,但是美丽依然无双。

她在微笑,有如异花初胎,迎风绽放,炫目绚丽,灿烂耀眼,那是极致的纯净风景,这个世界上,无物可拟。

“我骗你的,傻瓜。”她在写字本上嘲笑我,“这一道测试题,算你过关。”

“呵呵,是吗?”我擦了把汗,“呃——”我说,“必须承认,刚才其实很紧张。”

第92章 生命不能承受之欢

“对不起,静美,我没有你那么纯粹。”我很诚恳地说,“我其实是个很庸俗的人,所以——”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她说,“我一度对你非常失望。”

“不会了,以后不会了,我向你保证。”我握住她的手,“请让我改过自新,给我这个机会。”

“做我的新娘。”我说,“如果能够原谅一个男人从前的庸俗,我们从头开始,就象第一次遇见时那样,让爱做主,好吗?”

“让爱做主,是的。”她说。“但是,跟你的原则有冲突,怎么办?”

“我投降。”我毫不犹豫地举手,“再次请求你的原谅,静美。”我说,“你可以放弃所有,但是我没有,甚至连一次旅行都不愿意陪你——那些原则都是垃圾,我的努力没有价值。你对我的失望是对的,我错得太多。”

“嫁给我。”我说,“我必须证明,我的方向依然是爱,依然是你,”

“你还没有证明这一点。”她说。“再给个理由,试着说服我。”

“嗯。”我想了想。“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你说过的,这才是原则,爱的原则,其他的,我也放弃。”

“好的,这个理由很好。”看样子,苏静美很快适应了那个写字板,她的字迹依然漂亮,跟她的人一样完美。

“沈宜修,我做你的妻子。”她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润,目光顾盼有神,气韵活泼、灵泛动人。“苏静美,愿意嫁给你。”她在写字板上画了一颗心,把我们的名字圈在中间。

我静静地凝视她,然后她停下笔,侧过脸来,也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

清风明月,心无窒碍。是的,我们已经找回了爱的感觉。

那是,世界的全部。

或者说,没有世界,我们忘记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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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身后呜咽抽泣起来,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亮,苏静美的视线转了过去。

我也回头看了看,是蓝萱。泪流满面,她的脸色比苏静美更加苍白,脸庞比我们更潮湿。

她头也不回地奔出病房,在门口时还撞倒了一个医生,她离开医院的情形,和我来到这里时一样,同样的失魂落魄。

“这个女孩,也很爱你,我知道。”苏静美在写字板上说,“我理解她的心情。”

“是吗?”我说,“我不是很确定。”

“我肯定。所以,我也能够原谅她。”她说,“去看看吧,不要让她出什么事情。”

“哦,好的。”我说,“对不起。”

苏静美微笑。“去吧,没关系。”她在心上面,画了一个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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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蓝萱的车前,我拦住她,她直直地瞪着我,一身都在发抖。

“我送你回公司。”我把她从驾驶位上抱出来,放到后座上,然后把车门锁好——就象她来时为我做过的那样。“对不起,小蓝,冷静一点。”说着话,我一边发起车来。

蓝萱的眼神空空荡荡,她坐着发呆,站着发呆,目光直楞楞地看着前方,象一个凄清孤寂的游魂,神智顿失,全无定数。一路走来,有很多人向她打招呼,但是她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直到我把她牵到自己办公室的办公台后,扶着她坐下去,然后准备离开时,她才猛然发作起来。

“沈宜修,你站住。”她在后边冷冷地说,“你准备就这么走了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她的声音凝了冰,从牙缝中挤出来。“我跟你,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是不是?”

“对不起,小蓝,我已经道过歉,我必须走,她在等我。”我转过身来,很直接地告诉她。“是的你没有说错,只是一场游戏,对你对我都是这样。”

“算了吧,忘了吧,散了吧。”我说,“游戏总会有人先离开,不是你,就是我。”

“还有,我们都解脱了。”我又说,“你也不用再为利益计算。很有可能,你需要去追寻一个新的目标——能够带给你利益、值得你付出的人。”

“我懂了,不是你说的这些。”她缓缓地点头,声音很重,表情更痛。“其实在你心里,我从来就是她的替代品,一直是这样——”

“不。”我微笑,“苏静美——无人能够替代。”

蓝萱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啸,绵长而绝望,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捂起耳朵来。“杀了你!”然后她桌子上的东西一古脑朝我飞过来。枪林弹雨中,我转过身子,面不改色地往门口走过去。

所有人都看着我,经过方荷的办公桌前,小姑娘的表情目瞪口呆。还有杜长风,仇恨地盯着我,而且又在往上冲,似乎打算再一次帮他怒发欲狂的老板出个头。

“不关你的事,滚回去!”我一边朝前走,一边轻蔑地点着小伙子帅气挺拔的鼻梁,“勇气不代表实力,赏识你的性格,不代表可以容忍你所有放肆——”

嘴里一句话没说完,后面一把裁纸刀飞过来,扎中我的胳膊,我随手扯下来,掷到跃跃欲试的杜长风面前,夺地一声,刀子直立在办公桌上,还左右摆了两摆。

“过来吧。”我朝他们勾勾手指。

方荷一声尖叫,站起身来,大家表情都很寒,杜长风的身子也凝固了。

“没有了吗小蓝?”我转过身,一边后退,一边朝她摊摊手,“差不多了吗?那就这样吧。”

说完再次转身,发现门口围上一堆保安,探头探脑地朝办公室里张望,个个脸上神色都很古怪。

我嘿嘿一乐,随手抹了一把胳膊上的血。“帮帮你们蓝总吧。”我对着保安们走过去,“上来挡我的道,千万不要害怕,千万不要退缩。”

但是他们显然非常害怕,一个个脚尖直往后缩。还没走到他们身边,人群就自动朝两旁分开,我头也不回地从中间昂然走过,他们如此恐惧,甚至没人敢于抬头正视我一眼。

*************************

其实我想大家都弄错了,我没那么恐怖。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心情去对付谁,因为我的心,完全不在这个地方。我只是不希望被人耽误自己的时间,我想快点离开,去医院,去她那里,我不能让我的妻子等得太久——事实上,在之前,已经让她等候了很久,对此我非常后悔,无比遗憾。

不会再这样了,我发誓。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守在病房里,衣不解带。我为她尽一个好丈夫的责任,我告诉她,我正在实习——虽然考试来得有得晚,但是我想,自己顺利毕业没有任何问题,对此我充满信心。

苏静美不能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握着她的手,我们深深凝视,从对方的眼睛里,我们都能看出来,彼此的下一句话,将会是什么。

对于我们来说,语言并不重要。

我们约定了婚期——其实这个也不重要,我们不需要证明爱情给谁看,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仅仅如此。

但是已经迫不及待。商量好了,只要苏静美一恢复,我们马上穿上礼服,告知大家一声,然后我们就携手离开,一块去看海看山,看云看雪,我们要牵着手走遍世界。

心,充满喜悦。

爱,正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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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喂过药水,我在床前坐下来,说了几个笑话给她听。

苏静美嫣然一笑,她拿起笔,在写字板上留言,“不好笑,都看过。”她说,“不过我喜欢。”

“我不会说笑话,在你面前,没什么包袱可抖,你比我聪明。”我凑过去,亲亲她娇嫩的脸颊,“但是能让你开心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

“是的。”她坦然承认,“你也一样,不是吗?”

“对。”我微笑,“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开心。”

陆小媛走进来,推着一个小推车。“对不起,首长。”她说,“该为苏市长换药了。”

我正攥着苏静美的手,凝视着她的大眼睛,我的脑子正想着许多幸福花开的事情。“换吧。”我随口说,“嗯,静美——”

她冲我眨眨眼,看看那个小推车上的绷带纱布,美丽的脸庞有点泛红,带着一丝女儿娇羞。

我愣了一愣。“哦,对不起,我明白。”我站起身来,“我出去。”

出去前,在推车上看到一个红皮医案本,颜色很醒目,应该是苏静美的,我随手拿上,一边翻看一边信步走出病房。

门在后边关上了。

很全面的一份领导医疗档案,包括苏静美的身体状况、曾经病史什么的都有详细记录——虽然自己没有看过,但是相信我在这间医院,也有这么一份。

嗯,确实详细,原来才发现,苏静美的身体果然很棒,很健康,很少有生病什么的。还有,她的体重啊身高啊三围啊,那些数字简直太标准了,这份档案的完全记录,印证了我对她身体的猜想——那就是完美,绝对的完美无瑕。

我一边看,一边嘿嘿直乐,在脑子里无限yy——然后被人粗鲁地打断。

“哎,你是谁?怎么可以随便看领导的东西?”一个护士抓住我手里的本子,而且在喝斥我。

“啊?”我抬起头,“不能看吗?”

“当然不能。”护士没好气地白我一眼,“这是隐私你懂吗?医院要负责任的!”

“拿来——”护士大力拽那本子,“别让我们丢了饭碗!”

“哎哎哎,干什么小刘?”有人从旁边的办公室里冲出来,拉了那小护士一把,“这是沈书记,市委书记——你怎么对人这么没礼貌?”

小护士的手缩到空中,凝固了。

解围的是内科黄主任,搓着手,腆脸冲我笑,嘴里反复解释。“对不起,沈书记,这位护士刚转领导病房这边来,不认识您,您别介意——”

“哦,没事。”我心不在焉地说,视线依然停留在医案本上,因为刚才突然瞄到的一行字,让我心跳了一跳。

是关于苏静美体态特征那一栏,很有点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意思。

“嗯,黄大夫,这些拉丁字母是什么含义?”我指着那行字询问内科主任,“还有,什么叫做黑色素細胞母斑?”

“哦,这个啊,不是什么问题,您完全不用担心。”黄主任看看我手指的位置,笑容可掬地说,“黑色素沉着生成,很正常的现象,就是那个俗称的痣啊,天生的,谁身上都有,长得位置不同而已。”

“是吗?”我搔了搔脑袋,感觉有地方不对头。“医院的医案,这个也要记录吗?”

“呃,平常人不用。”黄主任说,“但是领导们不同,体检的结果,事无巨细,都要记下来,这是规定。”

“啊?”我看着苏静美体征那一栏,关于几颗黑色素细胞大小位置的记录,突然觉得自己错得相当离谱——是啊,我真是一头自以为是的猪,太容易上人当了。

“黄主任,问你个问题。”我猛然伸手过去,拽住大夫的胳膊,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你们这份档案,谁都能够看到吗?”

“当然不能。”主任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赶紧分辩,“这个是不允许的,医院有规定,领导们的医案,属于机密——”

“机密个鸟!”我拿起那本子,给他肩膀上一拍,“我现在怎么看到啦?”

“呃,这个——”主任苦笑,“您是市委书记嘛,对您肯定不能保密。”他解释说,“不过按照制度,您需要查阅这个,也必须签字——领导们的身体特征、健康状况,如果外传泄密,我们医院可担不起责任。”

“明白明白,非常好的制度。”我把手上的本子兴奋地一拍,急着说,“那么黄主任,马上带我去看看,以前还有谁查阅过这份档案,马上去!”

然后在医院资料室里的记录上,果然看见了某年某月某日,任小天的签名——他查阅过关于苏静美的档案。

我给自己脸上扇了一大记,非常清脆,吓得资料室里的值班mm们一跳老高。

但是真的忍不住,我非常开心地想,必须马上去向苏静美道歉,一定要请她原谅,我对她的侮辱。

飞奔到病房前,门依然紧闭,我拧开冲进去,陆小媛惊呼一声。

正在换药,我再一次看见苏静美胸口那颗小小的美人痣,如此娇艳,如此动人,如此美妙,如此纯洁。

苏静美满面绯红,抬手指我,嘴里说了两个字,虽然只有嘴型,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我知道她在骂我流氓。

“我是流氓,我是白痴。”我跪到床前,热泪长流,“我是一个庸俗的男人,我的心是那么恶俗,我伤害到你了静美,请你一定一定原谅我。”

“是的,原谅我,因为我爱你,我没有办法忍受……”我拉起她的手,热烈地长吻,“我被嫉妒蒙蔽了眼睛,是男人的嫉妒让我丧失了理智,原谅我的愚蠢吧,女神——”

我执着她的手,批我的耳光,这一刻,我是如此痛恨自己,我真是一个恶俗的男人,根本不了解爱情的真谛,居然会因为那些恶毒的中伤和毁谤,来伤害自己至纯洁的女神,我简直罪无可恕!

呃,话说回来,这一刻,为什么又会如此欢喜呢?看来,我依然不了解爱情的真谛——呃,算了吧这个,俗就俗一点了,只要能做她唯一的爱人,唯一的男人,我宁愿很俗气。

药换好了,我跟陆小媛一块,抱起苏静美的身子,将她轻轻地放下去。

她斜斜地靠在床头,淡淡地望着我,眼眸里全是嘲笑。

“你是一个很俗的男人,出乎我的意料。”她写了这么几个字。

“是的是的是的。”我连声承认,“不过,你也没必要那么打击我吧,为什么要骗我?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你知道吗?”

她摇头。“骗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她说,“我不清楚你听信了哪一种流言,是关于任小天,还是周林生,或者其他男人,但是我知道你对我的感觉,因为什么而改变。”

“我很失望,因为那不是爱。”她说。“如果你对我的迷恋仅仅是因为容颜或者身体,你的爱情需要这些来维系,那么只能说很遗憾,我不要。你因为这些爱我,当然也会由于同样的原因离开,青春会随时间流逝,身体也会衰老,与其看着爱人另寻新欢,投入更年轻的怀抱,我宁可一个人走,一个人老。”

“对不起,静美,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老去。”我说,“我错了,我伤害到你了,我的怀疑,是对你的最大侮辱——”

“是的,很痛。”她说,“别人说我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也从来不理会,但是你让我伤心。”

“是的,不能信任爱人,不能让你安心,我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让你失望了。”我吻她的手,“但是,请理解我的想法,我希望自己的爱人,还有我们的爱情,完美无缺,没有遗憾。”

“我理解,所以,我能原谅你。”苏静美看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柔情万千。“我会是你最完美的妻子,沈宜修,我的爱只为你存在,从来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重新开始。”我恳切地说,“真爱没有终点,我们一起守护。”

她看了我很久,然后点点头,“亲我一下。”她说,她仰起脸来。

我们的脸贴在一起,泪水交缠,尽情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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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美恢复得很快——至少比我上回受的那次伤要快很多。十来天后,就已经部分拆线,咽部绷带最先拆除,她能够开口说话了。

我每天把她抱上抱下,放进轮椅中,推到医院的走廊里花园里四处转悠,我们无话不谈,幸福无处不在。

没有人打搅我们,这一点苏静美感到奇怪,我告诉她说那些事情都让曾副书记在打理,我已经请了假,事实上,我还打算告更长的假——如果不能获准,我就自己放假。

总而言之,不会再因为那些事情耽搁——相比爱情,相比幸福,那些都是垃圾,就让它们随风去吧。

“你恨我吗?”她说,“让你以前的努力全浪费了——”

“不。”我说,“正如你所说过的,那样的努力没有价值。”

她抿嘴而笑,“你是一个爱情主义者,我承认。”

“不。”我说,“没有你纯净,没有你纯粹,我其实是被感化了,成为你的俘虏。”

“后悔吗?”她说。

“后悔。”我说,“悟得太晚,浪费了我们太多的时间。”

“不晚。”她说,“我们马上就能在一起。”

“通知那些应该通知的人们吧。”她说,“明天腿就能拆线,只要能够站起来,穿得上婚纱,我就嫁给你。”

我们在花园里热烈长吻,头上樱花飘洒,随风轻漾,一片片落下来,落到我们肩头,夏日绵长,天高云淡,爱情寂寂暝暝,无声无息。

很幸福,很快乐,很满足,生命不能承受之欢。

第93章 神圣爱情,流氓不配拥...

我们的婚礼定在八月一日,建军节。也就是,三天后。

真是莫名其妙,太仓促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这个日子不是我们安排的,而是上官仪。而且她还告诉我说,后天有位军队高级首长将会莅临长川,视察驻扎此地的某集团军部队官兵,作为当地领导,我应该带领长川党政机关要员全程陪同,参与视察。

我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些事怎么掺合到一块了呢?让其他同志到场陪同不行吗?上官仪说不行,我必须接驾,而且首长时间宝贵,此次行程出于临时决定,八一上午,首长阅军,中午出席劳军会,晚上他将亲自参加我跟苏静美的婚礼,然后专机返回北京。

我问她是哪位首长,上官仪沉吟一下后,告诉我一个名字,吓我一跳。

一位著名的老将军,上将,上届军委副主席。

搞得我满头雾水,只能询问苏静美,希望她能给点提示。

苏静美应该清楚情况,但是她的反应很平淡,似乎觉得这很正常。

这让我觉得不太正常,不过我没有追问——以苏静美的性格,她不愿说出来的东西,问也白问。

苏静美只是作了个评价。“她做事情很少考虑别人的想法,这一次,也是这样。”她淡淡地说。“在她眼里,一切都应该为政治让路,哪怕是感情,哪怕是一场婚礼。她却没有想过,是否每个人都愿意服从这种安排。”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是啊,这么短的时间,什么都准备不了。”我皱皱眉头,“虽然说简单一点就行,可是不能这么仓促啊,我是讨老婆,又不是行军打仗,还要考虑长官意志。”

苏静美格格地笑起来,病房里荡漾她的快乐。“嗯,咱们逃吧。”她拉着我的手,仰脸凝视我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不去理会这些,你讨老婆不是因为他们。”

“哦,好的,对的。”我把她的身子从床上抱起来,端到手里,“现在就走,连夜私奔。”

陆小媛站在旁边,低着头,表情很窘。“对不起,首长,苏市长的伤口还没拆线呢。”她小声地提醒我们。

我和苏静美同声大笑,我把她放下来。“怎么样老婆,我帮你拆包装?”

“那还是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跟你一块享受爱情,不要死得那么难看。”她笑着说着,摸摸我的脸庞。“由他们吧,你那天就要辛苦一点了——”

“那倒无所谓。”我耸耸肩,“就是觉得有点神秘,不好理解啊。”我说,“弄得这么复杂,其实那位将军,是专程来参加咱们婚礼的,不是吗?”

“是的。”苏静美点点头,表情冷下来。“本来应该要拒绝。”她说,“但是算了,一生只有这么一次,他没有太多赎罪的机会了。”

“………………”我无语。

其实我知道一点点,关于那位将军。他是上官仪的父亲——朝野里一个公开的秘密。但是我不清楚,他跟苏静美的关系。

苏静美的身世一直是个谜,没有人知道,而且她没有任何让我了解的意思。嗯,那就别问了,每个人每个家庭的背后都有故事,而苏静美的背后,我想一定更加复杂无比。反正这种情况到底能不能弄清楚,对于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那就算了吧——我跟她之间,简单点更好,我们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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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十日上午,苏静美腿上拆线,虽然站立起来还需要我们的帮助,但她迫不及待地要求试穿婚纱,我质疑她的想法,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但是意见被否。

苏静美说,这是女人一生中最快乐最享受的时刻,不能把所有幸福都放到婚礼那一天,她还说要穿上不同样式的礼服,和我一块到长川江畔我们牵手的地方留影,因为过了今天,她就是我神圣的妻子,就将成为真正的女人,她要在那里留下一个姑娘最珍贵最美好的记忆。

我说原来你也这这么俗气的啊,两心相照,不用在乎这类细节吧,太琐碎了——

结果被殴。苏静美说这是她的事情,与我无关,今天我只是她留影的背景,合拍时的道具,以及美丽风景的观赏者和陪衬物,我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于是我坐在病房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着礼服行的小厮们络绎不绝地进来,奉上各种款式不同流派的婚纱,我无可奈何地笑,因为觉得,苏静美其实很幼稚。

嗯,是的,幼稚,幸福带给她的,爱情带给她的。

看着苏静美站在镜子前,由几个护士帮忙,把那些婚纱礼裙放到身前比比划划,她的脸上流光溢彩,容光焕发,就象一个兴奋开心的天真小女孩。

我的手机响起来,不停地响,有警备区的,有国安局的,还有驻军部队的。

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安排——不是婚礼,而是因为那些尊荣的牛逼客人要来。嗯,上官仪还告诉过我,几位现任军委委员也将同机抵达。

其实我跟苏静美,这场婚礼的主角,虽然已经发出邀请,却并没有通知上层的大人物,而且说实话,也不想邀请他们,对于他们的到来,我们一无所知——这可真是一个隆重的笑话。

“你去安排事情吧小沈,我这里还要好长时间呢。”苏静美回过脸来,笑吟吟地招呼我,“晚点回来,我会让你看到一个漂亮的新娘。”

“好的。”我走上前去,亲亲她的脸庞,很不情愿地说,“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不行。”她也亲了我一下,“我要换衣服呢,你可不能再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流氓同志。”

“等我。”我朝她眨眨眼睛,“我是你——值得等待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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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带着笑意出去了,出去很久,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那些有关安保的工作太啰嗦,太重要,老曾完全无法对付,他也做不了主——因为长川的领导们,甚至连个来客名单都没拿到,我召集国安公安保密武警诸多部门的诸多领导,和驻军部队的首长们一块,进行安全警卫事宜上的协调,这是长川近年来少有的高规格接待工作,不容有失,而且时间紧迫,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要充分注意,都要安排到位,颇伤脑筋。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直到傍晚,才把方案最后推敲妥当,然后上报中央征求同意。

离开市委时,我长长地出了口气,事实上已经感觉非常不耐烦了,我急于回到那间温馨的病房,回到苏静美的身旁——只有她,可以让我无限宁静,没有喧嚣。

我开着车,哼着小调,感觉幸福如此之近,喜悦就在头顶,我们的快乐之门,已经全然开放,再上去一点点,就是我们的天堂。

但是此刻,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门后边,竟然是深渊。

我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一切悲剧同期发生,我对此,缺乏任何思想上的准备。

苏静美,没有在等我,她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因为,一个流氓,是的,作为一个流氓——我不值得让她等待。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老天没有长眼睛,但是我错了。其实自己犯过的每一个错误,都被它看在眼里,它只是在隐忍,在寻找惩罚我的合适时机而已。

苏静美也弄错了。她有全部的智慧,却没有看清我,一个流氓的真正本色——是的,我们都错了。

事实很残忍,世界很残忍,那是真真正正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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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医院的领导病房位于医院最里端,是个独立区域,非常安静,出入的人很少,没有其他病区的熙熙攘攘。

已经是向晚时分,车从花园里经过时,惊飞栖息在树顶的一群小鸟,它们扑闪着翅膀,迅速而惊慌地离开了。

停车,放下车窗,我眺望远去的鸟儿,看着她们白色的影子迎着初升的月亮飞过去,飞过去,没有一只回头。

花雨依旧,从窗前绵绵密密地撒落下来,寂静无声,有几片花瓣被晚风一带,斜斜地飘落到车里,沾上我的衣襟。

这样的风景已经很熟悉,我陪着苏静美,已经看过很多天,但是这一回,突然感觉到凄清。再抬起头,看见二楼上,她那间病房里熟悉的灯光,没有点亮。

灯灭了。

我冲上楼,冲进病房,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却只看到陆小媛,正在收拾冷冰冰的房间。

所有的温暖都消失,没有警告,没有预兆,我,没有准备。

我把陆小媛一把抓过来,“苏静美呢?”

护士长就象触电一样,身子一激灵,然后把我的手大力挥开,她的脸上却没有表情。她一声不吭地抬起手,朝病床边的沙发上指了指,一套雪白的婚纱静静地摆在那里,我茫然地拿起来,才发现白色的礼服上,沾染到很多血迹,情景触目惊心。

我手指着它,张着嘴,看着陆小媛。

“伤口迸裂,转院了。”她低着头,手上不停,把茶几上床头间我送的那些花扔进垃圾桶里。

“什么?为什么?”我抱着裙子,感觉失去了语言,失去了思考。

护士长突然抬头,直视着我,清秀的脸蛋上充满愤怒,她好象忍了一忍,然后摇摇头。“我很后悔。”她轻轻地说,“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把床上一条毛毯掀开,然后走开了。

苏静美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着。键盘上躺着一个白色的纸袋,用来盛放碟片的那种,上面写着两行字,是打印出来的。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下面还有一行,字小了一点。“至爱的神圣礼物——沈书记苏市长新婚之喜,薄礼相赠,不成敬意,请务必笑纳。”

然后点开视屏,看见了流氓。

那是真的,非常流氓,非常下贱,与神圣毫无关系。

蓝萱,还有我,做爱的情景。

非常露骨,非常变态,赤裸裸的肉体,无耻地反复地冲撞,各种姿势,不同体位,没有丝毫掩饰,而且清晰至极,各个方位的镜头甚至细节都有,就象我们,是在拍av。

我呻吟一声,脚下立时软了。

陆小媛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我,虽然房间没有灯光,但是我能看见,她的表情异常痛恨。

“我为苏市长难过。”她说,“也为自己难过。”

我大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拎起电脑来,一把扔出窗外,我抓住护士长的胳膊,两只手死死地攥定她,“苏静美呢?在哪里?”

她在我手里挣扎,抬起膝盖给我重重地顶了一下,我痛得弯下腰去,痛得流出眼泪。“苏静美呢?”我向她伸出手去,拽住她的衣服。“告诉我——”

“她死了。”陆小媛身子往后退,躲开我的纠缠,“是她让我告诉你的。”她高声说,“叫你永远不要再去骚扰她。”

“永远!”她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喊叫,泪水迸到我的脸上。

冰凉彻骨。

第94章 俯卧撑书记

坐在地上,手里捧着素雅洁白的婚裙,我怔怔地看着,上面还残存她的体温、她的清香,但是那些斑斑的血迹,让我心胆俱寒。我捂住脸,半晌之后,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

医院的领导们陆续进来,有人在我边上说,苏市长本已愈合的创口再次迸裂,情况危险,她自己要求转院,去了北方,并且要求院方不能通知任何人。

还有人告诉我说,他知道苏市长转去了三0一医院,我可以找时间去探望她。

我摇摇头,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何面对她的理由。我对她的伤害已经到达尽头,应该结束了——在苏静美的心里,我已经彻底死去,无药可救,不能再回来。

是的,是这样,她是对的。

我扶着床,站起身,抱着婚裙,摇摇晃晃地走出病房,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楼,开锁,上车,点火,加油,倒车,前进。

动作如此麻木,速度却又如此之快,车象离弦之箭,冲出这个病区,甚至门禁横栏都没有抬起来,我就把它撞断了。

冷汗不停淌下,车象风一样卷过街头。

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唯一的想法。那就是找到蓝萱,杀死她,或者跟她一起,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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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进新国的办公大楼,我红着眼睛疯狂嘶吼,叫着蓝萱的名字一路上楼,身后跟着一群惶恐的保安,却无人敢上前来阻挡一个。

办公室很多人,她却不在。

我飞起一脚,踹开内室门,狂奔进去,冲到卧室,也不在。

我咆哮着把这间卧室拆了:镜子后、衣橱里、天花板上,可是什么都没看见——她已经把东西全部收拾干净,没有留下痕迹。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就在这些地方,那些镜头,那些摄录机,隐藏在视线后,把我在这间卧室里的每一个动作都冷冷地记录下来,然后成为杀死我的子弹。

她是如此决绝地要置我于死地,甚至连一个威胁都没有——我敢肯定,如果她威胁我,我一定会妥协,一定的。

但是没有,她没有给我妥协的机会,她把我的爱人,还有我的爱情,全部杀死——永远地,死了。

没有办法,再活过来。

是的,就算搜出那些东西来,又能怎么样?意义在哪里?

没有意义,死亡已经发生,无法挽回。

于是在一群人的围观下,我再次冲出卧室,一边反复拨打蓝萱的手机。

但是,关机,每一次都是。

“蓝萱呢?!!!!!”我在办公室里来回奔走,大声吼叫,抓住每一个人的衣领,把他们摇来晃去,“告诉我!!!!!告诉我!!!!!!我要杀了她!!!!!”

直到杜长风的出现。

“沈书记你好。”他彬彬有礼地跟我打招呼,完全不以我攥住他的手为意。“蓝总去美国考察。”他说,“昨天就走了。”

“打她电话,找到她!!!!!”我冲他大叫。

“对不起,按照行程的安排,她现在应该正在飞机上,没有办法接您的电话。”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什么时候的飞机?她什么时候会开机?一定要联系到她——”

“对不起,沈书记。”杜长风说,“这是公司的事情,我不能告诉您。”

“您不是我的老板。”他说,“我没有义务为你工作。”

我嘭地一拳砸在他鼻梁上,杜长风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摸摸鼻子,血流下来。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朝我扑过来,却被保安拦住,他指着我愤声大骂。

我在蓝萱的椅子上颓然坐倒,捧着脑袋,心里在想,这一切,其实都没有意义。

我只想,杀了她。

我是真的真的非常后悔,以前没有杀了这个婊子,她让我得到了最大的报应。

抬起头,看到电脑液晶屏上,贴着一张a4文件纸,上面打着几个大字。

“对女神的谋杀,需要付出代价!!!!!”

几个感叹号,非常有力度。

我笑了,感到很绝望。我把那张纸扯下来,慢慢地揉碎,扔了。

是的,绝对谋杀。

不是我,是蓝萱。

而且她的苦心积虑,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我一直在提防她,却没有想过,她会再一次使用这种恶俗的手法将我埋葬。

我倒进同一条河流,得到了完全相同的结果。

蓝萱依然是那个屠夫,我依然是那个流氓,而苏静美再一次成为牺牲——所有的故事重新上演,甚至连台词都没有变。

是的,她不需要太复杂的武器,只需要用流氓的方式,来埋葬另一个流氓,非常简单,非常合理,也非常有效。

其实,她要对付我,我根本就无所谓,我对她干过那些事,我愿意为此接受惩罚。

可是,不应该杀死苏静美,不应该这样。她是无辜的,为我付出全部,却一次又一次地收获到致命伤害。

除了激愤,除了痛怒,除了仇恨,除了追悔,我再也无话可说。

除了杀死她,我无路可退。

我坐在这里,看着手里那条白色婚纱,看着苏静美的血迹,呆呆出神,整整三天,不眠不休。

**************************

市委来人,告诉我说建军节的阅军已经取消,上面首长不来了,我没有说什么。

他们还试图拉我回去,说有会等我召开,我没有理会。

每一个企图劝告我的人都无功而返。

晚上,有人为我端来饭菜,是方荷。小姑娘样子怯生生的,好象很害怕。

我摇头,说吃不下,我说帮我买瓶酒。她说不要,我说求求你,帮帮我,然后她就哭了。

后来我喝了很多酒,方荷在旁边,陪着我坐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一直没有找到蓝萱,我就一直在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直到刘子卫带着魏局和李军,出现在我面前。

政法委书记的样子异常张皇,一过来就说我完蛋了,让我赶紧想想办法。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刘子卫把我手里的酒瓶抢过去扔掉,然后李军打开我面前的电脑,他们让我再一次看到自己无耻的流氓行径——在网络上。

扑天盖地的视频,每一个网站都存在,而且毫无掩饰,甚至连个马赛克都不打,xxx级别的限制好象突然取消了。

魏局很惊慌地说这些东西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整个网络,来势非常迅猛,根本无法拦截——他们也没有能力拦下来,只能申请上级部门的压制。

但是网监没有任何效果,或者说,根本无人监管,而且后续还在源源不断地更新——关于我的流氓行径。

李军不停点开不同网址,他让我明白,什么叫做一夜成名。

是的。只有两天,或者说,一天吧,全世界都在议论我,因为所有人都再一次地认识到我,本来的面目,原始的面目,真实的面目,没有丝毫保留的面目。

无人为我隐讳,所有资料都被曝光:关于我的姓名,关于我的职务,关于我的来历,关于我的过去,以及关于我的伟大爱情。

我在网上有了一个伟大的新名字,非常响亮,他们叫我——俯卧撑书记。

是的,强悍的俯卧撑能力,高不可攀需要仰视的政治背景,以及我身下漂亮女人的潜在身份,这些要素,构成我这些视频能够在三天之内传播全球的原因。事实上,完全能看得出来,这比当年我手上处理过的艳照门事件,要火爆很多。

一个城市的现任市委书记,跟这个城市曾任市委书记的千金小姐——容貌身材异常火辣的超性感美眉,没有级别限制的全性爱过程,持续时间之久,次数之频繁,内容之翔实精彩,令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这样的东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缺乏不火爆的理由:关注政治的,关注腐败的,关注爱情的,关注偶像的,当然也包括关注情色的——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合适的关注视角,可谓男女通吃,老少咸宜。

何况网监消失了,没有人限制这些东西的传播,好象全世界都需要同步欣赏这部av猛片。

几个手下呆立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我,他们说不知道能够怎么办,他们说让我马上申请中央有关部门,对这些东西进行查禁。

我笑了,向他们摊摊手,我说很遗憾,你们说得对,我完蛋了。

因为看过几个大站的链接后,我在心里已经非常明白,我被政治突然抛弃——不,不对,应该说,政治突然暴起,杀死了我。

这跟av,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很多人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我已经让他们等得太久了。

刘子卫说不行,你不能放弃,你应该找到高层领导,让他们出面干涉——

我摇头,我说没用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层愤怒了,就是这样。

我说兄弟们,你们走吧,很快我就会落入法网,你们多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想想自己的退路,我没有办法再跟你们一起,对不起。

然后我打开一瓶酒,又灌了两口,哈哈大笑。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是他们找不到反驳我的理由。

你们看,我对他们说,这里,这个,还有这个,只要多想想,这些都是谁传上去的,来源是哪里。你们就能知道,对付我的是什么级别的待遇,是哪些人要搞我。

没有用的,我说。

是的,没有用的,谁都无能为力。我的经历,包括我鲜为人知的政治崛起过程,以及广为人知的经典爱情历史,突然成为一个最为恐怖的冷笑话,太寒了,令人发抖。

我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人搬到网上,而且是同时出击。事无巨细,皆能充分证明我的本性,一个流氓无赖的特质。

有我嫖娼付款被抓时的照片、被嫖小姐的详细供述;有我住院期间,收受巨额贿赂的收条(当然,这个是经过一点点加工的复印件,遮住了捐款的那一部分,只保留我的签名);有我包庇开发商,为新国建筑集团提供支持坑害老百姓的言论,而且指名道姓,说明这个新国就是我身下情人美眉的公司;有我在娱乐场所开枪恐吓他人的材料;有我再次持枪,在省城高档宾馆侮辱殴打未成年人的照片;有我在省城高档购物场所,跟身下美眉一块购物的视频,以及我嚣张跋扈,辱骂店员的目击者陈述;甚至,包括那次抗洪,也成了我的罪证——无视党纪、不可一世、一手遮天,打击异己,那些同僚们对我怨声载道……

总而言之,我的性格很明显,非常适当的八个字,有人已经帮我总结出来:飞扬跋扈,利欲熏心。而作为一个市委书记,我在任职期间干过的坏事,可以说是罄竹难书,长川在我脚下颤抖呻吟,就象我身下的女人,整个城市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而事实上,从我下来任职到现在,仅仅只有五十七天时间,网上言论说,我的堕落速度,比流星还快。

中国最年轻的市委书记,最具个性的成长型领导,最纯粹的爱情主义者,民间期望值最高的草根官员——现在是最无耻的流氓,最能迷惑人的骗子,最淫荡的色棍。

还是网络上海一样的评价:这种领导有什么可说的?一个字:怒!两个字:流氓!三个字:可杀之!四个字:男盗女娼、天诛地灭!

