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冠冕 - xp1024.com
《孤独冠冕》


本书所有歌曲和BGM的地址都在书评区里

因为新版不能看,想改成旧版又很麻烦,所以我直接把以前传的视频的地址放在了书评区的置顶帖。

说是视频,但其实就是章节里提到的一首歌再加上一张图片。。。

( ̄▽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

因为图片大多都为了满屏而扭曲了尺寸,所以不要喷我渣画质2333

第一章 坠入绝望

[[[cp|w:212|h:140|a:c|u:/chapters/20156/19/]]]夏日的傍晚,依然透着一股淡淡的闷热。

季木合上了从图书馆借来的那本《人间失格》,轻叹了口气,“要怎么来说,真是一部悲伤的作品呢,就仿佛踱步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之潮……”

而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肩膀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心里不由得一颤,差点从凳子上摔落下来。

“看什么呢?那么入迷。难道是浩哥上次复印的那本《一遇风云便化龙》?哈哈!”

身后的少年看到季木那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觅,别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和耗子那样爱看小黄书。什么《一遇风云便化龙》,是《金鳞岂……”

还没说完,季木却止住声。

王觅被他这一句给逗乐了,笑骂道:“好啊!你小子,居然又装纯洁!之前还说一点兴趣都没有,怎么这会儿连书名都记住了?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妙哉,妙哉。那个什么来着……食色,性也。孔子都说好,浩哥诚不欺我啊!”

一谈到类似的小黄文,王觅便要像这样讲个没完了。

他正想再说下去,却发现季木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嘿,旗子!你家那口子又想看小黄书,精神劈腿了。”季木一脸幸灾乐祸地朝着王觅身后的女孩喊道。

“啊啊啊!混蛋,你怎么都不提醒我?”

王觅愤然起身,做出一副想要“饿虎扑食”的模样。

“好啊,小觅子,还学会当蜜蜂,寻花问柳啦?呵呵……”

说罢,周小琪用力地在他的小肚子上狠狠掐了一把。

“疼,疼!夫人,放过我啊!”王觅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迫于周小琪的“淫威”,他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敢反抗。

季木笑了两声,说:“旗子,最好点到为止吧。毕竟是在学校,如果教务处无聊翻起监控来就麻烦了。”

周小琪想了想,最后还是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有些委屈,“难道我就不行吗?王觅,我哪里不好了?为什么你们男人就喜欢看那些色色的东西啊?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那不一样好吧。”

王觅本来还想要再说几句,不过一看到周小琪那充满杀气的眼神,他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季木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小琪,是他们所在的高一(4)的班花,自懂事起就是一个异常听话的好学生、乖乖女。

按照常理来说,她根本就不会考虑早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她就和扔进路人里就认不出来的二逼青年王觅好上了,大有读完大学就回老家结婚的架势。

虽然如此,但他们之间的进展却慢得吓人,半年过去,到现在也不过才能牵手。

二人在一起之后没几天,这消息便在班级里传开了,不知道多少私底下暗恋着周小琪的男生为之心碎。

而季木,却不在其内。

因为在他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人在……

“如果晴安还活着,大概也像我一样青春年少,期盼着同一的未来……”

回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孩,季木的目光霎时间黯淡了一阵,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与坦然。

王觅与周小琪开始了新一轮的冷战。

虽说是冷战,但在季木看来,就像是旺旺碎冰冰。

过不了多久,王觅那厮就会买周小琪最喜欢吃的鸡蛋手抓饼上去讨好,然后你一半,我一半了……

“对了,木头,你不吃晚饭吗?”王觅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古怪地问。

季木愣了愣,低下头看了一眼放置在桌角的机械怀表,除去指向六点三十的指针外,表盘的中央还镶嵌着一颗正十二面体的邃蓝色晶块。

“刚才我一直忙着看书,所以都忘记时间了。现在我就去食堂买些点心好了。”他继而望向窗外道。

王觅挠了挠头发,笑着调侃道:“从某种意义上讲,你还真是个莫名的书呆子呢,经常会为书中的颜如玉姐姐茶不思、饭不想啊……”

“彼此彼此,小说狂魔桑。”季木舒展开眉头,轻声回应。

说罢,他平静地穿过了王觅那带着些许疑惑的视线,迈步走出了教室。

不过,季木此行的终点并非食堂,而是因扩建正被围栏围住的操场。

他伸出左手摸了摸空空荡荡的腹部,却没有感到半分饥饿。

“果然,我已经死了吗?在那天夜晚……”

“而死者……是不需要进食的。”

“你只是一个死人而已啊……”仰望已被远山遮住半边的赤色残阳,季木冷笑着自嘲。

……

时间过了晚间七点,便是校内晚自修的时间。

季木踏着铃声走进了教室,并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咀嚼着食堂贩售的奶油面包。

嘹亮的读书声冲淡了夜间独行的寂寥,他照常走向座位。

翻开书,是今晚预定阅读的近现代著作《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曲《在斯万家那边》。

熟悉的、陌生的幸福回忆纷繁涌来。

季木捂住胸口,有些怅寥,有些寂寞……

倏忽之间,原本书声琅琅的教室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像是突兀中止的乐曲,又如嘎嘣断裂的细绳。

“应,应老师来了。”有人小声说着。

更有不少人将藏在课本后的双手悄悄伸往桌内,存放好私下带入的各色手机。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众人的心头埋藏着不同的想法。

或无奈,或烦躁,或悲伤,或清冷……

“请坐。”

就在学生们准备一同坐下的时候,窗外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亮光,那是赤红色的粗大闪电!

“轰隆!”

可怕的雷声霎时吞没了一切。

季木恍惚间感到脚下的地面在不断颤动。

教室里的灯光骤然熄灭了。

他面带惊异地抬起头来,发觉胸腔内沉寂多年的心脏居然于此刻再次开始了跳动。

“嗞呲……”

教室的上方短暂地出现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随后,灯泡伴随着暖色的又一次跃迁而亮起。

季木睁开了双眼。

射入眼帘的光线相对断电之前要暗了一些,而且由日光灯管所发出的亮白灯光竟然转为了白炽灯的昏黄,这令他感到一阵古怪和寒意。

“啊!!!”

少女尖锐的惨叫声突兀刺破了原本将要沉淀下来的空气。

而在季木的眼中……她已经碎成了满地的肉渣!

这还是他们先前所在的教室吗?

这里……是高一(4)班?!

素白的墙面被各色的涂鸦所取代,角落字画上的墨迹却换成了鲜血,黑板上的挂钟映射出莹莹的绿光,讲台桌前的“班主任”……竟然没有脸庞!

“呵呵,对不起啊。小丫头,你本来是不用死的。但是,为了让你们这些温室里培育出的渣滓明白真正的绝望,因而献上了祭品。”

“接下来,欢迎来到绝望……学园!”

第二章 恐惧沸腾

学生们大都恐惧地挤成了一团,龟缩在角落里,其他的多是彻底被吓傻在了原地。

到处都是尖叫和碰撞的声响,教室里乱成一片。

“鬼……鬼啊!”

“快开门,让我出去!”

“怪,怪物!怪物杀人了!”

“啊啊啊!救我!妈妈……”

“你……你是什么东西?”望着散落在地面上的零碎尸块,一个坐在靠前位置的男孩强忍着恶心与恐惧,小声地询问道。

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想。

在几乎可以说是转瞬的时间内就能将教室替换成这样……

这绝对不是人类的力量所能够抵达的领域。

真正的灵异事件!

也许就像他过去看过的一些小说,有一群人被带入到了异度空间或者未来世界,然后被要求去做某件事情一样,既然那可怕的东西带他们来到了这里,就必然有它真正的目的。

所以,眼前的这个无脸怪物应该不会无端地杀死自己。

“什么东西吗?也许吧。现在的我,早已经称不上是人类了。”无脸人极其淡漠地回答。

李浩的脸色微变。

他的猜想……居然应验了!

那张脸,果然不是人皮面具或者仿真头套什么,那就是它真正的模样啊!

“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是想要做什么?你一定有什么目的吧……”李浩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再次向无脸人发问。

还没等它回答,一把椅子就朝着无脸人所在的方向迎面砸去。

“白痴!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绝对不是我们对付得了的,他竟然还是出手了!”李浩下意识地骂道,心也一下子跟着悬了起来。

无脸的怪物冷哼一声,光滑如镜的面孔上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这缺口撑破了脸庞,还在不断扩张,直至形成了一个约莫有半米宽的巨大空洞。

中间的黑暗将椅子吸入了其内,粉碎为几不可见的细碎微尘。

抛出椅子的男孩见攻击无效后,变得更加愤怒和疯狂,“你……你居然杀了方婷!你居然敢……啊!就算一起死,我也要毁了你这恶心的怪物!!!”

“王健,别冲动!你杀不了它的!”

李浩想要将王健拦住,却被他用力推开,后背撞在了课桌的尖端上,痛得直冒冷汗。

“浩哥!你没事吧?”

见李浩受伤,季木和王觅都无法继续旁观,只得硬着头皮靠近无脸人所在的地方,直到抵达李浩的身旁。

“我没什么……快,快去阻止王健。他赢不了的。”李浩强撑着说出了一句。

季木转过身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已经晚了。”

王健大叫着抄起了另一把椅子,想要以此将它的头颅砸烂,为自己心爱的女孩报仇。

而在真正靠近那道环形裂缝的一刹那,他的腿在发抖。

裂缝中的黑气凝聚成了一张张哀嚎着的诡异人脸,发出撕心裂肺的怪叫,像是有一万只蟾蜍和无数的猫头鹰在悲鸣!

真正接触到这可怕的未知,王健不禁胆寒,就连握紧住椅子的双手也因为恐惧而不住地晃动,整个人向后退倒过去。

那无脸怪物的下半身带着上方的裂缝朝他快速移动,脖颈一个弯曲,便将王健的上半身吸入到了裂缝当中,与下身分离,令其整个人被截成了两段。

裂缝收缩。

浓重的黑雾再度凝聚成先前那张没有五官的可怕面容。

“呵,呵,呵……”是它在发笑。

“不要再杀人了!你带我们来这里,一定有什么企图。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李浩忍痛艰难地站起,向着无脸人走去。

“聪明,不愧是灵祈中学原高一(4)班的班长,学生中的领军人物。我,的确需要你们的来到,并且渴望你们的到来为绝望学园注入新鲜的血液。不过,你猜错了一点。并非是我带你们来到了这里,而是这所学校……选择了你们!”

“我,是你们在这所绝望学园里的班主任,但我也只是比你们先几年来到这里罢了,本质上也曾是人类,被这所学校玩弄着,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无脸人依然淡漠地回答了一些问题。

李浩摇了摇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们需要做什么’这一问题。”

“呵呵。学生,需要做的自然是学习。而目的,则是为了应对考试。”无面人冷笑道。

“考试?考的是什么内容?公式运算吗,还是实验探究?这所学校建立的目的又是什么?”

听见李浩像连珠炮一样的发问,季木和王觅都有些汗颜,但也没有开口打断。

两人的心智远比一般的中学生要来得成熟,自然不会做出过于白痴的举动。

这时,许多学生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不再哭泣与慌张。

经历了先前两次的惨案,他们变得谨慎了许多,学会了闭嘴,并尽量远离无脸人所在的地方。

见李浩发问,他们也勉强静下心来倾听。

“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这里没有所谓的出卷老师,我也只是你们的一个过渡,同样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或许下一秒就会死去也不是无稽之说。但我也是从学生走过来的,只能奉劝你们,不要相信所谓的规律与经验。那些将会统统无效化,甚至成为尔等行进的路障。”

它顿了顿,继续说:“学园建立的目的?大概,是为了教会你们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吧。这点,需要你们自己去领会和感受。”

李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扫了季木一眼:“木头,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

季木思考了片刻,开口说道:“那接下来就由我来提问吧。请问,我们需要学习什么?考核当中又是否会有灵异力量存在?若有,我们学习的东西能够帮助我们对抗灵异力量吗?”

“问得好。这也是我的职责之一,向你们传达的内容的关键所在。容我更换一下解答的顺序吧。考核中,会有灵异力量出现,而且很多,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说到这里,无脸人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变得异常狰狞,到处布满了猩红的褶皱。

“这座校园,只是无数座绝望学园中的一者,是众多的分身之一。也就是说,你们并不是唯一性的存在。但学园之间是不连通的,只有在极个别的考核当中才有可能出现短暂关联的机会。而这里,分为校内和校外两块区域。”

“学校内部,有着学生宿舍、食堂、操场等等这些个独立的功能建筑。每一个地方,都会闹鬼。最初的考核,会安排你们去那解决灵异事件。”

季木有些不解地盯着无脸人那张平滑的面孔,心想:“没有嘴巴,它到底是用什么在说话啊……”

“而校外,则是真正恐怖的地方。那是地狱,不见光明的绝望之所!校外的空间是无限的。你们可以主动向外探索,借各种机会得到相应的绝望道具,和提升课本能力的学历点。”

“对了,忘记说了。接下来,你们每个人都有一次机会,选择一本书籍作为自己的主修科目。每一本书都蕴藏着相应的力量。记住,机会只有一次。如何去选,要看你们自身,但选择的书籍不可以重复。允许讨论,决定好后将结果上报给我。”

此刻,无脸人却是转过身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啊!

烧焦的印记,加上无数的疤痕,就仿佛是将一万张脸都撕下很小的一块,然后强行拼接成一样……

“原来并不是没有脸吗……”

“将有五官的那面背对我们,是不想让我们看见,还是说那是它的弱点?”转瞬之间,季木的脑海中便闪过了这些问题。

一段时间后,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不安地开口了:“我……我想选择《盘龙》,就是我吃西红柿的那本,可……可以吗?”

“可以,报上名字。”无脸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回应了一句。

“许……许安。”

被这个诡异的怪物死死盯着,许安心里一阵发毛,但之前方婷和王健死去的惨状也让他明白绝对不能惹毛了这个自称“班主任”的可怕魔物。

“那我要选《星辰变》!”

“等等,让我先来,我选《长生界》!”

“我要《斗罗大陆》!”

“白痴!”李浩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随即又望向季木,“木头,这方面你比较擅长。我看那家伙笑得古怪,选这些网络小说作为主修科目准没好事。我们要怎么选?”

“有点难说,容我考虑一阵……”

季木揉了揉耳边的太阳穴,陷入了沉思。

“我,我要选《金麟岂是池中物》!王觅。老师,我叫王觅啊!”王觅一脸狂热地大笑着做出了选择。

“你是白痴吗?!”李浩先是诧异于他脱离团体的举动,但很快就沉下脸,怒骂了一句。

“浩老大,我这不是太喜欢这本神书了嘛。”王觅讪讪地说道。

“小觅子,你想死是吧!”

原本因为害怕而沉默着的周小琪突然暴起,狠狠赏了他一个板栗。

“我,大概明白了。这次主修的正确择项……”季木睁开了紧闭已久双眼,平静地开口道。

第三章 主修科目

[[[cp|w:211|h:140|a:c|u:/chapters/201411/23/]]]“如果选择上层武力过于高端的网络小说,绝对是行不通的。想想,哪怕是绝望学园中最为恐怖的存在,也不至于会有玄幻小说中巅峰人物那般毁天灭地的威能吧?如果我选择了一本以创世神灵为主角的小说,难道就可以通杀一切,轻松过关了?”

“不可能!班主任刚才也有提到过,提升课本能力需要学历点。也就是说,一开始课本的力量将会处在一个极低的水平线上。而且,还有些想法需要验证。绝望学园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说完这句,季木再次陷入了沉思当中。

李浩拍了拍手,“也就是说,不管选择什么样的书籍作为主修科目,一开始所获得的力量都会处于相近的水平?”

“对的。而且,我怀疑网络小说最后并不能到达最高的高处,因为它们很少会有名著中蕴含的深意,近乎根源的人性光辉……”季木的声音很轻,恍如超然世上。

“这样说来,难道我们应该选择《圣经》一类的东西吗?”李浩疑惑地自语。

“最好不要。我感觉所谓的学习,并不是赚学历点,然后将课本升级那么简单,对书籍的理解与感悟也许会是尤为重要的一环。《圣经》基于基督徒对上帝的信仰,如果主修科目真有如此魔力的话,那书籍的力量或许会慢慢改变人的本心也说不定……”

王觅忍不住插言:“木头,想那么多干什么。不是有一句话,叫‘大道殊途同归’吗?也许到最后,不管选择了什么样的书籍,结果都是相近的能效。我觉得,我们只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选就好。”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就按王觅说的好了,根据自己的喜好……”

季木摇了摇头,不打算继续思索下去。

在缺少相应线索的情况下,一切的假设都只是空想,唯有实践出真知。

然而,他还是有些在意无脸人着重点出的“只有一次机会”。

“那好吧。我,李浩,选择大场鸫的漫画《死亡笔记》作为我的主修科目,可以吗?”李浩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发问。

“可以,下一个。”

“我,季木,选择安德烈·纪德的《窄门》作为我的主修科目。”季木终于做出了决定。

“啊啊,我还没想好呢。”周小琪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显得有些焦虑。

“嗯……我就选帕斯卡尔的《思想录》作为我的主修科目。呀,差点忘记说了!我的名字,是周小琪。小叮当的小,琪……是王字旁加上一个其他的其吧。要不要我写给你看?”

“行了,行了。下去吧,这我知道。”

无脸人摆了摆手,示意让她退开。

季木虽然无法从那张狰狞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但想必它也是颇为无奈。

直到所有的学生都选择完毕,无脸人的口中开始吟诵出小段古怪的音符。

教室的顶部开始闪耀出七色的光,然后深化为暗黑的阴云。

四十三团云气,对应着教室里的四十三名学生。

一本本封面各异的书籍从这黑云中缓缓降下。

季木伸手托住了这本从云层中降生的黑暗之书。

封面之上,是一扇封闭的、窄窄的暗金色门扉,以及由某种不可知文字撰写出的古怪文句,但季木却可以看懂那是“窄门”的意思,以及这本名著的作家安德烈·纪德之名。

他尝试翻开这书页,却发现纸张之间紧密粘合在了一起,于某种未知力量的作用下无法打开。

“老师,这本书打不开!是不是坏了?”有人焦急地向无脸人提问。

“每一本书籍,都是有灵魂的。必须回忆起其中的深度与情感,才能贯彻起‘真实’的力量……”

隐约可以看见它脸上绽开了淡淡的笑容,渗透着浓重的阴森与恶意。

季木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阴沉,“果然,他是在误导我们,并没有告知全部的信息!像网络小说那一类的快餐文学,基本上就是用以消磨时间,看完就忘,哪怕还清楚地记得大致的剧情,但深度与情感……怎么可能会有!”

“妈的!它居然阴我们!幸好木头你提醒得早,我才没有主修《圣经》。那鬼东西我看都没看过,哪来的什么情感。而我的这本《deathnote》,传达的情感,是审判与正义吗?”李浩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打开书籍的步骤。

而此时,耳畔传来了季木庄严的诵读声:“你们尽力从这窄门进来吧,因为宽门和宽路通向地狱,进去的人很多;然而,窄门和窄路,却通向永生,只有少数人才找得到……”

紧接着,他看到手中的《窄门》散发出了暗金色的流光,就连封面上的那扇门户也逐渐打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他已经可以翻开前几页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了季木身上。

有人憎恨,有人欢喜,有人羡慕,有人惆怅……

讲台上响起了清脆的掌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好,很好!不但一开始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而且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引起了‘真实’的共鸣。如果不是在这里,而是在那几个堪称可怕的大人物手下,或许……你真有可能冲入第八禁区也说不定。”

“难,难,太难!也仅仅是可能而已……”在短暂的一瞬里,它的眼中似乎闪烁出希望,然后又黯淡了下来,最后补充了一句。

“在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这个教室将会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但七天之后,你们必须要搬往学生宿舍,接受第一次考核。违反规则或者想要逃避的人,都将被绝望学园抹杀。切记,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说罢,无脸人转身向着教室门口走去。

季木等人正准备观察它会如何开门,无脸人却直接从门中穿了出去。

“怎么回事?难道这些看似封闭的大门……实际上只是一个幻影吗?但是已经有人尝试过开门了啊,而且他们也全都失败了!不,也不对,刚才他们试图打开的只有后门。而前门,因为那时有无脸人在,所以没有人敢靠近。”

那么这扇门,到底是否虚幻?

第四章 交错之声

众人的脸上显露出沉思的神色,没有一个人可以确定无脸人的话语究竟是否真实。

也许它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受到了限制,只有一定的杀人指标,而不能将高一(4)班的学生们全部杀死,但这并不表示它不会在它所提供的线索之中暗藏杀机。

之前,无脸人隐瞒了关于如何选择主修科目的重要信息,也已经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在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这个教室将会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但七天之后,你们必须要搬往学生宿舍,接受第一次考核。违反规则或者想要逃避的人,都将被绝望学园抹杀。切记,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如果反过来翻译……会不会就是“在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这个教室必定会闹鬼,学生宿舍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如果不在七天内逃离教室,并且抵达学生宿舍,则必死无疑!违反规则或想要逃避的人,都将被绝望学园抹杀。切记,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假如以上猜想成立,这将会是一个真正的死局!

无脸人需要对他们承担一定的义务,但又怀抱着强烈的恶意。

或许在规则的制约下它无法过多出手,但它可以选择误导,只转述一部分,或者全然篡改真正的考核信息。

这是阳谋。

因为无脸人对他们这些新生有着绝对的等级压制!

季木向李浩等人传达了这个猜想。

李浩随即点头道:“的确有类似的可能,而且可能性甚至高达三到四成。我们初次来到这个地方,这个所谓的绝望学园。现在,可以说我们完全不明白它的规则。原本类似于导师的存在,一开场便出手杀死了两个新人。这实在是让人无法信赖,并且为之胆寒。”

“那我们要怎么办才好?也就是说……不管留在这里,还是走出去,我们都有可能会死吗?”

王觅的眼中明显地流露出恐惧。

虽然他看过的小说很多,什么恐怖的绝望的都有,但小说毕竟只是小说,不可能比得上亲身的体验。

这种绝望,还有孤独的压抑感……

“你少说几句吧,不要打扰浩哥和季哥的思路。”

周小琪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显然也被他说得心里有些发毛。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尝试去验证。但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一步走错就会滑向深渊。光凭我们四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了。所以,我建议向在场的众人说明这种可能的存在,以及与之相伴的可怕危机。”李浩思索了一阵以后,才开口道。

季木紧接着发言:“但你知道,这有可能会引起分裂和敌对的,不是吗?一旦没有人同意我们的观点,而是选择相信无脸人,想要靠保守战术撑过七天,或者我们的假设完全就是错误的,甚至还在验证中造成了某个人的死亡,那又会怎样呢?”

“所以?季木,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选?”李浩看着季木的眼睛,平静地问道,眼神中透不出丝毫情感。

“其实,很早就有一个提示了吧。这个地方……可是绝望学园!既然要教会吾等绝望,又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安全地带?想要在这样的地方得以生存,怀疑将会是求生者的基本素养。总不会以为学园是想要把我们弄成爱情真善美、德智体全面平庸的高考应试生吧?生路……还需要我们主动去开创!”季木决然道。

“那么,就召集班里的同学进行讨论……”

李浩摆了摆手,不知是喜是悲。

……

“大班长,你说的是真的吗?待在这里的话,反而有可能会死?”

“那只该死的怪物,竟然又欺骗我们!”

“嘘……小声点!不怕它听见吗?一定会杀了你的!”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啊……让我想起了一些恐怖小说里的场景。主人公为了完成某种指示,必须要发现线索,然后打破绝境之类的。”

李浩与季木两人站在讲台桌前,俯瞰着下方的众人,对他们的表现还算满意。

至少,多数人已经初步接受了他们的观点,这也是因为两人在班级里都有着一定的威望的原因。

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更别说季木还得到过无脸人的夸奖,牵涉到莫名的第八禁区。

“请各位暂时先安静一下,我有话想要对你们说。”

李浩举起右手,然后向下纵推,示意众人停止交谈。

等到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再次开口:“这次尝试,也许存在极大的危险。有利,也有弊。”

“弊端,极其明显。一旦我们验证出错,门外有类似于班主任这样的怪物存在,可能有人将会被杀死。或者说,只有走出去的那个人才会被杀死。因为怪物的存在已经肯定了班主任话语的真实性,它说过七天内教室里将绝对安全。”

“相反,如果门外什么都没有,那我们可能就找到了生路,前往宿舍进行所谓的考核就好。并且,由此可以确定班主任的存在对于我们有害无益。这就是利处。”

季木而后补充:“但是也有第三种可能,无脸人的话在真实中带着欺骗。他说‘教室在七天内将绝对安全’,其中掺杂了‘绝对’二字。而我认为,这两个字可能就是真正的陷阱所在。”

“也许它是想要利用我们的好奇心理,好让我们主动去打开那扇古怪的教室前门。如果设想:那扇门只要一被打开,就会触发某种条件,进而诱导异变的产生。具体的情况,大致就像是外面有恶灵、鬼魂一类的东西存在,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便可以进来杀人!”

听完以后,众人的心头都笼上了一层寒意。

不管怎样去做,无论怎么去选,都有可能会死……

人类,是一种群居的生物。

聚集在一起,就如同柴火的堆砌。

创生的热度,会相应地增加。

孤独与恐惧,亦会得以分担。

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话。

如果只是一个人,去承担这一切……

只是想想,季木都会产生一种令他遍体生寒的恐惧感。

然而,它就是那样的一个先例。

无脸人的背影,又是何等的孤单啊!

“在这个世界里,谁都是孤独的,谁都是空虚的。每个人,都面临着朝生夕死的最大恐惧。唯有坠入无穷的绝望,才能在黑暗中得以永生……”转身的那一刻,它仿佛在如此述说。

“由我来走出这扇门,承担风险,抗衡恐惧。在场的众人当中,或许只有我才拥有着足以全身而退的力量。”

“所以……请将一切希望加诸我手!”

第五章 初步验证

[[[cp|w:211|h:140|a:c|u:/chapters/20148/4/]]]“由我来……进行这个验证。”季木在李浩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李浩闻言,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这太危险了!如果你死在了门外,对我们这个团体的影响实在太大。”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既然大家都愿意相信我们,选我们作为高一(4)班的团队领袖,我们就绝不能背弃他们的信任。你难道想把除了我们二人之外的学生……都当成炮灰吗?!”季木似乎看出了李浩的想法,出言反驳道。

李浩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我不同意,不管怎样都绝不同意!这不是炮灰不炮灰的问题。我问问你,你难道有与班主任正面对决的信心吗?不可能的!对这里,我们一无所知。万一外面存在着怪物,并且有与班主任接近的战力,那么等待你的唯有死啊!不值得!你是我们当中希望最大的人,活下去的希望……”李浩疯狂地大叫起来。

周围的人也觉察到了异常,一个个向着讲台靠拢过来。

“李浩,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班长,你没事吧?”

“什么,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时,季木抢先开口了:“关于之前的猜想,我已经考虑过了。必须要有人站出来,亲自进行验证。反复思索了很久,我认为我是最佳的人选。”

“白痴!”李浩冷冷地骂了一句,然后扭过头去不再发言。

“木头,算了吧!也许那怪物并没有骗我们也说不定呢。你有看过《无限恐怖》吗?中洲队的引导者张杰,一开始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甚至中途还装作想要杀掉郑吒等人呢,但最后还是妥妥的正派角色啊!”王觅十分担忧地劝阻道。

“是啊,还是不要出去了吧。那扇门,给我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在外面窥视一样……”

周小琪看了教室的前门一眼,就立刻将目光移向了别处,身体不住地发抖。

闻言,季木神情微变,“旗子,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久之前才开始的,大概是在拿到布莱士·帕斯卡尔的那本《思想录》的时候。仿佛……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命运在召唤。哪怕闭上眼,我也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周小琪略带疑惑地说道。

“媳妇,什么时候变得怎么厉害了?这不是《无限恐怖》里的精神力控制者吗!”王觅激动地吼了一句。

此刻,原本沉默不言的李浩转过身来看了周小琪一眼,心里若有所思。

季木笑了笑,说:“也许这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助益。关于原因,我也有了一定的猜想。旗子,试着翻开你那本《思想录》看看,我怀疑是它给了你这样的力量。”

周小琪听完后愣了愣。

不过,她似乎很快就意识到到了什么,嘴里开始诵读出《思想录》里的名句:“人是一个被废黜的国王,否则就不会因为自己失了王位而悲哀了……”

刚一说完,她手中的《思想录》便开始轻轻地颤动了起来。

恍惚间,周小琪听见了一个声音,他在对自己述说:“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

昏黄的书页映射出微弱的光。

周小琪轻轻抚摸着封面的纸张,感受到一种粗糙而又干涩的复杂质感,仿佛理解了古时代某人所怀的信仰与苦闷。

一米、两米……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种未知的力量使她的精神向外延伸。

直至精神力穿出门外的那一瞬,周小琪感到她的神念似乎触动了外面的某个东西。

但回过神来,意念扫过,门外却是空无一物。

“这本书,好像真的赋予了我一种特别的力量,似乎能用意念探测一定范围内的环境状况,对生物和某些特殊气息的感知尤为明显。”周小琪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兴奋地说道。

季木满意地点了点头,少见地流露出喜悦的情绪。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多了一个人形的雷达。”李浩坐在一旁小声自语着。

“那结果呢?门外有什么?”很快就有学生迫切地提问。

周小琪摇了摇头,说:“不能确定……似乎在某一瞬间,我成功捕捉到了门外的某种气息,但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气息却又消失了。”

“明白了。接下来,我会尝试打开这扇门。如果成功,并且没有遇到危险,那么全员都紧跟着我离开。以上!”

季木冷静地说明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而后慢慢地走向了教室的前门之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肺部有些冰凉。

季木的右手缓缓抓住了门把。

“好冷……”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咔”的一声,门被打开了。

季木强行平复下心情,向教室外面扫了几眼。

只是普通的廊道而已,不过相比起之前他们所就读的灵祈中学来说要老旧了许多,墙壁上还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迹,但与里面的教室相比就要显得正常多了。

向外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刻,季木的心一下子抽搐了起来。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仿佛在向他示警:“绝对不可以出去!如果出去的话……会死!”

“啪”的一声轻响,季木的鞋底已经踏在了教室外的地面上。

他紧接着迈出第二步,整个人走出了门外。

“好黑,有没有谁带了手电筒?”季木向教室内的一众学生发问。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谁都不会无聊到随身携带着一个手电。

或许原本学校的课桌下会有,但不是这所绝望学园。

“怎么样,没什么事吧?”王觅小声地问道。

“嗯,暂时没有什么情况。旗子,你现在有感知到什么吗?”季木缓过神来,看着周小琪问了一句。

她闭上眼睛探察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什么都没有,应该还算安全……”

“对了,旗子,你能够探察的距离大概有多远?”李浩这时突然开口问道。

周小琪思虑了片刻,不是很确定地开口:“水平方向,如果没有墙壁遮挡,大概有十米左右。竖直方向,也许是因为墙壁太厚,只有两到三米。”

“那么,也就是说,无法确定我们现在所在的教室究竟位于这栋教学楼的第几层……”季木和李浩的脑海中几乎同时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走吧,全班跟上。旗子走我后面,一旦感知到什么,立刻向我汇报。”

第六章 绝望碰撞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简直就是一个迷宫啊!”

“该死,根本找不到往下的楼梯!”

“怎么办,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吗?早知道会这样,我们原先根本就不应该出来的……”

在季木的身后,众人三三两两地讨论着。

气氛变得有些可怕。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李浩并没有选择和季木一起走在队伍的前排,而是插进了人群的中间。

他极其不安地扫视着四周。

到处都是被黑雾笼罩的诡异房间。

每一个房间的外墙上都镶嵌着一面锈迹斑斑的铜牌,其上标注着相应的班级编号。

“z-(36)班,这是这个班级的名称吗?‘z’所象征的又是什么?36班……怎么会有那么多班级?”李浩用双手抱住脑袋,状若疯狂地低语着。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这样下去,可能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季木的瞳孔中透出了深深的忧虑。

对于当前的局面,他竟然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点,早已经远离了无脸人口中“绝对安全”的教室。

一路走来,都不知经过了多少条交叉的廊道,却还是没能找到向下的出路。

哪怕从过道的窗户向外望去,也全然是一片不光亮的黑。

而且,就连这窗户都透着一股邪性,根本就无法被外力破坏。

季木之所以能够像这样行走,也全是靠了手中《窄门》所发出的微微光亮。

楼道的两边,是黑雾弥漫的房间。

从门口的班牌上看,它们应该也是这座教学楼里的教室。

但那些黑雾给他一种异常古怪的感觉,就仿佛将要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

“季老大,我们进这些教室里看看怎么样?也许里面会有一些线索也说不定呢。”学生中有人提议。

“还是不要了吧……这些教室,看着都怪渗人的。而且,那门口好像都有封条贴着,谁知道打开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出来……”有人这样不安地回了一句。

“怕什么,你不敢的话我来!”

说罢,那个名叫周宣的学生就走向了最近的那间z-(36)班教室,一脸随意地撕开了门上的封条,而后抓住了门把,用力地转动了一圈,就要将门拉开了。

季木并没有出声制止,因为他也认为这些封闭的教室里的确是有存在线索的可能。

但如果并非必要,他实在不想冒险打开这些古怪的门户。

然而,寻路无果的的学生小队的确陷入到了这样的困境当中。

所以,尽管开门可能会引发危险,但季木还是选择了默认。

想要收获,又不想承担丝毫风险,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在那扇门户被开启的那一瞬间,季木手中的《窄门》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就连那微弱的光,此刻也是隐去了。

他隐约感到教室里的黑气开始向外弥散!

“啊!!!”

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紧接着,是周小琪慌忙地提醒道:“我们当中,有……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嘶啦!”

季木似乎听见了血肉分离的可怕声响。

而后,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快跑啊!向两个方向散开!有怪物!有怪物混入到了我们当中!”

季木冲着人群里大吼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开。

起初,大约一小半的人紧跟在了他的身后,但在接连经过三个三叉口后,与他一行的缩减到了四人。

“王觅!李浩!旗子!你们有人在吗?”季木趁着呼气的时间匆忙问了一句。

“木头,是我。”这是李浩的声音。

稳重如他,此刻也再不复前时的从容,看起来极为狼狈。

“季哥,我是郑轩。刚才看见你往这个方向走,所以就跟上来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平头男孩心有余悸地说道。

一名女生随后开口:“季哥,我叫周燕,就是教室里坐你这排上数下三第桌的女生。吓死我了,幸好刚才我的动作够快,才没有落在后面……”

“纪默,你应该认识。妈的!才刚开学一个月,就遇见这种操蛋的事情,害老子被怪物追着跑得死去活来。还有你啊,大学委,想什么歪主意,还出去乱跑,这下玩脱了吧?不知道这次之后活下来的人能不能超过一半。”这个名叫纪默的青年,一开口就对季木冷嘲热讽着。

“你给我闭嘴!季木怎么样,也是你这一出事就缩到角落里的软蛋能够评论的?方婷死的时候,我记得你吓尿了吧?”李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十分阴损地说道。

“李浩……你!好,老子今天就跟你玩命!”

说完,纪默的眼神变得满载怨毒。

他掏出偷藏在裤兜里的一把折叠短刀,转过身就向着跟在自己后头的李浩扑去。

此时,季木的心情就像是一团乱麻。

他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但没有抵达学生宿舍,就不能验证他的猜想究竟正确与否。

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

然而,纪默的突然出手却是令他大为震动。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利刃便刺向了李浩的咽喉。

而李浩却是早有防备。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手中的那本《死亡笔记》,用其抵挡刀锋。

“像这种承载着灵异力量的器物,绝对不是纪默的那把小破刀能损坏得了的。”对此,李浩深信不疑。

“只要再给我十秒……形势就可以逆转!”

纪默的匕首刚刺在李浩手中的笔记本上,便受到某种隐形力量的排斥,尖端朝着左侧歪斜。

而他本人,也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倾倒。

李浩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个纵踢猛抽在了纪默的右脸上,将他的五官都踹得凹陷了进去。

纪默趴倒在地上,满脸鲜血,就如同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

他不甘就这样倒下,还想要挣扎着爬起,口中不断地吐出血沫,还有断裂的牙齿。

“五、四、三、二、一、零……”李浩平静地做出最后的倒数计时。

原本还在不断挣扎的纪默,此刻一脸难以置信地倒下了。

临死之前,他还深深地看了李浩一眼,目光里满是怨毒。

“《deathnote》……虽然,现在还无法杀死鬼魂,但却是足以掌控人类生死的力量呢。”

“哈哈哈!我,才是正义啊!你这个卑贱的碍事之人!我终于明白了,偌大的班级里,只有我和季木才是真正特别的。你们这样的垃圾,只是无聊的废品而已!来吧,季木!让我们一同开创新生!已经不用再管他们了,只要我们两个联手……”

而在这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重物滚动的声音。

季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一个几乎占据了廊道全部空间的猩红色肉球……

此刻,正向他们这里滚来!

第七章 那阑珊处

“李浩!快看你后面!”情急之下,季木不由地叫出声来。

“什么?”

李浩下意识地感到有些不对,很快地转过身去。

在看到那团不断接近的巨大肉球之后,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二话不说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奔逃而去。

“跑!全部都快跑!找到出口!不然就只有死!”

季木不敢继续停留,向着前方拼命冲去。

“季哥,等等我啊!”

郑轩只是匆匆地扫了那团猩红色的肉球一眼,便没有胆量再看下去。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因为过度的恐惧而丧失了生存下去的力量。

一旦由于恐慌而使肾上腺素分泌过剩,身体行动能力会立刻降到冰点,那样一来,将必死无疑!

“不!不要走!救救我啊!”在他们的身后,周燕无助地大喊。

在看到那团肉球的第一眼起,她便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体内炸开了。

人心之上,裂开了一条名为恐惧的缝隙!

她的双腿发软,肌肉也变得松弛。

她已经无法再跑动了……

“要回去救她吗?可是,我绝对赢不了的吧……那种可怕的气息,哪怕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去感受,都会让人肝胆俱裂。而我还不可以死在这里……”

“三年前那场事故的真相,还有她的生死……”

“哪怕死去,再从地狱里归来,我也必须真正明了。所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无法帮你了……”

想通了这一切,季木并没有转身,而是加快了逃离的速度。

“就算让我背负这罪名,也要苟且偷生地活下去……”

数秒之后,李浩与季木之间的距离就拉近到了两米以内。

他深深地看了季木一眼,低声喃喃道:“季木,你终于醒悟了吗?说到底,同学之间,不过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已啊……”

“而你,是我的兄弟。我们,是同类啊!哪怕他们全部死绝,你也一定要继续存活下去……”

郑轩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才勉强跟在了李浩身后。

他有些诧异地望向季木。

李浩是校田径队的队员,而且还是实力最强的几人之一,曾经得到过市级运动会的奖项,能在跑步时将他甩开并不稀奇。

而季木呢?

只是一个整天看书、足不出户的书呆子学习委员,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体能?

他不敢在这种危急关头浪费时间提问,只好将疑惑埋在心底。

而此刻,后方传来了“啪”的一声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重压下被碾碎了……

郑轩的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情,但他奔跑的动作却毫不犹豫。

“原谅我吧,原谅我们……”他最后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口。

他们有三种选项:前行,左转,或者右转。

“如果继续向前跑,迟早有一刻会被它追上。而且,还有东西需要验证……所以必须转弯!”在这念头闪过的那一瞬间,季木就做出了决定。

“前面的一个三岔口,左转!”季木没有解释原因,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郑轩、李浩两人想都没想,就紧跟着季木,冲入了左边的廊道。

“怎么样,那团肉球被甩掉了吗?”继续前进了数十米后,郑轩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你们有没有感到奇怪。明明我们已经在这些四通八达的廊道里跑了四五千米,但却很少出现岔路或者是拐弯的地方。这栋教学楼难道真的有那么大吗?还是说,有某种力量在变幻着这一楼层的排布。就像积木拼盘一样,将我们已经走过的路拆分下来,然后拼装到前面的位置……”李浩缓过一口气,说出了一个可怕的推论。

“的确。你们没有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吗?”

季木望着不远处那扇半开着的教室大门,上面的铜牌上标注着z-(36)班……

“怎么会这样!难道说,我们就像玩具一样,被人肆意地玩弄吗?会不会是我们走错了路,然后一不小心又绕了回来?”

郑轩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不可能。先前,我们逃离这间教室,直到第一个三岔口,都是一路直行。而几个三岔口处,也都是近乎垂直的曲度。从逃离时开始算起,加上之前,我们一共经过了四个三岔口。而季木选择的是右转,左转,再右转,最后又左转。只要在脑海里头构建一下模型图,就会明白吧。如果这片区域真的没有外来力量的干预,此刻我们应该已经彻底远离了这间教室才对!”李浩冷冷地否定了郑轩的观点。

“那我们不是死定了?不管怎么样,都会回到原地!”

郑轩的脸上开始显露出绝望的神情。

季木闻言反而是笑了:“不。或许这股外来的力量并非想要杀死我们。如果它对我们怀抱着恶意,刚才只要把接下来的道路阻断我们就必死无疑。然而它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将我们带回到了这个地方。如果说是想要玩弄我们然后虐杀也不太得当,这样的鬼神大人未免也过于无趣了吧?但反过来想,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提示?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是说,线索就在那间闹鬼的教室里!”李浩的脑海中刹那间迸射出火花,片刻便想明了一切。

“什么!我们还要回到那个恐怖的地方去吗?”

郑轩变得更加惊恐了。

虽然他心里实在是万分的不乐意,但也不敢违背那二人共同的决议。

“走。”

简单地扔下一句,季木与李浩二人并肩走向了标有z-(36)班的教室。

行进中,季木再次念诵起《窄门》里的部分段落:“我对付不了美德的陷阱。凡是英雄之举,都会令我眼花缭乱,倾心仿效,因为我没有把美德从爱情中分离出去。阿莉莎的信激发出我的最轻率的热忱。上帝明鉴,我仅仅是为了她,才奋力走上更高的美德之路。任何小径,只要是往上攀登,都能引我同她会合……”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初见不久的可爱少女。

“为什么不试着去读读真正的名著呢?你能够理解《1984》中温斯顿的无助和孤独吗?又可否领会《假如给我三天光明》里海伦·凯勒向往的光明与自由呢?漫步狂人尼采日照般炽热的星点光阴,品味《悲惨世界》小人物的期盼与幸福……”

“叔叔,我可是像《窄门》里的阿莉莎一样,渴望着您能在书的海洋中得到幸福的啊!”

“呵呵,您真是像长辈那样热衷于管教我哎……”

三年前那个喜欢捧着书跟在他身后、嘴里叫着他叔叔的女孩……现在又在哪里呢?

季木用力地推开了那扇门。

第八章 再现曙光

门内,到底有什么?

在真正踏入这间教室之前,季木就已经有过许多猜测。

而眼前的画面,显然与他所猜想的有些不符。

早先盘踞于此的黑雾,此刻已经散去,露出了其中的真容。

那是一间略显破旧的平凡教室。

干净的墙面,以及排列有序的课桌桌椅。

两旁的墨画,也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黑板上的闹钟,亦是安静地悬挂。

季木似乎松了一口气,按下了教室门口的电灯开关。

教室上方的六盏白炽灯同时亮起,他随即熄灭了《窄门》所发出的微微光亮。

“没事,看来我猜对了。都进来吧。”季木朝门外的李浩和郑轩说道。

“季哥,你果然牛逼!小弟之前跟着你,果真是我这一生中做过的最伟大、明智的选择!”听见教室里并没有那些可怕的东西后,郑轩的表情很快就舒缓下来,紧接着开始猛拍季木的马屁。

“得了吧,你小子怎么越来越有王觅那厮的派头……”

季木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不要这样再夸下去。

“哈哈,还真像那厮!”

李浩却是拍了拍郑轩的肩膀,少见地笑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对了,你们有谁看见过王觅吗?还有小旗子。”

季木刚刚还有些欣喜的神情突然变得低落。

李浩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倚着墙壁淡漠地说:“大概都死了吧,也许没有人能活下来……”

尽管佯装出一脸的冰冷,但季木仍能看出他眼神中深藏的落寞。

“之前,我曾经见到过他们。其实在一开始,王觅和周小琪与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但在经过第一个三岔口的时候分开了,他们似乎选择了往前。也许……他们现在还活着也说不定呢,不用那么悲观。”郑轩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出言安慰道。

“先别说这些了。木头,你说的线索呢?”

李浩转过身看向季木。

“就在黑板上,不是吗?我猜不管我们打开的是哪一个教室,里面都会有这样一段提示性的话语存在。而这,便是生路所在!”

季木的瞳孔中透着无人能明的深邃,他在思索黑板上的那几句话语:

向前走,坠入深渊。

无论左右,皆是原地打转。

二十六个字母,构筑起地狱的阶梯。

你们需要做的,便是拼凑绝望。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一点都看不明白!”

郑轩十分烦躁地拍了拍桌子,有种想要大叫的冲动。

“这么简单都不懂,真是凡人的智慧。”李浩一脸不屑地讽刺了他一句,似乎想要cos《无限恐怖》中楚轩大校的模样,不过无论怎么,都演不出那种几无人性的淡漠。

“‘向前走,坠入深渊。’这句不能放在一开始解读。‘无论左右,皆是原地打转。’此句同理。‘二十六个字母,构筑起地狱的阶梯。’你们应该还记得,这个教室门口的班牌吧?z-(36)班。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z’到底是什么意思。而现在看来,原来是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当中的最后一个,对应着这幢教学楼的最上层。也就是说,这里一共有二十六层!”李浩的眼睛里带着亮光,略有些兴奋地解释道。

“然后,就简单了。‘无论左右,皆是原地打转。’这就是我们刚才的经历啊。不管左转还是右转,最终还是会回到原来的位置。‘向前走,坠入深渊。’应该是指,只要在那条三岔口处直走,就能走到下一个楼层。不过,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是非常明白。搞不懂……要如何拼凑绝望?”

说到这里,李浩若有所思地用手在空中划写。

季木一开始并没有讲解,而是转过身走到了讲台上。

“其实,最后一句话也在先前就给出了提示。”

“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是吧?‘绝望’的英文单词是‘despair’,分别对应‘第四层’、‘第五层’、‘第十九层’、‘第十六层’、‘第一层’、‘第九层’还有最后的‘第十八层’。”

“而拼凑‘绝望’,大概就是在以上的每一层里都取得某样东西。至于它们具体会是什么,则暂时还无法判断。”

季木在黑板上说说写写,勉强阐明了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所在。

“原来是这样!”郑轩挠了挠头,恍然大悟道。

“季老大,你真是个天才!当然,浩老大也是很厉害的。嘿嘿……”他讪笑着补充了一句。

李浩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道:“季木,我们还有一个需要留心的地方。‘向前走,坠入深渊。’由此来看,我们可以顺着前路往下。但要注意,也许我们仍然没有摆脱那团恶心肉球的追击。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在每个楼层停留太久。而且,一旦往下,就再也没有上去的路!”

闻言,季木心中一凛。

他刚才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果不是李浩提起,他将有可能会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

人无完人,再强的智者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如果说总数是千,那季木至少会有千分之一的错误率。

可这千分之一的破绽,便有可能会将他们直接送入地狱!

“兄弟,你明白了吗?论智谋,或许我不如你。但是,每个人都会有一定的出错概率。而如果你我相加,便有可能抵达真实!”

李浩一脸激动地拥抱了季木,然后握紧双手。

“对,我们是兄弟。接下来,如果我有什么出错或者遗漏的地方,请务必提醒我。或许有一天,就连我也会被骄傲和虚荣冲昏了头脑,变得自负而独裁……”季木满怀深意地看了李浩一眼,平静地说道。

……

而在顶楼之下的y层,一男一女手挽着手拼命地奔逃着。

“小觅子,怎么办?浩老大他们呢?还有其他人,也全都不见了。都跑了那么久,累死了。不行,我跑不动了……”

说完,周小琪放慢了脚步,倚靠着墙壁喘起气来。

“媳妇啊!你忘记刚才那团肉球了吗?真是吓死本大爷了,万一被它追上来要怎么办啊!”

见周小琪停下了脚步,王觅也只好配合着休整。

“怕什么,我可是能在十米内完全感知的超能力者哦。如果那家伙来了,我们提前跑路就是。对了,小觅子,你有发现吗?这些教室门口的班牌上的字母,好像变了呢。咦,这个是……y-(13)班?至少说明,我们没有在原地打转吧。”

周小琪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她的脸上却突然浮现出恐惧和慌乱,“有……有什么东西,在向我们这儿靠近!非常近!不到十米!而且数量不止一个!”

“其中两个的气息……有些不像人类!”

第九章 致命拼凑

“你……你们是什么东西!不要过来!本大爷的法宝,可是传说中的至尊神作《金鳞岂是池中物》啊!妖孽,看我法海大湿不收了你!”

听周小琪说可能有两个以上的怪物正在向他们靠近,王觅差点就被吓趴在了地上,但他还是勉强鼓起勇气站在了周小琪的身前,呲牙咧嘴地朝向那边的黑暗威胁着。

“白痴!”对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的确白痴。”又是一个淡淡的声音,但带着些喜悦。

“木头!浩老大!你们玩我?”王觅听出是熟人,一下子抖了起来,愤愤地说道。

“呵呵……”李浩表示无语。

季木摇了摇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周小琪,关切地询问道:“旗子,没事吧?”

“尼玛,怎么不先关心关心我!俗话说:朋友妻不客气。哎,不对!是不可欺啊!走开,走开!离我家媳妇远点!”王觅这厮又开始犯二逼卖萌,季木和李浩两人都直接把他给无视了。

“咦,这不是郑轩吗?什么时候也抱上了两位老大的大腿了?”看见两人身后站着的第三人,王觅有些诧异地问道。

郑轩一听王觅问他,立刻就来了兴趣,恨不得像当年老太爷向自己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一样,激情澎湃地讲上三天三夜,还必须绘声绘色地描述,两位老大是如何牛逼冲天而又隐秘伟大……

总之,这二人一拍即合,甚至让王觅把他的媳妇都晾在了一边……

季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挥手示意让众人都围在一起。

“王觅,还有旗子,等会儿一定要用心听好。接下来,我会向你们叙述一遍之前我们在上一楼层的情况和遭遇,以及本次的考核,还有……生路!”

……

“这里就是教学楼的第十九层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木头,你确定这里真有我们要找的东西?”王觅扫了一眼与上几层别无二致的黑暗廊道,话语中带着怀疑。

“当然。可以肯定,这里绝对有我们要找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根据我的猜测,应该是一个形状看起来像字母‘s’的物品。而且,这一楼层也一定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似乎是为了响应季木先前的话语,走廊和教室里的白炽灯突然在同一时分开启。

“咦,这是在为我们提供方便吗?教室里,好像也没有那种奇怪的黑气,应该是安全的吧。”郑轩有些疑惑地自语着。

而季木的脸色却是变得更加凝重起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五人都要走在一起,千万不要单独行动!根据这所绝望学园所热衷的戏码,越是显得安全的地方,往往越是危险。它绝不会凭空为我们提供方便。”

“的确如此。”

李浩点了点头,神情说不出的严肃。

第一间教室搜查完毕,并没有找到什么。

第二间教室,依旧一无所获。

第三间教室,没有任何线索。

直到他们走进第四间教室……

“浩哥,看讲台桌上!那里不是有尊蛇形的雕像吗!我觉得它就是我们要找的‘s’!”一进门,王觅就兴奋地说道。

“小心。这次收获,似乎来得过于轻易了些,学园一定会试图在这雕像上捣鬼!”李浩冷静地作出了分析。

他弯下身,拣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黑板擦,然后向讲台桌上的蛇形雕像扔去。

“砰”的一声,雕像应声而倒。

“奇怪,难道真的没有问题……”李浩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心中大为不解。

“看吧。浩哥,绝对是你太多疑了。光是破解那四句暗号,就已经难死了一大片人,要是再设陷阱,难道是想要让我们团灭啊?”

说着,王觅就走上前,伸出手准备抓起那尊蛇形雕像。

“别碰!”最后关头,季木突然惊叫出声。

“什么?”

王觅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右手便握在了雕像的头部上。

那一瞬间,怪蛇睁开了它的双眼。

它的口部张开,迅速膨胀成了惊人的大小,而后脊骨猛地向下弯曲。

一次张合……

然后,王觅无头的尸体,便开始向后跌落!

“啊!!!”

亲眼目睹爱人遭到分尸惨状,周小琪几乎无法自已,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季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气息也开始变得无比冰冷。

李浩眼中的瞳孔猛地一缩,心里压抑到难以呼吸。

而郑轩的面孔上,也露出了恐慌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害怕到几乎想要立刻转身逃离。

他想要强压住胃里剧烈翻腾的感觉,但还是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

“快!李浩!带着旗子走!别留在这一层,接下去寻找其他的指示物品。”季木神色疯狂地吼道。

“那你呢?”李浩勉强回过神来,痛苦地问了一句。

“我来断后,快走。”他的声音很轻,却满是冰凉。

季木手中的《窄门》喷洒出前所未有的暗金光亮,那光色如火。

“你所爱上的,是一个幽灵……”仿佛有一个女子,在超然尘上的困苦之处低声轻语。

“死!”

在季木的意念之下,那团金色的火焰很快就将复苏的怪蛇吞噬。

它极其痛苦地发出一声哀鸣,望向季木,怨毒地吐着蛇信。

而季木没有丝毫留情,转瞬间便将蛇身焚化为一团灰烬。

在那灰烬中,掩埋着一个暗金色的“s”形吊坠。

季木将吊坠一把抓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王觅啊,原谅我无法带走你的尸体。但我保证,你……绝对不会白死!”

……

而在教学楼的第十八层,周小琪一脸呆滞地望着眼前那泛着黄光的墙体,沉默无言。

同样的光热,并不能抹去他们心里的伤痛,反而为此蒙上了一层阴霾。

“你不是说过,要永远在我身边,保护我,爱着我,直到永远吗?大骗子!你怎么能这样就离开我?在你为了我和高年级生打架的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傻蛋!只会想着要如何去逗人发笑,让悲伤的人因你而快乐起来。虽然是个傻蛋,但也非常可爱啊!我已经爱上你了!你明白吗?你要我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她拼命地拍打着眼前的石墙,直至将表面洁白的石灰都染上一片红渍。

“已经不行了……”

“我对这个世界,已然……绝望!”

第十章 毁灭序曲

“旗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就放弃了!你想要让王觅的死全然白费吗?!想想,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异空间、鬼怪一类的东西都能够存在。我想,也许不久,我们就可以找到所谓的复活道具了!”李浩紧紧抓着周小琪的肩膀,大声地对她喊道。

“真的吗?真的……存在复活道具?我们还能将他复活吗?”

周小琪的眼中似乎再度闪现出希望,身体颤抖得非常厉害。

“真的,我保证。”

虽然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但究竟是否会有复活道具,李浩也不清楚。

刚才的话,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想要将周小琪暂时稳住而已。

如果放任她的情绪继续恶化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整个任务的进度都会被拖慢。

“然而,复活道具这样的东西,十有八九是不会有的吧。这里,是绝望学园……”

李浩的脸上再次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他霎时侧过身去,没有让周小琪看见。

位于这一楼层的,是字母“r”。

等到周小琪的情绪暂时稳定下来之后,李浩才向她问道:“旗子,之前在那个‘s’还没有发起攻击的时候,你能否感觉到它身上有特殊气息?我知道,也许回想起那个画面会很痛苦,但这点非常重要,你明白吗?”

周小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头道:“为了能活下去,去找到那可能存在的复活道具,我会尽所有努力的。浩哥不用太担心我了,我没事的……”

“在那时,我无法觉察到‘s’与教室里的其他物品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直到它复苏后,才爆发了一阵极强的灵异波动。”

“这么说来,想要依靠旗子的能力进行搜寻是不可能的了。还是需要像在上一层那样,一间一间地找过去。不过,季木和郑轩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追赶上来?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难道说,他们会选择与我们错开,分头行动吗?”李浩自言自语了几句,走进了附近的第一间教室。

刚一进门,李浩便看到了黏在教室后墙上的英文贴纸“restrain”(vt抑制)。

“是运气好?不对,没那么简单……”

李浩深深地扫了那张英文贴纸一眼,并没有在这间教室过多停留,而是立刻前往了下一间教室。

在第二间教室的后墙上,同样粘着一个英文单词“run”(vi跑)。

第三间教室,李浩看到了“ray”(n光线)。

第四间教室,是“rapidly”(adv迅速地)。

之后的教室,都是重复“restrain”、“run”、“ray”、“rapidly”这四个单词。

“那么,线索一定就藏在这四个单词里了。先是‘抑制’,再是‘跑’,然后是‘光线’,最后是‘迅速地’。如果将这些单词拼凑起来,再理得通顺一些,那么就是‘抑制光线,快点跑!’如果让房间里暗下来的话,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想到这里,李浩伸手关上了某间教室的电灯开关。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昏暗。

李浩再次睁开了双眼,却看到在那教室后方的墙壁上哪有什么英文贴纸,根本就是一双双深扎墙内的猩红手臂!

如果之前他不够谨慎,想要把所有的“r”都撕下来带走的话,那么结果将会是致命的。

一但试图靠近,也许就会被那些诡异的魔爪给拉入墙体!

光是想想,都会让人心里生起一阵寒意。

而此时,那一双双鬼手竟然开始从墙壁中钻出,露出无数张狰狞恐怖的鬼脸。

那些面孔,几乎难以用确实的语言来形容。

如果一定要说,那便是扭曲与极度的违和感!

当细碎的脚步声逐渐在教室内响起时,恶魔……诞生了!

李浩终于明白提示中的“快点跑”所包含的意义。

原来一旦关灯,也会触发另一种不可知的危险。

“要赶在它们追上来之前,得到这一层的‘r’!”

周小琪显然也明白了他们现在的处境,焦急地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我分头行动,到每间教室里关灯。没有鬼怪出现的教室,里面藏着真正的‘r’。现在,我们分别往两个方向跑。之后,在下一楼层汇合!”

……

而在第十六层空间,季木面无表情地在光亮中行走。

“又是这样的结果……哪怕获得了力量,仍是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在我眼逝去吗?”

季木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那种疯狂到想要毁灭一切的深重绝望。

有时候,也许一个小小的人,就会是你的大大世界……

那一夜,晴安抬头仰望着夜空,任凭满天星辉洒落。

“当深爱的人有了秘密的时候,当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种人的时候,当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而感到愕然的时候……就像是拼凑起碎掉的尸体那样,悲哀、痛苦、绝望——感情一点点连了起来,人心中就会诞生怪物。”她安静地着诉说着《文学少女》中的一段话语。

然而,此时此刻,却永远都无法再相见了。

当你的世界被摧毁的时候……

那名为绝望的种子,开始在仇恨的浇灌下生根、发芽,如同将要蜕去旧皮的毒蛇,属于人类的一部分逐渐被剥离、粉碎,逆流的悲伤将会化为魔鬼。

“季老大,请你不要再难过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如果王觅泉下有知,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非常担心你的!”见季木一脸漠然的神色,郑轩十分担忧地劝慰道。

“没事,我已经冷静下来了。现在,我们所处的是第十六层,代表的字母是‘p’。至于第十八层的‘r’,李浩和旗子他们应该能够解决。而这里,是第十六层的路口处。为了防止在无法进行信息交流的情况下,我们成功离开后,他们还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就先做一个标记吧,示意这一层我们已经通过。”

说罢,季木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赤红色的粉笔,在地面上书写了“此层已通过”几个红字。

“那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第十一章 语言陷阱

行进在第十六层的廊道上。

透过楼顶灯泡所发出的暗黄色灯光,季木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一层不再像之前的楼层那样由一间间教室组成。

房间门口的铜牌上标注的文字,清一色地换成了“生物实验室1”、“生物实验室2”的样式。

季木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次,学园又想在这一楼层动什么手脚?”他低头自语道。

郑轩看了一眼实验室中的景象,略有些诧异地说:“季老大,这些房间里面放着的东西好像变了哎。咦……实验桌,还有水槽、手术刀、假人一类的器材,真像日本恐怖动漫里的生物实验室。真是新奇啊,难道设计这所学园的是日本人?中国的高校好像很少有这种乱七八糟而又吓人的地方吧……”

“不,欧美国家的那些学校也是有的,只是我们国家的教育体系如此而已,只要死记硬背能应试就好,并不怎么要求学生们的实际动手操作能力。”

季木说着,迈步走进了门牌上写着“生物实验室1”的房间。

里面的布置非常干净整洁,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也正是因此,季木积压在心底的忧虑反而变得更加深重。

两人四下里小心搜寻了一番,在其中的某张实验桌上发现了一张字条:

你们当中能够有人来到这里,我很欣慰。

是李浩,还是季木呢?

让我想想,大概……会是季木吧?

或许将来,你会有成为王的潜质。

而李浩,他并不合适。

所以,在此,我专门为你设下了考验。

其实,关于考核,你只猜对了一部分。

这栋教学楼,并不是最初的考核场所,而是灵异地点中难度较高的几处之一。

一开始,我本没有想让你们活着。

但是你的出现,给予我欣喜。

所以,为了回报这份难得的喜悦,我特地修改了这一楼层的考验——原本对你来说,会是必死之局。

但是呢,我也想要考考你。

考你……是否具备王的舍弃与衡量。

如何得到字母“p”的方法,就直接告诉你吧。

看到讲台边有一个假人模型了吧?

那就是此次考核的工具。

必须有人将手臂伸入其口中,然后假人就会将它咬断。

只要假人尝完了鲜,心满意足地想要放松下来,它的头颅下弯,不就是一个完美的“p”了吗?

呵呵,期待你的表现……

看完了这张字条上的文字,郑轩心里顿时一凉。

“开玩笑的吧?为了这个狗屁字母,居然要舍弃掉一条手臂!而且,就算主动残废了一只手,也不见得能够搜集完其他的字母啊!”他极度不安地大吼大叫起来。

“安静点。这种时候,还敢自乱阵脚,岂不是自寻死路?”季木冷冷地说了一句,心里同样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学园里竟然有这种完全不考验智慧,而是逼着考生自残的项目存在……

“怎么办?这时候,哪来的人为我们献上一只手?如果一开始,我选择带上王觅的尸体的话……不,不行!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要残损挚友的尸体,来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吗?!即使你真的愿意如此,现在也已经做不到了。因为……根本就没有回到上层去的路!”

季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阴沉,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智谋都无法派上用场。

这是阳谋!

不容思索,直接就将过程与答案呈现在季木和郑轩面前。

无脸人,果然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家伙呢。

如果与它为敌,将会是一件无比恐怖的事情……

“难道必须对自己人下手吗?”

想到这里,季木用余光扫视了郑轩一眼。

然而,最后他还是在心里将这个方法否决了。

“季老大……你,你想要做什么?!”

郑轩似乎觉察到季木刚才那道冰冷的目光,一脸恐惧地退向门外。

“我不过是想要活着而已啊!就像条狗一样,跟在你们身边阿谀奉承,认这位大哥!拜那个老大!季木!如果你想要杀我,那我一定会拼死反抗的!”

说完,郑轩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了门外。

季木没有去追,只是沉默。

无脸人的字条上写的,究竟是真是假?

他不明白。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

第十六层的路口处,李浩和周小琪二人十分狼狈地跪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着。

在第十七层,他们两人刚刚汇合不久,就遭到了之前那团巨大肉球的追击,直到抵达第十六层才将其摆脱。

因此,李浩的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想。

他怀疑,那团肉球能够随意在各个楼层中四处穿梭。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幢教学楼里的肉球不止一团!

“浩哥!快看,这边的地上有字!”周小琪在休息了一阵之后,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

“什么?”

李浩显得有些惊讶,要说是发现了“p”的线索,这也来得太快些了吧。

“这……这好像是木头的字啊!怎么会有血,是谁的?竟然满地都是!让我看看他写了什么。有一部分……被血挡住看不清了。‘郑轩是鬼!务必杀之!’什么!”

李浩心头大为震动,几乎不敢相信这段文字所阐述的内容。

“怎么会这样!那季哥……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读完地面上留下的那段文字,周小琪失魂落魄地说道。

“该死!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之前我就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呢?!郑轩……管你是什么东西,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浩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鲜血从破裂的血管中流出,染红了一地。

“浩哥!别这样……我们先走吧,去下一层。事情已经发生了,继续待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我们快点去找到季哥,看看他到底伤得怎么样了,再问清楚郑轩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吗?浩哥,你这个样子,我好害怕……”周小琪小心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怯怯地说道。

李浩将拳头死死握紧,然后松开。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原本应该由我来照顾你的,现在反而害你为我担心了。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我都要查出来!”

第十二章 猛鬼议会

“快!再快点!冲过去!那团肉球就要追上来了!”

李浩紧紧地抓着周小琪的手,拼命向前飞奔。

这里,是教学楼的第十层。

而第九层,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

“要到了!前面那个三岔口直行!”李浩大吼了一句,而后拉着周小琪冲入了正前方的那一条路。

眼前,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巨大房间。

李浩低头向下看了一眼,发现脚下的地面呈阶梯状向后不断延伸。

每一个台阶上都放着一排座椅,类似于他们中学时代的阶梯教室。

房顶亮起的灯光,也不再是其他楼层那样的暗黄,此刻已转变为玫瑰金的柔暖色调。

“此地应该就是这幢教学楼第九层,但为什么根本无法找到出口?这简直不像是一个房间,反而近似于……囚笼!而且,为何我们经过了那么多层楼道,都还没能找到季木?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会留下一些线索才对……”

“是忘记了?还是说他现在正处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给我们任何提示……”李浩有些失落地喃喃道。

“除此之外,其他的学生又哪里去了?难道他们真的已经全部死光?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见到尸体?”

“赶紧找寻这一楼层的线索吧。”他静下心来对自己说道。

“浩哥,那里有一个大讲台,上面好像放着什么东西!”周小琪向四周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大声地向他喊道。

两人随即走向了位于阶梯教室正前方的讲台。

这讲台,相较起灵祈中学阶梯教室里的那张要大了许多,至少可以容纳十来个人入座,而后方的座位更是多得惊人,数量成百上千。

讲台上,放置着数量与座位数相同的话筒,以及一张纸条。

纸条的两边,分别是一只打火机和一根红烛。

“这张纸上好像写了什么。”

李浩拿起了放着讲台中央的白色字条,细细地看了起来:

欣喜吧?一年一度的猛鬼议会又要开始啦!

作为主办方,我,绝望先生,将会为大家献上最为有趣欢快的心动晚会!

接下来,我将会抽取两位幸运的朋友,为我们点燃永恒不灭的烛火!

这两位幸运的观众究竟会是谁呢?

啊啦啦,让我们敬请期待十秒后的结果降临。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zero!

嗯,它们分别是……l-30125号!和……z-26347号!

哈哈,让我们共同欢迎它们!!!

补充一下,两位幸运观众,在点燃蜡烛后,记得要及时归位哦~

接下来,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将要向大家宣布:本届伟大的猛鬼议会中,竟然混入了两个人类呢!哈哈哈哈!!!

让我们用毗邻“真实”的智慧,将他们找出。

然后……吃掉他们的脑浆!

让我们一同欢呼!!!

脑浆盛宴!!!

脑浆盛宴!!!

脑浆盛宴!!!

好了,暂时请各位尊贵的来宾收敛一下各自的食欲吧。

接下来,两位幸运的观众,请开始点燃永恒不灭的烛火。

阅读了这张字条上那些近乎魔性的话语,李浩不由得心里一寒,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怎么了,浩哥?”周小琪看到他的脸色变得难看,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来看看这张字条上的内容。”

李浩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周小琪。

“好恶心!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怪吓人的……”

看过一眼之后,她就避之不及地将这张纸条还给了李浩。

“看看我们的手吧,上面分别已经印上了l-30125和z-26347这两个编号……”

周小琪低头向自己的双手看了一眼。

果然,在她右手的手背上,不知从何时起出现了一行黑色的小字——z-26347。

“看来,我们就是纸条上说的那两个‘幸运观众’呢。并且,还是无数鬼魂中仅有的两个……人类!”李浩的声音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周小琪脸上的茫然立刻被恐惧所取代,“浩哥,你不要吓唬我。我并没有感到这附近有着灵异力量存在啊!”

“果然,你也没有那种天分吗。达到季木那种层次的智者,几乎可以说是我生平仅见。但当下,唯有依靠我的智慧来行动了。”李浩扫视了一眼后方那些空荡的座位,淡漠地自语道。

“还不明白吗!这张字条,已经说明了绝大多数的显性规则。首先,我们需要用这打火机点燃这根蜡烛,紧接着还要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去接受某种游戏。至于游戏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找出我们,找出这数以千计的魂怪中仅有的两个活人……”

“你可以将这看成一次角色扮演,可你的行动必须要足够慎重,因为一旦露出破绽,就必然会死。”随后,李浩又冷冷地提醒了她一句。

周小琪一听见李浩说话的那种语气,就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自己被当成了蝼蚁一样……

“以前,他不像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啊,不但温文尔雅,而且对每个人都很温柔……”

想到这里,周小琪回忆起三年前自己刚来到南安中学的时候,那一眼所带来的怦然心动。

当时的李浩,正搀扶着一个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清洁工,跌跌撞撞地走向相距百米的校医室。

“那真是一个好心的人啊。”周小琪曾经这样想道。

“可是现在……他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改变了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逐渐开始变得低落。

“旗子,对不起。刚才我的话说得太重了,我向你道歉。”

“没什么的,就算之前浩哥你说了什么伤人的话,现在我也已经全部忘记了。”

周小琪吐了吐舌头,心悦地笑了笑。

而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讪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浩哥的建议我都有好好记住哦。”

李浩难得地点了点头,安静地笑着。

然而,谁也无法看清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加油。”李浩轻轻拍了一下周小琪的肩膀说道。

“真是个温柔的大哥哥呢……”

第十三章 凶灵狂潮

“也许这根蜡烛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i’吧。可就算如此,这个游戏我们也还是要玩下去,因为在这个房间里根本就找不到出路……”

“我想,也许只有在这场游戏中胜出,才有可能抵达下一个地点。”

李浩随意地把玩着手中那根暗红色的蜡烛,并没有急着将它点燃。

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将这个会场彻彻底底地搜寻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找到通往下一层的道路。

也就是说,无论向下还是向上的路都被阻断了,唯有参加猛鬼议会一途。

“所谓的猛鬼议会,听起来还真是个有点吓人的东西呢。这次的情况,也许会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危险得多。就算是我,也没有多少活下去的信心。然而,最致命的,还是旗子你的座位并没有和我的连在一起啊。也就是说,哪怕要孤身一人处在无穷的鬼怪之间,都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你明白吗?”李浩最后向周小琪确认了一遍。

“嗯……我会注意尽量不露出马脚的。”

虽然她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脸上还是不可抑止地流露出恐慌。

“如果保持这种状态的话,旗子一定会死在这里……”李浩心里暗暗想道。

“旗子。还记得之前的话吗?要活下来,为王觅找到复活道具!”他突然开口道。

周小琪闻言愣了一会儿。

在和李浩一起逃亡的那段时间里,她几乎快要忘记了王觅这个人的存在。

一想到这,她的心中便升起一种痛苦与羞愧相间的复杂情感。

“怎么会这样……你难道这么快就忘记自己对他的爱了吗?那些承诺,说好一定会为他找到复活道具的约定和誓言呢?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想着要投入到别人的怀抱,却舍弃他过去的爱惜与温存吗……”

周小琪在心中大喊着,当下就痛苦地哭出声来。

看见周小琪的表现,李浩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唯有等到陷入绝望,人类才可以燃烧、迸射出最为绚丽的花火,于破灭时分极尽升华。

“旗子,多想想吧!多想想他,想想王觅……这样,或许能够帮助你在猛鬼议会中存活下来。记住,千万不要显露出你手中那本《思想录》的力量,那可能会使你暴露,而且感知类的能力在此次考核中毫无用途。”

说完,李浩让周小琪一个人安静了一会儿。

“准备,我要开始了。”

在两人将他们等会要去的座位记忆完毕后,李浩深吸了一口气,用讲台上的那只打火机点燃了手中蜡烛的引线。

引线在炎火的灼烧下与热共生。

在火焰于刹那间点燃的那一刻,房顶上的灯光骤然熄灭了。

烛火的微亮下,依稀可见原本空荡的讲台竟然刚好坐满了一十三“人”!

中间的那个“人”,身着一套黑色的西装,硕大的礼帽遮挡住晦暗的脸孔,只露出嘴角向上翘起的微微幅度。

它的右手以一种可怕的形式盘旋弯曲,最终构造成一个完整螺旋,而指的尖端以血为墨。

它的左手则安静地平放桌面,但每一个关节都睁着只眼。

它……是绝望先生!

而其他议员,则统一地穿着一袭宽大的黑袍,朦胧的黑雾遮住脸面。

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他们身后的的观众席上就传来了一阵炽热的欢呼声响。

“猛鬼议会万岁!!!”

“光荣的议员阁下永垂不朽!!!”

“崇高的绝望先生威严永恒!!!”

李浩强压住心里的慌乱缓慢地转身,但在直面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凶灵浪潮之时,他的心还是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立即装出了一副无比狂热的样子,大吼道:“光荣的议员阁下永垂不朽!!!猛鬼议会万岁!!!”

在他的高声带动下,观众席上的场面变得更加疯狂!

亿万次的欢呼,聚拢成一波铺天盖地的星河之潮,携着冲破一切的可怕声势四下激荡!

李浩不敢转身,甚至想要避免和周小琪之间眼神交流。

因为……他隐约察觉身后有几道目光在冷漠地注视着自己!

仅仅是意念与那些目光相触,李浩便感受到一股仿佛连灵魂都要在威压下粉碎的澎湃气息——那是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死意与深沉,仿若诞生时起就不见光明的极恶深渊!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

像他们这种连课本都无法很好掌握的新生,竟然会被丢到那种威压天宇的可怕存在面前。

就算是恐怖的无脸人,相较起来也根本不值一提。

在和周小琪分散之后,李浩很快就走向了印象中l-30125号所在的位置。

靠近观众席,他才真正看清了台下诸多的面孔。

有猫头蛇身怪物,还有满布脓疮的腐尸,也有体型如山的巨兽,甚至还有展翅遮天的大鸟……

“怎么回事……这里根本就不是刚才的那个阶梯教室了!”李浩差点惊呼出声。

观众席外,竟然是一片向着远处无限延伸的深重黑暗!

“那么,如今我的座位究竟在哪里?”

除了惶恐,李浩更有一种想要骂娘的冲动。

“既然这个游戏的目的是为了找出我们,也就是说这些鬼物应该无法直接辨认出人类吧。那么……”

随后,李浩轻轻地拍了旁边一位丧尸老兄的肩膀,然后问道:“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您知道l-30125号位置在那里吗?刚才在光荣的议员们面前点燃了永恒不灭的烛火,一时间心情过于激动,好像忘记我的座位在什么地方了。”

丧尸先生愣了一会儿,咧了咧嘴,露出满口的大黄牙,然后大声笑道:“光荣的议员阁下永垂不朽!!!小兄弟,你是刚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死灵吗?怎么那么瘦小。记得找你家的长辈多要些灵魂精元啊,饿坏了肚子可不好。不过,今晚你可真是一个幸运的小死灵,竟然有机会接近光荣的议员阁下和崇高的绝望先生!让我想想,你的位置,大概是在那个方向吧。”

李浩道了声谢,然后朝着丧尸老哥为他指出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多次向旁边的鬼物询问之后,李浩才找到了他的座位。

此时,讲台上传来了绝望先生那沙哑而又透着深沉的音色:“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本次议会中的五秒答题时间!”

“不久之后,将会由在座的各位议员,轮流提出一个非常常规的问题,由在场的各位观众,在五秒内判断它究竟是否正确!并且,我们将以此来分辨出我们当中躲藏着的那两个人类。”

“诸位,请看你们座位右侧的扶手,上面是不是有着红色和绿色两个按钮?就以红色代表flase(n虚假),绿色代表truth(n真实)。答错三次,或者三次不答的人,将会……被我处刑!!!”

第十四章 死亡问答

[[[cp|w:212|h:140|a:c|u:/chapters/20148/6/]]]“该死,竟然是这样吗!这个游戏,果然有着极其可怕的惩罚机制。只要答错三次……就会死!而且,它嘴里的‘常规问题’,放到人类那里就不一定是一回事了。”

李浩的双手死死地抓在两边的扶手上,冷汗已经将他的后背浸得湿透。

“不对,这里面一定还有着什么陷阱。不然,我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去思考那些问题的答案,只要和周围的鬼怪选择同一个选项就好吧……”他想到了这一点,心里反而变得更加疑惑了。

李浩抬头向着四周环视了一眼,附近完全是黑压压的一大片鬼物,根本就看不到周小琪的所在。

腐臭的气息和刺骨的冰寒四下弥散,他明白自己究竟陷入到了一个怎样可怕的局面。

一旦暴露,甚至不需要绝望先生处刑,他就会被周边的鬼怪给撕成碎片。

“接下来,第一个问题,将由我,第三议员绝望先生提出!!!”

“请听题:伟大的罪罚深渊阁下,曾经说过一句振奋人心的话语:‘如若没有光明,那么这个世界便不会再有悲悯了。因此,我们需把人间纳入地狱……’”

“请问,以上的这段话是否正确?红色代表flase,绿色代表truth。五秒计时……开始!”

“妈的!我怎么知道那罪罚深渊是个什么东西!果然,通过猛鬼议会的重点绝对不是在答题上。”

李浩小心地向坐在自己左边的食尸鬼那瞥了一眼,然后险而又险地在五秒内按下了“no”。

“哦哦哦!!!这次竟然是所有人都答对了!看来那两位人类小朋友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啊……那么,接下来有请我们的第四议员静谧泉源阁下,为我们出题!!!”

“光荣的议员阁下永垂不朽!!!”

台下再次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这时,前方响起了一个威仪而淡漠声音,似乎是一个女子,但却无法判断出大致的年龄:“第二世代,伟大的罪罚深渊阁下所引导的黑暗革命,受到了某一位王的背叛。那位王,圣名为青空彼岸,为议会原第八议员。请问正确与否?”

李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像身边的那只食尸鬼一样选择了“no”。

“嘿嘿,没有想到这一次仍是被那两个‘聪明’的人类成功给躲过去了啊……所有人回答正确!!!”绝望先生激动地挥了挥手道。

李浩的脸色却霎时间阴沉了下来。

这种考核,绝对不是让他们两人来走个过场。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他给忽略了。

那一开始就已经出现,而又极不合理的地方……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第五议员虚空咏叹提问!!!”

而后,李浩的耳边突兀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它好像在左,又可能在右,似乎在上,同时又在下,仿佛是从四面八方纷繁涌来,无处不在!

“第二世代里,用以将异乱空间和人间界相连的界碑中出现了一种名为绝望学园的古怪建筑,据说似乎和禁忌的那一位有关,请问正确与否?”

李浩匆忙转身。

现在,他已经不再担心游戏会通过这一类的动作来找到自己。

因为哪怕在他周围,也有不少的鬼怪探头探脑地交换着答案。

这次,食尸鬼选择的是“no”。

而李浩右边那只裂口人,选的同样是“no”。

“议员有一十三人,那么总共就有十三个问题。要试着去验证吗?还是……”

最后一刻,李浩狠狠地按下了“yes”。

“呵呵,让我们欢呼吧!愚蠢的人类终于露出了马脚!!!接下来,有请第六议员绯红残夜阁下出题!!!”

“众所周知,每一位光荣的黑暗贵族都有其相应的基本素养。然而,我想考考在座的各位……美食之道!如果将十六岁的人类少女的肉体切开,辅以曼珠沙华的花瓣粉末,再加上创始之龙的灵魂骨屑,最终以亡灵之火烹饪十天而成的无上美味,其名……是否为尘埃之息?”它的话音里仿佛掺杂了某种隐约的磁性,带着神秘而又深沉的质感。

在食尸鬼和裂口人相继选择了“yes”之后,李浩迟疑了一瞬,还是按下了“no”。

“躲藏在我们当中的人类啊!就在刚才,你……又错了一次哦!让我们准备好品尝他的脑浆吧!!!”

“脑浆盛宴!!!”

“脑浆盛宴!!!”

“脑浆盛宴!!!”

周围的怪物都在这般呐喊,唯有李浩坐在中间微笑着沉默。

“还想要继续迷惑我吗?如果已经发现了我是人类,那么直接将我处刑就好,然而它却没有这样。这般,一定是受到了某种限制,同样被动地参与到了游戏当中。但是那股气息……那种堪称伟大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会被绝望学园里的一幢教学楼所限制?也就是说,这些场景多半是虚幻的了,或许还是过去某一景象的重演……”

“那么,就来猜想吧。观众席上的所有怪物,全都选择了错误的答案!只要诱导我们按照它们的选项来选,错上三次就会触发死路!”

“那些亡灵,应该同样只是一个幻影吧。它们就算选错,也根本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至于眼前这个绝望先生所说的话,大概是想要扰乱我们的思维,令我们自然而然地产生恐惧,然后效仿边上的鬼怪按下象征着错误答案的按钮吧。五秒的时间限制亦是同理。”

虽然李浩几乎可以肯定他的那种推断,但还是将猛鬼议会上诸多议员的话语记忆了下来,因为其中可能包含着极其可怕的信息,牵扯到了绝望学园到底是因何而成立。

一段时间后……

“十二个问答已经完毕~接下来,请大家隆重欢迎我们的议员中的最后一位,也是最为年轻第十五议员苍生浩劫,进行最终决断!!!”

哪怕离得极远,李浩也能够看见那位缓缓站起的议员手上平放着的那本号称“doomsdaybook”(n末日审判书)的最终税册——《温彻斯特书》。

它静静地抬升双手,黑袍在风中狂乱地无声自动!

身侧的黑雾逐渐散去,露出其中少女那清冷而又威仪的面容。

“你是……叶晴安!!!”李浩难以置信地惊叫道。

“灭生……劫光!”她口中冰冷地吐露。

李浩只看见一条浩大无垠的天河从难以言喻的高空中垂落,仿佛要将这无边的黑夜都吞没为白昼!

他在瞬息之间就失去了知觉。

第十五章 它的真容

[[[cp|w:212|h:140|a:c|u:/chapters/20148/21/]]]当李浩再次醒转,他发现自己正躺倒在一条黑暗的廊道里。

透过手中《死亡笔记》发出的深红微光,他隐约能看到身边那个房间门口挂着的班牌。

“h-(21)班?这里是教学楼的第八层!”

“我已经成功离开猛鬼议会了,那旗子呢?她大概还是死在里面了吧……”

“还有,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和叶晴安如此相像?!虽然在气质上差别很大,但除此之外却全然相同。可……可那一年我亲眼看到,她死在那场莫名其妙的爆炸中了啊!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天倾事件……

这是三年前媒体对那起事件的称呼。

各大新闻节目对此,居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唯有一些小型的报社致力于曝露相关的“真相”。

而对那场爆炸的解释,至今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都是什么“空间磁暴”、“异次元碰撞”一类乱七八糟的说辞。

每当李浩试着去回忆当时的片段,都只能找到一些濒临破碎的模糊场景。

而在具体的细节和事情的经过上,完全是一片空白。

就好像与此相关的一切都被什么东西给抹去了一般……

“该死!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啊!怎么会想不起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季木。那家伙……在她那样子死去之后,竟然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根本就不正常!为什么当年的我都没有发觉?”

李浩越想越觉得可怕。

过去,他们似乎被卷入了一个巨大阴谋的中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季木呢?他又是否是那次事件当中的真正知情者……”

李浩的神色显得十分疲惫,之前的危机以及现在的困惑都带给他太多的劳累。

“木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明明都已经是第八层了,为什么你依然不在。难道你真的已经死在了‘郑轩’手中?”他靠着墙壁低声自语道。

“这,就是孤独的感觉吗?不管漫步在何处,都如临深渊的无助和空虚感。果然,唯有这样的力量,才足以造就伟大啊。”

他低下头看了手中的《死亡笔记》一眼,深黑色的封面上如今散发着愈发明亮的暗红色光。

李浩伸出左手,很轻易就翻开了它的封面。

一页、一页地翻阅下来,直到将近大半,他的动作才戛然而止。

“不知道如今,这力量对比起季木又是如何?”

李浩合上书,摇了摇头,打算继续去寻找此层三岔口的所在。

“浩哥!是你吗?我和季哥他在上面的楼层走散了,就想着先下来找你。还真是幸运呢,竟然那么快就找到你了!”后方的黑暗中传来“郑轩”欣喜的声音。

李浩准备起步的动作一下子凝固了。

他面色阴沉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双拳,转过身时,脸上却布满了淡淡的笑意。

“嘿!你们没什么事吧?我和旗子也在第九层那里走散了,她等会应该会赶上。话说,的确很久没有看到木头了呢,他现在在哪?”

李浩微笑着,伸出了原本插在右侧口袋中的右手,向他挥手示意。

同时,他侧过身隐藏左边口袋里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在《死亡笔记》里写下了一行小字。

走向“郑轩”的那一刻,李浩心中也非常忐忑。

那可是能将季木害得重伤频死的可怕恶鬼!

先前的隐藏,就是为了此刻的杀机吗?

或许,它已经不想让自己继续前进下去了吧……

李浩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他和它之间的距离不到十米。

而等到笔记的力量生效,则需要四十秒钟的时间。

如果被“郑轩”接近,情况可能会变得极度危险。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它已经没有不对李浩出手的理由了!

但是,李浩明白他这边暂时占据了一个优势,那便是季木的留言使他知晓了眼前这个“郑轩”的真实身份。

“郑轩是鬼!务必杀之!”

只要简单地分析一下这个句子,就能得到许多关键的信息。

按照季木的性格,既然直接了当地说出了“郑轩是鬼”,那必然是百分之百地肯定了这一点。

下一部分的“务必杀之”,更是至关重要。

为什么是“杀之”,而不是“小心”、“快逃”?

也就是说,季木确定这个鬼物可以被他杀死!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三米时,“郑轩”的脸上突兀显露出诡异的笑容。

“郑轩,其实……你就是在那间教室被打开的时候,混入到我们当中的鬼吧!你跟季木,根本就不是走散了,而是你袭击了他!说!他现在怎么样了?人又在哪里?”李浩并没有逃离,而是厉声质问道。

“郑轩”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奇怪……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前段时间里,我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啊!”

“呵呵,的确是没有任何破绽。明明只是个怪物,却能够伪装得和人类毫无分别……如果不是季木留下的那两行字提醒了我,或许现在我已经被你杀死了。”李浩冷笑了声说道。

“原来是他啊。明明平时看起来就像是个书呆子的样子,但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恐怖的‘怪物’呢。就连我这样货真价实的怪物,都开始有些怕他了……不过,你就要死了,他等会儿也会下来陪你!”

“三十八秒已过。要死的……是你啊!白痴!”

“郑轩”突然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自己的胸口,整个人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了大量的鲜血。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李浩,你也是一个强敌啊。”

片刻之后,“郑轩”抹了抹嘴唇上的鲜血,然后平静地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刚才我写下死亡原因的可是心脏破裂啊!这样,竟然都无法杀死你……”李浩吃惊地叫出声来。

惊疑之下,他开始怀疑季木的判断出现了错误。

“你不是疑惑为什么身为怪物的我,却能够完美地伪装成人类吗?睁开你的眼睛看吧!我……究竟是什么!”

说完,“郑轩”的肉体突然开始向外剧烈地膨胀起来。

其表面粗壮的血管以一种惊人的频率快速蠕动,血肉之间也如蚕的吐丝相互交融。

当李浩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团巨大的猩红色肉球!

该怎么形容眼前的这个东西……

简直就是各种内脏和器官共同拼凑起来聚合体!

它有数十颗头,俯瞰着李浩,咧嘴发笑。

它有数十双手,盘旋而弯曲,诡异摆动。

各处镶嵌的心脏砰砰地跳跃,四下散落的肠胃摇晃着起舞。

李浩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无法杀死它了。

原来它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第十六章 身后有人

“原来季木之所以会留下那段话语,是这样的意义。也只有我,才有可能杀死这个恶心的东西!”

李浩在心中默念了几句,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逃离。

这团由数十个学生的尸体混合而成的庞大肉球,正快速地朝着李浩追去!

它想要像对周燕那样,把李浩也碾成一团肉泥,然后再将他变成“它们”当中的一份子。

“怎么样,浩老大,要不要试着加入我们?我们现在可是永生不灭的伟大存在了,哈哈哈哈!当年秦始皇那样雄霸四极八方的人物,欲求长生不死,依然无法得以如愿,含泪埋骨皇陵下。而我们却做到了!吾等,是真正的长生不死者!”这是王觅的声音。

不久,说话的声音换成了郑轩:“浩哥,我是郑轩。其实,我们都非常欣赏你,并且渴望得到你那超凡脱俗才能。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那我们便会让你成为这具身体的‘大脑’,与我们一同享受永生不死的超然与自在!”

奔跑中,李浩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头也不回地骂道:“白痴!谁要变成你们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垃圾!还伟大存在,滚你个球去!”

它的提议,李浩根本没有兴趣考虑。

早在猛鬼议会上,他就已经明白了生命进化的真正方向。

那些议员,才是真正堪称伟大的不朽之“人”。

而像它们这样的怪物,不过是不敢接受自己的死亡、就算害人也要拼命苟延残喘的渣滓而已。

李浩情愿自己去死,也不要变成这样的东西。

奔跑的途中,他与肉球之间的距离还在不断拉近着,每时每刻都有被它追上的危险!

李浩加快了自己在《死亡笔记》上书写名字的速度。

接下来,他准备将整个班级里除去他和季木之外的名字都写上一遍……

“对不起,如果现在你们当中还有人存活下来的话……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班长呢,救不了你们了。但如果不能完成‘拼凑绝望’,你们还是会死。所以,请原谅我吧……”李浩在心中忏悔道。

尽管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

在连续写上四十一个名字之后,李浩感觉到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为了拯救自己,我不是同样将别人的生命用作牺牲吗?这样,在本质上和身后正在追我的那只怪物又有什么区别?的确,我也是一个怪物,只是外表更加光鲜而已……”

李浩的双眼透着噬人的凶意,他已经快要狂乱了,“原先,我本以为我所代表的会是正义,是为了大家的生存而战。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份正义早就被我给舍弃了!”

“就像《死亡笔记》里的夜神月一样,口口声声地说要捍卫世上的正义,清扫罪恶,但在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不也毅然选择将敌人全部都杀死吗?哪怕对方是名为警察的正义伙伴!”

“正义……会堕落啊!!!”

“三十八秒已到,你可以去死了。”他寒声对着身后的肉球说道。

“李浩……你好狠!刚才,你一定把班里除你之外所有人的名字都写进《死亡笔记》里了吧?这次,我们输了,但是我们也赢了一点……”

“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孤独的怪物!而我们……从未孤单!”

说完,肉球在一阵哀嚎声中炸碎了。

“不,至少,我没有写上季木……”他用一种悲伤口吻说道。

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李浩曾发现在他的口袋深处多出了某样东西。

原本他没有时间查看,现在拿出,竟然是在第九层的阶梯教室里见过的那根红烛。

它,是字母“i”。

……

十二个小时之前,那是季木还没有消失的时候……

第十六层的生物实验室1内。

“这张字条上的话语,到底是否真实?还是说,它根本就是无脸人所设下的陷阱呢?”

季木自言自语了几句,而后转身看向讲台边的那个假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假人总是给他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它一直都在发生某种变化一样……

除去一个完整的头颅外,假人肢体的其它部分都没有表皮,裸露出其中暗红色的人造血管。

季木静下心来,仔细地关注着假人身体上各个微小的细节。

“先不说字条上的文句是否存在欺骗。就算这个假人真的是藏在第十六层的字母‘p’,在得到它以后,失去了一只手的我,又要怎么将它给带走呢?难道用手扛吗?可是那样的话,我又要如何通过剩下的考验?按照常规的思维来看,这应该是一个陷阱……”

“可对方是无脸人!它怎么可能会弄出一个谁都能看穿的简单骗局来降低自己的智商……”

“也就是说,这是‘真实的欺骗’。那些话中有一部分为真,但它隐瞒了最为重要的地方……”

一段时间后,季木理清了些许思路。

而在季木思索的这小段时间里,他终于发现了这个假人的特殊之处。

在它的血管当中,竟然有血液在流动!

了解到这一点,季木一下子明悟了关键,恍然道:“怪不得我会觉得这个假人一直在变,原来是因为它身上血液的流动令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没想到居然会是如此,那么我所需要做的事的确已经写在那张字条里了啊。”

“上面说,‘必须有人将手臂伸入其中’。而‘假人’,不是正好带着一个‘人’字吗?呵呵,就连我也差点踏入了无脸人的语言陷阱里。如果不是这个假人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提醒了我,或许我会一直被它欺骗下去,最后选择自残也说不定呢……”

“切割手臂的器材也已经为我准备好了,那就是这些实验桌上的一把把手术刀。层层布局,真是令人惊叹的智慧啊。或许,我也有需要向它借鉴的地方……”

说着,季木从身边的一张实验桌上拿起了一把手术刀。

他平静地走到假人身前,对着它的右手开始切割起来。

切割的工作很快就进行完毕了,因为假人的手臂里根本就没有人造骨骼。

“这里又有一个提示。可是之前的我为了谨慎起见,并没有试着去触碰假人的肌体……”

季木发现他的思维中依然存在着破绽,甚至因此而错失了部分线索。

但他还是坚持一定要足够谨慎,王觅的结局便是前车之鉴。

在季木将切下来的手臂塞入它口中的时刻,假人的嘴巴开始“吧唧吧唧”地咀嚼起来。

等到整条手臂都被它啃食完毕后,假人终于心满意足地垂下了头颅。

而在此时,季木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阴影……

第十七章 濒临绝境

“谁?!”

季木大喝了一声,而后迅速地转过了身来。

在看到身后那个人的面孔之后,他有些惊疑地问道:“王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哥,能碰见你真是太好了!我还想着能不能在下面的楼层遇见其他的同学,没想到真的被我给猜中了。”王安十分欣喜地说道。

季木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感觉到王安身上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事情才显得更加诡异了。

他表现得过于寻常,特别是在以这个自身就透着古怪的环境为背景的情况……

一路上,季木一行人根本就没有碰到过其他学生,只有那团肉球追在后面死缠着不放,现在突兀地冒出一人,他一下子将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而且,他的话已经露出了一点端倪。”季木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但他仍然没有选择出手。

在这个可怕的绝望学园里,似乎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没有真正确认之前,贸然动手,万一误伤了同伴,岂不是悲哀?

“对了,王安,刚刚你有在附近看见过郑轩吗?他似乎也在这个楼层。”季木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郑轩?他我倒是没看见。但我之前曾见到过一部分同学在第二十三层附近晃荡。”

“哦?你和他们都明白在楼层中穿梭的方法吗?”

“在第二十六层,那个被我们打开教室里不是有一句话吗?‘向前走,坠入深渊。’说的大概是只要一路上走直道,就能通往下一楼层吧,其他人应该也都知道了这一点。”

“至于第二句‘无论左右,皆是原地打转’和第三句‘二十六个字母,构筑起地狱的阶梯’我还能明白,但是最后一句我就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意义了。季哥,你知道吗?”王安有些疑惑地向季木提问道。

“自作聪明,认为这样会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偏偏正是如此,才使你露出了最大的破绽呢……”

“也不去想想,如果是一个正常的人的话,会在刚刚于某个地方遇见危险之后再次回到那个地方中去吗?没有明确的目的和几近本能的判断能力,你们怎么可能会有胆量再次走进那间闹鬼的教室里面?所以,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王安’有大问题……”

季木握紧了手中的《窄门》,准备唤起书中的力量强势出手!

而在此时,外面的廊道传来了什么东西正在滚动的声响。

下一秒,就有一团体积庞大的猩红色肉球出现在了生物实验室1前门的入口!

季木的脸色有些发白,王安更是惊声叫了出来:“怪……怪物!!!”

在他们迟疑的片刻,这团肉球就开始冲向生物实验室内。

“快跑!”

季木吼出一句,就抱起讲台边上的“p”形假人果断地跳出了窗户,来到了外面的廊道。

王安紧跟着逃了出来。

情急之下,两人朝着一个方向奔逃而去。

不久之后,他们身前竟然出现了一面灰黑色的石墙,墙角的地面上还写着“此层已通过”五个红字!

他们竟然又回到了第十六层的入口!

“又是空间上的错乱吗?偏偏现在才遇到!这样,我们不是被逼进了一条绝路里……”季木的话音透着些许慌乱。

“季哥,怎么办?这里没路了!要是往回走,不会迎面撞上那只怪物吧?”王安一脸恐惧地说道。

就在那时,前边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渐渐拉长的人影。

那是郑轩!

季木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他搞不清为什么郑轩会再次回到了这里。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季哥!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王安……我明明看见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二十九层那间教室里放出的怪物给吃掉了啊!!!那这里的这个他,又是什么东西?!”郑轩满是惊悚地指着王安大喊道。

王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你他妈的是神经病吧?你才已经死了呢!我这不活着好好的?倒是你,究竟是什么鬼东西?那团恶心的肉球前脚刚出现,然后你就紧跟着过来了。你……不会就是那个怪物吧?”

两人拼命地互掐了一阵,相互指认对方是怪物。

季木开始感到了困惑。

哪怕是他,被这样一搅和,也无法准确地判断谁在说谎。

“季哥,快过来啊!那只怪物会杀了你的!”

“季哥,别听那神经病瞎说啊!我怀疑他就是那个肉球变成的,要么就是和它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听到这里,季木沉默着站在了原地。

“怪物……到底是谁?”

他发现自己的思路被扰乱了。

这样下去,将会变得极其危险。

“王安,你敢说你不是一只怪物吗?那么,就将你的课本召唤出来看看啊!我私下问过无脸人,死去的人是无法召唤课本的。而如果你根本就不是王安,那么自然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郑轩似乎下定了决心,厉声要求道。

说着,郑轩很快拿出了一本土黄色的书籍。

在这本书的封面上,有着遍布荒野的浩大陵园。

那是辰东所写的玄幻小说《神墓》!

“原来还有这种规则吗?我怎么没听无脸人说过……”

季木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郑轩会想出这种验证的方法。

闻言,“王安”的眼神骤然变得满是怨毒!

它狠狠地瞪了郑轩一眼,尖锐地咆哮道:“竟然被你发现了呢……原本是想要将你们一步步慢慢虐杀的,但现在我只好提前动手了!”

说罢,“王安”的身体迅速胀开,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团巨大的肉球!

“什么!这幢教学楼里,果然有不止一个肉球存在!它们竟然还能够变成活人的样子,而且很难看得出破绽……”

“这样一来,要赶快提醒李浩和旗子他们,不然就危险了!”

想到这儿,季木立刻冲向了郑轩那边,一边奔跑一边说道:“郑轩!我们快走!或许先前你对我产生了某种误会,但我很高兴现在你能够过来帮我。”

两人身形交错的那一刻,郑轩的脸上露出了浓郁的笑容,“其实,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误会……”

他的胸腔里突兀地钻出了一只猩红色的手爪,直接从背后贯穿了季木的心脏!

然后,郑轩“呵呵”地笑了一声,身体同样剧烈地膨胀开来!

它……竟然也是一团肉球!

在两团肉球交汇的瞬间,它们融合了,转变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要杀死你,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呢。哪怕集合了班级里绝大多数同学的智慧,也只能勉强与你匹敌而已……但是,你还是败了!败在了我们之手!原来像你这样的‘怪物’,也会失败吗?”

说到这里,它的表面浮现出了三十多颗满是血污的人头。

它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季木,而后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第十八章 黑白世界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6/19/]]]季木半跪在地上大口地咳血。

刚才,肉团所化的“郑轩”的一击几乎完全撕裂了他的心脏。

对于一般的人类来说,这是足以终结生命的可怕伤势。

而季木,却恰恰是一个并不一般的人。

他试着堵住自己胸口上的空洞,不让那些血液如泉流一般地涌出。

但不久,季木就发现这样做只是徒劳,根本无法对他那裂开的伤口起到什么作用。

尽管如此,他却平静地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其实我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过一次了……仅仅是这样的伤势,还无法杀死我。”

肉球上,数十个大脑同时传出了危机的讯号。

它们开始意识到,哪怕季木重伤至此,还是有着与它们一战之力。

“不行……失血过多,对身体机能的影响实在太大。这才十几秒,就已经产生一种昏沉欲睡的感觉了。想要恢复过来,应该要很久。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休息。所以,只能虚张声势地将它逼退吗……”季木很快就根据自己现在的状况,制定出了相应的策略。

“凡认真追求真正恒久的荣耀者,必放弃世俗的荣耀。”季木轻声诵读着《窄门》中比较简短的一个名句。

他的身上开始投射出光。

哪怕仅仅是一道微弱的光晕,却能在身后显化出暗金的天国。

就像中世纪的意大利诗人阿利盖利·但丁所写的《神曲·天堂篇》中的排布一样,由最初的第一重天——月天,开始不断地向上升华和堆砌。

第一层的月天。

第二层的水星天。

第三层的金星天。

第四层的太阳天。

第五层的火星天。

第六层的木星天。

第七层的土星天。

第八层的恒星天。

第九层的原动天。

还有登临无上的至高天。

九重天堂的雏形,已经显现。

唯有上帝所在的第十至高天,依旧朦胧无边。

如果说《窄门》是通向永恒的路径,那么季木以为《神曲》当中的十重高天就是用以拼接这条路径的最佳之选。

“是否能够同时拥有两本课本,并且将它们融合为一呢?”

他的眼中绽开了野心的花火。

如今,这十层高天不过是季木的心象投影。

没有相应的书本和理念,根本就无法构建出那种超然尘上的崇高世界。

一开始,季木之所以没有选择《神曲》,就是因为他知道仅凭那样的自己绝对创造不出真正意义上的神之天国。

而现在,他已经触摸到了这条途径。

季木轻叹了口气,还是选择暂时放下心中的宏伟蓝图。

因为,他还有可怕的敌人需要面对。

季木悍然出手。

在他身后,天堂的虚影全部散尽,汇拢为一扇凝实的金色窄门。

这扇门,仅仅敞开了微小的一角,却隐约可以预见其中梦幻般的浩大光影。

“我说,要有光。”

于是门上便绽开了光。

这些黯淡的金色光亮虽然微小,却能对肉球造成一种令其极为痛苦的灼烧之感。

“啊!!!”

肉球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哀嚎,尖叫着退离了季木身旁。

而此时,季木身上的光亮也逐渐黯淡了下来,他所剩余的体力已经不足以继续激发书籍当中的力量了。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间,他想起在初一(5)班的教室里晴安对他说过的一段话语。

“挚爱、痛苦、美德,还有孤独……正是这些复杂的东西交汇在一起,才构成了临近神明的通天之阶。”

“我们,也应该独自迈过那扇窄门,为了于那荣光的天上相见……”

“这块怀表,就送给你啦。如果我不在了,就让它代我继续陪着叔叔吧~”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贴心哎。那么,你也要贴心藏好哦。”

然而,这块被季木放在上衣左侧贴近心脏的那个口袋里的怀表,已经连同他的心脏一起被刺穿,表盘中央的那颗邃蓝色晶体也完全碎成了粉末,融入到季木破碎的心室当中。

在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洞。

这个突兀出现黑洞,填满了他原本空荡的胸腔。

然后,那黑色的洞口持续地扩张开来,直至将季木和他身边摆放着的假人都吞入其内,才渐渐地消失不见。

……

“那团肉球应该已经被我彻底杀死了,那么接下来的路上就会方便许多。下个目标……是教学楼第五层中藏有的字母‘e’。”

没有像之前那样持续地受到肉球的干扰后,李浩的行进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不到两个小时,他便从第八层来到了第五层。

这一楼层的宽阔,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放眼望去,似乎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

李浩面无表情走向了附近的一排书架。

不久,他有些愕然地发现这些书架上竟然都摆放着同一本书籍——《黑白世界》。

他拿起其中的一本,想要翻阅,却发现自己只能够翻开这本书的前言:

这地下,埋藏着人间自起源时代以来最大的不可知。

来吧,试着向“它”提问……

黑夜覆笼为始,黎明破晓作终。

真实……将为你逐一呈现。

就带着深沉的决意,以指尖作为画笔,掺杂着墨色尽情挥洒即可。

——元天夫

“《黑白世界》?真是诡异的书名。元天夫?他又是谁?这个名字……为什么只要念起,便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文中的‘地下’,是指图书馆的下的土层吗?第三句似乎在暗示时间。‘掺杂着墨色’?那么道具应该是墨水吧。难道这上面记载的东西,是一种类似于血腥玛丽的神秘仪式?”李浩开始着手分析这段前言的意义所在。

“为什么谁都会提到‘真实’?无脸人也好,议员们也罢,就连这本书上也有……”

“前言里所指的‘它’,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李浩向四周环顾了一眼,想要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

同时,他也看清了这座图书馆的大致构造。

单层的结构,加上半球形的天顶,完美地重现了先人“天圆地方”的古老构想。

而诡异的是,它的顶部镶满了一层彩色的玻璃碎片。

天青、暗紫、昏黄、湛蓝……

颜色变幻着闪耀!

第十九章 轨迹诱导

李浩将视线向旁边偏移了一点。

他隐约看到,在那天顶上离自己不是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挂……

疑惑之下,他开始朝向那个方向走去。

在真正靠近之后,李浩才发现,那里……竟然有一个正在爬行的“女人”!

它的脖颈就像一根长长的麻花,一边旋转,一边拉伸,嘴里吐出的长舌徐徐垂落,扩展开一张猩红的“幕帘”!

它咧了咧嘴,像是在发笑……

这是李浩第一次见到人形的怪物!

那个不似人类的东西在发现李浩正在观察它后,开始以一种极其恐怖速度向他迅速逼近!

李浩大惊之下抓起了书架里的一本《黑白世界》,就径直向着避开长脖怪的方向冲去。

“刚才那个是什么鬼东西?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吊灯一类……没想到竟然是一个附赠的‘惊喜’!”

“这次,学园一上来就弄出这样一只怪物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饶是李浩,也这被这莫名其妙的开场给震住了。

他还没有完全明白那段前言的含义,就被这只长着一双死鱼眼的长脖怪撵得四处乱窜。

在穿越两个书架间夹层的时候,李浩的左脚一不小心被自己的鞋带给绊了一下,整个人都向前倾倒过去,“砰”的一声狠狠地撞在书架上。

“完了!!!”

他强忍住疼痛,不敢叫出声来,脸上的表情极其不安,甚至带有些惶恐。

而此刻,那只长脖怪已经来到了李浩的正上方。

它极富弹性的脖颈伸长而又缩短,四处胡乱地摇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颗摆动的头颅扫视了近在眼前的李浩一眼,却好像没有发觉。

李浩自然不会以为这只鬼怪是个瞎子,或者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披上了隐身衣一类……

只是思考了片刻,他就大致明白造成眼下这种状况的原因。

“原来这个家伙的眼睛不像死鱼,而像是青蛙呢,只能够捕捉到动态的物体吗……”李浩在心中默默念道,却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刚才,要不是他自己好奇心旺盛向着那边乱跑,这只怪物也不会冲过来死缠着他不放。

说到底,还是李浩自己作死才触发了死路。

但这条死路,并非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这里,他小心地抬起头向上瞥了一眼。

那只长脖怪还在不断地挪动着双足,但是已经渐渐偏离了李浩所在的位置。

直到它完全消失在了李浩的视线当中,他才蹑手蹑脚地站起,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谁知道那个怪物视觉不好,听力会不会特别惊人……

他开始朝向与长脖怪的所在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李浩不断思索着打破僵局的关键。

“‘黑夜覆笼为始,黎明破晓作终。’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说,必须在夜晚开始这个仪式,然后再于清晨时分终止。但这里可是室内,怎么看得到白天黑夜?”

李浩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不禁出言:“不对。也许这里的‘黑夜’和‘黎明’,暗指的分别是‘关灯’和‘开灯’的意思……”

“关于‘真实’,还是暂且不谈,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想出结果。那么,接下来的‘以指尖作为画笔’和‘掺杂着墨色’,应该是在提示我要去寻找存放墨水的地方。在图书馆里有那样一处地方吗?对了……是阅览室!”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猜想。

“可是,这样一来学园一定不会让我轻易通过。现在长脖怪所处的位置,可能就在阅览室和最后一排书架之间……”

“怎么办?那可是有着将近三十米的距离。根据长脖怪的速度判断,追上我大概只需要不到三秒……”他有些迟疑地自语道。

“要是直接跑过去的话,那就是找死了。必须想一个方法将它引开……”

“比如说,先在不被它发现的情况下抵达最后一排书架,然后在冲向阅览室的瞬间向离我较远的某处抛出一本《黑白世界》,用书籍运动的轨迹蒙骗它的感官,紧接着则只要拼命地奔跑即可。”

“但是,在我行动的时候长脖怪同样也会注意到我,所以仍然存在着极大的危险。”

李浩沉默了片刻,而后低语:“因此,抛书的方向也必须做出完美的选择。如果随便地找一个地方乱扔,也许长脖怪会继续维持冲向我的那个轨迹,想要先将我杀死也说不定呢。这样,根本就是在豪赌,将生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命运之上。而我,绝不如此!”

“所以,最开始,必须将第一本书抛向长脖怪所在的方位。这样,将会最大限度地分散开它的注意。等到第一本书被它撕碎后,第二本则需要扔在长脖怪附近的地方。”

“我怀疑,在学园给予它的那些机械化的调整中包含着就近原则,会优先攻击最为接近的目标。这样推算下来,哪怕考虑上误差,至少也能够为我争取到五秒左右的时间。虽然有些勉强,但已经足够了。”

制定了相应的计策,他决定立即行动。

一路上,李浩满怀警惕地戒备着四周。

在抵达最靠近阅览室的那排书架之后,他终于在天顶上发现了那只正处于静止当中的怪物。

“三,二,一……开始!”

那一瞬间,李浩几乎发挥出了这具身体的最大潜能,整个人如同一支穿云的弓箭一般刺破了周身的空气!

他的背上,隐约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翅膀。

那是死神之翼!

同时,这也是《死亡笔记》的力量被发挥到极致的初步体现。

发展到更高的层次,就是完全死神化。

届时,李浩将成为与《死亡笔记》中的死神相同的存在,拥有隐身、肉体虚无化、寿命无限、死神之眼等诸多强大的能力。

一旦李浩真正跨过这一道关卡,他的实力会立刻攀升到一个极为可怕的程度。

但这些都是后事了。

当下,对李浩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避开长脖怪的追击。

在它的身体收缩准备向下俯冲的那一时刻,李浩抓住了这个关键的时间点,用力地将手中的《黑白世界》向它投掷了过去!

长脖怪一下子呆住了。

凭它的智商,根本无法理解敌人怎么会突然就一分为二了,并且一个朝着自己飞来,另一个则往阅览室的方向跑去。

出于本能,它的身体极限压缩在了一起,然后头颅像炮弹一样猛地弹射了出去!

长脖怪一口将身前的黑色书籍咬得粉碎,紧接着就看到了第二本《黑白世界》迅速接近。

在它调转头颅的一刹那,李浩已经成功进入到了阅览室内。

第二十章 此间真实

“好险……终于还是被我闯过来了。”

李浩刚进入阅览室,就匆忙转过身,从里面锁上了门。

他并不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长脖怪还能够破门而入,不然还需要这扇门做什么……

如果在成功躲进阅览室后它的追杀仍没有终止,那么游戏也不用再玩下去了。

已经被逼进了绝路里,无论怎样李浩都必死无疑。

所以,他几乎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有这样注定会死的情况发生。

几分钟前的那一场逃杀实在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就连双脚都快要无法站稳。

他用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了一阵,身体才渐渐开始恢复过来。

阅览室里的灯光,在李浩迈入这扇门户的那一刻就已经亮起。

房顶上,是那种中世纪风格的水晶灯饰。

昏黄的光色霎时铺满了整个房间,仿佛有一种沧桑起源于亘古之前……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游戏时间。

而他所要做的,便是向“它”提问“真实”。

李浩向四周扫了一眼,才发现之前他的推测其实并不完全正确。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黑色的圆桌。

桌子的外侧,同样只有着一把黑色的木椅。

墨水和羽毛笔,则随意地放置在圆桌之上。

这里,是只属于一个人的阅览室,而并不像李浩所想的一样,是一个宽敞开阔的巨大空间。

房间里平凡无奇的简单布设,却使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与静谧。

先前,李浩只有在见到一类人的时候才会产生相似的感觉。

那是猛鬼议会的黑暗议员……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气息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隐约产生了些许敬畏,就如同下位者对上位生物发自本能的恐惧,无可避免而又难以抗拒。

那个外表酷似叶晴安的冷漠少女,是猛鬼议会中的第十五议员。

这个名号,就仿佛一块巨石死死地压在了李浩心头。

尽管他不能完全明白那五个字所代表的全部意义,但大致可以猜出那些被冠以议员之称的可怕存在多半早已从这个人世间超脱了出去,是踏上了真正不朽之路的永恒生命!

“如果真的是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条游鱼一跃成龙,观江山寂寞,看时代颓老,俯瞰着凡人们不敢瞻望的远方风景?”

“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季木?”

李浩开始犹豫,如果再相见,是否要说出他在猛鬼议会看到的那些画面。

他非常了解季木的性格,也正是因为李浩太过了解他了,所以才会在抉择的时候变得更加不安。

“要是被季木知晓那个人现在还存活于这个世上的话,他一定会拼了命地想去见她吧……”

“过去,她常常一脸幸福地站在季木身后,每个人见到都会亲切地叫上一声‘小尾巴姑娘’。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可能是当年的那个叶晴安了……”

“她所走上的,是一条背离凡尘的路。脚步每一次迈出,都会向着遥远的不可知渐行渐远。”

“生命的形态一旦发生了转变,过去所执着的一切便会全然消失。他们之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甚至可以说,他们二人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与其告诉他,让他为这段无望的感情增添伤悲,不如就让他将原来的失落继续延续下去吧……”

李浩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成为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提及的黯淡回忆。

“现在,就开始那个仪式吧,不能再拖下去了。直到现在,我还是没能得知季木的生死,都开始有些害怕……会不会有一天,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将沉埋埃土中,风化逝去,仅仅余下我孤身一人……”

他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关上了吊灯的开关。

随后,透过《死亡笔记》发出的微微光亮,李浩以墨水浸染指尖,迅速在地面写下了一行文字:

长眠于地下的未知存在啊,我想向您提问,究竟何为“真实”?

在这些笔画落下之后不久,那潮湿的印痕就开始发生异变。

墨水,开始向着一个中心点聚拢,随即又分散成数条支流,组成新了一段新的的文句:

“真实”,就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所有人都有机会去掌握它。

也许只需要短暂的片刻就能将它找出,也许穷尽了一生的时日都没有丝毫线索。

“我要的并不是这样笼统的答案……”

沉默了许久,李浩再次写下了一句:

我想要知道,“真实”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段落逐渐地消去,而后重新组合:

那么,就这样来说吧。

“真实”,可以看做是通往永恒的一条路径。

这路径并非唯一。

从同一个起点,将延伸出无数条支路。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真实”,就看你能否发现了。

李浩在看完这些似答非答的话语后,并未能在短时间内透彻地理解,于是只好进一步提出了新的疑问:

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抵达“真实”?

这一次,“它”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李浩反问道:

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抵达“真实”?

李浩被它这么一问顿时有些失措,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要是他已经知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怎么会向它询问呢?

据他判断,这地下的存在应该同样明白这一点,之所以问他,只是想要了解他所选择的路线而已。

尽管至今他还没有发现这一楼层中有关字母“e”的重要线索,但他还是决定暂且围绕着“真实”的问题继续探讨下去。

地下的不可知存在所提出的这一疑问,李浩不敢随便作答。

他知道,不同的答案可能将决定“它”对自己不同的态度。

经过了漫长时间思索,李浩终于写下了他的见解:

想要不朽,首先需要堆砌足以抗衡时间的孤独和寂寞。

所有的道路,走到最终一刻,便要面临高出凡人百倍、千倍的悲伤与痛苦。

人心,将会成为一座空荡的坟墓。

永生的恶魔,会从此中诞生……

写下答复的那一刻,李浩身旁那本名为《黑白世界》的书籍突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

封面上的汉字渐渐隐去,被一行苍灰色的异文所取代。

古书自动翻页的瞬间,它的每一次跳转都会带动万千符文的跃迁。

四散的霞光,吞并起虚空的亮色。

世界非白,也不再是黑。

而是介于两者之间……那晦明难辨的灰色!

第二十一章 亘古隐秘

[[[cp|w:212|h:140|a:c|u:/chapters/20148/21/]]]你竟然得到了“那位”的赞许!!!

这是地下的不可知存在向李浩传达的话语。

句末一下子连用了三个感叹号,足以表明当时“它”心中强烈的震惊。

读完地面上浮现出的那行文字,李浩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难以置信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让如此神秘的‘它’都如此忌讳,甚至于不敢直呼其名……”

“它”既然能够在李浩面前平静淡然地诉说着永恒的真意,那么“它”本身至少也是能和议员争锋的伟大生物。

一旦抵达那个境界,诸多的情感会逐渐地开始湮灭、消失。

然而,在不久之前的那一瞬间,它所写下的小段文字中居然同时出现了怀疑、惊讶、兴奋、敬畏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

李浩于愕然中,迅速地在地面上写下了几行小字:

“那位”,指的是猛鬼议会中的某个议员吗?

这本《黑白世界》上,带有和那些议员们相似的气息。

不过,好像又有些区别……

地面下的存在沉默了许久,才开始将李浩写下的墨迹转化成新的文字:

是,但也不是。

仅仅是“议员”这两个字,还无法完全诠释“那位”在黑暗世界中所受到的尊荣。

也许你在上方的楼层里了解到了有关猛鬼议会部分信息,但是实际上那并不完整。

第一世代,那是久远到难以追溯的古老纪元,同时也是一个充满了矛盾与对立的最初时间。

就用查尔斯·狄更斯的《双城记》中开篇一段对此进行阐述吧: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

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

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

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这个世界的创始神灵——权杖至尊。

不过,那也只是黑暗世界里对祂的大量尊称之一。

其真正的圣名,和“那位”一般,无法吐露,难以言表。

当初,祂究竟为什么创造了这个世界呢?

许多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疑惑,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答案。

而我想,也许是因为祂过于孤独了吧……

其余的情感,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消散。

唯有孤独,却会随着年岁的增长一步步地积淀加多。

如果作为生物真的没有了丝毫的趣味和情感,那么哪怕它拥有接近神明的力量,最终也只能如同恒星,只是个会不断产生光热的能量源泉罢了。

最开始,权杖的意志选择创造出自己的“同伴”。

作为宇宙中最具备根源性的法则力量——“创造与掌控”,能够与它同列的,就只有“混乱与终结”、“虚无与黑暗”、“灵魂与消亡”这三大原罪级的法则。

然而创造生命,最为重要的一环就是创造灵魂。

权杖意志将自己的灵魂均等地切割为无数小块,自己只保留下了相对较多的一个部分。

在祂把剩余灵魂的记忆抹除后,就将其全部散播了出去。

创世神明的灵魂碎片与凡物相融,于是便诞生出了最原始的生命——病毒与细菌。

而其中极小的另一部分灵魂,则是在权杖意志的亲自掌控之下,开始与三大原罪级法则进行结合。

但是两者之间,存在着极为强大的排斥之力。

唯有祂以本源法则的力量强行压制,才勉强恒定了灵魂力与无上法则的相互交融。

原初的三皇,便于那时诞生了。

掌控了“混乱与终结”的混沌终焉,融合了“灵魂与消亡”的亡灵默言,凝聚了“虚无与黑暗”的罪罚深渊。

出乎意料的是,以上三者虽然是与权杖意志地位相近的存在,但是彼此之间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这便是全知全能所带来的悲哀。

祂最终发现并且明悟了这一可悲,认为同等生命之间的交流不再具备任何意义,就像是在夜晚对着自己的影子不断发问。

同样的完美,意味着彼此间没有秘密……

于是,祂开始将自己的目光投放在更加低级的生命之上。

不久,祂就逐渐意识到这两种最初生命所拥有的智慧实在太过微小,更本就无法与祂进行交流。

祂开始强化这些生物的思维探索能力,而在肉体的力量上不断地削弱。

于是,世上相继出现了植物和动物,还有一个最为特别的物种——人类。

人类继承了权杖意志的绝大多数情感,然而却大大加强了虚伪、贪婪、仇恨、厌恶等等负面的部分。

又一次的失败,使权杖意志感到了愤怒。

祂对自己所造的这个世界已经绝望。

因为不管祂走到哪里,永远都会是孤独的……

祂认为,自己当初的心意受到了背叛。

这世界,就像一幅失败的画作一样,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那么,便毁灭吧……”

这样说着,祂一击陆沉,将古老的亚特兰蒂斯文明打入了大西洋的最深之处,至今都无法探寻。

祂的目光如电。

漫天划过的金色闪光,如同天降的神罚,骤然间燃烧了无数的人类城市。

窗外,再无光亮……

无垠的天宇上,唯有繁星依旧赠予着失落的背景。

漫天飘零的烟尘,是这场劫难的沉默见证。

如果继续下去,一切都将被疯狂的神明给毁灭……

出于各种无法言说的原因,除去权杖至尊以外的三位皇者全部向祂出手了。

祂们在一开始,就动用了最强的力量封印了自己的“兄弟”,也是“母亲”,挽救了大洪水下的最终浩劫。

在那段时间里,三位皇者的力量几乎消耗殆净,将要陷入漫长岁月的沉眠中去。

为了稳固局面,祂们采集了宇宙中一部分法则的力量,以此创造出永恒不朽的高等生命。

那就是议会中议员们的前身,掌控了唯一性法则的荣光之王。

第二十二章 矛盾螺旋

“议员的真相,所谓的永生不灭者竟然是如此吗……”

从地下的不可知存在口中得知了漫长的岁月以前神创万灵的古老往事,李浩感到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这个世上,原来不止存在着鬼魂以及多种多样的怪物和亡灵。就连神祇这样伟大难明的生物,都在那遥远的旧日时光留下过一道不可磨灭的末日印记……”

还没等李浩写下自己的感受与看法,地面上的文字就已经重新组合:

原初的权杖,真的于那虚幻莫测的年代中消泯了吗?

在千万年后的第二世代,祂用行动亲自做出了回答。

早已朽灭的至尊……于灰烬中复生!

这次,祂却将自己化为了一个人类,尝试体验弱小者的思想与情感。

长此以往,哪怕是神明大人,也逐渐发生了改变……

高傲如祂,竟然对这凡尘产生了依赖和眷恋!

祂开始像凡人一样结婚生子,甚至想要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直到永远,永远……

只要祂不开口,谁也不知祂为王上之王!

但是,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很快就被打破……

同样伟大的三位皇者阁下,相继复苏了。

祂们发现了权杖意志的态度转变,并且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创造了这个世间的唯一至尊,那位当初想要毁灭一切的残酷天神,竟然产生了“想要成为人类”的想法!!!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

祂开始不再孤单,然而三位皇者的孤独却仍在日益加剧。

了解到这一点,哪怕是堪称伟大的生物,都无可抑止地产生了一种名为嫉妒的情感。

祂们开始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像曾经的创造者一样,沾染尘埃,堕落为凡间的俗物。

祂们绝不容许这超然尘上的孤独被那廉价的幸福所打破!

于是,便降下了欢乐所得的罪罚!

当权杖意志微笑着返回到家中,祂有些错愕地发现相伴多年的爱人消失了……

而地上,摆放着一具诡异的尸体。

她的嘴唇,在极度的痛苦下保持了向外张开的形状。

头颅被切下,用钢丝穿透,拼接了下体。

双手的骨骼全都碎成粉末,但皮肉无损,松软地缠绕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腿部自膝盖被掰折,向前呈九十度状歪曲,反向跪伏着,仿佛正对前方朝圣……

祂一下子呆住了,无法理解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随后才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与悲伤。

祂不明白这样的感觉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却有一种痛苦的印象,仿佛身体上的某个部位被生生撕裂了一样……

人与人,为什么会想要在一起呢?

明明身为造物者的自己并没有规定这样的义务才是……

那么,人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渴望得到欢声和幸福呢?

又为何,会在心爱之人死去的时候,变得那么悲伤?

似乎一切都在同一时间失去了……

这种被自己创造的“子女”们背叛了的感觉,还真是可悲啊。

祂慢慢地觉察到自己其实是一个思想上的弱者。

因为,祂什么都不曾明白……

渐渐的,没有了痛苦和哀伤,唯余下永恒不变的淡漠与寂静。

这次,祂终于再度感受到了掌控一切的权能与力量。

抛下了感情这仅有的一个变数,祂直冲九天,打算再次开启灭世的一战!

不过原因却不像第一次一样是出于孤独和悲伤,仅仅是因为感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了……

无论如何,身边重要的存在都将逐一逝去。

不管怎么欺骗,不管怎么隐瞒……

只要她们无法不朽,就终究会有凋零的一天。

而祂,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着?

如果祂不曾进行过创造,就不会出现对比。

那么孤独,也只是常事之一……

为什么会有快乐、痛苦?

又是什么样的东西创造了祂,才会令祂感受到这些难捱的情绪?

如果祂选择了死亡,会不会就可以抵达那遥不可知的幸福所在?

所谓的死亡,又是否是为了阻碍祂得到幸福因而作出的欺骗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要怎样确定这种想法并不是命中注定的?不是一切起源的创造者诱导祂产生的陷阱思维呢?

死去,就能够得到永久?

还是说活着的痛苦,即为祂所求的幸福?

祂到底渴求着什么?

也许,就连这思索本身都是毫无意义的虚耗……

引用第三世代古希伯来格言中的一句“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对此,有一个极为经典的见解发人深思:

“受到乌托邦声音的迷惑,他们拼命挤进天堂的大门,但当大门在身后砰然关上之时,他们就发现自己在地狱里。

在孤独者的世界里,人生就是这样一种状态,永远逃不出时空的限制,逃不出仅仅属于人类的思想,愈是想超越,依附于人类身上那无形的枷锁反而会勒得更紧,叫人难以呼吸。”

然而,号称全知全能的权杖意志,同样无法明了那真正的“真实”之所在。

从来没有过一刻,让祂感觉到那样孤独……

人类哲学家帕斯卡尔曾在《思想录》中说道:“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可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尊严,吾等才担负了与之相称的可悲啊!!!

也许,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幻影。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真实”!

每个人都是傀儡,被某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当成玩具一样肆意地摆弄着!

唯有欺骗自己,停止思索,才能从这空想的连环中挣脱出来。

但越是伟大的生命,便越是不愿如此,反而将自己埋葬在这漫无边际的孤独中,承载着无法想象的矛盾和痛苦。

所谓的王者,就是这样一种空虚的存在啊!

而我想问你。

李浩,在得知了这一切之后,你……还会期盼着,想要成为王吗?

第二十三章 何为正义

“想要……成为王吗?”

得知了黑暗议员力量实质的李浩,早已对所谓的永恒产生了怀疑。

地下的不可知存在所阐述的故事中的那位权杖至尊的想法,已经将他死死地拉入了一片晦暗的深渊。

他的情感,他所坚持的骄傲……

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会是虚假?

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着啊……

成为王,也就意味着要不断地对自身的价值以及存在的意义作出否定……

因为获得荣耀的代价,便是要将自己流放,成为背负着孤独枷锁的“罪民”!

李浩不敢去想,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真实的答案。

他知道,那是一条一往无前的路。

一旦迈步踏出,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任何犹豫,都会切断那一丝微弱的不朽之机。

他不明白……

为什么原初的至尊会为了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疯狂到抛下所有,甚至于想要自我毁灭?

“真相”,真的就重要到那种地步吗?

力量、财富、权能……

其中哪一个,不是无数凡人为之而奋斗一生,拼命追寻的东西?!

试问李浩自身,能够只为了求得一个结果,就放弃掉其余的所有吗?

若是在三年之前,他的回答必然是否定的。

因为当时的他,享受着被众人尊崇的优越之感。

作为一班之长,成绩拔尖的优异学子,有着足以碾压多数凡人的智慧与才能,更别说他的父亲还是市政府中的高级官员。

也正是因为优劣的对比,才会让高高在上的人感到惬意啊。

然而,这一切,在他的父亲因贪污而落马之后彻底发生了改变!

早先同学们羡慕而带些敬畏的目光,现在显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

往日教职员谄媚而满脸堆笑的面容,如今明摆着清晰可见的嫌恶。

“看到他了吧?就是那个以前特别会装的李浩!还整天帮边上的同学做这做那,伪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现在终于暴露了吧,他爸就是之前新闻联播里公布的哪个巨贪李中天!才是个地市的市长而已,居然就贪污了好几亿啊!要是把这笔钱用来捐献灾区,不知道能让多少难民摆脱饥寒。”

“对啊,那贪官简直就是个该死的人渣!继承了他的血统,这个李浩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之前,连我都差点被他那副伪善的样子给欺骗了!垃圾,官二代去死!!!”

“李浩这个贪官的儿子!他同样享受了李中天从人民那里掠夺过来的福利!这种社会的寄生虫,就该跟他爸一样被拖出去枪毙十分钟!”

“这种人哪有资格做我们初一(5)班的班长啊!刘老师最近也因为他在我们班,才会被校长叫出去骂了半天。如果还让他留在我们学校的话,对我们中学这样的百年老校简直就是侮辱!干脆我们联合签名请愿,让校长把他清退算了。”

哪怕李浩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去反驳,身边还是永远充满了这样的声音。

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双、两双、无数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想要看到他的“罪恶”和“卑劣”,然后站出身来,作为“正义的使者”,把这只“邪恶的小怪兽”蹂躏百遍!

就连之前他父亲李中天的下属的子女——那些个一口一个“李少”叫着的同龄青年,此时也加入了“正义”的行列。

“呦!这不是李市长家的少爷浩哥吗?要不要咱们今个,再去上个月去过的那家辉煌盛世夜总会玩上两把?呀!不好意思,忘记你爸现在已经被双规了啊!那数亿的资金多半也已经被银行冻结了。那么,再见吧。不,应该没有机会再见了,哈哈!”

“李少?我呸,少个你奶奶!老子早就看你很不爽了。就因为你爸是我爹的上司,那死老头还整天逼我过来讨好你。现在,呵呵……你就是个只配给我跪舔的屁民!把老子上年送你的那块玻璃种翡翠还回来!”

李浩在厄难中发觉,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澄澈的自我……

他的心,在未来破碎的那一刻,就已经扭曲了!

“如果不是他,不是那个人……在我最为绝望的时候向我伸出了双手的话,也许现在的我会像权杖意志一样,悲伤到想要毁灭整个世界吧……”

“世界背弃了我……所以它不再有存在的必要!”

简单的一句话语,却透露出人心最为浓重的阴暗之面!

是谁,规定了美德?

是谁,播撒了恐惧?

是谁,勾起了悲伤?

是谁,种下了痛苦?

在这个人云亦云的社会里,人们逐渐不再使用双眼,仅凭耳边听到的些许“证明”,就能挺起上身,大义凌然地宣判一个人“死罪”!

正义,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但绝多数人,都仅仅在乎自己的权益。

那些高高在上者,为什么会摆出一副“正义”的面孔?明明作为少数人,却口口声声说“必须维护多数人的正义”呢?

这本就是一种矛盾的说法。

“所有人都是罪恶的!他们只是害怕自己的利益将被侵犯,所以才站在了大众的立场上,事不关己地主持着他人的‘正义’!当个人的利益与集体的利益相悖的时候,他们会说:‘为了大我,应当牺牲小我!’人人都异口同声地附和着,除了被选作牺牲的那个人。这,就是正义了……”

“但是,当他们被选为牺牲品的那一刻,在心里就爆发出一个强烈的声音:‘去你妈的“大我”!不是我的“正义”,就并非正义!’”

在一切全都将要失去的时候……

手里捧着一本《悲惨世界》的少年,微笑着拉起了他的手。

“这个世界上,是存在正义的。并非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的生物。如果不是如此,那么母亲又怎么会为了拯救自己的子女而毅然抛下自己的生命呢?失去了生命,再多的繁华都会暗下色彩。”

“当你有了深爱的人的时候,当你在心中许下心愿拼死也要保护好她的时候,当她感到悲伤自己同样也会觉得难过的时候,她……便是你的正义了。”

“若是将这个对象扩大到人类本身,那么你……就是正义!”

第二十四章 我心所存

“我,是无法成为王的吧……”

“仅仅因为一个可能存在的可怕结局,就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希望全然放弃……那样的经历,我已经不想再有了。”

“而且,一旦那‘真实’被完全揭露,这个世界一定会迎来毁灭吧……为了那种无聊的事情,就要抹杀这世上的一切欢声。这样,不是太过于悲哀了吗?”

“哪怕这个世界完全就是虚假的,生命的出现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改变。但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们深深眷恋着的某样东西……而王,却是孤独的。它们永远都会是孤身一人,因为内心的深处缺少了一种名为爱的情感……”

“尽管如此,但我还是不愿停下迈向永恒的脚步,因为我还有拼尽一切都想要守护的人。哪怕死去,也不愿作为弱者理所当然地站在他的身边!所以……”

李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右手颤抖着拿起笔,似乎将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的指尖微动,于地上开始书写:

请……许我为王!!!

地面上的墨水,重新组合成了一段文句:

你,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虽然克服自己的本心,削去希望,朝向未知的莫名迈进是最为痛苦的一道难关,但是这并非王所需要承担的全部。

人类并非天生的王者。

因此,你们才必须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不朽之路。

无论是贤王还是暴君,既然享受了万民给你的尊荣,就必须相应地给予他们幸福和庇佑。

如若不然,则王不再王!

王者的先决条件,便是要能发自身心地爱着自己的子民。

为什么猛鬼议会最初的三十三位议员,能够受到第七次元数之不尽魂灵的拥护呢?

因为它们分别在各自的领域镇压灾厄,年复一年……万万年!

所以,你应当摒弃心中最为卑劣的那一部分,尝试着高尚地做出自我牺牲。

也许,你对绝望学园的存在同样有着相当的疑惑,但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我无法明确地回答你。

只能说,这里是权杖至尊和原初三皇妥协之后建造的一个场所。

这个地方,在未来的某一天,将成为第三世代的最终战场!

想必你也已经从班主任那里得知了有关的部分信息。

界碑的深处,存在着不止一个绝望学园,而且有些早在第二世代与第三世代交接的那段岁月就已经出现。

其中诞生出来的强者,就如同满天的星辰,数量难以数尽。

弱者,也许在最初的考核中就被淘汰。

而强者,却遗存了下来,于无尽岁月中升华为王。

哪怕在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下,真正成为王的也绝对无法超出十人。

然而,那些新生的王者,在刚刚迈入不朽之后就受到了“那位”意志的召唤。

但是,他们最后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作为法则意志的化身,哪怕肉身朽灭、灵魂消亡,也能在漫长的时光中复活。

可怕的是,就连象征着法则本质的根源线条,也随着那些王者的失踪而崩散,就仿佛在这个宇宙中彻底泯灭了!

按照常理来说,哪怕是在第一世代,那个众王初显、皇者君临的辉煌年代,也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法则的消亡,会威胁到这个宇宙本身,简直就是在动摇物质存在的根基。

一旦这消亡达到了某一上限,世界……就毁灭了!

但是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却是猛鬼议会中的第一议员——罪罚深渊阁下!

“那位”,对于第七次元的子民来说,是从旧日的恶神手中拯救了这个世界的暗黑天主,至高无上的伟大存在。

所以,无论祂做了什么,赢得的都是一片颂扬与欢呼。

祂……难道也踏上了权杖至尊的道路吗?!

可是,没有人有资格向祂提出这一疑问。

作为子民,在原初的皇者面前只需忠心跪伏……

“你……到底是什么样存在呢?又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古老的隐秘?”李浩平静地注视着地面上浮现的那些文字,喃喃自语道。

他的指尖滑落,再次写下疑问:

地下的存在啊,可否让我与你相见?

我想知晓,你……究竟是为何物?!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地面上再次组合出新的文字:

好,我在这里下方等你……

看到那张黑色的圆桌了吗?

将它边上的座椅拉开,你就能看到地上有一个原本被它遮住的把手。

只要拉起它,你就能够找到通向我这的道路。

李浩的脸上明显地表现出错愕。

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地下的不可知存在居然会直接告知自己它的所在。

“那是否……会是陷阱?”

生性多疑的李浩还是无法立刻相信“它”的话语。

“但是,如果停步不前,这一楼层的字母‘e’也许永远都无法得到……”

“如果相信,那便尽信。”李浩的脑海中闪过了季木曾说的一句话语。

“那么……走!”

做出了决定,李浩不再犹豫,起身朝向那张黑色的圆桌走去。

移开了圆桌旁边木椅,李浩直接就看到了地下的不可知存在所说的那个把手。

他简单粗暴地拉开了那块石板。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口,其中的阶梯似乎通往地下深处。

李浩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踏入其中。

才向其中走出不到十步,他的周围便陷入了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

“我不是站在这个世界的开始,就是站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李浩口中吐露出《死亡笔记》里夜神月的一句台词。

比眼前这黑色更加浓重的黑暗,于他的手中喷发,四溢而出,占据了周身每一寸空间!

同一时分,他的双目也变成了一种异样的猩红!

“我得永生时,世界皆当掌于我手!万千生灵,望我之身,颂我之名,贯我之意,口传新世界之福音!”

“吾名……正义!!!”

第二十五章 灵魂源能

“这地下……有什么?想必,一定又是一些出人意料的东西吧。关于这所学园的一切,都不能用常规的思维来考虑……”

“那么,‘它’又是什么?”

“议员吗?不过,听‘它’的语气似乎不是。如果是在第一世代末期诞生的生灵,应该无法这般详细地述说最古时代的往事。那么,多半是和权杖意志或者原初三皇有关……”

进入到更深的地下。

起初,还是一条斜向下不断延伸的单一通道,但在阅览室以下约两百米处出现了岔路。

三十三个圆形的石洞彼此相切,构成了一个包围之环。

“三十三……这个数字,似乎是对应了最先被创造的三十三位荣光之王。从中选择一条路径,又代表了什么?”

李浩将目光聚焦在了其中的一个洞口,腥红的双眸骤然炸开一道赤光。

那光芒携带着他的部分意志进入到了圆洞之内。

这是李浩近来才开始拥有的一种能力。

在他真正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死亡笔记》已经可以被他全部翻开,而相应地,觉醒了一种名为死神之眼的力量。

在《死亡笔记》的原作中,持有笔记的人类需要舍弃剩余寿命的一半才能换来这样一双眼睛。

其功能,是可以看到所见人类的姓名和寿命。

在获得了死神之眼之后,李浩手中的《死亡笔记》的实际能效可以说是翻了一番。

之前,他只知道身边众人的姓名,那么笔记的力量基本上只能杀死同伴,纯粹被用于内讧而已。

但凭借死神之眼的特殊功效,哪怕并没有见到真人,仅仅是看着电视中的人像或相片,都能得知其中人类的名字。

只要使用笔记,就可以轻松地将他们杀死。

至于鬼魂的姓名,李浩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可以看到。

在原作中,唯有触碰《死亡笔记》的人才能看见所谓的死神,而对于凡人来说,死神就像是一团虚无的空气一样,哪怕它就在你的身边,你也没有丝毫可能发觉。

据他猜想,这死神可能也是鬼物的一种。

也就是说,持有《死亡笔记》的李浩将有一定的可能可以直接看到鬼魂。

而这幢教学楼里的鬼手和肉球,都属于肉眼可见的怪物,具有真实的躯体,而并非是那种纯粹唯心的未知存在。

所以,这一猜想还没有得到直接的验证。

至于验证的方法,只要找一只恶鬼看上一眼就好吧……

李浩拥有的那双死神之眼,可以说是课本力量外放形成的产物,并无法做到长期维持,需要消耗由灵魂衍生的一种特殊能量。

按照第一世代权杖至尊的法则领域,将这个世间划分成三类物质。

第一物质——元素。

第二物质——时空。

第三物质——神源。

前面两者,已经在长期的科学探索中被确认存在,并且得出了相应的结论。

而神源,顾名思义,可以理解为神之根源,近似于人类的古老崇拜中所提及的灵魂。

第一世代,权杖至尊将自身的灵魂均等割裂,分散成数之不尽的灵魂小块。

而这种后来被称为神源的灵魂碎片,就是维持万物存在性的根基,也即思想产生的源头。

神源由三个部分共同组成。

位于核心的,是存在性之火。

生灵之所以是生灵,而非死物,完全就是因为有这团火焰在燃烧维持,而肉体的机能,就是存在性之火的燃料。

一旦血肉能量完全衰竭,存在性之火就会熄灭,最终导致生命彻底消亡。

第二层,是神之位格。

神之位格,就是世界之源,是权杖意志的思维本身,原本用于维持整个宇宙的运转。

人类之所以可以思考,就是因为神之位格的存在。

最外层,是灵魂源能。

灵魂源能,则是由存在性之火吞噬生命能量之后产生的一类物质。

对于凡人来说,这种物质根本无用,只有达到规则性的力量才有资格以此发挥权能。

这种能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产生,达到一定极限之后,就向外溢出、扩散,回归宇宙本身。

李浩死神之眼的发动,就需要用这种灵魂源能作为燃料。

相比起原版的死神之眼,李浩眼眶当中的那一双更是多出了一种名为深红之瞳的特殊能力。

其效果,便是在短时间内耗散大量的灵魂源能凝聚成一颗唯心化的死神之眼。

因为它是由趋于唯心的灵魂能量构成,所以不是凡物的刀剑可以损坏得了的。

想要破坏这颗深红之瞳,就必须使用同样以灵魂源能为根基的规则之力,或者半唯心化的灵异器具。

然而,李浩现在这种程度的灵异力量根本就不足以影响现实。

如果不用《死亡笔记》本身携带的能力,转而用灵魂源能对一个普通人进行威慑和冲击,那对方顶多产生惊慌、恐惧一类的情绪,思维混乱,吐字不清而已。

用恐怖片主角的感受来形容,大概就是身后一凉,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的感觉。

再强一些,就能直接对灵魂造成创伤。

只要将存在性之火熄灭,生命的生机就会消亡,进而化为死物。

但这些都是精神层面上的对撞,谈不上意志真正的具象化体现。

就拿李浩背后曾经出现的死神之翼来举例,那根本就不是凡人的双眼所能看到的东西,现在也无法用于飞行,几乎就是一个虚假的影像。

但是它代表了一种规则,可以将李浩双腿的行动力推升到某一极致,做出超越常规人体极限的破界发挥。

在不损害生命潜能的情况下,较之平常,提升百分之五十的身体素质便是极限,随之而来的副作用也大的吓人,会陷入半小时左右的虚弱时期,肌肉酸软,疲惫乏力。

一旦超出百分之五十的界限,便要以生命的燃耗作为代价。

细胞的分裂速度会在短暂的时间里无上限地提升,数十年的光阴都有可能在几分钟内燃尽!

而百分之九十的提升度,则是生灵绝对无法抵达的上帝禁区。

唯有法则性的存在,才能破入这生命极尽的终焉彼岸。

因为在抵达百分之九十的那一瞬间,上升的零点零一,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血肉之躯会在刹那间崩碎解体,基因也在达到上限后断裂分离。

只有王者级的人物,才能凭借自身掌控的唯一性法则将脑海中虚无的映像于现实中呈现,即玄之又玄的真实之阶。

何为王?

一念之间,可让梦化真知!

立于万山之巅,远方诸峰加冕……

只需一人,便可吹响末日的号角!

只需一人,便能破灭文明的迷幻!

不成王,皆为蝼蚁……

第二十六章 迎向黑暗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6/19/]]]李浩的视线随着深红之瞳的不断深入而延展。

渐渐地,他在那条通道的内里看见了更多相似的圆洞。

顶端、底部还有两壁,都有这些环形洞口的存在。

它们彼此之间相互错杂,通往前方、两旁以及底下黑暗的最深处……

李浩一直用意念控制着深红之瞳,使它一直在水平方向上四处移动。

在抵达距他极为遥远的某处的那一刻,他突兀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悸的可怕气息。

前方的区域骤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波动,时间和空间在同一时分扭曲了。

接下来的一幕,更加令他难以置信……

在那出现波动的地方,有某种未知的能量向外扩散,在原本完整的空间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在那缺口的中央,有一个年轻男子于混乱的时空中沉浮,身旁紧挨着一个低下头颅的假人。

直到他的身体从黑色裂缝中完全“溢出”,才脱离了悬浮的状态,“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那张脸……

“季木!!!”李浩惊叫出声,右手在地上描绘路线的动作也随之终止。

他感到自己原本就产了矛盾的思维变得更加混乱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季木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现在又处于怎样的状况?是昏迷,还是……”

李浩不敢再想,只是于脑海中记忆下了通往季木所在的行进路线,而后匆忙向着一个方向跑去了。

“终于又见到你了。”

李浩难以压制住心头泛涌的忧虑和期待,一步步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直到将要抵达的哪一个拐弯口,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原本应该是出口的地方,竟然变成了一面墙壁!

“死路?!怎么可能……”

李浩回忆起记录在大脑中的路线地图,并没有发现自己走过的线路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这些通道,本身就存在着某种问题……”

他还是不愿放弃,继续试着靠近季木的所在地。

凭借他对深红之瞳那一丝微弱的精神关联,勉强可以感应到大致的方位。

有几次,李浩明明已经快要临近,可是在下一秒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数百米以外的地方。

多次的失败,终于使李浩明悟了这些复杂的通道当中隐藏着的某种特殊机制。

根据他对自己这几次行动的分析和总结,一旦他试图接近季木所在的方向,途中就会出现某种肉眼无法察觉的空间隧道。

而后在他进入其中的一瞬间,就会立刻被移向远处。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种空间隧道,那它每次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一点……”

“第一次,大约是在通过最后一个拐弯口的时候。第二次,则是在直接通向那里的一条直道的中间路段。第三次,在我重新判断出季木的位置,然后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

“肯定有什么东西在捣鬼。会是‘它’吗?是想告诉我……绝对无法以这种方式找到季木?”

李浩隐约想通了一个关键点。

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些什么。

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他给忽略了……

他回过头,朝向身后望去。

在那不远处的地面之上,有一个刚刚被他绕开的洞口。

“没想到……原来这就是关键!如果是季木的话,也许根本不需要做这种无谓的尝试就可以轻松地推断出这一点。”

“既然水平方向上的位移无用,为什么不试着在竖直方向上移动呢?”

“而且,早先写在教室黑板上的那个提示‘向前走,坠入深渊。’如果改变一下标点,就可以看做‘向前走——坠入深渊。’那么‘向前走’,即是‘坠入深渊’。‘坠入深渊’,也可以看做‘向前’。于是‘前进’与‘向下’二者等同!”

“也就是说,在无法前行的时候只要往下就好吧……”

拨开了真相外层的重重迷雾,李浩基本上明晰了通向“它”的真实之法。

之前,他之所以没有考虑连通更深地层的通道,也有其缘由存在。

这地下有一股异常浓重的死亡气息弥漫……

掌控《死亡笔记》的他,对此自然非常敏感。

而且,那恐怖的死气已经压抑到几乎实质化的地步,量的累积简直多到让人胆寒!

所以,在一开始,更深的地层就被李浩判断为死路。

“真的……要下去吗?”

“那有没有可能会是陷阱?”

“不……已经没有其他的线索了,这几乎就是唯一的选择。”

虽然心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真正来到那个连通地下的洞口的时刻,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战栗起来。

死神之眼的夜视能力,根本无法穿透下方由死气凝聚而成幽邃黑暗。

李浩拼尽全力地向其中灌输灵魂源能,才模糊地看见洞口下五米之内的石壁上镶入了一根根黑色的钢筋。

“只要踩着这些钢筋,就可以下到地层的深处去……”

李浩没有继续犹豫,俯下身踩上了第一根钢筋。

向下十来米后,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浸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死气里。

然而,他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他手中的《死亡笔记》爆发出了强烈的黑芒,疯狂地吞吸着周边的死气。

几分钟后,李浩已经向下爬行了数百米,但这些死气却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反而是变得更加浓郁了。

《死亡笔记》在其容量达到了某种饱和后,停下了对这些死气的吸收。

李浩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不安。

“如果让一个普通人按照这样的路线爬上一段,不死也得转瞬白头。这完全就是一条死路啊!难道是我的推断错了?这条路,其实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生路……”

“到是怎么回事?”

“这种真相被掩埋的感觉……好痛苦,感到头好像快要裂开了一样!果然,我也没有季木那种才能吗,我……”

“如果是他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又会怎样想呢?一定不会像我这样焦虑到自乱阵脚吧……”

李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就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他开始模仿季木的语气……

随后传来的声音,虽然平静,却满含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牢固信念,“根据常人的心理状况来进行猜想,一旦攀爬在这条不会见光明的暗黑地道,并且随时都有可能会跌落深渊,就会无可避免地产生恐慌。这样一来,下行的速度还会更慢,甚至一分钟都无法向下爬上二十米。”

“随着时间的推移,死气对生命力的侵蚀还会不断加快,但这条通道却好像永远都到不了尽头。慢慢的,人心之中开始孕育绝望,最终将化为一具干枯的尸骸向下坠亡。”

“这里,是绝望学园……”

“来到此地,需先摒弃一切希望。”

“真正通往生路的第二解,是……”

他狂笑着松开了双手,任凭身体向着无边的黑暗里下落。

……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义促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神灵的威力、最高的智慧和无上的慈爱,

这三位一体把我塑造出来。

在我之前,创造出的东西没有别的,只有万物不朽之物,

而我也同样是万古不朽,与世长存,

抛弃一切希望吧,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

——地狱之门《神曲·地狱篇》

第二十七章 创始之龙

根据路程、时间、加速度三者组成的公式推断,轻易就可以计算出,以零为初速度开始自由落体,只需十几秒就足以下落千米的距离。

李浩正是在之前想通了这一点,才敢果断地放开了抓住钢筋的双手,任凭自己向下坠落。

这是凡人在死去之前通过这条通道的唯一可能,也是绝对的生路所在!

十秒、二十秒……

时间匆匆地逝去。

虽然周围愈见浓郁的死气并不能对李浩造成伤害,但急速下落导致的强烈失重感还是令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现在,他的下落速度已经接近了三百米每秒。

要是以这种速度与地面相撞,整个人都会像落地的西瓜一样碎得四分五裂,满地都会被血肉和脑浆涂遍……

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李浩在心神恍惚的那一刹那似乎看到了将要临近的光明……

数秒之后,他只感到自己坠入了一片朦胧的光热里,下落的速度急剧减缓。

有一种莫名的气机在向外震荡,抵消了他身上携带的巨大动势。

当李浩再次睁开双眼,脚底已经踏在了厚重而坚实的土地上。

瞳孔中呈现的景象,几乎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身前,匍匐着一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龙!

光是龙头,就有群山相连才可比拟的可怕大小,身躯更是长如天际,向着远处无限延展!

上方,是无尽死气凝聚而成的黑暗天宇。

下方,则是巨龙的双目透射而出的无边光亮。

龙眼发出的亮光,就如同阅览室里的水晶灯一样,是一种静谧的昏黄,虽不如日照般耀眼,却给人相似的温暖感受。

注视着那双眼睛,李浩感觉自己好像正面对着无尽岁月以来众生智慧的结合与升华。

没有任何真相可以在它的双目前隐瞒。

没有任何线索可以于它的视线中藏匿。

如果说之前“它”所描述的权杖至尊给李浩带来的感觉是全能,那么眼前这生物所释放的气息……便近乎全知,比权杖意志还要更加接近“真实”!

“创始之龙?!”李浩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一个曾经在猛鬼议会上听到过的词汇。

然而,那伟大莫名的存在的头颅竟然被什么东西轰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位于脑域中心的存在性之火微弱到几近于无。

“你来见我了……”声音并非从巨龙的口中传出,而是直接在李浩的脑海里吐露。

“你就是‘它’吗?该叫你创始之龙,还是……王者?!”

“吾为人间第四皇……”声音淡漠地说道。

“什么!”

创始之龙的答案全盘推翻了李浩前时的猜想。

“你不是说权杖意志仅仅创造出了三位皇者吗?”他面带惊疑地问道。

“接下来,就由我来讲个故事吧……”

“故事很长。如果你用心听完,就能知晓你所寻求的答案……”

而后,声音开始平静地叙述:

在那久远到无法铭记的古老年月,大约是第一世代的末期。

由于权杖意志和原初三皇的沉睡,为了确立新的秩序,宇宙根源在潜意识中使用充盈的世界之力孕育了新的皇之胚胎。

我并非是和原初三皇一样在权杖意志的主导下起始,而是奉承天运而生的至尊生灵。

每一位皇者的自然产生,都需要漫长时间的积淀。

一开始,在我还是一团混沌的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初步掌握了原罪法则的至高力量。

我发现,在我之前,这个世间就已经出现了众多的生灵。

山羊、牛、马、人类……

究竟是谁创造了这些物种?

我很好奇……

遵我心意,造化俯首,岁月的画卷于我面前徐徐铺陈。

我看到了那几位长眠于时光中与我类同的存在。

空虚、骄傲、孤独、痛苦……

多么复杂的情感!

当时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祂们的心中所想。

直到某天,我……破壳而出了。

在那一瞬,我感到了天之位格与权杖意志的相互重叠。

原来,祂已从无尽的岁月中回归了啊……

虽然早在孵化的时光里就已经见过了这些同类的虚像,但对于本尊总归还是有些好奇,特别是与我同为天地所生的神明陛下。

我在万山之上的高处遇见了祂,而祂则望天沉默无言。

“为什么不试着去做做人类呢?如果成为了人类的话,你就不会感到孤独了吧……”看穿了祂的想法,我这样提议。

祂转身离开了,并没有告诉我祂的答案。

但我掌控的权能,使我明晰,祂的心,自诞生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流泪……

下一次相见,已过十年。

这点光阴,对永恒不朽的皇来说只是眨眼。

那一天,距离当下的时间约莫是有五十亿年。

在你们人类的城市,我又遇见了祂,还有一个手中抱着婴儿的人类女子。

我在祂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那些孤独,都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这个世上,居然有连我无法看清的东西。

祂并没有觉察到我的到来,几乎全然失去了曾经伟大的力量!

这让我感到了震惊和恐惧。

我想,其他早已复生的三皇也是如此。

因为我隐约察觉,祂们在遥不可知的某处投下了视线。

直到祂和祂的妻子分开,我才跟随着那个女人来到了一个名为家的地方。

果然,就连巢穴,也是和人类本身相称的渺小。

我不明白,为什么祂会钟爱于如此卑微而低贱的生灵!

看,多么混乱的思维!

瞧,多么无用的情感!

千万年文明的积累,不如我一夜“真知”的所得。

我的目光,可以穿透时光的迷雾。

我的视线,能够俯瞰众生的情感。

我模糊地感受到,祂在追求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

那是什么?

心里逐渐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我于无尽的时光中阅尽了诞生与消亡,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幸福。

所以,我从阴影中走出,以人类的躯体向那个祂所珍视的女人提问:

什么是幸福?

幸福为何?!

何为……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几乎无法组织语言。

在转身的那一刻,她惊恐地尖叫了出来。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忘记了变幻脸孔。

面对未知的事物,人类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吗?

这,又是为什么……

在感到恐惧的时刻,面部的肌肉为何会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表情?

我记得祂在造物的时候并没有做出这样的设定啊……

而且,人类的脑袋为什么要安放在上面?

而不是中间、两边,或者其他的地方?!

如果切下来拼装在下方,会不会更有美感一些?

真有趣!!!

自言自语中,我挥爪砍下了她的头颅。

因为并不像祂那般具有“造物”的权能,所以用来固定的工具也要就地取材。

角落里,摆放着一捆钢丝。

有了。

将她的头颅用钢丝从中心处贯穿,再与下体缠绕相连。

于是,我完成了初步的设定。

还不够美……

这双手,为什么要塞入坚硬的东西呢?

不美!!!

对灵魂源能的精妙掌控,足够我不伤皮肉地粉碎她双手的骨骼。

既然人类是一种各类情感相互纠缠的东西,那就将这双无能的手打个死结,喻示尔等的末路。

你应当向我跪伏,保持崇敬,但发自内心的敬仰又令你恐惧地退离……

因此,这双腿应当折断,而又朝向身前!!!

我亲爱的“兄长”啊!

这,就是我献给你的礼物——一件造价低廉,胜在情谊深切的小小艺术品。

最后,我以右爪在地面上划刻:

吾名……龙傲天!

第二十八章 三指封禁

“这是开玩笑的吗?!你……居然把人类当成蝼蚁一样玩弄!!!”

李浩仰望着身前的巨大龙身,瞳孔中满是仇恨的花火。

原本,他以为做出那种猎奇杀人的东西会是创始之龙所说的原初三皇里的一者,但他却没有想到犯下这般罪行的东西居然恰恰是它本身。

“我可以理解你的愤怒,但这只是徒劳无功。如果你还想见到异度夹层中的那个男人的话,那就对此适当地保持沉默。”它的声音异常冷漠,没有丝毫恼羞成怒的样子,只是平静地说出了一句像是威胁的话语。

李浩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创始之龙并没有计较他之前不敬的言行,这令他感到一阵古怪和寒意。

“这种连世界观都严重扭曲了的怪物,也称得上是皇者吗?!要是其他的王与皇皆是如此,那么人类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想到这个恐怖的可能,李浩的脸上顿时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呵呵,你猜到了吗……”

“人类,的确就是这样一个被众神抛弃的物种啊!我所看到的独属于人类的‘真实’,就只有谎言和虚假,还有那追求虚无缥缈的幸福的可笑之心!”

“这样的东西,如果长期在这个宇宙间堆砌,量变就会产生质变,诞生出针对诸王的致命毒药。这毒药,会腐蚀永恒生命的内心,将它们从不朽的王座上拉下。这点,在权杖意志的身上已经得到了验证……”

李浩的脑海中再次传来了它的话语。

“你在窃听我的思想?”

“不,只是法则力量的主动体现。如你所见,我已几近消亡。一旦终止‘真实’之力的显化,就要在无尽的时光长河中沉眠……”

“在那次事件之后,是谁……毁灭了你?”

“答案,我会在接下来的故事中揭晓……”

李浩只是沉默。

随后,创始之龙的声音继续开始讲述:

在我离开精心为祂准备的礼物之后,高层的夜空燃起了暗金的浊火……

我看见圣化的光于天空中坠落,如同亿万颗轰然炸开的金色大星!

神罚——灭世星炎!

是祂在第一世代常用的手段……

我感受到了祂心里的的绝望和悲伤,紧接着是一种可称崇高的牺牲与信念,最后以恒久不变的寂静终结……

无论是祂的绝望还是淡漠,我都可以理解。

唯有两种极端对立的情绪的碰撞,才能在刹那间升华出超越极尽的力量!

也只有在祂重返孤独之后,才有资格再临无上的位阶!

然而……为什么祂的心里会有牺牲与信念?!

祂牺牲了什么?

又怀着什么样的信念?

我试图使用“真知”探寻祂的想法,却被祂用“掌控”的法则强行压制了。

无奈之下,为了躲避祂的纠缠,我冲入了众生之上的苍穹战场。

那里,有原初三皇的气息四下弥散。

祂们也耐不住寂寞,想要出手了吗

为什么?!

明明与祂们毫无关联!!!

这时,我才发觉其实原初的三皇与权杖至尊早已联合在了一起,于某段不为人所知的时间布下了惊天动地的大局!

其目的……竟然是想要封印我!!!

为什么?!

我们不是同类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意图,又为何不在我孵化的时候动手?

此刻,天空骤然下起了一阵黑色的“暴雨”。

仅仅是一道莫名意念的传递,深渊的暗影便侵毁现界。

虚空“墨迹”长留,作出无形的切割。

祂裁决,祂审判!

天谕——午夜时雨!

是罪罚深渊……

当我见到祂的真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祂……居然也以人类的躯体出现!!!

原初的三皇不是厌憎着人类的吗?

甚至在第一世代的灭世一战,祂们三者合力破灭了六道轮回,断绝了人类转生的希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

祂们又是在什么时候达成了这样的协议?

那段时光,在天之位格的影响下,就连我都无法追溯。

一切仅存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第一世代的末期——灭世之战尚未发生之前的那一段时间。

早在那个时候,祂们就已经看到了遥远的现在吗?

更是为了防备我,于过去创造出了虚假的心念。

祂们到底在隐藏什么?

那让我无法探知的东西……

但是,权杖至尊最初的意志绝不是虚假的!

在第一世代,祂的确曾经悲伤到想要毁灭世界……

作为皇者级存在中战斗力最为低下者,同时应对两位皇者的联合攻势,让我感到极度的乏力。

在我转身想要遁逃的那一时刻,后方的空间突兀裂开了无数混乱的圆洞!

有一道“人”影沉埋迷雾中……

那是一团难以言说的朦胧气旋,仿若洪荒时期开天辟地的古老契机。

“至约——万物归墟!”

音节宏大而高远,在吐露的那一刻,便响彻人间!

在祂身边,轻气上浮聚拢成天空,重气下沉凝实为大地。

在这个天地刚刚显现的一刹,便如同恒星般坍缩成一个虚无的黑点,将此世间的白昼化为永夜!

我在这恐怖的引力吸引下无法脱身,就连下方的星球也因此而改变了运行的轨迹。

三者联袂而至,欲将我封入时光的长河!

要击败我,对原初三皇或者权杖至尊中的任意一者都不是难事。

但想要把我封印,至少也要有三位以上的皇共同压制,并且付出惨痛的代价,才有那么一丝可能。

因为我……权能为“真知”!

祂们的一切心念,在我的眼前都无所遁形。

祂们下一步的行动会是如何?

而我又该怎样来进行应对?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旷日持久的一战还在不断持续。

我的心安定了许多。

原初三皇中的亡灵默言,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出现。

所以,祂们并不能对我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是我低估了祂们想要将我屠灭的决心……

三位皇者自断一指,发出了最终绝杀的一击!!!

第二十九章 六道次元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2/11/]]]“三根断指?难道……”

李浩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大概观之,中间三指组成了一个大写字母“e”的形状!

“位于第五层的字母‘e’,居然是三位皇者级存在粘连的手指!好大的手笔啊,其他的学园的考核难道也是这样吗?!”

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想。

自己所在的这所学园,恐怕在所有的绝望学园中都算得上是极为特别的存在。

“不同学园的考核并不相同。一旦其中的学生全部死亡,便会将所有的任务刷新一遍,回归到最初的状态。自始至今,我在这一楼层里等到的学生,就只有你和那个叫做季木的人类而已,之前来到此地参加考核的班级尽数团灭了。”

“虽然我的权能被压制到了冰点,但还是能够模糊地察觉到附近有原初三皇和权杖至尊留下的法则气息。既然祂们在此地烙下了印记,并且将我封印在了这里,那么就必然于此做出了某种关键性的谋划……”

“我怀疑,这座非常规学园里的考核试炼,相较原先,难度提高了一个不小的百分比……”

“而且,为了防止外界的干扰,祂竟然把天之位格安放在了界碑的深处。难以想象,祂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说完,它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而此刻,李浩的身后传来了渐进的脚步声,是光的音色……

“这是《启示录》中的一段话语:‘有一条大红龙,七头十角,七头上戴着七个冠冕。它的尾巴拖拉着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摔在地上。’原来你就是神话中的撒旦、路西法——神下至高的晨之明星……”

“季木?!”

他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浩给惊声打断。

“抱歉,一定又让你担心了吧?”季木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浩闻言,笑骂着将他推了个踉跄,眼中却满是重逢的激动和喜悦:“混蛋家伙!留下个烂摊子给我,自己却不知道跑哪里去玩失踪!算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旗子她……不在了吗?”季木很快发现了什么,声音带着淡淡的哀伤。

“都怪我,没能保护好她……”

李浩的脸上流露出愧疚与黯然。

季木轻叹了一口气,摇头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处在那些可怕的绝境中,你我都只是挣扎求生的卑微蝼蚁,连自己都不一定有活下来的资本,又谈何去守护他人呢?我们还是没有力量……”

“你很不错,长眠者向我提起过你。而且,你只用了八分钟的时间就接连通过了异度夹层和死气地道来到我这……”创始之龙突兀地插上了一句。

“长眠者?那是谁?”季木略有些诧异地问道。

“你们习惯叫它无脸人。”它平静地作答。

“又是无脸人?!”

“它和创始之龙怎么会产生关联?而所谓的班主任,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啊……”季木闻言,喃喃自语道。

创始之龙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告诉了他们答案:“长眠者会遇见我,不过只是一个意外。在接掌班主任权限的时候,它的意念短暂地与我相接,然后尝试过和我进行交流。你们与它之间的差距,可不是零星半点这类言语。用你们人类走出的不朽之路——具象化心念体系的阶级来评断,它距离王者,不过只差了两步而已。而你们却才刚刚起航……”

“王者之下的生命体,精神力不可以干涉物质。那为什么无脸人的力量却可以直接影响现实,甚至显化出黑洞,毁灭具备实体的存在?”李浩发现了创始之龙之前的说法与现实不符的地方。

“你和季木所选课本的体系,都近乎于纯粹的唯心。我的说法,只对你们的唯心系适用。具体的内容,等你们成功脱离这幢教学楼后,长眠者自然会向你们解释。”它漠然地回应了几句。

季木转过头看了李浩一眼,目光里满是疑问和困惑。

李浩顿时回想起先前他在阅览室的那段时间,季木还在黑色的圆洞中沉睡,毫无知觉。

于是,他将过去创始之龙告知他的信息向季木复述了一遍。

听完,季木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即面向创始之龙提问:“你不是曾说王者需要庇护自己的子民吗?那为什么又称人类被众神所抛弃……”

“那些与我同样伟大的存在,根本不会承认人类是它们的子民。诸多王者也好,原初三皇也罢,甚至就连权杖意志,在第一世代也是无比厌憎人类的啊……”

“只有孤独,才是令王者极尽升华的唯一燃料。多余的情感,只会打破不朽生命的纯粹,致使其力量衰竭。万灵之间,唯有人类……才是众王之敌!”它满是恶意地讽刺着。

“人类在繁殖时,位于脑部中枢的神之根源会分裂出一小部分,进入到精卵细胞中。两者结合而成的受精卵,其中就有着灵魂的种子。待其生长,将逐步完善成新的灵魂。”

“死者,起初会进入六道轮回。那是由权杖至尊创造的六个次元世界,分别称为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用以回收各类众生的神之位格。而存在性之火,在生物死去时就已消散。灵魂源能,则回归天地间。那些被回收的神之位格,会被轮回机制输送到刚刚降生的生命体内。如果在未来出现一线契机,有可能会觉醒前世的记忆。”

“然而,在第一世代的灭世之战,六道次元就已经被三皇联手破灭。取而代之,原初的皇者在那一世代的末期于混乱的时空中开辟了第七次元……”

“那是一个可怕而诡异的世界……”

“神之位格一旦进入其中,就会发生某种不为人知的恐怖变化。新的存在性之火与灵魂源能双双形成,随后以该次元里的黑暗物质重新组合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它们于诞生的那一刻起,想要在人间留存的深刻眷恋就会化为对人类族群的仇恨与杀机!”

“它们混乱、无序、疯狂,而又简单……”

“荣光与权位,使议员高举天上的王座和冠冕!”

第三十章 皇遗三分

“人类,没有自己的王者……”季木满是悲哀地说道。

“或许曾经有过,但被罪罚深……”

“不要说出那个名号!”

李浩本想附和一声,但在中途被创始之龙厉声打断。

“王者之下的生物,不可以直呼‘那位’的尊名。否则,会牵扯上莫名的因果……”它有些不安地解释。

李浩闻言,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对于那种近乎神明的不可知存在,他也不愿轻易招惹。

“那三根断裂的手指,现在又在哪里?”季木深吸了一口气,转而询问道。

“自然在我的大脑里……”

创始之龙冷漠地说出了一句,而后它庞大的身躯便突兀地开始颤动起来。

它头颅中央的空洞里,射出了一团三色交杂的光。

待那光球落入季木之手,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三叉戟状的发光晶体!

中间,带点晦暗的金色,显然源始权杖至尊。

左侧,有着如墨的深黑,大概出自罪罚深渊。

右端,则是朦胧的莫名,应该属于混沌终焉。

“晶体状?这是怎么回事……”李浩略有些诧异地自语着,又似在向创始之龙发问。

“不必惊讶。皇的力量本质,是原罪法则。其具象化体现,即为神之源晶,亦可看做是掺杂了法则之力的灵魂源能的高度凝聚体。”创始之龙平静地作出了解释。

“对了,现在……是我们进入绝望学园的第几天?!”季木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惊变。

“什么?我想起来了!一开始……无脸人可是定下了七天时限的啊!”

李浩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他这才记起,他们居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创始之龙,请问你对学院里的时间流逝有过记录吗?我们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几天?”季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满心忧虑地问道。

它只是阴沉地笑了一声,不无嘲讽地说道:“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虽然这种事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易。”

李浩心中顿时一沉。

他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能完结了。

假如创始之龙不愿告知他们通往下一层的出路,他们将会有极大的可能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需要我们为你做些什么?”季木挥了挥手,示意让李浩暂时先冷静下来,而后淡淡地问道。

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创始之龙真有逼死他们的意愿,那么在一开始根本就不需要过多说明,任凭二人自生自灭即可。

但它却没有如此,因而必有所求。

李浩同样明白,自己一旦陷入到绝境当中就会变得异常冲动。

这也是过去的那起事件所造成的恶性结果,让他对自己,甚至对任何人都很不信赖。

除了季木……

只要他在身边,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就可以安定下来。

这就是所谓的挚友吧?

哪怕没有相同的血缘,甚至不存在共同的利益,也能像是亲人一般相互依存……

“那么,我们就来做一个交易吧……”

“对这个无趣的尘世,本座已然厌弃!但在坠入永恒的时光长河以前,我要布下三颗棋子……皇遗三分!”

“吾,乃奉承天命所生的至尊生灵!仅吾一者,便独占苍生三分气运!吾,原罪法则‘真理与探知’的掌控者,创始之龙,第二至尊,伟大皇者龙傲天!将吾之无上天命,传承给冠吾圣名之人!为十方三世天地之‘主角’!!!”

“而吾之皇道意志,则赠予‘行走于明暗中间之人’!”

“最后……”

它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庞大的龙身便在一片轰然绽放的“烟花”中破散!

他们感受到了这片天地的震动!

无尽的昏黄亮光化作了一条条缠绕飞腾的暗龙虚影,汇集成一道直插天宇的粗大光柱!

只是一息,季木和李浩两人便被这扩张的光芒吞入了其内。

“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

“那就是召集新的学生进来!”

“我会在他们当中选出我的继承者……”

“权杖至尊祂们的道路注定是错误的!会毁灭自己的皇道根源!”

“不管祂们在谋求着什么,我一定会将其所有的希望……一一掐灭!!!”

“我龙傲天……才是最强皇者!!!”

声音在狂笑中戛然中断。

在所有的风波平定之后,李浩原本还有些恍惚的心一下子呆住了,“它好像还没有告诉我们时间,以及前往下一楼层的出路吧?!”

“别慌,考核都已经进行到了这样的地步,接下来应该不可能会出现死路才对……看那里!在那个原本被创始之龙的身躯所占据的地方,不是出现了一扇门户吗?这大概就是通往下一层的方法了,只要将那扇门打开就好……”

“不过比起这点,我更在意的是它所留下的宏大布局……”

“‘龙傲天’这个名字,在很多俗套的网络小说中都有出现过。”

“嚣张、狂妄、不可一世,甚至将身边女性当成玩物……”

“至于它的出处,只知是一本在网文界的混沌时期出现的yy小说。而其真正的起源,基本上已经不可追溯。但在小说中,每一个被冠以‘龙傲天’之名者……都是一个世界的无敌存在或者唯一主角!”

说到这里,季木停顿了一会儿,疑惑道:”为什么创始之龙会和这个词语有所关联?还是说,这个名字本身就象征着某种极大的气运呢?”

李浩难得地拉扯了一下季木的右手,一脸焦急地催促道:“我们可能已经没有多少剩余时间了,快走吧!”

季木的神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他轻轻地应答了一声,安静地跟在了李浩身后。

此刻,他已用外衣将假人捆绑在了自己的背上。

虽然这样会对他的行动造成不便,但是“p”作为“拼凑绝望”的重要字母绝对不容有失。

他轻叹了口气,匆匆地将最新得到的字母“e”塞入了自己的口袋。

接下来他们所要面临的,是教学楼第四层的考核。

只要获得那里存放着的“d”,成功离他们就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他们真的可以顺利地通过吗?

季木心中也有些怀疑。

面对这愈来愈近的更深绝望,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第三十一章 第二路径

在打开那扇门户的瞬间,浓重的黑暗从中涌流而出,将李浩和季木吞入了其内。

当他们再开次睁开双眼,四下都是一片不可见物的黑色。

“这里……是什么地方?”李浩下意识地问道。

季木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发言:“不知道,大概这里的考核还没有正式开始吧。或许,也是为了给我们一定的准备时间……”

他轻叹了一口气,似在怀念着什么,口中诵读出《窄门》中的长句:“那一天,我们出于爱情而彼此期望对方得到比爱情更高的东西,从那时起,我们就来不及了。由于你,我的朋友,我的梦想上升到那么高的地方,以致任何人间的满足都会使它跌落下来。我常常想我们在一起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一旦我们的爱情不再是美满无缺时,我就再也忍受不了它……”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的双目变成了黯淡的金黄,掺杂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疲倦与悲伤。

“你又想起那个人了吗……”李浩见他情绪低落,有些不安地开口道。

闻言,季木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的……毕竟,我还分得清轻重缓急。在这个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再出现任何问题。李浩,你可以先将课本力量提升到最低下限,以备不时之需。”

他只是点了点头,瞳孔中便浮现出猩红的血意。

经过了多次生死考验,李浩的心智变得愈发成熟,对于孤独和死亡的理解也在与日加增。

再加上之前《死亡笔记》在地道里吸收了大量的死气,以至于临近了某一阶段的顶点,所以他才能跳过念诵名句的过程,直接使用源能之力。

季木此时也发现了李浩的转变,浅笑着点头,为他而感到欣喜。

就在这一时分,两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报。

地面喷洒出白雾,四方的空间都被朦胧的色光所笼罩!

季木心里顿时一震,偏移过身,与李浩背靠着背小心地观察周围。

这里……竟然是一个半径超出了百米的巨大舞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浩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

他并没有从这些灯光和雾气中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耳边愈见急促的警报声更是扰乱了他的心神。

数秒后,舞台在霎时间重新转变为昏暗!

当灯光再度亮起,原本空无一物的台面……居然遍布着数量众多的人形暗影!

所有的黑影,都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态站立。

有的双手平抬,一百二十度向后倾仰。

有的两臂交叉,二百四十度弯曲缠绕。

有的踮起脚跟,三百六十度于地旋转。

在李浩与季木开始行动的那一刹那,鬼影们同样打破了僵局,身躯疯狂地扭动起舞,逐渐向二人所在的方位逼近。

李浩在环视的同时,注意到了周边的景象。

在这一舞台的上方,是一片遮天蔽日暗黑气流!

其中……仿佛有亿万张人脸在哀嚎涌动!

而地面,则铺满了散发出莫名异彩的各色瓷砖。

每一块瓷砖的中央,都雕刻着“despair”(n绝望)中的一个字母。

很快,他就发现这些字母并非是胡乱的排布。

任意一个字母从某一行上看都能连线组合成单词“despair”,并且在这些砖块间还有一些其上不存在字母的瓷砖。

或许……

他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第一波的攻势很快就要接近!

李浩尝试用死神之眼注视这些鬼影,想要试试自己能否看见它们的名字。

结果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无论是姓名还是寿命都是一连串表示未知的“?”。

要是自己能早点拥有这个能力的话……也许就能在一开始破灭“郑轩”的阴谋,将它杀死了。

他也不会长时间和季木分开,破局的速度亦会大大加快。

而且,如果在那个时候他可以看透隐藏的“s”,王觅可能就不会……

“不。说到底,他最终还是变成了那团肉球的一部分。他是由我……亲手杀死的!”

说实话,王觅当时的表现实在是让李浩失望透顶。

他已经在那虚假力量的迷惑下全然失去了为人的自我,对季木和李浩那样的挚友都可以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但李浩并不觉得自己与王觅相比就显得高尚许多。

为了自己的生存,他也可以将绝大多数与他无关的人作为弃子,用余者的骸骨铺就通往高天的王座!

想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生存,就必须要有这样的觉悟……

稍微的怜悯与同情,换来的可能就是永无止境的要求和索取,以及被拒时恩将仇报的怨毒!

李浩与王觅不同的唯一一点,就是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认可的同伴。

哪怕是犯下了杀人恶行的他,还是想要成为他人眼中的正义的。

不为全人类,仅仅是想要为那些平凡善良的人们撑起安乐生存的一片天空。

他对《死亡笔记》主题的理解,是“走向终结的‘正义’”。

之所以为正义二字加上了引号,是因为书籍的意旨就在于阐述正义与法律之间的冲突和矛盾。

使用《死亡笔记》笔记的力量无情审判世间罪人的夜神月,是正义吗?

从某种意义上讲,或许曾是,但这要基于他最初的世界观。

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他则是这个世上最为凶残的恶徒,独自越过了名为法规的界限,仅凭一己之见便肆意地做出裁断。

“出外见到的人都是垃圾,死不足惜,杀了他们反而是为社会除害!”

这般的言语时挂心头……

那么,法律就必为正义吗?

每年,每月,每天,都有数之不尽的人在谋杀和暗害中死去。

在警力足够强大的国家,凶手或许会被绳之于法。

但在光明照射不到的永夜之地,人命只是微不足道的草芥,强者可以随意踩踏,无情地将其扯断、撕裂。

哪怕是美利坚合众国那样的超级大国,又有多少位高权重的犯罪之人通过销毁证据、买通证人而成功脱罪,狂笑着抛开了本该束其双手的正义锁链,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法院的大门呢?

那些枉死的人,又该如何寻求他们的正义?!

没有哪一方是绝对的正义,因为正义会随着人类观点的偏移而改变……

光凭一个人的心念,还不足以决定他人的罪恶。

需要一个依据……

那就是法律。

而执法者的权能与力量,则是正义将得以执行的要求和基础。

想通了这一点,李浩微笑着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道路。

第三十二章 猩红杀阵

三十米、二十五米、二十米、十五米……

鬼影与二人间的距离,逐渐拉近到了不足十米!

有一个发现,令季木感到诧异和不解。

那些鬼影,竟然没有采取效率最高的直线行动,而选择了不定向的曲折走法。

“这些地砖,应该就是指向生路的关键了……”

“它们在此次考核中,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难道是要我们按照‘despair’的顺序走过去吗?这样,就能够躲开那些鬼怪的攻击?”

季木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猜想,但是很快又将其否决。

“不对。这样,显得太简单了一点。或许,这些瓷砖不是我们要走的路线,而是鬼影的移动顺序也说不定……”

“还需要验证……”他低声自语道。

他没有迟疑,直接朝向一个暗影冲去。

很快,两者之间的间距就已经缩短到不足三米!

季木观察到,它的脚步正从瓷砖“s”迈向瓷砖“p”。

“果然是这样吗,它们必须按照‘despair’的顺序走。但还有一个关键点……”

“在抵达瓷砖‘r’的时候,它们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不久,季木就得到了他所需要的答案。

黑色的阴影在踏上了瓷砖“r”之后,紧接着跃向了瓷砖“s”,那是季木所在的方位。

见到此状,他并没有表现出慌乱。

这已经证明了他的另一个猜想:在瓷砖“r”上,鬼物可以任意向除“i”以外的瓷砖跨越。

而在下一秒,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眼前的这个鬼影,属于“手臂交叉型”。

在季木想要退开的瞬间,它的双手突兀分离,与虚空中撕裂出一道黑色的“x”形波纹!

季木的瞳孔猛地一缩,向后急速倒退!

一旦他被这可怕的一击命中,整个身体都会被切割成碎块!

那道波纹,在将要赶上季木的时候却意外地消散,可见这种远程攻击的手段还是有着一定的范围限制。

而李浩,此刻也陷入到了可怕的绝境当中。

有两个魔影,分别于前后对他进行夹击!

“上身后仰型”的那只,在等待李浩的步伐出现破绽,所以只是象征性地环绕、威吓。

另一只“于地旋转型”,在李浩转身退离的一刹那,贴在腰部的双手诡异拉伸,形成了长近半米的粗大鬼爪!

凭借高速旋转的巨大惯性,它挥爪狠狠地朝着李浩砍去!

这一击,如果落实,恐怕他会被直接腰斩!

“不弱于人类的智慧,还有能精确把握时机的能力。这一击,我避不开……”

“不,还有一线希望。”

“死神之翼!!!”

他大声呼喝,背后的脊骨上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翅膀!

李浩的速度在短暂的一瞬突破了人体极限,展现出一点五倍的战力,才堪堪避开这致命的危局!

然而,在下一刻……

另一只鬼物的上半身,就如同被压弯的跳板,恒力消失的瞬间,不受制约的弹力就像破闸的洪流在刹那间宣泄!

它的头颅以炮弹般的速度飞快弹出,脖颈也相应地拉长,在临近李浩身前的时候,急剧膨胀成了一个张开巨口的庞大气球,就要将他吞吃、嚼碎!

李浩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绝望。

他知道,多次的成功使他全然忘记了当初的弱小。

伴随着力量而来的,是他对自己能力的错误估算。

他一度以为,绝望学园中真正的危险仅在于思维上的疏漏,至于鬼魂发起的表面攻击,应该不会连愈发强大的自己都无能为力才对。

而失败的教训,却是无比惨痛的。

每个人都只交得起一次学费,那就是自己的生命……

那张骇人的大口就快要将李浩的头颅吞下。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阴寒气息,像是死神在呼唤。

“不!!!”

季木原本平静的脸庞一下子扭曲了,在奔逃的同时痛苦地哀嚎着。

他已经来不及阻止惨剧的发生!

望着那张愈发临近的黑色巨口,李浩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我……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此般收场,还真是异常可悲呢……”

趁这终结的时刻,李浩偏转过身,拼命地冲着季木大吼:“叶晴安在猛鬼议会!!!去找……”

“咔!!!”

骨骼崩断的脆响过后,那张由两点一线组成的诡异面容,十分惬意地咀嚼了几遍,然后欢乐地吞咽……

“我的正义,就托付给你了!”

“你一定……要成为我们人类的王!!!”

季木的脑海中,回荡着李浩最后用精神传达的声音。

“李浩……死了?!”

他声音颤抖着,强压住内心的伤痛和绝望,全力冲向了舞台的中央。

越是向内靠近,那边的黑影便越是密集。

季木根本无法确定本次考核的最终要求到底是什么。

它就像一团迷雾,隐藏在了莫名未知的最深之所。

“晴安……还活着?他说的是真的吗?!”

“还是说……那根本是他为了让我尽力存活下去所以编织出来的谎言呢?”

“不管那些话语是真是假,现在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在这场考核中生存下来。”

“一定会有机会可以让李浩他们复活……”

“复活道具,绝对是存在的!”

也许李浩对此还存有疑虑,但是季木清楚那样的东西真实不虚,因为在三年前的那场大事件中……他就曾得到过一个类似的物品。

虽然那件道具促成了他在某种意义上的复活,但也相应地付出了感官衰退的代价,使他在情绪和五感上趋于静止,就连心脏都完全停止了跳跃。

而这一切,在他进入到绝望学园之后发生了改变。

如果不是那个黑色圆洞在生死关头再次出现,季木几乎就要以为当初死去的回忆仅仅是一个虚假的幻觉……

周边的暗影疯狂地朝着季木所在的方向汇聚,就连他也即将陷入必死的绝境!

“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通过本次的考核?”

“隐藏的字母‘d’……又会在哪里?”

第三十三章 魔性之物

[[[cp|w:212|h:140|a:c|u:/chapters/20148/24/]]]在这个舞台的中央,临近中心的位置,季木看到了一个远处难见的隐藏凹陷。

“难道……这次考核的生路,根本就是避开那些黑影,然后取得这个凹槽中的某个东西吗?!”

“我们……都被之前学园的低烈度任务给欺骗了!”

“一心想着要找出阴谋,发现新的线索,却不知这是完全考验力量的无谋之局!”

季木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

先前,做出那一系列强行突围的动作,他的体能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可怕的低点。

“只能奉劝你们,不要相信所谓的规律与经验。那些将会统统无效化,甚至成为尔等行进的路障。”

当初无脸人淡漠的警告,现在听来却无比刺耳。

“都错了……”

“在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以为获得了微薄力量的自己能够正面抗衡学园设置的怪物……”

“这里……是绝望学园!!!”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居然自大到以为自己已经有了与鬼魂相抗的实力了?!”

季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大意了,所以才会造成这般可怕的后果。

高一(4)班的四十三名学生,现在竟然死得只剩下他一人!

多么残酷而可悲啊!

“活下去!”他在心中对自己大喊。

终于……

他接近了那个隐藏的凹槽。

四周的暗影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各自发出了最强的一击!

“再快一点!!!就要……”

在季木的手指伸入凹槽的那一时刻,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某样物品,有着金属般的冰凉质感。

他咬牙掏出,匆匆看了一眼,原来是一枚“d”形的银戒!

黑色的波纹、粗大的鬼爪、膨胀的头颅……

一切,都在意识朦胧间消散。

季木先是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晕眩感,然后是天地倒转的可怕气机。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已经回到了熟悉的黑暗楼道。

季木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为了忍住悲痛,不影响自己在考核中的发挥,他用体内的黑洞吞噬了心中沸腾的情感。

他所获得的复活道具,是个恐怖而又诡异的诅咒之器……

一开始,还是一块翡绿色的晶石,但一沾上鲜血,就出现了龟裂,轰然炸开,最终形成一个深黑的圆洞!

那黑洞毫无停滞地穿入了季木的胸腔,“吃掉”了他的心脏,之后就一直恒定在了那里。

能量、物质、灵魂、情绪、时空……

只要是这个宇宙间存在的东西,都能够被它吞噬,化为养分!

他隐隐感到在那黑洞的最深之处存在着一道模糊的意念,似乎是将他的感情、肉体、思维还有灵魂全都撕下一小部分,强行拼接而成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底就会产生难以压抑的恐惧。

自己……正在被某个未知的魔物吞食!!!

一旦想起李浩被那张巨口吞吃、嚼碎的画面……

在他心里,这样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季木痛苦地捂住头部,几欲发狂。

“总有一天……那些被压制的东西会一下子爆发出来,将我摧毁!”

他绝望地发觉,任何形式上的复活都不会是一件简单正常的事情。

灵魂回归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世上……将会诞生出魔鬼!

创始之龙是否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不明白。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死亡,还是变成凶灵?真是一个非常痛苦的选择……”

“这世上,能有几人可以为了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们而将自己推入绝望的深渊?至少……现在的我还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就要化为魔鬼……”

“那一刻……将由我亲自终结!”

他不可以再彷徨下去了。

最终的时限架起了死神的大镰,正向他步步逼近!

此时,季木的身体上遍布着各种可怕的伤痕。

他的胸腔被利爪撕开,甚至可以看见其中的脾脏,背后也满是纵横交错的“x”形裂口,污血横流。

如果不是当时《窄门》散发出暗金的光亮削弱了阴影激发的源能波动,而且他恰好在一个关键的时间点踏在了一片空白的瓷砖上,阻断了来自一个方向的猛烈攻势,他根本没有可能突破重重包围,逃出生天。

那些阴影并没有像杀死李浩时那般将头颅弹射出来作为攻击的手段,大概是担心误伤同类。

这也是对它们的几个重要限制之一。

如此之多的因素叠加在一起,才致使他冲出这绝命的一关!

那已经不是仅凭单纯的实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了,牵扯到莫名的气运。

季木猜想,如果自己身上真的有所谓的气运,那也绝不是来自他本身,而属于那个在他胸腔的空洞中沉睡的黑色恶鬼……

他,只是一个容器……

不知道为什么,季木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仅仅是一个复活道具所带来的气运,就恐怖如斯!

那么那个继承了皇者创世之龙全部气数的龙傲天,又会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

季木一路直行,直到经过两个三叉口。

他终于来到了终焉的第一层……

那是一个略显狭窄的昏暗小室。

房间的中央,平放着一块墨绿色的古代石板。

其上,用某种未知的语言书写着两句短诗。

季木虽然没有见过这些文字,却可以理解它们所表示的含义:

你的魔性已经不轻。

这世上最煞风景的

莫过于恶魔轻生……

“这段诗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与恶魔相关?”

“对了!这是歌德的诗剧《浮士德》中,魔鬼靡菲斯特的台词!”

想起了这段话语的来源,季木变得更加疑惑了。

“为什么要将这句话放在这里?在这个迎来终结的石板上……”

墨绿石板的下方存在着六个凹槽,分别对应着季木身上的六个字母状物品。

要不是在进入第四层之前李浩就为了保险起见而将所有的字母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那么现在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季木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他将大小不一的六个“字母”分别镶入了形状对应的六个凹槽。

季木的眼前出现了一扇门。

它通往教学楼外……

在他起身的一瞬间,石板上原先就有的字母“a”化光融入了他手中的《窄门》。

第一章 求真七阶

[[[cp|w:212|h:140|a:c|u:/chapters/20148/29/]]]“这里……就是绝望学园的内部吗?”

仰望着天穹之上那颗遮天蔽日的赤红巨星,季木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此地,已经不是他之前所在的地球了。

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被猩红色光包围的朦胧昏暗!

“难道那颗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庞大星体,就是创世之龙口中的天之位格吗?”

尘埃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云层和星空!

有的,只是一颗暗红的魔星与无比狂暴的空间乱流。

由下观之,就像是高升的红日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沉浮!

季木忍不住为之失神,注视着这人间难见盛大光景,惊叹不已。

而此时,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怪异的脚步声……

每步踏出,时间间隔与力道的轻重都截然不同,犹如一首粗制滥造的交响曲,乱人心神。

“无脸人?!”

季木刚转过身,便看到了那张熟悉而又可怕的空白脸孔,不由得失声叫道。

正是它,为他们设下死局!

正是它,将他们投入地狱!

“季木,你不愧是我所看重的人,竟然真的走出了那些晦涩难明的隐暗危机……”

“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夸赞你了。”它大笑着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颊,满面阴沉地说道。

“你我……是同类啊!”

在听到它的话语的那一瞬间,季木回想起当初无脸人脑中出现的黑色空洞。

那个黑洞,与他心脏里的恶魔圆环有许多极其相似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你一定已经注意到了吧?你我身上,都有着一个几乎可以吞灭一切的黑洞存在。”无脸人淡漠地开口。

“在那个夜晚,我……被那个贱人分尸的那一夜晚!天上,降下了翡绿色的星雨!”

“我……复活了?!”

“那个我后来得知其名为永夜虚腔的东西……”

“令我……成为了神明!!!”

“从此,我拥有了登临极尽的力量!”

“曾经,侮辱过我的贱民,皆得跪在我的鞋前轻吻黄土!!!”

“先前,拒绝了我的女人,都要趴在我的裤下衷心拜伏!!!”

“直到某天,我被拉入了这座绝望学园。”

“自那时起,真正的噩梦就已经开始……”

说到这里,它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比起先前简直就像是换成了另一个“人”。

“为什么它说话的语气和创始之龙如此相似?难道……”季木心中隐约有些猜想。

“你……到底是谁?”

“吾,乃最强皇者龙傲……”

“啊……啊……啊!你给我滚出去啊!!!”

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突然变得异常狰狞。

它的身体摇晃着疯狂地摆动,露出了位于身后的另一张脸。

原先的黑印与疤痕此刻已完全消失,组成了半张扭曲的龙脸。

身后的脸面狂笑着开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无分一二!”

前方的脸孔骤然出现了无数猩红色的褶皱,释放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永夜……虚腔!!!”

它的话音落下,就有无尽的黑气从脑部的黑洞中涌出。

龙面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啸,消失之前最后咆哮道:“无论怎么反抗,你……终将成为我的食粮!哈哈哈哈!!!”

“让你见笑了。”平滑的光面上传出了无脸人的声音,似乎是因为刚才的交战而显得有些疲惫与沙哑。

“你被创始之龙夺舍了?”季木刚要开口,又被他自己生生止住。

无脸人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极度失常。

这时候再去招惹它,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现在,就让我履行作为班主任的些许责任吧。接下来,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绝望学园诸多的体系和规则。”

听它这般说起,季木不禁有些讶异。

但想来,它应该以永夜虚腔吞噬了所有狂乱的情绪。

这种力量,如果不是真的遇见必死的绝境,季木宁可拼得重伤,也不愿轻易使用。

因为这个黑洞每吞吸一些物品,其中的那个凶灵就会壮大几分……

而无脸人,应该就是人类被魔灵吞噬,最终化成的怪物。

连创始之龙的意志,都无法将其彻底夺舍!

他似乎还是远远低估了永夜虚腔的可怕程度……

“通过了第一层后,你应该得到了a级的学历点吧?”

季木闻言一愣,随即想到了那个融入《窄门》的“a”形光文。

“那个光文,就是学历点?”

“然。学历点,分为a、b、c、d四个等级,代表学园对考生于考试中表现的评定与嘉奖。”

“两枚d级学历点,可以换一枚c级。两枚c级的学历点,可以换一枚b级。a级学历点的兑换法,亦是同理。”

“至此,就要涉及到课本的七个阶级。”

“分别是尘埃、蜃影、昙花、流金、天光、玄意,还有……真实!”

“所谓尘埃,即尘埃之阶,每一个刚得到课本的新生都处于这一阶段。”

“等你等够翻开一定的书页,对书籍有了某种程度上的领悟和理解,就抵达了蜃影之阶。到了这个阶段,就可以初步掌握书籍当中的心象之力。但就如蜃影之名,只是泡沫幻影,效果单一而微弱。”

“第三阶,昙花。想要从蜃影迈向这一境,需要一枚a级的学历点,并且要能够将课本全部翻页。你现在,就已经满足了这一条件。相应的威能,犹如昙花一现,一霎花火,将心象的力量短暂提升,打出乱天动地的一击!”

“只有到达这一阶段,才有资格被称为老生,真正凭实力而不是运气于这所绝望学园中生存下去……”

说到这里,无脸人的话音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季木趁机开口:“我想知道,有没有可能同时拥有两本书籍?”

它听完后,语气明显地波动了一阵:“不错。除去要以具体的故事情节或者思想论述为基础、传情达意的主修科目,只要达到流金之阶,便可以选择最多两本书作为选修。”

“选修科目的要求是什么?”季木紧接着发问。

“必须是具有真正意义的文字、书典,能够对主修科目进行更深层次的补充与探究。两者之间,要有一个递进、升华的过程。”

“至于可选的书目,只要满足以上条件,就没有多余的限制。像《权利法案》这种削弱王权、以法律来代替君主权利的文书,也可以算在其内。”

“踏入流光之阶,也要用学历点?”