对不起,我数错了,这是八个字。

第95章 清白的罪人

手下们静静地围在身旁,默默地注视我,仿佛在默哀,大家都能明白形势的险恶,雷动于九天之上,无人能够抵挡——除了无语默哀,他们没什么好做的。

办公室里,只有电脑音箱里发出声响,那是性爱av里的持续缠绵声,让这个安静的夜晚,气氛异常诡异。

“不,这不是事实。”魏局指着屏幕,样子极度愤慨。“这是政治陷害,有组织有背景的,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都清楚。”

“***,简直是颠倒黑白!”李军忿忿一拳,砸在桌子上,然后手一扫,把液晶屏打飞了,他的表情无比郁闷。“你应该反抗!”

我耸耸肩,喝下一口酒。“你这么有力气,去杀了那些人啊。”

“总不能束手待毙吧?”刘子卫又来抢我手里的酒瓶,“应该去解释,去澄清,去告诉大家这是在造谣——”

“没用的,不用浪费表情。”我淡然一笑,“你们可以试试做这些,不过不会有效果,我清楚。”

“你们走吧,我无药可救。”我说,“让我一个人呆会,最后这么点时间,让我清静一会吧。”

“还有,子卫老哥。”我说,“你那个沈艳的事情,一定得仔细了,让人抖露出来,你也得完蛋。”

刘子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道理你不懂吗?”

“是的,是这样,对不起了兄弟们。”我举起酒瓶,大声宣布,“以后各走各的道吧,跟我划清界线吧!咱们的旅程到此为止,时间短了点,没办法,呵呵。”

“等等。”刘子卫的声音降低了一点,“如果真会出问题,关于沈老弟的情况,大家有必要统一口径,不要到时候给人打个措手不及——”

我哈哈大笑,觉得非常幽默。“有什么口径需要统一?啊?”

“我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一件都没有,你们完全清楚。”我说,“要调查到你们头上,随便说好了,对得起良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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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默默地走了,临走前,两位警察还向我敬了个礼,就象在告别遗体。

我摇摇头,笑起来,朝他们挥挥手。

方荷在身旁哭泣。“为什么会这样?”她颤抖着声音问我,“你不是坏人,肯定不是。”

“是的小妹,你没有说错。”我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坐下来吧,不要哭。”

方荷的身子在发抖。

“你怕我吗小妹?”我问她。

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怕。”她低声说。

“不可能,你应该害怕啊。”我说,“那么多人都怕我,你知道的。”

“不。”她说,“那些都是坏人,他们才怕你,我不是,所以不用害怕。”

“对的。”我很满意地说,“不过小妹,你还是弄错了一点,就是对坏蛋,更加不能害怕。”

“不管最后会怎样,但是你至少应该勇敢,不能做胆小鬼,懂吗?”

方荷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我回过脸来,继续发呆。

过了很久之后,方荷又问我,声音依然低低的。“你做错事情了,是吗?”

我叹口气。“是的,错得很远,我很后悔。”

她默默地看着我。

“但是——”我又说,“我做了错事,却没有做坏事,这两者有区别。”

依然沉默。

良久之后,她又说,“你在等蓝总是吗?”

“开始是这样。”我摇摇头,“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说,“她自己种下恶果,也会得到惩罚,不用我来动手。”

“另外找份事做吧,小妹。”我告诉她,“这家公司,马上就会倒台。”

“命运有的时候会很公平,冥冥之中,有报应的。”我说,“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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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再次亮起的时候,一群人进入这间办公室,向我亮出几份文件,同时向我宣布,我被双规了。

是中纪委的同志们,专程为我而来。

而且这一次纪律处置,来得异常凶猛,异常快捷,没有任何缓冲。

除了停职之外,我的中纪委常委、中央候补委员等诸多身份同时被拿下,头上所有光环统统消失不见,我以光速坠落原点。

死得相当彻底,相当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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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十几天,就是我跟纪检部门同志们之间的对垒过程。

我没有说什么,也不觉得有太大意义。他们在我面前反复放那些性爱片段,向我求证我跟这个女人的关系,我为她做过什么,得到了什么,以及……反正就是那点事儿,网络上早传遍了。

他们希望证实我跟蓝萱之间,存在权钱交易,或者说权色交易。

可惜让大家失望的是,没有交易,一次都没有——这就是我的交待。

“我的权利被侵犯了。”十几天来,我只说两句话,“我是清白的,请你们查证。”

他们不能否认这两句话,于是继续查证。

毫无效果。因为无论外面传得多邪乎,毕竟需要证据,而那些所谓的证据,真要拿到法律面前,可以肯定不具任何效力。

是的我肯定,从法律角度而言,我绝对清白,我没有违法,也没有犯罪。

而且还有一点必须要提,即便不谈法律,我也是清白的。我其实只是网络暴力的一个受害者,我被人整了——除了苏静美,对其他所有事情所有人,我都能够说一句问心无愧。

事实就是事实,没有人能够抹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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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仪终于出现。

“沈宜修,你敢说自己是清白的?”她在我面前踱步,样子非常冷酷,和以往任何一次面对我时都不一样。

“是的。”我面不改色地说。“我被侵犯权利,我是受害者。”

她笑了,笑得无比残忍,无比痛恨。

“你是一个真正的流氓。”她说。然后她把一叠照片甩到我面前,“再说一遍,你是清白的,你是干净的。”

我拿起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心在颤,手也在抖——那是苏静美,身上绑着绷带,坐在轮椅上,眼神呆滞,脸色苍白,每一张都是。

我镇定情绪,把照片恭恭敬敬地放回到桌子上。“是的,我有罪。”我说,“但是只有苏静美能说这句话,只有她才能审判我。”

“我可以在她面前死,我也应该死在她面前。”我说,“但是请你们不要为我加上不存在的罪名,我不愿意以罪人的形象死去,那样会侮辱到她。”

“我是清白的,我是干净的。”我再次重复。

上官仪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盯着我看了很久,她的目光象锥子一样尖厉,好象要扎进我的胸口。

“苏静美,因为很多原因,从小就流离失所。”她说,“除了自身努力,她没有接受任何外来帮助,在遇到你之前,她做得很好很成功,她是我看到过的最坚强最有能力的女子。”

“是的,我知道,我也是这么认为。”我说。

“但是为了你,她把所有东西都舍弃了,她投奔你的爱情,选择一个悲剧后果,没有任何后悔。”

“是的,我给她的,确实是悲剧。”我说。

“甚至连我当时也曾经以为,这是一段伟大的爱情,应该要成全你们,甚至因为你们,我放弃了自己的一些原则。”

“是吧,好象是这样。”我点点头。

“当然,当时我的看法,还因为发现了你这个人。”她说“我一度认为,你是一个能让人感动的男人,具备很多非常少见的优秀品质,苏静美因为你改变自己,可以理解。”

“对不起,这一点,大家可能都弄错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是的。”上官仪看着我,“你给予了她什么?”

“欺骗,伪装,利用,伤害,自私,下流,无耻,卑鄙。”她说,“这就是你给她的。”

我没有说话。

“并不在于你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这一点并不重要。”她指了指笔记本上av镜头上的蓝萱,“而在于你所表现出来的个人品质。”

“你曾经告诉我说,你跟这个女人没有关系。”她残忍地笑了一笑,“事实上,你欺骗了她,欺骗了我,欺骗了所有人。你承认吗?”

“是的。”我说,“苏静美,我对不起她。”

“我看错了你,沈宜修,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她说,“你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冷血,残忍,完全不顾忌自己的行为,会给他人造成什么伤害。这就是我对你的看法,你做过的事情令人痛恨,无法容忍——”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

“对不起,打断一下,上官委员。”我说,“您对我的看法可能有道理,但是作为一位理性的领导,问案时请不要把个人情感牵涉进来,那将影响到你的客观和公允。”

哗啦一声,桌子上的东西全部被划落到地上,上官仪豁地站起身来,指着我,满面通红,她的表情充满愤怒。

我坐在椅子上,眼睛直视着她,虽然极少看见这位高层领导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但是我并不害怕。

因为我是清白的,在她面前,我没有罪。

“好的,对不起。”良久之后,上官仪重新坐下去,她抬手拢拢耳畔的短发,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捶了捶额头,似乎很辛苦。

“交待一下吧,这玩意的来历。”她把一个小东西随手扔到我面前的茶几上,叮地一声。

玫瑰女神。

“谁送你的?为什么送你?价值多少你清楚吗?你提供了什么回报作为交换?”

我拈起戒指看了看,笑了。

“拜托自己查吧,我不需要交待。”我说,“不过提醒你一点,你没有办法证明这东西跟我有任何关系。”

“新国公司郊区建材市场项目上的拆迁工作,你为什么为开发商说话?你的动机是什么?你的立场是什么?”

“为群众谋福利,为城建作工作。”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立场,或者说,公正的立场。”

“你撒谎。”

“自己调查。”我说,“我也不需要为自己证明。”

上官仪再次微笑,冷酷再现。“这些就是你的全部解释?”

“不,不是。”我说,“事实才是最好的解释。”

沉默了一会。

“好吧。”上官仪站起来。“我会找到事实的。不要以为你在长川担任市委书记,就能得到包庇,中纪委办案,没有人能干扰,我向你保证!”

“我已经不再是市委书记。”我提醒她说,“你忘记了这一点。”

“不会有人冤枉你。”她银牙紧咬,声音是挤出来的。“但是绝不轻纵,你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将水落石出。”

“那样就好。”我点点头,“谢谢。”

……………………

ps:今天晚点还有一更,请关注,谢谢支持。

第96章 无人应诉

后来几天比较轻松,没有人问我什么。因为调查正在外围紧锣密鼓地进行,以铺天盖地的方式展开,反复取证中。

但是相信纪委同志们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觉:莫名其妙、难以置信。他们应该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太复杂了,太矛盾了,太棘手了。

其实案情倒是简单,但是面对海量的充满矛盾悖论的旁证直证材料,上官仪显然非常迷惑,她看我的眼神就象看一个怪物,于是她邀请我一块欣赏录像,希望我能够解答她的疑问。

上官仪的疑问就是:我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伪装得这么好,以至在所有案子里,蒙骗到所有当事者。

嗯,好象不能说是蒙骗,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

所以,这位理性领导倍感困惑,无法理解,情况已经超出理性能够判断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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嫖娼案。

卖淫女英子出现在屏幕里,嚼着口香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调查者拿出我的照片:请问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英子认真地看了看:有。

调查者:他跟你进行过性交易,是这样吗?

英子(笑):没有。

调查者拿出另一些照片:他为什么给你钱?

英子(笑):我们骗他啊,他秀逗了,把自己当好人,扶贫帮困啊。

调查者:这是你当时第一份口供,你承认跟他有过性接触,怎么解释?

英子:派出所让写的呗,有什么好说的,让他们解释吧。

调查者:那你为什么又要改回供述?

英子(愤怒):***,这事弄来弄去,都把老娘弄劳教了,还想怎么滴?你们不是还想弄我个诬陷罪吧?别以为人家不知道,那个要坐牢的!让我怎么说?这人jī巴多大我都没看到过,他怎么嫖的?我怎么交待?你教我啊?

调查者:#%*%—*)◎#¥!

看到这里,我笑了笑。不得不承认,中纪委的办案工作,确实比较客观,不会受到地方因素的干扰,否则我是不是嫖客,那还真有点难说。

嗯,是的,能看出来,最高纪律部门果然强大——至少比我领导下的公安功能要强大很多。

看见了何雯,不对,应该是田雯,让我颇觉意外。

…………

…………

调查者:身为一个警察,你不知道自己假扮妓女的诱骗行为是在违法吗?

田雯:对不起,我的工作是派出所领导的安排,我是一个卧底。如果有什么责任的话,应该由他们负。

调查者:那好吧,不说卖淫案了,你谈谈后来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跟这个人发生性关系?你知道他的身份,不是吗?之前还有发生关系吗?你们是谁主动的?

田雯:我希望跟他有关系,所以我勾引了他,嗯,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一个特别的人,我喜欢他,我喜欢刺激,是这样。

调查者:?????????

田雯:是啊,能够跟他在一起的话,我很高兴,就是这样。为了得到他,我想过很多办法,当然,我成功了,呵呵。

调查者:呃,你们,发生关系的时候,为什么要使用到摄像设备,你希望借此要胁他,达到什么目的,不是吗?

田雯:当然不是,增加情趣而已,也为自己留个回忆吧。他是个很棒的男人,极品类型的,我想自己一生里,只能碰到这一个,没有下回了。

调查者:……………………

上官仪审视我,目光充满质疑。我向她摊摊手,很无奈地说,“这不是事实,这个田雯在说谎,有人指使她干的。”

“无法证明。”上官仪冷冷地说。

然后是新国的拆迁案。

方文莲:对不起,我想你们弄错了,他肯定没有站在开发商那边,一点都没有,事实上他是在为我们谋福利,新国后来开出的条件,我们非常满意,拆迁完全出于自愿,没有被强迫。

调查者:但是方小姐,据我们了解,在他出面之前,你们是不愿意被拆的,新国跟你们接触商谈过很多次,都被你拒绝了,这里有记录。可以这么认为,是他给了你们压力,让你们屈服……

方文莲(怒,拍桌子):以前是我错了!我贪财,行不行?我没感到他给我什么压力,是你们在制造压力……

调查者:请你保持冷静,方小姐。就按你的说法吧,你的意思是不是指,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你们谋取了利益,是这样吧?

方文莲(思考):你想问什么,拜托直接点,我没听懂。

调查者:既然你认为他跟开发商不存在瓜葛,我们是否可以据此判断,你和他之间,在拆迁过程中,存在某些暗中交易——也就是说,你为他提供了什么是吗?否则他为什么会帮助你们谋利……

方文莲(再拍桌子):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整他,是希望我告诉你们,我给过他钱,或者跟他上过床,是不是?

调查者:这些事情正在查证,需要你的配合。不否认我们有这样的怀疑,否则无法解释他的动机……

方文莲:太可笑了!你们要什么动机?你们要什么解释?为什么不想一想,在他之前,有谁来维护过我们?有谁来为我们谋过利?哪位领导愿意干?除了威逼,除了恐吓,我们还得到过什么?

调查者:是啊,那他为什么要维护你们?

方文莲(狂怒):我不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冤枉他?是不是?告诉你,不可能!呸!你们这些领导,都他妈一群混蛋,没一个好东西,跟女人打交道,不是钱就是上床,他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就想整死他!

方文莲歇斯底里,暴走抓狂中,而且四处寻找家伙,似乎意图对调查者不利,然后被拖出去了。

我指点屏幕,非常认真地向上官仪介绍,“对不起,有个情况必须向你们坦白,这位方小姐,其实也跟我上过床,对我有感情吧,你们找她查证,结果可能会有失偏颇,很明显,看她的表现,是希望维护我。”

上官仪猛地站起身子,眼睛瞪着我,手指书记员,“记下来,记下来,他说的这些,一个字不要漏!”

我抬起头,纳闷地看她。“你这么激动干嘛?”

上官仪调整呼吸,镇定情绪。“对不起。”她向我点点头,“接着说,你跟她的性接触,发生的时间,地点,还有你们……”

我耸肩,“一定要交待吗?那我就直说了——不要受打击哦。”我很详细地向她坦白,“十年前,读大学的时候,地点有很多,比方说,操场上,宿舍里,嗯,我还记得电影院里也发生过关系,当时周围有很多人,偷偷地做,感觉相当刺激……”

上官仪显然受到了打击,大怒之下,一掌拍在桌子上,“不用记了,一派胡言!——你看你写的什么,会做记录吗?!”

书记员是位姑娘,受到莫名其妙的呵斥后,涨红了脸,笔停下来,也不敢辩解,表情无限窘迫。

“失态,失态。”我摇摇头。然后上官仪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一会的步,才再次坐下,大家继续观看录像资料。

方荷小姑娘也来了,样子怯生生的,坐在一排调查者面前,表情有点慌乱,象只受到惊吓的美丽小鹿。

调查者:小姑娘,放轻松,不用害怕,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就可以。

方荷很乖巧地答应:嗯,好的。

调查者:据你们邻居反应,这个人曾经到过你家,对你进行性骚扰,但是你姐姐否认这个事情,请问是事实吗?请你说实话,配合我们的调查。

方荷想了很久,样子非常迷惘,她又看看了手上我的照片:性骚扰?对我?

调查者:呃,这个,你不会不懂吧?

方荷神态古怪,好象觉得不可思议:我懂,但是,为什么问这些?

调查者:是这样的,你上网吗?

方荷:以前不上,刚学会。

调查者: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现在关于这个人,对你骚扰的情节,在网络上传播得相当广泛,我们需要查证核实,需要保护你的权利,流氓行径必须得到追究……

方荷:流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流氓。

调查者:外面都这么说,你上网应该也能看到,我们需要证实……

方荷:对不起,我现在不上网了,我没看过那些,都是假的,我知道。

调查者:假的?嗯,我们调查过你的邻居,他们说当时这个事情,还在你们家里引起纠纷,当地公安部门出了警,这里是出警记录……

方荷:我不看,没有这种事。嗯,他跟我开了个玩笑,我后来想,他应该是想对我们表示友好,让我们随便一点,其实他是个幽默的人,但是我误会他了,那次我打了他,我爸也打了他,他没有生气,还向我们道歉,就是这样子。

调查者(茫然):幽默?呃,他怎么跟你开玩笑的?使用什么方式?小姑娘,你是不是确定,你了解自己的权利?我们可以帮助你,你不用怕,没有人敢报复你,他已经被抓起来了……

方荷(哭):我知道,你们会抓他的,他说过。

调查者:是吗?他怎么说的?

方荷(痛哭):我不知道,我不会说,我什么也不会说,他是一个好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想害他……

调查者:对不起,小姑娘,请你冷静一点,我们不是坏人,是办案人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方荷(激动):那你们去抓坏人啊,害过我的人,害我爸爸的人,害我们全家的人,你知道是谁吗?为什么不去抓他们?我告诉你,你们做不到,只有他会做,会帮我们,你们就抓他……

调查者们集体颓丧:算了算了小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以后有情况我们再……

“小姑娘比以前勇敢多了。”我回过头,“对不起,上官委员。调查她,你们可能也弄错了人,因为从事实上看,我救过这位小姑娘,她应该是心存感激,所以她能提供的证词对你们不利。”

“是的,你救过她,行为果敢英勇,当时在场的警察都愿意为你证明。”上官仪说,“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当众殴打下属?你懂法吗?”

“你是说朱高志?我为什么打他?嘿嘿。”我笑着摇摇头,“如果不是碍于法律,我已经弄死他了,他的行为,你们不愿意调查一下吗?”我说,“我想如果面对他干过的那些事情,你也不一定能克制自己,很有可能,你也会打他。”

“不会的。”上官仪摇头,“我有知识,有理智,我懂法律。”

“是的,我承认。”我说,“但是另一些呢?同情,爱心,正义,道德,以及勇气,你都有吗?当然,对于你来说,这些不重要,因为不属于理性范围。一定要有材料有证据,才能追究一个坏人,制度很好,但是不够现实,缺乏公道——知识理智和法律往往掌握在权力者施暴者的手中,他们比那些无知的受害者懂得怎样趋利避害,强者可以利用材料和证据,利用权力,利用法律和知识,来逃避对弱者的施暴后果。太矛盾了,我恨这些。”

“有些事情,确实存在矛盾,但是不在这次审查的范围之内。”上官仪面无表情地说,“比如你说的朱高志,不是我们的调查对象,没有东西证明他有问题。请不要忘记,现在有问题的是你,我们是来调查你的。”

“是的,是这样。”我点点头,“你们还会告诉我,朱高志有问题,自会有当地纪律部门处理,不用你们管。”

“对的,各司其职,但是你践踏了这个组织原则。”上官仪冷冷地说,“长川领导层反应激烈,说你把这里弄乱了。”

“呵呵,我不这么认为。”我冷笑,“长川并没有乱,乱的是害怕得到惩罚的人,那些施暴的权力者。”

“不用强辞夺理。”上官仪说,“通过调查,没有找到更多关于你违法的证据,这是事实。但是你在工作中无视组织,以个人领导替代集体决策——”

我耸耸肩,“很多领导都这样干,只不过我跟他们动机不同,目的不同,做的事情不太一样,不是吗?”

上官仪想了一会,似乎没有找到好的答案,她缓缓摇头。“这些当事人的证词都很可笑。”她说,“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让他们都能同情你。因为非常矛盾的地方在于,很多旁证的间接材料都对你不利……”

“呵呵,事实让你们迷惑,你们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对吗?”我无所谓地说,“愿意采信哪种证明,随便吧,我没有意见,只要你觉得能够自圆其说就行——”

“为什么要抵抗?”上官仪打断我的话,“还有这种必要吗?这样的情况,你还想得到什么?让我们原谅你吗?”

“我没有抵抗,是事实在抵抗,真相在抵抗,她们在为我抵抗。”我敲敲桌子,“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清白的人不应该获罪,就是这样。”

上官仪凝视我,看了很久。

“我确实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非常矛盾。”她说,“不过个人认为,你伪装得很好——”

“算了吧,你太主观了。”我说,“有证据就弄我吧,没有的话,说这么多干嘛?如果你认为我是在伪装,我宁可每位领导都装成这个样子——就算是伪善,也比真恶要好,不是吗?”

上官仪想了一会儿,又拿出那枚戒指来,“直接告诉你吧,能够落实的,只有这个物证。”她说,“你必须如实交待,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我没有逃避。”我说,“去问戒指的主人吧,我有没有接受她的礼物。”

“没有办法再问到她。”上官仪摇头,“这个蓝萱,已经自杀了。”

第97章 男人誓言

“什么?”我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带翻了茶几,杯杯碟碟滚了一地。

“是的,自杀,前天的事情。”上官仪的声音非常平淡,“她从美国回来,就自杀了。案子有很多疑点,关于新国的许多问题,没有办法查证下去。”

我张着嘴,呆呆地立了半晌,心里怔忡悚惧,什么滋味都有,脑子里顿时麻木了,我是真的没有想过会有这个结果。

“这个女人。”上官仪指指桌子上的电脑,“你应该很痛恨她,不是吗?”

“为什么?”我看着手上那枚玫瑰女神,感觉喉头噎住了。“为什么要这样?”我喃喃地说。

“我们也很难理解。”上官仪的声音好象很遥远,“根据我们分析,这几本色情录像的具体来源,应该是她提供给网络媒体,只有她具备这个条件。也就是说,你的现状是她造成的,你有理由仇视她——”

“不。”我颓然坐倒,“要我倒的人,不是她。”

“为什么要死?”我抱紧了脑袋,觉得自己很混乱,因为突然发现,心很痛,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的,我本应该仇恨她的。

不,不应该这样,我用什么理由去恨她呢?

女神,爱情,梦想,生活,她毁灭了所有,最后包括自己——我们的纠缠,到底是什么错误?为什么会如此残酷?

我没有想过跟她会有这样的结局,在一起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昨天,甚至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她还正在依着我抱着我亲昵着我。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你对她有感情,是吗?”上官仪的声音,很冷。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我的手抖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很难受,心里很堵,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我们的分析,她应该对现状感到绝望,她没想过她的行为所导致的后果会如此严重,会为自己的公司带来清查,带来灭顶之灾——”

“不,她很绝望,但不是这些原因。”我低下头,“她想过的,她有预料——”

一滴眼泪落下来,落到手中那粒璀璨的钻石上,玫瑰女神的光芒,静静黯淡。

“她对你,倒是很有感情。”上官仪说,“这一点没有疑问。”说话时,上官仪的声音纹丝不动,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但是我感觉,她告诉我这些,是想摧毁我。

“这是她的遗书。”她手上拿出一张纸片,朝我晃了晃,但是视野很模糊,我无法看清。“人之将死,其鸣也哀,应该是她的心声。”

“看看吧。”她把那张纸递过来,“还有她自杀时,现场音响里播放的音乐,你也可以听一听。”

一支很熟悉的老歌,蓝萱曾经在我面前唱过,就在几天前。

“爱一旦结冰,一切都好平静;泪水一旦流尽,只剩决心。放逐自己在黑夜的边境,任由黎明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想你的心,化成灰烬——”

终于看清楚纸片上的字迹,依然熟悉,如此清晰。

是她留给我的,是的,是这样。

————喜欢看你深深的眼眸,那么坚强,那么温柔,让我忍不住想要落泪。喜欢你呼唤我的名字,叫我小蓝,带着我熟悉的声音。喜欢你拥抱我的感觉,那是一个女人幸福的全部。我知道,我爱你。可是,你不知道,你不在乎。

我晃晃脑袋,汗无休无止地往下淌,滴到纸片上,还有,眼泪也是。

突然崩溃。

背后音乐也是如此,可以轻易地杀死一个人的思维。“真的有点累了,没什么力气;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哽住呼吸。爱你的心无处投递,如果可以飞檐走壁找到你,爱的委屈,不必澄清,只要你将我抱紧……”

“如果云知道,想你的夜慢慢熬,每个思念过一秒,每次呼喊过一秒,只觉得生命不停燃烧。如果云知道,逃不开纠缠的牢,每当心痛过一秒,每回哭醒过一秒,只剩下心在乞讨,你不会知道。”

————已经没有机会证明,也没有理由再继续,那就这样吧,请让我先行离去,你终于可以不为我束缚,而我,也终于可以不用将你忘记。

当一切都已远去,当鸟儿向南远行,当午夜钟声响起,当公主从舞会逃离,谁会被泪水惊醒?请让我带着梦想离开,把眼泪留在原地。是的,蝴蝶飞不过沧海,我实在太累,我需要安静,需要休息。

“不不不——”原来痛苦竟会如此真实,如此迅猛。我的身子瘫软下来,我觉得世界太遥远,感觉太模糊,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这样。

“你后悔了吗?”上官仪的声音依然冰冷,尖锐刺耳。“你的行为意义是什么?你和她的关系——”

“她是怎么,自杀的?”我打断她的话,声音哽咽了。

“在自己的公司卧室里,打开洗浴间的管道煤气,在你们鬼混的那张床上——”

“鬼混?”我站起身来,指着上官仪,我觉得很难理解她的词汇,“你,再说一遍。”

“你自己也承认,跟她的事情,是一个错误,不是吗?”她看着我手指的逼近,退了一步。

“你有人性吗?啊?”我指着电脑屏幕,“什么叫错误?什么叫鬼混,你凭什么?”

我暴跳起来,抓住桌子上的液晶屏,大力举了过来,“这些都是垃圾,垃圾!”

两个警卫冲上前来,拦在上官仪身前,枪口对准我。

“她为什么自杀?嗯?”上官仪继续逼问,“谁的错?”

“是的,是一个错误,我对她们犯下的。”我大声冲她吼,“可是你们,没有资格审判!”

“这是什么错误,什么错误?啊?爱一个人有错吗?恨一个人有错吗?”我胡乱点着屏幕上的镜头,把它凑到上官仪眼睛前,“喜欢看,看个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有什么可耻的,啊?一不偷情,二不犯法,对这个世界来说,她错在哪里?你们有什么资格评价?有什么权力骂她?人都已经死了——”

上官仪皱起眉头来。“他很混乱。”她手朝外边一挥,招呼警卫,“带出去。”

“她没有死。”在我被拖离房间以前,上官仪说了一句话,让我身子的痉挛停止下来。“被新国公司职员发现,送进医院抢救,现在已经基本脱离生命危险。”

“但是,送治时间太晚。”她又说,“脑部严重受损,缺氧造成水肿,深度脑昏迷,再也无法苏醒。”

“她成了一个植物人,跟死也差不多。”上官仪一声叹息,“可惜啊,这样的女人,太愚昧。”

我被警卫拖了出去。

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戒指,感觉自己也很愚昧,也成了植物人——至少这一刻,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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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时间里,什么也不想说。

直到几天后,才感觉自己的意识返回到大脑,我开始对整个事件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蓝萱为什么会自杀?是自杀吗?”我质问上官仪,“你们有没有调查过?”

“她不是个愚蠢的女人,也很聪明,经历过很多事情。”我说,“在她进行这个计划之前,就应该完全预见到所有后果,怎么可能在达到目的后反而会自杀?不对头。”

“这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她的性格。”我说,“以她那种方式自杀,整个过程中有很多时间可以后悔,可以中止。也就是说,那一时刻她应该非常坚决,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她,一定要杀死自己?”

上官仪淡淡地看着我,“自杀的性质没有问题,我们作过调查。”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点鄙夷,“留给你的那份遗书也能够证明,她是抱着对你的爱情而死,相当愚昧。”

“不,不是爱情能够解释的。”我丝毫不为她的说法而动,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仅仅因为爱,因为爱人的离开而伤心自尽,在十几天之前她就会这么做,而不是现在——”

“你想说什么啊?告诉过你确属自杀没有疑问!我到现场看过,还有那些痕迹专家也得了结论,真实有效!”上官仪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你在怀疑什么?就是你们的那些所谓爱情害死——”

“不是爱情,是罪恶,是阴谋。”我很肯定地说,“蓝萱要是死了,谁能得益?——你不是也说过,对新国的调查无法进行下去,很多疑点出不来了吗?”

我在茶几上重重一拍,“长川有相当一部分领导跟新国集团有经济上的牵连,你们调查新国,他们不害怕?蓝萱一死,一了百了,什么口都封上了,不是吗?”

上官仪看了我一会,点点头,“我们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没有证据能说明问题。”

“她自杀前,跟谁有过联系?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还有更多的线索吗?你们有没有当成案子来调查?”

“不是只有你聪明你能想,这些我们都有查过。”上官仪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不疾不徐,她的态度也是不温不火。“那天的具体情况是这样,蓝萱从美国考察归来,当天下午自省城乘车返回长川,然后一直呆在公司里,直到最后。”她说,“手机关机,也没有接电话,没有她的通话记录,但是蓝萱在办公室里接待过几位客人,其中包括你们长川的一位副书记,陆援朝。”

我豁地站起身,一拳砸在桌子上,“就是这个人!跟她的自杀有绝对关系!”

上官仪冷笑。“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她说,“我们也调查过这位陆副书记,他说自己跟蓝家是世交,在他们家有困难的时候去看一看,很正常。”

我仰天冷笑,“是啊,多有人情味的一位领导,多讲感情——你相信吗?”我说,“没有利益,就没有意义!按正常情况看,这种时候,他躲都来不及!”

“真相就是:因为陆援朝不干净,害怕自己在新国的事情上出问题!”我一字一顿地说,“他是去打招呼的,是去施加压力的,甚至是去威胁要胁的,什么都有可能,就是没有讲感情的可能!”

“这才是事实,才符合逻辑,你承认吗?”我指着上官仪,质问她。

“没有证据,只是你的猜测,不具备任何有效性。”上官仪面无表情,“你说的这些,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没有。所有的可能,都因为蓝萱的长眠,永远无法再得证。”

我长叹一口气,觉得非常憋闷。“是的,我明白。”我说,“你们也不愿意去证明,那样会让长川政局再一次乱起来,是吗?”

“是的。”她说。“稳定压倒一切——长川已经很乱了,必须结束这种局面。”

我看着她点点头。“那好吧,需要我为此付出代价吗?我乐意为你效劳。”

“你没有违法,也没有犯罪,我们已经证实。”上官仪说,“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因为你的流氓行为。”

“是的,了解。”我说,“舆论,民情,高层意志,政治局面,都需要我倒下,没有问题,撤职,双开都可以,坐牢也没关系——不过那样你们就得弄得很复杂。尽管清白无罪,但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绝无怨言。”

“你也只能接受,你没有选择。”上官仪冷冷地说,“不过有一点还是应该说明:在我手里处理过很多领导,这种时候基本都是一个样子,恋栈贪权,令人作呕,相比他们,你是最有气概的,我承认。”

“谢谢。”我说,“不过我也说明一点,不是气概,是绝望。”我说,“时代错了,世界错了,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哼哼。”上官仪冷笑,“不会告诉我,你也准备自杀吧?”

“不,不会,那样不够勇敢。”我说。“我是一个男人,有很多事情需要负起责任来,我的父母需要赡养。”

“还有苏静美。”我说,“虽然无法面对她,但是我需要独自忏悔。”

“还有蓝萱。”我说,“她的事情疑点很多,我也不会放手,我会去找到真相。”

“你不是应该恨她吗?”上官仪耸耸肩,似乎很意外,“她毁了你的一切。”

“这是两回事。”我说,“何况这个问题,现在都不能确认。在她的后面,肯定有黑手。”

“是吗?”她淡淡地说,显然对我的提法没有兴趣。

“上官委员。”我问她,“这次网络传播事件,消息来源具体有哪些,你们查过吗?”

“长川,汉江省城,包括北方,到处开花,而且几乎同步。”她摊手,“查禁难度很大,你知道的——我们正在加大监管力度,力争早日平息事态。”

我笑,“不是难度也不是力度的问题,我们都知道。只有我倒下,事态才能平息。”我又说,“嗯,那些消息的提供者,我想不用分析,你们也应该清楚是些什么人吧?比方说,在长川,陆援朝绝对有份——按照情况来看,是蓝萱向他们提供了录像资料,那么在策划时,他肯定想到过此事会牵扯出新国,会连累到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准备?要犯着风险,到后来再逼蓝萱自杀,以隐瞒后果?蓝萱又会这么笨吗?”

“不能解释的,疑点太多了。”我说,“我必须去查清楚——”

“你没有办法做到这些的,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上官仪打断我的话。

“尽力而为吧。”我说,“除非我死,否则不会放过这些人。”

上官仪又冷笑,“你凭什么?啊?你以为你还能得到什么?啊?除了自己的命运,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是的,没错。”我很平静地说,“这个世界,还有他人的命运,可能我都无法改变。但是无论生活怎样苛刻,命运如何艰难,我都会去坦然面对,正直无畏,坦坦荡荡,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她看着我,瞠目结舌。

“这是一个男人的立身标准。”我说,“苏静美告诉我的。”

第98章 重返宁静

上官仪静静地看了我很久。

“说实话,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曾经以为自己了解,但是现在完全弄不清楚,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她摇摇头,样子很沮丧。“不是真善美假恶丑能够解释的。”

“告诉我。”她很迷惑地问我,“你的思想里到底有什么?你是一个正直好人,还是一个骗子流氓?”

“这个问题很可笑,有失您的睿智形象。”我耸耸肩,“无论我怎么回答,都不会是你要的答案。”我说,“一定要说的话,我是一个普通人,会犯很多错误,我不是圣人完人,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但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小人,就是这样。”

“你变了,不再纯粹。”她说,“就象外边传说的那样,你堕落了。”

“没有。”我说,“只是因为你的看法改变了,仅此而已。”

“无法理解。”上官仪眼神很黯淡,“算了,不提了,是我的一个错误,识人不明。”

说完这些,她又看了我一会,神情有点疲惫。“你的处理决定,是这样的——因为没有找到你的违法犯罪证据,所以只能对你处以纪律处分。”她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念给我听,“长川市委书记沈宜修,任职期间,道德品质败坏,生活作风糜烂,造成恶劣影响,严重损害到党和政府形象,故此对其作出开除党籍,罢免一切职务的决定。中纪委中组部联合行文——你有意见吗?”

“没有。”我淡淡地说,“这种说法很客观,很能说明问题,大家都能认同,不会有人质疑。”

“是的,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必须要给大众一个说法,对政治有所交待。”她说,“当然,在调查中,我们也发现你做过一些好的事情,有不少人为你说话,肯定你——但这不成为允许你犯错的理由。”

“我明白,不用解释,我没觉得冤枉。”我说,“不过我们之间,就不要再提大众和政治了吧,不要那么牵强,其实,是你觉得我不再适合这个位置,不是吗?”

上官仪冷冷地看我。“你不再坚持自己的清白了吗?不想再争取一下吗?”她的声音有点讥讽。

“我是清白的,我无罪。”我说,“但是现在无所谓了。蓝萱的事情上,我想过很多,面对生命面对命运这样厚重的题目,过眼烟云的事情,没必要计较。”想了一想,我又说,“苏静美也说过,这个圈子不适合我,对于我来说没有意义,她是对的。”

“你也是对的,上官委员,我不适合这个位置。”我说。“我也不愿再为此付出,浪费自己生命。”

“是吗?”上官仪摇摇头。“还有,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你将被监视居住,你的所有证件都要上缴,禁止离开长川,每天必须到具有管辖权的公安机关报到签名,证明你的行止。”

“明白。”我说,“你们不希望在我身上,看到一起潜逃事件的发生——这种政治笑话闹得太多了。”

“不仅仅是这一点。”上官仪说。“苏静美,我不希望你去骚扰她,让她好好活下去,安静地活着,行吗?”

我低下头来,看着脚尖出了一会神。

“算是我的一个请求吧。”她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你是她的魔鬼,我不想让你再杀了她。”

“好的,我知道,你放心。”我说。“不会有下次了。”

上官仪点点头,然后朝房间里的人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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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沙发里,看着上官仪揽着双臂在面前走来走去,好半天之后,她才说抬头说了一句,“在长川,沈宜修,你可能要处处小心,这是我个人对你的提醒。”

我摇摇头。“谢谢,但是不需要。”我说,“害怕的不应该是我,对这个城市,我问心无愧。”

她在我身前站定身子,看着我好一阵沉默。

我站起身来,“请问我可以走了吗,上官委员?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上官仪好象从梦里惊醒,“没有了,你走吧。”

我走到桌前,拿起那枚玫瑰女神,向她亮了亮,“如果没有意见,我想把戒指带给她的主人。”我说,“这是她的东西,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走到门口时,上官仪叫了我一声。

“沈宜修。”她在身后平静地说,“坦率地说,对于女人而言,你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她的声音从容自若,“必须承认,我曾经动心,对于苏静美,我也有过嫉妒,所以这位蓝萱的作为,从女人角度出发,我能够理解——”

“对于谁来说,您的话都没有意义。”我头也不回,拉开了门。“再见。”

“不会再见了。”她叹口气,“最后一次……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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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里,没有看见蓝萱。

两个小警察,一左一右,守在病房门口。

“对不起,沈书记,这是监护病房。”一个警察伸出手来,拦住我。“没有许可的话,您不能进去探视。”

我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是沈书记了。”我说,“你们不用这么客气。”

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走廊上,陆援朝跟蓝萱的父亲站在一起,后边带着一群人,朱高志赵小武都在,他们冷冷地看着我。

“沈书记。”老陆大声跟我打招呼,声音带着一点快意的挑逗,“很遗憾是吧?呵呵。”他嘲讽地笑,“按理说,你应该要进去谢罪的,可惜没机会了。”

我直视着老陆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身子,我逼视他的眼睛,直到老家伙把视线转开为止。

“陆援朝。”我说,“应该谢罪的人,是你——而且还不止谢罪这么简单。”

“你知道她不会再醒来。”我说,“但是不代表真相也永远沉睡,请耐心地等一等,你笑不了多久。”

“跳梁小丑。”老陆淡淡地说,“你还有什么可以威胁——”

我猛地抬起手来,作势欲抽,老家伙下意识地一闪,跟着抬手护住面门。

“呵呵。”我指着他笑,“怕了吧?狗东西——你他妈就一无胆匪类,做坏事不敢露脸,还比不上一掏包的小偷!”

老家伙的样子有点狼狈。身后那群人瞪着我,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你们也一样!”我点着朱高志,轻蔑地说,“不爽的话,过来咬我啊,一帮垃圾!”

骂完后,我把戒指掏出来,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我看着蓝萱的父亲。

蓝正德脸色很灰暗,站在以前自己的手下中间,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跟几年前比起来,他老了很多。“蓝萱的东西。”我告诉他说,“如果可以,给她戴上吧,能让她睡得安心一点。”

说完我伸过手去,拨开面前这些人,昂然直出,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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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住院楼门厅前,还看见了杜长风。

小伙子的表情满溢哀戚,看见我出来,他的眼神里又一次凝聚敌意,似乎想扑过来咬我。

“不要这样,没有用的。”我停下来,朝他摆摆手,“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同情你。”我说,“你对你的蓝总很有感情,你喜欢她,是的我知道,能看出来。”

“还有,蓝萱也知道,她也说过。”我说。

号啕大哭,小伙子的身子骤然瘫软,我扶了他一把。

“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杜长风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淌下来,“我以为她睡着了……可以早一点的,我没有救到她——”

一声叹息。

心又被往下拽了一把,痛了。“忘记她吧,小杜。”我说,“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你的生活,应该好好继续,不要再为情所困,已经没有意义——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事实就是,她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

小伙子蹲在地上,哀哀哭泣,不休不止,我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走了。

在病区门口,我回过头来,看着杜长风的颤抖抽泣的背影,突然之间,有点奇怪的想法,好象有什么地方没弄通顺。

想了一会,但是脑子里有点乱,没找到头绪。我摇摇脑袋,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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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有个会要开,属于市委书记的最后一个会议——就是关于我的处理决定的正式宣布和通告,但是我没有去参加。

我到一号楼收拾自己的东西。朱秘书长带着几个后勤处的干部接我的移交——车子、房子、钥匙、文件、等等。大家手上拿着本子跟在后边,跟服务员们一块,看着我的举动,他们一声不吭。

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很少,几件衣服几本书而已,一个皮箱轻易装满。我拎着轻飘飘的箱子,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出首长楼,走出通和苑。

到了院子门口,朱秘书长跟我说,中纪委的提议,可以在机关里帮我安排一个临时性的工作,过渡一下,他问我想干点啥,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我说谁提的这么个超烂的主意?第一我很烦那些领导们,看到他们,我的心情会相当不好;第二他们看见我的话,心情会更糟,还会怕得要命,过不好日子——何必呢,大家都不happy,影响和谐啊,对吧?

老朱嘿嘿一乐,说那倒也是,他说记得有事打他电话,能帮忙的地方他绝不推辞,一定尽力。

我说谢谢,但是没意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不会帮,也帮不到;你能帮的忙,我又不需要,那就这样了吧。

没有回头,没有停步,我快步离开通和苑。对于长川这个政治经济文化小中心,我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没有遗憾,也没有留恋,对于这里,我是一个真正的过客,现在,是时候回去了。

就这样,铅尘尽洗,征袍已脱,我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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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家烧烤店的橱窗外,我把手里的皮箱放下,敲敲玻璃。

“美女。”我大声说,“来两串鸡屁股。”

橱窗里的美女背对着我,“对不起,没有鸡——”她的身子突然顿住,然后猛地转身,“一休哥?”声音充满惊喜。

“是啊,是我。”我笑着说,“怎么啦琳子,有没有想过我啊?”

琳子伸伸舌头,“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里——”

“以后天天都有时间。”我环顾一眼小店,“怎么样?生意还行吧?瞧起来挺忙活的?”

“还好啦。”琳子灿然一笑,“谢谢你啦一休哥,这里档口都挺好,客人也多——你等等哈。”说完她跟边上一个小伙子打声招呼,摘下身上的围裙,从边上拿过一条毛巾擦擦手,然后走出柜台来,她的样子很开心。

第99章 不是性,是广告!

两桌客人在后边嚷嚷着买单结账,琳子不好意思地冲我一笑,“对不起啊一休哥,你看——”

“没事没事,你先忙着。”我摆摆手,一边打量周围环境。

小店收拾得挺干净,井井有条,客人很多,快把位子坐满了,但是也不算嘈杂拥挤。说起来这孔门面还是我让卞秘书帮琳子找下的,档口位置确实不错,旁边有家大型超市,人流量颇大,又没在正街上,租金不贵,琳子应当也很满意。

嗯,其实这个问题上,应该算是我为那些小摊小贩们做过一点好事吧——不是针对琳子的。

记得当时为整顿市容市貌,专门开过一会,常务林副市长有个提议,就是把那些走街串巷卖小吃的摊摊当当全部集中起来,不许他们在市里非法经营,搞个风俗民食一条街,集中安排,综合管理,既干净又卫生,有利于城市形象的提升。这事在我下来之前就已经板上钉了钉,专家团的考证评估、上级部门的意见,什么方案都弄好了,准备拆建的街道也划出来,结果让我一顿骂给否了。

我说这是典型的政绩工程,拍脑袋工程,想当然工程,顾头不顾腚。什么风俗民食?什么城市形象?长川没有风景,从来就不是旅游城市,流动人口也就这么多,你秀给谁看啊?上级领导、那些专家懂个鸟,你们说好就是好,他们会来这条街吃羊肉串吗?人家卖烧烤走街串巷,就是图着让附近居民方便的,哪人多去哪里,你把人集中到市郊那么偏一地点,老百姓会打几十块钱的车去吃几块钱的小吃?还几百家在一块抢生意?你们有脑子吗?整个一猪脑袋。

我还跟那些领导们说,其实不是我比你们聪明,你们也不是猪我清楚。作为领导,你们弄这么一工程,就想着管理的时候麻烦少一点,给上级汇报的时候政绩好一点,领导来视察的时候看点多一点,还有我说得不好听一点,有人还想着在工程里边捞一点,不搞个名目怎么行?是不是啊?至于市场建好以后,长川的老百姓还能不能吃到风俗民食,那些卖小吃的有没有生意关你们屁事啊?你们不会掉一根毛,是不是?

骂得一帮市领导差点就哭起来,赶紧连声作检讨,说自己不是那意思,是真没全盘考虑,老板就是高瞻远瞩之类。

后来我提议,关于这些小商小贩的问题,应该要帮扶。怎么帮怎么扶?给政策吧——为什么人家要到处跑到处躲?就是因为各类费用太高,做点小买卖承受不起,那就优惠一点,减税免费好吧?除了卫生,别的都不要抓了,也是一种放水养鱼嘛,虽然对于我们这些领导没什么利益可言,但是毕竟对老百姓来说,是个实惠的好处吧?

我承认,说这些的时候我想到琳子,有私心在作怪。嗯,不过,事情倒也没有做错,后来长川的群众在这个问题上反应相当不错——因为费用减免,那些摊点不跑不躲,多数都找到固定位置公开经营,自我规范下来,卫生也讲究了,价钱还便宜,这么一来,大家都方便。

这是个小事情,处理起来并不要求政治智慧有多深厚,或者说手段有多高明。关键点在于,能不能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去站在不同立场,为人家考虑一下,还有不能事事都把政绩和利益的因素掺杂进去。

说穿了其实就是个无为而治,不过那些领导,他们还真做不到。一个个太有为了,太聪明了,手段太高了——咱们国家政治上的事情,坏就坏在这上边。

我正想着这个那个,琳子过来了。“怎么啦哥?”她笑着问我,“今天又来搞微服私访的啊?”

“呵呵,是啊。”我朝她眨眨眼,给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不欢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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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琳子这店我还真没来过两回,就是车到这边的时候,卞秘书指给我看过。不过和她电话倒是经常有联系,知道她生意不错,心情也不错,我也挺放心的。

“男朋友?”我指着橱窗里的小伙子问琳子。

小伙子人长得不错,高高大大,就是脸上神情不太友好,看着我挺有敌意的样子。

“你说呢?象不象?”琳子矜持了一把。

“嗯,挺帅的,配得上我妹子。”我笑嘻嘻说,“没结婚吧你们?没接着你请客的帖子啊?”

琳子萧索地叹一口气,“你都没结婚,我哪敢抢你前头啊。哎——”她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要跟苏市长结婚了吗?怎么——”

我也萧索地叹口气。“别提了,吹了——”

“啊?不会吧?”琳子挺惊讶,看样子我双规撤职什么的她都还不知道。

橱窗里的小伙子贴着玻璃,看我样子很诧异。

“看什么看?”琳子挽起我的胳膊,得意洋洋地说,“告诉过你,我哥——市委书记!”

“呵呵,还市委书记。”我笑,“你不上网吗?不看电视吗?不看报纸吗?”我指指挂在墙上的电视机,“看看吧——”

电视里,汉江省台正在通告中纪委对我的处理决定。

“假的。”琳子不以为意地说,“那些事情,你说我能信吗?我是你妹子哎。”

“嗯,好妹妹。”我满意地说,“哥没白疼你。”

“你疼我什么啦?”琳子一撅嘴,“不过大家都说你是好领导,那些当官的比不了,我就相信了,呵呵。”

我一摊手,“矛盾,太他妈矛盾了。”

“是啊。”琳子很认真地说,“你做了什么,起码我们这些人知道——就算不当官,你也是个好人。”

“好啦,不说这些。”我说,“我已经不再是市委书记,以后也做不到那些事情,就不用再提了。”说着话,我把玻璃门上一张红纸揭下来,念一遍。“招聘服务生一名,性别:女;年龄:十九到二十七。”

“你看我合适这份工作吗?老板?”我指着自己,严肃地问琳子。

“啊?”她愣住。

“是啊。”我说,“除了性别差点,年龄不对,还有长相不够英俊之外,其他条件我觉得自己基本合适。呃,能不能通融一下,老板?再说了,招工启示,你这个不规范,有性别年龄歧视的嫌疑——”

“你说什么啊哥?”琳子很慌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你一定觉得我不行吗?不要瞧不起人哦。”我说,“当然,我不懂烧烤,不能客串厨师,这是一个很大的弱项,不过我会努力的,好吗,老板?”

琳子的表情很窘很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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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光荣地加入了琳子同学的一休烧烤店,成为一名端盘子的伟大店员……而且,还很有名。

从我上班那天算起,仅仅只有五天,外埠一家报纸就登出我手端盘子侍候客人的大幅照片,还配上醒目标题——前任市委书记,现为烧烤店员!!!

本来录像门事件就余波未息,哇噻,好家伙,一下子全城轰动,哦不对,应该说是全球轰动,呵呵。

世界各地(没夸张啊,真有很多外国媒体,什么cnn、某某之音的都有,默多克老大旗下著名的太阳报居然也有人来,据他们说在海外,仰慕我非凡性能力的粉丝,那是相当的多)无数记者蜂拥而至,还他妈就跟苍蝇似的,一天到晚围着烧烤店转悠——当然,长川本地媒体倒是一家没来,保持着克制的冷静,他们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弄得挺烦的是,生意没法做了——客人挤不进来。

于是我在门口贴了张告示:市场经济,有偿受访,价格如下,愿者上钩(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50元人民币(美元/英镑)/分钟/人次;录影50元人民币(美元/英镑)/分钟/机次;摄影500元人民币(美元/英镑)/张;合影……签名……(任何价格均独立计费,无套餐,无折扣)

生意那是太火爆了,琳子数钱都来不及,因为还得帮记者们排队。秩序不太好维护,为争到前边的黄金位置,他们能脸红脖子粗地揪着打起来。

其实我都不知道他们争着跑来,都想采访点啥,他们想听的,我不会讲,能跟大家吹的,还不就是那点花花草草无伤大雅的破事——太难理解了。

比方说,太阳报的一位辣妹,完全不顾忌我定的那价格有多宰外国人,手里不停付英镑,带着个翻译,把采访位置霸占了整一小时。

问的问题无聊得很,一点营养没有,远不如咱中国记者刁钻威猛有水平。

“请问沈先生,做市长和卖烧烤的工作有什么区别吗?”

“我没有做过市长,很抱歉,你弄错了美女。”我彬彬有礼地磨她的洋工,谋杀默多克同志的英镑。

翻译很不意思地告诉我,是他弄错了,因为英国没有书记这一说法,洋美眉的意思,应该是指行政长官。

“哦,这样啊。”我说,“没有区别,都是公仆——大众仆人啊。工作没有贵贱之分,挑大粪的农民跟国家主席的性质完全相同,都是为人民服务,呃,她能听懂吗?”

洋美眉应该没听懂,翻译过后,她露出又恶心又有趣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她根本不理解咱们的政治精髓。

“那个,请问为什么作为一个单身男子,和情人之间的做爱会非法?会导致你的下野?——嗯,海外很多分析家是这么认为的。”

我拿过台子上的牌子,点了点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那一行上的政治两个字。“对不起,免谈。”

“哦,跟政治有关吗?那算了。”美眉倒也知趣。“那么,请问,听说您还有一位至爱情人,跟她有关,是吗”

我拿过台子上的牌子,点了点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那一行上的隐私两个字。“对不起,免谈。”

“哦,对不起。”洋美眉连忙道歉,“您的这一次下野,海外有人分析说,跟高层的意图——”

我拿过台子上的牌子,点了点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那一行上的保密两个字。“对不起,免谈。”

“这样啊?晕。”美眉想了一会,突然暴起。“沈先生,问个生理问题,这你可不能回避了,请问你为什么会那么强?绝对超出东方男人的正常性能力——”

我拿过台子上的牌子,点了点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那一行上的性那个字。“对不起,免谈。”

“啊?”连翻译也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这不是骗人吗?”

“对不起,愿者上钩。”我耸耸肩。

看着洋美眉怏怏不乐地起身,我还是同情了她一把,“看在英国女王的份上,可以给你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real?”美眉一下就开心起来。

“附耳过来。”然后我扯着大洋马美眉的耳朵,悄悄地说,“notsex!itisadvertisement——understand?”

美眉下意识地上下打量我,样子很晕。

第100章 又见性骚扰

赚钱太他妈容易了!

才两三天时间,十几万到手,数钱数到琳子手软。

“哥,这么弄,你不会出啥事吧?”她挺担心我的。“咱们还是别……”

“应该差不多了,会有人出面啦。”我说,“不过不用怕,没事可出,咱心里有底呢。”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曾繁荣副书记带着宣传部几位领导出现在我面前——幸好是晚上,小店收摊关了张,否则他也要排队。

“老大,你收收手吧,让大家消停消停行不?”老曾哀求我说,“我们让省里训得要死,说你这是什么行为,我们为什么不制止——”

“什么行为?啊?自谋出路,自食其力啊,不允许吗?谁他妈不乐意让他自己来制止。”我无所谓地笑骂,“再说这事也不赖我,人家哭着喊着要采访,我有什么办法?我就一平民老百姓,能挡得了他们吗?应该说责任还在你们,怎么就让记者进长川了呢?警惕性太差了,赶紧地,向上面申请申请,把媒体全封杀,禁止采访,禁止见报,不就结了吗?”

“还有国外的,怎么办啊?”老曾嘀咕了一句,看样子,他还真打上这主意了。

“禁止入境!”我一挥手。

曾副书记这才听出我在逗他玩。

“说真的沈先生。”他可能是不好意思叫我小沈,又不能叫沈书记,只能称呼上先生了——不过他是我学生,这么叫倒也没问题。“你得当心点。”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只有我们俩能听见,“人家正看你不顺眼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说谁?省里的,还是陆援朝?”我大声说,“他们为啥不敢来?怕我吧?——***,都是无胆匪类!”

“告诉你曾书记,我知道他们想弄我,那又怎么滴?”我说,“我还就拿这媒体当保镖了,当着全世界的面,谁敢下我黑手?借他俩胆!不是瞧不起人,老子一根汗毛他们都不敢碰!”

老曾苦笑。

“是个好法子吧?你不能不承认。”我得意洋洋地说,“呆会见着老陆,记得帮我招呼一句,老子准备找他麻烦呢,让他小心点!”

“行啦行啦我明白。”曾同学实在觉得不方便跟我谈下去,“帮帮忙好吧,收敛点,我也好说话。”

“嗯,就这样吧。”我也不想难为他,冲他一摆手。“你们去吧,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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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一行人后边还有位美女,是个熟人,新华社驻长川站主任记者——舒眉,看着我们说话,也不插言,脸上笑微微的,老曾一走,她过来了。

“怎么啦大美女,也想到咱这来分一杯羹?丑话说头里,有偿受访,一视同仁,新华社也一样哦。”我跟她握过手后,表明了一把吸金的立场。

美女凝视了我好一会。“你很可爱,沈先生。”她说,“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自暴自弃?你这等于彻底判下自己的政治死刑,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吗?”

“自暴自弃?呵呵。”我打开两支啤酒,递她一支,“干。”我说,“政治已经不再是我的生活内容,干不干这个,无所谓了,利用一点剩余价值而已。”

“其实你的状况我完全清楚,这次事情之前,我也在为你担忧。”舒眉摇摇头,“太可惜了。”她说,“那个女人的控制欲太强,我们都知道。”

“你怎么不喝酒,美女?”我晃晃瓶子,“是不是度数不够,不过瘾?”

“苏静美,也很可惜。”舒眉说,“女人善妒,不是个好现象。”

“对不起,这一点你弄错了。”我摇头,“是我的错,请不要指责她。”

“我就不会这样。”她笑着说,“一个优秀的男人、深爱我的男人,被很多优秀的女人深爱,我会感到骄傲。”

我呵呵笑起来。“你太前卫了,美女。”

舒眉静静地看着我,“出去喝酒吧,我请你。”

“不用了,谢谢。”我冲她眨眨眼,“我还得关门打烊,准备明天的生意呢。”

“不用不用。”琳子慌慌张张地插了一句。“你去吧哥,这里有我在——”

“业务很复杂,你不懂啊。”我说,“再说了,舒美眉是大美女,你也看出来了,哥就怕这口。”

舒眉叹口气,点点头。“明天我回北京了。”她的样子很遗憾,“有什么话要带给苏静美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我看着门外想了很久。“谢谢。”我说,“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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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使曾同学为难,给党国一点面子,我毅然结束了抢钱印钞票式的黄金事业,在门上贴出安民告示:现接到上级有关部门通知,本店员不再接受采访,店内禁止拍照录影,不许出现录音话筒以及针孔摄像机,发现违规者一律没收作案工具,请各位记者朋友遵守和谐法则,自重勿扰,量力而行。

下面加一行小字说明。

当然,偷窃远拍本店员管不着,别带红外透视的就好。不过近观发言免谈,给钱也不行,money不能让本店员的神圣信仰屈服,一切以大局为重——谢谢合作!

于是再次开张做生意,继续卖烧烤。

呃,不能不说一句,生意实在是太火爆了,不知怎么搞的,好象我这个服务生端盘子的姿势非常性感一样,谋杀了食客们的无数眼球和钞票。

人脉兴旺,财源滚滚啊。

再过一两天,实在吃不消,感觉人手严重匮乏,于是又贴招工启事,让我们感到恼火的是,来应聘的太多了,而且看上去一水的能干斯文人,不管男女,每个家伙都象卧底。原因是他们要的工钱一个比一个低,还竞上了价,最高已经叫到出五万块钱一个礼拜,帮我打下手,我给叫了停——***!真是贱到没见过。

我跟琳子手撑下巴,不停地摇头,拒绝那些一脸兴奋的应聘者。

“不行,你太帅了,比我帅的不收。”

“不行,你太漂亮了,我没有安全感。”

“不行,我们不是涉外企业,不收外国工人。”

“不行,你的样子太有才,这份工作不适合你,扮傻点再来吧。”

“不行,你出的钱太多,很显然,你有阴谋——不是阴毛是阴谋啊小姐!听力这么差,还做记者?”

到后来,为了逃避这些狗仔队,只能收回公开招聘,搞暗箱操作,请了俩熟人——方文莲,还有方荷。

也是没办法,姐妹俩一定要来帮我的手,加入到卖烧烤的光荣行列,也真让人头疼。

不过,说到底,我答应她们参与我们的售卖团队,其实是真有阴谋的。

从某个角度看,她们这叫送货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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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打烊后,大家围坐到一块,喝啤酒吃烧烤吹大牛,我把方文莲拉到一边上,开始做她的思想工作。“小方,你看我帅吗?”

她很肯定地点头,“没有人比你帅。”

“嗯,对头。”我满意地说,“那么,面对一个这么英俊有为的男人,你不动心吗?”

“还有机会吗?那我就上了……”方mm倒也不客气,笑嘻嘻地应和我的调戏。

“完全没问题。”我鼓励她,“不过,开始之前,有个小小的前提,咱们应该互相坦白,对不对?”

“怎么坦白?”方文莲笑。“脱衣服那种,是吗?”

“那个后再说,先得交心啊。”我拍拍胸口,“咱们不能有隔阂,得赤诚相见,对吧?”

“怎么交法?”她警惕起来,“想套我什么?说。”

“呃,你看这个。”我搓搓手,“老陆的情况,那次他在你那里,具体弄去了什么东西,你还知道多少——”

“算了吧。”方mm立马没了兴趣,“我们的事已经让你倒得够惨了,现在你还凭什么跟人家斗啊?你嫌命太长,我们还舍不得呢——”

然后她很坚决地走开,不再理会我的勾引。

我摊摊手,无可奈何。

不过我承认,方mm说得有道理,跟那些人斗,我现在确实严重缺乏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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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川万众期待的两会终于开幕,然后落幕。

陆援朝如愿以偿地登上长川市长的宝座——嗯,其实不能这么说,应该是市委书记兼市长;朱高志众望所归,高票当选副市长,而且直接分管城建市政这一块,排位上把前面诸多副市长挤到后边,估计在不久的将来,有接任常务的可能性;下面一点呢,跟以前定下的方案完全一致,北川县长王玉兵落选,取代他的是原北川财政局长吴江——我那位系花老同学,终于梦想成真,当上了县长夫人。

还有些非选举的人事调整,也是势在必行的,有的甚至在两会前就定下了。

北川公安局长赵小武停职被取消,同时升了官,成了长川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原长川市政法委书记、市常委刘子卫免职,接受双规——据说跟我被双规的理由完全相同,就是生活作风糜烂,道德品质败坏,长期包养情妇……原长川市公安局长魏其云,年龄已到,内退;原长川市公安局刑警队长李军——呃,只有这个没倒,毕竟人家是技术骨干,不是凭关系上来的——总得留人做事情吧?

总而言之一句话:树倒猢狲散,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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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也无所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倒塌,这些兴亡更迭,爱谁谁吧,跟我没关系了。

我现在,其实那个挺逍遥自在,说真的,心里还踏实,每天带着一帮大小美女开门接客卖烧烤,自得其乐也。

就是老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对咱进行性骚扰,弄得有点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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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这都什么垃圾玩意,看着就恶心,怎么吃啊?拿下去,换一盘!”有群太保在后面发飙,琳子都已经给他们换过n盘东西,还不满意。

我站起身来,琳子拦住我。“没事。”她说,“我去吧。”

方荷跑前边去了,手里端着两盘食物,结果胳膊被拉住。

“哇噻,美女啊!”太保们一个个眼睛发直,猪哥状态立马出现。“怎么跑这端盘子啦?这么水嫩一妞——真他妈浪费,来,坐哥哥腿上来——”

方荷挣扎,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杯啤酒,倒进动手小流氓的脖子,一帮人狂笑起哄。

店子橱窗外很多人接近过来,闪光灯频频闪亮,可是太保们根本就不在乎。“拍什么拍?砸死你丫!”

又有人趁乱把手伸到方荷后边,摸了她一把,小姑娘尖叫起来。

我又把琳子拦住。然后从烧烤架上拿起两把通红的叉子,一手拎着一支,朝他们走过去。

“放开她。”我冷冷地看着手抓方荷的小流氓。“否则给你纹个身。”

小流氓立马放手——我的神情绝对不是威胁,我想他们都能看出来。

不过其他人没有停止叫嚣,指着我骂上了,有人还掏出刀子来。

方荷躲到我后边,身子有点发抖,我一摆脑袋,“退后点小妹。”我说,“烧猪腿的味道不好闻。”

然后我把叉子戳进朝我伸过来的一只手上,直接插穿。

青烟,焦臭,惨嚎,桌子的翻滚,啤酒瓶飞到我脑袋上,哗啦的碎裂声,然后又串到一只猪脚,再次狂嚎……

“不许动,警察!”

一把枪出现在后边,算是给大家散了火。

“老大,你太残忍了。”警察收了家伙,朝我眨眨眼。

我把叉子扔下,指着胳膊上插着的一把刀,“那么这个,应该怎么算?我这叫自卫,你他妈懂法律吗?”

警察格格直笑。“真牛逼,够流氓。”她凑过来,要给我拔刀子,我手一拨,把她推开了。“去去去。”我不耐烦地说,“还想弄我一次啊?”

“呵呵,不行吗?”她还在笑,“咱们都那个了,什么便宜我都占了,你就别装了好吧?”

“去你妈的,你那叫迷奸。”我在凳子上坐下来,瞪着田雯,“谁指使你干的?现在能说了吗?”

“你说能说吗?”田雯摇头,“再说我还真没其他想法,就是想上你一个,怎么着?”

我也摇脑袋,看着琳子跟方荷包扎我手上的伤口,“我对警察没兴趣,你走吧。”

田雯叹口气,从身上掏出钞票来。“欠你的,还给你,一千三百块。”她说,“对不起——这是我要跟你说的。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领导,让人感动。”

“哼哼。”我冷笑,接过钱来,随手揣进兜里。“本来就不是你应得的。”我说,“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这时候,后边的小太保惊魂方定,又起上了哄,“警花哎——”

还有人在惨嚎,“***,这警察不逮人,来这干什么的?我兄弟伤这么重——”

又有人掀桌子,砸瓶子。

“全部滚出去!”田雯把枪又掏出来,“否则我不客气了!”

“来啊,开枪啊,打啊——”有流氓拍着胸脯挺身上前,“我们还就不出去,怎么着,美女?你枪里有几颗子弹啊?”

呯!!!!

所有人都骇极而呼,集体跳起身来。

然后又是嘭地一声巨响,一块原本座在地上的招牌无风自动,毫无预兆地从店子门外飞将进来,砸到那流氓的脸上。

“全部给老子趴到墙上去!手放头顶!腿伸直!不许发抖!动一动打死你!”

我转头一瞧,刑警队来了。

第101章 谜底乍现

刑警队长的样子象在发狂,气得直喷白沫,带着几个膘肥体壮的手下疾风一般冲进来,把那群流氓一个个轮流摁到墙上,枪顶住脑门,暴怒殴打中。

“算了吧李队。”我在边上看着,觉得挺残忍,“请注意你的身份——哎哟,轻点。”

方荷正帮我脑门上扎绷带,手抖抖索索地,眼泪一串串掉进我脖子里——又哭上了。

“跪下!跪下!”李军给先前抓方荷那小子膝弯里大力一踹,把他弄得趴到我们面前,然后一脚踏住他手背的伤口,那小子跟挨刀的猪一样嘶声狂嚎起来。

“干什么?”我靠在椅子上,赶忙挥手,“快快快,关门关窗——李队发了疯,小心让人拍到!”

于是美女们赶紧把那帮正朝店里拥挤的记者驱赶出去,手忙脚乱地把门拉将下来。

“注意身份啊李队。”我提醒势若疯虎的刑警队长,“你是警察,可不敢这么干——”

李军不理我,脚下继续蹂躏,把那混混踩得鬼哭狼嚎。“抬头!抬头!”他用脚尖勾起对方下巴,让他的脸仰望着我。

“看仔细了,记清楚了!”刑警队长的耳光又扑上去,应该手法很重,那家伙脸肿得非常快,就跟发了酵的面包似的,立马大了一圈。“你面前这个人,是什么人,是不是你们这些混混可以搞的。”他愤慨地大骂,“总书记钦点!中南海出入!枪挑省委会!脚踏太子党!——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到他面前找死?啊?!”

“呵呵,过眼云烟,过眼云烟。”我谦虚地一摆手,“都是过去的事情,还提这些干嘛。”

“算了吧李队。”我说,“他们也不懂啥,当个屁——放了吧。”

小流氓跪在我面前,一边呻吟一边颤抖着声音说谢谢谢谢。

“砸坏的东西你们得赔,这没什么可商量的。”我指指乱七八糟的店子,又指身旁的方荷,“吃的东西也要给钱,还有,要记得跟人道歉,明白?”

李军恨恨地松开那小子,“都是省城的。”他说,“长川的流氓,没有敢搞你的,躲都来不及。”

“应该是吧。”我无所谓地点点头。“说起来,我是流氓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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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开,混混们互相扶携,狼狈地逃窜出去。李军在我身边一屁股坐下,然后从衣服兜里掏出瓶小酒,仰天灌上两口,长长地叹一口气。

“怎么啦,这么颓丧?”我笑着把他那酒瓶拿过来,“平时可不是这样子啊。”

“没劲。”他摇摇头,“看到你现在这样,我这心里——”

“虎落平阳,英雄末路啊。”他喟叹一气,神情悲凉。

“呵呵,胡说八道,什么老虎英雄,骂人哪?”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挺好的,不用你念叨。该干啥干啥去吧,别守这儿了,让人知道,对你不好。”

“无所谓!”李军把我手上的酒瓶抢回去,又喝,“就我这差事,谁爱干谁来,乐得清闲!”

“那可不行。”我说,“我们这些官僚,下就下了,也没影响,你可是王牌警察,大案要案可全指望你呢,保一方平安啊。”

“哼哼。”李军冷笑,“那又怎么样?做事情靠你,功劳是人家的——再说了,干得再好又如何?象魏局那样?还是象你这样?”

“太消极了。”我推推他,“走吧,别呆我这啦,以后咱这里不欢迎你。”

刑警队长应该喝得有点高,抬起头来,瞅见对面的田雯,他眼睛眯了眯,愣了片刻,然后跟挨到皮鞭一样,立马弹起身子,手一晃,枪再次出套。“你,别动——”

“省省吧,老大。”我把李军的枪口按下来。“人家是卧底,对付咱那是政治任务。”

“李队你好。”田雯很大方地走上前来,伸出手,“嗯,应该说,是师兄吧,我现在也调市局了,政治处——”

“妈的,什么师兄师妹,别再提这个行吗?”我脑袋又疼起来,抽了口凉气。“你不会又想摆他一道吧?”

“不好意思,对他,我没兴趣。”田雯的眼睛冲我扑闪扑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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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天气不太好,风雨交加的,店里生意难得地清闲了一把。

我正倚在柜台前,跟美女们打情骂俏逗着玩呢,一辆车停到门口,杜长风进来了。小伙子看到我,样子有点拘谨,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才过来。

“沈书记。”他说,“我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来跟你道个歉,以前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对。”

“呵呵,什么啊。”我笑,一边把方荷捂我眼睛的手掰开。“没事没事,没人往心里去——”

“我想请你喝个酒好吗?心里烦啊。”他很恳切地看着我,“想和你聊一聊。”

“哦?”我说,“心里还闷着?”

杜长风摇摇头,“新国现在,谁在背后接手了知道吗?”

我摇头。

“陆如龙。”他说。

“哦?”我摸摸下巴,“老陆家的二公子——以前打死嫌疑人的那个?”

杜长风点头,长长地叹一口气,郁闷之态,现于颜色。

“呵呵,这不奇怪,有什么好烦的?”我冷笑,“那蓝家呢?怎么办?”