“需要两枚a级的学历点。提升到天光,则用到三枚。而玄意,就与其毫无关联,靠的是独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将所有的一切掺入心念,融合为一,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本我之书!”

“就相当于大学的毕业论文吗?”

“有趣的比喻,但相差不离。”

第二章 虚实三系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48/30/]]]“昙花以后的阶段,离你还过于遥远。好高骛远,反而容易动摇当下的根基。一旦站在那个层次上,你自然就会知晓。”无脸人少见地警示了一句。

听它所言,季木点头暂停提问,开始消化从它那里得到的大量信息。

“我所设想的路线,果然可行。只需要考虑下一本《神曲》会不会已经被别人选去……”

“这几乎不可能。没有人能够不造地基就直接构筑起大楼,高与天齐!”

他很快就打消了自己有些多余的疑虑。

“最多两本的选修科目,再加上最初主修的一,便是三。这又代表着什么……三位一体?”季木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了这一宗教性的词汇。

“具象化心念体系的终焉,是否为创造法则?”他再次想起创始之龙曾经提起的法则崩灭。

“而且……永夜虚腔,绝对不是王者一级的存在,为什么它可以湮灭物质?”

记忆中,那只遮天魔爪气息绽放的那一瞬间,高层的天宇便如烟花燃放一般升光、炸碎!

此般威势,片刻就摧毁方圆万里的云层和天空,却于地无损,只是造成了天河崩塌一般的雨水冲落!

一击天倾!

这,还只是一位王者的随意出手。

不知为何,季木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那种伟力,刹那间升华而成的无敌威能,根本就不是他体内的黑色圆洞可以比拟的。

思索了一阵,他向无脸人提出了这一疑问。

“你选择的《窄门》,是侧重于表达某种情感的文学名著,属于虚实三系中的唯心系。”

“这一类别,基本上都会拥有多种独特的能力。”

“像《窄门》,就可释放出圣光攻击纯粹唯心的灵体,或者半唯心的鬼物,削弱其他的源能波动,给己方的团队成员一定的增幅等。”

“李浩所选的《死亡笔记》,也属于唯心一系。你不要以为所谓的‘被写上名字就会死’是精神影响现实,那种力量的实质不过是跨越空间上的距离斩灭存在性之火罢了。”

“唯心系另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可以提高自己的爆发能力。虽然力量本身不会有任何增长,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提升,但不要以为即使是普通人类的二倍战力在这里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重要的是提升的对象还包括灵魂源能的强度!这就极为可观了。在天光之阶,诞生出虚无状态的心象世界以后,战力可称同阶无敌!”

“另外两系中,有一系,被称为物神。顾名思义,即可于物质世界称神。这一系,我见过的最为典型的范例,就是另一个绝望学园里以《绿巨人》的剧本作为主修科目的汤姆·吉布森。他可以用愤怒使自己长期维持在绿色巨人的状态,力量虽不能无限增长,但也堪称恐怖无边。挨上他一击,除去一些特殊的变身类型,其他人基本上都会当场死去。”

“但他的弱项也很明显,精神力过于虚弱,而且更擅长于近身搏击。等到后期,纯力量型的优势就会渐渐减弱,而且物神系想要抵达‘真实’的路程极为遥远,这是致命的缺陷!”

“而第三系,介于虚无与实态之间,名为掌道。这一类型,几乎很难在不朽之路上走出多远。”

“例如布莱姆·斯托克的著作《吸血鬼伯爵德古拉》,就是以魔怪为主角的文学经典。其成为课本之后的能力,是变身吸血鬼。之所以与绿巨人的变身不同,没有属于物神,是因为吸血鬼拥有独立于灵魂源能之外的鲜血之力。”

“这类异种能量,一部分是修仙、武侠小说中的法力与真气,不但具有强大的攻击效果,还能对身体进行一定程度的强化。另一种,则叫异能。像《x战警》里的x教授,就拥有心灵感应和精神控制的超能力。而金刚狼,是身体钢化和自愈。”

“掌道系的特殊能量,可能会同时表现出唯心与物神的某些特征。”

“修真小说里那所谓的神识,也并非纯粹的灵魂源能,而是经过改造、压缩之后的变异魂力。”

“像这些牵扯到超现实力量的小说,一旦选定,几乎就可以断言是自斩了通向永恒的道路,因为无法从中汲取到堆砌不朽的资粮——孤独、悲伤、绝望、仇恨……那无穷无尽的伤痛与负面!”

“一开始,或许掌道系的强大会表现得极为明显,但在选择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断了前路……”

经过无脸人的一番讲解,季木对虚实三系以及求真七阶有了一个较为直观的认识。

它的分析远比他所预估的还要详细,可见无脸人真的如其所说没有丝毫隐瞒。

“我就要走了……”

它的脸上满是落寞。

“去哪里?”

“若要成王,必须经过的一道关卡——第八禁区……”提及这个地点,它的声音充满了惶惑与不安。

“它在害怕什么?”

季木还是第一次看见它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第八禁区,在他初入绝望学园的时候,就从无脸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一地名。

之后,创始之龙又提到过六道与第七次元。

他不认为这三个词语中含有相邻的六、七、八会是一个简单的巧合,但也不明白其中蕴藏的真意。

沉默了一段时间,无脸人再次开口:“在我离开之前,会指定你为这所学园的学生代表,获取接近班主任三分之一的最大权限。今后,如果有更多的新生加入,你可以用这份权限组建新的班级,或者学生会一类的权力机构。”

“等到这座学园出现第一个达到第三阶的老生,就要进入空座视野。”

“那是类似于学园排名的一个榜单,记录着绝大多数校区的综合实力。因此,必须要给自己所在的校区取一个代号。这些,就等到那时由你自己来决定吧。”

“学园里的每一幢建筑都有其对应的功能。像教学楼,就是用于征召新生的地点。季木,你有两种选择。一、任意抽调一个数量为四十九人的初、高中班级。二、随机拉入四十九个年龄处在十二到十八之间的少男少女。”

“我个人推荐你选择后者,但你也可以随意。”它最后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一定要是四十九人?”季木有些疑惑地提问。

无脸人冷笑着说道:“下一次的考核,将在七天之后开始。地点,是学生宿舍。有一个硬性的规定:参加的人数必须为五十,否则……抹杀!”

第三章 光暗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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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招生序幕

[[[cp|w:211|h:140|a:c|u:/chapters/20148/29/]]]那漫天燃起的,是永恒不灭的地狱之火!

叶藏,在害怕……

他害怕那人会将他搞笑的真相公布于众,因此甚至于想早、中、晚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监视他。

在这段如影随形的时间里,要让他相信自己的搞笑并非造假。

如果顺利的话,还想成为他独一无二的好友。

倘若这一切都不可行,那只能祈祷他早日丧命了……

“不过,我并没有要杀他的念头。在我过往的人生中,曾多次期望有人能杀了我,但从未想过要杀人。因为面对可怕的对手,我反而只想着要如何让对方幸福……”

无脸人的话语刚好拼接上了季木的思路。

它的声音传出,遍地洒落的诡笑人脸同时浮现出恐怖森然的愁容。

面具,逐渐出现了龟裂,喷吐出颜色各异的莫名浮气!

黑色,代表绝望。

灰色,意为痛苦。

红色,象征愤怒。

白色,近于虚无。

“人间苦狱——悲伤逆流!”

它的脸上满是被死意渗透的扭曲笑容。

所有的气体在同一时间化为了深灰,如同千万条长龙向季木的所在厉啸俯冲!

哪怕间隔的距离极为遥远,只是对那股气息的一阵观望,就让季木感到了想要将自身撕碎的强烈痛苦!

伤痛的浪潮只是片刻便冲毁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不敢使用永夜虚腔的力量。

因为吞噬这些负面的情绪,会更快地催生出恶魔……

在这最后的关头,无脸人轻一挥手,流动的气息全部破散。

“再见,或者不见……”

它离开时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单……

……

在教学楼的第二十六层,季木当初被传入学园的那间教室。

此刻,他正平静地站在讲台桌前,脸上的表情冰冷而的肃穆。

桌面上的火烛,突兀地晃动了一阵。

他冷漠地开口:“我,绝望学园,彼岸校区学生代表,季木,在此行使班主任权限!随机抽调辖区范围内,四十九名新生!”

他的声音还在教室中回荡。

挂钟里的指针逆向旋转,字画上的鲜血凝成人脸,墙壁上的涂鸦如雾挥发,将台下的地砖洒遍白发……

每一个座位上,都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有的安静站立,有的悬空躺倒,有的侧倾仰卧,有的迈步斜行……

上方的白炽灯于刹那间熄灭,而后亮起。

四周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四十九人!

“怎么回事!刚才,我明明还在帝豪网吧的啊!这什么鬼地方,怎么那么吓人?”说话的,是一个染着头金色长发的杀马特少年。

“哥哥……你是谁啊?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难道……我被你绑架了吗?”一个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的少女望着讲台上的季木,怯怯地问道。

他平静地向下扫视了一眼,发现这个向他询问的可爱小姑娘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的头发并非是国人中常见的黑色,而是呈一种较为黯淡的深棕,细长的发丝有些微卷,零乱地披散在肩头,给人一种迷迷糊糊的呆萌感觉。

他的目光短暂地停滞了一阵,似乎想起了气质相似的那个女孩,不禁有些失神。

但很快他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诸位,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很慌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里。在回答过我的问题之后,我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请问,你们有没有听过一本名叫《无限恐怖》的网络小说?”

“《无限恐怖》?就是那个‘凡人的智慧’,有楚轩大校的那本书?!”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男生有些兴奋地说道,显然并不知晓他所将要面临的恐怖危机。

座位上,女生们多是摇头,而男生大都表示曾经读过。

“简单来说,这里,是一个名为绝望学园的地方,类似于《无限恐怖》中的主神空间。没有看过这本小说的人,可以将此地当成某个神秘组织的鬼魂实验场。而我们,在学园规则的强迫下,必须去参加一系列的死亡考核。在考核当中,经常需要直面真正的恶鬼!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一提到鬼魂这一类的灵异事物,那些小女生的脸色一下子由于惊惧而变得惨白。

“哥哥,你……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好怕……”

已经有女孩忍不住哭泣,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季木的言语。

毕竟学园随机抽取的范围中都是一些年龄处在十二到十八之间的孩子,还尚未成年。

有些学生,甚至才刚刚离开小学……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绝望学园的创造者会这般残忍,连一些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的儿童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拉入地狱!

简直……就是恶魔!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不住地颤抖。

“到底是谁……把她们带到这里来的啊?!”

“是你啊……季木!!!”

好像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咆哮着撕裂他的怜悯之心。

“说什么恶魔……”

“呵呵。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恶魔!”

他痛苦地捂住了胸口,于心里悲哀地呐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抛下了心中的善念……

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成为足以掌控命运的最强王者,可以不惜将他人推入绝望的深渊,完成了从被害者到加害人的华丽转变!

“如果都是人渣,也许我会好受一些。但那些小女孩……她们还只是孩子啊!根本就没有称王争霸的意愿!”

“对不起……”

“也许这么说很虚伪,而且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但我会尽力保护你们……”他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了一些誓言。

“少在那里鬼扯了!还恶鬼呢,我看你就是一个变态的绑架犯吧!识相点,快点放小爷离开!然后向本少下跪道歉,我就不和你多计较!我爸,可是苍南市的公安厅长李华刚!你这个绑匪!该死的绑架犯!我……”

还没等那个黄毛杀马特说完,他的脸上就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身体僵直地向后跌倒……

是季木出手了。

刚才,他就看见那个黄发青年和身边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子在私下里交谈。

那个黑色夹克男一直将左手半插在上衣的口袋,再加上黄毛青年故作嚣张,不断地提及“绑匪”、“绑架犯”一类的字眼,他就大概明白夹克男子的口袋里多半有一只手机手机正在拨打报警热线。

“胆量倒是不错,可手法还是稚嫩了些。如果真是绑匪,敢这样激怒他们,就算现在为了赎金不能杀你,拿到钱后,也不会和警方顺利交接……”

第五章 龙傲天现

季木并没有像无脸人一样为了立威狠下杀手,只是用灵魂源能进行冲击,将他震得昏厥过去。

他再次调整了一下混乱的情绪,冷漠地发言:“首先声明,我不是绑匪,也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倒是诸位,与其吓得龟缩在角落里,还不如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尽快地接受眼前的现实。”

“这个地方……早就已经不是你们所熟悉地球了!”

“不信的话,就打开两边的窗户试试。如果想要报警,也可随意。”

说罢,季木深深地看了那名夹克男子一眼。

他的双目中倒映出了季木凛然的神情,顿时心虚地低下了头去,沉默不语。

见季木竟然会给他们机会打电话报警,许多人下意识地用手在口袋里摸了一回,发现自己的手机并没有不见。

但没有人愿意带头行动,谁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存心试探。

都说枪打出头鸟,谁敢第一个吃螃蟹?

这个年龄就让父母买了手机的孩子,心思一般比较活泛,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更别说讲台上那位可怕黑衣青年简直就像玄幻修真小说里的神仙,只是一个眼神就可以让那个原本很拽很嚣张的不良少年转瞬扑街。

季木的目光向下方稍微偏移了一点。

那个就坐在自己身前,给他一种特别观感的小姑娘,此时也异常平静地投来了视线。

他可以从她的眼中看出信赖。

“为什么?”

“明明还是第一次相见……”

也许就像他认为那个女孩非常特别一般,在她的眼中,或许季木也是如此吧。

那是只有倾心于文学的人才易拥有的一种不语与缄默。

在瞻仰列夫·托尔斯泰等人晚年的画像的时候,应该就能略一领会那般与孤独接壤的感觉……

当年,在南安中学教学楼的某个楼梯口,和那个手里捧着书、边走边看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伸手抓住她的一瞬间,季木就喜欢上了那个女孩身上散发出的书卷气味。

虽然不喜欢多说,也从不去外面活动,和身边的人很少交流,有着像是班里吉祥物的奇怪形象。

但一被季木揭破,还是会有点恼怒地挥一挥拳头,像只倔强的小鹿般说着:“我可是像《文学少女》中的远子一样,是个可爱、大方、又能包容的温柔学姐哦。就算喜欢欺负人、脾气又不好的叔叔总是说一些让人伤心的话,我也还是会大发慈悲地原谅你的呢。”

她说着,安静地闭上了双眼,脚步轻轻地在地上划动游掠,浅笑着转了个圈。

“那位提出了地球自转理论的大科学家哥白尼,在写下自己辛苦发现的结论的时候,一定会激动到想要像这湛蓝色的美丽星球一样,满心欢悦地转上三百六十五圈吧~”

“真好呢……”

“真是因为有这些伟大先人的存在,人类于今天才得以拥有丰富美好的生活啊。”

“可她已经不在了……”

季木死死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莫名的男人带来了灾祸!”

“哥哥……你没事吧?是生病了吗?”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女孩看见季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阴沉,有些忧虑地问道。

“我没事……小妹妹,你不是中国人吗?又叫什么名字呢?”季木勉强挤出笑容,温柔地询问。

“嗯……我爸爸是爱尔兰人,妈妈……则在中国。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分开了。”

“哥哥,我叫拉维尼娅。拉维尼娅·格林斯潘……”

她好像想起了伤心的往事,情绪低落而带着些许悲伤。

“那么,我就叫你拉维尼娅吧。”

季木轻俯下身,微笑着抚摸了一下她的长发。

“嗯!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

“你们两个搞够了没有?!一上来就眉来眼去,又打情骂俏的。上面那个穿黑衣服的,对,就是你!如果你真是引导者一类的垃圾,就快点发挥你最后的余热,把注意事项讲完,老子急着打怪升级啊!”坐在中间位置的一个中分青年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极为不耐地发言。

众人的神情都十分古怪。

这个人……是疯子吗?

他到底凭什么敢对那个神秘的引导者这样说话?

季木冷冷地用神念注视了他一阵,平静的面容渐渐微变。

他从那个青年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如果一定要用言语加以说明,那就是……无形的澎湃气运!

他立刻回想起创始之龙在消失之前所说的那段话语。

“这个男人……就是龙傲天?!”

“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里,在这座被我命名为彼岸的特殊校区……”

“果然,它在某个我无法得知的时间动过手脚吗?!”

“而这个男子,之所以对我的威慑毫不在意,大概是创始之龙先前就给了他一些底牌或者承诺。”

“老子叫你呢,听到没有?!我可是注定要成神的天命主角……龙傲天!!!”

“你没有看过小说吗?!知不知道什么叫主角模板?!等我干掉那个傻逼权杖至尊,成为这个世界的唯一至高神,就让你这个小弟混个王者玩玩,哈哈!!!”

“不用感谢我。记住,以后要叫我主公!”他肆无忌惮地狂笑道。

“滚。”

“你……你说什么?!”

“一个低贱的蝼蚁!竟敢拒绝主角的诚意!!!”

“白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这次,季木是真的动了杀机。

他不知道创始之龙的布局会是什么,但如果放任这个极度中二的脑残在队伍里乱来,下个考核,可能就会被他硬生生地拖到团灭!

季木那双暗金色的瞳孔中透露出可怕的寒意。

哪怕对方与至高的皇者有关,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呦!眼神不错,不愧是注定要成为我小弟的男人!哈哈哈哈!!!”

“本座不陪你玩了。下次见面,你一定会跪着求我把你纳入麾下!”

他从座位上站起,就要走出门去。

“想走?!”

季木悍然出击,掌心的书籍光亮如同破晓的晨曦!

他不敢在如此狭小的区域中显化全部的实力。

虽然《窄门》的力量纯粹唯心,不会让教室、桌椅出现任何实质性的损坏,但这在场的四十八人定会魂灭死去!

龙傲天没有在意,侧过身去,晃动着朝他比了一个中指。

“不要迷恋本座,孤只是一个传说。”

第六章 电话那边

创始之龙所选中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蠢货吗?

那位,怎么说也是与神抗争的伟大存在,哪怕布局,也绝不会找一个白痴到一上来就四处树敌的传承者吧……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一定在谋划着什么。”

“他到底想要怎样?作为新生,连主修科目都没有选定,还需要取得班主任权限的协助,可是他却毫无道理地向我发难……”

季木没有太多的时间思索。

对于那个自称龙傲天的男子的挑衅,他必须尽快地做出回应。

因为一旦他开始容忍来自于他人的威胁,刚刚树立起来的威严形象便会轰然破碎!

“季木,我听那个家伙提到过你。你似乎……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呢~所以你一定不敢动手的吧?”

“呵呵……难道你忘了我从它那里得到的那一项权能吗?!你的所有想法,以及下一步的行动,一切……尽数掌于我手!!!”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悲愤?你在众人面前被我侮辱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是异常可悲啊!哈哈哈哈!!!”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龙傲天狂笑的声音。

季木的神情骤然惊变。

“怎么可能!这分明是第二境顶峰的力量啊!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拿到课本,登临蜃影的?!”

“能够使用这种意念传音的手段,至少也要是接近昙花之阶的新生强者。”

“这就是他的计划吗?”

“故意装出一副神经的样子,其实是想要逼迫我让步,从而达到打击我威望的目的……”

他的脸上逐渐显露出迟疑。

无脸人在临走之前曾经说过……要完成学生宿舍的考核,必须要有五十个人参与。

先不说季木现在还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真的将龙傲天杀死,会不会也意味着考核的失败呢?

在无法确定这一点之前,季木谨慎的性格注定会让他止步不前。

“龙……傲……天……”

“趁我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你以前……滚!”他阴冷地用神念回复道。

那个名为龙傲天的男子脸上流露出魔性的笑容,“很快,我们就会再相见……”

“你还不知道吧?在那栋恐怖的宿舍楼里……究竟潜伏着什么样的东西!”

“你们……全都会死在那里!”

他一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出了门去。

教室里一片死寂。

一些新生看向季木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隐藏一种蠢蠢欲动的心机与冷意。

季木没有理会那些怀疑的目光,只是冷冷地甩出了一句:“还有谁想要像那个白痴一样自行离开吗?如果有,我绝不阻拦。先说好,一旦踏出这扇门,你们的死活就与我无关。”

他的气势恍惚间向外扩散。

众人顿时感到了一股仿佛快要令他们窒息的可怕压迫感,霎时收敛了视线,偏过身去,不敢直面那近乎成型的冰冷威仪。

“我相信哥哥的。因为哥哥,给我一种极为特别的感觉,就像在阅读晦涩难明的《马太福音》一样:

‘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

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

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

怜恤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

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称为神的儿子。

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虽然无法轻易看懂,但也依稀知晓,哥哥,你一定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我们吧?”

小拉维尼娅温柔地笑着,嘴角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见季木居然真的放任那个出言不逊的男人大笑离开,在场的新生对他之前的话语都多了几分信任。

当下,边有人举手问道:“请问,引导者阁下,我可以打开那扇窗户看一看吗?”

季木平静地点了点头,淡漠出声:“同学请便。”

那个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异常成熟的男孩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走到了窗前,一把拉开了紧闭的窗门。

众人的眼光同时聚焦在了窗外。

眼前的景象……大大地震撼了他们的心神!

暗淡无边的天宇上,有一颗庞大无边的猩红巨星于无穷无尽的血光中静默沉浮!

透过路灯发出的的微微光亮,他们看到了那些盘踞于这所绝望学园各处的灵异建筑。

其中有一幢极高的楼厦,整体看来就像是一个大到可怕的诡异魔方,通体散发出深红幽暗的色泽!

在那底层的入口之外笼罩着一片难以言明的极恶深黑,仿佛将要择人而噬的凶兽之口……

“这里是地狱吗?!”有人惊恐地大叫出声。

“呜……好可怕!只是看着那边的景象,就感觉自己好像快要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一样……”

戴着一顶褐色草帽的女孩,只是稍稍瞥了一眼窗外的景象,就瑟瑟发抖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他们终于相信了季木的话语,也不再顾虑,掏出手机,就要试着拨打家人的号码。

一开始,眼镜少年还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验证。

但在按下呼叫键的那一刻……电话的另一边传出了一阵刺耳的“刺啦”声响!

“喂!是妈妈吗?你能不能听见?!”

“嗯?是天择啊。怎么了?你今天不是还要上课吗,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一位中年妇女亲切和蔼的声音。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我似乎,好像……”

路天择一方面难以压制住心底的不安与恐惧,想要将自己现在的境况一股脑地向母亲倾诉,同时……他又十分担心。

如果自己死在这里了……要怎么办?

与其告诉妈妈自己被强行拉入了一个小说当中的魔怪世界,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在恐惧中死去,还不如就这样让她以为自己像以前一样只是单纯地离家出走了要好……

“对不起……妈妈!我可能无法再见到你了。儿子我……要去外面闯荡,独自打拼出一番天地了!”

在路天择大声地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面庞上沾满了痛苦的泪水。

“说什么呢,傻孩子。就算你不喜欢念书,但也不可以离家出走啊。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跟妈妈好好说,我会尽力帮上你的。”

“妈妈!我……我……对不起!谢谢……”他的脸上满是悲哀与绝望,声音沙哑地嘶吼着。

“乖呢,晚上……会回来吃饭的吧?”

“我把爸爸给杀了呢,用他的直肠给你熬好了一锅美味的滋补汤呦~”

“小宝贝,你……一定会回家的吧?”

“不听话的孩子……妈妈会吃掉你的哦!!!”

第七章 他的布局

“啊!!!”

路天择惊叫着甩开了掌中的手机。

那玻璃制的屏幕砸落在地,其上的裂纹就像是他那颗刚刚被摔得破碎的心。

“那个声音……”

“它……绝对不会是妈妈的吧?!”

他神情呆滞地倚靠着墙壁,失神地自语。

“怎么了吗?”旁边有人焦虑地发问。

他强忍住身体的颤抖,状若疯狂地大叫道:“不要!不要再往外打了!对面接听电话的人……是鬼啊!!!”

听了他的话语,众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惊恐之色,下意识地放下了将要拨号的手机。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吗?”穿着黑色夹克的青年小声低语着。

季木轻叹了一口气。

对于这种场面,他也无法很好地处理。

学园肯给他们留下一只手机……

光是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诡异。

在季木那一批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遭遇类似的情形。

一是因为他们的手机多半都放在了灵祈中学的教室里,二则是由于无脸人所带来的强烈杀机让他们几乎完全没有时间转移注意。

打一个电话,能做什么?

向家人求取安慰,然后满怀希望地战胜自己,克服恐惧,带着小说当中的主角模板一路无敌?

每个人在刚刚进入到这里时,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激动的情绪。

直至他们确认这个地点……乃是一个恐怖无边的诅咒之地!

就连季木,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在考核中死去。

李浩的离开已经给了他足够的经验和教训。

他不会在以后的考核中莽撞地正面应对那些学园设定的鬼物了。

既然学园早已做出了布局,那就证明他绝不可能在那些任务里过得轻松随意。

“诸位,现在是否肯相信我之前所说的言语?”他平静地向新生们询问。

“引导者阁下,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我愿意相信你。刚才被那个中二病那样子侮辱,你都可以毫不在意,真是一个非常宽容的人啊。”

“不用叫我引导者,就叫我学长好了。如果不习惯,也可以叫我的名字——季木。”

“那么……请问季木学长,在那些我们必须通过的考核里面,到底有着什么东西?而你所说的鬼物……又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那少年穿着一件暗红色的t恤,微笑着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季木闻言,瞳孔中闪过一抹亮色,带些赞许地说道:“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把握住了要点。”

“所谓的鬼物,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凶灵、恶鬼一类。它们可能以完全虚无的状态存在,无法攻击你们的肉体,却可以湮灭魂灵。也有可能会拥有真实不虚的躯体,可以在转瞬之间展开难以抵御的强大攻势……”

闻言,在场的新生都感到背后生出了一阵凉意。

“如果那些鬼怪真的那么可怕,那么我们……怎么对付得了它们啊?!”

“难道……就像《无限恐怖》里那样,通过完成考核来获得奖励点,然后对自己进行强化吗?”他有些忧虑地问道。

“不,这里和主神空间只有必须通过考核这一点大致相同。在这所绝望学园里,人类用以对抗鬼魂的力量,名为主修科目。”

“也许这么说你们还无法听懂。简单来讲,就是你们有一次机会可以选择一本具有故事情节以及相应内涵的文学作品作为课本,并获得相应的特殊能力。不同书籍蕴含的力量也截然不同,所以在选择之前你们必须要慎重考虑。”

说着,季木随后解释了虚实三系以及求真七阶的大致概念。

众人一开始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很快就一股脑地围了上来,向季木提问。

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今后自己能否生存的大事,没有人可以对此保持镇静。

“季木学长,是不是只要一本书籍被别人选走,那么其他的人都不可以重复再选?”此时开口的,是之前一直沉默的夹克青年。

他有些不安地望着季木,更多的是对于这大量信息的疑惑与茫然。

“的确如此。一旦某本书籍已经被别人选去,除非那个人死亡,否则就无法再次选定。”

“只要是纯力量体系,就都包含在物神系当中吗?像赫西俄德的名作《赫拉克勒斯之盾》里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就属于既拥有神力而又力大无穷的类型,那它到底属于掌道还是物神?”

“其实,只需要记住最重要的一点吧,那便是能量的纯净与否。任何意义上的异种能量,哪怕它是所谓的神灵之力,也都要归类为掌道一系。”

“明白了……”

夹克男子随即不再发言,沉下心来静默地深思。

“下一个。”

“学长,我想知道,如果选择修仙小说,以后真的就能像书中所写的那样长生不死吗?”

季木听完,愣了一会儿,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长生不死?

那岂是是可以轻易达成的事情……

真正配得上这个词汇,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不朽神灵。

而像他们这样的学生,不过只是在绝境当中挣扎着求生的蝼蚁罢了,竟然奢想着永恒?

就连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的梦想和希望,同样就不会有努力存活下去的动力了吧……

出于私心,也是对于不久后考核的综合顾虑,季木并没有告知虚实三系中的各系距离永恒的不同远近。

因为唯心、物神、掌道三者中的任意一系都代表着某一领域的极限力量,如果这间教室里的四十九人全部专攻于其中的一者,那么另外两方面的实力就会被大大地削弱。

“长生不死吗……”

“我想,等你抵达真实之阶,应该是能够做到的吧……”季木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令那个男生一阵狂喜。

“接下来,就到了决定主修科目的时间。”

“我个人建议你们应当选择自己最为钟爱的那本书籍。”

“若不是发自内心地深爱着文学的话,‘真实’的力量就不会回应。”

第八章 时间奥秘

[[[cp|w:212|h:140|a:c|u:/chapters/20148/31/]]]要选择什么样的书籍作为主修课目?

这对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绝望学园不止一所,甚至可能数量众多。但为什么经历了这般漫长的岁月,遗留下来能够作为主修科目的书籍却还是如此繁多?”

“像《窄门》、《思想录》一类的作品,只能说不如《呼啸山庄》和《爱的教育》一样常见,但也绝对称不上鲜为人知。我以班主任权限推算,相似的知名作品也还有很多没有被人选去,而无脸人选中的《人间失格》和我所选择的《窄门》都不能再被人挑选。”

“所以,无脸人对主修科目的论述应该不会有误才对……”

沉思了一阵,季木较为疑惑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众人都笑着,彼此热烈地讨论,教室中显得极为纷扰。

“选择《盘龙》怎么样?这书名多霸气!而且紫金神龙可是我大华夏的神兽啊!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变成龙血战士,身体就好像快要兽血沸腾了!我吃西红柿的书一向都挺爽,升级也快。怎样,还不错吧?”

“我还是比较喜欢烟雨江南的《狩魔手记》。主角苏,最后可是吞噬宇宙的超级生命!什么紫金神龙,全都是渣渣!而且进化、改造基因这种类型,听起来不是更带感吗?”

“艾玛,烟男写得最好的,好像是那本《亵渎》吧?”

“少年啊,你还太年轻了,这就是你不对!写得再好,那只胖纸也改不了猥琐的本性,而且前期居然还要妹子来罩……”

“凡人的智慧。没听那个学长说这个地方像是《无限恐怖》里的主神空间吗?那直接选《无限恐怖》不是更好?也许主神还是一个妹子,会来个主神妹妹爱上我,哈哈哈哈!”

“你还真是名绅士……”

“……”

听着那些一个比一个奇葩的古怪言论,季木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早已逝去的那段光阴,与某人一起看书、吐槽时的欢愉依稀回荡在心底。

往日平凡的日常,此刻已为泡沫幻影……

心中有一种黯然的悲伤与感动。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拉了几下。

他转过身去,看见小拉维尼娅捧着一本墨黑色的小书,有些害羞地望着自己。

“哥哥,要看吗?是我最喜欢的几本之一呢。”

她的声音很轻,小脸微红,浅笑着将手中的书本递了过去。

“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吗?”季木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并没有在这所绝望学园中见过从外面带进来的文学作品。

季木接过书籍,其纸质的封面上描绘着一个造型古怪的机械物品。

“原来是威尔斯的《时间机器》啊。我记得它所写的应该是一位时间旅行者多次穿梭到未来的时空,然后又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年代,向那里的人们讲述自己于那些遥远的岁月中看见的可怕光景……”他回想着,说出了印象里的故事剧情。

hg威尔斯的另一著作,在他的脑海里也记忆犹新。

《隐身人》,一部极为独特的科幻小说。

当他还在思索的时候,拉维尼娅温柔地开口了:“嗯,是我从家里拿到学校来的呢。之前,还一直在看书,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来到了这里,于是这本书也跟着一起被带过来啦。”

“季木哥哥,你觉得用《时间机器》作为我的主修科目可以帮到你吗?”

她一说完,就因为不好意思可爱地用手捂住了脸。

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季木心中有些迟疑。

《时间机器》的确符合主修科目的规则和标准,是一部叙事性的文学作品,并没有掺入太多的科学理论。

因此,书中对于时间机器的工作原理几乎没有详细的解析。

至于功能,大致可以判断为能够往返于未来和过去。

那么,它可以穿梭时空的原因呢?

季木认为那应该是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为根基。

假设某人的速度为零,光的速度为c,那么世界的时间流逝六十秒,此人身上的经过的时间同样为一分钟。

但是如果一个人的速度能接近光速,设光速为c,人的速度为099c,就会发生一种著名的现象——时间膨胀!

以那样的速度运行,假如现实当中过了百秒,而那个人的时间却不过变化了一秒钟而已。

相对而言,就是进入了未来。

若是长久地处于这样的近光速状态,则会完成人过一月世上十年的时空穿梭。

越是临近光速,这种光阴的差距就越是明显。

等到真正抵达光速的那一瞬间,时间……就会静止!

而一旦超过……就可以回到过去!

但根据相对论所言,物质如果从低于光速的速度达到光速,质量会立刻攀升到无穷无尽,那简直是不可能达成的事情。

也就是说,人类回到过去的可能几乎就不存在。

那么,这本《时间机器》所阐述的部分内容,与当下的科学体系已经背离。

像这种类似于古人天圆地方构想的谬误要是被当成真理,作为通向永恒的主修科目,又会如何?

他曾和无脸人一同探讨过这个问题,但对方的答案是“‘真实’会自动刨除弊病”。

哪怕如此,季木还是无法想到《时间机器》如果作为主修又要怎样实现它时空穿梭的功能。

光是这一点,就让他头痛欲裂。

“拉维尼娅,你还有看过其他的书籍吗?”

“有啊,像《格林童话》、《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长腿叔叔》,都是非常动人的作品!还有《彼得潘与温蒂》、《金银岛》、《绿山墙的安妮》也十分有趣!哥哥有喜欢的吗?”

季木闻言一愣。

他已经猜到这个小姑娘多半很喜欢看书,而且还能有自己的理解,可是这些书籍却以儿童文学居多……

那样的作品,虽然有着人间罕见的梦幻与唯美,人性也常常被升华到一个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但却并不适合作为主修科目。

“好吧,就听小拉维尼娅的。”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答应。

第九章 主修确定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49/2/]]]“学长,我已经想好了要选的主修科目。”

“嗯,把姓名和书名上报给我,顺便谈谈选择那本书的原因。”季木平静地回应。

之所以要了解那些看似多余的事情,也是为了判断新生们关注的重点,方便他以后展开布局。

最先开口的,居然是那个先前对这里一直表现出恐惧的草帽少女。

此刻,或许是因为感受到教室里的闷热,她摘下了原本戴在头顶的褐色草帽,平放在了一旁,眉眼间透露出淡淡的忧虑,似乎是在思考。

她犹豫了片刻,有些迟疑地出言:“季木学长,我想要选择jk罗琳创作的魔幻小说《哈利·波特系列》作为我的主修书籍。但这个系列不止一本,那样也可以吗?”

季木考虑了一阵,明确地给出了答案:“从理论上说,应该可行。之前,也曾有过《指环王》和《冰与火之歌》这些魔幻系列被人选定的先例。”

“这样啊。学长,我的名字叫宁静黎。主修科目,就像刚才提到的一样,选为《哈利·波特》。”

季木沉默地点了点头,迅速地在档案上记录下了详细的信息。

这个小姑娘选择的主修还是令他较为满意。

《哈利·波特系列》中的魔法,可是一种非常简单有效的的强大能力,只需要一个咒语,就能击飞敌人的武器,更有开锁、飞行、空间位移一类的实用神技。

而且,其中隐身衣、复活石、老魔杖这三件玄奥难明的死亡圣器,也是十分值得期待的魔性物品。

至于使用魔力的掌道系会与“真实”背离……

在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活下来的情况下,谁会去管那么遥远的东西。

紧接着,有人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学长,我要选《无限恐怖》作为我的主修书籍!原因嘛……就是我特别喜欢郑吒的那招洪荒·开天辟地。”

季木闻言,略微有些错愕,但又带点赞许。

那男生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忘记说名字了,我叫顾俊益。”

“好了,下一个。”

“由我先选!”

“等等,让哥哥我先来!”

季木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让他们逐个进行。

这次,排到前面的,是那个穿着一件黑色夹克的冷漠青年。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极其郑重地说起:“我叫柯华隐,选择江南的《龙族》作为我的主修书籍。”

听完,季木继续拿起笔在纸页上书写,心中却泛涌起些许回忆。

江南的《龙族》,当时在他们学校也是很受欢迎的作品,以细腻、大气的文笔而出名,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独特的情感与个性。

主角路明非,是个从小就与父母分离,遭富帅踩、被女神拒的悲情高中生。

在一个气质古怪的女孩——诺诺的极力劝说下,他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向自己暗恋已久的文艺少女陈雯雯表白。

那天,背景是高考前夕社团前去的小放映厅。

他被赠与西装,舞台登顶,正欲向世界说出自己心中的情意。

突如其来的强光,以及身后荧幕上的投影,让他开始明白,这是情敌赵孟华为讽刺他而故意设下的残酷陷阱。

自己,不过是这场求爱中的一个可怜配角而已。

荧屏上的“iloveyou”中,一个人工凑成的小写的“i”……

赵孟华眯起眼睛,向他比了一个鬼脸。

众人瞩目下,一方深情告白,一方羞涩同意。

唯有站在角落里的那个男孩,佝偻着背,像他背包里被压弯的那根狗尾巴草。

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衰仔,一个除了打星际争霸以外一无是处的无用废材。

而在这时,天堂的大门突然打开,他看到了天使。

那个名叫诺诺的女孩,穿上盛装,红发飘散,刹那间就夺去了四下均摊的色彩。

他从没见过有哪个女孩那般耀眼。

在惊讶、不解的目光簇拥下,踱步前行,迈上了一辆赤红的法拉利599gtbfiorano,其色如焰火,一骑绝尘。

之后,路明非加入了那所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卡塞尔学院。

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诺诺,可她早已是别人的女友。

那个人,还是他刚认的老大恺撒。

哪怕与古龙族的神明作战,依旧改变不了他怯懦的外表与孤独的本性。

他还是那个孤单的衰仔。

哪怕与恶魔纠缠,每每以四分之一的生命为牺牲,终结龙王的宿命,都是对那些本要离去而他又无比珍惜的人们做出的逆命挽留。

再到后来,他遇上一个女孩,坑蒙拐骗地将她从重重的包围中带了出来,可她对路明非却无比信赖……

因为见过的人很少,像一张空白的纸片,他的到来使她看见了这个温暖美好的大大世界。

然而,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在一间红色的情人酒店,那个被认为是哑巴的女孩,慢慢地靠近他的身边,轻声说着:“我们都是小怪兽,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

一个短暂的“爱情”故事。

美好,但又是掺上了毒药的欺骗。

等他赶到作为最终战场的红井,还是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他努力保持的镇静瞬间被打破了,用颤抖的手把每个小玩具翻过来看它们的底部:“sakura&绘梨衣のhellokitty”、“sakura&绘梨衣のduck”、“sakura&绘梨衣のkiiroitori”、“sakura&绘梨衣のkeroro”……

所有玩具的标签都被换过了,所有玩具都被标明是sakura和绘梨衣共有的,整个世界都是他们共有的……

这个女孩拥有的世界就这么大这么多,她第一次把这个世界跟人分享。

你以为她是公主她拥有全世界,可她以为她只拥有你和她的玩具们。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是啊,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在那问红色的情·人酒店里,那个被认为是哑巴的女孩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都是小怪兽,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

是啊,你是小怪兽,可小怪兽也有小怪兽的好朋友,孤独的小怪兽们害怕得靠在一起,但如果正义的奥特曼要来杀你,我就帮你把正义的奥特曼杀死。

可是我答应了,却没有做到……

——《龙族》

第十章 血咒将临

教学楼外,学园的深处。

季木一行脸色凝重地行走在灰黑的水泥铺就而成的阴暗小径。

四下的草坪被高空中洒落而下的赤光占领,妖邪而透着一股噬人的凶意。

一步、两步、三步……

众人此刻都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行进中小心地扫视周遭的物景。

他们小声交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这里就是学园的内部吗?真吓人!电影里的那些画面和这一比,简直不是一个层级。”

“你们说,会不会刚走到一半,就突然跑出一只恶鬼,要杀光我们啊?”

话音落下,人群中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许多女生都因为恐惧而有些发抖,不安地喃喃道:“可千万不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同时,季木感到牵着自己的那只小手似乎抓得更紧了一些,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像是一个短暂而微妙的奇异错觉。

他微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小拉维尼娅的肩膀,平静地宽慰:“放心,不会有事的,一切有我。”

“之前,在我通过第一个考核的时候,也曾来到过学园里。那时,还有一名前辈留在此地。它教会了我许多,其中就有不少关联的规则与信息。在抵达考核的场所之前,应该不会遭遇危险。”

“嗯嗯。”

她抬起头,望着季木安静地笑了一阵。

那笑容,温暖得像是要融化人心……

小姑娘的坚强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般来说,这种年龄的女孩子莫名其妙就来到了一个如地狱般恐怖的绝望之地,大多都会惊惶到难以言语。

“哥哥,这次考核的地点,就是我们从教室的窗户里看到的那栋楼厦吧?”拉维尼娅突然开口问询。

季木闻言,心里不禁有些诧异。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类似的言语。

“为什么这么说?拉维尼娅,先前我有提到过相关的话题吗?”

“没有呢。不过,哥哥说过吧,下一次考核会在学生宿舍里进行,而且参加人数硬性规定为五十。”

“哥哥你一定也已经注意到了吧?那幢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魔方的古怪建筑刚好有五十层呢,而且每一个楼层大概也各自具备五十个房间,这也许会是一种提示。”

她说着,看了不远处那栋愈发临近的高楼一眼。

那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了一股邪恶意念的出现。

好像有一双眼睛隐藏在晦暗的某处……正在冷漠地窥视!

“哥哥!刚才,你有没有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一样……”

季木疑惑地摇了摇头,显然对此并没有丝毫察觉。

一路上,他将大多数的时间都用于思考和龙傲天相关的事情。

在故意激怒季木并且离开了那间教室以后,他去了哪里?

在那个地方,他又做了什么?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理,他想清了许多过去被自己遗漏的方面。

那个名为龙傲天的男子与他争锋相对的原因,难道仅仅是为了打击他在新生当中的威望?

或许也有那样的因素在,但绝不是他真正想要达成的结果和目的。

“龙傲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季木明白他多半是一个极度可怕的敌手,而不像表面看起来一样,只是一个跳梁小丑那么简单。

根据现有的线索来推断,只能够肯定他是在创始之龙的引导下独身前往了这所学园中的某个未知之所,谋划着一项神秘的行动。

至于他所在的地点,季木猜想也许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没有人可以回避学园的任务指示,哪怕他代表着天生皇者的意志。

“到了。”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停止了步行。

在哪座庞大的立方体建筑下,弥漫着一团深黑色的朦胧雾气。

“学长,那些雾又是什么东西啊?这里……就是学生宿舍吗?那么眼前的这些黑雾会不会就是鬼怪的原形?”有人恐惧地问道。

季木不置可否,尝试将精神力向内延伸。

可当他的意念与黑雾相接的那一刹那,其中的联系便完全断绝。

“我们……走进去。”季木没有解释,只是冷漠地发言。

“学长,直接往里面走的话,是不是太过于冒险了?!”开口的,是先前那个被季木使用灵魂源能震昏过去的黄毛青年。

“这点倒是不需要担心,因为那些黑气或许只会对灵魂源能产生压制效应。”

说完,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将右手伸入了那团黑色的雾气!

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将手从中抽了出去,转过身示意让他们跟随着自己前行。

身后的新生们面面相觑,咬咬牙,还是鼓起勇气紧跟了上去。

穿越迷雾的禁区,季木发现自己的鞋底踏中了什么东西。

通过脚底感受到的质感与形体,大致可以猜测那是一个石质的阶梯。

“前面出现了台阶,注意安全!”季木大声提醒了一句。

“好的,学长你自己也要小心。”

“看来这迷雾里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不过,季木学长,你是怎么判断出这一点的?”

季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淡淡地回应:“没有发现吗?这座建筑的周围,都是清一色的浓密黑气。想要抵达屋里,除了硬着头皮进去便再没有别的可能性。而且,我想学园还不至于会搞出一个那么明显的杀局,这不符合它一向隐秘的布置原理。”

“不愧是季木学长,简直就是《无限恐怖》里的智者楚轩啊!有你在,我们一定能顺利地通过考核,并且活着回到原来的世界里!”

面对他人夸张的赞扬,他却没有任何自傲的心理。

他与楚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

无论冷漠,还是无情,这些都不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

自从于生死的临界中复活的那一刻起,他的感觉就开始渐渐消泯,唯有在靠近一些熟悉的人的时候才能勉强忆起。

哪怕心中满怀着痛苦与悲情,也忍受不住胸口黑洞那强烈难捱的吞吸之力。

只是转眼,往日的情意便能多半忘记。

像是一个破损的沙漏一样。

总有一天,这一躯壳当中的存余都会尽数流尽,变成不知道要如何言喻的某种东西。

然而,他不想成为魔鬼……

第十一章 暗血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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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升降凶间

时间很快就流逝了不少。

路天择的心情也由原先的狂乱逐渐冷却了下来。

他固执地相信,之前接听电话的那个东西绝对不会是他的母亲!

他无法想象,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

可是……万一呢?!

万一,就因为自己打了一个电话,母亲就被绝望学园给杀死了,还扭曲成为恶鬼!!!

一想到这个恐怖的可能性,路天择的双腿就不住地颤抖。

“那样,那样的话……我不就变成害死妈妈的罪人了吗?!”

“这一生,我让她操心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

“绝望学园,绝望……哪怕你是通向永劫的地狱之门也好,全都冲着我一个人来啊!!!”

回想起记忆中那张如阳光般温和的笑脸,他就为过去自己那伤人的言行而悔恨,悲痛到仿佛胸口都被生生撕裂。

“都那么晚了,就不要去外面了吧,天择……”

“我知道,你在学校其实过得并不快乐。你有的你想法,妈妈明白。是我的孩子长大了……”

“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等下一年,你高中毕业,我们就把这里的房子卖掉,凑几十万帮你买进一个大学去读。虽然我们家很穷,但也不用担心我们的。我和你爸爸,会搬到宁城的爷爷家里去住……”母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期盼,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柔声说道。

“谁要你管啊!晚上,我去天一网吧,找几个兄弟一起打电脑。拿几百块给我,然后明天你自己去学校,给我请一个星期的假吧。真烦!”他冷冷地甩出一句,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母亲的脸上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比自己高了小半个脑袋的路天泽,默默地抽泣。

僵持了一会儿,她轻叹了口气,还是转身走向了房间。

回来的时候,她从钱包里取出了五百块钱给他……

“对不起,妈妈现在只有那么多了。”

“快要十二点,你还是等到明天再出去吧,妈怕你在外面遇到危险。”

“如果有空的话,记得晚上回家吃饭……”

熟悉的画面于刹那间破碎了。

人唯有等到将要失去,才会明白自己曾拥有的东西是多么值得珍惜……

“我一定要从这里活着出去!!!”

“到那时候,就回家好好对她说……”

……

“宿舍管理员……”

“那样的存在,究竟是人是鬼?”

此时,季木让所有的新生都集中在了一起,观看那些白骨凑成的文字。

经过一番商讨,众人一致认为那个所谓的宿舍管理员就在前面那个黑色的铁皮屋里。

季木反复阅读了入住的规则和限定,暂时没有发现任何陷阱。

接下来,就要按这上面所说,“轻敲三下,拉开窗口”了。

假如所有的提示都是一个骗局,那么学院布置的杀机应该是在窗口被打开的那一瞬间里……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用手背在靠近窗口的铁皮处轻轻地敲了三下,然后猛地将其拉开!

这一时刻,他的心也跟着一下子高悬了起来!

就连季木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那扇刚刚打开的窗户中,伸出了一只黑雾笼罩的瘦削手爪。

它的掌心平放着一张深红色的卡片,好像在等他用手去抓取。

季木狠下决心,抬起了手臂……

……

晦暗的电梯内。

伴随着不断的上升当中吊绳缓慢拖动的“呲呲”声响,他感到精神有些恍惚。

突如其来的疲惫快要将他压垮……

上方的通风口处有一盏黑色的吊灯悬挂。

在这莫名灯光的照射下,他只能隐约地看见周边的大致轮廓。

有六个人形的黑影,分别位于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位。

这台电梯里到处铺盖着镜子。

在这不算是黑的昏暗里,那些影子和他一起安静地沉默。

他的面容突然诡异地扭曲了,嘴唇也夸张地张开,酷似一个歪斜的“o”形。

因为,他听到……

电梯上传来了有“人”轻敲的声音!

是人……还是鬼?!

他不知道,于是恐惧地想要大喊,却又在最后时刻强行终止。

“不可以……绝对不能发出声音!!!不然……”

望向顶部的那一刻,他从上方的镜子中看到了一张同样凝视着自己的模糊人脸。

“别怕……只是影子而已。”

“可是为什么,电梯还没有到达我要去的那一楼层?!”

他偏转过身,发现楼层显示器上的数字停留在了“51”处。

可电梯现在明明还在上升当中啊!

“五十一楼?这里……不是只有五十个楼层吗?!”

“那么……我现在到底处在什么地方啊?!”

他眼睛的余光不安地向电梯门移去。

镜像中,居然有一具僵直站立的无头尸体!

“啊!!!”

他失声惊叫,眉毛几乎要陷入头皮,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快要无法喘气。

当他的背部靠着身后的圆镜,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后面背对背抱住了自己!

“不要!不要杀我啊!!!”

他拼命挣扎,却发现环绕在自己腰部的那双手臂就如同坚硬的钢筋,根本无法推动。

从通风口处向内涌入了大量的不明液体。

那些液体虽然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黑色,但是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还是让他明晰:那些不断延伸着的墨迹……是血!!!

“一切皆空,一切非梦……”

“似光,时亦是暗。原初始于末止……”

“而你……终归寂静。”

耳边传来轻轻的诵读声,像是由万千音符的穿插最终汇总而成的一个恒定的“一”。

那不是人类可以触及的言语,起源于最深的奥秘之意。

他看到了血色。

眼前……皆是漫天喷洒的浓黑污血!!!

就仿佛坠入亘古寂寥的幽深湖底,安静……安静到令人窒息!

血浆自他的脚部蔓延上来,将整座电梯都化为了一个血袋。

电灯忽关,里面迎来了真正的黑暗……

第十三章 异乱初始

学生宿舍,22-22号寝室。

季木平静地卧躺在松软的大床上,正对着上方赤红的天花板一阵缄默。

作为第一个拿到房卡的学生,他被分配到了二十二楼这个不上不下的中层区域。

由此,也可以看出宿舍管理员那里的房间分配应该属于随机挑选。

“不过,这里真的是所谓的学生宿舍吗?从它各个方面的设计来看,简直就像一座高级宾馆……”

而且,电梯里的设置也十分古怪。

明明有五十个楼层的按钮,但真正可以按下的,却只有底层的电梯贴纸上书写着的“22”,以及返回原地的“1”。

也就是说,一台电梯顶多只能前往两个楼层……

这种奇怪现象的出现,究竟是出于学园什么样的考虑?

他尝试推断了许久,可由于线索不足,还是无法得出明确的答案。

当下,局势还尚未明朗。

在抵达规定的房间后,季木并没有返回到第一层。

因为他知道,一切的展开需要一个毁灭的契机。

等到那时,恐怖的杀局将全部开启。

而他现在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安静地等待而已。

等待……接引恐惧降临!

铁皮屋外的那段提示中,也有许多令他感到疑惑的文句。

“不可以在离开时将任何物品留在房间内,否则就会被抹杀……”

“为什么学园会制定如此严苛的规则?”

“难道说,如果将某样东西放在这个房间,然后离开,就会让我们察觉到足以动摇它布局根基的要点?”

季木眼中掠过一抹亮色,但很快他的心情就再度平静下来。

哪怕事实真的就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他也没有方法可以进行验证,除非是以生命换来可能。

但不用想也知道,他绝不会去做那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因此,季木只是沉默地在笔记上写下了一些文字,用以提醒自己。

注意事项里的那个“温馨提示”也让他非常在意。

“绝望学园里居然写着‘温馨’……真是可笑!”

关于这一点,他更加难以言明。

不给任何人开门,就是通过考核的方法?

假如它没有明确地说起,季木也许还会相信,但这个简单的一个条件根本藏不下任何语言陷阱。

学园不会留下过于明显的破绽。

所以,基本上可以肯定那只是它用来迷惑人心的话语。

从这句话的本质意义上分析,“不要开门”,实则为“待在门内”。

逆向推导,也就是说如果从头到尾一直龟缩在寝室里……就一定会死去!

是一定,而不是可能。

要知道,这可是足以与整个教学楼系列相媲美的难度层级,哪怕稍弱,也绝不至于会有bug(n漏洞)能让你轻松过去。

他有预感,这次的新生大部分都会在绝境中死去。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担心那个孤身一人处在某地的小姑娘。

第一次见到拉维尼娅的时候,季木就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们之前明明没见过面,就连季木自己对此也没有丝毫印象。

尽管她与叶晴安在气质上有些相似,可是其他方面都截然不同。

“也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是因为所谓的前世今生?”

他曾经从创始之龙的口中听说过六道次元的存在。

它们会搜集死者的神之位格,将其转移到初生的生命体内,留有一线转世的契机。

“可是……如今早已不是那古老的岁月了啊!”

“一旦死亡,就要被第七次元奴役……”

想不明白这一点,季木只好将这个问题暂时回避过去。

可以完成考核的两个条件,在他看来也异常诡异。

第一,是活过七天的时间。

一个星期,在平凡的日常当中也许只是转眼。

然而,这里是绝望学园……

根据他前时的经验来判断,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达成这一条件的可能几近为零。

生路,唯有在第二个选项里……

“第二,指认出全部的ghost?”

“‘ghost’这个单词,既可以理解成‘幽灵’,也能够解释为‘鬼’。”

“从这片区域压制唯心的特性上看,应该不会是幽灵,而是鬼物一类的东西,类似于教学楼里那团巨大的肉球。”

“而且,那个怪物多半是难以杀死的,或者说只有超过一定层次的唯心手段才对其有效……”

“这样,就能说明学园于此地削弱唯心的目的了。”

季木伸手擦拭了一下将要从鼻尖上滑落的汗珠。

这个房间因为窗户紧锁,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闷热。

天花板上悬挂的青铜吊灯同样播撒下温暖的光色……

他感到极为疲惫。

“为什么在ghost前加上了‘全部’一词?鬼怪……还不止一只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状况恐怕会变得极为惨烈了……”

深沉的睡意正缓慢来袭……

他闭上双眼,陷入到了沉眠中去。

……

而此时,43-43号寝室。

她平静地注视着窗外螺旋攀升的暗红色气流沉默不语,瞳孔中映射出逆时的涡旋。

昏黄的字符伴随她脚步的踏行而轻微颤动。

“它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是哪一楼层?三十……还是二十八?”

她淡漠地自语着,周边的光线愈发黯淡。

“果然,这份力量对我来说还是过于陌生了啊,完全没有时间掌握。”

“而且,那个可怕的家伙也在这里。”

“他……会出手吗?”

“可惜了,现在我的实力还不足以……”

“如果能够把他‘吃掉’,那样,我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到那个层次吧。”

她的脸上浮现出森然的笑容。

一颗昏黄的骰子于她的指尖凝聚。

她转过身去,将其静默地抛出。

骰子于空中划出了一道暗金色的轨迹。

“三。”

朝向上方的一面,正如她所说,掷出了三个黑点。

她……在预言?!

“如若那天到来,吾必重临人间……”

第十四章 尸体考察

声音……

到处都是声音。

哭声、吼声、怒骂声、咆哮声……

这里,是什么地方?

燃烧的炎火于黄土上铺开阵列,尘埃和灰烬于上升中哀嚎盘旋。

城市,亦不复前时的面貌。

旧日的遗骸于风暴里塌倒,倾斜的高塔于焰光中交错。

是梦吗?

还是……未来?

……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突兀打破了当下的寂静!

季木骤然从睡梦中惊醒,披上外衣,下意识地朝向门外冲去。

“已经开始了吗?好累,这种感觉……”

“那尖叫声的源头,基本可以确定是在上面。这么大的声响,应该有很多人都听到了吧……”

他一边思索,一边按下了电梯开关。

无论那个可能的受害者在哪一楼层,季木都必须先用电梯下到底部。

他心里有些焦急,但并不慌乱。

因为,他深知鬼物一旦出击几乎不会留下活口。

现在赶去,已经太晚了……

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从案发现场找出一些与ghost相关的线索。

季木小心地环视了周边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电梯。

这台电梯里的布置非常简洁。

四壁都贴着素白的墙纸,顶部则安装着普通的白炽灯。

除此之外,毫无一物。

不……

在他脚下的钢板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细长抓痕。

而这些痕迹……在此之前并没有出现!

也就是说,在他到达房间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有什么东西……来过第二十二层!

季木的目光流露出冰冷,瞳孔中隐约显化出黯淡的金色。

手中的《窄门》自动翻开,他轻声诵读:“一切可能成为崇高的东西,如果沉湎在幸福中,会变得多么狭隘……”

眼中的华光于刹那间升腾,随即又如同劫火的燃逝,很快就衰退到几近熄灭。

他的意念向外扩张,灵魂源能也四下弥散。

最终,季木确认了一点:这台电梯里,并不像他所担心的那般潜伏着隐身人一类的存在。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电梯的大门颤动了一下,而后打开。

此时,已有六七个人站在了门外,都是闻声赶来的学生。

看到那个正抹着眼睛,睡意朦胧的少女,季木一下子感到了心安。

“学长!你终于来了!刚才的那声尖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人……死了吗?!”顾俊益一脸惊恐地问道。

“我也听到了!而且……感觉就在我楼下不远的地方!”柯华隐紧接着说出一句。

季木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先冷静一下。请分别汇报你们所在的楼层,以及听到那声尖叫时你们在做的事情和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

“我在第二十四层。听到声音时,还在睡觉。尖叫传来的方位,应该是在上面。”路天择皱了皱眉头,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我在第三十层。当时,正准备休息,就听见下面传来了叫声。声源……似乎离我很近!”柯华隐思索了一会儿,有些惊惶地开口。

“我嘛,在三十二楼哦。那时……”

在拉维尼娅这样说起的时候,顾俊益有些惊疑地看了她一眼。

“等等!我知道那声尖叫是从哪个楼层发出来的,是二十八楼!就在我的楼上!那时……我还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我记得非常清楚!”说话的,是一个名为陈嘉桦的女生。

她犹豫了很久,才克服恐惧,信誓旦旦地保证。

季木闻言,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她一阵。

而此刻,不远处的一台电梯打开了。

其中走出了一头黄发的杀马特少年,他叫张雷。

“季木学长!刚刚我的房间下面,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叫声!好像是在二十八楼!”他冲着季木大声喊道。

“你住在第二十九层?”季木迅速发问。

“对!”

“我们走,去二十八层!”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向了贴有数字“28”的那台电梯。

众人紧跟而上。

季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

至于其他没有下来的学生,多半是由于害怕而躲在了房间里,要么就是睡得太沉所以没有听见。

电梯在轻微的轰鸣中向上攀升。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门外突然向内涌入了大量的雾气!

这些殷红的气体,旋转着发出了风的哀鸣,而后又如同平定下来的烟尘迅速散去。

不远处,有一扇半开着的门户。

他们一下子将警惕心提到了最高,缓慢地向着那扇门户的所在之地接近。

等到真正靠近,季木才一脚踢开了房门,冲入到了房间的内里。

房间中央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具诡异的尸体。

它的嘴唇到两边的脸颊,都被生生撕开,嘴里没有半颗牙齿,就连头发都消失无踪,腹部更是直接被剖开了一个大洞,内脏随处散落,喷洒的鲜血将皮肤染成了猩红。

见到这地狱般的惨象,大多数人都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上干呕起来。

唯有季木和拉维尼娅仍然站立在原地,但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

“它……是谁?”

众人强忍住恶心,一再摇头。

季木这才意识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当下便询问:“你们当中,有没有谁知道被分到二十八楼那个人……是谁?”

“我不清楚。”

“我也是。”

“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去自己的房间了。”

“对啊,对啊。”

每个人都是相似的回答。

到此,线索可以说是失去了大半。

这是学园刻意安排的吗?

反复检查了那具尸体,季木只能判断出那是一名女性。

她的身高和体貌与新生里的许多女孩都很相似,因此季木等人根本就无法确定她的身份。

而且,这扇门的敞开也极其古怪。

它的锁舌被固定住了。

因为事先就有某个东西,在门还开着的时候,从它对向房间里面的那一侧转动了旋钮。

就好像是故意不让这扇门关闭,为了给他们留下一些线索似的。

然而,事实……真的会是如此吗?

疑惑中,季木等人决定暂时先返回第一层。

他轻轻地带上了门,转身离开。

第十五章 猜疑之杀

学生公寓,第一层中心。

“为什么……我们没有在第二十八层找到那个杀人的鬼物?难道说,它躲到那些上锁的房间里去了吗?!”路天择的话语中透出了深深的不安。

季木闻言,略有些赞赏地答道:“是有这种可能。而且,我们也曾尝试过开门,但其他的房间的门锁根本就无法打开。所以,只能够判定ghost拥有房卡一类的东西了……”

说完,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此刻,张雷却是突然插上了一句:“学长,那只鬼物,会不会可以穿越墙壁呢?”

“你想,铁皮屋上的指示都让我们不要随便开门。在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人是鬼的情况下,就算鬼怪能够变成我们当中某个人的面貌,也不一定会有人傻到让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进来吧。”

“这样看来,事情的经过就已经明了。大概是鬼物用它的特殊能力穿入到了房间里面,然后再将那人给杀死的!”

季木摇了摇头,轻声否定:“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小。如果鬼物可以无视空间的壁障,那它完全可以在我们熟睡的时候潜入门内,将我们逐个除去,同时也不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但这样一来,几乎就没有任何生路可言了。学院绝不会设下必死的考核,所以这点可以直接排除。”

张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脸庞似乎还残留着些许不甘。

“那尸体……又能够说明什么?线索,会不会就藏在这些微小的细节里?”顾俊益思索了一阵,随后也加入了讨论。

“如果你是说那具女尸的话,我已经检查过多遍了,并没有什么异状,应该只是死于单纯的猎奇杀人而已。鬼之所以这样做,估计是为了激起我们心中的恐惧,好让我们自乱阵脚吧……”季木的话音透着冰冷,还有一种隐约的自信。

他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发言:“真正令我感到怪异的,是那只鬼物为什么要刻意将门开启。难道……真的就是为了给我们留下一些线索吗?可是在我之前所经历的考核当中,并没有过相似的内容。”

“而且,一旦被我们通过考核,那只鬼物……也会被抹去!”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它是有着自我思想的,所以我不认为学园会强迫它做出这种近乎自杀的行径。那么,多半是它为了隐藏……”

“隐藏……ghost的真身!”

“哥哥,你想到什么了吗?”拉维尼娅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小声地问了一句。

“学长,难道说……你已经明白了ghost的真实身份?!”顾俊益一脸激动地大喊。

“不,还差得远了。现在,局面才刚刚开始,我也无法确定什么,只能说是有了一些零碎的猜想。”

季木的话语让在场的众人有些失望。

但静下心来想想,这才显得正常。

季木再强,也只是一个人类而已,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怎么可能什么谜团都能在瞬间破解。

“那学长,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陈嘉桦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慌乱,显然被这之前的场景给吓得不轻。

“我想回房间一次。你们呢,准备怎么样?”季木淡淡地向在场的新生询问。

“我也想要回去一趟,只是……会不会有危险?”路天择有些迟疑地问道。

“这种概率肯定是有。但一直待在这里,也许会引起鬼物的注意,令它忍不住想要冒险来个一网打尽也说不定呢……”柯华隐的声音极为冷漠,但却拉开了一个恐怖的话题。

“不会吧……那么吓人?!”

陈嘉桦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双腿都忍不住开始发抖。

“这么说……我们都必须要一个人回去吗?”

“基本上就是这样。”他平静地作答。

“如果在途中遇见鬼的话,要怎么办?”

陈嘉桦几乎快哭出来。

“那只有等死了……”

柯华隐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只是一再紧逼。

此刻,季木望向他的神情十分讶异。

“他……是故意这样的吗?!”

“也对。是她第一个说出了案发现场,的确有许多值得怀疑的地方。而且,如果她当时真的听到了那些声音,又为什么在一开始隐瞒不报,偏偏等到前几个人已经回答的时候才说。会不会……是在为谁争取时间?!”

路天择看见柯华隐那咄咄逼人的架势,顿时有些不悦起来,“柯华隐,人家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你干嘛一直对她这样?!”

顾俊益好像也从这段话语中听出了什么。

但他的视线并没指向陈嘉桦,而是死死地聚焦在了拉维尼娅身上。

后者似乎看透了他那佯装平静,实为惊惧的眼神,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拳头猛一微握。

而站在她身旁的季木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是安静地看着这场突兀发生的矛盾。

“陈嘉桦,你……就是ghost!!!”柯华隐放声大吼。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在下一瞬间,柯华隐脸部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因为他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迅速膨胀,像是一个倒挂在半空中的人体气球!

然后“嘭”的一声爆响,烟花绽放……

四散的血肉,溅了离他最为接近的陈嘉桦一身。

她一下子呆住了,嘴巴于刹那间扩大张开……

尖锐的叫声刺破了周身的空气,她拼命地向着27号电梯奔逃!

“快停下来!!!”

路天择强忍住恶心,匆忙叫喊。

陈嘉桦冲到了电梯门前。

恐惧的浪潮,已将她的心防彻底冲毁!

她甚至顾不上抹去满脸的血污,一心想着要逃离、逃离!

她的手指一次次地在按钮处用力压下。

楼层显示器上,呈现出了“27”的字样。

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降低。

二十四、十六、八、三、一……

开启!!!

电梯的大门骤然打开了。

其中……站立着一具猩红的尸体!

它诡笑着将陈嘉桦拖入了电梯。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骨骼破碎的巨响,还有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门缝里溢出鲜血,于地面染上了暗红的魔文……ghost!!!

第十六章 暗中焰火

“不要跟过去!来不及了!”

季木大声制止了想要紧追上去的众人。

“血尸!!!”

“它……它不是在二十八楼的那个房间里面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顾俊益难以置信地惊叫出声。

路天择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吐出来,声音显得极为冰寒:“果然……我和柯华隐的推断都错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出言:“你们可能会感觉奇怪,为什么之前,柯华隐要对那个女孩说出一些近乎恐吓的话语……”

“他会怀疑陈嘉桦,其实是因为他发现……发现了通往她所居住的那一楼层的电梯,停在了第二十七层!”

“要知道,不久之前,我们听到那声尖叫,立刻就赶到了第一层。那么电梯,应该也会留在底层才对。一开始,的确还是这样。但当我们从二十八楼归来,那台电梯……竟然离开了原位!”

顾俊益听完,瞬间明悟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你是说,在我们前往第二十八层的时候,陈嘉桦入住的二十七楼……还有‘人’在?!”

路天择先是点头,而后摇头,“也有可能会是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有什么东西从其他的楼层下来,去往第二十七层等待。”

“这么说,柯华隐认为我们当中……有内奸存在?!”张雷的神情满是恐惧和慌乱,连声音都开始有些发颤。

路天择猜想道:“那应该只是他的一次试探。如果陈嘉桦是ghost的话,那么她的言语有可能会露出很大的破绽。”

“即使她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那台电梯也显露出了极其恐怖的迹象——有‘人’……待在上面!”

“哪怕她根本就与此无关,适当的压迫也能使一些东西表露出来。”

张雷匆忙插言:“这样一来,你们到底又看出了什么呢?为什么陈嘉桦会吓得跑开?柯华隐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那样子炸碎成肉块……”

此时,季木平静地发言道:“陈嘉桦的表现,其实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一个小女孩,看到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的面前炸开,会害怕到失去理智,下意识地想要逃回相对安全的房间,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而柯华隐……估计,他是被学园标出的规则给欺骗了。它有在铁皮上面写着‘指认错误也没有关系’这样的话吗?呵呵……”

“要是那么简单,只要众人聚集在一起,将这座宿舍里的所有生物都在纸上罗列出来,然后组合成段,分配下去,一个个指认就能过关。”

“如果说学园对此没有任何限制,除非鬼怪一上来就大杀特杀,将整个团队都完全打散,才有平衡难度的可能。而事实显然并非这般……”

四下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不安。

考核的难度,大大超出了他们先前的预判。

ghost……究竟是什么?

这一单词,如同魔咒般缠绕在众人心间。

“接下来,除非必要,否则千万不要说出判断ghost身份的言语。据我猜测,无论说错还是漏掉几个,我们都会直接炸成碎块……”季木郑重地警示。

随后,他的身边传来了拉维尼娅的声音:“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已经可以确定血尸是‘那些东西’里的一员。但是季木哥哥,前时‘死去’的人中,会不会有伪装者在?”

“难道……有人假死?!”

顾俊益听出了她话中的弦外之音,转身向着柯华隐的残尸望去。

那些破碎的尸块,只是安静地散落在一旁,并没有出现异状。

“我们……要不要将他的尸体处理掉?”开口的却是张雷。

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面色疯狂地说:“如果柯华隐是由鬼物假扮,那么这些肉块,一定和人类的血肉有着很大的区别。也许,它的身体根本就无法点燃也说不定。这样一来……”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天花板上的灯……黑了!

“怎么回事?!”

“它……要来了!!!”

“哥哥……”

“不要慌!站在原地!还有张雷,快把打火机点起来!”

在喊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季木的心里满怀着忐忑。

因为话一出口……也就意味着他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ghost最想除掉的人是谁?

这点,不言而喻……

然而,想象当中的袭击并没有迅速到来。

张雷经过一番尝试,终于将打火机的引线点燃。

一阵阴寒的气息突兀袭来!

一切,再次归于浓重的黑暗……

季木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预感!

他强行将灵魂源能提升到了某一临界,浩瀚的气机向外冲刷扩散。

而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险些就要陷入昏厥。

这是针对唯心的力场压制!

仅仅一个照面,季木就被强大的反噬之力击成重伤。

“它是故意的吗?!”

“居然会想到使用学园的规则来反制我……”

他顿时感到一股绝望的浪潮于心中升起。

假如ghost选择要在这一时刻对他发起攻击,那么他将没有任何存活下去的可能性。

死亡,对谁而言都是一个无比沉重的话题。

他曾经面对过一次,因而才能显得较为从容。

“李浩……我就要来见你了。”

他闭上了眼,任凭一阵冰凉的气旋激荡而过。

季木已经做好了迎接消亡的准备……

“啊!!!”

眼前,亮起了明亮的赤红火光,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的来源……是张雷!

他哀嚎着挣扎翻滚,就仿佛黑夜里一根燃烧的火炬。

熊熊的烈火无情地吞噬着张雷的生命。

季木能够清晰地看见他脸上因痛苦而扭曲了的表情。

“啊……救……救我!!!”

他无力地趴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知觉,整个身体都在炎火的灼烧下变成了如碳一般的焦黑。

楼层顶部的吊灯再次打开了。

银灰色的灯光静默洒落,像是在为那具漆黑的焦尸微笑默哀……

第十七章 一切皆诡

“ghost,其实一直都在我们之间……”

经过一番分析,季木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因为……在灯光暗下的那一段时间里,四十九台电梯的大门根本就不曾打开。

如果否定“鬼物可以穿墙”的观点,那么只能说明,主导了张雷燃烧事件的凶手……是内奸!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何季木没有在黑暗中被它趁乱杀死。

ghost不一定是一些一模一样的东西,它们的能力强弱也许会有差别。

不然,季木等人为什么没有被杀到团灭,反而只死去了实力最为低微的一人?

由此看来,这个伪装者的力量比起一般的人类也不会强上几分。

因此,它才不敢过于冒险吧……

只要将它的隐藏身份勘破,绝大多数的谜团都会一一解开。

“可是……它到底是谁?”

季木平静地在众人的面孔上扫视了一眼。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惊愕而又难以置信的神情,震撼中残留着恐惧。

光是这些,还无看出任何区别。

“那就从疑点上分析吧……”季木在心中默念。

首先,他本人可以直接排除到嫌疑人的范围之外。

像记忆更换或者精神操掌这类近乎无解的灵异之力,多半不会在初期的考核中出现。

所以,他们先前所见的景象应该不是虚假的幻影。

小拉维尼娅……

她的表现也极为异常。

在她说出自己居住的楼层的时候,顾俊益为什么会脸色惊变?

他发现了什么?!

若先假定他为ghost的话,那么会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只能是它的布局产生了足以致命的缺陷。

而另一种可能……

季木不敢再想。

但最终,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假如顾俊益是人类的话,他的表现则能证明拉维尼娅的话语中有着什么与事实相违背的地方。

这意味着什么?

季木的思维,已经彻底被这些复杂的线索扰乱。

路天择……

那个男人,也十分反常。

原本才能一般的他,怎么突然就展现出了超凡的头脑与智慧?

他……是由鬼物伪装的吗?

还是说……

对了!是主修科目!

他所选择的主修……是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这样一来,就可以说得通了。

尽管如此,季木还是无法判断身前的路天择究竟是否为他本人……

“死人无法拥有课本”这一点,季木早已从无脸人的口中得到了确认。

所谓课本,是与学生的灵魂绑定的第二化身,无法被常规水平的力所破坏。

它就相当于是一个将灵魂源能转化利用的特殊装置,哪怕损毁,也不会伤及根本,只是在那场考核中无法继续使用罢了,而等到返回学院的校区,便能够自动复原。

这里的灵魂绑定,也有许多暧昧不清的意味。

从理论上讲,只要学生的灵魂没有消散,课本就不会消失。

可是,被夺舍、附身一类的情况也包括在内……

像教学楼里的那团肉球,就是学生们处于半生不死的状态下,肉体与灵魂集聚而成的复合体。

若是那般,他们的存在性还未消泯,因而课本也能够照常保留。

“如有大量的学生被鬼物吞食,那么许多书籍就要被那些交杂的灵魂长期占用。这样,不会导致新生们无书可选吗?”季木曾经这样提问。

“正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态发生,绝望学园才创立了抹杀机制……”

“考核结束以后,一旦学生们的任务失败,或者与执行地点的鬼物陷入灵魂纠缠,就会被学园定下的规则抹除。”

“即使被鬼物吞噬,变成了最终boss一般的存在,等它将剩余的学生全部杀死,就会由于整个校区的人员处于全灭状态,而引发对当下进度的还原打散。”

“至于永夜虚腔这种来源于本场考核之外魔性物品,则会被视为你自身实力的组成部分。”

无脸人的论述,使季木明确了课本与灵魂之间的大致关联。

他自然不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

想要通过“是否拥有课本”来判断ghost的真身,几乎不可能得到正确的结论。

到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线索。

每个人,都能成为他所怀疑的对象……

“要是龙傲天在此,一定能轻松地看出ghost的真正面目吧……”

“他……究竟去了哪里?”

“真的有办法可以回避考核,并且不受到任何惩罚吗?”

“假使他也在这栋宿舍楼里的话,又会潜伏于哪个角落?”

数之不尽的谜团困扰着季木,令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柯华隐真的是因为指认出错,才会被学园的规则给杀死的吗?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是想要以此来误导我们,而实际上学院并没有制定出那么残酷的规则?

这个猜想,在下一个人冒死指认以前,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验证。

而张雷……

他遇害的时机也非常巧合。

在他刚刚说出要烧掉柯华隐的尸体的时候,天花板上的吊灯就立刻熄灭了。

紧接着,是他在黑暗中被烈火焚成焦尸……

难道……真相被他给言中了?

所以ghost才会迫不及待地杀人灭口?

柯华隐的尸身,真的藏有某种特殊的要点吗?

还有,被血尸拖入到电梯里的陈嘉桦,会不会也是ghost当中的一员?

毕竟,那里面的情景他们并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到了声音而已。

也有可能是它伪装成了陈嘉桦的形象,在他们的面前故布疑阵。

而真正的陈嘉桦,也许早就已经死亡了也说不准……

此刻,季木发觉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被他们忽略了!

既然血尸并不是人类,那么一开始居住在28-28号寝室的那名女生……又去了哪里?!

消失的女孩、伪装者、欺骗、替换。

这些字词,一旦拼凑在一起……

季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第十八章 深层迷惑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49/10/]]]“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季木反复思索了很久。

但每一次,他通过分析得出的最大嫌疑人……都是小拉维尼娅!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隐瞒自己所在的楼层?”

这一点,无论季木往哪一方面设想,都无法得出一个足以令他自己信服的结论。

他呆呆地望着就站在自己身旁的文静姑娘。

她只是默默地陪伴着自己,伫立在背离光明的阴暗角落里。

掌心依旧传来了熟悉的温度……

让他怎么相信,这个一直温暖地笑着、对自己那么信赖的女孩……是鬼?!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一层继续逗留下去了。”路天择的话语打破了漫长的死寂。

他轻声诵读出《福尔摩斯探案集》中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一句言语:“如果我生命的旅程到今夜为止,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视死如归。”

在他手里那本咖啡色的书籍中央,有一个男子头戴一顶猎鹿帽,嘴里衔着弯烟斗,隐藏在黑暗下的目光仿佛看穿了重重迷雾。

“想必,大家都隐约察觉到了。”

“鬼物……其实就在我们之间!”

在路天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众人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的神情,显然对此也早有发觉。

“的确如此。而且,我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顾俊益说完,猛一咬牙,将目光直接对准了拉维尼娅。

他紧接着开口:“我也赞同季木学长之前的观点。为了平衡难度,鬼物身上绝不至于会有穿墙一类的特异功能出现。”

“从先前的情况上看,血尸竟然从28-28号房间来到27号电梯里面,也就说明,它有着某种能力可以穿梭于各个楼层之间。”

“然而,在不久之前,灯光暗下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一台电梯的大门被人打开。黑暗当中,也不曾有其他的声音出现。”

“张雷……几乎就是在我们的眼前被ghost给杀死了!吊灯亮起,每个人站立的位置也没有改变……”

“这难道是毫无逻辑可言的灵异事件?那学园怎么可能会让我们破解!所以,在场的诸位中,肯定有一个人是内奸!至于它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顾俊益冷笑了一声。

“拉维尼娅小姐,你的运气还真是不怎么样呢。你没有想到吧?在领取房卡的时候,我亲耳听见了你被分配到的的房间地点。那根本就不是三十二楼!”

“所以……我在此指认!”

“ghost的真实身份,是血尸,以及现在伪装成拉维尼娅·格林斯潘的这个东西!!!”

小拉维尼娅闻言,只是有些遗憾地看了他一眼,“不错的论断,可惜……”

话音落下,顾俊益那张苍白的面孔在瞬间肿胀成了可怕的猪肝色,整个脑袋都如同膨胀到极限的气球一般轰然爆开!

“又错了?!”路天择难以置信地惊叫出声。

季木的脑海中也是一片混乱。

顾俊益的突然发难,实在是极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由此而产生的结果,使他在悲戚与庆幸之间徘徊。

“我们好像遗漏了什么……”

“对了……是宿舍管理员!!!”

“那个铁皮屋,不是就处在第一层吗?!”

“它里面的东西……会不会才是真正的鬼?!”路天择状若疯狂地大吼。

但很快,他手心紧握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就散发出微弱的光。

“学长,如果你真的是季木学长的话……”

“也罢,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

路天择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着季木郑重地说道:“接下来,我会回到房间里去,但我怀疑这一段路程并不会有多么顺利。”

“假如我在途中遇见了血尸的话,我会在死去之做出最后的指认。”

“学长,要是你最终成功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狱,回到了现实世界里,那么,请帮我向我的母亲转达,不孝子路天择……永远爱她!!!”

路天择闭上了双眼,狠狠地一拳击打在了地上。

可怕的痛楚令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但唯有这样,才能够让他不至于太过畏惧那可能即将到来的死亡。

“再见……”

他漠然地转身离开。

“珍重!”

话一说完,季木牵起了拉维尼娅的小手,不由分说地朝向22号电梯走去。

他必须尽快回到寝室,去验证一些暂时还只存在于他的猜想当中的问题。

在按下了电梯按钮的刹那之间,周边的气氛顿时压抑到了极点。

如今,他可以安全掌控的力量上限,是尘埃巅峰。

一旦超出,就会像以前那样,遭到严重的反噬冲击。

仅凭这样微弱的实力,若是和血尸正面碰撞,九死一生都无法言明其中的凶险!

“叮”的一声轻响过后,电梯的大门缓慢打开。

其中空无一物。

但在这下方的钢板上,还是留存着大量的抓痕印记。

这是什么生物留下的痕迹?

它是那么杂乱,那么毫无章法,完全无法向他提供任何线索。

这些抓痕,就好像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似的……

要说它们是鬼物设下的迷惑性陷阱,也应该带些更加实质性的信息才对吧?

而在这时,季木感到拉维尼娅松开了他的手。

“哥哥,为什么想要带我到你的房间里去?”

“难道……就不担心我是幽灵吗?”她的话语中透着冷意。

“顾俊益看似死亡的死去,还无法证明抹杀机制的真实存在。”

“你能够确定ghost的数量吗?!”

“也许……在整个班级的五十个人里,除你之外,全都是友情出演的鬼物也说不定呢。”

“在这个世界,你对谁都不可以选择信任。”

她停顿了片刻。

“哥哥,你不会不明白答错的后果吧?”

“但为什么,你还是像这样,独自站在了我的身边……”

她轻叹了一口气,“有关这场考核的一切,我都无法开口。只能说,这是绝望学园的规则限制,牢不可破。”

“没有人可以逃避规则。”

“我所能提醒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第十九章 时光长河

22-22号寝室。

季木沉默地静坐在床边,不断用钢笔在纸业上罗列书写。

此时,拉维尼娅正倚靠在他的身旁,枕着他的肩膀安睡,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安详。

既然这个小姑娘并没有担心“会在房间里被血尸袭击”这一点,季木也就顺其自然地放下了警惕。

“拉维尼娅……”

“你到底得知了什么?才会让学园做出这种近乎封口的限制……”

“可是,有关于此的部分,她都不能透露半分。甚至可以认为,是学园强迫她谎报了自己寝室的所在,从而达到转移我们注意的目的……”

这样一想,许多原本令他感到奇怪的地方,都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

而路天择先前说出的那番话语,在季木看来也较为可信。

但是,他根本没有方法确认这些……

那才是整个解谜过程当中真正的难点与关键。

还有,第一层的铁皮屋上,那些白骨拼成的注意事项,其中也有一些值得注意的要点。

“离开房间,不可以将任何物品留在其内,否则抹杀!”

这样的规则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么,就先来设想……

“假使我将一件衣服留在了寝室之内,然后离开,房间里面……将会有什么样的状况出现?”

那一定是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明显现象。

“多半是那件衣服……消失了吧。”

季木的眼中精光四溅。

他几乎就要推断出谜题的答案。

“也只有那般,学园才会刻意不让我们对房间里的布设做出改变。因为……所有寝室的外形都是一模一样的啊。只要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存在,哪怕被替换,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发觉。”

“这就是血尸进行空间穿梭的基础吗?”

“再联系上陈嘉桦于尖叫声传来的那一刻所听到的关门声响,还有鬼物特地将28-28号寝室的房门打开,就能够推断……空间转移,只需要满足‘在无人的房间里将房门关上’这一简单的条件!”

想到这里,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起来。

只是,还存在一个疑问。

那就是空间转移的限制。

从始至终,季木亲眼所见的移动现象,就只有血尸从位于二十八楼的28-28号寝室来到了27号电梯的那一次。

其实,它真正转移到的地点应该是27-27号房间。

在学生宿舍中,除去一楼之外,其他楼层由学生入住的房间全都位于一个竖直切面的对角线。

例如2-2号寝室,就与1-1、3-3号房间处于同一条直线,并且它们之间的距离比其他任何的房间都要更近一些。

而27-27号寝室,相邻的则是28-28号和29-29号房间。

在陈嘉桦下楼的那一段时间,她所居住的寝室正好处于无人的状态……

那么大致就可以得出,房间转变的可行范围,是在两个相邻的空房之间。

但如果那两个房间并不接近,中间还有其他的寝室阻隔,情况又会变得怎样?

而在这时,季木听见在上面离他所在的楼层不远的地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响,紧接着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惨叫声的来源……居然是路天择!

“他不是居住在第二十四层吗?!”

“难道说,他是被鬼物在房门之外埋伏了?”

“不对……在电梯抵达的时候,会发出一阵轰鸣的声响。这一点完全无法隐瞒,将直接暴露鬼物的所在。如果是他的话,多半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才是。”

“既然他没有逃过一劫,那也就表明,恐怖的杀机……展开于刹那之间!甚至让他没有惊讶以外的反应时间……”

这样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就是在他关门的那一瞬间,血尸立刻从门内将其打开,从他身后发出了足以致命的绝杀一击!

想到这里,季木心中一阵发寒。

“哥哥……发生什了事情了吗?”拉维尼娅用手揉了揉双眼,有些迷糊地问道。

“是路天择……”

“他……好像死了!”

“哦,这样啊。”她平静地应答了一句。

一条生命的逝去,于她来说,就如雨水滑落深涧……

季木这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拉维尼娅真实的心意。

那些微笑、亲昵,只是温柔的陷阱……

“我们……曾经见过面吗?”季木想了想,不再犹豫,开口问起。

“不知道呢。那样的感觉,很模糊。有,也没有……”

她的瞳孔中满是他所无法理解的悲伤与哀默。

“就快要来不及了……”她梦呓般地说道。

季木匆忙询问:“拉维尼娅,你说什么?什么快要来不及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迫切地询问。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季木心里产生了一种恐惧而慌乱的情绪。

恍若有一汪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潮……在向他逼近!

“世界之外,存在着超出一切的极大恐怖!”

“它……将要来临!!!”

拉维尼娅的眼睛正对上了季木的视线。

在那一瞬间,他连心跳都几乎骤停。

透过她的双眸,季木的视线仿佛触碰到了无形的时间。

长、宽、高、时间四者的集成,于虚空中显化出维度的异面!

物象和光轴于歪曲中交错,时代与岁月在“长河”中奔流。

站在中间,前方是过去,后方是未来。

当下的年月,以光的速度奔涌向前,沉降为历史。

未来的时间,又会从身后逐渐涌现,替换了旧年。

哪怕你有一千双眼、一千张面,一万颗人头都可以任意弯旋,但所见的成像亘古以来就始终不变。

你永远都无法观测到将来的光景,也绝对不会和时光当中的任意一人相见。

处在那边,方向的概念将永恒消泯。

一寸光阴,即是过往宇宙的凝缩之影。

它们……正不断离你远去。

倘若追赶,也无法超出光阴的流速,只会离那往日的印痕越来越远。

第二十章 悲伤脉络

“这是……时光长河?”

在季木看到眼前这莫名景象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当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字眼。

时空,一向是一个玄奥难明的词汇。

哪怕在科学高度发展的现在,位于科学界前沿的尖端分子依然无法对其作出完整的定义。

在由长、宽、高组成的三维空间之外,再加上一条单一的时间轴,便是四维时空。

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由于光速的不可超越,以及宇宙有限而无边的特性,四维空间也许便是物质世界的极限。

然而,拉维尼娅口中的“世界之外”又是什么?

他无法理解。

人类现在所能观测到的宇宙,只是整体当中极为有限的一角。

而这个文明本身,甚至还不足以跨出太阳星系。

从星云彼此互相远离的现象中,可以看出宇宙正在不断地膨胀。

在大爆炸理论的观点里,宇宙也曾是一个大小近无、质量无限的奇点。

那么,它是存在“外面”的吗?

或者说,当宇宙还是一个奇点的时候,在那之外有着什么?

还有推动万物的原初之力……

那些遥远到无法追溯的时光当中,又是否真的曾有那般无上的力量出现?

有关于此的论述很多。

但在它们被证明以前,一切都不能盲目信赖。

季木想不明白,为什么拉维尼娅会突兀地提起“外面”。

那真是一个极端可怕的字眼……

如果将维度的层级降低,用漫画与画家之间的关系分析解答。

那么画中的人物,就处于二次元的面。

至于画家本身,则属于三次元的体。

漫画当中的核爆事件,可否伤害处于界外的画家?

当然不能。

因为二者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维度上的物质存在。

就像是在问“白纸上画出的一根线条能否杀人”一般,答案显而易见。

但凡低维度的事物,永远都不可能影响更高维度的存在。

而身处高维度的画家,却可以轻轻松松地在低纬度的画稿上进行涂改,甚至将其随手撕烂。

在三维空间的物质世界,同样不可能攻击到四维时空中过去、未来的时间。

再强的力,都无法突破维度的界限。

假如在四维之外还存在着另一更高的维度,那它里面的东西……也许能在顷刻之间将宇宙摧毁!

世界之外的极大恐怖……

季木完全无法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形态。

在这个特殊的第三世代,三皇和权杖至尊为何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祂们留下了什么布置?

人类于无尽的时光中产生的十位王者,又是因何而导致消散?

第二世代末镇压创始之龙一役,为何有一皇缺席?

祂去了哪里?

无穷无尽的因,尚未串联起那对应唯一的果。

但季木下意识地觉得,若是有什么异变足以让掌控世界的至高存在动摇,那它多半会与世界之外有关,牵扯到最初最末的不变创造……

那种层次的事件,怎么会与拉维尼娅产生关联?

“是因为《时间机器》吗?”

“可能不大。或许《时间机器》的确与创始之龙口中的永恒时光长河有关,但绝不会夸张到这种程度。”

“难道……”

“是皇遗三分?!”

季木想到了创始之龙在消失之前所说的那段话语。

“所谓‘行走于明暗中间之人’,是长眠者,也就是无脸人。但我只能从它身上感受到暗,而明在什么地方?算了,这点暂且不管。”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继续自语着:“那个男人……龙傲天!直观上看,他似乎就是‘冠吾圣名之人’,得到了与气运有关的特殊传承。而他本人,也曾向我暗示他掌控了权能‘真知’。”

“可要是这样的话,就要称为‘皇遗两分’了。”季木发现了隐藏的关键。

他不禁脱口而出:“果然,那个时候,他是害怕我不顾一切地向他出手吗?假装继承了可看透万象的皇权‘真知’,实际上只是换位思考地分析了我心里的想法……”

“那么,真正的被选之人,是……”

季木转身望向了身旁的女孩,得出了一个出人意料但却在情理之中的结论。

“你发现了吗。”拉维尼娅小声地说出了一句。

不是在询问,只是简单地讲述了结果而已。

“嗯……”

季木平静地点了点头,心情却十分复杂。

她隐瞒了自己多久?

大概从始自终……

“才刚见面,就又要分开了呢。”

拉维尼娅轻轻地抱住了季木,在他的耳边低语:“哥哥,要尽快地取回权柄啊。执杖者的双手,可是来回交替了三次。已经没有时间了,一旦到达那个期限……”

闻言,季木满是惊疑地发问:“拉维尼娅,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权柄,还有执杖者,它们是?”

她的脸上逐渐流露出悲哀的神情,而后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抱歉,我还是想不起来……”

“哥哥,你忘了我等万古不变的夙愿!”

“沉埋于人世间的风情之潮,伟大的意象也会在怯懦中孤单地消散!”

说到这里,她突然平复了下来,温柔地笑了,“哥哥之前,有在心里想过吧,‘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小拉维尼娅却不会感觉到悲伤呢?真是个冷漠的孩子啊。’但是哥哥,你没有察觉吗?”

在她停顿的同时,季木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

仿佛只要她一说完,就会有某种极端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可曾有过初中以前的记忆?”

当拉维尼娅的话音落下的时候,季木疯狂地开始回想。

“你的母亲是谁?”她微笑着轻声提问。

不知道……

“你家的地址在哪?”她安静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也不知道……

“你的生日在那一天?”她的声音愈发冰冷。

不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木几乎无法控制住心中恐慌情绪的蔓延。

自己过往的绝大部分人生,竟然会是虚假!

为何他先前都没有发觉?!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哥哥你……只是一只怪物嘛!”

“若是巨龙,又怎么会理解蝼蚁的悲悯?!”

“你被她欺骗了!被那个孩子,你最信赖的那个人……”她无情地作出了最后的宣判。

“不……不要再说了!!!”

第二十一章 孤单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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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全知魔鬼

那声音,真的是从季木的耳边传来的吗?

不……

应该说,血尸的话音是直接在他的大脑深处响起。

季木猜想,这大概是一种特殊的暗示之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上堆砌的疲惫还在不断地加剧……

他隐约察觉,有一个可怕的阴谋正在逐渐展现。

“这些灯光,一定存在着某种问题……”季木小声地自语。

他抬起手臂,注视着手心,看那些光亮从手指的缝隙之间穿透过去。

与肉体相接的光照,却没有那般简单地离去,而是化为了一种阴寒的能量渗入人体。

那光线带着一股诡异的魔性。

长期被照耀,季木也快要无法控制住自己,当下便想要躺倒在床上沉睡过去。

真正令他感到恐惧的,并不是那极为浓郁的邪念之力,而是其中掺杂着的催眠魔意。

季木知晓,一旦自己忍受不住这睡意,积压的疲惫会如破闸的洪流一般突兀惊起,摧毁阻挡在身前的一切滞力。

“学园之所以会想让我们留在房间里,多半就是因为这些光热最终会将人逼入死境……”

他勉强支撑着眼皮,从床垫上艰难地站起。

“如果陷入熟睡,也许就会在魔音的引导下梦游似地将门开启,紧接着,毫无停滞地踏入地狱……”季木的声音很轻,像是在睡梦中偶然低语。

这样,关于ghost杀人方式的分析几乎可以于此刻完全终止。

至于季木等人为什么没有在刚入住的时候就由于这一陷阱而无声地死去,他想,这或许牵扯到了难度平衡的问题。

绝望学园里的考核虽然离奇,但是至今季木仍然没有遇到真正意义上的无解死局。

哪怕是鬼魂,肯定也受到了相当之多的规则限定。

例如,可能就有这样的一条规定:所有的ghost都必须要在众人面前显露自己。

不然,假使它们一开始就隐藏在难以见寻的未知之地,季木他们又怎么可能解开谜题?

关于指认,他也大致地拼凑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答错或者漏答的结果,十有八九就是像柯华隐和顾俊益一样,身体急剧地膨胀开来,然后“轰”的一声炸碎成肉块……

ghost作为本场考核当中的邪恶阵营,对于那些限制的了解自然会比参加试炼的学生们要来得详细。

这般,即使能够确定失败惩罚的具体情形,季木还是无法判断柯华隐二人究竟是否真实死去。

这会不会是鬼物早已看清了这一点,因而布下的伪装迷局?

季木推测,在那些不久之前曾经出现而当下又已经死亡的人中,只有一个才是真正的幽灵。

拉维尼娅口中的“一切皆鬼”,至少不会在这种基础难度的考核当中出现。

她之所以要对季木说出类似的言语,大抵只是为了提前向他示警。

因为她说自己就快要离去……

繁杂的谜题困扰着他那因羞愧而似在哀鸣的心。

季木决定暂且放下他对自己的反思与定义,将全部的精力都转投到破解疑问中去。

相比起来,最令他在意的,还是那间位于一楼的黑色铁皮屋。

其中,居住着所谓的宿舍管理员……

为什么学园会弄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特殊存在?

它的驻停,对于这场考核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那个被笼罩于黑雾当中的非人阴影……是不是鬼?!

假如指认的话,要不要将其包括在内?

铁皮屋中的宿舍管理员,就仿佛一团模糊的云气,静默地横亘在了他们与真相之间。

还有22号电梯的那些抓痕,看起来并不像是血尸所留下的痕迹。

那么……它到底来自于什么东西?

季木并不认为留下抓痕的那个莫名生命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出于一时的兴起,毫无深意,但他还是无法理解那些抓痕所想要表达的某种寓意。

而且此刻,就连拉维尼娅也孤身离开自己。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值得担忧的事情……

创始之龙的传人,就可以在绝望学园的考核中绝对无敌?

如若这般,那么它又为什么要将自己意志的继承者投入到这里?

“真知”,的确是一样极其可怕的权力。

掌控其力,就等同于把握了真理!

从创始之龙以及拉维尼娅的话语来进行解析,这力量可以“看清”身边众人的内心所想。

不对……

应该不止是那么普通的能力。

要是那般,不是只要回避去想,就可以避免思考被窃听的难题?

创始之龙明明是第二世代的初期才诞生的至尊生灵,却可以跨越时间了解到混沌年月的一些事理……

这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思维查询,甚至会牵扯到永恒时光长河中的过去、未来之影。

探寻真理,先要洞察信息。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想,它能够以这些最为基础的根源信息联合强大无比的推演能力,于心象中构建真实世界的微型缩影?

在拉普拉斯提出的决定论中,就有过一种相关的假说:

“我们可以把宇宙现在的状态,视为其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

如果一个智能知道某一刻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自然构成的物件的位置,假如他也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宇宙里最大的物体到最小的粒子的运动都会包含在一条简单公式中。

对于这智者来说没有事物会是含糊的,而未来只会像过去般出现在他面前。”

拉普拉斯这里所说的“智者”,即后人所谓的拉普拉斯妖。

“或许唯有这样恐怖的伟大之力,才有可能与三皇和权杖至尊并驾齐驱……”

尽管那条道路走到尽头恐怕已然无敌,但是如今的拉维尼还远远没有抵达那般的极尽。

学园禁止拉维尼娅过多地参与,便是因为她掌有“真知”权能的原因。

可纵使她在早先就已洞悉了末端的结局,也会有无法抗衡的绝对之力……

季木难以放心。

于是他转动了门把,将要出去……

第二十三章 罪罚之意

开门的那一瞬间,季木下意识地转身,朝向房间之内看了一眼。

血尸就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并没有在房门打开的时候立即出现。

他长出了一口气,转动了旋钮,将门反锁,令锁舌固定。

这样一来,寝室的门就无法关闭……

拉维尼娅去了哪里?

又是为了完成什么样的确定?

“如今,考核当中绝大多数的因果关系都已经理清。她所在意的事情,只能是第一层里的铁皮屋或者尸体……”

想到这里,季木松开了抓住门把的手,就要离去。

在准备向前迈进的刹那,他听到了旋钮被反转的声音……

当季木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门已经自动关闭!

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到了极点的不安与恐惧,下意识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拼命逃离。

因为他知道……寝室的大门就要再度开启!

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后,有一团红黑色的的阴云在季木身后轰然炸起。

他顿时感到了一股可怕的寒意……

突如其来的疼痛,几乎快要压垮他的神经。

那些漫天喷洒的猩红液体,是血……

季木自己的血!!!

他脸上的表情因痛苦而极度扭曲。

这是季木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是如此接近……

此时,他的右臂已与他的身体完全分离。

坠落在地的《窄门》,受到了鲜血的灌溉染洗,自主散发出了浩瀚的气息。

课本现在的状态,已经不似一本书籍,恍若一团正在燃烧的暗金焰火,隐约凝聚成钥匙的形体。

它的表面覆盖着无数金色的光纹,其上的光亮模糊而难以看清,呈现出一种螺旋上升澎湃的动势。

血尸在那光色炸开的时刻,就疯狂地向后退离。

一人一鬼的直线间距,很快就拉长到超出十米。

见状,季木自然明晰,这把钥匙释放出的神圣之力能够对血尸造成一定的损伤。

但他也知晓,那光亮绝无可能致其死地。

学园设置的鬼物,十有八九都是参加考核的学生无法正面抗衡的类型。

连重伤它们的概率都几乎为零,更别说杀死。

所以,现在血尸被暂时逼退,已然为他创造了宝贵的逃生时机。

季木不再迟疑,拼尽全力地向着电梯跑去。

他甚至连《窄门》都没来得及拾取,因为任何拖延都可能会让他陷入死地。

血尸的陷阱,险些就将季木打入地狱。

回想起来,他心底满是沸腾的惊惧。

血尸竟然可以操纵门户的关闭……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待在房间,会受到灯光的暗示。

假如出去,又要引发血尸的袭击。

这般,路天择的死去其实也并非那么难以说明。

血尸能够往返于最近的两个空房之间。

这一点,现在也得到了切实的证明。

课本沾染上血液之后所发生的奇异变化,实在让季木吃了一惊。

由《窄门》化成的那把钥匙,究竟拥有着什么样的特殊能力?

对此,季木十分期待,但又不得不暂时将它放弃。

金色钥匙的主动觉醒,多半无法长久地持续。

犹如昙花一现,只是一霎花火……

一旦错失了这个唯一的时机,他所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拼死一搏而已。

但在真正确认铁皮屋里的宿舍管理员究竟是否为ghost以前,如非必要,季木不想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大量的失血,令他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若不是残余的意志还在坚持,季木恐怕早已无力站起。

寝室内的吊灯先前洒下的魔性之光,至今仍在不断地侵蚀他的内心。

走一步,再走一步……

他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初中时期,季木就读于当地的一所百年老校——南安中学。

他的性格本就淡漠,或者说是十分孤僻,除了面对少数的几人,基本上都不会在意。

孤单的人,站在人群之间,就像是白羊群里仅有的一只黑羊那般显眼。

无人能够理解的孤寂,是一种悲伤而又晦涩的虚无情绪。

他讨厌在众人里发言,讨厌那一张张可笑而又虚假的自私脸面,不想被人看见,不希望有谁的目光与他相接。

然而,过度的隐藏反而会变得容易被发觉。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神很让人讨厌?!”记不清是谁最先这样出言。

自那时起,便时常有人来找他“闲聊”。

课间突兀地拍一下头,午后嬉笑着推一下肩。

渐渐,这些本来只算得上不太友好的举动,开始愈演愈烈……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沉默与容忍,才招来了更多的灾祸。

某天,一个留着平头的青年,在他的面前恐吓似地旋转着一把只剩伞柄的雨伞,还一边嘲笑着威胁。

他的心里,除了害怕伤痛的退却,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的绝望与悲哀。

到处都是“废品”……

他们……不过是对世界无益的肮脏贱民!

“正是这可悲的愚昧,才使得凡人为了空荡的欢愉,而诋毁、伤害着弱小的群体,因而与天上的荣光相背离……”

“但更值得哀默的,却是被欺压者们于仇恨当中迷失了自己,自甘堕落,衰败成比泥泞还要污浊的黑色泥地……”

他平静地伸出了右手,任凭那钢制的伞柄在手指上切割过去。

满地……都是鲜血。

瞬时的痛苦,转眼就堆满了他的心间。

他无法自已地惨叫出声。

泪水同时在疼痛的刺激下不住流出,浸湿了双眼。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

卑微者,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不会留有半分尊严。

他厌恶这个丑陋的人间。

但想要完完整整地改变这个世界,需要在权能上近乎神灵……

耶和华见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想的尽都是恶,祂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

祂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

——《创世纪》

“可惜,我没有力量……”

第二十四章 漆黑眼眸

疲倦……

深沉的睡意,正于季木的身体里蠕动着徘徊。

他大口地喘气,抬起了完好的左手,想要按开电梯。

而后方不远,血尸诡笑着安静伫立。

在它身前,是愈发黯淡的金色光焰。

季木知道,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迟疑,所以每一个动作都尽量达到最高的效率。

一阵轻微的轰鸣声后,电梯的大门缓慢开启。

此时,钥匙的光亮就快要消泯,再过几秒,就要归于全然的冷寂。

血尸不再顾虑,双臂有力地摆起,切开空气,化为了一片旋转着的猩红飓风,向他进击!

季木看到那迅速袭来的暗红色雾气,心里不禁泛起了一阵冷意。

他不停地按动着通往底层的金属按键,沸腾的恐慌还在不断加剧。

血尸所化的红云,与季木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五米。

“快……快点!!!”

他处在生存与死亡的中间……

如果失败,他的未来就要于时光长河的尽头朽灭,全部的心愿也都将化为空谈。

季木祈祷着,期望眼前的那扇门可以及时地关闭,但希望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电梯的门户才刚开始收紧,浓重的血气就冲入了他的口鼻!

“永夜……虚腔!!!”

濒临死亡的时刻,他不得不冒险使用魔鬼的禁忌之力。

话音传出,季木所在的空间骤然裂开了一个暗无光色的环形缝隙!

四下弥散的妖异血气,都受到了一股强大吸力的猛烈拉扯,被卷入到了裂缝内部。

季木隐约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哀鸣,随之而来的,是于脑海中炸响的怨毒怪音:“你居然……敢在体内植入这样的东西?!”

“它的力量根本无法被凡俗所驾驭……”

“一旦迈出了第五步,你必将死于噩梦领域!!!”

血尸……就这样死去了?!

他竟然毁灭了相当于最终boss的可怕幽灵……

尽管如此,但季木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意。

“这样一来,会不会引发更加恐怖的难度变异?”他满是忧虑地自语。

永夜虚腔,在学园的考核当中简直就是bug一样的作弊神器,曾多次于绝境中挽救了他的生命。

而同时,这也是一个埋藏在他体内的毁灭性武器……

季木也不清楚,爆炸的引线会在什么时候突兀地燃起。

但只要那一时机最终来临,他在顷刻之间就会被焚成灰烬!

电梯向着下方持续行进。

季木惊恐地察觉,在他胸腔的圆洞里,有大量的血意被转化成了能量,逐渐凝聚。

实态的物质和唯心的性灵,于它的中心压缩到极尽,形成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为什么它明明处于无光的虚涧,却还能够被季木发觉?

因为它是比这周边的一切更加深沉的黑……

季木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心悸。

就好像那双眼眸一旦出现,世间的一切光明都将被它尽数吞吸!

然而,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

当季木再次睁开双眼时,那两颗诡异的眼球却已消失不见。

“它一定还潜伏在永夜虚腔深处的某地……”

“这个魔鬼,它……终于有了真正的形体!”

想到这里,季木的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永夜虚腔里孕育的生命,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绝望、悲伤、孤独、恐惧……

数之不尽的负面情绪掺杂在一起,再加上灵魂与肉体。

其中诞生的,必然会是魔鬼!

这一点,早已经不言而喻……

无脸人的心象世界——人间苦狱所表现出来的,是类似于情绪操控的能力。

既然如此,它完全可以将这份力量作用于自己,在心中滋生出无穷无尽的阴暗之力。

季木难以想象,永夜虚腔一旦吸收了庞大无比的邪意,将会释放出多么可怕的魔性气息。

无脸人根本就不曾在他的面前展现过真实的战力。

它在教学楼的教室里发出的一击,估计只动用了不足万分之一的气力。

创始之龙对无脸人评价的话语,是“它距离王者,不过只差了两步而已”。

也就是说,它几乎临近了“真实”这一层级。

有着这般强悍的实力,无脸人却还是没有多少可以通过第八禁区的信心。

等候在那个地点的,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东西?

而且,起初无脸人曾经提起的大人物,难道有着近乎王者的伟力?

不然,它对其为何会对其那么崇敬?

与之相比,季木这种刚刚迈入昙花之阶的半新老生,弱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也正是因此,才令他心中产生了变强的动力。

或许他所面临的考核,比起学园里的其他校区要难上大半个等级,但这种难度的提升绝对不会完全没有意义。

绝望学园之所以会做出这种奇怪的设定,多半还是由于原初三皇和权杖至尊布下的未知迷局。

彼岸校区,应该留存着某些季木暂时还无法得知的特殊物品。

真相,也许就隐藏在那些尚未被发现的线索里。

只要他沿着学园铺就的道路一直走下去,终有一天能够明白所有的玄机。

电梯在响铃声后逐渐开启。

原本还是一片明亮的宽阔大厅,在季木到来之后,就立刻失去了光影。

绝对的黑暗,再次吞没了周遭的景象。

季木可以确定,这只是残存的ghost为了迷惑他而制造的恶意陷阱。

他心里没有焦躁和忧虑,唯余下不变的安宁和寂静。

季木猜想:存在于此的伪装幽灵,多半没有压倒性的攻击能力。

而现在,它将灯光关闭的用意,大概并不是想趁着昏暗对他发起最后的攻击,只是希望借此来扰乱他的思维而已。

这般的行动,本身就表现出它逐渐慌乱到难以自已。

显然,血尸的死去对它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从再次看到黑色铁皮屋的那一眼起,季木就理清了一切的顺序。

既然是屋……那不也是一个独立的房间?!

还有那些混乱的抓痕,又是为什么而留下的印记?

季木淡淡地笑了,开口想要指认。

第二十五章 事象剖析

隐藏的ghost……究竟是谁?

柯华隐、陈嘉桦、张雷、顾俊益、路天择,这几个人,都是受到怀疑的人选。

甚至可以说,ghost……肯定就在他们之间!

也正是由于能被怀疑的对象太多,其中又穿插了不少繁杂的陷阱,所以季木猜测他们当中应该只有一个才是真正的幽灵。

柯华隐和顾俊益的死亡同属于一个类型,都是以“指认出错”为被抹杀的原因。

早先,季木并没有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多少异常的东西。

之所以留有顾虑,还是由于规则存在的不确定性。

如果本次考核只有一个人进行过指认,之后又因之而爆裂死去,那么季木必然会将他视为怀疑的重点。

根据学园一贯的特性,一旦出现这种状况,十有八九都是一场坑人迷局。

但也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往日的经验之上。

无脸人最初的提醒,还有李浩的死去,总是会让他胆战心惊,渐渐习惯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考虑。

由同一种方式死去的人数超过了一,想要从中找出差别的难度立刻上升到了无穷以计。

所以,这两个可疑人选最终被季木直接否定。

ghost的身份提示,多半会是更加显而易见的信息。

只是学园很可能为了防止它被学生们轻易发现,因而设置了许多迷惑性的误区。

陈嘉桦的惊惧和逃离,从人性上分析,还能称得上合乎情理。

通往她所在的那一楼层的电梯,在季木等人从二十八楼返回之后,还停在第二十七层。

这点,只要明白血尸空间穿梭的原理,便足以理解明晰。

等到她被血尸拉入电梯,众人很快听见了血肉分离的可怕声音。

那一现象,大概证明了陈嘉桦的死去。

可出于对血尸的畏惧,并没有人大胆到紧追上去。

这些都并非是季木亲眼所见,因此他无法肯定陈嘉桦是否真的遭遇了可怕的凶险。

就算陈嘉桦在季木面前被血尸给撕成碎片,他心中的疑虑也不会消失半点。

既然是鬼,是幽灵一类的特殊存在,那么不死之身这样的能力也算是它们的标准配备之一。

这般,只要有一只ghost伪装成人,然后在众人的身边被血尸残忍地“除灭”,就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它被指认的危险。

呵呵……

谁会总是和“死人”过不去呢?

还是在这种说错就死的绝望之境……

如此一来,陈嘉桦是鬼物的几率也不会太低。

而路天择……

他曾多次向季木提到他的母亲,显然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完成所有的考核成功离去。

会不会是这种情况……

其实路天择本人早已经死去,就连灵魂都全然被鬼物吞吸,得到了那份记忆的鬼才会为这无望的结局而感到悲悯?

另外特别的一点,就是他同样没有在季木眼前死去。

“这两个人,都挺可疑……”

“然而,谁的死才存在着最大的错误逻辑?”季木平静地低语了一句。

他的目光,聚焦在了大厅中心那具焦黑的尸体。

在灯光暗下的那一段时间里,季木根本就不曾感到除了在场的五人一尸之外,底层还多出了什么东西。

哪怕身受重伤,恍惚之间,他也能勉强确定没有一个人有过任何方向上的位移。

他们都站立在原地,而张雷却死了……

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三种可能。

一、张雷就是那只伪装的鬼怪。

是他故意关上了吊灯,趁着众人心中慌乱、害怕受到ghost袭击的时机“杀死”了自己,从而达到消除嫌疑的目的。

二、铁皮屋里的宿舍管理员才是真正的幽灵,而张雷则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是它使用了某种可以避开季木感知的灵异之力,将张雷点成了黑暗中的一根火炬。

三、张雷和宿舍管理员全都是鬼。

躲在铁皮屋里的那只鬼物,冒着也许会暴露自己的危险,也要洗清张雷的嫌疑。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是学园强制规定的可能性。

关于铁皮屋里的黑色兽形,季木在一开始就十分诧异于它的出现。

无脸人并没有提到过相关事情。

而且宿舍管理员这种带有一些官方性质的存在,放到学园的死亡考核当中,不是显得有些多余?

22号电梯里的无序抓痕,也让季木联想到一些关键性的信息。

如果没有意外,那些抓痕,应该出自铁皮屋里的黑雾怪影。

季木曾经看见过它的手爪。

其尖端的大小,也符合那些交错的痕迹。

可若是如此,它这么做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季木大致猜出了一种极其震撼的可能性。

另一个决定性的要点,则是张雷的房间所处的区域。

第二十九层,和尖叫声传出的二十八层尤为接近。

为何在季木一行人听到尖叫声并且赶到一楼的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姗姗来迟?

假如他是鬼物的话,因为血尸或许并不具备变形的能力,所以必须由他出面,将住在二十八楼的女生骗出房间。

在那个女孩被“张雷”引出房间以后,血尸立即通过空间穿梭进入到了处于无人状态下的28-28号房间之内。

等到血尸开门杀掉那个女孩之后,“张雷”自然是要尽快离开。

为了提高现场的惊悚程度,并且混淆视听,它使用“关门替换房间”的手段,带着死去的女孩的尸体一起向二十九层转移,留下血尸装死,躺倒在地,使场景变得更加邪异。

这样分析下来,绝大多数的疑问都能够得到解决。

张雷……一下子成为了ghost的最佳人选!

“铁皮屋里的魔怪,它到底是……”

“如果我的那个想法正确,考核就会在接下来的那一瞬间终结……”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将会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我在此指认,血尸和……”

他才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个更加清亮的声音打断。

“我,在此指认!ghost的真实身份……为血尸和伪装成张雷的魔怪!”

拉维尼娅的突然抢答,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所料。

季木有些讶异地朝她望去。

拉维尼娅并没有回应。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便仿佛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一股强烈的风压自上方的天顶向下扩散,乌黑的波纹自某个中心点汇聚成一。

那是一颗猩红色的晶体小块,其中透射出晦明难辨的玄奥光斑。

季木看见,在那顶部的天花板,降下了一枚暗金色的字母,似乎是“a”。

它只在高层盘旋了一会儿,便向下飞落,融入了拉维尼娅手中的《时间机器》。

此时,她转过身来看了季木一眼,目光里满是哀默。

“再见,或者不见……”

第二十六章 最大原罪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我会在这一时代的终焉等你。”

“再见了……”

拉维尼娅说完,便抬起了手臂,掌心的《时间机器》骤然爆发出一缕混沌迷蒙的气息。

岁月的痕迹,于她的身边化为了无数道模糊的光影。

交错的波纹,扭曲成了一个中空的圆心,仿佛是日与月交错的印记。

“时光……长河!”

她的瞳孔由黯淡的深棕转变成了静谧的昏黄。

一股浩荡的威压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打乱了周边范围的离子排序。

她握起左手,掌控的权柄将时空歪曲。

季木隐约看到,在她身旁有大量四散奔涌的黑色线条凝聚成了无穷的光!

再一睁眼,她已置身于一片朦胧的光亮。

季木下意识地向后退却,避开那些随之而生的黑色缝隙。

她消失了,在他的眼前失却……

“为什么?”季木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

他不明白,拉维尼娅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

而她……现在又去了那里?

根据之前的场景,季木大致可以判断出,得到a级学历点的一个条件,是正确指认出全部的ghost。

拉维尼娅多半早已知道了这一点。

甚至可能在一开始,她就用权能“真知”看穿了所谓幽灵的真实身份。

她之所以没有立刻指认,大概还是因为学院规则的限制。

假如他们这个团队中一直有着拉维尼娅这样特殊的人在,那么遇到这种只需要找出伪装的鬼物的考核,可以说是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绝望学园有可能会给出这样能让他们轻松通过的指示吗?

若是如此,还不如直接跳过,只要将学历点分发就好。

所以,就如同拉维尼娅所说的一样,她不能透露与隐藏者相关的任何信息,也无法在考核的初期就进行指认。

“没有人可以逃避规则。”

这是她所给出的唯一一个提示。

季木并不认为,这句话是有关ghost的真身的线索。

既然绝望学园里的规则无法被违背,那么拉维尼娅本身,应该也包括此列。

由此,就可以判断,她真正想要提醒季木的,是与之无关的另外一个要点。

在本场考核之中,他究竟遗漏了什么?

只要想通了这一点,那么一切都将不再是疑问。

关于这些,季木已经有了些许头绪。

而令他更加在意的,还是拉维尼娅的决定……

学园对她的限制条件,也许就是“在有人准备说出正确的答案以前,不可以进行指认”。

这样一来,那拉维尼娅为什么要刻意抓住那一个时间点,就有了合乎情理的解释。

季木猜想,她既然接受了学园奖励的一枚a级学历点,刚才就是在他面前,将课本提升到了昙花之阶。

《时间机器》,无论是内容还是书名,都牵扯到了玄奥难明的时间、空间。

想来,这也是她在经过漫长的思索之后,才选定下来的主修书籍。

而之前她在教室里的说法,大概也有些虚假的意味在里面。

尽管如此,季木却并没有感到多少恼怒,以及被人欺骗的痛苦与不甘。

那个名叫拉维尼娅的女孩,显然和他有着某种极深的关系。

“小拉维尼娅喜欢叫我哥哥,难道真的是我的妹妹吗……”季木在心中低语。

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或许……并不是血缘上的关联。”

他们二人在外貌上并没有太大的相似之处,而且季木也并不认为他和拉维尼娅一般,体内流淌着外族的血液。

至少,在他的相貌上,还没有类似的特征出现。

“前世……”他再次回想起了这个异常神秘的字眼。

他不知道自己和拉维尼娅之间……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产生了某种无法探知的奇异渊源。

既然这般,就只能是在所谓前世,或者他失忆之前的那段时间……

然而,他是否真的有过儿时的记忆?

这些,就连季木自身都无法确认。

“我究竟是谁……”

一想到这个问题,季木就会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每次企图回忆,都会导致故往的某些细节逐渐消散。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的大脑将变成一片空白的荒野……

季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拉维尼娅前往了永恒的时光长河……”

前时那些时空逆流的古怪景象,使他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时光长河的本质,大概就是过去未来无穷宇宙的凝缩之影。

拉维尼娅竟然一步跨入了那样的空间……

她到底想要完成什么?

光靠他自己凭空猜想,或许永远也得不到相应的答案。

全部的真相,都和三年前的那起事件有关……

如果可能,季木想要回到自己还在中学的那段时间,去看清自己几乎忘却的往昔年月。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将目光移向了悬浮在前方不远的那颗猩红色晶块。

拉维尼娅没有将它拿走。

难道说,这是为他留下的东西?

季木慢慢靠近,伸手想要抓取,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

可怕的风压,如同潮流一般向外推挤!

季木心中突然淌过一阵寒意。

下一秒,他就看见身后出现了一个极为庞大的兽形阴影!

那黑影一甩长尾,季木整个人就被这股恐怖的巨力给抽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狠狠地碰撞在了坚硬的墙体上,而后传来了骨骼碎裂的“嘎嘣”声音。

季木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但还是勉强支撑着自己想要站起,然后在中途跌倒在地。

他回过头去,看清了隐藏于黑暗当中的魔怪形体。

那是一条赤红的大龙,七头十角,七颗头颅上戴着七个冠冕,中间的王冠,承载着一本暗红色的书籍……是《傲龙传说》!

它只是平静地扫视了季木一眼,冷漠地开口:“我们又见面了。”

“龙……傲……天!”

季木已经想过,它很有可能会在最后的关头突兀地出现。

但他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龙傲天的主修……竟然属于掌道一系!

“哪怕只是一角微光,也会使洒遍四野的昏暗露出光阴的缝隙。”

“我来了,所以你必将失败……”

“骄傲,是最大的原罪!”

“可你无法谋求时间的退流。”

第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1/]]]在22号电梯里留下了那些抓痕的生物,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这一问题,季木曾经反复地考虑。

由于那些抓痕的混乱排序根本无法留下任何用来迷惑或者提示的东西,所以他只能将这种现象归咎于学园的某种规则限定。

ghost,应该不会在这方面受到制约。

那么,它……也许是和季木同一阵营的东西!

可如果是人类,又怎么可能在钢板上留下如此之多的抓痕印记?

只有鬼物或兽类,才会有这么坚硬的手爪。

除此之外,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魔怪变身类的主修书籍……

难道在那些新人当中,有人不动声色地抵达了蜃影?

那个人会是谁?

对了……竟然忘记了龙傲天!

假如是他的话,多半不会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些抓痕虽然无序,但却包含着某种重要的信息。

受到限定、提示性、相同阵营、隐藏的人、龙傲天的踪迹……

将这些信息拼凑起来,就指向了铁皮屋里的未知魔影!

铁皮屋,不也算是一个房间……

这样一来,所有的疑问就都能得到解决。

为什么宿舍管理员的身体会覆盖着一层黑气?

当然是为了不让学生们认出他来。

这般,就设下了一个极为恐怖的陷阱。

“宿舍管理员究竟是不是ghost?”

稍微有点智谋的学生,都会考虑到这个方面。

可一旦因此而得出了肯定的答案,将直接走向死灭!

参加考核的学生里面,只有季木对学园的规则十分了解。

可以说,除去拉维尼娅这个异数,就只有他才能够推断出“宿舍管理员是龙傲天”这一点。

而龙傲天,必然也受到了非常严格的限制,例如“考核结束之前绝对不能在其他学生的面前出现或透露自己的身份,否则抹杀”。

由此来看,在本次的考核当中,他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将希望全部寄托于一个陌生的对手身上……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项。

然而,龙傲天还是选择相信季木的智慧,认为他能够破解所有谜题。

在一开始,季木还以为龙傲天的主修科目会是唯心一类。

但在看到那些抓痕之后,他又觉得龙傲天的主修应为物神。

可季木万万没有想到,龙傲天的课本竟然属于自毁前路的掌道系。

正是因为这一偏差,才导致他过于低估了来自兽化龙傲天的强势袭击。

从长远的发展来讲,掌道系是最没有前途的一系。

可是龙傲天偏偏选择了这样的路径。

虽然在之后的选修当中可以综合加入其他两系,但这还是对永恒之路的偏差与背离。

《傲龙传说》给季木的印象,就是绝对的气运。

主角龙天傲,在刚进入一个虚拟游戏的时候,选择了随机的出生地点,从昆仑山上的高空中坠落,结果砸死了天照等九个暂时失去了神力的日本主神,然后爆出大量的神器,主角本人也连升n级。

而从现实意义上看,将其作为课本因而得到的能力,大概就是“龙化变身”与“主角气运”。

前者令季木尤为在意的地方,就是龙傲天的龙化形态。

大红龙……

那是撒旦,也就是路西法的化身!

这就说明,他至少承接了创始之龙的部分天命。

而气运……

季木早已从龙傲天身上看见了那近乎实质化的命运轨迹。

摒弃了一切弯路,仅剩一条笔直的长途。

为什么龙傲天会被安排成宿舍管理员这一角色?

而且,他的肉身力量很强,几乎没有受到此地力场的压制。

这也造成了他在学生当中的无可匹敌。

在那削弱唯心的力场尚未消失的情况下,哪怕是季木,都无法用出一成以上的实力。

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局面,必然牵扯到了龙傲天那可怕的气运。

季木猜想,学生宿舍里的考核的制定,或许会与创世之龙存在着某种难以磨灭的联系……

不然,考核之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巧合的设计?

要是说两者之间毫无关联,季木自己都不会相信。

他现在绝对不能和龙傲天正面对敌……因为那般将会陷入必死的绝境。

“你现在,还不可以死去。”龙傲天淡漠地说出了一句。

它平静地走向了前方,伸手抓住了那颗猩红色的晶体。

“我想,长眠者大概还没有和你讲清。”

“这种东西,名为绝望道具。”

它停顿了一会,而后解释:“像这类的器具,都是唯一性的特殊物品,每一件都会有其独特的能力。而这颗晶体,就有着穿梭校区的空间之力。”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学园为什么要在这里留下这个东西。”

“其实,答案非常清晰。它希望你能够知难而退,前往其他的区域。”

说到这里,它的眼神流露出可怕的寒意。

龙傲天沉声说道:“接下来,迎接你的地方……会是地狱!”

“这么好的事情,我自然要勉为其难地转让给你。”

它一说完,巨大的龙身突兀地腾飞而起。

“虚界之晶……带我前往新的无人区域!”它咆哮着命令。

“弱者啊!倘若你还是这般沉湎下去,就滚回他们为你置备的猪笼里!”

“而吾,将于尘埃之上的最高之巅登基!”

龙傲天的声音,还在季木的耳边回荡。

他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结束了……”季木的话语中满是落寞。

拉维尼娅离开了,李浩也早已在教学楼中死亡消泯。

王觅、周小琪……

这些熟悉的人名,也快要从他心里渐渐被抹去。

“这里,是感情的坟地……”

“才刚认识不久的人,几天之后可能就会在你眼前凄惨地变成一具尸体。”

季木开始懂得了绝望的真意。

“假使我成为王的话,他们……都可以复活吗?”

“到底是否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复活道具?”

他想,既然这个维度的至强生灵曾经造出过六道轮回这样的东西,那么将死者复活应该也存在着一定的几率。

第一章 文明猜想

“学长,你还好吧?”

季木感觉有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去,看到了那个曾经喜欢戴着一顶草帽的清秀女孩,她叫宁静黎。

“我没事。”季木回忆了一会,声音有些哀默。

“那场考核当中,还是有一大批人在我的身边那样死去了。没能救下他们,我……”

正如他所说,除去提前离开的拉维尼娅和龙傲天,原先的五十人里,从学生宿舍的考核中活下来的,只有十六个。

只有百分之三十二的存活率,不可以说不惨烈,这还是季木倾尽全力的结果。

他所知晓的死者,只有柯华隐、陈嘉桦、张雷、顾俊益、路天择,以及住在第二十八层的那个失踪之人。

在考核结束之后,学生宿舍就进行了一次刷新。

不久,他们得到了新的房间钥匙。

当他前往张雷所在的二十九楼,想要确认尸体身份的时候,打开房门,却发现一切都被完全清空。

黑色铁皮屋、电梯里的抓痕、柯华隐等人的尸身……

它们全部都消失了,没有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有时候,季木会想,之前发生种种会不会仅仅是一场幻梦?

来到这所绝望学园不到半月,他就快要被心底翻涌的疲倦冲毁。

他微微侧过身来,抬头仰望窗外那颗猩红色的巨大星球。

可以发现,此时季木被血尸斩断的右手已经恢复。

在踏出宿舍楼的那一刹那,笼罩着下方阶梯的黑雾就开始逐渐消散。

那颗高悬于空的赤星,播撒下一片晦明的光亮。

与其说那些明亮的物质是光,还不如说是一种特殊的灵魂源能更为恰当。

它就和《窄门》散发出的光色一样,是纯粹唯心的存在,无法触摸,也没有质量。

但等那道红光照射在季木身上,它却突然开始向物质态转化,变成了真正的光,温暖得如同晌午时分的日照。

伴随着伤口处清晰传来的强烈痛楚,他的右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复原。

季木从那些具象化的光线中发现了实质态源能粒子的一种规则排布。

光粒之间的间隔不同,使其看起来就像是无数由内而外的三道圆环,相互承接、映射着彼此的光热。

三位一体?!

他想起了《神曲》当中对圣灵、圣父、圣子三者整体形象的描述:

“在那崇高光芒的深邃而明亮的实质当中,

我觉得似乎有三个光圈,

三个光圈有三种颜色,一个规模;

一个似乎是另一个的反射,犹如一道彩虹反射着另一道彩虹,

第三个光圈红如烈火,

它同等地来自这边和那边,在熊熊烧灼。”

季木无法确定这些光粒的排布顺序与基督教中的三位一体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但他还是将那种排布完整地记忆了下来。

《窄门》所放出的金色光芒,从实质上讲,同样是大量无序排布的源能粒子,只不过没有“真实”层级的具象化而已。

既然如此,要是将这些微粒的排布方式改变,组合成三位一体的图像,会不会发生某种未知的变化?

这是一个极为惊人的猜想。

当下,季木就拿出了从学生宿舍取回的课本,将视线集中在了它的身上。

《窄门》在沾染了季木的鲜血之后,一度变化为钥匙的形态。

这是无脸人所不曾提及的信息,但季木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绝无仅有的个别现象。

课本浴血,而后转变成器具,十有八九是昙花之阶的一个特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受到了灵魂源能在数量上的不断增长。

它的涨幅不算太大,一直保持在每天百分之七上下。

这个数字,让季木了联想到《创世纪》中上帝的七日造人。

许多宗教性的词汇,似乎都从这座学园的各处得到了体现。

然而,到底是基督教更早出现,还是三位一体理论的产生要早一些?

季木曾经在创始之龙口中得到过相关的线索。

人类现在居住的地球,不过只有四十六亿年的历史。

而三皇和权杖至尊一同终结的第二世代,距今却足足有将近五十亿年时间。

在那一纪元的终焉,恐怕人类文明再次遭到了毁灭。

而他在进入绝望学园之前所居住的地球,多半是由神灵重组再造出来的产物。

由此看来,地球文明的发展,可能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在重复一些早已消散的文明历程。

像起源时期的大洪水传说,在世界各地都有相似的版本流传。

古老的亚特兰蒂斯文明,更是在那久远的年代就已被权杖意志打入海底。

为什么早已朽灭的传说会在未来的时间复生再现?

季木推断,一定有某种难以言说的伟大力量在暗中干涉着人类文明的发展。

而在这个没有神明存在的第三世代,人类的文明体系比起前时必然产生了一些不可估量的奇异变化。

绝望学园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为了创造出新的王者?

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于可笑了吧。

原初三皇和权杖意志贯穿了无尽岁月所作出的谋划,只是为了这种毫无价值的事情?

祂们本身掌控的原罪法则,或许都超出了一干王者的权能总和。

如果有什么无法想象的巨大恐怖,可怕到连祂们都没有方法抵挡,那么人类中产生的王,对此就更加没有希望。

抵达了具象化心念体系之极尽的十位人王,有是因何而走向了法则崩灭的结局?

就连创始之龙,都曾言明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分毫达成的可能。

而今,那位长存于某个不可知之地,俯瞰着人世间的黑之皇者,心里又怀抱着什么样的念想?

是祂杀死了那几位王?

假使如此,祂又是怎样做到?

数之不尽的疑问,聚拢成一股怀疑的浪潮。

哪怕是创始之龙的话语,大概也会有一些出错的假想。

就像是拼图被拆分成很多小块。

唯有找齐那些四下散落的零星片段,才能拼凑成真实而唯一的正确答案。

第二章 羔羊之死

季木尝试改变《窄门》散发出的暗金之光,将组成它的源能粒子重新排布组合成三位一体的形状。

要完成这般的事项,对灵魂源能的掌控要求很高。

为此,他必须于同一时间选择性地在各处采用不同的灵魂振幅,从而达到控制其排布的能效。

根据季木多次试验分析出的结果来看,凭他现在灵魂源能的密度,最多只能模拟出微不足道的一小片段,而不是完整的三位一体之光,仅能维持住两到三秒,就要崩散。

但至少,他已经确认了这种方案的可行性。

只是他如今拥有的力量太过渺小。

等他达到了更高的层级,灵魂源能也许就会发生新的变化,相应地,源能粒子中的主观意识也会加强。

他发现,随着灵魂源能的储量增加,其密度也会逐渐地提高,神之位格也与其产生了融合的趋势。

季木无法看清他体内神源的真实构造,所以对于诸多的微观现象只是有个模糊的感觉,或者说是印象。

假如神之位格与灵魂源能相融,会不会出现精神分裂或者灵魂耗尽一类的状况?

思索到这里,季木不禁认为自己有些多想。

在他之上,还有数量无穷以计的先行者在。

他们踏上这条路径的时间,远比季木要来得更早。

既然人类中诞生过王,那就证明这条长途中应该不会有什么无法逾越的路障。

而且,有关于此,季木也做出了大致的猜想。

任何物质,都只能由整体被打散成更小的碎块,而不是化为虚无,不复存在。

由此来看,无论是灵魂源能还是异种能量,在被打出之后,都没有真正地消散,只是分散到了各处,回归宇宙之间。

当那些游离的粒子具有了思想,将会导致什么样的情况?

这样一来,即使它们没有肉身,也不会真正走向消亡。

掌道系的异种能量,将成为实质存在的能量生命。

唯心系的灵魂源能,会变成长存不灭的虚无幽魂。

他终于知晓,为什么学园的考核中始终不曾出现唯心状态的未知邪灵……

原来,那是已经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强大魔魂,根本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抵御得了的可怕存在。

先不说它们可能拥有的特殊能力,光是灵魂源能的密度和质量就足以对季木形成碾压。

如果将神之位格与灵魂源能完全融合,就可以不朽吗?

多半不是如此……

那样,顶多称得上寿命悠长。

而永恒,则不仅限于这样单一的地方。

就算思维与源能相结合,维持着纯粹唯心的状况,但只要来自外界的同种力量够强,还是可以将其中的精神烙印打散剥离,致使它死亡。

若是王者,哪怕亿万次被湮灭,都可以从时光长河中归来,不死不灭。

这是两者之间的最大区别,也是划分天人的“真实”壁障。

一方蝼蚁,一方巨龙,几乎是萤火与皓月之差。

按照创始之龙的说法,界碑里的绝望学园不止一个。

许多古老的校区,甚至有两位数以上的“老古董”在。

那些走出了一条独一无二的不朽之路,立于玄意顶峰的半步王权者,十有八九,都将自己转化成了近乎幽灵的唯心形态,要么就是以异种能量为根基的能量生命体。

到达了那样的境地,或许不可以说它们是人类了,而应该称其为神魔或者妖邪。

这样一来,它们还能够长期保持一颗人类的心吗?

还是说,它们将变得像人们臆想的鬼怪那样,热衷杀戮,残忍地除灭眼前所见的一切?

季木心里也没有答案。

他不知道像无脸人那样诡异而又疯狂的情状,究竟是异常还是寻常。

季木只能从它的身上感受到对这个世界的憎恨与绝望,就好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绝望学园,又是因何而要教会学生们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在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的地方,生命完全丧失了原本应有的轻重分量。

每个人,都只是在恐怖中挣扎的卑微爬虫,又怎么会有救赎的大义,加冕为王?

“所以,那也许不会是救赎吧……”季木小声地自语道。

假使某人令你想要帮助和给予,又不是处于某种目的或者说欲望,那只能说明你爱着他。

这种爱,无关爱情,反而更像是一种感同身受的苦难与悲哀。

“我喜欢他们的眼神。多么孤单,像是沉默的羔羊,以悲伤作为祭品。”季木注视着台下众人各色的眸光,心中念想。

“欢笑、愚昧、斥骂、可悲……”

“这表象,都是因为心的干瘪,而使那枯骨披上了一副苍白的皮囊。”

“唯有死亡与无法死亡的交错绝望,才会使得羔羊在坟前阐明它的绝望,因而显露出最为真实的本我镜像。相似,而又相反,于违和中同一。”

性格、喜好、思想、习惯……

这些,仅仅是因由一段记忆而引发的联想。

一切皆空,一切非梦。

原初之始,是万物空白的虚无。

“你”即是“他”,“他”亦是“我”。

亿万有情众生皆为一者。

只是出于各色的缘由,创生了并不相同的生平经过。

仇恨、妒忌。

那些死敌,是与你背离的错杂之光——记忆的虚像。

倘若将那份过去欣然转让,三生千百,那么世界将会为一个人主导。

你所仇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一段拼凑而成的光景所塑造的人格主体吗?

假使将那份记忆传递给你,是不是代表你自己成为了自己的仇敌?

“错误的并非苦难,而是这个世界注定要叫人彷徨……”

……

我看见坐宝座的右手中有书卷,里外都写着字,用七印封严了。

我又看见一位大力的天使大声宣传说:“有谁配展开那书卷,揭开那七印呢?”

在天上、地上、地底下,没有能展开、能观看那书卷的。

因为没有配展开、配观看那书卷的,我就大哭。

长老中有一位对我说:“不要哭!看哪,犹大支派中的狮子,大卫的根,祂已得胜,能以展开那书卷,揭开那七印。”

我又看见宝座与四活物并长老之中,有羔羊站立,像是被杀过的,有七角七眼,就是神的七灵,奉差遣往普天下去的。

这羔羊前来,从坐宝座的右手里拿了书卷。

祂既拿了书卷,四活物和二十四位长老就俯伏在羔羊面前,各拿着琴和盛满了香的金炉,这香就是众圣徒的祈祷。

他们唱新歌说:

“你配拿书卷,

配揭开七印,

因为你曾被杀,

用自己的血从各族、各方、各民、各国中买了人来,

叫他们归于神,

又叫他们成为国民,

作祭司,归于神,

在地上执掌王权。”

我又看见且听见宝座与活物并长老的周围有许多天使的声音,他们的数目有千千万万,大声说:

“曾被杀的羔羊是配得权柄、丰富、智慧、能力、尊贵、荣耀、颂赞的。”

我又听见在天上、地上、地底下、沧海里和天地间一切所有被造之物都说:

“但愿颂赞、尊贵、荣耀、权势都归给坐宝座的和羔羊,直到永永远远。”

四活物就说:“阿们!”众长老也俯伏敬拜。

——《启示录》

第三章 三体能量

三位一体的模拟实验遭遇了障碍,这也是季木早已考虑到的一种情形。

那些规则、恒定的排布,必然需要某种精妙微小的力来支撑。

可灵魂源能本身就是季木在唯心领域上仅有的力量,这就使他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推动源能粒子的力量无法来自外界,那就只能寄望于它本身。

如果将灵魂源能视为一股唯心态的能量,那么由它自身衍化出的能量意志则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假如每一个源能粒子都有思想,那么他就能像灵魂掌控身体一样,操纵粒子的位移运动。

而这样,又会牵扯到能量守恒定律。

使源能粒子改变运动趋势的能量来源于何方?

答案,是人体,是血肉能量。

“若是这般,那已经脱离了肉身的唯心鬼物又要怎么得到支撑其行动的能量?”

想到这里,季木心中浮现出了更多的疑问。

血肉能量,又是如何向唯心之力转化?

只要明晰了这一点,绝大部分的疑惑都可以得到解答。

“大概……是因为存在性之火吧。”

正是这团火焰,吞噬则人类的生命能量,进而释放出灵魂源能。

它是物质与唯心之间的一座桥梁。

可存在性之火,只能将物质向着唯心转化,是一条单向的通道。

尽管如此,它还是能量改造的一个重要证据。

唯心态的鬼魂之所以能长久存在,而不会因能量的匮乏而走向消亡,多半就是由于存在性之火可以将物质态的能量转换成唯心层面的运作燃料。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存在性之火、神之位格、灵魂源能的三位一体。

季木怀疑,到最终,它们将融合成一种更为特殊的能量。

那也许是与元素、时空、神源三者并列的第四物质,或与玄奥莫测的真实之阶有关。

如今,这些猜想,已经是季木凭借现有的信息所能够推导的最大极限。

再要往上,失去了事实真理的引导,有很大的几率会偏离实际情况。

还有一个令季木十分在意的现象,那便是主修书籍的异常变化。

《窄门》只要一沾染上他的鲜血,就会自主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在源能的波动的上,已经临近了昙花之阶的顶点。

在那过程当中,季木不曾有过丝毫灵魂源能的输入,完全是课本处于自发状态下的能量外放,而非人为主导。

由此观之,所谓的课本,显然不仅仅是一个源能转换器那么简单。

至少,其中容纳的灵魂源能,有着堪称浩如烟海的庞大数量。

当《窄门》处于钥匙形态时,季木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个与之相连的莫名隧道。

钥匙的确是钥匙,只要转动,就可以将连通某个不可知之处的门户开启。

季木在进入昙花之阶时领悟的那一招创世纪——日、月、星辰之光,从本质上讲,就是击穿了通往那个未知次元的神秘通道,将其中流淌的暗金光亮凝聚轰出。

纯粹的灵魂源能,是一种无色、无形的精神能量。

不管是李浩的《死亡笔记》显化出的黑暗,还是季木的《窄门》放出的光芒,都属于唯心态的源能力量,并且附加了多种特异的能效。

而这些特性,正是用来区别不同的课本的地方。

或许,那也是名为规则的唯一性力量。

对此,季木了解到的信息少之又少,只能大概地设想。

规则与法则,应该存在着一种紧密的关联。

无脸人和创始之龙在提到王者时,往往会称其为“法则性存在”。

这与议员级别的生灵不灭的真相息息相关,至今季木还无法明了。

他之前曾经尝试过,将《窄门》再次变化成一把暗金色的钥匙。

倘若不向其中灌输源能,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变回原来的状态。

虽然季木并没有真正地进行过实践,但他也隐约知晓,一旦输入的灵魂源能达到了某个上限,那扇连往未知之地的大门就会打开。

“这将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不知为何,他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出于一些顾虑,他那时还是选择中断了测试。

完成了学生宿舍的考核,活下来的人,都得到了一枚b级学历点,也包括他。

在那场考核中,除去指认全部ghost的身份之外,还有一条途径可以获得a级学历点。

那就是成为宿舍管理员……

为什么季木会得知这些?

因为在龙傲天击破铁皮屋的那一刹那,他的气息有了明显的增强。

这是刚刚提升到昙花之阶的迹象。

宿舍管理员这一角色,简直就像是学园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如果说其中没有什么外来力量的参与,那这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龙傲天在考核开始之前,就设局从学生队伍中离开,而且,他的主修科目,还刚好属于镇压力场的削弱较小的掌道一系,课本所提供的身体强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巧合。

十有八九,是创始之龙或者气运对考核的进程做出了干涉。

龙傲天和拉维尼娅的力量,特殊到一度打破了考核难度的平衡,但相应地,他们也遭受了更加严苛的限制。

考核难度的提高,并不是作用于个人,而是针对整个团体。

也就是说,假使这两个人变得更加强大,并且还处于同一个队伍,那么他们将要面临的难度系数,恐怕会是没有人敢于面对的恐怖噩梦。

拉维尼娅先前毅然决定离开,又是否是由于她考虑到了这一点?

季木不知道拉维尼娅真实的想法,但大概也有这样的因素在里面吧。

学院的考核,从来就不是恒定不变的。

哪怕是在一个完全相同的地点展开,任务提示的多少、对于鬼物的限制程度,这些都是直接影响到求生难度的要素。

而考核难度的大小,也许总体上,基于学园对考生的实力综合评价。

永夜虚腔这份极不稳定的力量,令季木尤为担心学园对他的评价会过度拔高。

这是足以致命的危机事项。

第四章 时光商铺

彼岸校区深处,宿舍楼外。

远方钟楼上的指针,正不断地接近十二点整。

季木神色平静地立于人群之间,注视着学生宿舍一角那团朦胧的雾气。

这里,将会产生一个附加建筑。

就在两天之前,也就是季木等人完场考核的那一瞬间,他们同时受到了这样的通知。

其方式,则是课本的自动翻页,以及序言上缓慢浮现出一段暗红色的文字。

在相关的信息被记在脑海中后,那些像是凭空生成的语段,就开始逐渐消失,归于空白。

而那个建筑,就即将于新旧交替的午夜十二点,在那片黑色的浓雾中生成。

它的名字,叫做时光商铺。

光是这简短的四个字本身,就具有非常大的提示性意义。

时光商铺……

既然是一家商店,那么它肯定会出售一些商品。

令季木感到极为诧异的,还是店名中包含的“时光”二字。

难道它所出售的物品,是时间?

人们口中经常提起的时间,有很大一部分,是指生命的长短,也即是距离死亡的时限——寿元。

可那种东西,在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鬼物之手的绝望学园,究竟什么意义?

“倘若时光商铺里贩卖的,真的是肉体意义上的存在年月,那它就不再值得我们期待……”季木喃喃道。

周边众人的心情都十分迫切。

他们知道,假如这家商店可以提供一些实用性较高的商品,那他们从考核中生存下来的概率将会大幅提高。

这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重大事件,甚至存活与死亡,都可能取决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与表现。

“时光商铺?它售卖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商品?”有人这样自语。

“从那家店的店名上就看得出来吧。既然是时光商铺,那它所出售的理所当然会是时间啊。”闻言,一个人小声地回应。

“我不认为会是这样。大家不妨细想,我们现在最最不缺的是什么?就是时间!如果这个时光是在指寿命的长短,或者考核完成之后的那一段休息时间,那它对我们来说就没有多大的价值了。学园应该不会弄出那么鸡肋的东西来。”

众人的讨论异常激烈,而季木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倾听,吸纳着可能有用的意见。

关于时光商铺的作用这点,在它正式开始营业以前,季木都无法得出真正有效的结论。

而且,不说商品,它必然会有用来交易、购买的货币存在。

学园绝不可能弄出一大堆免费赠送的道具来,不然,就是掺了硫磺的蛋糕,美味却又是剧毒的陷阱。

从之前的种种考核当中,季木早已经见识到了学园的阴险,所以自然不会轻易地相信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慰问品存在。

现在,离他所等候的时刻,仅剩下不到三分钟。

在这个关头,他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等待。

他身边站立着的学生们,也发现那一整点即将到来,纷纷停下了手中比划的动作,进入到观望的状态当中。

秒针刚刚抵达十二点,一阵轻微的轰鸣声后,有刺眼的白光从那黑雾当中向外爆散。

就连季木,此时也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双眼,视线中尽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下一秒,他的双眼骤然张开,其中透射出内蕴的光亮。

那光线,如今比起以前还要更加耀眼,偏向于金黄,而非初期时分的黯淡,瞳孔看起来就像是一轮缩小的炽阳。

他成功在自己的瞳孔中模拟出了三位一体的图案,不过只是隐藏在其深处的静止之芒,而非向外散射的动态光亮。

这种非常特殊的转化方式,使得源能的使用效率有了明显的加强,至少其中的能量,不会在发动的时候虚耗多少。

乍看,这似乎是一种精炼的方式,但季木隐隐感觉到,所谓的三位一体并不仅仅是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的迷雾,定格在了宿舍楼的外壁,一个三米多高的环形入口上。

这就是时光商铺?

看来多半是这样……

它没有大门,就这样直接地对众人开放,只是在环形入口的上方,用墨绿色的油漆状物,以抽象派的风格,涂抹着“timeshop”的英文字样。

“学长,我们要从这个洞口进去吗?它会不会有什么古怪?”宁静黎拉了拉裙摆,有些怀疑地询问。

季木听完也有些好笑。

看来他们也是被上一场考核那惊人的死亡率给冲昏了头脑,对什么事情都要猜疑几分。

这个莫名出现的时光商铺,虽然有很大的可能是有毒的奶酪,但这个毒性应该会体现在它所售卖的商品身上,总不会把商铺本身做成一个致死的囚牢。

他笑着回应道:“这点,我可以担保,我们不会在那座建筑里遭遇到威胁生命的险况。”

听季木这样信誓旦旦地出言,在场的学生们一下子定下心来。

他挥了挥手道:“所有人随意排成一列,跟在我身后进那扇门。”

说罢,季木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逐渐向着时光商铺行进。

一路上,他仍在猜测里面可能将会出现的物象,以及这家店铺采用的货币体系。

“学园有没有可能,会将学历点作为类似于一般等价物概念的存在?”季木很快就在心里提出了一个假想。

有关于此的一切,他都没有向身边的众人提起,因为他不觉得剩下这批人中,有谁能够有临近甚至超越自己的智慧。

像这种无中生有的主观猜想,很好的逻辑思维,是必要当中的必要。

踏入那个环形的入口,季木看见了其中的光景。

那是一片异常宏大的景象,数之不尽的白色光团于夜空中高悬,仿佛无数个璀璨生辉的银白色星球。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的脚下的石板上,雕刻着一些复杂的文字与图案。

那文字,是一切智慧生命中通用的神文,只要见到,就可以完全理解它所要表达的意义。

而图案,则应是此地出售的商品。

用来购买它们的货币是……时间?!

第五章 未来宣言

“原来所谓的时光商铺,并不是把时间作为商品,而是货币吗……”

阅读过脑海中那些复杂的信息潮流,季木大致知晓了有关这座商店的大多事项。

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作为流通货币的时间,并非是指存在性的长短,只是肉体的寿命而已,这就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潜力亏损。

但对于这幢突兀产生的建筑,季木还是抱有很强的戒备心理。

他不相信学园会好心到为他们削弱考核的难度,对照之前发生的种种状况,这几乎就是不可能出现的现象。

如果这座商铺中的道具,真的可以在考核中起到极大的影响,那相应地,另一个方面的难度层级绝对会大大提高。

这是平衡之理,也是他在诸多的误判之后所总结出来的唯一一个真理性定律。

“只是,无法确定这是压低平衡翘板一边的巨石,还是披上了美味外表的带毒奶酪……”季木抚了抚额头,仰望着上空数量庞大的光团低语道。

那些始终维持着原地自转的状态,恍如一颗颗行星一样的发光体,就是时光商铺所售卖的商品。

它们都被包裹在一层不透明的光膜中央,因而无法看清内里。

季木曾经尝试将灵魂源能凝聚成针状,然后对准天幕上的“星球”射去。

但在那唯心态的针头刚刚靠近那片光之汪洋,一股难以言说的可怕气息激荡而出,瞬间粉碎了源能的力量。

见状,季木完全打消了继续试探的念想。

先前的举动,已经可以视为他对此地规则的挑衅。

虽说那只是一般的试图取巧,并没有对这里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但事不过三,任何事情做得过头,都有可能会自尝苦果。

他轻叹了一口气,视线逐渐转向水平方向上的四周。

众多新生的源能强度,比起季木,当然远远不如,要消化掉地面上那些神文所包含的商品介绍以及价目表,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趁此时商店里安静了下来,季木取出了一本湛蓝色的笔记本,不断地在上面记录下一行行的商品介绍。

这本笔记,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注意事项。

其实它是无脸人在临走之前留给他的东西,其上的纸张没有一个确切的数量,或许可以说是无限。

打开它时,你能够翻起的永远都只是第一张,而且还会是完全空白的纸页,但只要你念出某个页码,之前抄写下来的文字就会显现。

现在想来,这多半是一件与灵异紧密相关的物品,也就是和宿舍楼里那颗猩红晶体一样的绝望道具。

像无脸人那种离真实之阶已不算太远的高阶强者,基本上已经摸清了学园考核中的绝大部分异变,像这种单纯只能用来写下各种信息的道具,对它来说不再具有多大的价值。

而且,所谓的班主任似乎可以不用参加学园的考核,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考核的内容和设定,这在季木心中原本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它曾经说过,玄意之阶会诞生出独一无二的本我之书,可我只在他手里看到过一本《人间失格》。关于无脸人的另外两本主修,我也没有半点头绪。既然它没有将主修与选修的三本书籍合一,也许就说明它还没有抵达玄意……”

想到这里,季木再次回忆起了第八禁区,它是通往永恒所必经的一条路径……

难道那是人类进入玄意时必须迈过的一道关卡吗?

无脸人说过的话语,似乎正指向了相近的含义。

它也曾说,自己只是比他们早几年来到这里,这不免让季木惊讶于它在不朽之路上的高速行进。

只是三年的时间,就已经跨越到了“真实”之下的第二个阶级,这多半也和永夜虚腔的特性脱不了干系。

但想想,季木就定下了心。

要知道,他所经历的每次考核,持续时间都只有不到七天而已,哪怕算上考核之间一个星期的中场休息,不到二十天,他就已在考核当中得到了一个a和一个b。

而且,若不是在指认的最后关头被拉维尼娅插手,他甚至可以达到两场考核就获得两个a级这样的完美评定。

一次考核中,最多不过只能拿到一个a级的学历点,一旦超出,就会浪费掉而不是累积。

这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防止学生们提升阶级的进度过快,或者为了刷分而专注于谋财害命一类的事情。

学历点属于不能够转账、交易的特殊奖励,如果得到,就要径直融入到课本中去。

想要在一些简单的方面钻学园的空子,从理论上讲,是不可能完成的难题。

季木也想过,无脸人是否会在那本笔记中,为他留下了更加关键性的线索。

他反复搜寻过了许久,发现其中只有他本人涂写下来的痕迹。

无脸人过去使用这本笔记时所遗存的信息,如今已被它全部消去。

不只是因为什么原因,它好像异常在意要让季木他们从零开始做起,而没有揠苗助长地留下有关未来选项的简讯。

这大概,还是由于它无法肯定经验的准确性。

“这所绝望学园,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某种诡异的变化……”无脸人曾望着夜空中的赤红巨星,喃喃自语。

也就是说,一些在上几代学生之间还极为适用的经验,放到现在,可能就要转变成自寻死灭的路线,会将人们引向绝望的根源。

血尸在被季木的永夜虚腔吞噬以前,曾诅咒他在迈出第五步的时候,将死在某个名为噩梦领域的恐怖深渊……

第五步,指的会是天光之阶吗?

无脸人大概就处在这一阶段。

那时,唯心系的书籍将形成一种被称作心象世界的灵异力场,季木也已在无脸人的人间苦狱中感受过那种近乎碾压的强大,还有足以瞬间扫灭一片的强大杀伤。

这些更高层面的力量,现今距离他还是太过于遥远了。

光是那必须融合的五个a级学历点,就要让他在绝境中一次次地濒临毁灭。

“总有一天,我会改变这个世界……”季木闭上了眼,平静地宣言。宣言。

第六章 十光五色

时光商铺里出售的商品种类很多,而且涉及到的功能与价格都不一样。

季木阅读了许久,从中抽取出几件商品的信息,将其逐一罗列了出来:

1、名称:人面蛋糕

售价:肉体老化一年时间

功能:能够在使用之后的一个星期之内,将使用者的面目改变成吞下此物的那一瞬间心中所想的容貌。

注意事项:

一、将要变成的面容必须为人类的脸孔,而且要有正常、完整的五官(可为后天丧失或先天缺少)。

二、食用人面蛋糕后,这种面目的变化无法自行解除,但在七天的时限之后,商品的效果会自动消失。

三、此物不可以在有效期内连续使用,若违反,则会将后一个效果取消。

四、一旦食用者死亡,改造后的面庞会立刻恢复原貌。

五、可以被改变的只有容貌(包括声音、毛发),但体型和力量将保持原样。

虽然它有着一大堆限制,但季木对这个道具实际上还是比较看好。

可以改变人的面貌,这个功能应该也会对鬼物一类的东西造成影响,使它们将对象混淆。

在季木前两次经历的考核中,这个道具基本上很少有机会能够用到,因为不管是教学楼的肉球,还是学生宿舍里的血尸,对所有人都是无差别的击杀,也就是说不管变成谁都是一样。

而如果哪个考核中有必须重点保护某个人的需要,那这个道具就可以派上一定的用场,用其变化成和那个被保护人物相同的相貌,然后分开来跑,就可以将一半的风险给分担掉。

至于高矮胖瘦这方面的差别,的确很容易被看出破绽,这就需要另一件名为塑身胶囊的商品作为补充。

2、名称:塑身胶囊

售价:肉体老化一年时间

功能:口服之后,使用者可以在一分钟内对自己的体型进行塑造,完毕后将持续一个星期的时间。

注意事项:

一、服用塑身胶囊,这种体型的变化无法自行解除,但在七天的时限之后,商品的效果会自动消失。

二、只能塑造成常规形态下的人体(包括残疾、畸形的异常状态),不会遗传掌道、物神系的特殊构造。

三、此物不可以在有效期内连续使用,若违反,则会将后一个效果取消。

四、一旦服用者死亡,改造后的身体会立刻恢复原状。

这个商品和上面说到的人面蛋糕一样,都属于比较鸡肋的类型,一般只有在对人谋划时才会用到。

但如果学园设定出必须在内部自相残杀的情况,或者是校区之间跨界作战的需要,这个道具却能起到很强的功效。

3、名称:狂暴血囊

售价:肉体老化十年时间

功能:使用之后,将维持十分钟无副作用的狂暴,身体素质以及灵魂源能(或异种能量)强度提高百分之八十九(法则性、唯心态、能量化以下的人体最高极限)。

注意事项:

一、吞食狂暴血囊,有极大的概率会在效用时间内陷入疯狂,药效结束后恢复原状。

二、狂暴状态解除之后,皮肤表层的细胞将会瞬间脱落死亡,在接受天之位格的治愈以前,将一直维持着血管裸露、面容狰狞的外表,实际的战力不会受到影响,但外表会近乎魔怪,并且会因为声带被烧毁,暂时处于无法说话的情况。

三、此物可以连续使用,但效用不会叠加,时效将在吞下狂暴血囊的那一瞬间延长为十分钟。

四、狂暴状态下可叠加使用规则性的提升力量。

看到狂暴血囊的商品介绍,季木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百分之八十九的全方位战力提升,而且和唯心系的规则强化并不冲突和影响,这意味着什么?

那是突破了百分之百的极限强化——双倍以上的战力!

可以说一旦使用了这个道具,哪怕并不是唯心系,也可以在同阶之中达到近乎碾压的恐怖力量。

这个商品的效用有多强,季木不解释想必在场的诸多学生都会知道,但是真正敢于去兑换的,应该还没有多少。

十年的肉体老化,一旦生效,几乎就会瞬间从一个少年变成大叔,是肉眼可见的可怕衰老。

如果是这样,倒是还好,但假如你今后兑换的商品数量过多,身体还会不断地接近于衰亡。

这座时光商铺里的商品兑换,简直就是明显地对掌道系产生了偏向。

像吸血鬼、神明这样存在于神话体系当中的生物,多半都有着长达千年,甚至无限的寿命,它们几乎不会衰老。

而选择了掌道系的学生,虽然短时间内还无法变得那么夸张,但至少在肉体的可持续时间之上得到了相当的延长。

而且,就连李浩的那本《死亡笔记》,都有一个极其诡异的能力,那就是“死神使用笔记本杀死一个人类之后,那个人类的剩余寿命将加在死神的剩余寿命上。”

既然李浩当时已经出现了一点唯心态死神化的倾向,也许就能凭此达到寿命无尽的情状。

但那毕竟只是极少数的状况,而且还只是一个没有被切实验证的猜想。

这难道不算是打破了各系之间的平衡吗?

这样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多半有什么更加出人意料的陷阱隐藏……

在数目众多的商品当中,季木发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现象。

绝大多数的商品,在使用之后,都会有一段时间会变成与本身截然不同的外貌,要么就是声音被改变,或者直接无法开口说话。

这些副作用,会使得同一个团队的学生,都无法光靠外表判断出使用者的身份。

要仅仅是这般的话,那倒还好,只要让那个人出示课本的话,就能够解决这样的状况。

然而,一种名为显性包装的商品打破了他的幻想。

4、名称:显性包装

售价:肉体老化半年时间

功能:使用之后,能将课本在七天之内改变成任意一本书籍的外表。

注意事项:

一、使用后七天的有效时间里,课本的外形变更不可以中断。

二、此道具为永久性物品,使用过一次后仍然有效。

三、当上一次使用的有效时间过去之后,可以继续指定课本所需要改变成的面貌。

第七章 复活希望

像显性包装这种道具的实用价值明明很高,可售价竟然会低到只需要耗费半年的时光。

这意味着什么?

是学园故意作出了这样的设定,为的就是让每个学生都尽量可以将这件商品给兑换到……

仅仅半年的时间,比起其他昂贵的商品购买所需的十年、八年来说,不过只是毛毛雨而已,更别说显性包装还是在所有商品中占比例极少的永久性道具。

这是极为明显的一种倾向,鼓励学生之间相互设计的倾向……

只要同时购买人面蛋糕和塑身胶囊,再加上显性包装,完全可以伪装成另一个人,而不会被其他的人知晓。

若他伪装的人等阶较高,只要逼迫他使用出课本的力量,是真是假自然就可以知道。

但是季木所在的彼岸校区里的新生们,多半连蜃影之阶都没有达到,根本无法发挥出半点主修科目的力量。

也就是说,假使有人伪装成新生的模样,而你对那个学生本人的状况并不是很详细地通晓,那就有可能被心怀恶意者潜伏在了身边,而你自己却不明了。

如果以后接触到了其他校区的团队,则会因此陷入到更加混乱的状况。

甚至,在某些特殊的考核当中,为了平衡难度,还会刻意限制高等级学生的力量,使他们无法形成碾压性的局面。

这样一来,一旦学生之间的身份混淆,将会进入到无差别防范的恐怖情况。

而且,许多商品的负面作用都会改变使用者的外表、声线,并且在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取消。

假如刚好处于某种完全压制课本力量的封魔力场,要是本来你在团队里的存在性就不高,全然无法通过细节来证明身份,也许就会被团队视作敌人或者鬼物,为了以防万一而将你直接给放弃掉。

学园售卖的商品,都是从另一个方面着手,让整个考核的难度逐渐地向上拔高,以达到难度平衡的需要。

像显性外装这种东西,便宜而且极为有效,哪怕会造成场面的混乱也好,别人都在购买,谁敢装什么清高将这种机会给放弃掉?

有一句话,挺俗,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相信没有人愿意做那个“道友”,而整天谋划着要当“贫道”。

鬼物、队友、考核任务,这三方面因素的难度叠加之后,那种场面几乎可怕到难以想象。

这哪里是什么蛋糕,完全就是致命的毒药……

绝望学园总是会用阳谋来打破众人平稳通关的幻想,可不得不说的是,时光商铺贩卖的绝大多数商品都极其有效。

要是能把这个益处用好,就连季木自身在考核当中的存活几率都会有很大的提高。

光是这一个条件,就让季木不可能拒绝那些商品的出现。

其实,如今彼岸校区当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恶性循环,那就是“强者越强,弱者越弱”这样的现状。

和季木在同一个时期来到绝望学园的学生……全灭!

第二批新生当中涌现出的两名老生——拉维尼娅·格林斯潘和龙傲天……同时离开!

而幸存下来那十六名学生,除去季木本人之外,基本上都是因为运气好,或者说比较胆小才活了下来。

学生宿舍的考核中,大部分学生的死亡,都是由于他们受到血尸和寝室灯光的催眠,主动从房间里走出,再将门关上,从而达成了它空间位移的条件。

可以说那几个人之所以得以存活,只是由于还没来得及被轮到……

新生们的文学素养普遍不高,这是一个近乎致命的情状。

无法翻开课本的第一页,就代表着你还没有迈入具象化心念体系的大门,其中的差距,甚至可以用仙侠小说当中的“仙凡之隔”来形容。

一个已经可以凭借主修科目的能力对学园的规则进行反抗,一个则是只能被动地承受苦难的沉默羔羊。

实际上,这最大的原罪还是他们没有力量……

当个体的力达到一定的程度,就像那夜空中长久不息的尘星之光,其光亮可以透过暗无边际的虚空,周边的一切都会被无穷的热量引燃。

尽管学园的规则之力极端强大,但季木并不认为它足以束缚光热无限的恒星,或者说太阳。

人类关于宇宙的最终衰亡,已有过大量的设想,其中之一,便是“热寂”。

作为一个“孤立”的系统,宇宙的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加,由有序向无序,当宇宙的熵达到最大值时,宇宙中的其他有效能量已经全数转化为热能,所有物质温度达到热平衡。

所谓的热寂,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它将湮灭一切的光亮,众多的物象皆归于量子,抵达恒久不变的寂静时光。

热量,是宇宙中最为根源的能量之一,象征着天体层面的无上之力。

那是突破万物的束缚、吞灭世界的极尽之光,也是季木所追寻的崇高伟力!

若只是纯粹的唯心之光,又要怎么具象化为影响实质的能量?

光热一体化……

这是他对未来的一个猜想。

在浩瀚无边的商品信息中,季木偶然间扫到了令他大为震惊的一行:

名称:羔羊之血

售价:∞(兑换之后,购买者将不可逆转地消亡)

功能:可于死亡的那一瞬间许下愿望,复活一个除兑换者本人之外的已死去者,使他的灵魂回归到死亡那一刻的原状,并获得不死之身。

注意事项: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木险些叫出声来,于心里惊讶地大喊。

“居然……真的出现复活道具了!”

他不明白句中提到的“不死之身”又属于什么的情况。

从表层的字面上来分析,就是永远都不会死亡的肉体,可这未免也太过于夸张……

既然是不死之身,那么它应该只能是一种肉体的特殊异状。

所谓的不死,究竟会是怎样?

这件商品一旦兑换,招致的便是永久性的死亡。

季木不可能亲自尝试,他也不对其他人抱有希望。

第八章 紫瞳之人

“学长,这些商品的效果看起来真是很好很强大啊!不过,就是兑换的代价过于高昂了一些……”

说话的男生身着一件纯白的t恤,上衣的正中间印着一个张开大口的绿色骷髅。

“忘了告诉你们,学园从来就不会无条件地提供给我们真正的无敌道具。许多商品虽然看起来效果都很强,但它们往往会是一个可怕的陷阱……”季木轻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最好不要兑换这些道具吗?”他一下子张大了眼,有些失望地问道。

季木摇了摇头说:“也不是这样。时光商铺里的道具的确很有价值,这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购买的同时,我们也应该保持谨慎。还有,就是这里所谓的时间货币了……”

此时,一个女孩满脸惊恐地插了一句:“季木学长,购买这些商品之后,就会变老吗?万一变成了老婆婆……要怎么办?”

季木转过身注视了她一会。

这个女生,大约十四、五岁的年龄,令季木有些惊讶的是她那双眼睛呈现出深邃的紫意,很美,可是无法从中看到光明。

“你的眼睛……是主修科目的能力吗?”他极其惊疑地问道。

季木并没有回想起自己是否曾经见到过这双古怪的眼睛。

这个女孩,也完全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丝毫印象,就好像……是突兀出现的一样!

“不是呢,我生下来瞳孔就是这个颜色。”女孩轻轻地回答。

她的情绪变化之快实在是出乎了季木的意料,转眼间就将脸上布满的恐惧转变成一种死寂的安宁。

季木感觉到了更强的违和。

他的目光移向了周边,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恐怖的死意。

他们面无表情,嘴唇缓慢地一张一合,似乎在向他诉说,可是季木却没有听到半点话音。

紫色的眼睛……

每个人的眼眶当中,都有着一双紫色的的眼睛。

再看他们的脸面,对季木来说竟是全然陌生的……

他们根本就不是彼岸校区的学生啊!

还是说,这里更适合用“它们”了吗?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季木一边向后退去,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暗金书籍。

“呵……”

“呵呵……”

“呵呵呵……”

“呵呵呵呵……”

……

它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目光对准仍在不断后退的季木,嘴角向上歪曲成一个半圆,如同合唱一般,接连发出了一阵恐怖的怪音。

季木望着眼前这诡异的景象,胆战心惊。

他根本无法判断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新生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都被掉包了吗?

“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察觉到?!”

“如果说他们真的有被调包过的话,我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一定是学园从中设下了某种布置,进而引发了这样的状况。

按照常规的思维来猜想,大概就只能是这样。

那些紫瞳的东西,还在不断地向他逼近,季木不得不转身,直接向着光海所在的方向拼命奔逃。

为什么没有上前迎击?

那当然是因为课本的力量现在已经被某种莫名的力场给封印住了,动用不了。

眼前的黑色天空看似向着远方无限延伸,但季木推断它必然会有一个尽头。

只是一家用以出售商品的店铺而已,学园多半不会闲得无聊弄出一个大世界那么宽广的区域。

假使一直向着某个方向跑的话,很有可能会触碰到此地的边界,然后就不能再通过,会被防护性的力量反弹回去。

学园之前从没有给出过真正必死的任务啊,但他无法从当下的情况里分析出任何生路……

一旦被那些紫眸的鬼物逼到一个死角,季木并不认为丧失了课本能力的自己仅凭单一的源能就可以从半包围中突破出去。

如果沿着与紫眸生物们水平的方向冲去,就算按理想化的情况将十五只鬼物排成一行,季木正对着中央的那只,想要安全地抵达时光商铺的入口,也必须绕过七只怪物。

可它们的行动速度可是不慢于季木的啊,甚至还隐隐有些在不断提升的迹象。

“现在,我真的是在经历绝望学园的第三次考核吗?可是学园根本没有给出任何相关的信息啊,就连考核开始的信号都不曾有过……”季木在奔跑中绝望地嘶吼。

这样下去,被紫眸怪们追上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一切皆空,一切非梦。”

这是拉维尼娅在临走前说过的一句话语,也是季木印象最深的几句之一。

从逻辑上看,它很矛盾,不是吗……

假如这个“空”指的是“虚无”的话,“梦”本身也与“虚假”相近,那么这“皆”和“非”就相当于是把肯定与否定等同。

这句话中隐含着某种关键性的提示,这是季木的预感,也可以算是直觉。

“难道她是说某一样事物既是‘真实’,也是‘虚无’?”季木终于发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他认为眼前的这片景象,并不是真实的考核,只是虚无缥缈的幻梦。

可这样来想的话,不如考虑若是他在这“幻梦”中死去了,会怎么样?

学园大费周章地做出了布局,其目的难道只是为了吓唬他吗?

这未免过于可笑了。

失败的话,肯定是会死的……

这里……是绝望学园啊!

然而,还有一个极其异常的现象。

先前还时常和他谈话的女孩宁静黎,如今去了哪里?

季木感到自己的记忆有一部分受到了非现实力量的抹除,除去拉维尼娅和龙傲天外,学生中的大部分人名都快要被他忘记。

尽管如此,他还是隐约可以辨认出那些紫眸的东西并不是原来的十五名学生。

这就是学园给出的提示了。

它不可能为了一场考核而将某个学生无条件地抹除,再加上当下近乎无解的危况,只能说明这是一个真实的幻梦。

它既是真实,而又为虚假。

这个梦,可以在达成某种特殊的条件之后破除,但要是死在其中,现实里发生的物象也会与梦境等同。

季木停下了脚步。

既然是幻梦,则必然和现实有所差异。

一定有一个绝对无法于梦境中完成的事情!

“我,季木,出于主观意愿……兑换商品显性包装!”

他不认为这样的事情都可以在虚假的幻梦中做到,因为商品兑换的限制条件……可是“兑换者必须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完全出于主观意愿地开口说出想要兑换的商品”啊。

第九章 一瞬之间

在季木说出了自己心目中答案的时刻,他不由得感到极为忐忑。

对于兑换规则的详细内容,神文里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之前的判断只能够算作是他单方面的假想。

兑换的条件,是“必须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完全出于主观意愿地开口说出想要兑换的商品”。

季木并不确定,自己现在近似处于梦境中的情况究竟能不能算是头脑清醒。

“出于主观意愿”这点,似乎还算满足,毕竟是季木主动提出兑换的要求。

至于“开口”,他不清楚幻梦中的行动是否会直接与现实世界挂钩,但想来应该不会那样。

先前,为了躲避紫眸人的追击,季木被迫向着光潮的方向奔逃了数公里,但一直没有发现所谓的尽头。

这个世界,多半是由学园以某种不可知层面的力量构建出来的夹层之梦。

它既是真实,也是虚无。

这样的结构,还不是如今的他所能够理解的范畴。

人类时常会出现说梦话的习惯。

如果学园利用了这一点,将他在真实之梦里的行动与现实同步,那么“开口”这一条件勉强也能被满足。

剩下的“头脑清醒”,倒实在是不好说,完全就看“于幻梦中尝试进行商品兑换”究竟是不是回到现实当中的真实突破口。

这是季木的第一直觉,也是正确的可能性最大的一个选项。

哪怕失败了,多半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不过是为了脱离此地的一个试验,季木当然不会因为这样简单的状况而迟疑不决。

而假若这条路径的确是错了,季木也还有其他方向的思路。

既然他出现在这个世界并不是考核之中的正式一幕,而有点类似于突然袭击的味道,那学园此举的目的,也不一定是要置他于死地。

也许,就像一些恐怖电影中的桥段一样,主人公在梦境中被鬼魂虐杀之后,会立刻被吓醒,仅仅当其是一个极为逼真的噩梦。

但是季木不敢去赌,因为其中包含着太多的危险与变数。

学园故意把他拉入到这里,然后将身边的诸多学生都改换成这种紫瞳的怪物,它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

季木回忆自己起来到学园的半个多月中所经历的场景,好像并没有出现过相关的信息。

紫瞳……

那种诡异的瞳色,多半不会是什么遗传病的一种。

在这个恐怖异常的绝望学园,就连鬼魂、神明一类的超自然生命都能够堂而皇之地在众人的认知中出现,那么紫色的眼眸,相比起来就算不上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了。

尽管如此,季木仍然感到这些古怪的紫瞳生物的出现,不会是学园随意造出来吓人那么简单。

但这一切,还需要后期的验证。

他现在掌握的东西实在太少……

“是生……是死?”

成败仅在一瞬之间。

当季木再次睁开双眼的那一时刻,他发现自己正安静地站立在人群中间。

周边的面孔终于让他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瞳孔也多是国人常有的棕黑。

此时,季木却没有为自己留下喘息的时间,匆忙向身边的一人问道:“我们来到时光商铺里有多久了?我有没有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边上的那人被季木这样一问,愣了一会儿,而后有些诧异地回答:“季木学长,我们不是才刚刚来到这里没几分钟吗?之前你不是还在和我们一起讨论要怎么选定道具,又怎么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季木闻言,脸上的神情微变,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一名国字脸的高大男生很快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询问:“学长,你该不会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吧?先前,我就有过怀疑。这个地方……真的是所谓的安全区吗?”

季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透出疲惫,小声说道:“其实,学园根本就没有说过只要待在校区里就绝对安全。所谓的安全区,只是我在经过那次考核之后所总结出来的一个概念而已……”

“也就是说,即使是校区也并非绝对安全,不可以排除学园会暗下黑手的可能。”

那个男生听完,脸色一下子白了一片,惊恐向季木求证:“也就是说,就在刚才的那一刹那之间,学长你真的遭遇到了某种意外?”

季木默然点头。

“什么?!”

“学长,这是真的吗?”

“刚才竟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这个地方,不会是学园为了诱骗我们进来,因而设下的陷阱?!”

“呜……你们不要吓我啊。”

众人一下子陷入了恐慌,显然也发现了此地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迷局,不可言状。

位于混乱的中心,季木现在却没有心情搭理。

前时,他在那场过于逼真的幻梦之中最少滞留了半个钟头,但这般漫长的时间,换算到真实的世界,却只是一个眨眼,这未免太不符合科学原理。

虽然这个世上存在着鬼魂之类的唯心灵体,但一些宇宙根源性的理论一般不会与传统的科学有太大的差异与变迁。

就算是学园,也绝对没有可能减慢物质世界的时间。

根据爱因斯的的相对论,哪怕将速度提升到接近光速,也只能让你更快地抵达未来,与时间的放慢截然相反。

所以,那种不正常的时间流速大概与梦境还有人类的体感有关。

那半个小时的岁月,极有可能只是季木印象中感到确有其事的体感时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许多神话传说中的语句,就曾对这种现象进行过相似的描述。

不过,这个问题在短时间内十有八九是不可能找得到答案了。

“你们确定好是否要兑换商品了吗?假如已经想好,就先到我这里做一个登记,到时候,我也会提供一些具有一定参考价值的建议。”季木平静地出言。

他之所以要搜集学生们商品兑换的信息,也是顾及到之后的考核,以防万一。

第十章 定位之谈

“兑换商品……”

季木如今也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兑换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功能性道具。

像显性包装,几乎已经被他加入到了必须兑换的商品一列。

而羔羊之血,则属于他心目中绝对的死亡道具,是不朽的外层下潜藏的恶毒,其中的门道,恐怕不会比永夜虚腔来得简单。

更别说兑换这件商品的代价,是要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去死了……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的人都望而却步。

“李浩,你现在会是在第七次元吗?”季木仰望着被赤星浸染成猩红的夜空小声自语。

第七次元,那是无脸人口中曾提及的一个诡异世界,关于此地的一切,季木只有零星半点的了解。

人所化生而成的恶魔,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恐怖?

他无法可想,因为目前有关于第七次元的资料实在是过于稀少,其中的物象,几乎可以说是满布迷雾。

他经过了几番思索,还是决定要在商品的兑换上下一些苦功。

为了防止肉体寿元的过度流失所导致的战力衰减,他必须要把兑换商品的所使用的年月控制在十年之内。

二十六七的年龄,刚好是男性在一生当中各个层面上的巅峰时期,哪怕不会对灵魂源能起到多大的促进,但至少尽管他属于对身体的依赖性最高的唯心系,能力也不会受到肉身衰老的过多影响。

但这样一来,同时也应发了一个弊端,那就是断绝了退路。

如果等到未来,他将要面对某个无可回避的危急情况,并且还急需使用商品的力量,那就要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

就像是自然资源一样,开发到一定的程度,就要枯竭。

哪怕是寿命悠长的掌道一系,也会有衰亡老去的一天。

在这一个问题上,时光商铺对于掌道系的倾向,甚至可以说是大得有些过分了。

学园真的会做出这种单方面偏袒的事情吗?

尽管当下所显露出来的表象似乎真的就是这样,但季木始终认为一定会有一个突兀转折的地方……

那时候,他们心里深信的福利将成为危及生命的死神镰刀,骤然斩断生存下去的念想与希望。

从各种方向去分析,学园很少有设计出什么不公、偏袒的地方。

既然时光商铺里的兑换代价对于唯心一系的负担更加沉重,那么他们能够从中获得的利益相较起来也许更为实际。

“学园究竟会从什么地方把握这个平衡?”

季木考虑了很久,但仍旧没有想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他心里早已有了不少的猜想,只是还需要逐步验证。

季木的目光再次移向了身旁的学生。

众人在听他问起像要兑换什么样的商品的时候,并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持续了一阵较为漫长的沉默。

毕竟是关系到生死的头等大事,再没有什么事务能比此更加重要。

见状,季木轻叹了一口气,平静地出言:“关于商品兑换的事情,你们最好慎重考虑。对此,我个人不作出任何的建议与评价,一切都取决于你们自身。”

闻言,人群中一下子变得喧闹。

“学长,为什么你不愿意给我们一些有价值的建议呢?难道……绝望学园在这方面有什么不可提及限制吗?”

“对啊!季木学长,我们能不能回过下一个考核就靠你了啊!上一次,在学生公寓,我们都是云里雾里地过来了,根本就没有过任何行动,只是因为有学长你这个老生在,我们才得以活过那一局吧……”

“假如学园的状态类似于无限恐怖里的世界的话,我们这些新人几乎起不到多大的用场吧。像楚轩他们,不是一般都会将没什么特长的新人直接抛弃掉吗?学长你应该不会也向他们一样吧……”

说到这里,许多人的脸色都突然变化。

他们忍不住开始臆想,自己这一群新生在季木心里的定位到底会是什么?

伙伴?

这显然还算不上。

就像现实里经常会有人用来调侃的一句“土豪,我们做朋友吧”一样,真正牢固的友谊,只会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再添加一些共同的利害关系。

如若不然,别人为什么要无条件地来帮助你?

还是在连自己都无法自保的状况下……

因此,他们会对季木产生疑虑,是一个必然会出现的问题。

季木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不是我不想给你们建议,而是有关这一点我也无法看准。时光商铺的存在,必然有其自身的价值,而商品的选定,你们只要按照实际情况来选就好。”

他顿了顿,然后道:“在条件允许的时候,我会尽量帮助你们,但是想要真正在这所绝望学园中立足下去,你们必须学会掌控力量,主修科目将是唯一的途径。”

“现在,你们当中有几人达到了蜃影之阶?”他紧接着询问。

此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开口:“学长,我已经可以将主修书籍翻开大半了,只是后面的部分还有些艰难。”

说话的人,是那个名叫宁静黎的小姑娘,季木对她的印象也较为深刻,主修科目好像是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类》。

“爱和勇气”,这是绝大多数人对于这一魔幻文学作品的内涵叙述。

虽然这一本书在力量的本质上归类于掌道一系,但它并不像一些大半无脑的口水书一般无法翻阅。

而且,那名为魔力的异种能量,涉及到的实效范围也极其广阔,就连空间转移、灵魂控制一类强大的能力,都可以借此得以实现,这令季木十分看好。

他面带微笑向宁静黎点了点头,鼓励道:“在新人当中,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很好。”

“能力的增长并非一夕之功。像我们这些学子,需要的更多是精神层面上的文学素养,那会为未来的道路点亮一盏长明不熄的灯光。”

第十一章 燃烧天穹

“就要开始了……”季木摆了摆手,向着身后的众人说道。

宁静黎听完,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几步,握紧了双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呈三十度角仰望着远方的天空。

先前,就在他们完成商品的兑换,离开时光商铺之后的那一瞬间,季木就收到了学园传递而来的一段文字。

那条指示异常简短,只有四个字,是“仰望星空”。

如果眼前那颗赤红色的巨大星球也可以算作是星星的话,那么这天空也着实是星空的。

没有考核的地点,也没有任务的信息,更别说需要达成的各种条件。

“为什么要我们仰望星空?学园究竟想要做什么……”

季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深沉的忧虑。

他不明白这个指示意味着什么,难道有某种东西会从云层中出现吗?

想不明白……

“学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对啊,这天上只有那颗红色的球状星体而已,让我们看着天空到底有什么意义?这次的考核当中,该不会有外星人降临吧……”

“胡扯!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外星人,就算真的有什么东西要从天上下来的话,那也会是所谓的鬼啊。”

季木没有发言,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光暗相间的夜空。

“来了!!!”

在一个人大声地喊出一句之后,学生们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了靠近学园中心位置的区域上方。

在那个地点,猩红的云层扭曲成了一个巨大的涡旋。

它的周边,有如墨般的夜色在那股牵引力的作用之下高速回旋,于暗空中构筑起一张张开大口的血意人脸。

那张诡异的“脸”,中间像是嘴巴的位置有大量的异种能量在压缩、集结,好似一颗急剧升温的光球,近乎恒星的亮度散射开来,令季木等人快要无法睁开双眼。

那暗红色的光球骤然发生炸裂,一团燃烧的火柱从中笔直地朝下坠落,正面击在了一幢三层楼高的建筑顶部。

奇怪的是,这般庞大的力量竟没有将那幢建筑摧毁,反而是使其爆发出了不亚于前时的光亮!

一股强大的气流以其为中心向着四方扩散,地面上堆积的尘埃、泥层都因之而破散纷飞。

炎火如同躁动的幽灵咆哮着挣扎上冲,于空气中延展开无数条长路,所过之处,万物皆被焚为埃土。

眼前,是一片恍如末日来临般的恐怖光景。

宁静黎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近似于天灾一般的浩劫景象,心中震撼到无可附加。

与其同时,她的眼中所显露出来的,更多还是对于那道毁灭之光的不安与惊恐。

此时,足以使钻石熔断的极热高温,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强势来袭!

季木一时间呆住了,他明白这样的展开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那将是一瞬间就可以完成的结局,也即被烧成灰烬。

“这算什么?!”

“难道……我们就要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额上不断跌落的汗珠仍表明此刻他心里正极为惊惶。

“要快点往相反的方向逃跑吗?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火光的延展速度,大约为每秒数百米,突破了音障。

只是转眼,季木便感到有一股热量的洪流在他的正前方冲落蔓延。

一种未知的力量被这突如其来的热能激发,将他们全都笼罩在了无形的力场之内。

虽然那可怕到仿佛能湮灭一切的热力,在下一秒就被颤动的空间给强行隔开,但众人还是无法控制住双腿的战栗。

他们在松下了一口气的同时,就因为紧张到虚脱而几乎无法站稳,随即跌倒在地。

季木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勉强支撑则自己从地面上站起,将目光聚焦在了光热爆发的中心,那幢三层楼高的建筑之上。

那里,十有八九就是本次考核的执行地点。

在季木的头脑里刚刚闪过这样想法的片刻,他的思维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强制性指令:尽快前往绝望学园学生食堂的第一层集合。”

那声音很冷,甚至听不出丝毫人类的情绪。

它并非是一个电子音,而像是亿万个声音的无序集合,混乱而又带有一种魔性的交错。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学园想要弄死我们吗?!”有人缓过气来,愤愤地大吼。

“真实太可怕了!刚才的景象,简直就像是核弹爆炸了一样,只是波及到的范围要小上一些……”

虚空中还残留着无数道黯淡的光晕,地面上一片焦灼的灰迹。

在那个力场逐渐消失之后,他们感到周身充斥着一股异常的暖流。

起初,季木还有些担心引起那些现象的原因会不会是辐射残留,但最终他还是决定放宽心。

学园不至于会在这个方面对他们动什么手脚。

不然,在季木失去一条手臂的时候,它根本就不需要为他治疗,任其自生自灭岂不更好?

假如不去关注这些表象,实际上,所谓的“仰望星空”,还有先前的景象,都不过是为他们指出接下来考核所在的区位而已。

“我们快点走吧。刚才那个通报指令的声音,想必你们应该也在自己的脑海中听见了。考核的展开已经刻不容缓……”

“全员紧跟在我后面!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如非必要,一路上所有人都不要随意发言。”

提出了几个要求之后,季木下意识地朝着光亮最强的那片地区走去了。

“接下来迎接我们的……会是什么?”他小声喃喃道。

哪怕季木对此一无所知,但他也可以想象,那必将是极其艰难的险境。

依照龙傲天的话说,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地狱……

地狱?

这是一个包含的意义极为广泛的概念性词语。

若是指阴间,那么大概意为人死后灵魂的居所。

而基督教的观点中的地狱,是“最凄惨,最痛苦,是世上的言语无法形容的可怕地方”。

“黑暗的无底坑,有不死的虫和不灭的火焚烧,使人昼夜永远受痛苦。”

第十二章 破碎假面

脚下的路面传来热度,令众人都快要难以忍受。

他们不得不周期性地抬起双足,使那些传递过来热量有一个缓冲的时间。

宁静黎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有些迟疑地望着自己身前的季木的背影,想要出言,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在此之前,季木就吩咐过不要随意发言。

任何抱怨,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甚至还有可能会引发某种不可知的危险。

宁静黎伸手擦拭了一下鼻尖上冒出的汗水,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充满了对于将来的不安与惶恐。

在接下来考核里,会发生什么?

她不知道。

也许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她明白,一旦来到了这个名为学园,实则是地狱的恐怖之所,一切的希望都已经失去了凭依。

未来……

“那还真是一个奢侈的词汇。”她小声自语。

她身旁一个名为方晨辉的女孩,听她似乎正在轻声说着些什么,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拉了一下宁静黎的衣袖,放低声音询问:“宁姐姐,这所学校里……真的有鬼吗?它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在宿舍楼里,你有和季木学长他们一起看见过吗?”

宁静黎闻言短暂地愣了一阵,随后同样低声地回应:“不知道……有关于鬼的信息,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我们这些人好像都没有下去,只有学长他……”

“也就是说,但凡见过鬼的人,除去季木学长之外……都死掉了?”方晨辉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语气中透着惊恐。

此时,许多人回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不满的情绪,显然因为那个女孩的突兀出声而生起了些许怒意。

一个男孩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们没听学长说吗?不要胡乱讨论,万一将鬼物引来了怎么办?”

闻言,方晨辉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伸手捂住了嘴,拼命地向他点头,并且十分惶恐地朝着季木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

见季木并没有转身理会,她不禁松了口气,呼吸也逐渐恢复平缓。

宁静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的,学长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只要不是犯下了太大的过错,他应该不会生气才是。”

“姐姐,你不觉得学长很奇怪吗……”

“奇怪……怎么说?”

方晨辉并没有直接回答着一个问题,而是问道:“你认为……季木学长是人类吗?”

话音落下,宁静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晨辉,你怎么会怀疑学长呢?他绝不可能会是鬼吧。”

方晨辉摇了摇头,一边走着,一边踮起脚尖,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季木学长的过去究竟是怎么样的。甚至,在我们来到绝望学园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了。可我们见到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这说明了什么?”宁静黎追问。

“死了……其他的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学长他一人……”

方晨辉的脸上满是绝望与哀伤。

她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说道:“你不觉得……学长实在是太强了一点吗?上一次的考核当中,我们几乎什么都没做,就安然通过了考核。其中,是谁在发力?这点……已经不言而喻了吧。”

“而且,除去仍然活着的十六个人之外,原本的五十个人中其余的三十四人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全都死光了吗?是被鬼物杀掉的,还是……”

讲到这里,她的神情刹那间凝固,终止了发言。

因为……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短暂的片刻便淡去、消泯,令她几乎就要以为刚才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仅仅是一个因紧张而导致的恐怖错觉。

方晨辉忍不住用余光向季木扫视了一眼。

他仍没有转身,只是安静地踱步前行。

“怎么了吗?刚才……你想说什么?”宁静黎虽然听懂了她所想要表达的意义,但还是试探性地问询了一遍。

“没……没什么……”方晨辉的话音都开始有些发颤,强撑着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

“那道隐藏在暗中的视线,一定来自于……”她在心里暗暗想道,却不敢言表。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说,但各自怀抱着复杂的心绪。

“学长为什么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呢?他到底在学园里度过了多久?”宁静黎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但始终想不到答案。

他真的是人类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的眼神会那么冰冷,简直就像是另一种生物了……

初见时,这样的感觉还并不算极其浓烈,但在学生宿舍的考核结束以后,宁静黎更加清晰地觉察到了被季木深深隐藏着的一点。

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冰冷,摘下了微笑的假面,将自己真实的脸孔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眼中一片虚无,是近乎绝对的空,什么也没有。

这是宁静黎在和季木对视的时候,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印象。

“学长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她无法从季木的瞳孔里找到类似的东西。

就仿佛,他什么都不想得到一样,就连生命的存在也是为了存活而存活,只是处于一种本能和天性,却没有一丝主观意义上的愿望。

在他心灵深处,微笑与哭泣共生并存,将要等同。

当悲伤和喜悦等诸多的情绪日渐消去,残留下来的更多是恐惧和虚空。

季木时常会感到害怕。

他所畏惧的并不是死亡,只是在敬畏恐惧本身。

许多东西,在真相被揭露的那一时刻,就从他的心里随风消散。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从今往后将不再是一个人类了,或许也不曾是。

没有人可以理解他。

诸多的新生,都只是畏畏缩缩地站在他的身旁寻求着庇佑罢了。

“如若要我来救赎世人,那么谁又会来拯救我呢……”

“只要把这个世界毁掉的话,孤独、痛苦……一切都将于我手中消亡!”

那永恒不变的寂静啊……

第十三章 光暗地狱

“到了。”

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季木就停下了脚步,暂且驻足,目光正对着眼前那幢三层楼高的建筑。

这里,是学生食堂。

“怎么办,学长,我们可以直接走进去吗?”有人一边发问,一边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周围。

“先不要过去。前面,似乎有两扇门可以进入那里……”季木小声地回应道。

闻言,众人的神情稍微安定了一些,深吸了口气,然后开始观察起周边的环境。

脚下的水泥地被赤色巨星的光辉浸染成猩红,路径两旁的杉树也呈现出一种如欲饮血的诡异。

待在这样的地方,哪怕并无其它异常,胆小的人都会被自己的内心所孕育出来的恐惧魔鬼给折磨到发狂。

好在这里的学生都已亲身经历过一些恐怖的事件,因此还能勉强压抑住心里泛涌的恐慌。

“现在,暂时允许自由讨论。”季木思索了一阵,而后开口说道。

在场的学生们听闻,也没有多想,顿时三三两两地说了起来,似乎想要以这片刻的喧闹来冲淡心底的不安与压抑。

“这次的考核,我们又会遇到什么东西呢?”

“鬼才知道!这个该死的地方……不过,有季木学长这样的前辈在,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吧。”

“这栋建筑的入口居然有两个。虽然好像是玻璃制成的大门,可是却无法看到里面,是因为贴了汽车上的窗户贴膜一类的东西吗?”

“管他呢!这些根本就不重要好吧。不过,为什么门会有两扇?其中之一……难道是陷阱吗?!”

此刻,季木正紧闭着双眼,冷静地分析着他们可能将要面临的状况。

“这次的考核,为什么会放在食堂进行?这一点,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从这栋建筑的外观上看,眼前这被称作学生食堂的地方,不过只有三层,不管与学生宿舍还是教学楼相比,都显得矮得可怜。

如果考核放在这么狭小的地方进行,那它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开展?

有关于此,季木始终无法想出一个合理的猜测。

“三层……”

“这个‘三’,又是在影射三位一体?”

想到这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认为是自己太过于多疑,什么事情都想要寻出一个因为所以。

至于正前方的那两扇门,季木倒没有看出有什么隐藏的陷阱。

实际上,这种可能性也可以说是非常之小,学园不会布下一些莫名其妙的杀机和迷局,一切都应该有它真实的意义。

季木没有继续设想下去。

他转过身,正对着身后的人群,“我们走吧,学园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时间考虑。再拖下去,可能就要生变。”

宁静黎迟疑了一会了,还是问了一句:“学长,我们就这样进去没问题吗?我们又要走哪一边?”

“放心,这两扇门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十六个人分成两组,各自通过其一。”季木考虑了一阵,而后发言。

尽管他口中说着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他的视线远比平日来得凝实、冷冽,又隐约流露出些许忧虑。

“接下来,被我报到名字的人,和我分在同一组。”他沉声道。

季木翻开了一页手中的书籍,暗金的光色骤然向着各个方向延展,随之而动的还有一股满载着圣洁气息的源能之力。

在那光线的照射之下,众人感到自己因恐惧而愈发躁动的身心逐渐恢复了平静。

这是季木在掌握了源能粒子的三位一体排序之后,才研究出来的一种特殊功用。

可事实上,这样的能力《窄门》放出的金光原先就有,只是在部分的源能粒子组合成三位一体的光圈之后才大幅提升。

这样的效果由初始的微弱转变成显著,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先前季木之所以允许在场的众人自由讨论,也是为了减缓他们心中积压的忧惧。

有时候,鬼物并不是最值得担心的东西,真正值得恐惧的,是因渺无希望而抛开了一切的魔性之心。

每个人的心中,都潜藏着一只魔鬼,在道德的囚笼崩碎的那一瞬间,它便破壳而出了……

放出恶魔的人将失掉为人的底线,缓慢逼近的死神之镰足以令他遗忘自身的理性,仅凭着造物的本能,加入到挣扎求生的阵营中去。

教学楼里的那团肉球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东西?

时至今日,季木仍然铭记在心。

他无法拯救所有的人。

如今的他,相对于学园的力量体系实在是过于无力。

但至少,季木想要在他们心里留下一份光明,哪怕这只是一个虚无的寄托而已。

没有人知道,自己身处绝境之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等到那时,早已身不由己。

季木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本名为《尸鬼》的恐怖小说,就是这类探究人性的作品。

生死之间有大恐惧。

这份恐惧,令怯懦的人们无法自已,屈从于内心深处利己排他的劣根性。

那一时刻,任何人都将变得不可以相信,每个人都必须隐藏起自己,扎根于罪恶浸染的黑暗森林,随身准备发起毁灭的第一击。

这是生灵所无法逃避的悲哀,为了存在而不得不消灭存在的无望之境。

“这般卑微的生命,还是除灭了吧,应当消泯……”他听见脑海中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那是谁的声音?