“还占着股吧。”他说。“具体多少就不清楚了。”

我正想说话,看到外边又有车停下,跟杜长风那车一块,把店门都给堵上了。我一愣,因为发现是辆宝马,而且车牌在省里见过,五个八。

“沈宜修!”还没见人,就听到脆生生的声音,从外边丢进来,然后眼前一花,一个娇俏的身影扑到身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柳琬儿。

我没说话,摸着鼻子看看后边那人,挺帅的一哥们,可惜满脸阴阳怪气的,令人望而生厌。

小乌龟楚正。

“哎哎哎,怎么不理人哪?”琬儿伸出手来,在我眼前乱晃,“傻了?”

我低下头来,“嗯嗯。”我说,“小公主怎么来了?这可有点稀罕。”

小丫头撅起嘴。“你不是说过,让我来长川玩的吗?怎么?看到我就不高兴啦?”

“呵呵。”我笑。“你外公知道吗?”

“知道。”她说,“我这么乖,行动之前,怎么可能不请示呢?”

“那就更稀奇了。”我啧巴啧巴嘴,“他居然能批准你来?”

“当然了,吵还是要吵一下的。”琬儿挺得意,“不过他也说过,到你这来玩,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奇了怪了。”我摇摇头,“他还真够放心的。”

“说真的沈宜修。”琬儿退后两步,上下打量我,格格直笑,“我还真想来瞧一瞧,那么牛逼的人,做服务生是什么样子的,西西。”

我摊摊手,“看见了,ok啦?”

“小子,来两杯路易十三!”楚正突然在后边吆喝,“你这有吗?”

“对不起,没有。”琳子朝他鞠了个躬。

“马嗲利,有吗?”

“没有。”

“黑牌红牌,水晶茅台,有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你们开什么店,啊?”楚正发拽了,语气傲慢不逊,他从手里飞出一叠老人头。“让那小子给我去买!”

我嘿嘿一乐,把那叠钱飞回去,“不好意思,本店不提供代购服务。”

“不就是为钱嘛,有什么不可以?”小乌龟又把钱扔到柜台上,“一支啤酒,有吧?——你给我端过来!”他冲我勾勾手指。

“ok,谢老板客气。”我把钱划拉进抽屉,然后拎着瓶啤酒过去了。“请吧。”

“打开!”他冷冷地说。

然后打开瓶盖。

“倒你脖子里。”

我毫不犹豫地提起瓶子来,拉开衣领,一瓶酒全倒进去——不过是他的脖子。

小乌龟跳进来,指着我,“操你——”

“别动!”我晃晃手里的瓶子,“小心流血哦。”

“你他妈——我要去——”

“您已经消费过我们的服务,请走好。”

楚正在原地跳上几跳,让身上的酒水流出衣服。“小琬,走!”他气急败坏地招呼。

琬儿在后边哈哈大笑,上前挽住我的胳膊。“嗯,不错不错,最牛逼的服务生,就是你,沈宜修。”

“姓沈的,你敢——”楚正指着我,样子很狼狈。

“怎么啦?我不敢什么?”我一摊手,“还有,把你的手指头放下,否则就让你变残废,相信吗?”

小乌龟应该很相信我,老老实实地把指头放下了。

“告诉你小子。”我往他面前呸了一口,“以前打你,那是你的荣幸,现在要打你,那是你的耻辱,总而言之,吃亏的都是你,所以在老子面前,最好放老实点,明白?”

琬儿很赞我的语气,手上指着楚正,身子笑得前仰后合。“太好玩了,我也要做服务生。”

“要为人民服务,等你长大点吧。”我说,“会有机会的。”

“我很小吗?”小姑娘不乐意了,手指方荷,“她比我大多少?她怎么可以——”

楚正好不容易把身上抖擞干净,恨恨地望着我,嘴里倒是不敢跟我正面叫板了。“小琬走吧。”他说,“这种流氓,有什么好瞧的——”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啊?”我笑嘻嘻地撩拨他,“是不是你家那煤太多,把脑子烧坏了?”

楚正手上整整领带,傲慢劲儿又出来了。“不好意思,我不是专程来看你的,你没这么大面子。”他说,“我是来参加天利集团跟长川市政府合同签订会的,一揽子工程,十三个亿,跟新国公司一块承揽,怎么样?有什么想法?不想表达一下你的恭喜吗?”

我跟杜长风对视一眼,发现他的表情非常愤慨。

我摇摇头。“关我屁事。”然后我把琬儿的手拉下去,冷冷地说,“跟他回去吧小姑娘,服务生你也看过了,应该差不多了吧。”

琬儿嘟起嘴来,“今天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玩的,沈宜修,你就不能请人家吃个饭吗?”

“行啊,没问题。”我点点柜台,“上烧烤,我请客,你放肆吃……”

“我不吃这个。”小姑娘连连摇头,表情有点恐惧。“太油腻了,妈妈说,吃多了脸上会长痘痘……”

楚正露出一脸哂笑来。“人小器,就是没办法——”

“沈书记,我那有地方。”边上沉默了许久的杜长风突然插进一言,“新国有家专门管接待的农庄,在郊外,挺好的,一块去吧。”他说,“开始想跟你喝点酒,就是到那儿,挺清静的,能散心。”

“这样啊?”我想了一想。

“去吧去吧。”琳子在后边连声催促我,“这里我跟方姐姐在,反正也没什么客人,你就去散散心,把荷妹妹也带去玩吧。”

我承认,我这心里确实有点闷得慌,喝点小酒吹吹风的主意应该不错。于是就带着方荷上了杜长风的车,几个人两台车一块去到新国公司那处郊外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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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长风没有夸张,农庄弄得是挺地道,尤其是吃饭的地方,在湖上搭了个凉亭,上面茅草顶蓬,四周水景茫茫,湖风无拘无束地穿越亭子,从脸上拂过去,然后看着雨丝斜斜地入了水面,那种意境,实在是有够空濛苍凉。

凉亭里只有我们一桌人,空旷的感觉也很好,至于具体吃了什么,那倒不重要,无非是些新鲜的野菜山货之类,关键是酒不错,能入愁肠,也能化泪。

男人们没聊多少,似乎我们三个人的身份经历都是大不一样,彼此间也没什么话说。我跟杜长风一杯杯把酒往肚子里倒,和我们一比,楚正就显得斯文多了,捏着个小杯子,侧脸望着亭子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得很浅。

两个小姑娘倒挺开心,年龄没差多少,也不象男人们这么拿着身份,两人很快打成一片,叽叽呱呱地聊个没完。好象方荷拿出她把我弄成熊猫的事在说,琬儿就接上说熊猫在省里那牛逼劲儿,两人聊到高兴的地方,笑得在椅子上滚来滚去。

小姑娘们正值青春韶华,小小年纪,应该不懂得什么是真正忧愁,笑过闹过之后才一块吃饭,杜长风又帮她们叫了一点果酒,说没什么度数,是这农庄自己酿的特产,给两位姑娘也尝了尝。

这顿饭吃了很久,后来好象我们都醉了,而且我的感觉,醉得非常厉害,全身酸软,根本没法动弹,头脑也开始模糊起来。

我倒下之前,发现几个人全部趴在桌子上——包括两位小姑娘,我才依稀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思维已经非常混乱,意识越飘越远。最后,感觉有人掀了掀我的眼皮,然后冲着凉亭外大声喊,“王师傅,来帮忙抬抬,这些朋友都喝醉啦!”

眼睛闭上,醉了,晕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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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背着我,在一个很黑很暗的电梯里,我们在下降。侧过脸去看了看,是杜长风,脸上表情非常冷漠。

我摇摇头,又晕过去。

然后,再次醒来,脑袋里清楚了许多,似乎没什么醉意了。但是,突然发现,我的手臂,一左一右,被铐在两根铁管上,我的姿势,就象耶稣。

再环顾四周,光线不是很亮,具体在什么地方看不清楚,不过面前不远处两个小姑娘委顿在地上,好象都还晕着,而且她们的手都在背后给绑住了,楚正也是一样。

我甩了甩脑袋,努力回忆了一把,但是,我有点糊涂。

慢慢地,慢慢地,一丝凉意从背后升起来,我打了个激灵。

“沈书记,感觉怎么样?不会死吧?”一个声音突然从后边发出。

我张着嘴,感觉到恐怖。

声音的主人转到我的面前,笑容可掬。

“你。”我咽了一口唾沫,“原来是你!”

“是我啊,怎么?害怕了?”杜长风淡淡地说,一边玩弄手上的一把枪,英俊的脸庞在阴暗里很显狰狞。

“不。”我摇摇头,感觉到深深的痛苦,“我想到了,我明白了,那些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干的!”

第102章 突陷绝境

眼前突然大亮,陡放光明,眼睛为之一酸。

我眯缝着眼,视线好久才适应过来,看见原来是杜长风把墙上一个电闸打开了,他一手斜斜地撑着墙壁,另一只手转着枪,回过头来,眼睛冷冷地看着我,样子酷酷的,很象007。

“沈书记,有什么发现?”他淡淡地问我,“说来听听。”

我闭上眼,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杜长风。”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我们?跟陆援朝有关系,是他让你干的,对吗?”

杜长风一笑,声音异常尖锐。“说说看,你是怎么猜想的,我有兴趣知道。”

“那天在医院,你说过的那句话。”我一边回忆,慢慢地说,“当时觉得不对头,但是没仔细去想,我以为只是激动造成你的不知所云,可是今天——可以肯定,那些录影带,就是你录下来的,传出去的人也是你!是他们在指使你!”

“哦?我说了什么?让你怀疑到这上边来啦?”杜长风手负在背后,慢慢地踱过来,他样子很随意,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

“你说你以为蓝萱睡着了,你可以早点救到她,不是吗?”我微微侧脸,避开对面炫目的灯光,紧盯他的眼睛,“你凭什么这么讲?你是在什么情况下,知道她睡着的?”

杜长风闭上眼睛,仰脸长叹。“说,往下说。”

“蓝萱的卧室你不可能进去。”我说,“你没有任何可能看见她睡觉时候的样子,除非——你在偷偷地看她,而且是通过设备,否则你会闻到煤气的味道,你说以为她睡着,是在镜头里看见的,对吗?”

“联想到录影带事件,我想到了。”我说,“事实就是,在蓝萱不知情的情况下,你在她房间里安置了摄像头,而且数量很多,各个角度都有,你每天都观察她在卧室里的一举一动,你在偷偷地录她,拍她,偷窥她,不是吗?”

杜长风凝视我,看了好一会,然后点点头。“是的,你想得全对,虽然有点晚。我是一个偷拍高手,我喜欢dv——因为可以记录最真实的影像,留下一个人所有的过去和现在,没有谎言。”说完他转过身去,伸手把后面一张工作台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来,打开。

在屏幕上,果然看见蓝萱,或坐或卧,或颦或笑,有趴着沙发看电视的,有躺在床上吃水果翻书聊电话的,也有刚刚出浴,光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还有,安静睡着时候的样子——我很熟悉。

最后一个视频,蓝萱哀恸地哭泣,哭得异常伤心,象一个绝望的孩子,后来,就是,深深的沉睡,永远地安眠。

看着她的身子在床上痛苦地痉挛扭动,我低下头,不忍再看。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此刻我是终于知道,这个女孩,她是真的真的很爱我,没有丝毫伤害我的想法,而我伤了她,如此残忍如此决绝,没有给她的爱情任何出路。

杜长风冷淡的声音。“是的,我喜欢蓝总,非常非常喜欢,我爱她,非常非常地爱她,公司她的办公室是我负责装修,我在她房间里装了十几个摄像头,每天我都在偷偷看她。”他的话里,有一种平静的遗憾。“我承认自己变态,一天到晚,什么都不想,我只想要她。可是我配不上,她连正眼都不愿意瞧我,在她面前,我只是一个普通卑微的小职员,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

然后杜长风突然暴跳起来,一把攥住我的头发,把我脑袋抬起来,扭向电脑那方向。“你为什么不看?为什么?给我好好看着,她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不敢看?为什么?!”他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手里的枪顶住我的喉管,他冲我嘶声大吼,“你害死了她!你有罪!”

“她是一个天使一个女神,不是吗?啊?!那么漂亮,那么高傲,那么迷人,那么有气质!”杜长风好象疯了,那把枪抵得我出不了气。“可是你把她当什么?一块抹布!想用就用,想甩就甩,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这个人渣!”

“我一定要杀了你这头畜生!帮她报仇!”

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荡,回音阵阵。

“对女神的谋杀,一定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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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尖叫一声,杜长风手往后一甩,呯地一声巨响,我耳朵里嗡嗡大震。

是楚正醒了过来,不过这一枪没打中他,小乌龟吓得脸都绿了,牙齿打磕的声音我这都能听到。

杜长风没有回头,他眼也不眨,依然逼视我。

“你可以杀我,我也没办法反抗。”我摇摇头,“但是有一点必须要说清楚,虽然在感情上我有对不起蓝萱的地方,但是把她害成现在这样,不是我,而是你——杜长风,你跟那些人一起,害死了她。”

“为什么要把录下来的东西交给陆援朝?”我问他,“难道你不知道,在伤害我的同时,蓝萱也受到致命伤害吗?本来她没有理由自杀,她去美国只是想逃避我的婚礼,但是回来以后,发现所有事情同时陷入绝境,无法挽回,她绝望了。”我说,“我只是伤害到她的感情,而你们,杀死了她的生命。”

“是的是的是的!”杜长风踉跄两步,表情很痛苦。“我无法忍受,没有办法,我的女神被你玩弄,心甘情愿,而我,只能坐在电脑前看着——我要杀了你,不管用什么方法!”

“你有什么好?啊?”他冲过来,给我踹上一脚,“你凭什么玩弄她,啊?不就是个垃圾领导吗?啊?”他把前额耷拉的头发往上一抹,露出额尖的伤疤,“你看一看,看一看。”他痛恨地啐我一口,“因为你,她骂我,打我,赶我走,象对一条狗,说踢就踢,凭什么?——从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死你,不择手段!”

我摇摇头,“是的,杜长风。”我说,“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不要用蓝萱来作借口,你没有资格说爱她。”

杜长风冷冷地笑起来。“随便你说吧,反正你要死。”他的牙齿在灯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好象要择人而噬。“你那么威风那么拽,可是我有多屈辱你知道吗?我没有碰到你,却被打破脑袋,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没有人在意我,一个都没有,她们看都不看我。”

他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只杯子,然后弯下腰去,把里面的液体浇到方荷的脸上。“就连这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她也会围着你讨好你,凭什么?”

方荷咳嗽两声,醒转过来,马上是一声惊叫,花容失色。

“你不要吓她,好吗?”我扯扯手上的铐子,可是只弄出哗啦一声响。我无可奈何地说,“这位小姑娘,曾经受过很大的惊吓,请不要刺激她。”

可是方荷已经被刺激到,不停尖叫,不停挣扎。

“小妹。”我喊她,“别怕,哥哥在这里。”

方荷抬起头来,看见了我,眼神里大为安定,可是也就那么一下,然后又抽抽答答地哭起来。

“没关系啦小妹。”我又安慰她说,“杜秘书跟咱们开玩笑的,他不会伤害你。”

“别装好人了,拜托,我牙都酸了。”杜长风冷冷地说,“对她这么好,你有什么目的?啊?是不是还在想着怎么把她弄到床上去?”

我实在忍不住,啐了他一脸。“操你妈杜长风,除了这事,你就没别的东西说吗?”

他反手给我重重地抽了一记。“你他妈去死!骗子!流氓!淫棍!垃圾!”

“你他妈太能骗了,太能玩女人了。”他冲方荷伸出手去,“人家才多大?才十八,居然也被你骗得神魂颠倒,还告诉我说非你不嫁,你他妈是人吗?”

我脑袋一昏,低头看看方荷,小姑娘突然不哭了,低下脑袋,脸上现出红晕来。

倒。

“想一想,啊。”杜长风嘿嘿冷笑,“如果你不是市委书记,不是个垃圾领导,你还能这么风光吗?能有这么多女人稀罕你吗?还能——”

“我不是市委书记了。”我打断他的愤懑,“你脑子有问题。”

“我没问题!”他怒不可遏,声音越发大起来,“是老天有问题!老天没长眼!”

“你干了那么多坏事,害了那么多女人,居然没报应,啊?这是什么世道?你应该枪毙!”他冲着天顶大叫,“可是你连坐牢都没有,撤职算个屁?啊?过一阵你就没事了,又能去当官,又能去祸害人,是不是?”

“你看你现在活得多潇洒,哪有一点点痛苦的样子?满世界作秀,女人围着转,什么都没改变,这叫撤个狗屁的职!”

“既然老天没长眼,我来替天行道,弄死你这败类!”他的枪顶上我的额头。

我一阵晕眩,觉得这位老大的思维方式实在太过强大,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根本无法抵挡。

“等等等等。”我说,“杜长风,弄死我那也没什么,但是这些人呢?你不会打算都弄死吧?”

“怕了吧?哈哈!”杜长风很鄙夷地笑,“我就知道,你他妈就一胆小鬼!”

“行!”他转过身去,“先弄死一个热热身,帮你铺铺路,我看你吓成什么样。”他的枪口对准了后边闷声不响的楚正。

“救命,救命!”小乌龟立马尿了裤子,躺在地上拼命扭动。“老大求求你,杀他就够了吧?我保证不乱说——你们的私人恩怨,跟我一点关系没有,我是无辜的……救命啊!”

“无辜?”杜长风走过去,一脚踹在楚正脸上,“你妈才无辜,生你这种人渣!”说着话,他蹲下身子,枪管在楚正因为害怕而扭曲的脸上拍了拍,“省委书记的女婿哈,亿万富豪哈,来长川偷钱哈,十三亿合同哈——”

呯的一声枪响,然后是楚正长长的惨号。杜长风跳起身来,拼命地踩踏他,脑袋、肚子、裆部,不停地踩,一边咬牙切齿地骂,“官商勾结,鱼肉百姓——你他妈更可杀!”

方荷在尖叫,我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有点乱,但是情势已经非常清楚,杜长风这小子肯定发疯无疑,看样子,今天在场这些人,他是准备全部干掉,一个不留。

“小妹,别怕,没事的。”我一边言不由衷地安慰方荷,一边打量四周环境。因为灯光炽亮,现在能够看清楚,好象是间很大的仓库,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许多东西,堆得高高的,都用防潮布盖着,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侧边有扇大铁门,不过紧闭着,锈迹斑斑,估计平时不常开,这里应该是间地下室——因为没有看见窗户。

我们几个人的位置在仓库一角,东西很多很杂乱,边上有个工作台,角落里还有张铁丝床,床头贴着蓝萱的照片,大大小小都有,我猜想杜长风平时可能睡在这里。对面还有一面镜子,明晃晃地,把灯光投射到我脸上,搞得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

杜长风踢打一会后,开始不耐烦,他在惨叫声里停下脚,把枪顶住楚正的脑袋。“你先去死。”声音充满冷酷。

“等等等等!”我又大叫,“先别动手!”

“怎么啦?”杜长风回过头来,“跟他争吗?”

“没有没有。”我说,“事实上你知道,我也讨厌这个人。”

“那不就行了,啰嗦什么?”杜长风转脸,“算你走运,能看到他先死。”

楚正号哭起来。

“等等!”我再次声明,“你不能杀人。”我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让自己弄脏手呢?开了这一枪,你就再也回不了头。”

“哼哼。”杜长风冷笑,“我知道你害怕,没有用的,下一个就轮到你。”

“杜长风,你要我跟他的命,算你有理由,是在替天行道。”我说,“但是两个小姑娘呢?杀了我们,你肯定也不会放过她们,这不公平,她们是无辜的,没干过坏事——”

“哈哈!”杜长风好象这才想起来,“对了,差点忘了,这还有个好东东。”他抬起脚来,拨了拨地上的柳琬儿,“省委书记的孙女,真他妈走运,撞老子枪口上了,哈哈!”

“你!”他的枪管在楚正脑袋上敲了敲,“是她老爸是吧?年龄上不象啊——怎么回事,说!”

“继父,继父……”楚正的脸上全是血,他一边在地上蠕动身子,一边结结巴巴地哀求,“大哥,放过我吧,我给你钱,多少都有……啊哟!”

杜长风随手从旁边操起根铁杆,抽在小乌龟脸上,打断他的话。“你的钱,我没命花。”他说,“这个世界,由你们掌握。”

“可是现在不一样,这个地方我作主,所有人的命都在我手里。”他笑得非常冷血,“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楚正疯狂地嚎哭起来,“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哀号声歇斯底里,越来越响,弄到我头晕。“闭嘴!”我忍不住大叫,“你烦不烦?!”

杜长风朝我一摊手,“这种男人,跟你一样,有权有势,还有钱。”他说,“可以奴役很多人,让女人们围着他转……”

“靠!”我嗤之以鼻,“要杀就杀好了,别把老子跟他扯一堆好吧?”

他冷冷一笑,转过身去,把手上的铁杆捅进楚正嘴里,小乌龟立马安静下来。

原来制止惨叫的法子可以这么直接有效,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没用的,叫多大声音都没用,只能让你死得更难看。”杜长风又抬手,朝上边开了一枪,“听听,多响。”

封闭的空间里,枪声震耳欲聋。方荷叫开嘴,忍不住又要大叫,我朝她摇头,“小妹,别这样。”我告诉她说,“要勇敢。”

第103章 我的遗书

杜长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他抬手指我,“看看,装得多好,多象,让人还真以为这是个好人呢,我呸!”

“其实你跟他一样,一样的垃圾!没有权力,没有钱,后边没人罩着,你们就什么都不是,全他妈垃圾!垃圾!只会装可怜!你不是很牛逼吗?不是很强势吗?拿出来看一看!”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不过倒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看法颇有道理——失去金钱和权势的作用力,无论哪种男人,原本都是相同的,没有谁能比其他人更强。

比如现在就是这样,在场三个男人,除了身体上的制约与被制约,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因素掺杂进来。那么在杜长风面前,我们都是弱者,他最牛逼。

“你们这些当官的,平时吆三喝四,人五人六,不把别人当人看,捞钱捞权,买官卖官,坏事做尽,丧尽天良,谁他妈都是一肚子坏水,看起来还那么正经道德……全是装的!全是垃圾!都可杀!”

我叹口气,不知道应当如何分说。

“看看这堆狗屎。”杜长风把楚正嘴里的钢管扯出,小乌龟又在地上辗转滚动起来,不过不敢再发声呻吟。他那副痛苦不堪的德行,别说,还真象堆狗屎。“仗着有个省委书记的老丈人,你看他多风光,多体面,多象个年轻有为的老总——可是背地里呢,是个什么东西?啊?!”

说着话,他弯下腰去,蹲到楚正身前,把钢管在他脸旁墩了几墩,金属跟水泥地面的撞击声,听起来很寒。

楚正停下来,连滚都不敢再滚一下,身子剧烈颤抖。

“长得很英俊嘛,穿的这身名牌,啧啧啧,牛逼啊——这个西服得十几万吧?”杜长风挑起小乌龟的衣襟看看,很有乐趣地笑,“想必也是个玩女人的高手,看得出来。”

我再次摇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眼光倒是挺毒辣。

“怕死吗?”冷酷的声音,跟死神有得一拼。

“怕,怕……”楚正这几个字回得挺快,嗓子也在颤。

杜长风回手从腰间拔出把匕首,在楚正的惨叫声中扎下去,又挑起来——他把小乌龟手上的绳子割断了。

“去!”枪管在楚正脸上敲打,“那是你女儿,是吧?省委书记的孙女,是吧?去搞她,就不杀你!”

杜长风的声音和表情太过狞恶,我和方荷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楚正也没动,估计也没明白。

杜长风给他踹了一脚,又指着地上的柳琬儿。“听见了吗,咱今天还就让你显显身手,我叫你去采花!弄你女儿!”

我大吃一惊,“杜长风,你神经病吧?”

呯!!!

好象听见子弹的呼啸声,真的,就从我耳边擦过去。

楚正好象挨到了这一枪似的,立马从地上弹起身,扑了过去——扑向地上的柳琬儿。然后他趴在小姑娘身上,回过头,望着杜长风,表情茫然,似乎在等待他的吩咐。

我靠!

“快点!老子没耐性!”杜长风怒骂,又是一脚,踹在楚正屁股上。“玩女人,你不会吗?”

吱地一声,小乌龟不再犹豫,撕破了琬儿的裙子。

“你他妈——住手!”我大怒,“你敢!”

“一,二——”杜长风开始数数。

“他会杀我,他会杀我……”楚正抖抖索索地念叨,手上不停,把小姑娘剥得一丝不挂。然后他站起身来,把自己的裤子也褪下。

方荷尖叫转脸,不敢再看。

“杜长风!杀了他!杀了他!”我大叫。

可是没人理我,杜长风带着邪恶的笑容,倚在旁边的工作台上,表情无限轻蔑,小乌龟手忙脚乱地脱他的内裤。

怒!我双臂猛地发力,腾空跳起,飞出一脚蹬在楚正下身,小乌龟猝不及防,以一个异常狼狈的姿势重重跌倒,然后捂着他的小乌龟再次满地打滚。

“你他妈是人吗?禽兽!畜生!”我放声狂骂。

杜长风哈哈大笑,然后猛地跳过来,匕首一挥,在我面前拖过。只感觉脸上一凉,就看见脚下鲜血一滴一滴地溅落。

“来踢我啊!”他攥住我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我,“死到临头,还敢充英雄啊,来啊!”

胳膊上也在不停往下淌血——刚才那一下,铐子内侧的齿牙啮破了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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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感觉到痛苦,“杜长风,你只想对付我一个,不是吗?为什么要把她们牵进来?”

“你是一个男人,一个爷们。”我说,“我们之间的事情,跟她们没有关系……”

“装,继续装。”杜长风松开我的头发,“我给你一个机会,不杀你。”

他把枪指向方荷,“你不是心疼这些女人吗?你不是对她们很好吗?我给你机会证明。”他说,“只死一个人,是你,还是她?”

方荷怔怔地看着我,连尖叫都忘了。

我无可奈何地笑,“如果能让你停手,杀我吧。”

“装得真好。”杜长风也有点无可奈何,他摇摇头,“你知道反正大家都要死是吧?临死还让你装一把英雄,我会这么成全你?”

“老大啊,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觉得实在没办法,他的疯狂根本不可理喻。“死我一个,放了她们,行吗?”

“呵呵,你说呢?”杜长风一声冷笑,“逗我玩啊?警察能放过我?”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我问他,“我是不是一定得死?”

“非死不可,没有商量。”杜长风很肯定地点头,“我准备了这么久——”

“那好吧。”我说,“你放过他们,我可以自杀,不算你的罪,如何?”

他冷冷地看着我。

“是啊,大家都方便,你也不会出状况。”我恳切地说,“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我自己了结,不弄脏你的手。”

杜长风考虑了一会。“那好。”他说,“象蓝萱那样,留封遗书吧。”

我叹口气,“没有问题。”

方荷终于叫出声来,“哥哥,不要——”

“没关系,没关系,小妹。”我回头安慰她说,“与其全死,不如只死一个,这个数很好算的,对吧?”

“不要,不要——”除了不要之外,小姑娘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

杜长风把我右手的铐子解开,然后递上一支笔,一个文件夹,“我说,你写。”

于是我把材料纸压在墙上,开始按照人家的口述,记录自己的遗书。

记起了网上看过的那个被自杀的概念,想不到这回轮到我啦,***。

在杜长风的授意之下,我的具体死因是这样的:因为受到组织处理,对被撤职双开的结果心存不满,产生厌世念头;进而形成报复社会的想法,我,希望世界跟我一块毁灭!

写到这里时,我实在忍不住,发了一笑。“太夸张了吧老大,自个杀而已,没这么恐怖吧?”

“照写!”杜长风没有任何表情,“你想把这个城市毁了!”

我觉得很窘。“也得有人信啊。”

“会相信的。”他冷冷地说,“你要炸平上面这条街!道具已经安排好了!”

“什么?”我停下笔,转脸看他。

“是这样的,没有错。”杜长风车转身去,拉开后边一堆货物上的防潮布。“当当当当——你的毁灭计划,就在这里!”

呆滞。

“怎么样,写啊——你要把人全炸死!”

“天哪。”冷汗从额头上直接跑了下来,我指着那些东西,语塞。“为什么,这个——”

“炸药啊,不认识吗?那边全部都是。”杜长风很潇洒地一挥手,“二十七吨,矿用建筑用的都有,你看,还有雷管,你知道的,新国的业务范围,开矿拆房子,都要用到这些,很正常,不是吗?”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表情,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咱们,这是在哪里?什么位置?”

“市委新办公楼的地下层。”杜长风得意洋洋地说,“很意外吧?很惊喜吧?作为新国的办公室主任,我让他们把这仓库用来储存炸药,我天天在这里值守。”

“靠!”我骂了一句,无话可说。

“是的,你也知道,上面人很多,很繁华。”杜长风手指头顶,“我们的位置,斜上方有两个加油站,对面是一个化工厂,明天这里会有市领导们来视察工地——嘭!”

身子抖了一下,真的感觉到害怕了。

“不是有管制吗?”我喃喃地说,“没人干涉你吗?”

“哼哼,管制。”杜长风轻蔑地笑,“钱就是管制,权就是管制,让那些当官的死在自己的贪婪之下,多么美妙的事情!”

有点晕头转向。“不行,你不能这么想。”我一身都出了汗,“你是在吓我们的,对吧?——那样你也会死。”

“看你的表现吧。”他很有兴趣地盯着我的表情,“如果你能死,这件事有得商量。”

我愕然看着他,半天作声不得。

“好吧好吧。”想了一会,我说,“杜长风,你只应该恨我一个,什么都是我想出来的,我一死就一切ok——说吧说吧,后边怎么写,”

我的声音非常恐惧,因为从事实上看,这小子蓄谋已久,炸药的事情绝非针对我而来,可是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就太让人抓狂了。

于是接着写遗书——其实这个动作有没有意义已经让我非常怀疑,但是现在这种情况,真的感觉一点办法没有,什么主动都掌握在杜长风手里,我想,只能期待上帝的存在了。

嗯,好象有点机会。

对面楚正已经停止滚动,正躺在地上喘息不停,眼睛盯着我们,眼神充满绝望。

我身子朝墙壁微侧,背开杜长风的视线,手上继续划拉材料纸,眼睛冲楚正狂眨,又伸出舌头来,指向杜长风的方向,我在示意他,我们应该反抗——是的,奇迹不会轻易出现,必须自救,自己来当上帝。楚正的手已经被解开,我想如果抵死一搏,两人加在一块,至少可以拼一拼,总好过坐以待毙。

杜长风要干的事情,后果之严重,我想楚正完全能够明白——从他脸上的恐惧表情就能轻易看出。他瞪着那些成堆成叠的炸药,好象随时都会晕过去。

楚正应该收到我的讯号,看得很清楚,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心里一喜,咳嗽一声,转过身去。“这样写,你看下行吗?”我把那本遗嘱抵在墙上,嘴里询问杜长风。

这家伙应该是被大家的老实表现迷惑到,不疑有他,几步走到我身旁,伸出脑袋去看材料。

我手一松,文件夹掉下地来。

“不好意思,没抓稳。”说话间,我侧下腰去,做个捡东西的姿势,然后手腕猛地转向,抱上杜长风小腿,脑袋顶住他肚子,全力猛掀,把他的身子掀翻了。

第104章 被自杀

只能用到一只手一边身子,但我使出了全部力量,胳膊死死箍紧杜长风脖颈,膝盖大力抵住他肩膀,嘴上咬住他的头发,拼命往后扯,感觉性命在此一举——是的,很多人的性命。

方荷也在拼命,身子躺在地上,手背在后边,两条腿在我面前划拉,踢打那小子的脑袋,嘴里发出惊人的尖叫。

但是——完全没有效果,身子受到太多制约,我们的攻击离致命那一档还差了很多。

杜长风死命地挣扎,他的手翻上来,匕首在我肩上胡捅乱割。

我的眼球都快爆出来,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楚正,嘴中不能发声,心里却在不停大叫,“过来啊!过来!”

是的,只需要他扑过来,按住杜长风的身子,战斗就能结束,反抗就能胜利,这一点毫无疑问。

楚正抖抖索索地站起,眼望这边,有点犹豫不决的样子,我心说不好,肯定要糟——这时候哪容得到你思考?

果然,又一声枪响后,该死的小乌龟手抱脑袋,毫不犹豫地趴到地上,动作相当快。我心里长叹一气,感觉已到末路,反抗失去意义。

杜长风两只胳膊同时搭上我的右手,掰开了,然后身子向前急纵出去,我一手拖着铁铐,另一手尽力朝他伸过去,伸过去,伸到极限,但是指尖只能触到他的衣服,再也无法向前一寸。

战斗很快地停止,杜长风坐在地上,嘴里喘息着,抬头看着我伸向他的胳膊,嗬嗬低笑,声音充满喜悦,快慰难当,就是那种死里逃生的得意。

是的,现在他安全了,而我们完蛋了,全部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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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乌龟还在发抖。

我怒不可遏,拾起地上的文件夹,大力飞过去,砸在他后脑勺上,嘭地一声。“**你妈楚正!杂碎!你他妈是个男人吗?!”

狂怒!关键时刻,差这么一点点就要得手,他给我下软蛋!

“他——有枪啊,有刀啊……”小乌龟抬起头,居然还辩解。

“枪你妈!刀你妈!”我指着他破口大骂,恨不得立马提刀宰了他,“老子就不怕吗?怕有用吗?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孬种!狗屎!”

杜长风的笑声越来越大,“姓楚的,算你识相,靠!”

“拿过来!”他手上的刀指指楚正面前那个文件夹。

小乌龟发着颤,就想站起身。

“谁让你起来的?”一根钢管飞过去,砸在他脸上,哐啷一声落地。“我让你爬过来!”

楚正身子在地上蠕动,果然爬了过去,就象一条虫。

然后又是一副手铐扔到他面前,“自己铐上,妈的,老子都忘了!差点让你们弄死!”

“我没有,没有这想法,我保证!”楚正赶紧分辩,一边乖乖地把自己两只手铐到桌子腿上,他侧脸望着杜长风,眼神非常温顺,又象只驯服的羊羔。“你看,我根本没想过——”

“你怎么不去死啊,垃圾!”我忍不住再骂。“他能放过你吗?”

“会的会的。”小乌龟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看着满脸得色的杜长风,“你只要杀他,他死就好了,跟我没关系,你不会杀我的——”

我——靠!

无语了。我开始回忆历史,我想我知道了为什么当年四万万同胞,居然会被那么一小国家奴役了那么多年。

杜长风手上翻动材料,看过我的遗书,大笑起来,同时朝我耸耸肩,“你可以去死了!”

他站起身,把枪递过来,“自杀吧!”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抓住枪管,就往回里拽。

很可惜,他手一拧,又把家伙逮了回去——逗我玩呢,妈的!

“你这个人,很狡猾,***!”杜长风笑骂一句,给我踹上一脚,“想打死我啊?”

我一言不发,瞪着他。

“嗯,不行。”他喃喃地说,“得想个法子。”然后他转过身去,再次拉开工作台的抽屉,手伸进去摸索了一阵,从里面拿出个小方盒子来,黑色的。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把那小玩意在手上抛了抛,又在我面前晃晃。

塑料盒子,还带天线,象个遥控器。

“遥控器!”他的声音充满得意。

妈的,真没悬念。

杜长风手上把玩那个小玩意,仔细地看我一会,又从工作台下拎出个桶子。“这是什么,知道吗?”

我闭上眼,不想跟他玩猜猜猜——没那心情。

但是他的后一句话让我再次睁眼,没法矜持下去。

“里边有个接收器。”他冷冷地说,“引爆用的。”

“什么?”我看了看那个铁皮桶,觉得他应该是在逗我玩。“拍电影啊?”

“咱们可以玩一玩,我向你保证,会很好玩的。”杜长风的声音和表情都不象在开玩笑,“我是谁?工程系优秀毕业生,电子学硕士,做这玩意,简直易如反掌。”

然后在我崇敬而惊讶的目光里,他把桶随手扔进炸药堆。“你看,我只要把遥控器上这个钮按下去——轰隆!”

“世界毁灭了,绝对不夸张。”

我看着杜长风,汗流浃背——他的眼神非常平静,但是我知道,那是最疯狂的表征,绝对不夸张。

“我按了。”他举起遥控器,“一、二、三。”

“啊————————”我大叫。

太恐怖了!

真按下去了!

他不是在恐吓!

但是——没动静。

我愣愣地看着他。

“是啊,没爆。”杜长风淡淡一笑,他的指头摁在遥控器的红色按键上。“为什么,你知道吗?”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

“因为要等我手指松开,弹片才产生接触,接收器才会有反应。”他问我,“知道为什么吗?”

“你是个神经病。”我说,感觉无话可说。

“因为我是学工程,不是学警察的,我不知道那些特警狙击手到底有多厉害,我也不希望知道。”他耐心地解释给我听,“但是我清楚一点,如果一颗子弹准确击中我的眉心或者后脑勺,大脑会瞬间死亡,我的意识就没有办法支持自己的手按下按钮,计划就会失败,我不想这样。”

“所以,只要按下这个键,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哪怕我被弄到粉身碎骨。只要手指一松,二十七吨炸药立刻爆炸,不会有任何意外,保证上面翻个底朝天。”

“想看看效果吗?一个天才的想法?”他朝我笑笑,遥控器冲我摇摇。

“不,不。”我打个寒噤,“我不想看。”

“那你就去死!”他冷冷地凝视我,手里的枪伸过来。“拿着!”

我接过枪来,想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来,指定他的眉心。

“哼哼。”杜长风一动不动,冷笑。“我就知道,你也是这种人,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来啊。”他说,“开枪,没有关系。”

“打死他,打死他!”楚正居然也在后边大叫,“别信他的鬼话,开枪!”

我看着杜长风,想了很久,他的眼神有一种深深的渴望,还有无尽的仇恨,让我不寒而栗。“来啊,来啊。”他一手擎着遥控,一手向我勾动,他在鼓励我,“不要怕!开枪!”

“不要这样。”我喃喃地说,“不要。”

我低下脑袋,感觉被彻底打败,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跟他赌的。

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疯子,不可理喻。

“杜长风。”我说,“记住你给我的诺言,放了他们。”

然后我把枪口回转过来,抵在自己下巴上。“还有,我死就什么都了结,你不能那么做——答应我。”

“我说过的话,也算数。”他的声音依然冷酷。

“好的,好的,就这样。”我低下头来,看着方荷,小姑娘怔怔地望着我,她应该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她可能还在幻想,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这不是游戏,我非常清楚。

“小妹。”我说,“如果有机会,帮我带个话。”我说,“告诉苏静美,我爱她。”

方荷点头,又摇头,眼神很迷惘。

“还是,算了吧。”想想后,我又摇摇头,“不用说了,让她忘了吧。”

“还有蓝萱。”我又说,“帮我说句对不起——”

“你有完没完?”杜长风不耐烦起来,“自杀还要作秀?”

我点点头,叹口气,下巴上的枪管有点发抖。

“遗臭万年哦。”杜长风眯缝着眼看我,突然提醒一句,“想清楚没有?”

我凄凉地一笑,“还有选择吗?”

手指扣动。

枪响了。

第105章 让领导先走

声音有点熟——还是叮的一声。

“卡了?”我抬起枪看了看,然后递还给杜长风,“退弹,退弹,帮帮忙……”

他凝视着我,一动不动,脸上表情相当复杂。

“不是我的错。”我喘息着说,“拜托,你那遥控,按紧点——”

杜长风在我面前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然后他把遥控咬到嘴里,伸手把枪接过去,卸下弹匣,朝我亮一亮——空的。

“靠!”感觉一身都酥软了,汗如雨下。“你什么意思?”

他不声不响地退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子弹来,一粒一粒重新装上,他盯着我看,手上动作很仔细,表情很严肃。

我耷拉着脑袋,眯缝着眼瞧他,不敢再说话——我怕他一张嘴,会要很多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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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只听到子弹装填时的卡卡声,然后刷地一下弹匣推进弹仓,接着就是上膛的咔嚓。

杜长风走过来,遥控又拿在手上,枪指正我的眉心。

“为什么?”他很疑惑地问我,“你会自杀?心甘情愿地去死?”

“你到底在玩什么?”实在无法忍受,感觉这种刺激心脏和大脑完全吃不消,再来一次的话,非发疯不可。“我不愿意死,是你逼我的好吧?”我忿忿地说。

“告诉我!为什么自杀!”声音提高了许多,他的表情非常混乱,我非常担心他的手指。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别激动。”我立马投降,“大家死不如死一个,就是这样,反正我都得死,是吧?”

“不,不是这样。”他似乎也不堪忍受,声音变得异常失落,“骗人的,是假的,是装的,你不是个好人。”

“我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啊。”我无可奈何地分辩,“哎,老大,手别抖啊,当心点——”

“你不是好人,一定是装的。”杜长风似乎痴呆了,反反复复地说,“这个社会我了解,没有这种领导,都他妈假的。”

我长叹口气,感觉真是服了他,神经病到这种地步——反社会反人类,还自以为聪明,草***!

但是没法子,现在他是爷,非但不敢骂他,我还得哄着逗着,别让这家伙真一松手,那可全完了蛋——对他手上这个遥控器,跟他这个人一样,我都是全无把握,但是我认为两样东西都是认真的,所以我很害怕。

“杜长风,再次重复,我不再是领导,现在跟你一样,也是个普通人,什么都没啦。”我告诉他说,“所以没必要这么狠,老天爷公平着呢,长着眼,已经罚过我啦,不需要你再动这么大干戈,连累这么多人。实在要认为我该死,死我一个就算了,没必要拉那么多人陪葬,我担待不起啊,对吧?”

“假的!”他的枪用力顶住我的额头,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你说谎!”

“好好好。”我举起手,“你想让我说什么?”

“为什么要自杀,啊?!”杜长风也不嫌烦,说来说去就是这两句。“为什么要救他们,啊?”

“救命啊老大,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只要你愿意,说什么都行。”我无可奈何地摇头,“我是流氓,我是无赖,我下贱无耻,我卑鄙恶劣,我想装英雄,我想骗小姑娘上床,行不行?哦,还有,我是在做秀,自杀秀,可以了吗?”

“对了,对了,作秀。”杜长风跟我一样,汗如雨下,他看着我,好象终于找到新的话题,手上的枪指指方荷,“那次为什么救她?为什么要打那个姓朱的?我知道了——你就在作秀,想让大家都夸你,你想往上爬,对不对?”

“你也太能想了吧,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实在忍不住,笑。“我要装英雄,所以就得拿命去拼,作秀去救人;我要往上爬,所以就得打那县委书记,我很威风啊对吧?谁不怕我?当然就能升官发财——”

“别胡说!”杜长风手上的遥控器冲我乱晃,“我不是白痴!”

感觉都给他晃晕了,“我应该怎么说?怎么说你才能满意?”

“说真话!”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好吧,既然一定要说,我先问你,杜长风。”我说,“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恨?不管从哪一点来看,都不至于让你弄炸药啊,对吧?”

“我跟蓝萱的事情,是感情问题,我自己也很困扰,但这跟你没关系吧?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苏静美,但是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社会,对不对?至于政治上的过节,你要站在陆援朝那角度考虑,觉得我该杀,也就杀我一个吧?关别人什么事?是不是?你弄炸药——”

“陆援朝也是个垃圾领导,我不是他的人,你搞错了。”他冷冷一笑,打断我的话,“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个什么样的领导,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好吧好吧。”我说,“你恨我也许有你的私人理由,这就不说了。但是不要扯到什么领导问题上来好吧?可以向你保证,我在职务上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老百姓,我不是垃圾领导,没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么痛恨。”

“是吗?”杜长风喃喃地说,好象难以置信。

“是的,我以生命和荣誉起誓。”我肯定地回答他,“是你的思想钻进了牛角尖,先入为主,把人想得过于复杂,一叶遮目,不见泰山。呃,带着有色眼镜看问题,太片面太狭隘了。你要知道,坏人只是个别现象,不应该对所有领导都那么恨,更不能以这个借口仇视社会,你说是吧?”我语重心长地劝导他,“这些事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你不能为了泄愤,迁怒他人。”

沉默了一会。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作报告,我不会让你说服的。”杜长风看着我,思想在挣扎,他拼命摇头。“领导我看过很多,不是你这样的,我认为你在装,你是最高明的骗子,我要揭穿你——”

我叹气,“好吧,既然这么说,你已经达到目的,已经揭穿了我,我已经垮台,你成功了,还有什么可以恨的?不是吗?”

“不。”他退后一步,枪放下来。“录像带只是个导火索,在我手里不可能弄垮你。弄垮你的人,是陆书记他们,是那些领导——”

“对啊,他们也恨我,跟你一样。”我摊摊手,“你们赢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杜长风表情痛苦起来,手指着我,发抖中。“他们告诉我,你是个最虚伪的人!比谁都能装!背地里,你残忍冷血,无法无天,在大众面前,你就装好人——”

“别激动,别激动,呵呵。”我赶紧申明,“他们太抬举我了,你也动动脑子啊,你是个聪明人对吧?如果要装,我是不是应该装得跟他们一样,大家合着伙去搞钱玩人养情妇,到你们公司参参股分分红,给朋友小弟什么工程包一包,安排三亲六戚上台当当官,天下太平一团和气,那才对头啊,多滋润的事,我还绝对不会垮台。我要装成这个样子干嘛,给那帮领导骂我傻b,全他妈恨我要死,伙着把我赶下台,我不是有毛病吗?”

“是啊,那为什么?你有毛病吗?”杜长风表情茫然,跟着反问我。

“嘿嘿。”我笑,“一定要知道答案吗?”

“是的,一定。”他的声音很严肃,在颤抖。

“那好。”我点点头,指地上的方荷给他看。“这个小姑娘,可以证明,我不是傻b,我愿意维护她们。因为你也清楚,她是那些领导们的受害者,包括她的姐姐,以及她的家人,权力践踏了弱者,冤屈无处申张。”我说,“如果没有人装成我这样,这种弱肉强食的故事就会反复上演,越来越多,那些权力者无人能管,没有惩罚,公道被强奸,正义被凌辱——你愿意看到这样吗?愿意吗?”

“不,不。”他在后退。

“是的,如果你认为我在大众面前装,在领导面前冷血,我宁可永远这么装下去——让弱者不再感到害怕,让权力者畏惧权力,不敢作恶。”

杜长风呆呆地看着我,默不作声,室内强烈的灯光下,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他额上的汗滴有豆子那么大,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但是很遗憾,我装得不够好,没有坚持到最后,时间没有给我太多机会,让我来证明自己,现在说这些也缺乏含义。”我说,“但是我希望你,杜长风,你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行为意义。你不同情她们可以,不赞同我的立场,也没关系,你没有遭遇过真正的伤害,你所谓对领导的痛恨,仅仅只是来源于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不要把自己的行为理解得那么高尚、那么问心无愧,你不是在替天行道,只是在泄你的私愤而已——”

“不,不。”杜长风眼睛直直地瞪着我,身子不停后退,直到碰上后边的桌子,他用手回去撑了一把,好象难以支撑,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是我弄错了吗?我错了?”

“小心,小心!”我大惊恐,向他伸出手去,“你那玩意会爆啊!”

杜长风长长地吸口气,依着桌子滑下去,坐到地上,他仰起脸,闭着眼睛抽泣起来,神色痛苦不堪,手枪也扔在了一旁。这时候就见楚正在桌子下探出脑袋来,仔细地端详他一把。

杜长风一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不停往下流,他的身子居然在发抖,整个人的样子绝望颓丧,根本就没在意身周的情况。

“哎。”楚正试着招呼一声,没反应,那小子好象傻了。

于是楚正又朝我眯眯眼,然后迅速伸出脚来,只一踢,手枪顺着地板滑过来,悄无声息。

我犹豫一下后,探出脚尖把枪勾过来,弯腰捡起,楚正冲我龇牙咧嘴,样子很得意。

这时候杜长风手放下来了,他睁开眼,擦试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抬头,静静地看着我。

我把枪举起来,对准他的脑袋——但是,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恐惧,说真的。

“开枪!开枪!”楚正怂恿我,声音很兴奋。

“开枪吧,沈书记。”杜长风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恐惧,也没有伤感。“如果是我错了,被人利用,对你犯了罪,我请你原谅。”

“我看不清楚,真的。”他说,“对不起。”

“你那玩意,会爆吗?”我问他,“说真话,求求你。”

他看看手中的遥控,微笑。“会的,全部会炸。”他轻轻地说,“没有骗你,真的会。”

杜长风的声音非常平静,带着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轻易就能听出来,连边上的楚正也不敢再说话,表情呆滞了。

“天哪。”我的枪口垂下去,无可奈何,“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凭什么这么做?啊?你恨我,要我死,我愿意死,你还想怎么样?”

“不,我错了。”他说,“你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人,那些领导——”

“晕。”我说,“谁就是该死的?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人生命?政府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社会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那些领导,每一个都欺负你了吗?”

杜长风摇摇头,“我很后悔。”他说,“我不应该陷害你,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算了吧,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说,“现在,赶紧的,把你那玩意放下——哦不对,应该说,想办法处理一下,别出什么意外,大家都死翘翘,有什么好?”

“不。”他很坚决地说,“我不会放下,我要炸死他们!”

我呻吟一声。“大哥,你放过我好吗?我会发疯的。”我说,“你不是神经病,很冷静,一点也不狂热,你有知识,有感情,有理智,也有气概,但是为什么要学人家做恐怖分子,遗臭万年呢?人家恐怖分子还有信仰,你有什么?实在要炸,去把日本炸沉了吧,那个我不反对,虽然也是反人类,但是至少有个愤青的理由拿出来说吧?你现在这是什么,完全无厘头啊——”

“我恨领导,这就是理由。”杜长风突然站起身来,拿遥控的手朝着上面指指,“他们都该杀!”

我张口结舌,不知所对。

“领导,嗬嗬。”他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我明白你什么垮台了,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所以就得垮台,你不是能当领导的人。”

我很窘,***。

“让领导先走。”杜长风的声音冷到了骨头里,“听说过这句话吗?”

“啊?”我发了一愣。

“我听到过,很清楚。”他说,“就在我身前喊的。那么浓的烟,那么大的火,我什么都没记下,只记住了这句话,那些领导先走了,什么都没留下——除了我们的尸体。”

“天哪。”我喃喃地说,“你——”

“是的,十四年前,我就应该死去,我是行尸走肉。我的灵魂,都让那些先走的领导带去了,我的身体里,是我那些死去伙伴们的冤魂。我发过誓,只要能够做到,我会代表他们,把这些人间渣滓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不过很可惜,我能力有限。”

我看着杜长风,英俊的脸庞上笼罩黑雾,那是无言的杀机,是极致的悲戚。

“克拉玛依油田大火,我想你应该清楚。”他静静地说,“我的妹妹活活地烧死了,她那么可爱,可是捧出来的时候,却象一堆焦炭。那一年,她才只有七岁,刚刚穿上舞衣,她象一个小公主……”

“对不起,对不起,别说了。”我颤抖着声音说,“我理解,我理解。”

是的,那一场大火,是孩子们的灾难,是一个城市的死忌,也是领导者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我非常清楚。

杜长风的声音非常安静,安静到了极点,不忍细听。“上百个领导先走了,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受伤。但是孩子们的生存之路,给他们堵上了,只给我们留下火,留下烟,留下黑暗,留下死亡,我的同学我的伙伴,烧死的,闷死的——我们还小,需要帮助,根本不知道可以往哪个方向跑,我们看不见,我们很害怕,只能围在一块等死,你知道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我喃喃地重复,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还有我的妈妈,是一位老师,她懂得自救,平时在家里,她经常教我们这些常识。但是那天她没有先走,也被烧死了。死的时候,还张开手臂,护着身下的学生,大家死在一起,你知道吗?”

我呆呆地摇头,又点头。

“而那些领导呢?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先走?他们的代表性呢?他们的群众性呢?他们的利益点呢?”他向我伸出手来,“不是先锋队吗?不是领头人吗?不是应该给我们指引方向,让我们活下来吗?哪怕有一个都好。你告诉我,什么叫伟大,什么叫光荣,什么叫正确——”

面对他迷惘的询问,我的眼泪突然无缘无故地流下来,我想自己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也感到耻辱,至高耻辱。

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杜长风。”我低着头说,“我不知道,原来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他吐出一口长气。“事实上我的计划已经开始很久,不是针对你的。但是后来,我以为你属于我的目标,我想应该首先杀了你——我承认弄错了,对不起。”

“你不是那样的领导,你跟他们不一样。”他很诚恳地说,“我想如果是你,遇到那样的大火,你不会先走。”

“谢谢。”我说,“是的,我想是这样,我不会先走,那样很耻辱——面对生死,就算不是领导,也应该象个男人,男人的责任,应该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去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们。”

“你愿意为别人付出生命,愿意死在他人前面,我相信这一点。”杜长风点点头,“但是对不起,你这样领导,却因为我的原因垮台——”

“不是你的原因。”我说,“事实上你没说错,你没有办法打垮我,我是被那些领导干掉,是被政治干掉的。”

他又长长地叹一口气,看了看手上的遥控,脸上现出愤懑的神色来。

“不要这样。”我说。“这不是好办法。”

既然已经知道杜长风愤慨的真正原因,我想应该有办法说服他。

“看看这个小姑娘。”我指着方荷告诉他,“虽然不想提这个让你伤感,但还是要说一句,你的妹妹如果活到现在,应该跟她差不多的年纪,你会忍心亲手杀死她吗?”

杜长风抿着嘴,不声不响,他的样子虽然倔强,但是眼神有点软下来,先前那种戾气少了许多。

第106章 除奸二人组

方荷躺在地上,泪流满面,我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会哭,应该也是在为杜长风的悲惨而痛吧。

“放开她,好吗?”我恳切地请求他,“你并不想杀她我清楚,而且我也可以肯定,她也不会觉得你是一个坏蛋,其实你们一样,都是受过伤害的人,就没有必要互相伤害了,不是吗?”

杜长风看看我,又低头看看方荷,没有作声。

“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安全的话,拿去吧。”我把枪掉转过来,还给他。“可以用这个解决问题,不要用到炸药,这是我的请求。”

楚正在后边嘶声叫唤起来,“哎——怎么能——”

杜长风看着枪摇摇头,没有伸手接。然后他走过来,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我左手的手铐,“对不起。”他低着头说。

我点点头,弯下腰去,解开方荷手上的绳子,扶着她坐起身来。“没事吧小妹?”我说,“都告诉过你了,杜秘书跟我们开玩笑的呢。”

方荷摇头,应该是对我的安慰表示不相信。“好啦没事了。”我拍拍她的肩膀,“去把琬儿衣服穿上吧。”

琬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现在还没醒过来,我有点担心,回过脸去看着杜长风。“她没事吧?”我问他,“怎么——”

“我不会管她。”杜长风很冷地说了一句,“还有那个人也是。”他手上的遥控器指指楚正。“他们跟你不一样,必须要死。”他仰脸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你带方荷走吧,沈书记,不要在这附近停留,走得越远越好。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

我愕然看着他——本来以为事情都已经和平解决了。

“救命!”楚正在后边大叫,声音充满恐惧,“沈宜修——沈书记,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杜长风看看他,很轻蔑地笑笑,然后回过脸来。“明天早上,我会给那些视察工地的领导们一份大礼——陆援朝会来,朱高志也会来,他们都会完蛋,我帮你报了仇,还有蓝萱的,还有方荷的,报应全到齐了,不是吗?而且不会弄脏你的手。”

“还包括省委书记的女婿,省委书记的孙女——让那些大领导们也尝尝受到伤害、失去亲人的痛苦,多好。”他的样子很陶醉。

“你走吧!”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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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杜长风,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说,“但是你知道的,我不会先走——如果那样的话,你应该鄙视我,你有理由把我也杀了。”

“你现在不是领导了,我没理由杀你。”他淡淡地说。

“好吧。”我指指上面,“我也恨那些戕害人民的领导,我也觉得他们该死,但是不能用这种方法判决——如果你跟他们同时死去,你就是罪犯,而他们成了英雄,你明白吗?世界就是这样的,你没办法改变游戏规则,但你不能让规则侮辱自己。”

杜长风冷冷一笑。“沈书记,其实你很清楚,死亡的形式只有一种,留芳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和你一样,对那些我也不在乎。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得到审判的人不会是我,我没有罪。”

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吧,就算你杀他们有理由。但是二十七吨炸药,集中爆炸的威力多大你比我清楚,上面还有加油站,还有化工厂,会有很多人死,那些无辜的人们,是不是也应该接受你给他们的命运?”我盯着他的眼睛,“那些老师,那些孩子,还有曾经救治过你的医生、消防员,他们也必须因为你的愤恨同时死去吗?谁会受到最大的伤害?谁会失去更多的亲人?不是那些领导,而是和你一样普通的家庭。”

“在另一个世界,你的妈妈,你的妹妹,会认为你是一个英雄吗?会因为你杀死很多象她们一样的生命而感到自豪吗?会吗?你告诉我。”

杜长风的身子抖了一抖,脚下后退一步,他的视线闪开了。

“拿给我。”我向他伸出手去,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要铸成大错。”

“不——别过来!”他又倒退一步,身子一晃,我赶紧松手。

“我已经错了,错了很多。”他摇摇头,表情很凄凉,“已经没办法了。”

“胡扯!”我说,“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叫没办法?想一想,你可以回头的,你还这么年轻,对吧?”

“我会坐牢的,我不要这样。”杜长风的声音有点抖,有点绝望,“绑架、伤害、非法持枪、危害公共安全——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以死,但是没打算坐牢,我不会去面对法律的审判,那不是我要的规则。”

“去他的狗屁法律,审判个鸟!”我手往空中一挥,“你绑架谁了?伤害谁了?危害谁的安全了?谁他妈看见啦?——你吗?嗯?”我指指楚正,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我们。

“没有没有,我没看见。”小乌龟这下倒挺乖巧,赶紧接言,“是啊,他干什么了?我们都不说,谁知道发生过什么?”

“方荷?”我又转脸。

小姑娘正在帮琬儿套着衣服,见我问她的话,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脸蛋红红的。“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你都是对的,我听你的话。”

“ok。”我朝杜长风摊摊手。“你看见啦,啥事没有——大家喝点小酒,醉过去睡了一觉,就是这样子。”

杜长风眼神有点迷惘,没有说话。他好象在努力思考,有点举棋不定的样子,然后又低头看看手上的遥控,叹了口气。

“不要担心,我不是那种说话不算的狗屁领导。”我说,“你相信我吗?”

他点点头。

“那好,你是担心他吗?”我指着楚正。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说的,只要大家没事,什么都好说。”小乌龟一叠声地声明,“我发誓,我保证,我绝不追究——”

“那好,记住了。”我弯下腰去,指着他的鼻子,“楚正,别说杜长风不相信,我也不信你。但是一定要记清楚,如果违背自己的誓言,即使杜长风不能怎么样你,我也会帮他杀了你,我说话算数——你相信吗?”

“相信,相信,我保证!”

杜长风又长叹一口气,“谢谢你,沈书记,我相信你。”他说,“但是,我已经对不起你了,帮着那些家伙,助纣为虐——他们怎么就没报应?”

“会有的,会有的,老天长着眼哪。”我想了一下,“嗯,是啊,杜长风,你既然可以帮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帮我呢?对不对?”

杜长风一愣,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亮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的是的,我怎么没想过呢,我可以帮你——”

“是啊,咱们可以搭个档是吧?”我笑起来,给他肩膀上砸了一拳——这一回,他没躲。他看着我,表情很欣喜,“是的,我知道很多事情。嗯,蓝总还有一份遗书,在我那里,当时没拿出来,只有我知道——对不起,沈书记。”他低下头去,神色很惭愧。“当时,我一门心思只想到怎么对付你……”

我摆摆手,着实感觉到兴奋,“跟陆援朝有关,对吧?”

“是的。”他说,“还提到长川好几位市领导,新国跟他们以前有交易,还有那些具体的账目在哪里,我都可以拿到——”

实在太爽了。“非常好!”我努力调整一把呼吸,“有这些证据,我保证钉死他们,什么垃圾领导,一个不留!”

“是吗?真能做到?”杜长风没我这么激动,他的样子有点担心。“你能斗得过他们吗?”

“放心!”我拍拍胸脯,他的目光有点怀疑。

“呃,当然,并不是说绝对有把握,这可不能说。但是怕什么呢?你害怕啦?——不会吧?死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我不怕。”他很干脆地说。“我是说你——”

“没问题,联手吧!”我笑眯眯地鼓励他,“杜长风,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他妈跟我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市委书记你都敢打,会怕那些垃圾?哈哈!”

杜长风深深地看我一眼,长长地吸口气。“说定了。”他说,“我很荣幸。”

“嗯。”我点点头,“那么,现在可以把炸药卸了吧,咱们总不能坐在火药桶上庆祝联手吧?”

“对不起,没法在这里动手,真的。”他说,“已经按下去了,很危险,必须超出两百米以上的直线距离,起码要离开这个工地,才能脱离有效触发半径。”

“好好好。”我无可奈何地说,“能让我拿着吗?我怕你太激动,说真的——呃,表达一下你的合作诚意嘛,好不好?”

他瞟我一眼,把手上遥控递过来,“摁着。”他说,“松开我就不负责了,我也是说真的。”

我小心翼翼地按紧那个红色的按键,把遥控紧紧捏在手心,“这样可以吗?”

“行的。”杜长风松开手,退后,然后把两只手都举起来。

“沈书记。”他很直接地说,“我现在没有任何威胁,任凭你的处置。”

我看着手里的遥控,吐了吐舌头,心里一块石头才算真正落下地来。

“你想什么哪?你看,这不什么事没有?”我笑着说,“咱们都成了搭档,你怎么就不信任我呢?往白里说,要扳倒那些人,你是主力,以后还得靠着你哪——他们相信你,不是吗?你这位dv高手,可以取到很多证,对吧?”

“从现在开始,除奸二人组,隆重登场!”我手里挥舞着枪,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布,“把这个城市,翻个底朝天!垃圾必败!正义必胜!”

杜长风微微一笑,走过去把楚正的手铐打开了。

“嗯。”我满意地说,“现在咱们可以走啦,大家身上都带伤,得去包扎一下吧,呃,当然了,老爷们嘛,这点小伤小痛的那也不算什么——”

“这里有个电梯,平时装货用的。”杜长风又把工作台旁一个土布帘子掀开来,指着里面说,“大家进去吧,我来开电源……”

方荷把怀里的琬儿交到楚正手上,朝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脚都麻了。”她捶着大腿,朝我嘀咕了一句。

“哦,那扶着我吧。”我把枪随手放在工作台上,“可是有个问题啊,这遥控器怎么捏着这么别扭?我手里都起了汗……”

“我来吧。”杜长风伸出手。

“呃——那还是算了,这个太严重了,你还得走头里带路,大晚上的,万一有什么磕磕碰碰,出了意外,就不太好。”我说,“想个法子吧,稳妥点,比如说,可不可以用条绳子绑着它?手就不用摁住不放啦。”

杜长风摸了摸脑袋,“这倒是个办法,我没有想过。”

于是我们三个人在地上找到绳子,围成一堆,聚精会神地盯住我手里那个该死的遥控引爆器。

然后,出了状况,意外突然降临。

非常严重的意外,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因为一个很小的原因。

历史,往往在不经意之间,被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所改变,而人的命运,也是如此。

第107章 英雄(一)

我蹲在地上,手里牢牢抓定遥控器,看着杜长风把绳子解散,弄成细束,然后递给方荷,小姑娘的手很巧,动作很秀气,就象在穿针引线一样,绳束紧挨我的拇指,围着塑料盒一圈一圈绕上来,最后打上结。

方荷的手有点抖,我和杜长风安慰她,告诉她别怕,小事一桩。

正在全神贯注间,听到后边楚正的声音,颤抖,但是残忍,非常怪异。“你们,都给我站起来!”

三个人愕然,同时转脸,看见楚正满面黑气,手上端枪指着我们——我没提防,随手放在工作台上,给这小子偷偷摸摸地摸了去,我靠!他想干什么?

杜长风最先反应过来,霍地起身,“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对老子干了什么?啊?你们没事了,我怎么办?啊?”小乌龟一手端枪,另一手指着地上的琬儿,“她衣服破成这样,我怎么交待?她姥爷会弄死我的,你们懂吗?你们说,怎么办?”

我也站起身,颇感恼火。“操你大爷,你这个畜生!还有脸说!”忍不住大骂,“你干了什么,自己去交待,关我们屁事!”

“我是他害的!我是被逼的!”枪指向杜长风。“你们必须帮我证明!我什么也没干!都是他干的!”

我长出一口气,心里有股打死这头畜生的冲动。

杜长风冷冷地看着他的枪口,身子有点发抖——我知道那不是害怕,和我一样,也是愤怒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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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给她换个衣服啊,反正她也不知道。”方荷突然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没用的,没用的,说不清楚,她本来就恨我,她姥爷也一样,天哪,我怎么这么倒霉——”楚正的样子欲哭无泪,枪口又往上抬了一点,“都是你害的!姓杜的,**你妈!操你妈!”

杜长风的眼神突然冷烈,望着楚正,眸子收缩得很细,英俊的脸庞上凝聚杀气,“你说什么?”他无视枪口,脚下朝楚正一步步逼近过去。

“你别过来!我开枪了!打死你!”小乌龟应该感觉到害怕,身子在后退,声音提高了许多。

杜长风脚步不停,凝视对方,拳头捏得紧紧的,手举了起来。

呯的一声,耳中轰响,我愕然回头,发现子弹在我们身后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弹痕。

“姓杜的!老子绝不放过你!”楚正大叫。“杀人犯!绑架犯!强奸犯!都是你!什么都是你干的!”

杜长风摇摇头,先前那种无望和痛恨再一次回到脸上,他还在继续往前走,我赶紧跳过去,一把拉住他。“别过去!他真会打死你!”

我挡到他的身前,举起手里的遥控器,朝楚正晃了一晃。“有本事朝我开枪,大家一块死啊,杂碎!”

其实应该说一句,遥控上的按键已经绑定,松开手也不会再弹上来,但是我敢打赌,小乌龟不清楚情况,他绝对不敢跟我对赌。

果然,楚正看着我的手,脸色发绿,恐惧难掩,枪又指住我的鼻尖。“姓沈的,别以为老子是吓大的!你会松手吗?你敢松手吗?——别过来!”

“开枪!”我大喝一声,“比一比,谁更不怕死,好吧?”

“好啊,来啊,***!”楚正的枪指指我,又指边上的方荷。“你们都会死!”

“好吧。”我冷笑一声,“杜长风怕不怕死,相信你能看出来,我嘛,你也可以赌一赌——方荷!”

“我不怕!”小姑娘应得非常快,她跟我并肩站在一块,居然手里还挽住我的胳膊,声音很甜蜜,“跟哥哥在一块,我什么都不怕。”

感觉被雷到一下。

我摇摇头,又指小乌龟。“你看到啦?我们三个人,什么都没有,就是有胆量!你这有钱公子敢吗?啊?炸得粉身碎骨,跟滩泥似的,你不怕吗?”

“他家里有钱,能够找神仙拼起来也说不定。”杜长风冷冷地说。

我哈哈大笑。

楚正脸色灰白,身子不停后退,“姓沈的,你滚开,别挡着!”

我朝他走过去,“把枪放下,放下!你发过誓的——”

呯!

腿上一热,一麻。

我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弹坑在地板上,但是我的小腿在流血,应该是被子弹的弹跳反射伤到了。

杜长风大喝一声,从身后闪出来,脸上带着决绝的狂怒扑上前去,我拉了他一把,“不要!”

呯!!!

看得非常清楚,小伙子的身体就象被大锤迎面撞中一样,仰天直倒!

我伸出手去,托住他的身子,但是我发现,他的胸口,正在汩汩地流血,很多血涌出来,捂都捂不住,血淌到手上,很热,很粘,触目惊心。

方荷惨叫起来。

我茫然抬头,看见对面楚正惊慌的表情,还有黑洞洞的枪口。

“操你!”我大叫一声,跳起身来,伸手抓住枪管。手上一烫,枪又响了,我没管那么多,跟上一脚,大力踹在楚正裆里,手往回猛夺,把枪抢了过来,然后在他的狂呼声里,抡起枪托狠砸,在他后脑勺上连磕几下,才把这个杂碎砸得趴下去。

我没有多看他一眼,“小杜,杜长风!”回过头来,发现杜长风趴在地上,正在朝另一个方向爬动,爬得很快,血在他身下淌流一路。

“杜长风!”我朝他高喊,“去医院!马上!”

杜长风转过身来,惨然一笑。他的手伸在空中,拿着一个点燃的防风火机。他身后堆积如山的货物上,防潮布被扯下来——和先前那堆东西完全一样,全是炸药。

脚步凝固,我呆呆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我向他伸出手去,“你应该去医院,不会有事,你不会死的——”

“我不去!就算不死,也会坐牢。”杜长风胸口急促起伏,喘息着说,“你能答应我吗?沈书记,不让我坐牢,可以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血流不停的伤口,不知道能够说什么。

“是的,你不愿意骗我,我相信你。”他说,“但是没有办法,太遗憾了,这是我的命。”

“不!不能这样!”我摇头,大喊,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制止他。

“你是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男人,可惜我发现得太晚。”杜长风看着我,样子无限感伤,“最遗憾的地方在于,我没有死在你的手里。”

“打死我吧,这是我的请求。”他大声冲我喊,“你是英雄,你救了他们,拯救了很多人——这是我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唯一的一件。”

“希望另外一个世界,能有你这样的领导。”杜长风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从身下摸出一条绳子,火机凑上去,点燃了。

那是一根——导火索。

“不要!”我高喊一声,什么也不敢再想,几步冲过去,抓住那条火绳,拼命地踩,踩,踩——杜长风的身子朝旁边滚过去,我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直到看见他的手上,另一条导火索被点燃。

“干什么?!”脚下还在咝咝直响,我拼命跳脚,拼命大叫,“方荷!方荷!上去拦住他!”

第三条,第四条,燃烧在继续,爆炸无限接近。

“杜长风!”我手上的枪对准他,“住手!不要!”

没有回答,只有动作。

第五条,第六条……

呯!