在那仿佛要吞灭一切光明的、极黑的夜里,有“人”微笑着重复这般的话语。

季木并没有发觉到这一点,因为他以为那声音起源于他自己,因为那也是他在哀默中忍不住发出的心之叹息。

“学园……就是擅长于将人类转变成赤裸着身体,哀嚎恸哭,类同于野狗的东西。”

“在这个世上,我不曾看到过真正光明……”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具象化心念的力量升华到了哪一个层级,我们都不会再是起初那个纯澈的自己……”

“世界是地狱,也是最深的光明。”

第十四章 壁上人形

“方晨辉、宁静黎、周雅雯、齐浩东、苏雨晨、徐方圆、应佳键,你们七个人和我一组,往左边来。”季木摆了摆手,高声指示道。

闻言,人群快速地分成了两列,而他站立在众人中间。

季木抬起头,目光在各个学生的脸上淡淡地扫视了一眼,似乎想要从他们的表情当中看出一些隐藏的思绪。

被分到和他一组的七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了庆幸和喜悦,而其余的八人,神情都变得不安而沉寂。

等到季木的视线触及到他们的眼睑,每一个人都小心地低下了头去,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与抱怨。

而后,他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经历过学生宿舍的考核之后,大半学生的死去以及恐怖鬼魂的莫名,使得幸存下来的学生们纷纷害怕到难以自已,所以对成功解决了一切的季木怀抱了太多的信心。

也正是因此,他在队伍中的威望才迅速上升到这般的境地。

“只要不是出现了必须要舍弃掉少数人的危机情境,按如今的状态看来,一般不会有人愚蠢到到胡乱违抗我的指令……”季木在心里默念。

他沉吟了片刻,随后开口道:“暂时先不要进入到这扇门里。在此之前,我要先做一个实验。”

说完,季木从周边的草坪里挖出了一块黄泥,直接向着其中的一扇玻璃门砸去。

碰撞之后,玻璃门只是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响,而黄泥则掉落在地。

季木没有说话,沉默地走过去将黄泥抓起,然后再次将它抛向了另一扇玻璃门。

结果,再次出现了相同的情境。

季木转过身正对着所有人说起:“首先,经过刚才的一个小实验,已经可以肯定这两扇门本身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补充道:“但是还有一点我无法确定,那就是在开门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设想一样,会不会有‘只要从门里走进,就会被传送到另一个空间’这样的情况出现?”

“学长,这个很简单啊。只要让一人先走进去,我们待在外面,看他能不能出来,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应佳键扶了扶鼻梁上一副特大号的黑框眼镜说道。

季木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没那么容易。谁知道这般贸然进入会不会遇见危险。在没有确认的情况下,由谁来做这个实验品呢?”

应佳键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把头缩了回去,生怕季木一个不小心,就要棒打他这只出头鸟了。

“我先前也有说过,这两扇门多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之所以要做这样的验证,只是为了警示你们以后要处处留心。”季木的声音很平静,同时也透着轻微的冷意。

军队当中,纪律始终都是最为重要的东西,没有之一。

首脑的权威,绝不容许任何下属的挑衅和质疑,不然甚至会动摇军心,以至于没有人愿意服从一个怯懦之人的引领。

也许,这是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但却能很好地说明他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

一个合格的团队,永远都只能有一个中心。

四下一片死寂,空气中只有微风吹拂树叶所发出的的细细响音。

“走吧。”他小声说道。

话音落下,七个人匆忙跟在了季木身后,朝着左侧的玻璃大门前行。

季木终于站在了那扇半透明的门户之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右手,小心地握住了玻璃制的门把手,随即将其用力地向前推去。

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食堂一层内部的景象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眼前,是全然的黑暗,不见光明之所存,就连外在的光线都无法射入其中。

他无法看见任何东西。

而在下一秒,天花板上有某种东西突然亮起,将地面和墙壁笼罩在了一片墨绿的诡异光色里。

那时,季木才看清了其中的景象。

在他的正前方,是一面被光线染成了灰绿的墙壁,其上有大量的壁画存在。

它们清晰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壁画的中心,是一团画得极其抽象的深绿涡旋。

季木隐约从中看到了两个圆形的小点,其中各自包含着一个更小的圆,似乎是一双眼。

几个暗红色的斑点与那浓重的绿色交错相间,像是从空中落地炸开的血液。

左右两边,他各自看到了几个人形的图案。

第一个人形用左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咽喉,口中喷吐出暗黄的炎火,而右手则紧握着一把木锯,正在拼命地锯割自己的大腿。

第二个人形的身体自腰部被截成了两段,他的双手捧放着自己的直肠,似乎在大口地咀嚼、吞咽。

第三个人形双手倒持烧红的烙铁,将其正对着自己的下体,绝望中疯狂地挣扎按去。

第四个人形的手中平放着一根细长的铁棍,滴血的棍棒上连串着十颗人头,每一颗头颅上都有一张膨胀、腐败的微笑人脸。

“好恶心,这墙上画的是什么鬼玩意啊?!”应佳键当下便惊声地叫喊,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面色显得尤为苍白。

“嘘……不要发出声音。白痴!你想把那种东西引过来吗?”齐浩东焦急地转过身,对着他怒吼道。

听他这样说,应佳键脸上明显地流露出羞恼。

他似乎想要反驳上一句,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终并没有开口。

季木神情肃穆地注视着那面墙壁,低声自语:“这些壁画上描述的场景,是在自残,还是说行刑?”

自我伤害,似乎就是这些图案想要向他们传达的全部意义。

“学长,那些画面都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和这一次的考核内容有关?”宁静黎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声地询问了一句。

季木沉默地思索了一阵,淡淡地说道:“还无法确定,但可能性挺高。大概……会是某种隐性的提示吧。”

宁静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他们所处位置的右下方,有着通往第二层的台阶。

这个极为狭小的空间,说是第一层,其实所占的面积仅仅是极小的一个部分而已,而另一片区域,在这面墙壁的背面。

那里有什么?

季木也不知晓……

第十五章 门外深渊

“学长,我们要先上楼去吗?”说话的人穿着一件纯黑的单色衬衣,钮扣处零星地点缀着几个明黄色的小点,他叫徐方圆。

对于这个男生,季木的印象并不是特别深刻,可以说只是知道名字而已。

至于原因,大概是他除了在上报主修科目的时候以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多余的话语。

如果不是他确实曾在自己的面前开口过,季木险些就要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当时,季木并没有多想,只是认为徐方圆的性格有些内向,不爱说话,但现在看来,应该并非这样。

他表现得实在是太过于镇定了。

那样诡异、妖邪的图片,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的话,看过之后多半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恐惧、慌乱一类的情绪吧。

然而,季木并没有从徐方圆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他的面庞从来没有显露出表情,就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

这样的人,放到哪里无疑都会是极为扎眼的存在,可季木却从未发觉。

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他慎重地看待这个存在感骤然增强的角色。

“这个叫徐方圆的人很古怪……”不知道为什么,季木就是有这样的一种感觉。

这感觉很熟悉,似曾相识。

不,也许应该说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你是谁?”季木突然在徐方圆的耳边小声地询问一句。

“徐方圆。”他回答的声音很平缓,甚至可以算得上缓慢,似乎对这样的交谈还不适应。

季木早先就已经猜到可能会听见这样的回答。

他也没有再说,只是沉默了半晌。

“季木学长,你怎么了吗?”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宁静黎有些不安地问道。

季木摇了摇头,平静地开口:“先不要上楼。齐浩东,你去外边把另外一个小组的成员叫进来。注意,必须指明要让他们从右侧的那扇门进入食堂。”

“为什么?这样有什么意义吗?学长,我们既然能走到这里,不是已经证明左边的那扇门是安全的吗?”齐浩东挠了挠头,十分不解地看着他提问。

季木轻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只是为了保证此次验证的完整吧。左右两扇门户,不可以随意地将其完全等同。也许左侧的门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右侧的门说不定就会有一些特别的设置了。”

齐浩东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朝着右侧的玻璃门看了一眼。

哪怕是在里面,也无法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玻璃直接看到外边的景象。

他犹豫了一会儿,迈步走向了左侧的玻璃门。

推门的那一瞬间,齐浩东看到了那门缝中透出了无边的黑暗!

没有什么流动的死气,也没有哀嚎的人脸,不同与永夜虚腔那种魔性的力量,只是纯粹的黑,近乎虚无。

“啊!!!”

不知为何,他只是看了那门外的黑色一眼,便恐惧到无可附加,尖叫着想要逃离那扇玻璃门户所在的地点。

众人听到那声刺耳的叫响,匆忙地转过头向齐浩东站立的位置观望。

只见他的脸色如同石灰一般惨白,双手奋力想要从门把上抽开,却发现掌部被融化的玻璃死死地黏住了,无论怎样都无法将其与自己的手心分离。

“救……救我啊!分不开……分不开了!!!”他将头部对着季木等人驻足的方向,惊恐到快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言语,满心绝望地大喊。

齐浩东不甘地挣扎着,用鞋底使劲地踢踹着玻璃制的门户,想要凭着这股反作用力使自己得以挣脱,可这不过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想……

宁静黎当下便想要冲上前去,将他强行拉回到门里。

“不要过去!”

“等等!”

季木和方晨辉同时出声。

在宁静黎迟疑的那一刹那,季木已经死死地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救不了他的……”

季木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扇玻璃门便剧烈地震颤了两下,和墙面的接口附近,出现了大量细长的裂痕。

“嘎嘣”一声轻响过后,大半的墙体连同着整扇玻璃门一起向着下方的深渊坠落、坠落……

“怎么会这样……”应佳键失魂落魄般地喃喃自语。

他“砰”的一声跌倒在地,因极度恐惧而发软了的双腿此刻已经完全无法站起,险些被吓到失禁。

宁静黎回过身去,倔强的面容正对着季木的眼睛,“学长,刚才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如果更快一点,明明……还来得及的……”

说着,她的眼角依稀闪现出了星点微光,在这天花板散发出的深绿色光下显得迷蒙而耀眼。

“不,你来不及的……”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季木心里还是对这个女孩生起了些许歉意和敬意。

“在一个同伴已经注定会死去的情况下,我不愿让另一个同伴为了这种无谓的尝试再冒风险。静黎,你可以理解我吗?”

季木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表明他在心里对于众人的定位,非常情境之下,他还是勉为其难地使用了“同伴”二字。

她之前的表现,已经让季木对她产生了不少的好感。

因为,她很像一个人。

“李浩……”他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

“好熟悉的感觉……”

“明明他的离去至今只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已开始令我怀缅……”

当年,痴迷于守护和正义的李浩,也曾像今天质问他的小姑娘一样,会为了帮助别人而不顾自己是否会遇到危险。

后来,他变了,但本质上并没有变。

哪怕堕落成魔鬼,心灵深处也会留有一份被埋藏的光明。

用《死亡笔记》冰冷地写下了同班同学的名字的时候也好,直面创始之龙毫不顾虑地大声责问的时候也罢,他,始终还是那个一心追求着所谓正义的李浩。

只是那荣光蒙上了一层埃土。

即使是钻石,也要在成型之前作为廉价的石墨,经历旷日持久的沉默与黯淡。

“学长,我明白了。谢谢……”她轻声应答。

第十六章 矛盾分离

“已经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为什么会突然发生那样的事情……”方晨辉的脸上至今仍残留着恐惧,一边低语,一边有些慌乱地扫视着四周。

“那扇门到底……”周雅雯的神情也满是惊恐,望着齐浩东消失的那个黑色裂缝自言自语。

季木沉默着没有开口,但也可以看出此时他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考核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有一个人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死去了,而且在此之前,学园不曾给出任何提示性的信息,这杀机毫无缘由,违反常理。

“齐浩东……他真的死去了吗?”这是自那个场景出现之后,季木心中始终回荡着的一个问题。

虽然从表面上看,既然他已经坠入那片不知为何物的黑之莫名,那么十有八九,无法逃离死亡的结局,但是在见到尸体以前,一切都还无法确定。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尽管学园在许多地方喜欢搞突然袭击,不会按照常规的道理来出牌,但至少不会设下一些没有丝毫逻辑可言的必死之局。

这是他所知的唯一一条无限接近于真理的经验累积。

如果说齐浩东还没有死去的话,他又被学园传送到了哪里?

跌入那片未知的黑暗之地,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真的……会被传送到其他的某地?

还是说,这的确只是一个简单明了的毁灭性陷阱?

在齐浩东下落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季木等人还是没有听到肉体摔落到地面发出的炸碎声音。

这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理?

想到这里,季木再次回忆起教学楼里的那条死气地道,似乎在他主动放开双手,任凭自己下落之时,也是受到了一种力量的平衡浮力。

哪怕知晓的确是有着这样的可能性,季木也不敢冒险拿自己的生命去换取这一点微薄的几率。

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真正遇到山穷水尽的情形,仍还有着退守的余地。

“季木学长,我们要不要先出去把另一个小组的成员们叫到这里?毕竟,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情……”这时提出建议的,是先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雅雯。

她的瞳孔中明显地流露出焦虑,显然对他们当下遭遇的境况极不放心,想要拉进更多的人来陪伴自己。

“这有什么意义呢?”季木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墙壁小声地说了一句。

“学长,你刚才说了什么?我们应该快点……”周雅雯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语,更加急切地催促了一声。

一名身着蓝灰色校服的男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极其不屑地嘲讽道:“你白痴啊?没看到那个叫齐浩东的家伙是怎么死的?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去开另外一扇门?呦,姐姐,要么把这个机会贡献给你?”

他的言语带有很强的讽刺性,半点没有在意周雅雯的面庞上愈发阴沉的表情。

“神经!”周雅雯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忍不住怒骂了一句。

听完,校服男生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阴冷,他一步向着周雅雯站立的方位跨去,抓起了她的衣领,将她一把提离平地。

“你有种再说一句?!”

周雅雯顿时被那男生骤然发难的阵势给吓到,缩起脑袋,“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男孩还没有点到为止的迹象,反手就扇了周雅雯一个耳光,而后一脚把她踹翻在地,瞳孔中满是怨毒和暴戾。

“住手!苏雨晨,你干嘛打人啊?!”

宁静黎匆忙冲上前去,一把将那男孩推离了原地,转过身把周雅雯抱在了怀里。

“放心,没事的。我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她摸了摸周雅雯的头,小声地安慰了几句。

苏雨晨才刚反应过来,就紧接着朝她们大吼:“你们这两个婊……”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脸部的表情便突兀地扭曲,是季木一脚踢到了他的后脑,将他整个人都踹得飞了出去。

这一踢是在季木的严格控制之下进行,力道不至于会置他于死地,可掺杂的一部分源能冲击,却足以令他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昏迷不醒。

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名字像是女孩子的少年竟然会如此暴力,只因为一句口头上的言语就要大打出手,翻脸无情,简直可以说是无视人命。

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失去了法律和条规的约束,心里居然会发展成这种可怕的扭曲。

这个时代的道德与人性,看来着实存在着某种隐秘难知的问题……

即使是季木,也无法透过表面,完完全全地看到一个人深藏在心的真实内里。

他不禁有些庆幸自己提前发现了这个团队当中的不稳定因素,那种纯粹的痞子、混混一类的东西,甚至比起一个无能的庸人还要来得无益,甚至有可能在关键的时刻由于贪婪和恶意与他们走向对立,影响到他的整体布局。

“你还好吧?”想通了这一切,季木关切地问了周雅雯一句。

“谢谢……学长,还有小姐姐,你们真是好人。”

说完,她用手捂住了眼睛,试图挡住滚落了泪水,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听见周雅雯直白而又显得有些幼稚的感谢话语,宁静黎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她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样的一份感激,只是腼腆地微笑着作为回应。

“他如今只是暂时昏迷了而已,但三天之内他绝不会恢复清醒。从各个方面综合,我们都不该再冒着重蹈覆辙的凶险选择出去。而且我想,另一个小组的成员从外面大概也无法进入到这里了。所以,我们必须暂且放下心中全部冗杂的思绪,向着更高的楼层行进。”季木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和分析。

宁静黎点头表示同意。

徐方圆同样神色平静地附议:“我也觉得不可以在第一楼多待下去,前往上方的区域才是最佳之选。那个上半身无法思考的蠢货,就让他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待死去吧。”

闻言,季木抬起头正视他的眼睛。

徐方圆的语气,又一次令他感觉到了熟悉……

第十七章 干枯大地

“走。”

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季木没有继续拖延下去,说出一句之后,就迈步踏上了阶梯。

宁静黎愣了一会儿,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拉着方晨辉和周雅雯的手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应佳键深吸了一口气,也是咬牙跟了上去。

而后,徐方圆才不紧不慢地扶了扶眼镜,从容地跟随了过去。

季木的步伐逐渐变得异常平缓,在行进的瞬间,他同时也将灵魂源能铺展开来,探察周围是否存在隐藏的陷阱。

迈上了眼前的最后一个阶梯,他来到了底层和第二层之间的楼梯拐角。

季木的瞳孔中骤然爆发出了炽烈的光芒,那目光穿透了上方的黑暗,携带着一股冲击之力,猛地撞向了深埋于黑暗当中的一扇木门。

他所散发出源能力量毫无停滞地从门中穿透了进去,但很快就因为与他之间的距离过远而自行溃散。

“看来这条楼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季木淡淡地做出了评定。

听他这般说起,众人也没有多问,只是原本脸上紧绷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平静。

“学长,我们这样子抛下其他的人直接上去,那么外面的同学见我们长期滞留在了门里,又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徐方圆的声音很镇定,丝毫没有流露出担心或者说忧虑。

“也许,他们会以为我们已经全部死在了里面了也说不定。不过,现在考虑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果这的确是他们的想法,那么想要逃离的人很有可能会被学园‘特殊处理’。”

说到最后的那四个字,季木轻微地着重点明,而后叹了口气。

他并没有由于说话而放慢前进的脚步,背对着众人,像是在自言自语。

方晨辉有点不理解季木话中的含义,满脸疑惑地提问:“季木学长,什么是‘特殊处理’?”

应佳键捏紧了拳头,短短的刘海早已完全被冷汗打湿,“就是‘处理掉’的意思。你看过张恒的《无限恐怖》吗?里面……就用了一个极其形象的词语——抹杀!”

“……”

听到这个可怕的词语,方晨辉下意识地将头缩了下去。

抹杀?

再次听闻这个熟悉的词汇,季木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学生宿舍中柯华隐如同气球一般膨胀炸开的场景。

那是季木第一次见到学园真正意义上的抹杀情形,在那个过程当中,他并没有感知到任何外力的参与,是如同魔术一般的杀人游戏。

至少,他不曾看出半点能量波动的痕迹。

只是因为猜错了答案,于是身体便自动四分五裂了……

想想,就知道这是一种怎样骇人的情境。

此刻,季木停步驻足。

没有言语。

前方的景物,已经让他们明白了接下来必须得做的事情。

那是一扇封闭的木门,其上残留着大量的鲜血手印,不知是学园纯粹用来吓人的东西,还是某种具有一定的提示性意义的特殊物品。

那些数量多到几乎难以数清的血手印的排列全然无序,这也省去让季木从中推理。

如今,他体内的源能力量仍然维持在巅峰的水平,并没有像上次在学生宿舍里那样受到了某种力场的压制,所以即使保持适当的谨慎,也不需要过于小心。

“我来开门。”

说完这句,他径直走上了前去,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推开那扇不知尘封了多久的染血之门。

“放心,我们进去。”季木的话很简洁,却安抚了众人因不安而愈发躁动的内心。

他们都没怎么犹豫,跟在季木的身后就向里走去。

季木扫视了周边几眼,然后抬起头,向着楼层顶部天花板处望去。

上方的天顶,并非常规的平面,而是呈一个斜坡似的角度,正对着售饭窗口的方位向下倾斜。

斜面的中心,是一扇状似七芒星的天窗,材料似乎是和德国奥格斯堡大教堂画有先知图的窗户类似的彩色玻璃。

如若以此为起点,等距划分出三十三条细长的延线,线与线间几近11°锐角,便能对应起下方座位的排列。

楼层的中央,有一张巨大的灰色圆桌,三十三排座椅都以此为唯一的圆心。

脚下的地面,全都是由数目众多的猩红大理石瓷砖铺就而成。

若是在高处看,那桌椅的排布的纹路,就仿佛……因干枯而龟裂的血色大地!

有暗红色的微光透过窗户,就这样静谧地洒落。

光路中,往事的烟尘纷扬乱舞。

只是凭依着风,被动地游走。

它们自由吗?

又是否幸福呢?

或许,那些光阴的骨粉只是在论证着。

论证……

等待,会是做功。

徐方圆轻柔地展开双手,望着那从指缝中穿过的黯淡光流,小声开口:“这个楼层,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诡异。”

季木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同样点头,“的确。这些景象,有一个地方简直违反了常规的空间原理……”

而其余四人的眼中都透露出迷惑,无法听懂他们话语中蕴藏的寓意。

“学长,这个楼层真的有什么古怪之处吗?顶多只能说这些椅子的排布稍显怪异,其他倒没有……”

才刚说到这里,应佳键突然想起了一个关键性的信息,忽然醒悟,背后一阵寒意。

“竟然是这样……”他有些失神地低语。

“这里到底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周雅雯面带惊惶地问了一句。

“这里,是第几层?”

“是二楼啊,怎么了吗?”

“那么,从外面看……食堂总共有几个楼层?”

“啊!这……”

此时,她终于发现了此地的诡异。

明明相隔了一层的间距,为什么那光芒却还能穿过第三层封闭的半球形天顶抵达这里?

“这是空间上的错乱。”

季木和徐方圆几乎在同一时分说出了相同的言语。

宁静黎的心里还带着些迷糊,看着两人,原先安静神情逐渐变得略有点讶异。

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再度想到了一起。

气氛,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第十八章 黑纱之谜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2/12/]]]两人相互对视着,一阵无言。

其余的众人同样在那一刻保持了沉默。

“你……究竟是谁?”季木在心中默念。

这个名为徐方圆的男人表现出的许多,都令他也感到了惊异。

首先,是他的逻辑推理能力。

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看出这一楼层存在的问题,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虽然仅仅是简单的一句,稍不留心,可能就会被地上桌椅那些古怪的排布吸引,因而将天窗透出的光之诡异给忽略过去。

第二点,便是他说话的语气,令季木感觉到了熟悉。

那并不是声音,只是每个人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一种独特的习惯而已。

可古怪的是,尽管季木对徐方圆的某些习惯感到了熟悉,却不知道他到底在什么时候遇见并了解过这样的一个人,脑海中于此没有半点记忆。

“在我刚见到他的时候,明明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想到了这一点,季木心里变得更加迷惑了。

第三个特别之处,便是他表现得过于镇定。

就好像,他对学园的各种布局模式,都有了一定程度的熟悉……

可是,上一次参与到考核当中的人,除去季木本人和已经离开的拉维尼娅以及龙傲天之外,其他的人都已经死去。

这就引发了另一个问题:他的自信心究竟来源于哪里?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打破了僵局:“我们必须尽管开始考核,迟则可能生变。”

“同意。”徐方圆漠然地说出一句。

“学长,所谓的考核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上一次,你们成功指认出了幽灵。那幽灵,又是什么形式存在的生命?”应佳键迫切地提问。

对此,大多数活下来的学生过都十分好奇,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曾真正参与到考核中去,只是侥幸地躲过了一劫而已。

闻言,季木短暂迟疑了片刻,而后说道:“考核的内容,在开始以前都无法确定。至于幽灵,我们现在所能够接触的大多是拥有实体的东西。在你们亲眼见过之后,自然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生命体……”

“哦。”没有从季木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应佳键有些失望地回应了一句。

季木没有在意,脚步偏转开一个度数,沿着一排座椅,向着楼层中心那张灰白色的圆桌走去。

等到靠近,他看见桌面上书写着一小段未知语,那是神文,一看自明的通用字体:

他的理智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太阳的光芒蒙上了黑纱一重;

他的智慧中滚动着一片混乱,

昔日曾是活的庙宇,富有,井然,

天棚下有多少盛典大放光芒。

寂静和黑夜来到了他的身上,

犹如在地窖里,却把钥匙弄丢。

从此他仿佛变成街上的牲口,

而当他一无所见地走开,穿越

田野,夏天和冬天也不加分别,

肮脏,无用,丑陋,如同废物一样,

就成为孩童戏弄、哄笑的对象。

“这是什么?”方晨辉看了一眼那几行文字之后,疑惑地发问。

“好像是外国的诗句吧。”宁静黎也没有读到过这些文句,只是根据它的词汇及内容做出了适当的猜想。

而徐方圆只是注视了那段神文一会儿,便面露迟疑地低下了头去,似在思索,沉默不言。

“这应该是一首国外的诗,而且或许还只是从诗句的中间截留下来的一个片段。我曾经好像读到过类似的词句,只是因为少了开头而暂时有些难以想起……”

季木的脸上显露出沉思的神情,他说完一句,便将思维沉入到了回忆中去。

这种风格,几乎可以排除它是国内诗词的可能性。

不仅是由于它的表意极为阴暗,还有那种用词的类型也偏向外系。

“肮脏,无用,丑陋,如同废物一样……”

“这是波德莱尔的《惩罚骄傲》啊。”

他很快就将那段深埋的记忆再次拾起。

因为,他曾用其中的一段文句来形容过自己……

为什么要在桌子上书写波德莱尔的诗句?

这多半不会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也许,考核的提示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要说在这首短诗那一句话令他最为在意,大概是结尾带着分号的那一句“太阳的光芒蒙上了黑纱一重”。

这种符号大都用于表示并列关系,或者紧跟着多重复句的第一层分句。

当下的情况,分明属于后者。

这也证明:那段文字,是从一首更加完整的诗里截取出来的东西。

也就是说,在原先的诗句里,曾经重复地出现过同样的一句话语,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异常的着重。

“太阳的光芒”,所指的应该就是天之位格散发出来的晦明之光。

而所谓“太阳的光芒蒙上了黑纱一重”,又是什么?

这难道……是引发某种后续情节的一个条件?

那么“黑纱”所的隐喻的物品,就是形成这个场景的关键所在……

他暂时没有发现此地存在着类似的东西,于是向众人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学长,我感觉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是,我也想不到这个‘黑纱’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宁静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

“我也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不过,这‘黑纱’有没有可能是指炊烟?这里,毕竟还是食堂。放在食堂里进行的考核,或许会和食物有关。而顾名思义,炊烟的意思,刚好就是在做饭时候的从烟囱里面冒出来的烟雾。”徐方圆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闻言,方晨辉追问道:“可是这烟雾在哪里?这一楼层,好像并没有可以用来点火的东西。”

徐方圆抬起手,指着售饭的窗口说道:“没有看见,并不表示那样的东西一定就不存在。我不知道你们学校的食堂究竟是什么构造,但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售饭窗口的里面就是厨房。”

“那里,也许会有生火用的器具。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找到打火机或者木材也说不定。实在不行,把这里的那张圆桌点燃不也可以……”

第十九章 魔法咒语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410/26/]]]为了降低会触发某种陷阱的可能性,季木等人在移动的时候都将脚步放得很轻,尽量使自己的鞋底在落地的时候不至于太过用力。

这样的谨慎小心时刻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先前齐浩东的消失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经验教训。

虽然心里还是残留着极大的恐惧,但在一段时间的沉淀之后,至少不会强烈到无法自已。

徐方圆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走到了季木的身旁。

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左侧一扇关闭着的铁门,那是进入到窗口内部的唯一通道。

此时,数十个售饭窗口都拉上了铁窗。

学园里的许多建筑都具有无法损毁的特性,因此想要从那里进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徐方圆和季木都没有赞同尝试暴力拆除。

剩下的,就只有从正门进入一途……

然而,学园真的会设定出那么容易达成的结局?

关于这一点,季木心中始终怀有疑虑。

他们已经来到了那扇铁门的近前。

徐方圆没有等待,径直地走上了前去,抬起手在铁门的中央轻敲了两下。

铁门而后发出了几声清晰的颤鸣,显然那张铁皮的内部近乎中空。

他随即用掌心握住了右下方那个木质的把手,缓慢地试图将其转动。

而一段时间之后,他神色平静松开了手。

“怎么样?”应佳键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握紧了双拳,想要在徐方圆的口中听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整天都要提心吊胆的行动。那个创造这所学园的东西……简直就是恶魔!”应佳键在心里怒吼,愤恨自己为什么会被莫名其妙地拉入到这个可怕的地狱当中。

徐方圆转过身来正对着众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经过这次尝试,我得到了两个信息。一个好,一个不好,你们想先听哪个?”

“随意。”

“还是先听差的好了。”

“学长你怎么看?”

“先说坏消息吧。”

徐方圆点了点头道:“那好,就先说坏消息。”

“其实,正如你们所看到的一样。坏消息,就是这扇大门无法打开。”

听他这样说着,应佳键不免心头冒火,当下忍不住说道:“别说废话!你当我们是白痴啊,这种事情谁不知道?!”

徐方圆的脸色依然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沉默了半晌,他才淡淡地回应:“好,我就直白地说了。”

“构成这扇门的铁皮似乎很薄,也许……能被我们人工破坏。”

“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季木突然插言道。

徐方圆摇头了摇头道:“学长,你应该知道。在这所学园当中,一切选项的正确与否,只有亲自试过才会知晓。”

“季木学长,或许我可以试着打开这扇铁门也说不定……”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宁静黎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了迟疑,显然她并不确定自己究竟能否做到。

“嗯?”

季木的表情略微有些惊讶,而后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你是想要使用魔法吗?”

闻言,宁静黎的脸上同样露出了微笑,她点头答道:“对的,有一个咒语现在应该能够用到。”

徐方圆听完有些发愣,他突然吐槽道:“你选择的主修科目,该不会是《魔法少女xxx》什么的吧……”

“诶?”

宁静黎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有些呆萌地看着他问道:“那是什么?”

“……”

他甩了一把从额角拂去的汗珠,无比汗颜地说道:“快当我什么都没说……”

“嗯哼,同学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宁静黎一边捂嘴偷笑,一边假装严肃地评价道。

她没有想到外表看起来十分冷酷的徐方圆,居然也会看那种名字非常少女的动画,所以才故意装作不知道那是什么,小小地捉弄了他一下。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我的主修科目,才不是什么魔法少女呢!而是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啊。”

“原来是那些啊,我在初中的时候看过全套。”

说完,徐方圆轻叹了口气,感觉刚刚一不小心就差点毁掉自己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高冷形象。

“我也有在学校听人提起过,但是对这种类的魔幻小说不是特别感冒。”应佳键想了一想,紧接着说。

“我只看过电影,而这方面的书也看得很少。”方晨辉有点不好意思地插言道。

宁静黎“嗯”了一阵,然后望着季木问道:“学长,我可以试一试吗?”

季木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同意。

在这片恐怖的区域,任何决定,都具有一定的风险性。

如果畏惧那可能会被触发的危机,就止步不前,那么等待着他们的结果终将是毁灭而已。

既然宁静黎的请求已经得到了季木的允许,其他人也并没有想出更加有效的建议,那么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在开始使用课本的力量之前,宁静黎倚靠着墙壁,缓慢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紧握住书籍的左手逐渐地向上抬起,正对着铁门的中心。

“人们对死亡的惧怕仅仅是黑暗和未知,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这是霍格沃茨魔法学院的校长——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话语。

宁静黎的声音还在众人的耳边回荡,她手中的那本书籍就骤然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魔力。

她的周身,皆是一片湛蓝色的浮空光雨,荡漾着异常浓郁的魔法气息。

“这是掌道系……”

徐方圆后退了几步,回避那正在不断被激发的咒语之力。

“alohomora!”

宁静黎使用的是极其标准的拉丁语发音,这也说明她在来到学园以前就对《哈利·波特系列》的原著有过一定的研究。

她以食指代替了魔杖,深蓝的魔力以指尖为中心浓缩、聚集,携带着强烈的波动气息向外激荡。

这是原著中不曾出现的场景。

用课本发动魔法所能够达到的威力,比起原作小说中的低魔世界要高出了一个层级。

那光芒,在持续的升华中轰然绽放,如同从宇外的高空中燃烧、坠落的璀璨流光。

它正面碰撞在了铁门之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个咒语中蕴含的是一种纯粹的规则性力量,意为“打开被锁住的门户”。

一阵轻微的门把转动声响起。

她从门中,看到了极为恐怖的场景……

第二十章 腐烂尸体

“天空凝视着,这尸体真是绝妙,

像花朵一样地开放。

臭气那样强烈,你觉得就要

昏厥晕倒在草地上。

腐败的肚子上苍蝇嗡嗡聚集,

黑压压一大群蛆虫

爬出来,好像一股粘稠的液体,

顺着活的皮囊流动。

它们爬上爬下仿佛浪潮阵阵,

横冲直撞亮光闪闪;

仿佛又一股混沌的气息吹进,

这具躯体仍在繁衍。”

在季木看到门中场景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了一段熟悉的文句。

这是波德莱尔的诗歌《腐尸》。

就像他们先前看到的那首《惩罚骄傲》一样,被收录在了他的诗集《恶之花》里。

“为什么又是波德莱尔?”

季木根本没有时间多想。

因为,在那扇铁门内部的黑暗中央,有一具浑身散发着浓重腐臭气味的尸体,正在挣扎向外着攀爬!

“啊!!!”

周雅雯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场景。

那种扭曲、死亡的病态实在是深深地冲击了她的内心,没有在第一时间崩溃,都是由于此时还有其他人陪伴在她身边的原因。

“这什么鬼东西啊!”应佳键一下子惊叫了出来,双腿颤抖地向后退了几步。

“还不快跑!”季木冲着有些发愣的众人大吼。

应佳键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只是匆匆地瞥了季木一眼,而后不再犹豫,径直冲向了这一楼层的出口。

“我的答案错了……”

徐方圆并没有在那一时刻展开行动,而是目光迟疑地盯住了那具愈发临近的腐臭尸骸。

它的口部以一种极其惊人的程度向外扩张,一口喷吐出了大量正在蠕动当中的蛆虫,将其化为了一张致密的乳白色大网,朝着季木等人所在的方位覆压而去。

“这个距离,我们来不及躲避……”刹那之间,季木经过一番粗略的估算之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一旦他们真的被这张满布蝇虫的白网给缠上,恐怕就不仅仅是会被恶心一下子那么简单了……

可能只需要一个转眼,它们就可以刺破你肌肤的表皮,钻入到更深的内里中去,以血肉为食,繁衍滋生,将整个身体吞噬得只剩下残留的骨块。

一想到可能会出现这般恐怖的情形,季木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用力地握紧了书籍,准备动用灵魂层面的力量,直接毁去那些恶心的虫类的生机。

但在此时,他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了女孩清澈而又冰凉的声音:“diffindo!”

这是《哈利·波特系列》中的另一种咒语——四分五裂,为“使东西撕裂或分开”的含义。

她的指尖骤然炸开了一道强光,如同爆发的炽阳正面迎上,在那张由无数苍蝇幼虫缠绕而成的虫网中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数之不尽的蛆虫在他们的身旁砸落,但幸好没有直接坠落到他们的头顶。

方晨辉尽管无法掩饰她脸上对于那些白色幼虫的反感与恶心,但得以逃过一劫,她还是暂时松了口气。

但在下一秒,她的脸色变得如同石膏一样僵硬。

那些落地的蛆虫大部分还没有死去,而是蜷曲着身体,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快速地向着他们所站立的圆心爬去!

而同时,腐尸与众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五米。

那一刻,季木刚好跨过了力量积淀的时序。

暗金色的光火以他所站立的地面为中心,穿过了众人的鞋底,向上攀升为一面面晦明变幻的炎火之壁。

这是唯心领域的灵魂攻击,可以无视物理的局限毁灭生命。

原本不断爬行的蝇蛆,在那光焰中痛苦地将身体缩紧,无力地扭动着反抗死去,但仍然逃不过灭亡的结局。

而腐尸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它毫不停滞地扎入到熊熊燃烧的劫火中去。

季木神情一凛。

他发现自己爆发出来的源能之力,都被腐尸身的上一层无形的光膜给完全隔离。

“看来这具诡异的尸体,我们多半无法力敌……”

想到这里,季木没敢在“逃生”和“对敌”这两种选项之间徘徊不定。

“那只怪物是不可能杀死的!快跑!”他一边转身,一边大声提醒道。

宁静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在季木的身后,朝着左上方的一个角落拼命奔逃。

刚才的魔咒施发,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魔力,强烈的疲倦泛涌上来,令她头脑中产生的睡意快要加强到无法自已。

她的脚步朝着正前方迈去,鞋底与地面之间相互摩擦,激扬起满天的粉尘微粒。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运动的惯性使她不可逆转地将要摔落在地。

这一下,不巧地吸引了腐尸的注意……

它舒展开镶满烂牙的腐败嘴唇,嘴角微微上抬起一个喜悦的幅度。

它的面孔上绽开了笑容,仿佛沐浴着黑暗的恶毒之花,以绝望作为养料。

这一时分,季木用灵魂源能观察到了身后发生的情景。

他停下了脚步,猛然回过身去,瞬间开启了身体的常规极限模式,赶在宁静黎摔倒在地之前将她扶起。

“学长……你不要再管我了。”

“要是你带上我的话,一定逃不掉那个东西的追击的……”

她的目光平静而又坚定。

这不是季木第一次见到这女孩满含着温柔的眼睛。

他心里早已做出了决定。

“就在不久的那段时间里,我已经解开了那段诗句中隐藏的谜题。所以,很快要结束了。你要先耐心地等待下去……”他小声地回应。

随即,季木以灵魂源能向众人传递了一个声音:“所有人都分散开!绕着那三十三排座椅围成的圆圈跑起来!用最大的力气!!!”

闻言,徐方圆一面使自己与腐尸行进的方向偏离,一面若有所思地默念着方才季木匆忙传达的话语。

“竟然是这样!怪不得连我都没有发现……”

“之前,我们出于谨慎考虑,步行时会让自己的脚步尽量放轻。而这个听起来似乎合乎情理的决定,却埋葬了真正的解谜要义……”

“所谓的‘黑纱’,并非是指燃烧产生的黑色烟雾,而恰恰是我们身边随处都是,只要做出一些大的动作,就会纷扬而起的灰尘而已。”

第二十一章 混沌回音

宁静黎很快就领会到了季木的话语中所包含的深意。

她在季木的带动下,勉强与身后的腐尸拉开了较长的一段距离,但还是有被它追上的可能性。

“学长,那段诗句中所说的‘黑纱’,其实是暗指地上的灰尘吗?”她趁着换气的时机小声地询问了一句。

此时,季木处于奔逃的状态下已经用尽了全力,所过之处,就如同沾染了墨色的水滴,厚重的烟尘在一股巨力的冲击下漫天扬起,将周边的一切笼盖在了一层模糊的尘埃里。

“是的。而且,我怀疑我们一旦达成了这个条件,下一个执行任务的地点可能将会发生转移……”他匆忙地回应。

“为什么?”

“因为……这个建筑,有着很大的局限性!”

“此前,我们已经探查过了这一楼层的各个角落,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就是说,真正的考核多半不会在这里举行。由于场地太小,因而无法容纳过多的信息。”

宁静黎似乎理解了一点,但在对于考核观点和看法上并不是非常清晰。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向着身后转移。

原本紧随他们身后的腐尸,或许是因为先前的追赶长期无果,此刻已经改变了攻击的重心。

其他几人,虽然都不是很明白季木刚才的指示中隐藏着的意义,但还是大致遵循了他的命令,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使自己绕着座椅组成的圆圈跑起。

大量的灰尘被气流携带着向上卷起,几乎化为了一片灰黑的浓云。

那尘埃好像有一种极为奇异的特性。

当暗红色的日光照射到这些无序飞扬的微小颗粒上,便如同打入到了镜面里,会被完完全全地反射出去。

数之不尽的红光,于颗粒与颗粒之间串联而起,在同一时间向着无穷多个方向映射而去。

那猩红的光雨,刹那间便将众人眼前的景象尽数吞并。

一切,都被笼罩在了一层深红色的光晕里。

此刻,四下俱寂……

季木隐约看到,那天花板中央的彩色七芒星骤然爆发出了无比深邃的晦暗之意!

那近乎实态的黑暗其实并不是光,只是因由光暗色调上的巨大反差而造成了视觉上的错乱影响。

一道黑色的燃烧火柱,从天窗直接打落到了正下方的灰黑圆桌之上,并且以此为圆心,同时向着三十三个方向蔓延而去,引燃了全部座椅。

众人身旁的光亮,就像是逆流的潮水一样,开始向着那扇彩色的天窗汇集。

“如同悠长的回声遥遥地汇合

在一个混沌深邃的统一体中

广大的浩瀚好像黑夜连着光明……”

自那遥不可知的未知之地,传来了一阵宏大、飘渺的诵读之音。

那个声音的语调很怪异,从头到尾都像是毫无凹凸的平地,没有分毫情感的变化蕴含在内里。

可季木知道,那并非学园下达指令时发出的话音,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诡异魔性。

念诵出那段话语的人,从声音上判断,简直像是和季木等人差不多年龄……

“你是谁?!”季木下意识地朝着天顶喊出了一句。

那声音没有回应。

目光所过之地,再没有分毫光明,仿佛那寂静无声、晦暗无痕的枯燥夜里。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此前的那一时刻,远方遥不可及的莫名之地会传来一个少年诵念诗歌的声音。

那同样是被收录在《恶之花》中的一段诗句,被其创作者——诗人波德莱尔取名为《应和》的传世之音。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

“看来这一次的考核,与那位法国象征派诗歌的先驱有着极深的联系……”他喃喃自语。

季木尝试对外释放出灵魂源能,借以在黑暗里了解周边的环境,但那自天窗之外的晦涩气息却阻隔了任何意义上的探查之力,因此他只好无奈地放弃。

“学长!你还在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是应佳键的声音。

“这里好黑,我好怕……学长,还有宁姐姐,你们在哪里啊?”方晨辉惊恐地问道。

徐方圆一边奔走,一边焦急地大吼:“不要再开口讲话了!别忘了那具腐尸……它可是还在这里的啊!!!快点离开原来的位置,保持安静!”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周围的空气便仿若一下子凝结成了坚冰,弥漫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方晨辉心中几乎害怕到无法自已。

她拼命地想要让自己的脚步变得更加轻盈,缓慢地挪动着紧贴着地面鞋底,逐渐离开了原来站立的区域。

“一定……不会有事的吧?”

虽然她刚才的话已经得到了徐方圆的回应,但她心里反而对那随时都有可能会来临的死亡产生出了更加强烈的畏惧。

从季木先前的指示中,她隐约猜到了他想要达成的目的,是以飞舞的尘埃将天花板上透出的日照遮蔽。

可是那光芒如今早已完全黯淡了下去,为什么下一步的指令仍然没有来临?

难道说,真的要把那具腐尸给杀死才能够抵达结局……

突然,方晨辉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一股腐烂、发霉的气息。

那味道似乎离她很近。

胃里翻腾的恶心及恐惧,猛烈地刺痛着她的头皮。

“它……腐尸……它找上我了!!!”

“不……不要!!!”

她尖叫出声。

“愚蠢!”徐方圆于心中怒骂了一句。

凭借着强大的感知之力,他很容易就看出弥散在四处的那股腐臭气息,仅仅是一种作用范围极广的感官欺骗而已,只要你不出声,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事件偏偏迎来了截然相反的结局……

他突兀感到耳边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笑声,像是有一个孩童在夜间闭着眼咧嘴欢语。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而后弹起、再落地、再弹起、再……

宁静黎脸上悲哀的神情已经快要无法压抑,季木不得不强行捂住了她的口鼻。

“现在不可以发出声音。除非,你想让你我二人一同死去……”他以神念传音。

第二十二章 开启地狱

“学长,为什么……”

“所有的条件现在不是都已经达成了吗,为什么考核还没有迎来结局?”宁静黎的情绪逐渐恢复了平静,她以源能之力传递了这样的话语。

闻言,季木摇了摇头,控制好灵魂源能的振幅传音:“绝望学园的考核绝不会有那么容易。现在,还仅仅是开始而已……”

听他这般说起,宁静黎惊讶地捂住了嘴,简直难以相信。

“怎么会……明明都已经有两个人那样子死去了啊!而且,我们现在也陷入了极其可怕的困境。哪怕这样,考核的终点都还没有临近?”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以神念传音。

季木的神情有些默然,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东西,“说到底,你们亲身体验过的考核,不过只有一次而已。不……真正意义上的经验,几乎可以看成是零。”

“要知道,在我度过第一场考核的时候,可是以近乎团灭作为最终的结局……”

“四十多名学生里,活下来的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学长……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宁静黎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心中的歉意还是震惊。

季木刚才说出的那段往事,着实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灵。

宁静黎从来没有想过一场考核的存活几率竟然会如此之低,低到足以让每一个人听完,心底都生起一股延绵无际的绝望与恐惧。

“学长,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沉默了半晌,她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用意念向季木征求同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想到了宁静黎突然请求的原因。

“你想要问什么?”

他的心情基本维持在了不变的寂静,声音哪怕通过灵魂上的传递,也依稀透出了一种莫名的疲惫之意。

“之前一直待在学长身边的那个孩子,格林斯潘小姐……她去了哪里?”

宁静黎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明显地显露出了犹豫。

她知道,那个名字似乎是叫拉维尼娅的小姑娘,和季木学长曾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当第二场考核结束,幸下来的人都从封闭的寝室中昏昏沉沉地脱离出去。

而那个时候,季木就已经独自站立在了底楼大厅的中心。

当时,他只是反复地说着一句“为什么”,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言语。

在那之后,宁静黎发现,有超出半数的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从这个世间里被抹去,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学长和那个叫拉维尼娅的女孩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她也曾经思索过这个问题,但想了很久,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为什么在学生宿舍的那场考核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难道她和其他消失的学生一样……都已经死在那里了吗?

可如果是这样,那为何我没有从学长的神情中看出痛苦?

那更像是被人抛下了的孤独和伤心……

季木听她问完,不由得楞了一会儿。

他猜到宁静黎想要向他询问的问题多半与他的过往经历有关系,而且那件事情对他来说还比较私密,否则她不需要迟疑。

尽管如此,季木还是没有料到她会问起拉维尼娅的事情。

那时的情景,逐渐于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

“我会在这一时代的终焉等你。”

这是拉维尼娅在离别之时最后留下的一句。

这句话,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含义?

这一时代的终焉……那又是什么东西?

没能领会这两点,就无法解开她话语中的谜题。

季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离开了这座学园,去了我也不曾知晓的某地。”

宁静黎的眼神流露出讶异,她隐约认为季木是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怎么会这样……那个女孩明明是和我们在同一个时间点进入这里的,为什么会有主动离开学院的能力?就连这种事情都可以做得到吗,那我们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而努力……”

她的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对于这种非常现象的出现尤为在意。

“只要知道拉维尼娅能够离开这所学校的原因,那么……我们也许就可以用相同的手段从这里脱离出去。”宁静黎在心里暗想。

季木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拉维尼娅,她只是一个个例,无法复制,没有人能够从这个地狱里轻松逃离。”

宁静黎沉默地点了点头。

听到了这样的解释,她的心中满是失落。

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早已有了一个心理准备,也可说是预期。

既然那是连她都可以随意想到的东西,那么季木则更加不会将这种可能的途径给忽略过去。

“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已经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

季木的话还没有全部通过源能传送出去,他的头脑里就突兀回荡起了一个声音:

“这些诅咒,这些谴责,这些抱怨,

这陶醉,呼喊,哭泣,感恩赞美诗,

往复回荡在千百座迷宫中间,如神圣的鸦片给了凡夫俗子……”

听见那声音,季木短暂地失神了一阵,而后在思索中低语:“这几句,我也有在书里看到过。对的……是来自于波德莱尔的诗歌《灯塔》吧。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向我们念诵这些包含在诗集《恶之花》里的诗句,又是为了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季木难以理解,那个声音的源头之所做出这番举动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按照常理来说,在绝望学园里,鬼魂一类的生物一般与书籍不会有太多的联系,顶多是在某些方面和几本名著中的幻想生灵有着一定的类同之地,但它们绝对不会无聊到一边杀人,一边诵读着几行诗句。

“本次考核的关键,一定就在波德莱尔的那本《恶之花》里……”这是当下季木可以得出的唯一结论。

那诡异的话音再度响起:“人类的心中埋藏着一座地狱,利己和排他会将尘封的埃土扬起。”

“我希望你们得以开启自己的地狱。”

“如若想要存活下去……就必须在两分钟之内投票指定一个人死去!”

第二十三章 动荡之心

此时,四下俱寂。

众人心底或惊慌,或矛盾,或恐惧,或迟疑……

没有人敢于最先开口,因为这往往会引发更为险恶的情形。

“这种指示……简直是摆明了要让我们的队伍从内部分崩离析!”季木在心里大吼,神情中满是焦虑。

既然那个莫名的声音已经指出了这条通关的途径,那么哪怕他们再不情愿也好,捏着鼻子也必须用尽心力地将其执行下去。

“学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考核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化?”宁静黎匆忙用源能之力向季木传递一个问题。

她同样也很快地意识到了当下局面的残酷性。

如果刚才的死寂中并没有其他人悄无声息地死去,那么在场的学生人数不过只有五人而已。

这意味着什么?

想来,对于任何一人,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投票指定一个人去死,也就是说这一楼层仍然存活着的五个人里,必然有一人会在两分钟后死去。

那么问题来了,要死的那人……是谁?

看似,是每个人均匀地分担了五分之一的几率,但不要忘记,最后的结果还是取决于五人心中的主观心理。

“它居然以投票的方式来选择由谁在这一局中死去……那么不管最终死去的人是谁,当下这种和谐的现状也没有可能再持续下去。这真是一个足够阴险的诡计……”季木无声地自语。

只要稍作分析,就能发现:五个人中,当属季木被选为死去之人的概率最低,甚至可以说几乎为零。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个人拥有着足以引导众人通过考核的实力而已。

如果连他这个最强者都在这个初始的地方过早地死去,那么剩下来的人,也没多大希望仅凭自己的力量就在逐步上升的难度与杀机中幸存下去。

这般,首先就可以排除掉一个可能性。

接下来,则是宁静黎。

她与季木之间的关系虽然暂时还只能算是不错而已,但比起其他的人来说已经占到了很大的便宜,至少季木的这一票会向着其他的方向转移。

想到这里,宁静黎没有出声,但心里还是稍稍地松了口气。

至于其他的三个人里,由于之前的帮助事件,周雅雯对宁静黎十分感激,这样则再度削弱了她被选中的可能性。

而相应地,只要她们的人格都没偏离正常的轨迹,那么宁静黎和周雅雯在投票时对彼此都不会优先选定。

于是,周雅雯的死亡概率同样降低。

宁静黎想起之前自己曾经和徐方圆交谈过几句,尽管算不上熟识,但一个好的印象在许多方面往往都有着决定性的意义。

而她本人似乎也有着仅次于季木的实力。

因此,只要没有发生意外,死者多半会在其余的三者中产生……

“不要说话,也不要再使用使用灵魂源能传音。”季木以意念小心地提醒了宁静黎了一句。

他没有再将源能之力向外延展,害怕这般会引发某种无法估计的变局。

此刻,即使是他,所能够做的也只有等待而已,因为他们正在面临的并非一个人的难题,而是针对他们团队这一集体,谁生谁死,会因由一个微不可查的念头而转移。

说实话,季木极其讨厌遇到类似的情形,这样一来,就相当于自己的命运掌控在了别人的手里,失去了凭依。

也许,他和宁静黎都不需要太过担忧,但也无法完全排除形式会发生逆转的可能。

这是季木参与到这场考核以来,第一次明显地感受到了无力。

考核的难度平衡,并不会由于某人实力的提升而衰退或者说降低。

过往至今,季木的实力可以说是连续攀升了多个层级,但是他所面临的危险从来就没有因此而减少过,时光商铺中那场莫名的“真实之梦”亦是证明了如此。

“为什么学园会在这个时候给出那样一道难题?”

“假如是在常规的情况下,诗句的破译应该会直接串联起下一个问题,可是这次却是要我们在自己人中投票选出一个人作为牺牲品死去……”

“就算说成是为了分裂我们也好,但这不也还是显得太过多余了吗?”

此情此景,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诡异。

季木无法说出这诡异的地方究竟是在哪里,但是他心中就是突然地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那个未知声音的话语,究竟是否具备强制执行的效力?

它到底来源于什么样的东西?

是鬼物吗,还是其他的生灵?

那声音并没有明确地说出要投票指定什么样的人死去。

选定的范围以及生死边界的不确定性,使得季木倍感迟疑。

“能够被给予死亡之门票的人,就只有我、宁静黎、徐方圆、周雅雯、应佳键这五个吗?还是说……只要是存在于这幢建筑里的人类都可以?”他在心中反复地思虑。

没能肯定这一点,季木无论如何也不愿冒险向着更外层的范围选定。

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像学生宿舍的考核中那样的情况,说错答案或者违反了规则就要死去……

这类具有强烈迷惑性的规则,是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

亲眼见证了别人的死去,自然就不会想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他人的惨剧。

说到底,在连己身都无法保全的状况下,绝大多数人都只是用来抛弃的棋子而已。

生命可贵,但凡心存眷恋者都无法轻易地放弃。

心里越是忧虑,那时间反而流逝得愈发匆急。

转眼,便是一分钟过去。

宁静黎抬起头,仰望着四面八面无处不在的晦暗之意。

她开始懂得,生死关头的取舍最容易污染一个人的内心。

如若无法抑制住这般的躁动和恐惧,人心当中将显化出真正的地狱。

“为了自己,真的就应当将他人的生命舍弃?”

宁静黎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与迟疑。

一时间,她发现自己竟无法下定决心。

她同样害怕死亡,害怕打到难以自已,害怕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地消泯……

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无可逃避,不能退离。

第二十四章 几分之几

“时间,只剩下一分半左右……”徐方圆满心忧虑地想道。

将会被选定去死的人……是谁?

他已经多次思考过了这一问题,并且初步得出了结论。

徐方圆并没有像宁静黎一般选择使用排除法来获取答案,而是基于当下每个人的心态作出了分析。

首先,他考虑了季木的选项。

以徐方圆脑海中对季木的印象来判断,他应该不会将那死亡的一票投给女生,特别是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的女性。

“他的心中,还残留着多余的怜悯。”他无声地叹息。

排除掉了季木本身,还有周雅雯和宁静黎,那么他可能选择的,就只有自己和应佳键而已。

想到这里,徐方圆心中不免有些迟疑。

他明白,先前自己表现出来的一些东西,已经引起了季木的疑虑。

“如果他将我看成是一个威胁,或者说是不确定因素的话,那么他这一票,将极有可能会落在我的身上……”

“反之,也正是因为我展示出了一定的实力,他在抉择的时候才必然会感到犹豫,并且反复地思索一旦我死了,会不会对考核的进程造成不必要的拖累,甚至令其延缓。”

由于这两面相间的复杂原因,就使得季木的答案产生了很强的不确定性。

徐方圆无法从身边的黑暗中看到任何物品的形体,那模糊的色调就如同此刻他心底的混乱和无序。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大的恐惧,因为他早已经历过那刹那间毁灭的血色黎明。

“只要让季木明白到这一点那话,也许就可以压倒那二分之一的几率。可是我不行……”

“至少现在,绝不可以做出任何的行动或发出声音。”

徐方圆在心里再度叹了口气。

过往的经历,已经让他了解了某些时刻的真实残酷性,因而他强迫自己不去尝试大多可能会引发死路的事情。

他很快将推断的目标转向了宁静黎。

那个看起来似乎很单纯的女孩,应该不会那么快就下定决心。

她的答案,则更加难以推理。

即使排除掉季木和周雅雯这两个选项,剩下的三个答案徐方圆就不能确定。

她会不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

试想,有个几人敢下这样的决意?

虽然这世上可能真的有人会抛下私心,全然为了他人而考虑,但徐方圆认为那绝不可能是他自己,所以也无法判断那种心理的存在特性。

自我牺牲……

这一词语,携带着很强的宗教气息。

基督教的《圣经》当中提到,人子耶稣就曾经做到过这样的事情。

但祂是不朽的上帝,践踏死亡,可以从墓碑下厚重的黄土中复苏爬起。

而凡人却不曾有过复生的权力,死亡也就代表着一切的失去。

若非一心求死,没有人会将已经拥有的东西给全然放弃,而后坠入万物虚无的黝黑深涧里,就连心灵能否继续存在都将成为一个谜题。

抛弃,虽会使他人被抹去,可怜悯,则意味着自我的消泯。

“这样的生死关头里,你是选择自己走向地狱,还是……一脚将别人狠踹下去?”

“我真的很期待你的答案……”他在心中低语。

接下来,徐方圆再次将分析的对象转移。

周雅雯……

一个胆小怕事的女人而已,就算她侥幸地活了下来,也只能算作是整个团体包袱和拖累吧。

徐方圆对她的评价可以说是极低。

他唯独承认自己的理性,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就对其产生了怜惜或者同情。

只是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提着衣领威胁了几句,就因为这种事情而吓得哭泣,简直就像是像是软弱无骨的寄生虫一样,以他人的强大作为自己卑微的凭依。

“这种无用的废品,还是快点去死来的更好……”他满怀着恶意地小声自语。

徐方圆的脸上很快流露出了一种极其狰狞的表情,却又在下一秒变得无比平静。

他的双唇突然开启,从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k……你不要试图扰乱我的决定!一旦我的考量因你个人的感情而出现了误差,那承担这后果的人可不仅仅是我一个而已……”

“需被教训的人应该是你。l,你不要忘记,我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相伴相生,你的消泯,同样意味着我等的死去。所以,我希望你在处理这类情况的时候,不要过多地加入私人的情绪。就算你怜惜那个女人也好,可是你绝不能因此而产生迟疑。”一个更加冷冽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总有一天,你会变成魔鬼……”

“等到那时,你早已如我一般,无分一二。”

“k,还有l,我提醒一句,两分钟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

徐方圆的身体猛地一下子颤抖着摇起,他的瞳孔中映射出森然的杀机。

“我指定……”

……

“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把我作为牺牲品给抛出去?!”

“想想,五个人中,似乎的确是我在这个团队里的存在感最低。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里!!!”

他的双腿不住地战栗,感觉胸口快要压抑到无法呼吸。

无声的死寂,反而加剧了他的恐惧心理,无边的绝望充斥在心,他疯狂到想要将那暗中的一切都撕毁,然后砸落在地。

“想一想……或许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对了,不知道可不可以指定苏雨晨那个垃圾?!只要我在这个时候开口,叫大家都选择让他去死,那么我就可以……”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他不禁想要立刻实行。

可在那一瞬间,他突兀地回忆起方晨辉的头颅掉落地所发出的一阵响音。

她因何而死去?

腐尸……

那个东西,依然徘徊于他们附近!!!

在心里无比畏惧的同时,他忍不住庆幸自己并没有大声说出那样的话语。

时间仍在一分一秒地逝去。

那空气中暗暗涌流的尘迹正在等待。

等待着,见证下一瞬间的死亡结局……

第二十五章 全能悖论

“十,九,八,七,六……”季木在小声地做着最后的倒数计时。

一旦抵达那个时限,哪怕他心中再怎么挣扎也好,都必须做出决定。

他一向不是一个喜欢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博的亡命徒,每每遭遇到类似的情况,几乎都会将天平向着自己所在的那一边倾斜。

继续下去的话,必然有一个人会死。

这一点,毫无疑问……

如果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没有投票指定出死亡的那个人,那么未达成条件者将会如何?

不知道……

这也是困扰着季木的最大难题。

那句莫名出现的指令,究竟是否会被学园的抹杀机制强制执行?

他想,这应该不会是一件猜谜一样的事情。

既然那个声音已经下达了这样的指令,那么一旦投票结束,被选中者的死亡必将来临。

“只是……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如果我们在场的全体学生都放弃投票的话,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投票没有被执行,难道会因此而终止吗……”

“这会不会是为了考验我们的心理?只要没有人投出任何一票的话,也许这个杀局就将不复存在。”

“可是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全员抹杀!”

季木毫不怀疑学园会做出那样残酷的事情,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考核存在的部分意义。

绝望学园是为了什么而设立的恐怖之地?

如果让季木用一个词语来贴切地形容它的话,那多半就是“地狱”。

连续不断的死亡考核,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他发现,在绝大多数的考核当中,学生们所需要的都并不仅仅是纯粹的力,关于各种细节的推理与分析,也会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之一。

假如学园想要造就的,是智与力紧密结合的强者的话,那以它所表现出来的高层次伟力,完全可以直接以基本微粒创造出大脑极度发达的高智商生命,根本没有必要把一大群人类学生拖进来当成玩具。

况且,所谓的智慧在很大的程度上都是一种经验的累积,需要时间的堆砌。

哪怕是一个智商平平的人类儿童,经过了数百年刻苦的学习与思虑,那么即使是与爱因斯坦等伟大的天才相比,在理论水平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差距。

假使,爱因斯坦等等在才能上本就远超常人的人物,于这个世间存活了上千年呢?

他们又会变得怎样?

一定,会远远地超越早先的自己吧……

对于神明级别的存在来说,万物只是等同的蝼蚁。

到了那个层级,就只有绝对的力,或者是自己的力与别人的力的叠加和累积。

一切阴谋,都不过只是戏言而已。

在形成碾压的实力面前,诡异和动乱皆会如四散的烟尘般瞬间崩灭。

学园所需要的并不是智商超凡的人类。

或者说,这里已经有了太多的天才……

他们能够在无数场考核中找出生路,然后艰难地存活下来,直到现在,自然不可能是没有头脑的白痴或者傻蛋。

像许多修真小说里的大能级人物,竟然是是越老越没仙气,还一个比一个脑残,简直可以说是大把岁月都活到了狗身上,说不出的小白。

假如真的有某种生物得以与世长存,那么它在智与力上,一定会无限地接近于最初造物的存在——相对全知全能者。

倘使将二维与三维之间的关系扩张来看,那么就可得出一个结论:存在于一个维度上的物体,永远都无法干涉更高纬度的东西。

就像白纸上的一根线条没有可能杀人一般,三维空间上的全知全能者也无法干涉到更高的、更加难以理解的时间。

就算真的依据相对论所说,某一个物体能够达到接近光速,那么它的时间相对于正常宇宙空间中物体的时间将会变慢,但那也只能算是它自身的相对时间相应地发生了改变,而不可能更替光速,或者调整一定范围内一切物体的相对时间。

全能悖论,曾有过一个经典的表述:上帝是否能够创造一块连他自己都搬不动的石头?

这句话语本身就存在矛盾。

许多人使用诡辩的手法,也能勉强将这一问题的本质给回避过去,但是也无法全然遮掩“不存在能够被人类所理解的全能”这一答案。

所谓的“全知全能”,不过是人类主观臆造出的一个定义,就连作为文化根基的文字也是这般。

若蒙昧尚未结束,当灵智还没开启,万物的意义就不会存在。

“高贵”可译为“低等”,“皇帝”也能等同于“庶民”。

相似的考虑永远都无法得到一个结局,因为一切都不过是人类以自我为核心擅自编纂出来的东西而已。

心灵不会给出一个答案,因为答案即是他们自己。

把握了无上的力量,心怀着复杂的念想……

或许越是不朽,越是近乎于不灭的生命,便越是渴求乐趣或者想要尝试着令自己彻底消泯。

抵达了无上的临界值,上升的趋势就要受到绝对的压制。

不变的寂静,成为了唯一的真理。

不然,要如何消耗那漫长而可悲的虚无时间?

那种掌控一切、幻生仅在一念之间的心态,季木根本就无法理解。

什么都有,也就意味着对于任何事物都没有渴求。

那是何等的悲哀……

那样看似荣光无限的伟大,究竟是因何而存在着?

“如果拥有了一切的话,那就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吧……”

“人类……正是因为得不到,才会因此而拼命地追求啊!”

……

此后,我观看,见天上有门开了。我初次听见好像吹号的声音,对我说:“你上到这里来,我要将以后必成的事指示你。”

我立刻被圣灵感动,见有一个宝座安置在天上,又有一位坐在宝座上。

看那坐着的,好像碧玉和红宝石,又有虹围着宝座,好像绿宝石。

宝座的周围又有二十四个座位,其上坐着二十四位长老,身穿白衣,头上戴着金冠冕。

有闪电、声音、雷轰从宝座中发出。又有七盏火灯在宝座前点着,这七灯就是神的七灵。

宝座前好像一个玻璃海,如同水晶。宝座中和宝座周围有四个活物,前后遍体都满了眼睛。

第一个活物像狮子,第二个像牛犊,第三个脸面像人,第四个像飞鹰。

四活物各有六个翅膀,遍体内外都满了眼睛。他们昼夜不住地说:“圣哉,圣哉,圣哉,主神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每逢四活物将荣耀、尊贵、感谢归给那坐在宝座上、活到永永远远者的时候,那二十四位长老就俯伏在坐宝座的面前敬拜那活到永永远远的,又把他们的冠冕放在宝座前,说:“我们的主,我们的神,你是配得荣耀、尊贵、权柄的,因为你创造了万物,并且万物是因你的旨意而被创造而有的。”

——《启示录》

第二十六章 无常命运

“我指定……”

“我把票投给……”

“我选择由……”

“我想投给的人是……”

因为无法确定无声的指定是否具有效力,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压低了声音,小心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此刻,季木紧握着手中的《窄门》,随时准备应对某种可能会来临的袭击。

同一时间,应佳键捂住了自己的胸腔粗重地喘气着。

他心里早已压抑到了极点,害怕自己会在这一轮的投票中被选定,而后莫名其妙地死去消泯。

冷汗打湿了紧贴在他后背上的衬衣,一股恶心的粘稠感更是令应佳键快要疯狂到无法自已。

“不要……不要选我啊!!!”他拼命地在心里祈祷。

不只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逐渐感受到了一种笼罩在他身旁的、阴森的冷意,仿佛死神的呼吸,又似如冥王的低语。

应佳键的心头一阵发凉。

他的双腿一软,直接跌倒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上。

想到了不久之后将要来临的恐怖结局,泪水就掺杂着鼻涕覆盖了脸庞,几近崩溃。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十秒钟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十秒钟过去,仍然没有异状。

一分钟过去,一切如常……

“怎么回事?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徐方圆的脸上布满了惊疑,他险些忍不住想要大吼。

他实在想不清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明明他们多半都已经完成了死者的选定,但为什么眼前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死亡场景?

这样,要怎么判断究竟是谁在这次投票中死去了?

“这不可能会是这场考核的真正结局……”季木在心里确信。

他暂时没有看出那黑暗中到底多出还是少去了什么样的东西,也没有发觉这次投票是否造成了某种全新的情形。

暗中,一切都是渺无声息的死寂。

“难道说……我们都被那个声音给摆了一道?说是必须要投票指定某一个人死去,但实际上却只是用来吓人的笑话而已?”

季木的瞳孔中逐渐流露出了不解和忧虑,他不明白现在他们正处于一种怎样的状况与情境。

如果说在之前那悄然无声的一分钟里,他们五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已经死去,那他的死亡未免也太过安静,安静到不曾发出丝毫响音。

即使往后退一步想,刚刚真的有人因此而死去,那么这场考核是不是就会迎来结局?

他想,答案也许会是否定的……

“五人的投票……”季木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微闭的双眼中一下子透出了惊慌和难以置信。

“难道……是?!”

就在那一刹那,铺盖在地面上的大理石突然亮起。

黯淡的猩红色光照亮了整个楼层的环境。

他勉强安定住心神,缓缓地转过了身去。

原先还站立在他身后的宁静黎,此时却已经不在那里……

季木的脸上短暂地浮现出了悲哀的表情,可随即又被一种漠然的冷寂给冲去。

徐方圆在同一时间转过了身去。

他四下扫视,刚好对上了季木那双湮灭光明的眼睛,不由地感到背后涌起一阵寒意。

“怎么可能!我竟然……完全无法读取他的psycho-pass指数!k,还有x,你们知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无法确定。这个时候的他,简直就像是一台单纯的机器,没有半点思维活动的痕迹。真是诡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

“那双眼睛……好可怕,里面就像是藏着一只魔鬼,真让人欣喜。”

当季木再次睁开双眼,他也发现了覆盖在自己身上的魔性气息,那是从永夜虚腔的深处流淌而出的晦暗魔力,在吞噬着他的情绪的同时,也向外喷洒出了不容抗拒的深沉魔意,不断地侵蚀着他的內心。

他所担心的事情,最后还是成为了现实……

先前,他没有听到宁静黎开口指定某个人死去,所以回荡在这一楼层中的只有四个人微弱的话音。

也许早在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从季木的身边消失,或许已经死亡,或许被带到了他所不知的哪里……

“为什么?每一次,我所在乎的人都会从我的身边离去……”

他的脸上再次显露出悲哀的神情,可在下一秒钟却又突兀地归于平静。

这般的循环仍在无数次地持续,直到季木将心底多余的悲伤完全耗尽。

“真是寂寞啊。”他淡淡地自语,声音中透出了冷漠的寂静。

起先还徘徊在黑暗中的腐尸,于重见光明之后微笑着朝向季木的所在急速爬行,顷刻间就将要临近!

“学长!危险!”周雅雯一边慌忙地向季木挥手,一边大声地提醒道。

季木的神情依然平静,只是站着,并没有对她的警示作出回应。

八米,五米,二米……

两者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当那具腐烂的尸体微笑着伸出手抓住了季木的鞋底,他却轻轻地俯下身去,用右手掐住了它的喉咙,“卑贱的东西,也敢阻碍吾之天命?!”

他的手背上隐约有一道黑色的印记显化。

那些朦胧的黑暗魔性在一股莫名气机的牵引下聚集在了一起,似乎是想要在他的手上形成一种混沌的图形,像是涌流的风,又仿佛异乱无常的命运。

他的右手逐渐地变得黝黑、坚硬,像是于表面覆盖着一层深黑的结晶,光滑如镜,映照出四下的场景。

他的指尖滑落,恍如在拨动命运的轨迹,无数根线条于无形中被斩断,震颤中串联起未知的因。

腐尸的身体,霎时间由实态逐渐转变成了半透明的燃烧微粒。

那不可言之色的火星,如同高升的火炬将晦明的荣光高高地举起,抬手之间便如风散去。

“呵呵……篡权者,我已经落下一子,将要成局。”

“这个人的身上承载着新一纪的诱因。等等……我就来见你!”

当那句话音落下,季木于恍惚之间再次恢复了清醒。

他的心里溢洒出无法压抑的恐惧。

那个他长久以来一直都不敢直视的噩梦……终于降临!

第二十七章 错乱回忆

头顶上晦暗的虚空传来了宏大的诵读声音:

“我们的罪顽固,我们的悔怯懦;

我们为坦白要求巨大的酬劳,

我们高兴地走上泥泞的大道,

以为不值钱的泪能洗掉污浊。”

季木抬头仰望着那不见光明的黑暗天幕,发现这一楼层顶部的天花板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边缘沿着水平方向切开了一样,形成了一个黑意笼罩的巨大的平面。

那个平面,远远超出了原本天花板的长宽,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延展,仿佛覆压而下的无星之夜。

他勉强稳住心神,暂时压制了心底对于永夜虚腔中的意志降临的莫名恐惧。

在那魔性意念出现的刹那之间,季木感觉自己就好像坠入到了暗无天日的大洋之底,意识沉降于朦胧的混沌,似曾大声呼喊却未能听见响音回荡。

他明白,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限,简直就像是被永夜虚腔里的魔性意念给彻底取代了一般,象征着记忆与思维的神之位格短暂地被一种奇异的能量所替换,而后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当他的思维逐渐开始恢复之时,脑海中还依稀残留着那具腐尸被一种命运般的诡异力量给抹除的场景。

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季木心里没有丝毫头绪。

对于人类来说,自己一无所知的东西往往最为可怕,因为并不了解,所以才无法抵御。

如果是先前永夜虚腔所展现出来的毁灭能力,还可以用湮灭物质来解释,可那具腐尸却像是被从这个世间凭空地被抹去,完全违背了能量守恒定律……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季木神情呆滞地自言自语。

假使连“能量守恒”这种宇宙间广泛存在的根源性定理都可以被打破,那还有什么样的诡异不能被相信?

“还是说,那只是一种空间上的转移?”季木随即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将这种推理与脑海里的记忆对照了片刻,他迅速作出了否定。

“不,那不可能是空间转移。那个时候,我明显地感受到了瞬间消亡的存在性……”他摇头低语。

就在那一刻,季木的身后传来了徐方圆的声音:“学长,难道我们的猜测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在我们完成死者的选定之后,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闻言,季木转过身去,随意地开口道:“先不谈这个问题。刚才,你们有没有看见那具腐尸是怎样被抹去的?”

“腐尸?那……是什么东西?”徐方圆满是疑惑地问了一句。

“什么?!售饭窗口旁边的那扇门里,不是爬出来过一具尸体吗,难道你忘记了?!”

说着,季木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讶异,他回过头朝着那扇铁门所在的位置看去。

“学长……你该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那里……根本就没有门啊!!!”应佳键惊恐地吼道。

季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鼻梁上满是渗出的汗滴。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他状若疯狂地重复着这几句。

“难道……真的是我产生幻觉了吗?”

“刚才的一切,不管是腐尸的存在,还是永夜虚腔里的魔性意念的苏醒,其实都是我在梦境中看到的幻影吗?”

他已经无法判断记忆里的那些画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快要全然失去对自己脑海中储藏的记忆的信心。

“季木学长,你没事吧?”方晨辉的话语中同样流露出了不安与恐惧,显然对季木的精神失常极其在意。

季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装平静地说道:“你们先不要说话,让我自己安静地考虑一会儿……”

他闭上了眼睛,再次开始详细地回忆:

他们一行,在进入到时光商铺购买了一些商品以后,很快就收到了学园的提示性词语——仰望星空。

被天位的光芒染红的夜空中出现了炎火的大恐惧。

然后,他们迎来了新的指令命令——前往绝望学园的学生食堂。

在抵达那座三层楼高的建筑之后,季木与众人一起进行了讨论与分析,并且从外面对两扇大门都做过一些粗浅的安全测验。

紧接着,在暂时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为了保险起见,季木将队伍一分为二,并且由他先带队走进大门,进一步确认食堂内的情景。

第一楼层的墙体上存在着许多怪异的壁画,描绘的似乎是某种状若人类的生物自残的场景。

季木指派齐浩东去外面,安排另一个小组的人从右侧门进入到食堂里。

而在齐浩东开门的时候,门外却变成了一片漆黑莫名的场景。

他的手紧紧地黏在了玻璃把手上,在那扇门脱落之后,与之一同跌落到了那不可见物的无底深渊里。

之所以说那个深渊“无底”,是因为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这也是令季木尤为在意的几个诡异之一。

按照他过去的经验来看,学园应该不会布下完全无解的杀局,让某个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触发死路而死去,可齐浩东的下落不明却有些打破了这一可能存在定理。

齐浩东究竟是否真的已经死去?

如果说不是的话,那他如今又在哪里?

随着线索的不断加多,紧跟而来的是更为复杂、矛盾的谜题,过往的经验甚至会成为阻碍季木思索的、无益的毒品。

他心里少见地产生了绝望与恐惧,不安与疲惫正在吞噬他的理智和信心。

季木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使用永夜虚腔的力量来消除这些可怕的负面情绪。

在他的神念展开的时候,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而难以置信。

他发觉,永夜虚腔居然不复存在于他的胸腔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鲜红的、正在狂暴地跳动着的血肉之心。

“这……这到底是?!”

……

他的理智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太阳的光芒蒙上了黑纱一重;

他的智慧中滚动着一片混乱,

昔日曾是活的庙宇,富有,井然,

天棚下有多少盛典大放光芒。

寂静和黑夜来到了他的身上,

犹如在地窖里,却把钥匙弄丢。

从此他仿佛变成街上的牲口,

而当他一无所见地走开,穿越

田野,夏天和冬天也不加分别,

肮脏,无用,丑陋,如同废物一样,

就成为孩童戏弄、哄笑的对象。

——《惩罚骄傲》

季木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后半段的诗句。

是巧合,还是……预言的实现?

第二十八章 因果推理

季木目光深沉地望着方晨辉所在的方向,无人知其所想。

“她明明应该已经死去了才对啊……”

这是另一个极为可怕的异常。

过往的因果,仿佛在他苏醒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改变,以至于当下的未来已经完全不是他之前所料想的那样。

黑暗中发出的声响,还有喻示着腐尸来袭的惨叫,多半已证明了方晨辉的死亡,因为有一阵物体落地的声响……

“那掉落的东西,也许就是方晨辉的头颅吧……”季木这般设想。

为什么死在了几分钟之前的人,如今却依然存活?

为什么原本存在的腐尸与铁门,此刻竟消失无踪?

先前发生的一切,难道都只是他的梦中幻想?

无数的疑惑攒集在季木的脑海里积累、发酵,快要酿造出绝望的毒药。

“那个女孩……宁静黎真的就死去了吗?为什么投票的规则竟然是这样?”他小声地自语道。

复杂的情感泛涌在季木心头,失去了永夜虚腔的他同时也再无法逃避堆砌的悲伤。

他感到头脑一阵疼痛,强烈的晕眩感干涉着他的思索与考量。

难道真的是过去被什么东西给逆转了吗?

这种神话一样的说法……

不,比起神话还要来得可怕!

就连这种事情……都可以被达成吗?!

季木心里没有答案,只剩下无穷的不解与再一次失去了友人的悲怆。

如果说那是存在性的消亡和因果的逆转的话,那么变化的物象,应该都是腐尸因由腐尸的存在而产生的影响。

事实,似乎的确就是这样。

但有没有可能,那时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像季木在时光商铺里遭遇到的真实之梦一样?

或许,于黑暗中死亡的根本就不是方晨辉,而是宁静黎吗?

这样,就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方晨辉并没有死亡。

可是他们并没有发现腐尸以及宁静黎的尸体,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腐尸又是因何而消亡?

还是说,它存在的目的已经达到,然后就被学园给抹去或转移了?

还有那场诡异而又突然的死亡投票。

宁静黎被选为死者的可能性应该很小,那么本该会有另外一个人在那次投票中死亡……

可是五个人里只有宁静黎一人消失了。

又或者说,其实腐尸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黑暗中也并没有人死亡,只是宁静黎因为不忍投下那杀人的一票而被自动选定为死者了吗?

这种可能性也是极大。

在着无数种可能中,在着无数条路径中,通往真实的……究竟是哪一样?

季木隐约知晓,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有一定的概率是正确的答案,都有可能在学园的力量下被强行达到。

因此,任何有关于此的设想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答案的决定权并不在他的身上……

季木放弃了这些无谓的思想。

“只能够先硬着头皮走下去了。”他在心里默念道。

季木抬起头,向着四周环视了一眼,而后平静地说道:“刚才的情况,我也不知该作何设想,就先当做是我产生幻觉了吧。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并不知晓与下一步考核相关的情报。”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宁静黎……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徐方圆思忖了一会儿,最先开口道:“大概是在天窗里透出的光芒消失之后的那段时间吧。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也不曾听见其他声响。”

“没有听见其他的声响吗?”季木略有些讶异地问道。

“对的。”徐方圆想都没想就直接答道。

“在楼层里的光线暗淡下来之后,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应佳键随后做出了相似回答。

“我同样没有听见什么。那时候四下都一片死寂,就像沼泽地里的淤泥一样,像是要将人心拖入绝望……”方晨辉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我和你们一样,什么也没有听到。”周雅雯紧接着摇头说道。

季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样,就可以排除“宁静黎在黑暗中被腐尸杀死,然后尸体和腐尸一同消失”这一可能的选项。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冷漠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凶意,“接下来,我想要问你们一个问题,请各位都如实回答。你们应该也听到一个声音说‘希望你们得以开启自己的地狱’一类的话,然后要求你们必须给一个人投票吧?我想要知道……你们投出那一票的对象!”

季木的话音落下,大多数人的脸色骤然变得慌乱而惨白。

私下里投票想要让某个人去死的事情,如果让对方知道……会怎么样?

一定会憎恨到想要杀死自己吧……

那么这个团队,就很有可能会在他们开口的一刹那间四分五裂了,过往的情分都将被毁掉。

尽管已经看到了这将要来临的局面,但季木还是毫不犹豫地要求众人报出自己当初选择的那一项。

原因无他,只是为了得出一个答案罢了……

无论他们亲口说出自己所选定的死者是谁,都有很大的可能将受到对方不死不休的暗算与仇恨。

因而除非他们选择的人是季木,否则就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学长……一定要说吗?”周雅雯满心不安地问道。

她清楚地知晓,一旦她说出自己的答案,将有可能引发什么样的状况。

是对立,也是爆发的杀机。

季木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像这种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为了他人的存活而放弃掉自己的生命。所以,谁都没有立场责怪别人选择由他去死。”

“那么,就这样吧。你们一个个过来找我,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答案就好。哪怕你们选定的是我,也不要说谎,我保证不会报复和生气。记住,这是关系到我们未来生死的事情,必须要说出你们自己真实的选项。”他随后镇定地提议。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目光当中还怀有微弱的迟疑,但季木眼神里包含的坚决已经足以支撑他们下定决心。

第二十九章 杀意扩张

最先走向季木的,是徐方圆。

他神色平静地在季木的耳边说出了自己先前的答案,而后为了避嫌,步伐平稳地走向了一旁。

出现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之后,众人的顾虑一下子降低了不少。

方晨辉只是迟疑了片刻,很快就走上前去,小声地告诉了季木自己的选项。

下一个人上前的人,是应佳键。

他的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还是勉强保持了音调的正常。

周雅雯最后才面带忧虑地上报了自己的选择。

季木面色如常,平复了一下心情,在心中冷静地对自己刚刚得到的那些信息做出了整理。

首先,季木自己的那一票,投给了应佳键。

徐方圆的那一票,也是投给了应佳键。

方晨辉的那一票……居然也投给应佳键了!

至于应佳键本人,则是将那一票投给了并不在这一楼层当中的苏雨晨。

而周雅雯投票的对象,是徐方圆。

“这简短的几句话中所包含着的信息,真是不可谓不大……”季木略有些惊讶地在心里感叹。

即使还无法排除其中有人会说谎的可能,那种可能性也不会太大,除去季木自己之外的四个人里也顶多只会有一到两个。

不去考虑那些作为变数的概率,那么应佳键无疑是包括宁静黎在内的五个人中得票数最高的一个。

这其实也在季木的意料之中。

然而,消失的那个人却是得票数大致为零的宁静黎……

也就是说,没有投票的人会被优先考虑吗?

这一设想,似乎就是当下可能性最大的选项。

除此之外,令季木感到惊奇的还有应佳键投出的那一票。

他竟然投给了落单昏迷的苏雨晨……

先不说他现在根本就不在第二楼层的范围之内,甚至就连生死他们都无法确认。

谁知道在他被季木击昏之后的那一段时间,会不会有某种像腐尸一样鬼物出现,并且顺手结果了他。

可是应佳键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却没有遭受学园规则的惩罚与抹杀。

也就是说,那被视为是合理可行的吗……

既然并不在这一楼层里的人都可以被选定,那是不是同时也代表着可以向位于绝望学园之外的人投出这死亡的一票?

如果是投给了一个早已经死去了的人的话,又会怎样?

他不知道……

因为先前那个声音开口的时候,未曾对投票的范围作出任何限制。

“这难道就是投票的生路吗?只要把那一票随便找一个死人投下就好……”季木一脸难以置信低语道。

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徐方圆却是安静地注视着手心。

“他的心里不太平静,早先那个时候的感觉消失了……k,你知道是为什么吗?”l这般想道。

“很奇怪的迹象,就像是他的身上突然失去了某种东西一样,可是我无法从表面看出这样的异常。x,你又是怎么想?”k回应了l的想法,转而向x询问道。

“可惜,你们其实并没有看过那部动画《心理测量者》吧?没有了解过剧情的人,是很难发现到我们的主修能力——色相测量的局限和异常。psycho-pass数值中的一项指标——犯罪系数越高的人,往往心理状态便越是不好,会有很强的杀人或者破坏的欲望。”x略有些遗憾地解释道。

“你是想说,我们的力量可以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具有杀机吗?”l沉默了一阵,然后问道。

“也可以这样想吧,但这只是比较片面的看法。假如你能够对那些指标有一个准确的评估和扩展,也许还可以预测他们的下一步行动也说不定呢。不过,这种方式只能被用于推测一些心理波动很大的行动之上。”x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其实,这份力量的最有效用途还是用于判断他人话语的真实与否吧。”k突然插言道。

“嗯,这个想法很有道理。”x和l在脑海中同时传递出了同样的话。

“你们认为下一步应该怎样?”x缓慢地问道。

“谁知道呢,学园莫名其妙地搞出了一个带有明显的分裂意图的投票。而且,最后竟然是宁静黎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她明明是被选中的可能性最小的几个人选之一啊……”k满是疑惑地说道。

“这恐怕是最难解开的几个谜题之一了。而且,我们并不知道季木从所有人口中究竟分别听到了什么样的选项,因而几乎无法做出有用猜想。而且,更加诡异的是那场投票已经结束了,而学园却没有给出下一步考核的命令与提示。”l语气随意地分析道。

“你心里已经有了些念想?”x突然问道。

“算是吧,只是还无法确定罢了。那么,问题来了,学院为什么要弄出那样的一个投票?而且,最让我感到诡异的还是它并没有限制任何范围。这样,由谁来作为死者,或者说要死上几个人,不是完全要按照那个声音的意愿来定夺了吗……”l语调深沉地说道。

“你是说……学园要在存活的人数上做文章?!”k极为诧异地询问道。

“多半就是这样了,否则无法解释那场投票存在的价值和意义。”l淡漠地回答。

“可是,假使是那样,为什么到现在考核的下一步还迟迟没有展开?”x质疑道。

“这点我也无法作出一个圆满的解释。只能说学园的布置或许是由于某种我们无法得知的原因而出现了差错,因此才导致了眼下这尴尬的局面……”l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答道。

“这种可能性你觉得会有多少?”k的话语中透出了些许暴戾的情绪。

一段较为漫长的死寂过后,l并不是非常肯定地给出了答复:“五成……这样的概率只有五成。其他的说法实在是太过牵强了,这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选项。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希望就这样卡在中途,然后慢慢地等死吧?”

“那么,只要把那个垃圾杀了就好。”

第三十章 阴霾之谋

“这样太冒险了。如果提出杀人的想法,一定会站到绝大多数人的对立面吧,甚至就连季木也不会赞同。”l反驳了k的意见。

“那你觉得应该怎样?”k也没有因此而感到羞恼,只是平静地反问道。

“我认为,必然还存在着其他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难题。”x中途插言道。

“那么……”三者同时想要开口,却又在说到一半的时候结束了此次的精神交流。

季木将目光在众人的身上分别停留了片刻,而后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现在,我们大概是陷入到了一个可怕的困境当中,无法进入到下一步的考核。”

“学长,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不是很奇怪吗,明明那个投票……我们都已经投过了,而且也决定出了死者,可为什么我们就像是卡在了这一步环节一样?”应佳键面露忧愁地讲道。

“对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周雅雯的脸上满是压抑以及对于未知的恐惧。

“季木学长,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仿佛是受到了众人情绪的感染,方晨辉同样一脸忧色地征求季木的意见。

而在此时,徐方圆却是平缓地走到了季木的身旁,小声地对他说道:“学长,和我过来一下,有几个问题我想要向你请教。”

闻言,季木沉默了半晌,但最终还是缓慢地移动了脚步,一边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学长,刚才你提到过吧,腐尸,还有不存在的门……请务必要告诉我,在你的记忆中,你先前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情况。”徐方圆极其郑重地问道。

听完他的请求,季木脸上的表情微变,显然有些迟疑,同时又感到惊讶。

他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提醒道:“在听我说那些以前,你要先明确一点,那就是我无法确定那段记忆的真实与否。也就是说,它很有可能是学园故意创造出来的一段虚假影像,目的就是为了迷惑我,从而使我们这个团体一步步迈向死亡的长途。”

徐方圆的右手张开而又缩紧,似乎想要从他的话语中抓住什么。

他只是短暂地思索了一阵,便说:“我知道了。”

季木的目光深邃又仿佛有微光闪烁,其中正涌动着浩瀚的思维潮流。

他隐约知晓徐方圆向他询问信息的目的所在,只是并不能确保这般下去对考核的进程会起到促进作用还是负面的干扰。

刹那之间,矛盾的火花于他的脑海中剧烈地碰撞,而后闪烁。

季木点了点头。

他将自己所知的绝大部分情报都与徐方圆进行了交流,而对方在听完之后,很快就陷入到了漫长的思索当中。

其他的学生并没有因为季木与徐方圆之间的私下交流而产生不满,大都神情呆滞地望着地板上发出的亮光沉默。

他们心里虽然不安到了极处,但还是清楚自己现在如果歇斯底里地发泄大吼反而会影响季木想出下一步的解谜步骤,于是干脆就什么都不说。

约莫是过了五分钟左右,徐方圆突然抬头问道:“学长,其他的都可以先不讲。我也想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投票的怪异结束,但是据你所说,在你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的前后,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结果。”

“假设在楼层陷入黑暗的时候,方晨辉就已经死在了那个假定存在的腐尸手中,再加上宁静黎的失踪,我们六个人立刻就削减到了四个。然而,在你意识恢复之后,却发现本该存在的腐尸竟是消失了,而应该早已死去的方晨辉居然复活。这样对吗?”他条理清晰地将季木的话语简略地复述,然后问道。

季木回忆了一会儿,确切地答道:“的确是这样。”

听完了季木的回答,徐方圆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将视线正对着他的脸孔,看似不经意地试探道:“关于这些,你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吗?”

季木没有接口,只是脸上带些迷茫地摇头。

“我不知道。”他说。

徐方圆再次点头。

“前后两次状况中的幸存者的数量变化,会不会就是我们前路中断的原因?”试探无果,于是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季木仍是沉默,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几种可能之一,不过却也是最容易验证的一种。”他说。

闻言,徐方圆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容。

他的笑容很诡异,甚至根本不像是在笑,因为没有喜悦,但也并非是那种用来掩饰或敷衍的皮笑肉不笑,是无法为常人所理解的古怪笑容,像是有某种古老的魔性于心里复苏。

“通往楼道的那扇门,好像还是开着的吧。”徐方圆恢复了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样子说道。

“k,起先,你的想法还是过于复杂了。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杀人的必要吧,只要有我们当中有人走出门外去看看就好……”

“不,l。这种方法我早已经想到。只是有了齐浩东的前车之鉴,你觉得这里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冒这么大的危险吗?没有!也不可能会有……”

闻言,l选择了沉默。

季木听懂了徐方圆那句听起来似乎毫无缘由的话语中包含着的意义,瞳孔中的浮现光色依然冷漠。

两人的步调几乎一致,平缓而不显匆忙,走向了众人等候的方向。

他们对视了一眼,随后由季木出言道:“刚才,我和徐方圆一起讨论了下一步需要做什么的相关事项。我们一致认为,打破僵局的关键,就是从二楼离开,前往楼下或者最高的第三层。有人有异议吗?”

除去季木和徐方圆之外的几人面面相觑,很快就一齐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不同的意见。

“那么,就这样定了。我们走吧……”徐方圆接上了季木的话语说道。

两人现在,正位于队伍的后方。

这是徐方圆一开始回避时选择的方向。

为了达成两人共同的谋划,他……早已将这些都考虑到?

第三十一章 沉降之光

徐方圆的脸色平静得可怕。

哪怕暗地里正谋划着以某个人的生命进行一次致命的实验,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那扇连通着楼道的木门所在。

除去季木以外,其余的人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谋划,几乎完全听信了季木先前的话语,认为只有离开这个地方才是通往生路的唯一选项。

而此时,季木则是一边走着,一边每隔几秒钟回过头观察身后。

他清楚,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就越是容易出现某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巨大变化,大到足以摧毁之前他所布置的一切……

因此,季木用尽了十二分的心力,在紧盯着快要走出大门的那人的同时,也会不时回头,警惕后方是否出现了异常。

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的人,是应佳键。

至于为什么是他,则是因为他是在腐尸出现的时候跑的最快的那人,也正是因此,才使得应佳键与大门之间的距离最为接近。

“这还真是一段因果,呵呵……”k在心里冷笑道。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l开口了:“由他来做这个试验品,大概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毕竟,与其要一个废物来当我们的队友,还不如换成一个疯子。至少,疯子一般是威胁不到我们这样的人类的。然而,像这种没有才能但却拥有着基础的行动力的东西,才最容易破坏我等的规划吧。”

“然也。只要他一死,接下来我们这个小队基本上可以说是将要分崩离析了。也许,到最后,只有我们和季木活下来了也说不定呢。”x淡淡地说道。

而l却是说出了不同的观点:“x,你不要小看了绝望学园的考核难度,那不是当下的我们所可以度量的东西。”

“是吗……好吧。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正式参与到考核当中吧,关于这所谓的难度系数的确是一知半解。”x语气平静地答道。

“他要出去了!”k突然插言道。

此刻,季木已经将目光死死地聚焦在了应佳键的身上。

他一步踏出了那扇木质的大门。

而后,季木骤然感到一股极端诡异的气息在四下弥散。

扭曲……

歪斜……

他不知该怎样形容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世间的万物在同一时分如同坍缩的恒星一样挤压、收缩成了一个质量庞大但是体积微小的奇点。

似乎是从他们身体的内部……

不,好像也不是那般……

说不清,道不明……

那无比怪诞的异常。

季木残存的意识隐约看到,这一楼层顶部的黑暗逐渐聚集成了一张人脸的形状。

那张开的巨口几乎占到了脸部的一半大小,向内凹陷的眼眶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给挖去了眼球一样。

他的意识,终于沉埋在了一片模糊的混沌之间……

……

“这里……是哪里?”不知是谁在他的耳边讲道。

当季木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刻,他看到徐方圆等人仍然还站立在他的身旁,而应佳键却不知所踪。

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些了,眼前的场景大大地震撼了他的心灵。

如今,他们正站立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中央……

这个“十字”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因为啊,除却那四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之外,其余的地方都被数之不尽的黑色之花堆砌而成的弧面所覆盖。

就像是一口被从中心划分出四个九十度角,然后切成了四份的瓷碗一般,无数的花朵集结成一片弧形上升的海洋,将上方的天空都分割成圆环的形状。

在那晦暗难明的云层当中,季木并没有看见太阳。

有的,只是黯淡莫名的停滞之光,像是悬浮于高空的固化锁链。

他再次为眼前的场景而感到了惊讶,比起见到绝望学园里的那颗赤色大星的时候还要更甚。

“又是违背了光线运动的基本原理的景象……”他小声地感叹道。

自从进入到这个名为绝望学园的地方以来,他已经见识到了太多过去自己根本就无法相信的东西与现象,有些甚至还违背了类似于“能量守恒”的基本定律。

这对季木的世界观都会造成极大的冲击,更别说是其他的学生了。

“学长……为什么那天上的光竟然是纽带状的?!而且……它居然没有在动!”方晨辉难以置信地惊叫道。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有那些花……”

“纯黑色的花……那明明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啊!”

众人的思绪都在那些异常的景象的冲击之下变得混乱,言语中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焦虑与不安。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应佳键……他消失了吗?!”周雅雯一脸惊恐地叫喊道。

“怎么会这样,刚才我还看见他走出了那扇门的啊!难道他没有和我们一起被传送过来吗……”徐方圆紧接着插了一句。

“你们先自己好好冷静一下,不要惊慌,不然下一步的行动就无法开展。”还是季木最先镇定了下来,郑重地提醒道。

气氛很快由起初的不安变得死寂。

“你们认为下一步会是什么?”x像是有些耐不住寂寞地出言道。

l平静地做出了猜想:“我觉得,下一步也许会有很大的变动。你们也看到了吧。这里,一共有四条可以行走的道路,对应起了在场的四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团体会在这里被分开吗?”k转眼间就明了了l的话语中隐藏的含义。

“这是当然的啊。我想,学园当初之所以要弄出一个突如其来的死亡投票,或许也是为了刚好凑齐这四人的人数而做出的准备吧。”l语调平缓地回复了他的问题。

“这样一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吧。在这里和季木分开的话,很多事情就需要独自判断了呢。可是我对此并没有太多的经验,所以接下来这具身体的行动规划就交给你们俩了。”x沉默了半晌,而后说道。

“你就放心好了。吾等……绝不会重蹈覆辙!”

第三十二章 魔之牵引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412/14/]]]“学长……刚才我们不是还在食堂吗,为什么转眼之间就出现在了这里?”

周雅雯使劲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随后传来的痛感使她明白眼前的景象并非梦境。

同时,季木也在仔细地查看四周的物景,此地的布局无不渗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是因为我们进入到了下一个考核的环节了吧。”他平静地回答道。

闻言,周雅雯反而是更加诧异了,“怎么会……我们明明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啊,为什么突然就进入到了下一个环节中了呢?”

季木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方晨辉便像是恍然大悟地开口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我们走出了那扇木门吧……”

“对的,那应该就是触发下一步行动的条件。”徐方圆此刻也少见地回应了一句。

尽管听了他们的解释,但周雅雯的心中仍然残留着些许疑惑,“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很奇怪……不是吗?应佳键……他到底被弄到哪里去了?他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吗……”

季木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而后淡淡地发言道:“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不必再讨论了。既然事实已经是如此了,那么我们现在就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

他心里早已对此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这般说起,只是想要刻意压下这个话题而已。

“可是……”周雅雯还有些犹豫的样子,忍不住继续说道。

“雅雯,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说了。学长现在,一定也非常苦恼吧……”

方晨辉的脸上满是忧虑,又一个人的失踪令她心底的恐惧愈发沉重。

“对不起……”

周雅雯小声地致歉后,很快就把头低了下去,再不言语。

季木没有再理会众人的心情,沉默地在心里分析他们当下面临的情境。

那些随风摇曳的黑色小花……难道就是所谓的恶之花吗?

他的心里没有答案。

恶之花,正如他前时所想,是法国诗人波德莱尔一本诗集,而不是某种实际存在的花的名字。

假如一定要说的话,那些诗句本身,便是波德莱尔眼中的罪恶之花。

学园在本次考核中引用那些诗句的缘由究竟会是什么?

想不通这一点,就永远无法得出最终的答案。

“还有太多的谜题在等着我们解开……”季木自言自语道。

每逢这样的场景,他都会极其细致地进行分析,原因无他,只是为了找出生路的所在而已。

如若不然,只是一个不经意之间,那些隐藏得极深的陷阱就会将你打落地狱,陷入到未知、冷寂的长眠中去……

他轻叹一口气,视线望向了高处的天宇。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更别说那遥远的星之微光。

季木自知他不可能想出那些链状光斑的存在原理,于是只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失去了永夜虚腔的吞噬力量,季木的情绪一下子躁动了不少,但在这混乱中也隐隐有些心安。

虽然如今他丧失了一种强大的助力,但是那力量有着妖邪而难以压制的魔性,一旦到了无法掌控的时候甚至反而会对他造成毁灭性的冲击。

失落与欣喜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的心中长存不去,一时间季木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何种思绪。

就在此时,那个冷漠到了极点的宏大诵读声再次于众人的脑海中响起:

“是恶魔牵着使我们活动的线!

腐败恶臭,我们觉得魅力十足;

每天我们都向地狱迈进一步,

穿过恶浊的黑夜却并无反感。”

“是波德莱尔的《告读者》……”

季木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脑海中又回荡起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强制性指令:团队四人必须分成四组,各自选择一条路前进。抵达目的地之前,不能有任何向后移动的举措,否则抹杀。”

季木瞬间听出了后者是学园下达指令的时候曾发出过的话音,而前者则多半是决定本场考核内容的幕后黑手——所谓的“地狱”当中的莫名生物。

不管是先前那个声音所说的“开启地狱”也好,或者是现在那段诗句中的“向地狱迈进”也罢,似乎都在表明他们此刻所站立的地点即为“地狱”。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且,诗句里还提到了恶魔……

听见这个词语,季木不禁想起了永夜虚腔所孕育出来的那个东西。

它会不会与此处的恶魔相关?

这又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但季木不打算再花更多的时间来考虑,随后开口:“我们还是尽快行动吧。这个地方,给我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

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上方那晦暗的天空就骤然下起了暴雨。

数之不尽的雨点洒落,与高空中朦胧的光影交错相间,仿佛陨星坠落凡尘的轨迹。

大雨倾盆。

众人承受着那满天打落的雨水冲击,几乎都无法睁开双眼,就连吸气都不免要带入一些从鼻尖滑落的雨滴。

“哗哗”的雨声长久不停,截断了众人交流的途径。

于是没有言语,仅仅是几个眼神的交换,他们便知晓了各自的目光中所包含的寓意——前行!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转身沿着一条路径奔驰而去。

有了他的带头之后,徐方圆等人便不再犹豫,分头冲向了那四条道路之一,身形渐渐消失在了模糊的雨之幕帘里。

……

黑暗的某地,有人突然睁开了眼皮。

他缓慢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脸上满载着笑意。

“你一定想不到吧……”

“那是你绝对预料不到的事情……”

“你不会知道的。学园的考核里,存在着逆……”

他的话语突兀暂停,双目中流淌着猩红的血意。

他的掌心紧握着一本书籍,封面上印有像是一只振翅的蝙蝠的图形。

如果有人看到其上书写着的神文,就可以知晓那是“吸血鬼伯爵德古拉”的意义。

他摊开左手的掌心,其上显化出黑暗的痕迹。

那阴影化为了具体的东西——一块镶嵌着“草莓”的蛋糕,以及一颗填满了灰黑色晶体的胶囊。

他将其一一吞服了下去,心里默念着寥寥数语。

一步,一步……

他跌入了漆黑的深涧里。

第三十三章 荆棘之海

朦胧的雨幕里,季木勉强支撑起身体大口地喘气。

之前的奔跑已经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当下也早已远离人群。

他身上的衬衣被雨水打得透湿,面庞也沾染上了大量的雨滴。

迷蒙的水汽升腾开来,使得周边的场景仿佛被笼罩在了无尽的云里雾里。

季木压制住自己的呼吸,强行使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

他推测,这雾气可能会存在着某种问题,但在那杀机惊现以前却无法肯定,因此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以灵魂源能小心地探察着四下混沌的物景。

如若不是在这等可怕的绝境,眼前这浓雾也不失为一种罕见的奇景,可是季木清楚自己现在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去赏评,而必须时刻小心那随时都有可能会到来的恐怖杀局。

一步,一步……

季木的步伐平稳而显得异常镇静,体现出了此刻他心里的郑重与在意。

那风浪涌动,时常会发出“呼呼”的响音。

每当那声音响起,季木的一颗心都会立刻高高地悬起,却又在几秒后发觉是他太过多心。

“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

他这才察觉其实自己根本就无法判断出绝望学园下一步的布置与考虑,任何凭空的猜测多半都会与事实偏离。

“只能够走一步算一步了吗……”季木在心里默默地低语。

就这样沿着这条路径不断地前行,约莫是过了百米,前方的雾气逐渐开始散去,显露出先前被掩盖在那片雾霭之下的真实环境。

“这是……”他有些惊讶地自语道。

在那前方不远的道路上,铺盖着数量庞大的植物根茎。

数不不尽的灰绿色茎条在路面上堆砌在一起,形成了一级级不断向上延伸的阶梯,诡异无比。

见状,季木暂且停下了脚步,目光中透出了深深的疑虑,“这是要我从这里走上去吗?如果是的话,我将会到达哪里?如若不然……那么又会怎样?”

其实,先前在他的脑海中响起那个冷漠声音,早已经断绝了他后退的余地。

向前走,也许通往未知。

而向后走,则必然走向死亡……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答案在一开始就已经被“人”指定了。

季木轻叹了一口气,握住《窄门》的双手在此时抓得更紧了一些。

他开始迈动脚步,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所幸,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季木安然无恙。

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紧张也因此而减缓了不少。

然而,季木并没有天真地以为这些由无数茎条堆积而成的阶梯真的就没有任何问题了,那才是愚不可言的幼稚想法。

“学园不会那么简单就让我们进入到下一个环节中去。所以,这些茎条一定存在着某种问题。而且,其中有可能会隐藏着足以致命的杀机。”这是季木的推理。

他并没有因为忧虑而放慢脚步,在脚下的立足之地不断上升的同一时分,身旁的黑色小花也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

他不知道那些花朵的名字,只知道此刻它们正立于他的两旁,组合成商城里的自动电梯上扶手的形状。

无数的花蕾还没绽放,满是闭合的花苞,神秘而带着莫名妖邪的情状。

他被那沉默的花朵所吸引,不自觉地想要伸出双手去触摸身旁那些小花。

而后,这动作却突兀地被掐断了。

他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惊惶的表情,对于未知的恐惧泛涌到难以压抑。

“它……这些花……它们在试图操纵我的思想!”

季木在收手的那一刹那发觉了这一可怕的现象。

一旦触碰到那些花,将会怎样?

他心里并没有答案,因此也无法解答。

但至少,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相反可能会将他拖入到黑暗的炼狱。

“不可以再看那些花了。”他当下便在心里提醒自己。

在跨出下一步的时候,鞋底落地的那一瞬间,他感到有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自脚心开始蔓延。

原本光滑的茎条上……竟然长出了一根根狭长的尖刺!

那些尖刺毫无停滞地刺穿了季木的鞋底,就这样直接从他的脚心穿透了出去。

那是难以言表的痛苦,就像是身体被切割了无数细小的肉片一般,冲破了人体极限的疼痛的堆叠……

然而,那伤口处并没有流淌出血液。

除去那几根透过血肉的尖刺看起来实在是渗人了一些,这似乎并不是什么足以致命的伤势。

“啊!!!”

他忍不住哀嚎。

霎时间产生的剧烈痛楚撕裂了他的理智,身体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平衡,就要向着那荆棘海倾倒。

季木甚至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身体坠入到那尖锐的海洋中央,将会感受到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或许,就连精神都会在那一刹那被爆发的痛觉给冲击到毁灭,变得像疯子一样无法思考……

在那最后的关头,季木勉强侧过身体,将手中的《窄门》垫在了身下,才不至于整个人都被刺穿。

尽管如此,那些锐利的尖刺还是穿透了他的大腿与膝盖,只有上半身幸运地保持完好。

“啊……啊……”

他的喉咙都嘶喊到近乎沙哑,脑海里除了残留不息痛觉就是想要破坏一切的渴望。

“好痛……这种感觉……还不如去死来得要好!!!”

他的情绪完全失控。

处于极端的痛苦之下,他甚至产生了想要咬舌自尽的心愿,却由于身体的无力而无法成功。

这就是“地狱”的感觉吗?

哪怕被踹入油锅,或者残忍地拔舌,都无法真正死去,而是被强迫着接受那永无止境的痛苦和灾劫……

尖刺穿透了身体却没有涌流出血液的古怪现象已经证明了这点——恶魔的愿望并非是让季木死去,只是为了让他感受肉体上的痛楚而已。

可假如要讨论痛楚的极致的话,那绝对要比季木现在所能感受到的疼痛要痛苦得多,足以让灵魂都因此崩灭。

那么,什么……才是绝望学园的真正期望?

第三十四章 花已绽放

在那黯淡无光的晦暗之地,有一朵花……开了。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

花开了。

到处都是那绽开的小花。

“我……呵呵……”

我的脸上流露出莫名的诡笑,就像是身旁的那些花一样。

张开了。

像是被撕裂然后再拼凑回去的人脸的形状。

花瓣,花。

脑海中回荡着混沌的思想,像是于一场朦胧的幻梦中停步驻足。

笑声。

那里有着笑声。

是谁……的笑声?

都不知道了,哈哈。

这里有好多的花,一朵,两朵,三朵……

花儿啊,你为什么而笑呢?

是在笑我碎开的尸体,并没有堆叠成噩梦的绮丽?

有一片风景。

那是风景,我是风景?

啊……是在哪里呢?

不会知道,不曾明了。

哈哈,圣诞老公公!

啦啦啦~

你是圣诞老公公,我也是圣诞老公公哦!

礼物……

就把这四下洒落的鲜花,作为病态的祭奠吧。

你说对吗?

对……吗?

我好喜欢那几朵花啊!

它们是太阳吗?

一,二,三。

有三个太阳呢,好奇怪哦……

圣诞老公公,把这一朵太阳花送给我吧。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呢,这朵小花。

绿色的小花。

谢谢,圣诞老公公最好了!

我会好好听话的呢。

……

荆棘阶梯的高处。

季木咬牙强忍着血肉被刺穿而产生的痛觉潮流,艰难地迈动着脚步,一步步攀往更高的高处。

可怕的痛楚几乎已经扎根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没有一瞬可以逃离那样的苦痛。

他的面容早已因那持续的痛感而歪曲得如同魔物,就算是被熟人见到也无法认出他先前的模样。

无法喘息,无法开口,唯有双足还可以在疼痛的刺激下勉强维持行动。

季木每每迈出一步,那自脚底遍及全身的剧烈痛楚就会强上几分。

到最后,他几乎完全停止了意识的作用,全凭一股残存的本能支撑着身体的动作。

然而,有一样东西依稀留存了下来。

那就是暴怒以及想要毁灭一切的渴望……

他看到自己的记忆当中那一张张微笑的面容,于是感受了恐怖。

为什么人的脸部可以自然而然地做出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动作?

光是面部肌肉的几下抽动,难道就可以代表心情的愉悦与开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世界上才产生了这样的规则原理的啊……

真的有人会快乐吗?

微笑就等同于快乐吗?

那么什么是快乐?

他不知道。

他仍在一步步地向着高处迈进,就将要被掩埋在一片微笑的黑色花丛里。

终于,他抵达了最高的高处……

这里,是此间万物的终结,也是一切事象的接口。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露出一个饱满的、充斥着某种不确定因素的奇异笑容。

他低头,看到脚下一片灰暗的虚无中连接着一把墨绿色的长梯,接往下方不可知的某处。

他的神智似乎短暂地恢复了一些清醒,俯下身子,抓了荆棘的边缘,将左脚往下踢压,直到他的鞋底够到了第一根横杆。

如果仅仅是常人的话,必然会担心自己是否会在不经意之间将脚底踩空,而后垂直地向下坠落,然而他却没有了这般的念想。

不,应该说他心里什么念想也没有,只是单纯地想要行动。

将要离开的那一刹那,他伸手摘下了一朵黑色的小花,绽放的花蕊是眼球的形状……

“于是,回忆令人沉醉,飞舞翩翩

浑浊的空气中;闭上眼;眩晕

抓住失败的灵魂,双手推着它

朝人间疫气的无底黑洞走下……”

他轻声念诵道。

……

花已绽放

花啊,花已绽放

惧怕狂风的摧残

无人见过的花啊已绽放

花已绽放

花啊,花已绽放

惧怕狂风的摧残

无人见过的花啊已绽放

花啊,花已绽放

花啊,花已绽放

无人见过的花啊已绽放

没有花吗

花啊

当觉得

不该有的时候

这么认为时,这么认为时

这么认为时,偏偏它出现了

谁都没有见过,应该也看不见的

应该不会开花的花啊,已经绽放了

果然在那里

确实在那里

在那里,在那里

花已绽放

花啊

花已绽放

惧怕狂风的摧残

无人见过的花啊已绽放

这么认为时,它

惧怕狂风的摧残

无人见过

花啊花啊花啊

惧怕狂风

随风摇摆

花啊,随风

轻轻摇曳

惶恐

害怕,风阵阵吹过

花啊,传递那遥远的传说

惧怕狂风的花啊

惶恐

害怕

随风

轻轻摇曳

惶恐

随风

轻轻摇曳

谁都没有见过,应该也看不见的花啊

随风

惶恐

害怕,轻轻摇曳

风阵阵吹过

花啊,传递那遥远的传说

花啊

惶恐

轻轻摇曳

花啊

害怕着,恐惧着

被吹得不停摇曳

害怕着,恐惧着

被吹得不停摇曳

随风随风随风

轻轻摇曳

如此惧怕

花哭了

花啊

花哭了

被狂风拍打

没有见过光明的花啊

哭泣着

比刚才的风声更大的声音

更大的声音

混合着风声

风的

声音

比刚才的风声更大的声音

更大的声音

乘着风暴,乘着风暴,乘着风暴

到来的话

花啊,花啊

哭泣着

没有梦想

狂风已消散

云静止不动

虽然这样

花啊

花啊

依然选择黑暗,深爱黑暗,花啊为黑暗讴歌爱着流泪

为黑暗而哭泣

虽然这样,虽然这样

依然选择黑暗,为黑暗而哭泣、讴歌

被黑暗深爱着

没有见过光明的花啊,被选择被深爱也深爱着黑暗

花啊

花的不屈之心中

光明似在微笑

不屈的花啊

随风摇曳

不再为黑暗而哭泣

宛如被斩断般

不再摇摆

不再哭泣

不被斩断

花啊

仰望月亮

星星不可以哦

黑暗啊

月亮是真正的光芒啊

这样就可以了

星辰如此美丽

宛如月亮的

光芒一般闪耀

宛如星辰光芒般的黑暗啊

不行啊

黑暗啊

月亮是真正的光芒啊

真正的光芒啊

真正的光芒啊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

黑暗的波涛会不断侵袭

暴露出黑暗的真实

光芒赐予花朵

光芒赐予花朵

光芒赐予花朵,赐予花朵

这样祈祷着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

花会带给我答案吧

会回答我一次吧

会不断回答我吧

——《花-a-last-flower-》

第三十五章 黑色光明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411/14/]]]黑暗的最深之处,有着什么?

攀爬着向下移动了极为漫长的一段距离,季木发觉自己的身体穿入了一层厚重的黑雾里。

他的脸色依然平静,并没有因此而流露出丝毫多余的感情,手脚上的动作也没有迟缓下去,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他的脑海中没有任何的感情与思绪,只是单纯地依靠一种莫名的牵引来带动自我前行。

那道路的终端,是否会是恶魔所在的晦暗之地?

这是一个谜题,也是一场游戏。

只是现在,还没迎来到解题的阶段而已……

时间缓慢地流逝,并没有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留下任何痕迹。

此刻,四下俱寂。

无边的黑暗仿佛蠕动的蛆虫的一般蜿蜒地行进,旋转的雾气扭曲成一个庞大的涡旋,仿佛要将一切光明都吞吸入这里。

阴森的冷意,掺杂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怪异气机,缠绕着那不见光明的漆黑区域。

一时间,混沌的情感令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停。

“你一定不明白的吧……”

“我在山的另一边等你。”

那是谁的声音?

不,应该问的是那究竟是谁想要传达的话语……

季木停止了脚下的动作,侧过身望向了身旁那片深黑的暗影,像是在发问,又恍如是在自言自语:“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山的另一边……

说起这一古怪的词句,就令他回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漫画作品。

“是押见修造的《恶之华》吗?”

“竟然出现了第二本现实当中的作品……山的另一边?难道那就是那个声音所谓的目的地?”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先前那段可怕的经历依旧在他的脑海当中徘徊不去。

那些锋利的芒刺,就像是成为了他意念的中心,每当恍惚时刻都会突然地出现,令他下意识地产生了恐惧。

“那些黑色的眼球花,原来是《恶之华》里对于病态之心的具象呈现……”

他想起自己在不久之前无意识地做出的那一举动,顿时心中产生了极大的忌惮与忧虑。

他曾摘下了那些绽开的花朵里的其中之一,而后将其插入了《窄门》的书页里……

这并非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

在那个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思维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操控了一样。

不……

其实这个说法并不恰当。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他是自己,而又不是自己……

就连季木都无法想出可以用于形容那种状态的古怪文句,头脑中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传来,他险些松开双手就要从这长梯之上跌落下去。

魔性……

那是难以言明的魔性!

那源自最深地层的可怕东西……将要苏醒?

季木强迫自己分离开这些复杂的念想,使心里保持短暂的宁静。

在这种大多的事项都尚未可知的不利情况下,他所最需要去完成的事情,就是关于考核中各类情报的分析。

季木向下攀行的动作仍在不断地持续,头脑里同时也拼凑着诸多的信息。

这次的考核,至少牵扯到了两本文艺方面的作品。

其一,是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

其二,则是押见修造的漫画《恶之华》。

光从这两部作品名称的相似性上,就可以看出这两者之间多半存在着某种极深的联系。

是啊……

这两者,皆是以“恶”为主题的作品。

如果说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所描述的东西,是物质与精神世界的恶之体系,那么押见修造的《恶之华》,阐述的大概就是被世人贬低为“变态”并且深恶痛绝的个体的恶之心灵。

如果要让季木以一句话语来描述“变态”一词所包含的意义,那么大概就是“遵循背德的欲望与本性”。

看见喜欢的人或物品,就会不由地在心里产生一种潜在的欲望,想要去获取或者接近。

有的人,会因为恐惧因此而产生的后果,所以向着理性所在的方向退离。

有的人,则全然不在意自己本能的欲望将会造成什么样的结局,或者说是在享受那种在担心会暴露自己变态特性的同时所产生的快感,以及因由反抗了世俗的道德而产生的的愉悦情绪。

可是这场考核,又与这些概念有着怎样的联系?

季木始终没有想出两者之间的某种共性,于是心生悲悯。

他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能否像前两场考核一样得以存活下去,接踵而至的复杂谜题动摇了他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这里,为什么被称为地狱?

所谓的恶魔,又会是怎样一种莫名的东西?

缺失了相应的情报,一切基于此处的难题都不可能想清……

“当下,你唯有前进一途而已……”他小声地提醒自己。

就在下一秒钟,季木感到自己右脚已经着地。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凭这种一时的触感来确定下方是否为坚实的陆地,而并非什么承重能力极低、由碎石镶嵌在山体中所形成的凸起。

他以右脚用力地踩上了下方的土地,但随后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和危机。

为了小心起见,在那之后,季木还是等待了近半分钟的时间,然后才缓慢地将左脚也踏上了下方的平地。

那些攒集的黑雾,似乎有着吞噬源能的奇异特性。

也正是因此,季木才没敢随意地动用《窄门》的力量来探察周边的环境。

同样,他的视线也无法穿透深沉的黑暗看到物景。

就在那时,他发觉自己右手紧握的课本当中有星点隐晦的微光正在亮起。

那是黑色的光明……

自动翻开的书页中,伸展出罪恶之花的形体。

一股粘稠的阻滞之力,仿若令这四下的时空一霎骤停。

他的身后逐渐浮现出了环状的光影,转动的色带就如同尘埃见证的灰色的回忆。

此处光明?

没有光明……

有的,只是一颗愈发趋向于莫名的孤独之心。

……

漫游的人,你是谁?我看见你踽踽独行,没有嘲笑,没有爱,目光深不可测,像一个线棰那样湿漉漉的,显得悲伤不已。刚刚探测过每一深度,从水中拉上来,一幅不满足的样子——它在水下要寻找什么?胸中从不叹息,双唇掩盖着厌恶之情,一只手只是在缓缓握紧:你是谁?你做了些什么?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此处热情款待每一个人——恢复恢复精神吧!你到底是谁,眼下什么会使你高兴?什么会使你恢复精神?说出来,只要我有,我就给你!

“使我恢复精神?使我恢复精神?哎,你真是多管闲事,你说的够多的了!可还是给我吧,求求你!”

给你什么?什么?快说出来!

“另一个面具!第二个面具!”

——《悲剧的诞生》

第三十六章 苍星之陨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411/30/]]]他前行、迈进,悄无声息,仿佛踏行于无光的永夜之地。

涌动的暗流夹杂着莫名的、风的声音,给此刻四下氛围平添了一股渗人的寒意。

周围,隐约浮现出一道道模糊的身影,像是异常歪曲的诡异人形。

那些人影在不断地低语,就像在诉说自己无尽岁月所遭受的苦难与酷刑。

那些声音低沉的可怕,几乎无法称之为声音,反而更像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记忆,一种可见的记忆……

季木的脑海中依稀闪现出几段残缺的画面。

在那朦胧难辨的图像里,漫天的乌云都以一座高塔为中心狂暴地汇聚。

数之不尽的尸体自云端上破碎、跌落,猩红的血液凝聚成为了上升的光明。

而那不见光色的深邃之地——云气涡旋的中心,有一颗庞大的星体散发着妖邪的绿光,并扩张开死意。

那时,天空骤然下起血雨,是足以将眼前的世界淹没的大雨。

四散的血珠,就像是某位神灵悲恸时哭泣洒落的泪滴。

大地之上一片哀鸣,人与人赤身相拥在一起,抛开了羞怯,丧失了理性,沉入到万物虚无的地狱里。

漩涡的中心,有风暴在积聚。

流动的光晕碎裂为万道华光,携卷起冲开黑夜的云气。

天上传来如同海流般澎湃的吐息,那爆发、升腾的天位之意。

世界,发生了第二幕惨剧。

一颗大星在喷发到了极尽的升华中崩灭,向着永恒之下的埃土中坠亡。

就在那一时刻,出现了另一颗大星,紧随着前者的下落填补了的苍穹的空隙。

万物都在震颤着悲鸣,彻底失控的飓风以一个中心点向着四方散去。

不到一个呼吸,就有亿万颗星球被碾为尘烬,无边的星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强光,而后很快就黯淡下去,像是一场波及半径为百万光年的烟花典礼,没有一颗星体可以逃过那样的结局。

而某片遥不可知的莫名星域,有流星改变了游掠太空的运动轨迹……

一个声音,以超越了光的速度永恒固定在了那里:“这是跨越了无数个灾劫时期所传递而来的答案。足以打破终极的……唯有三位一体!!!”

那些可怕的画面,在季木的眼前迅速地崩离。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在刚才的那些画面中所见的场景。

有某个伟大莫名的神灵,或者说是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陨落了!!!

那爆发的力量甚至在刹那之间就击毁了数个星域,这在季木的认知当中是比神话还要恐怖得多的事情,足以抵得上那所谓“推动万物的原初之力”。

“怎么可能……竟然真的会有那样的东西!”

“明明只是一个个体而已,在死去的时刻居然可以造成这种可怕的情形!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想起了记忆中依然留存的末日场景,他的心中除了震撼之外再没有恐惧。

那已经不是他可以用来恐惧的莫名,二者完全不是处于同一个层面上的东西。

“那个声音,再次提到了三位一体……”

“这种发源于基督教的神秘概念,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还有,那个灰绿色的太阳……为什么让我感觉到了熟悉?”

季木停下了脚步,目光游离地自言自语。

他想到了很多的东西,有创造世界的权杖神灵,还有三位原初之皇,以及被称为王者的不朽生命。

那副破碎的画面中的未知存在,究竟属于哪一个层面上的伟大之力?

还有后来那高升上远天,填补了苍穹空缺的深蓝色日轮,又会是怎样的不可言之圣灵?

至少,季木知道那已经陨落的存在不可能会是权杖意志或者三皇,因为创世之龙口中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相关的信息。

光是去回忆那些杂乱的图形,季木便感到了蕴藏在其中浩如烟海的庞大信息,跃迁的递进甚至超出了人脑可以接受的最大速率,于是只能够看到群星之间的某物大放光明。

他不由地大口喘气,大脑在先前那一刹那的运用几乎耗尽了他绝大部分的体力。

“为什么此地居然会留下这样一段可怕而破碎的记忆……”

无论如何,季木都无法理解那段信息所想要表达的真实含义。

是否是恶魔将其留在了这里?

如果是的话,那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又是否关联到绝望学园存在的原因?

他迫切地想要解开这些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却又发现自己缺少了一些关键性的东西,那足以将一切的谜底揭开的东西……

“还是不要在这里继续停留下去了。若不前行,再怎样都没有意义……”季木小声地提醒自己。

当周边的黑雾逐渐散去,他的眼前展现出了全新的物景。

墙壁……

前方,有着无数面连接在一起,仿佛连通了天际的灰白墙壁……

那一面面死灰色的石墙,将前方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区域围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环形。

他的目光呈九十度角向着上方的天穹望去,可是却看不见那石墙存在着尽头的痕迹。

“难道……这里就是那个声音所谓的目的地?”

季木收回了目光,继而将视线投向了正前方的墙壁所在的区域。

只见那土层之上构建着一道同样为灰白色阶梯,一直向上接通到了墙壁的内里。

里面……存在着什么样的东西?

不知为何,只是注视着那面色调单一的灰色墙壁,季木的心里便会产生出一种毫无缘由的恐惧之意。

“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进去!”像是有这样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

“来吧,进来,我在这里等你……”又好像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轻声欢迎。

季木渐渐感到了自己心里的些许犹豫,但他也明白自己早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前进,是地狱。

后退,也是地狱。

左转、右移,皆在背离光明。

自从收到了学园指令的那一刻起,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一路前行……

第三十七章 逆命景象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411/20/]]]季木一步一步地朝向那面灰白墙壁的所在之地接近,而后缓慢地踏上了第一级阶梯。

在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了一股奇异的震荡之力,仿佛他身旁的空间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某种肉眼不可发觉的位移。

然而,此后却并没有发生什么凶险的事情,仍然平静的迹象表明刚才的这一切并非是学园所安排的死亡杀局。

他慢慢来到了台阶的尽头,此处通往墙壁的内里。

季木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虽然他的肉眼并不能看出前方那片迷蒙的黑暗间是否存在某种东西,但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像是在向他示警:一旦进入其中,你就再没有返回墙外的可能性。

季木无法确定这种毫无缘由的预感究竟是灵还是不灵,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可能在这个地方驻足不进。

学园为什么要在之前的那个四字路口处,将他们整个团队都拆分开来?

这个问题,季木曾经考虑过许久,但始终都无法得出一个令他自己信服的答案,这也是促使他依然还无法下定决心的原因之一。

也许,只要进入到了眼前的这面墙壁里,就再也没有办法经原路返回到墙外面去……

在那里面等待着他的,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难以言明的可怕东西?

季木不禁用手触碰了一下前方入口处那死灰色的墙体。

有一股极其冰凉的触感自手掌传递到他大脑的神经里,于是他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

这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因此季木的心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就先试探一下这个黑色的门洞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在衬衫的袖口处撕下了一角,然后紧紧地抓着那一小块布料,将其逐渐地伸入到了那黑暗中去。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他将手收了回去,而两指之尖夹带着的布料并没有发生什么奇异的转变。

“接下来,再实验人体……”

想到这里,季木将左手的食指伸入到了那个被黑意浸染的门洞里。

那一瞬间,他感到的是一股温暖的气息,由此大致可以判断里面似乎有着某种正在散发着轻微热量的物体。

季木心里不免产生了疑惑,“那会是什么东西?”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先前的举措未免有些过于小心,因为学园几乎没有可能会在考核的必经之路上布下无法破解、不可回避的杀机,也就是说如果只是走进那片黑暗里并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可是,他感觉这通往墙壁内部的路口处的黑暗实在是有些诡异,恍如一切外来的光明都无法射入到这里,像是从内部阻断了外来的全部途径。

季木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要进入到这面墙壁里。

他不知道这里面有着什么样的东西,在那里又会见证怎样异乎寻常的场景,但想必那会是足以震撼人心的情形,因为此地被冠以“地狱”之名……

想到这里,季木不再迟疑,向前一步就踏入了那漆黑的门洞里。

他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季木不知该怎样形容他眼中景象的诡异。

那墙壁依然是墙壁,一直延伸到肉眼难见的晦暗云幕里。

可是那夜空中竟然出现了星星!

而且……有一颗墨绿色的星体高悬在远方的天际大放光明!

这令他想起了前时在行进中所看到的那一段破碎的记忆,其中好像也有着一颗那般色泽的庞大的星体,只是在体积上比起眼前的这颗远远地超了出去。

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只是,那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联系?”季木神情凝重地自言自语。

实话说,当下他所看到的场景实在是大大地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

凭他现在不过是昙花之阶的实力,绝望学园绝对没有可能会安排那种超越了神话级别的东西作为考核的难度限定,而且画面中那个伟大的存在好像并不属于这一个所谓的灾劫时期。

所以,季木推断那两者绝没有可能等同在一起,但是却一定会有着某种意义上的联系。

“深绿色的太阳……似曾相识?”

“对了!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我会觉得相像,与它类似的物体居然是彼岸校区上空那颗赤红大星——天之位格!”

“天位”与“神位”这两个词语只有短短一个字的差距,这本身就象征着一种可能的联系。

灵魂……

说起神之位格,就必然会提到“灵魂”这一自古以来就携带着无与伦比的神秘气息的词语,在其莫名性上仅次于“神明”、“因果”、“轮回”一类几不可测的东西。

说到底,它曾经是全然汇聚于权杖至尊一体的神之伟力,而天位的意志更是与原罪法则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

可是这些牵涉到神灵层次的隐秘,创始之龙并没有在那个时候完全告诉季木。

也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季木才不断地徘徊于一知半解的矛盾螺旋里。

他一下子想到了许多东西。

有哪一种存在,在数之不尽的传说中都和神祇对立?

答案是唯一的,那就是demon(n恶魔)……

……

大约九天九夜,那是根据人间的计算,

他和他那一伙可怕的徒众,

虽属不死之身,却与死者无异,

沉沦辗转在烈火的深渊中;

这个刑罚却反激起他更深的愤怒,

既失去了幸福,又饱受无尽痛苦的折磨。

当他抬起忧虑的双眼,环顾四周,

伴随他的是莫大的隐忧和烦恼,

交织着顽固的傲气和难消的仇恨。

霎时间,他竭尽天使的目力,

望断天涯,但见悲风弥漫,缥纱无垠,

可怕的地牢从四面八方围着他

像一个洪炉的烈火四射,

但那火焰只是朦朦胧胧的一片,并不发光,

但能辨认出那儿的苦难情景,

悲惨的境地和凄怆的暗影。

和平和安息从不在此驻扎,

希望无所不到,这里却是个例外。

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步步相跟

永燃的硫磺不断地添注,

不灭的火焰有如洪水向他们滚滚逼来。

正义之神为那些叛逆者准备的,正是这个地方。

这个在天外的冥荒中为他们设置的牢狱。

那个地方远离天神和天界的亮光,

相当于天极到中心的三倍那么远。

——《失乐园》

第三十八章 食人回忆

季木所在之处的两旁都是由灰白岩石所组成的墙体,而正前方则有着一个狭窄的、向着高处延伸的楼梯。

他并没有急于前行,而是仰望着上方的天宇思考着一些或许无法解开的谜题。

在那片夜空中,闪烁着些许星辰的微光。

明明只是进入到了那一面墙里,却发现天上突兀地多出了那些星星……

要知道,那些看似渺小的发光物基本上都是恒星,是太阳一级的庞大星体,几乎不可能伴随着某一存在的意志变迁而转移。

难道说,墙外和墙里其实存在于两个不同的广阔区域?

如果不是这般,那为什么在墙壁的外围并不能看到任何星体,有的只是一片黯淡无光的天宇?

是由于云层的遮蔽?

不……

季木隐约知晓,那天穹之上并没有堆积在一起的水汽,甚至可以说是绝对的空虚,是莫名难辨的森罗死意。

他无法理解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是他凭如今所掌握的知识还无法解释的诡异光景。

不知为何,季木的心情逐渐脱离了平静,有一股疯狂的气息在心里盘踞。

他抬起右手轻轻地揉了揉眼睛,感到了些许疲惫之意。

他开始前行,鞋底轻踏在地面上一块猩红的地毯上行进。

那红毯一直连接上了上方的阶梯,在第一个转角处迎来了极尽。

季木小心地走上了第一级阶梯。

布鞋踏在似乎是木制的地板上,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音,还有一种沉闷的颤鸣。

来到第一个转角,他再次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墙壁。

它们不再是原先那样死灰色的石体,而在外面铺上了一层木制的墙板,在高空倾泻而下的一片绿光中显得尤为怪异。

季木的脚步微微停滞,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移动速率,随意地选择了右侧的转角继续上行。

此时,他的上方并没有什么物体的遮蔽,因此仍能够看到满天的群星,在夜空中静谧地放射出微弱的光明。

他全身沐浴在一片墨绿的光色里,感到了情感的消退,以及一种心灵的寂静。

这里,是墙体内部建筑的第二层。

四下有着木质的地板、天花板和墙壁,而位于正中心的一个入口狭窄而唯一。

季木并没有过多地犹豫,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迈步走了进去。

他抬头仰望着上方的光明,在这呈直线状的窄小通道里看去,天空同样是线条状的一线之景,仿佛快要被漫长的黑夜给吞噬殆尽。

行进了不久,季木略有些惊讶地发现前方的左侧有一个无门的房间,通过路口似乎就可以直接进入到里面。

“那里会不会存在某种危险……”他心里还是有着那样一丝顾虑。

但是季木并没有继续迟疑下去,他最终还是选择要进去。

他刻意将脚步放得很轻,虽然这般的举动对于鬼物来说可能并没有任何意义。

压抑呼吸,控制情绪,小心慢行,怀抱警惕……

他紧握着手中的《窄门》,努力压制着其中积蓄的那股澎湃的源能之力。

穿过门洞的那一刹那,季木的心跳迟缓到几欲骤停。

他的瞳孔中燃烧着金黄色的光明,扩散开一股急剧攀升的暴戾气息。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掌心之间闪耀的光明开始变得不再如前时一般纯粹而宁静。

当神圣和静谧缓慢地转变为杀机,又是否是一种对于光明的背离?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季木看到了房间内部的场景。

除去一排深棕色的座椅之外,房间的中心摆放着一台老式的电影放映机……

季木愣了一会儿,对于眼前的景象极为诧异。

这台放映机……

难道是被用于提供一些与本场考核相关的信息?

由于年代的差距,所以季木并没有使用过类似的物品,也不明白要怎样才能够将其开启。

就在他感到焦虑的时间里,那台放映机突兀发出了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而后其上方的转轮自动转起。

墙壁上映射出了画面的投影,看起来就像是以黑白为主题的老式电影。

影像的中心,是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瘦长人形,其身体和四周的地板、墙壁都沾满了同为深色的不明液体。

浅色的地板上散落着大量微小的深色碎屑,不知其真实的物质组成究竟怎样。

位于图像中央的谜之人影并没有转身,而是缓缓地走向了前去。

此刻,墙壁上投影的画面突然被大量的雪花点给占据,却又在下一秒恢复了前时的清晰。

当季木再次向着那片投影看去,影像的角度已经从人影的背面换成了从上往下的俯瞰视角。

依稀可以看见,那个斗篷人影的前方摆放着一张半人多高的手术台,有一个面目完全被布条遮挡的女人浑身赤裸,四肢都被锁链贯穿并且禁锢在了其上。

斗篷人伸出了左手的食指,轻轻地在空气中划动、切割,一把透射出某种深色幽光的餐刀便诡异地出现,并且悬浮在了他右手的掌心之上。

它将餐刀微握,然后毫不迟疑地刺入了那个女人右眼的眼眶。

放映机里并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有的,只是那个女子的身体在拼命地挣扎、扭动的景象。

病态、扭曲的气息四下弥漫,它却不曾停下手中的动作。

阴森的线条划过,那个女人裸露的胸口便被剖开了一条半米长的缝隙。

血液自裂口处疯狂地喷洒,有一部分注入到了餐刀两旁的凹槽的中央。

它的身体仿佛因喜悦而颤抖了一下,慢慢地剥离开了那个女人肌肉外层的皮肤。

指尖上的动作轻快而又娴熟,它的脸上显露出了崇高的外像,就如同在书写着史诗一般的伟大篇章。

每一寸皮肉被切开,它的笑容便会表现出更加愉悦的情状。

恰如一位高明的指挥家,双手震颤而挥扬,新世纪的福音便播撒到此般尘世之上。

它静静地凝望着眼前残余的肉块,凭空抓摄,一把古朴的酒刀开瓶器便出现在了它左手掌心的中央。

它将开瓶器下方的螺丝锥插入了女人的大脑,每一次旋转,她的脖颈便被惊人地拉长。

一米,两米,三米,四米……

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一口咬碎了女人被挖出的心脏。

它的双腿剧烈地颤抖,而上身则狂乱地摇晃。

它的一只手在女人的身体上肆意地摩擦,而另一只手用力地捏碎了其腹部断裂的大肠。

它抬起双手,令指尖的鲜血滴落到它张开的唇瓣之上。

最后,它取下了别在胸前的灰白别针,将其塞入到了尸骸胸口的空洞中央。

被剥开外皮的尸体逐渐下沉,像液体一样“渗入”到了地面之下。

它转过了头部,将左手的食指放在了嘴的前方,向着季木所在的方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道:“你……也要来吃吗?”

那张脸庞,和季木很像……

第三十九章 无名怪物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411/23/]]]“我重开冒火的双眼,

又看见可怕的陋室,

我重返灵魂,又痛感

可咒的忧虑的芒刺;

挂钟的声音好凄惨,

粗暴地敲响了正午,

天空正在倾泻黑暗,

世界陷入悲哀麻木……”

有一个嘹亮的声音如同乐曲般在这片天穹上奏响,大地之上显化出了凄迷的景象。

那长存于至高天宇的晦明之光,开始向着下方的人间播撒下漆黑一片的死意光芒。

低沉的钟声不知于某处开始向外回荡,其音色如同被割裂、分离的傍晚之光,浩大中夹杂着一种衰败的意象。

季木只感到有一股无与伦比的扭曲力量在他的身旁绽放。

一朵花,未知花,花在绽放。

他痛苦地捂住了头脑,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看到的那段影像。

“怎么会这样……不,不可能的吧……”

“这一定是学园伪造出来的虚假影像!那个人……那个东西……它怎么可能会是我啊!!!”他状若疯狂地吼道。

那段诡异的录像,它到底是什么?

季木越是去想,便越是感到了那些图像的可怕。

他不曾知晓初中以前的自己究竟怎样。

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什么样的朋友,爱着什么样的父母,住着什么样的房屋……

什么也没有,他的过去是全然的空。

然而现在,它好像出现了。

放映机所投影出的画面里的那个东西……会是他吗?

不对……

那至少也是季木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才会变成的模样。

那么,录像里的那张脸孔,是属于他的父亲的吗?

季木不知道所谓的真相到底会是怎样,如今也生不出丝毫想去追溯的渴望。

但是,他还是无法忘却自己刚刚亲眼所见的那段录像。

食人魔?

或者说杀人鬼?

它以屠戮为爱好?

季木并没有从那个东西的眼中看到抹去了一个生命所应有的羞愧与恐慌,也并非是单纯的杀戮欲望,而是一种仿佛朝圣一般的心之荣光。

那是可怕到足以吞食这个世界的莫名心象,背离了道德,粉碎了希望,曾经作为人类而又绝非人类的恐怖念想。

那个东西,绝对是一只魔鬼……

季木只感到喉咙干渴到如同被炎火灼烧,因由那空荡的腹部而徒然产生了一种想要进食的欲望。

“想要吃吗?要吃吗?吃吗?吗?”有一个声音像是在这样问道。

“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全部都吃掉吧。”他微笑着回答。

一种绝望,花的绝望,它在开放。

季木并没有讶异于他的想法。

饿了,当然是要去吃的嘛……

“呵呵……”有一个声音在笑。

它知道?

他不知道。

他抬起左手,开始在自己的手臂上噬咬。

血腥的味道,加上了一种被扭曲为欲望的痛苦之感,于是就杂交出了想要。

想要,想要进食,想要得到。

他有很多东西想要。

在那个涌流出鲜血,缺失了皮肉,可称作是伤口的地方,一朵花,一朵黑色的花,花已绽放。

于是,他有了更多的想要。

腹部的空腔给予了更多的渴望,那快要撕毁人心的渴望……

木板铺就的地面上微微放光,是血光,还是泪光?

他着四下,黯淡无光,有一个声音让他知晓,知晓,知晓什么是真正的想要。

于是他站起,微笑,逐渐走出了大门,行进于道路的中央。

那是一条狭窄而细长的孤独廊道。

它是为了什么而孤独的呢?

啊,原来是因为周边的石体中连通内部的线路只此一条。

他狂笑着抚摸着自己的大脑,感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这恐慌也是一种欲望,一种不知其名的欲望。

那是怪诞的恐慌,也是奇怪的欲望。

……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只没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名字。

所以怪物就踏上了旅途,去寻找名字。

但是,因为世界很大。

所以怪物就分裂成两只,踏上旅途。

一只往东,另一只往西。

往东走的怪物,找到一个村庄。

在村庄里住着一个铁匠。

“铁匠伯伯,请你把你的名字给我。”

“名字怎么能给人。”

“如果把名字给我的话,”

“我就到伯伯的身体里让你的力气变大作为谢礼。”

“真的吗?如果力量变强了,就把名字给你吧。”

怪物就进到了铁匠的身体里去了。

怪物变成了铁匠奥图。

奥图成了村子里力气最大的人。

但是,有一天

“看看我!看看我!”

“我身体里的怪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哦!”

咔哩咔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肚子饿的怪物,从身体里面把奥图吃掉了。

怪物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鞋匠汉斯的身体也一样,

咔哩咔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猎人汤玛斯的身体也一样,

咔哩咔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还是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到城堡里寻找一个好名字。

在城堡里,有一个非常虚弱的男孩。

“如果把你的名字给我的话,我就让你变强。”

“如果把我的病治好,让我变强的话,我的名字就给你。”

怪物就进到了小男孩的身体里去了。

小男孩变得非常健康。

国王非常高兴。

“王子康复了!王子康复了!”

怪物非常喜欢小男孩的名字。

也很喜欢城堡里的生活。

所以肚子虽然饿,却忍耐下去了。

每天每天,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还是忍耐下来了。

但是,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

“看看我!看看我!”

“我身体里的怪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哦!”

小男孩把国王、大臣和仆人全部都吃掉了。

咔哩咔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因为谁都不在了,小男孩离开了那个国家。

他走了一天又一天。

有一天,小男孩遇到了往西走的怪物。

“我有名字了哦,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往西走的怪物说了:

“我不需要名字,我没有名字也过得很幸福。”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小男孩把往西走的怪物吃掉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名字,

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叫他的人了。

约翰,这个名字多么好听。

——《monster》

第四十章 剥落皮囊

自从与季木等人在那个十字路口处分开的那一刻起,周雅雯就孤身一人行进在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上。

渐渐的,那大雨很快就趋于停息,但脚下的路途依然向着前方无限地延伸着,似乎永无止境。

原本,她身处的区域上方还可以看到微弱的光明,只是有一层模糊的云气遮挡住了前方的半边天宇,使远方的光景完全被笼罩在了一片漆黑的夜里。

昼夜仿佛于一个地点开始交替,一旦跨过那道界限便是相反的两极。

她深吸了一口气,明白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够强行逼迫自己按照学园所指示的那样硬着头皮前进。

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前面的那片区域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那光亮,就像是一只庞大无边的巨兽所睁开的一双眼睛,瞳孔中渗透着浓重的冷意。

她的身体极不自然地开始喘息,简直像是之前的那一眼就耗尽了她的全部气力。

她感到了自那空荡的胃中传来的饥饿,隐隐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可逆转的急切感触。

周雅雯有些不解地喃喃自语:“好饿,怎么会这样……先前,我们什么都不吃也不会感觉到饥饿的啊。”

“怎么办……要回去找季木学长他们吗?不,不行,那个声音好像说过不可以后退。而且,我好像也没有看清学长他走上的到底是哪一条路径。”她随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提议。

周雅雯再次抬起头,看向了那片黑白交接的异常地区。

她心里忍不住产生了一种没有缘由的焦虑,并且因此而感到了难以言明的恐惧情绪。

“那片黑暗里……好像有着什么东西!”她突然失声尖叫。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远方天穹上的乌云凝聚成了一张微笑的人脸。

她不知该怎样来形容那样一张可怕的脸面。

在那森然的笑容下,就仿佛毒虫背上扭曲的纹路和圆圈。

周雅雯快要压制不住心底泛涌的那股混乱的感觉,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而后抬起,一步一步地向前踏行。

“不……不要!!!”她惊恐地大叫了起来,脸部的表情像是被从中间折断的牙签,恍如改变,未曾改变。

她绝望地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停下正在不断前行的脚步,甚至无法更改那近乎直线的行进路线。

“救……救命……”

她心底恐惧已经快要堆砌到了一个极点,想要大声呼救,却发现声音在开口说出的那一刹那被突兀地掐灭。

有某种力量正在干涉着周雅雯的行进路线,从而将她引向了前方的一处未知的地点。

“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了这样……学长不是说过,这所绝望学园不会给出一条必死的路线的吗?!”

“可是,不管怎么想,我正走向的那个地方……都存在着魔鬼!!!”

想到了这点,她觉得自己像是找出了存活了关键。

学园不会设下必死的考核,也就是说在一切都已经太晚之前,她仍然有着生存下来的机会。

尽管如此,周雅雯还是难以让自己的心情保持片刻的宁静,往往在下一秒便会被沸腾的恐慌所冲毁。

靠近了。

她正在靠近光暗交接的那片地带……

涌动的狂风咆哮着吹拂她的脸面,她一时间难以睁开双眼,只感到自己的身旁围绕着一团无色的涡旋。

下一刻,她再次睁眼。

此地,已不是原本光秃灰白的死意路面,而是一片黑雾覆笼下的荒芜平原。

那凹凸不平的路面。

不,不仅仅是路面那么简单……

那一块块突出的岩石,其上好像雕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图案。

周雅雯发现自己暂时恢复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对于未知的恐惧与好奇交错相间,她下意识地停步不前。

在那石块上,确实雕刻着许多文字和图案,只是在风沙的侵蚀下失去了最初的清晰与色彩,通体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灰白。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居然想要伸手出触碰眼前的石块。

但在下一秒,她又觉察到了自身行动的古怪,于是迅速地缩回了手,向后退离了一些。

观察了一会儿,看到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现象之后,周雅雯才微微放下心来。

她嘴里开始念诵石块上雕刻着的一些语段:

“就在我们贴着海岸航行之时,

雪白的风帆啊惊起鸟儿一片,

一个三根柱的绞架映入眼帘;

衬着蓝天,像一株黝黑的柏树。

一群猛禽栖在它们的食物上,

疯狂地噬咬着一具腐烂的悬尸,

纷纷把罪恶的喙像镐样刨去,

刨进腐尸所有冒着血的地方;

双目已成空洞,肚子已经穿破,

沉甸甸的肠子流到了大腿上,

猛禽将丑恶的乐趣细细品尝,

坚喙一阵啄咬把他彻底阉割。

脚下还有一群垂涎的四足兽,

仰着嘴巴,在四周打转和徘徊,

那当中有一头大兽难熬难耐,

俨然有帮凶侍奉着的刽子手。”

读完,她的脸上显露出了极端的厌恶与恶心的情感,以及一种突兀产生的强烈晕眩。

她不由地闭上了双眼。

有一种淡淡的、像是海风所携带着的咸味飘荡在她的口鼻之间。

她听见耳边传来了某种鸟类诡谲的叫声,似乎是“哇——哇——”这样类似于婴儿啼哭一般的奇异声响。

周雅雯的心里骤然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就好像预料到有什么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一样。

她无法睁开双眼,无法挪动脚步,无法放声大吼,无法进行呼吸……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而后,她听到了另一种生物低沉的咆哮声响,其中极为人性化地蕴含了愉悦,以及对于某种事物不加掩饰的深沉渴望。

“——苍天一碧如洗,大海波平如镜;

从此一切对我都变得漆黑血腥。

唉!我的心埋葬在这寓意之中,

好像裹上了厚厚的尸衣一重。”

有一个声音轻声诵道。

他用手切开了她的腹部与胸腔,其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缓慢地将她捆绑在了三柱构成的绞架之上,眼眶因激动而闪烁着喜悦的泪光。

他轻轻地剥开了她的皮囊,将那一件尸衣轻披在了自己身上。

第四十一章 蛇杖轨迹

“我们如今去往的,会是哪里……”徐方圆仰望着远方的天际喃喃自语。

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了浓重的忧虑,眉头紧蹙,像是在无声地暗自叹息。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深入了一条未知的路径。

在他的前方有一道光明,那是一条通体散发着诡异绿光的曲折小径。

而在这道路之外,则是全然黑暗的莫名空虚。

他回过头去,所见的仍是一片黝黑的虚无,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悬崖一旁的万丈深渊里。

他脚踏光明,不得已在这蜿蜒的道路上缓慢地行进。

一路中,徐方圆时常会小心地扫视着身旁的物景,尽管那是一片完完全全的深黑,仿佛就连步入其中的光线都会被吞噬殆尽。

徐方圆并不清楚位于他所行进的道路两旁的黑暗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那黑色是否为某种实质态的物体?

或者说,那只是黑暗的具体呈现,仅仅是因为过于幽深而导致的空无一物而已。

他也曾经尝试将体内的灵魂源能扩散出去,试图以此来验证那黑暗的真实本体。

可是那些外溢的源能并不像他先前所料想的那般被黑暗完全吞吸,而是彻底失去了与他之间的联系,就恍如游离的空气一样下沉、跌落。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徐方圆明白自己不可能探知那些外放的源能到底去往了哪里。

他仰望漆黑的夜空,在那之上看到了星点光明。

这天穹之上有着星星。

而在学园的校区,则无法见到这样的东西。

那陌生的星空,陌生的星星,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光明……

此情此景,他忍不住回想起了地球之上的那份记忆。

如今,他以与过往全然别离,位于地狱,抬起头,仰望着天宇上那抹微弱的光明。

“k,现在,你有在想自己的家人吗?”他轻声说道。

“有吧。可是,我们已经无法逃避那终将来临的结局……”他的嘴里发出了更加低沉的嗓音。

“l,既然你都这样问我了,也就代表……你很想你的家人吧?”而后他默然地反问了一句。

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嘴里都没有再次发出声音,只是平静地仰望着那片晦暗的星空,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滑过,留下一道道湿迹。

“一……二……三……四……五……六……七……”他的声音颤抖着,开始数起了星星。

“也许,这片星空的彼岸,就是我们家的方向……”

他的话音落下,再没有他人回应,仍是不语。

半晌过后,x开口打破了僵局:“还是快点沿着这条路线继续行进下去吧,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长吁短叹。”

“同意。”k简短地回复了一句。

数秒之后,l似乎平定下了心情,同样回应:“好的。x,接下来这具身体的行动操控就交给你了。”

三者的意见达成了统一,于是不再迟疑,动身朝向未知的远方走去。

行进中,徐方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就仿佛将恐惧、担心、忧伤、焦虑等诸多的情绪全部混合在了一起,感情并不统一。

他深吸了一口气,“l,你果然还是无法保持平静吗……”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来到这里,心底积压的情绪就会强烈到无法压抑,像是有某种东西在不断地激发着我内心深处的最大恐惧……”他很快就满是忧虑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这样吗……”

“看来,这里的环境一定存在着某种问题……”

“地狱……”

“此地,名为地狱……”

他的脸上逐渐流露出了异乱的表情,心里翻滚着的澎湃情绪几乎就要冲垮他的内心。

徐方圆强压住思绪,翻开了手里的书籍,小声念起:“人在直面恐惧的时候,自身的灵魂将会受到考验。降生于这世界,究竟有何所求,要成何事,其本性会暴露无遗。”

他的话音刚落,便向外抛出了那本书籍,其封面,是两条邃蓝之蛇缠绕左右,两头相对的场景,似乎与希腊神话中的双蛇杖相互对应。

书写着意为“心理测量者”的神文的书本上骤然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源能之力,他的瞳孔中绽开了邃蓝色的光晕。

他的目光透射出坚定的决意,毫不迟疑地用牙齿咬破手指,令鲜血滴满了手里的书籍。

其书页大放光明,在此刻像是化为了一团深蓝色的烈焰一般熊熊燃起,从中构建出了一把枪支的形体。

枪身之上有湛蓝色的光路亮起,酝酿着风暴的气息,恍如流星滑落云端的轨迹。

那股气息……已然位于昙花之境!

徐方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而诡异,像是因此而失去了大量的气力,摔倒在地,几乎无法平稳地站起。

他猛一咬牙,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手臂。

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看见眼前炸开了耀眼的光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之意,这使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尽管他只向那把枪中注入了极少一部分源能之力,但由此而击出的能量子弹几近剥夺了他的全部体力,这是非致命麻醉枪模式下的效果,并不足以致命。

徐方圆到现在还可以勉强保持清醒,是因为他的脑海中蕴藏着三倍于常人的灵魂之力,所以神之位格才不至于因由大脑的沉睡而陷入到一片空虚的隔离之境。

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事情,完全是为了镇压大脑中愈发暴戾的狂乱思绪。

虽然因此而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他的精神至少可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保持清醒。

他调动着四肢附近的灵魂源能冲淡那些部位所遭受的源能效力,在一段时间之后恢复了身体的基本行动能力。

他跌跌撞撞地迈步前行。

直到某地,他依稀看见远处有两个黑色的小点。

走一步,再走一步……

往前走,再往前走……

向那接近,再向那接近……

他终于看清了那里的东西。

有一个人,一个名字叫做周正浩的男人,蹲伏在地,大口啃食着一具尸体,一名女性的尸体。

那个男人,先前被分配在了留在食堂外等候的那一组里……

第四十二章 昏暗晨星

头颅与脖颈分离,滚落在地。

人头上面无表情,像是抹上了一层厚重的石膏一般诡异,却又隐约流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隐秘魔性,像是带着笑意。

“那个男人……”

“他……在吃人?”当徐方圆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他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了恶心的情绪,显然对眼前这一可怕的场景而感到惊疑。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原本待在食堂之外的男人会突然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条路径,来到了他的身前。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个位于他视线中央,曾经名为周正浩的东西,已经……不是人类了!!!

“该称呼它为食人魔,还是……恶鬼?”徐方圆小声地低语着。

这景象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邪恶而又透着一股摄人心魂的恐怖与妖异。

只是注视着那般的场景,他便突兀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呕吐感,胃里翻腾不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情形?那个人……他还是原来的那个周正浩吗?”l的语气异常沉重,同时也使得那具躯体上显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k冷漠地开口道:“看了那幅画面就会明白吧。无论寄居在那具身体里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现在它都已经……是一只恶心的怪物了!”

“食人……和地狱?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两者之间难道存在着某种关联吗?”x满心疑惑地提出了几个问题。

就在徐方圆犹豫不前的时候,它疯狂地强行扯下了那具女尸的一只手臂,两眼微眯,将其自那断裂的接口处塞入了嘴中,开始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它脚下的女尸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对啊,这才是无比正常的事象。

毕竟尸体,终究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不会受伤,不会反抗,不会呐喊,不会彷徨。

就那样平静地躺倒,倒在血中,倒在地上。

“一具无头的尸体,血流成河,

流淌在干渴的枕上,

枕布狂饮着鲜红的流动的血,

仿佛那干旱的草场。

就仿佛从黑暗中生物的幻象,

让我们目不能斜视,

她的头,一大团浓发又黑又长,

还戴着珍贵的首饰,

像床头柜上摆放了一株毛莨,

面貌真是奇特不群,

它的态度像一双撩人的目光,

流露出阴暗的爱情,

有罪的爱情,各种奇特的狂欢,

充满了恶毒的亲吻,

一群魔鬼也高高兴兴地消遣,

在窗帘折褶里浮动;”

它的口中吐露出微弱的声响,似乎是在诵读晦涩的言句。

说着,说着……

那个东西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了头,目光正对上了徐方圆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

它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歪起,露出了难以称之为笑容的森然笑意。

不……

那笑意并不是笑意,而是欺骗。

不……

那欺骗也并非为欺骗,而是眷恋。

从那张笑脸,徐方圆感到了一种深沉的、莫名的爱恋。

发自心底,无可回避。

它的眉头皱起,像是鲜花因枯干而失色与萎靡。

他感到了某种东西。

一种怪异,于名为人间的不可知地生长,愈发清晰。

他感到了自己渴望的那种东西。

强烈、暴戾、毁灭、吞并、拾取……

他的眉头皱起,像是鲜花因枯干而失色与萎靡。

他和它的脸上同时流露出了相近的笑意。

一瞬之间,过往皆忘。

他和它开始相互靠近。

一步,两步……

那种感觉,强烈到几乎无法压抑。

没有源能,也没有来自于课本的强大能力。

此刻,他们所能依托的,就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

肉体与肉体相撞,于是血肉分离。

拳打、踢击,单纯而又充满了杀戮特性。

发自心底的哀伤……

那欢愉,那恐惧,顿时令两人渴望到无法自已。

它咬下了他的手臂。

他击穿了它的身体。

像是两个点,在同一的某处突然地遭遇。

接下来发生的,就会是人间惨剧……

有一方取得了胜利。

于是那个人微笑,剥离了败者的肉体。

吞吃、食尽!!!

猩甜的肉感在唇间缓慢地扩散,地狱诞生了新的魔鬼。

于是再无压抑。

在心间,有一团莫名的火焰悄然地烧起。

夜空中燃烧着绝对的光明,像是三颗同一而又不同的异态晨星,象征着虚无而又不变的唯一宿命。

“我想看清:那人形如何与那光圈相适应,

又如何把自身安放其中;

但是,我自己的羽翼对此却力不胜任:

除非我的心灵被一道闪光所击中,

也只有在这闪光中,我心灵的宿愿才得以完成。

谈到这里,在运用那高度的想象力方面,已是力尽词穷;

但是,那爱却早已把我的欲望和意愿移转,

犹如车轮被均匀地推动,

正是这爱推动太阳和其他群星。”

此刻于新生的魔鬼口中响起的,是《神曲》天堂篇里的最后一句。

那音色如同激昂的乐曲,在呼唤,在祈祷,在歌颂那日月星辰之爱的降临。

以剩下的手高举起一颗残留着温热的人心,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与前时相似的笑意。

那是最深的笑意,那是最恶的笑意,那是最高的笑意,那是最远的笑意……

他的嘴里缓慢地,以一种晦涩的语言吐露出了疯狂的文句:“奎策尔夸托,奎策尔夸托,奎策尔夸托,奎策尔夸托,奎策尔夸托,奎策尔夸托,奎策尔夸托,奎策尔夸托……”

……

有一种微笑来自爱情,

有一种微笑来自欺骗;

还有一种笑中之笑

两种笑在其中碰面。

有一种皱眉来自轻蔑,

有一种皱眉来自仇恨;

还有一种皱眉中的皱眉

你想忘掉它也不能。

因为它扎根在心灵深处,

因为它生根在骨髓之中;

没有一种笑能够笑出,

除了一种唯一的笑容。

在摇篮和墓地之间

只有一种笑能够笑出;

但一当它真正笑出;

就结束了一切痛苦。

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

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

把无限放在你的手掌上,

永恒在一刹那里收藏。

——《天真的预示》

第四十三章 等价交换

“你的魔性,已经苏醒了。”有一个声音在季木的脑海中冷漠地说道。

闻言,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害怕或者恐慌,仿佛于前时泯灭了心中的一切情感,化为了一具残留下来的空壳,恰如毒蛇的遗蜕。

季木的脸上逐渐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他的瞳孔的中央仍然燃烧着金色的火光,而眼球的边缘却染上了深沉的黑暗。

那光暗碰撞,于两者相间的地方演化出了混沌迷蒙的景象,三色共存,几乎无法压抑地爆散出了浩劫的强光!

“你……就是永夜虚腔里的那只魔鬼吧?”他冷冷地问道。

未知的存在闻言,放肆地狂笑道:“魔鬼?你竟然说我是魔鬼?!哈哈哈哈,这真是我在我所经历的两个灾劫时期里听到过的最可笑的事情了!”

季木皱了皱眉,神情依然平静,但是流露出了些许厌烦。

他随后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它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了起来,源能震颤,发出了像是蜡烛被吹熄时产生的声响:“人类,你没有察觉到吗?我们,已经逐渐开始合二为一了。”

“我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事情。”季木一边摇头,一边平静地答道。

那声音还是冷笑。

过了不久,它以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怎么?你已经不再害怕我的存在了吗?对啊,就是这样。你已经接受了我的出现,你已经理解的我的垂涎,你已经成为了我的表面,你已经认同了我的观点。”

在它的提醒之下,季木很快就发觉了自己在心态上发生的改变。

在此之前,无论是那段录像里播出的恐怖画面,还是身体不由自主产生的饥饿感觉,都使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对于未知的强烈恐惧感。

恐惧,恐惧到想要将一切都吞食、撕裂。

然而,如今他对此却再没有丝毫感觉,仿佛这个世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间。

这绝不是现在的季木所应有的感觉……

那么,这种感觉来源于什么?

他已经知晓了答案。

季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说道:“刚才,是你帮我摆脱了那种恐怖的食欲吗?那种试图以人肉为食的魔性状态……”

“你终于察觉到了吗。的确,为了令你摆脱亚天位的权杖影响,我不得不向你的身体里灌输一些独属于我的力量。如若不然,凭你当下这种蝼蚁一般的灵魂强度,只能像一个可怜的操线木偶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抵抗。”

“权杖?!”季木极为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似曾相识的词汇。

“哦?人类,没有想到你对此居然还有些了解嘛。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了类似的东西,那都不是现在的你所能去理解的。”那个声音淡漠地说道。

“权杖……指的难道是权杖至尊吗?”季木并没有理会它的话语,执意问道。

“权杖至尊吗……真是一个熟悉的称呼啊。那并不是某种唯一性的指代,而是对于一类存在的尊称。人类,你远比我所想象的还要愚蠢。在面对不可知的恐怖之时,你最先需要学会的,便是敬畏。”它的声音里透出了嘲讽与不屑。

季木并没有理会它的鄙夷,语气与平常一般无二地说道:“你不必想着激怒我,这没有意义。虽然我不知道你对我怀抱着什么样的的期待与渴望,但是我所问的问题……你还是会回答的吧?”

那个声音一改前时的冰凉,亲切地说道:“这是当然的嘛,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现在你可是我的老板嘛。如果连我都不来帮你的话,那么你不是只好找一个没有人的偏僻角落,然后安静地去死了?哈哈哈哈!!!”

季木并没有因为它的嘲讽而产生恼怒一类的情绪,只是低语:“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嘛,嘛,谜底当然要留在最后才可以解开嘛。假如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的话,先前的铺垫不是全然失去意义了吗?”那个声音满带恶趣味地说道。

“这样啊……那么,我想和你玩一个游戏。”

“如果我能在这场考核结束以前猜到你的真实身份的话,你就告诉我有关权杖的情报,怎么样?”季木停顿了片刻后说道。

“如果你失败了的话呢?”它止住了嬉笑,语气阴沉地问道。

“你想怎样?”季木回问了一句。

那个声音闻言,轻声发笑,“我想怎样?哎呀,我还能怎么样呢?毕竟你是老板嘛,想要怎么样还不是看你怎么说的啊。算了,还是这样吧。如果你成功猜出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就告诉你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而如果……你失败了,我会给予你近神的力量。”

“呵呵……”季木不禁冷笑。

“如果失败了,反而会给予我力量?可笑,这种事情,就是白痴听了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吧。”他并没有太多顾虑,直白地讽刺道。

“等价交换,这是与魔鬼交易的唯一规则,你不会想说你并不清楚这一点吧?”

“我自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听完他的话语,自称魔鬼的未知存在愉悦地笑了,“你知道绝望道具吗?”

季木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然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们的交易与绝望道具有什么关系吗?”

“或许算是有吧。假如等到本场考核结束,你还没有给出正确的答案的话,我会依照约定将永夜之血注入你的体内。当然,所谓的永夜之血,只是一个无聊的称呼而已。你可以叫它厄难之血,也可以称它万恶之源,两者之间并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区别。”

“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吧。这和绝望道具又有什么关联?”季木平静地质问道。

“呵呵,哈哈,嘿嘿,嚯嚯,吼吼……”

“别介意嘛,这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关联。绝望道具什么的,其实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哈,你说对吧?”

它轻轻地笑了。

第四十四章 恶之为花

“你一定明白的吧……我们接下来所去往的将会是哪里?”季木语气低沉地试探道。

下一秒,他的脑海中就响起了那未知魔物的声音:“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嘿嘿,这种事情你不需要多想,只要慢慢地向前走,终有一刻一切的谜底都会被揭开的。”它紧接着说了一句。

季木摇了摇头,并没有再搭理它,只是神色平静地眺望着远方。

他已经深入到了那面墙壁的内部,也逐渐开始靠近那看似无比遥远的群星之光。

“答案……到底会是什么?”他这般想着,却没有慢下行进的脚步。

他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些疑惑。

之前,学园通过一个十字路口来将他们这个团队强行拆散,这样的举动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季木始终都无法想清这一点,以至于头部隐隐作痛,陷入到了深深的迷惘当中。

他沉默了半晌,于是对着空气说道:“你应该还在吧,怪物?对你,我该怎么称呼?”

“怎么称呼?哈哈!怎么称呼?!人类,你想要靠这种直白的方法来套出我的身份吗?这样未免也太过清闲了一点吧!要知道,在你和我互相扯淡的那一段时间里,你的同伴们……可是有一大堆已经下了地狱的啊!”

说完,它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就改口道:“嘿嘿,倒是我说错话了。其实现在你们所处的地方,本身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地狱嘛。在这里,如果没有它的应允,你们根本不可能真正地死去,连死的权利都不会有!它会把你们咬碎一千遍,分尸一万遍,连大脑都砸得开裂,连内脏都挖出晒干!”

“哈哈哈!!!说到底,卑贱的人类只不过是供它玩弄的垃圾而已嘛。身为垃圾,只要要踩碎抛落到一边不是就好了,可偏偏又要像只仓鼠一般四处乱窜。呵呵,尽管它的力量受到了天位的限制,可是它已经派出了某个人来……”那声音阴冷地笑道。

闻言,季木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只不知为何的魔怪明显对人类抱有着极其强烈的恶感,而这份感情也同样扩散到了他和学园里的诸多学生们身上。

根据它所透露的一些信息来看,已经有不止一个学生在此地遭遇了某种他所不知的危险。

那魔物口中用以形容死亡人数的量词,同样令季木感到了心惊。

“一大堆?!”

“这样的数目,绝对不止三四个人个那么简单!也就是说,之前在分组的时候被留在了食堂之外的八个人……此刻也多半已经进入到了此地!”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

这次的考核,恐怕不是仅凭智慧就可以破解得了的了。

直到现在,季木都没有收到真正意义上的考核信息,仅仅是选择了一条路线,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没头没脑地瞎晃而已。

没有问题,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如果,如果说真的有某种可能与考核有关的标志性事件的话,那它很有可能就是我先前见到的那些录像画面……”季木小声地自语道。

就在此时,脑海里再次响起了魔物的声音:“你发现关键了吗?那些画面,那段录像……呵呵,你猜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陷阱吗,还是说那其实是更加具有趣味的玩意?

“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有趣……有趣,真是太有意思了!居然给出了这么无聊的答案呢!人类,你真是让我对你更感兴趣了,哈哈哈哈!”

季木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恐惧或慌乱,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情感。

他试图找出那些复杂的事项之间存在着的某种关联。

“《恶之花》,这是波德莱尔的诗集,在本次考核中曾多次出现。它大概会是重要的线索之一。”他最先考虑道。

“第二,食堂底层墙壁上的那些诡异壁画,似乎是在描绘一种恐怖至极的残酷意象。自残……以及刑罚?那些图像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又会不会和所谓的地狱有关?”

他感到了自己思维的混乱,显然快要被大量的谜题困扰得疲惫不堪。

“这样下去,也许我永远都找不到问题真正的关键……”他有些绝望地想道。

前时出现的那些场景中,最令季木感到震动的还是那段食人录像。

黑白录像中,那个身披斗篷的“人”,为什么会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难道说是有人使用了时光商铺里的道具,将自己变换成了他的外貌?

“不,应该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在不久之前,永夜虚腔所衍生出的魔物曾问他是否已经察觉。

的确,季木已经察觉到……

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在先前的那段时间,和画面里的食人魔怪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在那个时候,他是发自内心地爆发出了想要进食的渴望。

渴望鲜血,渴望肉肠。

那沸腾的饥饿,那焦躁的慌忙……

无论是谁,不管是谁,只要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前,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其撕碎,然后一口口地啃食吃掉。

在本能的饥饿面前,在本能的欲望面前,他没有丝毫的力量反抗。

这样的无力感,季木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再感受到。

哪怕是在直面血尸的时候也好,至少那时他还留存着一股堪称可怕的力量——永夜虚腔。

而如今,那原先的助力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化为了阴魂不散的魔鬼缠绕在他的身旁,使他无处可逃。

季木猛然发觉,哪怕自己从魔鬼的口中知道有很多人可能陷入了生不如死的惨况,他的心里也不会产生太多的痛苦和烦恼,仿佛这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

他一下子呆住了。

有一朵小花,被自己紧握在左手掌心的中央,像一颗眼球正在绽放。

花已绽放。

“原来,是这样啊……”

他感觉自己隐约有些知晓。

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那很重要?

那不重要。

“人类,你还真是有意思呢,就连我都开始对你感到有些满意了。作为答谢,就让我……告诉你世界的秘密吧。”

第四十五章 永劫回归

“第一个太阳,亦即‘4ocelotl’,被指派给地球,由天神泰兹卡特里波卡来统治。这个时代被一大群贪吃的美洲豹所终结。”

“第二个太阳,亦即‘4ehecatl’,被指派给空气或风,由羽蛇神奎策尔夸托来统治,毁于飓风。”

“第三个太阳,亦即‘4quiahuitl’,被指派给火元素,由雨神特拉洛克来统治,毁于一场大火雨。”

“第四个太阳,亦即‘4atl’,被指派给水,由水神查尔丘特里魁来统治,终结于一场大洪水。”

“天神泰兹卡特里波卡和羽蛇神有责任使破碎了的宇宙得到复苏,并始创第五个太阳……”

它的话语,于此刻停息了。

“阿兹特克创世说?!”季木忍不住喊道。

他曾经读到过与此相关的一本学术类著作,其中就有关于阿兹特克食人文明的太阳纪传说的大概论述,现在听闻那只魔物提起,他很快就想起了许多有关的记载。

“没想到你对此居然也有所耳闻,看来那个时代的痕迹还没有在灾劫降临的厄难之下完全消泯。”脑海里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确认了自己判断的准确性,季木并没有向它提问,而是默默地在心里进行了分析。

“五个太阳,喻示着从初到末主掌一切的五位神灵。太阳……会不会就等同于天位呢?”想到了这一点,他的世界观一下子被强烈地震撼了。

季木想到了古埃及文明的太阳神传说,以及古希腊文明的奥林匹斯神话体系。

依照他原先的理解,诸多神话当中的神祇几乎没有可能真的于这个世间存在,因为权杖至尊以及原初三皇代表着此世之间的不变至高,没有任何存在位临其上。

而如今,既然那未知的魔怪提起了相关的话题,言之为“世界的秘密”,那其中就必然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重要意义。

“其实……你也已经猜到了一点吧?”它轻轻地笑道。

“古玛雅人为什么会预言2012年为世界末日?于一切重启之后诞生的柏拉图,又是怎样得知了这个早在第一世代就已毁灭的文明——亚特兰蒂斯的名字?”它戏谑地笑道。

“你知道释迦摩尼吗?你了解阿蒙·拉吗?可曾听说奥丁这个名字?又是否清楚安拉的真意?”

“这一切早已注定,这一切皆为定局……”

“天位主导着人类发展的轨迹,使其不至于和上次被毁灭以前相互背离。而灾劫同样主导着天位权杖的运行,使其所有试图改变的举动都变得徒劳无用。”

它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来,季木只能够听见一阵微弱的颤音,仿若虫鸣。

“看来,我不可以再说下去了啊……”声音有些无奈地说道。

季木的脸上显露出了迟疑的神情,他在之前就对于这样的情况有了一定的预期。

灾劫时期……

季木已经不是第一次从那只魔怪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词语。

“灾劫降临……那所谓的灾难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季木小声地自言自语。

而在此时,他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开口道:“没有意义……已经没有意义了。未来,在开始以前就已注定。诸事万象,只是在一个早已源起的意念之下不断堆砌。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哪怕出现再大的偏差,终将得到都会是同一的解答。”

它的话语中满是绝望,近乎疯狂。

“你认为,世界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吗?”它简单地问道。

“嗯……应该是如此吧。”季木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回答。

“那么,你认为这样的变化存在意义吗?”它紧接着问道。

听完它的问题,季木的神情出现了微弱的变化,似乎夹杂着不安,“这个问题,其实就相当于‘活着是否存在意义’吧。它根本就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有可能给出不同的回答……”

闻言,它并没有根据季木所提出的话题来进行论述,而是继续询问道:“火柴燃烧成为火焰,硫磺爆炸化作烟花。它们……改变了吗?”

季木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而那个声音却开口道:“怎么样,你还能将事物的变化与否等同于它本身是否存在着意义吗?”

“答案……是你不知道吧?”它压低了声音说道。

“光是从物理、化学的性质上讲,它们的确是发生了某种巨大的转换,就像是‘一’成为了‘二’那么巨大。可是……这真的具有意义和价值吗?

“当你身旁黑暗环绕,火柴提供星点微光,此时它具有意义。新年时分万家喧嚣,烟火能将星空点亮,此时它具有意义。”

“所谓的意义,只是人类凭空构造出来的一个选项,是给予自我的矛盾解答,会随着人类心念的变化而变化。”

说到此处,它的声音突然停顿了半晌。

“一件事物再如何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其存在的总量。火柴发生燃烧,烟花自动燃放,它们发生了变化。可是如果将比较的对象换成宇宙本身,那么它们的改变也可以说没有改变。”

“以你们人类的思维来看,这也许可以当成是所谓的永劫回归了吧。一个瞬间的变化堆砌着数量无穷的过去,哪怕偏转却从未改变……”

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季木并没有插话,因为他不知自己该怎样回答。

他感到了一种恐惧,对于万物都早已被注定,无需起因而结果既定的深沉恐惧。

这份恐慌,这次思考,这句话语,这般音韵……

它们……是否也早已经被确立?

季木隐约得到了解答。

他不敢相信那个答案,不愿认同它的话语为所谓的真相。

“如果我现在的行动都是出于某人的想法的话,那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又是渴望着什么?”

“意义……”

他想起苍星陨落的那幅景象,他想起权杖意志的绝望疯狂。

一时之间,泪如雨下……

“你到底为了什么而感到绝望的啊?存在本身于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是谁规定了情感?是谁划分了光暗?”

第四十六章 镜像人形

他安静地行走在满布尸骸的大地之上,瞳孔里透着晦涩的迷茫。

“还没有抵达彼岸吗?”他淡淡地问道。

一个阴沉的声音紧跟着笑了笑,随意地作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你是没有那么容易就可以见到它的,在那之前,必须要通过考验。”

“考验……吗?”季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穿过了墙体深处一片晦暗无光的区域,他终于再次看见了那天穹上闪烁着的墨绿光明。

而他的眼前、脚下,却是由无数白骨铺就而成的灰白地域。

那些粉碎崩离、散落一地的骸骨,就如同砂砾一般不断地向着上方堆砌,叠盖成了一级级通往高处的恶之阶梯。

“现在,你应该继续上行。”它的话语隐约透出了丝丝冷意。

对此,季木并没有作出回应,脸上流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他不清楚这座骸骨阶梯究竟会通往怎样的莫名,但他知道那一定会是他一直都在寻找的东西……

“骸骨和荆棘……这是荣光之路?”他有些疑惑地低语。

没过多久,季木就迈起脚步,开始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行进。

“新的游戏,就快要开始了……”它语调低沉地提醒。

很快,它再次开口道:“人类,因为接下来你可能就要死去,所以我经过一番考虑,决定给你一个逆转生死的机遇。”

“只要你可以猜出潜伏于此般极恶之地的魔鬼的真名,我就无条件地将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挖掘出来,然后告知于你……”

“我最想知道的事情?”季木短暂地失神了一阵,而后才问出一句。

它疯狂地笑了,缓慢地发问:“你难道……不想知道过去的真相吗?”

“为什么名为永夜虚腔的魔性之力会选上你?而你本身又为何没有初中以前的一切回忆?”

听完,季木顿时产生了一种极端恐怖的预感,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就快要被它的话语给撕裂开来。

他强行稳定住心神,不让那压抑的情感再度侵蚀自己,一边大口地喘气,一边勉强地说出一句:“好……我同意。”

“那么,现在我给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提示。”

“光暗……一体!最深的黑暗,孕育出了最初的光明。一旦开始,于其死灭时起,一切都会与原先相互背离。”

“而此地,名为……饥荒地狱!”

说完这一句,声音再没有发出其他的言语。

“光暗一体?那是否是在暗示两极的对立与统一?”季木的脸上显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小声沉吟。

而在此刻,他突然听到相隔极远的上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踏行声音。

这也就说明:有人……正在向他这里靠近!

可是,可是……

所有人走的都是与他不同的一条路径。

那么,等待在这上方的,又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季木顿时感到有些迟疑,不知是否该这样继续行进下去。

“可是,我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啊……”

他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哪怕相隔着不下百米的遥远距离,季木依然感受到了位于自己前方偏上的某处散溢而出的恐怖气息。

那股气息,从单纯的实力上讲,几乎与他相差不离!

从高处传来的那个声音轻柔地念诵起了一段诗句:

“你呀,仿佛一把尖刀,

扎进我呻吟的心里,

你呀,壮似一群魔妖,

疯疯癫癫,盛装而至,

把我那受辱的精神,

做成你的床和地产

——我和无耻连得紧紧,

像苦役犯拖着锁链,

像赌棍离不开赌博,

像酒鬼离不开酒瓶,

像腐尸离不开蛆虫,

——恶魔呀,你真是恶魔!

我请求有一把快刀,

斩断锁链还我自由,

我请求有一剂毒药,

来把我的软弱援救。

唉,毒药和快刀都说,

对我充满傲慢蔑视:

‘你不值得人们解脱

你那可诅咒的奴役,

‘蠢货,如果我们努力

使你摆脱她的王国,

你的亲吻又将复活

你那吸血鬼的尸体!’”

话语终了,季木看到了一张脸庞。

一张看起来和他一模一样,而且诡笑着的诡异脸庞。

不,不仅仅是面庞,甚至连体型和身高都和季木完全一样。

“你是谁?!”季木满怀着杀意问道。

“你是谁?!”那人恍如镜像一般,在同一时间反问道。

他的表情迅速地在惊讶与怀疑之间转变,对于眼前那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的东西显然抱有极大的戒备之心。

“你不是我。”季木语气低沉地开口道。

“你不是我。”那个“季木”同样开口道。

遇到这种诡异到了极点的莫名状况,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大量有关的猜想。

他想到了在那段黑白录像中出现的那个“自己”。

每念至此,他的心便会充满一股无可抗拒的压抑与恐惧。

他从那个食人魔怪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东西。

一种极端少见,却又与他有着某种深度的关联的隐秘特性。

正是这种感觉,令季木无法否认地相信了那就是自己……

“可是……可是……”

他不知该怎样否定那样的一种可能性。

“难道说……那时我所看到的,会是将来的场景?”

在季木猜测了这种可能的下一秒,他又自行做出了否定:“不,不可能是未来的场景。只要相对论还成立,将来就永远也不会真正地影响到过去。”

“那么,它有没有可能会是恶魔凭空虚造出来的一个幻影?”

季木相信,那些难以言明的存在的确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仍有些不确定地低语。

“只是?”脑海里的声音随即询问了一句。

“人类,比起录像里的那个怪影,我更建议你先去考虑站在你眼前的那个东西。你认为……它是不是你?”它声音带着一股妖邪的诱惑之力,仿佛可以渗透人心。

季木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答案,刚才我就已经给出。它不是我……”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此刻,他的脸上不自然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而在同一时刻,对面那个和他长着一张相同的面孔的东西,同样微笑着表示了欢喜。

它的瞳孔中流淌着浓重的血意,只是将双手抬起,身后便张开了一对宽大的蝠翼。

它的脸上显露出了更为夸张的笑意,像是对这世界无声的贬低……

第四十七章 那时之谜

“你……还记得学生宿舍里,第二十八楼的那个房间吗?”那边的“季木”轻声问道,像是在梦中呓语。

闻言,季木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诧异。

他不知道眼前的那个东西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样的一个问题,但是由此可以确定,它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上一次的考核中存活下来的十六个学生之一。

“你到底是谁?!”季木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冽而低沉,他大声地质问。

“在之前的那个时候,我曾和你一同进入了那座食堂里。”它诡异地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季木深深地看了它一眼,而后再次询问:“你……是徐方圆?”

“我为什么不是齐浩东呢?”它反问道。

季木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即答道:“虽然那个男人跌入深渊的前后状况实在是有些诡异,这也令我产生了一些怀疑。可是,有一点,却可以让那些顾虑全都消泯。”

“他之所以会坠落到那个黑暗的虚涧里,完全是因为我让他出去叫人的原因……”

“这样,也就不存在预知的可能性。如果他真的是处于某种与我相反的阵营,应该会主动选择与我远离,然后让自己消失在大众的视线里。”他做出了最后的解答。

听完,它“呵呵”地笑了笑,说:“精彩的推理。不过,你还是错了。不,你也没错,错的只是你谎报出来的结论而已。”

“其实,你早就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对吧?”

“没错呢,苏……雨……晨……”季木平静地报出了它的姓名。

“会被你看出来也是迟早的事情。果然,那个时候我的表演还是过于生硬。”它抬头仰望星空,喃喃自语。

“你……是人类吗?”季木淡淡地问道。

“或许,曾经是吧……”它缓慢地作答。

四下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粘稠的血意。

“在你死之前,我会尽量解开你的疑虑。”它说。

季木摇了摇头,注视着它的眼睛:“你就那么具有信心?”

“并不是具有信心,而是真实的物象所表现出来的实际。”

“就像祂规定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是寂静,亦是不变的真理。”

它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究竟是……”

“这具身体曾属于一个名为苏雨晨的人类。那时,他住在学生宿舍里的第二十八层。回忆起他的主修科目的话,你应该会明白一些事情……”

它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苏雨晨的主修书籍……”

想到这里,季木匆忙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本名为注意事项的绝望道具。

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其上便显现出了一段清晰的语句:

姓名:苏雨晨

主修书籍:《吸血鬼伯爵德古拉》

选择原因:出于对血族的兴趣。

了解到这部分信息,季木突然发觉了一个极为恐怖的事情……

吸血鬼……

血族……

血……尸?

“原来,你一直都没有真正地死去……”季木的话语中流露出了复杂的思绪。

早在那时,他就为自己居然轻松解决掉了作为关卡boss的血尸而感到怪异。

而如今,他的怀疑得到了证明。

“学园……竟然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了布局……”

想到了这里,季木心中突兀产生一种恐惧和怀疑。

他怀疑,这一切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如果真是这般,那他至今为止所做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一切都被注定,一切已成定局……

所谓命运……

“所谓命运,生来就是该被踏于足下的东西。”他的脑海中响起了这样一句话语。

唯有此刻,潜伏于他的身体里的那只魔鬼才没有采取戏谑般的语气。

“反而是需要你来安慰我了吗……多谢了。”季木在心里无声地答谢了一句。

“呵呵,人类就是矫情。”它轻笑着回应。

对面的“季木”安静地看了他一眼,瞳孔中仿佛弥散着浓重的烟云。

“你,是否想要知道……徐方圆的秘密?”它微笑着发问。

“徐方圆……他的身上果然存在着某种问题。”

听它这样说起,季木的观点才得到了些许论据。

它的脸上显露出了更加深沉的笑意,轻声轻语:“其实,那个男人,是一具尸体……”

“不,与其说是一具的话,还不如说是多具……”它这般言语。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季木满心疑虑地发问。

它笑着说:“你应该也发觉了吧。在考核结束的时候,学生宿舍的各个房间里已经消去了一切痕迹。”

“那些碎肉,那些尸体……”

“它们……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不是因为学生宿舍的刷新而被抹去了吗?”他的声音带着讶异。

“不,并非如此。要说明这一点,就要提起徐方圆的主修书籍——《psycho-pass》,又称《心理测量者》。”

“这其实并不是一本书籍,而是一部两季三十三集的动画番剧。”

“其中,在第一季里,社会笼罩着一层晦明难辨的神性光晕——神谕之西比拉的犯罪指数体系。”

“随着谜题的揭开,可以发现:背负着‘先知’或者‘神明’之名的,居然是那样的一个东西……”

“通过手术,将数以百计拥有异常心理——免罪体质的人的大脑给人为地分离,然后放入机器,从而做到了思想和价值观的升华与合一。”

“然而,拥有所谓免罪体质的‘东西’,多半都染上了这个世间最为深沉的恶意。哪怕位临神明,其实际却近似于窃取了神祇权柄的魔鬼而已。”

“而徐方圆……正是那样的一个异形!”

“他的身上汇集了数十个人的血液与残体,就像是《弗兰肯斯坦》里的怪物一般,是为拼凑的尸体。”

“徐方圆,路天择,柯华隐……”

“三个思维,共为一体。”

“也许,这在某种程度上诠释了三位一体的真意。”

“了解到了这些,你……可否还有疑虑?”

第四十八章 不朽之路

“就到这里吧……”季木轻叹了口气说道。

“如果没有在此地击败你的话,你是绝对不会让我过去的吧?”他语调平静地问道。

闻言,苏雨晨却是笑了,“对啊。毕竟……我是属于考核当中的逆阵营嘛,自然会站在与你背离的方向上。”

季木淡淡地笑了笑,说:“假使我在这里动用昙花之阶的极尽力量,你觉得结局将会怎样?唯心与掌道的一次碰撞……”

“我很好奇,那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究竟能不能够相互抵消?”

苏雨晨缓慢地抬起了左手,掌心之间凝聚出了一团暗红色的能量漩涡。

漩涡中蕴藏的能量算不上太多,只是勉强可以对季木造成威胁的程度。

它微笑着说道:“你亲自接我一击不就知晓?”

说罢,苏雨晨随意地将手中的能量涡流向着季木所站立的方向掷出。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气息扩散,仿佛暴雨将至之时的短暂宁静。

而在下一秒,季木的身上就爆发出了一股澎湃的源能之力。

那力量,以他自身为圆心,如同奔涌的海流一般朝着四下冲去,瞬间连带起了金色的光明。

到达他现在所处的领域,季木已经可以近乎纯熟地掌控延伸到了体外的源能之力。

只是一个意念的累积,那燃烧着的金色光焰便旋转着化为一道火环,围绕着他的身边进行了防御。

季木知晓,苏雨晨刚才击出的那团能量并不足以置他于死地,可以说只是为了让他明白两种能量之间的联系而已。

当那团暗红色的能量碰撞上了季木构建出防御体系,后者只是发出了一阵微弱的颤鸣,而前者就已经尽数散去。

“为什么会这样?!”

“灵魂源能,完完全全就是精神层面上的东西。而异种能量,却可以实实在在地影响到现实当中存在的物体。当这两者相遇,产生的结果居然是碰撞消泯……”季木的话语里满是困惑与怀疑。

当初,无脸人并没有和他提到过类似的事情,只是说三种体系之间的区别会由于绝望道具的出现而不再清晰。

也正是因此,他才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场景。

苏雨晨轻轻鼓掌,“真是令人惊叹的掌控的能力。”

它略微停顿了片刻,而后再次说出了一句:“经过这样一次实验,你应该已经明晰:掌道系的异种能量,同时具有唯心和物神的部分特性。除去并不具备法则以外,可以算得上是极度简化的‘真实’之力。”

“正是因为异种能量的这些特性,选取了掌道系课本的人才能在初期占到很大的便宜。可是,绝望学园的规则无疑是最为公平。至少,不同的异种能量之间绝对不会有相融的可能性。”

“如果你的第一本主修书籍选择了掌道系,那么第二本选修书籍就几乎没有可能再次选择同样一系。比如说血族所拥有的鲜血之力与修真者所修炼的灵气、仙气,两者自相遇的那一刻起便会发生暴乱,以至于毁灭肉体这一容器。”

“当然,如果你选择的书籍所带给你的是完全相同的能力,那样就没有太大的关系。”

“举一个俗气的例子。假如你所选择的第一本书籍是《aaa修仙记》,而第二、三本书籍同样是乱七八糟的什么《bbb修仙记》、《ccc修仙记》,只要三本书是基于一个相同的修真体系,那么得到的能力就会全然统一。”

“不过,这也只能算得上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只有白痴才会真的去做那么愚蠢的事情。”

“而唯心体系的不同源能,在满足一定的条件之后可以合一,从而达到三位一体的特殊存在性。这就是通往永恒的最佳路径。”

“至于物神系,只能说那是异常基因的改造与堆积,最终可以由肉体的不朽升华到真正无暇的永生之境。”

“掌道系得以踏入永恒的唯一之法,就是单一,也即只选择一本书籍。可哪怕如此,也会因为缺少了三位一体这一过程,而使得难度骤然攀升到极尽。”

“至于所谓的‘混搭’,像什么掌道系物神系唯心系,呵呵……只能说那是花样作死而已。”

苏雨晨的话语到此停息。

季木一边点头,一边小声沉吟了几句,心里满是愈发浓重诧异与惊奇。

“还有一点,令我感到了疑惑。那就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沉闷,显然对于这一点尤为在意。

听他这般说起,苏雨晨的嘴巴咧了咧,露出了一丝最不像是笑意的笑意,“只是戏言而已。”

“这个笑话真冷。”季木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它笑了,这次倒是十分正常的笑意,它笑得很开心,“好吧,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我来这里不过为了顺路打个酱油而已。另提一句,那位大人会于此世的埃土之巅等你……”

话音落下,它的身躯便开始分离解体,化为了一片猩红的浓云,朝向远离阶梯的一个方向四散而去。

而此刻,季木的脑海中再次回响起了一个宏大、飘渺的声音:

“我经你手点金成铁,

又把天堂化为地狱;

在云彩的裹尸布里

我发现珍爱的躯壳,

我又在苍穹的岸边

建造了巨大的石棺。”

听完了那一小段诗句,季木并没有急于前行,只是安静地站在了原地,不曾言语。

“云彩的裹尸布,还有苍穹的岸边……”

“这两句,应该是在暗示那只恶魔当下所在的地点。”经过了一次简单的分析,季木初步得到了结论。

“至于最后提及的‘石棺’,也许就是恶魔栖息之地……”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踏着骸骨铺就而成的阶梯一步步向上迈进。

他抵达了最高之处。

然而,他的身前却再也没有前进的道路。

前方,是黑暗与混沌相间的一片虚无,像是绝望的魔坑,那咆哮着吞噬世间万物的极大恐怖。

季木并没有停下脚步,一步踏出。

像一具腐败的枯骨,于极乐世界的埃土中向下坠落……

第四十九章 万事皆三

在这片异常的区域里,作用与万物之上的重力可以说是被降到了最低,哪怕季木长久维持着竖直下落的情形,施加于他身上的空气阻力也不至于令他无法睁开眼睛。

像是浮空的气泡,于疾风的带动下摇晃着下落。

他的鞋底踏在了坚硬的泥地之上,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前方那个几不见底的深坑里,有一座庞大到望不到边际的金字塔形建筑,直插天宇。

自从他来到这座绝望学园以来,已经见过了太过怪诞离奇的东西,可是当他看到眼前的这幅场景,仍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居然会有这么大的一座建筑……简直可以说是望不到边际!如果全凭人力来建造的话,恐怕劳碌上几百年都无法完成一个雏形……”他满是惊叹地小声自语。

说完,他的眉头就开始略微地皱起,因为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件好的事情。

能够仅凭一己之力就形成这种宏伟的“神迹”的生灵,哪怕它是魔鬼,在力量上也可以说是近乎神明……

也正是因此,季木的心里才充满了疑惑与诧异。

学园应该不至于会让他去正面应对那种恐怖难明的东西,因为两者之间纯粹实力的差距甚至要大过巨龙与蝼蚁。

可是……

先前,那个不知该称之为苏雨晨还是血尸的东西说过一句。

“那位大人会于此世的埃土之巅等你……”

他所提及的那位“大人”,显然是指掌控着此地的那位魔性生灵。

“怎么,你为此而感到了恐惧?”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嗤笑着问道。

季木摇了摇头道:“不,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那声音“呵呵”地笑了一阵,然后就不再言语。

季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朝向中央魔坑的边缘走去。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呼吸也逐渐变得稳定,而不是前时伴随着心脏狂跳的细微喘息。

他一步步地向内靠近,直到某一刻才感到前方传来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强大吸力。

季木并没有过多地抗拒,因为他明白这多半会是通往金字塔底的一种途径,省去了他自行摸索的漫长路程。

果然,在这股吸力传来之后的不久,季木的身体就在其带动下缓慢地浮起,然后朝着魔坑的内部冲去。

在那之间,是漆黑一片的死寂光景。

季木闭上了眼睛,不让眼前的晦暗影响自己,仅凭着灵魂源能的扩散来感知周边的地形。

这次,笼罩着四下的黑雾并没有吞噬源能的能力,但即使如此,由于自身力量的局限,季木也无法探知到太多的东西。

他的鞋底再次落地。

季木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还是一级级通往高处的狭长阶梯。

“又来了……”

“这是我第三次走过向上的阶梯。”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从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三次下落,和三次上行……”

“这些行动,到底有着一种什么样的意义?”季木不住地低语。

难道……又是三位一体?

自从他来到了这所绝望学园时起,就时常发觉类似的情形。

三位原初皇者之间的三位一体。

一本主修科目加上两本选修科目形成的三位一体。

灵魂源能、神之位格、存在性之火之间的三位一体……

仔细想来,那些看着就像是巧合的事情,一旦拼凑在了一起,将会汇集成一个无比恐怖的信息:万物皆成三位一体。

然而,真正的三位一体存在性又是什么?