我把枪扔了,抓起另外一根火绳,含进嘴里,但是没用,它依然燃烧不停,咬也没用,我吐出来,继续踩、踩、踩。

方荷跑到我前面,也在拼命踩踏。

没时间思索,我连滚带爬,又扑向下一条……

最后一根火绳熄灭时,距离雷管仅仅不到一米。

身子瘫软下来。

我滑坐到地上,靠着火药堆上,转脸过去,无言地望着杜长风。

他仰面躺在地上,英俊的脸庞有点扭曲,嘴角依然挂着笑容,眼睛睁得大大的,额顶一个圆圆的弹孔,鲜血混和白丝丝的脑浆不停往外涌,他的手伸向前方,凝固在那里,好象要捞什么东西,但是他手指的方向,只有墙壁,只有一面镜子——镜中映着一个人间渣滓,趴在地板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我低下头,捂脸哭泣,我知道我已经杀了他,亲手杀死了杜长风——这个跟我很象的男人。

不——其实,他还只是个大孩子。

我在北方时,曾经在京郊俱乐部玩过枪,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居然真会有人这么直接地倒在自己的枪口下——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小伙子,我让他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而且杜长风,是以一个极端耻辱的方式死去的,法律还会清算他,把他定义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很难受,非常难受。

方荷跪在地上,捂着嘴,也在哭,她看着杜长风,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悲伤,只有难过。

“小妹,把枪捡给我。”

哭了一会后,我抹一把脸,接过方荷递过来的手枪,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慢慢地朝楚正走过去。

人间渣滓感觉到杀气,他仰起头来看着我,眼神充满恐慌。“不,不,别杀我。”他居然还想爬起来,他还想逃。

“你这个杂碎!”我飞出一脚,把他踢得滚了几滚,我把枪插进他的嘴里。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我咬着牙,拼命忍住手指扣动的冲动。

他的身子在痉挛,在颤抖,他拼命挣扎,眼睛向上翻起来,象一条濒死的鱼。

“不!哥哥!”方荷抱住我的腰,一边哭一边把我往后扯,“不能打死他!你会犯法的!”

我点点头,是的,为他犯法,不值得。

长出一口气,我把枪拔出来,退膛,关保险,然后扭头就走。

可是看见了杜长风,躺在对面,手指着我,心里又是一恸。我转过身去,跳起来拼命踩那个杂碎,一脚,两脚……

闻到了臭味,杂碎真的已经屁滚尿流,身子在地上来回滚动,叫得比猪还惨。

方荷又抱住我,又拖我。

楚正抱住了我的腿,“对,对不起大哥,原谅我……”他哀哀地哭泣,“他要杀我啊……”

我停下来,指着他,“你准备去坐牢吧,杂碎!”我说,“我只看见你杀他!”

“他犯了法啊,你看见的,我是在……”

“犯你妈的法!”我又踢,“就算他犯罪,也已经中止,你向他开枪,就是杀人!”

“别打了大哥……我去坐牢,我去坐牢!”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家里很有钱是吧?不怕法律是吧,好的。”我说,“这是你的女儿。”我指着地上的琬儿,“你对她干过的事情,强奸未遂,准备跟她家人交待吧!希望你也不要害怕!”

楚正哀号一声,“大哥——沈书记,你放过我吧,我们可以说是那个人干的,什么都是他干的——我给你钱,多少都有——”

我仰起脸来,笑了几声,我觉得太好笑了,让我不得不再给他飞上几脚。

“留着你的钱,跟省委书记去打官司,让他放过你吧,杂碎!”

第108章 英雄(二)

一瘸一拐地走到杜长风身前坐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然后我在身上摸索,掏出烟,把杜长风手上的火机拿过来,但是想一想,摇摇头,把烟揉碎,又把火机关了。

他一直看着我,带着那种凄绝的笑容。

我伸出手去,试图把他眼睛闭上,没有用——真的,死不瞑目,我现在理解了,就是这样子。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放弃自己的举动——就让他睁着眼吧,这样也好,在另一个世界,也许能让他看得更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是,什么是非,什么是伟大,什么是光荣,什么是正确。

我想杜长风,一定非常渴望得到这些——他在这个世界不曾得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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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啦一声,方荷把自己衣服下摆撕破了,包扎我腿上的伤口。她跪着身子,低下头去,抽泣不停,她的手在发抖。

“你在害怕?”我问她。

她默默地摇头。

我把上衣脱下来,掏出口袋里的遥控,和枪一起塞进裤袋,又拿出电话。“小妹。”我告诉她说,“等会会有很多警察过来,他们会问你情况,不要怕,没关系,哥哥也会在那里,明白吗?”

方荷默默地点头。

我又把衣服给她披在肩上,然后擎起电话来,开始拨打110。

但是,没信号。

放下手机,我考虑了一会,觉得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充满危险的地下室,我不希望再出什么意外。“走吧小妹。”我说。“出去再说。”

方荷扶着我站起身来,我们慢慢地走到电梯前。然而,我又发现,没看见熟悉的按钮开关。这是部货梯,或者说,工地用的升降机——其实就是块堆货用的小台子,铁板的,上面吊条钢缆,周围连个架子都没有。

发了一呆后,我退后两步,四下寻找先前杜长风说的那电源开关,然后马上找到了——不过有很多。

电梯外侧墙壁上,装着个一米见方的铁皮电源盒,里面大大小小几十个按钮开关,红绿黄黑,各种颜色都不缺,还有不少方方圆圆的电源指示灯亮着闪着,我又发呆。

“这么多啊?”方荷应该也眼晕,她问我,“摁哪个?”

我摇摇头。

“随便吧,随便吧,都试一试——”有人在后边带着哭音说话,是楚正。“我要出去,我受不了这里——”

我和方荷同时转脸,怒视这个人间垃圾。

“要试你试!”我伸手揪住他耳朵,把他拽到电箱前。“你去按,好吧?”

楚正慌不迭地把手缩到身后,仰头看着内容复杂的电箱发呆。他的脸上又是血又是鼻涕眼泪,看起来很恶心。“按错了怎么办?会怎么样?”他指指仓库堆的那些炸药,恐惧地问我。

“跟他一样。”我冷冷地说。楚正跟着我的目光,看到地上的杜长风,身子象被针扎到一样,颤了一颤。

我走开了。

围着仓库转上一圈,没有发现其他出口。另一个角上有条大铁门,不过几乎完全锈死,我手上拿着钢管大力捅了几下,但是只收获到两声闷响,以及一鼻子铁灰。

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专门用来储存爆炸物的仓库很封闭,除开那部升降机,没有其他途径能够进出。

回到电梯旁,我朝方荷摊摊手,“等人来吧,没办法。”

“可是——可是——要没人呢?我们就这么呆下去?”楚正结结巴巴地接言。

我没理会他,拉过工作台旁的凳子,一屁股坐下,然后马上跟触电一样弹起身子——给裤袋里遥控器硌到了,吓我一大跳。

方荷探询地看着我。“怎么啦,哥?”

“不行,是得出去。”想了一想后,我喃喃地说,“等不是个法子。”

“是啊是啊。”楚正赶紧说,“咱们真是坐在火药桶上啊,都是那个人——”

我抬手给他扇了一记。“本来什么事没有,都他妈你搞出来的!”

小乌龟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会,可是也没办法,总不能真杀了他吧,该干什么还得干。

我把脑袋探进电梯井,向上观察一把,发现还是有出路的。井里很黑,看见顶上有亮光投射下来,应该是这部升降机上端出口处的灯光,离地面确实有点高,估计几十米吧,看不太清楚,但是据我考察结果,到达那位置应该不算困难——因为可以爬上去。井中垂直下来的钢缆正好用来扶手,四周井壁凸凸凹凹,还支楞出一条条水泥横梁,踏脚的地方有富余,综合看来,比上楼梯的难度不会大很多。

我握住缆绳试了试手感,然后往上向攀爬两级,感觉比较轻松,于是又跳下来——忘记腿上有伤,趔趄了一下,方荷连忙扶住我的身子。

“小妹,你们在这等吧。”我说,“我出去报警。”

方荷抬头看看上面,吸了口凉气,“这么高——你不会吧?”

“一定要出去,通知警察清理这个现场。”我的态度很坚决,“杜长风死了,这里还有没有什么机关,会不会出岔子,谁也说不好,总之这些炸药非常危险,必须马上处理,错上一点就是天大的灾难。”

“还是一块等等吧,哥哥。”方荷的表情很害怕,“你不要去了,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这个仓库有管制,地点很隐蔽,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不会有人来。”我告诉她说,“你看打了老半天,枪都动上了,有人听见吗?”

方荷看着我,有点发呆。

“不行,一定得出去,越快越好!”我扎起衬衫袖子,又把裤腿挽上来,稍微整理一下后,就准备往上爬。“小妹让开——你不用怕,不用多久,最多个把小时,就会有警察下来救你们。”

“我跟你一块上去,哥哥。”方荷突然抬头,“我不要在这里。”她指着后边的楚正,表情充满厌恶,“我不要跟这个人在一起,一分钟都不要。”

我愣了一下,搔搔脑袋,觉得这倒是个问题,跟人间渣滓站一堆,确实让人没把握,我理解小姑娘的心情。

我想了想,手指上面,“这么高——你不怕吗?”

方荷摇摇头,“跟哥哥在一起,我不怕。”

小姑娘说得很自然,我听着还是很雷。

“胆子大多了啊,小妹。”我笑笑,“好吧,我爬上边,你在后面跟着我,慢慢上,没问题的。”

方荷终于也笑起来,一副受到鼓励的灿烂模样,然后她又指地上的琬儿,“她呢?怎么办?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感觉有点晕。不过小姑娘物伤其类的美好同情心,我还是能够理解,在她眼里,楚正根本不算是个人。他让这个本性单纯天真的女孩,再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人性的丑恶,方荷不希望那个小妹妹再次受到伤害。

她的想法当然有点幼稚,但是我不得不承认,那乌龟蹲在地上的样子确实无比垃圾,看起来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要多邪恶有多邪恶——我想他今晚的行径,给任何一个善良女人看见,都会感觉害怕,都会感觉痛恨,都会发自本能地提防他。

嗯,其实,我也对他没把握,也在提防他,这家伙能对昏倒的琬儿干点什么,确实谁都说不好。

“那就一块走吧。”我又考虑了一下,指着楚正,冷冷地吩咐他,“你把琬儿背上,跟着来。”

那杂碎把乌龟脑袋伸进电梯井,上下看看,然后惨叫,“你杀了我算了!”他很牛逼地指了指自己的头脸,亮给我们看。“我伤成这样,自己都爬不动,还背人?怎么背?大哥你想摔死我就直说吧——”

我气往上冲,又给他赏了两脚。“你他妈垃圾造的啊?玩女人你会,背女人就不行?杂碎!”

杂碎捂着脑袋,躺地上装死,他的意思很明显,宁可打死,也不摔死——他知道我不能打死他,妈的!

没办法,我也不想在垃圾身上再浪费体力了,那就走吧。

我蹲下身去,把琬儿扶起,前后摇晃几遍,但是没法弄醒她。小姑娘鼻翼轻轻翕动,呼吸沉沉的,脸上还有一丝微笑,好象睡得很香甜的样子。我摇摇头,拽起她的胳膊,把她身子搭到背上,试了试,感觉重量不大,完全可以承受。

方荷看着我,表情歉疚,似乎觉得害了我一样,“对不起啊哥哥,可是这样子不行啊。”她嘟囔着说,“还是一块等会吧,别爬了——”

“啰嗦!”我冲方荷扬扬下巴,“把地上绳子捡过来,我得腾出手。”我说,“把她绑我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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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荷在上面,我背着琬儿在后边,我们手攥钢缆,沿着井壁慢慢朝上方攀爬起来。

“我怎么办啊?一个人在这里——”楚正在下边大声喊,嗓子在颤抖,他很害怕。

“关我们屁事!在这陪杜长风聊天吧。”我一听他声音就烦躁,就想骂人,“没事还可以点个炸药玩,帮人家了结下心愿,杂碎!”

于是这个杂碎马上跟着爬上来,比我们动作还快,瞧他那身手,还摔不死他,我就感觉纳闷了,这杜长风,英魂不远啊应该,怎么也不显显灵呢?

一行人沿着井壁不停向上,攀岩过程中,发现两个状况,一好一坏。好的呢就是井里地形结构跟我估计的情况差不多,上行的危险系数不是很高,跟爬楼梯没太大区别,手拉钢丝绳,脚下踩稳当了,一步一步向上走就行;坏的情况就是对距离估计严重不足,望着头顶那点光亮,估计走了有十几分钟,还没到一半。而且这地方还没见其他出口,也不知道是市委市政府新办公楼的哪个角落,以前我视察工地时可没发现有这么一地点——嗯,废话一句。造价几个亿的高层建筑,大而无当,地形莫名其妙地复杂,哪轮得到市委书记来留意这旮旯?

方荷爬在上头,慢慢寻找那些位于不同位置的踏脚点,嘴里还在不停提醒我,到后来,我听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有点发喘,就告诉她说歇歇吧,这时候可不能着急。

其实我也已经很累,手发酸,受伤的右脚疼得一抽一抽的。不过幸好先前那子弹只是擦掉块肉,没伤着骨头,血也止上了,否则我就得躺在地上等救援,什么都干不了,还能爬上这么高?

大家停下动作,蹲在横横直直的框架梁柱上,歇息了一会。

“那里有个洞。”方荷突然在上边喊,“哥哥,你看看能出去不?”

抬头上望,看见左手边那侧墙上有光线露进来,我攥着钢缆,慢慢地挪上前去,发现果然有个洞口,面盆那么大,外边朔风劲吹进来,呼呼呼地响。再伸手一试,很薄的一面单砖墙,于是我侧过身,双手攥紧手上钢绳,踩稳脚下横梁,吸一口气,抬腿猛踹,一脚,两脚,三脚……

哗啦一声,开了,几个人同时欢呼起来。

我抑制了一把兴奋的心情,停下脚,探手过去划拉洞口,把砖头清理一下,直到弄出能容人钻过身子那大小,然后迫不及待地把脑袋探出去。

立马吓了一跳——位置不是在楼里边,而是这幢建筑外侧临街的一面。现在是晚上,但是工地上有塔吊的灯光,照得下边黑黝黝地那是很深远啊,妈的,这个非常恐怖了。

我们所处的位置,具体高度多少,其实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就是我们攀爬上来的距离,大约高层的一半吧,四十多米,应该还不到——因为我们是从地下层开始爬的,里边还得深几米。

恐怖的原因在于货梯井里没光线,脚底下反正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再有多高也就是个心理数字,不怕就没事,可不象外头这么直观,看起来眼晕。

“能出去吗?”方荷探询地问我一句,听上去小姑娘确实已经很累,应该在迫切地希望能够安全着陆,不用这么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再爬上十几层楼。

“能。”我点头,“不过需要勇气,要有胆量。”

我看着脚下,洞外有条一米左右宽度的遮雨板,直接通向安全地点——那头连着平台,走过去就能上岸,但是中间这段距离,应该说,很危险。

方荷笑了起来,“哥哥敢,我就敢!”

“嗯,好吧,那我先出去,你跟着来,小心点。”我想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别东张西望不就行了?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端正思想的难度,应该比爬楼那种体力加脑力劳动要小n倍吧?

然后我从洞口爬出去,趴在雨檐上等方荷——为什么要爬?因为四十米高的地方,风很大,身子站起来的话,能把人刮得左摇右晃,可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小姑娘探出头来,果然尖叫一声,我拽着她的胳膊,“没事,没事,眼睛别看外边,跟我一样,身子趴下,爬着走。”

后来楚正也出来,学着我们的姿势趴下去,我没工夫理他,背着琬儿沿雨檐匍匐前进,感觉很安全。

手脚并用,花了两三分钟,爬过十来米,就看见对面的平台——呃,该死,在对面!

平台高出我们这位置有两米左右,这个先前就看见了,估计伸手能摸到,我也没在意。但是现在问题很严峻了,因为关键点在于雨檐到这里已经结束,跟平台没接上,中间还有个一米左右的间隙,这意味着我们要上去平台的话,就得以跳的方式!

跳!我靠!

一米宽加两米高,如果在平地,那是小case一桩,大一点的小孩都能办到,但是现在,几十米高空,玩这动作那叫杂技了——万一手没攀上,可就是粉身碎骨的命运!

操***,这楼谁设计的?应该拖出去枪毙!怎么就没为人家的安全考虑过?换他来跳跳看?

我在嘴上咒骂不停,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就想掉头往回里爬。可是我又发现,身下这个雨檐太他妈窄了,根本没法把身子横过来——除非我想掉下去!

又试了试倒着爬,很快就放弃——第一没训练过,感觉比向前的动作困难很多倍,何况屁股后边还跟着两个人,操作起来程序太复杂,估计不出事的概率很小。

够倒霉的,真就这么尴尬。我知道自己的举动看上去挺笨拙,但是在这么高的地方,不到一米的宽度,背上又背着个人,眼睛看着下面的无底深渊,胆都寒了,说真的。

听到身后牙关打磕的声音,虽然在风里,也听得很清楚。不知道是方荷还是楚正弄出的动静,不过他们都没说话,估计已经被眼前情形吓着了,比我还寒。

可是这么僵着也不是个法子啊,我想了一会,心一横,拼了!谁让咱底下有个火药桶呢?

不就是几十米高吗?我当它没高度,就在平地上——心无旁骛,心无旁骛,我做得到!

“方荷!”我回头喊,“呆会我站起来,你扶着我的身子,我把你顶上去!敢吗?”

方荷还是没说话,我当她答应了,于是身子贴着墙,慢慢地站起身来——眼睛闭着的,感觉风很大。

“不要啊,哥哥!”

“爬过来!”我慢慢地睁开眼,尽量不去看两边,眼观鼻,鼻观心,然后我朝方荷伸手,“过来!”

方荷爬了过来,脸色发白,她的手抬起来,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慢慢拉起,然后我蹲下身子,拍拍肩膀。“踩上来,踩上来……看着我,没事的!”

她的身子有点僵硬,有点抖,但不很剧烈,我不知道这一刻她在想什么,反正我说什么,她都在照做,象一个牵线木偶。

就这样,我们在上百米的风速里,四十多米的高空中,一米不到的宽度上,玩起了叠罗汉。方荷站在我的肩上,我扶着她的腰肢,颤颤微微地依着墙站起来,站起来。身后,楚正发出女人一样的尖叫,让我又生出一股把他踢下去的冲动——我认为这种冲动是有益处的,至少非常及时地起到了转移注意力的作用,让我紧张得没那么厉害。

方荷终于也忍不住尖叫出声——我把她的身子往平台上倾斜过去。

扑通一声——她落到对面,我的心也跟着落下来。

然后是琬儿。

这个就容易多了——因为她不会怕。

我把琬儿从身上解开来,端起她的身子,举过头顶,直到平台上的方荷拉住她的胳膊,我再用力顶,顶,顶——顶上去了。

松下口气,我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只是做个动作而已,我感觉自己一身都是汗,但是额头上却很干燥——来不及淌下,就让风给吹干了。

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是这意思吧?

第109章 英雄(三)

没心思去琢磨典故,我已经开始积蓄情绪,准备来个大跳,飞越迷雾!——那么高难度的双人动作,307c的都完成了,还怕这点距离吗?去吧!飞吧!我是超人!

可是方荷趴在对面,探出头来,紧张地盯着我,她两手捂着嘴,牙关不停打磕,眼神里的恐怖,弄得我也有点紧张起来。

我深吸口气,脚下退后两步,眼睛死死盯着平台,不看其他地方,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对面是天国,我要飞上去!

“让开,小妹!我来了!”我大叫一声,然后停下步伐,低下头去。

楚正拉住了我的腿。

“操你妈,干什么?”又想踹他了——刚才差点给他弄下去。

“沈书记,沈大哥,我怎么办啊?”这乌龟趴在雨檐上,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手里死死攥紧我的裤管。“别走,你别走……”

“怎么办?你是个男人吗?”我蹲下身子,看着他那要尿裤子的德行,感觉有点好笑的想法。“跟着我跳啊,我带头,先给你示个范。”

“不,不,不。”楚正侧过脸去,看看外边,“太,太高了,我上不去——”他口齿含糊不清,眼神极度惊悚,身子的战栗程度,象要把这楼弄垮了。

我把他的手拉下去,“怕的话,就趴这里好了,不动就没事。”我说,“慢慢等会吧,救援会来的。”

“不不,我不行了,坚持不下,我会掉下去,真会掉下去的,我会摔死,救命啊沈书记,救命,救命——”小乌龟仰起脸,嘴里哀号起来,身子颤抖得越发剧烈,除了反反复复地叫救命,他没有其他话说。

我很恼火。

楚正仰视着我,手朝我伸过来,表情全是渴求帮助的哀怜,从他震颤的眼神里,我能够感觉到一个人对生命的无限渴求,以及对死亡的强烈恐惧。

我承认,我极度厌恶眼下这滩人渣,恨不得他立马掉下去,啪哒一声就此消失,也算是世间少一渣滓,而且他的样子让我有理由相信,精神上的崩溃会让他掉下去的,会的,只要我走开,他就会崩溃,这一点毫无疑问。

嗯,但是,不人道,说真的。楚正有罪,但不是我能审判的,让他摔死,跟我直接杀死他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沈书记,沈书记,你说过的,你不能先走,救命啊,求求你——”小乌龟声泪俱下,苦苦哀求,“把我也弄上去吧,求求你——”

是的,不能先走,我说过的。

我摇摇头,拉起他的胳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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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空叠罗汉重新上演。

楚正站在我的肩上,丫的身子比两位小姑娘重得太多,我扶着墙,感觉有点站不起来,受伤的腿猛烈颤抖,无法支撑。

现在轮到方荷尖叫,反复不停地叫,我知道她捂着嘴,拼命在压抑恐惧——但是恐惧,来得太过凶猛强烈,根本无法压抑。

“别抖!***!给老子站稳了!”我连声大喝,一手撑住膝盖,拼命向上挺直腰身,可不能塌下来,否则这地方,就成了两个人的坟场。

左手死死扣住外墙每一个能容下手指的凸凹,指头应该磨破了,但是没感觉到疼痛,身子一寸一寸地起来,感觉到了极限——终于,我站起来了!

可是贴着墙不敢动弹,不敢往平台那方向偏——楚正的身子太重了,我怕倒过去就再也回不来。

除了颤抖之外,肩上的楚正没动静。“等什么?过去啊!”我大吼,已经支持不下。

“睁眼啊!睁眼啊!快过来!”方荷大叫,我才知道乌龟居然是闭着眼睛的,真是操他妈!

“别跳,别跳,身子侧过去!不要跳——”我话没说完,就感觉肩上被大力一踩,身子直接倒下——这家伙蹬了我一把,从我肩上直接跳上平台,连个招呼也没有,我靠!

嘭的一声,我屁股朝后,摔了个结实的。不过幸好身子好象还贴在雨檐上,没掉下去,脑子里一时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畜生!畜生!”方荷大骂楚正,然后冲我狂喊,“哥哥别动,千万别动!”

我定一定神,侧过眼去瞅瞅两旁——草!一边肩膀悬在空中!

太他妈惊险了!

我屏住呼吸,平躺不动,探出一只手去,在身下慢慢使劲,直至身子一点一点全部挪进雨檐,肩膀落到实处,这才松下口气来。

“楚正!**你妈b!”我仰面躺着,也不敢动身子,朝天狂骂,“老子一过去,非得弄死你不可!没这么害人的!”

小乌龟在那头连声道歉,声音还在发抖,应该是惊魂未定。“对不起对不起——我着急了点,没留意——太恐怖了——”

“杂碎!窝囊废!”

可是骂归骂,事情没完,还得继续啊,于是我又接着喊,“方荷,那边情况怎么样,能下去吗?”

方荷还没答话。楚正就叫起来,“看不清,太黑了——还是你过来吧!”

我摇摇头,扶着墙慢慢站起身。“姓楚的,死开点!”说完长啸一声,我甩开膀子,沿着雨檐高速跑起来,直到路的尽头,嘴里大喝不停,身子腾空而起,朝对面猛扑过去!

蹬着水泥台板的边沿,最后跳起那一下,受伤的右腿没发上力,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判断情况,已经划过空中,伸出的手掌搭上实地。

还好!还好!

双手过顶,指头牢牢扣紧平台边沿,身子吊在半空中,还晃悠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低头看看脚下,我吐了吐舌头。

晃晃脑袋,镇定一下心神后,又咬一咬牙,双手猛地发力,身子就往上耸。

可是——被挡住了。

我仰起脸,呆呆地望着楚正,这一刻,我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楚正趴在平台边上,手里揪住我的头发,他在用力——把我往下摁。

我张着嘴,喘着大气,看着楚正狰狞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真的很混乱,还有,感觉手上筋肉血管都暴出来,手指快要支持不住。

“你真了不起,英雄。”他探出头来,在我耳边喃喃低语,声音充满恶毒的仇恨,摁我脑袋上的手不停用劲。“英雄就要有英雄的归宿,你应该去死!”

我瞪着他的眼睛,手指死死扣住楼顶,拼命摇晃脑袋,希望摆脱他的控制。但是,没有用,完全没有作用,我的力量实在太有限了,这个空中,缺乏任何可供腾挪的余地。

方荷的手也伸下来,拽在我胳膊上,拼命往上拖动,“用力啊!拉他!拉他!”她冲着楚正高喊。

小姑娘完全没有明白,楚正拎我头发的那只手,才是我的死亡之源。

我的脚拼命在墙上蹬踏,希望能借到一点力,可是除了发出沙沙的声音外,毫无作用,我上不去,真的上不去了,头上那只手就象泰山压顶,我没有办法摆脱控制。

我停下无谓的挣扎,准备迎接死亡——我尽力了,没办法了。

“哥哥,上来啊……”方荷泣不成声,她拉着我的胳膊,指甲在我手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她俯身看着我,眼泪落进我的眼里。“你快上来,呜呜……”

挂在楼顶,迎着凛冽的风,看看脚底的无底深渊,我知道死亡,就在下边等我。眼泪迸出眼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真的,我不知道。“小妹,小妹。”我颤着声音说,“回过头去,闭上眼睛,不要看。”

“不,不。”她的表情无限悲伤,可是没有尖叫,她含着眼泪鼓励我,“哥,哥,你能上来,你什么都能做到——”

我摇头,喘气,微笑。

感觉手指痛了,酸了,软了,一身都在发抖,我有点遗憾地想,我其实,不是什么超人。

“小妹,小妹——”我呻吟一声,“松开手——”

方荷死死地盯着我,眼睛没眨,不知道她是否清楚,这是永诀。

“放手,放手!”我用出全部的力气,冲她大喊。

我的手指,终于滑脱。

“哥——”方荷一声轻呼,我们飞起来——是的,我们。

小姑娘没有放手,她死死攥紧我的胳膊,跟我一同飘落,就象上回在塔顶上那样,一模一样。

不知道这一刻的时间具体有多长,但是给我的感觉,很长,就象电影里的慢镜头。

方荷拉着我的手,身子在我上方漂浮,衣袂飘飘,从容不迫,美丽的眼睛里是无尽恬静,无尽向往,好象马上就要跟着我,回到家园。她的背后,有满天星光。

我承认,这是一生中,我所看过的最动人的舞蹈,无与伦比。

我展颜微笑,手上轻轻一带,将她拥入怀里。

身子紧紧缠绕,我们一起飞翔。

坠落!坠落!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世界消失,感觉消失。

第110章 英雄末路

再次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看见很多人在朝着我指指点点,似乎还有很多镜头,很多闪光灯,在冲我频频闪亮。

他们都在我的身下,而我,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态势,鸟瞰大地,俯视苍生。

我没有挂。

哦不,准确地说,我是挂着的。

我的头低垂着,但是视野中,可以看见有根长长的铁杆从肩后穿出,穿过我的衬衫,把我悬挂在半空中。嗯,应该说,没有半空那么高,这位置距离地面已经相当接近,好象只有几米,两层楼的高度吧。

遍体鳞伤,无处不痛。我看着血顺着腿脚一路淌下,涓涓滴滴,无休无止。

方荷还在手里,我紧紧抱着她,我们的身子就这样,在空中,在风中,轻轻地飘来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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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了一下,想起好象是从二十层楼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过程的具体记不太清了,意识中似乎是封闭工地用的那些防护网救了我们的命,在空中翻翻滚滚,辟哩啪啦地,穿越无数层屏障,最后挂到这里,我们没有死。

奇迹终于为我上演。

还看见很多警察,正在搭梯子,似乎准备上来救援,有人在下面高声呼喊,让我们千万别乱动。

方荷醒过来了,茫然四顾,然后喃喃低语,她在轻声地呼唤我。

喉头喑哑,感觉无法说话。

小姑娘抬起手来,轻轻抚摸我的脸,“哥哥,哥哥。”她的声音,还有眼神,无比温柔,痴情缠绵。

听到后面裂帛的声音,我们的身子往下沉了一沉。

“别……别动。”无法再矜持,我从吼管里挤出声音来提醒她。

可是方荷好象没有听见。她怔怔地看着我,另一只手也搭上了我的脖子,她的目光很迷离。

还没弄明白她想干什么,嘎蹦一声,我们再次跌落。

众人齐声尖叫里,耳中风声呼啸,大地迎面扑近。

我在空中仅仅只来得及转个身,把方荷护住,啪哒一下,背脊已经落地,我掉在自己的血泊里。

两个人的重量,地心引力,加速度,水泥地面——太残忍了。

眼前一黑,再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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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依然在风里,飘来荡去。

好象在做梦。迷离间,只感觉身边很吵很闹,有很多人。我被抬起来,被塞进车里,然后身边多了医生,他们照我的眼睛,还有人跟在后边,大声询问我什么。

晕眩,晕眩,记忆闪闪烁烁,神智昏昏沉沉。

后一个片段,就是自己躺在病床上,身边围着无数重装警察,神情肃穆。

突然有了一点意识。这个城市好象没有遭遇到灾难的样子,那么就是说,昨晚我们的举动,确实拯救了很多人,而且大家似乎很重视这件事情,那就没事了,应该是这样。

我很欣慰,放心地昏迷过去。

沉沉的昏睡里,我又看见一位气宇不凡的神仙,身披金甲脚踏五彩祥云,朝我飞过来。花开满径,万众欢腾,人们都在传说,他是一位英雄,顶天立地,并世无双。

真的,我看见了。

嗯,好俗啊,我欣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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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来点不太俗气的结局吧。

那是,关于一位英雄的——

末路。

以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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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苏醒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的逮捕证以及收审证,由长川市新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王金顺签发,主管刑侦的新任副局长赵小武在无数全副武装的警察们的簇拥下,亲口向我宣布逮捕,并且亲手为我戴上手铐。

绑架,故意伤害,杀人,危害公共安全,以及非法持枪,还有强奸未遂。

警察们在议论,他们说,这些罪行,足以让我死上三五遍,甚至还有富余。

他们还说,只差一点点,这个城市就会在我手里毁灭,那是一个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后果,那是一场恐怖的灾难。

事情发生得快了一点,我还没来有得及调整一下思维来作适应,甚至因为咽喉处包扎得重重叠叠,我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们,我在想,为什么会是这样,虽然生活经常跟我开点玩笑,但这种玩笑,是否有点太过分?

没人有开玩笑的意思,警察们非常痛恨地说,我这个杀人狂魔,眼下是死不了啦,我必须出院接受审讯、等待正义的判决。于是在医生护士们愤慨鄙夷的唾骂声里,我又被戴上重案嫌疑犯才能享受到的脚镣,被警察拖曳上了警车,我被送抵邻市看守所,异地羁押起来。

这就是,英雄的结局。

太有新意了。

太让人感动了。

简直可以说一句,热泪盈眶啊。

昨晚的几个当事人里,杜长风死了——被我打死的;方荷疯了——被我逼疯的;柳琬儿依然昏迷,纯洁的小姑娘目前自己还不清楚,受到了我的无耻侮辱。

而楚正清楚,他什么都知道。他不顾危险地跟我殊死搏斗,将我推下高楼,终于拯救到城市,拯救了无数人民。

他成为了,新时代的英雄,成为了,无数人的偶像。

第111章 人间地狱

错误章节

第112章 疯狂的世界

事实上,我清楚,我没有疯,是世界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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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此刻,所有的记忆都已经风行远去,那些事,那些人,那些细碎点滴,那些惊涛骇浪,历经生命的沉淀扬弃,早已烟消云散,不复重来。是的,已经过去了——我没有疯,也没有死,坐在宽大安静的书房里,面对电脑,正在写作回忆录。手畔有一盏甘淡微温的绿茶,老式台灯光线柔和润目,还带点整流器的嗡嗡轻响,把回忆衬托得宁静悠远。

我的机要秘书,美丽而理智的方小姐,站在书桌旁帮我校对资料,她弯下腰来,轻声提醒我这么写、写这些是否合适,我侧脸看看她,没有说话。

不管对历史还是对政治,记忆不应该泯灭,经历不应该隐瞒。我说,哪怕再残酷,也必须有真实的交待,这是我们的责任。虚伪不能作出好文章,藻饰无法带来真太平。

小方点点头,继续整理面前的资料。

而苏静美,此刻倚靠在书房花窗前,手上端着一杯咖啡。她回过头来,静静地凝视我,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平和,如此甘醇,就象宁静的海湾,微波荡漾,也象这个夜晚,温馨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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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天,确实记不太清,神智很模糊,混混沌沌。按照看守所医疗室的记录,应该是有两位狱医来看我,为我打过几针,同时他们建议专案组暂停审讯,让我过于疲劳的身体稍微恢复一下。

于是我被送入到二十二号监房。后来我在这个人员复杂的场所度过四个多月,其中包括一个不太祥和的春节。

二十二号监房,一共有十二个在押嫌疑犯,基本上都是治安刑事的案子。从理论上看,按照我的身份(如果还有身份的话),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听同监人说,当官的基本都是经济犯,按惯例,他们会被关押到另外一处监所,而那边的待遇要好上很多。比如说,每天都能有一顿肉食,一间监房只有六个人,还有他们不用搞外牢做手工,每天闲着吹吹牛等提审就行。

当然我是个例外,我被推到这边来,是因为我的案件确实属于刑事性质,这一点非常罕见,我想他们没有弄错。

当然,进来的时候,他们也并不知道我是当官的——当时高铺上的牢头就告诉大家,管教主动点他出去,跟他打招呼说我是个强奸犯。

于是我受到的监规礼遇前所未有,在度过前几天的奄奄一息,我能够坐起身来以后,就迎接到暴风骤雨一样的列队欢迎,我的对手有十一个人。

细节不必再谈,反正我也没死,活了下来,而且必须强调的一点就是,我因为拒绝表演那些侮辱性的节目,导致多收了三五斗,我吐了血,也尿了血,但是我没死,这很重要。

当然,没有死的原因并非由于我的体格特别强悍,而是他们不敢让我死,这一点完全可以肯定。一次被人堆压住,为了捍卫自己,我用牙刷柄捅穿身前一个壮汉的眼球,二十二号监房惨叫震天,在我的生命再次垂危之前,武警下来了,管教终于也出现,他们给我狠狠教训一顿后,为我加上一条伤害罪名,再把我推进监房,调走伤者,后来这种事情重复上演一次,我多躺了几天,但是在这个监房的处境也好了一些,同监人都说我是疯子。没有人来惹我,也没有人再理我。

一个人躺在大通铺的最末一端,我的心情非常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我在静静地思考人生。

***************************

提审是很频繁的,基本上两天一次,不存在什么斗智斗力,完全流于形式。我重复我的说法,我清白无罪;他们毫不理会,连个记录都没有,他们只重复他们的问题,话题没有任何相交的地方,于是又对我上手段——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根本就是多余,但是他们依然不厌其烦,把这样无效的简单劳动,一遍又一遍,重复又重复。我认为,这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见到过李军,只有一次。他平静地坐在审讯桌后,跟另外两个同事眼神完全一样,看着我在赵小武的电棍下颤抖,他们一声不吭。

我佝偻着身子,视线抬上去,盯着他看,李军的表情非常淡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悲哀,我宁可他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这样也许我会好过一点,没那么痛。

“你也不相信我,是吗?”在被带出审讯室前,我忍住橡皮棍的抽打,扳住门框,回头大声问他,虽然知道不会有答案,但是没忍住,真的。

“我相信证据。”李军冷冷地说,“相信事实。”然后他站起身,把帽子扶正,夹起桌上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多说一个字。

后来的提审中,我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我重复一个要求,就是会见律师。

这是一个合乎法理的提法,他们不能拒绝,但是问题在于没有人为我委托,于是两个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被指派,出现在我面前。

也很形式化。

交谈开始以前,一个律师用很职业的口吻询问我在羁押期间有没有受到什么不合法的对待,有的话可以告诉他们。我指着旁边看守所狱政科的干部反问他,如果说实话,你们能为我做什么?