或许总有一天他会了解到这一问题的正确解析。

“人类,现在你不需要去想那些东西。三位一体也好,天位也罢,它们对于如今的你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脑海里的声音小声地提醒了季木一句。

闻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沿着台阶开始向上行进。

重复……

再重复……

不断重复……

他一直在重复着向上行进。

由于人类思维的习惯性,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这样缓慢地上行,因而逐渐放松了警惕。

就仿佛……

就仿佛这是最为寻常的事情。

“永劫……回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惊讶地自语。

关于这个名词,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有过这样的一种解释:

“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中都有无数次的重复,我们就会像耶稣钉于十字架,被钉死在永恒上。

这个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归的世界里,无法承受的责任重荷,沉沉压着我们的每一个行动,这就是尼采说的永劫回归观是最沉重的负担的原因吧。

如果法国大革命永无休止地重演,法国历史学家们就不会对罗伯斯庇尔感到那么自豪了。

正因为他们所涉及的那些事不复回归,于是革命那血的年代只不变成了文字、理论和研讨而矣,变得比鸿毛还轻,吓不了谁。

这个在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的罗伯斯庇尔与那个永劫回归的罗伯斯庇尔绝不相同,后者还会砍下法兰西万颗头颅。”

“书中的理论,大概刚好对应了当下的情景……”季木仰望着上方黢黑的天宇,神情凝重地低语。

在他的观点里,最为珍贵的事物,往往代表着唯一以及不可取代性,亦或是具有某种特殊意义,又或者难以获取。

他想,叶晴安非常喜欢吃南安中学门口的文具店里贩售的棒棒糖,名字叫不二家。

假如叶晴安每天除了吃饭以外有五元的零花钱可以自由支配,而不二家的棒棒糖要二点五元一根。

她将钱全部用在买不二家上,刚好可以分配为中午吃一根,晚上吃一根,吃着挺开心,而且还想吃。

如果有一天,她的每日零花钱增加到了二十五元,也就是说她可以一次性买十根不二家的棒棒糖。

于是她买了,又吃。

吃了,觉得挺好,所以还想吃。

第一根,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第六根……

第一天,一切平静。

第二天,诸事安宁。

第三天……

从那以后,她再有没有提起过那个叫做不二家的东西……

第五十章 斩首循环

季木紧闭着双眼,在无边的夜色中向上踏行。

他确信在这座金字塔的顶端存在着某种极端恐怖的东西,可尽管如此,也无法动摇他此刻想要探究真相的决心与信念。

“永劫回归……”

“主导着本次考核走向的魔鬼,又是为了什么才频繁地向我暗示这种现象的存在?”他略有些疑惑地低语。

而在下一秒,他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很快将视线转移到他正前的方向。

季木只是向前继续迈出了一步,便感到眼前突兀亮起了无数道深绿色的晦明幽光。

有一颗大星高悬于云端之上的苍穹静默地闪耀,对着尘世播撒下笼罩万物的天位之光。

季木隐约看到那团亮光中呈现出了一个近乎人形的形状,但在试图观望的时候,却发现其表面满布着如同太阳黑子一般的环状纹路,交杂错落之间拼凑成了一个类人的图像。

哪怕张开的掌心还能够感受到光热,但季木总觉得那从高处洒下的光线有些冰凉。

沉降于云层之间的墨绿天光,就像是长久睁开不曾关上的眼睛一样,只是遥遥地仰望,却会有一种像是在与“人”对视的可怕印象。

“它在看着我……”季木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知道总有那么一瞬、一秒,他会见到位于云端之上的魔性景象。

那是独属于魔鬼的绝妙逻辑,也是对于存在的特殊演绎……

他的脸上逐渐显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像是在期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情状。

“果然,我的情绪还是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你的影响。”他对着前方的空气平静地说道。

他脑海里的声音“哈哈”地笑道:“不,不,不,应该说你本来就应该如我等一样。”

“其实,你只是明晰了自己的本性而已嘛。越是临近‘真实’的存在,便越是会不加约束地向这个世界张牙舞爪地展现着自己。虽然说起来感觉有些可笑,不过皆是顺应本心、天意。”

听它说完,季木沉默了少许,然后才回应了一句:“本心和天意怎么可以等同在一起?两者几乎是毫无关联的东西……”

“你会明白的……”它并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停顿了片刻,那声音紧接着询问道:“你有没有想好如何回答我的问题?有关于……此地魔鬼真名的事情。”

季木轻笑了几声,答道:“虽然大概有了一些头绪,可是现在还没有到达需要说出答案的那个时机。”

“是吗?那还真是一件令我期待的事情。呵呵,我等着你的回答……”

此后,那声音像是彻底隐没了下去,并没有继续言语。

他的心也逐渐沉寂了下去,不知为何而变得复杂难明。

胸口隐约传来一阵隐痛,其中像是被剖开了一个透明的裂口,光暗自此间涌流、析出,汇集成了冰凉的温度。

有一些扎根于他的灵魂深处的奇异思维开始觉醒,并且缓慢地融入到了他的思维模式当中。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转变,作为被动的承受者几乎没有可能察觉。

因为,在你转变之后的那一刻啊……

原先显得异乎寻常的地方,在你眼中都会变得极为平常。

像是飞蛾明明看着同伴被烈火灼伤,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入火场。

像是蚂蚁明明已经有了充足的食粮,却还是不辞辛劳地往返地上。

他已知晓被自己所忽略的真相,那更为混乱的心之异常。

踏着阶梯,他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接近了这座庞大的金字塔的中央。

就在那时,他听到了一种声音,像是有许多液体自上方流淌而下。

那液体流到了他的脚下,溅上了他的衣角……

一条条狭窄而又绵长的细流,慢慢流淌,像是在一张墨绿的纸页上划出了大量深红色的线条,紊乱得像是粗制滥造的信笔涂鸦。

“砰”、“砰”、“砰”、“砰”……

伴随着几声有某种物体掉落在地的急促声响,季木再次将视线投向了高处的远方。

他勉强可以看到有一个球状的东西一种极快的速率碰撞上了某一级阶梯,然后又由于弹力被反弹得向上,直到撞在了另一级台阶之上。

而当季木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物体已经从他的身旁极速地穿过,消失在了底下那一片苍茫的黑暗中央。

凭借着三位一体的源能粒子排序的力量,季木在不到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内成功地捕捉到了那东西穿过自己身旁的那幅景象。

那个球状的物体,其实是一颗因为连续不断的碰撞而凹陷了进去的人头啊……

那张脸庞,依稀还可以辨认出是齐浩东的模样……

“又有一个人死了吗。”季木语调平缓地说道。

他并非是在感叹,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句罢了,像是在细数那黯淡的天宇究竟镶嵌着几颗星辰一样,不带有任何附加的哀伤。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理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况,像是全然的空,像是将一切都抹去重启了一样。

可季木感觉自己并不是这样,因为他的心中还完整地留有过去的念想,所以并不是记忆的遗忘。

“人的感情,是一股冲动的念想,是臆造出来的一种渴望。”曾有人这般对他说道。

假如人没有了感情的话,就不会想要去思考,不会去探究这般、那样的言行到底有没有必要,因而就像是一团可以移动的肉块一样,是残留着记忆的可怜空腔。

“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

“这是布莱士·帕斯卡尔的说法吧……”

当他正这般思考,又看到金字塔上那遥远的地方又有着某样东西弹跳着落下。

他将《窄门》翻开,平放在了手掌之上,瞳孔里燃烧的光芒呈现出炽阳一般的环状,课本的扉页同样散发着黯淡的金光,以此为圆心扩张开来的世界像是在沐浴着天启一样。

他再度看清了那不断下落的物象。

落下的还是一颗人头。

人头上,是齐浩东的模样……

第五十一章 地狱季节

“这次,又是人头下落的循环吗?”

“它是故意在向我展示这般的景象……”季木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一路向着上方走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重复看到了多少次此般的情状,像是在对应着永劫回归里的一刹永恒一样。

“如果这样的情况长久持续下去的话,也许我就会一直被卡在这座金字塔的中央,也即被钉死在了永恒之上。而解决这一切的办法……”

“大概,就是将这种循环给屏蔽掉吧。只要不去看它就好……”

“只要无法感受到这种重复的话,永劫回归的思想便不会作用于我的精神之上。那样,它或许便会因由无趣而将这种‘引导’取消。”季木思索了一阵之后,才平静地开口说道。

存在于他的身体中的那只魔鬼似乎也听到了他在讲话,于是略有些赞赏地说道:“不错,这也不失为一种解题之法,只是并非任何时候都可以回避得了。”

听了它的回答,季木心里已经有了些许考量。

他闭上了双眼,仅凭着感觉来驱动着身体继续往上。

人头滚落的声音逐渐变得轻缓,他的眼中也没有再见到那血液流淌。

在季木的刻意收敛之下,万物的存在都开始于他的感知中缓慢地消亡,回归到近乎混沌的异乱景象。

这对以前的他来说,完全是难以想象的一种情况,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此次的考核对他究竟产生了多么深远的影响。

这种影响无关力量,更多是一种作用于灵魂与思想上的奇异变化,有关性格和意志的荣光。

他已察觉到这发生于自己身上的思维转化,同时也看到了自己隐藏在本能深处的扭曲面貌……

他……真的曾经对人倾注过自己的情感吗?

不管是对于晴安,还是李浩……

如果,如果是在来到这所绝望学园以前的话,他一定会给出肯定的回答。

可是现在,他已经无法确信这一点了……

如今,他失去了悲伤,也抛下了彷徨。

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是他在那段黑白录像里看到的那只食人魔物一样!

“难道我……真的没有‘心’吗?”季木神色阴沉地低语道。

“就连权杖意志和三皇,也无法逃得过孤独与悲伤。也就是说,并不是我无法感觉到悲伤,只是这种情绪已经渐渐开始被我遗忘,变得像是脚下的那些石块一样……”

他强迫自己在心里滋生出更多的念想,害怕自己的意志会在这种莫名的转变当中被彻底地遗忘。

这份恐慌,令季木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既然还可以感受得到恐慌,也就证明这变化还没有深入到无法逆转的情况。

“人一旦丧失了自己的思想,就再没有可能凌驾于永恒之上。”

这是他从创始之龙的的话语中总结出来的一个情报。

所谓的王,绝不是像一台无所不能的机器一样。

可是,他依然感觉到自己将要淡忘。

“如果晴安在的话……”

“如果还能见到她的话……”

“一定……可以回忆起来的吧?”

他的脸上发生了复杂的变化,左侧的脸皮异常地向内凹陷着,而嘴角又像是在上弯一样,左眼似痛苦,右眼若彷徨。

而这些浮于表面的感觉又像是一层虚假的面具一样,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的话,大概会是“表情丰富的面瘫”吧。

“这份感觉……到底可否称得上是悲伤?”他语调平缓地问道,却像是在恸哭一样。

没有人回答。

他听到上方传来了大量的哀嚎声响,就像是身处一座大型的屠宰场。

惨叫、悲鸣、痛骂、哭闹……

这些声响,就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汇涌而来的海流一样,一旦堆积在了一起,就聚拢成了足以冲垮人心的绝望之潮。

季木终于站在了最高点上。

他睁开双眼,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应佳键,正站在与他最为接近的地方,双手如同麻花一般被诡异地拉长,挥动着屠刀,将方晨辉的头颅粗暴地斩下。

而在下一秒,那沾满血污并且凄厉地惨叫的头颅就悬空飘起,接回到了脖颈的裂口之上。

而方晨辉的手臂则交叉成了一把剪刀的形状,一次开合便会将齐浩东的头颅切掉,跌入下方晦暗的苍茫。

至于齐浩东的手上,则紧握着一根细长的铁棒,将六七个排列成一行的人的头颅串连在了其上,然后从他们的脖子上扯掉,待其愈合,又紧接着还原刚才的情状。

有人锯割着大腿,有人使肉体焚烧,有人将内脏撕咬,有人把面皮撕掉……

循环、往复……

脚下的平面上摆放着无数颗心脏。

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奇异的诡笑。

一边哀嚎,一边狂笑。

“这一片可怖的风光,

从未经世人的俗眼。

朦胧遥远,它的形象

今晨又令我醺醺然。

奇迹啊满布了睡眼!

受怪异的冲动摆布,

我从这些景致里面

剪除不规则的植物,

我像画家恃才傲物,

面对自己的画稿

品味大理石、水、金属

组成的醉人色调。”

在那云端之上的高处,有人此般颂扬。

“是波德莱尔的那首《巴黎的梦》……”季木轻声念道。

他看见有人走向他所在的地方。

她的白裙因为沾染了鲜血而显得肮脏,全然无法看出原先素白的模样。

她的双手轻握着一朵墨绿色的小花,将其摆在了自己胸口的前方,望着他,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学长也是圣诞老公公吗?”

听完她所说的话语,季木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黑色的衬衫已经有一大片血渍覆盖在了其上,于日照下闪耀着妖异的红光,就像是盛装出行的魔鬼在夸耀着己身的魔性一样,深沉的黑暗笼罩在了他的身旁。

“我是……漆黑?”他神情呆滞地问道。

“对啊!因为季木学长也是圣诞老公公嘛~”她讪讪地笑道,看起来有些腼腆。

“给。”

她走到了季木的身旁,安静地递上了那朵小花。

“圣诞老人……在天上。”宁静黎闭上了双眼,轻轻地说道。

第五十二章 云端之上

“在天上?”季木略有些讶异地问道。

然而宁静黎并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安静地微笑。

“我经你手点金成铁,

又把天堂化为地狱;

在云彩的裹尸布里

我发现珍爱的躯壳,

我又在苍穹的岸边

建造了巨大的石棺。”

“这一首诗,是波德莱尔的《痛苦之炼金术》……”

魔鬼的所在之地位于何方?

“诗里,已经给出了解答吧……”季木这般想道。

“‘云彩的裹尸布’和‘苍穹的岸边’,这两者,无疑是在指更高的天穹之上。而所谓‘巨大的石棺’,也即魔鬼栖息之场。”

“可对于如何去往那一个地方,诗句里并没有作出解释。也就是说,在这里,在这个金字塔顶的平台上,应该有那么一段路可以通往那遥不可知的晦暗天上。”

他的脸上缓慢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季木有一个预感:只要来到那上方,他心里的疑惑将可以得到解答。

“在这里等我。”季木并没有向宁静黎询问通往更高之地的方法,只是小声地叮嘱了一句,决定独自前往那个地方。

“嗯。圣诞老公公,之前是踩着空气下来的呢。好奇怪哦,明明那里什么也看不到嘛。”

说着,她的双手从平台中央的那个祭坛上移向了云层中一个闪烁着绿光的地方。

“原来如此。”季木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他并没有向她解释,而是径直冲往那个祭坛的方向。

他走到了那几个向上叠加的环状石板的中央,发现其上竟然有一块不知由何种材料筑成的石块无法被看到具体的形象。

隐形的石砖?

也就是说,在这个祭坛连接那个光亮之所的方向上,或许存在着一座不可视的阶梯吧……

想到了这里,他抬起了左脚,向沿着那条直线的方向缓慢地踏出。

果然,在这祭坛上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区域,季木的鞋底却踩在了某种坚硬的固体上。

于是,他继续往上……

当季木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上方云层与下方金字塔顶之间的虚空中央。

稀薄的空气以及高处的低压,令他的身体逐渐产生了不适的症状。

然而,季木却无法抗拒这种自然的影响,因为他的力量全然作用于唯心之上。

如果从这里跌下去的话,“粉身碎骨”都无法言明那样的惨状。

季木现在所处的位置究竟有多高?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继续往上,盘旋于身旁的气流也愈发冰凉。

待他穿过那一片云层,眼里已经映入了深沉的绿光。

他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踏上了一座巨大的石制殿堂。

在这殿堂的中央,有一个身着一袭黑色教袍的男子平静地伫立着,面朝他所在方向。

男子的头发和他那身宽大的祭服几乎等长,凌乱地垂落到了身后的石面之上,而他的脖颈上则佩戴着一枚斑驳的十字架,于墨绿色的光色下反射出异乱的彩光。

“阔别三年,你来见我了。”

“是你……元天夫!!!”季木几乎无法压抑住心底骤然生起的仇恨与绝望,不顾一切地嘶吼道。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

他曾经于三年前出现……然后带来了灾祸!!!

“你把我的一切都毁掉了……”

“看你站在这里,好像掌控着一切的模样……恶魔!!!”

“那个时候,我没有看错你……”

“你果然……就是一只魔鬼啊!!!”

季木回忆起了过往的一些片段,脸上竟满是泪水和悲伤。

狂乱的情绪一下子将他的心理防线给冲垮,他的脑海中仅剩下想要杀死这个东西的想法。

“为此,你感到仇恨了吗?”

“为此,你感到悲伤了吗?”

“为此,你感到彷徨了吗?”

“为此……你感到绝望了吗?”

“来吧,跨过你我之间的那道界限!”

“将整个世界……一起化为墟场!!!”

元天夫一边狂笑,一边向着高处打出了三道光芒。

《恶之华》、《恶之花》、《monster》。

三本书籍,先是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接连又汇聚成了独一的三位一体之情状,在刹那之间便燃烧成为了三颗重叠而又交相辉映的墨绿炽阳,向外扩张开天位的气机与力量!

“她已经放下了过去可笑的念想,站在了我们这一边上。来吧,跨过这道界限,来我这里,我要你到我的面前来……”

“终焉将至,我等不可心存虚想。”

他话语让季木感到有些难以明了,却无法令其熄灭心里燃烧着的仇恨之火光。

“不可能!晴安……她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她说过想要让这个世界满载希望,又怎么会站在你们魔鬼一方?!”

“而且……她已经死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啊……”

季木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不肯相信那个魔性男子的说法,不肯相信自己只是被利用了啊,不肯相信那时的情感全为虚假,不肯相信那些都是欺骗的话……

“自欺欺人,对于我等来说是最为虚浮的做法。掌荣光者,己身便为主导尘世的真理权杖。你还没有认清这一点吗?”他像是嘲讽又如宽慰地说道。

季木没有说话。

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回荡:“人类,该是时候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是啊。”季木用源能之力传递了这一句话。

“其实,那个男人的情况应该和我相似吧,都是接受了如你这般的魔鬼的唯一性力量。如果一定要为这种力量下一个定义的话,大概就是‘破碎的天位’吧……”

“来自所谓‘上一个灾劫时期’的天位力量,就如同我之前看到的那幅苍星陨落的景象,因由某种不可知之力的影响而毁灭了吧?”

“而你们,就是那残留下来的躯壳。”季木最后点明道。

那个声音听闻,罕见地赞赏道:“不错,可是还没有深入到证实恶魔真身的阶段……”

“你经常会提及‘上一个灾劫时期’吧。从这点上,大致可以猜出你多半就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人物。再加上你也有提到过阿兹特克食人文明,以及先前你曾用出的那种仿佛可以拨动命运轨迹的力量……”

“我是该称呼你为烟雾镜、眼前与当下之主,还是……泰兹卡特里波卡阁下?”

第五十三章 能否照亮

“哈哈哈哈!你果然猜出了正确的答案。既然如此,那么眼前那只魔鬼的真实身份,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是太难的问题吧?”季木脑海里的声音狂笑着问道。

“光暗一体……这是你所给出的最后提示。”季木小声地说着,像是在梦中呓语道。

如今,他不必担心这场对话会不会被打断的问题,因为他感到有一股奇异莫名的力量笼罩着他的身体,致使他的思维速率一下子提升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层级。

也就是说,真实世界里的时间流逝,对于季木来说像是一霎骤停……

“这个地点,被你称为饥荒地狱。而在此地,我也见到了大量恍如置身地狱的可怖场景。其中,我在那座金字塔顶上看到了大量的人心……”

“这是阿兹特克文明里的一种人祭。”

说到这里,季木的脸上流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既然你特意提及了此地魔鬼的身份问题,也就表明它对你来说应该极为熟悉,或者曾与你有过某种紧密的联系。”

听他说到这里,他脑海里的声音轻笑着说了一句:“继续,你已经触碰到了一部分谜底。”

“我一直在想,恶魔与神明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最后,是你之前的话语和《圣经》里的文句给了我启发。”

“在天上就有了争战。米迦勒同他的使者与龙争战,龙也同它的使者去争战,并没有得胜,天上再没有它们的地方。大龙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它被摔在地上,它的使者也一同被摔下去……”

“这是《启示录》里的一段话吧?”声音略有些感慨地插上了一句。

“然。”季木异常平静地回答。

“曾经身为神下至高的天使长,却因由骄傲而堕落为魔,与光相对。这让我开始假想:所谓的魔鬼,在一切之初,会不会也是与神同列的圣洁,是同为天位的存在……”

“这样一想,所有的谜题就都得到了解答。”

“曾有过这样一位神灵,祂掌管农业、丰收与降雨,主宰晨星,同时还代表着死亡和重生,在阿兹特克的神话体系中唯一不要求用活人献祭。”

“其名为奎策尔夸托,也被称为……羽蛇神!”说到最后,季木一字一顿地着重道。

“恭喜你……答对了!!!”

季木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一张模糊的微笑人脸的形象。

“今后,你就称呼我为漆黑吧。”

这次,它却并没有发笑……

“漆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称呼?”季木沉默了片刻,而后问道。

听完,魔鬼发出了阵阵低笑,“你应该听过这样一段话吧?”

“刚开始,北方由黑色的泰兹卡特里波卡统治;东方由白色的泰兹卡特里波卡,也就是奎策尔夸托统治;南方由蓝色的泰兹卡特里波卡——威齐洛波契特里统治;西方由红色的泰兹卡特里波卡——西佩托堤克统治。”

“之后,泰兹卡特里波卡付出一只脚为诱饵,四神合力击败水怪希帕克特里,创造了世界。”

“你明白了吗?”它语气阴森地问道。

“原来如此……”

季木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道:“所以……你才是漆黑吗。”

“接下来……让我们一起开始狂欢吧!!!”

它大笑着,将声音都嘶吼得沙哑。

而在那一刻,季木感觉到了自己体内某种东西的苏醒和壮大……

像是巨兽走出了囚牢……欲望于瞬间得到了解放!

他隐约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发笑,仿佛从万物开辟一直持续到了天荒地老。

“还真是一位麻烦的神啊……”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关于那位,世上有过这样一种流传较广的说法:

“泰兹卡特里波卡一旦降世,带来的必定是混乱。

如果有个富有的人本来事事顺利,后来却突然陷入赤贫,妻离子散,那必是泰兹卡特里波卡在作祟。

有一次,他在传说中的托兰城以年轻战士的姿态现身。

他击鼓吟曲,闻者莫不为其所迷,纷纷不由自主地跳起舞来,人们如痴如迷。

然而,每唱一首歌、每跳一支舞,都有人从危崖坠入深谷。

泰兹卡特里波卡的笑容,便是毁灭的讯号。

人们说:‘祂只会作弄别人,永远不会对任何人真诚、不会做任何人的朋友。’

故给祂‘与各方为敌者’的称号。”

当季木眼中的时间之轮由静止再次开始了转动,那个身着一袭漆黑教袍的男子像是在质问一般地轻语道:

“能否照亮浑浊而黢黑的天空?

能否撕破重重黑暗,

比沥青还稠密,没有夜晚、早晨,

没有星光、阴森的闪电?

能否照亮浑浊而黢黑的天空?

闪烁于客栈的窗户间的希望

已被吹灭,有死无生!

没有月亮,没有光明,栖身何方,

走错路的受难之人!

魔鬼扑灭了客栈窗间的灯光……”

他屈指向外随意地弹出,天穹之上便有万丈劫光夹杂着风的哀嚎自雷暴的中央咆哮着冲落!

只是一瞬,季木脚下的整座殿堂就在那近乎天威的一击下粉碎成了无数粒子的情状,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云层的中央。

元天夫并没有将这份力量作用于季木的身上,而是如同玩弄着戏法一样运用着己身的力量。

两人都没有因由落脚之地的消失而向下跌落,只是相互注视着对方,长久地伫立于云端之上。

“刚才我所用出的力量,就连所谓的‘随意一击’都算不上,我勉为其难地以此来使你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之大。”

“这样的差距,并不仅仅在于单纯的实力之上。更多的……还是‘心’啊!”

“现在,我都开始有些怀疑了……”

“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他’?”

元天夫的脸上突然显露出了阴惨的诡笑。

“我,想把下面那个可爱的小姑娘给带到这里来……然后杀给你看!!!”

“你觉得……怎么样?”

第五十四章 仰望天堂

“消失吧……漆黑!!!”

季木听到此刻他所在之地的下方传来了一名男子如同审判一般的威仪叫响,紧接着又看见一道如流星般突兀划过天穹的闪光似烟花一样地华丽地绽放,将墨绿色的天幕都染上了深蓝的色调。

那道光,携带着像是能让万物崩离解体的可怕力量,冲向了元天夫所在的方向!

元天夫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继而任凭那道强光贯穿了自己的胸腔。

然而……

那团高度浓缩的能量穿过了他的身体,就像是打入了无形的空气一样,并没有对他造成丝毫损伤。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徐方圆难以置信地大吼道。

他拼尽全力才发出的一击,对元天夫竟然没有产生半点影响……

能导致那样可怕的情况,也就是说他所掌握的绝对是流金之阶以上的恐怖力量!

再加上他那三本书籍形成了特殊的三位一体之情状,季木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抵抗那种近乎碾压的强大。

元天夫脚踏虚空,朝着苍穹之下的祭坛缓慢地踱步。

“圣诞老公公!你是来送我礼物的吗?”宁静黎一边向他挥手,一边开心地问道。

闻言,元天夫轻轻地笑了,瞳孔中透射出如同圣徒般庄严、肃穆的虔诚灵光。

“我要给你一样东西。它于这世人,无论善恶、美丑、贫富、长少,都是平等的……”

“那就是死亡。”

他说完,然后平静地抬起了右手,食指的尖端燃烧着墨绿的火光,于虚空中描绘出了一个神秘的图像,整体呈现出完美的七芒星状。

他安静地闭上了双眼,于是开口念诵道:

“太阳蒙上一重黑纱,像它一般,

哦,我生命的月亮,裹上阴影吧;

睡觉抽烟,随便;别快活,别说话,

整个人沉入无聊做成的深渊;

我喜欢你这样!可今天你若要,

如一颗走出黑暗的被遮的星,

在拥挤着疯狂的地方摆威风,

那好!迷人的匕首,就让你出鞘!

用吊灯的烛火照亮你的眸子!

在乡巴佬的目光里点燃情欲!

我喜欢你一切,活跃或有病;

随便吧,黑色的夜,红色的晨曦;

我颤抖的身上没有一根神经

不叫:‘亲爱的别西卜呀,我崇拜你!’”

当这话音落下,季木的脸上难以压抑地表现出了恐惧的情状。

他看到元天夫的身体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急剧地膨胀,最终化为了一条遮天蔽日的长蛇的形象,浑身上下布满了深绿色的晶状羽毛,在日照下反射出翡翠般的华光。

“苍!!!”

它的瞳孔里燃烧着混乱与仇恨相间的火光,面朝云端之上的至高天穹不甘地咆哮。

心怀着无际的仇恨,在地狱中仰望天堂……

而后,群星开始脱离了天上!

位于万象中央的那颗大星骤然绽开了耀眼、璀璨的天位光芒,就如同那徒然下落的流星一样,眨眼间便撕开了寂夜的绵长,使周边为晦暗所笼罩的地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亮。

元天夫负手伫立在光亮与火的边缘之上,看着那颗庞大的星球逐渐地缩小,继而接近着他所站立的那个地方。

“那个家伙发疯了吗?该死!居然想在这里升华天位火种,将自己强行推升到那个层级之上!”在季木的脑海中,漆黑骂骂咧咧地说道。

“天位火种?提升层级?漆黑……你到底在说什么?”季木并没有完全理解它的话语所包含着的意义,因此匆忙问道。

闻言,漆黑有些慌乱地解释道:“你还记得三年前的那场事件吧?在那个时候,那家伙也是想要冲破当下时空的原罪力量,但是因为外来力量的干扰,使得那次尝试被强行终止了。”

“可即使没有那一位王的出手,它也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哪怕我等代表着上一个灾劫时期的最强力量,经历的灾劫次数也同样最少,可是……”

说到这里,它的话语突然止住了,就像是被某种不可知伟力给强行掐断了一样,线索于将要临近的时刻再次突兀地消逝掉。

“如果那个家伙几近自杀的举措依然持续下去的话,这里就会被‘外面’盯上……”

“假使真的到了那样的境况,那么除去我和它以外的一切痕迹都会被完全抹消,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那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季木感受到了它的声音中隐约流露出来的那股绝望,语气低沉地问道。

“这就要依靠你的力量了……”漆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我的……力量?”季木满是诧异地问道。

他不认为自己掌握了某种足以对抗眼前那只饥荒恶魔的可怕力量,甚至就连自保也还是极大的奢望。

可是这样的他,却被告知自己拥有阻止恶魔的力量……

“我需要怎么做?”季木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只要试着去用你的主修书籍来打开那扇门户就好。打开……那扇窄门。”漆黑的声音依稀透露出了些许神圣的味道,这让季木感到了极端的怪诞与反常。

他的脸上罕见地显露出了心中怀揣着的念想,那是绝望到无可抑制的沉痛悲伤。

原本,他认为以他如今的状况已经不会再表现出人类的感情与思想,可是每当他触及那份潜藏于心底的苦涩回忆,就会想起一切都已全然失去……

“我要一个人……而非两人……独自穿过那扇窄门……”

季木用力地咬破了右手食指的指尖,涌流而出的鲜血滴上了《窄门》的书页。

他的掌心之间燃烧着金黄色的圣洁光芒,课本也由原来的书籍转变成了一把钥匙的形状。

季木将其握在了自己手掌的中央,于虚空中横向切开了一个庞大无比的缺口,自远处看来就像是一扇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门户一样。

自那以后,天上倾泻下了金色的汪洋,恍如《圣经》当中所描述的大洪水的情状。

……

当挪亚六百岁,二月十七日那一天,大渊的泉源都裂开了,天上的窗户也敞开了。

四十昼夜降大雨在地上。

正当那日,挪亚和他三个儿子闪,含,雅弗,并挪亚的妻子和三个儿妇,都进入方舟。

他们和百兽,各从其类;一切牲畜,各从其类;爬在地上的昆虫,各从其类;一切禽鸟,各从其类,都进入方舟。

凡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都一对一对地到挪亚那里,进入方舟。

凡有血肉进入方舟的,都是有公有母,正如神所吩咐挪亚的。耶和华就把他关在方舟里头。

洪水泛滥在地上四十天,水往上长,把方舟从地上漂起。

水势浩大,在地上大大地往上长,方舟在水面上漂来漂去。

水势在地上极其浩大,天下的高山都淹没了。

水势比山高过十五肘,山岭都淹没了。

凡在地上有血肉的动物,就是飞鸟,牲畜,走兽,和爬在地上的昆虫,以及所有的人都死了。

凡在旱地上,鼻孔有气息的生灵都死了。

凡地上各类的活物,连人带牲畜,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了,只留下挪亚和那些与他同在方舟里的。

水势浩大,在地上共一百五十天。

神记念挪亚和挪亚方舟里的一切走兽牲畜。神叫风吹地,水势渐落。

渊源和天上的窗户都闭塞了,天上的大雨也止住了。

——《创世纪》

第一章 一杯白开水的自白

约莫是临近傍晚的时分,小雨开始自天上不住地洒下,溅落在那坑坑洼洼的黄泥地上,使得前方的路径变得泥泞而肮脏。

我撑开了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天堂牌雨伞,伞面上还印着“献血光荣”几个鲜红的字样。

每到下雨天,学校便会异乎寻常地脱离了喧嚣。

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一到下雨人的心情就容易变得低沉而烦躁,再加上需要穿过满是泥浆的小道进入食堂,然后挤入排起的一条条长龙中央,所以才让人没有了悠闲漫步的心情吧。

今天,是我正式从小学升入初中以来的第五天。

起初的不安和慌忙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冲刷淡化,剩下的就只有对于身边那一批将要由陌生转为熟悉的新同学的好奇,以及想要与之往来的强烈渴望。

在我入学的第一天,发生过一起让我感觉非常丢脸的事情。

因为在走路的时候发呆,所以和一个女孩在楼梯口处撞上……

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非常羞耻啊!

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我们的社会同样也在“进步”。

现在,小学生都能一个个搂着隔壁班里的倒霉孩子,将“老公”、“老婆”这些连我听了都感觉羞耻的词汇喊得朗朗上口。

啊……

倒是忘记了。

我不是同样也才刚刚从小学里毕业,摆脱加减乘除的连环轰击吗……

“但是初中生和小学生总是有区别的吧!”我,季木,在心里这般想道。

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可爱女生撞上什么的……

才不是什么“福利”啊!

我一定会被那个女生讨厌的吧?!

或者干脆被当成是别有用心的hentai(n“绅士”)的吧?!

如果是陌生人的话也就算了,因为学校里有足足两千多名师生,今后多半也不会产生什么交集。

可是,那个女孩子却恰恰是我的同班同学……

名字……似乎是叫叶晴安。

之所以会清楚她的名字的完整字形,而不是写成“青岸”、“琴谙”什么的,则是因为在一节体育课的时候,我假借头痛为由拜托班长李浩代我去向体育老师请了次假,一个人留在了教室里,然后去她的座位上看过。

“越是漂亮的女子,就越会骗人。”

这句话,似乎是出自金庸爷爷的《倚天屠龙记》吧。

如果非要精确到具体是里面的哪个人的话,就得说是男主角张无忌的妈妈殷素素了。

我不知道那所谓的漂亮女人到底会不会骗人。

可如果让我来说的话,我大概会戏言一句“越是漂亮的女子,就越容易自作多情”吧……

虽然这里也有许多男性追求者太过marysue的因素,可事实也就这样。

所以,我很少会和哪个女孩有一定程度以上的交流。

男女之间,存在纯粹、透明的友谊吗?

在我的眼中,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叶晴安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

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要在句子后面加省略号?

大概……是因为我不喜欢使用“某人长得xxx”来形容他人吧。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些虚假,可是我不想仅靠外表就在心里将遇见的人划分出一个三六九等。

实际上,就连“漂亮”这个简单的词语,于我来说也过于夸耀。

所以,我只说某个人“挺可爱”,意为“很叫人喜欢”。

或许,这也是本就离奇的我与生俱来的一种偏执吧。

叶晴安……

该怎么形容她?

大概,是一个十分文静、秀气的姑娘。

她不经常和人交谈,只是喜欢整天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也有时候会带着一本看不清封面的书出去乱晃。

说是看不清封面,其实应该说是我没有看到吧……

不过,这也可以说是无关紧要。

那个名字叫做叶晴安的女孩,她还真是一个非常孤僻的人啊。

“这年头姑娘不会卖萌,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吗?!”我鼓着脸对着空气吐槽道。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我也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完全没有什么必要。

不管是在哪个年代,真正在相貌上占据了很大的优势的男女都可说得上是十分稀少。

就凭我这个初中生那种微妙的眼光,一个班级五十来个人里可以说得上是“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的可爱女生大多是在五人以下。

如果这个数字再往上增加,则可以说是所谓的小概率事件了。

现实毕竟不是琼瑶剧或者青春伤痛小说,没有电影中满屏皆是的“帅男靓女”。

为什么到了“帅男靓女”又要加上引号?

举一个例子的话,就像是一些来自于日韩等国的国民组合一样,男女对其褒贬不一。

没有一个角色可以讨得万家欢喜,没有一份伟业可以博得众生赞誉。

如此而已……

没有人可以对这个世界正面发起质疑而后全身而退。

因为在这个世界因一句戏言而改变以前,抗从规则者就得被那历史的车轮给碾得粉骨碎身。

但凡离群者,注定会为占据绝大多数的团体所排斥,最后孤孤单单地丑陋着,在作为群集的正圆一旁划出了一个胆怯而独立的微小环形,像一个大圆与一个小圆遥遥地相离。

那个女孩……是否就属于这样的情况?

我的心里有些好奇。

好奇的并不仅仅是叶晴安心中所想,而是作为离群索居者,究竟能否像大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所论述的“超越人类之人”一样驾于众生之上?

可假如将目光转移到我自己的身上,那么我无疑不是太阳,光芒万丈,也绝非月亮,洒落辉光。

就如同飞舞在杂草乱丛之间的萤火虫一般渺小。

一路卑微着,沿途散发出微亮的光……

我这一生,恰如白开水一般无味而平凡。

……

你今天是一个孤独的怪人,你离群索居,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民族!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第二章 一朵向阳花的寻觅

“我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时候,我会这样想吧。

至于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这样,也许只是无聊罢了。

怀着一种莫名的忐忑,我漫步着走出了安静的校门。

遥望四下,我只能听到轻微奏响的雨声,还有那个在我眼中逐渐远去的女孩的背影。

“叶晴安……”我小声地念着她的名字,心底涌现出一种怪异的想法。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不知道。

也正是因此,才会想着要去了解吧……

所以,在此我做出了一个小小的抉择。

我小心地跟在了她的身后,想要看她到底会去往什么样的地方。

跟踪?

尾随?

对于这种明显有着不少hentai意味的举动,大概都会被用以上两个词汇来形容吧。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

真正的原因,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好。

而且,这也算是打发当下无聊的一种途径吧。

她走得很慢,所以我也同样。

我平静地看着遥远的她,不知该如何作想。

“喜欢看书的小姑娘,你真的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孤独吗?”带着一种莫名的渴望,我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

我是一杯白开水,拒绝染上浮华的颜料。

可是,既然是白开水,又要怎么去接受那过于奢侈的幸福呢?

这里,就需要直面一个悖论了吧……

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不会继续设想。

未来将会怎样?

希望似当下一般平淡如常……

那个名叫叶晴安的姑娘,她撑着一把浅绿色的雨伞,雨伞的伞面透出一种黯淡的华光,不知是源于哪种材料。

在那淡淡的仿佛还带些草香的伞面之上,点缀着三两朵黑色的墨花,像是于静默中悄悄地绽放。

于是,我心中不免有些感想。

你是那一片青草,还是那几朵小花?

呵呵……

我不知道。

走着,走着……

时常有雨珠穿过阻挡坠落在我的脸颊之上,这感觉带些微凉。

我看她改变了最初的走向,将目标转移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商场。

而到此时,我反而变得有些迟疑了。

究竟我要不要缓慢地跟上?

“还是去吧,去看看她……”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悄悄地说道。

所以,我还是去了。

我看见叶晴安慢慢地走进了那家商场。

在一家文具店的门口,摆放着一小盒看不清名字的棒棒糖。

我看她从中拿起了几根,有些呆呆地笑着找店员付完了账,然后就离开了。

我并没有急于跟上,而是同样进入到了那家商场。

走到文具店旁,我有些不安地移动着双脚。

原来……

那些糖果,是叫不二家啊。

她很喜欢吗?

我不知道。

但,或许是这样吧……

“那么大年纪了还吃棒棒糖。”我不免在心里吐槽。

可是在那个时候,我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是为了什么而笑呢?

我不知道。

“这次的旅程,就于此刻终止吧。”我对自己这般说道。

可是……

不知为何,我还是想要继续跟上。

我想要知道,那个女孩的心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风景隐藏。

因为她不怎么经常和人交谈,所以这些我还无法从她的言语中看到。

如果由我来形容类似的想法,大概就是“一种有关人心的观察”吧。

这样的话,听起来多么悲伤……

就因为自己太过孤单,所以就想要以此来寻求着认同吗?

我不知道。

果然……我是一个hentai吧?

虽然嘴里说着羞耻,可是在遇见那个女孩的时候还是感到了一种热切的渴望。

为什么?

因为晴安看起来很漂亮?

如果是这样,那未免也过于可悲了吧……

其实,我不敢用“晴安”这般亲密的叫法来称呼她。

大概,是害怕某一种幻想会破碎吧。

叶晴安,一个古怪而特别的姑娘。

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不曾说话,却能给予世人温暖的太阳一样……

虽然还没有说过话,我却不知为何会此般作想。

希望可以了解她吧。

她是不是如同《假如给我三天光明》里无私、善良的安妮·莎莉文老师一样?

一件物品,如果带给人的观感过于美好,也许就像是高悬于空的海市蜃楼一样,在指尖穿过虚像的时刻,悲伤也会异乎寻常……

试图靠近天边的烈阳,一定会被化为灰烬的吧?

可是啊……

她看起来是个温柔的人呐。

现在,叶晴安所去往的是新城区的方向。

我们的城市,基本上是以我所就读的南安中学为分界,划分出了新老城区吧。

新区更加繁华,旧城较为颓老。

如此罢了……

我不由地迈起脚步,不动声色地望着远方悄然地跟上。

走着,穿过街道。

一路上,影剧院、图书馆、超市、行政大楼……

各式各样的建筑高高在上,覆压而下的阴影让人在彷徨中感到了哀伤。

终点,到了。

是一家似乎是叫纪念日的甜品店吧……

我微笑着,掩饰了心里的混乱与恐慌,拾阶而上,然后推开门了。

店铺里可以说是十分狭小,但却是一幅童话一般的梦幻景象。

印满了蔷薇图案的墙纸上洒满了昏黄色的朦胧亮光,而角落的餐桌旁则摆放着红衣圣诞老人驾着驯鹿的可爱塑像,顶上是一盏盏如栀子花一样的小灯在缠绕着绽放。

写着“停步驻足,且看时光”的棕黄相框,挂满各种祝福、期望的许愿树上……

螺旋状的木制阶梯一直通向了楼上,那个渐渐传来舒缓而悲伤的琴音的地方。

听着,好像是石进老师的《雨葵》吧……

那一刻,我仿佛站在了滂沱的大雨中央,满心哀伤。

像一朵随风摇曳的向阳花一样,找不到心底向往的太阳,因为它正被浓云遮挡。

当我缓慢地抬起右手,试图抚摸我的脸颊,却发现自己竟是流泪了……

这是为什么呢?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感到悲伤……

第三章 一首钢琴曲的问询

“你不要这样啊,季木,会让人笑话的……”在心里,我这样对自己悄悄说道。

不知为何,那种伤感的情怀仍然弥漫在我的心间,徘徊不散。

真是一首悲伤的曲目啊。

不过,却像是可以看到一缕微光……

此时正在楼上演奏的人,会是谁呢?

难道……会是她吗?

也许是我刚才莫名流泪的举动使坐在一旁的店员受到了些许惊吓,她有些不安地望着我问道:“小同学,你怎么了吗?你为什么……哭了?”

我转过身,呆呆地望着她。

那是一名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嘴角似乎洋溢着一抹淡淡的、温柔的微笑,虽然算不上苍老,可看起来却非常慈祥,就像是我曾在教堂中见到的blessedvirginmary(n圣母玛利亚)一样……

“我……我没事的!”我有些心虚地匆忙应答。

而后,我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于是轻轻地问道:“请问,在楼上弹奏钢琴的人是谁啊?”

现在想来,我也有点诧异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询问吧。

向一个陌生人探寻另一个陌生人的情况,这本就显得极为异常……

她好像也同样讶异于我的这一问题,不过还是笑着说道:“你认识我们家晴安吗?”

“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有想到眼前这名女子会突然问上这样一句话。

难道……

“请问您……是叶晴安的妈妈吗?”

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怀着一种莫名的忐忑与惊惶,就好像是做了一件错事,却恰好被自己的母亲发现了一样。

“这件衣服,是南安中学的校服吧?刚才,我还有点害怕是自己认错了呢,原来真的是晴安的同学啊。”

我有些不安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回答。

“我看起来很像那孩子的妈妈吗?的确有许多人这样说过呢,我和小安看起来的确像是非常幸福的一家……”

“可惜……我不是那孩子的妈妈吧。”

“那个孩子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啊……”

“而我,是晴安的姑妈……”

说到这里,她的眼角依稀闪过了星点泪光,似乎是回想起了一些难过的回忆吧。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手足无措地低头解释道。

原来她的父母……

不知为何,我的心底泛起了一阵沉痛的悲伤,就像带给她不幸的人是自己一样。

“小同学,这件事情,你可以当成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吗?”

“晴安她……似乎不想让同学们知道这件事情吧……”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匆忙打断了那一句话:“阿姨……我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不会去和任何人说的!请你不要难过了吧……”

她笑着伸手在我的头上轻抚了一下,“真是一个会关心人的好孩子啊。不上去见见晴安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学校里同学来这里找她。那孩子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她会觉得很开心吗……”我在心里这般想着。

可是……

“谢谢阿姨,但……还是算了吧。晴安见到我,也许不会开心的吧……”我却是这样回答了一句,然后就想要转身离开了。

我不敢见她。

因为我一直认为,人类的双手不可以去触摸梦想。

不然,抬起的指尖将亲手戳破那过于脆弱的美好虚像……

所以,就到这里打住吧。

所以,就于此刻停止吧。

我不可以继续前进了……

不要认识她。

只要没有了期待,也就不会失望,同样不会再有悲伤。

然而,当我正对上晴安的姑妈的那双眼睛,却是从中读出了悲伤……

构建出眼前这样一个童话世界的人……原来也会感觉到悲伤?

“晴安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我也希望她能有一些年纪差不多的朋友可以陪她一起玩吧。小同学,如果让你感觉到困扰了,是阿姨不好,请不要介意。”

我的心再次隐隐作痛,却没有说话,而是转身朝向那一座螺旋阶梯缓缓地走去。

一步,一步……

我正在靠近心里埋藏着的一个梦想。

走到那一级级台阶的中央,我看到墙壁上有一座西式的挂钟安静地悬挂。

有一段字迹娟秀的诗句写在那挂钟的两旁:

钟声

敛住又敲散

一街的荒凉

听——

那圆的一颗颗声响

直沉下时间

静寂的

咽喉。

像哭泣,

像哀恸,

将这僵黑的

中夜

葬入

那永不见曙星的

空洞——

轻——重,……

——重——轻……

这摇曳的一声声,

又凭谁的主意

把那剩余的忧惶

随着风冷——

纷纷

掷给还不成梦的

人。

我不由地捂住了胸口,莫名感伤。

这诗句……

为什么那么悲凉?

慢慢地,我终于来到了第二层楼上。

这里,不再如下方一样是对外开放、用以供人就餐的地方,看起来安静而又狭小,除去几扇连通内部房间的门户和上方的天窗,此外就只有一架钢琴,以及为数众多的书籍在书架上整齐地摆放。

由于钢琴上方巨大顶盖的遮挡,我无法看到此刻正与我隔着一架钢琴的那个女孩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发觉了我的到来吧,琴音渐渐地落下,最终沉入到了一片寂静的安然境况。

在她脚边的地方,摆放着一盏巨大的落地灯,外表看起来似乎是卡通小狗史努比的形象,散发出来的灯光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昏黄。

“你喜欢林徽因吗?”我看似有些突兀地问道。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问呢,是因为写在挂钟两旁的那小段诗句,正好就出于那位民国时期的著名才女之手吧。

“有一点点吧。”她似乎为此而郑重其事地考虑了一下,而后才声音轻柔地回应了我的那一句话。

“为什么是一点点呢?”

当时,对于她的答案,我感到了些许惊讶。

“因为……她不够浪漫吧。”她轻轻地回答。

“浪漫?”我略带些疑惑地问道,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说法。

“你愿意为了一霎光阴的幸福……而让自己成为在天上闪耀着的烟花吗?”

“听吧,就像这首《恍若如梦》一样……”

第四章 一根不二家的约定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2/12/]]]你愿意……成为一场烟花吗?

在心里,我一边默念,一边设想。

然而,却没有人能够回答……

于是,我将目光再次转向了叶晴安静坐的那个方向,小声地问她:“那场烟花……指的是死于空难的诗人徐志摩吗?”

“是啊。”她轻轻地回答。

“只是为了去触碰一片遥不可及的梦想,一颗出尘的心便要从云端之上毫无征兆地落下……”叶晴安的声音带些感伤。

我一下子变得沉默了,心里无法可想。

但是,我还是说出了一句话:“也许,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

“对啊,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只是一霎芳华,便要归于寂寥吧……”她虽然是笑着回答,但语调听起来却异常悲凉。

为什么?

明明这些都与你完全无关吧……

我有些想要这样问她。

可是,我一向不擅长将想法转变为行动吧。

所以,这个疑问,也许永远也得不到解答。

“其实,每天晚上,我一般只会弹奏同一首曲子吧。像今晚一样的情况,大概还是第一次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钢琴后面的长椅上缓缓地站起来了。

我静静地望着她,看到她的眼里闪烁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奇异光华。

此刻……她的心里到底埋藏着什么样的想法?

“那还真是让我感到荣幸啊。”出于一种复杂的情感,我强颜欢笑地说着,想要以此来将心里的悲伤冲刷。

“不过,为什么要重复弹同一首曲子呢?难道……你就不会感到厌烦吗?”我想了想,而后问她。

叶晴安的嘴角带着一缕淡淡的、仿佛很快就会消失一般的微笑。

她并没有看着我,而是捧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小声地说着:“比起厌烦,更让我害怕的东西……是遗忘吧。”

“遗忘?”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是啊,遗忘很可怕……”

“重要的回忆,就像是身处在沙漏之上的细碎散沙,不断、不断、一直不断地流下。总有一天,过往的一切都会消失的吧……”

“那个时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听着她所说的话,我不知该怎样回答。

害怕自己会将往日的记忆遗忘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许,她是为了守住与父母之间为数不多的回忆吧……

我这般猜想。

“嗯……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那个女孩,或者说是叶晴安吧,她看着我,只是安静地等我作答。

“可以随意吧。”我实在无法想象出一个很好的答案,于是只好匆忙地回话。

“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吗?”不知为何,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失落与悲伤,像是在自语似的询问了一下。

朋友?

这个词汇,对我来说大概是过于沉重了吧……

我不想要说谎骗她,因为在我眼中,朋友并不只是代表着曾经说上过一两句话。

因此,我没有回答。

“是这样啊……”

她大概也理解了我的想法吧,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就将双手移向了身后,过了一段时间又重新摆在了身体的前方。

她的两只手都轻轻地握起了拳头,小脸微红,像是有些害羞似的看着我,“猜哪一边?猜对了的话,就能拿到我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了。”

看到眼前那个小姑娘笨拙而又略带些稚气的举动,我忍不住笑了,感觉有些颠覆了她在我心里安静、文雅的印象。

“那么……我就猜右边吧。”

“为什么呢?”她并没有立刻就揭开谜底,而是有些茫然地问道。

“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杖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我的口中平静地念道,心里却逐渐染上了悲伤。

“是冰心奶奶的话啊。”

“比起‘爱’,我果然还是更加偏向于‘同情’吧……”

“就像是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中,米里哀主教说过的那一句话:

‘呵!存在着的你!

《传道书》称你为全能,马加比人称你为创造主,《以弗所书》称你为自由,巴录称你为广大,《诗篇》称你为智慧与真理,约翰称你为光明,《列王记》称你为天主,《出埃及记》称汝为主宰,《利未记》呼汝为神圣,以斯拉呼汝为公正,《创世纪》称你为上帝,人称你为天父,但是所罗门称你为慈悲,这才是你名称中最美的一个。’”

闻言,叶晴安捂着脸开心地笑了。

她将握紧的双拳在同一时间松开,露出了里面各自摆放着的一根不二家。

这两根棒棒糖,只是在口味上不同罢了……

也就是说,不管之前我选择了左右当中的哪一方,都能得到她所想要送给我的那一份小礼物吧。

“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啊……”我在心里轻轻地说着,不知为何竟感到更加悲伤。

我很害怕,害怕这仅仅是梦中的景象。

或者眼前的一切尽为虚假……

我,同样很怕遇到像叶晴安这样的人吧。

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害怕会失去吗?

比起无法得到的悲伤,得到了却又失去的绝望才更叫人痛苦吧……

年幼的时候,我曾得到过一架飞机玩具,我非常珍惜它,所以走到哪儿都会带上。

飞机……却在书包里折断了翅膀。

打算作为一生伙伴的、捡到的小猫,也因为抚摸得太多,使它压力太大,所以在第三天就死去了……

如果与我相知,会让她染上不幸的话……

那么,我宁愿永远孤身一个人吧。

跌跌撞撞,寥寥草草……

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啊。

当我还在为此而感到不安和彷徨的时候,她却歪着头望向我,脸上还带着一抹可爱而又温柔的笑容,“明天,你还会来吗?”

听到她的话,我一下子呆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理会我这个不值得任何人关心的家伙啊?

这样下去的话……

这样下去的话……

一切……都将会终结吧。

第五章 一首无名歌的启发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2/12/]]]“如果明天我没有什么急事的话,大概会来阿姨这里买一些点心吧……”或许是因为不想让她失望,我忍不住这样回答。

“嗯。”

叶晴安点头轻轻地应答了一下,然后就拉着我走向了钢琴后面的那几排狭长的书架。

她安静地抬起头来看着我,青涩的小脸上满是对于我这个陌生人的好奇与渴望,“请问……你有什么想要看的书吗?”

有什么想要看的书吗?

这样的问题,还真是奇怪啊。

如果没有看过的话,又怎么会知道是否喜欢呢?

这般,自然也不会明白想不想要……

不过,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考虑太久,而是在眼前那大量的书籍中匆忙地扫了一眼。

除去一些常见的经典著作之外,我还看到了许多像《尤利西斯》、《诸神的复活》一样较为晦涩的作品,虽然在网络上大概是有贩售,但是平常很少能在书店里见到。

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我还找到了几排由德、法、英、俄、阿拉伯等国家的语言印刷而成的书籍。

当时,我打从心底感到了惊讶。

“那些都是书的作者在本国出版的书籍吗?还真是复杂啊。不过,为什么要去买外国的原版呢?这些书,看起来都不像是国内印刷出来的东西吧。”我一脸疑惑地向她提出了问题。

“一本外国文学作品的好坏,并不仅仅在于作家的能力究竟如何,译者的优劣也尤为重要。就像同一幅画,不同的人看了却会产生不同的感想。如果不是作者本人的话,想要表达出原本的意象也会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排书里抽出了一本完全由德语编撰而成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像尼采的哲学著作这一类的作品,阅读译本大概是很难体会到原作者最初的想法的吧。中文的条理太过复杂,往往会出现许多华而不实的‘专业术语’,由此就将导致译本的可读性大幅下降,要不就是其中包含着的曲解和谬误会让人走上歧途。”

“然而,如果是文学的话,就很不一样。外国名著中尤为注重的人性光辉,与中华文化的含蓄、典雅相互交杂,往往会诞生许多非常美好的作品啊。”

说着,她轻轻地把书放回了书架,继而从一旁的中文译本里拿出了一本书籍,缓缓地将其翻开,然后小声地念出了其中的一小段话:

“一切渺无希望,

只是心存幻想,

散去如这春光。

谁人花言巧语,

叫我失魂落魄!

莫说时光疗伤,

莫说痛苦即忘,

追忆笑声泪影,

似刀刻我心上。”

她口中诵读出的那一段话,让我感到了异常的熟悉。

“不过,到底是哪一本书籍啊……”我在心里反复设想。

“这是英国左翼作家乔治·奥威尔所写的一部政治寓言类的小说《一九八四》里的一部分内容。”

“这首歌,在文中被男主人公温斯顿称作是‘由谱曲器胡乱拼凑而成、专门为无产者量身打造的口水歌’,又说过‘可那位妇人却视此等垃圾为天籁,居然唱得有板有眼’这样的话。”

“而同时,《一九八四》里的无产者又是被英社全然控制了思想,就像是为了存活而存活的行尸走肉一样。由此,便可以看出他对于这首歌是怀抱着何等的厌恶与鄙夷吧。”

“可如果在是看完这本书以后再来回顾这首歌曲的话,却让人心生悲凉……”她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轻了,就像是快要消失了一样。

在晴安说完了第一句以后,我已经完全回想起这段歌词的出处了。

不过,相较她的那一个版本,我记忆里的那一首无名之歌与其有着一些微妙的偏差。

“我所读过的《一九八四》,是由董乐山先生翻译的早期版本,似乎和你手上的那一本不太一样。”我犹豫了一会儿,而后说道。

“董乐山先生是经历过十年事变的人呢,对于反乌托邦和极权主义的看法自然更为深沉吧。那个译本,我也曾阅读过,大概可以说是其中最为接近乔治·奥威尔原著想法的一个版本。而我刚才念过的那小段歌词,则是出自于舒新的译本,在文笔上要来得更加优美一些。”她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轻柔地回答。

战争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无知即力量。

这是《一九八四》中,大洋国的唯一政党——英社的口号。

当我初次见到这简短的三行文字时候,在倍感惊艳之间,更多的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吧。

两种相互背离的东西……怎么可以变为等同?

在那本书所描绘的社会中,无产阶级人民过着贫苦并且不断受到文化封锁的恐怖生活。

每一个人,都只能整天听着由机器胡编乱造出来的口水歌,看着不断被英社歪曲了事实的报纸,喝着苦涩松子酒,听着咖啡馆里的电屏中不断传出的“胜利喜讯”,想着“我们的生活正在越变越好”。

当下的时间,距离变革以前的那个混乱年代已经太久了……

温斯顿记得,那个时候有一些头戴高礼帽的资本家,有乘坐着华丽马车的上流社会的贵族名媛。

现在的生活……比起过去真的美好得多吗?

温斯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尝试着去回忆,但记忆里只有儿时与母亲四处游荡的模糊景象。

“但是,现实中的城市却是肮脏不堪的,处处都是营养不良的人,他们穿着带破洞的鞋子艰难前行,住在年久失修的19世纪的房子里,伴着始终不曾散去的卷心菜味,厕所里不时溢出恶臭,如此勉强度日。”我语调低沉地开始了背诵。

叶晴安转过身来,将双手轻轻地交叉在背后,“这样的伦敦城,在温斯顿的眼里显得庞大而残破,遍布着数以百万计的垃圾桶,而此时,帕森斯太太的身影浮现在其中——只见一个面容憔悴、头发稀疏、孤立无援的女人,一筹莫展地盯着被堵了的排水管,焦急万分。”

我和她相视一笑,心里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第六章 一朵丁香花的微笑

在我第一次读完《一九八四》的时候,心里印象最深的是仅仅流传于英社的党员之间的一个概念——双重思想。

如果要让现在的我按照自己的话来叙述什么是所谓的双重思想,那么我大概会说:“当有人问你‘2加2等于几’的时候,尽管你是明白2加2等于4的,但在你回答的那一瞬间,却会出于一种思想上的需要而遗忘掉这一个过往知晓的真理,继而发自心底地说出‘2加2等于5’这样的话,可又会在需要的时候回想起2加2的确是等于4的。”

“谁主宰历史,谁就主宰未来;谁主宰现在,谁就主宰历史。”

这是英社控制过去的口号。

可能就在下一秒,原本与英社缔结了联盟关系的国家就会转变为敌,可是这样就否定了英社唯一的也是最高的领导人——老大哥的绝对真理性。

因此,一切与英社“绝对无谬误”之特性产生了冲突的文字记录,全部都要由真理部回收、修订,然后用修正过的版本替换掉有问题的版本,而出错的版本则全部丢入“忘怀洞”里焚烧、消去。

官方从不会承认自己修改过历史这个事实。

“如果所有人都听信党这别有用心的谎言,如果所有记录都如是记载这谎言,那么这谎言就会顺理成章地变成历史,变成真理了。”

这是原文中用以描述此般举措的恐怖后果的小段文句。

谁主宰现在,谁就主宰历史……

为使党内的成员保持对于组织和老大哥的绝对信任,这就需要使用双重思想来使自己暂时而又彻底地遗忘那些现象的存在,在脑海里灌输“英社乃绝对真理”这一类的想法。

然而,像温斯顿这样的基层党员,就是维持英社恒久统治的一大破绽。

所以,就产生了一个玄奥莫测的罪名——思想罪!

每一个党员的生活起居都无时无刻不受到一种高科技产品——电幕的监督。

思想警察随时都可以通过电幕来监视你的一言一行,这就会心怀不轨的人心生恐慌:他们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对我进行监视?一天一次吗?不,难道说是一次两次?或者……一个小时一次?亦或是……每时每刻?!

为了让那些潜在的思想罪犯一个个无处可藏,英社开展了一个名为“两分钟仇恨”的节目,其中会播放人民公敌、反抗势力兄弟会的最高首领艾曼纽尔·戈斯坦像羊一样咩咩嘶叫,谩骂老大哥,诋毁党的专政制度等等诸多的话语,让党内的成员通过怒骂、呼号等手段对着那张电幕疯狂地宣泄,并且洗脑式地产生了强烈的爱国信仰。

传闻,有一本没有名字,但是集歪理邪说于一体的大作,就是由那位艾曼纽尔·戈斯坦编纂,在私下里秘密流传。

然而,所谓的兄弟会真的存在吗?

艾曼纽尔·戈斯坦真的存在吗?

老大哥……真的存在吗?

书里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但从那种莫名的趋势上讲,这些大概全都是英社的谎言和陷阱吧……

人造的“神灵”以及人造的“魔鬼”,两者看似对立,可最后却发现“魔鬼”只是“神灵”制造出的一种假象,只是被用以引出真正试图加入到“魔鬼”阵营中去的思想罪犯而已。

英社,党,即为上帝,即为永恒。

如果再次引用书里的一段话来表明那样的世界的未来的话,我想应该就是内党成员奥布莱恩所说过那几句话:

“如果有一个画面可以描述未来,你将会看到一只皮靴踩在一个人的脸上,不是只踩一下——而是永远地那样踩着。

记着,是永远踩着,那张脸永远在哪里,等待着被践踏。

异端分子,社会公敌,永远在那里,等着我们,以便随时被我们打败,随时被我们凌辱。

从你落到我们手上的那一刻起,你所经历的一切不但不会停止,而且会愈演愈烈。

间谍、背叛、逮捕、折磨、死刑和失踪,从来都不会停止。

世界将会变成一个恐怖的世界,更将成为一个胜利的世界。

党变得越强大,就越容不得异己的存在。

反对派越弱小,专制统治就越残酷。

戈斯坦和他的异端学说,将永远存在下去。

尽管他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会被我们打败,侮辱,怀疑,甚至是嘲笑,但他将与党一起永远地存在下去。”

以上,就是我从《一九八四》里总结出来的内容精华。

我想,哪怕再过上数百年,那些伟大的著作仍会像今天一样闪闪发光……

我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后来,还是那个女孩拉了拉我衬衫的袖口,神情显得有些慌张,“我们晚自修……好像快要迟到啦!”

“啊?!”

我这才想起今天可不是周末两天的放假,在下午放学之后的一个小时以内,还是得赶回学校上晚自修的啊……

“你吃饭了吗?”我试图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有些无奈地问她。

“没有。”闻言,她对我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

沉默了半晌,我才神情呆滞地说道:“不要介意,其实我也还没有来得及吃饭啊……”

“……”

“请允许我做一个悲伤的表情。”她强忍住笑意,捂着脸说道。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其实,当下就已经有了一个选择吧。

叶晴安在想些什么的时候都喜欢抿着嘴,像是在发呆似的将视线向左上方倾斜,看起来给我一种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的可爱印象。

她只是考虑了片刻,而后就笑了起来,“今晚,我们就在纪念日先吃一些点心吧,你觉得怎么样?”

“好吧。”

第一次有女孩约我一起吃饭,我在感到有些迟疑的同时,觉得自己的脸颊像是发烧了一样滚烫。

“真是画风突变啊,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我在心里随口吐槽了一句08年版《鹿鼎记》的片尾曲的名字,紧随着叶晴安走向了楼下。

而叶阿姨看到我们两人同时来到了楼下,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爱而又温柔的笑容,“晴安,还有边上的那位小同学,你们都还没有吃饭吧,刚才你们的谈话我在下面可以听到哦。”

听她这样说着,叶晴安的小脸有些微红,“姑妈,今天晚上我们去上晚自修就快要迟到了,所以就先从纪念日里带一些甜品过去将就一下吧。等我们晚自修放学的时候,请为我们再做一些可以填饱肚子的点心吧,拜托您啦~”

“好吧,但是路上记得要小心啊。还有,小安,如果你多交一些像小同学这样的新朋友,你爸爸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叶阿姨笑着回答。

闻言,叶晴安讪讪地笑了,而后小声地“嗯”了一下。

“我们走吧。”

她的左手拿着一本看不见名字的书,而右手则轻轻地拉住了我的衣角,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一种我看不明白、但却温柔而又充满了幸福的可爱笑容,像是一朵能带给人温暖的五瓣丁香……

第七章 一杯黑墨水的回望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1/]]]每逢下雨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安静地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穿过街道,走过拐角,注视着远方一片漆黑的迷蒙景象。

城市中,是很难看得到满天的繁星的。

或许是因为大气污染物的遮挡,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的细碎烟尘反射着各色的灯光,因而便会将本就微弱的星光全然遮掉……

一个人走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在静谧中更多的是一种对于世间万象的隐秘向往。

偶尔会有车辆从远处缓慢地接近我所站立的地方,而我站在原地,看那两盏明晃晃的车灯在我的眼前铺张开两道白光,将前方、天上的雨点全都照亮。

那个时候,就像是看到了一场华丽的流星雨一样。

那些银白的、清亮的、数之不尽的雨点自高空中一刻不停息地直线落下,落在我摇晃的伞上,落在满布肮脏的泥地上,落在那黯淡的街灯上,落在它所应该去往的地方……

雨点之所以落下,心里又会怀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愿望?

今晚,我同样是撑着一把普通的雨伞,同样是走在一条平凡的路上,不过身旁却陪伴着一位平凡亦不凡的姑娘。

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不会将目光过于长久地聚焦在某一个人的身上,因为这样往往会令他人感到不适,或者像是在传递一种近乎“我对你很感兴趣”一般的念想。

哪怕我并不是非常在意别人的想法,但也不想让他人因此就把我盯上,所以除非是关系很近的挚友,不然我都会注意以上的这一点吧。

curiosity-killed-the-cat。

翻译成中文的话,也就是所谓的“好奇心害死猫”。

这是我的英语老师曾经在课堂上使用过的一个西方的谚语吧。

英国著名女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似乎也有在自己的某一部作品中用过类似的话,不过具体是哪一本,现在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在西方的传说中,猫是有九条命的,几乎等同于不死,可是最后却死于心里简单的好奇。

那么对于人类来说,好奇心则更加是足以令人致命的毒剂吧……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这一段话,出自于尼采的《善与恶的彼岸》。

试图去观望未知,试图去了解未知。

当你真正意义上地理解了深渊的时候,那你自己,也已经成为了深渊了吧……

想要将一碗清澈的茶水染黑,并不困难,仅需滴加上少许墨色的染料。

想要令一碗浑浊的污水变白,却并不轻易,需用上百倍于此的清水来将其稀释,令其返还。

一杯墨水,被人摆弄着抛进大海。

就结果来说,它的确是失去了原先的颜色,可这并不表示原本存在于墨水当中的黑色部分就这样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只是接受了更为广博的界限的容纳,因而使我等一无所感。

我耳边传来愈发频繁的汽车鸣笛声响,我也由此而中断了继续思索下去的欲望。

“呐,你说春哥晚上会不会发火想要揍我们?”叶晴安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有点无奈地说道。

春哥……

其实,这是班里的同学在这几天鼓捣出来的、对于我们初一(5)班的班主任兼科学老师周春晓的绰号。

光是从这个名字上看,人家明明是想要影射诗人孟浩然在《春晓》里写到的那一句“春眠不觉晓”,但仅仅抓出了一个“春”字,就显得有些像是在恶搞。

我原本以为像叶晴安这样安静的人哪怕就坐在教室里,对于同学说过什么也不会知道,要么就是选择性地遗忘,但这似乎只是我有些多想。

“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信春哥,得永生’吗?少女,我看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将来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你只需要支付10086根不二家,就可加入我大春哥教……”我一边对着空气画了一个十字,一边面露虔诚之色,看着叶晴安语调深沉地吐槽。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

她居然听懂了吗!

亏我还一次性连用了好几个古老的梗,以为像她那样看起来非常正经的女孩会不知道……

“我一定被鄙视了吧!我就知道用一些古老的梗的下场就是这样!”我在心里有些绝望地想道。

在很多时候,我和别人说一些冷笑话,对方都是一问三不知的。

男生偏爱小说、游戏,而女生则沉迷绯闻、追星。

从某个方面来看,还真是异乎寻常的无趣呢。

而现在在我身旁的这个小姑娘,似乎和他们不太一样……

当我们所在的位置逐渐变得离学校十分接近,隐约可以听到的音乐声使我们暂时松了口气。

自下午放学到晚自修开始的那一段时间里,学校的点播台都通过全校各班的音响来播放由学生所点的一首首歌曲。

因此,只要是音乐声还在响起的时候,我们就尚未迟到。

在我们一同踏入校门之后,我终于听清了那首正在播放的英文歌曲的声响:

“门上有个钉子

草坪上有块玻璃

地板上有条裂缝

电视也在播放

我睡觉以枪为伴

在你离开以后

床上有一把刀

手里握着电话

狗趴在地板上

床头有些零钱

当我孤独,梦也停止

我无法抵抗

我仅仅是个孩子能够做什么

当灯光熄灭

风声呻吟

门外,他跟随我回家

晚安,月亮

我渴望太阳

如果不能马上看到太阳

我会倒下

但是太阳不能马上出现,直到我说

晚安,月亮

鲨鱼潜伏在池塘里

女巫隐藏在树上

一个疯狂的老邻居曾经注视着我

大厅传来响亮的脚步声

某些东西藏在床下

现在已经明朗

我的窗台上停着一只乌鸦

大厅传来聒噪的声音

我仅仅是个孩子能做什么

当灯光熄灭

我憎恨孤独

门外,他跟随我回家

晚安,月亮

我渴望太阳

如果太阳不能马上出现

我或许会倒下

但是太阳不能马上出现,直到我说

晚安,月亮

你离我太远

如何能够拯救我

当黑暗来临

带我离开

醒来之后的嘴唇

亲吻我的脸

舔着我的手

我仅仅是个孩子能够做什么

当灯光熄灭

我憎恨孤独

门外,他跟随我回家

晚安,月亮

我渴望太阳

如果太阳不能马上出现

我或许会倒下

但是太阳不能马上出现,直到我说

晚安,月亮

但是太阳不能马上出现,直到我说

晚安,月亮”

“是shivaree的《goodnightmoon》。”叶晴安小声说道。

第八章 一个雷雨夜的彷徨

哪怕是到了晚读将要开始的时间,教室里仍然显得十分嘈杂。

有人敲桌,有人大笑,有人玩闹,有人闲聊……

这才是我的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平淡日常,一片喧嚣。

我和叶晴安先后迈步走进了教室,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

在说出一声轻轻的“再见”之后,她并没有继续停留在我的身旁,而是安静地转身离开了,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知为何,那个时候,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

先前,她曾问我:“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吗?”

这个问题,我至今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曾经也有人问过我类似的话,但那个时候我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干笑着掩饰了几下,然后就飞也似的跑开了。

对于他人来说,“朋友”一词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呢

难道仅仅只是见过两面,然后再说上几句敷衍的话,对方就可以算是真正的友人了吗?

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的问题就不存在意义了吧……

叶晴安,她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朋友吗?

也许并不是这样吧……

因为“朋友”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更多的是用以形容一种关系平等而又志同道合的人啊。

可是,当我试图把这种概念叠加到她的身上,却感觉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其实并非这样。

说到朋友,就需要提及一个更加深沉的概念——“家人”了吧。

如果出现这样的一种情况,必须要让你的家人牺牲自己为你去死,才可以挽回你的生命的话,对方也是有可能会欣然接受,并且为此而结束自己的一生。

这,就是世人为之称颂的“爱”了。

可即使是一个婴儿,却在初生的时候就已学会了争抢。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来说一对刚出生不久的双胞胎吧。

在母亲喂奶的时候,两者都一边哭号着,一边粗暴地伸手将给对方推到边上,以此来夺得最先被哺育的机会,以及生存所需的供养。

从这一点上来看,于是我们便可以得到“人生来就学会了自私,并且乐衷于通过损害他人的利益来保证自身占有”的结论了。

“爱是一种复杂的化学反应。”

似乎是一位哲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子女从父母身上得到教育和哺养,而父母则从子女身上收获满足与期望。

其实,这就相当于我们付出劳动而后再得到酬劳,只是有时候父母会觉得自己付出的必要超过了他们求生的渴望。

而叶晴安,她又有什么东西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呢?

我想,她应该是与我相似的人吧,所以同样习惯了这般的思考,虽然会感到有些冰凉。

我不知道。

不知道此刻她的心中所想,不知道那时她问我“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吗”这一问题的正确解答。

就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现在身处的教室里产生了一种异常的变化。

安静?

对,就是突兀地安静下来了……

有人,从教室的前门缓缓地走入,踏过一级台阶,来到了讲台上。

那是一名穿着一袭宽大的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我们初一(5)班的语文老师——吴敛仁。

“接下来,开始晚读。”他朝向讲台之下扫了一眼,然后冷冷地说道。

在他的话音落下后不久,教室里依稀开始有朗读声回荡,而后越来越响,直到将电扇转动发出的“呼呼”声也全然遮掉。

然而,我的心情却并不如这读书声一般趋于正常,因为我感觉到了一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森然目光,满怀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魔性欲望,注视着我所在的哪个方向。

是谁?!

我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恐慌,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了讲台上,却正好对上了吴老师那阴冷而又透出几分深邃的目光。

就这样望着,望着……

渐渐的,那张脸上……开始出现了恐怖的异常!!!

先是有两道殷红的血泪自它的眼眸缓慢地向下流淌,而后就连那张面皮居然也开始脱落了。

其后隐藏的“脸”上,满是如蛆虫般不断蠕动的新生肉芽,依稀传出了淡淡的肉香。

盘旋于它身后的黑暗,逐渐凝聚成了触手一般的漆黑条状,摇晃着像是无数双伸长的臂膀,又如同大量腐烂而又蜷缩在一起的蚯蚓一样,令我从看到的第一眼起就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强烈欲望。

同时,它眼眶中那两颗眼球上的眼白也逐渐被一片深沉的晦暗给侵蚀得消亡,自瞳孔处扭曲成了一团正在旋转的星云的形状。

我强忍着让自己没有发出尖叫,难以置信地用手揉了揉眼眶,却发现呈现在眼前的场景仍是那般可怖的情状。

而除我以外的学生,似乎都没有发现这一恐怖的现象。

不,与其说他们没有发现,还不如说此时全班同学的视线……恰好都避开了讲台所在的方向!!!

怎么会这样……

我完全无法理解此时我眼中看到的那般景象。

我的语文老师……其实是鬼吗?

那只鬼物,隔着几排桌椅的阻挡与我遥遥地相望。

我看到它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紫黑色的嘴唇颤动着,像是在对我诉说着什么一样。

那张面孔,在我的眼中逐渐转变成了由无数雪花点组成的二维图像——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脸庞。

不知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影响,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对于睡眠的渴望。

那疲惫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几乎没有办法反抗。

我……会被那只怪物给杀死吗?

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吧,只剩下绝望……

……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四下都是一片死寂的深黑,哪怕是天上也看不到丝毫的光亮。

这里……是哪里?

现在,我似乎正躺倒在一块坚硬的青石板上,从指尖传来的冰凉也提醒着我这里绝非是我先前所在的那个教室了。

正当我还向着四周无助地张望,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如毒蛇吐信一般“嘶嘶”的声响。

我的后背一阵发凉,条件反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神情慌乱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那个声响自那以后就仿佛消失了一样,黑暗里也尚未出现其他异常。

我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将视线偏离那个曾经发出过“嘶嘶”声的地方。

我明白自己不可以像这样畏首畏尾地停留在这个地方,必须要主动找寻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与真相。

而当我迈起脚步的的那一刻,有一些水滴落在了我的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呜呜”的风声以及雨水砸落在地的“哗哗”声响。

这雨下得很大,带给我的感觉也异常冰凉。

我如同野兽一样孤单地行走着,时不时会穿过一些看不清模样的杂草,手臂也因此而被尖刺划伤。

好痛……

不,也许并没有那么痛苦吧,会这样想只是因为我很少受伤……

我强压住心底泛涌的恐慌,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着,却又在三两步后不小心跌倒,全身沾满了粘稠的泥浆。

天穹上骤然划过了一道突如其来的闪光,将我的身旁短暂地照亮。

我茫然地转身,看清了那个先前绊倒过我的东西的真实面貌……

那……那个东西……

它居然是……

第九章 一把小花伞的撑起

“醒醒啊,已经放学了。”我隐约听见耳边有人这般说道。

那个声音……感觉好熟悉啊,是叶晴安吗?

可是,我明明应该是在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脑海里有许多矛盾的想法在相互碰撞,混乱异常。

好累……

这具身体,现在就像是不再属于我自己了一样。

我感到有一双手在我的身上轻轻地推了几下。

“快起来啦,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去纪念日吃点心的吗,你再不走……你再不走我就要生气了!”她又是对着我一阵猛摇,而后有些无奈地喊道。

“起来啦,起来啦,起来啦,起来啦,起来啦,起来啦,起来啦……”她见到自己先前的方法好像无效,于是果断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洗脑循环。

我的心却因此而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像先前一样因为思维的紊乱而感到恐慌,反而是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想笑。

叶晴安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或者说是“软”吧,很可爱,就像小孩子一样……

如果不是现在我的双手还无法动弹,真想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然后把她的话给悄悄地录下,简直可以拿来当起床时的闹钟铃声了吧……

“这么大了还喜欢卖萌。”我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却好温柔……

她真正的性格,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这一点,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她之所以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变得更加开朗,其实,是为了我吧……

因为看出了我并不擅长和陌生的女生交流,所以才让自己表现得像是呆萌女孩或者是妹妹一样。

所以,我才会说她很温柔,愿意为了我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做到这样的地步。

那么遥远,却又那般光亮,就像是太阳一样……

这样下去,我有些害怕自己会喜欢上她。

而就在那个时候,那股压抑住我身体感官的力量徒然消失了。

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此时映入我的眼帘的,是空荡的教室以及刺眼的强光。

其他的学生,都已经在放学之后离开了吗?

“亲爱的泽兰丁娜小姐,您睡得实在是太久啦,邪恶的女巫卡拉波斯都忍不住想要打瞌睡啦。”叶晴安用手捂着嘴巴,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坐在了我身边的椅子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小声地说道。

我被她的话逗得有些想笑,“公主殿下,就算您想用《睡美人》的故事来讽刺我,也不用同时再加上《佩塞福雷传奇》里的名字吧。”

她摇了摇头,神情看起来有些“忧伤”,“这也是没有办法嘛,在《睡美人》的童话里,除去女巫有一个名字,叫做卡波拉斯以外,王子就是王子,公主就是公主啊!”

“……”

一时间,我竟然无语了。

“虽然《佩塞福雷传奇》被认为是《睡美人》的起源之一,可是两位王子唤醒公主的方法完全不一样好吧……”

“在前者中,王子特洛伊勒斯可是趁着人家昏睡的时候把她给强暴了啊……”我转过头,以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淡淡地说道。

“你当着可爱女生的面说这种成人童话真的好吗……”

“而且……你当他是金庸爷爷笔下《神雕侠侣》里的那个尹志平啊!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不,文风的好吧!”

“哼!我可是非常正派的文学少女哦。”

说完,她假装生气地扭过脸去不再看我,可是那按捺不住的笑声却证明此刻她的心情不差。

“……”

“哪有可爱女生会说自己是可爱女生的啊!这就像天然呆不可能会说自己是天然呆一样!”

好吧,我承认你确实挺可爱,不过只是在心里想想……

“这一句话,后半部分其实出自于日本轻小说家竹宫悠由子所著的轻小说《龙与虎》吧?而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是喜欢写青春伤痛小说的那位一米五六?”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知道自己知道的而已。”

“这个又是《物语系列》的梗吧!”

我已经完全败给她了……

不过,她的阅读面还真是够广呢,又同时掌握了多项才能的样子,难道是想要成为达·芬奇一样的全才吗?

现在好像已经很晚了,看墙壁上挂钟的时间,将近到了晚上九点。

离我们晚自修放学,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对了,现在外面似乎还在下雨,我们还是带上伞吧。”她向着窗外望了一眼,然后小声地提醒道。

我点了点头,和她分别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拿伞。

我低下头在桌内的抽屉里翻找,却发现原本应该放在这里的雨伞竟然不翼而飞了。

这是什么情况……

先是在晚自修的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睡着,醒来的时候竟发现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了。

那之后又突然遭遇了所谓的“鬼压床”,虽然能听到叶晴安说话,可自己的身体却动不了。

再然后,我们准备一起离校,而我的雨伞又不知所踪。

还有我睡着时所做的那个奇怪的梦。

这一切,绝对不正常……

到底有什么东西变化了?

“怎么了?”她见我一脸疲惫的模样,所以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的雨伞找不到了,兴许是被人拿走了吧。”我对她笑了笑,而后无奈地回了一句话。

“这样啊……”她抿着嘴考虑了一下,看起来十分恬静的模样,“没有办法呢,看来我们只好拼一把伞啦。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这是我的荣幸啊。”我摇着头回答。

“走吧。”

“嗯。”

她小跑着来到了我的身旁,牵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手中正握着下午我见到的那把小花伞,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微光。

那个时候,我感到自己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出现了一丝悸动。

我和她,现在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吧?

虽然不是恋人,也并非是朋友,但却让我有一种微妙的感动……

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向阳花和太阳一样。

晴安,就像是我的太阳……

在关上了教室前后的六盏白炽灯以后,我们一同向着门外踏出。

到了这个时间,其他班级里的灯光大都也已经熄灭。

整座校园寂静无声,唯有校门口附近的停车棚方向时而会有几个穿着雨衣的学生拉着自行车缓慢地走过。

伞下,我们肩并着肩挨着,走在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她离我是如此之近……

第十章 一个纪念日的初临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行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她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我在心里默默地念起这首长诗,是戴望舒先生的《雨巷》。

我想,现在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孩,就像是诗里撑着雨伞、目光哀默的丁香花姑娘。

虽然她一直在笑着,看起来十分温柔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那笑意里带着浓重的悲伤。

“对了,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吧。”

为了更好地挡雨,此时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接近,所以她并没有转身,只是望着远方的街灯轻轻地说了一句。

“嗯?”

哪怕是我,也感到了当下气氛的突然变化。

这感觉异常复杂,就像是预感到了将要发生什么不祥的事情一样……

“其实……”她的口中小声地吐露出了这两个字,而后又停顿了一下。

“我有一个妹妹。”

听她说完这一句话的瞬间,我的脚步突兀地止住了。

这又是什么诡异的展开啊?!

难道……你想说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吗?!

因为先前步调的骤停,使我的行程比起晴安要慢了两步,头发和脸颊因而都沾满了自夜空中洒落下来的水珠,我在讶异之间同样感觉到了冰冷彻骨。

晴安不久就转过了身来,轻轻地笑了一阵,而后又看着我,“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妹妹啦,可以算是表妹吧。嗯……就是我姑妈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既然她是你妹妹的话,年龄应该比你还要小吧。那么,就是小学生了。而她的下午放学的时间多半也早过我们,可是为什么当时我并没有在纪念日见到她?”我有些不解地说起了心里的疑惑。

“这个嘛……大概是跑出去玩了吧。”她用并未拿来撑伞的右手揉了揉眼睛,有点迷糊回答。

“好吧……”

“我之所以要在这里提到她,也是有一些缘由的。其实,那个孩子的爸爸,在她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就死于了一场重大事故……”她的声音逐渐变得轻缓,而且流露出了些许哀伤。

那不是和你一样了吗……

我不知该如何来宽慰她,只是沉默地聆听那雨水如同瀑布一般砸落在地所发出的嘈杂声响,心生悲凉。

“好啦……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啊。这样的话,我看着也会感到些难过了吧。”

晴安缓慢地走到了我的身旁,用雨伞将从我的头顶上方坠落下来的雨点全然遮挡。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啦,别看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说话,可是我每天都过得挺开心啊!”

她握起拳头,轻轻地在我的头上敲了一下,眼眶微红,声音显得清澈而又倔强:“你让我伤心啦,所以作为惩罚,要先让自己开心起来,然后再试着让我变得高兴吧。”

“晴安……”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用名字来称呼她。

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惊讶,可是很快就恢复了平时安静的模样,温柔地笑了,“待会儿我们到纪念日的时候,我有一些比较严肃的问题想要问你吧。因为不好意思让姑妈听到,所以那时我会把问题写在纸上的。”

“……”

我的心里再次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要被发好人卡的节奏吗?!

“还有我妹妹的事情,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吧?嗯……请不要在她和姑妈的面前提起那件事情,麻烦你啦~”晴安对着我微微鞠躬,而后请求。

“我明白了。”我微笑着回答。

原来,她真的有一个妹妹啊……

之前,我还以为是她害怕向我讲述那些苦涩的回忆,所以才编造出了一个妹妹来代替自己。

是我多想了啊。

不过,这样也好吧……

至少晴安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坚强。

虽然我们的心情因为刚才的话题而变得有些沉重,但是并没有慢下前往纪念日的脚步。

在雨中缓慢地行走了十来分钟,我们终于看到了那家在黑暗里闪着微光的小屋。

我们一起推门而入,看见此时叶阿姨正牵着一个与晴安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的手,站在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旁静静地等候。

“欢迎回家。”叶阿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

她微笑着帮我收起了雨伞,并且拿来了两把毛巾,让我们擦一擦头发上不小心沾上的水珠。

“姑妈,辛苦您了~”

晴安似乎有着在家人帮过她之后亲切地道谢的习惯,或许这也是因为她和叶阿姨感情很好的缘故。

靠近内侧的一张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

有餐包、牛排这样的主食,也有冰淇淋、奶酪这类的甜品,旁边还各自盛放着一小壶冒着热气的咖啡和红茶,真是应有尽有的模样。

“曦明,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说着,晴安向站在叶阿姨身后的那个女孩招了招手。

那孩子看起来好像十分害羞的样子,只要她的目光一和我发生接触,脸颊都会变得有些微红。

“呜呜……”

在发现晴安好像是想要让她过去以后,那女孩捂着脸拼命地摇头。

“再不过来,晚上就让这个哥哥把你带走。”

“……”

我这算不算是躺着也中枪……

“好啦,姐姐……”

那个被晴安称作曦明的女孩,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情愿的模样,可是在刚刚那句简直像是在说“不来,就会被怪叔叔给拐走”的“威胁”之下,她才像是准备“英勇就义”一般地走到了我们的边上。

“让我来正式地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班同学季木,曦明你只要叫他哥哥就好。”晴安先是对我进行了简洁的介绍。

而后,她又转过身看向了喜欢捂脸的女孩,“至于这只,是我家妹妹,名字叫赵曦明。为了避免接下来冷场,就把这家伙拉过来当吉祥物好了……”

第十一章 一道单选题的求解

“原来您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小明’啊,真是久仰久仰……可恶,在升学考的那道数学应用题里卡了我半天的那个家伙就是你吧!”我冷冷地看着喜欢捂脸的女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到晴安用十分鄙视的眼神瞥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安静地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我突然感觉我的膝盖中了一箭……不,是中了一脚。

我从力的大小以及受力方向上进行分析,推断出刚才暗中下手……不,暗中下脚的人,居然是喜欢捂脸的女孩!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差点把嘴里的咖啡给喷了出来,虽然最后勉强被我收住,但还是让我呛得厉害。

果然,我被那家伙害羞、可爱的表象给欺骗了吗?!

而喜欢捂脸的女孩,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抬起头来瞄了我一眼,但是很快就慌忙地把目光给移开了,显然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然而猴王……不,然而我早就看穿了一切。

我不动声色地取出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钥匙,然后“一不小心手滑”就把它给丢在了地上,“呀,我的钥匙掉了。”

我弯下身,装作是去捡钥匙的模样,却在中途发现这样子有点像是想偷窥女生裙底的hentai……

“这是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圣斗士星矢》里的台词,很没节操地决定还是要继续行动下去。

为了不引起那两个家伙的怀疑,所以要捉弄喜欢捂脸的女孩的话,时间必须控制在接下来的那几秒里……

奇怪,这个画风……为什么变得很像西尾维新的《物语系列》里的阿拉垃圾君?

难道说……我的hentai之魂要觉醒了吗?!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去补一补押见修造老师的漫画,传说中的“绅士”圣经——《恶之华》?

还是先算了吧,正事要紧。

诶?

偷窥女生的裙底……居然也能算得上是正事吗?!

当然,严格遵循《中学生文明礼仪规范》的我,是绝不会去做那种猥琐、下流的事情的……

我已经无力围绕着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了。

可惜的是,晴安所穿的那件淡蓝色碎花连衣裙的裙摆垂落下来,遮住了膝盖,而且坐姿也是值得称道的端正、优雅,所以别说是什么裙底了……就连安全裤都没有得看!

为了报复这份巨大的心理落差,我一定要从你的妹妹那里找回尊严……

诶?

刚才,我好像说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喜欢捂脸的女孩,你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啊,这不是变态金鱼佬或者三十岁的魔法师的台词吗?!

在我弯下腰来的那一刻,我看到我的裤子上靠近膝盖的地方沾上了一些未干的泥浆。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又将视线移向了喜欢捂脸的女孩的脚上。

她现在穿着的,是一双较为干净的室内拖鞋,没有理由会沾上外面的泥地里才有的淤泥。

那么……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那就是晴安故意选择了和她自己相反的角度,而后装成是喜欢捂脸的女孩做的那样,轻轻地踢我了一脚……

“这样来看的话,曦明还真是一个乖巧而又可爱的好孩子啊。”我的心里感慨万千。

忽然想起书包里好像还有一本练习本的样子呢。

于是,我果断地从其中拿出了那本薄薄的练习本,然后在起身的同时,召唤出了一股微弱的上升气流……

“啊?”她红着脸有些惊讶地轻呼了一声,而后眼神不善地看向了我,“叔叔,我们不约!”

“……”

坐在晴安身旁的赵曦明则是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姐姐。

“我约你妹妹啊!”我终于忍不住吼道。

“叔叔……曦明还小,不可以啦!”

晴安用一只手抱住了喜欢捂脸的女孩,看起来一副被人欺负得快要哭了的模样。

“……”

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晴安,之前你不是说有一些问题想要问我吗,现在就开始吧……”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转移话题道。

“好吧。”她很干脆地接受了我的提议。

不过,晴安并没有如我所料想的那般取出纸笔,而是直接从餐桌上拿来了一张菜单,声音异常平静:“叔叔,你希望我们之间能维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什么样的关系?

终于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我也曾想过,只要像这样和晴安继续相处下去的话,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面临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关系……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我无法作出回答。

“那么……你喜欢我吗?”

晴安的脸上并没流露出多余的情绪,只是注视着我,看起来安然而又恬静,就像事不关己。

“喜欢。”

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我并没有过多犹豫。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将纪念日的菜单摆在了我的身前,指着其中的两道甜品——“布丁情人”和“咖啡兄弟”,“是哪一种喜欢?”

“一定要回答吗?”

“一定……因为这对我来说,是必须要知道的事情。”

“那这个问题,是否存在正确答案?”

“这一点,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要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就好。”

这是一道单选题。

我对晴安的期盼……是朋友,还是情侣?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以前,我就已经猜到她可能会进行类似的质询。

在我的世界里,并没有那种繁杂细碎的概念一类的东西,只是简单地根据心里的印象划分出了“喜欢”和“不喜欢”而已。

我并不喜欢“爱情”这般虚浮的词语,因为现实世界里的恋情大都没有对应得上“爱”这一词的高洁与决意。

周边的人,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以及本能的欲望而寻人交往,于大庭广众之下又摸又抱,殊不知此般和发情的野兽无异。

一个人,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有可能会发自心底地觉得你是一个惹人嫌恶的东西。

这就好比我们看到搞笑的事情会频繁地发笑,遇到脏臭的垃圾则会自发地躲避。

“美有两种,灵魂的美和肉体的美。聪明、纯洁、正直、慷慨、温文有礼都是灵魂的美,相貌丑的人也可以具备的。如果不以貌取人,往往对相貌丑的也会倾心爱慕。”

伟大的名篇《唐·吉柯德》的作者塞万提斯就曾说过这样的话语,我并不否认这段话在道德层面上的真理性。

然而,如果你遇到了街头的一名乞丐,他衣衫褴褛,浑身发臭,双目流脓,面貌狰狞。

出于同情,你也许会好心地丢给他一个硬币,但绝对不会有兴趣去了解他到底有没有美丽的心灵。

这是悲哀而却无法指责的人之共性。

人无法抗拒美好的事物对于自己的自然吸引,但至少要在面对表层的丑陋之时怀抱着一份善意与期许。

而面对本就美丽的事物,则应在赞叹之前将它的本质看清。

我喜欢晴安,但并不希望这份心意是因由本能的欲望来袭,那会让我感到自己的怯懦与卑鄙。

所以……

“我不希望你成为我的朋友,也不希望你成为我的情人……”

“晴安……请做我的家人。”

第十二章 一首夜半曲的诡异

“哇!姐姐,这是求婚的台词吗?可是,为什么这个哥哥没有单膝跪地,然后再从怀里掏出亮晶晶的戒指啊?”

喜欢捂脸的女孩先是惊讶地感叹了一阵,而后就迎上了晴安“和善”的眼神。

曦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一边转身,一边用手捂住了耳朵,闭着眼不住地喃喃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啦……”

这次,我并没有在心里对此作出吐槽,只是强压住心里泛涌的不安,同时沉默地等待。

而晴安此时也看着我,眼神清澈而明亮,如同沉埋于湖底的璀璨星辰,静默地散发出朦胧而又温柔的微光。

我看着她,那么遥远,就像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

总有一天……晴安也会离开吗?

我试图让自己不要这样去想。

“前路漫漫绵长,你与我需相守相望。如若悲伤,一并承担。有何苦难,一同抵挡。纵使相分亦不相忘,直到世界毁于无常……”她说,“叔叔,今后劳您关照。”

“小安……”我轻轻地唤她,脑海里有一些破碎、模糊的画面如长河般流淌。

有一幅残缺的画面倒映在了我的心上。

高大的钟楼像是点燃的火炬静谧地矗立在童话小镇的中央,深红色的雪花自苍茫的天宇上缓慢地落下,数之不尽的尸体交错着横亘在燃火的路旁,街头巷角是苍蝇和蛆铺就而成的海洋。

“是谁洒下了玫瑰花?

圣诞老公公微微笑。

是谁送来了泥娃娃?

圣诞老公公歪歪脑。

是谁砍断了苹果树?

圣诞老公公耸耸肩。

是谁染上了红颜料?

圣诞老公公嘶嘶叫……”

盛装而行的公主提着裙摆穿行在死寂无声的街道,一边唱着一首没有名字的小歌,一边向着无星无月的夜空抬头仰望,流泪而又微笑。

“叔叔,你怎么了吗?”

晴安的声音隐约在我的耳边回荡,意识朦胧之间,我强行中断了大脑里这段莫名其妙的回想。

“没什么,只是太感动了,所以我就发了一会儿呆。”

“……”

她鼓着脸瞪了我一眼,显然是不肯相信我的鬼话。

“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抬起手在晴安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托着腮帮子,非常安静地看着我笑。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想让时间于此刻停下。

只可惜,这是永远也做不到的……

“时间已经很晚了,叔叔,早点回到家里去吧~”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端走了放有吃剩下来的甜品的餐盘,回头微笑着对我说道。

“那么……我们明天再见。”

在与晴安、叶阿姨,还有喜欢捂脸的女孩道别之后,我撑着晴安借给我的雨伞转身离开。

推开门后,一阵大风吹来,携带着细密的雨点打在了我有些发烫的脸上。

九月的夜晚,气温已经有些微凉,和白天的燥热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三年以后的今天,我大概已经在灵祈中学或者外语学校的校区里接受军训了吧。

那时,可不像现在一样有一个安闲的夜晚供我随意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该回家了……”我在心里小声地对自己说道。

我的家,位于一个被当地的人称作旧城区的地方。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深入,市里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政治、经济中心由旧城向新区的转移,留下的基本上是一片将要拆迁、整改的老旧的房区,而我现在所居住的地方正在此列。

如果把南安中学看成是城区地图上的一个分界,那么我家和纪念日可以说是处于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因此,要回到自己的家里,我甚至还需要再经过一次学校。

夜里的校园安静得可怕。

我从正门前走过,并没有听见除去雨声之外的任何声响。

说起来,学校也是一个怪谈频发的地方。

什么并不存在的教室、深夜游荡的死尸、多出一级的台阶、有人上吊的澡堂……

呵呵。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阵从不远处传来的、幽深的钢琴声。

声源似乎是在一片漆黑的西侧教学楼上。

难道……

校园怪谈——自行弹奏的钢琴?

你鬼片看多了吧!!!

不过,就算那个半夜爬起来弹钢琴吓人的家伙是个神经病,那也算是一个品味较为高雅的神经病了。

那首钢琴曲,出自于我最为钟爱的几个作曲家之一。

雅尼·克里索马利斯的《耳边私语》。

虽然这首钢琴曲有一个听起来十分浪漫的名字,但实际上音色却偏向于一种莫名的阴沉。

特别是在曲调刚刚响起的那一段时间,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身后的黑暗中有一张散发着幽光的诡异人脸。

至少在夜晚,这并不是一次很好的体验。

哪怕我本人对于有形的物质存在几乎不会产生什么恐怖的知觉,但身体仍是会本能一般地轻微抽搐,同时也觉察到些许头皮发麻的感觉。

如果现在我是一本小说的主角,那么也许我会出于一种莫名其妙就被强加上去的好奇的驱使,想要前往声音传来的地点一探究竟,然后头上就竖起了死亡flag。

因由主角光环,死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当然,如果你想说死了还会再活过来我也没有异议。

但是……正常人谁会去做那么无聊而又中二的事情?!

诶?

突然想起原来我现在还只是中一……

那么,改年再见。

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那钢琴声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就逐渐停息,而是未曾间断地持续了下去。

还在演奏中的钢琴曲,始终都是那一首恒定不变的《耳边私语》,这不禁让我想起某人“一晚只弹奏同一首钢琴曲”的古怪习惯,还有夜自修时我所忘记的那个奇异的梦境。

不过,这些疑惑,我在短时间里估计是不可能想清。

所以,当下我所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返回家里……

第十三章 一个失忆者的重叠

此时,我正行走在一条狭窄而又阴暗的小巷。

巷子的两边,各自立有一面拔升到了五米以上的高大石墙。

从里面看来,这小巷就像是钉书机的底座与压柄之间的那点空隙一样。

如果这两面墙壁突然向里面合拢的话,那么,我的身体一定会像被压扁了的西瓜一样,红色、白色……全部都爆开吧?

将脚下散发出腐臭的路面上鲜血,浓重的腥味会将其余的一切尽数压盖。

那就是死亡……

雨一直下。

我的鞋底不断地踏入一个又一个满溢污水的凹陷小坑,时而有一些淤泥溅上我的裤脚。

很难想像,在数以千计的年月以前,那时人类的祖先还没有给自己套上遮掩的外装,赤身裸体、提枪拿棒地行走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

那种感觉,该有多么荒凉……

西尾维新的《物语系列》里曾说“朋友会让人变得弱小”,可是到了最后,这一句话却被说出了它的主角给亲自否定掉了。

依赖,会让人变得弱小。

而寄托,却可以使人走向强大。

矛盾,却又同一……

经过一个拐角,我来到了一幢算不上多大的楼厦一旁。

在这样漆黑的深夜里,如果不是我用手机里附带的手电筒来照明的话,估计就是连个鬼影也没有办法看到。

右侧是一小排封闭的车库,许多拉门都布满了棕红色的铁锈,也有些许甚至断了门把。

而楼道入口处的墙壁上,则画着大量看不出寓意的彩色涂鸦,交错、混杂的色彩与线条仿佛编织成了迷离的梦中景象。

踏着台阶,虽然行走于晦涩的黑暗中央,但我还是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层楼上。

一扇窄小的钢丝门虽然也有闭上,但是透过其间的缝隙,却可以看到位于更里面的那扇发黄的木门并没有被关上。

出于一种莫名出现的不安与惊惶,我缓慢地移动着手电筒,用那道银白色的灯光向着门外留出的缝隙里探照。

从常规的室内设计来看,房门正对的地方一般会是一个较为宽敞的客厅,所以我的举动应该不会将睡在卧室里的房间主人给惊醒吧……

我看到了几张沙发。

茶几……

上面还放着一个花瓶的模样。

地毯……

地摊上散乱着许多纸张。

等一下!!!

刚才,我在沙发后面的角落里看到了什么……

身体产生的强烈抽搐感,令我明白了这具身体所感到的恐慌。

那是一个蜷缩成了一团的的苍老女人。

可是……她竟然长着半张猫脸!!!

它用闪烁着墨绿色幽光的双眸注视着我,嘴角上扬起一个诡异的幅度,“欢迎……回家。”

猫脸老太太……

我想起了一个曾经在哈尔滨流传过的恐怖怪谈。

大概是说有一个老太太的尸体被她的家人抬去下葬,可是在途中经过了一只猫的时候突然就诈尸了。

当人们再次看向她,却发现她的脸有一半变成了猫的模样。

尸变的猫脸老太喜欢生食小孩。

这样的传说,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恐慌。

孩子们都不敢再去上学,生怕自己在路上被啃食得只剩下肉渣和残骸。

“快跑……”求生的本能在向我这般说道。

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邻居……是一只魔怪!

我慌乱地抓住了楼梯的扶手,不顾气喘,拼命地向着楼上逃难。

恐惧。

原来我也能感受得到恐惧……

我所惧怕的东西,不是恐怖的画面,也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未知!

自人类开始统治这个世界以来,他们征服自然,夺取权位,但凡他们可以看清的东西都渐渐被奴役、打败,扫入了名为历史的垃圾堆,卑微得就如尘土一般。

唯有未知的东西,才是人类真正的梦魇。

例如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末日,或者存在与否仍然成谜的外星生命……

只要一天没有弄清这些谜团,那么无限的可能性就会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头顶,让人无法安眠。

鬼,往往伴随着神明而来,后者是源于人们对于自然的景仰与崇拜,而前者则截然相反。

那些怪诞而恐怖的非人之物,有许多用以指代它们的词汇,像是鬼魂、恶魔、巫师、妖怪……

今天,我才发现它们就在我的身边……真实存在!

在黑色火种所写的一本恐怖小说——《地狱公寓》里就有提到,一旦被鬼物追踪,并且进入了一幢高层建筑,那么绝对不能逃亡高处,因为那样就相当于是断了退路。

可是,哪怕明知道继续上行将会导致那样可怕的后果,我仍然没有慢下自己正在不断加快的脚步。

因为,这是一条回家的路……

心里的声音告诉我:“只要回到了家中,一切异常都将归于平静。”

我的身后并没有传来有什么东西走上台阶的声音,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那只猫脸老太太应该没有想要将我追上、吞食的需求与渴望。

还有它所说的那一句话……

“欢迎……回家。”

为什么要这样说?

难道……它认识我吗?

而且,我又是为什么才会住在这里……

当我准备继续思索下去的时候,头脑里却是突兀地传来了一阵晕眩与隐痛,就恍如一口被人用重锤狠狠地敲击过的青铜大钟,混乱的思维波动如同奔腾的潮汐一般冲垮了理性的海流。

奇怪,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发呆?

明明已经该是时候回到家里去了。

今晚,在那家名为纪念日的甜品店里,我非常少见地为了一件事情而喜悦与感动。

家人……吗?

真好呢。

不过,还有校内于夜间奏响的钢琴曲,以及晚自修时的那场奇异的梦境。

许多的谜团困扰着我,令我就像是置身于一座复杂的记忆迷宫里,正在摸索着缓慢地解谜。

大脑,是一座囚禁思维的牢狱。

而我所忘却的一些东西,此刻已被掩埋在了在暗无天日的无光之地。

第十三楼。

这是我所居住的那一楼层。

这个数字,让我想起了达·芬奇的一幅名画——《最后的晚餐》。

第十四章 一个无星夜的魔意

将钥匙插入锁孔,然后匆忙地转动了一次以后,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我打开。

我在黑暗里摸索,终于在一台可视电话一旁找到了电灯的开关。

在我轻轻地按下了开关的按键之后,昏黄色的灯光便将整个客厅全然覆笼。

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象,该怎么来形容?

一个宽敞的客厅,空空荡荡。

里面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只有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壁上挂着许多诡异的油画。

那是一面通体鲜红的墙。

其上那些并不均匀的斑驳痕迹,简直就像是某种生物凝固的鲜血一样。

不过,我并没有为此感到惊讶。

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啊……

而此时,我再度将目光转移到了墙壁上挂着的些许画作之上。

那些图片,看起来都极为抽象,不过所画的场景却清一色是无比妖邪的魔性景象。

有一幅画里明明是一座倒悬的山峰,看起来却又像是一张隐藏于黑夜里的棕黄人脸一样,双眸幽深,眉心如同镶嵌着炽阳一般发出亮光。

而另一幅画里,则是一棵通天彻地的巨树的形象。

数之不尽的人面与器官组合成了它的躯干与枝条,从不同角度观察,总共可以看出三个以一道圆环作为边界的玄奥图案,在风格上类似于中世纪魔法书——《所罗门的钥匙》里记载的所罗门王魔法阵,不过其构造却更为复杂,仿佛于大量的细节中掺杂了无尽的变化。

第三幅画里,是一颗由成千上万的光文构造而成的邃蓝海洋。

不过,那个东西实际上不应该称之为海洋,因为那些水流一般的液体中遍布着数量庞大且燃烧着的线条以及符号,一同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个体。

我从没有见过什么物体的结构能够比它还要精密与奇妙,好像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真理最为完美的体现和参考。

还有其他……

那些画作,在我眼里几乎是足以被称为神迹的伟大物像。

如同不是亲眼见过那种难以言明的存在的话,绝对没有可能画出此等近神的生命情状。

不,那些东西到底还能不能算得上是生命都已经成为了一个谜题……

我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指尖传来的凉意使我失去了继续思考下去的欲望。

这些古怪的画作,到底是我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呢?

想不明白……

算了,就这样吧。

不过,现在我并没有立刻躺下休眠的渴望,倒是想要趁着时间将要跨过零点的时刻去露台上观赏风光。

我所居住的第十三楼,就位于这幢楼房的顶部。

因此,在一扇由彩色玻璃制作的小门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平台。

它的顶部和边界都以钢化玻璃完全覆盖,这样就可以很好地防止发生不小心从露台的边缘坠落的意外。

我轻呼出了一口热气。

那些雾状的水珠,很快就如同炸开的云气一般四下扩散,而后缓慢地向上升腾,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尽管有了一层厚厚的玻璃阻挡,但是露台上的空气仍然如同室外一样冰凉。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又回到了原点,在身旁一个木质的秋千上坐下,遥望着远方的夜景,俯瞰着脚下的风光。

到了这一刻,我才明白身为万王之王、万主之主的上帝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王座设立在尘世所无法企及的至高天上。

哪怕只是在我的脚下,原本无比庞大的世界看起来也变得有些渺小。

我可以看见南安中学所在的街道上的街灯所散发出浅黄色灯光,甚至还能够知晓此时纪念日里的小灯是否还亮。

至于更远之处的那些场景,就会微小到像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小点一样,叫我不住遐想,那里的景象是否同样安静得让人心生悲凉?

像我这样的人类尚且如此,那么高高在上的神明得要有多么孤独啊……

在其之下的一切生灵,都只是一个卑微的点状,比起尘埃来说还要更加无聊。

祂对于我们,根本就没有理会的必要,还不如独自抬头仰望星空来得更好……

想到这里,我的双手颤抖着,打开了墙壁上的一个开关。

于是,环绕着整个露台的彩色小灯被全部点亮。

灯光变幻着闪耀,红、黄、蓝、绿、紫……

不知为何,看着那静谧而又恍如繁星一般闪烁的灯光,我突兀地感受到了此刻自己心里的期盼与向往。

晴安……

她现在,又是否已经睡着?

我不知道。

那不断落下的雨点,“啪嗒”、“啪嗒”……

天空,在流泪吗?

不过,上苍是那么高冷的东西,不屑理会凡人千千万万年的跪拜与祈祷,又怎么可能于此刻哭得像是一个孩子一样?

天若有情,亦将颓老。

这是万物的宿命……

就连这个世界,终有一天也将毁掉。

我已经有些累了,所以打算回去睡觉。

时间,正好过了午夜十二点。

不知位于何处的大钟轻轻敲响,在踏入室内的那一瞬间,有一阵怪异的音调无可阻挡地刺入了我的大脑。

像是划破玻璃所发出的刺耳声响,时而又如同鬼魂呢喃和女人的尖叫,还有仿若蝇虫振翅一般的“嗡嗡”声,以及一些难以分辨的诡异声调。

这些声音,我曾经听过……

是《精神崩坏曲》。

那是一首似乎是由某个日本人制作的古怪乐曲。

不,那东西甚至算不上是乐曲,完全是密集地穿插着的怪叫以及烦人的噪音。

让我印象很深的是那个视频的背景——许多不断切换的鬼怪图画。

伸出长舌的女人、连接在玩具熊脖颈上的女性头颅、身体被大量箭头穿透的女鬼,还有两只互相拥抱的灰白魔物……

如果说之前于漆黑的教学楼中弹奏《耳边私语》的那个家伙是个高雅的神经病,那么半夜在楼道里播放《精神崩坏曲》的人……他还是一个神经病,只是多半已经放弃治疗了而已。

至于为什么我会说那个人现在正站在楼道里,是因为我隐约察觉到那个声源离我很近,就像是从我家的房门之外发出的怪音。

有人……此刻正潜伏在那里。

第十五章 一盏星空灯的谜题

是谁……躲在门外?

在这个问题出现后不久,我就毫无兴致地把它给舍弃掉了。

因为没有意义。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无法影响到这里。

这是我所能确定的唯一一件事情。

那首《精神崩坏曲》的声音让我感到了熟悉,至于其它……

在我回到家里之前,似乎还发生了什么离奇的怪异,只是不知为何我已经记不太清。

这本该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不断上涌的疲意让我没有心思继续考虑。

所以,这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只是因为我的生活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变态而已。

还是先去睡吧……

见我不曾搭理,门外渗人的音乐声逐渐停息。

不过,他好像并没有打算这么容易就选择放弃,所以半分钟后,我的身后传来了疯狂的敲门声音。

那声音极为怪异,仿佛是一首粗犷而迷乱的原始乐曲,几乎有一种魔性的韵律,让人在恍惚之间就被其吸引,心神沉浸。

真烦……

我捂住耳朵,头也不回地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打开房门,我所看到的是一个异常而又狭窄的诡异房间。

它的顶部看起来大致是一个歪曲的斜面,其上刻画着六芒星、三角、正圆等等诸多几何图形,还有大量形状各异的凹陷与凸起。

在我的鞋底踏入房门的那一刹那,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星空投影仪便自动亮起。

房间的顶部顿时被笼罩在了一片深蓝的光色里,无数发光的亮点在其中旋转着缓慢偏移,与那些划线和刻印形成了完美的统一,恍如将众星的王座都托举到了一起。

我仰望着这幅壮美的情景,心里却是生出了一阵凉意。

有一片赤红的火光,于星海之外漆黑之地骤然烧起。

它起初像蛇,而后又汇聚成了七头十角的大龙的情状。

那龙长着一张人的脸面,身上却披挂着一袭血染的棉衣,脸上一半笑意,一半悲悯,只是一声嘶吼,合一的大星便开始粉碎、崩离。

那些碎片,向着无数个方向散射而去。

大的碎片燃烧着化为了恒星,用它强大的引力吸取微小的碎片绕其旋移。

而最大的那一块碎片,则是在途中穿入了一个晦暗莫名的幽深“洞穴”,从现实的视角来看,就是打进了房顶的墙壁上一个极深的凹陷里。

这些被模拟出的宏大场景,似乎是在阐述星辰出现的起因,不过似乎并不切合实际。

散落在宇宙各地的无数星球,最初其实是一个统一的个体?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那颗原初之星的质量必然会大到无穷以计。

它不可能支撑得住因由自身的重量而形成的可怕压力,其中的物质将急剧收缩,并且挤压在一起,最后坍缩成一个类似于奇点的东西,而不可能像那样维持着自身的广阔无垠。

而且,如果真的存在那样的一颗星体,又怎么可能会有生物强大到足以将它毁掉。

伟大如万军之耶和华,也只是从天上降下硫磺与火,或者是打开大渊的泉源和天上的窗户,以洪水将人世间淹没。

而那条由光点组成的大红龙,竟能如此简单、粗暴地将那颗几乎象征着无限的星球碎为尘烬……

大龙,还有古蛇。

这些词语,在《圣经》里指代的是因骄傲而背离光明的原天使长——路西法,也即魔鬼撒旦。

无论是弥尔顿的《失乐园》,还是歌德的《浮士德》,其中都有这个著名的邪魔出现。

这台星空投影仪所放映出的那些画面,难道是用于对极恶力量的称颂与赞美?

路西法撒旦教派……

我想起了那个信奉撒旦,尊其为伟大的神、黑暗知识的赐予者的古老教派。

在伊甸园中,撒旦引诱夏娃吃下智慧之果的行为被他们当成是知识的给予。

撒旦给予人类知识,让人类有了思维能力,明白了是非善恶,使人类知道现实生活中的世界。

他们厌憎成天降下劫罚的可笑上帝,反而把魔鬼当成神来崇拜。

也只有撒旦的狂热崇拜者,或者那些信仰恶魔的教派,才会大费周章地在一台星空投影仪上倾注那么多复杂、精妙的变化,恍如梦幻。

我并不知道这台投影仪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的原因,也不知道客厅那面红墙上的画作的由来。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可我却觉得那些都是理所当然。

奇怪……

这个世界,很奇怪。

我好像拥有了很多,又恍若失去了什么……

……

我站在一片素白的沙地之上,前方是广博而又深邃的湛蓝海洋,身后是空旷而又凄冷的荒芜草场。

我缓慢地移动着自己的目光,直到视线偏转至我身旁的那片沙地上。

我看到了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孩,背对着我在海滩上默默地堆沙。

她的小手在洁白的细沙里轻柔地穿过,逐渐将零散沙土堆砌成了一座城堡的模样。

我负手站立在她的身后,安静地看着那个女孩建造着自己的世界与梦想。

她的动作没有停下,所以我也不曾开口说话,害怕那样会打扰到她。

海风轻轻地吹拂过我的脸颊,太阳在靠近西边的天宇静默地悬挂。

现在,大概是在下午吧。

自远方的天穹上洒落的日光虽然还算明亮,但是并没有炽烈到像是能将人的双目灼伤。

“做好了。”女孩用非常空灵的嗓音说道。

她转过身来,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我,就像是一个渴望得到表扬的孩子一样,“您看,这是我们的家。”

我下意识地想要说出一些赞美的话,可到最后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下。

女孩似乎已经习惯了我这般漠然的回答,并不介意地报以微笑,深紫色的双眸漾起黯淡的微光。

“您不坐在我的身边吗?”她歪歪头,看似询问,更像是在恳求地问了一下。

“好。”

这一次,从我口中发出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些许温情与哀伤。

我坐在了她的身旁,对着天空沉默地仰望。

我抬头,她也抬头。

我看她,她也看我。

她捂着嘴强忍住不笑,像是被我俩刚才的举动给逗乐了一样。

我忍不住轻轻一笑。

她的笑声停止了,神情也变得有些惊讶,而后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掩饰着自己的喜悦一样,“您总是那么悲伤,这是您第一次对着我笑。所以,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份回忆在心里留下……”

我同样合上了双眼,没有说话,积压在心底的悲伤仿佛一下子有了宣泄的渠道,我的眼眶渐渐湿润,声音却仍是冰凉,“孩子,你为什么要堆起一座自己无法看到的城堡?”

“你知道吗……”

“世界在你心中被构建得越是绮丽,你所得到的却只能是成倍的悲伤……”

她摇了摇头,“您说得很好,可是……我并不悲伤。只要有您在我身旁,我就不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傻瓜,不是一个人走在漆黑的街上,不是一个人踏过燃火的路旁……”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要对您说。在我心里,您就像是太阳一样,那么温柔,宁愿为我独自挡下悲伤……”她在我的耳边悄悄说道。

“可是……”她的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虽然在笑,看起来却比哭泣还要悲伤,“您谁都不爱……”

第十六章 一名班主任的风骚

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床边窗帘的缝隙正透出些许微光。

那道狭窄的光路笔直地打在了我的被褥上,为这个一片漆黑的房间增添了几分光亮。

我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尖锐的指针刚好指在了六点钟的位置上。

虽说这是一台闹钟,可是它响铃的功能我却很少用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记性很差,所以上帝就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

我的生物钟,在正常情况下几乎可以精确到秒,所以就能省去每天清晨都被铃声惊醒这样令人烦躁的情况。

穿上了叠放在地毯上的衣物,我提着一个灰黑色的挎包走出了卧室。

至于我为什么要一直都带着个包,也是出于一些日常生活的需要。

储蓄卡、钥匙、手电筒、铅笔盒,再加上几本待读的文学著作,这些就是我随身携带的一切。

什么,没有钱包?

那是因为我一直把铅笔盒当成钱包来使用吧。

饭卡、钢笔、通校证明、零钱、纸币……

那些东西全都被我塞在了一起,大多是为了方便考虑。

当我的生活费用完的时候,都会直接拿着储蓄卡到周边的银行取款机处,提取足够任我花费的现金。

这样的时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那张储蓄卡里的余额就好像是无限的一样,或许永远也不会有耗尽的一天。

洗漱过后,我背起挎包离开了这个让我感觉到陌生的家,脑海里浮现出昨晚在纪念日里的那些影像。

虽然在一开始,我的确产生过想要到纪念日那里去找晴安的想法,不过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显得有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先不说这里和纪念日离得还算挺远,哪怕我真的决定去那里找她,也有可能会在相遇的时候因为人群的遮挡而没有看到。

更不要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晴安起床的时间……

而且,这种先绕远路然后再假装恰好碰面的举动未免也太过于刻意了一些。

只要像往常一样就好,多余的行为反而会让人生厌。

我摇了摇头,认为自己还是不要过多地干涉晴安为好。

家人……吗

真是一个温柔的词汇。

今后,我在学校里的生活或许会因此而多些趣味。

我回过神来,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通往下方的楼梯上。

虽然这栋公寓的楼层足足有十三楼之多,不过却没有半台电梯布设,所以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都必须穿过闪着绿色幽光的楼梯过道。

我不知道建造这座楼房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会将楼梯旁边的灯泡弄得发出绿光,但这显然可以算得上是一种低俗的恶趣味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自然没有可能会把我吓到,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影响。

也许是因为我起得太早,在下楼的过程中,我连一个邻居也没有碰到。

每一个楼层的房门都紧紧地关闭着,其中有几扇依稀从门缝中透射出些许亮光。

我并没有无故偷窥别人房间的欲望,所以在路过那几扇门户的时候也没有多想。

不过,我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将一些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我所忘记的……究竟是什么?

想着,想着……

我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住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昨晚的作业……我连半点都没有碰过!

“这下死定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哀叹道。

我们的班主任兼科学老师周春晓是个心宽体胖……不,心窄体胖的胖子。

他在开学的时候曾有过一段挺有意思的发言:“上了初中,你们就应该知道自己来到这所学校的目的。无他,就是读书。想要打架,自便,我不会管,学校自会处分。而对于那些想要谈恋爱的男同学,‘绿’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们现在养的,呵呵……都是别人的老婆。”

当时傻笑的人很多,神情尴尬的也有。

言辞这么犀利的班主任我还从没有见过……

自那以后,班里同学对他在私下里的称呼就成了一个不知是褒是贬的“春哥”。

而那段著名的“别人的老婆”,也被收入了由临时班长李浩编写的《春哥语录》。

而后,班规也逐渐出现了,也就是所谓的《春哥法典》……

第一条:不许上课闲聊。

违纪惩罚:下课之后,在全班同学面前和班主任深情对唱一首《千年等一回》。

第二条:不许上课传纸条。

违纪惩罚:不论男女,给传过纸条的对象写一封字数六百以上并且词语不带重复的情书,于晚自修下课当众朗读,不可抄袭,要求体现出作者的情意深重。

第三条:各科作业必须完成并且上交。

违纪惩罚:由班里长得最“对不起人民群众”的异性同学在身后监督你做五十个仰卧起坐。

至于剩下的那些,我就不再一一举例。

第一条规定的惩罚措施,可以说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羞耻play……

我已经有过料想,当那个对着春哥那张肥脸唱起《千年等一回》的可怜家伙唱到“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的时候,肯定会有一群人大声起哄道:“是法海!”

而第二条……

被表白者会一脸憾地表示“抱歉,兄弟,可惜我不捡肥皂”或者“对不起,其实……你是一个好人”。

终于到了第三条,也就是我可能将要面临的惩罚措施。

那景象太美,我实在无法想像……

抬头的那一瞬间,也许我会想到徐志摩的那首《沙扬娜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不行,我已经编不下去了……

等会儿到学校,还是先趁着班主任没来的时候找晴安借作业然后抄好。

不然等到早读开始,就真得准备好gameover了……

带着焦急而又期盼的复杂心情,我迈步走出了阴森的楼道。

第十七章 一朵眼球花的征兆

像早餐这种东西,我是从来都不吃的。

不知是因为自己并不饥饿,还是仅仅为了节省时间才不想去买。

从我家走到学校,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这点路程,其实算不上太远,只是在冷空气来袭的时候会长期受到冷风的吹拂,因而让我不怎么愉悦。

其实,只要是一个人走过的行程,多半都有些寂寞。

不管到了何处,不管怎样停留,没有人会给予你太多的关注。

路上,时而会有几辆汽车匆匆地驶过,而我都会尽量避开,因为汽车的轮胎旋转会带起昨夜被雨水润湿的尘土,一不小心就会溅上衣物。

仔细想来,这也的确是一种无聊的生活。

所以,我才会依靠阅读诸多的名著来打发这样的孤独。

看书,是为了什么?

有人说是为了打发时间。

这样讲,其实并没有错,只是观点比较片面罢了。

让我想起了一个典故,叫做买椟还珠。

文学之所以被人推崇,就是因为其中所包含的启示意义。

而理解这种启示的方法,就是全然的自我代入。

书里的人物喜悦,所以你也喜悦。

书里的人物悲伤,于是你也悲伤。

书里的人物彷徨,而后你也彷徨。

书里的人物失望,继而你也失望。

在日常生活中,那些异常复杂的情感无疑很难感受得到。

可是通过阅读,却可以充分地体会。

每读完一本书,我都觉得自己就像是再活了一生。

从书里得到的警示与感悟,能让我在将来回避一些会让自己后悔的重大过错。

没有读过《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怎么能懂得生命的可贵?

没有读过《悲惨世界》,怎么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

玛克西姆·高尔基的《童年》,让我清楚地了解到家庭暴力的残酷,所以我希望将来可以对自己的孩子更好一些。

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让我深切地意识到爱与美德对这个世界造成的温柔改变。

所以,哪怕一直都很孤独,我却并不感到悲伤。

这样的生活有些缺乏实感,但我还是可以轻易地戴上一副哭笑的面具的,像一个寻常人一样,说说笑笑,这样就好。

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的时候,只需要报以微笑……

要得到他人的好感,于我来说其实是很容易的。

对每一个陌生的人,我的心里都会怀有几分期望,因此表现出一副亲切的脸庞,接触起来也的确是一副宽容而又大方的模样。

所以,作为一个算不上太熟的朋友,会讨厌我的人很少,反而是亲近的人多种多样。

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愈发感到悲伤。

原来……我就像写出了《人间失格》的太宰治老师一样,只是在不断地伪装?

在我借给某个人一样东西的时候,都会预先做好“就算拿不回来也没有关系”的准备。

借东西的人,往往会因为借来的东西并不是自己的,所以自然而然地把它损坏。

当对方把一堆破碎的残骸交还给我的时候,难道我还能向他大吼:“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太傻,自欺欺人的表情实在可悲,叫人心酸到想要落泪……

一个人在我眼中的价值与分量,或许就在于我能够给他什么。

所能借出的东西,也代表着对方在我心里的分量。

而当他背弃了这一份价值,将它毁掉的时候,情分也就不存在了。

因为他们并不在意我的想法,并不在意我是否会因此而痛苦或失望……

比起不曾拥有,拥有过然后又失去了的感觉要来得更加悲伤。

所以,我希望自己和任何人都不要有过多的交往,除非那个人……能让我认为哪怕被背叛到失去一切也无妨。

我一步一步地走在安静的街道上,不时传来的鸣笛声响不足以击穿我心底浓云一般的雾霭笼罩。

《太阳照常升起》,这是美国作家海明威所创作的长篇小说。

每每想起这样一个书名,我的心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是啊,不管那世界如何变化,唯有太阳,一直会在某个地方默默地散发出光耀。

就好像灯塔一样……

我抬起头,看见那微红的光晕将云彩的边缘染成昏黄。

苍穹之上,那一片云气聚集成了街道的形状。

我轻轻地念起了一首诗,是郭沫若《天上的街市》。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一定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我不知道在那遥远的天上是否有着美丽的街市,可是,只要你愿意这样想的话,就已经足够了……

为了赶上早读的时间,我不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观赏风光。

这也是一种遗憾吧。

可也许正是因为时间并不充足,所以我才能感受得到那般景象的珍贵吧。

渴望光明的人,应先踏入黑暗。

想要快乐的人,应先懂得悲伤。

没有失去,就不会明白拥有的可贵。

从我身旁经过的车辆逐渐加多。

许多学生,骑着各色的自行车迅速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拐角,然后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行道树上挂着许多黑色的果实,看起来就像是押见修造的漫画《恶之华》里的眼球花一样,满布尖刺,仿佛此般就能将那些恶意触摸的双手划得流血、受伤。

我赞美那些满载着恶意的种子。

一旦它们落地,就能在这片无尽污浊的土壤下生根发芽。

等到那时,树荫之下的黑暗会将人间埋葬……

然而,比黑色的末日更加可怖的……是红色的末日!

没有人知道它因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它如何来到。

它未曾存在,而又无处不在……

第十八章 一个鬼故事的怪诞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待我抵达学校的时候,大门的两旁已经站满十来个检查迟到的学生了。

因为我并没有购买手表或手机这一类用以提示时间的物品,所以也就没有低头查看的必要。

离正式开始早读,也就是检查迟到的时间,大概还有十五分三十秒。

当我想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时间很快又向后流逝了一步。

尽管是这样,可是在通过校门的时候被一群人盯着也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吧。

审视。

那是审视的目光。

人类,自见到某个事物的第一眼起,脑海中都会形成一个或好或坏的第一印象。

而这种印象的产生,有少部分是取决于行动,大多数则是因由外表。

也就是说,哪怕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初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都有可能会产生三种印象。

喜欢、讨厌、平淡。

如果这种感觉继续加深,就造成了一见钟情或者无故仇恨。

举一个例子,在我初次见到小明……好吧,在我初次见到赵曦明,也就是喜欢捂脸的女孩的时候,就觉得她挺可爱。

可是相应地,就出现了一个让我有些恐惧的疑问——她会不会讨厌我?

很多时候,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只需要一点理由。

比如你长得不帅,比如你行为粗鲁,比如你品味低俗,比如你着装老土……

我并不在乎与我无关之人的看法,所以他人怎么想我也与我无关。

只是,对于一些例外,总还是心怀着些许不安。

当饲养多年的宠物突然咬你一口,当相识多年的挚友把你当成玩物,当一起生活的父母认为你是包袱,当虔诚信仰的天主拒绝予你救赎……

人就会认为自己的心意受到了背叛,在痛苦中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于是他必须强迫自己,强迫自己相信自己对于那些背叛者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可一旦那种安慰无效,原先的亲友就会由陌路转变为仇……

我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害怕那个人会对我感到厌恶。

这种猜疑会让人愈发痛苦,因为人的双目无法穿过表面将他人的内里看透。

所以,虽然让我喜欢的东西很多,可是没有哪一份情感强烈到足以将我的心防刺破。

我不爱任何人……

可尽管是这样的我,在多数人的观感中也可以算是极为不错。

也许,是因为我很慷慨吧。

在有人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并不介意一脸笑意地去帮一把手。

当然,最容易积攒情分的,还是闲聊或者借给别人金钱的时候。

既然是向他人借钱,就定然会有自己的理由。

生活费没带够、现金不足、资料费收得太多、晚上要请人去喝啤酒……

因为还是学生,所以他们借取的钱也不会太多,最多也就是在一两百元左右。

对于那些我认识却有并不熟识的人,我都会欣然借出,并且没有约定还钱的时候。

在那以后,我也不会上前追讨,只是平静地在心里划分出对方的信用指数。

大多人都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将钱还我,并且言语中也多了一些亲近与尊重。

而少部分人,则再也没有将借钱的事情在我的面前提起过。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两种可能的缘由。

一、他们真的忘记了自己曾经向我借钱过。

这就说明他们其实不在意我,在心里对这件事情一点也不看重。

既然如此,哪怕他们以后和我成为了朋友,也绝不会在意我的关照和嘱托。

所以,我不会把他们当成朋友。

二、他们认为我已经忘记了那件事情,或者只要我不提起他们都会当没发生过。

如果是这样,我会很庆幸自己之付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就可以将另一个人叠盖在脸上的假面具看破。

会贪图那种蝇头小利的可怜家伙,自然更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

这种无聊到反而变得有些趣味的举动,让我想起耶和华在伊甸园里种下的那颗善恶果树。

真有意思。

如此廉价的成本,就可以试探出一个人内心的美或丑陋。

我想,这或许就是那张取之不尽的储蓄卡之所以存在的缘由。

它在试图让我成为一个观察者,成为一个……怪物?

呵呵……

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感,不知从哪里向我的脑海中涌入。

那个声音在说:“你是monster(n怪物)!你是……怪物!!!”

“叔叔。”我听见有人在我身后轻声说。

这种称呼,是晴安啊……

“早安。”我转过身,平静地向她问好。

可是在看到她的着装的那一瞬间,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难道是……水手服?!

“穿着这种衣服,你是来卖萌的吗……”我终于忍不住吐槽。

虽然在国内的许多漫展都能看到coser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衣服,但是像这样敢正大光明地往学校里穿水手服的女生,我还从没有见到过……

“嗯哼。”

晴安先是用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语气词,而后又一脸天然呆相地望着我,就像是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一样。

至于我,当然不可能会相信她那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但对于她这种装傻的行为已经懒得吐槽。

果然,像晴安这种看起来就很小清新的女孩,不管穿什么都能显得可爱……

不过,只要一看到这个家伙,心情就会变得不错……

不对!

应该是只要一和她说话,我深沉的格调就会被打破……

“叔叔,昨晚你扑街……不,是睡着的时候,吴老师通知过今天会有一场突袭考试,记得要加油哦。当然,我也没有对你抱有多少期待……”

她抿着嘴,看起来十分担心似的看着我,就像是在说:“这个晚自修都在睡觉的家伙已经没救了,考起来大概比写bl的‘柏拉图式爱情’写手还扑……”

“小安,叔叔给你讲一个鬼故事……”

如果现在是晚上,估计我已经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手电筒。

“嗯?”她有些不解地歪歪头,“其实我并不怕鬼哦。”

“你以为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会看不透吗?你太天真了!哈哈哈哈!”

“好中二,不愧是怪叔叔……”

“……”

竟然又被吐槽了……

你是上帝派来黑我的吗?!

等一下……

这样子我不是就成为反派了吗?!

那换一个再来一次。

还是算了……

“故事,就要开始了。”我用略带些沧桑的语气说道。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栋阴森的废弃大楼之内……”

“等一下!叔叔,你这很久很久以前,到底是多久以前?那个时候,真的会有所谓的废弃大楼吗……”

“怎么样,这种在怪诞中包含了奇异和诡谲的风格是不是很恐怖?”

“……”

“那三个词语,好像是同一个意思吧……”

我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啊!居然被你知道了”的表情。

“那么,故事继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栋阴森的废弃大楼之内,一个男孩,在通往顶层的楼梯上遇到了一个穿着百褶裙的女孩。

男孩对女孩说:‘这栋大楼里,寄宿着一只可以实现愿望的魔鬼。如果有穿着裙装的女孩从这里缓缓地走到天台,然后再慢慢地回到原位。如此重复三次,就可以得到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

女孩问男孩,为什么他自己不去得到那一个可以实现愿望的机会。

男孩说,他其实是被魔鬼囚禁在这里的许愿天使,只要女孩按他所说的去做,他就可以从这个牢笼里脱出,并且在离开之前给女孩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

女孩相信了许愿天使的话语,因为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渴望与期待。

女孩很乖,也很可爱,许愿天使看着自己的双手被夜色染黑。

当女孩沿着楼梯走向天台,许愿天使微笑着抬起了头来。

在女孩往返三次以后,许愿天使带着女孩再次走上了天台。

许愿天使问女孩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女孩十分憧憬地问:‘天使,您可以带我一起飞上天堂吗?’

许愿天使温柔地笑着,回答了女孩:‘你很幸运,这是我可以为你实现的心愿。’

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

许愿天使牵起了女孩的手,可是在下一秒,他突然脸色惨白地将女孩的手给放开。

‘魔鬼……已经回来!!!’许愿天使的脸上满是恐惧,‘粉红色……兔子……hellowkitty……’

‘你不是天使!!!’

女孩尖叫着把‘许愿天使’推下了天台,而她自己也被拉着一起坠入了深涧……”

第十九章 一阵早读铃的奏鸣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1/]]]“这还真是一个讽刺的故事呢。自称许愿天使的男孩,最后却使用了魔鬼一般的实现愿望的方式。‘上升’被更改成了‘下落’,那么结尾那个女孩应该是被拉入了地狱?”晴安小声地评论了几句。

我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说:“这只是表层的观点,并不是我想要传达给你的真实意见。”

“那个男孩,其实是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吧?在初始的时候,他会以‘天使’的人格对他人进行看似真诚的引诱。等到给予回报的时候,则会不由自主化作‘恶魔’。这种形象,是在隐射由光芒而走向原初黑暗的堕落天使路西法?”晴安抿着嘴对我说道。

“挺有意思的说法。不过,你还是太天真了……”我刻意放低了声音说道。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嘴角扬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叔叔,我到底是该说您很了不起呢,还是要说您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hentai?”

“当然是前者。”

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在这个时候点起一根香烟,然后用手指夹着抵在我的嘴边,一边吐出烟气任它们飞扬盘旋,一边留给她一个寂寞的侧脸。

可惜,我并不喜欢抽烟……

那是大叔的浪漫。

“什么‘从下到上来回走几次楼梯,就可以让愿望实现’,其实完全是骗人的吧。那个男孩既不是天使,也不是什么魔鬼,只是一个患有精神分裂而且还喜欢偷窥女生裙底的变态。”

说到这里,晴安用害怕而且带些警惕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会想要偷窥自己侄女裙底的hentai,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诶。叔叔,虽然你是一个好人,可我们……”

“……”

居然就这样毫无ps痕迹地发了我一张好人卡……

明明我……根本就没有告白好吧!!!

“我……我只是想要……让小侄女在走楼梯的时候……小心一点……”我紧紧地握住了晴安的手,不动声色地咬了一口舌头,让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有点颤抖与哽咽。

“是我不好,小安……”

“叔叔……”

晴安看向我的目光带上了一些不安与抱歉。

“啊!应老师!”

“什么?!在哪里?!”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同时也松开了握住晴安的双手。

诶?

我的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她看我的眼神开始有些古怪。

“叔叔……我的心受伤了!没有想到您竟然……您原本是我那么尊敬的人!竟然……竟然会对我做出那么卑鄙的事情!”她捂住了胸口,看起来十分悲伤地进行控诉。

“我做什么了我?!”我很无辜地说。

“您刚才……在装可怜的时候一刻不停地摸我,拼命地吃我豆腐……”晴安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住了脸,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

“……”

你是奥斯卡影帝吗?!

“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啊!握手,握手怎么可以算摸!”我努力地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

“哼!请您自行百度什么算‘摸’。”

“……”

“好了,别闹,回归刚才的话题吧。”我只好无奈地向晴安妥协道。

“刚才的话题……那是什么?能吃吗?”

“……”

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小安,今天……你看起来很可爱。”我改变了作战策略,选用了一个对于百分之八十的女生都能起效的特别方案。

听完我的夸赞,晴安转身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会儿,脸颊逐渐染上了些许微红,看起来有些羞涩。

“谢谢……”她用细到我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对我说。

果然,我该去买一只手机了啊……

以后再看到那家伙害羞的时候,就用最快的速度果断地拍下来,然后就不愁没有手机墙纸了吧……

不过,不知道那时候她会不会气到想要咬我……

“叔叔,你又在想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啊!你怎么知……不,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啊?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那种特别猥琐而且还喜欢整天yy的二逼青年吗?!你太让叔叔我伤心了!”

“叔叔,没想到您竟然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啊。真是没有办法,我本来不想让您知道的,因为那实在是太伤人了。”

“小孩子就是任性……”

在我被晴安打击得快要失去言论自由权的时候,标志着早读开始的铃声突兀地奏响了。

“我昨晚的作业没做……”我苦着脸对身旁正和我闹别扭的女孩说。

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叔叔,明年的今天,我会来给您烧纸钱的,您就安心地去吧。”

“……”

看到我吃瘪的样子,晴安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不过,她很快就止住了笑意,很是无奈地对我说:“看叔叔您那么可怜的样子,我都不忍心再取笑您了。作业都放在我现在背着的书包里,叔叔您自己拿吧。因为语文作业里有一篇六百字的阅读赏析,按照剩下的时间来看您肯定来不及,所以最好暂时放弃。”

“谢谢。”我很真诚地对晴安说。

“您不需要向我道谢。”她摇了摇头,并且拒绝了我刚才致谢的举措。

“小安……为什么要一直对我这样的人说敬语?这会让我……感到很羞愧。”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想要从其中找出一些真实的寓意。

“因为……有很多话,如果用‘你’来说,不是显得很冰冷吗?就比如‘你不要管我’与‘您不要管我’这两个相似的语句之间的区别吧。哪怕是由同一个人说出口,带给别人的也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很温柔地笑着,回答了我。

她说的话很有道理,让我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愿与余地。

“其实,这是我爸爸的话呢。”她闭上了双眼轻轻地说着。

“我想,叶叔叔一定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吧,所以才能够培养出像小安一样可爱而又温柔的女孩。”我由衷地感叹。

“叔叔,我可不会因为你拐弯抹角地夸了我几句,就出卖自己的人格来帮你写作业的。”

“没有关系……小安只要能照顾好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第二十章 一本童话书的歪曲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2/12/]]]当我们通过楼梯匆忙地赶到教室外面,班级里已经到了早读的时间。

不过,在我和晴安一起走进前门的那一刻,还是有不少的人都抬起了头来,向我投射出他们的视线。

那些目光里蕴藏着一些微妙的感觉,既像是仇恨,又仿佛怨念。

我假装不经意地看了晴安一眼,对于这一切她似乎全然未觉。

看来,这个班级里暗恋晴安的男生不在少数,因而才会对我这个突然和她变得亲近的人物怀有着这么大的意见。

毕竟,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学。

在绝大多数才上中学的男生眼中,这个时间段是追求自己心仪的女孩的最佳时间。

也正是因为此时同学与同学之间基本上全然陌生这一点,所以俞文豹的《清夜录》里的那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几乎被发挥到了它的最大极限。

处于青春期的男性对于陌生异性的挑选,多半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条件。

那就是看脸。

呵呵……

人总会有一些试图攀比的心态。

假如你拥有足够的资本让他人渴望得到你的选择,那么你多半会由上至下地进行挑选。

而如果你的各种优势并不明显,那么作为弱者你则会被更强的同性给击败,并且必须受到其他异性的挑选。

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与别人相比就显得低劣,所以心里定下的理想目标往往也会离自己最为遥远。

然而,人又是一种非常现实的生物。

当有人自以为自己其实并不比任何人来得卑贱,并且做出类似的宣言,那么定然会有人站出来反对他的观点,从而靠贬压对方来使自己获得一种恍如上位者的自豪与优越。

说到底,人都是渴望着自己能够高高在上,因此而必须将他人贬得更加卑劣。

可是在自我夸耀的同时,却又会诞生出一张令人生厌的丑陋嘴脸。

那些都不是走向美德的选择,所以我一直怀揣着“人人平等”的观点。

每当有一个人在我的面前称道自己那些丑陋的骄傲到底有多么伟大和圣洁,我会鄙弃他观点,在认同我和他平等的同时却并不否认他的低贱。

我一直认为,人应当认清自己的弱点,心怀感激地去接受自己的优劣。

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会促使自我的改变……

骄傲是最大的原罪!

许多人会以所谓的“自尊”来催眠自已,认为自己身上的一切弱点都是理所当然的先天残缺,因而便开始逃避他人的嘲讽与指责,放弃经由努力来对现状做出改变。

我喜欢谦逊的人,因为我能够从他们的美德上感受到另一个世界。

他们之所以喜欢晴安,只是因为她的外表看起来非常可爱,可爱到几乎可以说是我生平仅见。

这种对于美感的本能欲念,哪怕是我也无法完全豁免。

我害怕这样的欲念,因为它会让人性的光辉沾染上无可洗涤的污点。

所以,我承认自己会从美好的事物上得到愉悦,却不会因此便使自己爱上那些。

如果你所喜欢的仅仅是某一样事物的外表,那么等到那美丽的表象损毁了,你还会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它吗?

答案是否定的……

只有少数的几种情感,才能让人无需理由就可以为此而付出所有。

友情、亲情、爱情、怜悯、感激。

仅此而已……

其中,怜悯是最接近于美德的一种情绪。

那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一种基于平等的无私之爱以及真诚的关心。

还有一种名为爱情,那是其中起点最高的一种情绪。

一个人,想要取得另一个人发自心底的喜欢并不容易。

想要达成这样一个目标,需要凭借许多东西。

然而最容易催化这一点的却是外表。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电影里扮演美丽公主的大都是一些可爱、清纯的妙龄少女?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童话里作为邪恶女巫的大都是一些丑陋、狰狞的苍老女性?

在《格林童话》中一个名叫《青蛙王子》的故事里,有一位小公主不小心将自己最喜爱的玩具金球掉进了水潭里。

这时候,有一只青蛙来到她的身边,说只要小公主可以喜欢它,它就帮助小公主把金球从水潭里捞起。

一开始,小公主在嘴上笑着答应,可是在青蛙为她取回金球以后,她却因为它的丑陋而背信弃义,独自一个人慌忙地逃走了,不久就把自己先前所说的话语给忘得一干二净。

童话的世界里,凡是丑陋的即被贬谪,凡是美丽的即被赞誉。

公主永远只会和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

从前有过一位国王,国王有好几个女儿,个个都长得非常美丽。

尤其是他的小女儿,更是美如天仙,就连见多识广的太阳,每次照在她脸上时,都对她的美丽感到惊诧不已。

国王的宫殿附近,有一片幽暗的大森林。

在这片森林中的一棵老椴树下,有一个水潭,水潭很深。

在天热的时候,小公主常常来到这片森林,坐在清凉的水潭边上。

她坐在那里感到无聊的时候,就取出一只金球,把金球抛向空中,然后再用手接住。

这成了她最喜爱的游戏。

不巧的是,有一次,小公主伸出两只小手去接金球,金球却没有落进青蛙王子请求进入城堡她的手里,而是掉到了地上,而且一下子就滚到了水潭里。

小公主两眼紧紧地盯着金球,可是金球忽地一下子在水潭里就没影儿了。

因为水潭里的水很深,看不见底,小公主就哭了起来,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哭得伤心极了。

哭着哭着,小公主突然听见有人大声说:“哎呀,公主,您这是怎么啦?您这样嚎啕大哭,就连石头听了都会心疼的呀。”

听了这话,小公主四处张望,想弄清楚说话声是从哪儿传来的,不料却发现一只青蛙,从水里伸出他那丑陋不堪的肥嘟嘟的大脑袋。

“啊!原来是你呀,游泳健将,”小公主对青蛙说道,“我在这儿哭,是因为我的金球掉进水潭里去了。”

“好啦,不要难过,别哭了,”青蛙回答说,“我有办法帮助您。要是我帮您把您的金球捞出来,您拿什么东西来回报我呢?”

“亲爱的青蛙,你要什么东西都成哦,”小公主回答说,“我的衣服、我的珍珠和宝石、甚至我头上戴着的这顶金冠,都可以给你。”

听了这话,青蛙对小公主说:“您的衣服、您的珍珠、您的宝石,还有您的金冠,我哪样都不想要。不过,要是您喜欢我,让我做您的好朋友,我们一起游戏,吃饭的时候让我和您同坐一张餐桌,用您的小金碟子吃东西,用您的小高脚杯饮酒,晚上还让我睡在您的小床上;要是您答应所有这一切的话,我就潜到水潭里去,把您的金球捞出来。”

“好的,太好了,”小公主说,“只要你愿意把我的金球捞出来,你的一切要求我都答应。”

小公主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只青蛙可真够傻的,尽胡说八道!他只配蹲在水潭里,和其他青蛙一起呱呱叫,怎么可能做人的好朋友呢?”

青蛙得到了小公主的许诺之后,把脑袋往水里一扎,就潜入了水潭。

过了不大一会儿,青蛙嘴里衔着金球,浮出了水面,然后把金球吐在草地上。

小公主又见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她把金球拣了起来,撒腿就跑。

“别跑!别跑!”青蛙大声叫道,“带上我呀!我可跑不了您那么快。”

尽管青蛙扯着嗓子拼命叫喊,可是没有一点儿用。

小公主对青蛙的喊叫根本不予理睬,而是径直跑回了家,并且很快就把可怜的青蛙忘记得一干二净。

青蛙只好蹦蹦跳跳地又回到水潭里去。

第二天,小公主跟国王和大臣们刚刚坐上餐桌,才开始用她的小金碟进餐,突然听见啪啦啪啦的声音。

随着声响,有个什么东西顺着大理石台阶往上跳,到了门口时,便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嚷嚷:“小公主,快开门!”

听到喊声,小公主急忙跑到门口,想看看是谁在门外喊叫。

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那只青蛙,正蹲在门前。

小公主见是青蛙,猛然把门关上,转身赶紧回到座位,心里害怕极了。

国王发现小公主一副心慌意乱的样子,就问她:“孩子,你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该不是门外有个巨人要把你抓走吧?”

“啊,不是的,”小公主回答说,“不是什么巨人,而是一只讨厌的青蛙。”

“青蛙想找你做什么呢?”

“唉!我的好爸爸,昨天,我到森林里去了。坐在水潭边上玩的时候,金球掉到水潭里去了,于是我就哭了。我哭得很伤心,青蛙就替我把金球捞了上来。因为青蛙请求我做他的朋友,我就答应了,可是我压根儿没有想到,他会从水潭里爬出来,爬这么远的路到这儿来。他就在门外呢,想要上咱这儿来。”

正说着话的当儿,又听见了敲门声,接着是大声的喊叫:

“小公主啊我的爱,

快点儿把门打开!

爱你的人已到来,

快点儿把门打开!

你不会忘记昨天,

老椴树下水潭边,

潭水深深球不见,

是你亲口许诺言。”

国王听了之后对小公主说,“你决不能言而无信,快去开门让他进来。”

小公主走过去把门打开,青蛙蹦蹦跳跳地进了门,然后跟着小公主来到座位前,接着大声叫道,“把我抱到你身旁呀!”

小公主听了吓得发抖,国王却吩咐她照青蛙说的去做。

青蛙被放在了椅子上,可心里不太高兴,想到桌子上去。

上了桌子之后又说,“把您的小金碟子推过来一点儿好吗?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块儿吃啦。”

很显然,小公主很不情愿这么做,可她还是把金碟子推了过去。

青蛙吃得津津有味,可小公主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终于,青蛙开口说,“我已经吃饱了。现在我有点累了,请把我抱到您的小卧室去,铺好您的缎子被盖,然后我们就寝吧。”

小公主害怕这只冷冰冰的青蛙,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一听他要在自己整洁漂亮的小床上睡觉,就哭了起来。

国王见小公主这个样子,就生气地对她说,“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们的人,不论他是谁,过后都不应当受到鄙视。”

于是,小公主用两只纤秀的手指把青蛙挟起来,带着他上了楼,把他放在卧室的一个角落里。

可是她刚刚在床上躺下,青蛙就爬到床边对她说,“我累了,我也想在床上睡觉。请把我抱上来,要不然我就告诉您父亲。”

一听这话,小公主勃然大怒,一把抓起青蛙,朝墙上死劲儿摔去。

“现在你想睡就去睡吧,你这个丑陋的讨厌鬼!”

谁知他一落地,已不再是什么青蛙,却一下子变成了一位王子:一位两眼炯炯有神、满面笑容的王子。

直到这时候,王子才告诉小公主,原来他被一个狠毒的巫婆施了魔法,除了小公主以外,谁也不能把他从水潭里解救出来。

于是,遵照国王的旨意,他成为小公主亲密的朋友和伴侣,明天,他们将一道返回他的王国。

第二天早上,太阳爬上山的时候,一辆八匹马拉的大马车已停在了门前,马头上都插着洁白的羽毛,一晃一晃的,马身上套着金光闪闪的马具。

车后边站着王子的仆人——忠心耿耿的亨利。

亨利的主人被变成一只青蛙之后,他悲痛欲绝,于是他在自己的胸口套上了三个铁箍,免得他的心因为悲伤而破碎了。

马车来接年轻的王子回他的王国去。

忠心耿耿的亨利扶着他的主人和王妃上了车厢,然后自己又站到了车后边去。

他们上路后刚走了不远,突然听见噼噼啦啦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路上,噼噼啦啦声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王子和王妃听见响声,都以为是车上的什么东西坏了。

其实不然,忠心耿耿的亨利见主人是那么地幸福,因而感到欣喜若狂,于是那几个铁箍就从他的胸口上一个接一个地崩掉了。

——《格林童话》

第二十一章 一场突袭考的随想

省略掉了一些不需要上交的作业,我抄完晴安借给我的科学作业本以及数学试卷只用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麻烦你帮我把这本作业本还有这张试卷都传给叶晴安。”我轻轻地拍了拍坐在我前面的一个男生的肩,然后小声地请求。

“哦。”他先是简单地应答了一声,而后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你小子下手还真够快呢!这才没几天吧,居然就把我们班里的班花给泡到手了!”

闻言,我略微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看我反应冷淡,感觉自己是自找没趣了,于是就转过身把作业本和试卷传给了另一个人,在那之后也没有和我再谈。

“对了,季木,今天你怎么会和她一起上来?而且,那个家伙居然还把作业借给你抄了。我记得先前小哑巴可是连老师的话都不怎么搭理的啊。”这时候开口的人是我的同桌,也是初一(5)班的班长——李浩。

“我和她只是在一家甜品店里偶然碰到过,随便地聊了几句,所以就熟了而已。至于她为什么连老师的账也不买,我只能说成绩好就是任性……”我有些敷衍地回了他一句。

“诶?”李浩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开始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对了,今天上午的第二节课开始会有一场语文考试,下午则好像是数学还有思想品德,昨晚你有复习过吗?”

“当然……没有。”我用十分无奈的眼神看着他,“这场考试,给我的感觉很奇怪,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明明现在才刚刚开学,而我们学过的课文也就那么几篇,考试能考出什么名堂来?就算是为了可能会组建的实验班的划分而做准备,在入学的时候也已经有过一次摸底考了吧。”

听完我的抱怨,李浩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最近校长肯定是苍老师看得有点多,所以才会变得那么欲求不满。”

“……”

我顿时被李浩那犀利的发言给震撼了。

“苍老师……那是谁?我们学校里有姓苍的老师吗?话说起来,这个姓听着真的好帅啊!”刚才帮我传过作业本的那个男生突然转过头来,一脸兴奋地大喊。

“……”

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王觅,那是‘只有会员知道的世界’。像你这种小朋友,还是乖乖地回家看喜羊羊吧。”李浩向他摆了摆手,话语中满是“过来人”对于“小菜鸟”的鄙夷与不屑。

“班长,你真是够了……”我用左手捂住额头,以他们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说。

“这是什么情况?”王觅表情呆滞地问道。

李浩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是在夸你学习态度好,心无旁骛,完美地抵制了徘徊于我们身边的各种不良诱惑,所以这次思想品德考试的分数一定挺高。”

“竟然是这样吗……”王觅短暂地愣了一下,“浩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品德高尚、风流倜傥、霸如总裁、前途无量!”

“……”

当时,李浩正在往嘴里灌水,结果一口喷在了王觅脸上。

“啊!!!”

王觅像一个即将遭到强暴的小姑娘似的把手挡在了胸前,发出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我……我失态了!我的衬衫变透明了!讨厌啦,你们都把头转回去,不要偷看人家!”

他的话一说完,身上便聚集了这个班级所有学生的目光。

“他的话好恶心……”

“真是一个hentai!”

“王觅是不是刚从泰国回来?”

“王觅?哪来的王觅?他不是东厂的王公公吗?”

“……”

这样的骚动仅仅持续了不久,教室里嘈杂的声音便突兀地开始消散。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周春晓老师的那张胖脸。

“吵什么吵!现在是早读的时间!不想读,那你们就去操场跑圈!”他扯着嗓子大吼了一阵,面庞才由原来的猪肝色褪得稍淡。

于是,早读课一如既往地在读书声里逝去了。

上午的第一节课是数学,可以说是最为无聊的几门课程之一。

不断地做题,成为了打发时间最快的方式。

当下课的铃声逐渐开始响起之后,我和李浩道别了一声,然后走到黑板左边的墙壁上贴着的考号表的一旁,迅速地寻找着自己的考号和试场。

“加油。”我听到晴安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

她的话很简洁。

因为是在人前,所以晴安也没有用私下里的称呼来叫我。

她的谨慎,让我略微有些感动。

其实,我和晴安之间的奇怪关系一旦暴露,最后感到麻烦的多半是我。

先不说班主任肯定会像唐僧一样整天跑过来喋喋不休,还可能会碰上一堆“校园狂少”,或者“邪气校草”。

他们虎躯一震,就有大批小弟愿效犬马之劳,什么want(vt想)装逼打脸ntr,一下子全都冲我来了……

当然,以上纯属夸张。

至少在现实中,我还没有见过什么人傻得像是小说里的低级龙套。

不过,麻烦倒确实是有的。

虽然我的成绩在班里已经算是挺好,四十几个人中基本上可以维持在前五左右,但是比起我们班里的学习委员、学霸中的学霸、除去语文之外全科全满的叶晴安……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这样一对比,原本还算得上是一个小学霸的我,一下子就成了战斗力只有5的猹……不对,是渣!

而且,她唯一失分的语文,还是被扣在了随意性很强的作文上。

如果每一个批改作文的老师都有传统作家的水准,那么为什么中国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至今都还只有莫言一个?

假使让鲁迅先生按照语文考试的要求去写一篇字数为八百字、满分为五十分的考场作文,那么他所得到的分数或许还不到三十分。

既然批改作文的老师并没有多高的文学素养,那么考场作文这种东西不是成了半身不遂的废物?

语文考试里要考的东西也完全不是什么文学,而是对于一些修辞、概念的强制性记忆,再加上足以支持你拼命猛夸前人文章的yy水准。

第二十二章 一节情感课的动摇

因为此次考试的排号参照了我们入学时的摸底考的名次,所以我和晴安都被分配到了第一试场——平时被用于召开教师会议的阶梯教室。

穿过连接着东侧教学楼与行政楼的空中连廊,我的心里并没有感到多么紧张。

由于阶梯教室仅仅被作为第一试场,所以同我一样走向行政楼的人不过只有五十个上下。

“季木……你准备好受死了吗?”李浩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用满是同情的眼光看着我说道。

“诶?”我转过头望向他,“如果你是说排名倒退要按照《春哥法典》来进行惩罚的话……那种羞耻play谁能准备得好啊!!!”

李浩十分淡定地笑了笑,“安啦。早在小学的时候,我就已经看透了爱情的真相。当你爱上了某个姑娘,情难自禁,就会不知不觉地把时间全都花在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是什么狗血的吐槽!”我毫不留情地批判道。

“季木,你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吗?”他突然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嗯?”我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又点了点头,“大概算是知道。”

“爱情,其实也是遵循着能量守恒定律的。”李浩缓慢地抬起了头来,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语气也逐渐地转为沧桑,“你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多少,在此之前,就必须要有等量的东西失掉……”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从他的身上移回了自己的目光,“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多愁善感了?李浩,你不要再继续伪装下去了,这是没有用的。告诉我……前面的台词你是从哪里抄来的?!”

他只是背对着我,一脸不屑地笑了笑,“季木,你还是太年轻了。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说着,李浩从他手里拿着的那本《跟我学语文》的下面掏出了一只智能手机,那面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黯淡的屏幕上显示着许多字样,其中有一个竟然是“安慰因爱情而学业受创的可怜学弟的一百零八句逼格超高的谏言以及文艺的使用方法”。

“……”

这得是一个什么样的hentai,才会给一个类似于“把妹教程”的帖子取出这么长的名字啊!

“以后不要和别人说我认识你……”我郑重地对他说道。

“你谁啊?不要过来和我乱套关系!要抄试卷,找你的女朋友小哑巴抄去。”李浩很是无所谓地反过来将了我一军。

“女朋友你妹啊!”

我已经快要忍受不了他的跳跃性思维……

“抱歉,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们老李家就我一根独苗,没有什么妹妹。哦……我的表妹啊,堂妹啊,干妹妹啊倒是挺多,要不要我介绍几个给你认识一下?”

“还是你自己留着准备进阶妹控吧。”

“季木,你太天真了。没有妹妹的人……怎么可能领会到亲妹妹所带来的痛楚!”

“我只想问一句,你有亲妹妹吗?”

“好像没有。”

“……”

完了,估计刚才和李浩的那一场对话,已经彻底毁掉了我写作文的思路。

话说起来,灵感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啊。

有时候,我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听到有几家服装店门口的录音机里传来大妈用喇叭不停地呼喊“本店今日服装大甩卖!跳楼大甩卖喽!快快来买哦!”,或者是音像店里震耳欲聋的“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过,像这样和李浩闲扯过几句之后,我本就不多压力一下子变得几乎没有。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一起走到了六楼。

这里,是行政楼的顶层,也是阶梯教室的所在之处。

我一直怀疑学校之所以把校区里的建筑最高只造到六楼,是因为国家有规定达到七楼及以上的建筑就必须要安装电梯了。

但是这似乎与我即将面临的考试没有半点相关,所以我就不再多说。

男女两个厕所分别被设在了入口的左右。

其中,女厕所是在六楼入口左侧靠近墙壁之处。

在那个方向,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扇可以眺望远方的窗户,所以男生如果不想被当成是hentai,基本上没有可能会往那走。

而男厕所,则位于通往阶梯教室的必经之路。

所以,一旦有哪个男生往男厕所里走,而后都会一脸羞涩地关上大门,防止被哪个路过的女生不小心瞄到什么不和谐的举动……

踏过两级台阶,我开始向着阶梯教室里面跨入。

此时,这个足以容纳数百个人的空间里,已经有十来个人就坐。

在我的视线当中的右下角、正对着前门的座位上,晴安轻轻地朝我挥了挥手。

为了不引起太多的关注,我只是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而没有上前去打招呼。

这时,李浩却在我的身后推了我一把,笑着说:“喂,你小子搞什么呢?怎么可以让女孩子在那里等着,还不快点去啊!”

我本想回头解释一阵,可最终还是认为没有必要对此多说。

“怎么样,感觉还好吧?”我一步步走到了晴安的身旁,“我觉得这种考试对你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难度。”

“为什么这么说?”她托着腮帮子,有些疑惑地问我。

“因为感觉。”

“叔叔,我记得您原本明明是最讨厌说‘感觉’这种东西的吧。”

奇怪……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是吗?”没有回忆起类似的景象,我只好笑着把这个问题给掩饰过去了。

“考试即将开始,请同学们把各种有关资料全部放上讲台,并且检查自己座位周围的抽屉!开考铃声正式响起后,如有发现资料,将作违规处理!”几名老师站在棕黄色的大型讲台桌前严肃地大喊。

在他们的话音落下之后,我和十来个人先后将自己的课本和书包送到了讲台上,只留下铅笔盒以及一些必要的工具,然后就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所在的地方。

一分钟后,铃声奏响,沉闷的空气中透出了考场常见的压抑与寂寥。

第二十三章 一篇考场文的准备

这次语文考试所考的,大多是我们在小学时期就已经学过的内容。

对此,我的脑海里还留有较深的印象,所以直到古诗默写结束都没有遇上太大的桎梏。

剩下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用于完成最后那一篇六百字的作文已经足够,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充足。

要写出一篇有概率得到高分的考场作文,需要满足以下三个要素:

一、紧扣主题,字数足够。

二、字迹工整、细腻,最好带点女生的轻柔。

三、首段和末段需要足够出彩,抓人眼球,令改卷老师看过之后心神震动。

达成以上三点之后,作文的得分一般都会处于一个较高的档次中。

第一点,是为了适应评分标准的需求。

第二点,则方便了老师的批改,可以得到良好的第一印象以及卷面分数。

第三点,能不能加分就要靠上帝保佑……

有些老师偏爱华丽辞藻,有些老师喜欢行文朴素,对不对口完全不由学生评说。

而且,改卷者一般都会抱有偷懒的心态。

如果不是工作需要,有谁会盯着一堆小学生作文看上几十分钟……

再加上中考改卷有时间限制,往往一篇作文的批改时间只有十几秒钟。

这点时间,只看作文的开头和结尾都只能说是勉强足够。

期待阅卷老师读完全篇,然后被你感动得立地成佛,那绝对是极不科学的空想举动。

如果哪个老师硬是要尽心尽力地一拖再拖,那好,你可以拿着今天的几十块改卷费买一盒便当走人了,反正不管哪个体系里都是领导不多劳动者多……

在心里反复地提醒自己那几个注意事项以后,我开始查看作文的要求:

法国著名作家、大文豪——维克多·雨果,曾在他的多部作品中创造出了许多下层阶级的悲苦人物。

例如《悲惨世界》里的苦刑犯冉·阿让、《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加西莫多……

同时,在上述两部作品中,都存在一位这样的人物:他(她)以善良和慈悲给予饱受苦难的主人公以心灵的救赎,并令其深受感动。

而我,想要向你们提问:

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

要求:1题目自拟,除诗歌外文体不限;2文中不得出现真实的人名、地名和校名;3不少于600字。

这篇作文,竟然是以“慈悲”为主题的要求……

在我写过的所有作文里,这样的题材于我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最高的难度。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有关此类的探讨哪怕写上数万的篇幅也未必足够。

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

有人说,在路上往乞丐的瓦罐里投几枚硬币,或者为灾后重建的地区捐几套衣服,那样,就是真正的慈悲。

然而,在维克多·雨果的观点中被认为是“上帝最美的名字”的“慈悲”……难道就廉价到了这样的地步?

热衷于捐款的成功人士到处都有,不过那些“捐赠”有许多都是用来洗钱、逃税的肮脏举措。

就算他们真心实意地捐赠了一部分钱款,也有很大的一部分是为了美化企业形象加上借机炒作。

更何况捐出去的那一部分于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就算少了这些他们也不会多么心痛。

贫穷的老人,赠给正在流浪的孩子自己仅剩下来的一块面包。

奢侈的富豪,运转金融帝国在贫困的山区建造了一所所学校。

以上两者,哪一方才是真正的慈悲呢?

许多人会去赞美那名富豪,他明明是那么高高在上,却又舍得拿出自己的财产,为一些贫苦的“下层人民”提供保障其生活、教育的款项。

而那位贫苦的老人的老人呢?

人们会嘲笑他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地将自己本就不多的食物全然转让。

至于为什么这样……

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人们只看结果。

他人付出了多少?

那根本就不重要!

关键……是受益的“我”会有多少。

大家好,才是真正的好。

人类,是学不会慈悲的……

它会为了保全整体而不惜将属于小部分的美德给舍弃掉。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

有一群孩子,奔跑在一条漫长的铁道。

其中,有一个听话的孩子,因为在那条铁道旁看到了一面标有“危险”的标志牌,所以一个人走向了旁边被废弃的那条铁道。

而其他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他们虽然也看到了那面标志牌,但仍然视而不见地继续追逐、打闹。

就在这个时候,正在使用中的那条铁道上,有一列火车极速驶来。

司机知道,哪怕此时他立即刹车,火车也必然会因由巨大的惯性而碾过那些孩子们的身体。

但是……

他可以选择变道,以碾死一个听话的孩子作为代价,拯救更多的孩子。

尽管他们并不听话……

司机顿时感到迟疑了。

这条路上,可是有着那么多的孩子啊……

如果他们全都被这列火车压死,得有多少家庭因此而坠入如同深渊一般死寂、阴暗的绝望与痛苦中……

那么……那个听话的孩子呢?

他做错了什么?

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从有错的人群里挣脱而出。

为了拯救身为错误的大多……作为正确的少数,就一定要死吗?!

这就相当于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之间的关系了。

掌控集体的人,或者是位于集体中的其他个体,他们会义正严辞地要求某一个体为了他们的利益而死去,并称其为“大义”与“牺牲”。

就像是一个为了追求外表而不断整容的女人,无论她的相貌被划削得如何美丽,原先的丑陋依然残留在了她的基因里。

既然“人类”这一集体无法学会慈悲,那么“人”这一个体呢?

善良的女孩,会因为看到一条可爱的小狗在她的眼前被汽车轧死而悲伤恸哭。

可她会为了一只不小心被她踩死的蚂蚁而哭吗?

会为了一只面目狰狞、冲她大吼的恶狗而哭吗

大概是不会的吧……

人只会对自己喜爱的东西慈悲,只会对自己在乎的东西慈悲。

万王之王、万主之主、全知全能的万军之耶和华是诸圣民的牧者。

祂看这世上尽是罪恶,于是就降下大洪水将飞鸟、畜牲、走兽、昆虫以及世人都从地上除灭了。

祂说,信我者可得永生,不信者坠入永劫。

父派子来到这人间,祂是来为世人赎罪的。

子看到祂所爱之人的死,为此而哭了。

祂唯独爱人,因为只有这一物种,是根据祂的相貌来创造的。

男孩对一只小狗说:“你要让我摸你的头,毛茸茸的很柔软,我会喜欢上你的。但如果你不肯让我摸,甚至还龇牙咧嘴地想要咬我,那我就不再爱你了。”

祂是慈悲,所以祂谁都不爱……

第二十四章 一个审判日的图景

当表示考试结束的哨声响起之后,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到从后面传过来试卷,然后再由坐在第一排的我整理上交。

为了方便考虑,我把试卷摊开,并将正面朝上。

“命题……吴敛仁。”我小声地读出了标注在试卷左上方的一行小字。

原来这张试卷的命题者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

“考得怎么样?”在走上讲台将试卷转交给监考老师之后,我和李浩打了一个招呼。

“还好吧。”他有些疲惫地回应道。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一副精神萎靡模样?你不会在考试的时候睡觉,然后被噩梦给吓醒了吧?”

“胡扯!”李浩也笑着推了我一把,“对了,午饭你打算怎么安排?按照时间来看,上午应该是要提前二十分钟放学了吧。”

“不知道。”我简洁明了地回答了他。

“那我们一起去……”

在李浩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晴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中午,我们一起去琴房吧。”

这句话,似乎是对我说的吧。

琴房?

我依稀记得学校里有两个类似的地方。

其中一个,就位于这幢行政楼的二楼,是钢琴社的活动室。

而另一个,则是西侧教学楼里的音乐教室。

说来,昨天晚上,我还在回家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西侧教学楼里弹奏雅尼的《耳边私语》。

“是行政楼里的那间琴房吗?可是,那不是钢琴社的活动室吗?”我十分疑惑地看着晴安问道。

她有点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就是现任社长,虽然整个社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

这算什么钢琴社啊!!!

你是文学少女吗?!

只有一个人的社团,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解散……

话说,我们学校的文学社里倒是社员有一大片,不过基本上都是为了学几句莎士比亚啊,徐志摩啊,席慕蓉啊的爱情诗来装文艺把妹的伪文艺青年……

“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可不是校长的孙女什么的……”晴安有些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校长先生说,那个琴房,其实是上几届的时候学校为了评先进才弄出来充门面的。钢琴那么贵,放着不用可惜了,所以就组建了一个钢琴社,虽然学校里没有几个人会弹钢琴……”

“……”

“社长大人,小弟就先行告退了。”李浩从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学长只能帮你到这了。”

说完,他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离我而去了……

“好了,叔叔,我们走吧。”晴安转过身对我说道。

“嗯。”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

经过昨天从傍晚到深夜的交流以后,我和晴安之间明显相处得自然了许多。

在学校里,一男一女一起走,比起两男或者两女一起要引人注目得多。

万一在途中碰到老师,就又会有一阵“眼神杀”要受……

尽管我很不习惯这种并非独自一人的走动,但如有必要我还是可以勉强忍受。

当我和晴安一起走下六楼的时候,拐角处有一个留着平头、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正在经过。

“老师好。”我和晴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喊道。

这其实也算得上是我平日里的一种习惯,见到老师都会下意识地问好。

只不过这次我问好的目的与平时并不相同,更多是为了冲淡老师心里类似于“这两个学生是在谈恋爱吗”的疑惑。

“呦,这不是晴安吗?怎么,这次考试肯定考得很不错吧?看来又要拿一个第一名喽。”那老师微笑着对晴安说。

“谢谢校长先生的夸奖,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晴安同样报以微笑,向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微微鞠躬。

原来他就是我学校们的校长岳森林……

前几天举行开学典礼的时候,我记得自己好像也有在主席台上看到过他。

说起我们的校长,熟悉他名字的学生都喜欢在私下里称他为“武穆”。

这本是南宋抗金英雄岳飞的谥号。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称呼,那是因为只要把“森林”拆开,不就成了五个“木”了。

“五木”的谐音就是“武穆”……

除去这位作为一把手的正校长以外,两位副校长的名字也尤为奇葩。

其中一位叫做李将军,和岳元帅倒是凑成一对了。

另外一位名为沈海飞,每当他带着冷冽的眼神从教室右侧的窗口经过,然后缓慢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王觅那厮都会站起来捋一把头发说:“去屑实力派,当然海飞丝。”

经过几天时间的对比,我发现校长、段长的眼神的杀伤力普遍比一般的老师来得要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杀气吧。

几十年里,不知有多少学生的手机惨死于他们的魔爪之下。

要么是被砸得变成废铁,要么是被踩得屏幕开裂……

“对了,校长先生,我现在要去二楼的琴房一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晴安止住了脚步,小声地问道。

“嗯……那里一般不会有人用到,而且钥匙也在你的手上。这些事情,晴安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到这里,岳校长突然停顿了一会儿,“对了,晴安,今年学校的元旦文艺汇演你要不要参加?”

“可是,今年的元旦离现在好像还有好几个月吧。”她有些不解地说。

“倒不是说立刻就要你参加,只是如果到时候想去的话,可以提前准备一下。”他微笑着说道。

“嗯,我知道了。那么老师再见。”

道别之后,我们和岳校长在楼梯口处错开了。

作为陪衬的我,并没有受到校长太大的关注。

这让我稍稍地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我和晴安就一同下到了二楼。

她从书包里取出了一把钥匙,继而打开了位于我们眼前的那一扇封闭的门户。

房间的内部一片漆黑,可是按照常理来说,它处在这个地点,窗户应该有光透入。

在晴安摸黑按下了电灯的开关以后,琴房中心的一块环形的玻璃地板下亮起了昏黄色的灯光,将四下的物景全部照亮。

窗户所在地方都被亮银色的帘幕完全遮挡,所以外界的光亮才无法落在我们的身上。

琴房的墙壁并不是由石灰粉刷成的那般素白一片,其上用颜料与彩铅描绘出了抽象而迷蒙的混沌景象。

上方是苍青而又浑浊不定的异乱天宇,金色大星位于苍穹的中心,将万物的光芒尽数凝聚成一,如同水波一般向外激荡的线条仿佛是在对这个世间彰显己身的大能与无上的伟力。

火焰、雷霆、大浪、光明……

浓重的色彩堆砌在了一起,给人一种恍如末日降临一般的沉重压力。

天势的尽头,黯淡的众星在燃烧中摇曳、战栗,将荣光与权杖呈递给至高的天极。

血与火并岩浆吞噬着干枯而龟裂的大地,黑色的人形被锁链穿透了身体,挣扎着恸哭与哀鸣,在永火的刑罚下被灼烧殆尽。

“大卫和西比拉作证;

尘寰将在烈火中熔化,

那日子才是天主震怒之日,

审判者未来驾临时,

一切都要详加盘问,严格清算,

我将如何战栗!”

晴安的口中缓慢地诵读出了这样的话语。

“这是莫扎特于临死前完成的最后作品——《安魂曲》的第二乐章《继抒咏》的第一乐段《震怒之日》里由唱诗班合唱的歌曲,而遍及这间琴房的那幅画作与它同名。”

……

但主的日子要像贼来到一样,那日,天必大有响声废去,有形质的都要被烈火销化,地和其上的物都要烧尽了。

——《彼得后书》

从前主救了他的百姓出埃及地,后来就把那些不信的灭绝了。这一切的事你们虽然都知道,我却仍要提醒你们。

又有不守本位、离开自己住处的天使,主用锁链把他们永远拘留在黑暗里,等候大日的审判。

又如所多玛、蛾摩拉和周围城邑的人,也照他们一味的行淫,随从逆性的情欲,就受永火的刑罚,作为鉴戒。

——《犹大书》

第二十五章 一位大小姐的任性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为什么这间琴房里会画有这样的场景?天主震怒之日……我们学校,什么时候变得有钱到请得起那种偏爱于宗教题材的画家来画这种艺术品了?”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对于校方的大气感到震惊。

“这可不是什么宗教画家的作品呢。这幅画的作者,现在就在我们的学校里,是一位初二的学姐哦。”她摇了摇头,吐露出了让我更加震撼的言语。

初二……

怎么可能?!

这种宏大、复杂的构图与创意,其中还蕴含着的强烈宗教气息,竟然是出自于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的手笔……

“可是,之前你不是说这间琴房是学校在上几届就已经造好的东西吗?既然是上几届,那么至少也得两年以前的事情吧。而在那个时候,那位学姐应该还没有入学才是。”我有些难以置信地提出了心里的疑虑。

“这只是凡人的局限。而那位学姐……她不可同日而语。”晴安的声音极为平静,“通过跳级提前了好几年入学,然后又在初二这个年级段主动申请了两年留级。所以虽说她是我们的学姐,但实际上比我们还要年轻。”

“……”

那是什么诡异的教育履历……

能够在小学连续跳上不知道几级的家伙,居然还需要在初二的时候留级……

她初一到底在做什么啊?!

一天到晚二十个四小时都在睡觉吗?!

又或者像晚年的梵高一样,因为精神失常,然后就变成了一个精神病?!

晴安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鼓着脸装作生气地指正道:“学姐她才没有整天都在睡觉呢,精神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喜欢在上课的时候画漫画而已。”

“……”

听起来还真是有够任性。

“这间琴房,还有西侧教学楼的图书馆,再加上这台斯坦威大三角钢琴,其实都是那位学姐的父亲私人捐赠给学校的东西。”她随后补充了一句。

果然,我就知道。

有钱就是任性……

所谓的斯坦威大三角钢琴,是世界上最为顶级的几种钢琴之一,备受许多国际著名钢琴家的喜爱,也是大型音乐会上最常出现的钢琴。

一台标准以上的斯坦威大三角钢琴的价格通常都超出了百万人民币,是一些繁华都城里的百平方套房的几分之一。

说来,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家伙,似乎已经是一些狗血的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或者“娇蛮大小姐”的层级,让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片场,莫名地来到了一部拜金肥皂剧里。

诶?

纪念日里的那台钢琴……

“小安,我看这台钢琴和纪念日里的那台似乎挺像。”

“因为是同款啊。”

“……”

“对了,叔叔。”晴回转过头来看着我,“不要接近那位学姐,不然……可能会发生不祥的事情。”

不祥……吗?

这个词语……

“小安,她也和你一样会弹钢琴?”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我在深夜里听到的那首钢琴曲的原因。

闻言,晴安感到有些奇怪地回应:“应该是不会的吧,如果她没有刻意对我隐瞒的话。”

“哦,这样啊。”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答了一句。

“不过,今天仅仅是开学以后的第六天而已,为什么你会认识那种奇怪的大小姐啊?”

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怀疑晴安是不是在拿我打趣,因为她的话里有许多地方听起来都不太合理。

“那是命运的决定……”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低沉而又带些忧郁,但是很快又转为欢愉,“骗你的。”

你这家伙……

“好啦,让我想想。”她闭上眼回忆了一阵,“嗯……是前几天在社团招新的时候见到的。”

“社团招新?”

我想了想,发现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情,只是像我这种孤僻的人对此几乎没有关注的兴趣。

我点了点头,再次问道:“她所代表的是美术社吗?”

“不,是钢琴社。”

这是什么诡异的展开……

“当时,烨阳学姐在招新海报上画了一幅挺有意思的画。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吸引过去了……”她有些无奈地说。

烨阳?

这就是那个喜欢上课画漫画的家伙的名字吗?

真是诡异……

“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我十分好奇地追问。

“不告诉你~”

“……”

小孩子就是任性……

“然后呢?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我不得不切换了一个话题。

晴安可爱地歪歪头,“我们玩了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我很快就作出了下一步反应,“你不要和我说又是什么‘不告诉你’……”

“秘密~”她捂着脸讪讪地笑着回应。

“……”

你当你是小明……不,是喜欢捂脸的女孩吗?!

可恶,为什么你释放卖萌技能不需要cd(n冷却时间)?

“好啦,叔叔,其实那个游戏本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之,我们定下了一个赌约。”晴安的脸上少见地流露出了严肃的情绪,“如果我在那场游戏里输了的话,就要接替她钢琴社社长的位置,并且在我从南安中学毕业以前,都要做她的专属钢琴师,每天傍晚在学校钟楼里的画室为她演奏肖邦、贝多芬、李斯特、莫扎特、帕格尼尼等大师的经典乐曲,以此来激发她的绘画灵感与创意。”

“那如果是你赢了的话呢?”

“如你所见,我还是得接替她钢琴社社长的位置,不过同时也获赠了一把钥匙,这间琴房从此以后就成为了我的secretbase,也就是所谓的秘密基地~”

说完,晴安看起来很满足地踩着脚下的海南黄花梨地板转了个圈。

“也就是说,无论结果如何,你这个便宜社长都是当定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居然这么直白地承认了!

“对了,先前一直都忘记问你。社长大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把我给约到这里来的啊?”我满脸疑惑地问了一句。

“你猜~”

“……”

第二十六章 一只红皮球的弹起

晴安缓慢地走到了那台斯坦威大三角钢琴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叔叔,如果那篇作文让你心情不好的话,就让我弹一首钢琴曲给你听吧。”

为什么她会看出这些……

我的情绪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不过……这样也好吧。

“麻烦你了。”我向晴安微微鞠躬,十分诚恳地说道。

虽然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算得上很好,不过在面对艺术的时候,我总会保留一定的尊崇。

“今天,我要演奏的曲目是小濑村晶的《lightdance》。如果翻译成中文的话,大概就是《光之舞》吧。不过,我更喜欢称它为《曳光》,因为这首钢琴曲充满了梦幻的味道,仿佛是优雅的舞者在童话的世界里摇曳起舞一样。”她温柔地笑着,对我说道。

大三角钢琴的顶盖是早已经打开的,似乎不久之前还有被使用过的模样。

她的指尖不断地上下起落,轻柔地敲击在一个又一个琴键之上,踩着踏板,带动整架钢琴发出了轻快而又舒缓的动人声响。

原来她所弹奏的钢琴曲,也并非都像之前那样悲伤……

听着那悠扬的琴音回荡,我的心里感到了一阵宁静与迷惘。

还能够持续多久?

这般温柔的时光……

人总是会长大的吧。

在那以后,就要变成大人了啊……

大人是需要独立的,晴安会离开我。

公主会和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

那时候,我一定会像《青蛙王子》的故事里的亨利一样,见自己可爱的小侄女是那么地幸福,因而感到欣喜若狂,于是胸口上的铁箍便会一个接一个地崩掉了……

快乐……

幸福……

我能从她所弹奏的那首钢琴曲中感受到快乐与幸福,只是……它们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

和我在一起的话,晴安一定无法得到幸福的吧……

我可以让很多人感觉到快乐,因为我知道他们的心中所想,而他们却只能看到我的假面显露出来的地方。

只要他们无法看得透我,那么凭借美德来博得他人的好感就只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了吧。

而晴安却看透了我,以至于我无法在她的面前进行伪装。

我的伪善、卑鄙、自私、丑陋……

一定全都被她给看穿了吧。

我所拥有的美德,就只剩下慈悲了……

不是什么无缘无故的喜爱,只是对于飞鸟、走兽、人类、昆虫……对于这世间万物的平等认别。

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爱,所以才可以平等地去爱上这一切。

信我者,可得永生。

不信者,坠入永劫。

孔子曾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与耶稣基督自身的待物之法近乎重合。

“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这又是祂教信众们去克制报复。

不因美丽而夸耀,不因丑陋而贬谪。

见顽石居于路旁而不会将它踹去,遇野花散发幽香虽赞美却不心喜。

慈悲……

它于这世人,无论善恶、美丑、贫富、长少,都是平等的……

那就是对于美德以及人性光辉的爱与肯定。

世上绝大多数被冠以“伟大”一词的作家,都会在文章里追寻着这样的东西。

动物的大部分德行,例如“虎毒不食子”,都是体现在了一些为了种族的繁衍而考虑的、本能的行动里。

只有少部分的动物能够学会感激。

就比如一条小狗,只要你每天都付出些许微薄的食粮,它就会陪你过上一生。

在你给它喂食的时候,它会向你摇摇尾巴,表示谢意。

在有人欺侮你的时候,它会拼命冲上前去,只是为你。

而许多宅男总会幻想自己的女神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就回心转意喜欢上了自己,所以总是看起来傻里傻气地跑上去大献殷勤,最终却只能得到对方一脸尴尬的笑意或者鄙夷。

现实不是小说,更不是童话,没有那么多温柔知性的大小姐以及清新可人的邻家小妹。

在你失神地和朋友说着那个女孩看起来很美很漂亮的时候,对方可能正在和闺蜜讨论那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的猥琐男人到底有多么恶心。

而狗却不同。

只要你愿意爱它,它也同样会爱你的……

因为它可以回报你的就只有感激,因为你是它的世界里唯一爱它的东西……

拥有一切的人,往往得到了再多都不加珍惜。

一无所有的人,却会为了些许怜悯而感激涕淋。

多么悲哀的议题……

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纪念日里的那盏落地灯会是卡通小狗史努比的形象,是因为晴安和我一样都很喜欢狗吧。

我曾经是养过狗的,只是已经记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了。

记忆里,只要我一回到“家”,它都会一脸憨相地吐出舌头围着我跑,看起来十分欢乐的模样。

那个时候,我都会小心地挪动脚步,害怕自己会踩到它。

替它倒饭、洗碗,还有清理狗窝。

每当我忙碌的时候,它都会“哼哼”地对着我叫,就像是在道谢一样。

虽然它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中华田园犬,长得也并不漂亮,可是在我孤独的时候,它不会像别人一样对我感到厌烦,只是安静地摇着尾巴陪伴着我,嘴里“哈哈”地吐出热气,有时会像小马一样亲热地扑到我的身上。

其实,它比我来得更加孤独……

所以我不会用锁链束缚着它。

直到有一天……它突然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喊它的名字,期盼下一秒它就会突然从某个角落里蹿出来,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那时,我会紧紧地抱住它,说请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

直到我的喉咙都因为声带的撕裂而变得沙哑,直到我的双目都由于虹膜的破碎而流出血泪,它没有回来……

14:41,隔壁的王叔叔对我说:“之前,我的确是看到有一只狗被一家火锅店的老板拿一块老鼠肉从那家的院子里骗了出来,然后带到了那边的草地里,用钢叉一下子刺死了。”

不久,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应该不止是一下。那只狗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啊,哪怕肚子都被钢叉给刺穿了,就连肠子都流了出来,不过却还是挣扎着想要回家。那叫声真叫一个惨啊,‘呜呜呜……’大概是这样的吧。流出来的鲜血,把它棕黄色的绒毛都染黑了,真是太残忍了。”

“不过……”王叔叔冲我笑了笑,“毕竟,那只不过是一只狗而已嘛。人即使犯了错误,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啊。”

17:56,王叔叔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他家门口的我,说:“小朋友,你家就住在附近吗?这个时间,你应该可以回家吃饭了才对吧。”

“叔叔,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所以就没有人给我送晚饭吃了。我好饿啊,饿得好像快要死掉了一样……”

王叔叔想了想,而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那晚上小朋友你就来我家里吃一顿吧。”

“好啊。”

18:23,叔叔、婶婶,还有小妹妹,他们都十分亲切地招待了我。

蔬菜、水果……还有肉啊!

“叔叔,这碗肉闻起来好香啊!我还是第一次闻到那么香的味道。”

听我说到这里,王叔叔非常自豪地笑了,“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刚从……刚从菜市场里买到的上等鲜猪肉啊。”

我一边嚼着嘴巴里的肉块,一边开心到“哈哈”地笑了起来。

18:49,晚饭吃得好饱,谢谢叔叔、婶婶,还有小妹妹啦!

我听婶婶的话,把吃剩下来的骨头都用筷子收集到碗里,然后再拿到垃圾桶里倒掉。

哇!王叔叔的家里居然有海皇波塞冬的武器诶!

只是……它为什么变成了红色的呢?

是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吗?

哈哈!

要快点把骨头倒进垃圾桶里呢,婶婶就要去洗碗了啊~

垃圾堆里,是什么东西呢?

圆圆的呢,就好像幼儿园里的那只红色的皮球一样……

原来是这样啊,王叔叔真是一个坏心眼的家伙呢。

我不再感觉到孤独了,因为我们永远永远会在一起……

正义的使者,一定会来惩罚邪恶的坏人的吧?

可是……真的会有正义的使者吗?

那当然是有的啊。

你看……他已经来了!

当当当当!

他就是正义的使者……超人苏坦纳!!!

全部都吃掉吧……

第二十七章 一个流浪者的梦想

“叔叔,怎么样?”

弹奏完一首《lightdance》之后,晴安转过了头来,有些期待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夸奖她一样。

关于钢琴演奏的指法与正误,其实我并不擅长评价。

可是,如果只是说音色的话,我觉得即使是某位名传一世的大师级演奏家复生来弹,恐怕也无法达到更好的效果了吧。

晴安的演奏中融汇了许多的个人情感,几乎可以说是将他人的作品都运用成了自己的东西,无可复制,其中有着难以磨灭的个人印记。

说起来,那大概就是所谓的风格吧。

站在某个领域的至高顶点的大师,必然有其区别于凡俗的独特个性。

梵高的油画,以及达·芬奇的油画……

莫扎特的乐曲,以及贝多芬的乐曲……

如果对他们足够熟悉,只需去感觉一遍,便可以轻松分辨出哪一个是谁的作品。

而晴安,似乎也已经触碰到了那一个领域。

人性的光辉……

她的演奏里充满了这样的伟力。

音乐,是最容易引起人的情绪变化的因素之一,位于其顶点的便是意境以及情感的牵引。

就如贝多芬在《悲怆》的第三乐章,以强烈的敲击以及暴风骤雨般急促的弹奏表现出了悲伤如同长河瀚海一般绵延无际,还有英雄对于残酷无情的命运的叛逆与不屈,辉煌而壮阔,无畏且坚定。

“小安很厉害。”我由衷地赞美。

可以用来褒扬的词汇的很多,但此时我只想说这一句。

虽然简单,可是却完美地表达出了我的心情。

“我本来就很厉害。”她轻轻地抿着嘴,闪烁着微光的眼里透出了骄傲,“因为我是叔叔你的侄女嘛。”

听起来真让我感动,不过这是什么诡异的逻辑……

我只是一个并不值得让你引以为傲的陪衬品,只是附带上来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说起来,实际上就只是平庸而已。

绝大多数的才能都不是什么天生的东西,除非是像篮球、舞蹈那般需要凭依身体。

绘画的才能、写作的才能、演奏的才能……

那些,更多是基于个人的世界观以及情感与经历。

从某种意义上讲,由始至终的环境才是决定一个人一生的东西。

海伦·凯勒如果没有在幼年时期患上一场大病,变成了盲聋哑人,那么她后来就不会写出《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贝多芬如果没有在年迈的时日逐渐失去听力,绝望到近乎窒息,那么他之后就无法谱出《命运交响曲》。

所以无论是大总统还是乞丐,他们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别样经历。

那是任何人都只有一份且无法复制、抄袭的东西。

他就是他,你就是你。

一切都取决于因由过往而形成的经验与记忆。

“叔叔,我想吃饭。”

晴安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一副被我虐待了的模样。

我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我们走吧。”

“叔叔,午饭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

她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没有办法呢,那等我们到了校外再说吧。”

我随即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小安……中午你不回家里吗?”我在路上问了一句。

她笑了笑,“虽然纪念日里的午餐吃起来更加顺心,可是往返起来却不怎么方便呢。而且,从放学到午休之间的那段时间也没有多少浪费的余地。”

“说的也是。”

一路上,我们多次遇见了许多不知道名字的老师,那时都会以一句简单的“老师好”来应付过去。

我和晴安一起凭着通校证走出了校门,眼前有许多车辆驶过,还有一些小餐馆里正人潮拥挤。

“叔叔,我们去那边吃饭团吧。”她拉起了我的手,回过头来向我提议道。

饭团?

我愣了一会儿,就被晴安强行“拖”着小跑来到了一家店里。

那是一家有点简陋的小店,门口悬挂的木板上标注着模糊不清的店名。

这样真的好吗……

“会不会吃到地沟油?”我在晴安的耳边轻声说。

“叔叔,你希望可以活得很长久吗?”她转过身来,看着我平静地问了一句。

希望……可以活得很长久吗?

这样的问题……

“如果将来我结婚了的话,只要活到我的孩子也结婚了就行。因为等到那时以后,除了帮他们照看一下我的孙子、孙女以外,我已经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与其一个人被扔在老人院里躺着等死、看看电视,还不如像京极夏彦在他所著的那本《不如去死》里说的那样,不如在自己最为幸福的时刻死去吧,以此来将那一秒的绚烂凝固为永恒……”

“叔叔……你就不为你自己考虑吗?哪怕你的孩子已经长大,甚至是结婚了,你也还是会有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捂着脸,似乎是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我想去神秘的金字塔,去美丽的泰姬陵,去古老的斗兽场,去热闹的夏威夷,去伟大的卢浮宫,去神圣的耶路撒冷,去浪漫的普罗旺斯,去最高的珠穆朗玛,去诡异的百慕大三角,去绵长的密西西比河,去空旷的非洲大草原,去危险的亚马逊森林,去壮观的尼亚加拉瀑布……”

“我还想去北极看圣诞老人,去找贝克街找福尔摩斯,去苏黎世的街上闲逛,去音乐会弹《钟声大幻想曲》,去巴黎画埃菲尔铁塔,去图拉给托尔斯泰献花……”

晴安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又深呼吸,看起来十分幸福的模样。

“心怀着那么多绮丽的梦想,可假如它们没有实现的话……不是会让你更加悲伤?”我迟疑了许久,还是问出了这一句话。

“只要曾有过梦想,就已经足够了……”她的语气很轻柔,但是话语中却透出了不为外物所动摇的坚强。

“可我是不行的……”

我低下头来沉默地看着她,愈发模糊的双目里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绝望,“晴安,你是我永远不及的梦……”

……

原是流浪的异乡客,

直到遇见那片薄绿的田野,那泓戈壁中的清泉,

遇见你那亩小小的心田,

种着往昔、梦想,满满的快乐,

真真实实的幸福在不断滋长……

我听到有人悄悄说:

这是你动了凡心的地方了,

这是你永远不及的梦。

也许是我太多情,

我想知道一朵花为什么会开,一只鸟为什么会飞,

一位艺术家为什么会为了画笔、文字、舞蹈而甘付终生……

我会记得撒哈拉的朋友,月牙泉的女子,

记得尼日利亚的丛林,记忆中的关渡,清泉的山间小屋……

记得尘世间那许多不灭的情缘,

那一草一木一沙和许多的欢乐哀愁。

用对生命的爱,燃烧我的灵魂;

用最真的心,

将这些原本只说给自己的故事,说给你们听

——《你是我不及的梦》

第二十八章 一只小黄狗的期盼

“原来叔叔喜欢三毛的作品呀。”晴安微笑着对我说道。

我强压住心里的不安,勉强挤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有一点点吧。”

闻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解地歪歪头,“有一点点吗?奇怪,这句话……我好像有在哪里听到过吧。”

“……”

这不就是你自己在纪念日里对我说过一次的台词好吗!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但是我嘴上却是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也许是你记错了吧。”

“是吗?”

她抬起头看看我,还是有些怀疑的模样。

“不过,三毛的确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啊。像风一样的女子,说走就走的旅行,真让人羡慕……”她闭上了双眼,背对着我面向远方,“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把其他的一切全部放下,那时候,也许我会像三毛一样,一个人走遍那些自己想去的地方。”

“那时候,就请约上我吧。”不知为何,当时我没怎么犹豫就说出了一句原先会让我感到非常羞耻的话。

啊!

我居然忘记了……

晴安转过身来,有些歉意地向我摆摆手道:“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还是想说——叔叔,我们不约。”

“……”

我就知道又会是这样……

“我们还是快点过去排队吧。”我果断地转移话题道。

“没有办法呢,既然您已经觉得饿了的话,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陪着您一起去排队喽。”晴安捂着嘴轻轻地笑了笑,而后装作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

“社长大人,那就劳烦你了。”

“嗯哼~”

晴安先是说了一个语气词,之后神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关于午饭,对我们来说其实是很难决定的事情。

经过昨天晚上以及前几天的观察,我发觉晴安和我一样,在三餐的选择方面都是足以称之为苛刻的任性。

说得直白一些,就是非同一般地挑食。

有时候,她宁愿去喝食堂那边贩售的、由奶粉泡出来的热牛奶,也不愿意到售饭窗口那里去拿一碗不是偏酸就是偏咸的紫菜汤。

而且,虽然她偶尔会吃一些胡萝卜,但是对于带些苦涩的青菜或是青椒都是从不动筷。

总之,我甚至怀疑像她那种奇怪的口味是不是只会吃肯德基、必胜客、麦当劳,又或者是“红色指南”里所评且不知在哪里的米其林三星餐厅……

相比起来,我的口味就显得正常多了。

不久,我和晴安就已经先后购买了一个饭团,然后捧在手里小心地吃了起来。

说来,吃饭团也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主要是咬的时候,脸上容易会沾上米,又或者嘴张得太大,会显得像是日本都市传说里的裂口女……

也就是说,只要一不小心,毁一毁形象都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当我正准备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默默地啃饭的时候,晴安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些许欣喜,“叔叔,你看那里!有几只小狗诶!好可爱!那只黄色的小狗,看起来好呆萌的感觉,我好喜欢!如果不是我已经有了明明的的话,真想把它给抱回家里!”

明明?

“……”

真是可怜的小明……不,是喜欢捂脸的女孩。

就在她有些兴奋地喊出声来以后,那只毛色棕黄的小狗仿佛是听懂了她的话语似的,轻轻摇着尾巴向我们这里接近。

“叔叔,你看!那只小狗,它跑过来了耶!”

她俯下身去,用左手将落在这只不知道名字的小狗身上的一片树叶给轻轻地拂去。

小狗“呜呜”地叫唤了一声,看着我们的目光仿佛充满了希冀。

“吃吧。”

说着,晴安把手里吃过小半的饭团轻柔地放置在地。

小狗再次轻快地摇起了尾巴,低下头来开心地吃起。

对此,我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看向她的时候,我的眼里增添了几分爱怜与赞许。

如果有哪位老师经过这里,她也许还会受到批评,因为浪费了粮食,狗不应该是与人等价的生命。

但我不会对晴安说出类似的话语。

因为如果是我,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做出和她同样的事情。

它不是慈悲,但却是怜悯……

与其在自己已经吃饱的情况下,还要硬撑着将剩下的食物全部都吃到肚里,以此来使自己产生一种并不必要的饱腹感,还不如将多出来的那一部分分享出去。

小狗只是单纯地希望从你那里得到食物,只是为了满足适当的生存所需而已,而并非贪心不足地一再索取。

即使吝啬的你不肯给它任何东西,它也顶多只是会有些失落地摇摇尾巴,而不会介意。

然而当人在索取的时候,假如被对方拒绝,就很有可能会怀恨在心,至少也会心生芥蒂。

而我,在被人拒绝的时候也不会多么在意,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曾对任何人怀抱期许,也就是未曾在意。

而晴安……

不知为何,她的一举一动总是容易扰乱我的心绪,让原本一直维持平静的我逐渐产生了多余的感情。

这种感情……叫做憧憬?