他们有点尴尬地对视而笑,然后转入下一个话题,让我谈谈案件经过。

我重复一遍自己的经历,但是两位律师还是在笑,没有动笔,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记录?他们说,你讲的这些,自己相信吗?为了救他人,为了救百姓,可以写遗书,心甘情愿地自杀,甚至为了救一个痛恨的人,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你的思维,合乎逻辑吗?

律师还说,你的案子很重大,影响非常恶劣,满世界都在传,不要以为是在开玩笑;以你现在的说法,是希望为你作无罪辩护,对不起,我们很难帮到你,而且说实话,我们也不会去为你撒谎,还是希望你的认罪态度能够好一点,可以作有罪辩护,为你争取减轻刑罚……

我说不必了,我没打算让你们帮我辩护,也不要求你们相信我,我只希望你们记录下我说的话来,每一字每一句,都记下来。

如果有真相。我说,不要笑,如果有真相的话,你们应该痛哭。

律师们仍然在笑,非常嘲弄——看得出来,他们也很痛恨我。

这真是一个荒诞的世界。

没有逻辑的真相被充满逻辑的谎言击败,而这场战争中,我是一个战死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案件由公安局移交到了检察院,但是我的生活依旧,除了等待判决,等待死亡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所有逻辑,都握在他人手上。

当然,我一度以为只是一个人的骗局,全世界都被楚正的谎言蒙骗,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某日,看守所组织观摩学英雄勇斗犯罪电视大会,我被武警从监房里拉出去,戴上脚镣手铐,拖到所里会议室,跟在那里的几十个犯人一起看电视。

我知道为什么需要我到场——因为电视里是楚正在作报告,宣讲自己不顾生命危险,挽狂澜于既倒,抵抗疯狂罪犯,避免浩劫挽救城市的英雄事迹。

我是一个反面教材,我就是那个疯狂的罪犯。

确实够疯狂。

不过我没什么愤怒感,我正盯着赵小武,他也在场。

电视里的宣传会议档次很高,有几位中央领导出席,中宣部长亲自发言,盛赞楚正这种无惧无畏的英雄行为,号召全国人民向他学习,并称他为新时代极具代表性的典范和表率,从他身上,反映出年轻一代能够坚持正义弘扬正气的思想境界,继承和发扬了老一辈无产阶级……

楚正显然春风得意,他在电视里的样子容光焕发,英俊非凡,很象一位大无畏的英雄——但是赵小武可能不这么想。我的眼睛余光瞟着他,发现这位局长大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盛况空前啊,楚正跟中央首长们握手,会场内全体起立鼓掌,同时画面旁白里传来解说,楚正被推选为人大代表以及成为全国工商联委员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年度n大新闻人物感动中国的xxxx之类,赵小武大张着嘴,脸上露出非常奇怪的笑容,那是一种耻笑,是发自内心的嫉羡和妒恨,以及刻骨的鄙夷和轻蔑,他似乎非常地不以为然,这让我觉得他的表情存在很大问题,他肯定了解什么内情——关于楚正的英雄行为。

于是我干脆侧过脸去,不看电视,紧紧地盯着赵小武,直到他终于也注意到我为止。然后他的思想马上从信马由缰的空间里转回来,咳嗽两声后,什么话也不说,慌慌张张地走出会议室。

后来专案组对我的审讯,赵小武的出场次数就少了很多——而以前,他是每审必到,每到必殴。

现在只要他在场,我就什么都不理会,只盯着他的眼睛看,同时我还问他,“赵小武,你知道真相,是吗?”反反复复,简简单单,就这么一句。

赵小武不回答我,往往是顾左右而言他,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然后走开。因此我认为,是这个问题让他恐慌,给他带来了压力,一个将死而未死的男人目光让他做恶梦,他不敢面对真相的凝视,应该是这样。

当然,从事实来看,这些举动没有意义,改变不了任何事物,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我只是在猜想,也许背后另有玄奥,知道此事真相的不止两个人,但是除了那个无耻的杀人英雄外,我不能肯定还有谁。

何况,就算知道,那又怎么样呢?

在谎言的合理逻辑下,这个世界,还有谁会为我而哭?

方荷算一个——我听专案组的人自己聊天,说她在疯人院里,以泪洗面,每天只会抱着身上我那件衣服喃喃自语,没有其他任何反应。他们很愤慨地唾弃我,说我把那个美丽的小姑娘害得很惨,令人痛恨。

无语。不过我想,疯了也好,至少她能平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混乱,没有痛苦。而且我毫不怀疑,即使有一天她能侥幸清醒过来,现实也会让她再次疯狂,彻底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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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二十二号监房里的日子又开始过得异常艰难,原因就是那些真正仇视社会的刑事犯们发现了我的身份。一个传说中最无耻恶毒的采花淫贼、巨贪狗官,折到他们面前,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连这些政治智力不高的人们都能轻易看出来,我失去了所有庇护——甚至连个探视的机会都捞不到——这真是一个可供发泄仇恨的好对象。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手里捏着牙刷枕戈待旦——虽然知道头上有武警值守,犯人们弄死我的机会不大,但我不愿意接受凌辱,被弄得死掉一半。

我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而且这样的坚持确实缺乏实质含义,也持续不了多久;但是我清楚,如果不坚持的话,就会立刻崩溃,我不想这样。

直到后来一天,突然,苏静美出现了。

第113章 谁为谁难过

感觉非常意外,真的,根本没想过她会来。

全世界都有理由抛弃我唾骂我,苏静美的理由应当更加充分——而她是唯一让我无法面对的人,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有负罪感,其实这个时候,我不想看见她。

那天正在搞劳动,二十二号监房的人犯围在外牢车间的手工台前,用胶水粘羽毛球。我是第一道工序,面前有一大桶味道刺鼻熏目的胶水,我蹲在那里,把一束束羽毛浸入桶里,然后捞出来,解散,递给下一个犯人。

我不知道胶水的具体原料是什么,但是我想这玩意应该有一定的腐蚀性——因为手浸在里面几个小时以后,麻痒难当,摘下千疮百孔的手套一看,整个手掌都浮肿起来,手指就象胡萝卜,红得发亮,指缝间很多地方已经开裂破皮,渗出血丝。

我正在发呆,牢头突然在下面站起身,大声指责,说我偷懒不干活,影响任务进度,想害大家没饭吃,然后一帮人发声喊,哗啦一下包围上来,拳打脚踢,我被他们摁进那个胶水桶。

这时候,监房的板门开响,那些人就象听到号子一样,迅速解散,返回到原位继续做事,而且目不斜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挣扎着从桶里拔出脑袋,坐在地上,清理了一下,可是那很难——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全是黏乎乎的胶水,味道浓烈,我被呛得咳嗽连连。

武警手里拎着枪,站在监房上方的铁窗前,不声不响地往下瞅,他脸上的表情笑嘻嘻地,好象觉得这一切很有趣。

然后大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几个管教拎着械具站在外头,有人高声呼喝我的名字,“沈宜修出来,律师接见!”

这可有点稀奇。

后来我就见到了苏静美。

在会见室里,我看见她和一位律师,面无表情地并排坐在长条桌子后面,她的面前,整齐地摆放几个案卷,看起来她是那位律师的助手。我不清楚苏静美是如何做到这一点,来到这个地方的,不过我知道很难。要会见我这个限制接见的危险重案犯,她一定做过很多工作,费了无数周章。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来干什么?想要我的忏悔吗?我拖动脚镣,慢慢地走,心里一边想,苏静美,真的不可理解。

会见开始之前,管教在旁边一本正经地告诫规定,苏静美抬起头,仔细地凝视我,她的目光平静从容,象海一样幽深,我无法揣度她在考虑什么。

然后那位律师自我介绍,说他姓钟,来自北京钟山律师联合事务所,现接受我的父母委托,成为我的辩护代理人,云云。

因为胶水的缘故,我的表情很僵硬。我举起手,将脸上那些发干变硬的胶皮一层层搓下来。手铐叮啷作响,我没说话,也没有看对面,只是静静地重复自己的动作。

“请你把案件经过如实向我们陈述一遍。”钟律师打开记录本,“一定要客观,包括所有的细节,一点不能隐瞒……”

“有用吗?你准备怎么帮我辩护?”我问他,“研究过案子吗?懂法律吗?”

“是的,很难。”钟律师非常职业地告诉我,“所有现存证据都能证实你的罪行,更重要的是外部环境,你应该也知道,由于之前你的身份特殊,一直是个公众人物,犯下性质如此恶劣的案子,社会反响相当强烈,影响很坏,到处都在宣扬,中央领导们明确指示,要求政法机关严查重惩。”他摇摇头,“你只能期望……”

“有什么可期望的?呵呵,一个反人类反社会的败类,不死无欢啊。”我淡淡地笑,“全世界都在期望我被早日正法,可以弘扬道德,拯救正义,不是吗?”

钟律师又点点头,然后把笔插回笔筒,他上下打量我几眼,饶有兴致地发了一问,“作案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真的很有兴趣了解,你是不是一个疯子。”然后他耸耸肩,“但是很遗憾,我想你没有发疯,那么大家对你的理解一点都不错,你完全意识到事情的恶劣后果——因为自己的仇怨,就想让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这简直太疯狂了,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

“是的,疯狂,没有错。”说着话,我把眼皮上一大块胶膜撕扯下来,感觉眼球终于能够活动。“还有,钟律师,你的心肠不坏,很有人性,我很赞赏你。”

“没有人愿意接你的案子为你辩护,律师也有自己的操守。”他很严肃地说,“尽管讲这些有违身份,但是老实说,我确实不打算帮你做什么,你太恶心了。”

“谢谢。”我说,“你们是对的。”

他鄙夷地看着我。

“但是,就不要提操守了吧。”我又嘲弄地笑笑,“我现在是一个国贼,为我工作,没有钱赚,名声难听,遭人唾骂,案子的阻力和压力也不允许你们做什么,结果必败无疑,从名从利的角度考虑都不划算——我理解你们的操守,但是请不要把它跟利益两个字分割开来,对不对?”

钟律师看看我,又转脸看看苏静美,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你真是无药可救。”

“说说吧,来干什么的?”我抖抖手上的铐子,发出冰冷的声音。“我不需要你们的拯救,也无法救赎。我也不会忏悔,因为你们不是上帝。”

钟律师摇头,翻开案卷,“我还是一个犯罪心理学的研究者,接触过无数案例,杀人强奸烧房子的,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也发现各种各样的作案动机,但是从来不曾看过一个象你这么没有人性,无耻得如此彻底的罪犯,说真的。”他说,“可能跟你年纪轻轻就走上领导岗位有关吧,冷血专横成为习惯,把官场习气表现到犯罪上来,就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一个新课题,值得研究探讨——当然,有很多人不喜欢听到这些。”他说,“我发现,在你的思维意识里,不但不存在任何法律或者纪律方面的考虑,而且你没有同情心,没有道德感,没有怜悯,没有感情,你没有生命的概念,除了自己之外,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可以毁灭。”

“分析得很好。”我点点头,“继续。”

“因为贪婪,你绑架并伤害他人;因为欲望,你侵犯没有成年的小女孩——哪怕他们是你的朋友,专程赶来对你表示关怀和慰问的;因为仇怨,你打算让成百上千的人死在你手上,哪怕他们跟你希望报复的对象毫无关联;因为一点口角摩擦,跟女人的关系问题,你甚至可以开枪把自己的同伙当场打死……”

钟律师的声音真是很愤慨,可能在他的职业生涯里,确实没有接触过我这种完全灭绝人性的罪犯吧,我承认——确实没有人性,太丑恶了,让人目瞪口呆,难以接受。

“纠正一下——跟女人没关系。”我说,“打死杜长风的时候,他正在点炸药,你那材料里没提到这一点吗?”

“有。但是炸药在你们俩谁的手上引爆,从本质上看没有任何区别,我也不认为你阻止了他。”钟律师摊摊手,“原因只是由于你怕死,你必须先逃命——你自己的生命,跟别人的不一样,是很宝贵的,可以这么理解吗?”

“可以。”我说,“证据都在那里,人也是我杀的,你随便理解,不用客气。”

钟律师凝视了我一会,然后转脸,“苏小姐。”他说,“你觉得还有询问下去的必要吗?”

“是啊,完全没必要。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干的,一件都不少,我不需要律师。”我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但是我知道,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苏静美点点头,站起身来。

但是她没有离开,只是在桌子前踱动几步,保持她那种让人熟悉的姿容,脸上神色依然淡淡地,不带丝毫表情。

“沈宜修。”她翻动桌上那本案卷,眼睛直视我。“你将会被判处死刑,最耻辱的死法——关于这些让人无法接受的行为,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看着她,我想自己应该明白了她的此行目的。

“我知道。”我说,“如果在法律之前,你希望先行审判我的话,你会很失望。”

她望着我,目不转睛。

“是的,你看错了我,我的本质,就是一个下流无耻的人,现在全暴露出来了。”我说,“以前所有事情,都是伪装,我欺骗了你,欺骗了所有人。现在,你完全可以死心,而且不要期望我会忏悔。”

“对你的伤害,我也不会道歉。”我向她摊开手来,手铐叮啷乱响,我很冷酷地大笑,“只是很小的一个表现,跟其他行为相比,算得了什么呢?苏静美,你应该感到幸运,没有死在我手里,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走吧。”我站起身,手在空中挥舞。“我不想看到你。”

管教朝我们走过来。“等等!”苏静美点点桌子,他又站住了。

“这不是真话!”她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很焦躁,“我是一个什么人,其实你应该非常了解,我就是一个祸害。”

“我不明白。”她说。“要你告诉我。”

“好吧,如果你觉得从我这里受到的打击还不够严重的话,我愿意重复一遍,帮你温习一下。”我冷冷地说,“作为一个流氓,我害过那么多的女人,伊琳,云菲菲,徐朵朵,蓝萱,方荷,陆小媛……有的受伤,有的死了,每一个都是,你不清楚吗?”

“是的,我知道。”她点点头,“还包括上官仪。”

“是吗?”我说。

“是的。”她平平直直地告诉我,“由于你的事情,她的政敌,任小天的父亲,还有周林生都在抨击她。”

“是吗?”我说。

“是的。上官仪被领导人公开批评,现在已经离开党务系统,去了外交部,可能以后会出国担任大使吧——南美洲的一个小国家。”

“太遗憾了。”我摇摇头,“她一定也很恨我。”

“那倒没有。”苏静美淡淡地说,“她告诉我,只是为你感到难过。”

“谢谢。”我点点头,“但是不需要,没什么好难过的。你们应该为自己难过,你们都看错了人。”

她盯着我的眼睛,视线好象要直达我的心底。

我漫不在乎地看着她。

“沈宜修。”好一会之后她才说话,“告诉我真相,最真实的情况,这个罪人——不是你。”

“我来到这里,没有打算倾听你的忏悔。也不是看你表演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我接受现实,让我从此忘记你。”她说,“但是你应该知道,骗不了我的。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做过这些事情。”

我冷笑,“凭什么你会这么以为?蓝萱的事情上,你不是非常清楚,我是一个最高明的骗子吗?”

“我错了,你没有骗过我。”苏静美很直接地说,“欺骗我们的,是情感。”

“太遗憾了。”我摇摇头,“她一定也很恨我。”

“那倒没有。”苏静美淡淡地说,“她告诉我,只是为你感到难过。”

“谢谢。”我点点头,“但是不需要,没什么好难过的。你们应该为自己难过,你们都看错了人。”

她盯着我的眼睛,视线好象要直达我的心底。

我漫不在乎地看着她。

“沈宜修。”好一会之后她才说话,“告诉我真相,最真实的情况,这个罪人——不是你。”

“我来到这里,没有打算倾听你的忏悔。也不是看你表演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我接受现实,让我从此忘记你。”她说,“但是你应该知道,骗不了我的。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做过这些事情。”

我冷笑,“凭什么你会这么以为?蓝萱的事情上,你不是非常清楚,我是一个最高明的骗子吗?”

“我错了,你没有骗过我。”苏静美很直接地说,“欺骗我们的,是情感。”

第114章 爱情无逻辑

我眯缝着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静美侧脸望着窗外,想了一会儿。“是的。”她说,“你从来没有欺骗过我,一次也没有,所以我能够分辨,你刚才说的全是假话。”

“你和蓝萱,当时确实让人很痛,感觉无法接受,心死了。”她又说,“但是后来,上官仪告诉我这些事情——对不起。”

我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谁,没必要道歉。应该说,你是我的受害者之一……”

“也许吧。”苏静美淡淡一笑,“但是从另一面看,其实你也是受害者。因为爱情的排他性,缺乏包容之心,没有尊重你的想法,我也伤害到你了。”

“来此之前,我去看过蓝萱。”她说,“看到她手指上那枚戒指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爱,还是痛苦,让自己痛,让对方痛,让其他人也痛,我才发现,我和她都错了。”

“爱,不应该是伤害,应该是祝福。”她说,“不要勉强对方,给他自由,让他快乐,看着他陪着他,让他以自己的方式随心飞翔,不能用爱成为约束爱人的理由。但是我和她,无法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们都受到伤害……”

钟律师抬眼看着苏静美,表情莫名其妙。

“好了行了。”我说,“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场所,是不是说这些东西的地方,跟你的来意有没有关系——”

“不,有关系,你听我说完。”然后她转了个话题,“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你呆在那个圈子里吗?因为你太真实,缺乏矫饰,在需要极度虚伪的场合下,你无法生存。”

“是的,真实,真诚,你的全部优点。”苏静美凝眸看着我,声音很平静,“不仅仅是我,那些女孩全知道,她们心甘情愿地为你承受伤害,纵死无悔。很矛盾的地方在于,你长得不帅,没有钱,你的领导当得很不潇洒,不会为她们提供任何利益,而且你也没有对谁许过山盟海誓,没有欺骗女人的花言巧语,但是那些优秀的女孩,却无动机无条件地愿意为你而死,这太奇怪了,太不合理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感觉不太明白,我没考虑过,真的。还有,我也不知道苏静美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来说这些。

对面的钟律师也在大摇其头,他傻不愣登地盯着我,样子更加迷惘,显然他不象苏静美,对我的所有往事了如指掌,他的迷惘很有道理。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追溯,关于你的点点滴滴。摒弃情感带来的成见以后,我看见很多以前没有想过,或者说刻意回避、不愿意去考虑的东西,我知道了那是为什么。”苏静美看着我,眼神清澈明亮,“因为你能够坦然面对世界,能够真诚地为他人付出,那些女孩,你不计利益不顾生命地为她们承受苦难和伤害,而且不图任何回报,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够不让人倾心呢?这是一个完全对等的关系。”

“我理解了她们的行为,也了解到你——比以前看得更加清楚。所以我在想,不能相信这些证据,哪怕它们再合理,再有逻辑,我也不会相信。”苏静美在案卷上敲了敲,“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你。沈宜修,你这样的男人,在为人处事上,可能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但是绝不可能背弃自己的人性,做出如此疯狂残忍的事情来,一件也不会,永远也不会。因为你的心,我能够看见。”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为你发掘真相,你要相信,那就是我,苏静美。”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凝视我的眼睛,“请告诉我事实,告诉我,我的判断是对的,你没有罪。”

我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感觉眼眶有点发热,干涸几个月的泪水有滴下来的冲动。

“开始吧,你作笔录。”苏静美的样子很冷静,她朝着钟律师点点头,又从皮包里掏出录音机,按下按钮,推到我面前。“说出来吧,每一个细节。”

“没有意义。”我缓缓摇头,艰难地抵抗她的凝眸。“情况我清楚,已经无法挽回,你什么也做不到。不过我要谢谢你,静美。”我说,“即使离开,我没有遗憾,却会为你留下负担。”

“是的,很有可能,我们什么也做不到。”她点点头,“之前一个月,我一直在调查这件案子,但是形势非常不好,找不到任何有利于你的证据,除了那些声讨控诉的东西之外,其他所有都湮没了——嗯,我是不是应该安慰你一下,不告诉你这些?”

我笑了笑。“你不说我也能够想象得到,不需要安慰。”我说,“政治,法律,舆论,全世界的同仇敌忾——对手太强大了,放弃吧,不要给自己制造无谓的灾难,没有价值。”

苏静美展颜微笑,她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人固有一死,我们都不害怕。但是我一定要了解真相,我要告诉人们,你因为什么而死。”她的掌心很温暖,声音很平和,她的眼神圣洁高贵,坦然无惧。“哪怕全世界都是敌人,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不放弃,永远不离开,我们以什么方式开始,就以什么方式结束,让爱有始有终,画一个最圆满的句号。”

泪水悄然滑落,迸溅在我们手上。

“这是两个人的故事,你不能偷偷溜走哦。”她笑着摸摸我的脸,“你说过的,孤独盛宴,寂寞狂欢,不是你想要的。”

“开始吧。”她重复了一句,声音很坚决,不容置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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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整理思维,把那个残酷夜晚的历经,所有案情,重新陈述一遍。其实过程并不复杂,十几分钟就说完。我的叙述非常流畅,没有窒碍,但是看见对面钟律师的白痴表情,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太不合理,太没有逻辑,我承认。

钟律师手上记录不停,不时抬眼看看我,他张着嘴,喘着大气,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说到从楼上摔下来之后,故事讲完了,会见室里沉默了一会。

“就是这样?”钟律师手上连插了好几把,才将笔插进笔筒,然后他开始搔脑袋,翻前面的案卷,脸上表情异常烦躁。“简直是疯了。”他说,“这是我这几十年来,看过的最可笑的陈述。”

“是很可笑。”我说,“我理解你。”

“对你的历史,我有一点了解,很多事情不好评说。但是恕我直言,我个人认为,苏小姐对你的考虑,带有很大的个人倾向和片面性,太主观了。”他说,“事实上这个案子,司法界已经形成一致定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犯下的罪行都不存在疑义,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就算那些证物证言动机目的不够完整充分,抛开那些,只谈你的性格心理。”他说,“关于你的性格特征,目前有很多材料引述,也有很多专家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提出过分析,我认同他们的看法。包括你从前的职务行为个人表现,处处都能体现,你这个人从来就是任性冲动,做事不计后果,不负责任,离经叛道,哗众取宠,这些特点跟你在本案中表现出来的心理是一致的,可以互为引证——你在愤恨绝望之下,有可能铤而走险,制造惊世巨案,这样的行为,跟你好表现好作秀的心理表征基本吻合,这才是理性的推断。”

“是的,很合理。”我点点头。

“还有,你对女性的态度。有很多东西可以证明,你的欲望很强烈,也就是大家所说的,你好色,不假吧?虽然我和外界一样,并不清楚你们之间是否存在感情纠葛,也不了解这样的事情跟本案之间的潜在联系,但是至少你的纵欲表现,可以说明本案中的强奸未遂,从心理上看,也有充分的定义依据。”

我笑笑,不说话。

“跟你共过事的同事和下属,对你看法很不好。”钟律师又说,“你当着很多人的面,痛打一位县委书记,有这样的事情吧?”

“有的。”我说。

“简直闻所未闻,奇谈啊——你怎么解释你的行为?”

“需要向你解释吗?”我看看手上的铐子,不无讥讽地笑。

“你当然无须跟我解释,要判你死刑的也不是我。”他冷笑一声,“是法律,是舆论。”他说,“其实他们也不需要你的解释。只不过你的这些行为,充分证明你的暴虐本性,唯我独尊,不可一世,因此就不难判断,你为什么会开枪打死自己的同伙,而且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因为你冷血,不懂得尊重他人的生命。”

“是吗?分析得很有道理,我都相信自己是个坏人了,呵呵。”我说。“所有人都这么想吗?”

“当然。”他说,“你的所有行为,都已经盖棺定论,没有人不知道的。法律民心、公道正义之下,可以说你难逃一死。”

“你的这份陈述,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相信,可笑到无以复加。”钟律师拎起材料纸来,不屑地抖了抖,“这是一个英雄的幻梦,以自杀拯救大众、以道德感化敌人、因为尊重生命,你愿意为对手付出生命,天哪,太高尚了,太让人感动了,你编造了一个欺骗小朋友的谎言故事,可惜太不真实,你应该醒过来,面对现实吧,你是一个罪犯!”

我无可奈何地朝苏静美一摊手,“你看,疯了。”我说,“我如果交待自己做了这个案子,大家说我是疯子,丧心病狂;现在我说自己没做,他们更认为我是疯子,我有妄想症。算了吧,你别指望了,小心你也会发疯。”

苏静美看着我,很久很久。

“你做错了什么,现在知道了吗?”她说,“因为这个世界,没有高尚,所以不会有人相信你认同你,你是一个疯子,没有逻辑没有理性,你应该被枪毙。”

“是的,我同意。”我点点头,“但是重复一遍,我没有做错,也不会后悔,错的是他们,是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应该忏悔。”

“我同意。”苏静美按着桌子缓缓站起身,她凝视我,伸出手来轻抚我的脸,怜惜无限,柔情万千,透明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

“我为你骄傲。”她在微笑中落泪,“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一块疯,一起死。”

我抬脸看着她。是的,我在想,从遇见她的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同时陷入疯魔痴症,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死亡放在心上——对比爱情的绚丽瑰伟,死算什么?太渺小,太卑微了,根本不值一提。

我的身子有点颤抖,手铐脚镣同时叩响,声音清脆悦耳,动人心弦。钟律师僵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笔凝在半空中。他愕然看着我们,表情极其古怪郁闷,估计这位律师正在思考自己的心理状况,是否也会有发疯的可能。

我想他不明白的一点是:爱,没有理性,没有逻辑;只有信任,只有依靠,只有向往,只有伴随,只有为对方,无条件地奉献和牺牲。

不离不弃,永生不灭。

纵死无悔。

第115章 红颜,英雄,最后的...

我们隔着桌子,站着看着,凝视对方,很久很久,久到让我以为,这就是永恒。

她的手轻抚着我的脸,良久良久,直到伫立在门口的管教实在等不下,敲起桌子来。“苏小姐。”他说,“不要让我们太难做好吧?”

“好啦,静美,你走吧,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我说,“本来没考虑过你会来,也不打算说什么,不想让你心乱——”

“没有你,心才乱。”苏静美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话,“哪怕到最后一秒,我也要为你努力。”

“对不起,我冒昧插个话,提醒一句。”钟律师抬起头来,神情很困惑。“苏小姐,为了来到这里,你做过多少工作,动用了什么层次的资源我们非常清楚,但是就本案性质而言,谁也改变不了结果,也没剩多少时间了。相信你也知道,所有东西都已经定下,只等开庭,只等判决,那么就算你再同情再怜悯他,那又如何?”他手上点点材料纸,“他的这份陈述,说实话,从法理上看毫无意义。无法取证的一面之辞,而且逻辑混乱,不合情理——”

“我明白。”苏静美淡淡地说,“不要谈逻辑——他的行为,你不能理解。”

钟律师摊摊手,无可奈何地笑。“声明一点:我坐在这里,不是出于什么律师的考虑,而是因为你苏小姐坚持,我没有办法,只能跟来。还是那句话,我是否理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律政治舆论,还有大众能不能理解,能不能原谅——”

“究竟谁需要原谅?”苏静美轻轻一拍桌子,声音有点高。“我承认,他做事情,不符合圈内利益规则,不能被大众逻辑认同,从来如此。这个结局我一直在担心,出现得并不意外,只是时间问题。比如你举的例子,他为什么要惩治那个强势的县委书记?有好处吗?你从材料中也能看出来,一不图钱财声名,二不为争权夺利,哪怕一丁点的利益驱动也没有,他凭什么这么做?就是因为性格不好?歇斯底里?疯狂?”

钟律师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是的,是疯狂。”她说,“作为一个领导,做事情居然不讲功利权力,不讲关系手段,不考虑政治不考虑形象,甚至不考虑自己的生死,简直不可理喻到了极点!”

“他错在哪里,我来告诉你。”苏静美指着我,眼神中有深深的悲凉。“大节正义,勇气担当,舍己为人,锄强扶弱,一个男人的胸襟气概,一个领导者的责任良心——他身上存在这个时代已经消失的精神,就是他的全部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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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抬举了静美,我没那么高。再说这种时候讲这些,确实缺乏含义。”我微笑着说,“不过钟律师,关于我的疯狂行为,还要补充一句,因为囿于禁忌,外边那些宣传可能不够详尽不够到位,真要全抖露出来,能吓死你。”

“是的,不可思议,只有你才干得出。”苏静美点点头,“冲击省委就是一桩,还有很多……高层内部为你定了调,非杀不可。”

“该来的都会来。”我耸耸肩,“墙已经推倒,那么从下到上,现在的任务就是如何把咱镇压镇压再镇压,压成齑粉,踩到泥里,所有抵抗都是无效的。”

她微微叹息,“如果早点退出……后悔吗?”

“生不逢时,不是我的错。”我说,“不过我会坚持到最后。看着大家如何把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历史……也许吧。”苏静美的眼神有点黯淡,“我会尽力,哪怕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也一定要让真相留存。”

“嗯,也无所谓,说什么历史啊,秀逗了。”我站起身,拖着镣铐,沿长桌慢慢走到会见室的钢窗前,隔着森严冰冷的护栏向外打量,看到久违的黄土青山、绿树碧草。

钟律师手忙脚乱地翻动案卷,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应该是被我们刚才的对话骇到心惊肉跳。“不可能。”他把几堆材料并排摊在桌面,反复对比,头也不抬地喃喃自语,“如果这份案述是事实,就是个天大的冤案,全是假的,全是反的——没有可能,太夸张了,太疯狂了,我不相信,没有人会信……”

静静地望着铁窗外的风景,我沉吟了一会儿。“是啊,死,那也没什么。”我说,“人的一生,就象蜉蝣。在夏季长长的白昼里,早上九点钟出生,晚上五点钟死亡,永远无法得知黑夜是什么。如果让它多活五个小时,能够看见黑夜,它才能够理解,才能感觉晚风。”

苏静美走过来,轻轻搂住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肩上,她有点哽咽。

正值黄昏,看守所晚餐时分。窗外有歌声传入,缥缥缈缈,隐隐约约。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你为我送别,为我送别……胭脂香味,能爱不能给,天有多长,地有多远……”

侧脸凝视她,又嗅到泪水的清香。“忘记吧,静美。”我平静地说,“无爱即无苦,无怖亦无忧,离于爱欲,可臻明德——那位大师的偈,你能悟到吗?”

“不,我不能。”眼泪落在我的肩头,“我也不要忘记,我的一生,就是为了记住你的。”

“嗯,我坦白,我也一样——戒爱容易,戒你太难。”我微笑,“那就,和我一样,笑一笑吧,咱们最后一次相聚,不能用泪水道别。”

“好的,好的。”她抬手试试脸庞,喃喃地说,“不能哭,不能哭,很俗气,很难看。”

苏静美,在泪水中绽颜微笑,玫瑰雨露,纯美绝伦,世界上最灿烂的风景。

“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这笑有多危险,是穿肠毒药,这泪有多么美,只有你知道。心里有你活着在笑,这一世英名我不要,只求换来红颜一笑,这一去如果还能轮回,我愿意来生做牛马,也要与你相随天涯……”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轮回,该有多好。”她低声说,“我们一定会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一刻也不分开。”

她仰起脸,闭上眼睛,娇艳如花瓣的嘴唇轻轻颤抖,齿颊凝香,气息如兰。

心在悸动,我想……然而……胳膊上戴着手铐不方便,于是我双手高抬,举过头顶。

嗯,苏静美,闭着眼睛都知道我在做什么,她温柔地揽住我的脖子,身子跟我紧贴在一块,我的胳膊放下,将她搂紧……忘情……拥吻……

感觉窒息。

世界在旋转。

管教们迅速奔跑过来,但是碍于苏静美,他们也不敢动手动脚地拖拽,只能在边上冲我们大声咆哮,试图阻止。

虽然有点影响心情,但我们没有理会,热吻足足持续了一个世纪——真有那么久,弄得我的气都有点上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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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到我离开的时候,苏静美还是没有忍住,痛哭起来。她无力地在窗前蹲下来,哭得非常伤心,泪如雨下。

“我最遗憾的事情,沈宜修——”她一手撑着地板,努力抬眼看我,另一只手遥遥地朝我伸出来,“没有为你留下一个孩子,我们最大的错误——”

然后说话间就变了天,突然打起雷来,还下雨,有豆点那么大,砸脑袋上生疼——好象是冬天啊,季节真反常。

我默默地转过脸,拖着沉重的脚镣,跟着管教后边踽踽而行,一步一步走开了。

虽然苏静美的想法有点俗,但是确实让人伤感,五内俱焚,感觉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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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和来时相同的敌视眼神,进到二十二号监房里,后边板门没关,手脚上的镣铐也没除下,管教就冲我大声吆喝,说让我收拾被褥行李,马上调监。

换了一个监区,来到天堂。经济犯专用监舍,传说中的高尚社区——应该是苏静美为我争取到的特别待遇。

七号监,犯人果然很少,只有四个中年人,每个看上去都是白白胖胖斯文儒雅的样子,领导干部的外在特征相当明显,跟二十二号房那帮如狼似虎的社会青年们有着天壤之别的不同气质。

这里不存在监规——如果有的话,我想会是他们的表演项目。因为七号监房还有一个不同点在于,那几个家伙都清楚我是谁,他们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有种发自本能的畏惧,好象害怕被我打。

这还真他妈怪了——敢情当领导的怕我是天生的?