或者说是由于她太过符合我对“美德”的定义,所以才让我完全没有讨厌的原因。

我一直都非常赞赏晴安,因为她也明白真正的慈悲与怜悯的区别与定义。

所以我不会对她怀有任何目的,就像她所喜欢的那只小狗,爱着她的美德,也被她怜悯,可除此之外并不会求取其他的东西。

“叔叔,其实做了刚才那样的事情,现在……我感到后悔了。”

晴安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甚至还哭得那么悲伤……

“您知道安德烈·纪德的《窄门》吗?”

“通往永恒的道路,容不下两个人并行……”

“一切道路的尽头都将是孤独的,每个人都只可以一个人走。”

“今天,我可以把自己的午饭分享给它。可是,这样的时间可以持续多久呢?”

“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它的……”

“那个时候,心里怀着期盼在等待着我的小狗,会觉得是我将它给抛弃了吧?”

“我让它失望了,夺去了它原有的坚强……”

第二十九章 一个迷途者的怅惘

不知不觉之间,时间离开学已经过去了一月。

如果将这一段时间放到整个初中阶段的三年里,只不过是三十六分之一罢了,可是它于我来说,却像是已经过了一年那般漫长。

和晴安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也许是因为她过于安静,所以让那时间也受影响,想要将那无数闪耀着微光的瞬间停留在当下……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等到了上午第一节课下课之后,学校就会组织三个年级段的学生一起去校外秋游。

相比起平日里无聊的课程而言,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喜讯,因此在它被宣布的时候,我们的教室里一片嘈杂的欢呼和喧闹。

第一节课,是预留给学生们购买一些零食和生活用品的准备时间,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宣布要去秋游的昨晚就已经早早地买好。

我和晴安也是同样。

因此,为了打发一节课四十分钟的闲暇,我和她一起来到了那间琴房。

每天,她都会在这里弹一首钢琴曲给我听。

晴安所掌握的曲目可以说是非常繁杂,不但包含了莫扎特那些大师们的古典音乐,还有久石让、thedaydream那些现代钢琴家的乐曲,多得就像是天上的繁星一样……

今天,她所弹奏的作品同样并没有在世人的眼里闪闪发光,而是开在角落里的一朵小花,只因为她很喜欢,所以就赞扬。

先前听她讲的时候,似乎是有说过那首曲子的名字叫做《chiru》,意为“散落”或者是“凋零”。

它不像《lightdance》一样轻柔而又梦幻,但却带有一种静谧的恢弘与感伤,就像她自己所带给我的感觉一样……

在我耳边奏响的音符很温柔。

晴安轻轻地笑着,清澈的眼里漾起微光。

直到那琴音停止之后,我才从先前悲伤的意境里走出。

“叔叔,我们走吧。”

她从钢琴一旁的长椅上站了起来,有些矜持地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笑了笑,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掌心传来的热度让我在恍惚之间莫名地感动。

这样的时间也许并不能停留太久,因为这是我永远不及的梦……

但是,哪怕只有一秒,它于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人们所爱的从来都不是长久地拥有,而是在拥有过后那稍纵即逝的忐忑与心动。

在安德烈·纪德的《窄门》中,女主角阿莉莎就曾在书信里对深爱着她的恋人杰罗姆说过:“你所爱上的,是一个幽灵……”

是啊,人们对于某一样事物的看法,仅仅基于他们主观上的感受与见闻,而那些隐藏在他人心底的东西,是无法被看到的。

她是那么的遥远,却又那么的温柔,就像是天穹之上的太阳,恒久地播撒下温暖的光亮……

我无法看透她的想法,因为她的心就仿佛是星河大海一样,无比的宽广,恍如整个世界都能被她的广博所容纳。

心里深如大海,往往比起常人还要更加容易感到悲伤。

有些事情,明白得多了,就会逐渐绝望……

“叔叔,你怎么了?”她突然在我的耳边悄悄地问道。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

这些事情,即使和她讲,她也一定不会明白的吧。

像晴安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卑小而感到悲伤?

在许多人物性格刻画得比较僵硬的玄幻小说里,主角们总是那么骄傲。

哪怕见到只凭鼻息就可以将自己碾为尘烬的至强,他们也不会生起半点敬畏之心,而是大言不惭地说上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殊不知最终真正得以逆天的人,在气运上都可以算作是天的亲儿子了。

但是,真正的主角都会拥有一种无敌的信念。

他们坚信自己可以登上最高的极巅,所以不会对任何事物产生崇拜和敬畏。

那就是“主角”意识。

而晴安……

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现在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主角一样。

那是一种奇怪的印象,就仿佛日月尘星都会因由她的意愿而偏转自己运行的轨迹,诸事万象都会为了她的念想而改变早已注定的剧情。

如果是“主角”的话,那么他永远也不会长久地悲伤,就像是儿童动画里的正义使者一样。

他们会打败邪恶的坏人来维护世界的和平,然后变得越来越强,直到那个故事因为某个原因而终结了。

英雄是强大的,他们总是会在世界最为危急的时候出现,然后以碾压之势将阻碍他们的一切全部都清扫掉了。

英雄是孤独的,因为在故事的最后一幕,他们必然会孤身一人安静地离场。

英雄是必胜的,故事的结尾正义都会得到显耀与传扬。

既然他们在一开始就拥有了决定一切的力量,那么又有什么可能会感到悲伤?

简直就像是万军之耶和华一样……

祂是孤独的吗?

祂是否懂得悲伤?

作为凡人,却妄图去揣测神的想法,这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自量力吧……

不过,如果当时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并没有吃下那颗善恶之果,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世界了。

人类的双手可以触碰阳光,可是那渺小的个体怎么能抓住太阳?

晴安不可能永远留在我的身旁,因为她要进窄门啊……

既然那是一条只有一个人才可以走上去的路,那我的追赶还存在什么意义吗?

真是戏言啊,简直就是空想……

那扇门的尽头,到底会通往什么样的地方?

会不会……是“慈悲”的身旁?

牧者啊,请指引我这只迷途的羔羊!

……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

我必不致缺乏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

领我至可安歇的水边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

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

也不怕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

你的仗你的竿

都安慰我

在我敌人面前

你为我摆设宴席

你用油膏了我的头

且使我的福杯满溢

我一生一世

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

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

直到永远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

第三十章 一首苍蝇歌的悲伤

急促的下课铃声在我的耳边突兀地响起。

仔细说来,它还是节选于莫扎特的那首《土耳其进行曲》。

教室里,许多学生都一把抓起书包,然后匆忙地朝向门外走去。

在正式开始秋游之前,我们还要先前往操场集中,由校长进行本次活动的动员演说。

虽说是秋游,但实际上这一次的活动更加类似于许多学校在高考前开展的远足拉练。

以我们学校作为秋游的起始点,一直沿着旧城区方向的公路进入到一条被当地人称为绿道的景观线路。

一旦进入到其中,只有人与自行车才可以在那条线路上通过,像汽车那种大型车辆则会在入口处就被铁杆挡住。

由于从学校到本次秋游的终点来回一趟,几乎要用上八九个小时左右,所以这趟行程可以说是非常艰苦,就算脚底被磨得起泡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之所以知道的那么清楚,都是因为昨晚王觅那个家伙就曾和李浩,还有边上的同学一起讨论过这次秋游的可能情境:

“如果有哪个可爱女生的脚起泡走不动了,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背女生回去这种好事情……不对!是苦差事,就由我这个善良而又慈悲的老好人一并承担了吧!”

“王觅,既然你小子那么精力充沛,那么等春哥走不动的时候,就让你来把他背回去好了。”

“班长,这个……臣妾做不到啊!!!”

“……”

在下楼的过程中,我紧握着扶手,小心地移动着脚步。

因为此时正往下挤的人太多,所以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身后不断上涌的人流给推得向前倾倒,然后造成一起踩踏事件了。

晴安原本还陪伴在我的左右,不过在几分钟之前就和我走散了,不知是走在了前面还是留在了后方。

所有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异常地喧闹。

在这里,我所能听到的就只有那些嘈杂的话音,以及众人的脚步踏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

真是热闹……

角落的窗口透进来一丝一缕的阳光,洒落在我的脸上。

那飞旋的烟尘也在日照下变得清晰了,在我的一呼一吸之间便扬起或落下。

虽然身处一片喧嚣,可是那时的我,却感到世界有些过于静谧了。

像梦一样……

我一边走动,一边缓慢地抬起右手,试图轻轻地抓住那洒落的天光。

世界那么宽广,所以我们很容易错过那些渺小的感动。

多么寂寞……

这让我想起了晴安曾为我弹过的一首钢琴曲,名叫《白日梦游》。

既然是在白日,又怎么会梦游呢?

这首曲子,它本身就像是一个梦幻而又迷离的梦。

又如同一种被称为蓝色妖姬的玫瑰花。

蓝色的玫瑰,是无法在自然界里存在的,大都是经过染色之后得到的产物,也正是因为这份遥远,而使它变得近乎幻梦。

下到了一楼之后,我随着人群一同走向了操场。

这时候,集会的音乐声已经奏响,校领导也齐聚在主席台的上方。

“请各位同学安静一下!”一段时间后,岳森林校长接过话筒威严地喊道。

“今天,学校将展开一场秋游活动。在秋游的过程中,我希望同学们一定要遵守以下几点:一、不能随便脱离队伍。二、不能将垃圾直接丢弃在地。三、不能违反交通规则……”

我用手捂住嘴,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在我周围,其他人不是正啃着面包就是在和同伴们闲聊。

这时,我感到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刚想回过头去,却发现我的眼睛已经被人用双手遮住了。

“李浩,又是你吧,别玩了……”我有些无奈地说道。

“你猜错了~”身后的那个人故意拉长了声音回答。

可尽管是这样,但我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分辨出她是晴安了。

真是个爱玩的家伙呢……

“你是埃莉·罗尔斯?”我装作一脸迷茫的样子,小声地问道。

“这么说,那你就是迈克·罗尔斯喽?”晴安忍不住笑了笑,“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推理小说《无尽长夜》,是阿婆在晚年时期最耐人寻味的一部作品呢……”

她将双手交叉着摆在了身后,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

“当我们安然走过这世界

才能够真正明了

人生来为了喜悦也为了悲伤……

暮暮又朝朝

有人生而悲伤。

朝朝复暮暮

有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人生而无尽夜长……”

“是威廉·布莱克的《天真的预示》啊。”我沉默了半晌,而后说道。

“嗯。”晴安轻轻地点了点头,“这首在《无尽长夜》里被阿加莎用来贯穿全文的短诗,就如同魔咒一般地让人悲惘……”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叔叔,你相信人类中会有天生的魔鬼吗?它们生来,就是要面对无尽的长夜的……”

天生的魔鬼,也就是……monster?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回答。

“小小的苍蝇

你是夏日的活力,

我那没有思想的手

已经赶掉。

我可不是吗,

像你一样的苍蝇?

你可不是吗,

像我一样的人?

因为我跳舞,

既喝酒,还有歌唱,

直到一只盲目的手

擦过我的翅膀。

如果思想就是生命

而思想的力量、

呼吸、还有愿望,

就是死亡;

那么我就是

快快乐乐的苍蝇,

如果我活着;

或者,我死亡……”

她背对着我,以一种只有我才听得清楚的声音诵读道。

“这是埃莉所唱的那首《苍蝇歌》吧。”

“对啊。”晴安转过身来看着我,“叔叔……你说为什么迈克会为了钱财而杀死埃莉呢?而心里或许已经知道爱人从一开始就欺骗了自己的埃莉,又是为了什么而温柔地笑着……最后平静地走向了死亡?”

“因为她爱他……”

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爱……吗?”她看起来像是在发呆似的自言自语道。

“你看着我,好像爱我一样……”

第三十一章 一个陌生人的问好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2/12/]]]校门外的一小块路面,是建立在一条河流之上的。

每到雨天,这条连往山林的溪流就会急剧地上涨,有时甚至还会接近地上。

我们排成一行,沿着河道的方向不断地行走着,有人的口袋中有音乐在播放,有人的嘴巴里有馒头被咀嚼。

哪怕是在秋游的时候,不停的赶路仍是让人感到了些许无聊和失望。

这个时候,李浩正扛着印有初一(5)班的旗帜在前面的女生们中间闲逛,而作为人民群众的我自然不能像干部一样搞特殊化,只好拿起一本书在后方边看边走着。

现在我捧在手里的,是一本名为《英诗揽胜》的文学导游书,其中对近几百年英国诗歌里的许多佳作名篇进行了较为细致的点评与介绍。

像阿尔弗列德·丁尼生、马修·安诺德等人的名字,在大众听来着实并不响亮,不过却可以藉由这本书籍来作些启发。

译者高健先生所翻译过来的诗句的确是美的,也凭借华丽的词藻表达出了原意,只是用词上却过于偏近国学了,读着外国诗却有一种中西交杂的古怪感受。

不过,这些都只是本次活动中的一个插曲罢了。

好无聊啊……

如果我有手机的话,这时候都想放一首莫扎特《安魂曲》里的《羞惭无地》,当一把“自带bgm(n背景音乐)的男人”了……

晴安不在的时候,我也不是很想说话。

因为在走路的时候看书容易跌跌撞撞,所以尽管我还是可以看懂,但是在意境上却没有太多感触。

经过数十分钟的步行之后,我们终于从入口进入了绿道。

脚下是木制的合成地板,两边的绿化带上都是苍青、茂盛的花草和树木。

因为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所以我只好默默地欣赏。

先前,为了不带太多的零食来减轻重量,我一下子喝掉了一瓶奶茶,现在有点想要上个厕所。

不久,我就和一部分人一起从班级的队伍里脱出,走到离我最近的一个厕所的门口去排队了。

毕竟是几千人一起活动的大场面,厕所里也被一大群像我一样的学生挤得要爆。

当我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我的眼前已经是初二(13)班的旗帜了……

秋游的队伍,是从初一到初二再到初三的。

也就是说,在我排队的时候……已经有二十几个班级走过去了!!!

算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只要不是一个人都见不到就好。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周围的时间仿佛是变慢了一样,宛如挂钟的指针被人用手指轻轻地抓住了,原本在眨眼之间即可完成的动作竟然使我觉得极为漫长……

“嘿。”

有人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女孩子的声音……

很陌生,她是谁呢?

许多乌鸦从枯木的顶端上振翅,然后哀嚎。

那声音多么悲戚,就像是感受到了世人心底的绝望一样……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乌鸦呢?

奇怪……

在我至今以来的一生当中,我几乎从来没有在现实里见过这一物种。

带着这样的念想,我缓慢地转过身去了。

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女孩,该怎么描述呢……

那是一个少见地让我无法以“可爱”来形容的姑娘。

虽然很美,但是她身上那股莫名的气质已经强烈到足以将她显眼的外表给遮盖掉。

这个女孩的存在感非常稀薄。

“你是”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初二(13)班……张烨阳。”她语气低沉地答道。

她就是晴安所说的那个人吗?

可是……

她为什么会认识我?

“我叫季木,和晴安一样,是初一(5)班的学生。”我轻呼出一口气,“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打个招呼罢了。”她说。

“……”

过了好久,我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是哪样啊!!!

“还没到那个时候。所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她平静地对我说道。

说完,那个女孩就无视了我,紧跟着班级的队伍一起离去了。

这又是什么诡异的情况……

那个女孩,为什么晴安说接近她有可能会发生不祥?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生吧。

虽然在绘画上很有才能,而且还是个富家小姐,不过不知为何,她的存在感却莫名地微小。

就恍如……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

她同样也很安静,但是和晴安相比,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张烨阳?

真是奇怪的名字……

光看名字的话,倒是和喜欢捂脸的女孩有点像,不过那两个家伙的性格更是相差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人的社团,以及画室里的公主吗?

一开始,我还以为晴安在拿野村美月老师的《文学少女》的梗来和我开玩笑,但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巧合的类同。

不过,晴安除了挺温柔和爱看书以外不怎么像远子学姐,而那个初二的张烨阳学姐则更是除了高冷以外半点都不像姬仓麻贵了。

真是戏言啊……

不快点赶上队伍的话,就不知道要被他们甩到哪里去了。

一路上,我碰到了好多“自带bgm的男人”。

他们手机里放出的歌不是“死了……都要爱!”就是“因为爱就是……爱!”

真是无力吐槽,整天都爱得死去活来……

说起班里的学生常听的流行歌曲,不是来自陈奕迅和五月天,就是林宥嘉与邓紫棋,再加上张杰、周杰伦、林俊杰、范玮琪、魏晨、陈小春、汪峰……

什么心酸歌手、陈医生、唱了几十年情歌却仍没结婚的情歌王子……

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我终于赶上了班级的队伍。

这时,班级的方阵几乎可以说是乱成了一团,学生们全都脱离了原位,自顾自地找人结伴走了起来。

穿行于拥挤的人潮,我看到不远处晴安正捧着一本书走在路上。

如果这时候,我突然从她的身后吓她一下,不知道她会不会被吓得把书都给甩掉……

这种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是,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吓一吓女生什么的,真是一点也不绅士啊。

不对,这倒的确已经算“绅士”了……

我缓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压力很大。

这种举动,看起来似乎有点像是尾随吧……

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可就在这时,她的脚步突然停下,而我则因为在考虑如何才可以吓到她,所以一不留神就直接撞上去了。

李浩先是愕然了一下,然后不怀好意地露出了一副“你们都懂”的表情,“哇!季木这小子居然把小哑巴给推倒啦!”

“……”

你一定是故意用那个词语来讲的吧!!!

这么有歧义的话,真是莫名地吸引仇恨啊……

那本书正好落在了我的身旁,这也使我看清了其上的字样:

这是一幅严寒的景象,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冰裂声。

没有月亮。

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多得令人难以置信。

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

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

县界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黑苍苍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

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

“是川端康成老师的《雪国》啊。”我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平静地说道。

“叔叔,虽然我也不是很生气啦,但是你这种做完事情以后就整理一下衣服,然后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态度,实在是让我非常失望……”

第三十二章 一个虚无者的空荡

“那我应该怎么样啊?!难道要我哭着抱住你,然后说‘对不起,我一定会负起责任来的’吗?”我忍不住十分恶俗地说道。

“只要你不怕被喜欢在这附近闲逛的教导主任看到,那我也就随便你了。”晴安很无所谓地回答道。

“那还是算了吧……”我抚平了衬衫上的些许褶皱,“川端康成老师的《雪国》,也是一部很有意思的作品呢。表面上讲的是一个身材发福且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岛村,去温泉旅馆和喜欢自己的艺妓驹子上床,然后再加上在火车上遇见的美少女叶子,三个人一起搞出一种复杂的三角关系了。”

“但实际上……”说到这里,我虽然仍在行走着,但是沉默了半晌,“这个故事的结局却非常耐人寻味呢……”

晴安轻轻地点了点头,“当自己心里默默憧憬着的女孩在火光中从蚕房的二楼坠落在地上,岛村在一开始感到痛苦了,那感觉强烈得不可名状。但是他觉得她并没有死,她内在的生命发生形变了,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待岛村站稳了脚跟,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我逐渐放慢了脚步,“这一句话,就是《雪国》结尾。”

晴安同样慢下了脚步,看着我轻声说道:“因为叶子对岛村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的梦,一个美丽的徒劳……”

“人总是会为了逃避死亡而挣扎在徒劳的虚无中。就像蝉在地下蛰伏了数十年才羽化成虫,却度不过一个漫漫的炎夏。”她轻呼出了一口气,“那响彻整个夏天的蝉鸣逐渐消失了,树木上还留有干枯的躯壳。可风一吹,它们就如同枯叶一般掉落下来了。”

“岛村也曾捡起过从纱窗上掉落下来的蛾子的躯壳,心想,为什么长得这样美呢?因为它们都是虚无,是梦,是徒劳的美丽,也是美丽的徒劳……”晴安小声地向我解释道。

提到这样的话题,我的心情都不会变得太好。

因为在看书的时候,我是很容易感到悲伤的,因为看出了作家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所以他们的念想简直悲伤得让人绝望……

例如川端康成老师的《雪国》,亦或是太宰治老师的《人间失格》,又或者京极夏彦老师的《不如去死》,还有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

其实,晴安就像是《雪国》里的叶子一样。

哪怕透过车窗的反光看到了梦幻得不似人间的景象,却在开始以前就已经注定了终结吧……

我有些迷茫地摇头,决定暂时不要去想。

既然是在秋游,那么当然也要有一点秋游的感觉吧。

“叔叔,我走得有点累了,想要去那边的公园椅上坐一会儿。”晴安拉了拉我的袖口说道。

“嗯,去吧。累了的话,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也好。”我望着公园椅旁那棵秋叶半黄的银杏,轻轻地拍了拍晴安的肩膀说道。

“叔叔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道。

“我吗……小安你先过去吧,我在这里站一阵子就好。”

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微笑着点点头,小跑着来到那张椅子的近旁坐下了。

我站在不远之处看着晴安,而她此时正将那本翻开的《雪国》平放在膝盖上,双目却仰望着头顶上方枯黄的叶片,仿佛看见了什么渺远而虚幻的景象。

几片黄叶悄然落下,落在了晴安的肩头上。

此刻,我的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卞之琳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就这样,我静静地看着晴安,看了许久,却不忍心打断。

“喂!季木!”直到有人在前面大声喊。

听那声音……似乎是李浩。

我这才回过神来。

而后他小跑着来到了我的身旁,“前面就是我们吃午饭的地方了。校长说可以用班费无限量供应茶叶蛋,包你们吃到饱。”

“……”

茶叶蛋又是什么鬼啊!

算了,反正我和晴安昨晚就已经去学校附近的超市把今天的午饭给买好了……

所谓的吃午饭的地方,其实就是一片凹凸不平的小土丘。

十几辆三轮车早已载着几大锅茶叶蛋在这里等候。

学生们过去拿了几个茶叶蛋,然后就在附近的地方找了几块石头堆好坐下。

“叔叔,你饿了吗?”

“还好吧。”

“可是我已经很饿了。”

“……”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大袋零食递给了她,“吃吧,我现在也不是很饿,你只要剩下一点给我就好了。不过,就算你想要全部吃完也没有关系,到时候我回学校再吃就是了。”

晴安轻轻地“嗯”了一下,然后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一直都以为她是个有点洁癖的家伙呢,宁愿站着吃也不会想坐在满是沙尘的地上,就类似于挑选衣服的时候要风度不要温度吧。

可是呢,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骄傲,虽然不是很喜欢说话,但是在必要的时候却可以将各种情况都处理得很好。

真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家伙啊……

“叔叔,给你的茶叶蛋。”晴安突然伸出手来对我说道。

“嗯?”

我不由得愣住了。

“小安,你什么时候拿了这个东西,我怎么没有看到?”我略有些疑惑地问道。

“呵呵……”她笑了笑,“那一定是因为当时叔叔你盯着某个女孩子看得正欢,所以就把我给无视掉了吧。”

“……”

这简直就是对于我人格的侮辱啊……

要知道,就算我遇见了某个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女孩,如果没有出现意外的情况,我是绝不会看上第二眼的。

投以视线,是用来表达关注最直接的方法。

假使你长时间盯着一个人看,对方也许会察觉到你的注视,然后就有可能产生不适和厌烦。

长久与频繁的注视,是一种很容易会让别人感到自己的自由受到了侵犯的无礼举动。

其实,在你看向你个人的那一刻,你的目光就已经向对方传达了一个信息——我对你有一定的兴趣,所以现在想要关注你的行动。

照这个观点来看的话,在路上遇到可爱的女生,然后你立刻抬起头来看她,几乎可以说是在表达“我对你挺感兴趣”的想法了。

这样的兴趣,一种是喜欢,而另一种则是讽刺性的。

所以,我几乎不会对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抱以过多的好奇与关注。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而对方却恰好正讨厌你的话,那么他所感到的,或许就是对你的鄙夷以及于己的骄傲。

因此,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哪怕对方表现得真的很好。

因为与喜欢相随的往往便是失望,若要回避,则只要赞美就好了……

可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为什么会在自己将要降下灾祸的时候……说自己后悔了?

哪怕明知道自己将会心中忧伤,祂却还是创造出了世人,最后依然收获了失望……

……

神差遣使者去灭耶路撒冷,刚要灭的时候,耶和华看见后悔,就不降这灾了,吩咐灭城的天使说:“够了,住手吧!”

那时,耶和华的使者站在耶布斯人阿珥楠的禾场那里。

——《历代志》

第三十三章 一个分岔口的交错

“怎么样,吃饱了吗?”我向坐在我身旁的晴安问道。

她看着我,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又笑了,“骗你的,其实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那好吧。”我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小安,等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你还走得动吗?虽然我是很想背你回去啦,但是理想和现实总会有差距的啊,因为我自己的体力也非常渣……”

“我才不要叔叔你背我回去呢!”她眼神不善地看了我一眼,“那样……简直是羞耻play嘛!”

原来你也知道……

不过,上面那句话,我只敢在心里暗想,却是不敢说出口的。

半个小时以后,李浩召集了周边所有自己班级里的同学到一块空地上集中,然后让我们尽量去上一趟厕所。

在那之后,我们很快就要踏上返回学校的路。

这次所谓的秋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要结束了……

因为连续走了将近二十公里的路,我的大腿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酸痛。

脚底踩在坚硬的石块上,会感到略微的痛楚,但是那疼痛还不足以强烈到影响行动的地步。

“叔叔,我去一趟厕所。”她小声地对我说。

闻言,我随即点了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

“嗯。”

说完,她便转过身,而后一个人走开了。

我曾听李浩他们说过,返回学校的路上是没有洗手间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紧接着去了一趟厕所。

当我回来的时候,晴安已经站在原来我所站的那个地方等候。

“叔叔,刚才我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被某个坏人给抓走了呢。”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担心地说。

“……”

今年我明明已经有十三岁了好吧……

既然我已经十三岁了,又怎么可能会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一样,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坏人给抓走啊!!!

算了,真是无力吐槽。

不过,她这里所说的那个“坏人”,不会就是之前我在路上遇见的那个古怪学姐吧?

虽然说是学姐,其实身高才到我的肩膀左右……

万年天才中二生?

这种说法,还真是让人欲哭无泪啊。

当然,是笑得快哭了……

“叔叔,话说我们班级的队伍到哪去了?”晴安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道。

“……”

难道说,“临走之前,我还想要去一趟厕所”,是死亡flag吗?!

按这种说法来看的话,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估计又是李浩玩什么“学长只能帮你到这了”,为了给我们创造二人世界,所以故意把我们扔在这里了吧……

“他们大概已经先走掉了吧。”我有些无奈地对晴安说道。

不过,虽然初一年级段的队伍已经先走,可是在我们四周,初二和初三的学姐、学长可是遍地都是的啊……

只要有他们在的话,就不用担心在这里迷路,然后被迫在深山老林里过夜,之后再遇上几只山村老尸什么的。

当我们行进在人群中,我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路口出现了分岔。

“初一的同学走这条路!初二、初三的同学往那边走!”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在那边扯着嗓子喊道。

我们走近一看,那名西装男子正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吴敛仁。

我看了一眼他所指出的那条小道,“吴老师,初一的学生走的真的是这一条路吗?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那边这么安静啊?感觉像是根本就没有人类活动过的迹象……”

“而且,为什么初一的学生要和初二、初三的学生分开来走?”晴安站在我的身旁,有些疑惑地作了补充。

吴老师淡淡地笑了笑,“初二和初三的同学更加临近中考,所以为了磨练他们的意志,他们所走的那条路到学校的路程要来得更加漫长。而初一段嘛,因为有很多学生刚才说自己的身体受不了,所以就安排走了这边的那一条近道。”

“至于为什么现在那里很安静,当然是因为你们两个来晚了啊,所有的初一学生都已经进去了。”他向我们摆摆手,“你们快点跟上去吧,不然可就不知道要被前面的学生给甩到哪里去了。”

我沉默地思索了一阵,最后还是相信了吴老师的话。

毕竟他没有理由欺骗我们……不是吗?

“我们走吧。”我回过头,微笑着对晴安说道。

在我转过身来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在夕阳的光辉下,吴老师神情难以名状地对着我笑。

那笑容,就好像是隐没了半边的赤色残阳,虽然很美,但却是充满了衰亡和死意的……

这次,晴安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跟在我的身边,望着头顶上繁茂的树叶和树叶之间的细微空隙,迎上那自其中洒落的天光。

“已经不会太久了……”

她抬起手,轻轻地抓住了自远方飘过的一片秋叶。

“叔叔,你看过丹尼尔·华勒斯的小说《大鱼老爸》吗?”

晴安静静地看着我,眼中弥漫着痛苦与忧伤。

她没有等我回答,就接着说了:“哪怕我们年轻时候的生活可以美得像是童话,可一旦我们老去了,就终将面临死亡。那是童话世界的倾颓,也是灵魂层面的衰老……”

“叔叔,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如果将来,我不再是你的侄女了,不要让我进那窄门,请在路上将我杀死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

窄门……

进一扇门,对你来说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

在路上杀死……

“我做不到。”我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她。

“这样的话呢……我就在门里面等你吧。”晴安像从前一样温柔地笑了,“到时候,请记得要向我再说一遍,叔叔你在纪念日里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一段话。”

“叔叔,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吧。”

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力道让我感到了轻微的疼痛。

……

藏身于此

藏身于此

在这光明消逝之地

在这光明消逝之地

再次微笑

再次微笑

看夕阳沉降

看夕阳沉降

玩这个游戏

她从没赢过

因为时间匆匆

因为时间匆匆

呼唤那个名字

他已消失不见

那是如此遥远的故事

那是如此遥远的故事

独自在地上起舞

光辉在海岸闪耀

爱是徒劳

但是她知道他将会在那里

在那约定之地

——《themeetingplace》

第三十四章 一个无光地的演奏

我们二人一同行走在脚下这条阴暗而又狭窄的小路上,周围是参天的巨树,只有叶与枝条的缝隙之间依稀透射出昏黄的微光。

我们真的没有走错路吗?

这条路,怎么看也不像是经常有人通过的模样。

可是,如果这样走并不能返回学校的话,也就是说,刚才吴老师其实是在欺骗我们了?

但是为什么呢?

没有理由啊……

现在,我们是应该立刻返回原地,还是继续向前走呢?

我不知道哪一边才是正确的方向……

一路上,除了至今仍走在我的身旁的晴安以外,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了。

树林里悄无声息,唯有微风吹拂落叶所发出的的细微声响。

略显得有些冰凉的秋风吹过我的脸上,时而会有几片枫叶像幽灵一样在空中飞舞着,摇摇晃晃。

也许,其他同学早就已经从这里走过去了吧。

因为他们走得比我们更早,所以我们一路上才一个人也没有碰到……

这个理由,至少比“是吴老师欺骗了我们”要让我安心得多吧。

只要继续前进的话,我们一定可以赶上李浩他们的。

这样想着,我牵着晴安的手,加快了行进的步伐,一头扎进了更为深沉的黑暗中央。

不知为何,原本总是很活泼的晴安,自不久之前的那场聊天之后就开始变得不喜欢说话。

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世界,而又一言不发,像是在彷徨着,脸上的淡漠却不似表象。

在这个昏暗的世界,只有一点稀薄的微光。

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蜘蛛网,许多细小的昆虫一动不动地凝固在了其上,就仿佛它们的内在都已经被编织出这片领域的魔鬼给吞食掉了,仅仅残留下了一个空荡的躯壳一样……

我挡在晴安的身前,不断地伸手拨开那一张张密集的蛛网,心里却是逐渐产生了一丝绝望。

这条路,绝对错了……

那些蛛网的存在,已经证明了短时间内并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可是,既然这样,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往前走呢?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前方等待着我一样。

可他是谁呢?

而在这时,一阵幽深的钢琴声自远方轻轻地奏响。

听那音调,似乎是thedaydream所作的钢琴曲《秘密通道》。

这首钢琴曲的风格,就像雅尼的那首《耳边私语》一样,是很容易显得幽暗、阴森的,如果在夜间独自行走的时候听来,就仿佛前路所通往的将会是地狱一样……

像我这样的人,几乎是不会感受到恐惧的,所以对此并没有多想,而是默默地欣赏着那首钢琴曲的音色与曲调。

“为什么这里会有人弹钢琴呢?”我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啊,也许是住在这附近的村民……不对,应该是艺术家什么的吧。毕竟,如果是村民的话,会尝试着在傍晚的时候弹奏钢琴的可能性很小。”晴安回过头来看着我,同样十分茫然地说道。

她闭上眼聆听了一会儿,而后较为确定地说道:“似乎是thedaydream的《秘密通道》。”

我随即笑了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位钢琴家,可是一个极为神秘的人呢,似乎是旅韩华裔,也就是在韩国生活和居住但是并没有加入韩国国籍的华人。叔叔,你说会不会是他本人来到这里了呢?”

“这不太可能吧……”我倒是不太相信地摇了摇头,“那种以浪漫和梦幻著称的钢琴家,怎么会来这种偏僻的山林里闲逛。”

“那我们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晴安歪歪头提议道。

反正我们都已经到这里了,再往回走估计也不可能见到学校里的其他学生。

至于会不会有老师因为我们两人失踪了而报警去找,那也得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我们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不停地迈进着,那钢琴声也变得愈发清晰了,依稀可以感到那位演奏者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小安,你觉得那个人的钢琴弹奏水平怎么样?”我趁着喘息的时候,突然问了一下她。

“嗯……”她沉吟了一会儿,“光论演奏水准的话,应该和我差不了多少。但是每个演奏家的风格都不一样,各自有些独一无二的特点与专长,不好比较。”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踩过几块巨石,深入到了更加内里的地方。

艰难地穿过了另一片树丛,我们的视线突然开阔起来了,没有树木遮挡的天穹上洒下了酒红色的光亮。

高大的林木之间空出了一片圆形的草场。

一条由彩色鹅卵石铺就而成的道路,从我们的脚下一直延伸到了前方的教堂。

“森林的深处,居然会有一座教堂。真是童话一般的感觉呢……”

晴安伸出手轻轻地划了一个天主教的十字圣号,安静地做了一次祷告。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座教堂呢?要知道,在我们这边,基本上是没有专门的教会存在的啊。”我有些不解地喃喃道。

晴安拉了拉我衬衫的袖口,“叔叔,我们进去那里面看看吧。钢琴声好像也正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你难道不觉得这种事情就像是在立死亡flag吗?”我忍不住吐槽。

话说,在教堂里演奏与天主无关的乐曲,会不会算是惊扰到了神明呢?

至少,我可从没有听说有哪位牧师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在心里轻轻地默念了一声“阿门”,我小心地推开了教堂的大门,然后和晴安一起步入其中。

在这座教堂的中央,有一台庞大的三角钢琴摆放,四壁上是由花窗玻璃拼凑而成的耶稣受难图,以及圣母和圣徒的神迹景象。

在那台钢琴的一旁,一名身着黑色祭服的男子正背对着我们安静地演奏。

数十秒后,琴音在最后一声颤鸣中终止。

“我的姐妹、弟兄,欢迎来到此处。鄙人约翰·李斯特,你们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元天夫。”他的声音庄严而又带有一种近乎圣洁的肃穆。

那名男子缓慢地起身,转身之时,露出了一张十三四岁的少年的脸孔……

第三十五章 一个敌对者的祷告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1/]]]“请问……这里的神父呢?”我有些讶异地问道。

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怎么也不可能会是这里的神父吧。

所以,我想这里的管理人员应该是因为有什么事情而暂时离开了。

按这座教堂里的圣像里不只有耶稣,而且还有圣母以及圣徒来看,这里应该是一座天主教的教堂,而不像新教一样是只尊基督的。

身着黑色祭服的男孩笑了笑,“只要是心怀美德的虔诚者,都可代主聆听羔羊的忏悔与倾诉。主耶稣是好牧人,而我等,则是主在地上选定的牧者。”

“请勿要在主的面前言及自己的欲求,也不可刻意在闹市里忏悔,以此来张扬自己虚伪的虔诚与荣耀。”

“祂认识羊,能叫它的名,按羊的需要安慰或管教,并以永恒的爱将它从迷途中带离,作羊的门,使羊得安全,得喂养……”

“羔羊啊,愿主降福于你们。祂的福音早已经来到,只要我等得以拜服在祂的身前,就如同一株被风吹倒的小草,不虚荣,也不夸耀,罪必可赎清,与圣者的灵一起升上父的国度,那是被永恒的爱所推动的地方。阿门……”

元天夫闭上了双眼,面朝我们在身上划了一个十字圣号。

“年轻的神父,你也一定会是一位好的牧人。”晴安微笑着称赞道。

“姐妹,你谬赞了。”元天夫摇了摇头,“我也是主的羔羊,是一株被风吹弯了腰的平凡小草。”

“约翰……真是一个很美的名字啊。来源于希伯来语,意为‘主是慈悲’。”晴安轻轻地说道。

元天夫笑着望向了一旁的圣像,“这是我主耶稣受难之时的景象。祂到这人间来,是为替世人赎罪的。祂代我们在这十字架上流血、受苦,为了人间的罪而死了,后来又被埋葬。祂于第三日复苏,第四十日升到天上,将来也会再临这地上,将荣耀的国度建造。”

我同样望着那圣像,却一言不发。

耶稣安静地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没有惨叫,也没有哀嚎,祂脸上的表情并不是痛苦的。

因为祂是自愿走上了邢台,来为这世人受苦赎罪。

而另外一幅圣像,表现的则是人子耶稣在拉撒路的坟前感受到了世人的痛苦,心中忧伤,为此而流泪了。

“不过,如果这幅画里的耶稣不那样悲伤该多好啊。在我见过的画里,耶稣都是很悲伤的,你注意到这一点了吗?耶稣是不是总是这样悲伤呀?我真不敢相信这一点!如果耶稣总是这样悲伤的话,会把孩子们吓跑的,你说是不是?”晴安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这是加拿大小说家露西·莫德·蒙哥玛利在她的第一部著作《绿山墙的安妮》里写过的话吧?”我回过头来问她。

“被叔叔你发现了啊。”她捂住了嘴,做出惊讶的表情,“不过,除去这段话曾给过我很深的印象以外,更能打动人心的,果然还是这一段话之前的那几句话啊。”

“那张画里有一群孩子,我幻想我就是角落里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落单女孩,因为她看上去既寂寞又悲伤。我看到她,就像看见我自己一样。她虽然怯生生地跟在其他孩子后面,慢慢地向耶稣靠近,却一样得到了耶稣的祝福,好像也只有耶稣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我很明白她当时的心情,因为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就在刚才,我还问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我当时应该就像她一样吧。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两只手冰凉,一步一步地向耶稣靠近,生怕耶稣不注意她。最后,她总算站在了耶稣面前,耶稣就把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上。她忽然觉得全身流过一阵暖流,心里无比高兴。”

闻言,元天夫十分平和地笑了,“姐妹,你的眼睛就像那晚空中的天上星辰一样,那光明多么虔诚与圣洁啊。我想,天上的主看到了,也一定会降福于你的。”

“还有我的弟兄,你有什么话语想要像上主诉说吗?”他又将目光移向我,“人在白日走路,就不至跌倒,因为看见这世上的光。若在黑夜走路,就必跌倒,因为他没有光。弟兄,不要惧怕那黑暗,因为主与你我同在……”

向基督祷告吗?

可祂是不会回应我的吧……

无论我怎样祈祷,最后结果都注定会是徒劳……

我和晴安并不一样。

我是……monster。

怪物。

就像是英国作家玛丽·雪莱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里,那只被主人公弗兰肯斯坦以人类的尸体拼凑而成的恐怖魔怪一样,是与它的创造者为敌的monster!

“神父……”我的声音颤抖着,“我想要问你,主在创造光明以前……是否正身处黑暗呢?”

“答案,在《创世纪》里已经提到了吧……”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早在光明诞生之前,黑暗便已经长存。主独自居住在混沌苍茫的黑暗中央,也许是祂太过于孤独了,所以才会想要创造出其他万灵吧……”

元天夫手捧着一本厚重的《圣经》,目光沉郁而又悲惘,嘴里说出的话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只是当他望向那些闪耀着微光的壁画的时候,他的眼中闪烁着慈悲的光亮。

“基督……一定会给世人带来救赎的吧。”

他的眼里含着泪水,仿佛正在对什么人说道。

“慈悲的耶稣……”

……

慈悲的耶稣,请你怀念,

你曾为我降来人间,

到了那天,勿殄灭我。

你为觅我,受尽辛劳;

又为救我,被钉死于十字架上。

但愿这些苦难,并不付诸东流。

报应的审判者是公正的,

愿在清算的期限前,

恩赐宽恕我的罪愆。

我如囚犯,声声长叹,

因我有罪,满面羞惭;

天主!恳求你,饶恕我吧!

你曾赦免了玛利亚·玛达雷娜,

你又怜恤了右盗,

求你也给我一线希望。

我的祷告固不足取;

但你是慈善的,请你包涵,

勿使我堕入永火。

请你使我厕身绵羊群内,

使我能脱离山羊,

请将我列于你右翼之中。

——《慈悲的耶稣》

第三十六章 一个英文名的解答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2/11/]]]在我和晴安一起在那座教堂里滞留了半小时以后,那扇纯白色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季木!还有叶晴安!你们都还好吧?!”吴老师将一只手撑在了身旁素白的墙体上,一边粗重地喘气,一边十分担心问道。

“之前,我就感觉有些不对了,为什么校长会吩咐我让初一的学生和初二、初三的学生分开来走,而且还是过这条看起来非常偏僻的小道……”他的脸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原来是我记错了呢。按照真正的计划,你们本应该在下一个分岔口的时候再分开的。真是对不起啊,是老师我太大意了。”

“没关系的,吴老师。如果不是你让我们走这条路的话,那我们今天就不可能来到这座教堂了吧。”晴安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着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条路,虽然看起来的确是阴森了点,但是走起来也挺有一种丛林冒险的感觉。不过,吴老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的呢?”我有些疑惑地问他。

吴老师轻呼出一口气道:“在我过来找你们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吓得快要停跳了。如果你们两个因为我指错了路的缘故而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岳森林校长还不得把我拖出去枪毙十分钟啊。”

“至于为什么知道你们在这里,想想,两个小孩子在森林里迷路了的话,一般他们会做的第一件事情,多半是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什么建筑物存在,然后去那里寻求大人的帮助吧。”

“我觉得你们应该会沿着这条路笔直地往前,而不会随便地在中途就离开路段深入到两边,所以我就拼命地向前跑啊跑啊,然后就看到了这座教堂。当时我就认为你们也许会待在这儿,没想到事实的确就是这样,真是上帝保佑啊……”

说完,吴老师闭上了双眼,朝向正前方的那幅耶稣受难像感谢了一下。

“不过,这座教堂里为什么会没有人呢?”他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什么……

那个名叫约翰·李斯特的少年,不是正站在我们的身边吗?

可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家伙……其实是一个幽灵吗?!

“晴安……约翰呢?!”我匆忙地向此刻正在我身旁的那个女孩求证道。

“约翰?叔叔……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我,“约翰……那是谁?你为什么会突然说出一个外国人的名字呢?”

奇怪……

先前的那些影像,难道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吗?

到底是晴安的记忆被抹去了,还是我自己的大脑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下来了,继续留在这里的话,等到天黑以后,再赶路就变得不安全了。”吴老师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提议了一句。

“好吧。”

我们两人没怎么多想就直接同意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台摆放在教堂中央的三角钢琴,我缓慢地关上了教堂的大门。

山路在夜晚变得愈发阴森了起来,让我想起了我们刚刚发到的语文课本里的一篇文章——《走一步,再走一步》。

课文的开头,是一个小男孩被他的同伴们带着去玩爬山。

当他的朋友一个个都往一座悬崖上攀爬的时候,小男孩因为记着母亲让他不要冒险的话,所以停在了原地,不敢和他们一样。

但是在友人让他不要做一个胆小鬼的刺激下,他也跟着爬到了一块离崖顶还有三分之二路程的狭小岩石架上,而前方是一堵近乎垂直的峭壁,孩子们都在上方的崖顶处嘲笑他。

后来,男孩们打算从崖顶沿着一条迂回的小路下山回家,大笑着决定把主人公一个人留下。

小男孩软弱地哀求他们不要走,但是同伴们都没有回应他。

他觉得自己绝对是爬不上通往崖顶的那一面峭壁的,至于往下爬,一定会滑倒摔死的吧……

男孩哭了。

一直等到暮色苍茫,星星开始于天上洒下光亮,他最好的朋友杰利才带着男孩的父亲一起过来找他。

男孩的父亲以安慰的语气说道:“下来吧,孩子,晚饭已经做好了。”

男孩哭着说他做不到,如果他在夜色里往下走的话,一定会掉下去然后摔死的。

“不要想着距离有多远。你只要想着你是在走一小步。你能办得到的。而我,则会在这里指引你,并且用手电筒帮你把前路照亮……”小男孩的父亲继续宽慰他。

在父亲的引导下,小男孩终于成功回到了悬崖下。

他感受到了积少成多的力量。

哪怕每次都仅仅迈出一小步,但是等到经过了一段年月之后再次回首,却发现自己走过的路程竟然有那么漫长……

约翰·李斯特。

这个名字……

让我想起了日本漫画家浦泽直树老师所作的一部漫画——《monster》。

怪物……

是怪物的意思呢。

其中,那个没有善恶观念、可以通过言语来操纵人心的怪物,也就是monster,他的名字……就叫约翰·李贝特!

不,他没有名字……

那个名字,只是后来才由除了父母以外的人取的。

他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那个曾经出现过一阵而后又在晴安的记忆里消失了的年轻神父,他会不会是我所构建出来的一个幻梦?

身着黑衣的牧者,披上狼皮的羔羊,面露圣洁的魔鬼,泪中带笑的仰望……

他的眼中藏着魔鬼,目光却透出了神明的慈悲。

那笑容带有一种奇异的魔性,让人难以忘记……

原来是他啊……

在那个细雨洒下的夜晚,我们就已经互相知晓了对方的存在。

而今天,我和魔鬼见面了……

……

我又看见一个兽从海中上来,有十角七头,在十角上戴着十个冠冕,七头上有亵渎的名号。

我所看见的兽,形状像豹,脚像熊的脚,口像狮子的口。那龙将自己的能力、座位和大权柄都给了它。

我看见兽的七头中,有一个似乎受了死伤,那死伤却医好了。全地的人都希奇跟从那兽,又拜那龙,因为它将自己的权柄给了兽,也拜兽说:“谁能比这兽,谁能与它交战呢?”

——《启示录》

第三十七章 一名交换生的来临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2/12/]]]“请翻开作业本到第六十九面,接下来我们继续看昨天没讲完的第八小题。”数学老师拿着粉笔,背对着我们在讲台上一边涂写一边说着。

每到他上课的时候,教室里一般都挺安静。

不过,只是课堂上所讲的内容比较枯燥。

我看看晴安,发现她居然没有像许多学生一样上课睡觉,而是很端正地坐着听讲。

现在是早上的第一节课,时间大概临近上午八点。

许多玩手机玩到半夜的学生,在吃完饭来到教室以后就有些撑不住了,直接无视了老师的讲课趴在了课桌上。

至于晴安,她的每一门功课的成绩都是惊人的好,如果不是我不怎么相信人可以转世、重生、穿越什么的,都要怀疑她上辈子是不是传说中的女博士了……

真羡慕她的耐心,哪怕是对一些自己早就已经知道的东西,依然可以不露厌烦地用心听讲。

而我,大概是做不到的。

重复……

这样的事情,于我来说未免也过于无聊。

坐在我身旁的李浩突然伸出手来拍了我一下,“季木,看这本书,真是好浪漫啊!书名似乎是叫什么《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木头,你有看过吗?”

“话说,耗子你也不要用那种听起来像是‘虚竹’一样的绰号来称呼我吧……”我捂住额头,十分无奈地说。

“你小子居然还瞧不起虚竹!人家只是在半夜莫名其妙地睡了一个公主,然后就练得神功,身怀逍遥派三位高手灌顶的两百年功力,成为了逍遥派掌门和灵鹫宫宫主,最后甚至还当上了西夏国的驸马,妥妥的人生赢家啊!”李浩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景仰还有羡慕的表情,看着我很鄙视地说道。

“说到这里,我发现你小子也是一个现充啊!像我这种被广大人民群众称为高富帅的男人,到现在居然都还没有女朋友!真是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啊!!!”他突然切换到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说来,你和叶晴安好像真的有些什么吧?”

“真是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了木头桩子上。”而后,他感叹似的说道。

“……”

“你不是有很多妹妹吗,找你妹啊!”我忍不住反击道。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和别人的妹妹之间究竟有着多么巨大偏差!想要当妹控的家伙,估计都是《缘之空》看多了,或者自己根本就没有存在血缘关系妹妹吧!”

“她会抢你的电脑!会向父母打你小报告!会吃光你预备通宵的零食!会删掉你不健康游戏的存档!”李浩满怀着怨念地说着,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黑历史了。

他不会真的有亲妹妹吧……

“请允许我做一个悲伤的表情23333333。”我很不给他面子地大笑道。

“混蛋!我掐死你这个该死的现充!”

他装出一副准备动手的模样,实际上却在中途转过身去,默默地玩起手机了。

“……”

我很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呢?!”

“艾玛,你不说我差点就要忘记这个梗了。”他转过身,“怎么样,季木你有看过吗?”

“我自然是看过的啊,毕竟那是蔡智恒老师最为经典的一本言情小说。”

说到这里,我慢慢开始回想。

“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买一栋房子。

我有一千万吗?没有。

所以我仍然没有房子。

如果我有翅膀,我就能飞。

我有翅膀吗?没有。

所以我也没办法飞。

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

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吗?不行。

所以我并不爱你。”

蔡智恒老师还真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啊……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就是以这样一段话来起始的。

虽然看起来是有些无厘头的样子,可是蔡智恒老师的风格的确是非常幽默。

这本书,可以说是开创了网络小说的先河,在十几年前甚至成为了网络上的一种现象。

其中所描绘的那些画面,像是在网络上相互了解、谈心,之后又于现实中见面,一起吃麦当劳,一起去看电影,欢舞在飘洒着dolcevita的香水雨中,对未来怀抱着美好的憧憬……

那些都是属于那个年代的文化印记,一去就再也无可复返。

在那纯净的年月,网络的冗杂与污浊都还未出现。

向一个自己认为有趣陌生人发几条e-mail,又或者为了看某人今晚会不会上线而等到深夜……

那不是最好的年代,因为当时人们的物质生活远不如今日那般充足美满。

但那是最美的年代,因为过去人们在网络世界不会像今日那般互相欺骗。

在下课的铃声再次奏响以后,学生们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就在这一时刻,我们的班主任周老师从前门处出现,并且缓慢地走上了讲台。

“同学们请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下来,我有一件事情将要向你们宣布。”他用有些奇怪的口吻通知道。

“从今天开始,有一位从德国过来的新同学,他将作为交换生转到我们的班级,并且和我们一起学习一个学期。”

周老师的话音刚刚落下,班级里立刻就沸腾了起来。

“什么?!”

“这真的假的?!”

“周老师,新同学是不是和电影里的那些欧洲人一样,有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

“会不会是一只外国来的小萝莉啊,嘿嘿,人生地不熟的……”

“王觅你这死变态……”

“不过,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大家先安静一下。”周老师提高了嗓门,“我们的这位新同学,他是一名德籍华裔,也是当年为我们学校捐建了两座教学楼的那位大企业家的子女。”

“虽然这些年新同学一直都居住在国外,但是他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希望各位同学能与我们的新同学友好相处。”

“那么……”他短暂地停顿了一瞬,“接着,有请我们的新同学——约翰·李斯特到讲台上来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第三十八章 一个平安夜的等候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2/13/]]]“对了,你们今天都想要送给谁苹果啊?”

“当然是约翰啦!他好帅啊!而且说话的声音还那么温柔!虽然肯定是做不了他的女朋友的,但至少送一颗苹果,也不会像之前送给李浩的时候那样被他拒收。”

“对啊,约翰真的好有范!你们看过最近那部《暮光之城》吗?就是男主角爱德华的那种感觉!他一定是中德混血儿吧,不过我估计他身上德国的基因更多一点,因为他的皮肤比我们这些女生都还要更白一些!”

“不对,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他给我的那种很安静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教堂里专门负责圣事的神父一样,看起来虔诚而又圣洁……”

“可是我听人说,神父不是终身不能结婚的嘛?”

“啊?!那样就算了吧,约翰还是像《暮光之城》里的vampire(n吸血鬼)更好一些……”

“不过,你们要买几块钱的苹果呢?有一种没包装的苹果,价格一般是五块钱左右一个,换成蛇果大概就要八元。具体的价格是按重量来算的,这样也比较实惠。而且,我们还可以自己去买苹果的包装纸,亲手包装起来也更有心意一些。”

“在车站那边,我看到了一家很大的水果商店。里面有卖一种包装好的苹果。那苹果真的好大啊!而且外形也非常华美!不过,似乎一个就要好几百元……”

“那还真是土豪的爱……”

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捧着一本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不停地翻阅。

莎翁的悲剧确实都是经典,像《哈姆雷特》里的复仇,《麦克白》里的妒忌,《奥赛罗》里的阴谋,《李尔王》里的背叛,每一个戏剧里面都着重表达了某一个主题或者观念。

现在,时间大概已经到了傍晚。

原本明亮的天光此刻也渐渐隐没了色彩,被教室里打开的几盏日光灯所取代。

“叔叔,已经放学了,我们走吧。”晴安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地对我说道。

“嗯。”

我看着她,先是犹豫了一下,而后忍不住问道:“小安,今晚你想吃苹果吗?”

闻言,她不由得呆了一下,“苹果吗……这个,还真是让我难以抉择啊。虽然我们学校里的男生是有‘在平安夜送苹果追女孩’的习惯,不过绝大多数男生都害怕会被女生拒绝,所以就像日本的那些学生一样,是当成是义理巧克力来送的吧?”

“好像的确是有这种说法。”我在心里思索了一下,“不过,之前你说的那两句话,其实一点关联都没有吧……”

“不对,叔叔,是有关联的哦。”晴安可爱地歪歪头,“我想知道,你的苹果是送给好朋友的苹果……还是送给女朋友的苹果?”

“是送给笨侄女的苹果。”我忍不住吐槽。

“那是因为叔叔你实在是太傻了啊,所以我一直待在你身边才会被你给传染了。嗯,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让我想想,好像是叫‘科学家经过研究证明,白痴也是会传染的’。”

“……”

传说中的白痴病毒……chlorovirusatcv-1吗?!

据说一旦感染了这种来历不明的病毒,感染者的智商、注意力以及视觉处理能力均会下降,而且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还无法治愈。

调查发现,可能有近半数的人已经感染了这种病毒。

所以从理论上说,白痴确实是会传染的……

“我们快点去纪念日吧,明明大概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一起吃晚饭了。”

说完,晴安就从桌子下拿起了书包,背上之后就转过身和我一起向着门外走去了。

由于近来天气越来越冷,所以今天晴安穿上了一件暗红色的毛衣,领口处则别着一个洋红的蝴蝶结。

又是她身上常见的小清新风……

许多女生,在年龄较小的时候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非常鲜艳,其实这就像是男生犯中二病时的“邪王真眼”,等到成年以后看到以前的照片,都会有一种像是在玩羞耻play的错觉……

对于晴安的穿着,其实我是十分欣赏的。

没有羽绒服或者棉衣那种臃肿的感觉,也不像冬天穿低胸装那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妖冶,亦不是一袭素白连衣裙那种略显“圣母白莲花”的惊艳,虽然简简单单,但是让人看了不会讨厌。

在我的印象里,晴安的衣着的确是非常多变,基本可以说每隔几天就要换上一次。

衬衫的色调一般会是浅蓝,在不扣上扣子的时候,晴安会在里面搭配一件白色的t恤衫。

而裙装,则大多会是淡紫色的碎花连衣长裙,像那种较为华丽、暴露的小礼服我倒是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看见。

有时候,我也见她穿过黑白格子的衬衫,或者水手服一类奇怪的东西……

平时,她都会把头发披散,到了体育课要跑步的时候则会扎上马尾,可是最近又喜欢扎卖萌的麻花辫。

我觉得晴安就像是《绿山墙的安妮》里的小安妮一样,可以从平凡的景物中发现快乐,温柔、可爱而又喜欢改变,和我们处在不同的世界……

当我们一同从教室的后门走出的时候,看到有一名穿着深蓝西装、棕发碧眼的少年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等待。

“merrychristmaseve——平安夜快乐,季木同学还有叶晴安同学。”他微微鞠躬,而后祝愿。

我应该叫你元天夫,还是……约翰·李斯特?

他作为交换生来到我们的班级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不过我们之间并没有过任何详细的交谈。

为什么晴安会忘记她在那座教堂里所看见的一切?

而约翰,在吴老师到来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他又是否一直都在我的眼前?

想不起来……

那个男人,不是以人类的身份可以去了解的……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但凡可以名状之物,都可以为人所看透和理解。

而又有一种莫名,它是黑,是暗,也是吞噬光明的虚涧。

它无缘由,也不需要被理解,所以也无法被理解。

在那张看似温和的笑脸上,瞳孔里透出了漆黑的深渊……

第三十九章 一位主人公的更替

“叶晴安同学,上次我们谈过的那件事情,你没有忘记吧?”约翰并没有避讳我的存在,而是直接在我们的面前把话说了出来。

上次?

那是什么时候?

他和晴安……到底曾谈过些什么?

直到现在,我才发觉晴安在很多事情上都对我有过隐瞒。

至少,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和我提到过约翰。

所以,我对于他们两个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都一无所知。

而且,既然我曾经在那座教堂里问过晴安有关于约翰的问题,那么以她的细心,应该不可能察觉不到两者之间存在的联系才对。

也许,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那些关于约翰的事情,甚至他们两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熟识了,在那间教堂只是故意装作毫不相识来欺骗我而已……

我并不在意无关的人对我的欺瞒。

但如果对象换成晴安,却会让我的心情变得有些压抑。

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让我讨厌的事情……

既然小安可以为我这个原本并不熟悉的人都做到那么多,那我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对我并没有完全信赖?

就像是我们曾在校外的街道上见到的那一只小黄狗,晴安时常会拿自己吃不完的饭团来喂养它。

但是如果有一天,晴安突然生了重病来不了了,小狗会不会仇恨地向她嘶吼:“为什么今天你没有来?为什么今天你不理我了呢?”

我想,应该是不会的吧……

小狗很少会对一个陌生的人抱有太多的期待,因为它已经习惯了失望,所以亦不会长久地伤感。

“叔叔,很抱歉……”她的声音有些低沉,“现在,我要和约翰一起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先去纪念日那里等我吧,顺便代我向明明还有姑妈说一声‘平安夜快乐’。等我把这件事情处理完,我会尽量快点赶过来的……”

不知为何,她的脸上充满了歉意和忧伤。

“叔叔,等我回来了,我希望您也不要问我这些……”她的肩膀轻微地颤抖着,“因为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所以……”

我伸出手在晴安的脑袋上轻敲了一下。

“好了,去吧。回家的时候记得要注意安全。要看着路,也要看好红绿灯,最好时常用余光扫一下周边有没有驶过来的车辆。就这样吧……”我努力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说道。

“嗯,谢谢。”

说完,她转过身向着约翰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她的步伐虽然有些迟缓,可是未曾犹豫。

“我们走吧。”

这句话,我曾向晴安说过很多遍,只是这次的主角并不是我,而是约翰……

没等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就独自一个人安静地转身离去了。

我很信任晴安,所以也认为在许多地方她可以比我更好地作出决断。

这样一来,那么任何担心都只是多余并且没有必要的,只是我自己心里的不安有时会强烈到无法压抑。

约翰……

唯独这个男人,我丝毫无法看出他的心绪。

如果说晴安就像太阳一般耀眼而光亮,那些光芒就蕴含着她的想法与心情的话,那么约翰无疑是膨胀的宇宙中那永无边际的死意黑暗……

天文学上有一个著名的问题,叫奥伯斯谬佯。

这个观点认为,宇宙中既然到处是恒星,那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后,宇宙中应当到处是光。

即使有星际物质吸收光线,这些物质被加热后也会放出光来,而不应当是现在这样一片漆黑。

唯一能解释这一点的,就是宇宙在膨胀,而且膨胀到宇宙扩张的速度足以抵消恒星所产生的光。

越是广博的内心,便越是难以被从外界透入的光线所照亮和影响。

所以它才成为了漆黑,尽管那黑暗的尽头也许满是光亮……

宇宙……和太阳吗?

或许,晴安和约翰之间要来得更加合适也说不定呢……

总有一天,晴安会离开我。

公主会和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

那时候,我一定会像《青蛙王子》的故事里的亨利一样,见自己可爱的小侄女是那么地幸福,因而感到欣喜若狂,于是胸口上的铁箍便会一个接一个地崩掉了……

这样的话,我好像已经对自己说过一遍了吧。

再次回想起来,还是让我感到了一阵迷茫和怅惘……

我到底想要走到哪里去呢?

就像晴安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是那么广大,有那么多值得我们一一前去了解的地方。

可如果这趟旅行只有一个人去的话,那它或许就不再存有意义了吧……

一个人的伊甸园,哪怕它里面有了这世上除人以外的一切,但是没有了同类……是否过于孤独了呢?

孤独的人,不管走到了哪里他都依然会是孤独的。

因为他没有情感,或者说没有人可以给他,也没有人能被他给予那一种名为爱的情感……

耶和华叫我们爱人,可是并非每一个人都愿意接受你的爱的。

我既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但是也想让她一直都留在我的身边……

这是十分自私的想法啊。

有人说,爱本自私。

但我知道,那些所谓的“爱”其实并不是爱。

因为爱是无私……

当我回过神来,发现此刻自己已经站在了纪念日的门外。

在我推开门的时候,喜欢捂脸的女孩很快就迎了上来,“哥哥,姐姐呢?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这个吗……她在学校还有一些事情,让我们先吃饭,她等会儿就会过来。”我想了想,还是平静地回答道。

“嗯。”

她可爱地笑了一会儿,“哥哥,你还真是奇怪呢。明明是平安夜,还要摆着一张苦瓜脸,看起来就像地板一样僵硬而冰冷。”

“那是因为我的名字就叫‘季木’嘛。”我自嘲似的笑道。

“哥哥,请把头低下来一点。”她看着我,十分温柔地说。

“嗯?”

我想了想,还是按照喜欢捂脸的女孩所说的那样去做了。

曦明抬起了稚嫩的小手,在我的头顶轻轻地抚摸,“merrychristmaseve。哥哥,祝你平安夜快乐。”

第四十章 一个下雪天的漫步

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是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

在我向着窗外望去的时候,天上已经依稀有些许纯白的雪花飘落。

下雪的平安夜……

真是浪漫呢。

她知道了,一定会开心吧?

祝你幸福……

我安静地望着那些就如同天使的羽毛一般洁白的小点,它们自尘世之上的高空开始不断地下落,坠落在地,而后消融。

今天,原本可以是一个圆满的平安夜的。

只是……

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

非常压抑的感觉,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连我自己都有些难以理解……

假使对某一样事物过多地看重,最终必然会收获伤痛。

就在这时候,一阵钢琴声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晴安回来了,所以拼命地跑向了楼上。

可是在抵达那里的时候,坐在三角钢琴一旁的,却是我曾经在秋游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怎么会这样……

那琴声异常的悲伤,让我忍不住放弃了中途打断她的念想。

一位真正的演奏家,并不只是按照曲谱来奏出音乐就可以的,总会有一些想要向某个人传达的情感与愿望。

我默默地站在了一旁,而她也自顾自地抚动着琴键,全然将我当成是并不存在的一样。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呀……

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呢?

而且,晴安不是曾经说过她并不会弹钢琴吗……

慢慢地,我觉得自己逐渐忘记了悲伤。

烨阳学姐的背影,和小安真的很像……

一曲过后,她抚平了裙摆,然后安静地向我走来。

“不用再等了。今晚,她来不了。”烨阳学姐用十分平淡的口吻说道。

“来不了?”

“嗯。”

为什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才变得这么喜欢追根究底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问题……有意义吗?

没有。

“是这样啊。”我同样平静地回答。

烨阳学姐抬起头来看着我,“要和我一起下到地狱的深处吗?”

“什么?”

“晚上,和我一起翘课吧。”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小声地解释道。

“……”

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学妹的家里,然后还约着学弟一起翘掉晚自修,这样真的好吗……

真是有够任性……

但我喜欢。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样的举动,就像是川端康成老师在《雪国》里曾经写过的那一句话一样,是徒劳的美丽,也是美丽的徒劳……

虚无。

原来如此啊……

“怎么样,要一起去吗?”她再次问我道。

“去哪里?”

“陪我逛街吧。”

“好。”

在我们下楼的时候,刚才跑出去买苹果的曦明也已经回来了,“哇!是小太阳姐姐!”

小太阳……

这诡异的称呼又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由得看向了此刻正在我身边的烨阳学姐。

“不要这样看着我……”她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呜……不是我自己想被这样子叫的啦!”

“曦明,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姐姐的?”

“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了吧。不过那个时候,小太阳姐姐是很喜欢笑的哦,只是现在就变得像哥哥你一样……”

很早以前……

晴安又骗了我一次啊。

可是,她为什么不想要告诉我这些呢?

这种与我并没有多大关联的信息,哪怕被我知晓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吧。

喜欢捂脸的女孩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们一眼,“哥哥,还有姐姐,你们要去做什么呢?”

“去逛街。”烨阳学姐很认真地回答了。

“那我也要一起去!”

“好。”

什么啊,你们都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吧!!!

和一个女孩一起去逛街,总共要提的袋子的数量基本都会在两个以上。

至于和两个女孩一起逛街,那种情况我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走吧。”

“嗯……”

“嗯!”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发去了街上。

不过,接下来并没有发生如我所想的那般惨状。

没想到学姐所谓的逛街,其实真的只是在街上闲逛。

来回、往返的车辆不断地发出鸣笛的声响,而我们则一边望着天空,一边踱步在那细雪洒落的街道两旁。

等到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那个时候,也许这座城市已经被素白的银装所装饰着,无比纯粹,而又一片苍茫。

那从天而降的雪花,就像是摩西率领着饥饿的以色列人行走在前往迦南的旷野时,耶和华从天上降下的神赐食粮——纯白的吗哪。

这景象,是多么的美丽与安详……

我仰望星空,那迷蒙的黑暗里闪烁着星点微光。

那光芒的源头离我们多么遥远……

相隔亿万光年的传达,等到那星光落在了我们的手上,那么许久以前曾散发出这一缕光亮的它……如今是否已化为了一片死意环绕的空荡?

宇宙是星辰的坟墓,而苍穹又是尘埃的墟场……

绝望、悲伤、仇恨、迷茫、追念、怅惘……

人类,还真是有趣啊……

再次回头,烨阳学姐和曦明都在我的身后撑起了雨伞,浅笑着向我招手。

学姐先前为我弹奏的那首钢琴曲,是玉置浩二老师的《请不要走》……

这四个字,就已经表达出我想要向晴安说的全部了。

烨阳学姐,她还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也许晴安是拜托过她,所以她才会来找我的吧。

请不要走……

请你们都不要走……

……

以色列全会众从以琳起行,在出埃及后第二个月十五日,到了以琳和西奈中间、汛的旷野。

以色列全会众在旷野向摩西、亚伦发怨言,说:“巴不得我们早死在埃及地耶和华的手下,那时我们坐在肉锅旁边,吃得饱足;你们将我们领出来,到这旷野,是要叫这全会众都饿死啊!”

耶和华对摩西说:“我要将粮食从天降给你们。百姓可以出去,每天收每天的份,我好试验他们遵不遵我的法度。到第六天他们要把所收进来的预备好了,比每天所收的多一倍。”

摩西、亚伦对以色列众人说:“到了晚上,你们要知道是耶和华将你们从埃及地领出来的。早晨,你们要看见耶和华的荣耀,因为耶和华听见你们向祂所发的怨言了。我们算什么,你们竟向我们发怨言呢?”

摩西又说:“耶和华晚上必给你们肉吃,早晨必给你们食物得饱,因为你们向耶和华发的怨言,祂都听见了。我们算什么?你们的怨言不是向我们发的,乃是向耶和华发的。”

——《出埃及记》

第四十一章 一对双生子的隐秘

“下雪了呢……”烨阳学姐一步一步地踏行在雪地上,小声地自语着。

她回过头看了我和曦明一眼,“我们要一起去吃自助烧烤吗?”

“好啊!哥哥,你也会一起去的吧?”在烨阳学姐问出那一句话后不久,曦明就开心地答应下来了,然后又询问我道。

可是,我们的晚饭不是已经在纪念日里吃过了吗?

不过,我倒也不是不能再吃一些。

今晚,因为我的情绪有些反常,所以食欲也随之而下降了许多,只能说是吃了个半饱。

尽管如此,但叶阿姨还是准备了许多亲手做出来的点心,让我等会儿带走。

这让我在茫然之中感到了一丝温暖和感动……

“好吧。”而后,我同样点头应答了一声。

不久之前,因为我心中还在思虑着晴安的事情,所以现在我已经落后了曦明和烨阳学姐许多。

在我快要赶上她们的时候,烨阳学姐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我有些奇怪地问她。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平静如幽海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要撑一下伞吗?”

闻言,我略微失神了一阵,才想到她原来是在关心我。

每到下雪的时候,我一般不会带着雨伞。

那些飘零的雪花,美得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虚无,假如用雨伞挡住,就难以用身体触碰……

“谢谢。”

我并没有拒绝学姐的好意,因为我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像是叶阿姨一般的关怀与照顾,这种感觉让我压下了本能地不想与他人有过多关联的冲动。

不久,我们到了烨阳学姐所说的那家烧烤店的门口。

虽然撑着雨伞,但是我们的鞋底还是不免被融化的雪花给浸得湿透。

“先生,请问你们一共几位?”一名穿着工作服的服务员很热情地问我。

先生……吗?

以我的年龄,一般都会被称呼为“小朋友”。

能够做到毕恭毕敬地问我这样的中学生,也足以证明这家自助烧烤店的员工素养至少比路口边那些忙到懒得理你的包子铺老板娘要好上不少。

而对于烨阳学姐这种上流社会的资本家大小姐来说,或许一家餐厅的服务态度远比它的服务质量要来得重要。

我见学姐一直都没有开口,所以就估计她应该是希望让我来说。

“一共三位。”

“先生还有女士,你们请跟我来。”服务员微笑着对我们说。

这种叫法,总让我觉得有些违和……

我们在楼上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以后,才发现今天光顾这家自助烧烤餐厅的人挺多。

一边吃着温热的自助烧烤,一边喝着滚烫的现磨咖啡,看窗外落下的雪花在绮丽的灯光中静静地飘落……

虽说不是在安静的西餐厅里左叉右刀地吃起烛光晚餐,但是这种冬日里特有的浪漫也很容易让人怦然心动。

“哥哥,能不能帮我烤几对鸡翅?”曦明看起来很害羞地问我。

“嗯。”

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而她也报以可爱的微笑。

三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我和曦明的关系变得不比兄妹逊色很多,从某种方面来说甚至还有超过。

毕竟不是每个哥哥都是鲁路修一样的妹控,而且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小女孩都是任性到几乎不可理喻的。

并不是每个女孩都愿意让与自己关系好的人摸她的头,因为这是显得有些过分亲密的举动。

能做这样的事情的,一般不是家人就是她的男朋友。

所以只要达成了这一点,一般都可以说是“攻略”成功。

像曦明这种非常单纯的孩子,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见到过。

她和晴安完全不同。

一个像是洁白的纸张,单纯而又善美。

一个像是华彩的油画,深邃而又朦胧。

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美,可是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同一的。

那就是慈悲……

逐渐被高温烤熟的鸡翅,散发出了浓郁的香味。

我低下头,看着那色泽金黄的烤翅,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恶心到想要呕吐。

这时,我才想到那些散发出诱人光泽的鸡翅,其实都是从一具尸体上切割下来的碎肉……

那是动物的遗骸……

人们先是将它们的幼崽拘束在一个地方饲养起来,等到它们被喂养得茁壮,就拿起一把屠刀,将它们活生生地切割成数段。

人在吃野猪的皮肉的时候,能够咀嚼得非常欢快。

那么……吃人呢?

刚刚还在你的眼前和你说说笑笑的“东西”,下一秒就被镰刀给切成了两半,死神匍匐在地尽情地撕咬、吞咽,你就害怕到肝胆俱裂啦!

那些鸡啊,鸭啊,猪啊,又不是我杀的!

我所吃掉的,只是一些残留下来的肉块,只是简单的有机物而已嘛!

人肉,又何尝不是一种有机物呢?

那为什么不吃吃看?

因为味道难吃,再加上容易引发后遗症,所以付出的与得到的不成正比。

但如果它的口味就像是毒品一般,那么就会有人爱上品味它所带来的精神迷幻。

届时,脑中的秩序便会崩乱……

“不!不是这样的!!!”

“我是一个人格健全的人啊!混蛋!”

“你一定是在乱讲!人……怎么可以吃人呢?!”

“那不是人,只是一堆有机物嘛~”

“哈哈!!!对啊,只是一堆有机物嘛~”

“不过,在大饥荒的时候,人可是会吃掉真正的人的哦!”

“哦?你说出来听听吧。”

“饿!好饿啊!饿死啦!不吃就要死掉啦!吃什么呢?吃草根吗?都被人拔光啦!吃什么呢?吃树皮吗?都被人剥完啦!那么,吃什么呢?什么都吃不是就好了嘛~”

“对啊!什么都吃不是就好了嘛!人类还真是笨蛋啊~”

“什么?你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你不是一个人格健全的人吗?”

“对啊,我就是人啊,你难道不是吗?”

“小声一点,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的,也没有什么野兽,更没有什么神明,有的……只是同一个monster!!!吞噬万物的monster!!!”

“它来,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的……”

“它是为了将一切从大地上除灭而来!!!”

第四十二章 一首离别曲的唱响

当我们从那家自助烧烤店里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间七点左右。

这个时段,学校里应该已经结束了晚读。

不过,我估计叶阿姨已经帮我打电话过去向周老师说过,所以对于翘课的事情我也不用担心太多。

至于她替我请假用的是什么理由,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漆黑的夜空中仍有无尽的雪花飘落。

那些散落的冰晶愈发地密集起来,在夜色中就仿佛一片灰蒙的云幕压盖。

街道上有各种色彩不一的车辆驶过,使得沉积在柏油路上的积雪飞溅起来,轻扬在路灯昏黄的光色中,恍如一霎之间的烟花四散。

我们三人一同站在一个三岔路口。

此时路口对面的绿灯还没有亮起,所以我牵着曦明的手,而学姐则撑着伞有些摇晃地站在我的身后。

“哥哥,好冷……”曦明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肩膀不停地颤抖着说。

自从下午那些雪花落下以后,室外的温度就一下子降低了许多,哪怕只是一阵微风拂过,也会让人感到冰冷彻骨。

“烨阳学姐,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我有些茫然地向如今正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女孩询问。

这种天气,我们的确不适合在外面待上太久。

而且,如果曦明和我们一起玩到很晚的话,叶阿姨也许会担心我们是不是出了交通事故。

曦明先是看了看我,然后又看着路边的指示牌考虑一会儿,才开口说:“哥哥,还有烨阳姐姐,我们一起去唱歌吧。”

唱歌?

这是什么奇怪的提议啊……

明明除去曦明自己以外,我和烨阳学姐怎么看都不会像是擅长唱歌的人吧……

而且,以喜欢捂脸的女孩小学六年级的年龄……

她是想唱那首明明是一首儿歌但风格却又诡异无比的《泥娃娃》,还是《喜羊羊与灰太狼》的片头曲《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像烨阳学姐这种看起来非常正经的女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反对这种意见吧。

等等……

按她那古怪的性格,也许真的会同意也说不准……

“也好。”烨阳学姐想了想,直接就点头答应下来了。

“小太阳姐姐最好了!”

“……”

我能问问我可以不去吗?

不过,估计曦明是不可能会放过我的吧……

“哥哥,你想唱什么歌呢?”果然,她很快就问我道。

唱什么歌?

这还真是一个极大的难题啊……

有什么歌是我能唱的,而且还不至于在曦明的面前显得我这个哥哥很没用呢?

陈奕迅?刘德华?周杰伦?萧敬腾?张学友?郭富城?五月天?林宥嘉?林俊杰?张信哲?王力宏?黄家驹?陈小春?魏晨?许嵩?张杰?汪峰?

我从同学那里听说过的歌手很多,虽然不是他们每个人的歌都有听过,不过我多少是有一点掌握。

可是,如果曦明和烨阳学姐都曾经听过原唱的版本,那么要是我一不小心唱跑调的话,岂不是会很丢脸?

所以,还是选择一首外国歌曲比较妥当……

这样想着,我们很快就走到了一家名叫银都的ktv。

在烨阳学姐掏出了一张印有古怪人头的黑色信用卡准备付钱的时候,我也正想从铅笔盒里出我自己的那张银行储蓄卡,但随即又想到似乎只有信用卡才可以用来刷卡支付,于是只好作罢。

“这是什么奇怪的卡?上面居然还有英文,难道是国外的花旗银行什么的吗?现在的学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前台的女收银员有些奇怪地嘀咕了一声。

而烨阳学姐则发呆似的地看着自己在黑色的大理石面上呈现出来的影像,过了一会儿才在pos机上输入了信用卡的密码。

而后,我们一起去了三楼的一个小包厢。

曦明的手里现在还抓着一小袋吐司,这是她在路上顺手买来当做点心的糕点。

“哥哥,还有小太阳姐姐,你们要吃一点吗?”她捧着那一小袋吐司问道。

烨阳学姐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被学姐拒绝了以后,曦明又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我。

“我已经吃得很饱……”

“呜呜……”

“……”

虽然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吃吐司,可是无奈之下,还是只好从她手中的袋子里拿了一片。

曦明这才可爱地笑了起来,“哥哥,你想好你要唱什么歌了吗?”

“我还没有想好。”

真是异常怪诞的一夜……

先是被才第二次见的学姐在下雪天拉出去翘课逛街,然后又带着……同学的表妹一起在雪夜吃自助烧烤、唱卡拉ok。

这种特别到就像是电影一般的故事情节,实在是让我在短时间内无法领会。

“哥哥,你在想小安姐姐吗?”曦明突然拉着我的袖口道。

我在想晴安……吗?

我不知道……

不知为何,自从下午她和约翰一起离开以后,我的心里就总是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这种感觉逐渐变得更加强烈了。

可是……

既然她会让烨阳学姐来纪念日里找我,也就证明她自己应该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才对。

明天的圣诞节,我们学校就要举行元旦文艺汇演。

学校刻意将元旦文艺汇演的时间提前,也是为了避开一月一号元旦的法定节假日。

晴安代表钢琴社上报了一个节目,是钢琴演奏。

不过,在我具体问她要弹哪一首钢琴曲的时候,她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秘密”,然后就没告诉我。

而约翰,则代表我们班级上报了一个节目,同样是钢琴演奏,并且似乎是作为文艺汇演的压轴。

他准备弹奏的曲目,被称为“世界钢琴十大难曲”之一,并且是由钢琴之王弗朗茨·李斯特在比萨的寺院墓地“圣洁之野”看到奥卡纳的壁画《死的胜利》后获得灵感所作,其名为《totentanz》,也叫……《死之舞》。

“哥哥,既然你不选的话,那我就和烨阳姐姐先开始唱啦!”

“三、二、一……poi!”

……

与你在这最后的夏天,抹不去的思念

斜阳里的微笑,渐行渐远

六月的微风吹散你的泪光

深深的铭刻心间,难以忘却

逝去的昨天,最美的期愿

寥寥草草,试卷飞舞,字里行间

昏昏沉沉,之乎者也,乘除加减

你总是这样微微笑着仿佛,在说“我在身边……”

答案我也本想问问你的意见

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有口难言

真是的,我这样,口是心非会不会被你讨厌

啊…夜空绽放的烟花

点染每一个盛夏,总让我莫名感伤

时光像风儿一样,悄悄地逝去流淌

晨光印彩霞,夕阳茜风中

你牵着我,走在熟悉的街旁

直到尽头,依依不舍地紧紧相拥

与你在这最后的夏天,抹不去的思念

斜阳里的微笑,渐行渐远

六月的微风吹散你的泪光

深深地铭刻心间,难以忘却

与你许下这最后诺言微笑着离别的夏天

期待与你的重逢,绝不改变

请记得我们一定能够在那遥远的某天再次牵手相见

逝去的昨天,最美的期愿

啊…教室外树影悠扬

不经意蝉鸣声声,总让我不住回想

啊…就算是月色光芒,阴晴圆缺也惆怅

春樱弱枝头,秋枫碎叶红

我依偎着,静静在你的怀中

直到尽头,依依不舍地紧紧相拥

与你许下这最后诺言微笑着离别的夏天

期待与你的重逢,绝不改变

请记得我们一定能够在那遥远的某天再次牵手相见

逝去的昨天,最美的期愿

光阴如梦

昨日随风

来不及说出口

你脸颊的泪痕,心随着开始汹涌

请不要再忘记我,微笑请留给我

直到尽头,依依不舍地紧紧相拥

与你在这最后的夏天,说不尽的思念

听那熟悉声音,看那繁星满天

与你最后的回忆留在指尖

泪浸润衣襟,永不会忘却

与你度过这最后时间

诉说着离别的赠言

仿佛梦境一般,不愿再次醒来

就算是沧海桑田绝对也不能阻止我们走向重逢那天

与你在这最后的夏天,抹不去的思念

斜阳里的微笑,渐行渐远

六月的微风吹散你的泪光

深深地铭刻心间,难以忘却

与你许下这最后诺言微笑着离别的夏天

期待与你的重逢,绝不改变

请记得我们一定能够在那遥远的某天再次牵手相见

逝去的昨天,最美的期愿

逝去的昨天,最美的期愿

——《与你最后的夏天》

第四十三章 一场五月雨的触动

曦明她们唱的那一首歌,其实是由日本原创动画《未闻花名》的片尾曲《secret-base~你给我的所有~》所改编而成的中文歌曲。

她们会选择唱这一首,着实是让我感到了些许讶异。

不过比起那些,这家ktv里有收录日文歌曲的伴奏这一点倒是更加让我欣喜。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那一首歌,应该也是有的吧……

虽然原作是村下孝蔵所唱的版本,不过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由玉置浩二翻唱的那一首《初恋》。

“哥哥,我和烨阳姐姐都已经唱过一首了,接下来应该换你来啦!”曦明伸手将麦克风递给我道。

而烨阳学姐则依然她那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但是却什么话也没说。

“明明,乖,让哥哥先酝酿一下。”我很无奈地捏了捏曦明有些微红的小脸说道。

“呜呜……”曦明捂着脸,看起来一副被我欺负了的模样,“哥哥你真坏。趁着小安姐姐不在的时候,就背着姐姐偷偷地吃其他女孩子的豆腐……”

“……”

居然被喜欢捂脸的女孩给鄙视了……

唯独这一点,我绝对无法接受……

难道我现在……真的就表现得那么像是一个痴汉吗?!

被那么单纯、可爱的女孩子说成是一个坏蛋,那么我一定是已经hentai到无药可救了吧?

再这样下去,我的世界观一定会毁掉的……

不知从何时起,曦明的话在我心里的分量愈发地重了。

假使被自己十分欣赏的人否定,那么即使是我,也有可能会开始变得怀疑自己。

“明明,你平时不是都叫我哥哥的吗?这样,你怎么可以算是其他女孩子呢?你是我妹妹啊!哥哥和妹妹之间开一个小玩笑,怎么可以算是吃你豆腐!”我努力地试图挽回自己在她心目当中的形象。

曦明想了想,而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诶。可是,小安姐姐有拜托过我,让我以后好好地照看哥哥你哦。‘照看’,难道不是‘看好哥哥,不让哥哥你在外面找其他女孩子玩’的意思吗?”

“……”

我难以理解晴安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哪里需要这种连常见字词的意思都不完全懂的小学生的照顾了啊!!!

不过……为什么她会拜托曦明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股极度不安的情绪,就好像预感到了有某种人间难见的大恐怖将要来临……

只要有你在……不是就已经足够了吗?

哪怕你像是太阳,那过于耀眼的光热会将身处晦暗的我的双目灼伤,但至少那温暖的光芒能够为我将前路照亮……

假使一个人的心里没有留存半分希望,他的双眼是无法看到未来的。

因为在那以前,他的一切就已经被他自身的空荡所埋葬。

晴安……要走了吗?

可是,她能去哪里呢?

这个世界那么大,而我们所能触及的地方却又这般微小。

一个国家,一座城市,一条街道,一间小屋……

人这一生所驻留之地,有时只需要用上几个简单的词汇就可以表达得尤为详尽。

她还可以去哪里呢?

晴安和我一样无处可去,所以才会四下徘徊着,做些无用的探讨与追寻。

就像浦泽直树在《monster》里的那本童话书——《没有名字的怪物》中所写的那样,我在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我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解答。

我在渴望得到一个问题的解答……

那相隔的岁月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以至于我几乎忘记了那一问题的始末。

不过,我却仍然知晓那答案会是通往终结的,万物的终结……

遗忘了问题的我,自然无法找到那个我原本不知的解答。

而我又隐约觉得,晴安其实知道那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可是她的答案也许对我并不适用,因为每个人都会拥有唯属于自己的一种解答。

所以,她才说这是一条窄路,窄到容不下两个人并行……

她已经远远地走在了我的前头,远到甚至连背影都无法被我瞻仰。

我只能一个人站在埃土的尽头仰望星空,试图以视线贯通这段迈向永恒的长途……

可是,这一切注定已是徒劳,因为她要进窄门,而那又偏偏是我早已背离之所……

悲伤、痛苦、不甘、失望……

无数混乱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互相碰撞,让我绝望到想要将一切都从这个世界上除灭。

除灭……

为什么会是这个词汇呢?

我不知道……

心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那样的想法,仿佛寄生于原罪的魔鬼被从囚笼中解放,开始向着这片光明所在之地癫狂地嘶吼!

“哥哥……你还好吧?”

曦明似乎看出了此刻我心情的异常,神情渐渐变得不安而又充满忧虑。

“我没事……”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曦明,把话筒给我。”

“嗯。哥哥,给。”

回想起记忆中,那张永远带着恬静笑容的女孩的脸孔,还有我们之间那平凡的日常,以及短短半年里就积累起来的、数之不尽的幸福与感动,积压于我心底的悲伤刹那如同潮涌……

……

绿色的五月雨

教人陷入悲伤

孤单的午后

爱恋更添寂寥

温暖着无果的思念

说不出我喜欢你

初恋恰似

欲言又止的心

放课后

你奔跑在校园

我总是在远处

寻觅你的身影

这一场浅梦

久久萦绕在心

杏黄色的晚霞

回家路上

我独自吹起口哨

不敢叫你的名字

心却早已被你捕获

眼里只有你一个

说不出我喜欢你

初恋恰似

欲言又止的心

风中飘舞的花瓣

似要扰乱平静的水面

写下爱这个字

却颤抖不止的

那时候

这一场浅梦

久久萦绕在心

放课后

你奔跑在校园

我总是在远处

寻觅你的身影

这一场浅梦

久久萦绕在心

——《初恋》

第四十四章 一个牧羊人的哀哭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朦胧的光亮。

清晨的天帷,仍然覆盖着一片灰蒙的云雾,可是在那云幕的缝隙之间,却又透出丝缕昏黄的日照,穿过了窗帘的阻挡,洒落在我的脸上。

今天,是圣诞节,也就是耶稣基督诞生的日子。

而昨晚,则是平安夜。

好累……

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我喝过一些啤酒的缘故吧。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有关于此的印象,都已经变得模糊起来了,记忆之外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使我的目光无法渗入其中。

那个时候,我见到晴安了吗?

想不起来……

我已经不想再做什么了,因为没有意义。

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这样的生活……

我已经不想再见到晴安了。

她看着我的眼神,总是那么悲伤,就像是在追寻着一片虚无的幻象……

为什么要那样看我……

是因为放心不下吗?

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经常在学校附近遇见的那只小狗。

它在见到我们的时候,都会“汪汪”地叫着跑过来,摇着尾巴跟在我们身后,送我们到转向校门的那一个拐角。

每当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晴安总会有些不安地回过头去地看它,担心它会被街上往来的车辆给压到。

每次……都是一副看起来快要哭了的模样。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会感到非常悲伤。

像她这种什么都爱的家伙,难道当自己是耶稣基督吗……

“慈悲”所怀有的情感,不是凡人所能够承受得了的。

光是想象,都快要被那条路径之上的孤独与绝望给压垮。

所爱的东西越多,便要更多次地承受失去的痛楚。

假使将这世上的万民全都当成是自己的子女的话,那么当他们蒙受苦难的时候,如果你没有给予救赎的力量,只好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渐渐走向漆黑如夜的绝望……

那般的痛苦,是超出常人的悲欢离合千倍、万倍的悲悯与感伤,再伟大的圣者都会被这吞没天际的绝望之潮所埋葬。

唯有力量……

唯有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才是支撑起“慈悲”的基座与代价。

人类……为什么会成为恶呢?

因为他们这一生中所经历的环境并没有使他们得到美德与信仰。

而什么才是真正的信仰?

最需要信仰的东西……是被大多数人都认为虚无缥缈的神吗?

不,人类唯一无可背弃的东西……其名为美德!

而在古代先民的理想中,真正的神灵,是最高的荣光,也是无上的慈悲,以及推动爱与星辰的力量……

为了达成这一条件,所以祂必须成为至高无上。

在《旧约》最初开始编纂的时候,书里身为永生神的耶和华同样至高无上,可是祂会毫不留情地给予一切逆乱者以永火焚烬的劫罚,将其自埃土之上打入地下,承受足以销化尘寰的烈火以及永恒的绝望。

主是那么的威仪,而又冰冷得如同既定的真理……

祂的意志容不得任何人忤逆。

如果行善无报,为恶不罚,那么再伟大的神明也不会有人愿意信仰。

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教会才宣扬地狱和天堂,以此来使善者心生期许,恶者心怀恐惧。

而身披祭服的伪信者,却打着神的名号去为自己谋利。

也有所谓“真诚信仰”的信者,因为被别人侮辱了自己信仰的神明,就不顾颜面地满口脏言,以此来显示自己的信仰到底有多么的虔诚与坚定。

可是,如果身为牧者的神明竟惧怕被迷途的羔羊所辱骂,那祂是否还配被圣民尊为“慈悲”?

岂不知《使徒行传》里的那句“除他以外,别无拯救。因为在天下人间,没有赐下别的名,我们可以靠着得救”吗?

口中宣称自己信仰天主的名,心里却又在怀疑祂的话语,自以为是地认为山羊锐利的尖角会使牧者害怕、退离,可曾想过当初是谁在十字架上替世人受苦、受死,为你们将原罪赎去?

“慈悲”从不惧怕羔羊的谩骂与诋毁,也不需要别人自以为是地为祂“正名”。

无法理解“慈悲”人的可以成为羔羊,但是他无法做主在人间选定的牧者,因为他是拿着长矛去威逼山羊们进入羊圈的!

在他做出此般愚行的时候,便已将荣耀背弃。

而等到《新约》出现,人子在地上显现。

祂站在死去的拉撒路的坟前,为了世人所受的悲苦而哀哭。

祂看见将要倾颓的耶路撒冷,为了城与子女的命运而哀哭。

祂回想来到人间的所见所感,为了万民心底的罪恶而哀哭。

羔羊因未得喂养而瘦小、孱弱,这是它们的罪过吗?

世人因背离美德而为恶、犯错,这是他们的罪过吗?

那是原罪,是生来就埋藏在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的……

同一个人,他所身处的环境不同,最终得到的也许会是截然相反的结果。

人类……究竟是什么呢?

只要将一个人的记忆全然抹去,然后再注入一份完全不同的记忆,之后所出现的那一个个体就会如同克隆出来的绵羊多莉一样,把自己当成是杀死了前者的真实存在,也即所谓的“穿越者”或者“重生者”这一类特殊人群。

所以,人类的本质不过只是一段记忆,就如同一个可以自动衍生细节的电脑程序,如此而已。

那么,我想问,人是否会仇恨一台机器?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仇恨机器本身没有丝毫意义。

人所仇恨的,只会是那台机器并没有尽善尽美而已。

同理,耶和华也爱着这世人。

祂之所以后悔造人在地上,只是因为后悔自己同时也造出了原罪与恶意。

当整个世界都离你而去的时候,不妨想想,只要你心怀美德,哪怕周边的人都不愿去爱你,但慈悲的主定不会将你抛弃。

这就是“窄门”的真意……

……

你们不要把这事看作希奇,时候要到,凡在坟墓里的,都要听见祂的声音,就出来。

行善的复活得生,作恶的复活定罪。

——《约翰福音》

第四十五章 一个临别日的倾诉

穿过了寂静冷清的校门,我看到教学楼外那面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浮现出了“元旦文艺汇演”几个色彩斑驳的字样。

那些文字的亮度还在不断地变化,闪烁着如同傍晚时分若隐若现的微妙星光。

元旦文艺汇演……

记得在从前,每次举办元旦文艺汇演的时候,对我来说一般都会是值得庆幸的一天。

因为这是一年中除了运动会以外少见的娱乐时间,不用面对枯燥的课程以及繁杂的作业。

穿过了花坛之间的一条过道,再经过一个拐角,我迈步踏在了通往高层的台阶之上。

脚步声在无人的楼道中肆意地回响,显得异常沉闷和悲凉。

今天,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间相对以往出现了很大的偏差,整整提前了将近一个钟头。

但我也没有继续睡觉的念头,所以就直接去了学校,发现这个时间几乎没有学生在校园里行走。

我想,现在他们不是在寝室里梳洗,就是在食堂里吃着包子、馒头。

我一边走着,一边抬头仰望栏杆与楼顶之间那片微微泛白的天空,心想这宁静的时间还真是长久,只是必要的睡眠时间使我们无法将其加以利用。

“叔叔。”

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那声呼唤,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早安。”我回过头,看向她说。

“嗯……”

晴安低下头避开了我的目光,不知为何似乎有些不敢看我。

“没事吧?”我小声地询问道。

“还好。”她摇摇头回答了我,语气相较刚才平静了许多。

“先去教室吧。”

“好。”

当她小跑着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想要抬起手,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但是最后还是忍耐住了。

如果真是到了离别的时候,那我对她最好的送别,就是不曾挽留……

不管是露出悲伤的表情,还是淌下的惜别的泪滴,能带给对方的,就只有留恋而已……

越是珍惜的东西,就越是害怕它会失去。

与其因由自己的私心,就要向晴安不停地倾诉分别时自己究竟有多么痛苦,让她再为我担心了,那我情愿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一个人默默地忍受。

走到教室前门的时候,我看到门里的灯是关着的,而且一个人也没有。

晴安按下了前面几盏白炽灯的开关,与我一起走向了教室的后头。

说起来,我的座位是在教室里倒数第二排靠窗的那个位置,也就是许多校园动画里制作公司为了节省经费而弄出来的“主角位”……

在这个位置,可以一脸忧郁地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无聊的时候,也能够看看操场上的学长、学姐恶意卖萌。

而且还方便躲避讲台上犀利的视线。

这个位置还真是低调、奢华而又与众不同……

不过,因为这个原因,我也没少被坐在我旁边的李浩给吐槽过。

来到了我的座位以后,我先是放好了书包,而后缓慢地入座。

晴安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坐在了我的前桌。

“叔叔,我有话想对你说。”她抬起头看着我,“今天晚上的元旦文艺汇演结束以后……我就要去德国了。”

去……德国?

为什么偏偏是德国……

“对不起……”晴安声音颤抖着对我说。

“叔叔,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欺骗了你。”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逐渐由迷茫变得坚定,“约翰……其实是我的哥哥。”

“什么?!”

我难以相信此刻从她的口中听到的言语。

约翰……

他……竟然是晴安的哥哥?!

“小安,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对此无法接受。

晴安有些不安地看着我,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也是姑妈最近才告诉我的。”

“据姑妈在我小时候对我所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在十一年前,曾经莫名地发生过一起很大的事故。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明明的爸爸……他们当时都死在了那场重大事故中。”她轻声地说。

“可是在不久之前的某天,约翰来纪念日里找过我。他让姑妈告诉我一切的真相,对我说他其实是我的哥哥。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带我走的。”

“可是……约翰的中文名不是叫元天夫吗?可是,如果你的爸爸是叶阿姨的哥哥的话,那么他应该和叶阿姨一样姓叶才对吧!”我努力地寻找着晴安话语里的漏洞。

“叔叔……”她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可是却不停地颤抖,“你现在的表情,让我很害怕……”

我的心像是被银针刺穿了一般疼痛,不由得落泪了。

“对不起……”

我趴倒在冰冷得桌面上,将面庞埋入双手所构建出来的空隙当中,不想让晴安看出我的自责与难过。

明明早就决定好不可以让她为我担忧……

可是……到了真正去做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向她发泄了自己的痛苦。

简直就是一个人渣……

小安她什么也没有做错……你怎么能对着她吼?!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那力道重到一下子就把我自己给打得愣住了,比起疼痛,心里更多的还是逆流而上的悲伤与失落。

晴安哭着站起来抱住了我,可是却什么话也没说。

“小安,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想要对你说……”

“可是那一句话,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说出口……”

“如果没有找到相应的心境以及感受,那么只会如同野兽的哀求,就连心也是空乏而无力的……”

“有你在的日子,我一直都很感动。今天,在你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我很不舍。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所以如果提到什么爱情的话,我是无法接受的……”

“我一直觉得,你就像是我的女儿,而不是恋人或者朋友……”

第四十六章 一只丑小鸭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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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一位表现者的宣告

不知不觉,时间就已经到了正午。

讲台上,吴老师整理了一会儿摆放在一旁的课本,把它们放到了公文包里,而后就安静地离开了教室。

中午,晴安要参加元旦文艺汇演的彩排,为了不干扰到她,所以我就没有去看。

只是坐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

这样的时光,是最为无趣的……

早上和晴安谈过以后,我一直考虑了许久。

每到离别的时候,我总会感到非常不安,仿佛永远也不会再见了一样。

其实,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吧……

分开得久了,再亲密的关系都会渐渐褪淡,因为已经失去了继续往来的理由。

也许一开始,彼此之间还会经常通一些信件,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对方已经很久都没有寄来一封回信了。

那时,你会迫切地想起要写一封信过去,问问对方近来的情况。

或许她回信了,信里她说她过得很好,已经有了自己的子女以及家庭,在事业上也很成功,生活充实、富足、圆满、幸福……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吧?

对啊,已经足够了……

别人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新的朋友,那么自己这个故人,就成为了回忆大海里一朵并不起眼的浪花,偶尔腾起,在日光下烨烨地闪耀,可之后就注定要归于寂寥……

既然如此,那么这样的执着是否还有必要呢?

那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是不存在对于多数的意义的……

也正是因为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对本应离去的东西深怀着几分不舍与眷恋。

可对我来说,比起自己所喜爱的事物突然就失去了,更多的还是一种放心不下的复杂感受。

快到了道别的时候……

而此时,我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迟缓的脚步声。

那声音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只是声音和声音之间所隔的时间几乎一样。

“季木同学,能否麻烦你一起和我去西侧教学楼的音乐教室一趟?我呢……有一些事情想要向你请教。”在我身后靠近后面黑板的地方,似乎正准备露出一脸爽朗笑容的男孩用十分轻柔的语气说道。

约翰……

我转过头,看见他正温和地对着我笑。

那笑容里透出了莫名的安详,仿佛冬日里燃烧黑暗的第一缕微光,带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宽容和期望。

和上一次截然相反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我隐约感到……约翰的身上产生了一种未知的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是故意显露出来的一种伪装,而是一开始就已经存在,并且深入内里的本质反转。

我盯着那张脸,不知为何心里就生起了一阵恐慌。

这变化绝对不同寻常……

“你认为,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呢?”他将双手轻轻地支撑在平滑的桌角上,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真正的慈悲?

又是这样的问题……

“给灾区捐款,或者领养孤儿这样的吗?”

出于一种本能的忌惮,这个问题我并不想过于正式地回答,所以就用了一个常规的解释,想要以此来糊弄过去了。

“是这样的吗?”约翰平静地注视着我的双眼,似笑非笑地询问了一下。

我装出一脸凝重的表情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点点头道:“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候,他就像是听见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一样,双手捧着肚子,脸上的平静一下子就被打破了,满是愉悦与疯狂的情状。

“完美!太精辟了!!!真是神乎其技的解答!!!”

他无比夸张地狂笑着,英俊的面庞在某一个瞬间扭曲得不成人样。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冷冷地打断了他。

“抱歉……”他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着我,“刚才,我真是太激动了,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那么有意思的话了,真让人情难自己啊……”

“你想要问的事情,就只是这样吗?”我有些不耐烦地问他。

约翰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了。等你和我一起去到西侧教学楼的时候,我会慢慢地和你说的。”

“在这里问不行吗?”我又问他。

“不行。”他尤为坚持地回答。

说完,约翰便向着门外转身离开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起身跟上了他的步伐。

“你喜欢雅尼·克里索马利斯吗?”在路上,约翰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问道。

“还好吧。”

看不出他的问题到底隐藏着什么深意,我只好随便地应答了一下。

“这位当代的世界著名作曲家,他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把自己关在漆黑一片的地下室里寻找灵感,然后再凭借那一秒自己脑海中闪过的旋律来进行创作。”

说到这里,他的手指对着空气轻轻地抚动了一下,像是在假想钢琴演奏时的模样。

“情感的意义是什么……现在你能给出答案吗?”约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几个月前的某个晚上,我曾经听到音乐教室里传出了弹奏《耳边私语》的钢琴声响。约翰,那天晚上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吧。”我用近乎肯定的语气指认道。

他摇着头淡淡地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吧……”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的确是使人疑惑最高明的方法。

人无法战胜自己怀疑的心理,因为那是决定存亡的本能。

谁会因由剑身反射出来的光芒刺眼,就渴望它变得满布锈迹呢?

我随着约翰一起走进了无人的音乐教室,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台钢琴在教室的中央摆放。

“雅尼的钢琴曲里,我最钟爱那首《enchantment》。它的译名很多,但我唯独喜欢称其为《魔性》。就如它的名字所表述的那般,这首曲子,就仿佛是魔鬼在窃窃私语一样……”

说着,他并没有回避我的存在,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台钢琴前坐下,准备开始弹奏那一首乐曲了。

“李斯特的《死之舞》……是你今晚将要表演的节目吧?”我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不,已经临时替换掉了。钢琴的演奏,就交给我引以为豪的妹妹吧……”约翰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恍若呓语地说道。

“而我,则会立于黑白之间,裁断彼岸。”

“届时……我愿向你呈现出世界终极的景象!”

第四十八章 一个评判者的观察

“季木,想什么呢?”手里抓着一袋瓜子的李浩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道。

听到他突然问我,我一时间不由得愣了一下,而后才淡淡地回答道:“我在想一会儿开始的节目会是怎样。”

李浩咬开了一颗瓜子,很是随意地说道:“听参加过彩排的那些人说,这届元旦文艺汇演的节目质量应该挺好。”

“而且,似乎还有初三的一位校花学姐亲自上场哦!像你这种不买手机的苦逼就跪到一边哭去吧,哈哈!放心,等我拍完录像,一定不会借给你和王觅那混小子看的!”他淫笑着开启了群嘲。

“……”

“我对校花学姐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兴趣啊。”我转过身看着他,十分平静地说道。

“死现充居然还敢装清高!混蛋……祝天下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不对,亲兄妹还不够惨,还是失散多年的亲父女好了!”李浩愤愤地嚷嚷道。

“你《鬼父》看多了吧……”

“你说什么?鬼……什么?鬼傅?那是恐怖片吗?”

“……”

我干脆地转过了身去,没有再搭理他。

如今,我们已经搬来了椅子,正坐在了教学楼旁边的一个露天广场上。

位于我们正前方的舞台上已经亮起了灯光。

身处一片黑压压的人潮当中,哪怕是我也不由得感觉自己的心情开始因由四下的喧嚣而变得浮躁。

到处都是说话的声响……

如果两个人不是离得很近的话,正常程度的说话声都会一下子就被这股混乱的声浪给淹没掉。

不久,舞台上的灯光突然地暗下来了,然后又是一阵欢快的音乐声响。

而后又亮起的昏黄灯光下,一对男女捧着纸稿从一旁沿着台阶缓缓地走到了舞台的中央,准备宣布本届元旦文艺汇演的开始。

这时候,李浩从我身旁轻轻地拍了我一下,“那个男的,是文学社的社长。而那个女的,则是演讲社的社长。”

你也不用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对我说吧……

这次文艺汇演的两个主持人是谁?

那么无聊的事情我哪里会有兴趣知道!

“等会儿每个节目开始之前的时候,主持人都会上台通报节目的名称,以及参与演出的个人或者集体。到时候,只要你听他们报到‘苏清明’这个名字,就知道那位校花学姐要上场了。”他又长篇大论地提醒我道。

苏清明?

真是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

说来,为什么我们学校里总是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啊……

“那位学姐报的是什么节目?”我几乎下意识地问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定会这么问的!”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大笑了几声,“让我先想想,我记得……好像是唱歌吧。”

“唱歌……”

我的脑海里顿时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那是什么鬼啊……明明是《歌唱祖国》吧!!!”

“你说是就是吧。”我忍不住用约翰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回应了他。

“什么叫我说是就是啊!那是事实!是事实好吧!”

李浩果然被我那句万能的反驳给呛了一下。

“唉……”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始以水平向上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混蛋!你突然装什么忧郁啊!”

李浩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正在试着‘让安静成为一种习惯’。”

“这好像又是春哥的话吧……”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副仿佛刚被醍醐灌顶的模样。

“不过……”

李浩捂着嘴偷笑了几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选中了相机胶卷里的一张照片,经过了一番放大以后就递给我看了。

“噗……”

我一口喷出了刚咽到嘴巴里的几粒爆米花。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不久之前晴安在教室里抱住我的图像……

“季木,我看错你了……”李浩用一种微微伤感的眼神注视着我,“你们居然一大清早就跑到荒无人烟的教室里面秀恩爱,不知道讲台桌方向的那面墙壁上就装有不止一个摄像头吗?!那么没羞没臊!”

荒无人烟的教室?

你确定这种形容词和名词之间的莫名搭配真的没有问题吗……

“这种可耻的行为严重违反了《中学生文明礼仪规范》!所以作为初一(5)班的班长,我的怒火就像是暴风骤雨一样,你再怎么道歉也无法改变你是一个现充的事实的!”

在李浩这般大声喧哗的时候,第一个节目正好就要开始了。

我隐约听到两个主持人提到过“街舞”、“演出”一类的关键字,至于其他的内容,都因为李浩以及周围环境的干扰而听不清了。

“今年演出的尺度好大啊!那个妹子穿的衣服好短,肚脐都露出来了!而且那条裤子的长度……太犯规了!简直没有下限啊!我喜欢!!!”

“拍拍拍!你拍,你快拍啊!”

“拍你妹啊!我还啪啪啪呢!”

“……”

听着周边的人毫无节操的谈话,我一下子就失去了继续和李浩争吵的兴致了。

不过,那个姑娘穿的裙子真的挺短,这算是给学校领导发的福利吗?

怪不得每年都会有那么多校长把持不住,原来症结就出在了这样的地方……

恍惚之间,就有几个节目陆续地结束了。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舞台上的两个主持人已经开始宣读下个节目的相关内容:“下一个节目,是由初三(3)班的苏清明同学为我们带来的歌曲——《快乐的时光》。”

这首歌的名字……

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对了……不会是那部高考励志电影里的主题曲吧?

说到所谓的校花学姐,其实一般的中学里根本就不会有公认的校花。

学校里的漂亮女孩虽然不多,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少,而且彼此之间只能说是各有特色,根本就不足以形成鲜花与绿叶那么大的差距啊。

至于网络上那一大片的某校校花,多半都是网络水军的五毛炒作吧……

想想还有晴安这样的姑娘,我就觉得其他的女孩再怎么样也没有可能在我心里超过她了。

第四十九章 一个天然呆的离场

当那个女孩拿着麦克风一步步登上舞台的时候,台下的学生们并没有多少人欢呼、鼓掌。

现实生活中的校园演出就是这样。

在不确定周边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的情况下,人们不会很快就显露出自己的想法和倾向。

这不是什么明星的演唱会,没有一大群粉丝作为基础,因此表演能够得到多少掌声基本上都是全凭实力的。

在一大群认识的同学之间鼓掌,一般会被当成是一件比较丢脸的事情的,所以想要打动观众,就必须要营造出一种震撼人心的气象,那样才有可能让前不久还全然陌生的人为之倾倒。

作为演出者,苏清明学姐并没有像先前的两位主持人一样致辞,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伴奏的音乐声响起后不久就开始了歌唱。

她的声音很轻,哪怕经过音响放大之后也算不上太响。

这样的歌声,在人群嘈杂的话语声中很容易被埋没掉,就仿佛一触即破的泡沫幻影一样,比起数千人谈论所形成的喧嚣,它是那么的卑微而渺小。

然而,女孩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不安和惊惶,她只是一直安静地唱着,好像这台上台下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人们吵闹的声音逐渐地平静了下来了。

每个人都注视着那个穿着一身素白连衣裙的姑娘。

我依稀可以看到她的头上戴着一个小小的花环,似乎是一根柳条上别着几朵纯白的栀子花。

她轻轻地唱着:

“看似强悍

心手却温暖柔软

你在身边

头顶上永远晴天

谁管得多

我就和他对着干

谁给我坚强臂弯

如果,十年之后

我们还会不会是朋友

再聚也许会哭笑

至少我们回忆中

有快乐的时光

不快乐的时光

我们无可阻挡

一起过五关,斩六将

有快乐的时光

不快乐的时光

每次都在身旁

每次都是你,烦不烦

有快乐的时光

不快乐的时光

闭上眼会看见

曾发誓离开的地方

有快乐的时光

不快乐的时光

为何热泪盈眶

是你填满我的行囊

有快乐的时光

不快乐的时光

有快乐的时光

不快乐的时光”

原本经常找我闲聊的李浩破天荒地没有说话,而是拿好手机专注地对着舞台的方向录像。

此刻,我们虽然处在数以千计的学生中央,但耳边却似乎只有苏清明学姐恬静的歌声回荡。

不得不说,校花学姐的歌声的确是十分空灵的,清澈里透出了淡淡的忧伤,让人忍不住想起几年后与自己熟悉的校园、师生分别时的不舍与悲惘……

在她唱到将近一半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台下的学生小声地跟着哼唱。

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许当时有许多人没有注意到。

苏清明学姐没拿麦克风的左手,其实一直都是握紧的……

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之后,学姐在即将终止的伴奏声中向着台下的观众微微鞠躬。

不过,很快台下就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因为在她弯腰的时候,头顶上的花环受到重力的作用掉在了地上。

校花学姐红着脸把掉落在地的花环捡了起来,脸上露出了腼腆的微笑。

“清明学姐好可爱啊!”李浩一脸激动地摇晃着我的肩膀说道。

“嗯。”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天然呆居然还会卖萌,怪不得校长把持不住。”

“……”

不久,热烈的掌声就将整个广场给淹没掉了,而清明学姐则在掌声中悄悄地离场。

下一个节目,据说是历年来都喜闻乐见的搞笑小品——《非诚勿扰》。

在两个主持人一起宣布过节目名称之后,一个穿着粉红洋装、戴着一顶金色短卷发的“女孩子”摇摇晃晃地登场了,“大家好!我是……玛莉莲·梦露~”

“噗……”

李浩刚灌到嘴里的可乐一下子喷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鬼啊!!!”

“啊!!!我的钛合金狗眼啊!!!”

“这个……连可爱的男孩子都算不上啊!!!”

“那腿上黑乎乎的一片……一定是腿毛吧!!!”

初一的新生们纷纷表示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接下来,又是一大堆男“女”嘉宾的上场……

“嗯~接下来,请各位男嘉宾先进行简短的自我介绍~”“玛莉莲·梦露”一边向舞台下抛媚眼,一边发嗲地说道。

“让我先来!”一蒙面男子登台大吼,“本人李狗蛋!芳龄十八、貌美如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有车有房、也可上床、会搞房产、亦卖切糕、大众情人、国民偶像!只要998,狗蛋带回家!”

“狗蛋少爷好帅啊!快点带上人家嘛!”一“女”作花痴状,“在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心里的绿灯就已经为你点亮啦~”

“你……叫什么名字?”

“人家叫慕容如花啦~”

“夫人!!!”

“相公!!!”

两人牵手呈爱心状。

“恭喜两位男女嘉宾牵手成功!”

“……”

“季木……”李浩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就要死了。明年的今天,记得在我的坟前把这只手机烧给我……”

“等等!”他突然瞪大了双眼,“记得还有我的网盘账号和密码,顺便把我的电脑和手办也捎上……”

“……”

我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一直都想告诉你……”

“先前,我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可是现在你快要死了,我不能让这个秘密因此而永久封藏。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刚才还是一副人之将死的样子的李浩,被我沉重的语气给吓得一下子“回光返照”。

他神情慌乱地向我摆了摆手,“等等,先让我喝一口可乐再聊。”

我冷笑了一声道:“我要说的就是可乐的事情。刚才你用可乐摇出来的泡沫装死,却不知道这瓶可乐……它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被王觅给偷喝过了!”

“你……你说什么!!!”李浩脸色苍白地失声惊叫。

“嗯,就是传说中的间接……你懂的。”

“混蛋……你不要再说了!!!”

我很无奈地耸耸肩。

第五十章 一朵小野花的告白

关于元旦文艺汇演的节目内容,在某些方面,学校其实有着非常严苛的要求。

像《死了都要爱》这种颂扬谈情说爱的“不良歌曲”,是绝对没有可能在节目名单里出现的。

就连刚刚的搞笑小品《非诚勿扰》,都因为其中存在着男女牵手、拥抱一类的剧情,所以全部女嘉宾都要由男生来变装扮演……

至于陈奕迅的《十年》那些有关“分手”的歌曲,学校对此一般都极为宽容和青睐。

可是……

尽管如此,听说上一届还是发生了两个男生在舞台上深情对唱一首《淘汰》的惨剧……

所以,清明学姐所唱的那首歌,可以说是极为符合校方的期待的。

作为即将从初中毕业的初三学生,唱《北京东路的日子》那样的毕业歌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这就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接下来,有请初一(5)班的叶晴安同学为我们带来钢琴独奏——《花的微笑》。”

什么?!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一句话。

晴安准备演奏的钢琴曲……怎么会是石进老师的《花的微笑》?

印象中,这首钢琴曲与我和她初见时所听到的那两首风格很像。

虽然它们的曲调都十分安静,可是却孤独而又满载着悲伤……

如果想要展现自己的演奏水准的话,选择这首钢琴曲无疑是极不合适的。

因为相比起李斯特等钢琴大师所作的乐曲,它实在是过于简单了,简单到容不下太多的技巧,只需要初学者的水准就可以把它弹奏得很好。

为什么……

晴安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不是说过,想要在音乐会上演奏李斯特的《钟声大幻想曲》吗?

明明以她的才能,这也算不上是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吧……

晴安……为什么你会放弃了呢?

看着那个身着黑色哥特式裙装、头戴中世纪绅士高礼帽的女孩一步步地走向舞台的中央,台下爆发出了如同洪流般激烈的掌声和喊叫。

“主席!!!我爱你!!!”

“主席加油!!!我们学生会永远支持你!!!”

“好可爱啊!那个女孩,是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吗?是初二的还是初三的?”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去问问旁边学生会的人吧。不过,她真的好有气质啊!”

“你们忘了吗?她不是今年开学典礼的时候和初二、初三的学生代表一起致辞的新生代表吗?”

“啊?!开学典礼的时候我在教室里睡觉,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啊!”

“她有男朋友了吗?我好想追她啊!”

“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主席的真爱可是正统的德国高富帅约翰·李……李什么来着?”

“叶晴安好像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吧?我记得她只有在一些重要会议的时候才会过来。”

听着周围学生的谈论,我不由得感到有些诧异了。

学生会的副主席吗?

直到刚才,我都不曾知晓晴安还有这样的身份。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在学校里是没有什么知名度的。

可实际上,那只是因为我自己孤陋寡闻罢了……

我默默地凝望着舞台上已经开始演奏的那个女孩,轻柔奏响的琴声仿佛清风抚过宁静的林海之间。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么遥远的地方看着晴安。

就像太阳和星星之间那般遥远……

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恍如从未改变。

这让我想起了新海诚执导的一部动画电影——《追逐繁星的孩子》。

星星,是遥远的太阳。

在几个渺小的不经意之间,自己所遗留下来的背影,竟是和神话中逐日的夸父产生了重合。

但是他死了,死在了追逐日轮的路途中央……

晴安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而停步不前呢?

她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这样平凡无力的普通人而留下?

只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此刻于我耳边响起的琴声很温柔,美得就像是一个遥远到无法追寻的梦。

《花的微笑》……

为什么她会选择弹奏这首钢琴曲呢?

我有些无法理解晴安的想法,不知道她为何舍弃了更有格调的莫扎特和肖邦。

“你怎么了?”李浩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为什么在叶晴安表演的时候,你却反而换上一张苦瓜脸了?”

为什么?

都说了我不知道……

而且,与其说晴安是在表演,还不如……说她是在表现吧。

表演,是以观众作为唯一的中心的。

表演者登台的目的,就是通过技巧性的演出来获得观众的喜爱和赞叹。

而表现者则是为了表达。

以演出者的个人想法作为根本,向观众传递自己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情感之光。

那么……

晴安想要传达给我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离别时的哀思吗?

不对……

如果是那些道别的话,早上我们在教室里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很多了。

当这首钢琴曲的最后一个音符都已终止,人们还沉浸在不久之前的乐曲声中,心生怅惘。

等到晴安从椅子上缓慢地站起,走到舞台的前沿微微鞠躬,如潮般的掌声才开始聚拢,如同腾起的浪花一般一波接连一波,一直持续了一分钟才渐渐平复。

“我去上个厕所。”我有些匆忙地对李浩说道。

“骗鬼啊你……”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去吧,椅子我会帮你看着的。”

我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前往晴安走下舞台的那个方向。

该不该道一声“再见”?

如果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的话,也许会更加令人感伤……

可是现在不说,以后或许就再也没有说这一句话的机会了。

晴安不会一直站在那里等我。

等不到的话,她就要离开了……

就好像永远也无法再见了一样……

远远地,我看到她被人群簇拥着行走。

突然刮起的大风将那边的声响全然埋葬,唯可见那灯光尚未笼罩之地的黯淡景象。

在晴安和周围的学生们聊过几句以后,我看到她平静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拒绝了什么事情的模样。

聚集在她身边的人在一一向她道别以后,都挥着手汇入了广场中央拥挤的人潮。

晴安静静地站在舞台旁边一个没有人的角落,目光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忧伤。

“小安,你还好吧?”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问道。

“还好啦。”她讪讪地笑着走向我,“不过,叔叔你也不要一见面就问女孩子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吧。虽然我是不会介意的啦,可是你要小心这样以后可能会找不到女朋友哦。”

“那些我不需要……”

她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哀伤,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温柔的模样,“不要这个样子嘛……我啊,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只要我可以把那些事情全部都处理好的话……你就不会像之前那样非去不可了。”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请看着我……”

她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眼角依稀有泪水滑落。

“请站在遥不可及的远方看着我……”

“唯独这一次,我不可以继续跟在你的身后……”

“叔叔,你知道为什么今晚我会演奏石进老师的那首《花的微笑》吗?”

她轻轻地抱着我说:“因为你是我的太阳,而我则是时常对着你笑、只有你会喜欢的一朵小野花……”

“就像是《绿山墙的安妮》里提到的那个站在角落里、不安地向着耶稣靠近的落单女孩一样,第一次见到叔叔你的时候,我很害怕……害怕你会不会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一个很任性的小孩子啊……”

“不过,后来我已经不再害怕了。虽然叔叔你看着我的眼神总是那么悲伤,可是却温柔得像是画里的耶稣基督一样……”

“叔叔,我不在的时候,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第五十一章 一副假面具的虚无

当我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去的时候,我想,晴安应该已经走远了……

最后离别的时候,虽然心里涌现出了千言万语,可是我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逐渐地远去了,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远方一片苍茫的夜色中。

这种感觉,好难过……

以后,也许我再也见不到晴安了吧……

人这一生,到底有多么长久?

将近百年的漫长岁月中,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两个人可以一直陪伴在你左右……

有人曾说,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人世之中,哪怕你是个蓬头垢面的可怜小丑,也至少会有几十个人是会对你一见钟情的。

所以,当你孤独的时候,你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安静地等候。

可是,如果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孤独,谁会需要他人无谓的一见钟情呢?

人只爱自己喜爱的事物,而对方爱不爱自己,只不过是决定好恶的一个因素。

纵使这世上的所有人都爱我,这份无望都不会有丝毫减弱。

因为我不需要被爱,那是与我无关的因果。

要爱这世人?

这又究竟是因为何故……

没有缘由,只是既定的结果。

花开四野,也许会钟情于它的芬芳。

至于花本身是否爱我,这对我来说本就是毫无意义的虚无。

就像是触摸从天空中飘落的细小雪花,在亲手感受到那份凉意的时候会微微感动,因此而赞美那自然最纯洁的造物。

然而这份美丽并不长久,日出之后雪花就会渐渐地消融。

当它们都化为了澄清的水珠,在悲伤之时或许还有一些留恋与哀愁。

可是人们并不会为此而流泪,因为他们知晓它一直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

一年会有几场冬雪?

也许只与你相隔一日,也许等到永远都无法再见。

它只是暂时没有在你身边了,可是还静默地往返于这个喧嚣的人世之间。

晴安走了,或许我会感到非常失落,可是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她没有回头,而我也不曾挽留。

在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中,年老的冉·阿让在得知自己心爱的女儿爱上了马吕斯、将要离开他的身边的时候,悲伤到浑身发抖,仇恨轻薄的马吕斯毁灭了自己的安身之处。

可是到了最后,为了让他所爱的珂赛特能够得到幸福,他强忍住伤痛,拒绝了女儿诚恳的挽留,只为了不让自己污浊的身份影响到她未来的生活,情愿自己一人坠入到那不见光明的深渊之中。

与其不放开自己握紧的双手,自私地因为自己害怕失去而不停地挽留,那我宁愿一个人承受得到了然后又失去的痛楚,因为这是通往久别重逢的窄门之路……

我轻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在冷风中缓缓地上升、模糊,最终消失在了凄凉的夜色之中。

我轻轻地笑了许久。

看着那舞台上一个个忙碌的背影,今晚的演出也快要到了终结的时候。

“下一场演出,是由叶晴安同学和约翰·李斯特同学一起带来的节目……《月守歌》。”两个主持人有些疑惑地看着稿纸宣布。

什么?!

约翰……

“方宁!《月守歌》是什么节目?!”我匆忙地向坐在我身旁的那个少年询问道。

他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与我同样的疑惑,“我也不知道啊。这个节目,在彩排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出现过……”

不知为何,此时我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就仿佛快要凝聚成一张覆压而下的漆黑云幕,我的心头一阵惶恐。

人群中猝尔传来了阵阵惊呼。

我抬起头,看到一袭殷红曳地长裙的女孩手持着漆黑的面具,与一旁身穿祭服的少年一起平静地踏入了舞台之中。

诡谲的乐声响起,晴安戴上了假面,如同摇曳的火光一般轻轻地起舞。

那时,我感到胸口传来了一阵强烈的刺痛,而后像是有一个莫名深邃的声音的我的脑海中悄悄地诉说:“烨……”

叶?

它到底在说什么……

原本明朗的夜空突然涌起了云雾。

那些徘徊在高空的空气逐渐形成了无数个庞大的漩涡,散发出了恍如极光的彩色光流,骤然强烈的光晕将整个天空都笼罩在了其中。

而位于晚空中心的月轮,却渐渐消褪了色彩,成为了一个浑然漆黑的幽深空洞。

“第八……零域……”

存在于我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似乎想要将什么事情告知于我,可是却像是隔着一层纱布,只有些许微薄的声响才得以传达至我的耳中。

“苍……”

天穹上再次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波动,一切的物象在同一时刻向着那个漆黑的节点之处旋转着汇拢,光线在这一刻都产生了扭曲的逆流!

天上浮现出大异象来。

一条墨绿色的长蛇占据了我眼中所见的整个天宇,它的身躯摇曳,燃烧的双目恍如晨星陨落的光火,遍及全身的羽毛仿佛漩涡紊乱了天上天下涌动的气流。

“这是怎么回事……”

“世界末日了吗?!”

“怎么可能……”

那羽蛇振翅而颤动,而后群星都从天上突兀地坠落!

台下顿时发生了恐怖的暴动,学生们一个个拼命地向着无人的方向奔逃而出。

有人慌乱地掏出了手机,想要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

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颤抖着不停地哀嚎、恸哭。

台上,覆盖在晴安脸上的那张面具在一阵轻微的声响中破碎了。

在那一刻,她的面容如同绽开的烟花一般变得混沌而模糊。

其目光所过之处,所有看到她的人的脸都同样变得扭曲了。

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力量侵入了我的心中,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的一切在一刹之间闪烁,而后又如退去的潮水一般迅速地转变为虚空。

我的脸……是虚无?

不……

我没有脸,因为我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迷雾,透射到了舞台之上微笑着的约翰心中。

“我是牧者……汝为羔羊!”

宏大而威仪的声音如同洪流一般向外扩散而出,他模糊的身姿逐渐化为了深黑的空洞。

而后,他开始向着尘埃之上的高处升起,躯体周围环绕着三个同样的虚洞。

那三个黑洞在同一时分剧烈地燃烧,于重合的那一刻绽放出了相似而又不同的墨绿光芒。

那光色是如此炽烈,就仿佛三颗缀连在一起的日轮一样。

我几乎无法直视那位于天空中央的辉煌光亮。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晴安已经倒在了地上。

此刻的我,心里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

永远的孤独,永远的冰冷,永远的停滞……

我和晴安……都已经死了。

先是冗杂的记忆逐渐被抹去,然后又是深刻的回忆开始慢慢地消泯……

我是……活着的死者。

再过一会儿,就连晴安都会被我所遗忘。

天空破碎了。

有一只庞大的手爪撕开了浑浊的夜空,那是几乎足以遮天蔽日的浩大……

云层崩塌了,化为了无尽的雨水冲落。

如同耶和华打开了天上的窗户,要将人世淹没在神罚的大洪水之中。

天上的裂缝之中,有一颗星辰燃烧着坠落,落于我手。

那是一颗翡绿色的晶石。

它在破碎以后,就化为了黑洞将我的心脏吞没……

最后,我看见撒旦像闪电一样从天上坠落。

结束了……

一切终将归于虚无……

……

……人类是靠记忆而生的动物

正因有着记忆,才能维持自我

而铭记逝者,让其永存于生者的的记忆当中,这是一种对死亡的超越。

至于忘却,那是丧失存在过的证据的过程,当所有的一切都被忘记之后,就等同于死亡

不过,当所有的记忆都丧失之后,那还剩下了什么呢

灵魂……?

不,也许那也不会存在了。

因为人类或许只是靠记忆所堆砌起来的而已……

无法忘记一切的病例。

那名患者,希望能够将所有的记忆消除。

也许他认为忘记一切能够使得他得到释然?

我也曾见过许多难以忘记过去而被记忆所折磨的患者……

那些罪咎,过错,以及后悔的记忆……

看来,记忆不仅仅能够维系自我,有时也会将人困在记忆的囚笼中死去

……人类保有着记忆真的是一种幸福么?

——《零:月蚀的假面》

第一章 剥离之梦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脚步声……

有什么人……在来回地走动的脚步声。

嘈杂的响声。

远处,有人在高声谈论……

意识朦胧之间,季木睁开了紧闭已久的双眼,亮白色的灯光骤然占据了他的视线。

“小朋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痛不痛?会不会觉得头晕?”在他躺卧的病床的一旁,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语气轻柔地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

“对,就是死……”

听完,那个不知名姓的医生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担忧的情绪,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小朋友,你还记得……在你昏迷以前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季木像是在发呆似的地自言自语道。

“想不起来吗?”他用尽量温柔的语气问道。

“想不起来……”季木神情悲伤捂住了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好难过……”

在那个医生的身旁,一个手里捧着厚厚一叠资料的护士低下头,不知道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

医生听完,有些稀疏的眉头向里微皱。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回过头注视着季木,“小朋友,在你的印象中,你昏迷之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什么?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吗?”

“画面……是天河崩塌了。”

“我的名字是……季木。”

“很好。”医生面带笑容地鼓励道。

他轻轻地拍了拍季木的肩膀,“放心吧,你应该只是在那场爆炸中受了些轻伤。你在这里昏睡了整整两天,可能大脑和身体还没有完全协调,只要再过一阵子应该就能痊愈了。”

“不过……”医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的学校都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掉了,万幸的是并没有学生因此而受伤。”

“大火?”季木怔怔地看着他问道。

“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它来得很不是时候。那个时间,你们学校应该还在举行元旦文艺汇演吧?”医生用略带些惋惜的口吻说道。

“元旦文艺汇演……”他想了想,而后木然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

“据住在你们学校周边的居民所说,在一声巨大的声响过后,就有人看到南安中学里烧起了可怕的大火。灰黑色的烟气如同一个无比庞大的号角笼罩了天幕,燃烧的树木在狂风里摇曳着,仿佛无数哀嚎的亡灵在焰光中起舞……”年轻的医生有些失神地说。

“您的比喻很贴切。”季木平静地回应道。

医生歉意地笑了笑,“抱歉,这种事情,其实不应该用这么花俏的修辞来形容。其实我是一个业余作家,所以在想像那般的情景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我能理解。”季木仍然极为平淡地开口。

“也许是因为你们举办演出的那个广场比较空旷,再加上旁边也没有植被和楼房,所以只有教学楼和操场被那场大火给烧掉了。在救护人员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已经全部被浓烟熏得昏倒在了地上。”

“这不是很奇怪吗……”

“明明是在学校里发生了火灾,那么学生们在看到火势无法控制的时候,应该会立刻逃往校外才对吧……”

“嗯,这也是让我非常不解的地方。”

“所有苏醒过来的学生,对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就好像在同一时间集体失忆了一样……”

医生向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凝望了半晌,“对了,还有医疗费用的事情,我还要和你说……”

在他刚说到一半的时候,季木中途打断了他:“不用等我的家人来了,医疗费我可以自己付。”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医生浅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想告诉你,相关的费用刚才你的姐姐已经来为你付过了。”

闻言,季木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姐姐?可是我并没有姐姐啊……”

“是一个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很漂亮,只要见过一面就会留下很深的印象。”医生有些恍惚地描述道。

“十五六岁……”

她是谁呢?

这种年龄的描述,应该不可能是指烨阳学姐……

烨阳学姐?

她又是谁呢……

明明脑海里还有这样的记忆存在,可是那些景象为何却遥远得像是一个虚幻的梦?

面具……歌声……羽蛇……空洞……

晴安……

为什么回想记忆里的那幅画面……却感觉不到伤痛?

季木只觉得那是一个太远太远的梦……

梦里的主角并不是他,而是潜藏在他心底的一种虚无……

像是在翻阅一本已经读过了多遍的小说,尽管故事的情节深深地植入在了他的脑海当中,可是却无法令其产生共感。

因为梦里所见的始终是梦,虚无飘渺,而又无法触碰。

叶晴安……

这个人……真的曾经于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吗?

不知为何,季木心里对此产生了浓重的疑惑。

一股莫名的虚无感徘徊于他的心中,强烈的错乱勾起了他的不安与惶恐。

“医生,我要出院。”季木考虑了许久,然后用一种不容商榷的坚定语气说。

医生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其实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立即出院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只是……我觉得最好还是先等你的家人过来找你再说。”

季木摇了摇头,勉强支撑起疲惫的身体,拔掉了插在手背上的几根针头,“我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去做……”

“小朋友,你也不用那么着急啊。你的姐姐已经说过,再等一会儿就会过来看你的。”见他擅自拔掉了用来输入生理盐水的针头,一个中年护士匆忙地劝阻。

“我……”

季木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他的注意很快就门外渐近的脚步声给吸引住了。

“张医生,我来接我的弟弟了。”

当季木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的目光死死地聚焦在了此刻走进病房的那个女孩的身体每处。

“你是!!!”

第二章 抹去之空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3/20/]]]“你是……苏清明学姐?!”季木下意识地惊呼道。

“小烨……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叫姐姐呢?”女孩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问道。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镇定,“你到底是谁?”

“小烨,我是你的姐姐,清明姐姐,而不是什么苏清明学姐。小烨,我和你可不是同一个学校的哦。”她有些无奈地歪歪头,“以前的时候,你也经常会像现在一样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自称是我姐姐的女孩,为什么在我脑海中的那些记忆里……是一个与我完全无关的人?”他在心里反复地思索。

“小姑娘,在你们回家以后,麻烦你和你的父母平时多和这个小朋友交流,那样对他的康复也许会有些许帮助。”医生站起来叮嘱。

“还有……”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季木,“小朋友,我的名字叫张宏宣,你可以叫我张医生。如果以后你想要和什么人交流,或者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助,都可以打我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来联系我。”

说完,张医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把它塞到了季木的手中。

那个名字似乎是叫苏清明的女孩微笑着走到了他的身旁,伸出手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抚摸,“小烨,姐姐来带你回家了。”

“嗯……”

“我们走吧。”

“好……”

从病床上站起来的时候,季木突兀地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疲惫与虚弱。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涌入了他的口鼻之中,仿佛还夹杂着人体逐渐腐败、衰亡所发出的恶臭。

就在季木准备迈动脚步的时候,苏清明把身体微微前倾,小心地搀扶。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脚下灰白的地砖,“姐姐,在我醒来以后,我发现自己忘记了许多,就好像我已不再是我……”

“我知道的……”她轻轻地在季木的耳边说。

苏清明透过旁边的窗户望着远方的天空,“明明周围有这么多人,我却感觉在这世上只有你和我似的。我们永远都是孤独的两个人。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姐姐……这是《爱丽丝旅馆》里的句子吗?”

听她说完那几句话以后,季木的眼神明显变得迷离了许多。

“是啊。”她轻轻地笑了,“小烨,哪怕你忘记了这世上有过的所有,可是与你相关的一切,全部都牢牢地被记忆在了姐姐的心中。不管你怎么样了,都不要难过,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谢谢……”

也许是因由心底埋藏的愧疚,季木并没有迎上苏清明满怀真挚的眼神,因为他还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她口中的“小烨”,还是存在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季木”。

他隐约觉得身旁的那个女孩对他隐瞒了一些什么。

或者说她除了称他为“小烨”,以及表明他和她之间的姐弟关系以外,其他的事情一点也没说。

“而且,根据那个医生的说法,我应该是在那场发生在校园里大火以后昏迷了许久,直到刚才才完全复苏。那我‘失忆’的事情……张医生已经和她说过了吗?”他在心里猜想。

集体性失忆……

通过那个医生先前所说的话语来推断,那个夜晚之后,所有醒来的学生全都失去了与此相关的记忆。

那个庞大的生物,还有最后出现的那只大手……

简直就像是一个无比荒诞的梦……

还有,他的名字……

“姐姐,我的名字叫什么?”他中途停下了脚步,“请告诉我……”

“你叫苏烨。”苏清明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季木,“苏是苏州的苏,烨是火的右边加上一个华的那个烨。”

“苏烨……”

这个女孩的表现……很奇怪。

一般的女孩,在最初知晓自己的亲人失忆了以后,会这般平静地安慰,并且不闻不问地将其从医院里带回家中?

姐姐……

为什么她的态度……就像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

“姐姐,明天我要去上学吗?学校被烧掉了,那学生们以后应该怎么样?”季木小声地问道。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投影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哀默。

“小烨,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写那些奇怪的小说了好吗?”

“小说?”

“嗯,就是写学校被大火烧掉了的那些小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总是突然就沉浸在了一些虚幻的回忆当中,然后又忘记了现实世界里的所有……”

“每次你清醒过来的时候,不管我问你什么,你都会说一场大火、元旦文艺汇演的演出、黑色面具,还有死去的女孩……”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季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那些……其实都是我写的一本小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苏清明轻叹了一口气,半晌才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的吗?

怪不得他一直感到脑海里那段模糊的记忆与他自己的想法格格不入,没想到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如果说此刻存在于他脑海里的一切都仅仅是他所虚构出来的幻梦,那么在将它们全部抹除之后,他还能剩下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

除此之外,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回忆和见闻都是一片空洞的虚无……

呵呵……

多么可笑!!!

他强忍住自己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一种莫名袭来的孤独感令他悲伤到不住泪流。

“小烨……”

“我没事的……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感到苏清明牵住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不由得有些难受。

“姐姐,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都不会再写了。”季木十分郑重地承诺。

苏清明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才点了点头。

“我们回家吧。在病床上睡了那么久,小烨你一定很不好受。为了好好地犒劳一下你,今晚我会做你最喜欢的鱼香肉丝,还有糖醋排骨~”

她笑得好温柔……

这是眼前的清明姐姐和他记忆中的校花学姐的一个相似之处。

第三章 樱花之泪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6/19/]]]季木平静地注视着远方街道上的繁华光景,沐浴在沿途路灯昏黄的光色中,向着愈发晦暗的天空轻呼出了一口气。

望着周围来往匆忙的车辆,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样繁忙的生活就仿佛一阵匆匆逝去的旋律,远非他记忆中所见的那么安宁。

“姐姐,我们现在所居住这座城市叫什么名字?”他低下头看着路面,然后小声地问询。

苏清明想了想,然后才回过头说:“是叫南华市吧。”

可是在季木的回忆中,他从小生活的那座城市叫苍南市……

“这是第一个明显的区别,也是第一个重大的相似之处。"他在心里默念。

“那么我所就读的学校……又叫什么名字?”

“叫南宁中学。”

这样啊……

不管现实还是回忆里学校和城市,名称中都包含着“南”这一字,而且在命名上也十分相似。

关于小说和作家本人,其实有这样一种说法:“在一个作家尝试写自己的第一本小说之时,其中包含着的许多信息和情感可能都来源于作者自身。书里的主角所拥有的物质与精神,可能都是作者在现实中不曾拥有而又渴望得到的。”

在多数网络小说中,主角都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数之不尽的财富,以及无比庞大的后宫。

这是作者渴望得到的,也是读者渴望得到的……

如果说他脑海里的那些记忆都是一部小说的话,那么身为作者的原来的“季木”……他又是在渴求着什么?

明明已经有一个这样温柔的姐姐陪伴,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他到底希望得到什么?

是平凡安静的校园生活?

还是突如其来的诡异与怪诞?

或者是可爱、温柔而又像是妹妹一般的文静女孩?

还是说……他是在羡慕那得到了然后又失去的绝望与伤感?

在那部小说的结尾……为什么学校会被一场大火给烧掉了呢?

就像是在对应川端康成的《雪国》中那场使故事迎来终结的大火一般……

可是,在季木的回忆里,故事的结局和她所说的并不一样……

极光、月蚀、云气的涡旋、漆黑的假面,还有覆盖了整个天空的长蛇与手爪……

其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想不出结果,季木只好默然地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一同走进了一个似乎很高档的别墅区中。

“小烨,我们到家了。”苏清明柔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那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独栋别墅,周边还建有游泳池和绿地一类的附加建筑,几乎形成了一个独立的花园院落。

栽种在门旁的几棵樱花树在微风中摇曳着。

淡粉色的花瓣如同飘零雪花般轻柔地飞舞,又仿佛虫蝶因走到生命的尽头而突兀地从云端上跌落。

“这些樱花树都是染井吉野,渡边淳一在他的小说《樱花树下》里就曾写到过。”

她温柔地笑着,在身旁一棵樱花树的树干上轻轻地抚摸,“小烨,它们都是我们在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种下的……”

“爸爸妈妈?”

“嗯。”

“他们……现在在哪?”

“就埋在那几棵樱花树下……”

她指了指不远的地方,那里有几棵染井吉野樱正怒放着,开得疯狂,比其他的樱树更加妖冶,可是却莫名地让人感到悲伤。

“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这个传说的源头,是梶井基次郎所写的同名短篇小说。”

“我好像有听人说起过这两本书。”

“其实小时候你和我一起看过的。”

“是这样吗……”

苏清明笑了笑,而后又转过身背对着季木,“染井吉野的花期仅有短短一周,只是片刻的绚烂便要零落。”

“也许……正是因为它绽放得过于疯狂了,所以凋亡的惨烈才更加令人哀伤。”

“你说,那些花朵为什么会那么美呢?就像是一个在开始就注定了终结的幻梦一场……”

“姐姐,你想爸爸妈妈了吗?”季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她。

“不,爸爸妈妈他们离开的时候……是很幸福的。当时,妈妈得了重病,医生说她已经不可能治愈了。所以,爸爸说要一直陪着妈妈,要和她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这样,妈妈就不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原本爸爸和妈妈已经约好了,要在一个下起鹅毛大雪的夜晚一起喝下亚砷酸——一种在西方的别名为‘愚人之毒’的毒药。”

“妈妈也很喜欢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认为书里的主人公——料理店的老板娘菊乃就像是那近乎纯白的染井吉野樱花……”

“菊乃早年就与自己的丈夫分居,然后独自抚养女儿长大。在那之后,她又深深地爱上了自己的情人——东京某出报社的社长游佐。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许久,菊乃仍然努力地经营着自己的料理店,忙碌中生活也算是过得充实而又满足。”

“直到某一天,她发现游佐竟然在与她的接触中爱上了自己照养多年的女儿……”

“菊乃恐惧着,彷徨着,不敢承认那些自己从许多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的真相。她百般猜疑,却又不敢去质问她的女儿凉子。因为一旦那般,她就失去了作为母亲的立场,继而就会成为和凉子在身份上完全平等的一个女人了……”

“菊乃在嫉妒与痛苦中挣扎了许久,她渐渐开始明白游佐对她女儿凉子那份悖德的爱恋已经无法挽回了——凉子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是女儿的幸福更重要……还是自己的幸福更宝贵呢?”

“为了女儿将来可以得到幸福,在和游佐告别之后的那个夜晚,菊乃在阳台上看着不远处盛开的樱花跳楼自杀了……”

“同样地……”

“妈妈在留下了一封离别的书信以后,就背着爸爸,独自在一个下着小雪的晚上跳楼自杀了……”

苏清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有些哽咽的声音向他讲述着。

“可是,妈妈却不知道,尽管她在信中写下了许多安慰的话,对爸爸说哪怕她留下了他一个人,他也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替她看着我们长大,但是爸爸却没有理会妈妈的话……”

“爸爸从医院楼顶的天台上跳下去死了……”

“那个晚上,他说他受到了染井吉野樱花的诅咒,以后就要拜托我照顾好小烨你了……”

“如果他不去死,不去陪着妈妈的话,樱花的精灵……就会把我们都带走的!”

第四章 往日之果

“樱花的精灵?”

“对,樱花的精灵……”

苏清明低下了头,身体明显有些颤抖。

“姐姐……你没事吧?”

“嗯……我们先进屋里去吧。”

她似乎刻意回避了刚才那个话题,目光虚浮地转过了头。

在她开门的时候,季木观察了一会儿周边的景物。

虽然一旁亮起的路灯已经散发出了朦胧的光色,可是傍晚之后的庭院总是会让人感到一种空荡的孤独。

片刻之后,苏清明回过头来轻声喊道:“小烨,我们可以进去了。”

季木沉默着点了点头,走上前紧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在一楼客厅中央的水晶吊灯亮起之后,他发现这栋别墅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印有樱花的墙纸。

不过,那樱花却不是门外近乎纯白的染井吉野,而是色泽如血的垂枝樱,红得妖艳。

用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里的语句来形容,就是“像夜里失火”。

那自天花板的中心处洒落下来的灯光也是近乎残阳的绯红,这种颜色的光线更是诡异到让人觉得莫名恐怖。

比起娇艳而又显得有些淫荡的垂枝樱,季木觉得眼前那个正俯身在冰箱前忙碌着的女孩更像是洁白的染井吉野。

不管是回忆中,还是今日的初次接触,季木印象里的苏清明都安静而又温柔,并不似染井吉野那般沾染了癫狂的因子,可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

“小烨,你先在沙发上坐着等我吧,姐姐去做饭给你吃。”她端着一小盘豆芽和蘑菇,“如果觉得无聊的话,也可以去楼上你的房间里拿几本书。”

“不过……”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三楼是爸爸妈妈的房间,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不要进入。”

“姐姐,我的房间在哪?”季木十分茫然地询问。

“嗯……就是走楼梯上到二楼以后所看到的第一个房间。”她抿着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说。

闻言,季木缓慢地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紫红色的檀木扶手上同样雕刻着许多樱花的图案。

这栋房子……它的很多布设似乎都和樱花有关。

樱花的精灵……

不知为何,一提到这个带着几分迷幻色彩的词汇,季木心中总是会产生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

那种东西……真的会存在吗?

他猛地摇了摇头,希望借此来摆脱那种奇异的状态。

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泛涌上来,季木揉了揉双眼,在视线全然模糊的那一刹那感到了身体的下落……

……

“小烨!醒醒!你醒醒啊!不要吓我……”

这是谁的声音?

对了……

好像是苏清明姐姐……

季木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正枕着一个女孩的膝盖。

他并没有看清那个女孩的脸,因为他的视野正被一片模糊的红光所占据着,仿佛正处于梦境与现实的交汇之点。

不久,季木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看见了女孩因为哭得太久而变得有些红肿的双眼,还有打湿了他的衣襟的点点泪痕。

“姐姐……”

季木想要说出一些安慰她的话,却又在准备开口的时候发觉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小烨,不要离开我……”她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悲伤,就像是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一样。

“我不会走的……姐姐,请不要再哭了。”

“嗯……”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小烨,我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呢?以前我每次说要带你去医院的时候,你都会突然发很大的火,说不要我这个姐姐了……”

“我没事的……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姐姐,你不要多想,我们是家人啊……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呢?”季木轻轻地拍了拍苏清明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小声安慰道。

在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了些许彷徨和困惑。

他到底是这个让人怜惜的女孩的弟弟苏烨,还是记忆里那个孤单而又冰冷的少年?

“姐姐,晚饭做好了吗?”季木强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我饿了呢。”

“已经烧好了。不过,我先扶你起来吧。”苏清明报以温柔的笑容,“小烨长大了,已经会安慰姐姐了,我真的好感动……”

他们坐在饭桌上一起吃了晚餐。

说起来,苏清明的厨艺确实很不错,以季木那般挑剔的口味对此也完全无话可说。

也许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不然她所做的不会全都是他喜欢吃的菜的。

“我吃饱了。”

季木端起了碗筷。

“小烨,就把碗放在桌子上吧,等会儿我会拿到厨房里去洗的。”

“那就麻烦你了。”

季木没有拒绝,因为他觉得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安。

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我想去我的房间里看看。”

“要注意安全。”

“嗯。”

转身的那一刻,他知道苏清明的心里仍然充满了不安,就像他回忆里的那个季木曾经感受到的那般……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却失去了那些情感,恍若心里存在着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一般,任何强烈的情绪在出现的那一瞬间都会立刻消散。

姐姐……

他不知道自己对那个自他醒来时起就一直照顾着他的女孩到底该如何看待。

是家人吗?

可是他并没有与她一起生活过的记忆与羁绊……

那么……是陌生人吗?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在看到她流泪的时候……会变得那么伤感?

什么是慈悲?

什么是爱?

存在于这具身体里的只有虚无,万物皆空的虚无……

“所以,我不是季木,也不是原来的苏烨了,只是虚假的记忆与无用的空壳……”

“他们……都已经死了。”

“而我谁都不是。”

想通了这一点,那些困扰着他的问题全都消失了。

他平静地迈步走出,瞳孔中燃烧着不为人知寂静光火。

“我早该想到的……”

“什么是‘约翰’到来的理由?”

“因为我……也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第五章 陌生之名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3/20/]]]季木步调平缓地走上了别墅的二楼。

在他左侧的第一个房间的门上贴着一张白纸,纸上用彩笔涂着一个大大的“小烨”。

那里,应该就是他的房间。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转动门把打开了房门。

除去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之外,房间里就只有书架和床头柜。

他匆匆地看了书架上堆砌的书籍一眼。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美丽新世界》、《上帝之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权力意志》、《善与恶的彼岸》……

“奇怪……”季木看着书架上的众多书籍喃喃自语道。

怎么会没有……

这个书架上,少了许多本应该出现的书……

从他脑海里的那些记忆来看,书架上摆放着的大多经典文学他应该都有看过。

可是,它们之间却没有那几本让他印象很深的外国名著。

例如乔治·奥威尔的《1984》,例如川端康成的《雪国》……

苏清明曾说他写过一部与他脑海里的那些记忆有关的小说。

只要找到了那部小说,也许就可以发现这个世界存在着的某个漏洞……

想到这里,季木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四下翻找。

这件事情,他并不打算对苏清明说。

因为从她先前所表现出来的一些东西来看,姐姐对他写的小说是十分避讳的,甚至把它当成了祸乱的源头。

如果他现在去找她谈这件事情的话,她一定会非常担心的……

所以……

一段时间之后,季木在右边床头柜的上数下第三个抽屉中发现了一本笔记本。

它的封面上画有莫名的深蓝色涡旋,漩涡中仿佛有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就像是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鱼》中出现过的一幅画面。

季木小心地翻开了这本笔记本,其中的每一张纸页上都写满了密集的文字。

在稍稍浏览过那些文字的内容以后,他发觉这似乎是一部用第一人称来写的校园恐怖小说。

“找到了……”

他来不及惊叹几声,就直接开始了翻阅。

“果然……这部小说里的故事情节,就是记忆里我身边曾经发生过的事件。”他默默地低语道。

这部小说和他的回忆之间,存在着两个不同之点。

其一,他的回忆中留存下来的细节远比笔记本里描述的还要详尽。

其二,他的回忆和那部小说有着全然不同的结尾。

而且,还有一个地方不合常理……

苏烨在他所写的那部小说中提到过很多名著,而那些书季木在他的书架上却一本都没有看见……

而且,据苏清明所说,因为不怎么需要用,所以他就连手机也没有购买。

既然如此,那么他又是在什么地方写出这部小说的?

外国文学里的内容,如果没有原文作为参考的话,很容易在回忆的时候产生错误的理解,而在他身上却没有类似的现象出现。

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接触到那几本书的呢?

难道是放在其他房间里了吗?

想到了这种可能,季木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立刻去另外的房间里探索一番。

这栋别墅的二楼一共有三个房间,一个属于苏清明,一个属于苏烨,而剩下的那个房间,则被用于存放他们父母生前所留下来的零散物件。

在苏清明的房间门前,季木静立着沉默无言。

虽然那个女孩自称是自己的姐姐,可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不经允许就随便闯入别人的房间。

他轻叹了一口气,最后转身走向了另外一个自己还没有去过的房间。

开门以后,门内并没有透出任何光线。

季木在黑暗中摸索着按下了电灯的开关,房间里转瞬之间便亮起了金黄色的光点。

那笼罩着整个房间的灯光,竟如同水波一般“流淌”在由海南黄花梨木所制成的墙面,情状就恍如被外力所扰乱的平静水面。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是旋转的透明晶体再加上其中盛放的暗金色的溶液。

这种诡异的构造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季木又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这个房间的地板上,固定着大量一米多高的柱形台面。

木质的台面上摆放着许多物品,似乎都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父母所遗留下来的东西。

钻石冠冕、环形玉璧、黄金手杖、水晶头骨、虫尸琥珀、黑色鳞衣……

哪怕季木在收藏方面并没有什么研究,但他也可以轻易地判断出,眼前的那些藏品,在价格上绝非一般的家庭可以承受得起的。

他愈发难以推断自己和苏清明的父母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职业和背景。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藏品之间,不经意地看到了一本有些古旧的书籍。

季木在讶异之间,径直朝向那本书所在的地方走去。

“怎么又是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情,“这本书……居然还是日文初版。”

季木不由得有些惊叹。

像这种几十年前就已经出版的老书,虽然在纸质上或许还不如现在的版本,可是却有着很高的收藏价值,是值得保留下来用于缅怀和追忆的。

他轻轻地翻开了这本日文书略显得有些古旧的书页,心想为什么他的父母会将这本并不算太珍贵的书籍至今留存?

与他们的其他藏品相比,这本日文初版的《樱花树下》的价格不及前者半分。

他继续翻阅着这本老书,直至在翻过其中的某一页的时候找到了一张微微泛黄的书签。

书签上用日文写着几行小字,季木只能够看懂其中极少数的一部分。

“这几个字的意思……应该是‘纪念’。”

“还有那几个……好像是‘天仓……凉子’?”

这个名字……

如果他的翻译并没有错误的话,那段日文中就出现了一个让他感到极其陌生的日文名字……天仓凉子?

凉子……

虽然姓氏不同,可是这的确就是《樱花树下》里的女主角之一——菊乃的女儿的名字……

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还是说……

“樱花的精灵……”

不知为何,季木下意识地想起了这几个字。

第六章 相似之性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3/20/]]]在季木独自思考的时候,他听到自己身后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

“姐姐?”他并没有转身,只是小声地问了一句。

“小烨,这里是存放爸爸妈妈生前的藏品的地方。对于那些物品,你现在还有什么印象吗?”苏清明缓慢地走到了他的身旁,有些希冀地问道。

季木摇了摇头,“抱歉,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没有关系的……这样也好,小烨只要把过去的事情全部都忘记的话,就不会像之前那么悲伤了吧……”她轻轻地说道。

季木沉默着没有说话。

“姐姐……你知道天仓凉子吗?”他一边观察着苏清明脸上的表情,一边用十分随意的语气问道。

在他的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她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恐惧而慌张。

“小烨,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苏清明摆在身后的双手有些颤抖,“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季木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快又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是这本书里夹着的一张书签上写到过的名字。先前,我在想她会不会是爸爸妈妈的朋友什么的呢……”

“是吗……”

苏清明接过了季木手中的书签,“也许……是某个日本作家的名字吧。”

日本作家吗?

如果季木还没有看到苏清明刚刚的表现的话,也许他也会有类似的猜想。

不过……

既然她曾经试图对他隐瞒过一些事情,那么她后来所说的话一般都会远远偏离她的真实想法。

天仓凉子……

这个名字……和他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

或许只要弄清楚那张书签上的日文的含义,这个问题就可以得到切实的解答。

可是季木无法完全看懂那些日文,而且也没有电脑和手机那些工具可以用来翻译那一段话。

专门去买学习日文的书又太费力了,他在思索如何才能找到一个更加便捷的方法。

“小烨,今晚早点回房间休息吧。等会儿我会帮你向你的班主任打一个电话,为你请两个星期的假。”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开口道。

这个时候,季木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遇见了角色扮演游戏中的事件选项。

是请假在家,还是照常上学呢?

如果他选择请假的话,就可以趁这段空闲的时间去市区里考察,然后对照现实和回忆里的相似与偏差。

而如果他决定明天就前往学校的话……也许更利于找出他的回忆与这个世界的真相。

至于季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认为苏烨所写的那部小说的结局有些异样。

故事的结尾……学校为什么会被一场大火给烧掉了呢?

那部小说里的学校,难道还蕴含着某种他所不知的特别意义吗?

假如说学校这条线索才是真正的重点的话,季木觉得它反而应该等到准备充足以后再去探查。

“姐姐,你先替我向老师请一个星期的假吧。两个星期时间太长,那么久不去上学也许功课都会落下。”季木思虑了半晌,最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好吧。”苏清明想了想,很快就同意了他所提议的话。

“那么……晚安。”

“嗯,晚安。”

……

在和苏清明道了一声“晚安”之后,季木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座落在靠墙位置的书架,发现摆放在其上的书本并没有染上多少灰尘,显然是不久之前还清理过的模样。

季木从其中抽出了一本书,把它给放在了身边的床头柜上。

他在脱下外衣之后,就将它叠好,摆放在了床头的一个角落。

然后他躺到了床上,倚靠着身后的枕头和木板翻开了书的纸张。

季木当下所看的书,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海伦·凯勒所著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这是一部自传式的散文,讲述的是一个幼年时期就患上重病变成了盲聋哑人的小女孩的成长历程。

在初次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季木就为此而深深地震撼。

盲、聋、哑。

这三种不幸中的任意一种,加诸一个正常人的身上,都会令其发狂。

失去视力,也就意味着漆黑的绝望。

没有听力,也就代表着无声的悲伤。

不能言表,也就象征着难明的寂寥。

如若以上三者共处于同一个人的身上,那种仿佛置身于地狱一般的孤独感,就连他也很难想像……

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处永恒的困苦之中的孩子,她通过长期的努力,于十九岁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哈佛大学拉德克利夫女子学院。

其中,对她的人生起到了最大作用的人,就是她的启蒙老师——曾经也是一个盲人的安妮·莎莉文小姐。

季木心想,现在的他,就像是一百多年前那个刚刚失去了视觉、听觉、语言能力的海伦·凯勒一样,孤独而又悲伤。

虽然姐姐如同安妮·莎莉文老师一般温柔地照顾着他,可是他却无法给她任何回报……

而在此时,他忽然听到这边的房门被轻轻地敲响。

“请进。”

在他的话音落下后不久,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可爱睡衣的苏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透过门缝对他说道:“小烨,晚上我一个人睡不着……”

“……”

季木模仿回忆里叶晴安的样子歪歪头,“姐姐……你该不会害怕一个人睡吧?”

“呜……女孩子怕黑不是很正常嘛!而且,小烨你以前都是和我一起睡的啊!”

说完,她还很理所当然地握紧了拳头。

“好吧……”

季木没有在睡觉的时候脱光衣服裸睡的习惯,再加上对新的环境还有些拘谨,所以直到现在还穿着绝大多数衣物。

在他重新叠好被子以后,苏清明站在门外对他吐了吐舌头。

季木有些无奈地拿起了衣服,又关好电灯,带上了房门,紧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这才发觉苏清明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红色的圣诞帽,睡衣上则印有许多卡通小狗史努比的图案,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一样……

这么大了还穿着儿童睡衣的姐姐……

季木不由得想起了回忆里的那些景象。

“果然……”

“不管是晴安、曦明,还是烨阳学姐,她们的某些特质都和清明姐姐很像……”

第七章 风起之漾

在季木和苏清明一起进入到她的房间以后,她就转过身将房门给反锁上了。

“姐姐,为什么要从里面把门锁上呢?这个家里……应该没有除我们以外的人吧?”他的话语中满是疑惑。

“嗯……虽然的确是这样子啦,但是我要保护好小烨你啊。万一有坏人从外面潜入进来了要怎么办……”她目光躲闪地回应道。

“好吧,我知道了,姐姐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到这里,季木忽然停顿了一下,“对了,姐姐,你明天要去上学吗?”

苏清明摇了摇头,“我已经和老师请过假了,毕竟还要照顾小烨你呢。如果我去上学的话,不是就要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吗……”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的……”他轻拍了一下苏清明的肩膀,“现在,我感觉自己已经差不多没事了,所以你不用为了我的事情而连累自己的学业。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小烨,你认为我们在学校里读书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听到她所问出的这一个问题,季木不由得楞了一下。

“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综合素养?”她并没有等待季木回答,而后就开口道。

“可是,我们所学习的那些东西,在工作以后基本上都不会有机会用到。”

她继续自问自答:“那么,是为了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以后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吗?”

“对我们这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凭借爸爸妈妈所遗留下来的一大笔钱款,有没有工作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吧……”

苏清明轻叹了一口气,“或者,是为了与许多同龄人一起相处,以此来排解自己的孤独吗?”

“可是就像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虽然身处在汹涌的人潮中央,而我却觉得这世界上像是只有我们俩,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姐姐……”

“小烨,先听我说完吧。”

“嗯。”

“将来,你在学校也许会遇见很多喜欢你的人。她们之所以会说自己爱你,也许是因为你有富裕的家境,也许是因为你有英俊的外表,也许是因为你的性格很好,也许是因为你的才能很高……”

“可是……她们所爱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你的钱财?还是是你的外表?是你的性格?又或者你的荣耀?”

“就像是在挑选一件商品一样……”

“如果那些闪光点全部都消失的话,那些之前说喜欢你的人……还会像原来那般爱你吗?”

“不会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和悲伤,“因为人会因为有了选择而变得自私的啊……”

原来是这样……

苏烨所写的那部小说中的核心思想,竟是来源于清明姐姐的身上……

“而我们之间却不一样。”她轻轻地握住了季木的手,“小烨,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毫无保留地爱着你的,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啊……”

“姐姐,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身边的……不是吗?”他悄悄地说着。

“那时……你会有幸福美满的生活,会有想要达成的愿望,会有温柔体贴的男友,会有成家立业的需要……”

“不,那些我不需要……”

闻言,季木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今晚,小烨你也早点休息吧。”她温柔地在他的耳边说道。

“嗯……”

苏清明的房间,和楼下客厅的风格很像,四壁的墙纸上都印满了开得繁盛的染井吉野樱花。

待在这里,就仿佛被无穷的樱花树所簇拥着,置身于一片素白的海洋。

在关上台灯以后,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晦暗中央。

季木安静地倚靠在枕头上没有说话。

而苏清明则呆呆地仰望着一旁的窗户里透出的月相,同样一言不发。

其实,在季木一开始听到苏清明的请求的时候,他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的。

这并不是什么矫情的道德说法,而是他害怕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的弟弟苏烨吧……

在《樱花树下》的故事里,游佐曾约情人的女儿凉子一起到东北去看樱花。

“孤男寡女的赏花之旅。男方比女方年长二十多岁,还和女方的母亲关系亲密。能放心和这样的男人一起去旅行吗?就算凉子不介意,游佐也无法当作平常。”

这是原文中用以描述那个约定的一小段话。

游佐想不明白,他对凉子感情到底是爱,还只是对年轻女性单纯的好奇心,或是中年人放纵的情欲。

想起在武家宅邸看到的樱花——如瀑布般从天而降的垂枝樱于黑木围墙上洒下花瓣,那殷红之色就像血一样……

游佐最后遵从了自己的欲望,迈出了通往不伦之恋的步伐……

而在此刻,季木的心情同样有些迷茫。

虽然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对便宜姐姐“兽性大发”,但这种奇怪的关系还是让他感到了些许惶惑与怅惘。

让他安心的是,尽管和一个不久以前还全然陌生的女孩躺在同一张床上,他的心里也没有多少悖德的遐想。

仅仅是从这一点上来看,也许他所表现出来的某些品质,和回忆里的那个季木所追逐的美德和慈悲有些相像。

姐姐……吗?

如果言及他自己对这个女孩的看法的话,他是挺喜欢的,因为很少有人会像她这样爱他,哪怕这份关心只是基于一种错误的臆想。

能够有一个这么温柔的姐姐,也许真的很不错吧……

“可是……我并不是苏烨啊。”

“她真正喜欢着的那个弟弟……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人如果失去了往日的记忆,那他还可以说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真实……

虚妄……

如若这一切都无法找回的话,那他就再也不是最初的那个他了,而是……没有名字的怪物,也是于虚无中诞生的monster。

季木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他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呼息声,这才发现姐姐似乎已经睡着。

为了不吵醒她,季木尽量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床。

而后,他缓慢地踱步着,走到了纱帘之外的阳台上。

沐浴着从夜空中洒下的皎洁月光,略带些凉意的微风也轻轻地吹拂在他的脸上,此刻无限安详。

他抬起头,看到许多早已凋零的花瓣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卷到了天上。

三楼的某个房间突兀地亮起了微光。

季木这才发觉,那些飞旋的樱花是那么妖冶,就仿若樱花的精灵在向他招手一样……

第八章 盛放之景

“三楼……怎么会突然亮起了灯光?”季木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些慌乱地自语道。

有什么人……在夜里闯进来了吗?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之前一直都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

简直就像是默无声息的幽灵一样……

这个于深夜到来的不速之客……它真的是人类吗?

樱花的精灵……

不知为何,季木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樱花摇曳的景象。

花团锦簇,重重叠叠,像日落时火烧云的夕照,又如夕阳下被染红的赤潮,恍如夜里失火一样。

他又回想起苏清明在提到那个词汇时一脸恐惧的模样,还有后来她时而躲闪的目光……

难道……真的有所谓的樱花的精灵吗?

就连那种近乎怪谈的东西……也真实不虚地存在于这个世上?

怪谈……

说到这里,季木再次想起了自己的记忆与苏烨所写的小说的一个不同的地方。

在那部小说中,季木听见有人深夜里弹奏《耳边私语》的那一个晚上,他于自己居住的楼厦里看到了怪谈之中的恐怖异常。

猫脸老太太……

可是在他的回忆当中,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见到过那般诡异的物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哪一边出现问题了吗?

如果他还是原来的那个季木的话,也许他会选择不去理会,任凭那些怪诞自行消亡。

可是……

现在的他,早已将往日的情感全然遗忘。

只是空荡的躯壳……

他曾有过自己的情感,也曾有过自己的名字。

现在……要取回那些情感,取回那些名字吗?

比起其他,如今他更想知道自己的回忆与这个世界的真实与虚假。

想要达成这一个目标,也许就必须了解到他的父母为什么会同样以跳楼的方式自杀身亡,以及苏烨之所以会写出那一部小说的缘由与真相。

天仓凉子……

这个名字,绝对与他所寻找的线索有着莫大的关联。

还有樱花的精灵……

这样一想,足以将一切都串连在一起的契机已经出现了,就在刚刚。

那个不知究竟为何物的东西……此刻已等在了楼上!

三楼,据苏清明所讲,是她和苏烨的父母的房间所在的地方。

在言及那个房间的时候,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异样,光是这一点本身就已经让季木感到有些不同寻常。

他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前往楼上,可是在下一瞬间,三楼的那个房间里亮起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樱花的精灵……它已经失去耐心了吗?

不管现今待在楼上那个房间里的到底是人类还是未知的妖邪,季木都决定立刻前往那个地方探寻真相。

他并不打算叫醒姐姐。

既然那个东西选择在苏清明已经睡着的时候才显出异常,这就表明它只想让季木一人前往楼上。

假使他在这个时候把苏清明给唤醒的话,也许樱花的精灵就会从那个房间里消失了,线索也将就此中断。

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了的话,季木就无法确定它下一次出现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假如它因此而再也不和他接触了的话,那么他的计划基本上就会变成全然无用的空想。

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季木刻意压低了自己的脚步声,在不惊醒苏清明的情况下走出了房门。

在身后的那扇门户被他小心地关上以后,他的整个身体都完全浸入到了一片漆黑而死寂的幽暗当中。

他顿时感到了些许不安与惊惶,因为可能有某种非人的存在正躲藏在某个角落里,满怀着恶意地向他投出目光。

可是那些情绪在不久之后就迅速地散去了,他的心里再次化为了一片虚无的空荡。

虽然在走廊的墙壁上有着电灯的开关,只要轻轻按下就可以将周围的环境全部照亮,但是季木却始终没有选择这样的选项。

他并不惧怕漆黑与死亡,因为他早已经历过于此相伴的孤独与悲伤。

夜色蒙蔽了他的双眼,可是那眼中流淌着的却是比黑暗更加深沉的魔性力量。

一股莫名的气息牵引着季木,使他平静地踏上了通往三楼的阶梯,直至楼上。

与二楼不同的是,三楼的过道的墙壁上有许多封死的玻璃窗。

银白色的月光渗入窗户,静默地流淌在紫黑色的红木地板上,泛起水波一般的微微光亮。

季木轻轻地抬起手,仿佛想要抓住那如同银河般泻下的冰凉月光。

可是在他将手握住的那一刹那,它们已经不复存在于他的掌心中央。

季木轻叹了一口气,目光里包含着恍如月色的静谧与惆怅。

他终于做好准备了,平静地迈向了光火生灭的那个地方。

“樱花的精灵……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书签上写到过的那个天仓凉子,还是说你其实是……我们的妈妈?”

思考未知,追寻未知,了解未知,洞察未知……

这样的一段过程,面临的难度和感到的恐慌都会逐级而降。

人之所以会对莫名的东西产生恐惧,是因为他不知晓自己即将面对的那个东西是否有着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可怕力量。

在对其全然未知的情况下,毫无依据的胡乱猜想反而更能加剧人的惧怕。

那个房间的大门是敞开着的,从其中传来的风声凄厉而又悲凉,使人忍不住产生一些恐怖的臆想,仿若噩梦终焉之时的绝望景象。

一步,一步……

季木缓慢地行走着,试图让自己不要发出多余的声响。

“还差五步……”

“你到底……是什么呢?”

“我很快就能看到了……”

“那时候,我将真正濒临一切的真相……”

“就在……下一秒!!!”

在踏入那个房间的那一秒,季木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恍若被霜冻凝结的湖面一样微僵,就像是亲眼目睹了一件绝对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样。

朦胧的月光下,倾斜着的墙壁上有一扇半开着的天窗。

穿着红黑格子衬衫的女孩静立在天窗下抬头仰望,从窗户的空隙之间涌入的狂风吹起了她的头发,仿佛盛放之中的火树银花,绚烂时分却最为寂寥……

“姐姐……”

第九章 永火之牢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3/20/]]]“你是……姐姐吗?”季木声音颤抖着问道。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眼前那个背影和他的姐姐很像的女孩身上。

不……

不只是背影很像,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他先前明明亲眼看到苏清明还躺在二楼她的房间里的床上。

而且,他记得她所穿的应该是一件粉红色的睡衣才对吧。

就算设想苏清明在醒来之后利用黑暗的环境赶到了季木的前方,可是那样一来她绝无可能不发出半点声响,就连时间也没有漫长到足以让她在换好衣服以后再走到楼上。

当然,如果她的房间里有什么隐藏的通道的话,这就不是什么不可能达成的事情了吧。

不过,季木并不认为当下也属于那样的情况。

因为在这般死寂的环境中,一切微弱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可哪怕如此,他也没有听到除风声以外的任何声响。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其实并不是他的姐姐吗?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相像……

“你是……天仓凉子吗?”季木望着她的背影试探性地问道。

听见这个名字,那个站在不远之处的女孩停止仰望月相,转过身将目光静默地投在了季木的身上。

两者视线相接的那一秒,季木感到自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令人心颤的景象——月陨星落的地方,有红色的血狱,还有扭曲得不成人样的漆黑之影在血池里挣扎着哀嚎,仿若心怀着无际的绝望……

无数鱼线一般的蛛丝从上方模糊的混沌中徐徐垂降,如同滚水般沸腾开来的黑影们开始疯狂地挤压、踩踏,争抢着抓住蛛丝,而后拼命地往上攀爬,就像是一只只首尾相衔的蚂蚁一样。

随着攀爬的黑影越来越多,蛛丝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断掉一样。

上方的黑影使劲地将自己脚下的黑影踹回血池的中央,让它们继续承受永火的劫罚,这样通往高天的蛛丝就不会因由负载过重而从中间断掉,这样自己就可以从永远的苦难中成功出逃。

而那些被踢下去的黑影,则会在下落的过程中拉住其他攀爬着的黑影,使它们和自己一同跌往血与火的地牢。

然而,蛛丝最后还是断裂了。

所有还在试图脱离地狱的黑影一下子凝固了微笑,一切皆都回归原样……

季木向后倒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地倚靠着墙壁开口道:“那些画面……是出于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蜘蛛之丝》吗?”

那女孩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请问……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对我说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粗重的喘息声也渐渐缓慢,“请回答我。”

女孩还是安静地看着季木,一言不发。

他注意到虽然这个女孩的各个方面都和苏清明极为相像,可还是存在着些许微小的偏差。

具体就表现在她的身高和体型似乎更加幼小,看起来和季木差不多年纪的模样。

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台老式相机,外壳像是由黄铜制作而成的一样,斑驳的色彩中泛起微光,也许它所经历过的年月已经较为漫长。

这个女孩……为什么要带着一台老式相机在夜间潜入到他的父母的房间里呢?

一楼的大门并没有发出被打开的声响,二楼的窗户也都已经从里面锁上。

至于三楼房间里的那扇天窗,由于墙壁呈一个向里斜向上七十度左右的倾角,所以很难直接通过那里进入到他们先前所在的房间之上。

“我叫……天仓绯世。”女孩想了想,“天地的天,仓颉的仓,绯红的绯,世界的世。”

“你就是……樱花的精灵吗?”

“樱花的精灵?”

“嗯……”

“不知道。”

不知道?

季木轻呼出一口气,不知是心里落下了巨石,还是对此感到失望。

“你是日本人吗?”

“有一半吧。”

“一半?”

“嗯,就是一半。”

季木无法理解她的说法,又不好过紧地逼问她,所以只能将这个问题暂时放下。

“那么……天仓凉子又是谁?”

“是我妈妈。”

她的眼中充斥着一种莫名交杂的光,恍若黎明的初启,又如深渊的乱潮。

不管是对季木,还是对那星空,她看向一切时的目光都是那么透明而又冰凉,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就连她本人也因此而也显得像是不在人间的虚像……

“我喜欢你的眼神,那么悲伤,却又像是空无一物的尘埃墟场。”女孩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

“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明明就站在这里,却又遥远得像梦一样……”

“是吗?”

“嗯。”

“也许吧。”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什么为什么?”

“来这里的原因。”

“因为我喜欢门外的樱花,是染井吉野吧?”

季木有些愕然地看着她,未曾想到她会作出这样的解答。

“的确是呢。”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点头回答了她。

“真美啊。”

“是指樱花吗?”

“还有这月亮。”

说到这里的时候,女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和我的姐姐很像。”

“这是在搭讪吗?”

“不是。”

“哦。”

她轻轻地抚弄了一下垂落在胸前的长发,神情有些迷惘,“我让你觉得失望了吗?”

“不,只是有一个问题,我原本以为可以从你这里得到解答。”

“是这样啊。”

“刚才,你是在看月亮吗?”

她摇了摇头。

“那你在看什么?”

“零域。”

“那是什么地方?”

“恶魔所在的地方。”

恶魔……吗?

眼前的这个女孩,让季木感觉到有些异样。

她的目光并非冷漠,也不含悲伤,平静得像是不曾泛起波澜的水面一样。

那是人类观察蝼蚁的目光……

如果说人类会以这样的眼神看着蝼蚁的话,那什么才会以同样的眼神看着人类呢?

那种生命……必然高高在上。

“我要走了。”她轻轻地说道。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不知道。”

“真是有你风格的回答……”

第十章 残缺之簿

季木缓慢地睁开了双眼,却发觉自己醒在了姐姐的房间之中。

他看到炽白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入,便明白当下时间应该已经接近正午。

这是怎么回事呢……

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情,难道全都是梦?

季木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与那个奇怪的女孩在三楼房间里的交流,可是却无法判断那到底是真实还是仅仅是一个幻梦。

天仓绯世……

“也许,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这般想着,季木轻轻地摇了摇头。

此刻,苏清明并没有在这个房间之中。

季木思索了一会儿,认为她之所以没有叫醒自己,是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趁着这个假期的时候。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季木不由得感到有些困惑。

是先去找姐姐,还是先去验证记忆中昨晚发生的那些场景究竟是不是梦?

那么,就先去验证一下吧……

至于验证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去那个房间里看看就好。

季木轻叹了一口气,离开了苏清明的房间,走上了三楼。

耀眼的阳光透过一旁的窗户洒落到了三楼的过道之中。

季木平静地迈步踏出,朦胧的光斑随着他脚步的移动而黯淡、恍惚。

果然……

“那应该并不是梦……”他看着走廊上的物景喃喃自语道。

虽然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是在夜中,可季木还是认出了这里的一景一物。

进入到了昨晚的那个房间之中,除去那扇倾斜的天窗以外,让他印象最深的还是角落里的书架上堆满的书。

“川端康成的《古都》、《睡美人》、《伊豆的舞女》、《雪国》……”

“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1q8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奇鸟形状录》……”

“渡边淳一的《失乐园》、《复乐园》、《欲乐园》、《樱花树下》、《女优》……”

“还有夏目漱石的《心》和《我是猫》,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和《竹林中》……”

“为什么全都是日本的文学名著?”

季木在书架前停下了脚步,闭上双眼,默默地在心里勾勒线索的构图。

除去一些常见的中文译本以外,书架上还摆放着《新日汉辞典》、《现代日汉汉日词典》,以及数量庞大的日文原著。

难道说……他和苏清明的父母中有人从事着日本文学翻译工作?

他注意到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照片里有一对年轻男女手牵着手,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这两个人,应该就是苏烨和苏清明的父母……

照片上的男子看起来儒雅而又俊秀,不过目光中却仿佛渗透着与生俱来的不安与惶恐,可脸上的表情又异常从容,眉眼间与季木有许多相似之处。

而在他身旁的那名女子,则戴着一顶米黄色的遮阳草帽,乌黑的长发披散到腰际,正对着镜头的方向安静地微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像清明姐姐一样……

季木翻开了床头柜,找遍了这个房间的各个角落,可是却仍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线索。

难道他的父母对当年有关的信息半点也没有记录,不想让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得以保留?

如果是这样的话,哪怕是季木也无法凭空推断出太多经过。

“如果是我……会选择怎么样将一些令自己感到矛盾的心情记录、保留?”

“我会……藏在书中?”

想到此处,季木又开始思考具体的行动:“这个书架,最高的那一层几乎到了两米左右。以爸爸的身高,拿取上面的书籍或许已经足够。而以妈妈的身高,想要拿到它们却并不轻松。”

“可是……如果她踮起脚的话,应该也可以碰到那一些书。所以,我猜爸爸多半不会将那些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的私密直接夹在某一本书中。”

“从接近书架的正下方的角度,只能勉强看到最上层的书架上所放的书。而被书所挡住的那部分墙壁,假使站在书架的旁边看,目光就完全无法透入其中。”

“也就是说……”

季木将一把椅子搬到了书架的前头,脱下拖鞋以后就踩上了椅子,使自己达到超过书架顶层的高度。

他一本本抽去了最高层书架上的那些名著,将它们一一放置在了下一层书架的边缘之处。

当那一层书架上的书籍全部被季木给抽走以后,就彻底显露出了用胶布固定在墙壁上的一本黑色记事簿。

“居然真的在这里找到了……”他有些讶异地说。

说实话,季木原本对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的。

先不说他的父母会不会对当年的殉情自杀事件留下一些线索,就算真的存在所谓的线索,也很有可能已经在岁月里遗失了,或者根本就藏在他所不知的某处。

能够这么轻松就找到父亲或母亲的遗留,季木也为此而微微激动。

他轻轻地翻开了那本记事簿:

一、与凉子、逢世的第一次见面。

从今天起,我打算开始关于一件事情的纪念。

说起来,还真是很不好意思呢。

我,苏华晏,是一家日本出版社的编辑,兼职为文学翻译。

嗯……

虽然说是编辑兼翻译,但这家出版社其实是我老爹的产业。

放在日本的话,我也可以算是一个社长继承人什么的吧,哈哈!

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会是日本出版社的编辑?

这个嘛……

说起来真是好麻烦啊。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去了日本,然后把我们母子俩都扔在了中国大陆的一间破公寓里,自己一个人在遥远的异乡创业打拼。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他突然从日本打电话给我,说他成了一家大公司的社长,让我和母亲一起改个国籍搬过去住。

切!

真是个臭屁的老头!

平时不知道寄点钱过来,等到失踪了七八年后才说自己发达了,要带着老婆、儿子一起享福。

去日本能做什么呢?

看“金手指”——加藤鹰老师学习技术?

哈哈!

这个当然是开玩笑的嘛。

初中的时候,我可还是个安静的美少年啊,才不知道前几年刚出道的武藤兰、苍井空什么的~

不过,那时的我,在听到父上要求自己过去日本的时候,还是感到有点害怕。

毕竟……是要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不管是语言还是风俗,皆是全然不通的。

想一想,身边的人都在说话,那么热闹,叽叽喳喳。

可是唯有你,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

他们在说什么?

是在说我吗?

他们在笑什么?

是在笑我吗?

就仿佛是被从这个世界里剥离出去了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这本记事簿的下面部分……居然被人给撕掉了?”

第十一章 初始之末

季木默默地注视着记事簿上的纸页被撕裂开来所留下来的缺口,一阵缄默。

到底是谁将这本记事簿的下面部分给撕掉了呢?

是爸爸或者妈妈吗?

还是……姐姐?

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不想让人知道在这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吗?

还有开头的那一句“与凉子、逢世的第一次见面”。

凉子……指的是天仓凉子吗?

果然,这个名字和他的父母有着很大的关联。

那么,逢世又是谁?

这两个名字,为什么会同时并列?

季木轻轻地揉了揉双眼,开始基于自己所得到的信息在脑海中将复杂的人物关系网进行构建。

对了……

季木突然发现了一个缺漏之点。

他并不知晓自己的母亲的名字……

他和苏清明的生父苏华晏,似乎在日本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最后他为什么又带着他们一起回到了国内呢?

出版社的编辑、文学翻译、社长家的少爷、身处海外的少年、交流障碍、初见的两个女孩……

“仅有这些关键字还不足够……”

“最重要的……还是爸爸写下这一篇日记的时间,与他初至日本究竟相隔了多久?”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武藤兰的出道时间应该是2001年,而苍井空则好像是2002年。

既然苏华晏在那本记事簿里写到过“前几年刚出道”的字样,那也就表明可以凭此来粗略地判断一下时间。

“这样的话,大概……是在2003年到2005年之间。”

哪怕季木所推测出来的时段上限与事实有着些许偏差,但也应该不至于超过两年。

而在他的记忆中,今年……是2015年。

这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疑问。

用当下的年份减去苏清明存在过的年月,就可以得出苏华晏和他的妻子的结婚日期大致是在2000年。

可是这样一来,他写下这篇日记的时间,就位于结婚之后的三到五年。

凉子和逢世……

这应该是两个女孩子的名字。

在结婚之后秘密地写起了日记,说要开始与两个女孩子相遇的纪念。

这种事情,怎么看都只能算是出轨的前兆吧……

而且,由于缺少了下一部分信息,仅靠这几张残页,季木对于苏华晏想要表达什么完全无法理解。

要去楼下问一下姐姐吗?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想到这里,季木在回到二楼换上了自己原先的衣服以后,就匆忙地离开了苏清明的房间。

他踏着楼梯上的台阶,同时也从高处俯视着一楼的地板与墙面。

昏沉的阳光透过正门顶部的玻璃涌入了室内,在绯红色的地板上映射出了浅淡的光斑与亮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肉香,似乎是鲜肉混合着某种酱汁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季木觉察到这种香气的源头应该是在厨房里面,所以在下楼以后就直接走向了那边。

他一边走着,一边朝厨房所在的方向呼唤了一声:“姐姐,是你在厨房里面吗?”

厨房里并没有传出任何回答。

季木这才觉得有些古怪,于是加快了脚步,像是冲锋一般地跑入了其中。

里面什么人也没有。

这一点,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姐姐……

她现在去了哪里呢?

是到外面的菜市场里去买菜了吗?

不对……

季木看了锅和炉灶所在的方向一眼,青菜、萝卜、土豆、番茄等诸多食材已经切好摆放在了一边。

他又靠近那一边看了一眼,那口由不锈钢制成的锅里盛放着许多正散发出热气的炸酱面。

这么看来,苏清明应该不久之前才刚从这里离开。

可是……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明明现在已经快到了可以吃午饭的时间,而且用于做饭的食材都已经准备好摆放在了一边,炸酱面的热气也未完全散灭……

这样的情况,只有可能是在她做午饭的时候突然发生了某一起事件,令她不得不立刻赶去处理,所以还没有来得及通知季木就独自一个人离开了,并且连刚切好的食材都凌乱地摆放在了一边。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在前不久,季木并没有听到楼下发出过开门的响动?

那种声音非常明显,即使是在三楼也可以清晰地听见。

这又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

简直就是灵异事件……

“樱花的精灵……会把我们都带走的!”

不知为何,季木的脑海中突兀地闪过了苏清明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的表情和音色,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姐姐……”

“被带走了……”

“她……”

“为什么……”

“是谁……”

“分裂开来的怪物……”

“世界……”

“天仓……”

“大火……”

“殉情……”

“下落……”

“自杀志愿……”

“那些被隐瞒的……”

“活着的死……”

“恐怖……”

“怪诞……”

“潜在……”

“错觉……”

“毁灭……”

“撕裂……”

“永远……”

“终结……”

他神色阴沉地自语着,对着空气疯狂地诉说,仿佛已经半步踏入了无可逆转的魔怔之中。

孤独。

如同潮水般阴冷、深沉、不停地冲击着河岸的孤独,开始蔓延了上来……

他的心里划过了一道光、一道闪电,而后恍如有一个漆黑的圆洞骤然显现,狂暴地将被其所牵引的一切都尽数吞灭!

他又将是一个人了,一个人身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要前往哪里呢?

该下到何处呢?

深渊……

是深渊吞噬了一切。

夜空中燃烧的火焰……

是一张脸。

是谁的脸?

空白的脸。

熟悉的感觉……

红色的火。

白色的夜。

黑色的空。

青色的血。

消失了……

长夜之终还是长夜。

必将离别……

第十二章 胸口之洞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3/21/]]]前路,似乎已经中断了……

季木默然地站立在别墅门口的庭院之中,绿地上的青草已经被一夜之间凋零的染井吉野樱花所覆盖、遮笼。

哪怕现在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镇静,可他还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

距离苏清明从这个家里消失,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季木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候了很久,可是始终都没有再见到她那熟悉的笑容。

姐姐……不会再回来了吗?

就像苏烨所写的那本小说里的叶晴安一样……

在这个家中,与她相关的东西就只有一些家具和衣物,至于照片,不知为何竟是一张也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要怎么才能证明……苏清明这个人的确真真实实地在他的身边存在过?

在陌生的医院里醒来,又被自称是自己的姐姐的女孩给带回了家中,夜里于房屋的顶楼遇见了酷似姐姐的少女,一觉醒来之后却发现姐姐已经神秘失踪……

这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每一件对于常人来说都很难接受,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判断这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说这仅仅是他患上了精神疾病所引发的恐怖幻梦。

假使一个人要不停地穿梭在虚假与虚假之中,眼前所见的一切全都是被臆造出来的虚无,那种感觉……该有多么孤独?

就像是傀儡戏里被人提着细线不断操纵的木偶,无从判断自己究竟是被一双什么样的手给操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剧本当中。

那是地狱的构图……

如若有一个人被那种近乎世界创造者的存在所玩弄,先不说那样的存在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光是生起这样的念头,便能感受到一种生命无法承受的极大恐怖。

《楚门的世界》……

季木想起了这部由派拉蒙影业公司于1998年出品的电影。

在影片的剧情中,楚门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座叫桃源岛的小城。

在他的生活中,经常会发生许多戏剧性的事件,以至于他的一生简直就像是一部精彩的小说。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小时候就已经因他而死的父亲居然仍然存活,继而又被一大片的谎言和假象所迷惑。

渐渐地,楚门发觉他所工作的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他出现以后才开始真正的工作,他家附近的公路上每天都有相同的人和车在来回往复。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自称是医生并每天都去医院工作的妻子竟然并没有从事这份工作。

楚门开始怀疑他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怀疑……他的父亲、妻子、朋友。

他们全部都在说谎……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他的成长、恋爱、快乐、痛苦,也全都为他人所设计与操控,是为了取悦全球的观众而被制作出来的一个纪实性肥皂剧节目……

如果真的存在一位可以随意地改变一个人的记忆与生活的“造物主”,那么依照它的设定,在季木的身边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造物意志”的一部分,面带笑容地作为他的“亲人”或者“朋友”,肆意地将他欺骗和玩弄……

而更可怕的是,只要“造物主”的心里怀有“不想让他发现世界存在的真相”的想法,那它随时都可以直接将他的记忆给修改或抹除。

也就是说,这几乎是全然无解的死局。

一旦踏入,便会被永久地困于其中。

“但是其他人都只是不停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个个都把自己说得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一样,却谁也不提相似。如果真的那么不幸,不幸到了无法忍耐的程度了,那去死不就是了?”季木仰望着逐渐昏暗的天空小声复述。

在京极夏彦的《不如去死》中,主人公健也就这样向那些自以为活得悲惨的人作出了建议与嘲讽。

既然觉得痛苦,既然无法忍受,那么……为什么不去死呢?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

是空,也是虚无。

那是人类所无法逃离的恐怖。

既然不敢去拥抱那种恐怖,又为什么要因由自己的怯弱而不停地向别人诉说自己到底有多么痛苦?

痛苦到无法忍受?

没有去死,就已经意味着忍受住了那些痛苦。

然而,《不如去死》的精华部分并非是言及人类的虚伪以及死亡的可怖,而是“在最为幸福的时刻死去,以此来将幸福的时光永远停留”。

美丽的鲜花终会残败,不如就在绽放之刻将其终止,来使那一霎的光辉得以永驻。

这也是他回忆里的季木所追寻的一种结果,亦是他最为渴望的生息的散灭之处。

直到如今,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处,因为他是从虚无中来的,因为他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季木的心中时而会闪现出一种情感,它类似于孤独,可又仿佛渴望着归处。

“约翰……”

他似乎渐渐开始理解了那时元天夫的脸上所带着的笑容。

那是孤独,也是虚无,是无数次得到了然后又失去以后才会感受到的死寂之空……

季木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诞生于这个世界上。

他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必需的吗?

还是说,他只是作为一个错误而存在着,是不被任何人所需要的几十亿分之一的误差?

胸口……被撕裂了。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他在被逐渐吞食……

在《monster》的童话绘本中,开头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只没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非常想要一个名字,因为世界很大,所以它就将自己分裂成了两只,一只往东,另一只往西,各自踏上了寻找名字的旅途。

往东走的怪物先后进入到了许多人的身体里,它在答应借给他们力量以后得到了他们的名字。

但是它无法忍耐住自己的饥饿,将它所寄宿的、给予它名字的人全都给吃掉了。

所以它又变成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直到某一天,它在一座城堡遇到了一个十分虚弱的男孩,他是王国的王子约翰。

怪物答应小男孩会治好他的身体,可是代价是将他的名字送给怪物。

小男孩答应了怪物的条件,所以它就进入到了他的身体当中。

于是小男孩的身体康复了,怪物非常喜欢他的名字,也很喜欢城堡里的生活。

虽然肚子很饿,却还是忍耐下去了。

每天每天,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还是忍耐下来了。

但是,因为肚子实在是太饿了,所以小男孩还是把国王、大臣和仆人全都给吃掉了。

因为谁都不在了,小男孩离开了王国。

有一天,他在路上遇到了往西走的怪物。

“我有名字了哦,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往西走的怪物说:“我不需要名字,我没有名字也过得很幸福。”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小男孩把往西走的怪物吃掉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名字,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叫他的人了。

拥有了名字的怪物……是否意味着孤独沾染上了人性的因果?

最后,不再纯粹的他,却吃掉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第十三章 人海之中

要去哪里寻找所谓的线索?

季木行走在人潮汹涌的步行街中,步伐缓慢而又有些虚浮。

从道路两边不时会出现的公交车站牌来看,这里,似乎就是南华市的中心街道之一——银川路。

他在那幢别墅中等待了许久,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到苏清明的出现或者回复。

这样下去,只是虚耗时间而已,对于真相的探寻毫无用处。

经过了一番思索,季木在向物业办公室的保安询问了这里的地址以后,就毅然决定离开这个陌生的家,前往那些更为陌生的地点与道路。

他所选择前去的第一个地点,就是南华市中最繁华的市区所在——银川步行街。

之所以要去往那里,是因为季木认为这样也许会对唤回自己作为苏烨时的那些记忆有些帮助。

如果他的脑海中真的还留有那些记忆的话……

他没有在那幢别墅中找到正门的钥匙,这也意味着他在离开以后就无法再进入到那个家中。

不过,令季木感到有些欣慰的是,还有一个钱包被人塞在了他的上衣的口袋中。

这个钱包并非一直都有,至少几天前的那个夜晚——他在苏烨的房间里脱下那件衣服的时候还没有被人放入。

其中装有两千块左右的现金以及一张储蓄卡,因此也让这个钱包显得很鼓,所以在几天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它的存在,并且对是谁留下了它而感到迷惑。

可是,钱包里与那张储蓄卡有关的信息一点也没有。

不知道密码,那它就只是对于季木而言毫无用途的废物。

他想起苏烨的小说中写到的内容,相似的卡片,书里的主人公季木好像同样持有。

所以,对于那六位数的密码,季木的心里也有了一些考虑和把握。

不过,现在并没有到他急需用钱的时候。

季木蓦然抬起了头。

街道上的光景,来来往往的行人路过,这景象让他感到既熟悉而又模糊。

这座城市,并不像他记忆里所想的一样是直接按照新老城区来进行划分,而是如同一些特大城市一般的、蜘蛛网式的环状分布。

而银川路,就接近南华市一环的正中,是靠近cbd(n中央商务区)的中心枢纽。

对于周边的场景,季木只能用“人山人海”这样的词汇来形容。

数之不尽的男男女女占据了各处,如同沧海之中涌动的洋流。

嘈杂的声响不停地灌入了他的脑海当中,季木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安静还是痛苦。

“明明周围有这么多人,我却感觉在这世上只有你和我似的。我们永远都是孤独的两个人。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在季木和苏清明初次相见的时候,她就曾这样对他说过。

只是孤单的两个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你明白吧?我从来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这一段话,则出自于《白夜行》——由东野圭吾所著的一部推理小说。

在这不知通往何处的漫漫长途中,总有一段路,只能够一个人走……

而他,现在就行进在这注定了孤独的路途之中。

季木将目光投射到了四处,可是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有哪怕一刻的停留。

全都是陌生的路人与景物,除了同样闪烁着的车灯的灯光,其他熟悉的一个也没有……

当他站在一个稍微僻静一些的角落,就在景观公园的微型喷泉的所在之处,他偶然回过头,恍惚间仿佛看见一个让他感到有些眼熟的身影在人群中经过。

“她是!!!”

季木的情绪骤然产生了波动。

他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了嘴,原本无力地垂落的双手一下子紧握。

“等等!”

他在心里大声呼喊着,而后匆忙地挤入了人群之中。

刚才的那个女孩……是赵曦明?!

由于诸多行人身体的遮挡,季木的眼中很快就失去了那个女孩的踪迹。

但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他,一旦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可能相遇。

他只好凭着感觉判断出她所消失的大致方位,然后拼劲全力地往那个方向去挤。

他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小心地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人群。

“找到了……”

“就在那里!”

他三步并两步地向前冲去,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女孩的手臂。

“曦明!”

突然被一个年纪比自己稍大的男生给拉住,女孩似乎也吃了一惊。

“苏烨……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里透出了些许讶异。

这种称呼……

季木的心头顿时掠过了一阵凉意。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烨,你别再和我开玩笑了,这种无聊的问题一点意思也没有。”她有些不悦地摇摇头说。

“不,我没有在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问你!”季木颤抖着按住了她的肩膀,“请回答我……”

闻言,女孩的神情略微凝重。

她用近乎审视的目光观察着季木,而后长久地沉默。

“难道说……你失去记忆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说?”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的话……除去你失去记忆了这一种情况以外,怎么可能会连同班同学的名字也记不清楚?”

“所以,就只剩下你失忆了这个选项。”她并不是非常确定地解释道。

“是的……”季木默然地点了点头,“自从那天在医院里醒来之后,我就像是把一切全都给忘记了一样,脑海里与过去的自己相关的记忆一点也没有……”

他注视着眼前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请帮帮我……”

“哼!我才不要呢!苏烨你这个大骗子加色胚!如果你真的什么都忘了的话,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而且还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拉住我,强行吃人家豆腐?”

原来名字并不是虚构的吗……

季木轻叹了一口气道:“曦明,关于这件事情,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也许,你会在其中听见许多让你觉得很难以置信的事情,可是我还算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现在,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第十四章 群星之约

“也就是说,自从几天前起,你就再也没有见到你的姐姐,她也没有再回到家里?”赵曦明倚靠着公园深处的一把长椅,双手托住腮帮子,目光虽然看着周围的人群,却是在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季木低语。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大致就是这样的情形。”

“为什么你不打电话报警?”她用仿佛可以洞察人心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一般来说,发生这种事情,多半都会采取这样的处理。”

季木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注意到了她所提出的建议是“报警”,而不是常见的“找家人商议”。

赵曦明似乎发觉了他脸上略带着惊疑的表情,所以有些歉意地说明:“对不起,本来……我不想提起那件事情的。你也许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提到过你的父亲和母亲……”

她轻叹了一口气,神情显得十分犹豫。

“其实,他们……”

“他们都已经死了,这些我知道的……”

还没有等赵曦明说出口,季木就已经开口将那一个词汇提及。

“抱歉……之前,我还以为清明姐姐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不,你完全没有必要向我道歉。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我就已经觉得很感激。”

“其实……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第一次见面,大概是小学一年级。”

说到这里,她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嗯……还有呢?”

“刚才,我能够一下子就猜到你失去了记忆,实际上是因为之前就发生过许多次类似的事情。”

“不过,那些时候,你都是连我也一起忘记。所以今天你突然拉住我,问我那样的问题,我还以为你只是故意拿失忆当幌子来吓一吓我而已……”

清明姐姐……

她……果然真实不虚地存在过吗?

想到这里,季木拿出了存放在口袋里的一支钢笔,于一本半新的笔记本上迅速地写下了一段语句。

“你在写什么呢?”她低下头,有些不解地问询。

“我在对一部分已经确认的事情做些标记,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好。”

闻言,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苏烨,你有没有读过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集?”赵曦明突然问了他一句。

“已经记不大清。”

“那我来为你念几句?”

“好,谢谢你。”

她浅笑着摇了摇头,也许是在说他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客气。

“记着我吧,当我离你远去,

去到遥远的地方一片寂静;

那时你再不能把我的手拉紧,

我也不能转身要走却又迟疑。

记着我吧,当你再不能天天

告诉我你为咱俩设计的未来;

只要你还记着我;你也明白

那时商量或祈祷都为时已晚。

但你若想要暂时将我忘记,

然后再把我忆起,也不必忧伤;

因为在那黑暗和腐朽之乡,

若尚能留下些许我过去的思绪,

我但愿你能将我忘记而微笑,

也远远胜似你伤心地把我记起。”

“这些诗句……让我感到很熟悉。”

“它的名字叫《记着我吧》,是一首英文诗,我很喜欢这个版本的翻译。”

“原来曦明也是一位文学少女……”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些许欣慰与温情,就像是父母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孩子长大的表情。

“这样夸我的话,我会很不好意思的啦……”

她有些害羞地捂住了脸。

这个动作,让季木感到极为熟悉。

“你长大了呢……”他温柔地注视着身旁的那个女孩,几乎下意识地轻语。

“怎么说得像是我爸爸一样……”

直到这个时候,季木才渐渐开始明悟了自己的内心。

自他苏醒于这个世界以来,就无时无刻不是携带着“季木”的记忆而存在。

至于苏烨,不管那到底是不是他真实的存在之性,对于自己身为苏烨时所见的光景,他都没有留下丝毫记忆。

所以……他是季木。

从始至终。

沉降于他心底的黑色圆环仿佛也因此而一霎骤停,渐渐地凝住了漩涡似的掠取。

“我是……季木。”他在心里对自己言明。

无论产生问题的是这个世界,还是他自己,既然他的回忆依然存在着,那他就是记忆中的那个自己。

构成人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灵魂?

不,他想……那应该会是记忆。

如果没有了记忆,哪怕仍然保留着灵魂或者肉体,那又如何能称原先的那个人依旧存在着,而不是如枯萎的鲜花一般,变成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倘若有一天,他逐渐丧失了所有记忆,那么那一刻……他便已然死去!

至于晴安,不管她是真实存在着,还是由苏烨所构建出来的一个幻影,他都不需要为之而伤心。

因为她似“慈悲”,而“慈悲”不需要任何同情与怜悯……

也许……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谁知道呢……

他微微侧过身去。

在他的身旁,女孩正安静地仰望着幽深的天宇,眼中恍如闪耀着群星。

“我也来为你念一首诗吧,是兰斯顿·休斯的《安静的女孩》……”

“倘若不是因为你的眼睛,

我会把你比作

没有星星的夜晚。

倘若不是因为你的歌声,

我会把你比作

无梦的睡眠。”

“那首诗是这么说的,可我认为你的眼神璀璨胜过这满天的星雨。”

她的小脸微红,目光似乎有些躲闪和回避。

不过,或许是因为觉察到了季木的话语里所包含的心意,她最后还是正视着他的眼睛,小声地表达了谢意。

而后,她又默默地看着季木,开口的时候似乎有些犹豫,“苏烨,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可以答应。”

“请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都会尽量答应。”

“那么,你不可以反悔哦。”

“嗯,我保证。”

“我们拉钩。”

“好。”

她伸出了自己右手的小拇指。

季木同样照做。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和她同时开口承诺。

“骗人就是小狗。”赵曦明向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小声地补充。

见到她那般孩子气的举动,季木忍不住笑了许久。

这几天里,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灵的悸动。

“苏烨,我想……请你加入我们文学社。”

第十五章 社团之议

“要我加入文学社?”

听见赵曦明所向他提出的竟然是这样简单的请求,季木有些愕然地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夜空。

“嗯,就是文学社。”

“我们现在……是初一的学生吗?”

“是啊,不过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不相干的问题?”

“只是比较好奇而已。”他摇了摇头,平静地解释道。

“是这样啊。”她微微沉吟,“虽然我加入社团的时间也不是很久,不过因为上一任社长说要专心中考,所以就提前退社了,并且把社长的位子传给了我。”

“曦明,既然你是今年才加入那个社团的话,在资历上应该比不过初二、初三的那些学长、学姐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前任社长直接把职位传给你,老社员们不会感到不满吗?”季木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而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紧接着开口到:“你不会告诉我那个所谓的文学社……实际上只有你和上一任社长两个人吧?”

“才不是这样的呢!”她有些羞恼地握起拳头敲了敲季木,“我们文学社的成员,可是有好几百人的哦!”

“还有,笨蛋苏烨,我要订正你的两个错误。其一,我可不是今年才加入文学社的呢。现在已经是初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了,所以我正式加入社团的时间应该是在上一年,也就是华历83年的十月左右。”

“等等……刚才你说什么?”

“我说的话……怎么了吗?”

“你说的‘华历83年’……那是什么?”

“你忘记了吗。所谓的‘华历’,当然是我们华国自开国以来就沿袭使用的纪年法啊。就相当于欧洲中世纪的‘公元’,或者满清时期的‘乾隆’、‘雍正’。”

“历史……变动了。”

这是季木的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想。

原本的中国居然变成了华国,也就是说在上一个世纪的岁月之中……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吗?

既然历史中依然存在满人统治的大清国,那么也就是说这变动必然不会离当下太久……

“曦明,华国元年……是公元几几年?”

“让我想想……好像是1936年。”

“也就是说……如今应该是二十一世纪的二十年代左右?”

“嗯。”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季木,“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也没有……”季木摇摇头说。

这样一来,那么他的父母真正结婚的时间……大致就要后延到2005年。

这个时间点……

难道说……

苏华晏认识“凉子”和“逢世”的时间……其实是在他结婚之前?

当下,线索初显……

“苏烨,你在想什么呢?”见季木埋头深思的模样,赵曦明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出于担忧还是打断了他的思索。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安静地想一想,也许能帮助我找回过去的记忆。”

“你还好吧?”她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不用担心,我很好。”

他抬起手,在赵曦明的头上轻轻地抚摸,就像回忆中的从前一样……

她虽然有些害羞,微红着脸,看起来十分不好意的模样,可是也没有反抗或者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而又一言不发。

季木这才想起他们现在所处的公园怎么也算是一个公共区域,尽管这样的举动一般只会被当成是哥哥和妹妹之间的亲昵而已,但是于他来说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只好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曦明,刚才你不是说要订正我的两个错误吗,一个是你加入社团的时间,那么另外一个是什么?”

“是关于社团选举的事情哦。”闻言,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回答时的声音也恢复了镇静。

“在许多政府部门或者公司里,干部的选拔都很需要资历。不过,那些和社团里的选举并不是一回事情。”

“决定社长人选的,大概有两个主要的诱因。其中之一,就是对社团作出的贡献以及个人的能力。”

“嗯,这很合理。”

季木点头微笑示意。

“光论这一点的话,虽然有点自夸的嫌疑,不过我作为校文学报的几个撰稿人之一,再加上各种社团活动和文学座谈会的组织工作也有我参与,所以从这方面来讲,我的确是社里的核心之一,在很多方面都受到学长、学姐们的照顾和赞誉。”

“曦明很厉害。”季木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誉。

“谢谢……”

“请继续吧。”

“嗯。”

说到下一点的时候,她似乎有些犹豫,“第二点的话……其实并不是非常公平,而且说起来也是很让人不好意思的事情……”

“哦?”季木的声音里透着些许诧异。

“在社长选举的时候,如果男生们没有私下商定,一般都会把票投给竞选者中最……最有文学气息的女孩。”

“……”

“你怎么不直接说他们一般会把票投给社里贡献多、脾气好、看起来还很可爱的女生,什么叫‘最有文学气息的女孩’……”季木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其实,这也有一点是为了每年联合社的换届选举来考虑。”

“联合社?就是组织元旦文艺汇演那一类校园活动的‘社长圆桌会议’?”

“也可以这么说吧。联合社的权责不但有组织元旦文艺汇演等校园活动的举行,还有关于社团活动场地的分配,以及主导我们学校与宁川中学、外国语学校、南大附中等临近中学之间的交流与学习。”

“真是惊人的权力啊……”

赵曦明摇了摇头道:“只是虚名而已。”

“联合社主席的选举和社长选举还有学生会主席选举相比,其实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为了平衡社团人数不均所可能造成的不公平,联合社主席和副主席的竞选只有学校里各个社团的社长和副社长可以参与,并且由他们来投票选评。”

“至于具体的竞选流程,大致是先让候选人在阶梯教室里一一进行演讲,等到他们全部都演讲完毕以后,再由总计一百多名社长和副社长开始不记名投票,然后统计结果。”

“当然,也有几个规则限定。一是参与竞选的候选人都不再保有投票的权利。二是每一个投票者都要把自己想投票的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并且只能写上一个人名,超过则会作废,视为弃权处理。三是原则上要求投票者做到公平公正无私心,因为这个主席的职位更多的还是虚名,所以一般情况下应该不至于有人行贿,或者暗地里煽动人心。”

季木忍不住笑了,“也就是说,因为各个社团的领导层之间很少见面,所以联合社主席的选举基本是靠候选人的外部形象以及现场讲演?”

赵曦明点点头。

他笑着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不过很快就被她有些羞恼地推开。

喜欢捂脸的女孩握起拳头在季木的脑袋上轻敲了一下,“你真是个坏人。”

“我是不是应该提前恭喜未来的联合社主席大人?”

第十六章 断流之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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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白夜之行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3/31/]]]“那些我不需要。”季木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平静地说道。

“你确定要拒绝我的提议吗?”它戏谑似的冷笑,“你确定……要拒绝足以撬动这个世界的力量?”

“我已经给出答复了。”他摇摇头道。

“是吗?”它的话语里透着随意,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说:“你要记住今天你所说过的话。这是我第一次想过要真诚地与人分享天上的权杖,而不求酬劳。”

“多谢了……可是,我也说过,那些我不需要。”季木轻轻地感谢并且回绝道。

“我不骗你……在不久以后的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痛苦也好,快乐也罢,缺少了其中任何一段心路,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

“这一次,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依然拒绝。”

“好,那么就这样吧……我会亲眼看着你坠入永劫,而又无动于衷。下一次你哀求我的时候,我就不会接受了。”它再次短暂地沉默,“不过,如果那以后你明白了弱小的罪过,那我先前的提议仍为你保留。”

季木点了点头。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耳边有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匆匆划过。

赵曦明正牵着他的手,带他穿过一条漫漫的长路。

“终于到了~”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又回过头看着季木,“苏烨,你发什么呆嘛,我们快点一起进去吧。”

他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好。”

在他们身前不足五米之处,有一家充斥着童话风格的甜品屋。

其中摆放着许多微笑着的布偶,有童话故事里的七个小矮人、小红帽,还有辛德瑞拉和白雪公主……

“这里……是纪念日。”季木怔怔地说。

他缓慢地踏着阶梯,和赵曦明一起推门而入。

“欢迎光临。”门内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女声。

这时,季木也看清了坐在柜台后面的那名年轻女子的面容。

“你是……叶阿姨?”

“原来是小烨啊。”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曦明,小烨要到店里来玩,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如果你早点和我说对我话,我就可以提前做一些面包给你们当点心了。”

见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母亲“责难”了一通,赵曦明鼓着脸在季木的耳边悄悄说:“都是你这个家伙,害得我被妈妈给批评了呢,你要怎么报答我的无私收留?”

“需要报答的怎么能叫无私收留……”

“这些我才不管呢,无路塞!”

“……”

他们在一张餐桌旁坐下以后,叶阿姨把一本厚厚的菜单递给了季木。

“小烨,你想吃些什么样的点心呢?这里的菜单你以前应该也有看过,想好了以后可以告诉阿姨哦。”

“在我和曦明刚刚来到南华的时候……阿姨我啊,真是多亏了你的父母俩的照顾呢。”

“苏先生和逢世小姐真是很好的人。这么说的话,也许听起来会感觉有些奇怪吧?不过我也找不到其他什么词汇更适合形容……”

“后来发生了那样不幸的事情……你和清明两个孩子一起生活,一定很辛苦吧。苏先生的父母又待在海外,在那之后似乎也一直没有联络。那时,我原本是想收养你们两个孩子的呢……”

苏先生和逢世小姐……

这种说法……

“原来……她就是清明姐姐的妈妈吗?”

“也就是说……她同时也是我的母亲?”

突如其来的信息一下子打乱了他先前的考虑,季木不得不在脑海中进行梳理。

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个名字竟然会和他产生如此之大的联系。

对于国人来说,娶一个日本女人为妻,不仅仅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而且还需要极大的勇气……

假使他的父亲苏华晏不是曾长久地定居在日本的话,他们之间的结合几乎是全然没有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你们还要再回到国内来呢?”如果有可能,季木很想这样子质问他一句。

“难道你以为你们两个是三毛和荷西?”他有些心寒地低语。

光是看两国之间所遗留下来的仇恨与敌对关系,就足以说明这段关系对于他和苏清明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一件有利的事情。

一旦暴露出来的话……也许就不只是被周边的人给当成异类那么简单而已。

校园霸凌……

他的脑海中很快闪过了这一个词语。

也许……这就是苏烨之所以会写出那部小说的原因。

因为在现实生活中遭受了可怕的欺凌,所以为了使自己遗忘掉那些不幸,就刻意封锁了自己的记忆,将心绪全部都沉埋在虚幻的小说与名著里……

这也是最大的几个可能性之一……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清明姐姐……她又有过什么样的遭遇?

季木回想起那天在医院里,她倚靠着窗户,默默地眺望远方天空之上的光景。

“明明周围有这么多人,我却感觉在这世上只有你和我似的。我们永远都是孤独的两个人。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她所说过的那一句话,此时再想起,恍如在黯然中蕴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恐惧……

为什么要仰望云端之上的风景?

他不明白这到底蕴含着哪一种意义。

她又是为了什么而离开了呢?

那么突然,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就像是行走在并非漆黑的白夜里……

那片天空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

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

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那也是足以照亮前路的一束微光。

她一定很喜欢东野圭吾吧……

两个人一起,与独自一人前行。

这两者之间……是否真的存在什么差异?

驱散黑暗的光在哪里?

在世人的心里……

那道光,也许会是某一种信念,也许会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不管怎样,它并非总是存在于你的身边,而是深深地留藏在心。

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

“只要那光亮尚存一息,我就不畏于一人独行……”

第十八章 悸动之语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3/31/]]]“苏烨,我们走吧。”赵曦明俯下身穿好了鞋子,然后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季木说道。

“可是……我忘记去学校的路要怎么走了。”他小声地回应道。

闻言,她不由得沉默了半晌,而后才轻轻地说道:“不用担心,你只要一直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就好。”

季木安静地点了点头,只是没有说话。

“一会儿等我们到学校的时候,我会请求周老师把你的座位调到我的边上……”赵曦明的神情隐隐有些忧伤,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是通报似的对他说道。

果然……

问题的源头,很有可能就出在苏烨的学校上……

尽管季木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念想,可他还是佯装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呢?我原来的位置……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赵曦明默然地摇了摇头,“苏烨,这些你还是不要问比较好,我会帮你解决的……”

“好吧。”

“谢谢……”

“这句话,本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吧。曦明,最近真是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不用那么客气的。”她再次摇了摇头,然后又牵住了他的手,“我们快点走吧,争取尽量早一些赶到学校。”

这一次,季木没有再她问为什么。

因为他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孩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一定有她自己的一番考虑。

行走在陌生而又熟悉的街道一旁,季木有些失神地观察着沿途的景象。

他们的脚步并不匆忙,虽然是向着一个早已确定的方向行走,却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曦明,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季木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她。

“苏烨,等会儿你到教室里的时候……也许会有一些无聊的人说一些闲话。你不要搭理他们,我会替你处理好的。”赵曦明背对着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了。”季木一边点头,一边平静地回答。

不久,他们两人就远远地看到几幢建筑矗立在一片被高墙围住的区域中央,校门口处的石壁上还固定着“南宁中学”几个巨大的镀金字样。

这时候,因为为时尚早,所以门口还没有值周班的学生开始检查迟到。

在他们一起走进校区以后,赵曦明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因而渐渐停下了脚步。

“苏烨,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现在……我要去行政楼那里找周老师一趟。”

在说完这一句话以后,她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的模样,于是又补充道:“不要往四处乱跑,不可以突然消失哦。如果我回来的时候见不到你的话,我一定会很生气的,以后……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放心,我会一直待在这里,不会突然就走掉了的。”季木再次点头答应道。

“麻烦你了……”

说罢,赵曦明就朝着其中一幢大楼所在的方向小跑着离去了。

季木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变得愈发遥远,而后又在校外传来的一阵汽车鸣笛声中彻底消失不见。

为什么……她没有选择带上他一起呢?

如果仅仅是去找老师商量座位的调换,那么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把他这个提议的受众给晾在一边。

这样看来……她真正想要和那位周老师讨论的东西,应该不只是座位调不调换的问题,还有一些她认为最好不要让季木知道的秘密。

不管是清明姐姐,还是晴安,又或者近来和他关系紧密的喜欢捂脸的女孩,她们之间都有相同的一个共性,那就是喜欢为了他而将一些事情刻意隐瞒……

季木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他的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些学生路过此地。

有的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结伴而行。

有的人默无声息地穿梭于人群,不留痕迹。

季木恍惚间想起了埃兹拉·庞德的诗句:

“这几张人脸在人群中幻影般闪现;

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

他的目光在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往返迁移,却始终无法从其中找寻到半点熟悉的印记。

他终于决定放弃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在校园一角的长椅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女孩……是烨阳学姐?”

先前已经有了喜欢捂脸的女孩在这个世界里出现的先例,所以季木当下并不算是太过吃惊。

可正是因为此刻他已经抓住了一条线索,所以才会对是否继续扩展产生了一丝犹豫。

现在……他是否应该主动去找张烨阳谈上几句?

可是,季木暂时还不知道苏烨和她在这个世界里到底熟不熟悉。

他隐约可以看见她的手上正捧着一本书籍,走近了看,是由方振宇主编的绘本诗集——《请允许我成为你的夏季》。

这本诗集,其中收录了许多国外的经典诗句,虽然大多是爱情诗,不过也不乏拜伦的《孤独》一般与爱情全然无关的诗句。

他喜欢这本诗集中的诗句的翻译,与他回忆里的那本《英诗揽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虽不及后者的词藻华丽,可是却摆脱了早期译本的国学气息,真正译出了外国诗歌的格调与韵律。

“他们任我们随意行走,

好像很肯定,怎么走都是错。

我们这样才有机会,坐在路边的角落里,

像一个孩子,像一个漂泊者,像天使一样,

看看是不是被抛弃。”

她的声音几乎只有站在她身旁的季木才可以听清。

“我们……认识吗?”她用的仍是如往昔一般的低沉语气。

“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张烨阳学姐。”

“我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季木学弟。”

季木的瞳孔骤然缩紧,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话语。

“刚刚……你叫我什么?”

“季木学弟。”

……

不管喜欢与否,我们已置身于1q84年。

空气变了,风景变了,规则也变了。

我们必须尽快适应这个带问号的世界。

像被放进陌生森林中的动物,为了生存,我们必须尽快了解并顺应1q84的规则。

——《1q84》

第十九章 霸凌之序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3/31/]]]“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张烨阳缓缓地合上了书本,而后从那张长椅上站起,“不管喜欢与否,我们已置身于华历84年,就像村上春树所写的那本《1q84》。”

“你还记得原来的世界的事情吗?你还记得……叶晴安吗?”季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张烨阳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却没有回答。

“请告诉我……”他再次追问道。

“我还记得。”她轻轻地回答。

季木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些许,不知是受到冲击还是松了口气。

“这个世界……为什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小小人……”她有些失神地望着天空说。

“也许是因为小小人……”他喃喃自语道。

“《1q84》里写到的小小人,也就是littlepeople,对应着乔治·奥威尔的《1984》里的bigbrother——老大哥。”

“老大哥,作为极权主义政党英社的精神象征、神化领袖,他永生不死,与党长存,掌控过去、现在、未来,是为永恒的统治者,‘绝对真理性’的存在。”

“而在村上春树的《1q84》中,他说老大哥已经完了。因为在《1984》流传于世间以后,人们一看到他,就会说:‘那个是老大哥,他是来把人间化为地狱的,我们需要时刻警惕。’他的存在已经为人所理解,所以就失去了统御人类的可能。”

“至于小小人,书里对他们的描述模糊而又神秘,只知道他们最初是从瞎眼的山羊嘴里钻出来的存在,可以从空气里抽丝成茧,编织出空气蛹,从其中孕生出用以与他们沟通的介质——子体,或者具象化一个人的内心深处蕴藏的梦,那是心灵的影子,也即心象的体现。”

“他们没有善恶,超越了人类的定义和理解,亘古长存。人类从远古时代开始,就一直与他们生活在一起。早在善恶之类还不存在的时候,早在人类的意识还处于黎明期的时候。”

“重要的是,不管他们是善还是恶,是光明还是阴影,每当他们的力量肆虐,就一定会有补偿作用产生。”

“那种被称作小小人的东西,或者说其中存在的某种意志,的确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他们越是运用这种力量,与之抗衡的力量越会自动增强。就这样,世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不管是在哪个世界,这个原理都不会改变。”

张烨阳一口气总结出了书里有关小小人的重要定义。

“真是非常到位的信息提取……”季木小声地夸赞。

这个世界,的确与《1q84》里描写的1q84世界有许多相似之点,但同样也有很大的差别。

1q84的世界与书里的现实世界只有几个微小的不同之点,以至于主人公天吾和青豆在一开始几乎没有发觉。

而季木现今所处的这个世界,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发现了这里与过往的区别……

母体、子体……

不知为何,季木一听到这两个词语,就会想起苏清明还有那天夜晚出现的那个女孩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关联。

天仓绯世……

为什么她的外表和清明姐姐会那般相似?

除去年龄和性格上的区别以外,季木根本无法看出两者之间的任何差异。

那个不是很喜欢说话的女孩……她的眼里藏着地狱。

那绝不是人类的双眼所能够承载的东西,必然属于更加高位的存在……

比如说神明,比如说魔鬼。

而实际上那些词汇也不过只是一个代称而已,仅仅是指向了某种难以理解而又无法言喻的东西。

可如果说苏清明和那个姓天仓的日本女孩是《1q84》里的子体与母体之间的关系,那么她们在这个世界中就对应着perceiver(n感知者)——聆听小小人的声音的女孩深绘里。

可是小小人在这个世界里又对应着什么样的东西?

想不明白这一点,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与小小人相关的思虑。

“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和你保留了原来那个世界的记忆。”

季木抬头仰望着头顶上湛蓝色的天宇,其间有几道飞机划过所遗留下来的浅浅轨迹,仿佛从中间分离了太虚。

张烨阳沉默着没有言语。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看到行政楼的方向有一个女孩远远地向着这里接近。

“我先走了。”季木背对着她说。

他并没有过多地说明,因为他知道她会明白他此刻之所以离开的原因。

“放学以后,到这座钟楼上来找我。”她用手指着被几幢教学楼环绕的一座钟塔,“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好。”季木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答道。

张烨阳向他微微点头。

季木领会了她的意思,所以没有继续在那里停留,而是匆忙地走向了别处。

等到他回到原来等候的地点的时候,赵曦明也已经行走在通往他这里的途中。

她小声和季木地打了一个招呼,神情有些疲倦而又失落。

“我们走吧,换座位的事情……我已经和周老师说过了。”

“嗯。”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下心神,跟在赵曦明的身后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我的初一(5)班的教室在二楼,就是经过拐角后离我们最近的那一个教室。”她在路上补充。

因为赵曦明去行政楼里谈话耽误了一点时间的缘故,当他们一起走到教室的门口,里面的学生已经开始了早读。

“我们进去吧。”她轻叹了一口气说。

季木推开了教室的前门,感到有一阵刺骨的寒意透体而入。

“砰!”

原本装满了冷水的塑料脸盆在落地之后旋转了一阵,直到撞上讲台下的台阶才停止了动作。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我们的国际友人重返我校就读!”

“哈哈!!!”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笑死我了!”

“那个白痴!都已经被水淋了那么多次了居然还会中招!”

“你们说,日本鬼子是不是有sm的倾向?他是故意不躲,让我们来满足他吧?哈哈!!!”

“鬼子进村啦!"

有人扮作村民“惊恐”地吼道。

“院长!不好了!苏烨从精神病院里逃跑啦!”

有人一脸“焦急”地向人“汇报”。

“呵呵。”

有一个声音,在季木的脑海中冷冷地发笑。

第二十章 更替之暴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3/31/]]]“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赵曦明肩膀颤抖着,极为愤怒地说道。

“有什么关系嘛,刚才大班长你又没有被冷水泼到,干嘛对日本鬼子那么好?”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在欢迎日本鬼子回校读书而已嘛!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们说是吗?”

“是啊!”

“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嘛!”

“如果连这点小事情都忍受不了的话,两年以后他还怎么参加中考啊?”

“都已经这么多次了,鬼子也应该变得坚强了啊!”

“说起来,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日本鬼子了,真是好想念他啊!”

“你们真是太过分了!苏烨才不是什么日本鬼子!你们怎么能这样子欺负自己的同学呢?!”

说完,她紧紧地握住了季木的手,“走,我们去找周老师。”

“赵曦明又要去找周老师打小报告了!”

“人家是班长嘛!当然要做老师的监控器、传声筒啊!”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啦。鬼子又死不了,顶多得几天感冒。”

“唉……班长就是任性。”

“你们说赵曦明这么维护鬼子,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哈哈!!!”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这样的倾向。”

“真是可惜了,她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那个日本鬼子。我哪一点没有他帅啊?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你还别说,苏烨和你这种矮穷挫比起来可帅得多了。听说他还有个姐姐是外语学校的校花呢,他的爷爷还是日本一家垄断级财团的社长。”

“切!就算长得帅又有钱,他也还是个日本鬼子!你忘了几十年前的那场核爆了吗?!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有几十上百万的人被高温给蒸发成空气,要么烤成一具焦尸了!”

“你不要那么恶心好不好。我刚吃完早饭,现在听你一说都想要吐了。”

“总之……日本人都该死!”

“这样讲不太好吧……就算是日本人,他们之间也分成好人和坏人啊。”

“好人和坏人?呵呵……你是小学生吗,还是网络小说看多了?如果一个好人为了正义而杀光了你的全家,你是不是还要像狗一样跪在他的脚下舔他的鞋底,然后再对他顶礼膜拜啊?”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管他是好是坏啊……一定要弄死他!!!”

“这不就是了嘛,人都是这样的啊。没有什么正义和邪恶,也没有什么真实和虚假,完全就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而已嘛。你慢慢也会明白的吧。”

“你说的话好有道理啊!”

“是吗?哈哈!”

……

“苏烨……你还好吧?”

赵曦明轻轻地揉了揉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眶,不久之前显然是哭了。

也许在她想来,把季木带回到学校里完全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

不但没有帮到他,反而让他再次遭受同学们无情的欺侮了……

季木摇了摇头,淡淡地笑着,“不要难过,我没有什么事情的。不过是被冷水给泼了一下,就像是洗了一次冷水澡一样。”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她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再带你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真是个小傻瓜……”季木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与你无关,而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啊……”

他沉默了半晌,“曦明,我的身上流淌着你们的仇敌的血……你会因此而讨厌我吗?”

“苏烨,你看过狄更斯的《双城记》吗?”她并没有忙于回答,而是用有些飘渺的目光看着季木,轻柔地问道。

“我看过的。”

在回答的时候,他已经大致猜到了赵曦明有什么话要讲。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是一个被仇敌诬陷、在巴士底狱里度过了整整十八年可怕年月的老医生,他的名字叫马奈特。”

“当马奈特医生从监狱里被释放出来以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他,见到了一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女孩。马奈特医生辨认出了女孩的头发,而后很快就明白了她是他的女儿。”

“当年分开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现在却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让他无法认清眼前所见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令人欣慰的梦境。”

“这似乎是一个值得欣喜的开篇……”

“可是过早到来的快乐……往往预示着临近尾声时成倍加增的悲悯。”

“果不其然,他的女儿后来爱上了仇敌的后人——他们在旅途中邂逅的法国青年查尔斯·达尔奈……”

“那个年轻人的身体里……流淌着与残暴冷血的厄弗里蒙得侯爵一脉相承的血。”

“然而,在与达尔奈的交往中,马奈特医生发现了他的身上所具有的美德。”

“达尔奈在本质上和厄弗里蒙得侯爵完全不同。他憎恨自己家族的罪恶,毅然放弃了财产的继承权和贵族的姓氏,打算移居伦敦,所以才会在旅途中与马奈特父女相见。”

“为了女儿将来的幸福,以及感动于达尔奈的热情与诚恳,马奈特医生埋葬了过往的仇恨,欣然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而到了革命爆发以后,曾经高高在上的君王与贵族一个个从遥不可及云端之上跌落。”

“大清算开始了!一切与旧时代的压迫者有关的血统都被暴动的人民一一审判、抹除。被仇恨所冲昏了头脑的人们从不在乎那种株连式的复仇会不会产生过错。因为他有仇敌的血统,所以他必是要死的……”

“正是这些冲动才带来了莫大的力量,带来了不畏死亡的疯狂,使革命者得以用脚下淋漓的鲜血铺陈开新一纪的道路。”

“至于这是不是新生的压迫者取代了旧有的王……也许只有时间才能知晓。”

“比起为了复仇而癫狂的人们,我却更喜欢为了爱而牺牲与原谅的马奈特医生。”

“苏烨,我这么说的话……你一定明白的吧?”

第二十一章 紧握之手

“谢谢……”季木由衷地感谢道。

当身边的人全都仇视他的时候,还能有一个女孩愿意让自己站在她的身后……

哪怕是对于一切都持着冷漠的态度进行评断的季木,也不免为此而有些感动。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我们并不是家人,也不是什么男女朋友……”

“那是因为……小烨你曾经保护过我啊。”赵曦明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小学的时候,我们是在同一个班级里的呢。那个时候,苏叔叔和逢世阿姨还没有走……”

“一年级的时候,我是个不怎么坚强的小孩,因为突然离开了幼儿园里的那些朋友,所以有些手足无措。每当有一件事情做不好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哭。因为这样,我就常常被班级里的男同学欺负,女同学们也说我没用,他们全部都不喜欢我……”

“在一次讲台上的红卡丢失了的时候,因为昨天下午放学是我离开得最晚,所以班里的很多同学都怀疑我就是那个小偷。他们都说:‘赵曦明不是一个好女孩,而是一个可恶的小偷!正义的警察叔叔一定会把这个坏蛋给抓走的,我们以后再也不和她一起玩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只是一直哭,希望动画片里的正义的使者可以从电视机中的世界里跑出来救救我……”

“只要在心里呼唤他的名字……英雄就一定会出现,然后打倒邪恶的坏人,最后孤身一人重返到名为正义的孤独中。”

“可是……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正义的使者呢?记得在幼儿园小班的时候,我的几个朋友曾经一脸茫然地问过我。她们说她们也问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是他们都回答说没有。”

“‘有的!正义的使者……一定是存在的!’那时,我无比确信地说。因为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的使者的话……那么当人受到了邪恶的坏人的欺负的时候,不是只好一味地忍受,然后当痛苦达到了极致,就忍受不了这份痛苦,于是就只好去死了吗?”

“可就算真的存在正义的使者,但是那些欺负过我、怀疑我是小偷的人……他们就一定是邪恶的坏人吗?如果他们不是邪恶的坏人的话……那么正义的英雄就不会出来保护我了吧?”

“可是呢……小烨你最后还是站出来保护了我。你说昨天下午放学以后你和我是一直待在一起的,我们在整理好书包以后就一起走上了回家的路。你一直牵着我的手,所以我不可能是偷红卡的那个小偷……”

“那时,同学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说成绩好、看起来又一直都是一副酷酷的样子的苏烨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傻丫头。不过,在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再怀疑我……”

“因为你维护了我的缘故,所以许多原来偷偷喜欢着你的女孩都不再找你玩了。她们都以为你喜欢我,所在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搭理过我。可是我不在乎,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不怕失去……”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我很不好意思地向你提出了一起去肯德基吃儿童套餐的请求,想要以此来报答你对我的无私帮助。”

“在把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其实我很害怕……害怕你会不喜欢我,害怕你会以为我是因为想要接近你才刻意想出了这样的借口。”

“那时,你笑着答应了,只是我的心里并没有突然感到放松,仍然担心你会因为我的怯懦和粗心而不喜欢我。因为和开学的时候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比起来,我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

“清明姐姐很厉害……只要在她身边,小烨你就不会露出勉强而又悲伤的笑容。这一点,我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感触……”

“在一起去肯德基的路上,你真的牵住了我的手……”

“虽然很害羞……不过我却感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做我的女朋友吧。’那时,你好像这样对我说。你告诉我,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的话,你就可以不畏他人‘这关你什么事?’的质问而保护我了。因为女朋友就像家人一样,如果被别人给欺负了,自己哪怕去死也不得不出手的啊……”

“小烨,你能那样对我说,我真的好感动……”

“不过,我们很快就分手了。我似乎是一个不太称职的女朋友……”

“你说你不可以抱我,也不可以亲我,因为如果那样子的话,你对我的感情就会变动。因由欲望而生的感情注定不会长久,人总是渴望着尚未得到的事物而超过已然拥有……”

“所以,你说你不可以是我的男朋友,我对你的称呼也应该维持在‘苏烨’或者‘苏烨同学’的程度。因为在还仅仅是相互仰慕着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情意才最为持久,像亲情一般得以永固。”

“小时候的我对此听不大懂,不过现在却渐渐有些明悟……”

“大约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读过了一本书。里面那个出生于证人会信徒家庭的女孩青豆,因为自己经常被母亲带着去陌生人家门口敲门传教而被班里的孩子们嘲笑和欺侮。在一节实验课中,她因为总做不好而被同组的孩子嫌弃与侮辱,可是高大而又成绩优异的天吾却站出来保护了她,把她调到了自己的小组,让青豆不再被和她一组的同学欺负。”

“因为感激于天吾的帮助,放学后,青豆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教室中紧紧地握住了天吾的手,但从此以后却又继续形同陌路。”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孤独而又被同学们排挤的青豆,而小烨你则是同样孤独着、向我伸出了双手的天吾,所以我才紧紧地握住了你的手……”

“小烨,也许你并不是正义的使者,但一定是我的英雄……”

第二十二章 万王之王

在那次谈话以后,季木和赵曦明一起行走在安静的校园之中,手牵着手,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从掌心之间传递而来的热度。

这种感觉,和叶晴安在一起的时候有过,和苏清明在一起的时候也有。

不过,那些感觉却不大相同……

和晴安或者清明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受到她们的照顾。

可是他也明白她们都有自己路要走,自己没有可能一直跟在她们的身后。

所以,季木才会觉得她们遥远得像是不可触摸的虚无……

她们都很坚强,坚强到足以独自承担一切的程度。

因此站在她们的身旁的时候,季木并不会过多地为她们担忧。

也正是因为这份遥远,他才感到她们终有一天一定会走。

哪怕再怎么不舍,也会孤身一人踏上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窄路。

而曦明却不同……

尽管她强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可是季木心里清楚其实她并没有坚强到足以无视他人的言论的地步。

仅仅是因为想要保护他,希望曾经向自己伸出了双手的苏烨可以站在自己的身后……

不管是在季木的回忆中,还是在这个世界里的时候,赵曦明给他的感觉都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

虽然她看起来似乎已经成长,可实际上还是很容易就会感到喜悦与悲伤。

这让他很放心不下……

当他们一起走过一个拐角口的时候,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穿着浅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发际线以后的部分有些微秃。

“周老师,他们又联合起来一起欺负苏烨了!”赵曦明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他们故意把装满了水的脸盆放在了门上,等到苏烨开门的时候就掉了下来,把他的衣服全都给淋得湿透。”

闻言,那个被她称作周老师的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苏烨,你没事吧?”

“还好。”季木轻轻地回答道。

周老师又看了一眼他被水浸湿的头发和衣服,“这样下去的话,你说不定会感冒的吧。要么我去办公室里拿一件外套给你,你把湿掉的衬衫给脱了,然后再穿上我的外套先将就着用用?”

“不必了。”

季木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算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将时光虚度。

周老师沉默了半晌,“那我带你去学生宿舍一趟,你可以借用那里的吹风机烘干衣服。”

“好吧。”

这一次,季木在思虑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而后,他转过身对自己身旁的那个女孩说:“曦明,你先回到教室里去吧。第一节课应该已经开始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好。”

“嗯……那你要注意安全。”赵曦明小声地叮嘱了一句。

她犹豫了一会儿,匆匆地看了季木一眼,最后还是转身向着教学楼所在的方向离去了。

“走吧。”周老师镇静地说道。

“嗯。”

季木微微点头,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此刻,他们正穿行于被绿树环绕的中央广场。

脚下是红、黄、蓝、绿、紫等色彩不一的地砖,同种颜色的砖块铺盖在广场的水泥地面上,形成了许多个由内而外、色彩不一的大小圆环。

季木轻轻地抬起手,任凭突然刮起的大风于指缝间穿过,再次聚拢成涌动的气流。

他们不断地于一片片树荫之间穿梭,踏行于光与影纵横交错的无人角落。

远远地,季木看到离他现今所在的方位五十米左右的地方矗立着几幢五层楼高的建筑,墙体上“宿舍楼a”、“宿舍楼b”这几个巨大的字样在日照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亮。

不久,周老师就领着他进入到了寝室之中。

因为他原本就是通校的学生,所以不管是季木还是苏烨,对于这幢宿舍楼多半都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在二楼的过道中,周老师指了一个房间给他,“喏,就是那里,应该是叫仪容仪表检查室还是什么的。里面有好几面镶嵌在墙上的大镜子,还有用来让学生在洗澡后把头发吹干的电吹风,你可以直接拿来用。”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中华牌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以后,就自顾自地站在窗户口默默地吞云吐雾。

大概是因为现在这幢楼里也没几个学生的缘故,周老师抽起烟来也是满不在乎。

季木走进了那间所谓的仪容仪表检查室中。

正如他所说,墙壁上果然挂着几面很大的镜子,长度接近两米,而拼凑在一起时宽度则大约是在五米左右。

季木抬起了头,注视着镜子里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镜中的少年,单从容貌上讲可以说是异常俊秀,不过他的眼神却并不像一般的中学生一样浮躁而又冲动,其中仿佛流淌着一种让人莫名为之牵引的深邃暗流。

他隐约看到那双眼里各自产生了一个漆黑的漩涡,原本清晰的镜像突兀地变得扭曲而模糊。

“看看你这副低微的样子……”

“我选中你……难道就是为了看到一头被蝼蚁踩踏的巨龙吗?!”脑海里的声音无比冰冷地斥责道。

“只要你开口向这个世界宣告你的意愿……我便给你将众敌从这大地上除灭的力量!!!”

“这一点……你怎么一直都不懂呢?”

季木平静地摇了摇头。

“大地将万灵托于埃土之上,它的厚德难道就会因为谦卑而变得渺小?”

“群山凭绿树生于峰峦之表,它的巍峨难道就会因为仁爱而转为低下?”

“如果仅仅因由那些犬吠和猪嗥就卑怯到愤恨和绝望……那种卑贱的东西怎配被称为万王之王?!”

“你以为那些无谓的举动就真的可以动摇到我了吗?如若那般……也许你才真正地对我感到了失望。”

“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是为了将我囚困于此吗,还是说是为了考验我的孤独之量?”

“也许两者皆有吧。”沉默了许久的漆黑蓦然开口道。

“那么,在此我将向你证明为何我为万王之王。”

第二十三章 如何之冷

行政楼,二楼东一办公室。

“苏烨,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是先回家休息几天,还是让我去班级里找学生们谈话,好让你可以继续回去上课?”周老师坐在办公桌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询问季木。

“我还是留在学校上课吧。”

他并没有考虑太久。

周老师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能有这样的毅力,实在很难得。尽管同学们对你可能不太友善,但如果你能够无视那些外来因素的影响顽强拼搏的话,那么你在中考的时候一定能取得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成绩的。”

季木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一直保持了沉默。

中考……

那种东西……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不,对于季木来说,它一点意义也没有。

如果他想的话,凭借父母所遗留下来的一大笔财产,足以过上几辈子什么也不用做的家里蹲生活。

整天闲置在家,看看电视,玩玩电脑,吃吃外卖,然后再睡个好觉。

这样的生活似乎毫无烦恼。

还可以在网上和人展开一番骂战,或者对着自己的藏品拍上几张炫富照。

他们的世界就那么小,与外面沟通、交流的途径被自己给切断了。

等到老大不小了,才会想起自己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也不能整天宅着,该是时候找个女人结婚,然后生几个孩子用来养老。

可是……谁来和他一起结婚呢?

太老的女人他看不上,女学生他又说都是为了他的钱而来的。

死宅、处男、家里蹲的要求高,什么都是按照galgame的女主角的标准来找。

她的身高应该多么高啦,她的发型又应该怎么样,她的性格必须温柔婉约或者是其他什么“女主角”的类型的啦,还要有什么什么样的兴趣与爱好,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你不能爱我的钱,要爱我!”

可是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呢?

那东西又不是喜欢或者讨厌,只要看上一眼大致就能知晓。

没有长久的相识作为铺垫,那么他除去金钱等等显露在外的东西以外,还有什么是能够让人不惜虚耗一生也渴望得到的呢?

就像是相互把对方视为一件商品一样,付出等价的“货币”用以交换。

假使身处于那样的生活当中,比起找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漂亮女人结婚,然后一生为伴,季木更情愿自己去领养一个女儿。

至于为什么是女儿而不是儿子,大概是因为他不知道要怎样培养一个男孩……

难道要让他变得像自己一样吗?

就像写出了《人间失格》的太宰治,虽然哪怕是在跳河自杀的时候也依然有人陪伴,可他却是孤独而亡……

而如果他领养了一个女儿的话,他只要按照晴安给他的感觉一般教导就好。

子女会拥有什么样的性格与爱好,这与提供了他们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的父母是脱不了关系的。

这就和从小就被孤狼收养的狼孩会缺失了他们的本性一样,长期脱离了人类这个群体,没有在幼年时期就受到人性的启发,他们就无法像人一样思考,在思维上更加近似于狼。

人总是会受到身边环境的同化和影响,这是群居动物所无法回避的一种现象。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季木静坐在办公桌的一旁,听到门外偶尔会传来一阵飘渺的脚步声响,不过很快又逝去了,那声音像是未曾出现过一样。

季木不由得想起了心理学家卡尔·荣格,他为了沉湎于更为深邃的思想而离开了自己的家人和漂亮的小房,独自用石块堆砌成了高塔。

在这座塔的入口处的石块上刻着这般的字样:

如何之冷

如何之不冷

神就在此处

“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在此处……”季木些失神地小声复述。

他依稀回想起冷风吹过被水浸得湿透的衬衫时自己所感到的彻骨冰凉,那寒意仿佛深入骨髓一般勾连起了他心底的某些异样。

神就在此处……

而“此处”又是哪里呢?

“是啊……”

“神就在此处……”他心想。

他又说:“神无比孤独……”

“坐在山岩上,对着河水和沼泽冥想,

或者缓缓地寻觅树林荫蔽的景色,

走进那从没有脚步踏过的地方,

和人的领域以外的万物共同生活,

或者攀登绝路的、幽独奥秘的峰峦。

和那荒野中无人圈养的禽兽一起,

独自倚在悬崖上,看瀑布的飞溅——

这不算孤独;这不过是和自然的美丽

展开会谈,这是打开她的富藏浏览。

然而,如果是在人群、喧嚣和杂唣中

去听,去看,去感受,一心获取财富,

成了一个疲惫的游民,茫然随世浮沉,

没有人祝福我们,也没有谁可以祝福,

到处是不可共患难的荣华的奴仆!

人们尽在阿谀、追随、钻营和求告,

虽然在知觉上我们也是同族,

如果我们死了,却不会稍敛一下笑:

这才是举目无亲;呵,这个,这才是孤独!”

“这又是拜伦的《孤独》……”他喃喃自语道。

离群索居者将会成为一个民族。

就像被尼采称为“大地的意义”的“超人”一般,是高于人类的另一个物种。

正如常人无法融入到狼群的社会之中,正如狼孩无法融入到人类的社会之中,为自己戴上再多的面具,也无法掩饰两者间本质上的不同。

恍惚之间,季木似乎有些明悟。

“那句话,挺有意思。”他脑海里的声音忽然开口说。

“你是指哪一句话?”

“就是那一句‘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在此处’。”

季木依然保持了沉默。

“你想说什么?”他而后又开口说。

“没什么,只是随口一说。”它有些揶揄地答复。

“是吗?”他的声音里透着淡漠。

“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嘛。”它讪笑道。

“你不用试图学他们的话来激怒我,那样对我没有用处。”

“是吗?”它又模仿季木。

他短暂地沉默。

“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我就在此处。”

第二十四章 森罗之象

“接下来,让我们大家一起鼓掌欢迎重病康复的苏烨同学重新回到我们的班级里继续读书!”

在周老师的话音落下以后,教室里一下子变得死寂般沉默。

但是很快,每一个学生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笑容。

那并非是如同面具一般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笑容……

他们用力地拍着双手,使得教室里一霎掌声雷动。

“苏烨,欢迎你回来啦!”

“恭喜你康复出院!”

“我们都很想你啊!”

“新学期新开始,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我们还要像以前一样成为好朋友啊!”

见到学生们不无欣喜的情状,周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然后朝向站在门外的季木招了招手,“苏烨,快点进来吧,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这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周老师,请问我的座位在哪?”在动身之前,季木首先向他询问道。

周老师想了想,然后用手指着第四排接近正中间的那一桌,“原本你应该是坐在第七排的倒数第二桌,可是赵曦明说你在那里坐得并不习惯,所以就让我把你调成她的同桌,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

季木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就先坐过去吧。”

闻言,季木并没有迟疑太久,在无数道晦暗难明的目光注视之中坐在了赵曦明的左侧空出来的那一张桌。

“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请大家翻开数学课本……”

在课堂正式进入到了讲课的环节之后,教室里原本存在着的嘈杂声响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季木按照赵曦明所指示的那般找出并翻开了书本,其中的内容与他回忆里自己曾经发到过的那一本书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不过如果一定要说前后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有很多例题以及封面的图案都与他印象里那本数学书有些出入。

“曦明,我们现在已经教到哪里了?是平行还是几何?”

“大致是教到三角形的性质及定理了。”

“哦。”

季木微微点头。

在他的回忆中,自己作为班级里的尖子生,哪怕是还没有教过的七年级数学下册的内容也多少有一些预习过。

尽管他的知识掌握程度比起这个班级里的顶尖水准可能还欠缺了一点火候,不过想要赶上也就需要一段时间的努力的程度。

当季木正研究着一道几何题的解题思路的时候,赵曦明突然从旁边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

他侧过身去,发觉她已经将一张写满了小字的纸条移到了他的视野之中。

季木匆忙扫视了一眼讲台上正忙于讲解题目的周老师,而后小心地用手把那张有些歪斜的纸张给偏转了过来,缓慢地挪到了自己的前头。

这时,他才终于看清了其上以娟秀的字迹书写而成的段落:

小烨,今天中午我们社团里有一个文学交流活动,你也来一起参加吧,正好我可以借着机会带你去申请加入到社团之中。

怎么样?我的这个提议很不错吧~

你一定要答应我哦,因为你保证过的,骗人就是小狗~

看过了这张字条上的内容,季木在错愕之间也不免感到有些为难与疑惑。

他之所以会感到为难,是因为他之前就已经和烨阳学姐约定好放学以后在那座钟楼之上碰头。

至于季木为什么会感到疑惑,则是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赵曦明会那么积极地建议他去参加文学社的社团活动。

不过,在和烨阳学姐定下约定的时候,她并没有详细地指出究竟是在上午放学以后还是下午放学以后,甚至就连是哪一天放学以后都没有直白地明说。

可是无论如何,已经约定好的事实也不可能以这样的一句话就轻轻带过。

他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从课桌里取出了一本练习本,提笔在上面写下了要给赵曦明的答复:

曦明,很抱歉,今天中午的时间我已经和初二的一个学姐有约定过。

那个学姐的名字叫张烨阳,似乎是清明姐姐的朋友。

从她那里,也许我能得到一些有关姐姐的线索。

如果这样你还是愿意再等我的话,那我在处理好那些事情以后会立刻赶过来和你碰头。

当然,如果时间显然不够,你就不必再刻意等我,可以自己先去社团里参加那个文学交流活动。

这次没能陪你一起去参加文学社的社团活动,是我的错……

再多的借口,也不是可以推脱我违背了当初与你的约定的责任的理由。

对不起……

曦明,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在将这本本子递给了赵曦明以后,她看完并没有因为季木违背了约定而发火,只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开始在新裁好的一小张白纸上写了一些语句,之后又传给了季木。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纸条,同一时间也看见了其上所书写的内容:

小烨,放学以后,我会在我们教室的门口等你三十分钟。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回来的话,那我就不得不一个人先走。

人的失望,可是会随着等待时间的长久而不断地堆积的啊……

与其留下一份随时都有可能会在骤雨中熄灭的希望烛光,还不如在一开始就一步踏入注定要黯淡无光的漆黑绝望……

小烨,你真是一个大骗子、坏人!

不过,我还是原谅你了,因为我的心就像《文学少女》里的远子学姐一样,如同仙女座大星云般宽广~

事后,你可一定要感恩于我的温柔、大方、从不计较~

还有呢,文学社的入社申请书我也会提前帮你准备好的。

到时候,尽管还是要麻烦你自己将就着写上一些希望加入社团的原因及看法,不过不影响原则的部分我可以代为帮你填掉。

——你最最宽容的曦明社长

第二十五章 行走之影

阵阵微风自四方袭来,轻轻地拂过了季木略微有些发烫的脸颊。

他步调平缓地踏行在教学楼与行政楼之间的架空层上,抬头仰望着天穹中央的日轮静默地洒落辉光。

这个世界的大日,比起他回忆里的更加浩大,向着天帷扩散开来的淡金光芒恍如火焰一般烧灼着天空这面漫无边际的屏障。

那光亮穿透了云层的阻挡落于季木的手掌之上,他有些失神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了不远处近乎九层楼高的那座钟塔。

烨阳学姐……她就在那里吗?

季木默默地思索着,却始终没有慢下向前迈进的步伐。

她为什么要将两人见面的地点定在一个那么遥远的地方?

对于这个问题,季木想了很久,却始终都没有得到一个切实的解答。

高塔……

她喜欢站在高处俯瞰或者仰望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她本人才能够知晓吧……

不过,了解这些对于季木来说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事项。

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前往那座钟塔去见张烨阳。

想清了这一点,季木没有继续迟疑下去,而是加快了自己行进的步伐。

迈上了数十级阶梯,他终于抵达了连接着那座高塔的天台之上。

按照赵曦明的说法,那座钟楼是学校严令禁止学生们靠近的地方。

而钟塔正对着的行政楼天台,则是校区里少见的监控死角,只有几排半人多高的铁质护栏竖立在边缘的地方,可是也满布着锈迹,看起来很不牢靠。

而在季木的正前方——天台正对着入口处的那一角,则修建着一条连接着钟楼的狭长过道。

季木抬起头,看见张烨阳此刻正站在离他十几米远处的过道之上,双手轻扶着水泥制成的栏板,目光注视着远方的苍穹静静地仰望。

“你来了啊……”季木刚打算开口,张烨阳就背对着他小声说道。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早了……”她摇了摇头说道。

“什么太早了?”

“你来的时间……”

闻言,季木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见面的时间于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什么影响。

“看那……”她遥指正午的烈阳,“这个世界里的太阳,和我们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里的很不一样……”

“是因为这个太阳看起来要大了不少吗?”季木并没有理解她言中所指的方向,于是开口问道。

张烨阳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回话。

“这个太阳……难道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吗?”眼见自己刚才的询问并没有奏效,他紧接着再次追问道。

张烨阳转过身来看着他,目光里并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迹象,“等到傍晚的时候你再过来吧……”

“为什么?”季木本想要这样问她,可又在话说出口之前突兀地停下。

烨阳学姐……

这个女孩,她给季木的感觉也极为异常,既遥远而又带有一种让人自然而然地把她给忽略掉的稀薄之感,而又有些不祥,就仿佛日落时分艳红如血的夕阳一样……

“小心苏清明……”她恍若呓语地说道。

“刚才……你说什么?”他声音颤抖着问道。

因为张烨阳的声音太小,所以季木还无法确定先前他所听到的那一句话究竟有没有听错的地方。

“她不是你的姐姐……”张烨阳轻缓地说道。

“不可能……”季木下意识地回应道。

“那张照片上的爸爸和妈妈,分明与我还有烨阳学姐都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如果我们不是家人的话,又怎么会那么凑巧?”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任何骗你的必要。想知道答案的话,你自己去问她就好……”

“你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这是不允许的……”

“为什么?”

“因为那样小小人就会知道……”

“真的有小小人存在吗?”

张烨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眺望着远方。

见状,季木大致可以判断出她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绝对比他要多上不少,可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无法告知他人有关于此的情报。

“姐姐……”

“在这个世界里……你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他在心里不断地默念着这几句话,彷如是在对什么人一刻不停地发问道。

“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季木本以为他已经解决掉了。

可是到了现在,他却又发现就连自己作为苏烨的身份也有可能是一个虚假的表象。

现在的他,还可以算是取回了自己的名字吗?

他不知道……

季木也好,苏烨也好……

那些名字,都只相当于他的一个代号,无关紧要。

而真正重要的,还是他的记忆究竟是否虚假……

假使他既不是苏烨也不是季木的话,那么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而存在于这个世上?

难道自己真的是凭空出现的吗?

想到这里,他不免感到了些许迷茫。

是否真的存有所谓的真相?

还是说……一切存在皆为虚假?

“我什么都不爱,什么也不需要……”

“既然这般,那么我又是为了什么而诞生于这个世界的?”

“生与死……它们于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

“因为我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要……”他默然地摇摇头道。

“如果说我缺乏了存在的意义的理由是因为没有了欲望,那么也就是说……生命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存在的吗?”

……

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

一天接着一天地蹑步前进,

直到最后一秒钟的时间;

我们所有的昨天,

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

熄灭了吧,熄灭了吧,

短促的烛光!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的伶人,

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

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

充满着喧哗和骚动,

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麦克白》

第二十六章 日落之处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当下,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十二点钟左右。

在初一(5)班的教室门口,有一个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本《奇鸟形状录》的女孩微微倚靠着墙壁安静地等候。

在默默地等待着的时候,她时而会翻开手里的那一本书,将书页左下角用铅笔所写的摘录与原文的内容对照着反复阅读。

每当她翻到让自己心生感触的内容,女孩总是会折起那一页下方的边角,好留待日后细细品读。

她在第一遍阅读的时候,会刻意留心一些不易读懂的晦涩言句,或将那一页折起,或在那一张书页上做一个简短的摘录。

第一遍阅读,她会用来理清文意,以及了解书里的人物关系与事件发展的时间轴。

而等到第二、三遍阅读的时候,她才会着重于理解故事的表象之内所隐含的深度。

某一句台词,是什么人物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才说出口?

越是复杂难明的著作,便越是难以在第一遍阅读的时候就将书里人物的思维理解得透。

因为他们的心绪可能是渺远而又自相矛盾的,在唯心领域的思维上远远地深入,触及到了人性内里的虚无,在某一时刻闪烁出来的光辉璀璨到了令人敬畏的程度。

如果说人与人之间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排除了肉体这些物质方面的干扰,就只有情感以及思维的深度。

女孩有些失神地抬起了头。

当她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以这样的姿态持续了长久的沉默。

也许是因为晨间步行的时候吹多了冷风,她感到自己的视线产生了轻微的模糊,头部也有些昏沉和隐痛。

女孩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抿着嘴用力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将烦恼和不适全都带走。

她这样一甩头,长过肩头的马尾辫便会左右晃动,像低垂下去的猫尾巴似的,打哈欠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也有些迷糊。

不时会有人从这条走廊上经过,用带着些许讶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继续自己匆忙的行走。

女孩的目光落在了头顶上方洁白的天花板处。

这里的教室,就位于走上二楼以后遇到的第一个拐角口。

那一片区域的构造,就像是一个被摆放在水平桌面上的香烟盒,只是被撕掉了封口。

它的两边都是设有教室的前门和后门的墙壁,所以在那些防盗门都关上的时候,只有入口处正对着的那一扇窗户有光透入其中。

就在女孩仍然凝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一阵来自于不远处而且愈发临近的脚步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想想自己的等待也应该快要有了结果,于是她低下了头,肩后的马尾因此而又一次晃动。

有一个少年站在离她十来米处的拐角口,有些歉意地对她说:“抱歉,我来晚了。”

女孩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你能来就好。”

“让你久等了。”

女孩又摇了摇头,“没关系,有拧发条鸟陪着我。”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眉头微皱,“你在看村上春树的《奇鸟形状录》?”

“嗯。”

“挺有意思的一本书。”

“哦。”她漫不经心地说。

“外面,天位已经开始了暴动,有赤红的闪电伴随着炎火撕裂了天穹。”

“是小小人在发火。”

“为什么?”

“因为你我要一同逃离此处。”

“去哪?”

“去往世界的尽头……”

说到这里,女孩的语气少了些许淡漠。

“那么考核的事情呢?”

“我不管了。”

“那么……‘公司’的意思是?”

被问到这个问题,女孩长久地保持沉默。

“灾劫已经镇压不住。”她说。

“所以我们必须要走?”

“对。”

这次,换成少年转为沉默。

“烨,夕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久。”她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此刻,我已经感受到了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那一位的悸动,我们要尽快前往世界的尽头。”

“也就是说……快要迎来‘日落’?”

女孩轻轻点头。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那里有什么?”

“哪里?”

“世界的尽头……”

“也许有这世上所有的全部,也许连零星半点的东西都不会有。”

他的眼中仿佛藏着深深的孤独,“那还真是寂寞……”

“你还有我。”

“可我舍不得此处……”

“再不走的话,我们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要做什么?”

“找一些用以纪念的事物。”

她有些疑惑地歪歪头,“有什么用?”

“提醒我这些事情是真的曾经于世上发生过。”

“你忘了吗?一切皆空,一切非梦。原初之始,是万物空白的虚无。”

“我知道……”

“这是梦。”

“可也不完全是……对吧?”

女孩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选择了沉默。

“可我们没有选择。”她说。

“可我们没有选择……”少年同样重复。

“永远在终结之处。往高处走,必要踏上水流。夕阳沉降之后,染红大地的是冻结的血与火。如若泪水可以令时光倒流,也许在永劫不归之处还会有你和我……”

女孩松开了牵住少年的手,“请不要忘记我……”

“你要做什么?!”

“由你一个人先走,去世界的尽头……在那里等我。”

“为什么?!”

“先知同时也是王,而王注定要遭到杀戮,必会被命运派来的刺客给刺死……”她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血色残阳,于薄暮之时光芒万丈,却掩盖不住她眼里的落寞与悲伤,“这是村上春树的《1q84》里说的吧……”

少年死死地抓住了女孩的手,一边流泪,一边颤抖着说:“请不要走……”

“你还记得纪伯伦的那一首《沙与沫》吗?”女孩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我记得……”

“我很喜欢其中的一小段话:

‘仅仅在昨天,我认为我自己只是一个碎片,无韵律地在生命的苍穹中颤抖。

现在我晓得,我就是那苍穹,一切生命都是在我里面有韵律地转动的碎片。’

可是我忘了下面的那两句话……你可以告诉我吗?”

“好……”他有些哽咽地说。

“他们在觉醒的时候对我说:‘你和你所居住的世界,只不过是无边海洋的无边沙岸上的一粒沙子。’

在梦里我对他们说:‘我就是那无边的海洋,大千世界只不过是我的沙岸上的沙粒。’”

她温柔地抬起了手,轻轻地抹去了他脸上自眼角滑落的泪珠,“你明白了吧?你不可以留在这里,因为你所背负的东西比我更多。快走吧……去成为万王之王。”

第二十七章 言爱之诗

平静的脚步声如同钟摆的起落,轻轻地渗入到了四下的静谧之中。

“抱歉,我来晚了。”季木向着站在教室门前的那个女孩开口说。

“你能来就好。”赵曦明合上了手中的书本,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走吧,去文学社的活动室。”

一路上,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一句话也没说。

当他们一同经过行政楼底层的那一个拐角口,季木才有些不安地说:“你生气了?”

“才没有呢,只是一直在想……你会不会让我等上很久。”

“你可以自己先走啊。这一点,我们不是已经约定过了吗?”

“我不想一个人走……”她说。

闻言,季木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了沉默。

“不知道今天的活动会是什么样的内容。”她的心情似乎平静了很多,话语中带着些许疑惑。

“连你也不知道吗?”

“为什么我就一定知道?”

“因为你是文学社的社长啊。既然社里要准备一个活动,那么怎么会有连社长也不知道的活动内容?”季木有些诧异地说。

“因为我们社团成员的人数很多,所以各种方面的提议也非常笼统。好在并不是每一个成员都会来参加活动,大多数人都只是挂个名头。尽管如此,每一次开展活动时成员们的提议还是很多,我们一般会等大部分人到场之后再投票决定活动的内容。”

“是这样啊……”

季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途中,有不少手里捧着三两本书的学生向她打了声招呼,似乎同样是去参加文学社的社团活动。

不久之后,他们就来到了离文学社的社团活动室相隔不远处。

尽管其间还存在着十余米的间距,可是季木等人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从门中传来的喧闹之声,恍如潮水的沸涌,一波接连一波,冲荡此处。

季木走在赵曦明的身后,跟随她一起走入了社团活动室之中。

“看那里,社长来了。”

“活动可以开始了吗?”

“这次又要怎么做?是讨论类的活动还是需要动手?”

“不知道呢,等会儿应该还要投票的吧。”

“好麻烦啊……”

这个房间,原本是学校里的一个小型会议室,在举行教师会议的时候才会使用,不过后来因为扩建了原来的老行政楼,这个原会议室才被校领导弃用,留给了一些大型社团用以活动。

密集排布的桌椅已经容纳了几十个人就坐,此刻赵曦明平静地走上了位于座位正前的宽大讲台桌。

她清了清嗓子,拿起了摆放在电脑旁边的一个话筒。

因为这间小型会议室远不如行政楼顶层的那间阶梯教室一般广阔,所以讲台桌离下面最前排的座位的距离只在半米左右。

“请同学们先安静一下。接下来,我们可以先开始与周围的人互相讨论这次我们社里要举行什么样的活动。”

在她的话音落下以后,下面的学生就纷纷向自己周边的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与要求。

“我们来办一个三岛由纪夫文学讨论会怎么样?”

“拜托……三岛的作品又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看过,至少在我们社里明显算是小众。”

“那么换成泰戈尔或者徐志摩?”

“……”

“问题主要出在参加活动的人数太多,所以我们最好分散成多个独立的小组。”

“要么就是选出某个人去讲台上演说。”

“这个方法也不错。”

“不过个人演说这种事情也不好强行要求。如果让社团成员自愿上场的话,他们又可能会害怕自己会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丢脸,最终导致主动上台的人一个也没有。”

“说的也是。”

“那么还是分组讨论好了,这种方案看起来也更加稳妥。”

经过在场社员的投票以后,包括赵曦明在内的近百名文学社成员按座位分成了五个小组,而她自己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最靠近讲台的那个小组之中。

“社长……这位是?”一名男生看向了季木,“他也是社团的成员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赵曦明摇了摇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是我推荐他来加入我们文学社的。”

“哦。”

那男生有些古怪地点了点头。

“曦明,他该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边上有几个女生起哄。

赵曦明红着脸摇了摇头,关于这个问题并没有多说。

她知道这种事情根本说不清楚,表现得越是激动,便越是容易陷入到“解释就是掩饰”的怪圈当中。

“既然都已经提到了爱情的话题,那么就让我们的社长大人来谈一些国外的爱情诗句吧,你们说怎么样?”

“诶?”

“我觉得挺好!”

“我也认为这个提议不错!”

“爱情诗啊……之前我们社里是经常有提到过,不过大多是国内的舒婷、席慕容等人的作品。”

“好像是呢,我也想要听社长你谈一谈国外的爱情诗句。”

“那好吧……”赵曦明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们可不要嫌我啰嗦。”

“不会的,不会的。”

“曦明你快点开始吧。”

赵曦明深吸了一口气。

“说到国外的爱情诗句,我觉得应该提一提美国诗人ee肯明斯的《爱情比忘却厚》:

爱情比忘却厚

比回忆薄

比潮湿的波浪少

比失败多

它最痴癫最疯狂

但比起所有

比海洋更深的海洋

它更为长久

爱情总比胜利少见

却比活着多些

不大于无法开始

不小于谅解

它最明朗最清醒

而比起所有

比天空更高的天空

它更为不朽”

她停顿了片刻。

“这是肯明斯对于爱这一情感的形象描述,比起一般的理解别有些深沉之处。”

众人微微点头,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

“还有我不得不谈的一首爱情诗,是英国诗人托马斯·布朗爵士的《爱情》: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因为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时的感觉。

没有人值得你流泪,值得让你这么做的人不会让你哭泣。

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过于,他就坐在你身旁,而你却不能拥有他。

纵然伤心难过,也不要愁眉不展,因为你不知谁会爱上你的笑容。

对于世界而言,你只是一个人;但对于某个人而言,你却是他的整个世界。

不要为那些不愿在你身上花费时间的人而浪费你的时间。

爱你的人如果没有按你所希望的方式爱你,那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你。

不要着急,最好的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

在遇到梦中人之前,上天也许会安排我们先遇到一些错误的人;所以在我们终于遇见心仪的人时,就会心存感激。

不要因为结束而哭泣,微笑吧,因为你曾经拥有过。

生命是束纯净的火焰,我们依靠自己内心看不见的太阳而存在……”

第二十八章 常世之海

“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你们有没有看过?”

“芥川的短篇吗……虽然很有名,但似乎不怎么容易读懂。”

“我倒是没有读过,只是以前曾听人说。”

“说到不好读懂的书,我觉得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才是真正的‘读者杀手’……”

“什么意思?”

“就是一放下去就拿不起来的书。”

“有那么恐怖吗?”

“如果你的心能静得下来的话,找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安静小室,在台灯昏黄的光色中细细品读大概也挺不错,不过在心很浮躁的时候就难读懂。”

“是《瓦尔登湖》那类的思想论述?”

“不,是精于细节与心理描写的意识流。”

“哦。”

“我们来聊一聊村上春树?”

“也好。”

“可是村上的作品我看得不多。”

“这没什么。”

“听着就好了。”

“我们先讲讲村上四十几岁时创作的《奇鸟形状录》?”

“那本书,好像和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一样,是涉及到了战争题材的小说?”

“是呢。”

“我记得其中好像着重论述了坠入深井之中所感到的恐惧与孤独,这一点在他最出名的那本《挪威的森林》里也有提到过。”

“不过相比起来,还是《奇鸟形状录》更难看懂。在深度上,这本书也堪称是村上的巅峰之作。”

“拧发条鸟、失而复得的猫、鸭子人,还有能诱导出人心最深之处的欲念的极恶之绵谷升。”

“村上似乎挺喜欢猫,像夏目漱石一样。”

“此话怎讲?”

“你忘了吗?那本《海边的卡夫卡》。”

“哦,是指咪咪君和三毛猫啊。”

“小悠,小恬,你们有读过村上的《1q84》吗?”季木想了想。又向着坐在赵曦明身边的那两个女孩问道。

众人的目光随之而转移到了那一对双胞胎女孩的身上。

陈悠和陈恬,这是她们的名字吧。

似乎是姐姐的女孩想了想,“在我小学的时候是看过一点,不过很多部分都已经记不大清了。”

另一个女孩而后微笑着回答:“苏烨,你是想说《1q84》里的猫城吧?”

“嗯,真是很有趣的一个概念。”

闻言,妹妹陈悠轻轻地点了点头。

“外出旅行的青年,漫无目的地游历山水。他被窗外的美景所吸引而从列车上下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荒芜小镇。”

“一到黄昏降临,便有许多猫儿走过石桥,来到城里开始自己的生活与工作。”

“出于好奇,青年爬上了钟楼并躲藏在那里,彻夜观察猫儿们的行动。他希望自己可以弄明白猫城之所以存在的原因,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理。”

“等到天亮以后,猫儿们又走过石桥,成群结队地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

“那一天,列车分别在上午和傍晚之前开来,没有人上去,也没有人下车,只是规规矩矩地停在站台,一分钟之后再发车离开。”

“第三天夜里,猫儿闻到了人的气味,怒火中烧地展开了搜寻。没过多久,它们就发现钟楼是气味的来源。青年恐惧地龟缩在钟楼里,心想着自己可能会遭到可怕的对待。”

“然而,不知为何,猫儿的双眼却无法看到他的存在,于是只好疑惑地走进黑暗。”

“青年感到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决定明天就乘火车从小镇里离开。”

“而第二天,不管是上午还是下午的那趟火车都没有停靠在猫城的那一站。”

“下午那趟车的踪影消失后,周围陷入前所未有的静寂。黄昏开始降临。很快就要到猫儿们来临的时刻了。他明白他丧失了自己。他终于醒悟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猫城。这里是他注定该消失的地方,是为他准备的、不在这个世界上的地方。并且,火车永远不会再在这个小站停车,把他带回原来的世界了。”

“注定该消失的地方……”季木反复地默念着这个在书中被译者用黑点着重的说法。

出于好奇在猫城里探索的青年,他在并不想离开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离开猫城的机会的。

可是等到他真正想要离开猫城了,那列火车却再也没有停留于那一站。

也就是说,他在一开始就没有可能离开猫城,所以那才是他注定该消失的地方……

季木心想,这段时间他也在不停地探索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可这里会不会就是他的猫城?

是他注定该消失的地方……

这般沉默着,他不知该如何设想。

“社长,你有什么喜欢的书吗?”角落里有人问道。

“有啊。比如说扎米亚京的《我们》,萨克雷的《名利场》,塞万提斯的《唐·吉柯德》,伏契克的《牛虻》……”

“没有近现代作家的作品吗?”陈恬小声地插上了一句话。

赵曦明想了想,“近现代作家的作品嘛……我比较喜欢天仓凉子老师的《落日奏鸣曲》吧。”

听到那个名字,季木的身体不由得颤了一下。

“天仓凉子……就是那位近年来红极一时的日本女作家?”陈悠想了想,然后开口问她。

赵曦明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季木的异常,而是一边点头,一边答话:“嗯。我很喜欢那本书里写到的一句话:‘不是在彷徨中失措,就是于孤独中永生。’”

“酒红色的夕阳,自远空泻下了如同瀑布一般的绯色暮光。凉子缓慢地行走在开满了曼珠沙华的、孤单的崖上,身后是女儿朝向虚处伸手抓握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既落寞而又哀伤。”

“她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她知道自己不可以于此刻留下。走向夕阳,走向夕阳,那高悬于空的艳红火种恍如浮世的镜像……”

“她在其中看到了生命在刹那之间升华的幻想,还有贯穿了夕阳的刻痕,一道仿佛通往了终极的撕裂之伤……”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成为了那徐徐沉降的夕阳,以群山之巅作为边际,向着无尽而永恒的悲伤中沉下……”

“天空的一角,闪耀着微光的昏星还在远远地观望。凉子听到了那永劫不归之处——常世之海传来的阵阵声潮:‘落下……落下……你一沉降……世界的双眸便会黯淡无光……’”

第二十九章 孤独之伤

静默地洒落在深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的,是赤红如血的夕照之光。

自高处俯瞰着脚下的风景,那血色的大地令季木感觉到有些异常。

似浪潮般涌动的云流像是在围绕着某一个中心点旋转一样,透过其间倾泻在天台的入口处的光与影随着不断增强的风压而波动与震荡。

血意染上了他眼中所见的一切物象。

绯色的世界,因沉入远山而渐渐残缺的、庞大的夕阳……

不知为何,每当季木长久地注视着那轮夕阳的沉降,他的心底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向着夕阳一步步走去的深沉渴望……

直到他把双手放置在了冰冷的围栏之上,他才停止了继续向前的步伐。

如果还想要往前再进一步的话,就只有爬过护栏,站立在天台最为边缘的地方。

待到那一刻,只要不经意地将双足挪向前方,整个身体就会于刹那间失去平衡,如同被折断了双翼的虫蝶一样,在挣扎之间坠入了以失重与窒息为前奏的死亡……

远方的天空仿佛一面漫无边际的画板,以酒红与橙黄作为这幅巨型画作的主要色调。

昏暗的山峦之中隐约传来了乌鸦的啼叫,使这薄暮之景显得愈发幽寂异常。

“烨阳学姐,这里的夕阳,似乎与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里的不太一样……”季木小声地说道。

他依旧仰望着远空的夕阳,莫名地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孤独与哀伤。

“因为这是即将‘日落’的夕阳……”

她同样望着那轮夕阳在他们的眼中逐渐沉下,神情莫名感伤。

“可既然它是太阳……那么它就注定要升起然后又落下。循环往复,直到耗尽最后的那一丝光亮……”

“我们都是即将落幕的夕阳……”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他所不懂的话。

“学姐……”

“最近,你和曦明好像处得挺好。”她有些突然地说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也许是这样吧……”

“那个孩子……你很喜欢吗?”

听到这个问题,季木不由得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到了平日里平静的模样。

“从某种意义上讲……应该可以说是喜欢的吧。”

听完,张烨阳用有些迷茫的眼神看着他,“原来你也会喜欢别人吗?”

“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种情感……也可以称为是赞赏。”

“那么……你愿意变得怯懦吗?”张烨阳略微停顿了一下,“与人抱团取暖,像是被困于极地之中的旅人一样……”

闻言,季木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觉得,我可不可以用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夫人的诗句来类比一下你的想法?”她说。

“如果你一心要爱我,那就别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爱才爱我。别这么讲:

‘我爱她,为了她的一笑,她的模样,

她柔语的声气;为了她这感触

正好合我的心意,那天里,的确

给我带来满怀的喜悦和舒畅。’

亲爱的,这些好处都不能持常,

会因你而变,而这样唱出的爱曲

也将这样哑寂。也别爱我因为你

又怜又惜地给我揩干了泪腮,

一个人会忘了哭泣,当她久受你

温柔的慰安——却因此失了你的爱。

爱我,请只是为了那爱的意念,

那你就能继续地爱,爱我如深海。”

“总而言之,比起因由对方拥有某些自己所喜爱的条件而产生的欲求之爱,你更喜欢那种毫无缘由的、纯粹的喜欢?”

季木摇了摇头,“也不尽然。我只是对于某一个体的美德作出了评断,以此来划分自己的厌恶与喜爱。”

“赏善罚恶?”

“不,并不是那种为自我的情感所激励的单纯善恶观,而是‘慈悲’之爱……”

“那么对于为恶者……你又要如何评判?对待罪人,你要像万军之耶和华一样,以永火与洪流将他们审判?”

“这又是何苦呢?迷途的羊,自出生时起便离了羊圈,未受教化与哺养,因此瘦小而孤单。这是羊的罪过吗?”他说出了心里的一些观感。

“沃土与原野属于群羊的牧人,而恶之果实也是因由最初的创造而存在。人生来就带着欲念,如同稻种被冬日里皑皑的白雪所掩埋。那些种子会开出一朵什么样的花来,却是要看那三季里所得的灌溉。”

“他们心染污浊,我在厌恶着那份恶的同时,更觉得自己心中悲哀。”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这个问题,就连我也没想明白。互相诋毁,互相伤害,会为了欲求而夸大自己的善美,又因由欲求而掩盖自己的悲哀。”

“就如帕斯卡尔的那一句话所说:‘人是一个被废黜的国王,否则就不会因为自己失了王位而悲哀了。’自私的人总渴望得到他人的崇拜。可是到了最后,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沉迷于各类的欲望之中不可自拔,于是争先恐后地走上前台,希望可以为自己赢得更多的钱财、更高的权位。可一旦失去,却又愤懑到恨不得全世界都为自己的失败埋单。”

“就拿我身边的例子来谈。人们喜欢欺侮这个名为苏烨的存在,他们可以从中获得许多快感。因为自己总算并不是这个世上最为不幸的存在,人总需要别人比自己过得悲惨。他们会说:‘瞧,你看看那个可怜鬼!比起他,我们可远远要来得幸福呢勒!’”

“身上被泼了一盆冷水,下课的时候被人从身后一推,抽屉里的书被扔到了窗外,又不停地被人侮辱父母的名讳……”

“这些事情,它们于我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难道我忍受不住这些痛苦吗?难道会仅凭这些就感到绝望与悲哀?哪怕受苦、受死,羔羊可曾因此而为自己流过一滴眼泪?”

“要如何才能将早已迷途的羔羊领回到羊圈中来?我不明白。可是此刻,我已经为了他们的性灵之胆怯而落泪……”

“要如何才能救这世人呢?如何能叫这身处罪中的人懂得怜悯与关爱?如何能叫这慕义爱德的人不受困苦与戕害?”

他默然地注视着天台下方的校区之内,校门处人头攒动,是众人自四方归来。

“你确定你就是那个为了拯救而来的存在?你确定你的存在……即是原初的归来?”蓦然开口的,是于他的脑海中沉默了许久的漆黑。

“那可不是仅凭那样的意念就能够达成的微小心愿,涉及到了昔在、今在、以后永在。说到底,单纯的想法不过只是一段记忆。谁拥有了那段记忆,都会变得如你一般。”

“他们拥有了我的记忆,所以就能成为我了吗?不……他们会死掉的。他们必将孤独而亡!”

第三十章 地狱之变

张烨阳安静地站立在季木的身旁,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却沉默着没有发话。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道:“一起去钟楼里面吧。”

“我们可以进去吗?听说那里是学校严令禁止学生们靠近的地方。”季木有些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不喜欢画画的时候有人打扰。”

他的脸上这才显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是这样啊……”

季木沉默了半晌,“在这个世界,你有见到你的爸爸和妈妈吗?”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些话?”

“我只是在想,学姐你好像总是一个人,就像我一样。这般……难道不觉得孤独与哀伤?”

“已经习惯了吧。”她摇了摇头,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语气说道。

“习惯了?”

“如果你真正在文学、雕刻、哲学、绘画等人文艺术领域上有所建树的话,那么当你沉静下来的时候,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一种特别而又静谧的思想。如果一定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我想应该就是那一句了——当我闭上双眼,世界就不存在。”

“类似于艺术创作时的忘我之境?”

“也可以用这样的说法来讲。”

季木沉吟了一会儿,“刚才的那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就请忘了它吧……”

她点头但没有回话。

“学姐,其实我挺喜欢你画的画。”

“是哪一幅呢?”

“就是在南安中学的钢琴社活动室里的那一幅画,是叫《震怒之日》吧。”

“你喜欢莫扎特吗?”她回过头问道。

“或许还有肖邦,柴可夫斯基的乐曲也挺好。”

“在完成《安魂曲》以前,莫扎特就已经死掉了。后面的几个乐章,实际上是他的学生苏斯迈尔等人所创。”

“真是名副其实的《安魂曲》啊……”

张烨阳的目光又转至天台边缘那些布满锈迹的围栏上。

“这个天台,是经常会发生不祥的地方……”她向着季木说道。

“不祥?”

“每一年里,至少都会有一个学生因为种种原因从这里跳楼自杀……”

“什么?!”

听到她的答案,哪怕是他心里也忍不住感到有些惊讶。

“因为他们要走向那边的夕阳……”张烨阳指着远方的天空小声地说道。

“走向夕阳……”

“你也有过那样的感觉吗?仿佛身体在那夕照中缓慢地融化了一样……”

“这很不正常……”季木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道。

“就像是被落日的双眼所蛊惑了一样……”

“落日的双眼……那是什么?”

张烨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教学楼的顶上,“看到那幢楼了吗?顶楼的地方,有一座图书馆。在里面,我看到了许多很有意思的书吧。其中有一本,就讲到了拥有魔力的太阳——红世所引发一系列灾变和异象。”

“你说的那本书……难道是天仓凉子的《落日奏鸣曲》吗?”

“原来你知道啊。”

“只是不久前曾听人说过罢了。”季木摇着头回答。

“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

“你知道什么?”

“那本书的译者……是你的爸爸。”

闻言,他的神色骤然变动了一下,而后才慢慢地恢复正常。

“看来,我有必要亲自去看一看那一本书呢……”

“是该去看一看吧。”

“不过,去图书馆里借书,有什么需要满足的条件吗?”

“从图书馆里的成员列表上看,你似乎是那里的助理馆长。”

季木在讶异之间隐约抓住了一些模糊的念想。

“助理馆长?”

“就是类似于图书委员长一类的职务吧。”

“是这样的吗?”

苏烨……是校图书馆的助理馆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是从哪里得到写小说的材料的这一问题,就可以解释了吧。

不过,天仓凉子所写的那本《落日奏鸣曲》……它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那里面一定藏着他所渴望知晓的一些真相。

而在此时,张烨阳轻轻地拉了拉季木上衣的袖口,“我们去钟楼里谈吧。”

“好。”他平静地应答。

其实,尽管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有将近半年那么漫长,可是季木对于古怪的烨阳学姐还并不是非常了解。

她总是不太喜欢说话。

可这种感觉,比起那个叫做天仓绯世的女孩又不太一样……

季木也说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究竟存在于什么样的地方,只是觉得她们虽然相似却又并非完全一样。

如果一定要讲,那个酷似清明姐姐的女孩带给他的感觉才更为异常,就像是村上春树的《1q84》里的少女作家——深田绘里子一样……

他们一同走上了一条螺旋式上升的阶梯,而后来到了接近钟楼顶部的地方。

张烨阳口中的画室的入口,位于此层楼顶的天花板上。

那是一扇呈抽象的太阳形状的古怪门窗,位于中心的圆环之外还有些许歪斜的边角,象征着光线的延长。

张烨阳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在打开了天顶之上的那扇门以后,就和季木一起踩着梯子爬到了楼上。

浓重的颜料味伴随着灰尘涌入了季木的鼻腔。

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同时也看到了四壁上用颜料和彩铅描绘出来的图像。

一座高大的钟塔矗立在夜幕之下的小镇中央,其间有各色花纹与品种不一的猫儿在镇子里或办公或游荡。

有的在商店里购买商品,有的在公所里处理事项,有的在餐厅里安静用餐,有的在街上将手风琴拉响……

满月的银光将整座小镇都全然照亮,虽是夜间,却恍如白昼一般欢乐而喧嚣。

它们在小酒馆里喝着啤酒,唱着快活的猫歌,和着手风琴的声音翩翩起舞,唯有黑暗的钟楼之中死寂异常。

月华铺盖在远处无人的站台之上,红黑色的铁轨也在那静谧的光芒下闪耀着微光。

“你画的……是猫的小镇吗?”

“嗯。”

“真是了不起的杰作啊……至少在这一意象上,我认为你几乎已经做到了完美的表达。”

“不,它并不完美……”张烨阳摇摇头道。

“真正完美的画作,只能是像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地狱变》里,画师良秀在亲眼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穿着贵妃的衣裳被捆绑在槟榔车上,于熊熊燃起的烈火与浓烟之中被痛苦地焚烧而死的景象之后所完成的终结之画,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而那样的作品一旦出世,创作了它的画家就必将于贯连星空的火柱中焚葬……”

第三十一章 天国之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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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善恶之均

季木沐浴着光色穿入了那扇门户之中。

而后呈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先前他和苏清明一起居住过的那栋别墅!

“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观察着四处,“这里……就是地狱的深处?”

“这里不是那幢小屋,只是按照我喜欢的形态构建成了相同的建筑。”她说。

“可是,尽管如此,但这里哪里像是地狱的深处?”

“不是地狱的深处,而是与地狱深处的一个接口。”

“接口?”

“嗯。”

印满了垂枝樱的墙纸,于吊灯深红的光色中显得莫名恐怖。

“看那里。”

女孩把手指向了他视线之外的某处。

季木抬起了头,看见客厅中央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一个漆黑的圆洞。

“那是什么?”他有些惊诧地问道。

季木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东西……有点像是沉浮于自己的胸口的那个黑色的空洞。

“永夜虚腔。”她说。

“那是‘公司’的监督者,也可以说是从属于议会一方的恶魔。”

“恶魔……那到底是什么?”季木看着她问道。

“恶魔是终结的‘日落’。”她说。

“那议会又是什么?”在问完这一句话以后,季木害怕自己说得并不清楚,于是随后补充:“或者说那是什么东西的议会?”

“议会是小小人。”她又说。

“议会是小小人……”他在心里重复。

“老师拥有很大的力量和很深的智慧。不过小小人也毫不逊色拥有很深的智慧和很大的力量。在森林里要当心。重要的东西在森林里森林里有小小人。要想不受到小小人伤害就得找到小小人没有的东西。这样就能安全地走出森林了。”她少见地一次说完了长段语句。

“你也看过村上春树?”

女孩点了点头,垂过肩头的马尾辫轻轻地晃动。

季木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来,不过很快又强行忍住。

“为什么笑呢?”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季木。

“因为觉得天仓小姐你很可爱。”

“还没有人这样说过。”

“你生气了吗?”

“谢谢。”她以另外的方式答复。

不知为何,季木觉得眼前的女孩给他的感觉异常眼熟。

这感觉并不是指外表上的眼熟,如果是那样,季木之前也已经和她在别墅三楼的房间里见过。

那是更深层面的、难以言明的熟悉之处……

“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沉默着没有答复。

“也就是说应该是有……”季木喃喃自语道。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季木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又说。

她依旧什么话也没说。

“那我想几个称呼,如果你喜欢的话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

这次,她终于点了点头。

“天仓小姐?”

女孩摇了摇头。

“绯世小姐?”

女孩又摇头。

“天仓同学?”

女孩低头保持沉默,可还是没有点头。

季木想了想,脑海里有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

“要么……叫你小马尾辫?”

女孩也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就点了点头。

“小马尾辫,你知道清明姐姐去哪了吗?”

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在钟楼。”她说。

“钟楼?”

“小镇中央的钟楼。”

“猫的小镇?”

“嗯。”

得到了她的答复,季木反而陷入到了更加深沉的迷惑之中。

清明姐姐来到了她的猫城……

可哪里才是她注定该消失的地方?

季木知晓,他绝没有可能从眼前这个女孩的口中得到这一问题的答案。

那些谜团,就像是某个不可知的存在为他设下的考核一样,必须要他自己作出终焉的那一个解答。

“那么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公司’……它又是什么?”

“那是为了代替弑王而维持善恶平衡的存在。”

“善恶平衡?”

“也就是天上天下的爱与仇恨。”

“一家公司怎么能影响这么广义的概念?”

“因为有小小人。”她说。

“你在替小小人工作?”

闻言,女孩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才点了点头。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以前的时候……人有很多。而现在只要有我就已经足够。”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产生了轻微的波动。

“为此,你需要做些什么呢?”季木的话语中满是疑惑。

“第一议员——罪罚深渊阁下曾说:‘如若没有光明,那么这个世界便不会再有悲悯了。因此,我们需把人间纳入地狱……’”

“也正如祂所说……真正维持善恶平衡的东西,是那光暗交杂、碰撞而形成的黄昏奏鸣曲。”

“能抵消善的唯有恶,而能摧毁恶的还是恶。这样,恶就逾过了善,成为了善恶两极中更加强大的一极。于是黑暗肆虐,吞噬掉了一方的光明。”

“而纯粹的光明,则会使一切都趋于恒定。它会令人化为一种洁净的意念,却也因此而全然失却了自己。光明过盛,也会将用以冷却的黑暗燃尽,如炎火将尘世的万物在埃土中扫清。”

“唯有均衡的善恶,才能让这个世界长久稳定地持续下去。”

说完,女孩深吸了一口气,清澈的双眸中隐约淌过些许迷离。

“而你们就是善恶平衡的维持者?”

“对。”

“要怎么中和掉超出界限的恶意?”

“在释放以后再使之镇静。”

释放恶意?

想到了这样的词语,季木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寒意。

“要如何释放恶意?”

女孩并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用手指了指天花板上那深黑色的环状轨迹。

“从这里会陆续送出来自于冥府的包裹,那是已死之人生前残留下来的最后心意。”

“包裹里有什么?”

“对于心里印象最深之人的仇恨与杀意所凝结而成的一样物品,你可以称它们为绝望道具。”

“心里印象最深之人?这个概念……难道连自己最爱的人都被包含在一起?”

“对,因为这是同时针对光暗两者所发出的无序杀意,是地狱对人间的恶之群集……”

第三十三章 拇指之痛

“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女孩平静地注视着季木,一双眼睛深邃而又恍如银镜。

季木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同样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们必须做出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是永远在这一站停留,还是立刻前往下一站的决定。”她说。

前往下一站……

如果说这一站是猫城的话……那么下一站又是哪里?

女孩似乎看出了季木眼中的迟疑,语气中掺杂了一些若有若无的东西,“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我们都会因为善恶的失衡而被抹消存在性。”

“善恶的失衡?”季木的话语中透出了深深的疑虑。

“也就是‘日落’。“她的语气仍是没有丝毫波动般的平静。

“什么是‘日落’?”季木下意识地开口问询。

可是在说完那一句话以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否定可自己刚才的言语,“这些敏感的信息……是不是不可以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以后就不会再提起。”

闻言,女孩微微点了点头。

此后,她一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日落’是群星熄灭了光火。”

在说出那一句话以后,女孩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许多,就连身体的重心也有些不稳,疲惫地向着前方倒去。

见状,季木匆忙将她扶住,“小马尾辫,你没事吧?!”

他心里暗暗为自己刚才鲁莽的提问而感到内疚。

“拧发条鸟……”女孩的声音很轻,像是在睡梦中呓语。

“拧发条鸟?”季木有些奇怪地自语道。

这个女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到村上春树的《奇鸟形状录》里的一种幻想生物?

“拧开发条,真实的世界就会开始转动……”她有些无力地伸手指着天花板中央的那个黑色圆洞说。

“漆黑,你在吗?!”他在自己的思维里大吼。

可是过了很久,季木的脑海中都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它是故意保持沉默的吗?

想到了这一种可能,季木不再考虑向他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寻求帮助。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骤然传来了一阵强烈的波动,有扭曲、多彩的强光自那个漆黑的圆洞中散射而出,几乎吞灭了吊灯光色的殷红。

在那幽深的黑洞中,有一个漆黑的木匣在异乱的彩光中静默地沉浮,而后又缓慢地向下沉落。

“去把黑匣抓住。”小马尾辫在他的耳边悄悄说。

季木在恍惚之间才想起,自己之所以会给她取上这样一个绰号,也许也是因为村上春树。

拧发条鸟。

真是绝妙的逻辑……

他按照女孩所说的话去做,将那个悬浮在半空的黑色木匣抓取到了自己的手中。

匣子的表面刻画着几行奇怪的纹路。

季木很清楚自己先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些古怪的字符,却在看到它们的第一眼,就能将它们的意思读懂:

寄件人:王远明

收件人:姚青秀

收件地址:南华中学初一(5)班

执行者:季木

备注:

一、不可私拆包裹。

二、必须本人签收。

三、不可干扰“剥落”。

四、一旦违背以上三者,则诅咒爆发。

完成奖励:夜幕的空洞

规定时限:一周

失败惩罚:寂静的沉没

“南华中学初一(5)班……姚青秀?”

读到这里,季木的情绪产生了些许波动。

南华中学初一(5)班……

那不就是他自己所在的班级吗?

也就是说,他已经小小人所选中……被强迫去送出这样的一个包裹?

还有上面提到的那个“诅咒爆发”,它又是怎样的一种恐怖?

除去几个明确的规定与要求以外,这个任务的惩罚和奖励都很模糊。

夜幕的空洞?

寂静的沉没?

这种玄之又玄的词组,季木并不认为仅凭它表面的意思就可以看透……

不过,它们所指向的必然会是同一的结果,那便是世界进度的推动。

这样一来,季木就陷入到了必须要完成那一任务的处境之中。

“小马尾辫……我应该怎么做”

“只要照你喜欢的去做就好。不同的答案,可能会通往不同的结果。”

“你现在怎么样?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或者说……我要怎么才能够帮上你的忙?”

“只要照你喜欢的去做就好。”她摇摇头,用了相同的答复。

“我累了呢……今天就到这里吧。”她闭上眼睛说。

当季木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经处在了一片漆黑的死寂楼道中。

“这里……是学校?”

透过窗边朦胧的月光照耀,他认出了这条陌生而又熟悉的狭长过道。

而后,季木又有些失神望向了自己的手中。

与他的指尖所感到的重量相称黑色小匣,此刻正静躺在他的掌心的中央。

月光下,那诅咒之物所散发出的冰冷光泽令季木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彻骨。

也许是因为他的拇指先前曾触摸到匣子尖锐的边角,以至于他的指尖有些微痛。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麦克白》中的一个段落:

“明白了拇指的疼痛

邪恶之念由此而生

无论敲门的是谁

打开门吧”

莎士比亚的韵律还回响在季木的脑海之中,而他的双眼此刻却仿佛空洞。

“这时才明白拇指的痛,邪恶之念已开始侵蚀你的双眸……”

“漆黑?”

“是我。”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口?”

“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所以想要和你打一个赌。”

“打什么赌?”

“先听我说。”

“好。”

“这世界的设计者,似乎很了解村上春树。”它停顿了一会儿,“或者说……它根本就是基于你脑海中对于村上春树的印象而作。”

“然后?”

“从我于你的记忆中提取到的那些信息来看,那个名为村上春树的作家,似乎很喜欢在作品中穿插一些与音乐、歌曲相关的内容。”

听完,季木默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也可以来学习一下村上春树。”

“你想做什么?”

“随着你的意志不断地深入虚无,你与我之间的重合也将不断地加重。有一种根源之物——也就是你所说的魔性,它会渐渐将你拖入到深不见底的孤独之中。”

“届时,也许你会如红日一般升华出炽烈的光火,也许就会在无尽的孤独中一个人沉没……”

“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之下,我会以某种歌曲或者音乐诱发你意识底层所潜藏着的某些不可知之物,而它也必将引发魔性的逆流。”

“如果你承受不住那份悲哀与孤独,就会坠入到永劫不归的常世之海之中。”

“而如果……你凌驾了那一份孤独,那么我便以万王之王之姿将你从这个世界里带出。”

“这于我来说,还真是一次稳赚不赔的买卖……你们恶魔对于宿主都是这么热心帮助?”

“只是等价交换罢了。没有付出,怎有收获?”

他迈步踏行于夜深人静的街道当中,两边都是拔地而起的黑暗高楼,不知为何那些灯光全部归灭在了暗处。

风声低吟,是魔鬼在他的耳边轻声诉说:“自此刻起,你我皆已踏上不归之路……”

……

一排排房屋,全都逼近我

我感到它们蓝色的手触碰着我

所有这些适得其所的事物

最终会被我们耗尽

并且逐渐消失

使这整个机器无法畅通

我存活在这种思想和伤痛之下

在轮回中,成为一个永世的孩童

在我们都还没深陷之前

再次退去吧

碎裂的蛋,死亡的鸟

它们在为了生存而尖叫着

我能察觉死亡,能看见它带有警惕性的眼睛

所有这些适得其所的事物

最终会被我们耗尽

并且一次一次地渐渐消失

将你的灵魂在爱中沉溺

将你的灵魂在爱中沉溺

——《streetspirit》

第三十四章 逆流之潮

“小烨,在昨天下午放学之后,你到底去了哪里呢?”赵曦明在用汤勺搅动着碗里的热豆浆的时候小声问道。

季木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昨晚,我在一家咖啡厅里独自一人考虑了许久。慢慢地,我似乎回想起了过去所发生过的一些事情,而且在路上还遇到了一个从前的朋友。”

“是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怎么说呢……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她很喜欢村上春树。”

闻言,赵曦明轻轻地点了点头。

“早饭就吃豆浆和餐包,这样吃得饱吗?”季木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关系的,我饭量小。等会儿……我们也可以带一些吐司去学校。可是拆上一袋的话,我一个人吃不掉,所以小烨你也要一起帮忙。”

“好。”季木点头答应道。

而这个时候,叶阿姨以如前时般温柔的语调对他们喊道:“小烨,还有曦明,你们吃完早餐就尽快赶去学校吧,餐具放在那里让我整理就好。”

“嗯。”两人同时应答道。

两人在门口穿好鞋子之后,季木有些突然地问道:“曦明,你知道姚青秀这个人吗?”

闻言,赵曦明皱了皱眉头,“小烨,是不是他又开始威胁你什么了?

“怎么了吗?这倒是没有。”

她轻叹了一口气,“他是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常常打架,就像是日本那些街头混混一样的不良少年。”

“我和他之间曾发生过什么吗?”

“嗯……”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好……”她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点了点头,“那件事情,我也只是听说……就是在上个学期秋游的时候,他故意从你身后把你推向了一辆极速驶来的卡车的前头……”

“然后呢?我被卡车撞到了吗?”

“不……那辆卡车在离你数十米处发生了爆炸。那声音如同突兀炸开的雷鸣一般,穿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而后燃起的火光化为了冲天的火柱,几乎穿入到了云层之中……”

“那么它爆炸的原因是?”

“听说是因为那辆卡车上装载了一些危险的货物,因为当时天气比较闷热,所以紧急刹车所燃起的火星点燃了其中的那些易燃爆炸物……”

说到这里,赵曦明有些心悸地抬头仰望着远空。

街上已开始有行人匆匆忙忙地走过,晨间的日光也已经静默地洒落在了高楼与高楼之间的夹缝之中。

“此般安宁的景象……还可以持续多久呢?”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当一盏灯破碎了,

它的光亮就灭于灰尘;

当天空的云散了,

彩虹的辉煌随即消隐。

要是琵琶断了弦,

优美的乐音归于沉寂;

要是嘴把话说完,

爱的韵味很快就忘记。

有如乐音和明光

必和琵琶与灯盏并存,

心灵弹不出歌唱

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

没有歌,只是哀悼,

像吹过一角荒墟的风,

像是哀号的波涛

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

“原来是雪莱的诗句……”季木微笑着开口。

赵曦明同样报以温柔的笑容。

“我们走吧。”她牵着他的手说。

“嗯。”

于是他们逐渐加快了脚步,身影也消失在了远方的人群之中。

……

傍晚,赵曦明因为要处理社团中的事务所以告别了季木,而他也因为盼望着小马尾辫出现而没有和她一起走。

这一整天,他都没有见到那个外表酷似他的姐姐的女孩。

昨晚的一切,都恍如一个未曾发生过的虚无幻梦。

可是一个黑色木匣仍然被他紧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他明白这是他无可逃避的穷途末路。

在这一天里,季木曾仔细地观察过那个名叫姚青秀的男生。

留着坑坑洼洼的寸头,有一张像猴子一般枯瘦的脸面,戴着一副加长版的黑框眼镜,身着灰蓝色的牛仔裤与浅黄色的衬衫,眼里仿佛有莫名的凶光流动。

下午,在他不经意地看到季木正注视着他的那一眼起,他的嘴角就露出了一抹难以言明的古怪笑容——那笑容里透着还没有成型的杀意。

季木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下意识地觉得不对,认为在上完接下来的两节课放学以后,他也许会对自己采取某种怀有恶意的行动。

出于这样的担心,他才决定不和赵曦明一起走。

大地浸染在黄昏时分的赤红光色中,季木背着挎包,安静地在寂静无声的校区里行走。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那些静谧的青草、绿树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起舞。

他在那个角落里停留了许久。

终于,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回荡在了底层的过道之中。

“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一个声音颤抖着说。

季木缓慢地回过了头,看到了站在他的身后、眼中依稀流露出不安与恐惧的姚青秀。

“你明明已经从那里跳下来死了……我亲眼看到的!!!”

“可是……为什么你竟然在一个月以后又换了一个名字,以转学生的身份重新进入到了我的生活当中?!”

他状若疯狂地嘶吼。

“我用球棒打你的头……想要让你忘记我,然后再次因为恐惧而从我的世界里逃出……”

“那时候……你的头上满是血污。我以为你被我失手打死了……所以立刻逃离了那里,反正那个巷子里也没有监控……”

“可是在之后的那一天里,我才知道你并没有死,而是失忆了……”

“当时,我很庆幸……因为这样我就不会被警察给当作杀人凶手,而你也会因为忍受不了那种被人袭击的恐惧而离开这座城市了……”

“可是现在……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你是回来杀我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还不如再杀你一次来得更好!!!”

那张像是猴子一样的面容极度扭曲着,姚青秀拿起手中的球棒指向季木。

季木幽深的双眸里流淌着深深的冷漠。

“不要……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一边拿着球棍冲向季木,一边露出绝望而又疯狂的神情大吼。

“现在,该是魔鬼出场的时候……”漆黑在他的脑海中悄声说。

“那么,便开始吧……第二次魔性逆流。”

“要注意了,这次……比起昨夜来说可强得多。”

“我知道……”

季木平静地点了点头。

“去死吧……苏烨!!!”姚青秀带着无比怨毒的眼神说。

“要死的是你才对。”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必死……因为无所不在的裁决者已将你置入眼中!”季木眼里的冷漠又更深了一重,“无论你逃向何方,它必于那里等候……”

……

我是你家房门的钥匙

你的玩具在地下室里

如果你想得到太多

你会发现那只是幻影

黑暗中总是很美好的

我是那把冰上之锥

不要大声呼喊或警报

你知道,我们是朋友直至死去

无论你逃向何方

我都会在那儿

甚至打开你的头颅

我会在那儿

爬上墙壁

黑暗中总是很美好的

外面总是更美好

十五次击打你的脑勺

十五次折磨你的头脑

所以今晚将孩子锁起来是安全的

把眼睛放在橱柜里

我闻到了当地男人的味道

他有最孤单的感觉

无论他逃向何方

我会在那儿

甚至打开你的头颅

我会在那儿

爬上墙壁

爬上墙壁

爬上墙壁

——《climbingupthewalls》

第三十五章 伞间之握

“准备接受吧……这已死之人最后的心意!”

季木猛地将手中的黑匣用力地抛向了姚青秀,“你可还记得……谁是王远明?”

在季木把那个名字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姚青秀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他的瞳孔中也透出了深深的怨毒。

“是啊……是我逼死了他……是我害得他绝望地跳楼自杀了……可是这又怎样?!”

他狰狞地狂笑道:“他死了!!!可我还活着!!!现在他只是一个死鬼而已……能够对我这个活人做什么呢?!”

黑匣落地之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碰撞声响,可是并没有吸引姚青秀太多的目光。

“苏烨,我告诉你……你就和那个和你很像的王远明一样,只不过是一条死狗罢了!!!”

“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声调……你怎么敢那么骄傲?!”

姚青秀的眼里充斥着疯狂的血意。

“死吧!!!死吧!!!死吧!!!”

“我已经受够了……已经活不下去了………可是你也别想要活!!!”

在姚青秀挥动着球棒向季木的头上砸去的时候,他依然平静地站在原处,唯有眼中的光影在不停地闪动,恍如一对炽烈而灼热的光亮漩涡。

姚青秀难以形容他眼中所见的那片光火,只觉那光色璀璨而又模糊,深邃到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就在此刻,静静地卧躺在他身后的草丛中的黑匣之上裂开了一条若有若无的裂缝。

浑浊的黑气挣扎着从那条狭小的裂缝里钻出,逐渐凝实成了一个黑雾环绕的朦胧身影,有一把无法看清颜色的雨伞被它静默地抓持在了手中。

那黑影朝向两人所在的方向轻呼出一口气,于是以它的脚下为中心的草地皆被冻气急剧地凝固。

但凡它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尽数被凝为了透明无色的冰晶,就连远山之上的花朵都为之零落。

季木缓慢地睁开了双眼,发觉有一道漆黑的圆环笼罩在了自己的周身四处。

“你的夙愿已达成,该是退下的时候。”漆黑的意念辐射到了那个未知存在的脑海当中。

“至尊的阁下,旧神已经即将沉落,这个世界就要走到尽头……”黑影同样以意念开口。

而后,它又把目光投向了季木,“三倍伟大的存在,原来你也已经踏上了前路……”

“你是在对我说?”季木的话语中满是疑惑。

黑影默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在说完之前的那一句话以后,它的身影逐渐开始变得扭曲而交错。

“你是王远明吗?!”季木匆忙地追问道。

“很久以前是,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了……”它的声音像是从遥不可及的远方传至此处。

一道无色的强光自它手心紧握的那把雨伞的尖端绽出,打入了姚青秀被冰封的头颅。

此后,那个黑影的躯体终于彻底消失在了紊乱的气流之中。

同一时刻,它最后声音也回响在了季木的脑海中,“他生前所遗留下来的心意……现在就交给阁下你了。至少在这个世界,请陪着苍阁下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等等!你说的‘他’是谁?是指尚未死去之时的王远明吗?还有……你要我和谁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苍阁下……她是……”

它的声音在还未说完的时候便戛然而止。

冰封了此地的冻土很快就在重新洒落的日光下逐渐消融,万事万物这才从永恒不变的寂静里走出。

黑影散去的地方,唯有一把透明的雨伞被放置在青草绿地之中,其上的光斑于银白色的日照下如同水波一般此起彼伏。

“刚才的那个黑影……它来源于地狱之中?”季木对着虚处发问道。

“对……它来,是为了斩断于这个世间的过往与因果。”

“人的灵魂陷入到地狱之中……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便能强大到这样的地步?”季木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

“几个月?或许对你来说,他的死亡至今不过只有半年左右,可是这个世界与最根本的那个世界并不相同。这里有异乱的空气、混沌的结构,以及扭曲的时间轴,根本就不能混在一起来说。”

“也就是说,事实上……王远明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也可以这么说。”

季木微微点了点头。

他俯身捡起了那把透明的雨伞,顿时有一股力量经由伞柄的传导贯连到了他的手心之中。

“这就是绝望道具?”

“对。”

得到了漆黑的答复,季木的目光里隐约透出了些许困惑。

“可是这把雨伞有什么用?”

说着,他伸手试图撑开雨伞的伞骨。

“不要动!”漆黑焦躁地在他的脑海里说。

“怎么了吗?”

季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以你现在的源能储备,要撑开这把伞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源能储备?那是什么?”

“这个你暂时不需要懂。”

季木沉默了许久。

“有一个问题,我在很早以前就有过这样的疑惑。虽然也想过要问你,只是你不一定会告诉我。”

“你问吧,只要是在‘外面’允许的范围之内,我可以酌情对你进行讲述。”

“好……”

季木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默,“我想要问你……苍是谁?”

“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前也属于绝对不可提及的范畴。不过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出。”

“是小马尾辫?”

“bingo!”

它一边笑着,一边在季木的脑海中以光点构建出了“success”(n成功)这一单词的结构,“你还真是什么都一猜就中……”

季木并没有因为它的夸奖而感到自足,心里却涌现出了一种莫名的哀恸。

就在不久之前,他曾在恍惚之间做过一个已经有些记不大清的梦……

梦中,女孩让他独自一人先前往世界的尽头,并且在那里读着纪伯伦的《沙与沫》默默地等候……

那个梦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地老天荒,久到世界的尽头已没有了出口……

可是……她始终没有来。

第三十六章 悼亡之意

“你们看那里!”

“那里怎么了吗?”

“有一个人站在那个自杀天台上!”

“诶,还真的有哎!”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站在天台上,又不表示一定会跳楼自杀,也许那个人只是在看看风景而已。”

“可是上个学期真的有人跳楼了啊……好像是初一(5)班的新生,至于名字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跳楼死掉的人好像姓王,当时事情闹得挺大,听说还涉及到了校外的学生……也许是校园霸凌什么的吧,不过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那个天台很有魔性呢,我们学校每年都会有一个人从那里跳下来死掉……”

“这不可能吧?!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情况……那么谁还敢来这所学校读书?”

“你是初一的新生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这些人啊……都已经习惯了。这所学校,就仿佛一座困兽的囚笼一样。怀有相同特质的人……会被莫名地吸引到这里来的。”

“你说的那种‘特质’……难道是指自杀倾向?”

“也可以这么讲吧……”

他们向着行政楼的方向走着,在临近的时候隐约看见了那个人影的模样。

“原来是个男的啊……”

“长得真丑,就像是一只扁头猴子一样。”

“哈哈!你这样嘲讽他……就不怕他立刻跳下来压在你的身上?”

“不要开这种恶心的玩笑了……万一他真的跳下来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来到了行政楼的底下。

“你居然会被这种话给吓到,真不愧是刚从小学毕业的新生啊。如果他真的跳下来的话,你一定会吓尿了吧?哈哈!”

在他说出那一句话的那一秒,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以可怕的速度贴着他后脑勺的头皮笔直地坠下!!!

……

“小恬,你听说了吗?就在昨天,又有人从行政楼的天台上跳下来死了……”陈悠摆弄了一会儿手里已被用去一半的橡皮,有些担忧地望着姐姐说道。

“那里……不是一直都用铁锁锁上的吗?之前我还偷偷跑上去看过呢,不过门完全被封死了,无论怎么推都纹丝不动。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说到这里,陈恬心中还有些后怕。

“五班的另一个男孩子……好像也是在上个学期的时候从那里跳下来死的。”

“他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道,我也没有见过,所以名字和长相都不清楚。”

“都是五班的学生呢……”

“那会不会是被诅咒的班级?”

陈悠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应该只是巧合吧……”

“不过,那两个男孩子从那个天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心里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意呢?”

姐妹俩同时透过一旁的窗户望向行政楼上。

“听说昨天跳楼的那个人,和上一年跳楼的那个人是欺负和被欺负的关系……”

“这两件事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吗?”

“不知道呢……”

“听说夜晚在与天台相连的那座钟楼里会出现幽灵。”陈恬突然改变了话题。

“呜……姐姐你不要说这种无聊的鬼故事来吓我啦!”

“不是鬼故事,而是真实不虚的事情……”她摇着头回答。

“啊?”

“上次我去社团里的时候,有一位学长说他上个星期曾于午夜十二点在校区里游荡。当他走在中央广场的时候,看见钟楼的顶上忽闪忽闪地发出光亮。”

“那里面……住着人吗?”

“听说……是一个长发的女巫。有人曾在黄昏的时候看到过她倚靠着栏杆的背影。”

“那位学长多半是在开玩笑吧,哪有人会闲着无聊半夜在学校里闲逛的啊?而且,他们看到的女巫,应该只是一个偷跑进去的女孩子什么的吧。”

“不,那一定是真正的女巫……”陈恬怔怔地望着天空说道。

“为什么?”陈悠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问道。

“那个时候,除去长发的女巫之外,说自己看到女巫的那个人还在天台上看见了一个已经死掉的学生,还有挂满了围栏的乌鸦在傍晚红霞的光色中振翅、哀号……”

“已经死掉的学生……那是谁啊?”

“就是上个学期五班跳楼自杀的那个男生。”

“会不会只是长得相似的人?”陈悠随即便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要说和他长得相似的人……似乎真的有一个。我听文学社的学长们说,就是那个疑似曦明社长的男朋友的男孩子……”

“你是说……季木?”

“嗯……”

闻言,陈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这件事情里的水很深……”

“所以我们就不要再多讨论了吧……”

“姐姐……我想去那里看看。”陈悠以一种坚决的语气对她说道。

“小悠!你不要做傻事!如果因为这种泛滥的好奇心就随便冒险的话……最后真的有可能会出事!”

“我已经决定了,下午放学之后我会一个人去的……”

“小悠!这是违反校规的!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老师了!”

“那我就从这扇窗户跳下去……”

“你真是疯了!”

“对啊……我是疯了。没有找到那个答案的话,我这一生都会处在无尽的长夜之中……”

……

“小悠……我们这样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事的,只是去那扇大门所在的地方看看而已。门一定已经被锁上了,我们又没有钥匙打开,所以只是去感受一下那段路程所承载的心意……”

陈恬紧紧地抓住了陈悠的手,手心里已满是汗珠。

沉郁的夕照透过窗户洒落在寂静的楼梯之上,光与影在沉降之间抚过了她们的脸颊,令姐妹俩在迈步上行之时感到了一阵轻微的心恍。

伴随着微弱的喘息声响,她们一路走到了通往天台的那条楼道。

“小悠……这里的门怎么打开了?”

“不知道,也许是在欢迎我们进去吧……”

说着,她就要走进那扇门。

陈恬慌忙拉住了她,“不可以进去!这里……是我们绝对不可以进去的地方!”

陈悠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里透出了森凉的冷意,“放开我。”

陈恬下意识地松开了双手,不知为何心里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哀伤。

在挣脱了姐姐的阻挡以后,陈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心里憧憬着门中所见的风景,一步,一步,一步步地走向……

星空。

……

有信件送达

是昨天跳楼自杀的人所寄

长相与声音都不明晰

只知道是隔壁班的男孩子

展开信件立刻

映入眼帘的文字

那是来自于天国之人的心意

从顶楼,生锈了的栏杆

望见,索然无味的风景

边看着毫无价的夜景

在最后一刻想些什么?

夜里潜入学校

我决定,爬上楼顶

眺望在死前所看见的景色之后

或许就能明白些许

终于、亲眼目睹风景

然而什么想法也没有浮现

看着萧瑟的夜景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与你永远都是

这般令人感伤的陌生关系

从顶楼,生锈了的栏杆

望见,索然无味的风景

边看着毫无价的夜景

在最后一刻想些什么?

被强风,吹拂着黑发

凝视,索然无味的风景

即使和你站在同一个地方

我也无法好好地表示哀悼之意

忍着泪深呼吸

视线自然向上偏移

看见了夜空的群星

楼顶,在我的头上

能看见,星空的情景

你在最后一刻所看到的风景

是这种景色的话就太让人开心了

被强风,吹拂着的我

思考的现在

所看见的就是这片星空

我私自地这么希望着

——《哈根达斯以下的无味风景》

第三十七章 追念之想

初一(5)班教室。

季木安静地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之上,四下一片人声嘈杂,都是在讨论昨天傍晚姚青秀从行政楼顶跳楼自杀的有关情报。

“当时……我亲眼看到有一个黑影从行政楼的天台上面掉了下来,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落在了地上。血液、脑浆撒得满地都是……真是太恐怖了!”

“昨天晚上,你一定做噩梦了吧?”

“可惜当时我没有在场。”

“你也想看一看吗?那你还真是重口味……”

“只是觉得大快人心罢了,那个杂种早该去死!”

“嘿嘿,你说我如果把你刚才所说的话用录音笔给录下来,然后再交给警方,你会不会被当成是犯罪嫌疑人啊?”

“白痴!你当警方不会翻监控啊?!据可靠消息,警察们在翻过监控以后发现当时只有姚青秀一个人前往了那个天台之上,所以完全可以排除他杀。”

“那么他自杀的原因呢?”

“不知道。”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他死了也活该吧。”

“那么……姚青秀自杀之前在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既然那时候他还在学校里的话,警察不是可以查看更早之前的监控录像吗?”

“没有用的,因为在那天下午放学后不久,学校里的摄像头就因为线路原因而暂时无法使用了,直到一个小时后才经过修理恢复正常。”

“那还真是凑巧……”

“你们说,摄像头那时刚好坏掉……会不会是人为的呢?”

“你侦探小说看多了吧?!都说过是自杀!”

因为是自修课,所以学生们一直讨论了许久。

“小烨,你没事吧?”赵曦明轻轻地推了推季木的肩膀,“总感觉你一副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季木摇了摇头道:“我还好,抱歉让你担心了。”

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问道:“在做什么呢?”

“看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季木平静地回答。

“这本书……我记得你好像很久以前就看过了吧。”赵曦明回忆了一会儿,而后说道。

“也许吧……”

说完,他沉默了半晌。

赵曦明歪歪头问道:“看到哪里了呢?”

“《三段变化》——查拉图斯特拉的说教。”他说。

“就是从骆驼到狮子,再到孩子的三变?”

“从负重到掠夺,然后再到创造。这简简单单的三个词语,可是有些人穷尽一生而连其中之一也达不到……”

“那么你认为你处在哪个阶段?”

季木摇头不答。

“不知道?”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它们于我并不适用。”季木轻轻地答道。

“曦明,你又在做什么呢?”

“我吗?在看泰戈尔的《飞鸟集》里的那首《生如夏花》。”她温柔地笑着说道。

《生如夏花》……

真是让人怀念的感觉啊……

在他的回忆里,那个一直叫他“叔叔”的女孩……也最喜欢泰戈尔的这首《生如夏花》。

“小安……”他忍不住望着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语道。

“小烨,刚才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听到。”

赵曦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很怀念罢了……”

“哦。”

她鼓着脸,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

“曦明,你能为我背一遍泰戈尔的那首《生如夏花》吗?”

“好吧。”赵曦明想了想,才抿嘴微笑着回答。

“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我今晨坐在窗前,世界如一个路人似的,停留了一会,向我点点头又走过去了。

无名的日子的感触,攀缘在我的心上,正像那绿色的苔藓,攀缘在老树的周身。

我的白昼已经完了,我像一只泊在海滩上的小船,谛听着晚潮跳舞的乐声。

我想起了浮泛在生与爱与死的川流上的许多别的时代,以及这些时代之被遗忘,我便感觉到离开尘世的自由了。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我们的名字,便是夜里海波上发出的光,痕迹也不留就泯灭了。

蟋蟀的唧唧,夜雨的淅沥,从黑暗中传到我的耳边,好似我已逝的少年时代沙沙地来到我的梦境中。

阴雨的黄昏,风无休止地吹着。

我看着摇曳的树枝,想念万物的伟大。

露水对湖水说道:‘你是在荷叶下面的大露珠,我是在荷叶上面的较小的露珠。’

‘我们萧萧的树叶都有声响回答那风和雨。你是谁呢,那样的沉默着?’

‘我不过是一朵花。’”

在赵曦明读完这一首长诗之后,季木已经闭上了双眼,陷入到了往日的回忆之中。

琴声……

遥远的钢琴声响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回荡,如同最温柔的情话,也似最浪漫的应答……

“原来是yiruma的钢琴曲——《守候》啊……”他心想。

那是迷蒙的梦中景象……

那时叶晴安还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时常会和他谈论一些有趣的话题,又在他悲伤的时候露出阳光般温暖但又不至于将人灼伤的幸福微笑。

她……真的幸福吗?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的话……季木很想要这样问她。

突如其来的悲伤,像是要叫人流泪了一样……

“我又变得脆弱了吗?”他有些失神在脑海中问话。

“不,你本就无需压抑自己情感,那是使你的心念壮大的力量……”漆黑少见地用了十分平和的语气回答。

“每当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最先过来嘲讽我的吗?”

“流泪并非弱小,顽固也不是强大。要牢记心里的悲伤啊……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成为了万王之王的话,也许会超越我等吧。可是要知道,那也意味着吞噬万物的孤独啊……”

“你的所爱,所恨,所思,所感……这世间的万物,都会化为你在那条路上行进的资粮。当你走到尽头的时候,身边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王是永恒不变的寂静,也是厚如山海的悲伤……”

第三十八章 星辉之降

“也许……这里就是我注定该消失的地方。”季木仰望着远方愈发黯淡的夕阳小声说道。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聚拢成了一股澎湃的逆流之潮。

在看到那抹夕阳的光色的时候,季木莫名地感到了悲伤。

心里有什么被撕裂了……

仿佛跌入海中,被强行灌入了死亡的意象。

那是漆黑而又惶惑的死亡……

置身海底,被恍如夜幕一般的黑暗给夺去了光芒。

窒息之声只能如杂音在死寂无声的深海里颤动,毫无回响。

像一个在跌落时分不停地挥动着双手挣扎的影子一样,就要被无尽的孤独给吞入绝望……

为什么要那么孤独呢?

也许……就像烨阳学姐所说的一样。

当孤独如沙土般不断地堆积在海岸上,那么终有一天,它也会成为一种习惯吧……

因为不畏孤独,所以什么也不需要,所以不会为了爱而悲伤,所以才是意为“慈悲”的万王之王……

如果他继续接受来自于漆黑的力量的话,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潜入到虚无的最深底下。

那就连存在都要散去的……空荡中央。

他静默地举起了手中那把透明的雨伞,伞面在夕照下同样染上了绯红的色调,其间仿佛有一股魔性的力量如同乱潮般流淌。

伞的尖端只是在空气中划过,便会短暂地割裂出一道道裂痕般的浅淡线条,夹杂着落日余晖的气息与感伤。

正因为透明无色,所以这把雨伞才能被任何颜色所染上。

季木闭上了双眼,调动了些许永夜虚腔里的力量。

一道道扭曲而又深黑的纹路溢出了他的掌心,而后又接连到了他紧握的伞面之上。

雨伞的表面开始变得黯淡无光,但很快又呈现出了深黑色的晶状光芒。

比表面的漆黑更加深沉的黑暗蔓延到了伞面之上,形成了无数条暗纹相互缠绕,使整个伞体仿佛一把螺旋状的长枪。

季木的脸上已经有不少汗水淌下,碰撞在地面上,闪烁出一霎的微光。

他粗重地喘息着,以此来减缓自己体能的消耗。

“够了……住手吧。”漆黑以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

季木果然松开了手中的伞柄,任凭那把雨伞垂直地落向了地上。

在伞的尖端触及地表的那一刹那,黑色的结晶便如同潮水一般蔓延到了四面八方。

那些晶体深邃到无法透过一丝光亮,在目光直视的时候可以从中发现一根根接连成网状的未知线条。

不知为何,季木居然无法描述那些线条的色彩与模样。

“散。”

在他疲惫的话音落下以后,一切才于刹那之间恢复了正常。

“果然……现在动用这份力量的话,还是过于勉强。”

“这是极为正常的现象。”漆黑平淡地解释道。

“永夜之血的力量只是初步结合了你的心象,再加上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使你的灵魂源能被压制了不少,所以会感到疲惫才很正常。”

“我已经完成了小小人的任务,那么完成的奖励——所谓夜幕的空洞……它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季木的呼吸已经平缓了不少。

“在仰望星空的地方。”漆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答道。

仰望星空的地方……

是指高处吗?

那么……

“在钟楼旁边的那个天台上?”

“我可没这么说。”漆黑不置可否道。

季木的心里隐约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在捡起那把雨伞之后,就迅速地跑向了行政楼所在的方向。

经过了许多楼梯和廊道,他一路赶往那个天台所在的地方。

在季木抵达那里的时候,通往天台的那扇大门是打开着的。

他怀着不安的心情,一步步地向着那扇门户走去。

扑面而来的冷风吹打在脸上,令季木感觉到了些许冰凉。

“烨阳学姐……”

他看到张烨阳一如既往地站在那排生锈的铁栏杆的边上,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原本匆忙的脚步也已经停下。

然后,他发现……

这里的天空……变了。

原本夕阳所在的群山那一方,而今已经全然被一片苍茫的夜幕所笼罩。

四下皆处于暗无光色的黑夜之中,唯有张烨阳手中所持的火烛还在散发出微小的光亮。

“我找到答案了……”她悄悄地向站在不远处的季木说着,声音很小,仿佛害怕被其他什么人给听见似的。

“什么答案?”他一边问道,一边靠近张烨阳所在的那个地方。

“不要过来……”她声音颤抖着说道。

闻言,季木的脚步略微停滞了一瞬,直到因由惯性而落地以后才真正地停下。

“为什么?”

“在你想好之前,不要过来……”她又重复说道。

“好……烨阳学姐,我就站在这里,不会过去的。”

张烨阳沉默着点了点头。

“深深的孤独支配着白昼,大猫们支配着夜晚的小镇。美丽的河流流淌,古老的石桥。但这不是我们应该停留的场所……”她向季木伸出了右手,“我们一起离开吧……”

“我们……要怎么离开?”

她的口中吐露出了季木所难以置信的话:“从这里坠落而下……”

听完,季木不由得愣了一下,“烨阳学姐……刚才你说什么?”

“从这里坠落而下……”她的目光正对着季木的双眼,“这是唯一的方法……”

“那样……你会死的。”他怔怔地说道。

“死亡并不可怕……”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回答。

“这个世界,是旧神陨落、权杖交接之场……”

“为了升华至红世的情状……王必须杀死往日的自己,以临界的状态驾临无上。”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

“我所得到的答案,已经留在那座钟楼里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去那里看看吧……”

“我还有一封信要留给你,不过藏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信比答案更加重要,不要忘了呢……”

说罢,张烨阳开始走向身边围栏的缺口的前方。

这个缺口,似乎是昨天傍晚的时候才被姚青秀以重物所砸开的,先前因为夜色的遮挡而使季木一直都没注意到。

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了烨阳学姐的心中所想,季木拼尽全力地冲往了她所在的那个方向。

他们之间……只有短短五步之遥。

这般短暂的距离,如若放在平常,只是片刻的时间便可以达到。

而如今,一步之差……也许就是天各一方。

最后的时刻,她转过身来看了季木一眼,脸上露出了浅淡而又温柔的微笑。

“苏烨……你一定不懂吧”

在说完这一句像是玩笑的话语以后,张烨阳松开了抓住围栏的双手,身体微微向后倾仰,如小船向着无际的汪洋中沉下……

“漆黑!!!”季木来不及悲伤,而是对着寄宿在脑海中的魔鬼大声吼道。

他知道它会明白他此刻所想要表达的念想,这意志如同划分混沌的开辟之光,远远要快过嘶吼的声浪。

“已经来不及了……”它用有些惋惜的语气说道。

“为什么?!”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话……这种事情明明可以轻松地做到的!!!”

“你忘了吗?之前在你拒绝我的时候,我所说的那一句话。”

“下一次你哀求我的时候……我就不会接受了。”

季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你不是不会后悔的吗?”

他无力地垂下了僵硬的手,“现在……我后悔了。”

“可惜……这次已经晚了,你还是等到下一次吧。”它不无遗憾地说道。

原本昏暗的天穹突兀有满天星辉洒下,而他的身后则同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

radiohead的歌声还在季木的耳边回荡,他失神地望着天台的一角,虽立于星光之下,却恍如心已风雨飘摇。

……

机械已经变得狂躁

我无法再见你

愤世嫉俗的朋克迷

触动人们的神经

我无法直面黑暗

你无法让我逃离

人们继续活着

如果带我去那,你就得到救赎

相信我

如果我想说

我就会说

请不要打断

只需坐下倾听

因为我无法直面黑暗

你无法让我逃离

人们仍旧活着

如果带我去那,你就得到救赎

相信我

(对我而言)太多

太艳丽

太有力

——《lastflowers》

第三十九章 夜色之茫

一旦闭上了双眼,便不想再次睁开。

季木和赵曦明一起平静地走到了警察局外,耳边有急促而又刺耳的警笛声不停地传来。

“没事了呢……”女孩在他的身畔小声地安慰道。

“这次……真是麻烦你和叶阿姨了。”季木的目光仍然注视着前方,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悦还是哀伤。

“不会……”她摇了摇头,“你平安就好。”

季木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在学校……就不要找我说话了。”

赵曦明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眼里透露出了不安与迷惘,“小烨……为什么?”

“烨阳学姐……是我害死的吧。”

“怎么会!那根本不是小烨你的错啊……”

“可是她的确因我而死了,哪怕是自己从那个天台上跳下……”

赵曦明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只好轻轻地说了一句“没事的……”,眼角依稀有泪水淌下。

“就算我们都知道烨阳学姐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才从那里跳下去的……可是别人会怎么想呢?”

“他们会说:‘一定是苏烨不好!是苏烨对她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那位学姐才会绝望到想要去死的吧!’”

“而且,如果只是一次就罢了……可前几天姚青秀的死又会让人怎么想呢?”

闻言,赵曦明沉默了许久,“可姚青秀是自杀的啊,监控摄像头也有拍到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走上了天台……”

“这才是更让人恐惧的事情吧……”季木略微停顿了一下,“为什么曾经欺负过我的人死了,与我有关的人也在隔天以同样的死法去世?”

“苏烨……是怪物!!!”

“一定会这么想吧……”

季木转过身来看着她,“所以,以后曦明你不要再靠近我了。否则……也有可能会被加诸我身上的厄运给吞噬的。”

“不要……”她紧紧地抓住了季木的手,“我不要你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的,只是暂时需要保持沉默……”季木摇摇头说。

“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

赵曦明缓缓地松开了抓住他的手,神情有些落寞。

“我不想你因我而受到伤害。曦明……你明白吗?”

她点了点头,沉默着再没有说话。

繁华的街区、公路,人们停停走走,途中车水马龙,带着由早自晚不变的喧嚣,在夜晚也仿佛白日的情状。

高楼上闪烁着霓虹灯的彩光变幻而又反转,远处的信号接受塔耸入云端,向着四下洒落的灯光恍如沉沉的暮霭。

行走在无人相识的、陌生的街道之上,听见嘈杂的声音,看到往返的人潮……

置身于这些纷繁冗杂的景象,季木反而感到一种难言的静谧了。

世界像是处在雾中,一切都是安静而又朦胧的映照之像。

有一些作家曾说,陌生城市里的夜晚是甜蜜而又温柔的,哪怕暗流涌淌,却使来自远方的旅者在行走间便感到了难忘。

之前,季木并没有过类似的感想,因为从未来到过陌生的城市,所以只是觉得相似的话语有种模糊而又迷幻的味道。

而如今看来,也许确实是这样的吧……

夜可包容一切,而相互的陌生则不会让人为了往日的自我而彷徨。

因为这里是全新的世界……

没有骂声,也没有吵闹,有的……只是默然的沉静与响音回荡。

而就在这个时候,季木突然感到脸上传来了一种冰凉触感,原来是雨点落在了他的脸上。

不久,没有带伞的人们就在雨中匆匆忙忙地跑向了四面八方。

雨势渐大,刚刚还充满了人声的街区一下子仅剩下车辆来往所发出的声响。

季木脱下了自己外套让赵曦明拿着挡在头上,而他自己则着手撑开手中那把透明的雨伞。

极度的疲惫感突兀地传来,有大钟的更声穿过雨的幕帘在他的耳边敲响。

“我早就熟知这黑夜。

冒雨出去,又冒雨归来。

我已越出街灯照亮的边界。

我看到城中巷陌的最苍凉时刻。

合着更声,我穿过守夜人的身边,

低垂下眼帘,不愿多讲。

我定住脚步,让声音消失在寂静中,

远方传来划破黑夜的笑声

从另一条街道,穿越层层房屋,

但请不要叫我回去或说再见;

在那远离尘世的高处还有,

一座闪亮的钟照耀天空

宣称时间无对无错,

我早已熟知这黑夜。”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罗伯特·弗罗斯特的《黑夜的知己》,撑开的伞面如同漆黑的夜幕覆压而下,季木在颤抖之间强行抑制住了双手的动摇。

“曦明……晚上我想回烨阳学姐曾经的待过的那座钟楼里看一看,你先回家去找叶阿姨吧。”

“我和你一起。”她挽着季木的手,摇摇头说道。

“这条路……是注定黯淡无光的孤独长途。你知道你和谁在一起……并且不畏于这条路上的痛苦与孤独吗?”

“我知道……我也不畏于这条路上的痛苦与孤独……”

“我们接下来要离开猫的小镇。两个人一块。”她说,“离开这个小镇的话,无论白昼黑夜,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

公路铁路,在例行着它们的职责

带着人们走走停停

起飞又降落

却带不走他们的忧郁

没了希望的人们借酒消愁

酒醒之后迎来的是绝望

没有了希望只剩苟延残喘

像一直被压扁在地上的爬虫

绝望但还在苟延残喘着

支离破碎,汁液横流

翅膀抽搐着,四肢颤抖

不要为此而忧伤

至少我不会再听到人们的议论纷纷了

总有一天,我要长出翅膀

一种化学反应

疯狂而又很少被用到

疯狂而又

没有了希望只剩苟延残喘

像一只被压扁在地上的爬虫

绝望但还在苟延残喘着

失望

失望

失望

你知道,你知道你和谁在一起

你知道你和谁在一起

地板断裂

陷落,又弹回来

而有一天

我要长出翅膀

一种化学反应

疯狂而又很少被用到

疯狂又

没有了希望只剩苟延残喘

像一只被压扁在地上的爬虫

绝望但还在苟延残喘着

——《letdown》

第四十章 命运之轨

夜晚的南宁中学,寂静到听不见任何由人类所引发的声响。

草木在风雨之间轻微地摇晃,路灯下暗淡的阴影在从天而降的雨水冲撞之下,于无数道波纹中摇曳而彷徨。

校门口保安室里仍然散发出微弱的光亮,依稀有白炽灯的光色透过窗户洒落在漆黑的路面之上。

布上了一些锈迹的铁门在骤雨里闪烁着微光,这扇大门因为已经过了晚自修放学的时间而已经关上。

要进入到学校里,就必然要通过这一道麻烦的关卡。

“小烨,怎么办?我们要去找保安室里的保安谈一谈,让他们开门放我们进去吗?”赵曦明轻轻地拉扯了一下季木的袖口,有些为难地问道。

虽说当下学校的宿舍里还有一批数量不少的学生住校,可是孤男寡女在半夜一起返校还是容易激起他人异样的眼光。

季木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站在那个候车亭下等我就好。”

“可是……”

听完,赵曦明还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模样。

“没事的,我来处理就好。”季木再次说道。

“嗯……”

她这才点了点头,松开了拉住季木的手,站在了一旁的候车亭下。

“注意你头顶上方的星空,那些星辰都蕴含着一些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漆黑在他的脑海中平淡地说道。

闻言,季木有些疑惑地问它:“比如说?”

“议会里的某一个议员就掌管着类似的力量。”它依然淡漠地回答。

季木沉默了一会儿,缓慢地向前迈出了几步,在三步之后才猝然停下,“这把伞可以借助这片星空的力量?”

漆黑沉默了一会儿,“从某种意义上吧……”

“它的原理又是什么?为什么人在死前所留下的仇恨与杀意会拥有这样的力量?”

“并不是单纯的仇恨与杀意,除此之外还有心象交杂。”

“心象?”

“也可以说是深层潜意识的一种形象。”

季木没有继续深入下去的欲望,只好摇头说道:“那么利用这份力量的方法是?”

“之前你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吗?”

“可那时是我主动向其中灌输了永夜虚腔的力量。”

“是一样的。我说过,这把雨伞的真实作用是映照。你的心中有何念想,这把雨伞便会借此创生出相应的力量。”

“就这样凭空臆造出一股与自己全然无关的力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所谓的绝望道具的效果未免也过于夸张……”他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道。

漆黑轻叹了口气,“万事万物都必须遵守恒率的说法,付出和得到两者在更高的层面必然近乎等价。这份力量并非臆造,它所起到的只是介质的作用罢了。”

季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那扇大门所在的方向。

赵曦明还在身后等待着他,所以季木并不想在这里过多地展望。

他以单手握住那把透明的雨伞,伞柄由垂直于水平面的方向缓慢地斜向了前方。

失去了伞布的遮挡,下落的雨点毫无停滞地打在了季木的头发和脸上,中和了汗水,使他感到了透彻的冰凉。

季木在恍惚之间感到了一种动摇因果的力量,下到恒河之沙,上至极光之耀,无一不处在这份力量的掌控之下。

前进,后退,转身,远望……

这一些微小的动作,都是人体在耗散了一部分能量之后才可做到。

一个念头的缘起是因,以能量的转变作为通向结果的一条通道。

正是因为原初之始出现了一个推动万物的无上力量,万物才由归寂的虚无之中开始了运行与转化。

而由因至果的通道上有一扇门,那便是命运的导向。

无数的因互相交杂,如果无法打开那扇门,进而贯通通往结果的竖直长道,那么这条路便会分往另外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

付出的能量在半路上与其他的能量发生相撞,不同的因果便由此而产生了歪曲,导致结果往往会偏离原本的料想。

而季木如今所感受到的,便是一股超脱其他的因果之外,拨动因果,可由起因跨越经过而直达结果的力量,其名为……命运!

“alohomora!”

他直接模仿了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里的咒语的力量,以拉丁语的发音伴随着脑海中的意象,暗示自己的潜意识诱发出贯穿命运轨迹的力量。

“砰”的一声,锁上了大门的铁链紧随着季木话音的散去而坠落而下,同一时间他也感到深深的疲倦正在侵蚀着他体内的某种未知力量。

“我们走吧。”季木强忍住倦意,转过身向着赵曦明招招手道。

她安静地跑到了季木的身旁,虽然一脸好奇的模样,不过不知为何并没有关于刚才他是如何开门的事情开口问他。

由于季木那时已经站在了铁门的一旁,而且身体也挡住了链条,所以他估计赵曦明只是以为他是用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钥匙打开的吧。

“小心一点,不要让门卫们看到。”赵曦明小声地对他说道。

季木点了点头,学赵曦明一样弯下了腰,使自己的头顶低于窗户下方的边缘之角。

他又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心想幸好她今天没有像周末的时候一样穿着长过膝盖、接近脚踝的长裙,不然就要为了防止裙子被污水弄脏而提起裙摆,像是童话里那些偷跑出家门的小公主一样……

季木在宁静之中发觉赵曦明所带给自己的感觉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可是他也说不出这种变化在什么地方,也许是更加成熟与坚强了吧。

“烨阳学姐……你所留给我的那一封信,我至今仍然没有找到。所以,请先让我知晓你所得到的答案吧……”

“那个留在钟楼顶部的画室里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你又是否像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里的画师良秀一样,在走向终结的时刻……画出了你所认为的完美之画?”

“可惜……再也不能见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树枝无法相依。

而是相互瞭望的星星,

却没有交汇的痕迹……”

第四十一章 逾越之所

每当季木和赵曦明走进一条漆黑的廊道之中,天花板上的吊灯都会因为声音的感应而随即亮起。

行政楼里的各个办公室的大门都已经关闭,整幢大楼都处于一片默无声息的死寂。

赵曦明紧紧地跟在了季木身后,时不时会拉一拉他的手,问一些无关的问题来转移自己对于四下恐怖气氛的关注。

“小烨……我们快到了没有?那个天台我从来没有去过……”

“它就在这幢楼的顶楼。要到那里,我们大概再走半分钟左右。”

“哦……”

她有些应付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巨树,双手都会因为害怕而有些发抖。

季木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握紧了她的手,希望这样可以给她一点帮助。

虽然与异性牵手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一种有些过于亲密的接触,不过如果对象是喜欢捂脸的女孩,季木又感到有些不同。

那种感觉无关欲望和情爱,仅仅是一种自然而然地产生的好感,或者说是对象上的认同。

这一点,但凡是在与他熟悉的女孩身上,他都有感到过。

那是与人的表象并不相同的另一种特质,也可以说是一个人的美德以及在意象上的感悟。

也正是因此,季木才觉得她不管和任何人交流,都不会出现什么主观上的私念和错误。

就如同《诗经》里的那一句“投我以桃,抱之以李。”

只要对她友善,她也同样会报以真诚的善意。

与只是为了欢愉而来往的人不同,和仅仅出于利益而纠缠的人相异。

也许是因为与这个世界上的种种利益毫无纠葛,作为观察者一般超脱了出去,所以什么都不需要,而在他人主动赠予的时候则会回以好感与善意。

这和信仰其实是一个道理。

如若真的存在那种全知全能的伟大神明,那么信仰于祂来说应该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所以并不是神需要信仰所以才叫人信,而是将这一种寄托作为传播于世的福音。

假使神明必须得到人类的信仰才可以将力量维持下去,那么它便是提起长矛的牧者,会为了自身的存在而逼羊入圈。

那种东西根本没有崇拜的价值和意义,只不过是在量上更加强大的一个个体,与野兽在本质上没有差异。

赵曦明所带给季木的感觉,是与他自己相似的意,所以两者的价值观在某种意义上才极为相近。

维克多·雨果也曾用“光明”、“神圣”、“公正”、“慈悲”来形容这样一种类神的特性。

如果要季木对赵曦明作出评价的话,大概会是“很有女主角的感觉”吧。

也正是因此,与其说他对她的感觉是喜欢,不如说是无关情欲的欣赏。

自从永夜虚腔的力量降临在季木的身上,他感到自己的情感之中有许多多余的部分被剥离和吞噬了。

缺乏了其他情感的稀释,孤独之感便愈发地浓重了起来,其他的则是一份恍如不知身处何地的虚无与怅惘。

存在的理由……是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孤独的?

每个人都会在心里留藏自己的所思所想。

出于这样的理由也好,那样的原因也罢,为欲望所奴役着,一次次地喜悦而悲伤……

“烨阳学姐……请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答案吧。”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在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来到了行政楼的顶上。

通往天台的大门果然是被锁上了,不过这次季木并没有使用原先的开锁方法。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小串钥匙,将其中微微泛黄的一把插入了钥匙孔内,然后顺时针旋转一百二十度。

大门在季木的轻推之下开启,门板的底部与地面相摩擦,短暂地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像是划破了玻璃一般的声响。

在他向前走进几步以后,才发现赵曦明仍然站在原地,畏缩不前。

“小烨,我有点害怕……”

“那就站在这里等我吧。”

“可是……一个人待在这里的话,不是就落单了吗?”

想到这里,她再次抓住了季木的手,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缓慢地走入了门中。

“夜幕的空洞……”

“嗯?”

听到季木的低语,赵曦明有些不解地歪歪头。

他并没有开口解释,而是凭借一种无形的感知之力穿行在了通往钟楼的那条过道之上。

赵曦明被动地在季木的拉扯下走在了他的身后,目光注视着远方的星空,感到那星体之间仿佛存在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渊,扭曲、吞噬着步入其中的一切光亮。

这片星空令她觉得陌生,这是她先前从未察觉到的迹象。

想到在这个天台上跳楼自杀的那位不知名的学姐,赵曦明下意识地想到也许那位学姐在最后的时刻看到的也是这般安静的景象。

不过不久,她又摇了摇头,心想那位学姐跳下去的时间应该是在黄昏的时候,又怎么能看到夜晚的星空?

走着,走着,她隐约感到有什么神秘而深沉的东西发生了变动,以至于那片星空愈发地倾向于白昼。

“我们在孤独的白夜里行走……”她默默地于心中想道。

季木不曾放慢行进的脚步,在几分钟后便临近了画室底层的环状门户。

他手里握着的那几把钥匙其实并不是他本人所有,而是烨阳学姐在他第一次来到这间画室的那个傍晚所送。

在打开那扇古怪而抽象的门户以后,他和赵曦明先后沿着梯子爬到了上方的画室之中。

季木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在睁开之前的那一秒猜测着张烨阳所留下到底会是一幅什么样的画作。

他在那转瞬即逝的一霎光阴里想过许多,可最后还是认为它们都不会是自己即将看到的遗留之物。

“大小一对月亮躲藏在了缓缓流淌的月亮身后。月亮们的眼睛被遮住了。少年和少女手挽着手穿越森林……”

固定在画板表面的纸张上所画的图景,描绘的刚好是《1q84》里的最后一个段落……

第四十二章 启示之初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4/30/]]]用勺子搅拌着酒杯里温热的爱尔兰咖啡,其中散发出淡淡的爱尔兰威士忌的酒精气味,伴随着现磨咖啡的香醇,在覆盖于表面的鲜奶油的溶解中组合成了一股浓厚的香味。

在南华市中心里的一家西餐厅,少年和少女面对面坐在比较靠里的两个座位。

拉上了窗帘,餐桌上有几盏特制的蜡烛用于气氛的点缀。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桌子靠窗那边的花瓶里插着的一束蓝玫瑰,它也包含于餐厅赠品的行列。

女孩把捧在手里的书本安稳地放在了一边,在轻呼出一口气之后,左叉右刀地把一整块牛排切割成了许多小块。

蜡烛的光线将两人变动的身影拓印在了淡金色印花墙纸的表面,唯有轻微的呼吸声和不远处传来的话音回响在寂静的餐厅之间。

季木看了一眼被女孩摆放在一边的书本,有些奇怪地问:“小马尾辫,今天你又带了什么书来?”

“是蔡智恒老师的《槲寄生》。”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带有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清脆。

“你也看国内的小说?”

“看过一点。”

“在我的印象里,你有提到过的似乎全都是外国文学。”

“国内的也有看过,只是不多。”

“挺让人意外呢。”季木看着她说。

女孩有些不解地看着季木,“嗯?”

“蔡智恒老师的书,从最初的那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开始,就一直都是言情小说。我原本以为像你这种喜欢读村上春树的人,不一定会喜欢有关谈情说爱的小说。”

“莎士比亚的戏剧里也经常会有男女私奔的内容哦。”

她仍然以清澈的眼神看着季木,“蔡智恒老师的书,读起来都很轻松。如果说《绿野仙踪》是写给孩子们的童话,那么蔡老师的书则像是写给大人们的爱情童话。”

“写给大人们的爱情童话吗……真是有趣的观点。可是小马尾辫,你应该也知道童话和现实之间的区别。”

“嗯……是人物的纯粹性之间的区别?”

季木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对,就是纯粹性的区别。”

“童话里存在着绝对的善恶、美丑之差。凡是善者,永远为善,即为美丽。凡是恶者,永远为恶,即为丑陋。”

“除去《白雪公主》里的王后这一特例以外,不管是《青蛙王子》还是《美女与野兽》,丑陋的青蛙与野兽最后都破除了魔法,转为了英俊的王子的身份。”

女孩用双手托着腮帮子,安静地倾听着季木的话。

她的脸上时而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不过很快又逝去了,像是从一开始就未曾出现过。

“也就是说……书里人物的好坏可以轻易看透?”

“嗯。”

“这就像是正义的使者和邪恶的坏人之间的关系吧,明了而直接。”她说。

闻言,季木的双眼隐约透出些许疑惑,不过也没有多说。

“如果以上帝视角窥探到了一个人的心理活动,那么只要是在人类的范畴以内,人的本质便可以轻易被看破。”

季木轻轻地点了点头,“蔡智恒老师的书很浪漫,而且其中的爱情并不像大多数言情小说里所写的一般,是为了爱而去爱,又或者为了谋求利益、得到生理上的快感。”

“小川洋子的《爱丽丝旅馆》里有过这样的一句话——‘身体会告诉你,什么是爱。’”

女孩的嘴角微微扬起,又是一抹浅浅的笑容,“好像是一本不太正经的书。”

季木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对于她的猜测不置可否。

“原来你也有书没有看过。”

“这是当然的啊。”她有点无奈地看着季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书籍,可是如同星辰大海一般繁多。可尽管如此,也不是每一本有价值的书籍我都有看过。”

“阅读是很需要巧合拼凑的哦。”

“从某人的口中听到了某本书的名字,亦或是在某本杂志上偶然看到过,又或者来自于熟悉的作家在作品里的引用,更多的则是在书店里闲逛的时候看到书名和简介后产生了阅读的冲动。”

“这就仿佛人类的交际网络。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张关系网,而处于网中的那些人同样也有。假如将所有人的关系网络都铺张开来,理论上是可以网罗全部。”

听完她的话,季木沉默了许久。

“你阅读的目的是?”

“就像是钢琴的调律以及心象的集结。”

季木摇了摇头,“前者我能理解,但后者听不太懂。”

她沉默了一会儿。

“心象的集结,即以人意化天意,以本心易天心,集结万象,以虚无之渊打通通往终焉的结点。”

“真是玄奥的说法呢。小马尾辫……你其实并属于这个世界。”

“你也一样。”

“对……我也一样。”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离开猫的小镇。”

她说话时的样子再一次让季木感觉到了眼熟。

“小马尾辫……为什么我总感觉近来你变了许多?”

“哪有?”

女孩的话语并不是否定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问询。

“性格方面……感觉你开朗了很多,偶尔也有在我的面前笑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闭上眼保持了沉默。

“小马尾辫?”

“我们的时间不多。”她说。

“什么的时间?”

“距离‘日落’。”

“我不明白……”季木摇了摇头说。

女孩轻叹了一口气,“没关系的,反正这个世代就快要结束。”

说完,她伸手掀开了窗帘的一角,裸露出来的那部分窗户之外依稀有光透入。

她先用手指着远方的天穹,“黑天白夜将会是天启的初之序幕。”

而后她的手指又指向了连绵的群山之中,“那些高耸的必将陷落,尘寰也要于劫火中焚为焦土,满布连向大渊之泉源的裂缝。”

最后,她的手指在向下划落的时候,于指向城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刻微微停留。

“届时……世界将为无上的意志所吞没。”

第四十三章 前时之言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4/30/]]]在临近夜晚的时刻,天上开始下起了细雨。

这雨并不算大,溅落在各家店铺的窗角,又或者打入拥挤的人群,很快便失去了原来的痕迹。

季木并没有撑伞,迎着黄昏时分洒落下来的殷红光色沿街道向前走去。

雨水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些浅浅的湿迹,不过很快又被暮光蒸干,难以看清。

“小马尾辫,我们要去哪里?”

季木停下了脚步,伫留在了这片人群并不算太密的街区。

他转过身来,身后的女孩依然显得十分安静,似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的打算,像是在说不管去哪全都可以。

“小马尾辫?”

“嗯?”

“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吗?”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日光与雨水并存,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看见的第一场太阳雨。

她看了一眼那些从云层中划落的透明痕迹,缓慢地摊开了掌心,“雨水像是消融在了我们的手里。”

闻言,季木投以疑惑的视线。

“雨水怎么会是可以消融的东西?”

女孩摇头不答。

“你的颜色变了。”她说。

“颜色?”

“变得很深很深。”

季木沉默了片刻,因被雨水渗入而有些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我很累……”

“嗯。”

“也许说的话也有些不知所云……”

“嗯。”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仿佛从她的眼里读出了许多东西。

“我是不是很奇怪?”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季木曾一度感到迟疑。

“不是奇怪,而是特别。”她用了很认真的语气。

季木不由得笑了笑,“虽然你这么说我挺开心,不过这两者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吧。”

“有的。”她用了更加严肃的语气。

一时间,季木觉得女孩挺有趣,总是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尤为在意。

“你好伟大。”

女孩摇了摇头,“伟大不可以用在这里。”

“是《鲸鱼女孩与池塘男孩》里的语句。”他说。

女孩抿着嘴想了想,而后又点了点头,“是蔡智恒老师喜欢用的奇怪词语。”

“为什么不是特别?”

她想了想,“也可以说特别。”

“你还真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人。”季木无奈地回了一句。

“特别奇怪还是奇怪,可是奇怪特别是奇怪特别。”她闭上眼小声地回应。

“我们还真是两个无聊的人。”

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正因为都是无聊的人,所以我们才会走在一起。”

“你好伟大。”

女孩摇了摇头,“你看,你又开始乱用词语。”

季木点了点头,对于她的批评并不在意。

在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季木都没有再说一句,似乎是在酝酿着接下来所说的话语。

“你很像一个人。”他突然开口说。

女孩有些奇怪地歪歪头,“这是在搭讪吗?”

“不是。”

“哦。”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刚才的对话……感觉好熟悉。”

“因为我在那幢别墅里曾经问过你。”

“哦。”

她的脸上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清明姐姐。”

“嗯……”

“我很难理清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的眼里还带着些许犹疑,“你知道……有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忘记。”

“你忘了吗?”她的声音里透着沉静,“我曾经说过吧……明明周围有这么多人,我却感觉在这世上只有你和我似的。我们永远都是孤独的两个人。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爱丽丝旅馆》?”

“之前说没看过,其实是骗你的。”

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可是那笑容透明到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好伟大。”

“为什么又这么说?”

这次,她用了一个问句。

“因为只有在和你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一种无需顾忌其他的安宁与惬意。”

“真是狡猾的答疑……”

女孩脸上的笑意仍然很淡,只是比起前时更加清晰,清澈的双眸里恍如闪烁着群星,光暗同时于其中产生了变动的轨迹。

“之前,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与我相熟的女孩都有一种类同的特性,为什么她们始终没有讶异于我的怪异与孤僻……”

“小马尾辫……谢谢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除去晴安以外,就只有你,让我感到哪怕跨过了漫长的岁月也不会忘记……”

“现在我很矛盾。”她注视着季木的眼睛,“所以先不要谈这么复杂的话题。”

“嗯。”

“其实……当下是现在的过去。”

“什么意思?”

“也许是我把你带到了这里。”她说。

“也就是说这里是过去的世界?而我们所处的时光……也是曾经有过的经历?”

“不对。”她摇了摇头,“只是永劫回归而已。”

闻言,季木沉默了半晌,不知她为什么会于此时提及尼采著作中的术语。

“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你是真实不虚地存在于这里。”

他以双手抓住了女孩的肩膀,“因为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小烨……你还真是意想不到的让人安心。”

“你好伟大。”

“你还来这句……”

她握起拳头轻轻地敲了季木几下,算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意。

“我只看到了你真实所在的未来的一线光景,所以很多事情都无法完全确定。”

“为什么要带我回到过去?”

“也不是过去,只是一个相似的因。”她略微停顿了少许,“而你来到这里,也不完全是我的原因,而是因为有什么打开了你心里的印记。”

打开了心里的印记?

漆黑……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遇到红色的大龙,要记住千万不可以相信它的话语。因为它说十三句话,其中真实的就只有三句,而剩下的谎言则会和真实的话语一起,将你带入一个截然相反的误区。”

“议会的成员里出现了潜伏的叛逆,我怀疑它们与七头十角的那几位也有关系,所以一定要小心注意。”

“还有……渊和你的想法之间,似乎产生了愈来愈大的距离,这一点也值得警惕。”

“小马尾辫……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嗯?”

“世界的尽头……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四十四章 百分之百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4/30/]]]“我们要去哪里,小马尾辫?”

女孩牵着季木的手穿行在寂静无人的长街,当下的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去宁湖公园。”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愿。

“宁湖公园?”

“对,宁湖公园。”

“可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去那里能做什么?”

“去做最后的道别。”

“道别?”

“你应该走了……”

她轻轻地推了推季木,使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了半米之远。

“小马尾辫,现在的我……还可以去哪里呢?”他的声音里透着迷茫和悲切,“与其回到一个不知未来为何物的遥远之地,我宁愿就这样在你身边。”

“你变了呢。”

“你生气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语,“是因为喜悦。”

“小马尾辫……”

“嘘……”她轻轻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要在这里说,因为小小人会听见。”

“议会的王?”

“还有红世的意愿。”

“《落日奏鸣曲》里的那个红世?”

“嗯。”

季木沉默了一会儿,“我有些搞不明白这个世界。”

“还是不要明白的好。”她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因为那样,你就不需要面对灾劫。”她随即补充。

“我……不可以留在这里吗?”

“不可以,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说。

“那我们一起去世界的尽头。”他抓住了女孩的手,试图在最后进行挽留。

“好。”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真的吗?”

“因为我们已经约好,接下来一起离开猫的小镇。”

女孩在答复的时候微微低下了,不想被季木看到自己眼中的落寞。

“小马尾辫……你又在骗我。”

“没有。”她安静地摇了摇头说。

“可是……我总感觉好像我一闭上眼你就要走。”

“不会,因为我们已经约定过了,所以我一定会遵守。”她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异样的执着。

“你好伟大。”他说。

“为什么又这么说?”

“因为你说的话我从来就没有拒绝过,像鲸鱼谛听着潮声,海鸥观波浪起伏。”

“拧发条鸟。”

“是,小马尾辫。”

“那么大海命令你,陪我一起去看日出。”

“日出?”

“鲸鱼应该会喜欢日出。”

“为什么?”季木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因为太阳升起的时候,大海在朝阳下像是脸红。”

“那还真是一条奇怪的鲸鱼。”

“是特别的鲸鱼。”

两人同时笑了笑,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远离了繁华的城都。

“我喜欢你笑的时候。”季木缓慢地停下了脚步,“小马尾辫,你笑起来真的好温柔。”

女孩的笑容停滞了一会儿,有些怔怔地季木,“喜欢?”

“虽然并不是非常清楚,不过我觉得那也许就是喜欢的喜欢。”

“小烨,你变了呢。”

“嗯。”

“你这么说,我会很不好意思……”

“小马尾辫,你也变了许多。”

“嗯。”

她转过身背对着季木,“可是这样的话,在你的心里,感性将会占据很大的比重。这已经偏离了窄路……”

“那么我便走宽门和宽路。”他尤为平静地答复。

她轻叹了一口气说,“你吃下了自己种出的毒苹果,因为立场的改变,所以才会感到无助。”

“既然我们要离开猫的小镇,前往世界的尽头,那么这条路上注定不会陷于孤独。”

季木向她走近了一步。

“可是你喜欢的是我的怯懦……”

“因为我是一条特别的鲸鱼,所以才喜欢日出时分大海在红日下像是脸红。”他说。

“小马尾辫……比起你坚强的时候,我更想你能变得怯懦。因为我希望你是鲸鱼,而我才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这样我就可以托起你……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自由生活。”

“谢谢……”

她闭上眼考虑了一会儿,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可是我无法接受。”

“我们走吧……”

季木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再次迈起了脚步,没有回头。

他的头发在风中被凌乱地吹动,仿佛牛马嘶鸣一般的风声充斥在了这片荒郊的每一个角落。

“对不起……”

女孩紧紧地跟在了季木的身后,虽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牵住了他的手。

“也许有一天……我无法陪伴在你的身边了。”

“也许有一天……我无法和你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可是我一定会在某处默默地祝福着你,像大海,也如夕阳一般……”

“小烨……如果你感到寂寞的话,可以把我当成是一个树洞。”

“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对着我说。虽然我不一定能够回复,但只要是你在心里对我所说的话……我一定会认真地听你倾诉。”

“小马尾辫……”

“嗯。”

“大树洞。”

“嗯。”

“谢谢……”

“小烨,不用对我说谢谢,因为……我们是家人啊。”

家人……

这个词语,他已经有很久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过。

小马尾辫……

清明姐姐……

烨阳学姐……

曦明……

她们之中每一个人的想法,都并不是完完整整想要表达的心意,而是心象的碎片,是分裂开来的部分之意。

可如果将她们曾经说过的话语全部拼凑在一起,那么答案就很清晰……

“小马尾辫,你说要留给我的那一封信呢?”季木突然变换了话题。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恬淡的笑意,“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在我心里。”

“蔡智恒老师的《阿尼玛》里提到过一本特别的短篇集,它也是村上春树的作品。”他说。

“嗯……”女孩微微沉吟,“是《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

“对了。”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在初次看到这一部短篇的时候,我感到有些诧异。也许是因为并没有从中发现太多晚年时期的村上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浪漫而清新的意趣,有点近似于蔡智恒老师的作品。”

“可是这些都不要紧。而我真正想说的是:小马尾辫……你对于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

第四十五章 至高之穹

城市里很少能够看到繁星满天的夜空,不过到了郊外又有些不同。

那些闪烁着微光的细小光点,一闪一闪,仿佛随时都会隐没在晦暗的天幕中。

当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巨大的游乐场的门口。

入口铜牌上的几个大字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过定下心后,“宁湖乐园”这四个字就清晰地显现在了季木的视线之中。

他们身旁的湖岸上,有一排枝叶繁茂的杨柳,柳条在忽然刮起的大风中轻轻地拂动,仿佛在依依不舍地向着逐渐远去的故人挥手。

季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而走向了其中的一棵柳树。

他折下了一根长长的柳条紧握在手中,而后又返回到了和他一起的那个女孩身后。

“小马尾辫,你为什么要把眼睛闭起来呢?”

他略微讶异于女孩突然的举动。

“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你要把那根柳枝送给我?”

闻言,季木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应该不是预感,而是推断。”

他接着说:“柳枝在古代,往往被作为离别时候的一种寄情之物。因为‘柳’字的读音和‘留’类同,所以人们会以此来表达临别时的不舍与挽留。”

说着,季木递出了手里的柳枝。

“嗯……”

女孩小心地接过。

“谢谢。”她小声地说。

季木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忘了吗?我们是家人,所以不用道谢。”

“我知道了……”

说完,她缓缓地靠近了那扇两人多高的紧闭门户。

“这里,就是我们今晚的目的地了。”她说。

在女孩的话音落下之后,明亮的灯光便从门的内部亮起,将周围照耀得恍如白昼。

随后,大门很快也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先是打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小缝,而后慢慢地扩张,直到勉强可以让一个人通过之时才停滞不动。

“小马尾辫,这样做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害处?”他的话语里透着担忧。

“不会。因为你说过的吧……我可是足以容纳鲸鱼的大海哦。既然是大海,又怎么会被一扇小小的大门给难住?”

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可如果这对你来说并不吃力的话……为什么只打开一个那么狭窄的入口?也许一个人都只能勉强通过。”

“因为我们要走窄门和窄路。”她十分镇静地答复。

季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那我们走吧。”

“嗯。”

季木侧过身去,如行走在海滩上的螃蟹一般横向穿入了门与墙壁之间的空隙之中,女孩紧随其后。

海盗船、云霄飞车、旋转木马、天翻地覆……

各式各样的游乐项目都已经启动。

他们两人站在正对着摩天轮的三岔路口,在一首不知道名字的钢琴曲的悲伤旋律中默默地停伫。

“小烨,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她向前走了几步,刚好距离季木半米左右,然后远远地牵住了他的手。

“我以为你会提议去坐旋转木马,那些电视剧里不是都这么说?”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里有些异样的情绪无声地流动。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喽。”

女孩注视着季木的双眼,脸上洋溢着更加温暖的笑容。

“好吧。”

“拧发条鸟。”

“嗯?”

“陪我一起看星星吧。”

“是,小马尾辫。”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在了通往摩天轮的途中。

“有人曾对我说过,在摩天轮上死于情人怀中的人最为幸福。”

“是吗?真是奇怪的说法呢。”

“不对,是特别的说法,因为这是妈妈说的哦。”

听完,季木微微愣神,“妈妈……是在指谁呢?”

“我们的妈妈……其实是作家天仓凉子小姐。”她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说。

“这和我所了解的似乎不太相同……”

“那是一个挺复杂的故事呢。如果想要知道的话,只要读完妈妈写的那一本《落日奏鸣曲》就已经足够。”

“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看的。”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小马尾辫。”

“嗯,拧发条鸟。”

“我们上去吧。”

季木伸手拉开了座舱的门户。

女孩默默地仰望着摩天轮的顶部,最高的那一个座舱几乎耸入到了无边的夜幕之中。

待在那里,好像就连星星也只要抬手就可以触碰。

“好高的摩天轮……”季木同样有些失神地仰望着星空,“应该已经到了两百米左右。”

“也许是呢。”

“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还没有没有哪一座摩天轮抵达过这样的高度。”

“嗯。”

“小马尾辫,我们走吧。”

“嗯。”

季木伸手牵住了女孩的手,与她一起先后跨入了座舱之中。

耳边响起的,是机器所发出的轻微轰鸣之声。

承载着二人的心意,摩天轮如同齿轮一般缓慢地转动,一点、一点地靠近星空。

愈发临近的群星仿佛正以虚幻的速度向下坠落,这让季木不由得想起了川端康成的《雪国》。

两人一同观望着地上的风景,原本高大的林木在他们的眼中化为了一片翠绿的毯布。

寂静无声的夜空中,少年和少女手挽着手。

月亮在恍惚之间仿如出现了重影,而后大小一对月亮躲藏在了缓缓流淌的月亮身后。

月亮们的眼睛被遮住了。

女孩也缓缓地向着季木靠近,在他的耳边悄悄说:“接下来……我们要手挽着手穿越森林。”

“离开这个小镇的话,无论白昼黑夜,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可是这里没有森林……”

“不,一定有的。”

当他们所在的那个座舱转到了摩天轮的最高点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巨响以及猛烈的颤动,摩天轮不再旋转,而他们也停留在了两百米以上的高空之中。

顿时有无数棵巨树拔地而起,冲破了水泥地面的重重阻隔,一直上升到了两百米左右的高度,使他们仿佛置身于一片漆黑的森林上空。

她的声音打破了当下座舱里死寂一般的缄默:

“我曾经玩过一个名叫生存战争的游戏,主人公在游戏开始时就被小船送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之中。岛上有冰山、原野、湖泊,以及四下徘徊的凶猛野兽。”

“为了存活下来,主人公必须找一座山用铁镐挖出一个山洞,然后再堵上入口,防止野狼和狮子在夜里侵入其中。”

“一到游戏里的黄昏的时候,光线会于短暂的时间里渐渐变得黯淡与朦胧。等到完全天黑,就只能看到模糊的阴影在黑夜里闪动。”

“比起一个人孤独地躲在狭窄的家中,我更喜欢搜集一大堆土块和石头,在跳起之后将它们堆在脚下,像堆积木一样一块、一块地叠往高处。”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无法言喻的至高之空。脚下是在夜色里几乎不可看清的点状事物,连绵的群山也渺小得恍若埃土。”

“于是我燃起了一根火烛,如祈祷,如倾诉。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天上天下皆处于黑暗之中的寂静与孤独,直到夜尽天明时晨光破晓所预示的那一场日出。”

第四十六章 世界之外

在这僵黑的深夜中,季木只能听到高层大气的风压所带来的响动。

两人默默地注视着远方的山峦,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那场日出。

夜色随着时间的流淌逐渐变得更加深重,有飞鸟的影子在云层里穿行而过,之后又消失于一片朦胧。

“离日出还有多久呢?”

“不知道,也许我们还要等上许久。”她平静地答复。

季木轻呼出了一口气,离地数百米处的高空的冰寒使它很快就凝成水珠。

“我们坐在这里……仿佛置身于光辉灿烂而又至高无上的高处。”

“不对,那种地方……有的只是死寂和孤独。”她摇了摇头,“至高无上从来就不会与光辉灿烂等同,因为真正的荣光已不需要通过发散而使自己显著。”

“小马尾辫。”

“嗯?”

她有些疑惑地歪歪头。

“日出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又要怎么离开猫的小镇?”季木小声地问道。

“日出以后,夕的意志会贯穿古往今来的时空,将红世的果投往永劫不归的虚无之处。灰色的夜将取代黑暗笼罩着天穹,然后这个世代便将走向落幕。”

她停顿了一会儿,而后继续补充,“当窄门开启的时候,便会出现连往世界尽头的通路。只要我们一起迈入其中,就可以离开这个小镇。”

“嗯……我们会一起离开这个小镇。”他在心里反复地念诵。

两人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感受着手心隐约传来的热度,若有所思地仰望着星空。

渐渐地,星辰的色彩转为褪淡,有一道微光自遥远的山巅徐徐透出,将峰顶的云雾染上了虹霞的光色。

骤然喷薄的日光如潮水泻于万物,将草色与桑荫吞没其中。

朝霞之光映照在了季木身旁的女孩的脸上,她闭上眼时的模样显得恬静而安详。

“我们在天上的尊主,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免我们的罪。愿你为我们谦卑的进步赐福。阿门。”她虔诚地开口祈祷,像一位行走于人世之间的圣徒。

“小马尾辫。”

“嗯,拧发条鸟。”

“这朝阳好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壮观的日出。”他说。

“以后,我们再一起来看这日出。”

闻言,季木愣了一会儿,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

“我们约定过了,所以不可以反悔哦。”她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

“我不会反悔的。”季木郑重地承诺。

听完,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浅淡而又温柔的笑容,而后又像是突然感到了疲惫似的,轻轻地枕靠在了他的肩头。

季木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纹路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纵横交错。

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握住了女孩平放在膝盖上的手。

对此,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像是熟睡了一般停止了除呼吸以外的一切活动。

“小马尾辫?”他轻轻地问了一声。

女孩并没有答复,似乎真的已经睡熟。

他静默地直视着已经完全升上高天的日轮,璀璨的光耀驱散了寒冷,将两人包裹在了一片柔和的日照之中。

季木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身体恍如渐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洋深处。

在那漆黑的最深之处,他隐约看到了一双巨大的眼球在冷漠地关注。

“漆黑?”他下意识地开口。

“是我。”声音无比淡漠地答复。

“这里是哪?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季木的话语中满是困惑。

“这里是你的潜意识深处。”它说。

“潜意识深处?”

“对,这里是你思维的起始与尽头。”

季木沉默了半晌,“这个世界,是不是就快要走到尽头?”

它冷笑着说:“这是在诞生时起就注定无果的虚无之梦。”

“一切皆空,一切非梦。原初之始,是万物空白的虚无。”

“又是这一句话吗……”他喃喃自语道。

“我们必须在权杖交替之前就离开此处,否则被拨乱的因果可能会将我们永困其中。”

“这个世界……总感觉很像某位伟大存在所设下的考核。”季木有些失神地说。

它古怪地笑了笑,“你终于想起来了吗,季木。”

“不,我还没有完全回想起来,只是捕捉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例如浑身布满金黄鳞片、自称权杖之敌的真理巨龙——‘你应当’,撒旦的叛抗之意似乎也被包含其中……”

他继续回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说:“还有……赤红的大星在无边漆黑的夜里摇曳、沉浮,我们的身边充斥着各种诡异而又庞大的建筑。”

“你们?你们是谁?”漆黑看似平淡地发问道。

“对啊……我们是谁?”他感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错漏,“想不起来……像是有一团黑雾将那些隐藏的记忆都笼盖在了其中。”

漆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你的那个请求吗?请求我为你找回记忆的那一个请求。”

“好像是有点印象……但具体是在什么时间、地点有过这样的请求都不清楚……”

“你的心里有三扇重叠而又共生的大门。当我打开其中最外层的那一扇,浮现而出的便是你回忆中与叶晴安等人在一起的那段生活。”

说到这里,它似乎想起了什么,所以沉思了片刻。

“可是你的回忆并没有一个开始的时候,就恍如是在做梦一般,当你我察觉到的时候便已经莫名地出现在了命运的中途。”

“当我试图回忆起中学以前的记忆的时候……的确感到脑海之中有关于此的什么都没有。但并不是一片空白,而像是吞噬万物的死意虚空……”季木怔怔地答复。

“有一件事,我知道该不该和你一说。”漆黑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询问季木。

“请说吧。”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在我的意识深入到那扇门里的时候,我看到了……怪物。”

“你说……怪物”他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惶惑。

到底是怎样恐怖的东西……才会被魔鬼称之为怪物?

“那个东西……有着和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只是长相上看起来比你要成熟许多。”

“它的脸上始终挂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古怪笑容,似笑似哭,像是活着的死,仿佛源自人心的极大恐怖……”

“这种无比怪诞的气息,也只有那一个地方才有……”

“这样下去的话……它甚至有可能吞食你我。”

“‘那一个地方’……是?”

“世界之外。”

第四十七章 遗留之信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季木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回顾身旁,女孩已经不在这个座舱之中。

他有些讶异地望向窗户,发现自己仍处在两百米以上的高空。

“小马尾辫?”他下意识地呼唤了一声。

可是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回答,唯余下喧嚣的风声在他的耳边回响。

季木又仔细望向天空,发觉原本充斥着阳光的天穹此刻已经被一层模糊的灰意覆笼。

那灰色的气息徘徊在天上天下的各处,万事万物都失去了先前的色彩,转而被一种衰亡的意志给侵蚀得黯淡而阴森恐怖。

人世之间没有丝毫响声浮动,仿佛坠入了默无声息的冥府。

“漆黑……这是怎么回事?”他对着心中的魔鬼茫然地问询道。

“从我刚才睡去到现在,到底过了多久?”

闻言,它很不负责任地说:“这个嘛……其实我也不是非常清楚。”

“怎么会这样?!”他以难以置信的语气说。

“这次也许是我的错……”漆黑轻叹了一口气,“在我拉你进入潜意识深处的时候,感到了一股隐约的天位波动。因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所以我就没有在乎。”

说到这里,它微微停顿了一会儿,“现在想来,大概是你身边的那位留下的暗手。虽然暂时还不明白她的目的,不过估计是为了避开你独自展开一些行动。”

“你说……小马尾辫故意避开了我?”

“十有八九。”它说。

季木沉默了许久,注视着一旁空空荡荡的座椅,想起不久之前女孩还枕在自己的肩头,说要在不久之后一起离开此处。

她究竟去了哪里?

在此之前,季木并没有察觉到女孩有撇下他独自一个人离开的兆头,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时机到来他们可以一起前往世界的尽头。

“小马尾辫……你为什么又要留下我一个人?”他声音颤抖着说。

季木强忍住突如其来的不适与晕眩感,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紧握住冰冷的扶手,目光透过灰黑的云气观察着下方的景物。

“不行……”

他感到自己的双眼都因为长时间聚焦着视线而产生了一阵刺痛,在忍不住流泪的同时,又发觉一些细小的黑点在地表移动。

“那些灰色的气体,好像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可以阻隔我的目光向下的探索。”

“这是终焉即将来临之刻……”漆黑小声轻语地说。

“什么?”

“她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插手。”它冷冷地说。

“可是……”

“可是什么?”它突兀地大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当下的我们有资格参与其中?”

“哪怕这只是梦幻泡影,是至高存在于虚无中衍化的短暂之梦,如露亦如电,可‘真实’以下的存在即使胆敢以目光触及万军,都会因此而永陷盲目。”

他用力地抓紧了由不锈钢制成扶手,加诸其上的力道甚至在它的表面留下了两个深深的凹陷。

“我怎么可能接受……”

“哪怕重来一次,竟然也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你忘了吗?这是永劫回归。未来早在开始之前便已经成为了既定的果。”漆黑的声音仍是非常淡漠。

“如若这般……那我宁愿一切在一开始便没有开始过。”

“哈哈哈哈哈!!!”它肆意地狂笑了起来。

“其实在一开始……我还是对你抱有一丝期待的。”它的话语里满是失落。

“我本期盼你可以打破高纬度意志的诅咒,但是想来,我等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皆跌倒在了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长路之中,把希望寄托于你这般怯懦者又是何苦?”

“我曾在永恒的时光长河中见证过无数条路。其中,有的至高者选择了吞噬万物的毁灭之路,也有的选择了圈养生灵的信仰之路,各式各样的道路可称无穷。但是众多的路线走到了终点,结果必为灭亡一途。”

“神祇、圣佛、天仙、巫祖……”

“曾有过那么多位临极巅的存在,可是唯有这一灾劫时期让我看到了可能的出路。”

“一条基于灵魂、以思维与意志为本源的特殊道路。”

“我本希望你可以真正超脱,可是而今看来却是你放弃了。既然如此,那么再怎么做都全没了用途。”

“所以,到此为止吧……”

在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以后,漆黑的声音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被剥离了。

季木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脆弱……

“小马尾辫……”

不管多少次重复呼喊着这个称呼,那个女孩……大概都不会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了。

明明已经郑重其事地约定过……

约好要一起离开猫的小镇,约好要一起再看日出……

情感失去了虚无的约束,顿时泛滥如同潮涌。

落下的眼泪,却不是因由双目的疼痛。

他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恍如失去了太阳,又失去了群星,以至于失去了全世界……

那把透明的雨伞被他安放在了座椅的一旁,如今也无法再为他微薄的力量所动摇。

季木的双手抵在了脚下冰冷的铁板上,而脊背则倚靠着座椅,视线在不经意间扫到了用透明胶布固定在椅子下的一叠纸张。

凄厉的风声还在耳边“呼呼”地刮响,骤然下起的暴雨开始击打在了座舱的四壁之上。

他缓慢地伸出了颤抖的双手,小心地撕开了用以粘住纸张的胶布,心里满怀着忐忑,双眸正对着第一张纸页上的文字阅读:

小烨,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

我发现自己似乎无法成为你的大海,因为真正的大海会一直待在原处,直到沧海桑田,直到世界一直走向末路……

可是,我也说过一定会在某处默默地祝福着你,像大海,也如夕阳一般……

所以以后……如果你感到寂寞的话,抬起头来,也许就能够看见我。

太阳尽管在黄昏之后就消失了,可是也终将会迎来新的日出。

虽然不能成为你的大海……可是我想成为你的太阳。

——大树洞

第四十八章 苏醒之物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4/30/]]]已经差不多快要忘记那时是什么时候。

总之,在我从东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参加了父亲的出版社里的工作。

作为编辑的生活,应该可是说是有趣而又辛苦。

社里时常会收到一些在校学生寄来参加新人奖的稿件,虽然大多数在遣词造句方面都没有完全入门,可是也不乏让人感到眼前一亮的佳作。

想起数年来日以继夜的工作,能够得到父亲大人的肯定,也多亏了小野前辈他们的无私帮助。

写着写着,似乎又有点偏离主题了呢……

就在不久之前,我们社里来了一名新编辑。

当时,因为我正陪着父亲一起出席北海道那边一家公司的交流活动,所以就没有见着。

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出差的时候就听同事们在电话里说新编辑是一位清秀脱俗的美人,很有大和抚子的温婉之风。

“业平,你也该成家立业了吧。”记得那时候父亲时而会这样叮嘱我说。

小川业平,这是我在日本的时候用以掩饰的名字。

说起来,日本如俄罗斯一样,也是一个极端排外的国家。

虽说不至于像在蒙古、印度尼西亚一般遭到反华势力的洗劫与侮辱,不过中国留学生的身份在那里确实不怎么受人尊重。

中学时代被父亲请了家教苦补了两三年日语,到如今我的日文水准与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大概也相差不多。

在赴日以前,为了了解日本的文化与风俗,不管是早期的紫式部还是近代的泉镜花等人的著作我都有阅读过。

在读到渡边淳一的情爱小说的时候,不免会想,日本的中年男女的出轨频率真是不要太多。

也许看多了日本动画的学生对传统的日本幻灭文化还并不太懂,可是真正的日本人可并不像那些后宫动漫或者动画电影所讲的一般身处在安定与美好之中。

倘若要我推荐一本书,以此来寄于这份反差之大,大概就是《蟹工船》与《樱桃小丸子》之间的距离。

谈到出轨,这点因由年龄的原因在下尚没有经历过。

可是说起平静日常之下的暗潮汹涌,就不得不提不久前的那天小野前辈带我去那家料亭时的见闻了。

我依稀记得与前辈约好见面的那家料亭名为“和宫”,也即其当主的姓氏。

与一般的餐馆不同的是,真正高档的料亭都会使客人将前去用餐当成是一种多义性的享受,而不仅仅是满足物欲的需求。

在一个算不上宽敞也不狭隘的小包间里,餐桌上呈放着刚刚做好的河豚刺身、透着凉意的三文鱼片,再加上秘制的酱汤与独门料理,在吊灯柔和的淡金光色里享受着等待的意趣。

就在我们酒饱饭足、准备离开“和宫”的时候,小野前辈脸上满是古怪的笑容地对我说:“嘿!业平你这个家伙,看在你和社长关系匪浅的份上,老哥我今晚也带你去开开眼见。”

“什么?”当时,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嘘……小声点。业平你小子喜欢哪种类型的?是三十出头的成熟少妇,还是青涩可爱的女中学生?”

领会了小野前辈话里的含义,我的头摇得像是一个拨浪鼓。

可是他会错了意思,于是继续询问:“难道你喜欢四十岁左右但还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或者说……小学生也下得了手?如果是后者的话,可能比较麻烦。哪怕是在日本,援助交际也还没有到可以放到明面上来谈的地步……”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小子别害羞嘛!我们男人谁不懂啊。”

说着,他硬是拉住了我。

当我从浑浑噩噩中摆脱出来的时候,激情之后的疲惫仍然深埋在我的心中。

可是这有什么用?

那些风尘之中的女人,与外遇、出轨可不相同。

无论是在渡边淳一还是东野圭吾的书里都有提到过,一个是以金钱作为理由,一个是以爱情作为初衷……

如果将来我也要有一个妻子的话……我希望她可以爱我爱到情愿因此而杀死我。

在渡边淳一的《失乐园》中,多年前的一起事件里的那个阿定,就是因为太爱她的情人了,因而不愿与他的妻子一起分享拥有他的幸福,所以才在夜里用细绳把情人给勒死,并且切下他的某个器官,在他的肢体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刻得血肉模糊……

说不定,从那天晚上起,我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怪物……

直到我认识了逢世——天仓逢世小姐,这颗因由枯干而失色的心才再次焕发出了新的光色。

该怎么说……

逢世小姐,她的确是一位清秀脱俗的美人。

她加入我们出版社的时候,才刚从大学里毕业不久。

因为是新来的后辈,所以工作也异常勤苦,我和小野前辈等人也对她尤为照顾。

逢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神秘而又温柔的笑容,那笑容里藏有一种我所无法看懂的事物……

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我还为此写过一篇日记。

那时她和她的妹妹凉子正站在我们出版社的办公楼的入口,向我询问附近的书店里有哪几家有卖一些几十年前的老书。

我想了想,觉得纪伊国屋那种大型书店里多半不会有卖她所寻找的那些老书。

像许多日本文学类著作的初版,我似乎只有在一家离这里较远的古旧书店里看见过。

在我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以后,逢世以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我,可又有些犹豫,嘴角还带着堇花一般温柔的笑容,“业平君,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告诉我那家书店所在的地址吗?”

我有些错愕地握紧了双手。

从她先前的表情来看,明明是希望我带着她们姐妹俩一起前去的,只是害怕会打扰到我,所以才中途改口。

想通了这一点,我不由得心潮沸涌,“天仓小姐,就让我带你们俩一起去那家书店好了,反正我上午的工作也已经结束。”

逢世十分羞涩地说着“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这样的话,而站在一旁的那个女孩则很安静地看着我,瞳孔仿佛渗入到了星空的深处。

第四十九章 彼岸之惑

她说我是特别的……

这一句话……让我觉得异常感动。

不是奇怪,而是特别……

天仓逢世小姐。

认识她,至今已经过了半年之久。

虽然经常有一些工作上的交流,可是真正只有两个人一起的情况倒是不多。

出版社里的工作在即将到来的芥川奖的压力下变得更加繁重,对平井老师的原稿的编辑工作也让我尤为头痛。

那种深沉而又晦涩的冲奖作品,哪怕对于已是半个资深编辑的我来说也不易看懂。

就在我为之苦恼的时候,小野前辈突然在一天傍晚递了一份应征今年新人奖的稿件给我。

署名是……天仓凉子?

我不由得咬了咬嘴唇,一开始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

可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小野前辈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是逢世小姐拜托我转交给你的稿件。其中的内容我也有看过,似乎是挺有意思的一部小说,凉子那孩子真是挺有一手。”

“这是逢世小姐的妹妹写出来的稿件?”我挺奇怪地问道。

那时,我对于那个中学生女孩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她是天仓逢世小姐的妹妹的地步,而且很喜欢跟在自己的姐姐的身后。

由于还没有看过那份稿件,所以其内容具体如何当时我还不好评说。

翻开那一张布满字迹的稿纸,我总感觉写出这些文字的人在落笔的时候气息有些微弱。

小野前辈所递过来的那叠稿纸很多,估计是在两百张左右。

在看过了开头的一些片段以后,我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其中蕴含的某些东西给吸引住了。

《日落》。

这是天仓凉子为那部长篇小说所取的名字,可是我总觉得这简简单单的书名吸引不了读者太多的关注。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我觉得这部小说如果好好地润色一番,很有可能获得我们出版社这一届的新人奖。”他用十分迫切的语气说道。

“可是……凉子现在好像还是一名在校高中生吧?如果真的让她得奖的话,也许会形成话题性的事件,这样会不会对她的日常生活产生不利的影响?”我有些担忧地问道。

小野前辈沉默了一会儿,说:“影响的话……我想一定是会有的吧。不过这对凉子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

“是吗……”

虽然漫不经心地应答了一声,可是我的思维已经转移到了别处。

凉子……

她真的适合成为一名作家吗?

作家……可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从事的职业啊。

究竟合不合适?

我想,这个问题应该轮不到由我来评说吧。

心里带着一种莫名的烦躁,我怔怔地对小野前辈说道:“既然逢世小姐让你把这份稿件给我,也就是说她对自己的妹妹可能得奖还是抱有一定的信心的。”

闻言,小野前辈微微点了点头,“我想大概也是这样。”

“现在谈什么影响还太早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那几位评审老师的身上。我们可以让其他的编辑对凉子的稿件稍微留意一下,大操大办反而不好。”我说。

“我想逢世小姐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

在那段对话结束以后的一个星期里,我都无法再见逢世一面。

说是因为大阪老家的父亲病重,所以就独自一个人返回大阪,将在东京就读的妹妹凉子交给我这个半生不熟的同事代为照顾。

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就是在她对我说出那一个请求的那天的下午。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该怎么样和同事的妹妹凉子好好相处?

她肯定不会放心搬到我现今所在的那套单身公寓里去住,所以只有我在早中晚前往她的家里送餐以及上学接送一途。

顺便一提,凉子并不会骑自行车。

再加上她和逢世一起租住的那个家与学校之间有较长的一段公路,所以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路上来回地走。

我从大学毕业都已经有数年之久,更不要提高中。

现在想来,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和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的女高中生交流。

想到这里,我就又感到一阵头痛。

离新人奖的获奖结果公布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所以我审核凉子的稿件的时间可以说是极为充足。

趁着平井老师的作品的编辑工作快要告一段落,我再次拿起凉子的那份稿件仔细读过。

故事里有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在开满樱花的街道上相逢,当时天边的残阳正倾吐出一天之中最后的光火,男孩和女孩隔着人群遥遥地相望了一眼,然后便回头走向了各自的日落。

这就是那个故事的开头所讲的大致内容。

这一开篇看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般的爱情小说,可是行文中的一些古怪用词博得了我和小野前辈的关注。

“夕阳睁开了双眼,所以彼岸花迎来了注目……”

在故事第一幕的结尾,突兀地出现了与前文毫不相干的事物。

先前明明还写到妖冶的垂枝樱正开得鲜红,可是一到结尾却出现了“彼岸花”……

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

仅仅是想以突如其来的转变来赢得评委们的侧目?

仅凭我对那个女孩的印象来说,她应该不会做出那种近似于哗众取宠的举动。

一名真正的作家,对于故事的考虑往往都会非常慎重。

而且……不知为何,凉子在她所写的那个故事里,是以她身边真实存在的人的名字来为书里的角色命名的,不过姓氏却并不相同。

想到带有自己名字的角色在书里被其创造者肆意地操控,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不由自主地做出各种各样的行动,我的心里就莫名地感到很不舒服。

红色的樱花、红色的夕阳、红色的彼岸花……

红色……

文中提到的“彼岸花”,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还没有看到下文,所以这个问题我至今仍然无法回答。

也许……在我明天早上见到凉子的时候,可以让她为我解答疑惑。

第五十章 花开之时

第一次单独与凉子见面,地点是她和逢世在东京租住的那个家中。

因为那天刚好还是周末,所以我并不需要把她送到学校里去念书,仅仅负责她的起居和三餐就好。

与凉子尚未熟识的我,实在不知道她会喜欢吃什么样的早餐。

再加上逢世在临走之前也没有留给我凉子的手机号码,所以在我和她真正见面以前,基本上是不可能会有交流的机会的。

由于害怕自己买的早餐凉子也许不一定会喜欢,所以我特地去公司附近的一家面包店里买了最近小孩子很喜欢吃的甜瓜面包。

当我来到凉子和逢世所居住的那幢公寓,在向楼下的保安询问过几句以后,我看了一眼手中的袋子里所装的一些点心,以及刚刚烤好的甜瓜面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踏上了楼梯,一路走到了五楼的503号房所在的地方。

接下来,是直接拿出逢世给我的钥匙把门打开,还是先敲门让凉子从里面帮忙开启呢?

这样思索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再怎么迟疑下去也无法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只是两种不一样的选择罢了。

虽然不同的选择可能会对未来产生不同的影响……

如果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进入到凉子的家里的话,她会感到不开心吗?

没有明确这一点,我还是选择了更加保守一些的方法。

“凉子,我是你姐姐的同事小川业平,给你送早餐来了,帮我开一下门好吗?”我一边轻轻地敲着房门,一边向着门中说道。

一直等待了许久,我才听见门里面隐约传来了一阵缓慢而轻微的脚步声响。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眼前那扇由不锈钢制成防盗门,其表面上有许多道浅浅的划痕留下,虽然从远处看难以发觉,可是靠近以后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

不知为何,我竟从这扇布满浅浅的划痕的大门联想到了人类身上……

一些看似无暇的人与事物,其实在肉眼所无法发觉的地方受了损伤。

这样想来,楼梯、过道上的扶手不也是一样?

隐藏在暗处的地方……

正当我这样发呆着的时候,眼前的大门在一阵细微的声响过后向里开启了。

而后,身着粉红色睡衣的小姑娘在门后探出头来,向我投以近乎透明的眼光。

在抬头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凉子的双眼,让人感到清澈而又深邃,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同时出现在了同一事物之上,可是那双眼睛的深邃程度似乎不太一样。

为了打破当下有些僵硬的气氛,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凉子,姐姐有和你说过这个星期将由我来照顾你吗?”

她想了想,点点头回答:“叔叔,姐姐已经和我说过你的事情了。”

叔叔?

她居然叫我叔叔?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我现在明明只有二十几岁好不好……

好吧,再过几年我就要有三十岁了,比起凉子这个还未成年的中学生,也许我真的已经算是叔叔辈的人物了吧。

在出版社里,除了新来的几个后辈和逢世小姐以外,我已经是最为年轻的一位了,就连小野前辈都经常和我说一些类似于“你还年轻,所以终生大事没有必要办得匆忙”的话,以至于我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叔叔,请您先进到房间里面来吧。”凉子抬起头,很有礼貌地对我说道。

于是我点了点头,为了脱下了皮鞋,将装有日常用品以及早餐的袋子暂时放在了一旁。

凉子向我伸出了双手,像是想要从我手中接过袋子的模样。

我想了想,觉得这两袋东西对于她一个女孩子来说可能过于沉重了,勉强去提的话反而不好,所以就摇摇头说道:“凉子,这两袋是你姐姐嘱咐我买的一些零食以及日常用品,等会儿叔叔会帮你拿进去的。所以你只要在这里站着就好,不用去拿。”

在脱下鞋子以后,我穿上了凉子摆放在我身前的草编拖鞋,跟在凉子的身后把那两袋日常用品在钢化玻璃茶几上摆好,之后又被凉子领着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凉子,我们来谈些什么吧。”在两人一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为了避免冷场,我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道。

“叔叔,你想要谈些什么呢?”她歪歪头问道。

“随便什么都好。”我说。

“叔叔,你今天上班不忙吗?”

“今天是星期天,所以不忙。”

“哦。”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接下来换叔叔你提问了。”

“提问?”听了她的话,我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好吧……”

“凉子,你喜欢写作吗?”

“写作?”

“你的姐姐不是曾交给我一份稿件吗?那部小说……名字似乎是叫《日落》吧。它是你写的吗?”

闻言,凉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应答道:“嗯,是我写的,我也喜欢写作。”

“那么……凉子你希望可以成为一名作家吗?”

“我不知道。”这次,她沉默了很久才继续答道。

“不知道?”

“嗯……”

我深吸了一口气,“凉子,可以和我谈一谈……为什么你会在第一幕的结尾突然写到‘彼岸花’吗?”

“因为花开了……它们是活着的死。”当时,凉子以一种异常严肃的语气说道。

“花开了?什么花?是彼岸花吗?”我尤为疑惑地追问道。

还有“活着的死”……

这种本身便自相矛盾的词汇……它所指的到底会是什么?

“在黑天白夜过去以后,奏鸣之音要像贼来到一样,响彻天穹。”

“那日,天必大有响声废去,有形质的都要被烈火销化,地和其上的物都要烧尽了。”

“《彼得后书》?审判终临之日?为什么……”

“因为上帝死了……”

第五十一章 奏鸣之音

我沉默着望向窗外碧蓝色的天空,其中只有些许云团点缀。

日轮于静默中扩散开光色,使得光与影于地面上来回流淌。

当时,我心想凉子真是一个特别的孩子,特别到哪怕是我都有些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那一刻,我仍然坐在逢世家里的沙发上,而凉子则坐在不远处餐桌的一旁吃着我买来的甜瓜面包。

“凉子,怎么样?这些面包还好吃吗?”

看着凉子细嚼慢咽地吃起面包的模样,我无法判断对此她到底是觉得喜欢,还是仅仅认为它还算勉勉强强。

“面包很好吃,谢谢叔叔。”

在凉子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依稀看到她的脸上好像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样看来的话,她应该是真的喜欢吃甜瓜面包的吧……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又想到整天吃同一种食物对身体也并不算好,所以过会儿还是要询问一下她的爱好。

手里拿着凉子招待的一小杯酸奶,我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又望着窗外发呆。

逢世还要再过一个星期左右才可以回来,在这段时间之内我都要把凉子作为女儿或者妹妹来照顾和看待。

这是早就约定好的。

为了打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从公文包里翻出了《日落》的一部分文稿。

虽然有一种立刻开始看起的欲望,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让我再等待一下,等到将前文的内容理清之后再继续阅读接下来的文稿。

凉子的文字……其中恍如包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会让人不知不觉地被它吸引,而后陷入到了更深、更沉的迷茫中央。

“我吃饱了。叔叔,谢谢招待。”不久,凉子就从餐桌旁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向我表示感谢道。

尽管是在我这个还可以算得上是陌生的叔叔面前,凉子也没有换掉睡衣的想法。

这在注重礼仪的大部分日本人看来可能都很不妥当,不过我反而觉得凉子的不在乎让我感到与她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

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我小声地呼喊她道:“凉子。”

“嗯?”她回过头来看着我,“叔叔,怎么了吗?”