当然,除本能之外,我清楚他们还因为什么而恐惧。晚上几个犯人以为我睡着了,窝在后边低声聊天,说我这个死刑没得跑,应该快了。

我知道他们的判断是对的。进入到七号监房,手上脚上的械具就一直没摘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掐指一算,进检已经快到三个月,该整的东西大家应该差不多齐了活,那么苏静美说的不错,开庭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确实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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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暴躁凶悍的待决死囚,我在七号监的日子还过得去,随心所欲,享受狱友自发贡献的牢头位置,但我不愿意搭理他们,他们也不敢跟我闲扯什么。

有电视可看,只有一个台,专播法制节目,因此我看到许多跟自己有关的东西。

我犯下的是一个举国皆惊的大案子,政治上已经将我牢牢定调,打为反面典型,故而宣传口径上不设下限,从上到下一致唾弃,什么恶心说什么,以烘托那位品德高尚正直无畏的人民英雄、时代楷模,更可借以歌颂清明政治,党和政府惩治腐败打击犯罪的决心意志。加之群众对这样的无情揭露喜闻乐见拍手称快,大形势下,事情已经被暴炒到遍地开花无人不晓的地步,每天都有最新消息滚动报道,受指派和不受指派的记者们源源不断地发掘大量猛料,全面论证我的腐败贪婪龌龊卑劣诸多行径,事实上,地球人都知道,我的下场,完全看好,只有一个字。

这些都算了,反正我也管不着。受不了的是他们还企图剥夺我的安静权,宣传部门安排很多记者们拥入羁押点,想要我的忏悔。

这可由不得他们了,我让那些乘兴而来的记者们全体败兴而归,一无所获,所以几乎没有看到我的镜头在电视上出现过。

没有忏悔是肯定的,但是我也从不呼号或者痛骂,因为这样的举动除了浪费表情之外毫无意义,而且我每一个失态表现都将会被配上旁白出现在屏幕,指为气急败坏丧心病狂,我不要这样。

我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淡淡地俯视镜头。我告诉大家,你们都很愚昧,很可怜,说真的,我为你们难过,为你们痛苦。

从未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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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暴躁凶悍的待决死囚,我在七号监的日子还过得去,随心所欲,享受狱友自发贡献的牢头位置,但我不愿意搭理他们,他们也不敢跟我闲扯什么。

有电视可看,只有一个台,专播法制节目,因此我看到许多跟自己有关的东西。

我犯下的是一个举国皆惊的大案子,政治上已经将我牢牢定调,打为反面典型,故而宣传口径上不设下限,从上到下一致唾弃,什么恶心说什么,以烘托那位品德高尚正直无畏的人民英雄、时代楷模,更可借以歌颂清明政治,党和政府惩治腐败打击犯罪的决心意志。加之群众对这样的无情揭露喜闻乐见拍手称快,大形势下,事情已经被暴炒到遍地开花无人不晓的地步,每天都有最新消息滚动报道,受指派和不受指派的记者们源源不断地发掘大量猛料,全面论证我的腐败贪婪龌龊卑劣诸多行径,事实上,地球人都知道,我的下场,完全看好,只有一个字。

这些都算了,反正我也管不着。受不了的是他们还企图剥夺我的安静权,宣传部门安排很多记者们拥入羁押点,想要我的忏悔。

这可由不得他们了,我让那些乘兴而来的记者们全体败兴而归,一无所获,所以几乎没有看到我的镜头在电视上出现过。

没有忏悔是肯定的,但是我也从不呼号或者痛骂,因为这样的举动除了浪费表情之外毫无意义,而且我每一个失态表现都将会被配上旁白出现在屏幕,指为气急败坏丧心病狂,我不要这样。

我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淡淡地俯视镜头。我告诉大家,你们都很愚昧,很可怜,说真的,我为你们难过,为你们痛苦。

从未播出。

第116章 全民公敌

我的父母从家乡赶来,就在看守所外边,不过他们无法见到我。

管教告诉的这个情况,把他们送进来的衣服食品带给我,并且说不用着急,以后会安排见上一面的。

他话里的意思,我想我应该明白。

又过得几天,终于开庭。

所有结局都在意料之中,正如大家所愿,没有丝毫误差。

一审,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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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川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刑事审判庭外,围得人山人海,一片黑鸦鸦的脑袋。维持秩序的公安武警们荷枪实弹、如临大敌,但是现场一点也不见乱——所有人都在安静等待,直到我的出现。

这是冬季一个阴冷的下午,风很利很酷,大雪似乎一直空中盘旋,却始终没有飘下地来,天空永远是一种颜色,灰蒙蒙的。

押解车队驶入守卫森严的院子里,陆续停下,井然有序。我被几个全副武装的法警从车里牵出来,守候在院子外头的人们蓦然骚动,首先是记者们不停拥挤,企图围涌上前,闪光灯四处闪亮,到处都是这个台那个台的现场报道,然后警察们厉声呵斥大力驱赶,后排的盾牌手齐刷刷地举起装备顶上前去,把那些激愤或者兴奋的围观者堵回警戒线外。

我拖着械具,跟在法警后面,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走上台阶,听到后边开了锅一样,闹腾的声势越来越大,喊打喊杀的声音响成一片,空气中弥漫愤慨痛恨的情绪。

因为临行之前,在看守所里被押着剪了个平头短发,还不太习惯,后颈凉飕飕的,季节的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我的衣领,感觉通体生寒。

上到台阶的最后一级,站在审判厅外,我打了个寒噤,然后停下脚步,回过头去,静静扫视一眼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心中有点感慨万千的想法。

听清楚那些叫骂了,此起彼伏,内容都差不多,大意都是说我这个有史以来长川最大的耻辱败类,无法无天,凶残恶毒,丧尽天良,坏事做尽,还想炸死那么多无辜群众,不杀不行,老百姓决不答应,云云。

我哑然失笑,摇摇头,有种无可奈何感。

不知道是不是有组织的行为,不过大家的心情,倒也可以理解,说真的。我想如果换个位置,我也会骂不绝口——实在是太过凶残,太过歹毒,太让人愤慨了。

“走!”旁边法警大力推搡,又有人粗暴地拉拽我手上的铐子,身子向前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这些司法警察们,一个个脸上表情也很愤慨,一点不麻木。相信他们虽然执行过那么多任务,对罪犯司空见惯,但是象我这样丧心病狂的类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也无法忍受——或者,在几乎得逞的地图式爆炸伤害范围内,也有他们的亲人朋友吧。

嗯,可以肯定,至少在长川,从领导到群众,每一个人对我的罪行都是心感戚戚、不寒而栗,他们无比痛恨,恨不得我立刻被执行枪决,死得越快越好。

后来就是庭审,弄得挺复杂,看得出来,大家都希望把案子办成铁案,给人民给社会一个圆满的交待。至于具体过程嘛,倒没什么太多好讲,反正就那样,所有结果都已经定下,也就是走走形式,闭上眼睛都能猜到他们怎么弄的。

不过有一点还是应该加以说明:作为一个社会危害巨大群众反应强烈的恶性案件,理应会有公审公判,让广大人民亲眼目睹穷凶极恶的罪犯伏法,可以收到申张正义弘扬正气的大好效果——这个我没意见,我希望是这样。然而从事实上看,此次公审规模太小,跟外间热火朝天的气氛比起来,审判厅里却是冷冷清清的,旁听席上稀稀拉拉没坐几个人,记者也少,极不符合规律。

不过我清楚这是为什么。估计那些头头脑脑们考虑,办案过程中我的认罪态度非常不好,顽固死硬,从无供述,他们担心我会在法庭上当众发难,跟法律对抗到底,从而为审判工作的顺利进行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带来不好的影响,他们不希望这样。

所以进到审判厅里,看见这些排场,我领会到领导们高瞻远瞩的深邃意图,再一次感觉无可奈何,我决定永远闭嘴——我有辩解的权力,但是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我还清楚一点,要在公众面前演示对我的镇压,还有下一次机会——公审规模小点没问题,二审后的公判,根据上诉结果宣布立即执行,形式就可以弄得很宏大,而且不用担心什么变数,效果还会更加震撼,他们应该是打了这主意。

嗯,考虑得不错,周到全面,稳定和谐,没有人会反对。

这是一个操作手法的问题,换了是我,也会如此考虑,我依然表示理解。

但是,我在想,是否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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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区里人很多,很安静。所有同志都在耐心等待。我一到庭,审判马上开始,战斗打响了。

嗯,不能说战斗,其实是一场摧枯拉朽的围攻打倒,无人抵抗,没有任何意外产生。

公诉人的诉词,显然凝聚了无数高手的智慧结晶,合理有据,引证得当,充满理性逻辑,所有事情都可以互为因果、前后呼应——动机目的过程,所有要点都充分具备,每个步骤都是丝丝入扣,案件完美地重新呈现在大家面前,历历在目,清晰可见,链接合理,绝无疑点。我相信,哪怕是最挑剔的法律专家看到这份诉词,都将无话可说。

公诉人还说,以法律之公正无偏、证据推断之客观充分、办案单位之英明神武,即便我顽抗到底不作任何供述,也不会对案件的侦破构成丝毫阻碍——除了证明我彻底的反组织反人民特性以外,我什么真相也隐瞒不了,犯下的涛天罪行无可置疑。

随着审判进程,公诉方证人陆续出庭。

首先是楚正。在公诉人的询问下,辨认各种证物——手枪、炸药、引爆器、遗书、等等。然后这些客观的物证再次被拿到我的眼前,公诉人对我提出询问,我摇摇头,不置可否。

回答是,或者不是,甚至勃然大怒歇斯底里,都不具意义,改变不了任何结果,真的,我非常清楚——甚至我还知道,大家都在希望我提前崩溃,可以更好地证明到法律的神圣和威严。

不能这样。我可以死,但是不愿意崩溃,那种死法很难看。

我平静地侧过脸去,遥遥注视楚正,而他在出庭过程中,始终面朝公诉人,视线从未转到我这个方向,我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表现可以说相当正常,已经具备了一个英雄人物的丰满形象。虽然只过去小半年,楚正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跟以前相比,气质沉稳了许多,冷静从容,不显张扬,说话的口吻充满客观理性,一点不夸张,很值得相信。

我想这些变化,应该是那一晚上的残酷经历赐与他的。数次直面死亡,接受过最令人不齿的凌辱,甚至他还杀过人——这些真实的经历,是金钱无法买到的。残酷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教会他成熟,教会他忍耐,教会他忍辱负重、反戈一击的生存法则。

而这些也是我教不了的。甚至在同样的残酷面前,我的残忍指数只能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小学生,考试很不及格。

楚正的目光始终自然放松,没有害怕,没有羞愧,没有兴奋,也没有得意,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尤其在陈述案情的时候,他的样子就象在台上念报告——这个人已经把谎言说得熟极而流,我甚至怀疑,一千遍一万遍的重复以后,现在连他自己都深信了这些事情。在这个极尽意淫的情节里,他的已经将自己代入进无惧无畏的英雄角色,为了正义和人民挺身而出,跟孤注一掷的罪犯殊死搏斗,最后拯救城市,拯救到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

就象外面对他的传说。

呃,弄错,这可不是什么传说,而是铁一样的事实——他是英雄,我是罪犯,事情过程,就这么简单。

公诉人还拿出案发现场的勘查图,指给楚正辨识,以证实我开枪杀人的过程,得到客观肯定的回答后,那张图纸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点头,同意他们的结论——杜长风确系被我打死,绝无疑问,非常客观。

但是接下来,我提了一个问题——关于公诉词里楚正跟我搏斗,将我击落高楼的说法,甚为语焉不详,我有点疑问。我问他们说,当时那个现场有没有作过勘查,楚正是如何跟我搏斗并将我打下去,我非常有兴趣了解。

我说如果存在勘查结果,有一点应该非常清楚,现场不可能存在打斗。因为有哪些痕迹会留存我非常清楚,比如楼顶肯定有手指刻划的抓痕,外墙肯定有蹬踏留下的脚印,而这些客观证据,只可能与我的身高臂展吻合,请问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反抗?怎么跟他打斗?相信你们应该清楚,我是被他推下去的。

楚正和公诉人对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还有。”我点着他们,“按照媒体的说法,我垂死挣扎,为了保命,还把方荷拉下楼去。按这情节,应该也算一桩杀人,就算不是故意,误杀肯定没问题——你们为什么不提了?啊?呵呵。”

“她是你拉下去的吗?”公诉人居然还真发了一问。

“是的——也写上。”我指指他手里厚厚的案卷,“只要你们有勇气起诉,我第一桩就认这条故意杀人,没有任何问题。”

公诉人冷冷一笑,把案卷合上。“你唯独愿意承认这一条,有什么动机?”

“没什么。”我指着楚正,“既然提客观证据,我希望你们把所有东西都列出来。他是怎么把我打下去的?为什么只有搏斗两个字?为什么不告诉人们,他是在偷袭?害怕影响这位英雄的光辉形象,不利于宣传,是吧?”

“制止重大犯罪,无须讲究方法,怎么制止你的,并不重要。”公诉人摇摇头,“外面的舆论,是自发形成的,与我们无关。我告诉你的是,法律很公正,我们并没有指控你对另一当事人方荷的伤害……”

“你敢指控吗?”我轻蔑一笑,“那种绝境下,用两条手臂攀住楼顶,我居然还能伸出别的东西来拉住小姑娘,要拖她一块死——你们有信心让大家相信吗?啊?呵呵。”

“这个情节,不影响本案性质。”公诉人简单地说过一句后,转身就走,不愿再搭理我。

我耸耸肩,表示无奈。

其实整个案件过程中,这种疑点不是唯一存在的。只不过可能对我有利的证据被有意忽略,正如公诉人所说,不足以改变本案性质的东西,不必多提,他们没有理由去美化罪犯贬低英雄。

动机完全可以理解,没有人会反对,因为我是一个——全民公敌。

“制止重大犯罪,无须讲究方法,怎么制止你的,并不重要。”公诉人摇摇头,“外面的舆论,是自发形成的,与我们无关。我告诉你的是,法律很公正,我们并没有指控你对另一当事人方荷的伤害……”

“你敢指控吗?”我轻蔑一笑,“那种绝境下,用两条手臂攀住楼顶,我居然还能伸出别的东西来拉住小姑娘,要拖她一块死——你们有信心让大家相信吗?啊?呵呵。”

“这个情节,不影响本案性质。”公诉人简单地说过一句后,转身就走,不愿再搭理我。

我耸耸肩,表示无奈。

其实整个案件过程中,这种疑点不是唯一存在的。只不过可能对我有利的证据被有意忽略,正如公诉人所说,不足以改变本案性质的东西,不必多提,他们没有理由去美化罪犯贬低英雄。

动机完全可以理解,没有人会反对,因为我是一个——全民公敌。

第117章 全民公敌(二)

公诉方证人还有很多,我以前那些同事们,比如说长川新任副市长朱高志、市委书记陆援朝,也派他们的秘书拿着证词出庭作证。

他们能提供的,当然是间接证据,证明我的暴虐个性由来已久。他们证实自己以前受过我的打骂和污辱,提供的材料中,着力说明我对全体干部甚至上级领导充满刻骨仇恨,反党反社会倾向表现得相当明显,我因报复而作案的动机勿庸置疑。

我的前秘书,老卞也来了。

这是一个有力的证人。他首先提供有关我生活作风方面的材料,间接证实公诉方对我强奸罪名的指控,除了楚正的现场目击以外,还有着有合乎逻辑的思想根源、行为动机。

我和蓝萱发生过关系,以及陆小媛——全是真实情节,没有谎言。

听到公诉人跟卞秘书几句简单的对答后,得出我一贯好色的结论,觉得还真他妈可笑。这些事情,其实受双规的时候已经提得很多,不过那时候是为了证明我的作风败坏,而现在,居然又可以把它跟和强奸幼女联系到一块,我佩服他们的归纳演绎能力。

但是,也不能不承认,这种缺乏职业道德的有罪逆推,对于大多数人特别是对干部普遍存在看法偏见的那部分群众来说,逻辑上可以接受——作为一个好色贪淫性格极端的领导,被政治抛弃失去所有权柄后心理失衡,犯个强奸罪,以图报复上司,不是没有可能。

卞秘书局促不安地站在证人席上,嘴里说话,眼睛一直看着我,他的表情很复杂。

我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秘书,没感觉什么愤恨,却觉得同情他,说真的。

老卞这个人,一向表现得老实本分,很少逾越规矩,为人还是不错的。所以尽管是陆援朝安排过来,我在心里也没存什么芥蒂,一直在用他。但是现在看起来,卞秘书也是够倒霉的,跟着我不到俩月,什么好处没落下,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自从我被双规开始,卞秘书也一直陪着吃挂落,据说为了找我的材料,他里里外外被审查得体无完肤,我出去他都还没出去,搞得现在面相憔悴,身形佝偻,比之以前的老相,更加苍老了何止十岁。

公诉人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尖锐,调子越来越高,卞秘书望着我,表情渐渐为难起来,说话也开始变得吞吞吐吐,他的眼神我看出来了,充满歉意。

我淡然一笑,朝他点点头,意思是示意他没有关系,愿意说点什么根本就无所谓,我理解他的处境。

不过后边令我感到有点意外。在公诉人问到有关我平时反党反社会的言论时,他犹豫了很久,停顿了很久,然后回答说不存在这些事情,还说他有什么讲什么,但是不会昧着良心乱讲。

公诉人也感到意外,然后非常生气地把手上材料翻得哗啦啦乱响,挑出一些地方指给老卞看,问这些是不是他以前自己的交待,老卞点头说是,又辩解说当时情况特殊,他不得不那么讲。

我咧嘴一笑,算是明白这位老兄为什么样子如此憔悴,再对比一下自己的遭遇,有点同病相怜之感。“认了吧兄弟,没有关系。”我大声对他说,“不差你这么点,何必呢?要跟自己过不去?”

然而法律没再给他作证的机会,公诉人挥挥手,老卞被带了下去。

基本上就这样,庭审差不多了。

在最后,我的代理人,北京钟山律师联合事务所主任钟律师站起身来,提出一点辩解意见,只有一点。

苏静美没有来。这是让我最失望的事情,虽然能够理解,但还是不免有种郁郁的惆怅感,本来还在想着,法庭这个特殊场合里,我们有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往事,那么,在这里最后见上一面,了此一生,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道别方式。

可惜她没来,感觉很失望很难过,真的,抱憾啊。所以我站在被告席上,有点神思不属,懒得多说一句话,无趣,没劲。

而眼下这位对我不抱丝毫好感的钟大律师,带着两个助手,麻木不仁地坐在律师席上,冷眼旁观庭审的全过程,在此期间他不置一词,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情,让我都已经忽略了,自己在本案中,其实还是存在代理人的。

钟律师首先表了个态,对公诉方提出的证人证物不具疑问,他同意检察机关对我的所有指控,认为很客观很公正,无可辩驳,我的行为确实疯狂乖张,不可理喻。

我愕然看着他,无言以对。我承认这是自己一生中看到的最搞笑的辩护人,我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干嘛的——虽说我不需要辩护是事实,但你也不能跟对方合起伙来坑我啊,这不是有神经病吗?

我怀疑他是政府派来的,他妈的。

法庭上一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些大人们好象也有点意外——很欣慰的意外。

然后,面无表情的钟律师说出他的提请。他说希望法庭不要当庭判决,他的理由是:考虑到我的行为太过疯狂乖张,有违常人,存在精神心理问题的可能性极大,他请求法庭延迟审理,为我作一个医学鉴定,勘得实情后再考虑判决。

我勃然大怒,一拍隔离栏杆,大声说你他妈才有神经病,我没有!我说法庭不必考虑他的狗屁意见,该判死刑就得判,马上判,立即执行!

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公诉人走过来,看看我,看看钟律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律师指着我说,大家看,这是典型的心理狂躁症的表征,很明显,间歇性的。他还举出看守所的医疗记录,向大家展示,说我在受审过程中,曾经有过大小便失禁的时候,也是精神障碍的具体表现。

我很恼火,感觉到羞愧,就把衣襟往两边一扯,指着胸口的黑色伤疤告诉他们,这是给人打的好吧?我说身上带着伤,连续四五天没机会合眼,睡不了觉,还给电棒戳,你们试试看?尿个裤子算什么?不死算你命大!

我忿忿地说,我的行为很正常,所有该说的话该陈述的东西我都有讲过,你们认为是假的,你们不相信没有关系,但是不要污辱我的人格好吧?再一次重复:我没有精神病,也不存在心理问题,不需要任何鉴定,更不需要律师的辩护。

我说,对于我来说,死真的不算什么,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而这一次,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这个死刑不是我的耻辱,而是你们的——真相会把你们在座所有人,全部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超!

所有人都在冷笑,我的声音不够高,也没有话筒,他们可能听不清楚,就算听见也无人理会。

公诉人指着我问钟律师,你觉得他的样子,象是有精神病吗16k小说.16k.cn首发?需要作鉴定吗?

钟律师看着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坐了下去。

然后就是法庭审理时间。

由于事实确凿理由充分,合议庭没有退场,审判长站起身来,敲过法槌后,予以当庭宣判,我的所有罪名均告成立,同时驳回辩护人对我进行精神鉴定的诉请。法庭认为,我的认罪态度极其恶劣,对抗法律对抗人民,无任何悔罪表现,理应从重处罚。

审判长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充满法律的正义和威严。

“……沈宜修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爆炸罪(未遂),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犯绑架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犯强奸罪(未遂),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犯非法持有枪械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犯……合并判处,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念完了,全场一片鸦雀无声,我淡然一笑。“我不上诉。”我说,“没有不同意见,你们可以马上执行。”

“不不不,反对!”钟律师慌了,赶紧跳起来,“他精神有问题,大家都看见了——我们要求上诉!”

“允许上诉。”法槌敲击在案桌上,呯然大响,大家的表情都很欣慰。

上诉的后果是什么,所有人都清楚,当然就是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但是因为有机会让我在一次精心准备的盛大节目中当众死去,让所有人都有快慰的感觉,这是他们要的。

不是我要的,但是也没办法,我感觉很恼火,冷冷地盯着钟律师,我在想这个家伙应该有精神病,行为毫无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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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理完毕,大家次第退席,但是我却没有被立刻带走。法警们小心翼翼地把我押解到法庭后边一间办公室,在这里,我见到了省委书记一家子,他的女儿,他的孙女,以及他的女婿楚正。

很意外,很惊奇。

办公室里气氛沉闷压抑,进来的时候,他们都看着我,没有谁说话。

法警们将我摁倒在地,手和脚分别铐到桌腿上,几个法院领导走过来,又反复检查一遍,然后大家不声不响地带上门出去。

沉默,好久好久。

省委书记的表情失去了往日的高远飘渺,也不再镇静儒雅,他盯着我,眼神有点焦躁,手上夹着一支烟,狠狠地吸——在我印象里,他好象一向不好这玩意的,有点稀罕。长公主站在他身后,也是眼也不眨地瞪我,表情充满仇恨,好象恨不得当场生吞活剥了我似的。

与她们相反的是楚正,跟法庭上一样,他的表情显得沉稳自如,雍荣有礼。站在老周身旁,他的眼神充满关切,嘴里还轻轻提醒岳丈老大人,别恼火,当心身体,云云。

我同情地看着琬儿,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样子无比郁闷,眼眶红红的,肿得象个桃子,以前那种天真活泼劲儿全不见了。我清楚,这个事情让她受到的伤害是很大的——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轰动世界的案件里没有出现琬儿的名字,只是含糊地以某领导亲属带过,但是地球人都知道那是指的谁。

说来老周一家子也挺倒霉,按照风俗民情,外边传得邪乎,说我跟省委书记一家存在什么恩怨情仇瓜葛蹊跷那是自然的,而且估计很难听,他还不能声张不能去辟什么谣——这谣言没法辟啊,那是越描越黑,心里很堵那是肯定的,我理解他们的心情。

我摇摇头,对于这些情况,我能够理解,但是爱莫能助,不是我的错。

“沈宜修。”好久以后,老周才开口说话,“我是来感谢你的。”他长长地吐口气,“感谢你为琬儿上了一课,也为我上了一课。”

“不敢当啊老板——你真相信我做过那些事情?”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我的供述,你有看过吗?”

周老板没理会我说什么。“我以前相信过你,觉得你的人品可以信赖,我告诉琬儿,你是一个纯粹真实的人,世俗外表下,存有一颗高洁的灵魂,虽然不合时宜,但是值得尊敬。

第118章 爱与死的箴言

“是吗?”我说,“谢谢,但是——”

“但是事实证明,我是错误的。”省委书记抬起眼皮,淡淡地说,“我没有考虑到,一切都是假相,人性竟然恶劣到如此程度。”他说,“这几十年来,虽然也有被蒙蔽的时候,但是从未出现这种情况,我对你的看法会错得这么远,简直是缘木求鱼,背道而驰,南辕北辙!你让我受到一次彻底的再教育。”他说,“但是我告诉你,沈宜修,你没有玩弄到别人,最终最后,受到惩罚、付出代价的依然是你自己!”

省委书记的声音渐次提高,清越森冷,充满决绝和痛恨,楚正站在他身后,嘴里不停地温言劝慰,他的表情镇定从容,但是眼眸里飘过一丝无言的怔忡。我知道,老人罕见的咬牙切齿让他恐惧了——但是只有我,才能看出来。

依然感觉无奈,我试图分辩几句。“周老板,如果你是一个智者的话,应该去探寻事情真相,而不是在这里怨天尤人。”我说,“你看到的那些所谓证据证言,也是一面之词,难道你从不怀疑吗?你真相信我会如此疯狂——”

老周残忍地笑笑,打断我的辩解。“继续骗,继续伪装,继续说故事,欺骗他人,欺骗自己。既然从未正常过,那你应该去世界另一端继续你的表演,这个世界不适合你。”他说,“上天要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其实上次省里的会议上,你的疯狂和无法无天已经现出端倪,中央领导们批评我们是在姑息养奸,我承认,没有坚持对你的处理,确实是极其错误的。我当时以为,至少在人民利益的代表性上,你还是没有问题,我想继续观察一下,给你一点时间证明自己——识人不明,我有罪啊!”

老家伙一声萧索长叹,弄得我汗毛都立了起来,无语,真的。

我在想,不能怪他们的武断,还是老天在搞鬼,***真是布下一个丝丝入扣的死局,实在太精妙合理,太符合逻辑,太对应我的性格了,这是偶然,还是宿命?

现在我自己都开始隐隐怀疑,给我一个原子弹,我是否会产生毁灭世界的冲动——太他妈让人神经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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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一会后,我感觉有点不耐烦,“既然我的辩解毫无意义,你为什么还来?”躺在地上,觉得地板有点凉。“教育我吗?那么对不起,不需要了——”

“琬儿一定要来,她曾经非常信任你,崇拜你,说你是个英雄,敢作敢为。”老周把烟头拧灭,表情恢复平静。“我觉得可以让她来看一看。一次最直观的教育,可以触及灵魂,让她永生不忘。”他说,“鲜花微笑、豪言壮语的背后,都有些什么——你可以教她。”

琬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目光也在凝聚仇恨。

省委书记的措辞让我异常焦躁,我背着手脚挣扎两下,钢铁束缚哗哗直响。“我教不了她!没那本事!让她干爹教吧!”

“楚正!”我昂起头大声呼喝,“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谁侮辱了你女儿?谁在守护她的清白?是你吗?你说!”

“谁有罪?!谁该死?!你说!”一个垂死者突然暴起的目光应该充满凶悍怨毒,我死死盯着他们,看到母女俩同时颤抖一下,退后两步,楚正张大了嘴,有点张皇。

“来打我啊!来杀我啊!我不是罪人吗?”身子在地上蠕动挣扎,用力向前,桌子在后边格格移响,被我拖动起来。“我的罪,就是救了你的狗命!现在我在这里,再给你杀一遍,你有种吗?你敢吗?懦夫!孬种!杀人犯!”

身子快要挪到他们脚下,我反复不停地叫骂,那个真正的罪人明显忍受不了这种刺激。“来人!”楚正随手在门上敲击几下,一群制服应声而入。他皱着眉头,指着我说,“搞成这样,你们怎么做事的?”

法警们大惶恐,赶紧冲上前来,把我往回里拖,呵斥怒骂、移动桌子、手铐脚镣的擦刮叩响、噼哩啪啦的殴打,各种声音在屋里乱成一片。

“住手!象话吗?”有人拍了桌子,不是很响,但是在场所有人猛然凝固,所有动作同时停滞,大家集体回头,眼望着省委书记。

老周手指又在桌上叩了叩,他的表情有点烦。“这里不会有事情。”他说,“出去!”

大家都指着我,表情都很担心,却没人嘴里说话。

“他这样子,能做什么?啊?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我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老周很不满意地一挥手,法警们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多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拉开门集体闪人。

省委书记的样子有点累。“爸。”楚正垂手侍立在他身后,很恭谨地说,“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了,咱们回吧,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哈哈大笑。“杀人犯!你在怕什么?”

刚才让那些人踢到嘴,说话有点含糊。我侧过脸去,往地上呸了一口血水,“我不是你的仇人吗?打你骂你,侮辱你的女儿,还差点杀了你几次,你应该恨我啊,你恨不得杀了我才对,为什么反而害怕呢?为什么怕到要叫人帮忙呢?”

“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动,打死我也不可能反抗,可是你连上来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害怕一个罪人?”我大声耻笑他,“你不是英雄吗?不是救过很多人的命吗?还跟我搏斗?英雄胆上哪去啦?跟我斗,你敢吗?你配吗?垃圾,小人,哈哈——”

“住嘴!”楚正冷冷地呵斥,“要处罚你,自有法律,用得着我动手吗?”

“法律,嘿嘿。”我笑,“别客气,尽管说吧,这里没外人,也没法律,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说吧,你是怎么在背后偷袭,把我从楼上推下去,掩盖你的罪恶——”

楚正表现得很镇定,很冷静。“随便你,爱讲什么讲什么,没人跟你争。”他说,“谁都清楚你在说谎,无论咬什么,你都难逃一死。”

我长长地叹一气。“是的。所有东西都湮没了,这里全是我的敌人。所有证据都是你们罗列,我无话可说,说了也没有意义。”

“那是因为你有罪。”杀人犯淡淡地说,“事实说明一切,证据说明一切。”

“是的,我同意。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们是最好的写照。”我凝视杀人犯的眼睛,缓缓地说,“但是有一点必须告诉你,就算我死,你也没有机会。我和你,还有老天都清楚,一个卑鄙猥琐的真正小人,绝不可能成为英雄,没有一点可能。乌鸦就算漂白,也成不了鸽子,你把爪子伸得再长,也装不象雄鹰!”我扫视他们,傲然一笑。“时间将会证明我说过的这些话,直到你本来面目暴露——会暴露的,一定会,我向你们发誓!而那时候,所有人都会痛哭,都会绝望,都将忏悔!”

办公室里又沉默了许久。

楚正没说什么,表情木木的。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这种情形之下,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害怕失态,害怕崩溃。

事实上可以肯定,跟我见面绝对不是楚正的想法,他非常不愿意这样,但是为了掩饰,他不得不跟来。而在真相面前,除了继续伪装,尽量表现得沉着冷静不让人怀疑之外,他其实不知道应该拿我怎么办,他当然为此准备过很久,但是我相信,此刻杀人犯的心里依然极度害怕,准备得再充分也没用。虽然看上去楚正并没有发抖,但是他的心无限恐惧。因为血淋淋的真相是他无法逾越的鸿沟,作为真正的小人,他不敢直面。

我佝偻着身子,侧卧在地板上,手脚全在身后锁着,鲜血混和汗水,沿着额头慢慢淌下去,一滴一滴,在地上汇聚成流。这个房间地面有点斜,我看着那条血水慢慢流过去,一直到达琬儿脚底。

小姑娘眼也不眨地望着我,眉头皱得很紧,表情非常复杂。然后她突然转脸,怯生生指着我,“外公。”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真的,会死吗?”

我一笑。确实,在小姑娘的思维里,死亡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词汇,她不可能有什么直观的概念。

“不是死。”我说,“是爱。”

她又低下头来,看着我发愣。

“是的。”我说,“我爱你们每一个人,爱这个世界,虽然你们不知道,世界不知道,那也没关系,无所谓了。”我说,“还有,记住你外公说的话,他是对的,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无论他有多少豪言壮语鲜花微笑,看起来多么高尚正经,都不要轻易相信,你应该学会,怎样去看一个人的心。”

“呵呵,有你的,要死了还说得这么好听。”楚正终于开口。“你讲这些不可笑吗?还希望琬儿会相信你?”

“她不必相信,没错,要死的人了,我说什么无所谓,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我淡淡地笑,“只不过给她一个将死者的忠告,为了清白的声名,一定要远离你这头畜生。”

楚正立马闭嘴——在周家人集体注视之下,除了闭嘴继续扮演泰然自若清白无辜以外,我不知道他能说什么。排除法律,排除那些所谓证据,他真没什么可以说的,跟我争辩绝不是一个好现象,我相信他清楚这一点。

我其实非常希望这个杀人犯能冒死上前,跟我多聊几分钟,可惜的是,他不敢。

琬儿侧脸看着楚正,样子不知所措。

“琬儿,看过来,看着我。”我朝小姑娘说,“以后面对你这位继父,一定不要忘记我这张脸,还有地上的鲜血,请你务必记住远离他。这是我的忠告,也是生命换来的箴言,我想以后到你长大,一定懂得分辨真伪,谁说假话,谁欺骗了大家。”

我的语气非常平淡,但是有一种刻骨的真切——确实是死亡换来的经验,我相信她会记下的。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几个人同时凝望那个虚伪的杀人犯,省委书记又点上一支烟,他的目光带了一点审视的意思。

楚正应该感觉到至痛苦,他没有办法,咬着牙关顶上来,“你这人太恶毒了!”他指着我怒声对大家说,“死到临头,还要挑拨——”

“真是你救了我吗?”琬儿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充满疑惑,“是吗?”

面对小姑娘尖锐的目光,楚正咽下一口唾沫,喉结很明显抖动了一下,“是的小婉,我救的你,我背你离开的。”他说,“都是他在胡说八道,你不要相信——”

大家集体注视他,目不转睛。

安静,安静。只听到楚正的喘息声,很不均匀,他有点紧张。

我嘿嘿冷笑起来。

“你救了她?你背的她?呵呵。”我觉得非常可笑——这个细节跟省委领导有关,与案子性质无关,所以案卷中没有提及,也无人向我求证,我以前没考虑过。

但是现在,这瓢水既然泼到我面前,我想他应该收不回去了。

楚正应该感觉到至痛苦,他没有办法,咬着牙关顶上来,“你这人太恶毒了!”他指着我怒声对大家说,“死到临头,还要挑拨——”

“真是你救了我吗?”琬儿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充满疑惑,“是吗?”

面对小姑娘尖锐的目光,楚正咽下一口唾沫,喉结很明显抖动了一下,“是的小婉,我救的你,我背你离开的。”他说,“都是他在胡说八道,你不要相信——”

大家集体注视他,目不转睛。

安静,安静。只听到楚正的喘息声,很不均匀,他有点紧张。

我嘿嘿冷笑起来。

“你救了她?你背的她?呵呵。”我觉得非常可笑——这个细节跟省委领导有关,与案子性质无关,所以案卷中没有提及,也无人向我求证,我以前没考虑过。

但是现在,这瓢水既然泼到我面前,我想他应该收不回去了。

第119章 救人与杀人的真相

“楚正,你怎么救的人,有种在我面前说一遍吗?”我努力抬头,目光凛然,向他发起挑战,“敢吗?杀人犯?”

他还是不敢。

“切,多余。”楚正一挥手,表情貌似轻蔑,“我有这必要吗?你有这资格吗?我为什么要——”

“说。”省委书记在后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杀人犯的话头被打断,他仓皇回顾,身子颤抖了一下。

“说吧,你跟他都能安心。”老周眼睛不抬,凝视手里的烟卷,怔怔出神。“对事实的重复,永远不会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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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正表情有点困窘,眼神里惊慌之意一掠而过。“好的,爸爸。”他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句,吸口气,酝酿情绪后,开始背诵课文——他是如何救助昏迷的女儿,让她转危为安逃出生天。

故事依然从我装疯扮傻,伙同杜长风绑架他们开始,然后是他如何大义凛然,以命相抗,以财相诱,阻止到我凌辱琬儿,直到他面对我的枪口,从容无畏,镇定自若,把女儿扛到肩上,攀爬十几层楼的电梯井,然后在四十几米的高空中,不顾自己的安危,将琬儿送上安全的地方为止。

我咧着嘴,听得直乐呵,这小子倒也没加工出太多花样,就是来了个最简单的移花接木,把我那些动作全搁到他身上,乾坤大挪移了一番,所以听起来可信度蛮高——毕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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