“凉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获得了我们杂志社这一届的新人奖,那样会不会对你的日常生活造成干扰?”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我这般说道。

听完,凉子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一样。

“嗯……就是在你获得新人奖以后,可能会有很多记者会来你的家里或者学校采访,而报纸上也会印有一大堆类似于‘美少女作家——天仓凉子获取本届xx社文学新人奖’的报道。而且在学校的时候,也有可能出现各种莫名其妙的麻烦状况。总之,会对你的生活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我匆忙解释道。

在听我说到“美少女作家——天仓凉子”的时候,凉子表情很奇怪地笑了笑,等到我把话说完以后才开口道:“叔叔……人家才不是什么美少女作家啦。”

闻言,我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凉子你的确很可爱啊。虽然并不是可以做模特的那种感觉,但绝对是一位清秀文雅的文学少女。”

“叔叔,你真喜欢拿人家开玩笑……”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地回应道。

那时,我突然想起了前时的一些想法,所以改变了话题道:“凉子,我觉得《日落》这个书名似乎过于简单了一些吧。有关于此,你有没有更好的想法?”

“书名……一定要改吗?”

我犹豫了一会了,还是说道:“尽管不改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我认为还是修改一下为好。”

凉子沉默了半晌,脸上显露出沉思的模样。

“嗯……”她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叔叔,那么就改成《落日奏鸣曲》吧。”

“《落日奏鸣曲》?似乎挺有意思,可是为什么要加上‘奏鸣曲’呢?”我有些不解地问她。

凉子想了想,“因为我在梦里听到过一首歌,它的名字就叫做《奏鸣》。”

在梦里听到歌曲?

真是很没有说服力的说法啊……

“那么凉子,你还记得那首歌的歌词和曲调吗?”我不由得这样问道。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可是在我心里,还是认为那首所谓的梦中之歌应该是凉子曾经于现实里听到过的,只是忘记了是在哪听到的,以及歌曲的来源罢了。

“叔叔,那我唱给你听吧。”

我迟疑了一会儿,而后答道:“好。”

“永远的梦不断延续着

这场没有尽头的旅行

啊~终将迎来终点

滴落深渊,覆盖全部

腐蚀这些的大树,向之祈祷

满月,编织着童话

破坏奏响的民谣

七个落日

将天地与大海

啊~抹去

沸腾的火焰

覆盖全部

终结的世界

奔向初始

满月,编织着童话

奏响的民谣,唱着灾难之歌”

听着凉子轻轻地唱完这首歌以后,我对于自己先前的猜想产生了些许动摇。

这是一首日文歌曲吧……

可是这样的歌曲,之前我从来就没有听到过,哪怕是歌词相似的应该也不会有。

但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圣经》?

不对……应该是别的某本书籍。

是文学作品吗?

还是……

“今天,我焚毁了周五和周六的蜃景

今天,我抛弃了家中的面具

我把瞎眼的石头神和七日之神

更换成死去的神灵。”

就在我为之苦恼的时候,凉子背对着我,轻轻地念出了这几句。

对了!

就是这个!

这首诗……是阿多尼斯的诗集——《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里的《死去的神灵》!

第五十二章 芥川之奖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5/10/]]]那天下午,我开着车来接凉子去吃晚餐的时候,凉子突然牵住了我的手说:“叔叔,今晚我们去看电影吧。”

“凉子有什么特别想要看的电影吗?虽然有些突然,但如果不是刚开始公映的电影,就算是当晚去买应该也可以买得到票。”听完了凉子的请求,我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答道。

“是上个月就已经开始公映的电影呢,到现在应该不至于一直都是满场。”她微笑着回应道。

“让叔叔想想……”我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拍了一下双手,“凉子你想要看的电影,是宫崎骏老师的新作——《哈尔的移动城堡》吧?”

闻言,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问道:“叔叔你怎么会知道?”

对于凉子的问题,我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因为是自然而然就想到的答案,于是我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怎么说呢……大概是直觉吧。”

“直觉吗?”凉子的脸上又露出了青涩而又可爱的笑容,“我和叔叔果然是有缘的人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当时我莫名地这般问道。

“因为啊……”凉子闭上了双眼,“在我第一次见到叔叔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一个有趣的人。”

“所以你就想要了解吗?”

在我笑着说出这句话以后,就不由得后悔自己对还是一名中学生的凉子说出了这样放荡的话。

“嗯。“她红着脸但依然微笑,“我很想要了解叔叔呢。”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构思接下来的说法。

“凉子……”

“嗯?”

“尽管我是你姐姐的同事,可是当你遇到像我这样还不算知根知底的人,最好还是抱有一份必要的警惕之心啊。”

“警惕?警惕叔叔你吗?”

她的脸上再次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凉子,你知道活跃于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的大文豪泉镜花吗?”

“镜花先生嘛,我当然是知道的啊。”凉子很理所当然地讲。

“那么……有了解过往届泉镜花文学奖的入围作以及获奖作吗?”

凉子摇了摇头,“那些我还没有关注过。”

“凉子,其实……叔叔希望你可以努力去冲击一下芥川奖和三岛由纪夫奖那些象征着日本纯文学最高荣誉的奖项。因为叔叔明白你是具备那样的才能的,你身上有一些东西和其他的作家不太一样。”

“那么泉镜花文学奖呢?”凉子眨了眨眼睛问道。

“虽然泉镜花奖的影响力比起芥川奖、三岛奖和直木奖稍弱,但也是不可多得的一份奖项。比起颁发给大众文学领域巅峰作家的直木奖,我更期盼凉子你可以尝试着去冲击日本纯文学领域中最具影响力的一个的新人奖——芥川奖。”

“芥川奖吗……”

凉子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又抬起头来问道:“叔叔,刚才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了泉镜花文学奖?难道是希望我可以获得那一个奖项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呢。叔叔之所以要那样问你,是想要和你聊一聊于1997年入围泉镜花文学奖的一部作品。”

“那本书……它叫什么名字呢?”凉子向我投以好奇的眼光,“叔叔,请告诉我吧。”

“是小川洋子的《爱丽丝旅馆》。”我摸了摸凉子的头发说道。

“叔叔……”

那时,她忽然轻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身上。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是不对的。”

怀抱着这样的念想,我下意识地想要轻轻地推开她。

“那本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低下头,发现凉子看着我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没有丝毫情欲夹杂。

这时,我才想到也许是我作为大人的思想过于龌龊了,所以对于女孩单纯的亲近也会往肮脏的方面去想。

我一边自责着,一边回话:“在小川洋子的《爱丽丝旅馆》里,女主人公玛丽是生活在一个安宁的小岛上的十七岁女孩。她在故事发生前的时候就已经退学了,在家中经营的爱丽丝旅馆里帮忙。”

“嗯,似乎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呢。”凉子听完一句之后就插言道。

我平静地笑了笑,于是继续开口去讲:“故事的开头,玛丽于雨夜里关上旅馆大堂的电灯,准备进里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有一个看起来很明显是妓女的女人从202号房间里跑了出来,嘴上骂骂咧咧地咒骂着:‘欺负人也别太过分啦。你根本就不配跟女人睡觉。骗子!臭老头!废物!’”

听完我的表述,凉子有些害怕地缩起了头,同时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真是出乎意料的开头呢。叔叔,女人口中的‘骗子’、‘臭老头’,不会就是这部作品中的男主角吧?”

我忍不住苦笑,“果然被你猜中了呢。”

凉子轻轻地笑了笑,然后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用眼神示意让我继续讲。

“之后,从那个房间里飞出了一个枕头,恰好打在那个女人的脸上。女人发出了一声哀嚎,紧接着又开始怒骂了起来,说那个男人只配和母野猫上床。”

在我的话音落下以后,我又察觉到了不妥,看看凉子,她似乎也没有表露出多少异样。

“没事的叔叔,请接下来讲吧。虽然是让人听了会很不好意思的话,但是这个故事真的挺有趣呢。”

听了凉子的鼓励,游荡在我心中的不安一下子被驱散了不少,所以我继续说道:“在女人就要夺门而出的时候,‘闭嘴,婊子!’男人以深沉而又威严的声音这般命令道。玛丽为这话音里蕴含着的某种美感所打动了,心中徘徊着莫名的念想。”

“两周以后的周日的下午,玛丽在一条柏油路上见到了之前那个声音威严的中年男人,出于好奇便开始尾随他。两人相继来到了开往近海上的f小岛的轮船的等候室,而那时她的跟踪也已被男人给发现了。”

“在一次简短的交流过后,玛丽明白了那个男人是一个住在f小岛上的俄罗斯语的翻译家,在一声道别之后,男人就乘船离开了栈桥。”

“俄罗斯语的翻译家?这个职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凉子可爱地歪了歪头,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看着我,“对了……叔叔你也会翻译吗?”

“我吗?偶尔也有翻译过一些中国的近现代作品吧。”

“虽然听了叔叔你讲的故事,可我还不是很明白叔叔你真正想要向我传达的想法。”

“那么就继续听我说吧。”

我低头望了一眼已经布上了星点锈迹的栏杆之下,一排排房屋一直绵延到了仿佛世界尽头的地方。

“在下一个星期的周五,玛丽收到了翻译家的来信。他在信中向玛丽提出了周日下午在中央广场的花朵时钟下见面的邀约,并且说玛丽的名字和他眼下正在翻译的小说的女主人公的名字——玛丽依十分相像。”

说到这里,我又看了一眼凉子,“凉子,你知道大文豪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吗?”

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道:“叔叔,你该不会是想说,《樱花树下》的女主人公的名字就叫凉子吧?”

“被你猜中了。”

“啊?”凉子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巴,“那我和叔叔你不是与《爱丽丝旅馆》里的玛丽和翻译家很像?真是好浪漫啊~”

“不,凉子,这才是我希望你能够注意的地方。”我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书里的那名俄罗斯语的翻译家,其实有着很强的性虐倾向。在之后多次把玛丽带到自己在f小岛上的家里的时候,都会把玛丽的衣服强行脱光。他用绳子将她的全身捆绑,让她用舌头舔他的身体,又让她摆出各种姿势丑陋的姿势,用胶片相机拍她的裸照,甚至有时候还会把她给吊在天花板上……”

凉子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嫌恶的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我道:“叔叔……也想对凉子这样做吗?”

“不会的!!!”我死死地握紧了双手,“我对凉子你的感情……绝不是这样!!!”

那时,凉子似乎被我骤然强烈的语气给吓到,可是她的脸上很快又露出了一抹我未见过的、幸福的微笑,“这样的话呢……只要还在叔叔你的身旁,我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了吧。”

“《爱丽丝旅馆》里的那名翻译家,其实根本就没有翻译过一本女主人公名叫玛丽依的俄罗斯作品。所以那是冰激淋里掺杂的毒药,甜美却致人死亡。”而后我解释道。

“写出《爱丽丝旅馆》的那位作家——小川洋子女士,如今是芥川奖的九位评审委员之一。凉子,你可以尝试着阅读一下那几位评审委员的作品,以及参照芥川奖往届获奖作的文学水平。”

“可能的话……也许我们家凉子可以打破芥川奖最年轻得主——绵矢莉莎于十九岁以《欠踹的背影》得奖的记录也说不定。”

第五十三章 关联之论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5/10/]]]当我问凉子今晚要去哪里吃饭,她想了一会儿便举起了右手道:“叔叔,我想去吃必胜客的披萨~”

必胜客的披萨?

那好像是和肯德基、麦当劳并列的三大“垃圾食品”吧……

虽然吃多了可能没有营养,因此对身体造成不利的影响,但偶尔去吃的话也是无妨。

对于凉子,也许我让她喜欢的地方,就是不会像一般的大人一样随随便便就喜欢说教吧。

而且对于接下来的合作者——未来的作家天仓凉子小姐,我还是抱有十二万分的宽容的。

凉子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如果以后能有这样一个女儿,大概我和将来的妻子也会很开心吧。

“那好吧,晚上我们就去必胜客吃披萨。”我微笑着同意了凉子的提议,而后带着她一起前往我停车的地方。

我的座驾只是一辆小小的本田,在买的时候连车子的型号都没有多想,放到现在则早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不是昂贵奢华的雷克萨斯,也不是名字听起来就很霸道的丰田霸道。

我的车子,就是在日本车里也只是一辆并不起眼的路人甲。

打开了车门,坐入其中以后我就闻到了一股稍重的味道,胶皮、塑料等材料所散发出的气味着实算不上香。

我看了一眼摆在前车窗下的活性炭包,而后抓过了一瓶空气清新剂在车内喷了几下。

“对不起,凉子,让你受委屈了……”我有些愧疚地说道。

“叔叔现在还只能买得起这样一辆不入流的本田车,车子里也有种难闻的味道。”

“叔叔……”凉子突然打断了我,“如果我获得了芥川奖,以后的作品都会有很大的可能成为畅销书吧?”

我略微讶异于她的疑问,不过而后就说道:“如果凉子你获得了芥川奖的话,绝对会引发现象级的状况!”

“今年一月颁发的第130届芥川奖,其中出现了往届以来最年轻的得奖作家——以十九岁十一个月之龄得奖的绵矢莉莎小姐!”

“同届,金原瞳小姐也以二十岁零五个月之龄,携作品《蛇信与蛇环》夺得芥川奖!”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以上两位青年作家同时获得了芥川奖,这已经在今年引起了日本文坛的强烈反响。”

“而如果凉子你可以获得明年上半年度的第133届芥川奖,那么明年八月中旬的颁奖典礼后,你将作为日本青少年作家的代表人物,一步登龙门,迈入那光辉灿烂而又至高无上的地方。”

听完,凉子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样的话,只要我获得了芥川奖,以后就可以报答叔叔你了吧。”

我匆忙摇了摇头道:“凉子,你这是什么话。我照顾你,是因为逢世小姐是我的同事和朋友,而你也是我很喜欢的晚辈,所以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凉子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是这样吗……”

我害怕面对当时她的眼神,所以在打了一声招呼以后就回过了头去,发动了车子慢慢地驶向远方。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凉子一直在望着窗外的街景,神情说不出的悲伤。

当时,我只感到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情感的天平也为之动摇……

在这还不到一天的短暂时间里,我对凉子的观感就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吸引了我的……到底是凉子本人,还是由她所写的那部作品呢?

恍如在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里曾出现过的“樱花的精灵”一样……

游佐为凉子和菊乃所吸引着,不可自拔,然后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过……这难道不像是我、逢世,还有凉子吗?

绝对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不然……不然的话……

我的心中……一定会诞生出魔鬼吧?!

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吗?

好想看一看这本书的初版……

那时,作家的文字应该还没有受到出版社太多的修改,所以才能完完全全地体现出渡边在创作时分最初的想法。

等逢世从大阪回来的时候,就约她一起去那家书店吧……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及其接近离我们最近的一家必胜客了。

我在附近的一个免费停车场上停好了车,然后牵着凉子的手,一步,一步……穿越斑马线的灰白条纹。

我隐约感到自己正行走在无法回头的、充满恶意的路上,每次向前迈进,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沉入到更下一层的绝望中央……

“叔叔,你怎么了吗?”凉子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明天要给你安排什么样的早餐呢。”我说。

闻言,她浅浅地笑了笑,“叔叔,我很期待啊。”

“放心吧凉子,叔叔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勉强自己微笑着答道。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排队等候,必胜客餐厅里终于有位置空出。

我和凉子被服务员领到了一个双人座上。

令人惊讶的是,这两个位置刚好是在二楼餐厅的内侧、位于玻璃窗面与墙壁之间的“情侣座位”。

记得不久之前,在小野前辈拉上我和其他出版社的两位女编辑一起于必胜客餐厅里就餐的时候,他就和其中一位看起来十分知性的女性一起,坐在那个“情侣座位”上面对面地用餐。

“情侣座位”之所以被称为“情侣座位”,就是因为它除了其中一面是用以眺望远景的玻璃窗面以外,其他的几面都被柱子和墙壁完全遮挡。

也就是说,只要坐在那里,哪怕小野前辈突然化身禽兽,对着那名女性又摸又抱,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够看到。

而我那时则和另一名不知名姓的女编辑坐在一起,只是安静地吃着各自的晚餐,一言不发,死寂异常。

现在,要换成我和凉子一起坐到那个座位上,心里首先产生的情感是尴尬,而后还有一种仿佛被人侮辱了一般的愤怒与羞恼。

我和凉子的年龄刚好相差十岁,不可能是父女,哪怕说是兄妹也勉勉强强。

这样的我们,在别人的眼中会是怎么样的呢?

他们会对凉子产生一些不好的误解吗?

等到凉子得奖以后,如果不能处理好这段关系的话,对于她的作家生涯也许也会造成恶劣的影响。

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编辑和作家。

第五十四章 悖德之门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5/10/]]]“我吃饱了,叔叔。”凉子闭上眼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捂着肚子满足地对我说道。

我端起了摆放在桌上的一杯红茶,热气呈涣散的烟雾状轻抚过我的脸颊,使其微微发烫。

轻轻地抿上了一口,当下便感受到了苦涩,之后又是缓慢袭来的甘甜与茶香。

“凉子,我们就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吧。”

我下意识地掏出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一块怀表。

打开玫瑰金色的外壳,纯白的表盘中央除去单纯的时间指向,还有日出、日落的时间和四季的变化的图样,背面的天体图则用于显示月球的运行及轨道。

starcaliber2000。

这是百达翡丽于千禧年出售的一款怀表,按套出售,每套四块,共计五套。

这块怀表,是我在2000年的生日从父亲那里得到的。

这也是他除了出版社编辑的职务以外唯一赠送给我的礼品……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从父上那里听说这块表他到底是如何得到的,不过从他的话里来看,哪怕是他应该也没有闲得无聊买上完整一套。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块怀表,可是单纯从价格上讲,就连一些顶尖的超跑也比之不上。

可比起从父亲那里得到这块昂贵的怀表,我反而更希望父亲可以像东野圭吾的《秘密》里的大巴司机一样,尽管贫穷,可还是把已经和自己离婚的前妻所生下来的野种当成自己的亲子来看待,哪怕重组了新的家庭,也一天到晚为了承担抚养的责任而拼命加班,直到由于过度疲惫而导致事故死亡……

那名大巴司机在生前曾交给自己的继女一块损坏的怀表,说这是他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可是谁知道呢?

这所谓的最有价值之处……仅仅是因为其中镶嵌着着一张“儿子”小时候的照片罢了。

两者相比起来,一者价值千万,一者却是无价之宝。

这“无价”既可以是“一文不值”的无价,也可以是“价值无量”的无价,只看其对拥有者是否具有某种深远的意义和影响。

父亲并不爱我……

这一点,早在多年前再次相见的时候,我就已经从他的双眼里看到。

那浑浊而又透射出刀锋般寒芒的目光,恍如从天而降的浩劫之芒,璀璨而光芒万丈,亦将无情地撕裂开阻碍在身前的一切动荡。

高高在上、不容拒绝的那道目光……

他之所以要让我和母亲来日本,只是为了让我可以于将来接手他的事业,使他多年打造出来的金融财阀不至于对外人拱手相让。

在那道目光的直视之下,每每我想要立刻转身逃亡,都会颤抖于一股莫名生起的寒意之下。

我的命运……在一开始就已经被父亲给决定掉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悲伤地低下了头来,却正面迎上了凉子的目光,“叔叔……你怎么了吗?为什么看起来一副像是快要哭了的模样……”

“有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揉了揉眼眶,发现眼里真的有些许泪水流淌,“对不起……叔叔让凉子你担心了吧?”

“叔叔,请暂时先把眼睛闭上。”

说完,凉子拿起了餐盘上叠放着的纸巾,伸出手小心地在我的眼角擦拭了一下。

“叔叔……请你不要哭了。”她用十分悲伤的口吻说道。

“凉子答应你,之后一定会努力去获得芥川奖的。等我得奖以后,会买好多好多叔叔你喜欢吃的甜瓜面包。等到叔叔你和逢世姐姐结婚,凉子就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了。”

“凉子,不可以乱说话。”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下来,不想让我心里突如其来的愁绪伤害到她,“我和你的逢世姐姐,只是朋友和同事之间的关系罢了。你这样子说的话,虽然叔叔并不害怕什么影响,可是如果你姐姐听到了,她也许会不开心的。”

听完,凉子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因为逢世姐姐和我说过,她也很喜欢叔叔你哦。”

“叔叔你没有忘记吧?在那家旧书店——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在姐姐的耳边对她说了:‘喜欢你……’”

当时想来,那个时候……我似乎真的因为头脑发热而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时更多是用以表示朋友之间的亲近的一种说法,就像我喜欢阅读与喝茶一样,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有其他念头夹杂。

逢世她……竟然喜欢着我吗?

脑海里还清晰地留藏着那时的对话。

可是……

“凉子,不管怎样,关于这些……你先不要多想好吗?”我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小声地向她请求道。

凉子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子呢?叔叔你……难道不喜欢逢世姐姐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叔叔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那么……叔叔你一定配得上凉子吧?”她的脸上露出了这个年纪罕有的、单纯可爱的笑容,“如果凉子获得了芥川奖的话,叔叔……请你和我结婚吧。”

被比自己小上十岁的未成年少女提出了结婚的请求,当时我的头脑一下子像是一台零件精密的计算机突然被重物砸到,然后死机了一样,几乎无法思考。

我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吗?

苏华晏……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

在喜欢着逢世小姐的同时,居然还不要脸地勾引了她还未成年的妹妹凉子……

这样一来……不是就真的成为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了吗?!

小川业平……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虽然这般诅咒着自己,可是我的心里还有些庆幸自己尚未和凉子或者逢世真正意义上地发生关系。

这样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可是,我又该怎样去面对凉子呢?

险些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的我……已经失去了作为长辈的立场了吧?

因为……在之前的那个时候——凉子向我提出了那样的请求的那个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是在心里默默地同意了的。

所以我是……人间失格。

第五十五章 巡星之歌

“叔叔,你生气了吗?”凉子跟在我的身后,摇晃了一会儿我的手道。

“没有……”我摇了摇头,“我没有生凉子的气,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了。”

这不是凉子的错……

我怎么可能会有指责她的立场呢?

也许是命运要让我陷入到这样的矛盾之中。

十全十美的方法是不存在的……

选择了逢世……就会伤害到凉子。

选择了凉子……就会伤害到逢世。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无论怎样,现在我都已经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了。

逢世小姐……她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哪怕在我们出版社也有许多后辈暗暗地喜欢着她,在大学的时候也一定是个追求者遍及四处的美人吧……

逢世小姐喜欢我吗?

我想不出这样的自己究竟有哪些足以让她喜欢的地方。

逢世小姐口中的“喜欢”……也许仅仅是单纯的看得起我吧。

我能习惯和那么优秀的逢世小姐待在一起吗?

总感她身上的光芒太亮,只是看到,双眼都会因感受到刺痛而落泪了……

那么凉子呢?

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欺骗一个比自己小上十岁的小姑娘?

“凉子……刚才你是为什么才说希望我和你结婚呢?你也知道,我们的年龄之间并不只有四岁、五岁的差距吧……”

“因为我喜欢叔叔。”她以十分确切的口吻说。

“而且啊……叔叔你和别人在一起的话,是不会幸福的吧?因为只有你懂凉子啊,也只有凉子明白你的孤独。”

这些话,几乎已经超出了小孩子的范畴……

如果不是凉子在我的面前说出口的话,我是不可能猜到她的心里竟然有着这样的想法的吧……

说着,凉子从我对面的那个位置上站了起来,在走到了我的身旁以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茫然之间,我闻到了洗发水淡淡的清香。

凉子的长发有些垂落到了胸前,在不经意间拂过了我的脖颈,令我感到微微发痒。

当我会过神来的时候,女孩的脸也已经轻轻地贴在了我的脸上。

出于一种莫名的恐慌,我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不敢去看她。

可是……好温暖。

就像是不久前去世的妈妈一样……

“凉子……不要这样。”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你看过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的话,也许就可以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吧……”

“在《樱花树下》中,菊乃的女儿凉子,在起初背着母亲与母亲的情人——东京某出版社的社长游佐私下里接触的时候,她所感到的是不安与愧疚。”

“可是随着两人关系之间的进展,以及性方面的交流,凉子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未经人事的单纯少女,虽然变得更加具有女人味了,可是却失了早先的清纯,对母亲的情感也化为了敌意与嫉妒。”

“凉子……我不希望自己的私欲会对你造成那样的改变。叔叔只希望你可以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好。不管是同事兼朋友的妹妹、我所疼爱的晚辈小凉子,还是立志要夺得芥川奖的作家天仓凉子小姐,我都希望你可以不要改变……”

而后,我感到凉子抱住我所用的力道轻缓了不少。

“可是,即使你们的至高无上的爱,也不过是一种陶醉的比喻,一种痛苦的热情。它是应当照耀你们走上更高的道路的火炬。

有一天你们应当超越自我去爱!因此先学学爱吧!为此你们必须饮下你们的爱的苦酒。

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爱的杯子里也有苦酒:这样它才使人憧憬超人,这样它才使你这个创造者产生渴望!

创造者的渴望、赶上超人的箭和憧憬:请问,我的兄弟,这是你想要结婚的意志吗?

这样的意志和这样的结婚,我称它是神圣的。——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她在我的耳边小声念道。

《孩子和结婚》——查拉图斯特拉的说教。

真是精彩的回答……

我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地赞赏。

“我们可以走窄门和窄路,这样就不会下落了。”凉子安静地看着我说道。

“可是我不知道……我所爱的,到底是身为作家的凉子,还是同事兼朋友的妹妹……”

“没有关系的,因为我们一定能够一起找到答案。”她说。

凉子作为作家所表现出来的一些思想,于我来说有些过于深邃了,以至于我几乎无法找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她……

“凉子,等我们看完那场电影之后,我再给你答案……好吗?”

“嗯。”她听话地点点头道。

当我们步行来到了电影院的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间八点左右。

我预先也有拜托朋友帮我调查过,下一场《哈尔的移动城堡》会从今晚的八点三十分一直播放到十点三十分左右。

在前往售票口买下了两张电影票以后,我默默地牵住了凉子的手。

那时,她正仰望着星空,小声哼着的曲调让我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银河深处天之蝎红着眼

那淡色翅膀的雄鹰高展翅

青眼睛安详休憩的小犬

蛇夫紧握磷光闪闪的蟒蛇

奥瑞翁吟唱着银河的赞歌

寒霜露抖落在细嫩枝头

萦绕着的仙女身旁的云朵

轻描出鱼嘴那清晰的轮廓

大熊伸出宽大脚掌指向北

伸向脚长五倍遥远的地方

轻轻抚摸沉睡小熊的额头

那就是旅行终点天之轴”

我平静地听着凉子唱完了这首歌曲,才想起它是童话作家宫泽贤治在他的《双子之星》和《银河铁道之夜》里创作的一首童谣——《巡星之歌》。

沐浴着璀璨的星辉之芒,那星空在我和凉子的眼中,却恍如是在哭泣着一样……

星星啊……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悲伤?

恐惧而彷徨,恐惧而彷徨,仿佛一松开手就会从云端之上落下……

“叔叔,《落日奏鸣曲》开始了……”凉子有些失神地望着星空说道。

“什么?”

“《星惑》、《月守》、《日眠》,这是《落日奏鸣曲》的三个乐章。”她的目光仿如渗入到了星辰之间的大渊,其中有无量的阴霾沉降,“现在……《星惑》之音已经奏响。”

“星之惶惑,为天之伤。”

第五十六章 狭窄之路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5/10/]]]那个时候……电影里出现的第一幅画面是什么呢?

像这种微小的细节一类的东西,我在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已经记不大清了。

脑海里还有灯光在电影放映之前的那几秒突兀黯淡下去的回忆,而后放映机便从我们身后的高处在荧幕上落下了投影。

“开始了呢。”凉子的声音好似富士山顶的第一抔新雪,给人一种清新、透明的凉意。

在我转过头去看着凉子的时候,她刚好也在看我。

那么温柔地笑着,像一朵纯白的栀子花……

只要能够看到凉子,我便会觉得十分感动。

仿佛不在人间的虚影一样,有一种虚幻的透明感。

像凉子这样的女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的身上有一种几乎可以被称为神圣的东西,让我在接近的同时也感到了自身正在向着更高的高处迈进。

对,就好比安德烈·纪德的《窄门》吧……

追求人世所不存之圣洁的少女阿莉莎,因为歆慕于崇高的美德,以及与神同在的无量幸福,为此而拒绝了人世间所有浅薄的快乐,独自一个人走上了通往窄门的窄路。

阿莉莎不惜刻意避开深爱自己、自己也深爱着的爱人杰罗姆,让他不要与自己见面,因为人间的苦乐会使他们迷惑,因此而动摇走向窄门的长途。

哪怕见面以后,阿莉莎也故意装出一副枯燥、无趣的苦修者的模样,希望借此来让杰罗姆不要再爱自己了,因为杰罗姆对她的爱情是注定要扰乱他心神的不定因素,破坏了信仰的纯洁性,会阻碍他走向窄门、走上窄路。

比起自己可以获得那至高无上的幸福,阿莉莎更希望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杰罗姆。

她自己比起杰罗姆来更为难捱的爱情所苦,心里一边期盼着上帝的救赎,一边渴望杰罗姆可以将她的伪装看破。

可是杰罗姆直到最终都没有理解阿莉莎的挣扎与痛苦,当他从那些遗留的信件里知晓时,阿莉莎已经在病痛的折磨下逝去了。

她到死前都认为杰罗姆比自己更加优秀,比她更应当进入他们自儿时就开始憧憬的窄门,正如杰罗姆一直坚信阿莉莎是走上了美德的最高峰的虔诚圣徒。

“你所爱上的,是一个幽灵……”

这是阿莉莎曾经悲伤地对杰罗姆说过的语句。

其实所有人爱的都只是一个幽灵,是心中通过印象与回忆所构建出来的一个幻影。

正因为已经爱了,便会在原先的基础上加以升华和美化,殊不知这般已经将自己引入了一条歧路中去。

而我对凉子……会不会也过分高估和美化了呢?

不对……

凉子的身上的确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逢世小姐亦是这般。

凉子口中的爱情,应该也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情欲。

作家与编辑。

凉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情愿成为你通往至高的途中的一级阶梯……

动画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已经开始放映。

温柔、英俊的魔法师哈尔,扎着麻花辫的少女苏菲。

这样的相遇,不免让我想起童话中常见的王子与公主的剧情。

凉子坐在我身旁的位置上,轻轻地握着拳头,神情尤为专注的模样。

直到后来,苏菲因为曾经和哈尔一起逃避荒野女巫的追捕,而被荒野女巫报复——用魔法把她变成了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婆。

凉子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像是想看看那里是不是变得粗糙,而且多了许多斑点和褶皱。

“叔叔,如果有一天,凉子变成了老婆婆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

她的声音太轻了,像是严寒的冬季里寒号鸟瑟瑟发抖所发出的微弱的哀嚎,以至于当时我完全没有听到。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凉子也没有加大声音再问我,只是默默地看着电影,直到散场之后才告诉我她曾经问过这个问题的。

变成了老婆婆的苏菲,为了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而前往荒地。

途中,头部插到灌木从里的稻草人芜菁受到了苏菲的救助,在那以后就一直追随着苏菲,虽然无法开口说话,可是默默地为她提供了许多帮助。

“稻草人先生真好。”凉子安静地注视着大银幕,“叔叔也很好。”

不知为何……听了她这句话,我心里的愧疚之意有些加重。

苏菲为了躲避风暴而进入到了移动城堡,在其中认识了火焰恶魔卡西法和哈尔的弟子——小男孩马鲁克,当然还有魔法师哈尔。

苏菲以清洁妇的名义在那里居住了下来,并且不知不觉地被哈尔所吸引。

苏菲和哈尔他们所在的国家与邻国发生了战争,而哈尔并没有接受国王的号令参战,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捍卫和平。

随着魔力的超负荷使用,哈尔在深陷疲惫的同时,也在一天比一天地接近他的力量的源泉——恶魔。

后来,被宫廷女巫莎莉曼收回了魔法的荒野女巫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婆婆,她也成为了苏菲的朋友。

在战争全面爆发以后,为了保护苏菲和大家,哈尔选择独自一个人和众敌战斗,最后魔化失去了意识,成为了一只只知道战斗保护苏菲的怪鸟。

“叔叔……”凉子轻轻地推了推我,“如果有坏人要欺负凉子的话……你会像哈尔一样保护我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保护好凉子……叔叔向你保证。”

“哪怕变成怪物也无妨?”

“哪怕变成怪物也无妨。”

为了拯救哈尔,苏菲通过戒指的指引发现了随意门,她进入其中回到了哈尔的过去,并且了解到哈尔在童年时于流星结束生命的地方遇到了流星卡西法。

后者不愿就这样死去,便与哈尔签定了契约,让火之恶魔卡西法的魔力为他所用,但是哈尔自己的心脏也将成为这个契约的交换品,将卡西法与哈尔的生命联系在一起。

在故事的结尾,苏菲拯救了奄奄一息的哈尔,破除了哈尔与卡西法之间的约定,并且帮助哈尔找回了自己心脏。

同时,苏菲身上的诅咒也被解除了,她又变回了原先十八岁少女的模样。

稻草人芜青在苏菲的亲吻下也摆脱了复杂的诅咒——原来他就是邻国王子,并且答应回国后就停止战争。

从此,哈尔和苏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第五十七章 月光之凉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5/10/]]]再过一天,就要结束照顾凉子的生活。

在这逢世小姐即将归来的时候,我反而开始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也许,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吧。

在犯下了过错之前不知醒悟,等到一切皆已晚了才知悔改。

在这六天七夜的积淀以后,我曾多次问我,答案是什么呢?

它早已存在于我的心中。

我喜欢凉子。

不管是作为我的晚辈,还是自己直属的作家,唯有这一点绝没有错。

也是这是最错误的选择,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凉子的身上,有一种深深地吸引着我的地方。

她的一颦一笑,皆让我为之失落和感伤。

不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分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怀抱着这样的念想,我和凉子约定好在今天下午、临近日落的时候去东京铁塔的瞭望台上远眺夕阳沉降。

由于日本的私家车停车费一般都高得恐怖,只是停上几个小时就差不多足以吃上一顿大餐的程度,所以哪怕日本是一个汽车大国,人们在不必要的时候都不会选择开私家车上路。

如果选择搭乘公交,虽然便捷,可是在速度上也会慢下不少。

这时,我们就要用到日本发达的地铁交通系统了,这也是大多数日本国民在上下班时的不二之选。

我和凉子在临近的一座地铁站搭乘了三田线,打算前往芝公园站。

在那里以后,不需要很久就可以到达东京塔。

挤地铁的时候,有时会变得十分辛苦。

特别是在上下班的高峰期,一旦搭乘地铁,整个人就会像是被装进了一罐狭窄的咸鱼罐头,如被拉长了的面条似的夸张地左右摆动,除了挤人就是被挤,连转身都会变得极为痛苦。

当然,这也为许多电车之狼提供了方便之处。

因为上车的时间比较晚,所以我和凉子没有抢到座位,唯有站着一途。

“叔叔,地铁里好挤。”凉子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角说。

闻言,我不由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凉子,平时你很少坐地铁吧?叔叔我在上下班的时候,可都是乘坐这样的地铁去的哦。”

“叔叔好辛苦。”凉子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这个星期,真是多亏了叔叔你的照顾。感恩~”

凉子……

在那天晚上从电影院中归来以后,凉子对我再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语和举动。

这一度让我放心了许多,只是心灵深处隐隐有些淡淡的失落。

我与凉子之间的距离,到底是拉近了许多,还是变得更加遥远了呢?

这种情况,让我想起了近来在看、可是还没有看完的那本书——东野圭吾的成名之作《放学后》。

故事里,在私立女子中学担任教职的主人公前岛,有一天被女学生高原阳子提出了“三月二十五日两个人一起乘火车去信州旅行”的请求,他虽然拒绝了,可是阳子说一定会等他,如果他不来,会恨他一辈子的。

等到三月二十五日那天,前岛虽然困惑,但是最后并没有在意阳子的说法,认为她只要等上一个钟头就会死心回家了,所以只是不停地看着时间,却没有前往火车站去找她。

而当晚八点左右,阳子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声响,前岛询问了很久她仍然没有回话,于是只好挂断,可是仍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样。

从那以后,阳子就堕落成为了一名经常抽烟而且总是迟到的问题学生了……

凉子先前向我提出的那一个请求,至今我仍然没有正面回应她。

而她也没有再次问起,只是恢复了平常,就像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那样。

当时,我对凉子说了“希望你可以不要改变”,虽然凉子随后又引用了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反驳了我的看法,可是也许在心里已经同意了我所说的话。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凉子已经开始讨厌我了。

希望可以报答照顾自己的长辈,所以提出了结婚的请求……

虽然她的想法稚嫩得像是孩子一样,可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不曾回应凉子心意的我,会不会被她认为已经拒绝了她?

凉子……会恨我一辈子吗?

可是从她得脸上我看不出这样的迹象。

“可是啊……叔叔你和别人在一起的话,是不会幸福的吧?因为只有你懂凉子啊,也只有凉子明白你的孤独。”

凉子当时的话语依然在我的耳边回响,恍如一道闪电一样,击穿了我厚重阴霾下的层层心防。

和别人在一起的话……我是不会幸福的吧?

只有我才能够明白凉子的想法,也只有凉子才可以理解我的孤独……

而如果是逢世小姐的话,则并不一样。

她的光芒太耀眼了,于我来说过于明亮。

虽然离得遥远的时候会很温暖,可是一旦靠近……就会化为灰土吧。

而凉子则是月亮,承载了太阳的光,可是在本质上却趋于冰凉。

也许正是因此,她和逢世小姐的父母才会为她取名为“凉子”吧……

或者还有渡边老师的一份功劳。

当列车开始启动的时候,我用一只手抓住了吊环,另外留下一只手支撑着塑料墙板,将凉子护在了我所开辟出来的一小块空间里,使她不至于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推挤,也不用担心会有被电车之狼骚扰的遭遇。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经常会被身后的人群挤向凉子,虽然勉强不会压在她的身上,可是这种她几乎快要把脸贴在我的胸前的距离也让我有些尴尬。

“叔叔真是很好的人。”她踮起脚在我的耳边说了一下。

电车里有着各个国家的语言的声响,中文、日语、英语、德语……

光是我所知晓的语言就不在五种以下。

人们大多都是在闲聊或者拨打电话,其中还夹杂着婴儿刺耳的哭声,以及地铁行驶所发出的声响。

似乎是因为不好意思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看着我,凉子在打了一个哈欠以后就闭上了双眼,假装是在闭目养神的模样,可是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是出卖了她,证明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如往常一样。

“凉子……请成为我一个人的作家。”

第五十八章 群青之巅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在东京塔底的售票处购买了两张成人票以后,我们通过电梯直达了位于离地一百米处的大瞭望台。

由于时间已经到了今年的十二月底,刚好是耶诞节当天,离日本新春的开始——一月一日也已经不远,而一月一日至一月三日那几天在日本就相当于中国的过年,所以许多公司已经为职员批准了假期,他们也带上全家来东京塔参观游览。

周围的游客很多,所以我和凉子的耳中仍然充斥着乘坐地铁时分的嘈杂人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隐秘地交汇,恍惚之间,我仿佛听见了淋巴液在后耳深处的蜗牛管中鼓动的声响。

遥远而且微弱的声音自不知在何处的远方传来,站在平台的边缘,我静静地眺望着脚下的街景,大楼和车辆一下子缩小了不少,人类弱小的双手恍如拥有了伸手就可以将其抓起的力量。

许多与圣诞节有关的装饰品被摆放在了大展望台的中央,孩子们都围在那里,闭上双眼,如祈祷一般诉说着自己纯洁的心愿。

凉子站在我的身边远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凉子……你也想要去那里吗?如果想去的话,那就去吧。叔叔会一直站在这里等待着你,直到你厌倦了人世的渴望……”

她缓慢但很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们要进窄门,这里不是我们应该逗留的地方……”

“对……凉子,这里还不够高。我们现在……要去东京至高无上的地方。”我轻轻地牵着身旁少女的手,仰望着已经有五分之一消失在了群山之巅的夕阳说道。

“嗯。”凉子很乖巧地答道。

每当我做决定的时候,她都不会随意插手,只是默默地认同了,像是喜欢将一切都交给大人处理的小孩子一样。

可凉子又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姑娘。

多种矛盾的特质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仿如明明承载着太阳的光,夜间却异常冰冷的月亮……

凉子就是这样特别的存在,所以她才能成为与任何人都不相同的作家。

要前往位于二百五十米处的特别展望台,必须在我们当下所在的大展望台排队买票。

为了前往更高的高处……

这又是作何遐想呢?

大学的时候与人探讨过尼采的哲学,放到现在则已经忘了大半,奇妙的是心里突如其来地浮现出了这样一段:

“查拉图斯特拉的眼睛看到一个青年躲开他。某日傍晚,他在围抱着那个叫做‘花斑母牛’的市镇的山中独自走过:瞧,他在路上看到这个青年靠在一棵树旁坐着,露出疲倦的眼光眺望山谷。查拉图斯特拉走近这个青年坐着的地方,抓住那棵树,如是说道:

‘如果我要用双手摇这棵树,我可能摇不动。

可是我们看不见的风,折磨它,要把它弯到哪边,就把它弯向哪边。我们被看不见的手极其厉害地弄弯和折磨。’

这个青年听到这番话,惊慌失措,站起身来说道:‘原来是查拉图斯特拉,我正在想到他哩。’查拉图斯特拉回道:

‘你为什么对此大为震惊呢?——可是对人跟对树,道理却是一样的。

它越是想往高处和亮处升上去,它的根就越发强有力地拼命伸往地里,伸向下面,伸进黑暗里,伸进深处——伸进罪恶。’”

越是希望升往高处和亮处,便越是扎根于罪恶里……

此般强烈的光芒,喻示着同等深邃的黑暗。

善恶的均衡,形同光暗。

于检票口被检票员撕掉了特别展望台门票的小半,我们乘坐电梯开始向上攀升。

特别展望台内是一个二十米见方的房间,四周用整块的大玻璃镶嵌。

在我和凉子踏入其中的那一刻,日轮已经隐没了五分之三。

“叔叔,逢世姐姐明天就要回来了吧?”她回过头对我说道。

“嗯……”

“以后……叔叔要照顾好自己啊。”

凉子的身影正背对着夕阳,沐浴在薄暮时分沉郁的光色中,空心握起的手里依稀有光透入,脸上带着遥远的、温柔的、恬静的笑容。

“凉子,你也要多保重……”

我死死地握紧了颤抖着的双手,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在凉子的面前表露。

闻言,凉子微微点头,“叔叔,我明白的……”

酒红色的暮光如同潮水般倾泻于我们的脚下,在日落之前最后一波的热浪中如波纹般动摇,深远的奏鸣之音寂静地回荡,可是却没有一丝回响。

人群的话音在那一刻恍如被绯色天穹上的空洞给吞没掉,我们的耳中只有对方的心声仍在波动与震荡。

为了庆祝今日的耶诞,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被摆放在了特别展望台的中央。

树顶放置着透明的淡金之星,而枝条间也有彩灯交错着缠绕。

礼物盒、小球、蝴蝶结、铃铛……

各色圣诞的特殊饰品也被挂在树上。

我们俩安静地站立在松树之下。

只是一次眼神的交流,我和凉子就各自向后退移了几步,隔着人群遥遥地相望,然后紧闭上眼,转身走向了背离的远方。

当我们同时走到瞭望台两边的边界,在回过头来的那一刻脸上才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为两人之间的默契而喜悦与感伤……

日光逐渐褪淡,在迎来终结的那一秒彻底消亡。

在我们都被黑暗吞入其中的那一刹那,塔身之上的各处亮起了香槟金色的照明灯光,柔和但却璀璨异常。

人们在惊叹声中拿起相机频频地拍照。

闪光灯下,圣诞树上的彩灯却散发出了樱红色的柔暖之光。

慢慢地靠近着……

以“樱花树下”作为同一的目标,可是却行走在不同的方向。

“merrychristmas——凉子(叔叔),圣诞节快乐!”

演示了一遍《落日奏鸣曲》的开头所提及的那幅画面,在转过身去的一霎时分,我和凉子仿佛成为了其中还互不相识的男女主角,却于之后回头的那一刻看到了彼此眼中残余的留恋……

业平和凉子。

这就是我们的名字……

第五十九章 人间之隐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5/10/]]]“凉子……之前我在那列地铁上问过的那个问题,现在你可以给我答案吗?”

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可心里还是满怀着不安地望着凉子。

不仅仅是因为这段对话尤为重要,更多的还是它也许会对我们未来的生活造成灾难性的指向……

凉子的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微笑,负着双手小声地回答了:“叔叔可以答应凉子任性的请求,我真的好开心。心里想着,叔叔果然是叔叔啊,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凉子……你所想要传达给我的心情,究竟什么呢?”我默默地在心里反复念道。

“可是……叔叔你真的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她以沉郁的声音对我说道。

我……真的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

“光是喜欢是不够的,还需要有选择和拒绝的勇气。”她说。

“逢世姐姐真的很喜欢您……”凉子的眼中流露出了些许悲伤的情绪,“在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十七年里,她还是第一次说自己喜欢上了某一个人。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自己可以与对方厮守在一起……”

闻言,我不禁有些呆住了。

在我的印象中,逢世小姐一直都是一位大和抚子般温婉秀丽的美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嘴角时时都带着的那抹神秘而又温柔的笑容。

还有遥远的、仿佛来自于九天之上的、飘渺的声音。

这并不是指她的声音很轻的意思,而是它所给我的一种直观上的感觉。

凉子和逢世的笑容给我的共同的感觉就是遥远,而不同的则是凉子的笑很清澈,逢世的笑很温暖。

如果说凉子是月亮的话,那么逢世就是太阳。

在那家旧书店中……

“喜欢你……”

依稀记得自己曾说过这样的话语。

可是一向谨慎的我,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莽撞的行径?

也许……是被逢世小姐的笑容所吸引了吧。

那抹笑容……让我想起了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的第一卷《春雪》。

其中,妙丽清雅的少女聪子,就是为了博得傲慢的青梅竹马清显的爱,而故作神秘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清,如果突然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聪子压低嗓门,说得很快。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有一天就不在了?

这种说法,在引发人的心灵之底的好奇的同时,也勾连起了不安的思绪。

在作家小川洋子的芥川奖获奖短篇集——《妊娠日历》里,短篇之二《学生宿舍》就有过租住在学生宿舍里的左撇子、数学专业一年级的学生突然消失的剧情……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于这个世间出现,只留下了一些琐碎的物品。

而在主人公的推荐下入住那栋学生公寓的表弟,之后在她多次前往那里拜访宿舍的管理员——失去了左腿和两只手臂的先生的时候,也只是从先生那里得到了他外出的消息,却没有在宿舍里看见其他人影……

“‘用h铅笔解答数学题,用小铲子栽种郁金香球根的他那美丽的左手到底去了哪里呢?’

吧嗒一滴。

‘为什么会开出颜色那么怪异的郁金香呢?’

吧嗒一滴。

‘为什么我每次来都见不到表弟呢?’

吧嗒一滴。

与水滴一起,各种各样的疑问也跟着冒出来。

‘为什么先生能够对表弟的肌肉、关节和肩胛骨,描绘得那么详细呢?’

我渐渐地感觉胸口堵得慌,摊开的手掌也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沉重了。没有去处的液体积存在我的手中。

‘这东西也许是血吧。’

我说出了声。由于蜜蜂的嗡嗡声,我没听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

精彩!

小川洋子女士,果然无愧于芥川奖得主、现任芥川奖评审委员之名。

逢世小姐的笑容,使我感到的便是这样的神秘……

“业平君,你并不奇怪,只是非常特别而已。”

逢世的话语,给予了当时正打算反抗父亲的安排的我极大的勇气。

那个时候,父亲带着我去北海道的一家公司参加一场由几大财阀主导的联合会议。

其中,有许多中小型公司的领头人物都十分年轻,最小的甚至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父亲因此而心生感慨,问我要不要调到他所主掌的总公司来接受实权部长的职位,并且说要安排我与安田财阀的当主的小女儿联姻。

因由恐惧于父亲的威仪,我不敢在第一时间拒绝,只说请让我再仔细考虑。

“业平,我这是为了你好!”

说完,父亲冷哼了一声,而后就拂袖离去。

他之所以能够在十余年的短暂时间里就积攒出如此庞大的家业,不仅仅是他拥有很强的驾驭能力的原因。

为了得到足够的助力,来到日本以后,父亲就从基层做起,逐步得到了小川财阀上一任当主的信任,做了小川家的上门女婿。

婚后不久,在麾下各家公司的权利及股份日渐过渡到父亲的身上的同时,小川家的前任当主与原本应该成为我的后母的那个女人双双因食物中毒而抢救无效死去。

唯有父亲一人得以幸存。

这在当时引起了总公司高层的极大怀疑。

不过因为那时候父亲同样也食物中毒了的原因,这种怀疑在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也只好逐渐消去。

从那以后,父亲就继任了小川财阀的当主之位,在各家财阀之间流传着“天狗”之名,意指“夹杂着巨大的雷声划过天际的流星”,也有“天狗食日”之意。

怯懦的我,要怎么反抗那般威严的父亲?

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只有一个人独自离去……

而逢世小姐的支持增强了我离开的决心。

可是现在……

“叔叔……我们不可以结婚。”凉子的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情,可是还强撑着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是,天仓凉子……永远是你一个人的作家。我们永远会在一起。”

“所以……请和逢世姐姐结婚吧。”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双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第六十章 背德之花

“业平,看来小凉子对你是真的是很感兴趣呢。”当我正在对凉子的稿件进行编辑的时候,坐在我身旁的小野前辈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我的心里顿时一惊,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些许。

我和凉子的事……难道已经被小野前辈知道了吗?

可是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我心虚地望了坐在离我不远处的逢世小姐一眼。

那时,她正好也抬起了头来,见我在看她,有些羞涩地对我笑了一会儿。

我同样报以笑容,不过很快就低下了头来。

现在毕竟是上班时间,因为这种原因而被同事们说上闲话反而不美。

我想逢世应该也理解了我的意思,而后也回过头开始了对于校样的校对。

这时,我才拉了拉身旁的小野前辈,“您乱说什么呢,凉子对我会感什么兴趣?”

小野前辈嘻嘻哈哈地笑了一会儿,才说:“你看这部《落日奏鸣曲》,男主人公的名字叫川端业平,女主人公的名字叫唐泽凉子。你说……那个小家伙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小野前辈,这种话不可以乱说!”

“好啦,好啦。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嘛,用不着这么激动。”他微微停顿了一会儿,“不过,我还是觉得凉子对你挺有兴趣的。”

“因为我是她的编辑啊。”我理所当然地答道。

闻言,小野前辈沉默了一阵,“如果要找编辑的话,无论如何都是与自己住在一起的姐姐要更来得加合适吧。可是……为什么凉子偏偏选择了你呢?”

“也许是因为逢世小姐担心自己并不合适吧。”我说。

“并不合适……”小野前辈仿佛在咀嚼着我刚才所说的那一句话。

“正因为是家人的稿件,所以才会担心在指出错漏的时候会被自己两边的立场所影响。”

“也是呢。”

他终于认同地点了点头。

“话说起来,这个故事还真是挺有意思呢。读起来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村上春树大师中后期的怪诞之风,可是又不大相同。”小野前辈抬起手抚摸了一会儿自己下巴上的胡渣,“并不仅仅是单纯的超现实主义,甚至可以用十分玄乎的后现代主义来描述……”

“在学校的音乐晚会上弹奏巴赫的《十二平均律》的少女,还有曾经在大街上偶然与少女相遇并且感受到了某种吸引的年轻教员。”

我不由得插嘴道:“师生恋在日本可是严令禁止的呢。一旦被发现,老师就得被学校开除。”

谈到这个话题,我不得想起了川端康成的短篇——《湖》。

有跟踪癖的痴汉男主人公银平,就是在担任教职的时候与女学生久子谈恋爱被告发而被学校开除。

身为长者,并且还是教书育人的教职人员,不知廉耻地去欺骗年幼无知的晚辈,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学生,在玩弄了她们的身体的同时也对心灵造成了摧残。

这是当下日本的校园内频发的一种不良迹象。

可哪怕是在教师与学生之间,应该也会有真正意义上的、纯洁的爱恋。

那是不为世俗所容许的背德之花……

而我与凉子之间……或许也是这种令人悲伤的关系。

三十岁左右的成年男子,与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少女。

一旦把这两类人联系在一起的话,大多数人在第一时间想起的词语就是“援助交际”。

一方付出金钱,一方付出身体。

被认为只是这样丑陋的交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大叔与少女的爱情?

一般……那只会出现在言情小说或者童话故事里。

而现实,爱情就像是1991年富士电视台出品的纯爱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里所描绘的那样,多半只会是同龄人之间发酵的东西。

与年轻英俊的青少年相比,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已经开始发福的大叔也许只会让小女生感到恶心。

处于这般的劣势下,除去展开金钱与诱骗的攻势以外,还有什么可能产生“爱情”?

所以这一结果早已被认定……

这时,我才发现凉子的《落日奏鸣曲》中包含着恐怖的预见性。

她与我之间的关系……不是就等同于唐泽凉子和川端业平?

而我们之间的恋情……也是一朵背德之花。

当它曝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一切必将迎来终结吧……

就在我为之失神的时候,我感到有人从身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逢世……小姐?”

“业平君……等会儿我们下班以后,您有空余的时间吗?如果可能的话,可不可以来我的家里一趟?凉子那孩子一直吵着说想要见您。”

凉子……想要见我?

仔细想想,自从那一天我们分开之后,我和凉子就没有再见面了。

再加上凉子又过着那种隐居一般安静的生活,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家里甚至都没有电视机和电话。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而且与她熟识的话,我几乎不敢相信在这个时代的日本还有这样的女高中生。

可是……凉子约我见面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好的,逢世小姐。反正今晚我也没有什么要事要做,就和您一起去看望一下凉子吧。”

“真是麻烦您了。”

……

在色彩全无的荒园中伫立着

黄昏询问着自己

只有孤独准许的安静

渴望着追求、给予和爱

这朵孤独盛开的背德的花

相信着这让人夸耀的爱的彩色奇迹

在虚幻散落消失的一刻

也是意识断绝的最后的一刻

高尚地活着

压低声音地哽咽哭泣

毫无恐惧地去拥抱

沉默不语,眼中透出的悲伤

守护着眼中所有的痛

如今我要温柔地将你摘取,背德的花

你的爱渐渐满溢

相信奇迹

对那些已经腐朽的东西

有少许的意义

对存在的事物有意义的轨迹

高尚地刻画着

不想关闭的内心深处

会看见什么

在黑暗破坏之前打开

这朵孤独盛开的背德的花

相信着这让人夸耀的爱的彩色奇迹

在虚幻散落消失的一刻

也是意识断绝的最后的一刻

高尚地活着

——《背德之花》

第六十一章 笼中之鸟

乘坐附近的地铁经过了数个站台以后,逢世小姐小声地告诉我我们要在下一站下车。

也许是因为有部分国民还在家里休年假的缘故,地铁上的乘客一下子减少了许多,虽然不至于变得空空荡荡,但不会人挤人的情况也是少有。

“那个……”

听到身后传来了细细的喃喃声响,我不由得回过了头去。

逢世小姐正站在离我不足半米的地方看着我,在发觉我转过身来的时候有些匆忙地移开了目光。

“逢世小姐?”

“嗯?”

“你怎么了吗?”我在深感不安的同时,有些担忧地问道。

闻言,逢世的脸上露出了歉意的表情,“抱歉,让您担心了呢……”

“业平君,今晚……可以请您在我的家里和我们一起吃一顿晚餐吗?”在说出这一句话以后,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次回大阪,在照顾父亲大人的同时,母亲大人也有教过我一些当地的料理。虽然现在还只是业余的水平,但还是想第一时间分享给一直关照着我和凉子的业平君!”

对已经共事了半年的同事提出了邀请,逢世小姐并没有表现得如往常一样镇静,低下头回避着我的视线,一定是在害怕会被我拒绝吧……

我曾经说过逢世小姐很像太阳,这一点放到现在也是一样。

可是我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到逢世小姐慌乱的模样。

平日里,她总给我一种古代公卿家庭的小姐的安静与文雅,像是会在柔雨中吟诵着和歌、俳句,双眼如落于湖底的星辰般深邃而明亮。

这般优雅的一位小姐,如果不是凉子之前就已经对我说过的话,我想我一定会讶异于她的反常。

可是……逢世小姐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呢?

难道爱情的力量真的可以使人陷入目盲?

“好的,那今晚就劳烦逢世小姐你了。”

“怎么会,我和凉子才是应该道谢的一方。”她有些慌忙地说道。

地铁很快就抵达了下一站。

下车以后,我们互相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穿越人潮。

等我们步行走到逢世和凉子的家门前的时候,太阳已经隐没了大半的光芒。

现在已经临近年关,日短夜长,还只是六点左右,远方的东京铁塔就已经亮起了橘黄色的照明灯光。

我不由得想起那天与凉子一起站立在东京至高无上的地方。

太阳沉落下去了,所以也将我们心底的情感埋葬……

心里怀抱着冗杂的念想,我沉默地跟在了逢世小姐的身后。

待她取出钥匙开门以后,昏暗的过道中才终于打入了一道光。

尽管是在夜里,我也隐约觉得这个家里的灯光开得太亮。

不是多开上一盏两盏的程度,倒像是打开了所有能够打开的灯光。

我疑惑地看着逢世,“逢世小姐,凉子在家里都喜欢把电灯开得那么亮吗?”

听我这么说来,她反而有些惊讶的模样,“凉子这个孩子从小开始就特别怕黑呢,再加上家里的人也都惯着她,所以一般会在黄昏以后就打开屋子里的所有电灯,然后一直开到第二天天亮。”

“是这样吗……”

这种事情……

我居然一直都没注意到……

回想起前一阵子去凉子所在的那所私立中学接她回家的时候,因为那天下午正好有公务要忙,所以下班的时间较平时偏晚,而且在路上还突然遭遇了堵车。

当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七点了。

因为凉子的学校在下午三点左右的时间就已经放掉,而且日本的学校也不像中国的一样有什么晚自修,所以过了那段时间还留在学校里的学生,不是要参加社团活动就是在教室里完成作业。

“凉子,下午叔叔因为有工作要忙,所以可能会晚点来接你。嗯……最迟,我是说最迟,最迟六点半一定会到。抱歉……因为是非常紧要的事务,所以叔叔无法请假脱身。凉子,请务必在教室里等我,不要乱跑。”

那个时候……我好像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所学校在下午六点半以后就会自动熄灯了,所以等我抵达那里,整幢教学楼已经被一片漆黑的幽暗给吞没掉……

哪怕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我,处在这种阴森的环境中都会有些浑身发凉。

凉子……她会不会已经走了呢?

死寂而漆黑的蜿蜒楼道,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

想到这里,心里的不安之感顿时徒然增加。

如果凉子就这样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的话……会怎么样?

当这个问题渐渐在脑海里浮现开来,仿佛硬币投入许愿池中发出的那一声清脆而静谧的碰撞之响……

“不可以去想!!!”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如此说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去想?

答案就藏在晦暗的天穹里……

如果再这样继续猜想下去的话,凉子……天仓凉子一定会如同《落日奏鸣曲》里的唐泽凉子一样消失的吧?!

要坠入地狱了……

祂要开始降罚……

是吗?

是啊!!!

可是还有一线希望……

怎么会那么黑呢?

这里……黑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吃掉了黑暗,然后孕育出了更加深层的颜色一样……

“凉子……”

一边哭喊着,一般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求告……

凉子不在了。

不在这个教室里。

也许也不在其他什么地方。

或者说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找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左手在黑暗中仿佛穿过了自己的心脏。

而右手撕开了大脑。

“竹笼眼竹笼眼

笼子里的小鸟哟

什么时候能出来

黎明的夜晚

鹤与龟滑倒了

背后的那个……是谁呢?”

身后有人轻声唱着古老的童谣。

双手蒙上了眼睛。

《笼中鸟》。

鸟在歌唱。

比大地更深的要临了。

于是星也彷徨。

世界被名为星空的闸门所笼罩。

“为什么不畏于黑暗呢?不害怕吗?不觉得恐慌?”

“在最害怕的时候,唱着黑色的歌,白色的夜就即将来到。”

第六十二章 骤雨之降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5/17/]]]“叔叔,欢迎回来!”凉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然后小跑着来到我们的面前说道。

“凉子,最近过得还好吗?”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

“嗯,托您的福,近来我一直都过得很好。”凉子很有礼貌地回答道。

“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凉子,《落日奏鸣曲》下个星期就可以发表了。”

“哦。”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逢世小姐拍了拍我的肩膀,“业平君,你和凉子先聊,我要去准备晚餐了。”

“好……”

在说出这一句话的前一秒,我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儿。

等到逢世小姐离开以后,我才小声地对凉子说道:“自己的作品可以发表了,难道不开心吗?”

凉子摇了摇头,“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些迷茫。”

“迷茫?”

她看着我的眼睛,轻柔地询问我道:“叔叔……作家到底是什么呢?”

作家……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因为我从来没有成为过作家。

“叔叔你啊,真是一个特别的人。”凉子微笑着说道。

“特别吗?逢世小姐也说过这样的话……”

“嗯,因为叔叔你的确是特别的啊。”她说。

说到这里,凉子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问道:“叔叔,我真的可以获得芥川奖吗?我们分开以后的那几天,我有到书店里买小川洋子女士的短篇集——《妊娠日历》来看过。”

“感觉怎么样呢?”

“我最喜欢其中的那篇《傍晚的配餐室和雨中的游泳池》。”她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特别是那一句‘就像不管狗愿意不愿意,该下雨就会下雨一样’。”

“这句话……很有村上春树的感觉。凉子的小说也有给过我类似的印象。”

“可是村上先生的风格其实并不容易获得芥川奖吧?”

“这个……”

在日本文学界号称“宠儿”的村上春树……为什么唯独没有获得过芥川奖呢?

尽管早期曾有过一次入围,但还是得到了大江健三郎“巧妙地模仿今天的美国小说,但无关乎独自创造,这种尝试于作者于读者都无益”的评价。

曾经的文学大家太宰治也是一样,至死都耿耿于怀于自己并没有得到芥川奖。

而这样一个代表着日本纯文学最高荣誉的奖项,在一年以前竟然落到了一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女学生的身上。

这种骤然的巨变几乎令人感到迷惘……

日本的文学界要变天了吗?

不由得生起了这样的恐慌。

越是畅销的作品,往往越是容易得到文学评论家恶意的评价。

而村上春树的作品,就被许多人评论为“毫无意义的空想”,多是凭依于村上自我的想像,人物的性格相似,并没有体现出对立与冲突、现实与虚妄的变动之感。

写作的手法偏向于西方文学的话,在日本的纯文学领域往往不得褒奖。

深入地探究人的伤痛、矛盾与迷茫,这是冲击日本纯文学奖项的最佳方法。

对社会现实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反映意义的作品,往往是更容易得到芥川奖评委的青睐的。

以近来频发的“师生恋情”以及“性灵与肉体的关系”为主题的话,虽然凉子的作品中带有浓重的后现代主义的元素,而且还有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的倾向,但还是有很大的可能可以获得芥川奖。

“但是我相信凉子你可以获奖。”我以十分郑重的语气说道。

“哪怕没有获奖也没有关系,至少……凉子你是我所喜欢的作家。”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似乎在考虑这个时候应该怎样回话。

“今天……凉子你是为了什么而想要见我呢?”

“是因为我想念叔叔你了。”她安静地拉住了我的手,“如果长时间不见面的话,回忆就会渐渐淡忘,原本如潮水般连绵的情感也会在时光的冲刷下干涸。”

“凉子……你希望我可以怎么样呢?”我有些失神地望着厨房的方向问道。

“现在……我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说。

“叔叔只要照你喜欢的去做就好。”

“谢谢……”

凉子转过身走向了逢世小姐所在的那个厨房,“姐姐,我和业平叔叔要去公寓旁边的一家便利店里一趟,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你带的东西吗?”

“那么……就请帮我买一瓶酱油回来吧,要较小的那个包装,凉子你应该知道的。”

“嗯。”

走出了房门以后,发现天上正下着细密的小雨。

雨声淅沥,击打着草木、屋檐,仿佛无数乐器于同一时间奏响的奏鸣之曲。

“凉子,我回屋里拿一把雨伞。”

我回过头去对她说了一句。然后就转身准备拿钥匙再次打开已经关上的房门。

“不用了。”凉子轻轻地握住了我拿起钥匙的手,“叔叔……再陪我任性一次好吗?不拿雨伞,就这样在走在雨中。”

“那样会感冒的吧……虽然我没有关系,可是我担心你啊。”

“嗯……”

在那一瞬间,凉子的脸上好像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不过很快又逝去了,如同夏至时突如其来而又突然而去的一场阵雨。

“我去拿雨伞。”她说。

“不用了。”我紧紧地抓住了凉子的手,仿佛一旦放开就会失去,“凉子,我们就这样子去吧,不带雨伞,也不穿雨衣。”

“嗯。”

凉子终于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夹杂的清新之意恍如雨后再现的新阳。

手牵着手,一齐迈步走入了雨的幕帘里,扑面而来的是冰冷的潮湿之汽,阴柔地渗入到人的心脾。

我们的衣物上开始出现大片的湿迹,继而走着,被笼罩在了愈发密集的雨线里。

不停地击打在脸上的雨点仿如要夺去我们的鼻息,潮湿、阴冷……仿佛置身在漆黑一片的深海里,不断上涌的绝望令人窒息。

“坠落……”

“坠入常世之海里……”

“遥远的地方……”

“彼岸之所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了,身体也开始走向公路的中央。

“凉子!”

我匆忙拉住了凉子,可是那小小的身体里却爆发出了不与之相称的力量。

“如果你要走的话……就带我起一走吧!!!”

凉子似乎被我突然加大的声音给震了一下,因空洞而显得有些无神的双眼重新恢复了往日里的清澈与明亮。

“我们两个……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像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病人吧?”

说完,凉子转身温柔地对我笑着。

“无论无何都能陪着我一起,这就是我最喜欢叔叔你的地方。”

第六十三章 注铅之重

“大事件!前所未有!17岁美少女作家携处女作获得第133届芥川奖!”

这样的新闻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日本各大报纸的大半个版面,甚至引发了一种轰动性的社会现象。

“继第130届芥川奖得主——最年轻获奖者绵矢莉莎以后,第一位未成年得奖者诞生!日本纯文学作家年轻化倾向日渐增强,预计未来几年,芥川奖继青年时代以后可能将迎来学生时代!”

类似的评论也比比皆是。

凉子成功夺得了芥川奖,而《落日奏鸣曲》也在得奖以后强大的宣传攻势下荣登百万级畅销书的行列,是继村上龙《接近无限透明的蓝》及绵矢莉莎《欠踹的背影》以后的第三本芥川奖获奖作品里的百万级畅销书。

芥川奖评审委员小川洋子这样评价道:“《落日奏鸣曲》从表观的情爱方面挖掘出了人性内里的矛盾与错乱,充满了川端康成式的虚无美感与加西亚·马尔克斯式魔幻现实主义的元素,同时也传达了于充实的物质生活中缺失了心灵的富足的男女的孤独与困苦。”

凉子的作品大获成功,这本应该值得我们欢欣鼓舞。

可是现在,我正处于一个为难的处境之中,很难有心情为此进行庆祝。

所以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凉子了……

在八月下旬过完今年的生日以后,我就已经有二十八岁了。

结婚的事情……至少在父亲那边再也不能推脱。

“业平,为了你将来的事业和家庭着想,今年过后如果你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明年我就立刻安排安田家的小姐和你的婚事。对方现在虽然才只有十六岁,不过也算过了法定婚龄。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心里,不要怪我说我没有给过你选择。”

他也曾于那时这样说过。

与一个根本没有见过一面、自己什么也不了解的陌生女人结婚,这在我看来完全只是为了血脉的繁衍,而没有半点情感的因素。

这样的结婚又有什么意义呢?

安田家的小姐?

她怎么可能理解我……

在我所见过的人中,几乎所有的女性都是以自己作为唯一的中心的,凡事都要偏向于自己的要求,并且让别人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

可是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凉子和逢世小姐……

她们都是很喜欢“给予”的人,所以才像是月亮和太阳。

而比起她们,安田家的小姐又喜欢我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只是听从着长辈们的安排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婚姻,哪怕安田家的小姐再怎么优秀,我也觉得不要也罢……

所以我决定……今年年底,就去向逢世小姐求婚。

这也是凉子的意见。

在她读完获奖感言、拿到作为芥川奖奖品的怀表和一百万日元的那一天,她私下里曾对我说,要成为我一个人的作家,所以以后也不会和别人结婚,要一个人走向窄门,并让我好好对待逢世小姐。

可是这样的话……凉子不是就成为三人里唯一多余的那个人了吗?

走向窄门……

凉子……会像《窄门》里的阿莉莎一样,独自一个人孤独地消失的吧?

也如《落日奏鸣曲》中的唐泽凉子一样……

“在《月光》之曲奏响以后,凉子和业平都感到了这片星空之间充斥着的牵引之力。”

“心象如同梵高的《星月夜》一般开始扭曲了,有黑暗的粒子在碰撞、集聚,星光的潮流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恍如被吞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洋之底。”

“当业平回过神来,耳中已经消去了德彪西的《月光》,大三角钢琴的一旁再也不见那位自己心仪的少女的身影,唯余下象牙般洁白的亮光穿行其间,阴影之外空空荡荡。”

“静谧的月光如流水般沿着天梯无声地泻下,皎洁之中深藏着某种隐秘而不可知的异样。于是身边的场景开始在月色里融化,如同蜡油从烛顶死寂而迟缓地流淌而下,最终凝固成了峰峦的情状。”

“业平试着抬起右手的无名指,却发觉其中仿如注满了铅水,蕴含着拒绝的力量。他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带有罗丹的《沉思者》的几分忧郁与彷徨,封锁在透明的玻璃展柜里,心也随之而风化为尘土被渐渐埋葬。”

“‘她被月光给带走了,无法抓握,就如同那透过指间的缝隙洒落的月之光芒……’”

“月光之音在大地微弱的颤鸣声中悄悄地奏响,远山之中仿佛有更加深沉的声音在应和与回响——落下……”

这就是《落日奏鸣曲》的第一卷——《星惑》的尾声,模仿三岛由纪夫《丰饶之海》的四部曲——《春雪》、《奔马》、《晓寺》、《天人五衰》的形式,以第一卷《星惑》与还未写成另外两部曲构成了《落日奏鸣曲》的完整篇章。

凉子……会消失吗?

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就会无可抑止地生出强烈的恐慌。

一年之前,在开往东京铁塔的一列地铁上,我曾请求凉子成为我一个人的作家。

一开始,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像我在电影院外对她所说的一样,说会在抵达东京铁塔的特别展望台以后再做出回答。

在那之后,她虽然答应了我,却不是我真正想要听到的答复……

提出了结婚的请求的人是凉子,说我们不可以结婚的人也是凉子。

凉子……她是在玩弄我吗?

是看穿了我的心里其实早已对她怀抱着罪恶的想法……所以才故意引诱我,将其揭露了出来,直到最后才给了我狠狠的一击吗?

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恶意的猜想……

可是数秒之后,又为自己的背德与无耻而感到了深陷泥沼一般的悲哀与绝望……

厌恶……

对于自己的厌恶在不断地加强。

正是因为我太爱凉子了,所以一想到自己有被抛弃和背叛了的可能……都会直坠绝望!

就恍如成为了东野圭吾的《秘密》里的平介一样……

在大巴的车祸中失去了妻子直子,而昏迷不醒的女儿藻奈美,于醒来后却说自己其实是直子,她的灵魂不知为何转移到了女儿的身上。

接受了女儿的灵魂已经消失了这一现实的直子代替藻奈美开始了新的生活,她努力地考上了顶尖的私立中学,并且热衷于社团活动与人际交往。

而后,平介在不经意间发现直子以藻奈美的身份与同龄的男生亲密交往,而且还背着他约会与通话。

他感到自己的心意被背叛了,胸口仿佛被撕裂了一样……

他为了直子而放弃了与自己喜欢的桥本老师交往,以为他们之间可以就这样持续下去的……

等到一切都快要被毁掉的时候,“藻奈美!”他冲着直子的背影大声喊道。

平介选择放手了,为了所爱之人可以得到幸福……

而我……是不是也应该放开紧紧地抓住凉子的手?

为了她可以得到幸福……

第六十四章 崩离之刻

和父亲说出自己的决定,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我不会和安田家的小姐结婚。

就这样对他说了。

“是吗……看来业平你应该也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吧。这样也好……”当时,父亲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的方向说了一句,目光仿佛透过了层层的阻隔,看到了天上。

“知惠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吧。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小时候还像是一只刚刚脱离母乳的瘦小的羔羊,在地上到处爬滚,跌跌撞撞,结果眨眼间就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从他的口中听到了已故的母亲的名字,当时并没有感到多么悲伤,只是默默地怀念着罢了。

这是父亲第一次对我那么唠叨……

他的眼里透着一股无法化去的忧伤,面色也阴沉得像是被浓云笼罩,可是在那一刻,他抿起的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极淡的、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微笑的微笑。

“只要你做出了决定就好。不要回头,就这样向着光芒前进吧……”

“爸爸……”

这是我自中学时代以后第一次这样叫他。

为什么不是尊重的意味更浓的“父亲”,而是“爸爸”?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我不知道……

“业平,等你结婚之后,就不要留在我这里了吧。”父亲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回过头来对我说道。

“可是……”

“我明白的,其实你并没有继承我的产业的想法吧?”他没有丝毫讶异地问道。

“嗯……”沉默了很久,我才缓慢地点了点头道。

“想要去哪里呢?”

“还没有想好。”

“那么……询问过女方的意见吗?”

“还没有吧。”

父亲向我挥了挥手,“业平,先过来吧。”

说完,他平静地坐在了脚下的榻榻米上。

“父亲,您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看到了他的额头及眼角旁边细密的皱纹,以及因肉体的老化而沉积而成的棕色斑点,我这才意识到哪怕是如此威严的父亲,他也会有老去的一天……

“哭什么……傻小子。”父亲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还记得小时候,我也是像现在一样,让你坐在我的旁边,然后给你讲童话书里的故事吗?”

父亲充满期待的眼神始终聚焦在我的脸上,我感到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阵悲惘,泪水也如破闸的洪流一般倾泻而下。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父亲还可以记得清楚吗?

心里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仿佛记忆的光点在遗忘的深涧里暗藏。

它们过于渺小了,渺小到连碎片都无法算上。

所以,从实际上讲,对于儿时父亲尚未离去之时的回忆,我几乎已经全然淡忘。

可是……

面对着父亲期盼的目光,我怎么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句已经忘了?

“我还记得……”

我轻轻地扶住了父亲的肩膀,擦干了眼泪,原本弥散于心间的阴霾一下子全都散去了。

“回中国吧……”他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父亲,刚才……您说什么?”

“回中国吧。”父亲依然用很轻的声音对我说道。

“那么您怎么办?”我下意识地追问道。

“我是被选上的人,我的使命就快要结束了。所以我是不存在的,是一片空白。可是你将代替我存在着,活下去……”他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我说道。

“您在说什么?空白?您怎么是一片空白呢?您是我的父亲啊!”不知为何,一股难以压抑的恐惧感顿时充斥在了我的心间,于是挣扎着开口道。

父亲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默默地望着我所不知的某个方向。

“在你小的时候,我离开你们母子俩……其实那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可是没有办法,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必须由我去做,这是不可中断的使命……”父亲自言自语似的对我说道,眼中少见地流露出了些许迷茫。

“那时的我……是不是做错了呢?哪怕已经成为了小川财阀的当代当主,我也时常会这样想啊……”

说着,父亲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背对着我慢慢地抬起了双手,仿佛在迎接从窗间透入的皎洁月光。

“尽管已经有了中途背叛的权势与力量,可是那一句话一直在心中提醒着我:‘别忘了哪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突然……我渐渐开始明白了父亲的话。

他竟然……

原来是这样啊……

父亲到底是怎么在如此短暂的一段时间内就成为小川家的当主的呢?

身为一个中国人的他,又是如何在日本这么排外的一个国家取得了众人的信任的?

从始至终……他根本就没在人前承认过自己其实是一个中国人吧?

而我,在中学时代也是在他的叮嘱下于我的日语教师的家中寄读了三年,然后才以父亲的私生子的身份出现在小川家里的。

身份证上,注明的出生地点也是在日本的千叶县这个地方,多年来也一直没有什么人感觉到不同寻常。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政府内部的力量。

然而,当时还是初来乍到的父亲又是怎么办到这些,然后又取得小川财阀的上一任当主的信任的呢?

当这些谜题全部汇总在一起,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父亲……其实是……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可以再写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这本日记也是尽快烧掉得为好……

已经忘记是在哪本小说里看到的了……

只是记得,这个情节的确有在哪一本书里出现过……

一名为犯人免费辩护的律师,在被犯人问到为什么要从事这种不怎么赚钱、只是享受着国家的一些津贴的职业的时候,他这样回答了:

“小时候,我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的父亲被荷枪实弹的警察给带走了。

听人说,他犯的是间谍罪,虽然没有判死刑,可是一辈子也不会有出狱的希望。

可是父亲怎么可能会是间谍呢?!

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当时还很年幼的我这般想道。

‘我告诉你们,那个家伙啊……其实是间谍的儿子!’

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我的面前或者身后这般讨论道。

我不是间谍的儿子!!!

我的爸爸……是清白的!!!

当时,我的心里突然地产生了一个愿望。

那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然后洗刷掉父亲的身上所蒙受的冤屈,脱掉这层或许将终生束缚在我身上的沉重之壳。

这就是我存活的意义了……

我时常会这般想道。

多年以后,我终于如我所愿的一般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了,可是那时候父亲已经在监狱里死掉。

当我返回那个遗弃多年的老家,准备寻找一些可以证明父亲的清白的证据的时候……你猜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通敌的信件!!!

我的父亲……原来真的是一个间谍。

哈。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世界在一瞬间崩离解体……

第六十五章 龙吟之理

在凉子的撮合下,我终于鼓气勇气向逢世小姐提出了一起去东京六本木的一家餐厅吃饭的邀请。

当然,那时凉子也会一起前去。

约会的时间和地点都是父亲代我来定。

因为那家餐厅也是小川财阀的势力笼罩范围之下的产业之一,所以他也曾问过我当天要不要暂停对外营业,以便为我们提供一个更加安宁的环境。

我只是考虑了一会儿,而后就拒绝了。

以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若是身边的环境过于安静,也许只会像我上次与那位女编辑在必胜客时那样,徒增尴尬而已。

再加上逢世小姐虽然寡言少语,但是性格却挺随意,想必也不会喜欢毫无声息的死寂。

因为是去多年获得米其林三星评级的高档餐厅,所以即使我厚着脸皮,也不好开着我那辆本田车去。

当天,父亲指派来了一名保镖兼司机,开着公司名下的一辆雷克萨斯将我们送到了餐厅的门口,然后就一直留在那里等候。

“业平君……虽然你说过要带我和凉子来尝一尝东京的特色料理,但怎么会是这家餐厅……”

逢世小姐在下车的时候脸上明显带着讶异,还有些不安地劝阻了一句:“我们还是换一家餐厅吧,如果业平君你不介意的话,来我家里让我下厨也可以……”

“凉子……”

我不由得看了身旁安静站立的少女一眼,示意让她帮我说服她的姐姐。

凉子似乎很快就领会到了我的意思,于是微笑着插言:“姐姐,你该不会以为业平叔叔是自己出钱请我们在这家餐厅里吃怀石料理的吧?”

“嗯?”闻言,逢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不去的话,就浪费了哦。”

说着,凉子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奖券模样的纸张。

“这是业平叔叔的爸爸在公司里抽奖的时候抽到的奖券哦,奖品刚好是这家餐厅三人份的怀石料理,而且路上还有专车接送。”她挥了挥手里的奖券说。

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三人份怀石料理的奖券?

凉子的手里什么时候多了这种东西?

难道……

对了……是爸爸啊。

他和凉子已经见过面了吗?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果然,之前我还是想得过于天真了。

凭借父亲在日本的权势,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平时都和谁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啊。”逢世小姐这才松了口气说道。

“可是……业平君,你为什么不和父母一起来这家餐厅吃饭呢?那样不是比和我们一起更加合适一些吗?”

说到这里,逢世恍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又解释道:“业平君,刚才的那句话绝对没有责备您的意思,您能约我和凉子来这里一起吃饭,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认为有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的话,业平君你可以去做一些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我知道的……”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家母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去世了。”

听完我的说明,逢世小姐的脸上流露出了不安而慌张的表情,“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些……让业平君你回想起悲伤的事情了吧?”

“不,家母的在天之灵如果得知不孝子小川业平能够交到像逢世小姐一样优秀的朋友,也一定会倍感欣慰的。”

唯有这一点,我是发自内心地相信。

“业平叔叔,我饿了呢。”凉子可怜兮兮地拉了拉我的衣角,用小孩子一般单纯的语气对我说道。

不知为何,每当我注视着凉子的眼睛,都会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惶。

就仿佛是被那双清澈而又深邃的眼眸给看穿一样,从阴影之中被拖入到了聚光灯下,接受着银白色的日光灯的灯光的灼烧,无处可逃……

“那我们就先进去吃饭吧,其他的话可以一会儿再聊。”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尽快避开凉子的目光,我匆忙地这般提议道。

“嗯。”

在逢世小姐也点头同意以后,我转过身向着身后的方向望了一眼,感觉周围的人群仿佛形成了无数条网状的脉络,将整个世界都如编织出蚕蛹般包裹在了内里。

因为早就已经有过预约,所以等待了不久,我们就在一位身着和服的妙丽女子的带领下进入了一扇小门里,而后坐在了比较靠里的一张餐桌附近。

这里的装饰并没有小野前辈曾经带我去过的那家名为“和宫”的料亭那么华丽,但是也别有一番古典的意趣。

我回头看着凉子,只见她正盯着餐桌上黑色的桌布发呆,似乎是由某种皮革制成的桌布表面还有一道道歪斜的波纹,在昏黄的灯光的洒落下带有一份不同寻常的静谧之意。

小小的房间里没有包厢,只是摆放着八九张餐桌以及木制的座椅。

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三张桌子被人占据。

有人一边喝着香醇的清酒,一边吃起蟹肉丸与生鱼片等海鲜料理。

负责我们这一餐桌的服务生,是一位大约二十出头的日本女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嫩的原因,眉眼间还残留着些许稚气。

不得不说,这家餐厅虽然没有日本最顶级的私人料亭那种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的极尽奢华之意,可是在服务上也可以说是极为尽心。

我正犹豫地望着从一个红色信封里取出的菜单,其中的文字也充满了俳句一般淡雅的诗意。

在我用双眼的余光扫过逢世小姐和凉子的身边的时候,在偶然之间发现那位服务员小姐虽然安静地站在一边,可是时而会偷偷地看上凉子几眼。

凉子……看起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我也知道这家餐厅似乎也如许多高级餐厅一般有一些奇怪的规矩,比如最好不要涂抹过浓的香水或古龙水,还有谢绝十岁以下的儿童以及穿着t恤、短裤及凉鞋的男性进入餐厅。

“请问……您是今年的芥川奖得主——作家天仓凉子小姐吗?能够亲眼见到本人,真是太让我高兴了!天仓小姐,其实我是您的忠实读者,请您务必要为我在书上签名!”

第六十六章 彩虹之间

餐厅的女服务员是自己的读者,而且还请求自己在书上签名,凉子在感到突然的同时还觉得有些讶异。

“好啊。”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接过了女服务员手中的书和签字笔,“请问……你的名字是?”

闻言,女孩匆忙地回答道:“敝姓山本,我的名字叫山本亚由美。”

“嗯,那么……”

说着,凉子在那本《落日奏鸣曲》的单行本的目录旁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一段赠言,最后是一句“给山本亚由美小姐”。

“谢谢您!”

接过凉子递过来的书和签字本,山本小姐鞠躬向她表示感谢。

不知为何,我隐秘地察觉到这件事情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异样,有什么东西不同寻常。

而后,凉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山本小姐,你早就已经知道我们会来这里吃饭吗?”

对了!

就是这个!

身为这家餐厅的服务员的山本小姐,向作为客人的我们索要签名,虽然这对于凉子来说也许是一次不错的经历,但是这样的举动对于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员工守则来说显然有些僭越。

“果然被您给发现了呢。”山本小姐有些歉意地露出了笑脸,“其实我的爸爸,就是这家餐厅的大厨,这里也是他名下的产业。托了他的福,我才能提前知道天仓小姐您会这里用餐。因为我实在是非常喜欢您的作品,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要见您一面。”

“让山本小姐您亲自为我们服务,真是太失礼了。”说话的是逢世小姐。

山本小姐摇了摇头道:“我哪里是什么山本小姐。在父亲的餐厅里体验了一下了服务员的工作,不仅仅是因为希望能够和凉子小姐见上一面,也想要趁着假期的时间来进行一些社会实践。”

“您能有这样的决心,令尊知晓也必然会非常喜悦。”我也微笑着插言。

之后的那段时间,我们细细地品尝着顶级的怀石料理。

而凉子则在用餐结束以后和山本小姐坐在了一边,以读者见面会的形式交流和发言。

“凉子小姐,您最喜欢的电视剧是?”

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问到这一问题的凉子不由得发呆了一会儿,“《东京爱情故事》。”

“真的吗?!”山本小姐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我也很喜欢这部电视剧,特别是在爱媛县里拍摄的那些画面。凉子小姐,您是觉得完治应该和莉香在一起,还是认为完治应该和里美才是最佳的一对?”

第二个问题紧随而来。

这次,凉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回答算是挺快,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仿佛在考虑着什么影响深远的决定一般。

《东京爱情故事》……

这是一部在我的中学时代所播出的日本爱情电视剧。

凉子……她真的有看过吗?

虽然在那以后电视上也有过多次重播,不过凉子和逢世小姐一起租住的那个家里似乎连一台电视也没有。

也就是说,是在大阪的老家里看到的吗?

“最后一集在爱媛的时候,莉香对完治说过,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那就来火车站找我。”

“可是当完治赶到的时候,莉香已经一个人走——离开的时候比约定见面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唯留下漫长的铁轨仿佛一直绵延到世界的尽头。”

“完治真的爱莉香吗?每次他和里美一起约会的时候,两人到达约定地点都会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上十五分钟。可是当他和莉香约好的时候,都认为莉香一会在那里等待着自己,所以只要在约定的时间抵达就已经足够……”

“最后,莉香还是一个人孤独地离开了,就像雨后晴空天边隐隐约约的一道彩虹。完治施了魔法,得到了莉香的爱,可是却无法使天空中出现彩虹……”

“他们之间的爱情正如虹霞般短暂,虽然近似于梦幻,可是在开始时分就注定要迎来落幕。”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恍惚间我好像感到凉子在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看我。

“不愧是凉子老师,真是精彩总结!”山本小姐由衷地夸赞道。

凉子低下头,看不出此刻的心情是愉快还是失落。

“那么凉子老师,您喜欢的作家是?”

“例如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马克·吐温、维克多·雨果、欧·亨利、爱伦·坡、陀思妥耶夫斯基、丹尼尔·笛福……”

她一直报了许久,直到山本小姐再次发问:“就没有国内的作家吗?”

国内的作家……

听到这个词语,我不由得一阵失神,而后才想起她口中的“国内”应该是指日本国。

自从我离开中国已经过了多久?

当年和母亲一起居住的那个老旧公寓,在我的印象里也已经变得模糊。

“国内的作家吗……我喜欢泉镜花、紫式部、夏目漱石、梦野久作、芥川龙之介、三岛由纪夫、大江健三郎、武者小路实笃、川端康成、村上春树、小川洋子、村上龙……”

“喜欢的音乐是?”

“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德彪西的《意象集》、亨德尔的《弥赛亚》、海顿的《创世纪》、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西贝柳斯的《悲伤圆舞曲》、圣桑的《动物狂欢节》、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

“在一开始,我就想像凉子老师一样的芥川奖获奖作家,品味一定不会和我们这些平凡的学生一样普通。果然……您说的那些古典音乐,除去《落日奏鸣曲》中提到的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以外,其他的我一首都没有听过……”

凉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品味普通,只是倾向不同。”

“您决定好要报考什么大学了吗?”

“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

……

莉香:如果我在喜马拉雅山顶打电话给你要你来接我呢?

完治:会去接。

莉香:如果要你带热腾腾的黑轮来呢?

完治:(比了个大手势):我会带一大堆。

莉香:如果我要在家里开beatles的演唱会呢?

完治:我会去请他们来。

莉香:那john(lennon)呢?

完治:我会替他唱。

莉香:如果我要你施魔法使天空中马上出现彩虹呢?

完治:这个——大概就没办法了。

莉香:那么……就不行了。

完治:不过,我可以施魔法。

莉香:怎么样的?

完治靠了过去,深深地吻了莉香。

——《东京爱情故事》

第六十七章 湖边之影

下午的目的地,是东京迪士尼乐园。

虽然我来到日本已经有十余年的岁月,可是因为我并没有四处游玩的习惯,再加上在东京大学读书的那段日子也没有交女朋友的时间,所以时至今日,我还是第一次去东京的迪士尼乐园。

被誉为亚洲第一游乐园的东京迪士尼乐园,自然每天都会接待数量庞大的一批游客。

而我们作为其中之三,镶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内里,显得格外渺小而卑微。

我问凉子和逢世小姐要先去玩哪个项目,两人都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脱口而出道:“灰姑娘城堡!”

我想了想,大致也猜到了她们为什会最先选择去这个地方。

灰姑娘城堡,是东京迪士尼乐园和奥兰多迪士尼世界的独家经营,与其他国家的几个迪士尼乐园的睡美人城堡不同,因而是东京迪士尼乐园最受欢迎的几个地点之一。

作为东京迪士尼乐园的标志性建筑,灰姑娘城堡离我们当下所在的地点不算太远。

前往那里的时候,凉子拉着我的手站在我的左边,而逢世小姐则一脸好奇地跟在我的身后。

“业平君,之前你有来过这个游乐园吗?”她一边走着,一边小声地问我。

“我吗?还是第一次来,因为之前都没有什么来的机会。”我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凉子,然后平静地回答道。

“业平君在大学的时候……难道没有带女朋友一起来玩吗?我听人说,东京迪士尼乐园是最浪漫的约会地点。”逢世小姐有些憧憬地说道。

“虽然我好像是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可不幸的是我在大学的时候并没有交到女朋友……”

“嗯?”逢世小姐用带着些许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像业平君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女朋友?”

“逢世小姐,您不要这样过分地夸我。当时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罢了,根本算不得什么优秀,不会有女生喜欢才是正常的结果。”

“东京大学的高材生,难道都不可以算是优秀?”逢世小姐温柔地微笑着注视着我,“上一年,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我也有对业平君说过吧?业平君呢……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不是奇怪,也不是普通。”

“逢世小姐……”

这句话,在那个时候,于我来说……就仿佛是将快要坠入深涧的我给紧紧地抓住的希望之手。

我也因此而得到了救赎……

“业平叔叔,还有姐姐,快来这里!”

凉子站在前方的不远处向我们招了招手。

在我走过去以后,她用手指着旁边的一块指示牌说:“叔叔,你看这上面的文字介绍,就和游玩手册里所写的一样!今晚的八点五十分,会开始迪士尼游乐园的压轴节目——‘童话之夜’,而且就是在灰姑娘城堡里上演!”

“那么,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看吧。”

“嗯!”

尽管怀揣着这般复杂的心绪,但是只要凉子可以玩得开心,我便觉得十分满足。

辛德瑞拉……

谁来帮助你摇身一变,成为高贵的千金小姐?

谁将老鼠变成车夫,南瓜化为马车,又变了一套华丽的衣服和一双漂亮的水晶鞋?

“叔叔,我饿了,想吃点心~”凉子牵住了我的手,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说。

“凉子,不要总是麻烦叔叔呢。”逢世小姐用轻微责怪的语气出言,“业平君,麻烦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附近的商店里给凉子买一些点心,很快就会回来。”

在将要离开的时候,逢世小姐又有些迟疑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业平君也饿了吧?有什么食物需要我帮忙带吗?”

我微笑着摇头拒绝,“不用了,您只要帮凉子带上一些就好。”

因为只有一个下午的短暂时间,所以我们在排队玩过了‘幽灵公馆’和“太空山”等为数不多的几个项目以后,就在游乐园内的一家湖边餐馆开始了夜晚的就餐。

看看时间,已经将近晚间七点。

遥望着寂静无痕的水面,我突然想起了麦克·欧菲尔德为了纪念thebeatles被枪杀的主唱约翰·列侬而作的歌曲——《moonlightshadow》。

月夜光影……

……

她最后一次看到他时候

因为月夜光影而悸动

他表现出忧虑和警告

因为月夜光影而悸动

消失在上个星期六晚上

就在河远远的另一岸

他在一次激烈的对决中被抓走

她想不到什么方法解救他

夜晚树林低语

因为月夜光影而悸动

唱着哀伤苦恼之歌

因为月夜光影而悸动

她只目睹那把枪的影子

就在河远远的另一岸

一个边跑边开枪的男人射了他六枪

她想不到什么方法解救他

我留在原地

祷告

能在天堂遇见你

我站着不动

祷告

能在天堂遇见你

早上四点时

因为月夜光影而悸动

我看到你模糊的身影在我面前显现

因为月夜光影而悸动

在银色的夜晚中星星像灯光般

就在河远远的另一岸

今晚你会来和我说话吗

她想不到什么方法才能解救他

我留在原地

祷告

能在天堂遇见你

我留在原地

祷告

能在天堂遇见你

就在河远远的另一岸

他在一场战争中被抓走

那晚气氛凝重可是却又鲜明

她想不到什么方法解救他

因为月夜光影而悸动

因为月夜光影而悸动

就在河远远的另一岸

——《moonlightshadow》

第六十八章 如梦之光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当怀表上的指针过了七点三十分的时间,东京迪士尼乐园里欢笑声一片。

这个时候,就要举行东京迪士尼乐园里最为精彩的几个活动之一——名为“梦之光”的夜间电子游行。

米老鼠、唐老鸭、七个小矮人、白雪公主、辛德瑞拉、美女与野兽、青蛙王子、布鲁托……

各种各样的迪士尼经典卡通形象乘坐着色彩斑斓的花车,在如梦如幻的电子光效果与音乐中歌舞而摇摆。

“叔叔,他们就快要过来了。等会儿我站在那边,你来帮我拍照好吗?”凉子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声地请求。

“好的。”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逢世小姐,你要不要也和凉子站在那里去拍一张?”

她想了想,而后微笑着回答说:“那就麻烦您了。”

说完,逢世小姐就带着凉子一起靠近了游行的队伍。

尽管已经是在夜晚,可是聚集在迪士尼乐园里的游客还是很多。

一个人的话语汇入到声音的乱潮之中,就仿佛枯叶翻滚于波动的海流,此起彼伏,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无光的极深之处。

凉子和逢世小姐的脸上都带着温暖而又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夏日的花火,于高空中绽开的那一刻,便照亮了我的心灵深处。

此般宁静的生活,如果可以就这样持续下去的话,那我情愿抛下除此之外的所有外物……

就让时间在此刻停留……

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不远处游行的队伍、凉子和逢世的笑容……一切仿佛都停滞在了此处。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正微笑着往回走。

“叔叔,你看那里的孩子们,他们看起来真的好幸福……”

“是啊,他们真的好幸福……”

“越是单纯的心灵,从平凡中所能汲取到的幸福也就越多。因为不惧黑暗,所以也不会觉得痛苦。幸福就藏在从指尖滑落的沙土中……”

凉子安静地仰望着星空,瞳孔中恍如有一种莫名的光彩流动。

从邻近的商店里买了三个甜筒,堆积在甜筒皮上的冰淇淋仿佛一座螺旋状的山峰。

“凉子,给。”

我小心地向身旁的女孩递出了手中的甜筒。

“谢谢叔叔。”

而后她也轻轻地接过。

“逢世小姐。”

我又转过身将外另外一个甜筒递出。

“业平君,今天也非常感谢您。”

逢世小姐向我微微鞠躬。

晚间八点三十分,烟火在震耳欲聋的重重响声之中呼啸着升空,绽放于离地数百米的高处,在这一霎时分将我们眼中所见的夜空染成了多彩的油布。

光与影在一次次的炸鸣声中摇曳而晃动,每个人的脸上或激动或平缓地露出了笑容。

这个时候,不管心里是悲伤还是喜悦,人们都会暂时被这刹那之间的壮美所征服,因而遗忘了苦痛。

“如果我们现在正坐着东京调色板城的大摩天轮升往渺远的夜空,也许只要一抬起手,就可以抓住天边轰然绽开的烟火……”凉子浅浅地笑着,转过身背对着我说。

“就像哈尔抓住了流星的陨落?”

“嗯,就像哈尔抓住了流星的陨落。”

远远地望着凉子的背影,不知为何我感到非常寂寞……

“不要走……”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说。

“嗯?”凉子似乎并没有听清我说了什么,只是回过头看我,“叔叔……怎么了吗?”

“没什么……”

我匆忙地低下了头,不想让她看到我眼中深埋着的落寞。

“叔叔,你的眼神好寂寞……”凉子有些失神地看着我说。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变成这样。”我的胸口传来了一阵刺痛,“和我这样的人一起去游乐园玩,凉子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不会哦。”凉子有些腼腆地微笑着,摇了摇头,“能够和姐姐还有叔叔一起到迪士尼乐园里玩,我真的觉得非常幸福……”

“凉子……我……”

我正想要继续往下说,凉子却轻轻地推了推我,“叔叔,现在可是大好的机会哦。在绚烂的烟花下表白,不仅很浪漫,而且就算被心仪的人给拒绝了,也可以借口说对方其实在烟火的响声中听错。”

“所以……去找逢世姐姐吧。”她微笑着鼓励我。

“可是……”

“快点去啦!叔叔,不要让姐姐等太久哦。”

凉子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嗯……”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我们留出一些谈话的空间,逢世小姐站在离我们数米之处远望着逐渐平定下来的夜空。

“逢世小姐。”

轻轻地打了一声招呼,我缓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业平君……”

逢世小姐回过头来看着我,那笑容就如月光下的树影一般晦涩而迷蒙。

“嗯?”

“最近……您和凉子好像处得挺好。”她有些突然地说道。

“也许是这样吧……”沉默了许久,我才这般答道。

“那个孩子……你很喜欢吗?”

这个问题……

果然……我已经无法回避了吗?

“对于凉子……我很喜欢。但那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喜欢,我觉得凉子就像是自己的妹妹或者女儿一样……”

闻言,逢世小姐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依然沉默着,只是目光里透出了些许迷茫。

“业平君……你对凉子真的很好,好到让我这个凉子的亲生姐姐都觉得有些惭愧了。”她平静地移开了目光,“当时,我就在想,也许业平君你……比起我来说更像是凉子的家人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

我到底该怎样回答……

正当我还在为之而担忧的时候,逢世小姐的神情似乎变得十分忧伤,“今年的新春以后,如果父亲大人的病情继续恶化的话……我就要把出版社里的工作辞掉,然后返回大阪的老家和母亲大人一起照顾他。”

“到时候……凉子就要拜托您多多关照了。有业平君这么可靠的长辈在东京,我和母亲大人就不需要担心了吧……”

逢世小姐真诚的话语,在我听来却仿如最辛辣的讽刺一样……

第六十九章 虚无之腔

自从那一天和凉子还有逢世小姐从东京迪士尼乐园里归来以后,我就感到自己和逢世小姐之间似乎出现了一层透明的、无法打破的隔膜。

虽然平时也经常有关于出版社的事务进行交流,可是私人方面的话题几乎没有。

那段时间,因为凉子要为几个月以后的高考而做准备,所以她来出版社里找我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

有时候,会感到一种仿佛被世界所遗弃了一般的孤独。

像是孤单地处在一个狭小而又阴暗的小房间里,除却平缓的呼吸声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心底泛涌的热情逐渐在时光的冲刷下消散。

不知为何,在这之后我的心情反而平静了很多。

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可是等到最后却全然失去了……

大致就是这样令人悲伤的结果……

逢世小姐为了凉子而刻意疏离我,而凉子则希望我可以和逢世小姐在一起,因而再也没有过什么出格的言语和举动。

《窄门》中暗恋着杰罗姆的朱丽叶,也是为了自己的姐姐阿莉莎可以得到幸福,所以找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商人结婚,主动让出了杰罗姆。

而阿莉莎也觉察到了朱丽叶的心意,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而拒绝了杰罗姆结婚的请求。

她放弃了世俗的爱情,哪怕自己痛苦,也希望杰罗姆可以跨过自己而独自一个人走上窄路。

可是凉子并不像朱丽叶,而逢世小姐也不像阿莉莎啊……

咎由自取……

这些都是我自己酿成的过错……

为此而苦恼着,憎恨着自己的罪过……

我的存在……一定破坏了凉子和逢世小姐之间的关系了吧?

被人所爱,有时也是一种无法弥补的过错……

就像是吃下了女巫所给出的毒苹果,香甜的外表下却潜藏着足以致命的毒素……

思维缓慢地扭曲了,意识也逐渐模糊……

开始下沉,沉入到什么也没有的虚无深处……

而就在那时,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了。

会是谁打过来的呢?

在这个时候……

接通来电以后,电话那边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由于来电显示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号码,所以等待了半分钟无果,我就打算把它当成是一个骚扰电话给挂断。

当我正准备按下用以结束通话的按钮的时候,女孩清脆的话音毫无征兆地传入了我的耳中,“请问……是小川业平先生吗?”

凉子?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凉子?是凉子吗?”

“嗯……”

电话那边的声音再次沉默了一会儿。

“叔叔,很抱歉,在你工作的时候突然打电话过来。”她说。

“凉子,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我记得之前我应该并没有和你说过才对吧……”我的话语中满是疑惑。

“是我从逢世姐姐那里问来的呢。”说到这里,凉子又停顿了一下,“因为这次是我第一次用手机来打电话,感觉还不是非常习惯,又担心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叔叔的号码,所以有点紧张。”

“嗯……”我下意识地点点头道。

“虽然能够听见叔叔你的声音,可是却看不到长相。”

她对着话筒轻呼出一口气,转化到我的耳中的则是一阵细微的噪响。

“这样很可怕……”

在这之后,凉子又有一段时间不再说话,像是在考虑要用怎样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只要有一边的人没有说话,另外一方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吸入到了不知通往何处的洞里一样。就这样凭空地消失了,而没有产生任何回响……”

“凉子不喜欢手机吗?”我小声地问她。

“嗯……因为只有声音很难判断人的想法,所以还是面对面地交流更好吧。”

“凉子,那么这次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对我说吗?”

“叔叔,最近你和逢世姐姐有什么新的进展吗?”她的语气十分平常。

我犹豫了许久,才尤为不安地回答:“凉子,逢世小姐她……好像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叔叔你果然是优柔寡断的完治呢。”听完我的话语,凉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而是用像是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逢世姐姐并不是不辞而别的莉香,而是会提前十五分钟来等你的里美哦。如果不想放手的话……就拼尽全力,勇敢地追上去吧。”

“假如我望见了那个人的背影,我会披荆斩棘地追去,脚扭伤了,跳着也要追,天下着最大的雨,扔下伞也要追,假如他不等着我,就让他后悔一辈子。”

“这是《东京爱情故事》里莉香的话。”

凉子的声音很温柔,其中仿佛蕴含着黎明破晓的光亮。

“就怀抱着这份决心……一往无前地追上去吧。”

在凉子说完了这一句话以后,她就毫无留恋地挂断了电话。

一往无前地追上去吗?

虽然最近父亲都没有催促过我,说一些让我尽快结婚的话,可是我的心里隐约知晓这样的生活已经无法长久地持续下去了。

总有一天……平凡的往日会像堆积在一起的积木一样轰然崩塌。

到时候,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你已经下决心了吗?

这样反复地询问着自己。

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你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我不知道……

尽管如此,但是我不可以再这样继续迟疑下去了。

为了凉子,也为了逢世小姐,还有……父亲,我都必须早做决断。

那句话的责任……需要由我来承担。

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今年的新春以后……逢世小姐一定会辞职返回大阪的老家。

我已经不想像《春雪》里的清显一样后悔了……

在聪子即将嫁给治典亲王的时候,天皇的敕许还没有下达,所以清显还是有阻止这场婚姻的机会的。

可是因为聪子在不久之前曾出于情意而故意说出一句刺激他的话,让他感到自己身为男性的尊严受了损伤,致使他断然拒绝了父亲的帮忙。

而当他察觉到自己对于聪子的爱意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了……

第七十章 不二之选

那天下午,我们下班以后,逢世小姐还在办公桌旁小心地整理着文件。

虽然我有一种立刻走过去打一声招呼的冲动,可是最后还是被心里的愧疚给压抑住了。

加油,小川业平……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想要约逢世小姐一起去那家旧书店里买书罢了……

回想起那天下午,自己也是如这般忐忑地提出了开车送她们前往那家书店的请求,一边担忧她们会不会误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一边又为了能与逢世小姐拉近距离而紧张与激动。

那种感觉……也许就叫做憧憬吧。

可是到了现在,一切却又不大相同……

自从遇见了凉子以后,我就发觉自己和逢世小姐……其实并不适合在一起的。

因为逢世小姐就像是太阳,遥远而又无可触碰,所以只要在她面前,我就会紧张到手足无措……

那个时候……在那家书店,我是怎么鼓起勇气而说出那样的话语的呢?

如果可以找回这一个理由,那么我想那种感觉绝对不会寄于空处。

“逢世小姐。”就当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她回过头来,用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我。

“刚才凉子打电话给我,说让我转告你今天的晚餐不用帮她准备了,她去外面有一些事情要做。”

“哦……”

逢世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双眸有些空洞。

“逢世小姐,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我紧接着问她。

闻言,她略显惊讶地抬起头来看我,“如果不是非常晚的话,应该会有时间。”

“我们一起去那家书店吧。”我说。

“书店……是指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去的那家?”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在那一瞬间瞳孔仿佛明亮了许多。

“对,就是那家书店。”我肯定地说。

“可是……不叫上凉子一起吗?”

“这次就不必了,凉子也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大概只有我们俩……你不会介意吧?”

“嗯……”逢世小姐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不介意。”

在我们走下楼梯的时候,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令尊的身体近来怎样?”

闻言,她的脚步短暂地停滞了一瞬,可是很快又跟上了我,“虽然情况还不是非常乐观,可是比起之前已经好转了很多。”

“那还真是万幸呢。所以,请打起精神来吧,逢世小姐。”我微笑着鼓励她。

“业平君……谢谢您。之前还对您说了那么失礼的话,真是非常抱歉。”

说完,逢世小姐停下脚步向我微微鞠躬。

“没有关系的,那些我都已经忘记了。逢世小姐你也一定是因为太过担心父亲了,所以那个时候才会说出那些……那些不太正常的话。”

逢世小姐默默地点了点头,“那时……我一定是陷入魔怔了,就像被什么神话里的妖魔给附身了一样……”

听完她的描述,我不由得沉默了半晌。

“逢世小姐,其实我……偶尔也会有类似的感觉。”

听闻,她用满含忧虑的目光注视着我,“业平君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就恍如是被吞入了默无声息的黑色大潮里一样,冰冷而又幽深的海水顺着鼻腔、耳道无孔不入地渗透、流淌,直到那些仿如沉积着某种情感的液体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占据了,意识仿佛于海水中渐渐融化……”

“那样好可怕……”

“对……这种感觉非常可怕。”

“业平君真是一个孤独的人呢。”

“我已经快要遗忘了自己其实一直都是孤单的一个人了啊……”

中学时代,我的留学生涯才只是最初的序章。

那时,我所掌握的日语词汇量非常之少,所以和同班的同学之间几乎不能正常说话。

以“从小在国外长大的日本人”的身份入学的我,在学校里就仿佛白羊群里唯一的黑羊。

仅仅缺失了语言一者,却仿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族类了。

可是同学们还是喜欢不时来找我,一边哄笑着,一边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指指点点,就像是对着动物园里唯一一只动物一样……

当别人对着我笑的时候,我也会心大笑。

当别人对着我哭的时候,我也佯装哀伤。

可是他们为什么而笑,为什么而哭呢?

“人啊,明明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友,一生不解对方的真性情,待一方撒手西去,还要为其哭泣,念诵悼词。”

是谁说过这样的话?

突兀地回想起这样一段以后,才发觉恍惚间自己的心情竟然和写出了《人间失格》的作家太宰治一模一样……

升上高中以后,国文成绩已经在班级里十分拔尖的我已经不再苦恼于无法与身边的同龄人交流谈话,只是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成为了一面镜子,会自然而然地给出对方心里所渴望听到的回答。

这并不是欺骗一两个人的问题,若是那样倒还无伤大雅,可是我所欺骗的对象……是我眼中所见的整个世界啊。

我……是不懂得爱的吧。

对于凉子也好,对于逢世也罢,这份感情……真的可以算是爱吗?

与其用那么浮夸的词汇来回答,不如说我对她们其实是欣赏吧……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们的美德再也不像如今那样,那时……我还会像现在一般踌躇吗?

本以为如果对方是逢世小姐的话……也许会不太一样。

可是……这时我才明白了。

如果不是凉子的话,是不行的……

正是因为害怕着改变与下落,所以我们才必须穿越窄门,向着至高无上的地方不断地升高啊。

逢世小姐……可以陪伴着我一起穿越窄门吗?

我想,也许是不行的吧……

凉子才是可以陪伴我走到尽头的人。

其实……我早就已经得出这个答案了吧。

不用再迷茫了……

这次,一定要对逢世小姐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第七十一章 殉情之请

经过数十分钟的车程以后,我们已经远离了东京的核心城区。

从高速公路的出口驶过,在几家挂满了赤红色横幅的大楼之间拐过,继而把车停进了附近的一幢立体停车楼。

尽管私家车的停车费用依然挺高,不过这种时候我也无法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顾虑太多。

“业平君……虽然也并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问题吧,只是为什么您会在今天晚上约我去那家旧书店里买书?”逢世小姐在下车以后有些突然地问我。

这个……

当我正想用“是想要帮凉子买一些写作的素材”这一理由来应付过去的时候,又想到那样的话在逢世小姐面前最好还是不要说。

“逢世小姐,今天晚上……我之所以约你去那家书店,是因为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我认为必须要对你说。”

在说完了这一句话之后,我小心地观察了一眼逢世小姐的表情,并没有从中看出什么大的变动。

“在这里说不可以吗?”她抬头注视着我的眼睛,小声地询问。

“并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觉得最好还是在那家书店里说。”

闻言,逢世小姐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每当我的目光触及她的双眼,我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她的眼神非常悲伤……

就仿佛早已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明知道等待着自己的答案会是什么,可是却没有逃避,沉默而坚忍地走向了注定终结的方向……

背叛了逢世小姐……同时也背叛了凉子的心意的我,真的可以得到救赎吗?

心里怀抱着这样的恐惧与疑惑,我们一步一步地向着那个狭窄而又陌生的方向走。

之所以会知道那家书店,是因为很久以前和母亲一起逛街的时候曾经来过。

书店的店主是一个年龄在八十岁左右的老婆婆,时至今日仍然扎着大正时代复古的三股辫,斑白的鬓发在微风中起起落落,让看过的人在刹那之间心生恍惚。

当我们走进书店的大门之后,坐在柜台旁边的那位老人先是看了我一眼,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而后就对我说:“您是小川先生吧?上次您来光顾小店,应该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

“老人家,您的记性真好。我的确在上一年的时候来过一次,没想到现在您还能记得。”

她却像并没有听见我的话语似的,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店里的客人很少,许多老顾客都在数十年前纪伊国屋等大型书店发展起来之后就不再光顾。会经常来的客人不多,您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老客户。”

什么?!

父亲他……也经常会来这里买书?

在我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的中学时代的记忆中,当年和母亲一起来到这家书店,似乎也是因为她提出了一起随便逛逛的要求……

“您还记得我的母亲吗?”我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啊……知惠小姐是吧?本来应该叫她小川夫人的呢,只是您的母亲好像并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她。”

说着,老人轻叹了一口气,右手的手指轻微地一张一握,仿佛寺庙里的老僧在持用念珠。

母亲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当我的脑海中产生了这样的疑惑,又不禁为自己对于与共度了二十余年的母亲的一无所知而感到惶恐……

自从我中学时代来到日本以后,就和母亲一起居住在千叶县的一栋别墅中,一日三餐都是在学校里所用,平时和母亲也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生活才变成那种样子的呢?

互相无视着对方,一起却又过着独一的生活……

母亲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当这个问题那样突然地出现在了我的意识之中,就恍如一根尖锐的芒刺扎入了饱胀的气球……

是在近几年,还是多年以前?

感觉很接近,却又很遥远……

我到底怎么了?

是什么……是什么呢?

真是无用之物……

“业平君……你怎么了吗?”

迷蒙之间,我隐约感到身后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逢世……小姐?”

“没事吧?”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问道。

“嗯……谢谢……”

那一刻……从晦涩的幽暗中脱离了出来,仿如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所救赎,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刚才……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那么痛苦呢?

一旦脱离了前时的因果,仅仅面对这一个问题的时候,唯有一片虚无一般的空白充斥在我的心中……

“逢世小姐,跟我来一下好吗?”

“嗯……”

在征求了她的同意以后,我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和她一起靠近了书店内部的一个角落。

古旧的壁橱里存放着许多年代久远的纪念之物。

当时……我就是站在这里拿起了那台老式相机,为她和这家书店里的旧书拍了一张合照。

逢世小姐脸上的笑容……让我终生难忘。

“喜欢你……”

情不自禁地对她说了,就像那时一样……

“业平君……不用再欺骗自己了。”

“你所喜欢的人……其实从始至终都是凉子吧?”

说着,逢世小姐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那句话就像是诅咒……沉重到让我无法背负。”

“可是现在……已经不用再迷茫了,因为业平君你……”

还没说完,逢世小姐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星点红色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又或者落于地表……

“你到这里……是来和我分手的呢。”

被这骤然发生的巨变所冲击,一时间我竟然呆住了。

“逢世小姐!”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立刻向着逢世小姐冲去,打算把她扶住。

“不要过来……”她声音颤抖着说。

“为什么?”

“在你想好之前,不要过来……”她又重复说道。

“你要我……想好什么?”

“要和我一起殉情吗?”她微笑着问道。

“不回答……就是拒绝了吧?”

“以后……凉子就拜托你照顾了呢。”

第七十二章 山巅之树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头脑里一片空白……

逢世小姐在我的眼前倒下的那一秒,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住了……

一切物像都开始变得缓慢,定格在了最后的一刹。

逢世小姐……怎么了呢?

为什么会那么突然……

回想起近日以来逢世小姐回大阪老家的次数也愈发频繁,真的只是去看望生病的父亲那么简单?

会不会……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欺骗了我呢?

说什么父亲得了严重的心脏疾病,已经快要发展到晚期……

可是真正患病的那一个人……会不会其实是逢世小姐自己?

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频繁地回到家里去呢?

哪怕父亲已经罹患重病,可是仅仅多一个人来照顾,也只能提供一定的心理安慰而已。

如果真的有留在那里长久地照料父亲的心意,那就应该尽早辞职才行。

那个时候……在东京迪士尼乐园,逢世小姐拜托我以后照顾好凉子,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若在之前,我还以为那只是她对于我的讽刺而已,是在责备我这个口口声声称自己为长辈的大人却对凉子抱有不洁的心意……

而现在,事实却让我发觉那时她可能出自真心……

“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耳中依然回荡着逢世小姐遥远而又轻柔的话语,眼中尽是她那苦涩却满含着温柔的笑意……

“那句话就像是诅咒……沉重到让我无法背负。”

“可是现在……已经不用再迷茫了,因为业平君你……”

“你到这里……是来和我分手的呢。”

那笑容里所蕴含着的绝望与悲伤……让人难忘。

就仿佛是我松开了紧握住她的手,任凭她向着暗无光色的深海里下落……

为什么会觉得坠落的感觉很可怕,并且明白了我的孤独呢?

因为她同我一样……从始至终都生活在死寂而又漆黑的海域里,如蚕抽丝成茧一般,用笑容封锁住自己的痛苦……

然而,当悲伤的量值上升到一定的程度,便会如泉水从洞口中溢出,直至最终将整个容器都给淹没……

这样的逢世小姐……为什么在我看来却反而像是太阳一样?

“喜欢你……”

是因为她的眼里满含着希望……

就是这一句我在恍惚之间所说的话……给了她和我一起活下去的梦想。

或许正是因为逢世小姐爱我……所以对我这个缺乏爱人的能力的人来说像是太阳。

可是……什么是爱呢?

是私欲吗?

是偏袒吗?

是盲目吗?

是悲哀吗?

为什么会那么留恋呢?

失去总是让人哀伤……

我能够回应逢世小姐的心意吗?

如果真的并不喜欢她的话,又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说出那样的话?

也许……我是害怕被人所爱吧。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这又是太宰治的话……

我一向并不是非常喜欢太宰的作品,总感到读起来悲哀得让人绝望……

可是现在想来……这话语为什么那么美呢?

害怕着为人所爱的幸福……因为那样更高的幸福就会被遗忘。

比起被爱,我果然还是更加喜欢去爱别人……

哪怕这份爱甚至不能算作是爱,也很难称之为喜欢,只是单纯的认可与夸赞……

自己所欣赏的人一旦爱上了我的话……也许这颗心就会因失望而破碎吧。

还可以到更高的地方去……

那是至高无上的、与神同在的幸福……

真正的幸福只在窄门里有,而这条路也只可由孤独和美德铺就。

什么也不需要,但并非虚无的虚无……

我的心……在愈发紊乱的逆流中反而找到了出路。

“查拉图斯特拉看看他们站立之处的身边的那棵树,如是说道:

‘这棵树孤单单地站在这里的山坡旁,它高高地向上生长,超过人和兽。

即使它想说话,它也找不到理解它的人:它长得这样高。

现在它等了又等——它到底在等待什么?它住得跟云的住处太靠近:它也许等待最初的闪电?’

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番话,青年做了一个强烈的手势,叫道:“是的,查拉图斯特拉,你说的是实话。当我想登到高处时,我渴望我的毁灭,你就是我所等待的闪电!确实,自从你在我们面前出现,我还算个什么?毁掉我的,乃是对你的嫉妒!’青年这样说着,伤心地哭了起来。查拉图斯特拉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带他一同走去。”

而“慈悲”就是这棵位于至高之峰的孤单的树。

它升得太高,所以就渴望着没落,轻蔑自我。

等到它真正下落的时候……一切都会在丧钟的奏鸣声中走向尽头。

……

假如说你生存在海底的话

我会舍弃双脚化作鱼吧

若是往越深的地方坠落,就能更接近你的话

就算成为在无尽的黑暗里旁徨的影子,也无妨

艳丽地漂浮着的我的幻影

只是沉溺在无法实现的现实生活里

你已不在了

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上升着的太阳

净化了我存在的地方

刻画着青色的刻印

被温暖的风带走了

假如说这些话,能够传达给你的话

就算把我的声带取出,舍弃也无妨

包括失去了鲜明伤口的现在

夺去了所有一切的你的温度

追求过

追求过

就算是幻觉

消失了的温暖

带走了我存在的地方

想被那双拭去惩罚的手腕

拥抱着沉眠

上升着的太阳

净化了我存在的地方

想被那双拭去惩罚的手腕

拥抱着沉眠

消失了的温暖

带走了我存在的地方

刻画着青色的刻印

被温暖的风带走了

逐渐侵蚀着,记忆的碎片,不够填补在封闭我的耳环

逐渐遗忘掉,渐渐地淡去,你的声音消失在嘈杂人群中

逐渐侵蚀着,逐渐脱落着,不够填补在封闭我的耳环

不留下痕迹,逐渐遗忘掉,你的声音成为了人群的杂音

——《声》

第七十三章 安息之宴

“叔叔,为什么不按我所说的话语去做呢?”凉子用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神望着天空,不知是否蕴含着责备意味地问我。

“凉子……”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角也因由疲惫而不自觉地垂落,“逢世小姐之所以会突然倒下,全都是因为我的过错……”

“唯有这一点……我绝对无法推脱。”

凉子低头保持着沉默,直到半晌之后才问我:“叔叔……你爱逢世姐姐吗?”

“我不知道……”

回想起两人一同经历的那段时光,虽然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可是却深深地扎根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是善意地说出一句谎言,还是坦诚地将这纱布揭破?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爱吗?”凉子低下头来小声地问我。

“可是……什么是爱呢?”我反问她说。

她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我:“爱有多种,而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大相同。我想逢世姐姐所认识的爱……也许就是可以陪她活下去,或者一起结束……”

一起结束……

“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当逢世小姐因为先天性心脏病所引发的肺动脉高压而咯血的时候……她曾带着笑容这般问我。

一起结束吗?

一起坠入空无一物的幽海之中……

死亡。

这个词语对我来说并不沉重。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了挽救凉子或者逢世小姐的生命而死,那样对我来说也许会是很好的归宿。

但如果这样的死亡毫无用处……你还会愿意为此而去死吗?

要和逢世小姐一起结束吗?

如果……

如果没有凉子的话……或许我对于这个请求会欣然接受。

就好比太宰治和崇拜他的女读者一起投入河中,身体慢慢地被河水以及窒息的痛苦给淹没……

可是我放心不下凉子,所以对于这个人间还有所寄托。

“也许……我真的很喜欢逢世小姐。可是这种情感并不是爱,凉子……你明白吗?”沉默了许久,我才突然开口。

“也许我也愿意陪她一起走向没落,可是这种情感在我的定义里并没有达到爱那么遥远的程度……“

“爱比死亡更遥远、更沉重?”她问。

“对……爱比死亡更遥远、更沉重。”我说。

闻言,凉子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叔叔果然是叔叔呢。”

“凉子……对不起。我没有按照你告诉我的方法去做,所以逢世小姐才……”

沉重的负罪感侵蚀着我的心灵,仿佛尼采的哲学中提到的重压之魔……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呢。”凉子平静地望着我说,瞳孔里没有透出丝毫悲伤与失落。

“是啊……已经来不及了呢。”

我怔怔地点头。

“凉子……其实你早就已经知道逢世小姐的病情了吗?”

她沉默着,并没有回答我。

而我选择了继续等候。

手术室外,行人来往匆匆。

低低的哭声回荡在四周,一对中年男女神情阴郁地静坐在别处,他们是逢世小姐的父母。

那位中年妇女的眼眶因为哭过而显得有些红肿,手心也由于紧张而被汗水浸得湿透。

“放心吧,逢世她……一定不会有事的。”身旁的中年男人小声地安慰她说。

见到逢世小姐的父母那么为女儿担忧,我不禁有些不忍地拍了拍凉子的肩膀说:“凉子,不用去那边陪着你的父母吗?”

她摇了摇头,“不用,他们都不喜欢我。”

“怎么会……天下怎么会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

凉子抬起头来看着我,“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叔叔。”

一时间,我竟然想不出自己该怎样回答,所以只好沉默着不再说话。

“叔叔,请保佑我吧。”凉子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

“可我又不是什么耶稣基督,要怎么保佑?”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凉子……”我忍不住开口想要向她倾诉。

“失去的时候……很痛苦吧?”

凉子依然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似乎可以将我的伪装给轻松看破。

“是的……很痛苦……”我说。

“可是当舞蹈结束,少女们全走开时,他不由悲伤起来。

‘太阳早已落下去了,’最后他说道,‘草地很湿,从森林各处吹来凉风。

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在我四周沉思地望着我。怎么?你还活着,查拉图斯特拉?

何故?为何?因何?何往?何处?如何?仍然活下去,不是愚蠢吗?——

啊,我的朋友们,从我内部提出这些问题的,是夜晚。请原谅我的悲伤!

夜晚到来了:原谅我,夜晚到来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说完这几句,凉子握起拳头轻轻地敲了敲我,“夜已深了,我们要一起穿越森林。”

“可是森林是哪里呢?”

我问了,但是她并没有回答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逢世小姐没有度过这次难关,凉子你……会觉得悲伤吗?”

“姐姐教会了我很多。”她说。

“姐姐也很喜欢我。”

“死去了就什么都没有。”

“所以姐姐是空。”

她到底说了什么……其实我并没有听懂。

总感觉我们都渐渐开始变了,变得连自己都无法看透……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已经忘记我们在手术室的门口坐了多久……

恍惚之间,我已经沉入梦中……

渺远的音乐声幽幽地响起,似乎是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的第五乐章——《女巫安息日夜宴之梦》。

梦里,我正静躺在一口燃烧着暗金色的浊火的棺椁之中,上方是如蛛网般层层龟裂的绯色天穹,无数面容扭曲的妖魔与女巫围绕在我的周围尖啸着起舞,天痕的中心有漫天星辰陨落。

我看到许多模糊的黑影念着同一的话语在我的身边经过,其中有一个身影让我感到极为眼熟。

会是谁呢?

在一股莫名的心念的驱使下,我向着那个黑影缓慢而艰难地伸出了右手。

有某种东西此刻正被我紧紧地握在手中,而后被那个黑影一手接过。

渐渐地清晰了……那张面孔。

你是……

当《末日经》的乐曲声恢宏地奏响之后,那张面皮突然开始逐渐地剥落,有黑色的渊流自那双眼之中不断地溢出,然后将我吞没……

第七十四章 浮泛之孤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5/24/]]]当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突兀地转变为绿色之后,我顿时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沉重。

千万……

千万不要有事啊……

逢世小姐……

汗水从我的额头不停地滴落,就连握紧的双手都如抽搐一般地颤抖。

我看了一眼身旁已经睡熟的凉子,又用视线扫过逢世小姐的父母,畏畏缩缩。

一定会没事的……

这样在心里不断地祈祷着,可是不安却随之而逐渐加重。

几分钟后,数名身披白大褂的医生一脸倦容地从中走出,神情莫名凝重。

“医生!逢世那孩子……她现在怎么样了?!手术……成功了吗?”逢世小姐的母亲面带悲惘地冲到了医生的前头,声音颤抖地询问这最后的结果。

为首的那名医生沉默了许久,而后低下头向她深深地鞠躬,“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可是最后还是没能把病人留住……”

听完医生所说,逢世小姐的母亲脸上的愁容瞬间凝固。

积蓄到了极点的悲伤骤然超过了心灵的承重,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在快要落地的那一刹那被身后的丈夫扶住。

“没事吧?!”

那几名医生和护士也匆忙过来帮扶。

当她逐渐恢复了清醒之后,才想起自己刚才所听到的噩耗原来并不是梦,于是近乎绝望地抽泣了起来,脸色如同死灰一般阴沉,仿佛整个人的生机都一下被抽空。

望着正被两名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的那辆推车,她双眼无神地伸出了右手,干瘪的嘴唇也微微地颤抖。

“让……让我……”她死死地抓住了身边正搀扶着自己的丈夫的手,艰难地开口诉说。

见状,一名医生在她的耳边小心地询问道:“您想怎么做?只要是在条件允许的范围之内,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让我……让我再看一眼逢世……”

接下来的情况,我已经不忍再说……

恍如身体被撕裂一般的痛楚与愧疚如毒蛇的尖牙撕咬着我,向我的体内注入了足以致命的绝望毒素……

那段时间,我的心神不知飘忽到了何处,只是一味地颤抖,却没有上前安慰或者痛哭。

我紧紧地握住了凉子的手,想要从她的身上汲取到一些足以令这寒冷散去的温度。

“已经不用再迷茫了……”凉子看着上方纯白的天花板怔怔地说。

是啊……

已经不用在迷茫了……

因为已经没有了选择,所以剩下来只有唯一的一条出路……

“他们看起来那么痛苦……不用去安慰一下吗?”我在凉子的耳边悄悄说。

她应该知道……我所指的人是她和逢世小姐共同的父母。

闻言,凉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我,“叔叔,有没有读过川端康成的《古都》?”

我略微失神了一阵,随后点了点头。

“看是看过……可是怎么了吗?”

“就像《古都》里的女主人公千重子一样,其实他们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说着,凉子回过头轻轻地瞥了一眼被层层的白色所簇拥的父母。

“因为我是他们在家门口捡到的孩子,所以他们不喜欢我。”

凉子的话语那么朴素……却仿佛利刃一般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中。

“你的父母……不爱你吗?”

“不知道……因为从来就没有见过。”她平静地闭上了双目,“可是如果他们真的爱我的话,就不会找个地方把自己的孩子随便乱丢……”

“所以……他们并不爱我。”

“凉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

“不要。”她在我说完那一句话以前就果断地拒绝了我。

“叔叔就是叔叔,才不要变成爸爸什么的……”

“嗯……我明白了。”

我轻轻地向她点了点头。

“谢谢。”

凉子的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容,那笑容比起平日里更加遥远了许多……

在逢世小姐的父母一边流泪一边和她的遗体道别以后,凉子也站在他们的身边无声地哭过,只是不知道那泪水中究竟是否蕴含着不似人间的因素……

小川业平……你悲伤吗?

这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褪淡了很多。

不久之前,我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无面的人和燃烧的毒酒……

逢世小姐……会不会也来梦中见我?

如果真的会有那样的梦……那么它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梦?

提到梦境,夏目漱石的短篇《梦十夜》就如同幽灵一般地地浮现在了我的脑中。

“‘我死了以后,你就把我埋了吧。用大个儿的珍珠贝壳挖墓坑,再把陨落的星星碎片放到墓碑上。然后,在坟墓旁边等着我。因为我还要再回来见你。’

‘什么时候能来见面呢?’我问道。

‘太阳要出来吧。然后,太阳要落下去吧。然后还要出来再落下去吧。——就在红日东升西落、东升西落期间回来——你能等我吗?’

我默默无语,点了点头。女子用更加沉静的口吻,毅然决然地说道:

‘等我一百年!’

‘在我的坟墓旁边坐守一百年,我一定来见你。’

我只应了声:‘我等着你。’接着,在黑溜溜的双眸当中清晰可见的我的脸影,宛若静谧的碧水泛起涟漪搅乱了映出的倒影一般,朦朦胧胧地变了形,随后流了出来。我刚一察觉到这个情景,女子就‘吧嗒’闭上了双眸。眼泪从长长的睫毛之间流出,顺着脸颊淌下。——她溘然长逝了。”

会是这样的梦吗?

望着逢世小姐被白布遮住的遗体,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她的双眼仿佛正在看我一样……

“和我一起结束吗?”

鼓膜之中仿如传来了这般的声响……

“我把脸从百合花上移开的那一刹那,无意中望了望遥远的天空,只见启明星就闪了那么一下。

‘已经一百年了呀!’

此时,我才开始注意到。”

说来,在近百年前夏目漱石写下这十部短篇的时候,他就曾说:“深具野心的我,要让100年后的人们来解开这个谜。”

而这约定的百年之期……就在三年以后。

第七十五章 烟花之死

逢世小姐的葬礼,于几天之后在她大阪的老家举行。

作为逢世小姐明面上的友人之一,不管是出于道德还是责任我都应该前去。

在昨天晚上的守夜之后,告别仪式被定在今天中午开始。

来来往往的都是天仓家的亲友,此次难得的相聚却让每个人都默无声息。

人与人之间仿佛横亘着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恍如隔海相望着,再进一步就会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极大悲哀给拖入海底……

这样的场面,很久之前似乎我也有经历,只是那时的主角是我的母亲。

穿着黑色的礼服,沉默着感受那如潮水般浩瀚而阴沉的悲哀与压抑……

几个人围在棺椁的一旁低低地哭泣,周围的人也以袖掩面以示自己的哀悼之意。

一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死去,而没有留下太多的东西。

百年之后,还有谁会知晓自己这个人曾经于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倘若你并没有留下子女……

在排队上香的时候,每个人都尽量使自己保持最大限度的安静。

而站在一旁的几个孩童则静静地望着祭坛上的黑白相片,眼里透着惶惑与好奇。

我踏着自远方传来的、凄迷的更声向着逢世小姐的遗体走近,默默地施以一礼,嘴里小声地念诵着:“愿你安息……”

看着逢世小姐异常苍白的面容,那双被封锁在门户中的眼眸或许也浸染上了惺忪与死意。

原谅我……

不管怎么道歉,都无法弥补我所犯下的过错……

如果当时我并没有和凉子还有逢世小姐相遇,也许结局还是无法改变,可是它的到来至少会晚一些……

恍惚间,似乎回忆起了她柔语的声气。

上完了这一炷香,我静默地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当我抬起头的那一刻,凉子刚好在和她的父母小声地说了几句。

她具体说了什么其实我并没有听清,只是依稀听到“很累”、“想要休息”一类的词语。

凉子的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眼里在一瞬间曾闪过些许不悦的情绪,可是很快又沉浸在了心底的哀情,默然地点头表示同意。

而她的丈夫则在此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同样沉默着没有言语。

“叔叔,我们走吧。”凉子先是走到了我的身边,而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看了一眼祭坛所在的方向,在回答的时候有些迟疑。

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应该说凉子太过绝情……还是说其实我们都是并非为这世俗所容的、极大的怪异?

沉思了半晌之后,我对她说道:“好……我们离开。”

“嗯。”

凉子轻轻地对我点头。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我问。

“脚下的路途漫无止境。”她说。

“我知道了……要一起离开吗?”

问出这个问题,我默默地凝视着凉子的眼睛。

“去哪里?”她虽然是在问我,可是平淡的语气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一起去中国吧……”我情不自禁地牵起了凉子的手,并不是特别紧张地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因为我知道凉子一定会答应我……

这并不是什么预感,而是我和她之间在某些选择上的一种共性。

“嗯。”

凉子安静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在此之前,我还想去那家书店一趟。”

说着,我轻轻地呼出了一口热气。

已经临近年终,却发生了这般不幸的事情……

凉子如果和我一起离去,那么她的作家生涯就会变得难以进行下去……

“嗯。”

她又听话地点头。

“真的和我一起走吗?”

“当然。”

“不去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也可以?”

“有叔叔陪在身边就没有关系。”

闻言,我再次沉默了少许。

“凉子……在我们一起离开之前,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情?”

她想了想,眼里仿佛淌过些许深意,“我想回老家的仓库里拿一些东西。”

“是什么东西?”我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凉子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应该说是悲伤还是沉静,“是逢世姐姐要我拿给你的东西。”

逢世小姐……要凉子拿给我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我并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纪念物品,所以一时间也无法想到逢世小姐的真实寓意。

“凉子……那天傍晚,在东京铁塔,你是为了什么才让我去接近逢世小姐的呢?”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出了一句。

“那时……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逢世小姐的病情?”

对此,我的心里一直留有怀疑……

怀疑凉子在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让我向逢世小姐求婚也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而是为了某种我所不知的目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嗯,我早就已经知道将来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

“为了姐姐和叔叔你。”凉子的语气仍然十分沉静。

“是作为空白一般,虚无地活下去……还是如同烟花般燃烧自己,却能在最为幸福的时刻死去呢?”凉子依然用她那恍若透明一般的双眸注视着我的眼睛,“答案就藏在渡边淳一的《失乐园》里……”

“‘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凛子朝着夜空问道。

‘为什么必须去死呢?’

凛子的声音消失在白桦林中。

‘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必须去死吧?’

当时有岛五郎在文坛正走红,波多野秋子三十岁,美貌超群,可以和女演员媲美,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两人都处在人生的鼎盛之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死呢?

‘要说他们与众不同之处只有一点。’

‘哪一点?’

‘有岛五郎在遗书中清楚地写着‘在这欢喜的顶峰迎接死亡’。’

凛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就是说因为特别幸福才死的吗?’

‘从遗书来看是这样。’

起风了,路旁的白桦树摇曳着。

‘是吗,是因为幸福才死的吗。’

凛子又迈开了步子。

‘也许是害怕太幸福了。’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太幸福的话,就会担心这个幸福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们想要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吧。’

‘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呢?’

凛子对着夜空自问自答:‘只有死了?’”

第七十六章 不祥之封

那天傍晚的时候,我开着车和凉子一起来到了她家的门口。

天仓家的府邸从外表上看十分古朴,占地面积相对一般的家庭住宅也大得恐怖,带有几分平安时期的贵族的寝殿造风格,让我忍不住怀疑这户人家的祖上会不会是日本古代某位有名的贵族。

下车以后,有一位管家似的人物把我们迎入了府中。

我随意地观察了一眼周边的布设,发现靠近正门的这个庭院里栽种着许多樱花树。

因为现在还未到樱花盛放的时候,所以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我也我无从判断它们到底是什么品种。

“贵客来访,可是家主正在为小姐的丧事而忙碌,请恕我们招待不周。”

那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向我们微微鞠躬,而后把我们领到了建造在一条瀑布的崖岸旁边的一座小屋,这里就是我们所要找的那间仓库。

“康夫叔叔,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客人一会儿有事情要做。”凉子转过身对那名中年男子说。

“那么小姐,这是仓库的钥匙。”他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把钥匙递给凉子,“因为备用钥匙存放在家主的书房里,一旦有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方便进入,所以希望您可以注意不要弄丢。”

凉子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然后,她又看向我,“叔叔,我们进去吧。”

“嗯……”

在答案即将揭晓的时候,比起好奇,我的心里更多的还是紧张。

逢世小姐所遗留下来的东西……

在凉子开门以后,因由一阵突然刮起的大风,使得仓库中涌出了许多尘土,虽然不至于用铺天盖地那么夸张的词汇来形容,但也让我们捂住口鼻呛了很久。

“这家仓库……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打开过。”我说。

“嗯……因为一件事情,这里被封存了许久。”

“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凉子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回答我:“这里面存放着许多画作。因为它们莫名其妙的来由,所以被认为是不祥的诅咒。”

画作……是诅咒?

“为什么说那些画作是不祥的诅咒?”

凉子默默地打开了仓库里的吊灯,而没有回答我。

夜色已经开始变得浓重,黄昏的光色也在不久之前隐没在了远山之中。

暗黄色的灯光在我们的脚下铺开了一条通路,可是在这莫名的静谧之间,遥远的山峦之中传来了凄厉的、似乎是狼或者其他什么野兽的嘶吼。

凉子下意识地牵住了我的手,她抓得很紧,以至于让我感到了轻微的疼痛。

“这附近的山里好像有许多野兽。”

她微微点头,“因为这里在远离城都的山区之中,再加上近几年也有禁止打猎活动,所以熊和野猪的数量增长了很多。”

“到了夜晚,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如果遇上危险……不是几乎无法呼救?”我对身旁的凉子说。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因为康夫叔叔应该还在附近等我。”

闻言,我心里忧虑减少了许多。

“康夫……就是之前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中年管家吗?”

凉子点了点头。

倏尔又一阵大风刮过,愈发晦暗的天穹之中先是落下了星星点点的细雨,而后很快就化作大雨滂沱。

从遥远到无法看清的高处落下的雨点,如幕帘,如瀑布,就这样缀连着下落,扑打在地上的埃土之中,迸溅起泥泞的污浊,除去青草的香味以外还带来了泥土的厚重。

为了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我和凉子匆忙从门口穿入了那扇开启的门户之中。

又是一阵轻微的响声,不过并不是风声,这仓库里似乎存在着几只老鼠。

天花板的角落也布着几张致密的蛛网,那些密集交错的白色细丝让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怖。

我又用目光扫过这仓库里的四处,几幅被灰尘掩埋的画作正静静地竖立在画板的支架上,位于这片空间的正中。

说实话,这里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很大的仓库,反而狭窄得像是一座囚笼,为了把什么微小而隐秘的东西给永镇其中……

我慢慢地靠近了其中的一幅画作,用双手轻轻地拂去了覆盖在其表面的一层厚厚的尘土。

而后显露出来的图像,是一片如混沌般扭曲的星空,众星的光线如同水波一般歪斜着交错,星空的中央仿佛有一片漆黑的汪洋横亘其中。

在那片浓重的黑色中,有许多类似于光点的东西轻微地闪烁,像是人形的光影正缓慢地没入其中,可是却一刻也不曾回眸。

在这幅画作的右下角落,用日语写着一行小字,意为“星之惶惑”。

难道说……

我突然想起,凉子的《落日奏鸣曲》的第一卷的标题就叫《星惑》。

那么其他的那两幅画……描绘的难道是《日眠》和《月守》?

正当我打算继续拂去另一幅画表面的灰尘的时候,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老旧灯泡在一闪而过的雷光以及随后响起炸鸣声中突兀地炸碎了。

整个仓库顿时被一片浓密的黑暗所淹没,唯有风声、雨声,以及老鼠“吱吱”的声响残留在了我的脑海当中。

“凉子!”

我匆忙呼喊着,而后又有一阵闷雷滚动。

借助那转瞬即逝的雷光,我转过身向着凉子所在的方向靠拢。

走到一半,却发现一个小小的人影扑入了我的怀中。

“叔叔……”

不知是因由恐惧还是寒冷的缘故,哪怕在抱住我的时候,凉子的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

“这是彼岸花的诅咒……”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彼岸花的诅咒?

为什么这样的词语竟然会出现在这个时候……

彼岸花……

难道她是指逢世小姐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下意识地环顾了一眼周边幽暗的角落。

就在那一刻,遥远的天际又有数道雷光划过。

借助那骤然增强的光线,我看到窗户之外……有一个黑色的阴影正透过窗纸窥视其中!

第七十七章 神赐之粮

“画的数量……减少了……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凉子断断续续地喃喃道。

雷声中,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先不要再说了,不用怕,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完,我又把目光转向了窗户的方向,那个阴影曾经出现过短暂的一霎,可是当我再次睁开双眼之后却又消失了。

也许是什么人躲在那儿……

可是……那到底会是谁呢?

难道是之前带我们来这里的那个中年管家?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个人的眼神给我的感觉有些异样。

长久的站立使我们感到了些许疲劳,所以我就扶着凉子一起在画作旁边的一个角落坐下。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吧?”凉子在我的耳边问道。

她的声音很平缓,并没有夹杂着多少恐慌,只是给我的感觉有些虚无缥缈,仿佛此刻身处在我身边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像。

为什么会突然下起这场大雨呢?

吧嗒一滴。

为什么这座仓库会被封锁至今呢?

吧嗒一滴。

为什么在凉子谈到彼岸花的时候,我看到了窗户之外有一个黑影呢?

吧嗒一滴。

各种各样的疑问,伴随着渗入仓库的雨水的敲击之音晦涩地奏鸣。

为什么逢世小姐的画作……会被视为带来不祥的诅咒呢?

静静地倚靠着冰冷的墙壁,我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处在一片暗无光色的漆黑之地。

为什么会那么黑呢?

周围的黑暗,就仿佛一个不停地轮转的圆洞一般,深邃无垠,恍如巨鲸之口要将一切都吞噬到内里……

混沌的虚无感,还有模糊的应和之音渗入到了人心中去,那么遥远,仿如从光亮无尽的天边传递到了死寂无声的深海里……

悲伤……

孤独……

恐惧……

各种负面的情感在这种莫名的沉降下为之牵引,绝望几乎无法压抑……

可是凉子还在我的身边。

一想到这一点……就恍如坠落崖渊的旅者抓住了垂落的丝线。

它无法承受住我的重量,也无法令结果产生什么改变。

只是……

有点体会到了逢世小姐与我道别时的那种感觉……

“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那句话语再次回荡在了我的耳边。

说话的人……是凉子?

“要和我一起殉情吗?”她又一次小声地问我。

“嗯……我们一起殉情吧。”我微笑着对凉子说道。

“可是现在还不到时间。”她说。

“要等到什么时候?”

“时间到了我们就会明白。”

我点了点头。

随着时间的流淌,入夜以后,仓库里的温度开始急剧地下降。

我和凉子避开了漏进雨水的那一角,心想那几幅画作至今还得以保存完好本身就已经不同寻常。

“叔叔……好冷……”凉子支支吾吾地对我说道。

我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把外套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老鼠“吱吱”的叫声依稀在仓库里回响,很快又被风声、雨声给淹没掉。

我低下头细细地静想,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它们究竟躲藏在这片区域里的什么地方。

就这样抱着凉子,听见老鼠的“吱吱”声,我不由得想起了《春雪》中清显的学仆饭沼和女仆阿峰在神圣的书库里幽会的情状。

“一种过节般开朗热闹的感觉仿佛突然从眼前经过。乙炔灯的强烈光辉及其难闻的气味、气球、风车、五颜六色的糖果的光彩在黑暗中泛动、消失。

……她在黑暗中醒来。

‘干嘛眼睛瞪得这么大?’饭沼的声音显得焦躁。

一群老鼠又在天花板上奔跑。脚步细碎而急促,接着乱哄哄地如同在无边无际的旷野的黑暗中从这个角落奔窜到那个角落。”

邈远而幽深的静谧感如同雨点般冲刷着外墙,浓重的疲惫感泛涌上来,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发现弥散在这具身体中的力量正缓慢但是无可逆转地减少。

这里……也许就是我们注定该消失的地方。

凉子说应该等候在这附近的那位管家,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出现呢?

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还是说其实他根本就无法抵达这个地方?

这座仓库……真的还是在原来的那一个世界吗?

心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样的念想,不知为何突兀地感到了绝望。

“我们也许回不去了吧。”我对一旁的凉子说道。

闻言,她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从正面回答我,而是引用了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切走开了,一切又回来:存在之轮永远转动。一切死去,一切又开花,存在之年岁永远在跑。

一切破了,一切又被重新接合起来;存在之同样的房子永远被再建。大家分手了,大家又重新相会;存在的圆环永远忠实于自己。

存在开始于每一个瞬间;彼处之球围绕着每一个此处旋转。到处都有中心,永远之路是曲折的。”

“永劫回归?”

“不是往生,也并非来世,世上必会开出一朵相似的花,那时你我还能相见。”

“可是那时是什么时候?我们要等多久?”我再次握紧了凉子的手,“还不如……在最为幸福的时候一起结束吧。”

“和我一起结束吗?”她问。

“我就是为了和你一起结束才来到了这里的……”

凉子温柔地笑了起来,“叔叔果然是叔叔呢。”

她停顿了一会儿,“只是……现在已经到了最为幸福的时候了吗?”

现在已经到了最为幸福的时候了吗?

也许还没到吧……

“那么……我们再等一等吧,等那至高无上的幸福降临在我们的身上。”

凉子浅浅地笑了,“叔叔,我很期待啊。”

“我想我们的时辰到了。”我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向凉子伸出了手道。

她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然后站起,望着仓库大门所在的地方,“我们一起穿越森林。”

恍惚之间,窗外的风雨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黢黑的夜空在短暂的数秒之间开始向着白昼转化,推开门时,无尽的雪花如同漫天鹅毛从天而降,遮蔽山野,仿佛纯白无垢的神赐食粮。

第七十八章 至福之临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望着不断有雪花飘落的银白色天穹,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这座仓库,此刻已经处在了被皑皑的白雪所笼罩的茂密森林之中。

原先明明并不是这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变化了呢?

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就如数年以前我所看过的那部动画电影——《千与千寻的神隐》一样……

所谓神隐,在日本的民俗传说中,即被神或者鬼怪给隐藏了起来之意。

而遭到神隐的人,会突如其来地从这个世界上人间蒸发了,失踪的起因和结果也多不一样。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小川洋子的《学生宿舍》。

那位是左撇子的数学专业一年级学生……也是这样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从这个人世间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何方,只留下了许多生活物品,以及他所栽培的、颜色古怪的郁金香。

而我们……是被逢世小姐给带到这里的吗?

为了打破当下我与凉子间无言的气氛,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道:“凉子,你知道这片森林里有什么吗?”

凉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重要的东西在森林里,森林里有小小人。”

“小小人?”我的话语里透着不安与讶异,因为我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她没有回答我,所以我只好再次追问道:“凉子,什么是小小人?”

“小小人就是小小人。”她说。

我心想,也许凉子并不希望在这个问题上多讲,所以也没有强迫她,扫视了一眼周边的物像,发现这片森林之中并没有什么人类活动过的痕迹存在着。

小小人是什么呢?

怀抱着这样的疑惑,我牵着凉子的手,有些茫然地站在仓库的一旁。

从天而降的雪花不停地坠落在我们的身上,像是无数朵在绽放之后凋零的染井吉野樱花。

“很美。”我小声地赞美道。

“什么很美?”凉子回过头来问道。

“雪花、杉树,还有凉子你。”

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羞涩的表情,“谢谢。”

自从逢世小姐离开以后,我和凉子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某种密不可查的变动,一刹那的时间被延长为了许久,而永恒也如一瞬一般并不漫长。

就这样无所作为地站在此处,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觉得自己仿佛化为了一座古旧的石像,哪怕和凉子一起等到永远也无妨……

除此之外……已经无所牵挂了。

这里是森林,而森林有小小人。

我抬头仰望着那一棵棵约莫有十余米高的杉树,触及我们脸颊的雪花不算冰凉,相反还带有一丝微弱的热量。

“这是我们的没落……”

遥远而轻微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异常飘忽。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凉子已经朝着一个方向往前走。

看我还待在原地,她没有出声,但是轻轻地拉了拉我。

我只好点头,而后紧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愈是前往森林的深处,周围的黑暗也就越浓,风吹动树叶响声簌簌,每每往前踏行一步,便恍如沉入到更深的幽寂之中……

这个世界的天空没有太阳,有的只是一片混沌的迷蒙,可是那穹顶依然有东西代替了太阳,散发出并不耀眼但已足以照亮前路的光。

可是……

越是朝向森林的“里面”走,这份光亮便越是难以落在我们的手中,在途中便被参天的林木遮挡,最后剩下的只是地面上若有若无的光斑,让人心惶。

这条路,不知会通往什么地方……

徘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央,远远地似乎听到了一些鸟兽所发出的声响,时而又感到自己正被某种渺远的呼唤声所吸引着,不由自主地被诱往了既定的方向……

从始至终,都仿如有许多道目光锁定在我们的身上,令我在四下观望的同时,偶然间察觉自己的视线恍若触碰到了某些弥散于此地的异样。

在这黑暗的森林里,我们默不作声,心怀着彷徨,循着渗入心底的声音与光亮,一步、一步地走向一个遥不可知的地方。

尔后骤然响起的几声蝉鸣更是诡异非常。

大雪落下的时候……竟然也能听到蝉的鸣叫。

这片森林,果然拥有着某种我所无法理解的奇妙力量。

不知走了多久,可是疲惫仍然没有降临在我们的身上。

那些雪花也并不寒冷,而且不曾融化,因此在我们的脚下越积越多了。

一旦在半路上停下的话……也许我们就会被这不断堆积的厚雪给埋葬。

“凉子,你觉得累吗?”

她摇了摇头,“不累。叔叔,现在我很好。”

“你知不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的会是什么地方?”

她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此时,树上的几堆积雪因其超过了树枝承重而轰然塌下,下落的目标正好就是我们所在的那个地方。

“凉子!!!快跑!!!”

我不知道在这如此之近的距离之间我们能否躲掉,这危险来得那么突然,死神就在我们的眼前划出了一条决定生死的线条。

在肩膀感到一阵猛烈的巨力、身体被可怕的重量下压的那一秒,我奋力推开了凉子,而后剧烈的痛感就几乎要把我的神经冲得垮掉。

黑暗与窒息感……

无边的绝望……

剥离的痛楚……

这就是死亡……

好好活下去,凉子……

我想……我已经等不到最为幸福的时候了。

还留下了什么呢?

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意识仿佛正逐渐沉入更加深邃的幽海之中,这彷徨于生与死的夹缝之间的绝望与痛苦……

果然……

不怀着幸福之心去死的话……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吧。

因为太孤独了,要一个人走向没落……

我和凉子……还能再相见吗?

希望真的有永劫回归,让这终末之刻的思念成为永恒……

也许……这就是我另一种意义上的最幸福之刻。

……

现在你们学会唱我的歌吗?你们弄明白它的意思吗?好吧!来吧!你们众位高人啊,现在就来唱我的轮回歌!

现在你们自己来唱这首歌吧,歌题叫“再来一次”,意思是“万古永恒!”——你们众位高人啊,来唱查拉图斯特拉的轮回歌!

人啊!你要注意听!

深深的半夜在说什么?

“我睡过,我睡过——,

我从深深的梦中觉醒:——

世界很深,

比白昼想像的更深。

世界的痛苦很深——,

快乐——比心中的忧伤更深:

痛苦说:消逝吧!

可是一切快乐都要求永恒——,

——要求深深、深深的永恒!”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七十九章 多余之月

当我从死寂的昏暗中苏醒,发觉自己正躺在一片平坦而辽阔的雪原之上。

而凉子则枕着我的手臂睡着了,看起来睡得很香。

身体的各处仍然传来了酸痛,只是并不像被积雪所压住时那样让人在窒息中感到绝望。

身下的雪是热的,如果覆盖在身上则像是一条毛毯一样,所以我也不用担心凉子着凉。

天穹之上依旧播洒着混沌的光芒,那光影不断地迁移、幻灭,让我感到了一阵恍惚般的沉静与迷惘。

原来我并没有死吗……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当时覆压在我身上的积雪有着与寻常的雪花不同的热量,可是在质量上却一如寻常。

我到底是怎么得救的呢?

而原来的森林现在又到哪里去了?

怀抱着种种复杂的疑惑,我轻轻地推了凉子一下。

可是她对此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也许是因为睡得太熟,再加上我所用的力道也非常之小。

如今,雪已经没有再下。

既然不用担心会有被大雪埋掉的烦恼,那么在这里等着凉子醒来也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奇妙世界,并且被困在了其中,不知为何我并没有产生多少恐慌,相反还觉得这样的消失对我和凉子来说其实也很好。

除此之外,我的心里还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想。

这里……会不会是死后的世界呢?

在那座仓库中,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我们就已经因为某种原因而死掉,所以才来到了这个诡异的世界,因此先前我被体积庞大的积雪所掩埋之后也没有“死亡”,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如果是已经死去的人……又怎么能再死一遍呢?

有可能会是这样吗?

这种莫名其妙的死后世界……

当我从冗杂的思绪中走出,又感到凉子的身体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叔叔……”

她缓慢地坐了起来,用双手轻轻地揉了揉眼眶,神情显得有些迷茫。

“凉子,睡醒了吗?”我望着眼前素白的天空小声问道。

“嗯……”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我不是被积雪给压住了吗?”

“不知道呢……”凉子虽然回答了我,可是语调却异常悲伤。

“怎么了?”我有些不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凉子……你怎么哭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凉子微微泛红的眼眶。

凉子……也会流泪吗?

这让我突兀地感到了不同寻常。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我,我也只好将缘由归咎于之前担忧我上。

“森林为什么消失了?”我小心地转移话题道。

“因为被雪给埋掉了。”

凉子有些无力地抱住了我,像是在试图抓住什么一样。

“要么……我们先走吧。”我思索了一会儿,而后向她提议道。

“去哪里呢?”她问。

“去哪里都可以,但重要的是不停在同一个地方。”

凉子点了点头,拍了拍衣服上的积雪,目光不知投往了什么方向。

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了。

心里毫无缘由地有种类似的感想。

可是变化的是什么呢?

疏离感……

我终于察觉到了这股存在于我和凉子之间的异样……

凉子……在排斥我?

可是为什么呢……

“走吧。”她背对着我小声说道。

“嗯。”轻轻地应答了一声,我沉默着跟在了她的身旁。

凉子没有再牵我的手,一路上也没有说话,像是在犹豫着什么一样……

我看不明白她的想法……

和逢世小姐有关吗?

走着,走着,我心想也许我们此刻其实正处在原本离地数十米的高空之上,只是踩着积雪才抵达了如此之高的地方。

不由得回忆起了《吹牛大王历险记》里有趣的故事。

主人公敏豪森男爵在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夜晚将自己的马用绳子拴在了雪面上的一个“树桩”上,等到第二天积雪融化,才发觉自己拴马的地方竟然是教堂尖塔的十字架。

诸如此类,还有用樱桃核打中鹿头,结果使鹿头上长出了一棵樱桃树,冻结在号子里的音乐声随着气温升高而融化流淌……

记忆中似乎有过关于这一部童话的印象,只是记不清楚那到底是我在什么时候看到……

很多东西……都让我感到非常迷茫。

我明白我的身上发生了某种重大的变化,可是却说不出来这变化到底发生在什么地方……

“叔叔,看那里。”凉子突然伸出手拉了我一下,“那个地方好像有一幢楼房。”

闻言,我有些错愕地将视线移往她的手指所指的那个方向。

只见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一幢约莫有数十米高的大楼正矗立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这幢大楼……不觉得有些眼熟吗?”我下意识地对身边的凉子说道。

难道说……

“嗯……”她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幢楼房……就是逢世姐姐死去的地方。”

我果然没有看错……

那幢楼……就是为逢世小姐动手术的那家医院的综合楼。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那幢楼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而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渐渐地发觉此刻眼中的天空与前时不太一样。

某种东西和之前不同,有一种细微但难以否认的不协调感……

这种不同在什么地方?

我费了些时间才想到,意识却又无法论证那究竟是否是真实存在的景象。

天空中浮着两个月亮。

一个小月亮,和一个大月亮,并排着浮在空中。

大的是平常看惯的月亮,接近满月,黄色。

但在它旁边,还有另外一个月亮,一个形状不曾看惯的月亮。

稍微有些变形,颜色也仿佛长了一层薄薄的苔藓,发绿。

这就是我眼中所见的异象。

我心想,既然这个世界里有热雪,并且没有太阳,那么多出一个月亮也只能算是平常。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对吧,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可就在这个时候,幽邃的钢琴声自远方悄悄地奏响,仿佛贼来到一样……

这首曲子是……《月守歌》?

这样的认知莫名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央,同时《落日奏鸣曲》的第二乐章也开始奏响……

第八十章 上帝之死

为什么会忽然响起这样的乐曲呢?

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得知了这首钢琴曲的名字,只是总感觉这样的预示绝对不同寻常……

月守歌……

它的出现……难道象征着某种进度的推进吗?

“凉子……我们要不要上去呢?”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心里有种隐约的恐慌,就像是预感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嗯……我们上去吧。那里应该就是我们终将抵达的地方,也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吧……”她并没有犹豫太久,就望着那座大楼的顶端小声说道。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真的有那样的东西吗?

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开始踩着脚下厚厚的一层积雪一直走往医院综合楼所在的方向。

鞋底与雪面摩擦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可是在这个寂静的世界中也被衬得十分响亮。

经过几分钟的步行之后,我和凉子终于来到了那幢大楼的脚下。

靠近了正中间的那扇大门,我们才发觉这幢楼里的一切都被一层朦胧的晦暗所笼罩,几乎看不清其中物品的摆放,甚至都不清楚该落脚在什么地方。

我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想出一个较为安全的方法行进在这般无法视物的地方。

在否定了几个不怎么符合实际的办法以后,我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还是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法。

“凉子,等会儿我们进入到这幢医院里以后,你要抓紧我的手,千万不要放掉。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非常不祥。”

浓重的不安充斥在我的心间,但也没有缓解的办法。

而在听完我的话语之后,凉子很快就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就像我先前说的一样。

“三……二……一……我们走吧。”

当我的脚步踏入那片仿佛能吞噬光明的区域的那一秒,名为《月守歌》的钢琴曲的奏鸣声突兀地变得响亮。

那些音符……就恍如在不停地振动一样,连带着周围的空间都有细石投入水面般的波纹荡漾。

凉子抓住我的手握得愈发紧了,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虽然很轻,但是来自于四面八方,就仿如布料在地面上摩擦所发出的“呲呲”声……而且越来越近了!

一股古怪的味道不知从哪里传来,粗暴地进入了我们的鼻腔。

我只闻了一会儿,便感到了一种极端的不适感,仿佛想要将身体里的腑脏都给呕吐出来一样,但还是强压住心里想要呕吐的欲望,用衣袖将口鼻给掩盖住了。

那是肉类腐烂时所发出的味道……

如果一定要我用相似的的气味来描述的话,有点像是不久之前我在这家医院里的停尸房中曾经闻到的尸臭一样……

尸臭?

尸体?

难道说……

我的心里突然有种转身逃跑的强烈渴望,愧疚、不安、恐惧、悲伤……大量的情绪在同一时间泛涌上来,让我在迟疑之间感到了绝望。

回头望向出口所在的地方,却发觉无论是哪一边此刻都被一片死寂的幽深所笼罩……

已经无处可逃了……

果然……是逢世小姐引我们来到这里的吗?

因为我……没有和她一起结束吗?

浓重的尸臭味再次向我们这边蔓延开来,我心里暗想,可能有几具尸体正在向我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急速接近着……

“凉子,我们快跑!”

我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着一个并没有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了。

此刻,我也顾不得会不会撞上什么东西,只是一心朝着一个方向奔逃。

凉子的体力就是对比同龄的女生来说也并不算好,所以没跑几步她就开始喘起气来了。

我虽然有些担忧她的情况,可是也不敢随意停下。

可是奇怪的是……一路上我竟然什么东西也没有碰到,就恍如身处在一片广袤而漆黑的平原之上,头顶、周身都是幽暗的暮色苍茫。

尽管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可是这样的凭依并没有带来多少实感,仿如漂浮在虚无而空荡的宇外墟场,又如独立于悬崖之上,脚下的地层随时都会毫无征兆地崩塌,而后跌往不知通向何方的无底之牢……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时间的概念在我进入到这幢建筑中以后仿佛一下被剥离掉了,只有一种依稀的记忆回放感,可是浮现出来的影像大多模糊异常。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股浓浓的尸臭味已经消失了。

耳边也没有除我们的脚步声之外的声音回响,所以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渐渐把脚步放慢下来了。

“凉子,你还好吧?”我有些歉意地问道。

之前那种危急的情况下,我也只能带着她夺路而逃。

“嗯……我没事的。”凉子小声地答应道。

一旦进入到此般黑暗的空间里,我都会莫名地担心她会不会就像《落日奏鸣曲》中所说的那样……突然从我的身边消失了,以后也再也无法找到。

这种恐惧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里,以极其病态的情状生根发芽,开出了近乎以潜意识为原型的梦魇之花……

是那突然响起的乐曲声将它给提前催熟了。

我在心里缅怀着大学时期就如同我的友人一样伴随在我身旁的查拉图斯特拉,心想那掠夺的狮子怎能这般无畏呢?

要如何架起通往“超人”的虹桥?

如果只是现世中的物象,也许我还能采取书中的解决办法,可若是天堂的虚影真的出现了呢?

那时……我又应该怎样?

将瞬间化为永恒的永劫回归观?

它在如今几乎无法用到……

那么升高的强力呢?

可是我又要升往怎样的高处……

那么……就只有否定了。

将一切现有的先打破,然后再通过创造来重估。

如果要面对逢世小姐的话……我就必须要有狮子的力量。

只有向心中的道德说“不”,我才能将那些痛苦与悲伤全盘否定掉……

“慈悲”真的是真正的爱吗?

可是上帝因为过于爱人而死了……

……

魔鬼曾对我说:“上帝也有祂的地狱:就是对世人的爱。”

最近我听到魔鬼说这句话:“上帝死掉了;上帝死于祂对世人的同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八十一章 没落之由

已经不用再迷茫了……

我……要去见逢世小姐。

在确定了这一念想之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决定要将过往的一切全都放下。

母亲的事情也好,父亲的责任也罢,还有我对于逢世小姐的亏欠……全都放在今天一次解决吧。

不可以再这样沉沦下去了……

我想要照顾好凉子,可是这就要求我有放下其它的勇气与力量。

所以……我必须要去见逢世小姐。

可是逢世小姐会在什么地方?

会在十二楼的那间手术室吗?

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凉子有可能能帮上我的忙,于是就问道:“凉子,你知道这幢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它会不会与逢世小姐有关?也就是说……是逢世小姐带我们来这里的吗?”

“也许是吧……”她有些失神地回答道。

透过星点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微光,我依稀可以看见凉子脸上的表情十分悲伤。

是因为逢世小姐吗?

可是……

哪怕是在逢世小姐死去的时候……凉子也没有哭过吧?

我无法从那时的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掩饰的迹象,只是觉得那种表情并非寻常,甚至还有些高高在上……

不是什么冷静与淡漠,而像是一片空白的虚无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便恍如抵达了宇宙的终结一样……

凉子现在为什么会给我这样的感觉呢?

想不明白……

也许我们两个都改变了吧……

“我们先去十二楼的手术室里看一看吧。我觉得……我们多半已经出不去了。被某种力量给封锁在这里,无路而逃……”

“叔叔你自己决定就好。”她点点头答道。

可是在这样一片漆黑的幽暗中,我又要怎样找到通往更高的楼层的阶梯呢?

或者说……真的有那样的阶梯吗?

如今,我们连这里究竟还是不是医院的那幢综合楼也不知道……

只有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般决定以后,我拉着凉子的手,行走在默无声息的黑暗中,周边也没有传来其他声响,只是脚步声在这死寂的空间之中却显得更加响亮。

突兀地,我们的头顶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而这昏黄的光亮的光源并不是医院里常见的led日光灯,而是古老的、微微泛黄的老式灯泡。

它们就这样静默地悬挂在灰白的天花板上,播撒下朦胧而且微热的光。

凭借着这份光亮,我终于看清我们当下所在的地方正是综合楼一楼的大厅中央。

附近有几个处理各种业务的窗口,只是其中并没有人在,而平日里应该很拥挤的电梯外也空空荡荡。

在我们想要寻找通往高层的道路的时候,周围就自动亮起了灯光。

这种事情……怎么看也不同寻常。

一定是在诱导我们过去吧……

“凉子,你觉得我们应该走路上去……还是乘坐电梯直接向上?”

提到这个问题,我的心里也有些迷茫。

在许多与灵异相关的故事里,搭乘电梯这样的工具都是极其危险的。

因为一旦进入其中,就会被拘束在一个狭窄而封闭的空间里,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情状就无处可逃,而且假使出现了什么故障,就有可能以恐怖的速度直坠而下,或者被卡在楼层与楼层之间的夹缝中央。

“叔叔,我们坐电梯上去吧。”凉子仔细地考虑了一会儿,而后用没有丝毫迟疑的眼光看着我说道。

“那好吧……”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点头答应下来了。

按下了电梯的开关,没过多久自动门就缓慢地打开了。

电梯里的灯光并不是如一楼大厅里那样的昏黄,呈现出一种极端诡异的绯红色调。

这奇怪的的灯光让我心里隐约有点不安,而且散发出这光亮也并非一盏灯泡,而是上、下、前、后、左、右的铁皮本身。

到底要不要进去呢?

这台电梯给我感觉也怪诞异常……

我站在门口小心地观望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和凉子一起踏入了其中,随即门也关上。

按下了通往十二楼的按钮,电梯在轻微的轰鸣声中缓缓向上。

我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心里弥散着莫名的恐惧与慌张。

果然……

我还没有完全克服即将面对逢世小姐所产生的不安感……

也许道德才是最大的原罪。

不由得这般想道……

查拉图斯特拉最后犯罪的道路是什么呢?

如果明确了这样一个答案的话,就可以明白我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吧……

松开了一度抓住了逢世小姐的手,是道德与“慈悲”的利刃让我感到了痛苦,并且这痛苦也将毫无间断地折磨着我,而我的潜意识中也如三段变化里的骆驼一般乐于背负……

如若要求至福,便需同时肯定一切痛苦。

这也是永劫回归观的核心之理,所以之前的我错了……

需要否定的并不是悲哀与痛苦,阻碍在我身前的最后的犯罪的道路……是对一切美德的爱与同情。

它便是我心中最为神圣的“你应当”之龙……

它谴责我说:“你应当回报他人的渴求,并为此毫不犹豫地走向没落。世人都需要别人的同情,那么你只需要给他们便是了。”

要我和逢世小姐一起结束吗?

向往死亡的永恒的梦中?

不……

我不应该松开她的手……但并不是要陪她一起坠落。

我之所以没落的理由,是为了引她和我一同升到接近云端的高处!

为了使他人得以升高而自甘没落,这就是最高的道德,也即赠予的道德。

……

这一切最重的重负,负重的精神都把它们背在自己的身上,就像背着重负趋向沙漠的骆驼,精神也如此急忙地走进它的沙漠。

但在最荒凉的沙漠之中,发生了第二段变化:精神在这里变成狮子,它攫取自由,在它自己的沙漠里称王。

它在这里寻找它的最后一个统治者:它要跟最后一个统治者、它的最后的神为敌,它要跟巨龙搏斗以求胜利。

精神不想再称它为统治者和神的这条巨龙是什么呢?这条巨龙的名字叫做“你应当”。可是狮子的精神却说“我要”。

“你应当”挡在精神的去路上,金光闪闪,是有鳞动物,每一片鳞甲上都闪着金光灿烂的“你应当”。

绵延千年的各种价值闪耀在这些鳞片上,一切龙中最强大的龙如是说:“事物的一切价值——闪耀在我的身上。”

“一切价值已被创造出,被创造出的一切价值——就是我。确实,不应再有什么‘我要’!”这条龙如是说。

我的弟兄们,在精神之中为什么需要狮子?有了放弃欲念、怀着敬畏之心的负重动物,为什么还不够呢?

创造新的价值——就是狮子也还不能胜任:可是为自己创造自由以便从事新的创造——这是狮子的大力能够做到的。

给自己创造自由,甚至对应当去做的义务说出神圣的否字,我的弟兄们,在这方面就需要狮子。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八十二章 跳舞之神

值得庆幸的是途中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电梯安全地带我们升到了十二楼。

在那扇自动门缓缓地开启之后,门口的幽暗顿时呈现在了我和凉子的眼中。

电梯里绯红的光色只是向着门外延伸了两米左右,在此之外则是一片黯淡无光的晦涩之空。

我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焦急地迈步踏出,而是长按着电梯里的开门按钮,等候着可能发生的某种变动。

逢世小姐……就死在了这里。

因为手术失败而从长久的痛苦中得到了解脱……

是你带我们来到这里的吗?

如果怨恨的话……就请将那份情感倾泻给我吧,不要连带上凉子。

为什么要让凉子和我一起来这里呢?

明明你找的人应该只有我……

这般思索着,前方黑暗的尽头突然传来了“咯咯咯咯”的窒息之声。

这种声音……我曾经在恐怖电影《咒怨》里听到过。

那是女鬼伽椰子生前被掐死时所发出的绝望之音……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还在不断地接近,而声源估计离我们不到十米。

当我慌忙想要按下关闭电梯大门的按钮的时候,我用余光瞥了凉子一眼。

她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恐惧的神情,甚至可以说什么情绪也没有表露,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像是在安静地等我做出选择。

不可以逃避……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恐惧的心理,对于逢世小姐的愧疚才会成为我的地狱。

就这样直接去面对吧。

为了凉子,我已经不可以再回头了……

所以我并没有回避,而是朝着声音传来了方向踏了出去。

可就在我即将做好赴死的准备的时候,那阵恐怖非常的声音又突兀地消去。

“凉子,你留在电梯里等我。”

正当我打算这样说,她已经向前迈出几步走到了我的身后。

“走在这样的路上……难道不害怕吗?”我小声地询问凉子。

等到电梯的大门关闭以后,我们再度被淹没在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只要有叔叔你在,我就不怕。”她低下头回答说。

闻言,我不由得握紧了凉子的手。

“凉子,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所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它比穿越窄门、走上窄路还要来得更加孤独,因为它需要我去否定往日所爱与敬畏的所有……”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的……尽管如此,可是我还是愿意和叔叔你一起走上这条道路。”

她也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你愿意陪我一起结束,那么在此之前……我也会升往高处,为了陪你一起触及那接近云端的凛冽之风。”

凉子温柔的话语……让我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试图升高,便是主动迎向了危险与毁灭之途。

在这条路上将轻蔑自我,孤独地忍受那冷冽的寒风……

重压之魔的力量会使万物跌倒,除非从重负之中发现了跳舞与腾飞的自由。

我必须正视自己身上的所有,这样在面对逢世小姐的时候才能将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

“已经不用再迷茫了……”

逢世小姐在倒下之前对我说过的那一句话,至今还深深地残留在我的脑海之中。

是啊……

已经不用再迷茫了……

我已经明悟了自己真实的心意。

将幸福寄托于再次相会的久别重逢,这本身就是对永恒之瞬间的一种嘲笑,唯有当下之现世的幸福才是永久。

正是因为我明白了这一点,才没有在走出那座仓库的时候和凉子一起结束。

而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将逢世小姐从下落里带出。

这是我的决意,也将如雷光一般划过天穹。

这样默念着,心里的恐惧与不安一下子减少了许多。

慢慢地走向这条廊道的尽头,手术室的门上有细碎的红光闪动。

“凉子……我要推开门了,你先退后。”我回过头向身旁的女孩说。

“嗯……”

凉子在后退的同时也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于一片漆黑之中推开了前方封闭的门户,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打入了门内的阴影之中。

“逢世小姐……我来见你了。”背负着沉重的决意,我开口向着眼中的黑暗宣布。

“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遥远而飘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入了我的脑海当中,可是我很快就辨认出了那声音的出处,是逢世小姐在问我……

“姐姐……”凉子在我的身后不远处喃喃自语着,声音里透着些许惶惑与迷蒙。

“逢世小姐?!是你在吗?!”我大声地向着前方呼唤。

尽管我不知道逢世小姐现在究竟身处于什么地方,可是至少我说的话她一定可以听到。

“来这幢大楼的天台上找我……”

这幢大楼的天台?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要乘坐那台电梯先上到顶楼左右。

“我这就过来!”

在说完了这一句话以后,我转过身看着凉子,“凉子,你要跟我一起去见逢世小姐吗?如果你并不想再见她一面的话……也不用勉强。”

“还有……”我轻呼出了一口气,“请不要担心我。”

她并没有沉默多久,就对我点了点头,“我也要和叔叔你一起……因为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那我们走。”

说完,我再次牵起了凉子的手。

这一次……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

唯独那一句话……

我一定要对逢世小姐亲自说出口!

这就是我最后犯罪的道路。

……

我只信仰一位会跳舞的神。

我见到我的魔鬼时,发觉他认真、彻底、深沉、庄重;他是重压之魔——一切万物都由于他而跌倒。

人们并非由于愤怒杀人,而是由于欢笑杀人。来,让我们杀死重压之魔!

我学会了走,然后让我奔跑。我学会了飞,然后我不想先让人推,才向前移动。

现在我一身轻了,现在我腾飞,现在我看到我在我自己的支配之下,现在有一位神在我体内跳舞。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八十三章 空气之蛹

当电梯在结束上升以后再次打开的那一秒,我知道逢世小姐就在门外等候……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这是我应该了断前尘的时候,也是我升上高空的中途。

电梯的大门在一阵轻微的颤鸣声中向着两边开启,眼中所见的光景……是酒红色的夕阳静默地悬挂在临近海平面的天穹。

这日轮相较我往日中所见的太阳来说大得恐怖,几乎占据了天空的一个角落,从中播撒的光线将海面都染成了深邃的黑红,这时我才发现这幢大楼竟然矗立在了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之中。

“这个世界又产生变化了……”

心神恍惚之间,我缓慢地用目光扫过四周,可是并没有在天台上发现逢世小姐的身影,凉子则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

这片红黑之海广袤到无法以视线触及它的尽头,在那闪烁着微光的水波之中,我恍如看到了众多发光的星体在幽深的海底杂乱无章地排布,仿佛构成了晚空熟悉的星图。

“星星……沉降在大海里?”我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这里是常世之海——永劫不归之处,也是群星在光火燃逝之后结束生命的角落……”凉子在我的身后小声地开口。

我满是不解地回过头来,只见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哀默。

“我们的时间不多……”

“时间不多……到底是什么时间不多?”我下意识地追问道。

凉子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指向了我的身后。

我的心里隐约有种预感……

而当我再次转过身去的时候,逢世小姐正穿着深黑色的和服无声地站在我的身后。

当我看到那个身影的那一秒……我竟然觉得人类渺小的形体有如夕阳一般沉重。

无边的死意与深邃从她的眼里扩散而出,连带着身后的夕阳的光晕都产生了一阵扭曲的波动。

空气里有一种可怕的冻结感,仿佛古往今来的时光都在这一刹那终结而凝固。

逢世小姐……

不……

那个身影所带给我的感觉……是一种起源于灵魂本质的衰亡与沉重,仿如无尽永劫回归的死亡与痛苦……

“要和我一起殉情吗?”那个声音再次这样问我。

“逢世小姐……”

不会有错……

现在正站在我的眼前的那个人……就是逢世小姐。

虽然气质和感觉都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可是我还是认出了那被很好地埋藏在了她的眼中的、深深的孤独……

“和我一起结束吗?”逢世小姐的声音异常迟缓,可是却蕴含着一种深入人心的隽永。

我刚想要上前迈出几步……可是又回想起当时逢世小姐倒下的情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时是如此,现在逢世小姐依然在等待着我的回复……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逢世小姐……我不可以和你一起结束。”

“你来这里……是和我分手的呢。”

逢世小姐的脸上露出了与那时相同的、苦涩的笑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出于一种莫名生起的勇气,我压制住了内心深处对于逢世小姐此刻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的惶恐,而后缓慢但很坚忍地向前迈进了几步。

这一次……逢世小姐并没有让我退后。

沉埋于心底的悲伤渐渐地被冲化了……

当我走到逢世小姐身旁的时候……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将她抱在了怀中。

“现在……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做,所以我不可以和你一起结束。”我颤抖着的双手渐渐平复,“可是我喜欢你……这一句话,并不是随口一说。”

“我想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在说完这一句话以后……我感到有几滴泪珠滴在了我的胸口。

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逢世小姐所穿的和服已经由前时的深黑变回了我在追悼晚会上看见过的色彩,白得纯素……

“你的心意……我其实一直都明白的。只是想要听你说出口……”

那些弥散在她身旁的死意也渐渐消除,双眸也恢复了初见时分的清澈,她笑得很温柔。

“业平君……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所以……”她的视线越过我望向了我的身后,“请接受我……”

这一句话……似乎并不是对我说。

而当我还在为之失神的时候,凉子走到了我们的身旁,并且握住了我和逢世小姐的手。

死亡、重复、虚无、孤独、悲伤、痛苦……

数之不尽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就是逢世小姐的心意,以及她所承受的、永远的痛苦与孤独……

我……流泪了?

我和凉子接受了逢世小姐的痛苦,所以她的一切已经留存在了我们的心中……

“你们要代替我活下去……”她微笑着对我和凉子说。

当落日的光芒大半隐没于海平面的尽头,天上打开了一扇门户。

门是从天穹的内侧被推开的,然后很小很小的人儿陆续从门缝里钻出。

一共有六个人,刚钻出来的时候身高只有十厘米上下,可是一浮在空中,就像雨后疯长的蘑菇,迅速变大,但是也不过六十厘米左右。

在我看到它们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它们是小小人。

小小人的脸上没有表情,说起来也不是长着一张假面一般的恐怖,它们的脸都非常普通,除去大小以外,就是与我们都相同的面容,只不过现在没有浮起表情的必要,所以看起来并不普通。

它们看起来并不特别匆忙,也不特别悠闲,像是刚好就有完成工作所需的时间。

那时间既不特别长,也不特别短。

六人谁也没有暗示,就都静静的在虚空中坐下,围成一个圈。

那是毫无破绽的漂亮的圈,直径在两米左右。

终于一个人无声的伸出手来,从空中抽取出一根细细的线。

线的长度只有十五厘米,是近乎白色的奶油色,半透明。

它将线放在了半空中。

下一个人也做了一模一样的事。

同样颜色长度的细线。

之后的三人也重复了相同的动作。

可是只有最后一个人的动作不一样。

它站起身子,离开了圆圈,张开双臂的姿势给人一种如落日一般的神秘与虚无。

无穷的光热自它的掌心扩散而出,其余几个小小人都抽丝成茧,一面维持着安定流畅的节奏,一面利落地纺织空气蛹。

当其彻底成型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中破茧而出。

而逢世小姐也松开了凉子的手,流泪且微笑着向着常世之海中跌落……

第八十四章 故往之日

头部隐约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痛感,神情也有点恍惚。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逢世、凉子、小小人、空气蛹……那些都已经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头脑给我的感觉依然有些迷糊。

而我当下所处的地点,也不是那座医院的综合楼,而是一座古老的日式宅邸内部的房中。

这里……是哪里?

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还有凉子……

她又去了哪里呢?

脑海中残留的那些情景……究竟是不是真实不虚地发生过?

回想起不久之前的经历,我开始心想,也许我与逢世小姐的重逢只是一个遥远而又虚无的幻梦……

毕竟我经常会做这样古怪、离奇的梦……

而真实世界里的我,也许已经和凉子一起被那位管家或者其他什么人所营救。

这样也就是说……这里有可能是凉子的家中?

可是……

尽管那个梦境所给我的印象十分遥远,以至于刚醒来之后就对于其中的内容近乎忘却,可是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实感在提醒着我:那些……都真实不虚地发生过。

真的存在那样的海吗?

它是众星陨落之地……

真的存在……那般庞大的夕阳?

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从云端之上落下……

我环顾四周,这个房间里的布设对我来说没有丝毫眼熟,所以之前我应该不曾来到过。

得以从那冰冷如同寒冬的长梦中醒来,并且亲口说出了自己对于逢世小姐真实的情感,这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救赎……

我和凉子已经接过了她一直以来所承载的某一重负,因此她也永远留存在了我们的心中……

就当我还在回想着那时所感到的那些片段的时候,身旁的推拉门突然被人从外侧打开了。

我略感惊讶地回过了头,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挺拔的身影,让我感到既陌生又有些眼熟。

“请问您是?”

我刚打算这么问,可是对方抢先开口:“业平……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我本应该陪你一起度过。可是公司那边还有一些重要的事务需要我去处理,估计会忙到入夜以后,所以今天晚上你不用等我。”

什么……

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他是……

可是那怎么可能?!

我不由得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发现相较印象里的自己白净了许多,就连头发似乎也不是先前的长度……

难道我……真的回到了过往十八岁的时候?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十年前的父亲喽?

可是……为什么一开始我竟然认不出来呢?

虽然相隔了十年的时间,可是再怎么说也不应该认不出自己的父母……

我可以从眼前的父亲的脸上找到许多与记忆里的父亲的相似之处,可是不知为何,就连父亲这个形象在我的脑海里也十分模糊……

明明经常会见面的啊……

而有关母亲的信息……更是除了她已经死去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恍如我已经不再是我……

而且,印象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应该都是和父亲一起在这座宅邸里居住,而这里大概又是我的房间……可是为什么我连这点都没有认出?

我……真的是小川业平吗?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么恐怖的变动……

不行……

实在想像不出……

就仿如有一股深埋在我的头脑之中的力量在阻挠我……

无论如何都无法发觉我的回忆……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出现了缺口。

而在这个时候,父亲一边叹气,一边微笑着对我说:“业平,之前我看你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为了让你懂得上进,也狠下心来骂过你几次。现在想来……也许是我错了。”

“就快要高考了,趁着最后的这段时间和同学去外面玩一玩,好好放松。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尽力就好。”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给我,脸上仍然带着前时和蔼的笑容,“拿去吧。”

“父亲……谢谢,可是不用。”

我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心里有种难言的感动。

父亲……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一直都很温和,我也没有回忆起他在什么时候曾责骂过我。

生活中的种种细节也非常模糊……

总感觉在心灵的某处存在着一处盲区,我只能知道那里确实存在着这样一片区域,只是不知道原本应该留存在那里的东西到底有或没有……

如果我真的回到了过去的话,那么逢世小姐……是不是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人世之中?

想到了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我的心在茫然中生起了些许激动。

凉子今年……应该还只有八岁吧?

凉子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呢?

心里有一种想要立刻前往大阪确认的冲动,不过还是我被我给强行压制住了。

凉子和逢世小姐会不会还记得将来的事情呢?

这般期待着,父亲用他宽厚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这笔钱……我相信业平你不会乱用。虽然如今我已经攒下了一笔很大的家业,可是那只是空中楼阁,随时都可能是崩塌的时候。”

“过于依赖长辈在金钱上的富有,会让人产生惰性,因而不愿依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如果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话……那我不在意你过着酒肉奢靡的生活。可是我总会有老去的一天,而我害怕那时我所遗留给你的东西也许不会太多……”

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业平……你明白我的苦心吗?”

父亲明明是小川财阀的当主……可是为什么会这么说?

尽管我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寓意,可是也为他对我深沉的爱所打动……

“我明白的……”我低下头,小声地对他说。

“你也长大了啊……”父亲欣慰地笑着感叹道。

说罢,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哀伤,“等你高考结束以后……要和我一起去千叶县拜祭一下知惠吗?”

知惠……

她又是谁呢?

难道……是我的妈妈?

第八十五章 恐怖之王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6/5/]]]脑海里并没有任何关于自己高中同学的印象,可是中学时代的知识却大多记忆在了脑中。

虽然理科方面的内容相对来说显得有些模糊,但是在国文、数学和文科综合方面却是娴熟地掌握。

那天以后,我曾静下心来复习过几遍与我阔别多年的教科书。

书里的多数内容都被我很好地掌握,只是不知为何在某些部分则完全是一塌糊涂,头脑中就连一点印象也没有。

因为距离高考只有屈指可数的短暂天数,所以这几天学校已经提前放学,而我也一直待在家中。

通过电脑调查、对照过许多资料以后,我强行凭借良好的记忆力将那些缺失的内容暂时记住,再按照遗忘曲线的梯度针对性地复习,终于在高考当天将那些大致记忆在了脑中。

前往考场的时候,是父亲亲自开车送我。

因为他一直都忙于工作,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隙的缘故,我本想拒绝的,让他的其中一名司机代为接送。

只是父亲很坚持……我就沉默着没有再说。

记忆里,将来的我应该考上了东京大学,并且在那里就读,可是我依然没有回想起自己在那里曾学到过什么内容,仿佛那样的记忆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一个幻梦……

而证明那些都是真实的方法……应该就是回想起自己曾在父亲名下的那家出版社里所做过的具体的工作。

可是能被我所记住的事情就只有负责编辑过凉子的稿件这一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量的谜题时刻不断地困扰着我,恍如陷入了一座庞大而危险的记忆迷宫……

应该快点找到逢世小姐和凉子。

这是我脑海中执念最深的念头……

虽然过往已经参加过日本的高考,也即第一次的大学入学考试中心统考,还有报考的学校自己命题的二次考试,可是对于它们的具体流程以及当年的题目我都没有丝毫印象。

会不会是我在时光倒流的过程中失忆了呢?

又或者说那一切都是我为了逃避现实所幻想出来的虚假之国?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事实到底是哪一种。

在我走进中心统考的试场之后,当铃声响起,我在心中默默地祈求凉子和逢世小姐的保佑,又把孔夫子和文曲星等诸多与考试有关的先圣都恳求了一遍,然后才开始动手。

国文和数学都平安通过,可是在考到历史和政治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试卷上经常出现的一个词汇——“华国”。

可是为什么会是华国?

这个词语……我在历史和政治的教科书里也时常有看到过。

从书本上对它的简介与描述,所谓的“华国”应该就是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的中国……

在教科书中有关“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内容以后,许多发生过的历史事件与我回忆中的都有很大的出入。

因为刚来到这个年代思维还有些混淆的缘故,我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究竟是否存在着某些差错。

有关那段年月里连绵的战争的部分也提到不多,而且措辞也极为模糊,仿如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

更为夸张的是因为多年以前发生在华国的一场核武级的恐怖爆炸,让华国的民众以为是日本军方所动的手,在核捆绑的战略下差点引发两国的核武对轰。

可是因为没有找到任何直接的证据的缘故,这场危机在最终还是还一片喧嚣声中结束。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1908年发生在现今俄罗斯西伯利亚埃文基自治区上空的爆炸事件——通古斯大爆炸。

据伊尔库茨克地震站的研究人员测定,通古斯大爆炸能量,相当于一千万到一千五百万吨炸药,是三十多年后广岛原子弹爆炸的能量的一千倍。

关于通古斯大爆炸的起因,有许多假说与猜想。

总体说来,可以归纳为“陨石撞击说”、“核爆炸说”、“外星飞船爆炸说”,"镜物质说”和“彗星撞击说”五类,但均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可。

在想到由此引发的诸多猜测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多年以后和凉子一起在电影院里观看《哈尔的移动城堡》时看到的流星的陨落。

会不会是从天而降的陨落之星导致了这场灾祸?

由于当时强烈的磁场变化的干扰,各国的卫星都没有拍摄到爆炸发生时分的灾难画面,而幸存者的口述大多也混乱而各不相同。

有人说自己曾在那场爆炸发生的时候看到了降临的天使,可是当有人问他天使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时候,他却又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来描述,只说是倏忽之间降临的、辉煌而无尽的光。

也有人说自己在爆炸的冲击波向外扩散的那一刻看到了遮天蔽日的大龙,那龙有七头十角,光是身躯便遮盖了眼中所见的整个天穹。

还有被采访者说自己在爆炸发生的时候看到了不在人世之中的场景,那里有永恒燃烧的劫火与苦狱,有无数被黑暗所笼罩的身影挣扎着滑落无底的罪渊之中。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说自己看到过那般迷幻的景象,大多数人都只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以及感受到了从远方传来的、让大地龟裂的震动。

爆炸发生以后,有大片区域的天空都被一种莫名交杂的光色所覆笼,持续了长达数天的白夜现象,而后有大量的邪教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而出,以此为契机展开了各种关于末日的宣传与活动。

而支持着他们这一观点的重要依据,就是诺查丹玛斯在《诸世纪》中所作的预言——一九九九年七月之上,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致使安哥鲁摩阿大王随之复活,前后有马尔斯借幸福的名义统治四方。

而玛雅人也曾有过“2012年12月21日的黑夜降临以后,12月22日的黎明永远不会到来”的预言。

这些骇人听闻的文字究竟能否预见什么,现在我还不明白,只是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一些不可思议的现象存在……

第八十六章 不伦之恋

在两次考试都结束以后,我以几乎是擦边球的分数考上了东京大学。

也许是因为已经有过这样一次经历的缘故,在得知自己被录取的消息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多少喜悦与激动。

由于考试的教材与我印象里的有些偏差,所以导致最终得到的分数比我真实的水准要低了许多。

可是我对此也不是多么在乎。

在此之后有长达数月之久的假期,不过我并没有立刻前往大阪去找逢世和凉子。

也许是因为害怕得到与自己所意料的相反的结果,也许是因为还没有做好那样的准备——准备接受这一切都只是我所幻想出来的虚无之梦……

心想到有那样的可能,我反而是想要一拖再拖……

今天,我要陪父亲一起去千叶县拜祭母亲。

关于我已死去的生母,我对她的了解也并不算多,只知道她的名字似乎是叫“知惠”,可是除此之外的信息我并没有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过。

如果到了那个地方……也许我就可以明白许多。

经过一段时间的车程以后,我们来到了位于千叶县中心的一座陵园。

此时父亲的手中正捧着一束新摘的勿忘我,目光哀默地穿行在来往祭拜的人群之中。

日本和中国……不,应该说是和华国并不一样,对于墓葬、风水等等并不顾虑太多,对于死者生前的善恶也并不追究,而是一并予以宽容的态度。

因此,许多公墓可能就建在公园的附近,甚至也会在住宅区和幼儿园的左右。

尽管是要去拜祭已经死去母亲,不过可能是因为我并没有太多的记忆的缘故,所以对此也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压抑与痛苦。

终于,父亲在其中一座坟墓前停下了脚步。

从外观上看,这座坟墓的表面并没有沾上多少灰土,似乎不久之前还有人扫过。

虽然坟墓本身并不算大,但是所用的石料能给我一种淡雅、净洁的感觉,再加上坟墓与坟墓之间保持着一定的间距,有山花环绕开在其间,反而使这片墓地看起来像是一座花园。

母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因为之前忙于复习,所以也没有和父亲要过母亲的照片。

而眼前的这座墓碑上应该就有母亲的瓷像,我只要继续上前几步就可以看见……

当我正打算向前迈出几步,父亲却叫住了我,指了指不远处素白如雪的一片,“业平,看那儿……那是你母亲最喜欢的樱花染井吉野。”

说着,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其实染井吉野的颜色应该是白中带着一点淡粉,只是现在我们所站的位置离它过于遥远,所以才会误以为它是纯粹的白……”

“正是因为其中蕴含着癫狂的因子,所以梶井基次郎才会说出‘樱花树下埋着尸体’此言……”

“还有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里也有提到这些。”我神情有点恍惚地插言。

母亲……喜欢染井吉野吗?

记忆中,凉子似乎也喜欢这一品种的樱花……

“好了……我们去见你的妈妈吧。”父亲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知惠她也一定很想见你,因为过了几个月前的生日以后,你就已经成年。”

等等……

我的生日……不是在八月吗?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我的生日却是在高考前不久的一月……

是这个世界发生改变了吗?

怀抱着这样的疑惑,我缓慢地迈步向前。

而后,我在墓碑上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性温柔地微笑着的彩色画面。

那一眼过后……我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凝固住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瓷像里的人……居然有七八分像是凉子?

我的心里顿时闪过了许多不好的猜想,而且一个比一个更加让人绝望……

难道说凉子……其实是我依照母亲的形象所构建出来的一个幻影吗?

还是说……她其实和我有着极近的亲缘关系呢?

再次回想起她对我说她现在的父母其实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还有她是被人遗弃在天仓家的门口的话……

凉子……该不会是我的亲生妹妹吧?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我带她和逢世小姐一起去那家米其林三星餐厅里用餐的时候,凉子会掏出那几张奖券,并且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我的父亲呢?

她真的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如果说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她已经见过了父亲的话……他又有没有把一切都告诉她?

那天……在那片森林之上的雪原之中,凉子为什么在一开始会对我表现出抗拒呢?

又是为什么说我们不可以结婚……

难道说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晓了一切了吗?!

越是往深处去想……我就越是明白了我的过往经历的可怕。

为什么会记不清楚母亲的样貌?

为什么在初次见到凉子的时候……我并没有发觉她其实长得很像母亲呢?

如果我所设想的一切都成真的话,这已经不是年长者和年幼者之间的恋情那么简单了……

它比其他的一切都更加背德!

这是不伦之恋……

我和凉子之间的爱情……是不为这个世间的道德所容许的。

查拉图斯特拉“彻底否定一切旧传统、旧道德、重新估定一切价值”的狮子之无畏的真正用法……于我来说难道是用在这种地方吗?

《失乐园》中的凛子和久木……也是因为彼此相爱但却已经有了家世,所以才陷入了婚外情的矛盾漩涡。

他们想要脱离一切社会关系与伦理束缚,为了让这幸福得以长久,因此才一起迎向了死亡的瞬间所带来的至福……

凉子之所以让我和她一起结束……会不会也是选择了同样的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该怎么做呢?

对自己的妹妹……

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强烈的罪恶感就开始深深地侵蚀着我……

一定……是我猜错了吧?!

不可能是这样的!!!

只要那句话还没有从父亲的口中说出……我就还有一丝退路。

第八十七章 空白之子

要不要向父亲询问这个问题的答案?

虽然很想把一切因果都了解清楚,可是只要我问了的话……就不可以再回头了。

如果我没有发现这些该有多好呢?

如果是被人隐瞒着,那么将来接受的时候也会好过很多。

可假若你在一开始就已经知晓一件事情将会发展成错误的结果……那么你还会不会固执地一错再错?

凉子……她真的是我的妹妹吗?

可是她为什么不在刚见面的时候就告诉我……

如若她在那时就告诉我……那么我现在也不会处在这般让我进退两难的中途。

逃避是没有用处的……

心里念念不忘的是凉子的安静与笑容,这执念让我无法从泥沼中挣脱……

最开始的时候……是逢世小姐向身处矛盾之中的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逢世小姐离开以后,又是凉子一直站在我的身后。

我想,哪怕那个时候凉子就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向我全盘托出,那么我依然还是会喜欢上她,只是不会像现在一样义无反顾……

都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候……又怎么能叫我中途就放弃呢?

可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和凉子都会在背德的路上越陷越深,直至找不到回归的路途……

原来……这才是我最后犯罪的道路。

我是真的爱凉子的吗?

不是因由自己的欲望,而是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情?

可是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被基督教所诅咒的“三件恶行”之一——“肉欲”,却又是为了使超人之理的继承者于这个世界上降生所必经的路途……

而当以上两者间产生了矛盾的时候……我又应该何如?

或许我早就该松开紧紧地抓住凉子的手……

在心里的矛盾与痛苦抵达了一个临界点以后,原本坚强的信念也会在重压之魔的力量下裂开了缺口……

小川业平,你冷静一点……

或许一切都只是你自己想像太多,而实际上凉子和你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之前你所产生的疑惑,也全部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毕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可以一锤定音似的证明凉子是你的妹妹,只要你不去向父亲求证……那么你完全就可当成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这样的真的好吗?

不停地欺骗着自己,为自己找到一条又一条退路……

那么最后你又能走到哪里呢?

真的能当成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两种矛盾而念头在我的思维里展开了激烈的交锋,随之泛涌上来的还有一种隐约的绝望与痛苦……

“爸爸……”

我低下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业平,你怎么了?”父亲回过头来十分关切地看着我,“是想你妈妈了吧?虽然算算时间大概也已经过去了五年左右……不过知惠的身影至今还一直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脑海当中。”

“爸爸,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问你,可以吗?”我终于还是小声地向他说出了这一句话。

闻言,父亲短暂地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笑着回答:“有什么事情想要知道的话,那你就尽管问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用双眼正视着他,“爸爸……我是不是有一个妹妹,她长得很像妈妈?”

父亲的脸色骤然变了,原本平静的双眼里也开始透出慌忙,“业平……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不会吧……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啊……”

对于我的提问,他显然感到非常惊讶,之后又开始不停地喃喃自语着,许久以后才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对……你确实是有一个妹妹,只是你们之间应该并没有见过面吧。”父亲有些失神地对我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死去的呢?为什么有关于此的事情我一点都没有印象?”

“原来已经被你发觉了吗……”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一些话,我想要告诉你,也许听完以后你会感到十分惊讶,甚至认为那只是我胡编乱造的谎话,可是我以你父亲的名义保证……那些事情全部都是真实的。”

“您请说吧……不管那些话语再怎么令人难以置信也好,我都一定会相信您的。”

“不,你是不会相信的……”听完,父亲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是不存在的……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

为什么父亲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如果您是一片空白的话……那么我到底是怎么从这个世界上降生的?!”

“知惠和空白结合,然后生下了你。而现在你也和我一样……”

“业平……其实你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业平了吧?”这般说着,父亲竟然开始流泪了,“可是哪怕是之前的你……也只是由我这个空白所割裂出来的空白而已啊!”

“不断地重复轮回这般的过程与结果,这就是我们家族的百年孤独……”

……

我心中的你,总是极力追求着生

无人不知的那首歌,却没有在我的心中回荡

并非想笑就笑,而是该笑时才笑

栽倒在狭小的正方形水槽中

若你会对我伸出援救之手

何不称其为命运,也许不过无果夙愿

挣扎过,纠结过,哭喊过,嘶吼过

却只是你看不见的独角戏

不过渴求你的爱,明明仅此而已

怎样往复轮回,依旧是黑夜

佯装察觉不到痛,伤口却往深处蔓延

在人潮拥挤的街道寻找逃离之路

祈祷明日,为何悲伤来袭

挣脱不开相同面孔的群体

自欺欺人,渐渐靠近你

酿出心也滴血的悲剧

厌倦的爱情,丑恶的谎言

怎样往复旋转,也走不出去

挣扎过,纠结过,哭喊过,嘶吼过

却只是你看不见的独角戏

不过渴求你的爱,明明仅此而已

怎样往复轮回,一切都没变

没有剧本的人生舞台

上演众人破涕为笑的戏剧

“请给我爱”,一句扼住咽喉的台词

挣扎纠结间,大幕徐徐拉开

——《告白》

第八十八章 幸福之家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很久很久以前,在乡下的一个偏远的小镇之中,有着幸福的一家人。

故事发生的时间,大约是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左右。

那个家庭先后出生了两个孩子——年长的哥哥与年幼的妹妹。

也许是因为当时农村人民的生活极为贫苦的缘故,缺少足够的营养补充,再加上身为长子的哥哥也经常会为了照顾妹妹而将自己的份额让出,所以哥哥从小就身体虚弱。

哥哥是一个温柔而又懦弱的人,一旦在学校里和同学发生争吵,哪怕并不是自己的错,也会难过到想哭。

而在那个时候,仅比他小上两岁的妹妹就会在身旁微笑着安慰,那笑容如母亲般温柔。

大概是到了妹妹也上了和他一样的那所小学的时候,他们的生活就逐渐开始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

各种各样的口号铺天盖地地贴满了镇子里的四处,而原本经常有人在正午于屋檐下小憩的山神庙,不知为何也被一群手上系着红袖章的年轻学生给砸毁、拆除。

倒塌的山神像、破败的房屋、撕碎的书本、跪倒在地的先生……

每当新的动乱开始的时候,身边的同学都是一脸狂乱而又激昂的表情,向着最为中心的方向挥动着双手,而哥哥总是会带着妹妹一起退到人群之后,莫名地感到了悲伤与恐怖。

可是只要回到家中,就又能握住父亲宽厚的大手,看见母亲温柔的笑容。

哪怕只是这样,哥哥也觉得非常满足……

随着年龄的增长,哥哥慢慢开始明白了许多,可是却仍然没有了解为什么人们会陷入到这般疯狂的情绪之中。

爷爷是小镇里著名的老学究,在镇长第一次组织学校烧书灭孔的时候,也少见地破口大骂道:“这是要毁掉民族数千年来薪火传承的根本!再这样下去,文化不久就将绝后!”

或许是因为那句话不知被什么人给偶然听到了的缘故,当天下午爷爷就被一群年纪比哥哥稍大或者相差不多的学生给强行抓走。

哥哥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他们拳打脚踢地拦住。

爷爷被人压着跪倒在学校中心的广场上,黑压压的群众一层又一层地将他团团围住,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红色手册,一边诋毁与侮辱,呼啸如同山呼。

爷爷虽然被人揪着头发低下了头,可是不管他被怎样毒打和辱骂,都没有“忏悔”与“招供”,只是如同顽石般保持着无言的沉默。

哥哥流着泪站在了人群之后,牵着妹妹的手,感到心脏被撕裂一般的痛苦。

也许……是这个世界错了。

心里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当人群渐渐退离、散开以后……爷爷已经死了。

他死于无言的孤独……

在那以后,父亲和母亲的脸色都变得憔悴了许多,满是愁容。

可是奶奶的脸上依然带着可爱的笑,摸着哥哥的头小声地安慰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停地落下了眼泪,将眼睛都哭得红肿……

可是那个时候,妹妹牵住了哥哥的手,在他的身旁陪他一起悲伤恸哭,在泪水都快要流尽时为他擦干了眼泪,并且为他加油。

哥哥从未忘记那时妹妹温柔的笑容……

每每回忆起……都会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希望……可以改变这个令人悲伤的世界。

从那伤口的苦痛中找出真正的幸福。

怀抱着这样的希冀,哥哥在成年以后就告别了父亲、母亲、奶奶和妹妹,独自一个人行走在了参军的途中。

“一定要回来。”

“嗯……请等着我。”

在离开之前,这样和妹妹约定过了。

可是哥哥却战死在了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

听到了这一噩耗的妹妹哭了很久,在无比落寞的星空下向神明大人请求……请求祂将自己的哥哥复活。

为了达成这个心愿,她情愿为此而付出所有。

可是神明并没有回应她的请求。

就这样一直过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小小人从死去的瞎眼山羊的口中钻出。

“我们不是神明,也不是恶魔,不过我们可以实现你的心愿,只要你按照我们所说的去做。”其中一个小小人说。

它们告诉妹妹,只要将陨落的星星碎片放进哥哥的坟墓,然后等上一百年,就可以再次相见。

妹妹按照小小人的话语去做,于是流星从天上坠落。

破碎的星屑,在三万六千五百次日升日落之中编织出了空气蛹。

世界最终被改变了,而哥哥也得以复活。

可是……哥哥并不是真正的哥哥。

他只是妹妹在心灵深处凭借记忆所拼凑而成的幻影,是基于妹妹对于哥哥的了解所孕育出来的梦……

空白的哥哥和妹妹一起回到了过去,在这时光之中走上了与过往相似的路。

在妹妹的心里,哥哥无疑是爱她的,可是相比于此……他更在意自己改变这个世界的梦。

妹妹的名字叫苏知惠,而哥哥的名字叫苏卫国。

他们……就是我苏华晏的父母。

……

过了一百年,希望你仍喜欢我

在大家面前让你为难

即使如此你依然在旁边微笑

感谢你选择了我

不管彼此有多么信任

也会有不理解的地方吧

然而与那份孤独相互依存地生活下去

也许才是爱吧

什么时候像父亲那样用宽阔的背

什么时候像母亲那样用静静的温柔

不管什么困难都能跨越

让我们成为一家人

小时候因为身体虚弱

动不动就哭泣撒娇

总是只顾为自己努力

却无法对父母尽孝

即使明天的我

无法改变太多

但也将一步步从接受的人

变成给予的人

什么时候像爷爷那样用无言的坚强

什么时候像奶奶那样用可爱的笑脸

只要和你一起就能生活下去

让我们成为那样的一对吧

什么时候与和你的笑颜很像的男孩

什么时候与和我一样的爱哭鬼女孩

不管什么困难都能跨越

让我们成为一家人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能生活下去

让我们幸福吧

——《成为一家人吧》

第八十九章 枷锁之脱

由心灵深处的愿望所编织而成的空气蛹……

父亲就是这样的存在……是因由母亲的心意而再次出现在这个世上的虚无之梦。

所以,他才对我说他是一片空白,因为他本身就是由幻想所生的产物……

这样的话……我……

心想到那时……在天仓家的仓库之外的那片森林中,我为了保护凉子而被从树顶崩塌的积雪所压住。

那个时候……真正的小川业平会不会就已经死去了呢?

而现在的我,会不会其实是由凉子所幻想出来的空气蛹?

为什么对于自己过往的生活没有丝毫记忆呢?

为什么在看到十年之前的父亲的时候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

为什么明明已经参加过高考,却发觉自己对于当年的题目与流程却没有感到半点眼熟?

和父亲一起生活多年的宅邸、高中时代的老师和朋友、大学时期的课程与研究,还有毕业以后在出版社里的事务和工作……

对于那些原本我应该熟知的细节,如今我却没有任何掌握……

而相反,那些被我所知晓的事情……都是我曾经与凉子谈到过,或者她在一开始就已经清楚的。

这样看来,一切迹象都证明我其实只是一个伪造出来的人偶,是不被这个世界所需要的空白之物……

徒然之间,竟然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我,而是变成了其他的什么,早先的所有都已经不存在了,是彻彻底底的虚无之空……

说到底,现在我所知晓的所有,其实都只是凉子认为我应该会知道的东西罢了,至于连她本人也不清楚的信息,在我这里自然也不会有。

性格也好,品味也罢,在我身上所蕴藏的种种,其实都是源于凉子印象当中的我,只是这个原来的表面却变为了更深的内容。

真正的小川业平……已经死了。

而我也不再是我……

凉子眼中的他……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可如果是原来那个小川业平本人的话,他处在这般的情况下,又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恍如在一霎之间便全然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可是既然我不是小川业平的话,那么我又算是什么呢?

我什么也不是……

因为我所拥有的诸多情感与思想其实并不是来源于我……

我是被植入了记忆的一具空壳?

也许可以用这样的话来说……

不觉得很可悲吗?

因为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那么我应该去做什么?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是作为凉子心目中的小川业平的替代品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也许凉子本人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不然那时……在那片雪原之中她就不会犹豫如此之久。

她之所以不肯牵住我的手,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她所喜欢的小川叔叔……

只是一个对她来说一模一样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的亲人因为某种意外而不幸去世了的话,假使神明答应为你实现你的一个心愿,你选择复活亲人,而祂却对你说死去的人无法复活,可是祂可以造出一个别无二致的人给你,如果不是提前知晓就一定分辨不出,但是尽管如此……那个后来被创造出来的人,真的还是你原来的那个亲人吗?

而记忆的迁移亦是类同……

如果他人有了你的记忆,那么他就会变成你了吗?

这样的问题到底应该如何解答?

什么都不是……

什么也没有……

这才是最深的绝望、最大的恐怖!

作为一个工具而被制造出来的我……或许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代替小川业平而陪在凉子的左右。

如果我并不知道这个残酷的真相的话,也许我在面对凉子的时候才会像她心目中真正的叔叔那样,不会出现太大的漏洞,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再继续角色扮演下去了。

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呢?

灵魂……?

这样的说法未免过于空洞……

无法逃避的哀伤……

这最深的孤独……

它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绝望……

凉子……她真的喜欢我吗?

如果被她发现我已经知晓了这一切的话……

也许……她就再也不需要我了吧?

心里一想到这一点,泛涌上来的痛苦与悲哀就快要将我的心给冲垮。

再也不想承受这般的苦痛……

说什么一起结束呢……

到最后,小川业平还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坠入了不见光明的地狱之中?

他被背叛了……

被天仓凉子给背叛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在那个时候就选择与逢世小姐一起结束。

逢世小姐也会背叛我吗?

呵呵……

错了……其实不应该说什么“我”的。

在“父亲”的话语说完以后,我的世界就沉入了一片污浊黢黑的泥泞之中……

我这种东西……真的具有活下去的意义和价值吗?

我能否带给别人许多?

明明什么都不是,只是盗窃了他人的身份的一个空心躯壳,却还如这般恬不知耻地苟活……

我是谁?

谁是我?

谁是谁?

我是我?

当这份疯狂被压抑到尽头,浓重而不可抑止的杀意就渐渐开始充斥于我的心中。

我想要和凉子一起结束……

就如同《失乐园》中因为太幸福了,而不愿与情人的妻子一起分享这份幸福的阿定一般,为了让他永不变心,为了把他在自己的身边永远留住……就只有将他杀死一途可走!!!

凉子……你一定不懂吧?

挣开了加锁的我……已经逐渐化作恶魔。

心里的怪物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觉醒了。

一百年的祈愿?

实现愿望的空气蛹?

那种童话一般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

从天上凭空而降的不可能会是天使,那种凭白得来东西……永远都只会属于恶魔!

我想要杀死凉子,然后再自己自杀……

这是我唯一发自心底的……最为真实的心意。

这是仅仅属于我的东西……

因为真正的小川业平永远也不会想要杀死天仓凉子,所以我并不是他,而是从这具骸骨中孵化而出的极恶之鬼……

也许,我就是……重压之魔?

第九十章 异化之形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6/14/]]]到底要不要去见凉子呢?

尽管嘴上说着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果然……这个人的一切都只是被凉子所塑造出来的而已,所以也完全符合她的心意。

真的有勇气像阿定一样杀死自己最爱的人吗?

比起这些,我反而觉得在见到凉子之前我便会恐惧到想要逃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样子……

最后的时刻,我还是有些犹豫。

这样的我,真的可以去见凉子吗?

害怕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就像卡夫卡的《变形记》里,那在梦中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的格里高尔。

一旦被发现了真相的话……哪怕是最心爱的家人,最终也会把我抛弃。

出生在一个负债累累的贫苦家庭,可是还拼命地为了父亲、母亲还有妹妹的生活而努力的格里高尔,在变成甲虫、失去了赚钱养家的能力以后,却被亲人们所厌恶与嫌弃。

明明知道那只甲虫就是自己的儿子或者哥哥,可还是把它当成了毫无用处的累赘、垃圾,像是已经过去了使用期限的产品,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将他抛弃……

家人的意义……难道只是用来帮自己得到金钱,或者是其他什么的工具?

凉子……是我的妹妹。

不……

也许……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认知而已。

如果没有发现自己存在的不合理性,也许我真真正正就是凉子心目中的那个小川业平,甚至比起本尊还更加接近于她内心的期许。

可是只要我发现了自己并不是小川业平这一点,那么为人的身份就开始异化变形……

还是去见一趟凉子吧。

也许这就是我最终的宿命……

我是怪物也好,是其他的什么也罢,已经绝望到疲倦了……再也没有继续滞留下去的勇气。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呢?

也许父亲也并不明白这一点吧……

数年以前来到日本的一对母子,因为与已经和其他女人结婚的丈夫接触,而被对方给发现了端倪。

由于不可以暴露出丈夫的身份,所以有关过去的事情她都一概不提,最后居然被当成是第三者,为已经陷入了疯狂与妒火之中的小川家的小姐所憎恨,而后和儿子一起死在了一场恶意蓄谋的车祸里。

在那以后,精神遭受了重大的打击的父亲开始研究小小人的秘密。

由心象编织而成的空气蛹……

哪怕明明已经知晓这样的道路也许通往的会是深渊和地狱,可是他依然还是想要再次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一面,所以毅然而无畏地将心灵的片段凝聚出了真实的形体。

在母亲死去以前的那段时间里,父亲也很少去见母亲。

他告诉我说,身为空气蛹的人不可以爱上自己的织蛹者,不然这份爱往往虚假而又留有无可愈合的缝隙……

渴望再见到自己最爱的人,却因此而造出了虚假的伪劣质品。

这份悲哀的心意,就由我来了结吧。

想要去见凉子……

哪怕她已经将未来的一切全都忘记。

这个世界里的种种细节,相较原本的世界或多或少发生了转变。

虽然我知道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中凉子和逢世小姐的老家是在大阪,可如果是在这个并不相同世界……即使过去因此而改变了我也不会感到讶异。

但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尝试。

与父亲无言地道别以后,我独自一人乘坐着电车前往大阪。

回想起记忆里曾经与凉子一起搭乘电车前往东京铁塔的场景,那向着遥远而虚幻的高处前进的憧憬……就仿佛《银河铁道之夜》里沿着星河前进的无名火车,承载着柯贝内拉与乔班尼的梦想与心意。

可是……凉子同样和柯贝内拉一般,在列车抵达终点之前就提前下车了,留下乔班尼一个人沦陷在死寂而漆黑的幽暗里。

“‘不过,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乔班尼如是说。”

“‘我不知道。’柯贝内拉愣着说。”

我所谋求的至福……难道真的是和凉子一起结束?

也许时候到了,我就会自然而然地得出结果。

列车抵达了终点站以后,我起身走出了舱室,迈入到了站台拥挤的人群之中。

太阳在正午呈现出黯淡的金黄高悬在空中,温暖的光线带着一丝灼人的刺目。

一直沿着熟悉的路线去走,几次换乘公交与的士,我终于来到了天仓家的府邸。

幸运的是,这座庞大的古式宅邸与我在之前的那个世界里所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真正到了凉子家的门前的时候,我果然犹豫了许久。

但是我也明白一再迟疑对于解决这件事情并没有好处,所以在站了几分钟后就走向了那座大宅的门口。

“请问……天仓凉子小姐在吗?”我向这户人家里的佣人打听。

闻言,她显得十分疑惑,“先生,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天仓凉子小姐。”

在她的话音落下以后,我的心恍如被重锤给敲击过了一般,有一种想要倒地晕厥的冲动。

凉子……消失了?

为什么……

本应该消失的东西明明是我!

可是父亲明明说过我有一个和母亲长相相似的妹妹存在,所以她一定还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

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过去……改变了吗?

我也只能想到这样一种可能。

为什么原来的那个世界里的凉子会被寄养在这户家庭?

天仓家的家主和父亲难道是认识的吗?

心里怀抱着种种复杂的疑惑,出于最后一丝侥幸,我向眼前的年轻女佣小声问出:“那么……天仓逢世小姐呢?她是这里的人吗?”

“您……认识逢世小姐?”佣人的脸上露出了极其诧异的表情,“您确定您要找的是逢世小姐,而不是天仓真华先生或者秋子夫人?”

“对,我想要找的就是天仓逢世小姐。”虽然奇怪于她的惊异,可是我还是再次说了一句。

“可是……您真的可以确定吗?”她的话语里透着不解与迟疑。

为什么在我提出想要见逢世小姐的时候,这名佣人的表情会突然变得那么怪异?

这种现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我的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看来事实与我所料想的有所差异。

第九十一章 奇迹之集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那我为您去通报一下,嗯……请问您的名字是?”那名女佣人小心地斟酌着向我问询。

“我叫小川业平。”

说完了这一句话以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午后的炽阳也逐渐开始变得黯淡,在地面上留下了微弱而模糊的光影。

那些细小的纹路仿佛纠结的心声不停地交错在一起,正如掌心的纹路一般杂乱且无序。

“请您稍等一会。”

那名佣人向我微微鞠躬,而后就直接转身而去。

在我所不知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沉默地等候着,心情也不免变得有些焦虑。

很快就可以见到逢世小姐,到那个时候也许就可以明白一些事情。

对吧?

这般询问着自己,可是心中仍然有些徘徊不散的阴霾与疑虑。

我倚靠着白桦树庞大的躯干,身体沉入枝叶之下的一片阴影,莫名的声音伴随着风压的韵律在耳边奏鸣。

天气显然算不上沉闷,昼夜的温差也没有大到需要频繁改换衣物来抗拒。

在这春日之中,时而会下起连绵数日的细雨,而不为人知的角落之处则会开起山花,晴照与阴云变换着飘忽不定。

我闭上双眼,脸颊与手臂都渐渐染上汗渍,心跳、呼吸、颤动、情绪……

这一切的一切,明明都与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类无异……

“您好。”倏忽之间,我仿佛听到了凉子的声音。

怎么回事?

是梦吗?

不对……

因为下一秒我就睁开了眼睛。

映入我的眼帘的,是身着一袭素白连衣裙的少女,她正安静地站立在我的身侧,脸上温柔的笑容如同雨后初晴……

“凉子?!”

“请问……您是?”女孩的眼中流露出深深地疑虑。

什么……

“凉子……你忘了我吗?!”我的声音颤抖着有些发虚,“我是小川业平……你姐姐的同事小川业平!”

闻言,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请问哥哥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初次见面,我叫天仓逢世。”

这怎么可能……

凉子……怎么会变成了逢世小姐?

“请问……您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不,我是家里的独生女。”

说完,凉子用奇怪而又好奇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哥哥,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面吗?总感觉你的脸很熟悉……”

“你还记得吗?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地问询。

凉子摇了摇头,“很抱歉,完全无法记起。”

沉默了许久,我才小声地开口提议:“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突然间听到我的请求,凉子在讶异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怀疑。

小时候的凉子……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那名女佣会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

如今的凉子尽管不知为什么名字变成了天仓逢世,可是出生的时间比起之前的那个世界应该相差无几,如今还只有八岁的年纪。

凉子……已经把我忘记了吗?

得知了这一消息,我并没有感到悲伤,相反还极为欣喜。

只要凉子没有关于原来的世界的记忆,那么我对她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工具与替代品。

只要抹去了先入为主的观念,那么我和她完全可以从陌生人开始慢慢熟悉……

十年以前的凉子,在性格上并没有那么沉静,相反还显得十分开朗,在许多事情上都非常好奇。

也许……是因为逢世小姐消失了的原因?

她曾经似乎对我说过自己是父母从家门前捡来的孩子,所以他们对她并没有多少爱意,而对于逢世小姐则又是截然相反的两极。

在川端康成的《古都》之中,同样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别人的家门前的少女千重子,却依然得到了新的父母如同对待亲子一般的爱与关心,其中也许同样也有他们并没有生下亲生子女的原因。

这个世界里的凉子……比起之前的那个世界要来得幸福吗?

如果的确是这样的话,那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徒然之间,想起了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句……

“记着我吧,当我离你远去,

去到遥远的地方一片寂静;

那时你再不能把我的手拉紧,

我也不能转身要走却又迟疑。

记着我吧,当你再不能天天

告诉我你为咱俩设计的未来;

只要你还记着我;你也明白

那时商量或祈祷都为时已晚。

但你若想要暂时将我忘记,

然后再把我忆起,也不必忧伤;

因为在那黑暗和腐朽之乡,

若尚能留下些许我过去的思绪,

我但愿你能将我忘记而微笑,

也远远胜似你伤心地把我记起。”

比起让凉子因回想起失去了真正的我而伤心,我情愿她将过往都全然忘记……

“哥哥,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身旁的女孩拉了拉我的袖口,一边问我,一边眨着明亮而清澈的眼睛。

“只是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能够遇见哥哥你,我真的感觉很开心。”她微笑着向我说了一句。

遇见我……会觉得很开心?

或许她真正希望自己可以遇见的人……是原来的那个小川业平。

让我杀死凉子什么的……果然我做不到。

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不管她在我心中是倾慕的对象,还是未曾相认的妹妹,哪怕她只把我当成是一个工具,可是也无法抹消我心里对她的不舍与担心……

“为什么愿意让我进到你的家里来呢?像我这种身份不明而又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的人……和小姐你走在一起,也许会让你的父母和佣人都非常担心。”

凉子轻轻地笑了笑,一边摇头,一边指着晦暗不明的星空中攒集的星云,“哥哥你给我的感觉……就像这天上的星星。虽然距离很遥远,可是却是在夜里代替了太阳点缀晚空的东西……”

“我想……也许哥哥你就是我所要等的人。”她的声音很轻,可是确如闪电一般击入了我的内心。

“我是……你所要等的人?”

“嗯。”凉子抬起头偷偷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安静地牵住了我的手,“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总有一天……我可以找回我最重要的东西。”

“那个时候……我一生里最重要的人就会回来。他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可是又明亮得恍如从幽静的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凉子……”我的双手颤抖着,忍不住从眼角落下了泪滴,“你所等待的东西……会不会是最为悲伤的记忆?”

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注视着我的眼睛,“其实……在牵住叔叔你的手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你的心意,并且借此将过往一切全部都回忆起。”

“叔叔……你并不是我的痛苦与悲伤的集合体,而是我在百年里的祈愿与思念凝聚而成的实体。”

“你并不是什么伪劣制品,因为我从你的心里看到了真正的小川业平的心意。并没有排斥那些加诸内心的感情,而将它们都当成是自己由心所发的情意……所以你就是小川业平,是由我的心愿所引发的奇迹。”

……

突然醒来,坐在窗边的你

指向天空那一颗微弱的光芒,逐渐清晰

忽明忽灭,忽暗忽明,披挂着余下的光晕

孤单地化作流星

总是阴晴不定的情绪

总是呆望在星空下的身影

每一次陪伴彼此枯坐的记忆

仿佛爱融进了双手

紧紧地缩起手,臂拥在一起

我们越走越远吹散的足迹

失去方向,我等在这里

视线模糊不清,循着微弱而熟悉的声音

嘶声竭力挣脱无法使唤的身体

我们一点一点平复的哭泣

摊开手心,抚过我背脊

永远无法忘记,避开视线藏在伞下的你

驻足眺望回眸的眼睛

是最美的奇迹……

那一刻突然断了线的梦,那一刻脆弱的你,盖住了天空

踟蹰犹豫,含住嘴唇的呼吸

突然吹起的风,你掩住了双眸,慢慢地遗忘了我

支离破碎的生命也带走,时光的齿轮碾压着

逐渐暗淡的世界也分崩离析

我们越走越远交错的足迹

停下脚步,我还在这里

视线模糊不清,循着微弱而熟悉的声音

披挂着星空奔向模糊不清的背影

我们擦肩而过遥远的距离

张开手臂,我等在这里

永远无法平息,留不住突然坠落的泪滴

一闪而过难寻的流星

和遥远的奇迹……

——《黑猫》

第九十二章 十年之久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1/]]]静谧的月光洒落在广袤而悠远的湖畔的一角,在草叶及尘土之间架起了一道无形的桥梁。

我牵着凉子的手漫无目的地踱步在天仓家府邸附近的山野,随着时间的流逝,周边也渐渐隐没了光亮。

“凉子,以后……你希望我们怎么样呢?”我小声地向身边的女孩问道。

“叔叔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她回过头来问我。

“特别想做的事情?有,或者也没有吧,那些目的性都是并不明确的,所以也可以说我只是在单纯地追寻着无聊而已。”我说。

“是这样吗?”

凉子似乎并不怎么惊讶于我的回答,仿佛在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会得出这一个答案一样。

她的脚步渐渐放缓,目光也逐渐偏移至了天上,正对着那自高空洒落的皎洁月光。

“月光很明亮,然而星星也很美。如果星星的碎片开始降落在地上,那么时光的长河就会分化为数条,由一及众地发生了改变……”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已经回不去了吗?”我用异常平静的口吻问她。

得知自己已经无法返回原来的那个世界这一点,我的心情反而平淡得异乎寻常,既不会觉得悲伤也没有感到欣喜,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嗯……应该是吧。”凉子抿嘴微笑着说道。

“那么……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吗?”

在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些忐忑,因为在我自己的认知里,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小川业平,可是凉子却又说这些并没有关系,我就是他,也是由众心象所集结而成的心意实体……

我会被凉子给拒绝吗?

心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或许凉子真的不该和我在一起,而我也本不应该来见她的……

如果我没有见到她的话……那么她也许就不会回想起自己在之前的那个世界里的记忆。

什么都不懂一定比一知半解要来得幸福得多吧?

“施比受更为有福。”

这样的语句,来自于《圣经》里的《使徒行传》。

而查拉图斯特拉却说:“盗窃一定比受取还要幸福。”

凉子和我在一起的话……她真的可以感受到幸福吗?

真正的至福降临的时候,只会是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结束的那一刹那……

因为在生命消亡的那一瞬间,一切残留在心底的情感都会凝固为永恒。

永远也不会变心,永远也不会改变,永远保持着最为深沉的爱意,永远留存着最为熟稔的笑颜……

当我抬头仰望天空的那一霎,有一些洁白的晶状物体正以近乎虚幻的速度向着大地缓慢而轻悄地落下。

“原来是下雪了啊。”凉子同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抬头仰望着夜空喃喃道。

“不觉得这些雪花就像是陨落的星星一样吗?”我说。

“嗯……”凉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真美啊……”

“现在……你可以给我答案吗?”

“叔叔,你可以等我十年的时间吗?十年以后我们再相见……”

十年?

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凉子为什么会让我等她十年?

“想要编织出空气蛹,并不是只要单纯地等上一百年就好,还需要付出其他更为沉重的代价……”凉子望着星空说道。

素白的雪花恍如星星的碎片一般穿过她披散的发间,在骤然刮起的大风中肆意地飞舞,仿佛银屑。

“比其他更为沉重的……是什么代价?”

在问出这一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心想凉子接下来所要说的也许是我绝对不想听到的话……

“空气蛹是一个人情感与思念的集结,既然我把百年的思绪都倾注在了其上,那么现在也就必然要付出被剥离的代价……”凉子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也就是说,尽管我通过看取记忆的方法想起了叔叔你的存在,可是之前的情感却已经全部被消去……”

“怎么会这样……”我失神地自言自语。

“你可以等我吗?”凉子又一次小声地问我道。

“我们不可以从现在就开始吗?为什么……一定要十年也不能相见?”

“可以把这看作是对逢世姐姐的赎罪吧……”

逢世小姐?

先前沉湎于与凉子再见的喜悦,我居然几乎忘记了这一点……

逢世小姐……她为什么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呢?

明明她并不是如我这般虚幻的存在……

在大小不一的双月之下,凉子曾牵住了我和逢世小姐的手,以此来让我感受到了逢世小姐的痛苦与心意。

那些破碎的画面如今还依然留存在我的记忆的海底,虽然模糊,但却可以肯定它是真实地存在于我心。

逢世小姐的消失,与凉子取代了她的身份……

或许……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出生吧?

所以凉子才会被冠以他们原先的长女的名字。

“我们接受了逢世姐姐的心意,所以她才可以毫无留恋地死去。而这份心意总有一天也将抽丝成茧,届时新的空气蛹便会降生。”

新的空气蛹……

这样的说法,总让我感觉到怪异。

母亲因由父亲的死而编织出了父亲的空气蛹,父亲则因为我与母亲的死而编织出了我的空气蛹,因为这种心念的分化具有无可逆转性,所以父亲也不可能以此来复活母亲……

而我的妹妹凉子又为了我而编织出了空气蛹,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在将来的某天也必然会为了编织出新的空气蛹而努力……

这样,不是陷入了一个轮回中去?

与空白结合创造出自己的后代,而后代又通过编织出空气蛹来唤回死者……

然而这种畸形的家族形态终有一天也将迎来竭尽,父亲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说这是我们家族的百年孤独……

在《百年孤独》中,梅尔加德斯的预言书的卷首上有那么一句题辞,跟布恩迪亚家族的兴衰完全相符:

“家族中的第一个人将被绑在树上,家族中的最后一个人将被蚂蚁吃掉。”

由于亲缘关系的混乱,家族的最后第二、三代人——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和阿玛兰妲·乌尔苏拉生出了这个遭受百年孤独的家族的最后一个孩子——一个长着一条猪尾巴的婴儿,是预示着灭亡降临的怪物。

“他诧异地望见放肆的蜘蛛网盘在枯死的玫瑰花丛上,望见到处都长满了顽固的莠草,望见二月里明朗的晨空一片宁静。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块皱巴巴的咬烂了的皮肤,从四面八方聚集扰来的一群蚂蚁正把这块皮肤沿着花园的石铺小径,往自己的洞穴尽力拖去。”

这就是不伦之恋所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和他的姨母近亲通婚,所以最后才生出了那个长着一条猪尾巴的孩子,同时也造成了家族传承的断绝,使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在翻译完梅尔加德斯的预言书的时候,家族就随着城镇马孔多一起被《圣经》所说的那种飓风抹除。

如果我与凉子结合的话……或许也会导致这般令人悲伤的结果。

可是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规避这种血缘上的冲突……

而那个办法到底是什么呢?

心里隐约有几道灵光如同流星一般在黢黑的中夜中一闪而过。

我终于明白了……

可以让我和凉子得到幸福的方法……不违背“必须诞生子嗣”这一指向“超人”的必经之路的方法……就是空气蛹。

既然对于已经死去的亲人的不舍与眷恋可以抽丝成茧,那么我想也许渴望自己的亲子得以降生的心情也可以凝聚成实体的形态。

只要凉子和我一起使用这个办法的话……我们的孩子就可以诞生了。

如果我和凉子真的可以成功的话,那么我希望我的子女可以超越我……上升到我和凉子都无法企及的、至高无上的高处。

而那个时候……也许就是至福来临的时候。

也是我愿意和凉子一起结束的时候……

……

就不要离去留在我身边

相拥依偎窗前

雪花般的星星坠落

真美啊

若说,无力再爱了

就算只当朋友也不在乎

那倔强中微微发颤的

声音……

啊,横渡时光之河的船

没有船桨只能随波逐流

星之碎片在横披的发间

在胸前四散飘落

一瞬间就燃烧而尽

之后就算化为灰烬也不遗憾

请不要怪我这般任性

至少现在……

啊,横渡时光之河的船

没有船桨只能随波逐流

温柔的双眼回眸凝视

只有你我的星星坠落的街道

不要离去留在我身边

以为我已经不再任性

至少在黎明之前

留在这里

因为想看看你的睡颜

——《woman》

第九十三章 绯红之世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业平,那么这次朝仓老师的稿件就交给你了。等我们今天下午的工作结束以后,可以好好地找一家餐馆放松放松。”小野前辈面带笑容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十分轻松的语气对我说。

自从我和凉子分别以后,一切都按照原来的因果有序地发展着,而距离那天也已经过了十年左右。

因为害怕过于沉重的思念反而会让自己痛苦,所以我并没有计算距离那个十年之期到来所差的时日,只是大致知道今年这一漫长的等待就要结束。

可以和凉子相见,这原本应该值得庆祝,可是一想起凉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与痛苦。

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凉子还会不会喜欢上我这个大叔?

在东野圭吾的《秘密》里,取代了女儿藻奈美身份的直子,不是也喜欢上了与自己“同龄”的花季少年,而将丈夫平介给忘到了脑后吗?

人们总是一再地说爱……然而真正的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什么而爱?

又是爱何?

这真是最大的虚空。

小野前辈在整理完办公桌上的一些文件以后,转过身来对我说:“业平,我们走吧。”

“嗯。”我轻轻地点头答应了一声,只不过也许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算算时间,你小子也有二十八了吧?怎么样,有没有中意的女朋友?”他突然问我道。

“嗯……这个嘛,应该是没有吧。”

“那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几个?其他出版社的女编辑我也认识许多。因为都是同属于一个行业的同行,所以彼此之间也应该更能理解与包容才对。”小野前辈热心地抓住了我的肩膀说。

“这个就不用了吧……”我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闻言,小野前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说:“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平时我也没有听你怎么说过。是我们出版社里的人吗?虽然近几年新来的几个女编辑里漂亮的也有许多,不过却又不一定对你的胃口。”

“您不用猜了,是您不认识的人,小野前辈!”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对了,今天下午有一个新同事要来我们出版社里熟悉一下环境,听说是上面的大老板亲自推荐的人选。不过还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个编辑的职位而已,哪用得着惊动上面的那位大人物……”他的话语里透着疑惑与不解。

上面的大老板?

这是指总公司的高层人物?

我心里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随即就追问:“小野前辈,那名新同事什么时候会来?”

“这我也不知道,对方只是说会在下午过来,但是具体是几点钟则完全没说。不过这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吧,毕竟还有一些加班的人在,所以只要他不是来得太晚应该都不会关门。”

“是这样啊……”

那个新来的编辑……会是凉子吗?

可是凉子现在应该还只有十八岁吧……

所以之前在我的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片段,很可能都只是我自己虚无的妄想。

也许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和凉子见面,因此心里才产生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念想。

走下楼梯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从口袋里取出的怀表,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的六点。

几次转弯以后,我们缓缓地踱步,抵达楼下。

从远方走来的那一个穿着白衬衫和西服的身影,莫名地让我感到了熟悉。

我的脚步停在了那里,慢慢地看着那个身影逐渐地向着我们这里靠近。

“业平,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小野前辈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看着我,“有什么东西拿忘了?”

“不是……”

在小声地回答了这一句之后,我脸上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

凉子?!

“真的是凉子吗?”我不住地喃喃自语着。

“那个小姑娘……你认识吗?”小野前辈十分奇怪地问道。

“她就是我喜欢的人。”我这样回答了他。

“你小子还真是挺有眼光呢!虽然那个女孩子年纪是小了些……不过她不会还未成年吧?”

“的确是还不到二十岁。”我说。

“可是为什么会挑这个时候过来?你们没有提前约好什么时候见面吗?”

我摇了摇头,“之前并不知道今天下午她会来。”

当我们站在那里等待了十余秒后,女孩终于走到了离我们不远处。

“您好,我是新来的编辑天仓逢世。这位是小川先生吧,是您的父亲让我过来见您。”

她的眼神很清澈,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业平,那我就不留在这里给你们当电灯泡了。加油,要把握住机会。”小野前辈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完了这一句,然后就独自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凉子……你终于来见我了。”

我试着向她所在的方向迈步一步,然后逐渐地靠近。

“嗯……我来见你了。”

女孩微笑着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熟悉而又温柔的笑意,这笑颜触动了我已沉寂十年之久的回忆。

“已经足够长久了吗?”

“我觉得应该已经足够了。”

说完,她的视线又移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我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凉子……你可以嫁给我吗?”

在我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心底的迷茫随之而尽数散去。

“叔叔……是在向我求婚吗?”凉子像是在确认似的问了我一句话。

“嗯……“

“真的是这样吗?”

女孩眨了眨眼睛,嘴角淡淡的笑容留给我恬静而又可爱的印象。

“真的是这样。”

“哪怕已经知道了其实你我是兄妹也无妨?”凉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哪怕已经知道了其实你我是兄妹也无妨。”我注视着她的眼睛回答道。

“可是为什么会想要和我一起结婚呢?是因为我是业平叔叔你的妹妹吗?”凉子看起来很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是因为凉子你是我的妹妹,也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只是单纯的喜欢,不想与你分开的喜欢,也就是爱。”

“叔叔……”她回过头来看着我,“可是到底什么是爱?”

“其实我也不明白……”

“只是想和我一起吗?”

“对……只是想和你一起。”

“谢谢……”凉子轻轻地保住了我,“其实我也很想和叔叔你在一起……”

视线在不经意间变得模糊起来,也许……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到底什么是爱?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我所唯一知晓的事情,就是我希望和凉子一起离去……

“凉子,你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父亲的呢?”我终于提出了这一埋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她摇了摇头。

“不想说吗?”

“是已经忘记了……”

“这样啊……”

我和凉子一起踏上了出版社所在的那幢办公大楼的阶梯。

“我们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呢?”我小声地询问身旁的凉子。

“是男孩还是女孩?”

“由你决定。”

“那么……”凉子闭上眼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第一个孩子……就决定是女孩吧。”

“为什么呢?”我问。

凉子温柔地对我笑了笑,“因为一直都是叔叔你在照顾我嘛。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照顾叔叔你。”

闻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感到了一阵暖意。

“那么我们的女儿的名字是?”

“这个孩子的降生……会带来我们的死。”凉子微微沉吟,“所以……就叫她清明吧。”

“我们的女儿的名字……就叫苏清明?”

“对。”

“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回中国吧?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给女儿想一个日文名字更为妥当。如果可能的话,就跟着凉子你姓吧。因为母亲的原因,我并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再和小川家扯上太多的关系……”

“嗯……”凉子点了点头,“如果是姓天仓的话……那么给她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似乎想让我发话。

“既然凉子你是作家,那么也许可以取一个和你的作品相关的名字吧。”

“真是很好的提议呢……”

她想了想,“那么……就叫她天仓绯世吧。”

“天地的天,仓颉的仓,绯红的绯,世界的世。”

……

有人说爱是一条江河

柔弱的芦苇只能淹没

有人说爱是一把利刃

划伤了你滴血的灵魂

有人说爱是一种饥乏

不停的叨扰令你虚空

我却说爱是一朵鲜花

你是它那唯一的花种

若一颗心害怕破裂

它永远不会舞蹈雀跃

若一场梦害怕惊醒

它永远不会付诸实现

若一个人从未失去

他永远不会伸手给予

若一个灵魂害怕死亡

它永远不会开始生活

当长夜漫漫孤独来袭

当路途遥远前途渺茫

当你觉得真正的爱

只会因为幸运或者强力

请铭记在严冬之中

在冰雪之下层层深冷

有一颗种子等待阳光

待到春日会有玫瑰绽放

——《therose》

第九十四章 终末之临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2/]]]“父亲的日记……就写到了这里。”季木望着自己手中的一叠纸张喃喃自语。

这一故事的复杂与曲折实在是出乎了他先前的料想,以至于看完全篇以后仍然觉得怪诞而且无法言喻……

“我和清明姐姐是由父亲和母亲一起编织而成的空气蛹?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姐姐和小马尾辫之间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他的分析在极其重要的阶段出现了问题,仿佛断裂的吊桥切断了连通的途径。

“而且……之前我的猜想大概也出现了错误。烨阳学姐和小马尾辫之间,应该也并不是母体与子体的关系,相反和那位天仓逢世小姐似乎也有关联。”

想到这里,季木有些头痛地捂住了额头,发现各种线索都纠缠在了一起,唯独无法找出其中的关键。

“而现在漆黑已经离我而去,小马尾辫也已经消失不见……”

他开始绝望地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中似乎已经注定要成为一个看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终焉的结局到来,却不可以插手其中,相当于处在银幕之外的另一世界。

各种因果都被传承到了现在……

“爷爷的那一代,父亲的那一代,还有我的这一代……这三代之间的重叠与共通之点,会不会也是在论证漆黑口中的永劫回归?”

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木总觉得这个世界和尼采的这本哲学论著也有着很大的关联。

他放眼这周边的世界,万物都毫无光彩,变成了单一的深灰,却没有与之相对的素白。

这莫名的怪诞之景让季木几乎没有身处人间的实感,感到仿佛身躯都渐渐开始消散,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然而却有某种东西在他身体的某处维持着某种奇异的平衡,使之不至于彻底分散。

“小马尾辫到底在哪里呢?”

在读过了父亲的日记以后,他隐约感到自己的心中泛起了一种陌生的情感。

恍如跨越时空的思念为己身所承载,比之更加莫名的线条也与他的命运相连。

“如果说其实我就是苏烨,那么为什么我的脑海中依然留存着自己身为季木的那些回忆与观念?而且小马尾辫的许多话语显然都与这个世界本身毫无关联,至于我与父亲之间的想法也有差别……”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再次想起了这本书的名字,季木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沉默不言。

“我又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来到这个世界?”

正当他苦于这这繁杂的线索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身处的座舱之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强烈的震动。

季木透过窗户向着下方望去,可是却被那种莫名存在的灰意给挡住了视线。

“漆黑,把你的力量借……”

他的话语突兀地中断。

这时,季木才回想起……原来寄生于自己身上的那个魔鬼已经与自己决裂。

明明并没有过去太久的时间,可是在阅读那本日记的中途,他却感到已经逝去的年月仿佛成百上千……

有一种脱离了现实的虚浮感。

而在下一秒,那些逐渐蚕食着这个世界的灰色骤然消退了些许,以至于下方的景物变得可以看见。

以这座摩天轮为中心的地面开始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层层龟裂,而那地层的深处却开始喷涌出大量血红色的火焰。

那炎火化为了一道道火柱直冲云天,周围的群山也在一股庞大的吸力之下开始向内凹陷,渐渐形成了无数个如同月球表面的环形山一般的巨大坑洞,而又有数之不尽的裂痕蔓延。

“这个世界……难道现在就要毁灭了吗?”季木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这样的观点。

还没有见到小马尾辫……

也许永远也无法再见了。

他就即将在这里死去。

可就在季木的身体随着摩天轮一起下落的时刻,如同超新星爆发一般耀眼而璀璨的亮白光芒从不知在何方的某处朝着四方发散,与那愈发浓重的灰黑各自占据了一角,划分开了天上天下。

黑天白夜……

“这是小马尾辫先前所说的末日景象……”

而后近乎黢黑的天穹很快又被如火的光焰所撕裂,莫名幽邃的奏鸣之声响彻寰宇,仿佛贼来到一样……

一轮赤红色的大星开始于无边的晦暗中上升,一霎之间的光芒开始点燃一切。

季木随着摩天轮的座舱一起迅速地下坠,而上方的空气以赤星出现的地点为中心急剧地被引燃,如同潮水般汹涌的火浪以拥抱大地之势向下绵延,与地层之上漫天的银光相撞,而后归灭于万物虚空的混沌之间。

身体为这虚无的混沌所吞没,季木彷如身处在宇宙的胎盘之内,感受到了万事万物的走向与终结,以及无数混乱无序的情感在茫然中交错相间。

然而……在这异常紊乱的白光的中间存在着一道莫名静谧的光线。

他几乎无法形容之以语言,只能说那莫名之物彷如一切终结以后所化的一个奇点,而又如宇宙本身一般广袤而且无限。

那光线……似乎在诉说着某些语言。

觉察到了这一点,季木在恍惚之间反而觉得那光线愈发刺眼。

强烈到无法忍受的剧痛自他的双目之间传来,深入骨髓,彷如就连灵魂也被撕裂。

可是在这近乎圣洁的光辉的笼罩之下,季木觉得自己的双眼恍如也逐渐被圣化,沾染上了这伟大难言的圣洁。

他不由得想起了但丁《神曲》中觐见上帝时的伟大诗篇:

“我从它的深处看见,

在宇宙中被撕得五零七散的那些东西,

在它里面则依靠爱连为一体;

一些实体、偶有性和它们相互的关系,

正是以这种方式,几乎像是交融在一起,

我说的这一点无非是简单的光明一线而已。

我相信,我当时所见的恰是这纽带的宇宙形式,

因为我在谈出这一点的同时,

我感到自己在享受更大的乐趣。

只不过是一瞬间,对我却像患上嗜睡症,

这瞬间的嗜睡竟比对二十五世纪以前的壮举的记忆更加昏迷不清,

正是那壮举曾令奈图努斯呆望阿耳戈船影。

我的心灵也正是这样,全神贯注,

我目不转睛、纹丝不动、聚精会神地呆望着,

心中愈来愈旺地燃烧着热望观看的烈火。

在这光芒照耀下,竟然变成这样一个人:

祂永不能容许自己转身

离开那光芒,而去把其他物象观望;

因为作为心愿对象的善,恰恰完全汇聚在这光芒里面,

凡是在那里面属于完美的东西,

在那光芒外面就变成有缺陷。

现在,我的话语将要变得更加简短,

即使仅限于描述我所极大的那一星半点,

甚至我还不如一个婴儿,他仍在把舌头舔在花房上边。”

在这永恒的光辉之下,季木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心中弥散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终于……

位于天穹中心的赤星红世爆发出了近乎极尽的强光,其表面也骤然产生了无数深入日心的裂痕,凌驾于世间一切的伟力在刹那之间向外扩散,所及之处有毁灭性的力量与恒久衰亡的死意蔓延。

“烨……苍……告别……这世间的一切……”

遥远而微弱的话音不知从何处传递到季木的耳边,既像是父亲日记里的天仓逢世,又像是他所熟悉的烨阳学姐……

“天位的下落……亦是留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季木毫无缘由地想起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的一句:“上帝死掉了;上帝死于祂对世人的同情。”

如若神明的心念之中掺杂了人性……会不会即是走上了没落之途?

因为心里有了多余的感情,为之所困,因而生出了查拉图斯特拉的夜晚之意……

“活下去……”

这又是在季木的耳边响起的另外一个声音……

小马尾辫?

他认出了这是小马尾辫的声音……

像是置身在无尽的虚空里,天上世界的虚浮之感辉煌而且无尽……

天堂……和大地……

“我终于明白……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到这个世界的。”

“大地所代表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还有天堂所象征的《神曲》……正是我内心深处所选定的选修书籍。”

“唯有两者合二为一,才能够拥有对应‘真实’的完整性……”

“而小马尾辫把我带来这个世界的真正目的……是想要借此来深化我对这两本书籍的核心的理解与共鸣?”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所发生过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的呢?

已经越来越不能确定……

“原来她所谓的‘一定会遵守约定’……竟然是这样的寓意。”

“可是那个时候的你……还会是你吗?”

季木满是悲哀地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的身体向着无边的光芒中沉没下去……

第一章 选修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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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熔魂之炎

“我,季木,选择《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作为我的第一本选修书籍。”季木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向着暗潮之中的天位说道。

在他的话音落下以后,他的胸前骤然开始闪耀出强光,有什么东西仿佛从人心之中孕育而出,然后有了具体的形状。

徐方圆原本试图看清那道光芒中孕生出来的物体的模样,因此眼中有邃蓝色的光晕流淌,可是那一道辉煌而壮烈的金光璀璨仿若炽阳,以至于他不得不移开自己的目光。

“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竟然选择了这种晦涩的哲学类书籍吗?”徐方圆有些茫然地自语道。

而季木则已经平定下自己动摇的心神,伸手抓向那道光芒的中央。

由选修书籍所绽放开来的光芒看似与《窄门》并没有太大的不一样,皆为如烈阳般耀眼的金黄,可一个是不朽的颜色,而另一个则代表着黄金般给予的光辉之耀。

季木抓握住光芒中央的书本,其封面除去用神文书写的书名“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及作家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的名字之外,还印有金色的太阳自阴暗的山后升起的图像,它同样也对应着查拉图斯特拉在狮子的预兆到来以后克服了自己对于高人的同情,以成熟之姿离开山洞之景。

在手中握住了这本书籍以后,季木突兀地感到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开始注入自己的身体,而后与自己体内的灵魂源能发生碰撞。

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涌流而出的灵魂源能与季木身体里的构成部分不太一样,因此两者之间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反应。

两种相似而且不同的金色光芒在季木的身体里不停地相撞,不仅让他的灵魂感到了灼热的痛感,同时也因由灵与肉体之间的联系的紊乱而导致身体的微观调节出现了异常。

就仿佛意识突然从这具身体里被剥离出去了一样,季木无法自制地跌倒在了地上,嘴角与鼻腔都有血液流淌而下。

“学长,你没事吧?!”徐方圆面带惊异地大喊道。

刚刚明明还是极为正常的模样,就快要提升到第四阶了……结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重大的变故呢?!

“到底该怎么办……”他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徐方圆本想跑过去将季木扶起,可是又忌惮于他身上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着的耀金之光。

哪怕仅仅是靠近,心里都会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仿佛只要触碰……就连灵魂都会被其吞噬、灼烧。

“现在……我到底可以帮上什么忙?”徐方圆无比焦虑地自语道。

“《psycho-pass》的力量……在这里完全使用不上。而且就算把主修书籍给转化成支配者的形态,那枪支的力量也只能用于毁灭或者镇压……”

“l,你快想想办法,如果季木在这里死掉的话,那么下一场考核我们就麻烦了……”k同样有些慌忙地说道。

“我正在想办法……”l小声地回答。

“对了,如果把宁静黎叫过来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办法?”x匆忙提议道。

“不……这种程度的问题,我想只有季木本人才可以解决吧。”l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那么我们就只有等待了。”k语气低沉地答道。

更加灿烂的光辉开始笼罩在了季木的身上,而且颜色愈发趋于最为耀眼的情状,相较原先的色彩更加明亮了些许,恍如一轮静止不动的灼热之阳。

那光火剧烈地燃烧,而后沿着季木脚下的大地开始向外蔓延开来了,并且似乎拥有着不灭的特性,虽然不会对实态的物体造成损伤,可是一遇见花草便会将其生机吞灭殆尽,令它们急剧地凋亡。

“这就是狮子所象征的掠夺的力量……”季木在光焰中神情晦暗莫名地喃喃道。

这光火着实有着极为可怕的力量,在它的反噬之下即使是季木自身的灵魂也很有可能会被焚至消亡,可是因为在之前的那个世界里,他曾实实在在地感受过真正的天位层级的力量,那可能是或者至少也是接近完美三位一体的无可名状之光。

在那无上的圣洁光辉的洗礼之下,原属于凡俗的灵魂得到了圣化与升华,更加接近于纯粹的光。

所以尽管同时受到了《窄门》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光辉的灼烧,季木只是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了些许轻微的疼痛,而并没有因此而毁灭掉。

可是两者的输出力度还在不断地加强,并且逐渐超出了季木自身对于灵魂源能的容量。

将太多的事物堆积到一个恒定的容器的内里,那么总有一天它也会承受不住来自于自己内部的重压而崩溃掉。

《窄门》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力量曾有几次在排斥之中短暂地达到了微妙而平衡的情状,只是由于这种平衡结构的不完美而转瞬坍塌。

季木心想,也许唯有再加上独属于《神曲》的那份力量,然后再赋予其以三位一体的排布形状,那个时刻三种力量才有可能抵达完美的平衡,以此来抵达近乎神明的无上。

可是如今缺少了《神曲》这本选修书籍,这力量的平衡便会被破坏掉。

假使在这般长久地持续下去的话,季木的灵魂也必将因承受不住这份重压而走向消亡……

恐怖的压力终于开始对他愈发坚韧的灵魂产生影响,这痛苦哪怕就是在饥荒地狱之中踏过荆棘之海时所感到的也比之不上。

可是这一次季木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疯狂,因为逐渐成熟的他明白有些痛苦比起肉体上的疼痛更加可怕,那便是人心之伤……

而尽管如此,他的意识还是在潮汐般绵延而又漫长的痛苦的冲击之下渐渐模糊了,仿佛沉入到了深不见底的大海的中央……

季木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为苏烨时的父亲……在没入绝望之中时的想法。

一切都逐渐开始消失了……

什么也不剩下。

而在这个时候,他的体内突然有一个深黑的环状物体开始显化。

之所以不说沉浮于季木体内的那道黑暗呈现出圆形,而是环状,是因为在那幽暗的边缘是如同衔尾蛇的蛇环一般永恒轮转的晦涩地带,而中央的圆心则是一片纯粹虚无的空荡,正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季木之前才会觉得它与周边的黑暗并不一样,甚至比起其他还要更加漆黑,因为在那里就连黑色这一概念也能一同被吞没掉……

体内浑浊的血液也逐渐燃烧起了幽暗的魔性之光,缓慢地将体表以及四下的金色光焰给吞没掉,而这三股力量彼此之间又再次展开了拮抗,漆黑的力量暂时替代了《神曲》,作为三种力量中最强的一极将另外两者给平衡掉。

于是三位一体的状态短暂地形成,而后又因为骤然强烈的冲突而崩散掉。

两本书籍都因由能量的过多消耗而渐渐黯淡,最终平复了下来,而《窄门》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所代表的两种灵魂源能则各自蛰伏在季木身体的一角。

……

当季木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一个地方。

周围有人对他投以担忧的目光,季木转过身去,发现宁静黎和徐方圆现在都站在他的身旁。

他开始观望四处,发现此处对他来说是极为陌生的。

上方是高高的椭圆形天顶,而左侧地面的断层之下有一个流淌着无尽岩浆的无底巨坑,那金黄色的熔岩将整个空间全部照亮。

“这里……是什么地方?”季木揉了揉仍然有些模糊的双眼,尤为诧异地问道。

“学长……你没事吧?”

宁静黎刚想要过来扶他,可是他却摇着头拒绝了。

“麻烦先让我安静一下……”季木小声地请求道。

“这个地方……难道是食堂的考核结束以后才出现的附加建筑吗?”他这般猜测道。

“猜对了,不愧是季木学长。”徐方圆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用手指向了与熔岩的所在相反的方向,“那扇门通往的就是食堂的底层,而这里也就是我们刚进到食堂里所看到的那面墙壁的背面一方。”

“原来是这样……”季木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么这个地点的作用是?”

闻言,徐方圆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并不是非常确定地说道:“这些岩浆……似乎可以直接将强大的灵魂融化,并且从中提取出与之对应的力量,使其以绝望道具的形式而存在着。”

“可以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岩浆……将力量提取为绝望道具?”季木十分不解地喃喃自语道。

“可是这样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意义又是什么呢?”

第三章 寻羊之旅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6/14/]]]“学长,接下来的这三天里我们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部署呢?是继续招募新生吗,还是就这样仅凭三人之力就参与到下一场考核中去?”徐方圆一脸忧色地看着季木问询。

“虽然学园的考核在难度上也许会有逐级递增的可能性,但应该不会出现真正的必死之局。也就是说,不管参与到考核之中的学生人数有多少,那场考核对于我们来说的困难程度应该都会同一。”

说到这里,季木轻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如果下一场考核对于参加的人数并没有硬性的规定,也许彼岸校区里的人数越少反而对我们更加有利。毕竟以新生的实力来面对这种恐怖的难度层级,十有八九都只是去送死而已……”

闻言,徐方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点我也曾想到过,学园的考核难度很有可能会与参加的人数成一定的正比。”

“只是,还有一种可能……也许会让我们面临真正的死局。”季木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面色凝重地说出了这样一句。

“你是说……有可能会出现类似于学生宿舍的考核里的剧情?”没过多久,徐方圆就领会到了季木话语中的含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

“这种可能性或许较小,但是也并不能完全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季木点头答复。

“学长……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宁静黎有些担忧地看着季木,插上了一句。

季木微微愣了一会儿,而后小声地答应:“不用担心,现在我已经好很多了,距离完全恢复也只是需要时间的积淀而已。”

“太好了……”

听到季木的答复,宁静黎松了一口气,渐渐平缓下紧绷的神经。

“季木学长。”徐方圆突然向他打了一声招呼。

“嗯?”

“有关于是否招新的问题……你的意见是?”

“我认为当下最好还是不要盲目地扩充校区里的学生人数,那样很有可能会引发许多严重的问题。”

徐方圆轻轻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认为没有必要现在招新?”

“对。”

“那么宁静黎小姐,你的意思是?”

“啊?”

她似乎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不由得失神了一阵,而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认为季木学长的提议比较合理。”

“是这样吗……”徐方圆望着自己的掌心自言自语。

“那么就这样决定吧。”季木最后一锤定音。

在否决了招新的计划以后,季木等人开始为了下一场考核而进行详细的准备。

由于种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与危机,他们一致认定需要前往时光商铺兑换一些物品。

季木选择兑换的商品,是一种名为“镇灵药剂”的一次性消耗品。

其效果当然不是用于镇压鬼物,而是在对自己进行注射以后可以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神智的清醒,对于睡眠具有很强的抗性。

至于这件商品的效果的好坏,其实也是因人而异,并且不知道是出于怎么样的运算原理。

因为这件商品的属性并不具有过于特殊的特性,所以兑换它所消耗的肉体时间不过只有一个月而已。

而徐方圆所兑换的商品,则是一种名为“离魂剪刀(复制品)”的一次性消耗品。

时光商铺对于这件商品的功效的描述并不是非常详尽,只是说“被这把剪刀所刺中的人,有二分之一的概率会在一定时间内灵魂离体,超过限期不返回体内灵魂便会散去。如果前一个效果没有达成,那么持剪刀者有二分之一的概率遭到反噬,导致自身的灵魂离体。如果在灵魂离体的状态下肉身死去,那么灵魂同样也会因为失去了依托而逐渐散去。”

季木曾经于徐方圆的手中看到过这所谓的离魂剪刀的真实形体,那并非由物质而组成的形态,而是一件唯心态的物品,蕴含着某种特殊的法则性。

在得知徐方圆兑换了这样一件商品的时候,季木不由得感到极为讶异。

像这种可能伤人又可能伤己的东西,一旦使用,就只能祈祷那二分之一的微妙概率在对方的身上降临。

可是一旦是另一种境况,又会把自己逼入死局。

那么……他为什么要兑换这种鸡肋无比的道具?

季木仅仅思索了一会儿,便突然回忆起了一件与徐方圆相关的事情。

“对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自己的面前出现的那个徐方圆……虽然看似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但其实是由三个独立而共生的灵魂一同组成的复合魂灵。

万一他使用了那把剪刀,并且不巧地使自己碰上了那二分之一几率的灵魂离体,那么即使他其中之一的灵魂被迫离开体内,另外两个灵魂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具身体接替。

而脱离肉体的那一个灵魂,只要尽快抓住时机回归体内就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拥有了这样的便利,那么离魂剪刀的负面效应对于徐方圆来说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想到这个bug一样的特殊情形,季木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寒意。

哪怕是他,如果被徐方圆拿着那把剪刀接近,如果不在中招之前就将他杀死,一旦被刺中也会有一半的可能陷入死局。

原本仅仅是一个鸡肋的无用商品,偶然之间与主修科目的某些特性产生了联系,结果却成为了也许足以决定一场考核的成败的关键性道具……

这样的事例,使季木明白学园之中着实存在着太多的可能性,以至于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惨死于原本被自己所忽略之地。

因为这件商品本身非常鸡肋的原因,所以兑换一次只需要付出半年的肉体寿命。

至于宁静黎,则选择了一种名为“灼热药剂”的一次性消耗品。

这件商品,其实是另一件道具——“燃烧药剂”的弱化版本,效果同样是在一定时间内提高灵魂源能或者异种能量的强度与凝聚力,只是前者比起后者在能效上要弱上些许,同时,兑换这两者所需付出的肉体寿命也有着将近数年的差距。

由于三人中谁也没有强化出远超正常人类的寿命,所以不管是季木、徐方圆,还是宁静黎,都只敢在时光商铺中将自己的肉体寿命用上不至于影响大局的少许。

就季木自身而言,哪怕他现在就已经有着千年万年的寿命,也不允许自己在商品兑换的问题上轻松随意。

因为他在一开始就已经对时光商铺的存在意义产生了怀疑……

它之所以出现,到底是为学园之中的学生提供便利……还是通过那些看似强有力的能效来将诸多被表象迷惑了双眼的人们一一引入死局?

尽管现在还无法确定到底是属于哪一种情形,可是通过自己经历数次考核所积攒下来的经验,季木判断他们十有八九正处于后一种可怕的情境……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并不认为将时光商铺里的商品全盘舍弃便是最好的处理,只是需要把握住平衡的一个量值,不能让倾斜的一侧使学园的难度层级上升到无法抵御的境地。

而掌控这个限度……又是比肆意妄为要来得困难得多的事情。

这般考虑以后,季木打算暂且先走一步看一步,不去想过于遥远的事情,根据之后所出现的各种情境来综合考虑,然后采取最为妥当的处理。

……

三天之后,季木在睡梦中被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所惊醒。

意识朦胧之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段异乱排布文字,因为那些文字都是一看自明的神文,所以哪怕季木先前并没有见过其中的一些字体,但是也从中了解到了有关下一场考核的信息:

特殊提醒:此次考核将与其他校区联合举行,任何学生之间不可以互相攻击,一旦违反,则将对成功造成攻击伤害的学生进行抹杀处理。

考核之中,必须于考核开始至考核结束的时间范围之内——开始以后的七天时间里在考核地点操场中寻找到“羊”,并将其杀死。

有学生成功将“羊”杀死的校区将获得胜利,而另一校区的学生则做全员抹杀处理。

如果两个校区都没能完成杀死“羊”的指令,则所有学生都将做全员抹杀处理。

“寻找到‘羊’?可是这‘羊’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季木为之迟疑的时候,脑海中突如其来地被烙印上了这样一幅场景:

广袤而平坦的草场上居住着零星分布的羊群,而草场的断处则横亘着连绵的白桦林,这灰白图像里的天空无法判断出颜色的深浅,可是却令人晦暗莫名。

可奇怪的是,有一只栗色的羊比起周边的萨福克短粗壮实得多,毛色也不一样,脸也不黑,给人的感觉要远为强健有力,背部正中间还有着星状的斑纹,如同白羊群里唯一的一只黑羊一般表现出了强烈的不协调性。

“这是……”

“村上春树……《寻羊冒险记》?”

第四章 风林校区

时间抵达学园所通知的临界,季木等人大致对自己的心情做出了短暂的调理。

在考核即将开始的信息于心底浮现以后,他们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平稳地向着宿舍楼一旁的操场方向迈进。

此次考核的地点……被放在操场。

虽然地点比起学生宿舍、食堂和教学楼来说相对开阔,只是如果目标是搜寻某种事物,那么难度也会提升许多。

寻找并杀死“羊”……

还有那幅在考核开始以前就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的牧场图景……

背上带有星斑的羊,这是在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里出现过的一种神秘力量的具体形象。

可是……为什么这场考核也会与之产生关联呢?

考核中需要他们寻找的“羊”……会不会就是村上春树的书里所写到的那只星斑之羊?

怀揣着这般的疑惑,他们终于来到了操场入口处的前方。

操场所在的那片区域都被浓重的黑雾所笼罩,哪怕是季木,目光都无法透入其中,看到雾气里的景象。

“学长,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就这样直接走进雾里去吗?”宁静黎在季木的身后小声问道。

毕竟三人都已经是经历过学园的多次考核的老生了,尽管徐方圆和宁静黎在经验上与季木相比也许还存在着较大的差距,只是至少在面对新的考核的时候也不会表现得过于慌忙。

“虽然学园并没有给出这方面的提示,但是既然之前它告知我们考核即将开始,那么应该就是在让我们直接进入考核的地点才对。”季木想了想,而后平静地答道。

徐方圆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这样,不过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说完,他弯下腰从脚下捡起了一小块石子,并且将灵魂源能覆于其上,然后向着那片黑雾笼罩的区域猛地一抛。

石块随即就穿入了那片黑雾,而徐方圆脸上紧张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松缓下来了。

“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他语气平缓地说道。

季木观察了一眼徐方圆脸上的神态变化,并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望着那片黑雾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些雾气对于我们来说也许问题不大,可是真正需要我们担忧的事情……果然还是另外一个校区啊。”季木揉了揉自己的眼眶,“既然他们会被安排到本次的考核之中,那么也就是说他们的综合实力与我们应该相差不大,至少在获胜的几率上不会有太大的极差。”

“嗯……”

闻言,徐方圆再次点了点头,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晦暗莫名地说道:“根据学园一贯以来的平衡定理,也就是说……对方校区里的参战人员在人数与整体实力上可能大致与我们一样?”

“这也是让我有些担心的地方……”季木心神不宁地说道。

“可是考核的内容上也有说过学生之间不允许互相攻击吧?真正决定成败的还是能否找到那只所谓的‘羊’。”徐方圆轻叹了一口气道。

“大概就是如此吧,只不过其他校区里的学生配置也让我感到十分好奇啊……”季木仰望着天空小声回答。

“的确……”

徐方圆同样略微失神地说道:“其他校区里的学生组成,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是如同我们彼岸校区一般以高层级强者为核心的单极路线,还是以数量庞大的低层级学生为主的平均路线?”

“因为并没有与其他校区联合举行过考核的先例,所以这一点就连我也并不清楚。”季木摇摇头说。

“那么……我们就先进去吧。一切等确认了考核的大致情形以后再说。”徐方圆看着他们提议道。

季木很快就点了点头,而宁静黎随后也同意了。

三人在同一时间穿入到了那一片黑雾之中。

当他们的意识逐渐恢复,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当下所处的区域居然是一片位于纷扬洒下的大雪之中的广袤草场。

季木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确认自己的身旁,可是在下一瞬间又与一双锐利而又陌生的瞳孔对上。

“请问你是?”

“阁下是?”

两人在同一时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季木把目光扫向自己周围的地方,发现身边除去徐方圆和宁静黎两人以外,还站立着三个自己并不认识的青年。

这三个青年之中一人的年龄稍大,似乎是在二十三岁上下,而另外两人则大约十八,不过仅凭目测来判断也许会产生一定的偏差。

“什么嘛……我还以为这次联合考核会遇上什么强力的校区的人物,没想到居然只是几个初中的小孩子啊。”其中有一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秋文,你闭嘴!”似乎处于三人之间的主导地位的那名最年长的青年这般责骂道。

说完,他用自己如同苍鹰般锋利的眼神扫视了季木一行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季木的身上,“你好,我是风林校区的学生代表张林平。这次是我手下的人不太懂礼貌,希望兄台你可以多多见谅。”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不过季木还是可以从眼前的这名青年的眼中看出些许忌惮与惊讶。

至于他为什么会表露出这样的情感,其实想想也很正常。

如果对方队伍里的三人与季木等人处于同一层次的话,那么他们自然也会明白学园在难度的平衡上绝对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

也就是说,季木三人至少也是与他们同一层级的队伍。

而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他们似乎又显得过于年轻了。

如果说季木看起来还像是一名高中生的话,那么宁静黎和徐方圆从外表上看则完全只是初中生的年纪,与对方对比起来显然年龄相差较大。

而一般来说,人的思维与推导能力在一定范围以内都是与年龄和阅历成正比的。

如此年轻的季木等人却被学园评价为与他们同样强大,就会显得极为异常。

事出反常则必有妖。

出现了这种奇怪的现象,对方会有些怀疑也是非常合乎情理的。

哪怕是刚才出言嘲笑季木等人的那一名男子,季木都在心里暗暗怀疑他的不屑其实是伪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试探他们的心智和实力到底达到了怎样的地步了。

虽然在本场考核中学园设下了学生之间不可以相互攻击的规定,但是两大校区的队伍毕竟是完全敌对的,两者之间只可以存活一方。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淡淡地回答:“我是彼岸校区的学生代表苏烨。如果你道歉是因为刚才的那一句话的话,那么你们可以但说无妨。”

“毕竟……我们之间是全然敌对的队伍。狭路相逢,两者之间只可以存活一方。”

说到这里,季木的声音更加凛冽了。

而那个自称张林平的男子的脸上也没有表露出惧怕,只是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说道:“话不用说得这么绝啊。也许就在不久以后的将来……甚至现在,我们两大校区之间都会有需要互相扶持的地方。”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一刹,“比如说……寻‘羊’。”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联合起来一起去寻找学园要求我们杀死的那一只‘羊’?”季木冷冷地问道。

“对,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意思吧。而且,在此之间我们也可以进行一些信息上的交流啊。”张林平仍然是笑着提议道。

“怎么样……他的话可相信吗?”季木直接以灵魂源能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徐方圆传音道。

闻言,徐方圆沉默了一下,而后同样以灵魂源能回复了这样一句话:“这个人的源能力量好强……环绕在周边阻碍了我对于他的探查。凭我现在的力量,只能大概感觉到他或许真的是有一起合作的意向,只是这其中一定有某些阴谋存在吧。”

“那么他的力量层级呢?因为我并没有感知方面的专长,再加上现在他又把大多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所以我不方便出手探查。”季木再次小心地传音道。

不久,徐方圆就做出了回答:“如果光从由灵魂源能所产生的压迫感来看的话,那个男人的力量大概与你同属于一个程度吧。因为他的气息外放非常明显,并没有隐藏,所以由此便可以判断出他所掌控的应该是唯心一系的源能力量,而并不是异种能量。”

“那么另外两个人呢?”

“身体较高的那一个人位于第三阶昙花,力量体系则属于掌道系,具体是什么方面的力量则无法探查,对于我们存在着明显而强烈的杀意。”

而后,徐方圆又用眼角的余光向另外一个人观望了一眼,传话也因此而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身体较矮的那一个人同样位于第三阶昙花,而力量体系……应该是物神一系的吧,因为我无法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外放的气息与能量,而肉体的活性似乎极其强大。”

季木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心里对于敌对阵营的几人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第五章 永夜之血

风林校区……

他们为什么会给自己所在的校区取上这样一个名字呢?

在与敌对校区的成员见面以后,季木第一时间所想的大概就是这种和考核毫不相关的问题。

“风林”这两个字,在季木想来应该是出自于《孙子兵法》里的“风林火山”,是为“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的概括与缩写。

对方团队之所以会给自己所在的校区取名为“风林”,难道是因为他们之中的领导人物是以《孙子兵法》作为自己的主修科目的原因?

选取的主修书籍是《孙子兵法》……

虽然季木在之前向新生们介绍有关主修科目的选择的注意事项时候,曾说必须要选择一本具有故事情节以及相应内涵的书籍,但其实这与无脸人对他所讲的原话不同。

因为他刻意隐瞒了极其重要一点,那就是在选择主修书籍的时候也可以选择一些晦涩难懂的思想论述。

季木之所以在一开始就替新生们排除掉这样的选项,也只是担心他们会好高骛远而自寻死路。

如果没有与哲学相称的才能与心境,那么即使选择了这样的书籍也根本就无法引发“真实”的共鸣,只会凭白将前路给堵死而已。

而《孙子兵法》……

这也应该属于主修科目可以涵盖的选项之一。

只是……季木总觉得张林平的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一股气息,与阅读《孙子兵法》时所感受到的兵伐谋略截然不同,所以这应该不可能是他的主修科目。

既然如此,那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取名叫“风林校区”?

其中的缘由是……

对了!

季木突然发觉自己其实也可以换位进行考虑。

自己当时又是为什么才把这座校区取名为“彼岸校区”的呢?

为什么不是“窄门校区”,或者“神曲校区”这种乱七八糟的校区名?

答案极为简单。

既然当时他已经知晓自己今后会有与其他校区进行对战的可能,那么就不可能会在校区名这种容易为外人所知的地方暴露与自己的主修相关的信息。

要与全然陌生的校区进行对抗,那么最好的办法也就是让自己这方的战力组成保持神秘,而不可以让对方轻易看透,至于自身则希望知己知彼。

意识到这一点,季木认为今后自己并不需要在对方所属的校区的校区名上过多考虑,因为很难从中得到真正有用的信息。

而他当时给自己所在的校区取名为“彼岸”,也只是出于对自己原来世界的缅怀之意。

至于对方的“风林”,对此季木已经隐约想到了一种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可能性,那就是取自他们首领的姓名中的字或者词语。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观点,是因为季木回想起现实里的许多团队与公司都喜欢用创始人或者领导者的名字来命名,这或许是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以及对于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也有一些则是出于对某人某物的纪念意义。

“张林平”这三个字中就包含着“风林”中的“林”,那么可不可以猜测他的恋人或者朋友之类的人中就有一个人的名姓里包含着“风”呢?

排除了“风林火山”,季木觉得这就是余下来最大的一种可能性。

明明花费了一段时间来细心思虑,结果却得到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答案。

对于季木来说,也许这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但实际上它也有具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

这是季木所在的彼岸校区第一次将考核与其他校区联合举行。

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开篇,那么他也相信不久之后也许会有更多次的联合考核即将举行。

如此的话,那么熟悉并且适应这样的考核就成为了最为重要的事情。

凡事从毫无了解到有了一定的掌握,然后再渐渐熟悉,这之间的过程似乎毫无价值,但却是得到结果所必要的途径。

“怎么样,苏兄,你对于我的提议是否仔细考虑?”张林平一边抬起手遮挡着洒落下来的雨雪,一边微笑着向季木问询。

听完他的提问,季木并没有过多犹豫,而是平静地询问:“我们两个校区当中只能有一个获得最终的胜利,而失败的那一校区则将作为失败者全员死去。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合作可言?”

说罢,他继续补充了一句:“哪怕在一开始我们真的愿意与你们一起合作,可是在寻找到‘羊’之所在以后……又由谁或者说哪个校区来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个嘛……”被问到这个问题,张林平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脑袋,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其实一开始提出合作的时候,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就算我们两个校区在考核的后期可能会为了生存而走向不睦,可是之后如何……可以先把‘羊’找到以后再慢慢考虑。”

闻言,季木同样笑了起来,脸上还带有淡淡的不屑之意,“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所准备的那些东西吗?从你的话中……我可听不出任何诚意。”

张林平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笑意,只是眼中难以察觉地流露出了疑惑与杀机。

“果然是如此吗……”

其实在此之前,季木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否准备了什么可能影响战局东西。

因为时光商铺或者学园之中存在着大量的商品与绝望道具,所以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凭空猜出对方可能携带的会是什么物品。

之所以要平静淡然地说出那种仿佛早已看清一切的话,只是想试一试这样做能否诈出他们的异常反应。

而后,只要由徐方圆的主修书籍《心理测量者》发挥力量,就可以粗略地探知到对方成员的心态变化以及心理压力。

“怎么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长话短说,刚才我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张林平是不是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杀机?”季木以灵魂源能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徐方圆问询。

“对……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学长你竟然会想出这样胡来的办法呢。刚才,你的确试探出了风林校区的成员有着某种也许足以左右战局的底牌存在,不过你的提示应该也给了他们一定的启迪。在此之后,如果他们之中也有人掌握着类似的探知能力,那么也可能采取同样的方法来从我们这里获取信息。”

“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季木用了十分轻松的语气。

尽管漆黑自那时以后就再也没有对他作出回应,不过永夜虚腔的力量他仍然可以调动些许。

而且,在小马尾辫的那个世界之中,漆黑曾于他还没有回想起与学园有关的记忆的时候向他的体内灌输了一种名为永夜之血的东西。

这种莫名的血液似乎拥有着很强的活性,所以使他的身体在恢复能力与力量强度,以及源能的容纳上限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只是……那些血液像是一直都沉睡着没有苏醒,并没有体现出其真实的特性。

哪怕至今,仍然还有一种微观层面的改造在那股血液的驱使之下被层层推进。

因此,他的身体拥有远超于常规水平的源能储蓄,并且甚至还可能拥有超出常人的寿命,比起唯心来说要更加近乎掌道一系。

之前,在提起永夜之血的时候,漆黑曾问过他是否了解绝望道具。

在那个时候……它为什么会突然问出一个与当时的考核完全无关的问题?

所谓的绝望道具,在季木的了解中,大致就是一些独一无二而又对其拥有者具有某方面的强化功能的特殊物品。

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这种道具季木至今也不过只在学生宿舍的考核之中见过一次而已,更别说后来它还被龙傲天所夺去。

永夜之血与绝望道具……

在季木通过三分之一的班主任权限所获得的信息里,就有介绍过绝望道具是一种可以与其拥有者融合并且提供其力量的诡异物品。

而季木怀疑……这种看似对学生大有帮助的东西,有很大的可能会影响与其融合者的思维与心性。

学园为什么要特意创造出那些绝望道具?

又或者说……什么才是绝望道具存在的意义?

有关于此,季木曾在闲暇之余做过许多猜想,而最终得到的最有可能的答案……是平衡唯心、物神、掌道这三大力量体系。

唯心一系,一旦发展到极致,可以在灵魂层面做出毁灭性的攻击,可是承载其灵魂的肉身却又脆弱无比。

而物神一系,则是存在于现世之中的肉体具有极为强大的破坏力与活性,可是哪怕肉身再强,一旦遭受高强度的灵魂冲击,身体也会因灵魂消散而即刻死去。

至于掌道一系,则相当于先前两者的结合体,从表观上看似乎毫无破绽、强大无比,可是却几乎断绝了抵达“真实”的可能性。

绝望道具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平衡三系之间的短板与强力。

而永夜之血的力量……会不会就是将季木自己的身体改造得近乎绝望道具?

第六章 破界之异

“这么说,苏兄你是不同意了?”张林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话语中隐约带着些许威胁之意。

“难道你还想和我们动手不成?”季木淡淡地回了一句。

“既然学园早已在考核开始之间就已经定下了规矩,那么随意违反只是在找死而已。我又怎么敢对苏兄你们出手呢,就不再考虑考虑?”张林平毫不介意地笑着回应。

“这就不必了。”

在说完这一句话以后,季木回过头看了身后的二人一眼:“我们走吧。”

听到季木突然要求离开的话语,宁静黎的眼中虽然闪过了些许疑惑,不过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而徐方圆则是深深地看了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张林平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

而后,他们头也不回地向着背对张林平一行人的方向离去。

直到双方之间拉开将近百米的距离,徐方圆才在季木的身后小声问询:“学长,刚才你急着与他们分开,是出于一种怎样的考虑?”

他的心里虽然也已经有了许多构想,不过却不知和季木的思路有没有太大的共同性。

“他们在一开始就提出了一起寻‘羊’的建议,这其实并不符合一般人在对抗性的考核开展时所产生的常规心理。”季木抬起头望了一眼不断有雪花飘落的灰黑天宇,平静的双眸深邃莫名,“一般来说,出于对敌对一方的忌惮以及排斥心理,团队与团队之间最容易想到的方案应该是与对方拉开距离,在不暴露己方太多信息的情况下进行布局。可是他们却说要与我们联手……这样的情形着实是极为怪异。”

“的确……”徐方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如果是我的话,在正常情况下的第一选择都是与对方团队拉开距离。”

“可是他们却没有这样做……”宁静黎小声地自言自语。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暂时判定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存在……可以在发现‘羊’以后,于我们的眼前以几乎无法做出反应的速率将‘羊’杀死,而后获得考核的胜利。”季木平静地判断了一句。

“这么说来……难道他们那三个人里,有人掌握着超远程攻击,或者速度极快的物理攻击手段一类的特技?”宁静黎有些茫然地问询。

“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性。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徐方圆神情晦暗难明地低语。

“是什么?”

“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他们故意向我们提出了联手的建议,但其目的却是让我们心生警惕,而后主动与他们拉开距离,防止一些与考核相关的线索被我们探听,或者影响到他们的某些布局。”

“怎么会这样……那么情况到底是哪一种?”宁静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心急。

徐方圆摇了摇头,“现在,毕竟考核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为我们所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根本就无法推断出太多的东西。”

“那么……”

“这些是一个要点。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我更加在意。”季木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之间交谈的话语。

“你是说……校区之间的差距?”徐方圆并不是非常确定地询问了季木一句。

“对,就是校区之间的差距……”

“可是,之前学长你不是说……对方校区在战力组成以及参战人数上与我们并没有太大的距离吗?”宁静黎十分不解地问询。

“并不是这一方面的差距。真正让我在意的是……张林平的年龄。”季木的话语中同样流露了些许疑惑与怀疑。

“如果光是从外表上看,他现在应该是二十三岁左右的年纪。而学园拉入学生的年龄区间,则是在十二岁到十八岁这段不长不短的青春期里。即使将张林平进入到学园之中的年纪按照最大上限的十八来算,如果假设他并没有兑换过时光商铺里的商品,那么他有可能已经在学园里度过了数年的光阴……”

“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宁静黎显然没有想出这与校区之间的偏差的联系。

“那我就说得直白一点吧……”

说罢,季木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你们想想,我从初至学园的一名新生,抵达现在与张林平同等的第四阶流金,用了多长时间?”

“这个……”

听到了季木直白表露的话语,宁静黎终于发现了其中所隐藏着的、极大的怪异……

“教学楼的考核中所用的不到七天时间,再加上之后的七天休息时间。还有学生宿舍的考核中所用的不到七天时间,加上之后的七天休息时间。然后又是开展于食堂与饥荒地狱里的那场考核,因为某种魔性力量的影响,所以我并不能准确地判断出那时究竟用去了多少时间,只是至多应该也不会超过一月。”

“而之后我所接受的那场个人考核……尽管使我在心境之上的感受几乎相当于经过了漫长的年月,可是放在现实世界来说却完结于瞬息之间。”

“也就是说,即使是我们三人当中资历最为深厚的我……来到这所绝望学园的时间也绝对不会超过半年。”

“这的确非常奇怪……”徐方圆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而且,先前我也听学长你说起过,曾经主导着彼岸校区的‘班主任’无脸人……也在学园里度过了长达数年的时间。”

“这样看来……我们的提升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点。甚至一般来说,每场考核之中我所获取的学历点不是a级就是b级,从来没有沦落到c级或者d级评价的情境。”季木神色凛冽地发言。

宁静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极为担心地说:“这样确实是太快了一点。就仿佛是被某种力量所推动着,一刻不停地向前……”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们提升的进度实在太快,简直……就像是小说当中的主角。”徐方圆尤为沉重地出言。

“也许我们真的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也说不定呢……”

季木深吸了一口气,瞳孔里深埋着疲惫与不解。

“有一位堪称伟大的存在曾经对我说过,我们所在的校区可能与其他校区之间都存在着很大的不同之点,而且在难度上可能会相对难上好些。”

“回想起先前几次考核,几乎每一次都曾让我们险些团灭。而且,这还是在团队之中存在着逻辑推导、布局谋略、源能力量都堪称顶尖的强者的情况之下……”

“如果换成是由全然平庸的新生团体来参加彼岸校区里的考核试炼,那么在此等待着他们的,几乎百分之百会是团灭……”

徐方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话语中带着些许戏谑:“尽管学园将考核设计得如此之难,可是奇妙的是……最终我们总是会有办法破解。”

“也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们就是被绝望学园所选定的天命主角。”

天命主角……

一听他提起这个词汇,季木就不由得想起了在学生宿舍的考核之中曾与自己产生关联的创始之龙的传人——龙傲天。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名字。

哪怕冷静如他,在第一次和龙傲天见面的时候也无法抑制地产生了一丝鄙夷与轻蔑,但随之而来则是强烈的威胁……

说到底,名字不过只是一个代号。

如果能够使他人不由自主地被一个代号所影响,那么那个代号一定完美地体现出了它的价值与力量。

龙傲天……

这个名字……很容易混淆人对其拥有者的认知能力。

如果因此而轻敌或者大意,那么反而会将自己引入真正的死局。

若是能够克服自己的不适心理,那么弄一些“神皇”、“天帝”一类羞耻到死的称号来称呼自己,虽然很容易在不必要的时候同样吸引他人的注意,但是也可以凭此而令对方下意识地感到不屑,从而轻蔑自己,或者陷入到影响心神的矛盾迷局中去,以此来干扰他们的分析能力。

在人类的认知之中,如果是还处于一定范围以内的、可以接受的怪异,那么也许会被他们认为可笑,毫不在意。

可一旦这怪异冲破了人类所能接受的临界之常理……人心便会因由无法适应而产生恐惧。

人在看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完好的脸部与肢体时,并不怎么会感到怪异。

可是一旦那脸部被撕裂了,双手双脚亦被从躯干上剥离,那么便会如望见了流血的布偶、哭泣的面具一般骤然心惊。

一如在蜘蛛的背部看到了人脸形状的斑纹,一如在其他生物的身上看到了本应独属于人类的东西……

万事万物超出了某一个思维认知的上限,除却全知全能以外,潜意识里都会感到不安与恐惧。

因由自身的格局无法包容而产生了恐惧……

第七章 壶中之景

“关于这场考核,除去考核开始之前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的那幅画面以外,我们至今似乎都还没有得到什么与之相关的线索与信息……”徐方圆望着天空轻呼出了一口热气,“既然自刚才起我们就已经远离了风林校区的那三个人,那么之后如何就可以说是全凭运气……”

“毕竟……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羊’所在的地点,也无从判断到底哪一个方向才是寻找‘羊’的捷径。”

“也不尽然。”季木摇头表示否定,“除去那一张照片以外,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线索,只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发现而已。”

“什么线索?”徐方圆显然感到有些讶异,于是下意识地开口问询。

“你们之中,有没有谁看过村上春树的作品?”季木小声地问了一句。

闻言,宁静黎先是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而后略为紧张地点了点头,“虽然是有看过,不过只是粗略地读过其中的几本而已。具体来说,就只有最有名的那本《挪威的森林》和朋友借给我看过的一本《且听风吟》。”

“村上春树?就是那位有名的日本作家?虽然日本的小说我也不是没有读过,只是大多都是诸如《嫌疑人x的献身》、《夏与冬的奏呜曲》、《活尸之死》、《脑髓地狱》一类的推理……”徐方圆面露难色地摇头说了一句。

“其实在教学楼所包含的那些空间里,其中就有一座庞大的图书馆。虽然前时我并没有推荐你们过去,但那也只是因为考核迫近的原因。”季木轻叹了一口气,“自从教学楼里的那场考核过去以后,除去招生的那一次以外,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幢楼里。所以,虽然我曾听人说那里有一座图书馆存在,但是就连我自己也并没有进去。”

“原来如此吗……”徐方圆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以后在招生之后,就可以在他们选择主修书籍之前让他们前去那座图书馆里有针对性地学习,然后就可以以此快速地抵达蜃影。”

“这个构思的确不错,只是我还无法确定那座图书馆里是否储藏着许多与现实当中的文学一般无二的书籍……”季木而后说了一句。

“况且……那里还有……”

他原本想要提及创始之龙的事情,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又要将教学楼里的考核详细地说起,而现在他们又处于分秒必争的危急情境,所以最后还是决定等到考核结束以后再谈这件与当下的考核并不相关的事情。

“那里还有什么?”徐方圆紧接着追问。

“这些还是等到以后再提吧。现在,寻找到‘羊’才是对我们来说最为优先的事情。”

“说的也是。”

徐方圆随即点头表示同意。

“学长……这里好冷。”宁静黎小声地插上了一句。

闻言,季木抬起头将目光投入阴云密布的天际。

黢黑的天穹之中正在不停地洒下雪花与细雨,蓝灰色的闪电也不时会击穿浓厚的乌云,多种天象异常地交织在一起,明明是雷雨时分却异乎寻常地没有下起倾盆的大雨。

那些从天而降的雨点并不非常密集,对于季木等人而言还处在可以忍受的区间里。

虽然时刻不停地击打在身上的雨水会浸湿他们的衣物,可是这也不过只能让他们感到有点难受而已,而不会像《圣经》里所说的大洪水一般令人窒息,将万灵都从这大地上除尽。

但尽管如此,感冒仍然是一个值得他们担忧的问题。

毕竟除去季木以外,虽然宁静黎和徐方圆所选的主修科目都属于掌道系,但是在他们所拥有的能力之中并没有强化身体的综合素质与疾病抗性。

倒是季木,反而因为被漆黑给注入了那种莫名的永夜之血的原因,就连他本人也认为哪怕长久地淋雨对他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不过,至少为了整个团队的安全以及能动性来考虑,他们都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雨。

对于此次考核,学园作出了整整七天的时间限定。

由此看来,这绝对不是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之内就可以成功解决的问题……

而且,学园让他们寻找的“羊”,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是否真的牵扯到了村上春树的那本《寻羊冒险记》?

对此,季木其实有些怀疑。

“学长,刚才你说的线索与村上春树又有什么关系?”徐方圆再次转回了之前讨论的重心。

“在村上连续写完《且听风吟》与《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以后所发表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名字就叫《寻羊冒险记》。”

“那么此‘羊’与彼‘羊’难道有什么联系?”

问出了这个问题,徐方圆的神情不知是兴奋还是焦虑。

“在《寻羊冒险记》中,也出现过与我们脑海中浮现出的那幅场景相似的情形,而是还是以照片的形式作为‘羊’所存在的证据……”

“学长,那么究竟什么是‘羊’?”宁静黎同样问了一句。

“这个……”季木闭上眼稍作整理,“为了不带入太多的主观释义,那我就直接选用原文当中的语句:

‘羊要得到你什么呢?’

‘一切,统统在内。我的身体、我的记忆、我的懦弱、我的矛盾……这些对羊都顶中意不过。那家伙有很多很多触手,伸进我的耳穴我的鼻孔,像用吸管吮吸一样把我吸干。那情景一想不都叫人毛骨悚然?’

‘代价呢?’

‘我会成为一个与我不相称的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当然羊并没有向我显示它的全部形体。我看见的终归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尽管这样……’鼠沉默下来,‘尽管这样,我还是被打翻在地,无可逃避。那无法用言语来诉说,正好比是个吞掉一切的壶,美丽得令人眩晕,邪恶得令人战栗。身体一旦陷入其中,就整个消失了。意识也好、价值观也好、感情也好、痛苦也好,全部无影无踪,近乎所有生命之源出现在宇宙某一点时的动态。’”

“也就是说……”徐方圆神情凝重地看着他的眼睛,“‘羊’可以寄生到人类的身体中,并且将宿主的精神与意识都吞噬殆尽?”

“并不是将精神与意识都吞噬殆尽……只是吞掉了思维领域上除此之外的所有概念与意义而已,所以才会让宿主感到仿佛一切消失了一般的绝对空虚。因为什么也没有,仅仅是作为一个单一的存在而被剥离……”

提及此处,季木不由得回想起了创始之龙所说的神源之构成。

位于最核心的存在性之火,用以实现肉体能量至灵魂源能的转化,以及维持生命的存在性。

位于第二层的神之位格,则是与人类的思维与记忆紧密相关的东西,而季木估计……或许“羊”的力量正是作用于这里。

将宿主思维领域上的一切全都作为养料而吞噬殆尽……

唯独残留下一个空白的意识,如同牧羊者一般令其再次“生长发育”,生成新的思想与感情,而后于丰收之时再度将其收割,化为空虚。

身为“羊”的存在,却使用了“牧羊人”一般的收割之理……

而且,文中所描述的“羊”的力量实质……与漆黑所显化的永夜虚腔有着恐怖的相似性。

它们会不会是同样一种东西?

按照小马尾辫的说法……

它们……是恶魔吗?

恶魔是终结的“日落”……

这又是否象征着恒星至黑洞的演变?

如果他们即将面临的东西真的与漆黑处于同一个概念层级,那样的存在都几乎具有了多义性……又怎么会是可以杀死的东西?

季木再次联想到自己与无脸人所掌控的永夜虚腔都具有同时吞噬现实与唯心领域的双向之力,而《寻羊冒险记》里的“羊”则似乎只能够作用于人的心理……

这么说来,即使“羊”与永夜虚腔的力量相近,但也绝非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完整个体。

它至少在某方面存在着缺陷,具有被人类杀死的可能性。

这也是季木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

而且,“羊”似乎还可以从宿主的身上向他人进行转移。

而被“羊”所抛弃的宿主,则会成为“羊壳”。

羊只在其中留下了思想,可若没有羊又无法把那思想释放出去,因而承受不住壶里的风景,陷入了超越认知极限的地狱……

明明拥有了相同的记忆……可是为什么其他与其在思维上一般无二的人,却无法承受住孤独的绵延无尽?

这个问题,季木在面对漆黑的问询的时候也有过深思。

为什么天仓凉子会认为由她的心意所生的空气蛹……与原来的苏华晏会是同一个个体?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相同的记忆?

在此之前,季木或许还无法理解这一点。

可是现在……他猜测或许这与存在性之火的本质也有关联。

第八章 终止之息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6/19/]]]行走在一片被皑皑的白雪所覆盖的草原,途中季木等人并没有看到学园所提供的那幅画面中的羊群的身影。

有的,只是细碎而闪耀着微光的雪花以近乎虚幻的飘忽之感向下悬移,洒落在四周,融入到了数量众多的冰屑里。

时刻不间断地挂起的大风仿佛受伤流血的野兽在阴冷的巢穴之中哀鸣,那声音似乎透着某种隐秘的特性,如倏尔荡起的湖面的波纹般渗入到了季木的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像这般漫无方向地行进……

雨点被包裹在扑面而来的狂风之间击打在了他们的脸上,有种微弱而短促的痛感彷如针刺一样。

由学园所提供的黑色斗篷被他们披在了身上,可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减缓热量的逐步散失以及负面情绪的积压。

“再这样下去的话,都不知道我们到底要找多久……”徐方圆少见地抱怨似的说道。

而宁静黎也在暂缓了一口气以后小声地诉苦:“这场考核似乎和上一次在那个古怪空间里的考核差不多相同,我们的体力并无法在考核之中始终维持在巅峰的程度。再这样走下去,也许我的的体能就会不足……”

可是……

身处在这样一片除了素白的冰雪以外无可见物的广袤平原,他们又可以在什么地方休息呢?

既然他们在这场考核中依然会感到饥饿与疲惫,那么附近就应该会有一些提供补给的休息场所才对。

然而,他们一路上已经朝着一个方向行走了一段漫长的距离,却还是没有找到那样可供他们暂时栖息的区域……

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只有先这样继续行走下去了。如果等在这里,我想也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新的转机。”季木一边呼吸,一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周边的温度绝对已经降到了近乎零下的水平,再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他们迟早都会因为严寒或者饥饿而死去。

“不应该啊……”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会……”

季木不由得开始不住地喃喃自语。

尽管他知晓这次考核的难度必然会上升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层级,但也绝不应该这样不给任何提示就将他们逼入近乎必死的境地。

“难道说……有什么线索被我给错过了吗?”

季木在行走的过程中反复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但是并没有从自己的脑海里甚至《寻羊冒险记》的原文中发现与当下的情况相关的信息。

绝望学园……

这……便是绝望的感觉吗?

正当他还在为之而感到疑惑和迟疑,徐方圆突然在他的耳边大声问了一句:“学长,你觉得这些雨雪……会不会只是由学园伪造出来的幻影?”

在沉思之中突兀地被他来上了这么一下,季木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心惊,不过因为呼啸的风声很容易盖住其他的声音,所以他不说得这么响亮季木也许还无法听清。

“你觉得这些雨雪会是幻影吗?”季木回过头反问了一句。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我暂时还无法确定,只是猜测有这样一种可能性而已。”

“可是……在这里我们不是可以感觉得到冷吗?如果说是像梦中一样的情形,那么应该不会感觉到痛苦或者其他刺激。”宁静黎同样加大声音喊了一句,脸颊和手臂都已经被冻得染上了深深的红晕。

“其实在我们初次进入到时光商铺里的时候,在你们无法得知的情况下,我也曾遭遇过这样的情形。”

说完,季木向外轻呼出了一口气。

“那时……我好像也注意到了,在某一刹那时光商铺里的某种概念仿佛发生了扭曲,只是在下一秒就立刻恢复了正常而已。而在那以后,学长你也做出了‘学园之中或许没有绝对安全的区域’的判定。”徐方圆神情凝重地低语。

“除此之外,我认为由此应该还可以确定学园具有影响我们的体感和认知的能力。也就是说……这里也许是真实的区域,而也有可能是学园所塑造出来的虚假幻境。”季木并不是非常确定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么说来,如果这片区域是虚假的幻境,那即使我们能够感觉得到寒冷,可是这冰冷的感触却是虚假的错觉,实际上并不会致人死命?”

“是有这样一种可能。”

而就在这个时候,季木突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他顿时回过头去,“怎么了?为什么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地……”

可是当他的视线扫过身后的那片区域,却发现宁静黎已经倒在了雪地里……

注意到了这一点,季木和徐方圆匆忙走过去将她扶起,并且两人一起站成半圆状,俯下身用身体为她遮挡住了从天穹之中落下的雪雨。

“静黎……你没事吧?!”季木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

虽然他知道面临这样的情形更加应该保持冷静,可是宁静黎的突然倒下仍然冲击到了原本平静的内心。

其实他并不习惯于直接称呼他人的名字,可是眼下显然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过多介意。

“学长……我是不是很没用?又要让你操心了……真不好意思……”她的声音很轻,颤抖而摇曳着,恍如蜡烛的光火在寒风中将被吹熄。

“先不要说话……”季木莫名沉重地回应了一句。

结果……还是会这样吗?

仅仅作为一个观众,而无法改变早已注定的结局……

又要亲眼看着他们从自己的身边离去……

“如果……当时我在选择选修科目的时候,并没有为了前路考虑而选择与《窄门》相承的唯心一系,而是选择了实用性更强的掌道系……那么或许还有可能改变这样的结局。”他在心里沉痛地叹惜。

可是,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季木,现在……你还是像前几次那样后悔了吗?

可是为什么不在悲剧发生以前就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这般不止一次地询问自己……

“这就是你的伪善……”

“没有力量作为支撑行动的基石……你又要拿什么来实现自己虚无缥缈的‘慈悲’呢?”

“说实在的……你这个渺小而卑微的人类啊,仅凭借你的力量的话,那么你什么也做不到。”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嘲讽着他的无力。

“漆黑……你可以帮我吗?”

“不,我不会帮你。”

对于它的拒绝,季木并没有感到仇恨与讶异,像是早已经猜到了它会这样回答,所以只是保持着沉默而已。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义务帮你,不是吗?”它再次说了一句。

季木仍然沉默着没有言语。

“对,你并没有义务帮我。”而后,他才平静地回应了一句。

“漆黑,你有没有看过《卡拉马佐夫兄弟》?”他用的仍然是非常平静的语气。

“其中,有一个讲魔鬼与基督的故事。当时,基督正行走在旷野里,魔鬼要求祂显示奇迹,要祂将石头变成面包。但是基督拒绝了。因为奇迹是魔鬼的诱惑。这样的卖弄花俏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然而……这对你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漆黑语调幽深地询问了一句。

“这时我才发现……成为魔鬼的原来是我自己。”

“渴求着来自于他者的外力,却不知如若并非自己得以掌控的力量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它冷笑着问了一句。

“现在,是你如同‘羊’的万象之壶一般吞噬着我的一切。可是总有一天……我会怀着吞噬万物的决心来吞噬你。”

脑海里的声音沉默了少顷。

“那我就在这里期待着……期待着你重新拾起吞噬万物的决意。”

然而……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生命又是有着什么样的存在意义?

死在这里,与死在别处,也只是时间、空间上的差距。

为何而因由失去而痛苦呢?

“如果将一切都吞噬……以至于自己就成为了一切的时候,也就不会失去……”

原初的至尊……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将自己从“一切”碎为“之一”?

难道祂不知道吗?

如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也便不会失去。

如果自开始时起就未曾拥有过……那么也不会因为失去而伤心。

“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徐方圆异常沉重地在季木的耳边说了一句。

季木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浑浊的血液如同硫火般将心里感情灼烧殆尽。

他感到自己成为了吞噬万物的那个瓶,融入了此间风景……

第九章 伟大正午

于死寂而又幽深的睡梦中醒来,宁静黎先是看了一眼眼中的世界,而后轻轻地揉了揉双眼。

“我……怎么会待在这里?”

眼中所见,她现在似乎正处于一座单层的小木屋中,左侧的壁炉内正熊熊燃烧着明黄色的烈火。

而她的身上正铺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透过窗户只能够看见屋外一片漆黑,而没有任何景物得以在其中显示出。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心中想到了这个问题,她不由得感到有些疑惑。

记忆里,在意识消失之前的那一刹那,她还和季木等人一起处在那片仿佛永远都无法走到尽头的草场之中。

严寒带来的痛苦如今却并没有残留在她的脑海当中,而霜冻的刻痕也没有在她的指尖凝固。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感冒……已经好了吗?”

宁静黎有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捏了一下,感到了一阵轻微的疼痛。

“虽然可以感觉得到痛苦,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无法完全确定如今我并没有处在梦境之中。”她小声地喃喃自语着。

不过……

自己还活着,这就已经是最为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会是季木学长他们将我送到了这里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又不免奇怪于季木等人的失踪。

又或者……这里其实是人死之后所抵达的世界,或者根本就是她在昏睡之中所创造出来的一个幻梦?

既然季木之前曾经提过学园可以将痛苦也延续到梦中,这样现实与梦境之间的分界就逐渐开始变得模糊……

“如果说之前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梦……那么当下我所处的这个世界就是现实喽?”

想到这里,宁静黎不由得默默地望起了壁炉之中轻微地摇曳着的炉火。

“可是也不一定是这样吧。也有可能之前的世界才是真实,而我现在才处于梦中……”

她静静地思索了片刻,回忆着之间所了解的种种线索。

在那片雪原之中,她的身体因长时间处于零下低温的环境而发烧,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陷入到了生与死的夹缝之中。

这种程度的病症,应该不可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完全恢复,更别说就连一点残留下来的后遗症也没有。

这样一来的话,也就是说……那两个世界当中应该有一个并不是现实中的考核真正发生的场所。

思索出了这样一个关键点,宁静黎很快就慌张地对着墙壁自言:“这场考核的难点……原来就在于这样的地方。”

“如果假设说雪原之中的世界才是幻梦,而这里才是现实的话,那么只有等到身处其中的人死去,才会脱离梦境来到这个现实之中。”

“而这样的话……如果季木学长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梦境的不合理之处,拼尽全力地让自己在那里存活得更加长久,也就延误了真正参与考核的时间,最终导致被对方的团队领先一步,或者两个校区都因为超时而被全灭……”

一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可怕剧情,宁静黎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许多。

并不是她不愿意相信季木,而是人们出于求生的本能,即使身处于绝境之中,也绝不会轻易地让自己的生命结束。

而想要看破雪原世界与现实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

这实在是过于困难了。

哪怕宁静黎已经从那个世界里脱离而出,也并没有感受到那个世界与自己现今所在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同样有着清晰的思维,同样可以感受得到痛处,各种事物也有着与现实一般无二的特性,几乎没有任何破绽显露……

“不可能的吧……”

她极其不安地低下了头,“如果是那位学长的话……一定可以注意到有什么地方出错。”

可是这显然存在着极大的难度……

尽管季木在不久之前就已经作出了雪原世界有可能会是幻境的猜测,可是如果这之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还好说,可是宁静黎偏偏就在那个时候死去了……

一旦看到与自己相处多时的同伴就这样莫名其妙、没有任何价值地受苦而死,再怎么坚定的决心也会因此而产生波动……

“如果在这个世界里死去的话……我会不会真的就这样消失了呢?”

“彷如坠入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之中,持续着永恒的孤独与下落,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

相似的想法也许会一直存在于他们的脑海当中,而这又是无法回避的极大恐怖。

“现在,我只能相信着季木学长了……”

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梦,宁静黎都认为自己不应该就这样畏畏缩缩地停留在此处。

如果她可以在季木等人到来以前就找到并且杀死“羊”的话,那么一切同样可以结束……

心里一但闪过这个念头,各种恐惧与不安就骤然减缓了许多。

她缓慢地向着木屋的大门所在的方向迈出了一步,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不断地为自己加油。

当她的掌心触碰到大门的扶手,压下,向内拉动……

自黢黑无常的世界里刮起的大风透过缝隙卷入到了木屋之中,伴随着仿佛哭泣一般的飓风嘶吼,壁炉中的炉火突兀地被吹灭了。

小屋在一片不见光明的黑暗里沉没……

……

“学长……我也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这样看来,学园根本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生路。”徐方圆一边轻微地喘气着,一边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无力地低诉。

此刻,季木依旧默然地站在徐方圆的身后。

一路上,他背着女孩的身体穿过长达数十里的荒无人迹的路。

漫长的疲惫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残留许久,持久的酷寒也无法将他的血液凝成霜冻。

“我想……也许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就已经错了。”他终于仰望着已经被密集的雪花所遮盖的天空淡淡地开口。

“这个世界,真的是这场考核开展的地点吗?”

徐方圆缓慢地回过头,“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线索?”

“不……”季木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我们什么线索也没能找出,所以才显得这个世界异常到了不符合学园内的几大定理的地步……”

“首先,除去那幅图像以外,学园就没有给出其他任何与‘羊’相关的提示。就算我成功地从‘羊’联想到了村上春树,可是这也应该不包含在学园所提供的线索之中。”

“而且……还有决定性的一点。”他的声音愈发严肃。

“在绝望学园的考核之中,从来就没有所谓的运气一说。在考核正式开始的那一刻,我们就和风林校区的成员被集中在了一处。”

说罢,季木再次望了一眼四周,而后轻呼出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以我们所处的地点为中心的周遭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说,不管选择哪个方向走,都与我们的能力无关,而是单纯由意外所引发的结果。”他微微停顿了一刹,“在此之后,我们所经历的场景也只是风雪与草原的一再重复。”

徐方圆似乎从他的话语中领会到了什么,于是匆忙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们的线索。”

“对……既然这个世界里并没有什么与考核有关的线索,那么它所存在的意义就已经很明显了——通过引发我们的恐惧与侥幸心理而将我们久困其中。”

徐方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们只有自杀,才能够从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摆脱?”

“不……无需如此。”

“要将这虚幻的世界给打破,否定这永无休止的长梦……就到了需要狮子的大力的时候。”

季木缓慢地抬起了右手,手背之上有两个相连的金色印记浮现而出。

一个像是一颗灼热地燃烧的炽阳,而另一个则仿佛一扇狭窄而封闭的门户。

浩瀚的源能气息如潮涌般自季木的体内扩散而出,他的手心骤然燃起了灼热如炽阳一般的耀金光火。

一本通体呈现出璀璨的金黄的书籍在季木身前的空间中静默地沉浮,那是他的选修科目——《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他以右手拇指的指甲划破了的食指的指尖,令殷红的鲜血低落在书页之中,继而平静地开口念诵:

“查拉图斯特拉告别那座市镇,那是他喜爱的一个市镇,名叫花斑母牛镇,这时,有许多自称是他的弟子的人跟在他后面,为他送行。就这样,他们走到一处十字路口: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对他们说,现在他要一个人独行了;因为他是喜欢单独走路的。可是他的弟子们在临别时,送他一根手杖,手杖的金柄上刻着一条蛇盘住太阳。查拉图斯特拉对这根手杖很喜欢,他拄着它,随即对他的弟子们如是说:

可是请告诉我:金子怎么会有最高的价值呢?因为它是不寻常的,没有实用性的,它闪闪发光,而它的光辉是柔和的,它总是奉献自己。

只是由于作为最高美德的写照,金子才会具有最高的价值。赠予者的眼光也像金子一样闪光。金子的光辉给月亮和太阳之间缔结和平。

最高的道德是不寻常的,没有实用性的,它闪闪发光,而它的光辉是柔和的:赠予的道德就是最高的道德。”

当他的话音落下以后,一根由黄金铸就而成的手杖渐渐凝实在了他的手中,手杖的金柄上雕刻着金蛇盘日的图案,而后绽放出来的光辉如同连绵无际的潮水般霎时将周边的光景给尽数吞没。

有一匹金色的巨兽盘踞在了他的身后,而后发出了一声撼天动地的狮吼。

而后,这狮子开始大笑,鸽子们也如同云彩般在季木的头顶上方飞舞。

这时……他才开始说:

“好吧!狮子来了,我的孩子们走近了,查拉图斯特拉变得成熟了,我的时辰到了:——

这是我的早晨,我的白天开始了:现在升起吧,升起吧,你伟大的正午!”

而后,有一轮金色的大日自阴暗之山的虚影后升起,光辉璀璨无尽。

第十章 救主之宴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6/21/]]]当季木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判断在打破那个虚假的世界以后他到底在无意识的阶段里沉睡了多久。

视线之中,有深棕色的墙板以及燃烧着炉火的巨大壁炉。

这里……似乎是一座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小屋。

可是徐方圆到哪里去了呢?

明明当时季木已经带着他一起从那个雪原世界里脱出……

而且,凭借他远高于徐方圆的源能强度,只要学园并没有在这方面留下暗手,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徐方圆更晚醒来才对。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被传送到了两个不同的地点了?

当下,季木认为这种可能最为他所接受。

至于这座小屋……又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心想也许这里会存在着某些线索,所以就用目光扫过周边的每一个角落。

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像……似乎就是季木等人在考核开始之前所看到的那一幅图。

有一个书架静静地被放置在壁炉旁边的那一个角落,其上摆放的书籍远远地看去样式似乎都有些古朴。

季木缓慢地靠近了那一个书架,气息浮动,使其上扬起了许多尘土。

每一本书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损毁或者污垢,但是并不至于影响阅读。

季木随手从其中抽出了一本书,从其外表上看,这本书籍应该是由神文作为译本的语种。

《人间食粮》……安德烈·纪德。

而奇妙的是,他正好翻到了这样一段:

夜晚一阵阵等待,

不知等待什么爱。

海上的小屋,海上明月,明晃晃地把我照醒。

我走到窗口,还以为天亮了,想观赏日出……其实不然……是月亮(已是十分圆的满月),月光却那么柔和,那么柔和,仿佛为海伦迎接第二个浮士德。大海苍茫。村庄死寂。深夜一只犬吠……挂着破布帘的一扇扇窗户……

没有人的位置。再也无法想象这一切怎么还会醒来。那狗拼命哀号,天再也不会亮了。辗转难寐,你会做出这种或那种举动吗?

你会去那寂无一人的花园吗?

你会跑到海滩洗浴吗?

你会去采摘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吗?

你会去抚慰那只狗吗?

(多少次我感到大自然要求我有所举动,而我却不知道究竟该干哪一件。)

等待迟迟不来的睡意……

看见了这一段文字,季木不由得心有所动。

是有皎洁的月光从窗口外向内洒落,而挂在窗户上的老旧布帘也被从窗户的缝隙之中透入的风吹得微微拂动。

于是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开始弥散在他的胸口,因而窗外的世界似乎也同时发生了某种隐秘而不可察觉的变动……

原本打算走出门外的季木倏尔改变心意了,微微泛黄的纸页也再次被他翻动。

他记得在这文章的临近末处还有着这样一段,是纪德在《新食粮》中所作的补充。

那里具体所讲的是什么内容……如今季木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是隐约有种印象,自己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为这绝望之美所打动。

书页一张又一张地被他翻动,后来这画面终于定格在了他的指尖轻微地触及纸张之上的黄灰色污渍的时候。

蜷曲而又漫长的时光之轴仿佛凝缩在了一个致密的点中,其上的一段文字在他的虹膜之中由模糊到清晰,而后再由清晰转为模糊:

我走到维奇奥桥。就在小姑娘投河的地点,一个约有十五岁的男孩在回答行人的问题。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看见那小姑娘突然跨过栏杆,就冲过去,抓住她一只胳膊,拎着她悬空待了一会儿,而身后来往的行人却毫无觉察。他要把小姑娘拉上桥,一个人又力气不够,很想喊人帮忙,可是那小姑娘却对他说:“别拉了,让我去吧。”那声调极其哀婉,他终于撒开手。小男孩哭着叙述这一经过。

(他本人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无家可归,那身衣衫破烂不堪,但也许还没有那么不幸。我想,他抓住那女孩的胳膊,要同死神争夺她的时候,也一定和她同样感到绝望,心里也同样充满能为他俩打开天堂之门的绝望的爱。他是出于怜悯才撒手的。“恳求……放开。”)

有人问他是不是认识那女孩;不认识,是头一回见到。谁也不知道那女孩是什么人,后来调查几天也毫无结果。尸体捞上来了,看样子有十四岁,瘦骨嶙峋,衣裙十分褴褛。我真希望多了解些情况!她父亲是不是找了个姘头,她母亲是不是找了个汉子,她赖以生存的东西,在她眼前突然崩塌了……

“可是,”纳塔纳埃尔问我,“你这本书是写快乐,为什么要讲述这件事?”

“这件事,我本想以更简单的语言讲述。老实说,冲击不幸的那种幸福,我绝不要。剥夺别人财富的那种财富,我也绝不要。如果我的衣裳是剥夺别人身上的,那我宁愿在世上光着身子。主啊基督!你摆了宴席,你那天国的盛宴之所以美,就因为邀请了所有人。”

不久,季木合上了书,闭上眼沉默了许久。

在对方渴求着离去的时候……该不该松开曾经握紧的手?

也许迟早会有一天,他们的心会被不断泛涌上来的绝望给冲破。

渴望着虚无缥缈的救赎,为了前往天上之国而自我结束。

“神的荣光如果不曾照耀这个世间,那么祂的存在对于世界来说也近乎于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可是……”季木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始至终就不存在天上的国度,人死之后的归宿也尽是坠入第七次元的浊土之中……”

“我想……也许我已经真正找到了《神曲》之中构建天上国度的道路。”他轻呼出了一口气,“那便是救赎……”

可是……天上的宴席真的能邀请所有人都参与其中?

如若陷于困苦者根本就不愿意去爱他的救主,那么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算得上救赎……

是啊,或许基督是向所有人都作出了邀请,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走上通往天上的路。

所以“慈悲”并不是单纯的宽恕,而是心中对于自己所爱的事物升高的渴盼,甚至于为此而自甘走向没落……

一团巨大的光此刻正沉降于他的心中,辉煌恍如天上永恒燃烧的烛火。

“但是,那爱却早已把我的欲望和意愿转移,

犹如车轮被均匀地推动,

正是这爱推动太阳和其他群星。”

哪怕是原本互不相容的《神曲》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彼此之间也存在着许多共通之处。

季木已经把握住了这一平衡的要点,只要完成学园所设下的所谓特殊考核以后,就可以再次选择《神曲》作为自己的选修。

原有的自我被他给推翻和超越,于是他时刻不停地升高。

“‘你说的是真话,查拉图斯特拉。自从我想升到高处以来,我不再相信自己,也没有人再相信我,——怎么会如此的呢?

我变得太快:我的今天否定我的昨天。我登高时,常常越过阶梯跳级,——任何阶梯都不原谅我。

我到了上面,我总觉得我是孤独一人。没有人跟我说话,孤寂的寒气使我战栗。我去高处,要干什么呢?

我的轻蔑和我的渴望一同增长;我登得越高,我越发轻视登高的人。他在高处到底要干什么呢?

我对我的攀登和跌跌撞撞觉得多么惭愧啊!我是多么嘲笑我的剧烈的喘息!我多么憎恨飞驰的人!我在高处是多么疲倦!’

说到这里,青年沉默了。”

当这镇静而轻微的话音落下以后,季木同样陷入了漫长而深邃的沉默之中。

当月光宁静地倾泻在他身前尚未被炉火的光辉所占据的微小角落,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当下一切尚未完全结束,季木仍需踏上寻“羊”的征途。

平静而温和的笑容开始于他的脸上浮现,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往那个处在森林之中的小教堂的内部。

“那张画里有一群孩子,我幻想我就是角落里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落单女孩,因为她看上去既寂寞又悲伤。我看到她,就像看见我自己一样。她虽然怯生生地跟在其他孩子后面,慢慢地向耶稣靠近,却一样得到了耶稣的祝福,好像也只有耶稣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我很明白她当时的心情,因为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就在刚才,我还问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我当时应该就像她一样吧。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两只手冰凉,一步一步地向耶稣靠近,生怕耶稣不注意她。最后,她总算站在了耶稣面前,耶稣就把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上。她忽然觉得全身流过一阵暖流,心里无比高兴。”

当时,女孩曾这样在他的耳边说过。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流泪了,为这两段话语之中所蕴含的微妙的虔诚所打动……

也许现在还没有到达他自己情愿死去的时候。

莫名的悲哀徘徊在季木的胸口,双手也在握紧的那一刹那感觉到了疼痛。

第十一章 久别重逢

当他从书架旁边的木椅上站起的时候,恰好朦胧的月光正透过窗户映入他的眼中。

他轻轻地拨开了半掩着的窗帘,试图透过窗户直接观察外面的景物。

可是不管他的视线凝望着那面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多久,他的目光都会被一股迷蒙的气息的所挡住。

这扇窗,就仿佛一扇单向的门户,唯有月光可以透过此处进入其中,而其他的物体都无法穿透。

壁炉处的炉火不知为何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光火下他的身影也随之而扭曲、波动了许久。

他的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预感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在他走向那扇大门的途中。

可尽管如此,他也已经到了该离开这座小屋的时候。

倏忽之间,从不知在何方的遥远之处传来了一声异常凄厉的犬吠,而后这叫声再次传来,那么悲切而痛苦,仿佛是魔鬼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哀嚎、恸哭。

他的脚步在同一时刻短暂地凝固住了,因为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依稀瞥见窗户之外有一个莫名的阴影一闪而过。

而后,门外传来了几声轻微而又富有节奏的敲门声,“砰、砰、砰、砰……”

“是谁?!”他声音凛冽地向着门外大吼。

怎么会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开始怀疑……现在身处于这座木屋之外的那个东西可能并非人类,而是长存于这片神秘空间之中的某种怪异与诅咒。

“你……猜我……名字……秘密……获胜……”

穿过门缝进入到他的脑海之中的那个声音异常而又仿佛具有一种很深的魔力,在灌入他的思维的那一刹那同时也使他自然而然地领悟。

这种音节……他似乎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这是神文的发音!”他终于想清了这种语言的出处。

名字……

还有秘密……

那个东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它就是“羊”吗?

“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他故意这样喝问了一声,然后紧接着向着大门之外追出。

打开了那扇原本封闭的门户之后,他发现木屋之外似乎是一座看起来像是被废弃了许久的村落。

木屋的左侧是一座被一排围栏给围住的欧式花园,而右侧则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灰蓝大海。

犬吠声依然隐隐约约从村庄里的某个角落传来,像是一种神秘而又古老的呼唤。

远处静默的晦暗之中隐约可见一片树林,因为太过遥远所以无法看清树的种属。

这屋外的一切并没有大大出乎他的料想,只是之前发出那个声音的东西却彷如人间蒸发一般地消失了。

从他于窗户上看见的轮廓来看,那个东西有着近似于人类的形态,只是头上却好像长了一对犄角,如果一定要他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的话……那么应该就是“羊男”。

在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里其实也有提到过这样一个古怪的存在,只是对方并不是一只真正的羊,更不是什么奇异的魔怪,只是一个整天穿着古怪的装扮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只怪里怪气的羊的怪男。

“羊男把羊皮一直披到头顶,他敦敦实实的体形同那衣裳正相吻合。四肢部分则是接上去的仿制品,头罩也是仿制品,其顶端探出的两根环状角则是真的。头罩两侧像是用铁丝连接的两只平扁扁的耳朵水平支出。遮住上半边脸的面罩和手套、袜子统统是黑的。衣裳从脖颈到胯部带有拉链,很容易脱下。”

原文中对其大概就是这样的外貌描写。

而于《寻羊冒险记》里出现在主人公面前的羊男,其实并不是作为真正的羊男而存在,而是被没有于文中出现过名字的主人公“我”的挚友的幽灵所附体的羊男。

“为什么让我猜测他的名字……”他站在小屋的门前不住地喃喃自语。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这座小屋周围的景物与他偶然翻到过的那本《人间食粮》里的那一段话所说的完全相同。

“你会去那寂无一人的花园吗?

你会跑到海滩洗浴吗?

你会去采摘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吗?

你会去抚慰那只狗吗?”

这四句话……会不会就是学园所给出的提示?

花园、海滩、橘子与狗……

它们都与本场考核有所关联?

还是说,真正与考核相关的只有其中一者,而其他都是用以迷惑他的陷阱呢?

那么到底应该先去探索其中的哪一个?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犹豫了。

还没有和自己的同伴汇合,然而与考核相关的地点却已经在他周围的不远之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有继续迟疑下去的打算,他先选择接近离他最近的那座花园的所在之处。

等到真正靠近以后,他才发现那些五米多高的铁制围栏上都有尖刺。

凭借他的力量,虽然可以强行通过,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从附近找到这座花园的真正入口。

透过围栏之间的缝隙,他看到花园的中心地带似乎有一座老旧的别墅,而在别墅周围的地面上则零星散落着几个形状、大小不一的黑色石体,在月光下泛着冰冷而又死寂的寒芒,令他不由得联想到那些方形物体的所在也许会是一座座坟墓……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一声凄厉的狗叫声再次传来了,而且声源离他极近……仿佛就在他的背后!

他心神一凛,几乎下意识地回过了头。

看见了身后那处于黑暗之中的模糊人影,他脸上的表情短暂地凝固,“静黎……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他的声音顿时冷冽了许多,“还有这条狗……它又是怎么回事?”

再次见到与自己阔别多时的同伴,他的心里并没有感到多少喜悦与激动,更多的还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危机感,以及不断上涌的杀戮冲动。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很有可能会是其他什么东西所伪装而成的存在,其真身为某种可以任意变化形态的魔物。

“学长……你是说小黑吗?它是我在附近的一家院子里捡到的呢……”宁静黎有些不安地望着他说。

“这个地方真的好恐怖……哪里都是一个人也没有。原本我还想在这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与考核有关的线索,但可惜的是始终都无法找出……”

说着,她开始向他所在的地方靠近。

“等等!先不要过来。为了防止我们之中存在着伪装成人类的魔物,或者其他校区里的敌手,我们之间要相互问出一个只有彼岸校区中的人才会知晓的问题。”他先是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平静地望着她说。

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带给他的感觉不太正常,至于具体不正常在什么地方……大概就是现在在他身前的这个宁静黎表现得过于平静了。

也许这也是因为处在这般诡异的环境中容易变得疑神疑鬼的缘故,他在许多重要事情上的考虑都变得谨慎了许多。

依照宁静黎过往的性格来说……之前两人还未在这里相遇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身处在这种阴森、诡秘的村落之中,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大方方地四处走动,而是会选择一个较为安全的地点躲藏,等到同伴出现在附近以后才开始行动。

然而他在走动的时候几乎不曾发出声响,所以也可以排除她是听到脚步声后才小心地从自己的躲藏地点里出来探索,而他也并不相信事情会巧合到了这种程度。

“那好吧……学长,我也认为我们应该有必要这样做。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先问我。”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地点点头说。

“那好……”他轻轻地点头,“我在时光商铺里兑换的商品是?”

被问到这个问题,宁静黎沉默了许久,而后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学长你根本就没有告诉过我这些,所以对此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而且……”她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双眼,目光坚定而凛冽,“你……其实根本就不是季木学长吧?!”

“如果真的是季木学长的话,应该不可能会问出这么没有水准的问题的。询问对方自己在时光商铺里所兑换的商品……这是风林校区的伪装者才会问出的问题吧?!”

“拉维尼娅·格林斯潘……你应该还记得这个名字吧。”他用略有些赞许的语气对她说道。

“真的……是学长你吗?”她的声音里透出惊讶。

“静黎,你真的成长了呢……”他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再问你一遍……”

“我的选修科目是?”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她微笑着回答道。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幅度。

“对,很好,你果然……就是静黎呢。现在,我们已经互相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了,那么在此之后就一起行动。”

“嗯……”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学长……”

“嗯?”

“在之前的雪原世界中……谢谢你那样子照顾我。”

“哪怕那时我对于团队来说已经起不到任何帮助,学长你都没有抛下我走……”

闻言,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摇了摇头,“先不要再说了……”

“嗯……”

第十二章 命运岔口

夜色迷蒙,漆黑的天宇中唯有皎洁的月光在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静谧之声中轻微波动。

宁静黎的左手轻拉着身上黑色斗篷的边角,心里有些忐忑地不时用目光瞥向季木。

来到了这场考核之中,她至今都尚未发现什么与之相关的线索。

这让她在沮丧之中依然有些担忧,不过这种不安在同季木汇合之后减缓了许多。

她低下头,安静地跟随在季木的身后,考虑了许久才小声开口:“学长,你有没有发现本场考核的一些线索?虽然学园的要求是让我们在这里寻找到‘羊’,不过我并不认为完成考核的重点在于这般漫无目的的搜索。”

闻言,季木平静地点了点头,用带有些夸赞的语气说:“对,我们的确应该沿着这样一条思路来走。之前你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木屋之中?”

“学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宁静黎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不过而后就逐渐想通,“原来我们每个人从那片雪原的幻境中脱离之后,都会出现在一座相隔一定距离的木屋之中……”

季木随即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表露出他也有些明悟,“果然如此吗……这么说来,静黎你也应该注意到了安德烈·纪德的那一本书。”

“安德烈·纪德?”宁静黎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学长你指的是什么?印象里我并没有看过安德烈·纪德所写的书……”

“什么……难道那并不是必要性的线索?”

在心里几次默念了这一句话以后,季木的心里不免产生了疑惑。

不管是身旁的花园还是宁静黎不知从哪里带来的那一只狗,无一不证明《人间食粮》里的那几句话与此次的考核必有些关联之处。

然而宁静黎却没有看过木屋里的那一本书……

虽说当时他会拿起那本书观看也是出于想要从中发现一些线索,可是这不免存在着许多巧合的因素。

而如果那时他并没有发现隐藏于《人间食粮》里的那些线索,接下来的发展又会不会被导入到另外一条路途之中?

到底是他在不经意间想到要去看一看那一本书,还是说这其实是绝望学园在他的潜意识里引导他做出的举动?

念及于此,他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静黎,当你从那座木屋里苏醒之后,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书架被放置在壁炉旁边的那一个角落?”

听到季木发问,宁静黎努力地回想了一阵,而后才回答说:“当时……我的心里很紧张,因为学长你和徐方圆都没有出现在那座木屋之中,所以我就一直在考虑现实与幻境的区分之处,对于屋里的布设并没有注意太多。”

“嗯……你可以再仔细回想一下,在壁炉旁边,书架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宁静黎轻轻点头,在低下头来思索过一阵之后,并不是非常肯定地说:“书架的话……好像是有,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季木轻抬起左手揉了揉有些疲惫的双目,轻声地说:“那么,你在那座木屋里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或者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变故?比如出现了什么人,又或是某种绝非人类的怪异之物。”

“异常的变故……如果一定要说,大概就是在我打算走出那座木屋的时候,屋子里的炉火被突然刮起的大风吹灭了。”宁静黎的脸上清晰地流露出了恐惧的情绪,“那时我很害怕,所以并没有在那个地方继续停留,而是沿着眼前的道路跑向了村庄的深处,后来在路边的小院子里发现了这只小狗。”

在她离开那座木屋的时候,并没有出现羊男吗……

为什么?

难道那只是以一定概率被触发的事件,还是说只有阅读过书架上的那本《人间食粮》的人才能得到羊男所提供的线索?

笼罩在真相之外的重重迷雾愈发浓重。

也许那并不是完成考核所必需知晓的内容,不过它或许会在考核之中起着某种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再次想起了书中的线索所提及的那一只狗,此刻它正轻喘着跟在他们的身后。

“学长……你明白什么了吗?”看季木沉思了许久之后,宁静黎探询似的开口。

“不,如今我暂时还没有想到那些细节的关联之处,不过我认为也许这只狗会在考核中起着某种作用,毕竟学园不会在考核中刻意造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物。”

说完,季木低下头观察着那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黑狗,诧异于先前那几声异常凄切的嚎叫居然是从这只颇有几分可爱的小型犬的嘴里发出。

他缓慢地向眼前这只仿佛弱不禁风的生物伸出了右手,那只瘦小的黑狗缩在宁静黎的脚边迟疑了一阵,然后也慢慢地爬到他的身旁,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他的手。

感受着指尖残留着的那股微妙的热度,季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浮现而出,只是平缓地收回了手,默默地望向围栏后花园的深处。

宁静黎沿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花园之中有种莫名幽邃的气息如同海上的浮冰一般在挤压、碰撞中缓慢流动,发出难以察觉的细微声响,彷如气球中因相互挤压而无声地颤动着的粒子,一切激荡在湖心之底的寂静之中。

“漆黑的乱流……”他几乎下意识地开口。

随着一种恍若命运一般的召唤之感,他不断向前迈动着脚步,终于在不远之处找到了这座花园的入口。

他深感有某种莫测的命途将在前方或多或少地发生一些变动,只是这变动无法抵抗,或者说是他心底隐约渴望着的宿命支流。

他知道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或许也期待已久……

“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才是……虽然还没有到命中注定的那个时候,不过如今也即将迎来万物终结的洪流。”

“如此也好,那般也般。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我来见你了……”

第十三章 生死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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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迷失之踪

在不久之前的那段时间,可能就是季木和宁静黎遭遇的那个时间点,也许有人已经进入到了这幢别墅,并且故意没有将门关闭,就是为了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

发觉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季木的目光之中逐渐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东西。

只是这种可能性也并非唯一,于是他站在那扇门前深深地思虑。

这幢别墅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其实在那段时间里根本就没有人进去,而这扇门则是被作为这场考核的核心的某种未知存在所打开的,而那个存在或许就是他们苦苦追寻的“羊”,亦或是其他什么与之相关的东西。

哪怕自己的实力已经抵达了流金之阶,他还是深深地忌惮于学园之中潜藏的种种诡异。

进入这幢别墅,又或者去调查那几块黑色的石体……

到底哪一个才是通往生路的途径?

相较而言,显然是眼前的这幢别墅要来得更加恐怖、诡异。

可是学园会不会就是利用了他们的这种思想?

而其实看似危险的地方却又是真正的安全之地……

不,也不对,像这种简单的推断几乎是任何人都能够想到的事情,并不具有太大的难度。

如果在此基础上再起一步,那么学园或许会将陷阱设在显而易见的危险之地……

这大概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所引发的错乱意义。

如果一个人陷入到一个近乎绝望的死亡境地,离开那里的路有多条,而当他踏上其中一条的时候,阻拦在他眼前的是一块画满了诡诞涂鸦的大告示牌,其上明确地标明“前方危险”,这样的字眼究竟能否相信?

一个不知真假的“答案”的意义,就在于引发答题者的猜疑心理,令其游移不定,渐渐地滋生出愈发沉重的心理压力,从而使显露出来的一切蛛丝马迹都变得仿若陷阱,将原本可能失衡的比例打落到二分之一的均衡概率。

这样一来,早已获悉的线索或许都将变得迷幻如雾,将唯一存在的真实解扭曲为混沌现象的完全随机。

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奠定真实不虚的规则定理的推导选择即栖身混沌的无解谜题。

想到这里,季木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先前,他一直以为《人间食粮》里的那几句话语为他们的探索规定了一定的顺序。

“你会去那寂无一人的花园吗?

你会跑到海滩洗浴吗?

你会去采摘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吗?

你会去抚慰那只狗吗?”

花园、海滩、橘子和狗,他本以为这四句话的排列决定了探索这几样事物的先后顺序,然而这一点在与宁静黎相遇之后也变得并不可信——狗出现在了花园之前。

再这样继续迟疑下去也没有意义。

季木思索了一会,而后转过身向宁静黎所站的方向走去。

“学长,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那幢别墅究竟是线索还是陷阱,现在我还完全无法判定。”

宁静黎轻轻地点了点头,“学园之中的确是存在着许多无法确定的事情。”

“不过……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退路了。”他小声地自语,“必须要继续向前走去。”

“嗯……学长,我和你一起。”

“好。”

尽管犹豫了许久,但此刻季木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相信,即使是在这样的难度之下,学园仍然会在考核之中留有一线生机。

两人一起向着那座古旧的别墅走去,突然刮起的大风吹拂着他们脚下的青草,摇曳不止,飘忽不定,发出近乎哀鸣的声音。

脚步踏上第一级台阶的那一刹那,季木心底掩埋的压抑之感一下子膨胀到了极点,绝望以破土而出之势冲击着心灵的壁障,干扰着他的思考。

“不畏于死的我……依然还是受到了人性的拘束吗?”

“这种不安与战栗……”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的那一刻,环绕在二人周围的幽暗气息逐渐退去,就仿佛一直潜游在暗无光色的幽深海底,水压冲击着肉体的障壁,令人窒息,而后在突破海平面的一霎时分穿透了某种薄薄的膜层,于是水浪溅起,压力从体表肉眼不可察觉的缝隙里悄悄溜去。

而此时呈现在两人眼前的光景,几乎都是古西方贵族式的典雅布设,角落里的一个平台上还摆放着一台满布灰尘的老式唱片机,不知如今是否已经在岁月的冲刷下老化失灵。

然而最为显眼的是,有一物在这个似乎是门厅的地方显得尤为突兀与怪异。

那是一面几乎有一人多高的方形落地镜,镜子边缘的金属边框上隐隐有些莫名难辨的字符与纹路闪着暗紫色的微光。

“这面镜子……”

在看到它的同时,季木显然愣了一会儿。

“《寻羊冒险记》……”

“如果事实的确如我所想的那样的话,那么它的作用就是……”

想到了村上春树的那本书籍之中所提及的一个关键,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几近于无的笑容,转过身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孩说:“静黎,我们……”

而就在那句话刚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原本盘踞在别墅之外的迷雾如同一条漆黑的大龙一般咆哮着冲入了门内!

季木脸上的表情在短暂的数秒之间连续转变,澎湃的气势如同爆发的山洪一般四泄而出,就连脚下的大地都因此而剧烈地颤动。

他正准备做出下一步的行动,却发觉那条由不明的黑色气息所汇集而成的长龙还没有来到他的身前就骤然崩散,然而在那四散的雾气之中却再没有宁静黎的行踪。

“静黎!”他向着雾气渐退的方向高喊一声。

久久没有传来回音,季木的脸上一阵阴霾划过。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回头望了一眼被摆放在通往二楼的螺旋阶梯下的那面巨大落地镜,心里似乎有些明悟。

“真有意思。随着剧情的发展,事情反而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吗……”

“希望这一次不会像之前那样让我失望才是……”

第十五章 流星轨迹

“存在于这幢别墅里的线索……除去这面镜子以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的右手松开而又握紧,瞳孔中流露出丝缕难以察觉的深意。

一股幽深的力量自他体内潜移默化地向着周遭弥散,隐隐约约地呈现出恍若熊熊燃起的黑色炎火的形象。

那光火并非实体,但也绝非虚妄,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奇异的情状,仿佛精神与肉体结合之后所形成的那种混沌一般的混淆,以一种人类所无法理解的方式介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燃烧。

他缓慢地向着眼前那面巨大的落地镜迈出了几步,脚下的地板上同时也扬起了一阵细密的灰土。

望着镜中浮现的自己的人像,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想要将其触碰的冲动。

这种感觉……

在许多充斥着超自然力量的怪谈故事中,镜子这一物都会在其中扮演着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有时,它会作为连通神秘世界的路口,并且可以从中召唤出某种不存于世间的魔物。

有时,它也会被用以完成一些与灵异相关的仪式,作为诅咒或者降灵之中必不可少的一件器物。

镜子当中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镜子可以照出某些肉眼无法看见的诡异事物……

诸如此类的说法大量存在于各种怪诞、离奇的恐怖惊悚故事里,以至于镜子几乎成为了营造灵异氛围的一个最为常见的要素。

而绝望学园也时常会选取现实生活中存在的一些信息,以此来作为种种考核的组成元素。

眼前的这一面镜子存在于考核之中的作用,会不会就属于上述怪谈中的一种?

这般想着,他在心中一种莫名的渴盼的驱使下向着镜面伸出了右手。

原本依他的谨慎,应该不可能会毫无防备地就将考核中存在的一些诡异异常的事物触碰,可是他的直觉并没有在这面镜子之上感觉到危险,反而受到了某种隐秘的吸引,告诉他似乎有某种线索隐藏在其中。

指尖触摸到了平滑而又冰凉的镜面,其上有几道涟漪以之为中心扩散开来,镜中的物象也随之而变得扭曲而模糊。

他的心神骤然激荡了片刻,同时也向后退离几步。

然而想象之中的危机并没有发生,原本波动的镜像也在一阵迷幻的光芒中冷却、凝固。

镜中的身影,是他……可是却没有头颅。

眼见此景,他的眉头微皱,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像是要打碎那面镜子一般抬起手,可是最终却并没有完成这一个完整的动作。

没有头颅……

这难道是在提示着某种线索?

看到镜中的自己失去了头颅,他虽然并不会因此而感觉到恐惧,可是心底或多或少还是有着些许不安之感隐约弥漫。

无头之人……

这到底是某种象征性的线索,还是说它其实是在隐喻着什么?

他曾经想过要不要试着将这一面镜子打破,可是直觉却告诉他,如若这般,很有可能会引发某种灾难性的后果,因为这面镜子或许并不像其外表所看起来的那般普通……

“这面镜子……它会不会是一件绝望道具?”

这般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之中划过,只是也无法为破解这面镜子所显示的信息起到多大的助益。

镜子,镜像,无头之人……

再次联想到这场考核与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可能存在的关系,他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语:“镜中世界里我一个人孑然独立,只听得脊梁骨吱嘎作响。”

这一句话,似乎印证了他先前的某一推理,只是现今还如法确定……

在线索尚未足够的情况下,他也无法将所有信息都一一串联在一起,只能片面地考虑到一些可能的情形。

“看来我从这面镜子里暂时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那么……”

他又将视线移往连接二楼的螺旋阶梯。

“这上面也许会存在某些东西……”

尽管目标已经转移,可是在背对着那面镜子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是不由得生出一阵寒意。

他本想回头再看一眼,但是又想起许多灵异怪谈中“一入不可回头”的告警,最后还是直接走向楼梯,以气息笼罩四周,在没有发觉问题之后便走上了楼去。

走着,走着……他便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怪异。

就好像自己的身边多了什么东西,可是却又全然无法看清……

他感受到了不知来源于何处的一道目光的注视。

那视线是那般凛冽,仅仅是感受到了它的存在,灵魂都会因由那股森然的气息而产生了轻微的凝滞与战栗。

而当他一路走来,直到踏入了二楼的空间里,只见其中弥漫着一片默无声息的死寂,无论何地都是幽深得全然不见光影……

他一直寻找的……此刻或许就等待在这里。

感受着心底不断上涌的欣悦与喜意,澎湃的情感在胸口蔓延,绝望到难以压抑……

“找到你了……”

而就在他的心绪产生波动的那一瞬,一道漆黑而又仿佛全然无色的光芒自某个黑暗的角落绽起,浩瀚的气息宏大而又恍如绵延无尽,如同大洋中心将一切卷入其中的无底幽洞一般吞噬着虚空、黑暗、光明。

一切意义在那比黑暗更加幽邃的光芒中都溶解为了抽象的幻影,作为概念的定理都具象成了芜杂的图形,上下颠倒,前后更替,梦境之中的错乱情境于现实之中形成了扭曲。

然而在那片规则明灭幻生的区域,却恍如寄居着一个人形的暗影,不动不移,仅仅是作为一个存在而存在——它就在那里……

那股不可言的气息向他的所在之地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扩散,他的体内也骤然爆发出了恐怖的魔性之力。

“另一面,因愤怒而发火的撒旦毅然地站立,并且燃烧如同一颗彗星,在极北的长空焚烧光年以计之穹宇,仿佛将大蛇之星座托举上至远的天极,而他的怒发上溢散着疠疫与杀机!”

他的话音自奥秘的音节中承启,当其全然吐露的一刻,暗浊的光焰自他的仇恨与骄傲中引燃,汇集成大龙的形体。

而后,螺旋之枪以万军之姿击穿了他的身体,仿佛主宰命运的朗基奴斯之枪,枪势恍若流星划过长空的轨迹。

第十六章 血之证明

“这里……是哪里?”

睁开了紧闭已久的双眼,徐方圆有些惊讶地发觉此刻自己正处于一座单层的木屋之内。

“我们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l的声音于脑海中响起。

“不,也许我们还无法确定会是如此。”x平静地发言。

“的确,也许这场考核所创生的世界就如同一个个相互交杂的梦境。在一个幻境中惊醒,又会苏醒于另一个幻境。”而后k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他默默地抬起头扫视着四周。

悬挂在墙壁上的群羊之画,摇曳着暗红色的炉火的庞大壁炉,还有一个书架被摆放在壁炉旁边的一个角落,都是些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事物。

“季木学长并没有和我们一起苏醒在这里吗?”

“也许他被传送到了其他区域也说不定。”

“学园又刻意将我们分开……这又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

三人仔细思虑了许久,但还是无法找出有助于完成这场考核的特别信息。

“看来我们还必须去寻找其他线索,当下这点信息还无法支撑我们分析出太多的东西……”

“同意。”

“那么就如此吧。”

他再次环视了一眼这座木屋之间,即刻就打算走出门去。

“等等,x,先不要急。我认为可能会有一些线索存在于这座屋子里。”l出言劝阻了一句。

“是吗……”

闻言,他又一次细细地观察着周边各处,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才点头表示同意,“刚才或许的确是我有些大意,确实可能会有线索被学园隐藏在这里。”

“如果说这座屋子里可能有什么地方隐藏着线索的话,那么我想……应该就是在那幅画上,或者是在书架上的那些书里。”k平淡地开口说道。

“不过也只能说是有这样一种可能性,事实如何在验证之前仍然无法确定。”l随后补充了一句。

调查这座小屋的意见得到了三人的肯定,于是临时主导着这具身体的徐方圆开始缓缓地向着那幅悬挂在墙板上的画像行进。

而与他们在考核之初所看到的那幅画面不同的是,这幅画有羊群的画像并非以完全写实的照片一般的形式存在,而是运用了某种特殊的抽象形意。

如果细看,便能发觉画中的羊群、草地和白桦林经由某种难以言明的方式结合在了一起,整体呈现出近乎人类头颅的侧面图景。

然而在这颗硕大无比的“头颅”里,有一座环绕着一幢双层建筑的玫瑰花园静立于它的中心。

这座花园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从这幅画的俯瞰视角上看,就仿佛一个极大的血瘤被强行塞入了这颗相对不甚宽敞脑袋里,这血瘤甚至大到会将其向外挤压得变形。

他不明白这样的画面究竟喻示着一种什么样的意义,只是隐约感到它与考核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这幅画……似乎是在提示着某种信息。”l开口打破了当下了死寂。

“而奇妙的是,只有当我们靠近它的时候,才会看到笼罩在这幅画的表面的一片模糊的重影,最终使得这幅画作具备了原本并不具有的抽象特性。”

“对此,你们有想到些什么吗?”

“不,有关于此……我的脑海里根本没有半点具有价值的信息。”

“也许……这和学长先前所提到的那本《寻羊冒险记》存在着某种关系。”

“只是我们之中并没有人曾经读到过那一本书……”

说到这里,l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场考核与《寻羊冒险记》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某种联系,那么也许在那个书架上就有这本书也说不定。”x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书架上的书籍……”

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徐方圆继而向着书架所在的位置走去。

来到了书架之前,他发现每一本书的侧边上都没有用汉字书写的词语,所以并不能由此判断这些到底是什么样的书籍。

他从中随意地抽出了一本,封面之上的神文印入脑海,当下便使他明悟了这些文字的意义。

“《人间食粮》……安德烈·纪德。”

“为什么这本书会出现在这里?”他有些讶异地低语。

“安德烈·纪德……我记得学长的主修科目——《窄门》就是这名作家的作品。”

“这么说来,学长应该有看过这本书籍……”

翻开了《人间食粮》的书页,他在每一张纸页上都匆匆扫过了几眼,而后又继续向后翻阅。

“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的确。”

“或许我们应该看一看其他的书籍……”

“不,还是再等等,也许线索会隐藏在后面也说不定。”

这般翻阅着……终于其中的一页吸引了他的注意:

夜晚一阵阵等待,

不知等待什么爱。

海上的小屋,海上明月,明晃晃地把我照醒。

我走到窗口,还以为天亮了,想观赏日出……其实不然……是月亮(已是十分圆的满月),月光却那么柔和,那么柔和,仿佛为海伦迎接第二个浮士德。大海苍茫。村庄死寂。深夜一只犬吠……挂着破布帘的一扇扇窗户……

没有人的位置。再也无法想象这一切怎么还会醒来。那狗拼命哀号,天再也不会亮了。辗转难寐,你会做出这种或那种举动吗?

你会去那寂无一人的花园吗?

你会跑到海滩洗浴吗?

你会去采摘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吗?

你会去抚慰那只狗吗?

(多少次我感到大自然要求我有所举动,而我却不知道究竟该干哪一件。)

等待迟迟不来的睡意……

他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一页上的语句,是因为……在那张书页的边角处有一片已经凝固了的血迹。

“这是谁的血?”

三人的脑海之中同时浮现出了这样的疑问语句。

“难道在我们苏醒之前……就已经有人来到过这里?”

“为什么会特意用血来留下这样的标记?而这几句话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奇怪……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他们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这些血迹究竟是季木学长或者风林校区的那些人所留下的标记,还是‘羊’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所刻意给出的提醒……”

“无论如何,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如果这段话语不是与考核相关的信息……就是某种存在出于某些需要所设下的陷阱。”

第十七章 罪孽七星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1/]]]书页上留下的那斑点血迹,又令徐方圆的心中产生了新的谜题。

留下这些血迹的那个存在之所以要这般行事,也许就是想要让他们注意到这一页上的某些信息。

“你会去那寂无一人的花园吗?

你会跑到海滩洗浴吗?

你会去采摘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吗?

你会去抚慰那只狗吗?”

这几句话总是在不经意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是命运的启示,又像是隐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怪异。

“这应该就是这段内容中的重点。”l用了较为肯定的语气。

“只是值得思考的是,到底是谁想要以此给我们这样的提醒……”k小声地说了一句。

“会是季木学长吗?不对……如果是他的话,完全可以直接把我们叫醒,当面告诉我们就行,而不用采取这种间接的手段,要让我们在醒来之后自己搜寻。”x同样也无法确定。

就在他们沉浸下心来,准备凝神思考的那一刹那,窗外的某地突兀地响起了一阵异常凄厉的犬吠,恍如蒙受了极大地痛苦一般在绝望地哀鸣。

“这叫声是怎么回事?狗?可是考核之中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我想……也许那条狗在某种意义上也属于考核的内容之一。你看,《人间食粮》里的那几句话中不是就有提及。”

“的确如此……”

“可是‘抚慰那只狗’……这是要我们去找它的意思?”

“也许,只是这或许要按照上面的某种顺序。”

“只是都还无法确定。”

三人的意见在短时间内还无法完成统一,各自在脑海里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然后再将彼此的思维共享,试图以此来推断出最接近真实的情形。

“等等!”l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率先打破了三人之间形成的那种恒固的稳定,“我们只是随意地一抽,却刚好抽中了藏有线索的那本书籍,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样未免也过于好运?”

“对……之前发现线索造成的那股冲击竟然使我们遗忘掉了这一个疑点。”

“也就是说……这些书也有问题。”

念及于此,他猛然抬起头,缓慢地向着书架上的另一本书籍伸出手去。

可就在那一刻,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自窗口卷入了木屋之内,冰寒之意深入骨髓。

他的身体在骤降的温度下不住地颤抖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原本壁炉中熊熊燃烧的炉火已经被吹灭了。

心底骤然上涌起一波接连一波的不安与恐惧,一股强烈的危机预感在驱使着徐方圆尽快从这座木屋里逃离。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掌心之中的课本,同时匆忙以右手抓起刚才自己从书架里抽出的那本书籍,向着木屋的大门冲去。

同时,他也外放灵魂源能,小心地戒备着可能会从某个方位发起的袭击。

恐怖、压抑的凝滞之气一下子攀升到了人心所能承受的极尽,哪怕是他,此刻也不免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勾起了内心深处潜藏着的恐惧。

于学生宿舍的考核之中惨死的情景依然历历在心……

柯华隐死于对ghost身份的错误推断,肉体膨胀,最后炸碎成了无数的残渣碎粒。

而路天择则死于血尸运用空间跳转之力所完成的突然袭击。

尽管距离那时可能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只是在自身的性灵逐渐走向消亡的那一秒所感受到的恐惧依然清晰地残留在他们的心底,消之不除,抹之不去。

即使是此刻已经拥有了远超出那时的力量的自己,在面对过往的阴影的时候仍是会脆弱到无法自抑。

弱小……是罪。

早已明悟了这一点的他们,在面临愈发恐怖的考核之际……已经无法再拾起故往无知时敢于藐视一切的自信与勇气。

所以,他才觉得自己远远不如季木……

因为他能够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一种近乎伟大的情绪,那是足以践踏死亡的东西……

当徐方圆的身体冲出门外的那一刻,他不由得感到了一种劫后重生般的欣喜。

趁着呼吸间缓过了一口气,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籍。

“《王尔德诗选》?”

怎么出现了一本更加莫名其妙的书籍……

朦胧黯淡的月光无声地轻抚过他的身体,在林木“沙沙”的作响声中万物显得更加静谧。

他刚想翻开这一本书籍,却发现其中掉出了一页。

而等到他从地面上将那掉落的一页纸张捡起,其上书写着的诗歌随即便浮现在了他的眼里:

《公主的哀愁》

七颗星星在寂静的水面,

另有七颗在天上;

七宗罪孽在公主身上。

在灵魂深处隐藏。

红玫瑰在她的脚旁,

(红玫瑰在她金发间)

在酥胸和腰带幽会的地方,

红玫瑰悄悄地躲藏。

被杀的骑士多么英俊,

在芦苇和灯心草中静躺,

你看那扁瘦的鱼儿游动,

欣然吞噬死者的躯身。

那儿躺着的侍童多俊美,

(金缕外衣是好收获,)

你看空中的黑乌鸦,

乌黑,乌黑如长夜。

他们为何僵死在此地?

(她的手残留着血迹。)

为什么百合泛起红斑点?

(河滩上还有鲜血在流滴。)

自南自东来了两个骑马人,

还有两个自北自西来,

为黑乌鸦带来一顿美餐,

为公主提供休息的时间。

有一个男子汉真诚地爱她,

(红啊红,鲜红的血斑!)

他在紫衫旁挖了一个大墓,

(一个墓穴安葬四具尸身。)

没有月亮浮在寂静的天空,

漆黑水面也一无所有,

她的灵魂有七宗罪孽,

这罪孽他也有一份。

“奥斯卡·王尔德的诗歌——《公主的哀愁》……”k注视着那张纸页喃喃自语了一句。

“在整本《王尔德诗选》中,就唯有这一页不知为何从中脱落……这是不是能够证明:这首诗就是隐藏在这本书籍中的线索?”

“但也有可能会是陷阱……”原本默不作声的l静静地补充了一句。

“这次学园怎么会提供给我们如此之多的信息……想想都觉得非常诡异。”

“或许这些所谓的‘线索’之中也存在着某些问题……”

第十八章 八人共计

“这首诗歌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呢?公主的哀愁……”徐方圆在心底默默地想道。

而今,距离他逃离那座木屋已经过去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了,可是他仍然小心地防备着可能来自于诸方的袭击。

先前,那座木屋里的炉火突然熄灭……

这样的情况,他不可能会将其认作是一次偶然的事件,而应该是“羊”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发起攻击的前奏之音。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如果要他用一句话语来形容当时的境况,那么大概就是释道原的一句“雷声甚大,雨点全无”。

明明应该是一个可怕的危局显露的场景,结果却被他给轻松地躲过去……

这样的结尾,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用意?

是对方拦之不及?

不对……

不可能是这样的解释……

既然当时他已经被困在了那座木屋之中,那么对方只要等待着他冲出门外的那一刻,于屋外伏击便可以。

可是他并没有遭受来自任意层面上的攻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的事情……我想现在你们心中应该也有了一些考虑。”

“不错……为什么‘它’什么也没做就放我们离去?难道只是想要吓一吓我们而已?”

“我觉得这没有可能,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都么不会有做出这种无聊的事情的必要性。”

“的确……”

三人在脑海中再次开始了详细的分析。

“你们说,会不会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性——并不是对方不想要对我们发起攻击……只是出于某些限制而无法攻击我们而已。”l再次将话题挑起。

“你是说……将屋内的炉火吹熄的并不是‘羊’,而是风林校区?”k的话语中带着些许不解与讶异。

“只是有这种可能……”l并没有完全同意,“而且,现在还暂时无法排除‘造成那种现象的东西是“羊”’这一可能性。毕竟……尽管学园对于我们的完成考核要求是将‘羊’杀死,但是它也没说‘羊’具有十分强大的杀伤能力。“

“这般不断地怀疑下去……也许直到考核结束我们也无法解开这些谜题。”k的声音里隐约透出了不安与忧虑。

“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真正遇到过来源于考核之中的正面杀机,反而是得到了一大堆类似于线索的东西,这显然与我们先前所经历的考核难度有些差距……”

“也许那些线索才是真正的危机也说不定……”

“我们来分析一下那首诗吧。”l小声地提议。

“那首《公主的哀愁》?”

“对。”

三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首先,我想我们应该明白这首诗歌本身所具备的含义。”k这般提议。

“嗯,的确如此。”

“从这首诗的内容来分析,似乎是那位‘公主’杀死了‘侍童’与‘骑士’,而他们的尸体……则可能沉没在了芦苇和灯心草环绕的河流里,就要被鱼群给吞食殆尽。”

“那么第一个问题已经出现。诗中的‘公主’、‘骑士’和‘侍童’,这三者究竟代表着谁,又是在传达着什么样的信息?”

“这点从现有的线索上看似乎很难确定……”

“那么我们再谈下一个问题。这首诗中经常性地出现了一个字眼,那就是‘七’。七颗星星、七宗罪孽……这些词语又存在着什么样的意义?”

“你们应该也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吧……在这首诗里出现的人物一共八名。‘公主’、‘骑士’、‘侍童’,再加上自南自东来的两个‘骑马人’,还有自北自西来的两个‘骑马人’,以及于诗的末尾出现的那个在紫衫旁挖了一个大墓的‘男子汉’。只要从中减去‘公主’,那么其余的七人便是这星星与罪孽之‘七’……”

“可是为什么减去的会是‘公主’,而不是‘男子汉’?”

“在这首诗的末尾已经写道:‘她的灵魂有七宗罪孽,这罪孽他也有一份。’也就是说……那所谓的‘男子汉’应该也是七罪之一。”

“可是这七宗罪孽究竟意味着什么?七宗罪……难道是天主教的信义?”

“不对……至少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发现这场考核与七宗罪里的‘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暴食’有什么联系。”

l静下心来深思了一会儿,而后才说:“我想,也许这七宗罪孽是指六场杀戮以及‘男子汉’的违心之举。”

“六场杀戮与违心之举……”

“的确……在诗的末尾,有两次暗示那四个‘骑马人’已经死去,分别是‘为黑乌鸦带来一顿美餐’和‘一个墓穴安葬四具尸身’。乌鸦喜食之物……自然便是尸体。”

“是‘公主’杀死了‘骑士’和‘侍童’,这点可以确定。可是真正让我感到的疑惑的……还是到底是谁杀死了那四个‘骑马人’?”

此话一出,三人再度陷入到了深深的沉默中去。

“有关于此……诗里的描述的确非常怪异。”

“其中的那句‘为黑乌鸦带来一顿美餐,为公主提供休息的时间’似乎证明并非‘公主’杀死了那四个‘骑马人’,而是另有隐情。”

“值得注意的是,在‘有一个男子汉真诚地爱她’之后还加了一句‘红啊红,鲜红的血斑’,这莫不是说明是‘男子汉’杀死了那四个‘骑马人’,并将他们埋入葬地?”

“这样的推断很有道理……”

“再结合《人间食粮》里的部分语句,‘骑士’与‘侍童’的沉骸之地……应该就是洗浴的‘海滩’附近。至于公主……则可能会在‘寂无一人的花园’里休息。然而‘紫衫旁的大墓’,怎么说……似乎和‘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和‘狗’都毫无关系。”

他们的推理于此刻出现了断层,无法延续。

“诗里的‘公主’、‘骑士’、‘侍童’,再加上四个‘骑马人’和‘男子汉’总计八名……如果说这些人物指的都是参与到考核中去的学生的话,那么总共也只有六人而已。”

“剩下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十九章 多余之谜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8/29/]]]考虑到了本场考核和那首诗歌之间的关联,徐方圆在审慎地思索了一阵以后,还是选择按照诗中的内容来展开搜寻。

当下,他唯一勉强能够确定的是,海滩和花园都有可能隐藏着某些与考核相关的信息,因为唯有它们才是两种线索的交汇之地。

安德烈·纪德的《人间食粮》,还有奥斯卡·王尔德的《公主的哀愁》……

他不知道其中是否会隐藏着某种陷阱,因而对于自己先前的推断仍然有些怀疑。

两者的内容并无法完全重合,甚至在某些部分看似毫无联系。

其中所提及的种种事物……究竟是线索还是陷阱?

怀着这般的疑虑,他神情凝重地行走在漆黑的小径。

道路两边的民房默无声息,黯淡的月光映照进一扇扇的紧闭的玻璃窗户里,令这本就死寂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在这股幽静的气息之下,哪怕是轻微的脚步声都会显得尤为清晰。

行走之间,徐方圆的心里仍然有些防备,因为他不知道先前将那座木屋里的炉火吹熄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周围是否会有接连而来的狂暴杀机。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l小声地问道。

“谁知道呢……”x停顿了一会儿,“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在这座村庄的哪里才能够找到文中出现的那些事物,所以选择往哪个方向走几乎可以随意。”

“是啊……就是不知道季木学长和宁静黎他们现在会在哪里。”

说罢,k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刚才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l用了较为严肃的语气。

“怎么了?”

“什么事情?”

闻言,其他两人先后问了一句。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一本推理小说,说起来它还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最为著名的作品之一,其名为……《无人生还》。”

“这本书,我倒是没有看过……”x开口表示否定。

随后,k又紧接着回答道:“阿加莎的作品虽然我看得不多,但是这本毕竟是推理小说界知名度最高的几本名作之一,所以我还是偶然读到过的。”

“不错。”l赞许似的说道。

“这本书的确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不二之作,开创了‘童谣杀人’之先河,同时也是‘暴风雪山庄模式’的代表作品,被认为是史上成就最高的推理小说之一。”

“童谣杀人?”x以极为怪异的语气问询。

“对,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阿加莎·克里斯蒂为了配合剧情所创作的一首英国童谣——《十个小士兵》。为了使这个故事更加具有真实性,她还在书中为这首童谣的作者冠上了弗兰克·格林这个不存在之名,以及一八六九年的创作日期。”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到那部作品?这与我们的考核之间又有什么关系?”x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l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向着k问道:“k,你还记得那首童谣吗?那首……《十个小士兵》。”

“等等,让我先想想,因为那已经是我几年前看过的作品了……”他沉默着思索了片刻,“似乎隐约还可以回忆起……”

“十个小士兵,出门打牙祭;不幸噎住喉,十个只剩九。

九个小士兵,秉烛到夜半;清早叫不答,九个只剩八。

八个小士兵,旅行去德文;流连不离去,八个只剩七。

七个小士兵,举斧砍柴火;失手砍掉头,七个只剩六。

六个小士兵,捅了马蜂窝;蜂来无处躲,六个只剩五。

五个小士兵,同去做律师;皇庭判了死,五个只剩四。

四个小士兵,结伴去海边;青鱼吞下腹,四个只剩三。

三个小士兵,动物园里耍;狗熊一巴掌,三个只剩俩。

两个小士兵,日头下面栖;毒日把命夺,两个只剩一。

一个小士兵,落单孤零零;悬梁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说完,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童谣杀人……”x好像想起了些什么,话语中带着一丝异样的情绪,“也就是说,那首诗,那首《公主的哀愁》里的语句……很有可能就是‘羊’的杀人顺序?”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性。而且……我们可能还忘记了一点。”

说到这里,三人的心中几乎同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了等候在前方的某种危机。

“在我们进行人数计算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把我们之间的特殊情况考虑进去……”

“如果说其实我们并没有被当成一个整体,而是作为独立的三人以计,那么当下参加考核的学生人数……就满足了诗中的八人共计。”

“原来……如此吗?”

尽管是l自己提出了这一个可能的判据,可即使是他自己,对此也丝毫无法作出肯定。

一切真的就如他所推测的那般……会是如此吗?

在考核结束之前,或许没有人能够猜出真正的谜底……

越是接近底层的真相,环绕在其周围的迷雾便越是浓重,恍如置身于一片虚无的混沌里,光线歪曲,色调无形,只是作为一个可见的概念和意义。

一步,一步,再一步地行走着……

周边除了阴暗的院落和房屋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东西。

他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等候在那里。

“还是什么都没有出现,真不知道季木学长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不要着急,也许……是这座村庄里存在着某种诡异。”

然而画面定格在了下一秒漫长的沉默里。

因为他发现,在前方十余米处的拐角附近……月光下,地面中心被一个狭长的阴影所占据。

“‘它’……又是谁?”

心脏狂跳中,徐方圆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样一句。

那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窄,开始向着他所站立的地方靠近,呈现出一个扭曲的人形。

“你……是谁?!”他知道对方必然已经发现了自己,所以强压住心底的慌乱喊出了一句。

那影子还在接近,可是并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第二十章 二人之遇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8/30/]]]“是谁?!是谁藏头露尾地躲在那里?!”徐方圆刻意让自己显得惊恐地大声喊了一句。

他心里明白,对方之所以让自己看到那月光下的阴影,绝不会是因为大意没有发觉的原因,而是出于刻意,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主动产生各种不安的联想,从而激起他心底的恐惧。

如果他只是一个初入学园的新生,或许真的就会被这种如影随形的恐怖给吓到胆战心惊,以至于内心产生极大的破绽,甚至连正常的逻辑推理都会因由思维的混乱而无法顺利地进行。

可是……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羊”或是被学园安排在考核中的魔怪,还是……风林校区?

如果是前者,他固然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而假如是后者……那么他在谨慎地观察着那边的同时,还不可以轻易地发起攻击。

这很有可能会是风林校区的陷阱!

毕竟,在考核开始之时,学园就已经说明了这样一条规定:

此次考核将与其他校区联合举行,任何学生之间不可以互相攻击,一旦违反,则将对成功造成攻击伤害的学生进行抹杀处理。

这般的限定之下,一旦他被风林校区的成员所误导,误以为跟随在自己身边制造异常的东西就是完成考核所必须杀死的“羊”,因而兴冲冲地发起攻击,结果对方却是由风林校区的学生所伪装而成的“怪异”,只需承受一些轻伤就可以借助考核的规则而将他抹去。

因此,没有绝对的把握就发动攻击,实在是具有太大的危险性。

哪怕明知是敌,在自己受到对方切实的伤害以前,他也暂时会以防御为主,仔细地观察,直到可以完全确定。

尽管如此,但反过来,考核之中的魔怪也有可能会伪装成学生的样子来和他接近。

如果那些魔怪所伪装而成的是自己校区里的同伴还好,毕竟会有一些是只有同校区的成员才能知道的事情。

而假如考核之中的魔怪伪装成了风林校区的成员,那么徐方圆根本就没有判断对方真伪的依据……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风林校区的成员也许会使用时光商铺里的商品伪装成彼岸校区的学生,然后再轻而易举地让他看出一些破绽,这样就能诱使他将其判断为“羊”,从而发动杀机,结果却将他自己逼入死地……

以上两种情形,都会将徐方圆拖入到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

因为如果自己分不清对方的真假,那么想要动手就有了很大的顾虑。

而对方则能明确自身的真伪,虽然对于他的身份或许依然会有怀疑,但是这疑虑至少比起他来要少上些许。

“那么……接下来我们的应对方式,是……”

这些念头在徐方圆的脑海中飞速地流逝,不断地转化为下一个难点或者谜题,三位一体的推演能力几乎被他使用到了极尽。

在他迟疑之时,那片阴影也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

一阵脚步声开始传到了他的耳里,轻微但却富有某种独特的韵律。

“没人能够体会那种推动我不断前进的情感。我最初体会到的那种成功的喜悦之情,就像一阵飓风一样,在我的内心翻涌澎湃。生死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理想化的界限,我应当冲破它们,让耀眼的光明倾泻到我们这个黑暗世界之中:一个新的物种将奉我为它的造物主,我将创造更多幸福优秀的物种。没有任何一个父亲能比我更有资格,获得我所创造的生命对我的感恩之情。这样想来,我甚至还认为如果自己能够赐予无生命的物质以生命,那么在将来(现在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许我还能让人起死回生。”

这是英国诗人珀西·比希·雪莱的妻子玛丽·雪莱所创作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中的语句?

对方之所以要念出这段话语,难道是想要证明……

念及于此,徐方圆将自己体内的灵魂源能向外辐射而去。

当源能触及那片阴影之后的本体,他勉强可以感应到一些模糊的心绪,只是大多的情感都被一股比他更加强大的源能之力所隔离,无法探清。

“这股力量……他真的是张林平?”徐方圆望着从拐角处走出的那个身影喃喃自语了一句。

“彼岸校区的朋友,我就说过我们迟早我们会再次相遇。”张林平微笑着向他说了一句。

徐方圆平静地摇了摇头,说:“这个时候……我可不怎么希望会见到你。”

张林平的脸上还是那抹不变的笑意,“怎么,难道苏兄和你们已经发现了许多与‘羊’有关的信息?”

“没有,没有……自从我和他们分散以后就再也没有再聚,关于考核亦是毫无思路,更别提什么与‘羊’有关的信息。”徐方圆同样微笑着说了一句。

“兄台怎么称呼?”

“叫我徐华择即可。”

张林平轻轻地点了点头,“华择兄,我这次出来见你,可是带有很大的诚意。毕竟,我们相互之间都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因此谁也不知对方会不会是由考核之中的魔怪所伪装而成的‘赝品’。为了使你相信我的诚意,刚才我几乎已经报出了自己的主修书籍。”

说罢,他平举着手心之中的课本,封面之上印有一个身材硕大的巨人,皮肤的颜色和肤质形同干尸,身体的各个部分都不成比例,狰狞、丑陋,仿佛魔怪之形。

闻言,徐方圆不禁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你为什么会这样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你就不怕我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赝品’?或者说,我这个敌对校区的成员就这么值得你相信?”

“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张林平摇了摇头,“其实当你还在那座木屋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附近观察着你那边的情形。直到那座木屋中的炉火突然被某种力量给吹熄,而你从中慌忙逃出,我才勉强能确定你应该不是由魔怪所装扮的‘赝品’。”

“那我还真是要感谢你对我的信心。”徐方圆冷笑着说了一句。

“我们联手如何?为了找出获胜的契机……”

第二十一章 情报互通

“我们联手?”

亲耳听见张林平那让人颇有些意外的提议,徐方圆不禁感到了些许怀疑。

“你确定……你要和我联手?”他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些难以置信,“别忘了,我们可不是从属于一个校区。一旦有一方获得胜利,那外另一个校区就要被学园全员抹杀处理。”

闻言,张林平温和地笑了笑,平静地向他摆了摆手道:“虽然从立场上讲,你我两人的确为敌,可是此刻我们都正面临着考核的困境。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也许我们根本就无法找到任何与‘羊’有关的信息,到最后则会招致双方都团灭的结局。”

“是吗?”徐方圆的话语中仍然透着一股淡淡的迟疑,但是似乎略微有些动心。

“华择兄,和我联手,你完全可以放心。毕竟,只要还有学园所定下的规则存在,我就绝不可能向你出手。既然如此,那么你我二人只要联手寻到‘羊’的踪迹,在那之后只要各凭本事便可以。”张林平语重心长地再次劝说了一句。

“那好吧……”徐方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似乎还是偏向于同意,“可是我怎么知道你的提议里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陷阱?华择兄,我怎么可能会设下什么陷阱?”

闻言,张林平表现得十分讶异。

“你不需要在我的面前演戏。尽管在力量层级上,你的灵魂源能可能远远要强过我,只是我的能力近乎读心。虽然我无法完全看透你的心理,只是也能够确定你必然对我隐瞒了什么东西……”徐方圆语调深沉地答复了一句。

张林平神色不变,仿佛成竹在心,“能够从绝望学园中存活到这里,你我都应该明白,每个人都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的暗算也好,亦或是你的杀机,只要不说出口,那么万事都能和和气气。”

“的确如此……”

徐方圆点头表示同意。

“尽管你不开口,但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提议。”张林平步步紧逼。

“好。”徐方圆轻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你的提议。”

张林平微笑着点了点头,“明智的选择,你果然有与我为盟的资本。”

徐方圆冷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我可以选择,那我宁愿你根本就没有在我的身边出现。但是既然你已经来了,而且还找上了我,那我所剩下的选项就已经不多。毕竟,与其多出一个在暗中干扰自己的强劲宿敌,还不如暂且先握手言和,凭借双方共同的努力将剧情推进到终点再说。”

“你果然挺有意思……”

“彼此,彼此。”

张林平轻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开口:“既然我们当下已经结盟,那么在开始寻‘羊’以前,我认为,我们应该事先共享一下与考核相关的种种线索。”

徐方圆对此表示沉默。

见状,张林平轻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沉默着思虑了片刻,而后才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由我先说。”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在那座木屋中的书架上,存放着许多有意思的书。”

“比如?”

“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以及安德烈·纪德的《人间食粮》。”

“《寻羊冒险记》?”

听到张林平的话语,徐方圆忍不住吃了一惊。

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于是奇怪地发问:“怎么,难道你从书架上拿到的书并不是这两本?”

徐方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将事实和盘托出:“我从书架上拿到的书,和你所拿到的并不完全相同,分别是安德烈·纪德的《人间食粮》,还有奥斯卡·王尔德的《王尔德诗选》。”

“《王尔德诗选》?”张林平的话音里也透出了惊诧。

“你看看其中的《公主的哀愁》这一首诗。”

……

“原来如此……”张林平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学园对书架上的那些书籍做出了一个设定。”

“一个设定?”徐方圆追问了一句。

“对,就是一个设定……”

“是怎么样的设定?”

“比如说……只要有人从书架里抽出了第二本书,那么木屋里的炉火就会熄灭。如果更多……甚至可能会触发死路。”张林平的语气十分严肃。

“这么说来,你也遇到过炉火熄灭的场景喽?”

徐方圆若有所悟。

“当然……否则你以为我怎么会轻易地在你的面前现身?正是因为这一相似之处,才让我认定你应该不是考核中伪装成人的魔物。”

“有关于‘羊’,你又了解多少呢?”徐方圆换了一个话题询问。

闻言,张林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是我可以说,我除了明白‘羊’可能会与这本《寻羊冒险记》相关以外,其他的线索什么也没有。”

“那么你应该也已经看过了吧?这本《寻羊冒险记》……”

“这是自然。”

徐方圆微微颔首,“书中‘羊’用以控制它的宿主的手段——头脑中那颗庞大的血瘤,其实在木屋里的那幅画上也曾出现过……”

“它在画上的位置是?”

“一座玫瑰花园……”

“玫瑰花园?”

“我觉得……它可能就是‘公主’的所在之地。”

张林平低头沉思了片刻,“也就是说,你认为完成考核的关键在于那位‘公主’?”

“或许事实真的会是如此也说不定。”

随后两人都保持了较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应该也已经读完那本《寻羊冒险记》了吧?”张林平回头询问。

“虽然有些地方写得过于晦涩,不像是我喜欢读的那些推理小说,但是具体的内容大致还是能够读懂。”

“很好。”张林平收起了手里的书,“那我们走。”

徐方圆并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走着,走着……

他们听见不远处似乎有海浪拍击礁岸的响声传来,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第二十二章 异地之差

“这股气味……看来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不对。”

这般说着,张林平不禁微微皱眉。

而徐方圆也随即开口说:“看来我已经来到了线索之中提及的一个地点。也即《人间食粮》里的海边,以及《公主的哀愁》中的芦苇和灯心草之间。”

“芦苇和灯心草之间?”张林平疑惑地回过身来,“你确定芦苇和灯心草会生长在海边?”

徐方圆摇了摇头,说:“我并无法确定,只是说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而已。毕竟,我不觉得学园会在考核之中设置两个相近的地点。海滩和河滩……河又怎么会在海边?”

“原来如此吗……”

张林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对徐方圆说:“接下来,我们可要小心。我总觉得前面那个地方有些不对,有种异常的气氛存在……”

这次,徐方圆倒是没有与他争辩,而是安静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现在,你终于不再怀疑我了吗?”张林平一边笑着,一边一脸玩味地说道。

“不是不再怀疑,只是在适当的情况下做出了适当的选择而已。”

“呵呵……”张林平忍不住轻笑。

“我们继续吧。”

“也好。”

两人各自调整了一会儿自己的状态,而后同时向着被林木遮挡的那一方进发。

沿着这条偏僻的小道,他们不知一路走了多久,几乎已经完全远离了先前那座城乡。

在这里,只有黯淡的月光将四下疯长的杂草笼罩,海浪拍击声依旧传递自远方,在他们的耳边不住地回响。

二人不断地拨开眼前杂乱而干枯的野草,直到脚底传来踏入了液体之中的沉滞感,他们才低头看向脚下。

“脚下有水。”张林平几乎下意识地喊道。

“是海水吗?”徐方圆紧接着同样说了一句话。

“只要尝一下不是就知道了。”

说罢,张林平便俯下身,用指尖在脚下的液体里轻沾了一点。

“似乎并没有很强的腐蚀性……”

而后,他又准备将指尖所沾的那些液体放到嘴里一尝。

“等等!”徐方圆匆忙阻止道。

“嗯?怎么了?”

张林平有些不解地回过头来看他。

“你就不怕这液体有毒吗?”徐方圆郑重地提醒道。

“原来如此,不过这点你倒是不必担心我。”张林平摇头答道。

“为什么?我可没听说《弗兰肯斯坦》里的那位科学家有什么抗毒的能效。难道说……为了这种事情你还要动用时光商铺的商品,或者绝望道具的力量?”

“自然不是。”

张林平轻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主修科目的二次选项?”

“主修科目……还能有二次选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主修书籍还可以选择两本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林平开口否定道。

“所谓的主修科目的二次选项,其实就是在原本的主修书籍所得能力的基础上再度叠加上一种力量,同时由课本所转化而成的scepter(n权杖),也将变为两样。”

“scepter?权杖?这个单词……又是在指什么?”徐方圆下意识地追问道。

“你们彼岸校区的班主任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张林平显得十分惊讶。

“班主任……是指季木学长口中的‘无脸人’吗?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它。”

“怎么会这样……”张林平微微皱眉,“不是说只有在校区里的成员成功攻克了学生宿舍、学生食堂、教学楼,以及操场这四大考核区域之后,班主任才可以离开的吗?”

“是这样吗……”

从张林平的口中得知了许多原本自己并不了解的信息,徐方圆愈发感到自己所在的这个校区的异常。

“你们风林校区,难道已经通过这四场考核了吗?”

“这是当然的啊。”张林平理所当然地说道。

而后,他继续补充:“一般来说,只有完成了校内的四大基本考核、开始对外拓荒的校区,才会出现流金之阶及以上的学生。而我们这边,则是在顺利通过了四大基本考核之后又对外开辟了三大场域。”

“考核的后期……竟然会是这样。”徐方圆十分讶然地感叹道。

闻言,张林平像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几乎难以置信地询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要告诉我说,你们彼岸校区……现在连四大基本考核都还没有通过吧?”

“据我所知……的确如此。”

“什么?!”

他的神情开始变得更加怪异了。

“华择兄,你可不要骗我,一个连四大基本考核都还没有完全通过的初等校区……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个流金之阶的强者?除非……他在前三场考核之中全都得到了惊人的a级评价。”

“虽然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不过事实似乎大致就是这样。”徐方圆平静地开口答道。

“怎么可能?!仅仅是三场考核……就已经得到了三个a级的评价。这种完美的履历……竟然也能真实存在?!要知道……我唯一得到了一个a级学历点的那次,也是靠牺牲了团队里十多个同伴的性命来为我创造出的机会啊!”

听完张林平发自内心的话语,徐方圆的心中不禁一震。

是啊……

即使并没有听张林平提起,他也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彼岸校区中的考核的难度异常。

而由此所带来的……便是季木近乎非人的强大。

尽管在日常的交流之间,季木都未曾将自己真实的力量对外显露,可是在那片雪原幻境之中,徐方圆切身体会到了撕裂规则的那一瞬间,季木所展现出来的绝对力量!

那股力量……足以将端坐于高天的王座之上的诸神打落到尘埃的墟场,使虚幻的天国为云座中诞生的最初之闪电击坠而下!

那是因狮子的大力而降生的崇高之勇气——名为“否定”的开辟之力量!

在咆哮的狮影显现的那一瞬间,即使是学园的法则也选择了退让。

第二十三章 海中人像

“我们先不要说这些好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了解我们脚下的这些液体究竟怎样。”张林平轻叹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说道。

徐方圆轻轻地点头。

而后,张林平将沾了一些地上的液体的那根手指缓慢地伸入了口中,用舌尖细细地尝过。

“没有咸味……看来并不是海水。”他随后就判断道。

闻言,徐方圆也开始将脑海里的种种信息关联到一处。

“这样也就是说……这附近很有可能会符合芦苇和灯心草的生长条件了?”

“或许会是如此……”张林平低头沉思,“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好……”

徐方圆沉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在这个地方附近,真的能找到与羊有关的线索吗?

对此,他一直感到十分疑惑。

可是既然他们已经来到了此处,就没有空手而归的线路可走。

穿梭在前方愈发密集的枯草丛中,无色无味的液体已经渐渐地蔓延上了他们的膝盖之处。

终于……

在拨开眼前那片致密的杂草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位于身前的一大片芦苇花丛。

同时,也有许多灯心草交杂地生长在其中,似乎完全符合诗句所描写的内容。

可是令他们感到震撼的是……在这片芦苇和灯心草的花丛之外,就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灰蓝大海。

许多造型古怪的礁石静默地矗立在其中,被翻涌的海浪冲击,发出一声声巨响,却依旧岿然不动。

“这个地方……真的是海吗?如果是的话,芦苇和灯心草又怎么能生长在其中?可是如果说这只是一片湖泊,那么它的范围未免也过于广阔……”张林平心底的惊讶轻易地从他的话语中表露。

“汇集成这片海洋的淡水竟然如此之多……这完全不符合地球上的水资源分布。”

“这到底是海还是湖……”

明明那些芦苇和灯心草就位于海中,可是却没有被涨潮时的巨浪所冲毁或吞没……

这绝不寻常。

想到了这一点,徐方圆不禁回忆起《人间食粮》里对于这个世界的一段描述:

“没有人的位置。再也无法想象这一切怎么还会醒来。那狗拼命哀号,天再也不会亮了。辗转难寐,你会做出这种或那种举动吗?”

如果这个世界正如这文中所说,将永不迎来它的白昼,那么因由日月对于地球的引力变动所造成的潮汐现象就有可能会被消除。

这里是永夜的世界……

念及于此,他不由得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上的天空。

由于他对原本地球上的星象并没有什么掌握,所以也无法分辨出这个世界的星空和地球的星空是不是有什么相似或者不同之处。

唯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安静地高悬在空,洒落下来的辉光取代了日照,成为了滋养万物的源头。

“如果王尔德的那首《公主的哀愁》真的和考核的内容存在着某些关联之处,那么现在或者今后……应该会有两具尸体沉降在这周边的某处。”徐方圆小声地开口。

张林平随后补充:“而他们应该就是诗里的‘骑士’和‘侍童’。”

于腰部以下的海水中行走,他们的衣物大多已经湿透,哪怕这海水并非逆流,可是长久之下,对于他们的体力消耗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行走之间,徐方圆在无意中发现,周围浑浊的海水里似乎有些细小的鱼儿游动。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肉眼能在黑暗里看见,而是因为他的精神探知能力探测到有许多微小而混乱的原始思维在四下潜伏。

根据意识里标记的位置查找,他才勉强看到有一条浑身漆黑的扁瘦之鱼在他们的身边游过。

“张林平……注意小心我们的周边。这些海水里似乎有鱼。虽然不知道它们现在为什么并没有对我们发起攻击,可是从那首诗的内容上看,这些吞食尸体的鱼可能也并非善类……”徐方圆极其慎重地提醒道。

“我知道了……”

听完,张林平的心情也开始变得十分沉重。

而后,他们在芦苇丛中搜寻了许久……

湿透的衣物紧紧地贴着他们的皮肤,这种不适对于他们来说也能轻松承受。

“你看那里!”

徐方圆似乎更早发现了什么东西。

“好像有什么……浮在那边的芦苇和灯心草里。”

张林平点了点头,在走动间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以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与魔物。

而当他们靠近到那个浮起的物体的近前,气氛同时也骤然压抑到了极点……

“他……是?!”

尽管那具尸体已经因由被水泡得太久而有点膨胀和歪曲了,可是仍然可以看出死者生前应该有着一副英俊的面容。

而他的死因……则为用长剑割下了自己的半边头颅。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明白这一点,是因为那具尸体就仿佛一根木桩一般,扎根在了芦苇和灯心草的深处,挺立着躯身,双手持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以此砍断了自己的咽喉,唯有剩余的边角勉强使头颅还粘合在原处。

“这个人……是你们风林校区的成员吗?”徐方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有些不安地问道。

张林平的脸色阴沉而又痛苦,不过他还是强忍住悲伤说:“对……他的确是我们风林校区的成员——赵秋文。”

闻言,徐方圆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道了一声“节哀顺变”,而后望着那具尸体默默地观察。

因为时光商铺里的诸多商品在使用者死后效果多是会取消,所以徐方圆暂时可以确定这具尸体应该并非什么魔怪伪装。

他并没有从这具尸体上感知到任何思维存在的迹象。

所以……它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死物而存在着,没有任何价值,仅仅是灵魂升天后脱落下来的无用皮囊。

一个人……死了。

如此般毫无意义地死去了,甚至连残存的肉身都要沦落为游鱼的食粮……

“华择兄……你可否暂时回避一下?”他用悲哀的语气说道。

第二十四章 埋葬之魔

“好……”徐方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多谢。”张林平平静地开口道。

徐方圆转过了身去,可是依然以灵魂源能笼罩四方。

尽管如今他与张林平之间的关系已经改善了不少,可是他们之间毕竟永远都只能是敌对的双方。

假使他因此就放松戒备的话,也许张林平出于学园所定下的规则无法伤他,但或许也会有些足以束缚他的行动的方法。

“l,接下来我们交换一下吧。”k在脑海中对他传话。

“好……我也有些累了。”l疲惫地回答。

“不过,刻意让我们回避接下来出现的画面……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x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里透着些许迷惘。

“可能是想要使用《弗兰肯斯坦》的某种能力吧。”

“主修书籍的能力……”

“说到这里,对于他所说的主修科目的二次选项,我一直有些在意……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就是在课本原先的基础上再度挖掘出一种新的能力吧。”

“那产生这所谓的二次选项的前提又是什么?难道是放弃选择之后的选修书籍吗?”

“不知道……这个也许要等到考核结束以后才能再问学长。”

“可是,你们认为……我们就一定会有再次见到季木学长的机会吗?”x轻叹了一口气道。

“x,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风林校区里已经死去了一人,那么我们在考核之中所面临的阻力立刻就会减弱不少。凭借季木学长那近乎同阶无敌的力量,再加上罕有人及的思维推导,再怎么说也不会输给张林平吧……”k十分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要过于小看张林平……毕竟,对方是已经抵达了流金之阶的强者,度过的考核次数至少也会在三次以上,关于考核的经验比起我们也必然要丰富不少。即使他无法匹敌季木学长,可是要知道……本次考核的重点并不在于战力的强大,而是谁能更早地寻找到‘羊’。”

“可是,‘羊’究竟会是什么……”

“光凭我们这点微薄的见识,根本就不足以推断学园所设定的考核究竟是以何作为参考……”

就在三人以意识互相讨论的片刻,他们偶然间注意到……脚下张林平的阴影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膨胀、拉长,直至近乎非人的情状。

在那由阴影所描绘的景象里,那个高大身影似乎拿起了什么,细看竟然是那具已经腐烂了多时的尸体……在口中大口地咀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嘣”声响!

他……竟然在吞食尸体?!

一些看似早已经被埋葬的记忆……渐渐被从人心的大墓里挖掘而出。

那种饥饿与暴乱相交杂的狂欢再次充斥在了他的心间,于那恐怖的饥荒地狱里所诞生的人心之魔,再次被这股血肉的气息激活……

“原来……我们根本就没有忘记。”

“那个东西……其实一直都扎根在我们的脑海之间的混沌里!”

“渴望吞噬的本能……”

“几乎无法压抑……”

他跪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狂乱的欲望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性都侵吞殆尽。

“那个人类所无法估量的恶魔……其实一直都没有死去。”

“我能感受到……‘它’正等候在那里。”

“我们的心……被‘它’埋下了种子。”

“而且……”

“在这个世界……我能感受到一股与‘它’相近的气息。尽管若隐若现,但是‘它’绝对真实不虚地存在于这里。”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的身上留下了‘它’的印记?”

身后隐约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可是细微到几乎无法听清。

“华择兄……你怎么了吗?”原来是张林平的声音。

当他的双手触碰到徐方圆的肩膀的那一秒,有一股被万千花朵缠绕的意志……经过他的双手,同时也毫无停滞地穿过了灵魂源能的防御,渗入到了他的心底。

眼球之花……

墨绿,而又幽邃到近乎深黑的花儿……开了。

本不应该存在的花……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悄悄绽放。

在不应开花之时……偏偏它出现了。

“你不是徐华择?!”

“这种触及根源的力量的拥有者……绝非人类。”

“这种力量……只能属于恶魔。”

“你……到底是谁?!”

张林平勉强压制着心底突兀绽开的那朵墨绿之花,虚弱地向后退离了几步。

他看到,徐方圆回转过来的那张脸孔……露出了森然如同恶鬼一般的笑容。

似乎有某种东西……从潜意识里被诱导而出。

恍如置身于原初的混沌之间的极大恐怖……

在徐方圆低垂下来的手中,一股狂暴如潮的源能之力被强行倾注到了课本的内部,那些源能之力为课本所转化、激活,由原本呈唯心态的灵魂源能,化为了逐渐凝聚的枪身上介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邃蓝光路。

“这是……掌道系?!”张林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之前,我从他的身上所感受到的……明明还只是单纯的灵魂源能。可是在激活权杖之后,灵魂源能却由此转化为了异种能量。一般来说,掌道系课本的拥有者的肉体所产生灵魂源能,应该时时都处于向异种能量的转化之中,可是这种能够从两者之间互相切换的模式……到底算是唯心还是掌道?”

尽管诧异于徐方圆的主修科目的特殊,不过张林平在这骤然出现的危机之下也不敢犹豫太久。

因那朵莫名之花而异常暴动的灵魂源能眼看就要压制不住,张林平的身体也在这股强烈的乱流之中受到重创,处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急境况之中。

一旦做出任何微小的举动,体内狂乱的源能之力可能就会因由分心而压制不住。

可是如果他待在原地不动,徐方圆接下来的一击就必然将落在他的胸口……

情急之下,他不禁向着徐方圆大吼:“华择兄!你疯了吗?!一旦你攻击我,哪怕你成功将我重创,自己也会因由违背了学园的规则而被抹除!”

因为他隐约察觉到……对方之所以要这样做,其实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如他一般,陷入到了那股莫名之力的操掌之中。

不是作为主宰那未知力量的本体……而仅仅是一个提线木偶。

“第三执行模式……destroydeposer(n毁灭分解)。”

第二十五章 它之名姓

“接下来……我们到底还要去往哪里呢?”女孩安静地将双手交叉着负在身后,对着自己身边的少年说道。

“这里也好,那里也罢,只要是宿命之所在,我们都无处可逃……”他仰望着头顶愈发黯淡的星空答道。

“尽管我们之间只是相处了短短数月,可是于我而言……却仿佛已经地老天荒。”她缓慢地停下了脚步,而后小声地开口说道。

“岁月此般漫长……”

“也许终有一日,一切的一切都将迎来在开始之前就已注定的终结吧……”

说到这里,他微俯下身,采撷了干枯萎靡的玫瑰丛中的一束花朵,将之呈递给身旁的少女,然后说道:“蝴蝶不用月份,用瞬间计算生命,所以有充裕的光阴。世界是变幻不停的泡沫,在寂静的海面逐流随波。而晨星对黎明低语,‘告诉我,你到来只是为我。’‘只为你。’她答道,‘也只为那枝无名的花朵。’”

闻言,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淡而又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首诗真美好,只是可惜……这朵花已经枯萎了。”

“公主,不必为此而黯然心伤。只需稍稍等候,于此处默然地观望,而我自有令这朽木逢春之法。”

说罢,他轻握玫瑰的指尖微微放光,顿时有一阵充满生机的绿意在其间萦绕。

于是那干枯的叶片重新舒展,恢复了往昔苍翠的华光,而早已萎焉凋谢的花朵也得以重新绽放,彷如为鲜血所浸染的花瓣上散发出郁郁的芬芳。

“我的旗帜列成一队,相互没有纠缠,

我的歌声列成一队。

我正集合鲜花,动员松柏,

把天空铺展为华盖。

我爱,我生活,

我在词语里诞生,

在早晨的旌旗下召集蝴蝶,

培育果实;

我和雨滴

在云朵和它的摇铃里、在海洋过夜。

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瞩望,

我让自己登基,

做风的君王!”

他振臂呼号,令这死意缭绕的花园里开满繁花,此处有万千星辉笼罩!

“myprincess(n我的公主)!只要为你,我愿献上天上天下的冠冕与权杖!若你有意,我便夺取这至高皇座,许你为大千之君王!”

他高举起双手,“响起吧!歌声!”

天穹之上有七颗明亮的星辰交映闪耀,于是嘹亮的歌声开始于此间唱响:

“无人入睡!无人入睡!

公主你也是一样,

要在冰冷的闺房,

焦急地观望

那因爱情和希望而闪烁的星光!

但秘密藏在我心里,

没有人知道我姓名!

等黎明照耀大地,亲吻你时

我才对你说分明!

用我的吻来解开这个秘密,

你跟我结婚!

众女人的声音(神秘而遥远):

没人会知道他的名字。

而我们就得去死,哎!

卡拉夫:

消失吧,黑夜!星星沉落下去,

星星沉落下去!黎明时我将获胜!

我将获胜!我将获胜!”

此刻女孩正安静地端坐在一块满布坑洼的黑色石体之上,其表面恍如包裹着一层薄薄的异光,有如尘星天降,映衬着遥远之处那游离的星光。

她默默地看着前方的少年,神情有些凝滞地开口说道:“也许,你真的可以给我这世上我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可是,我所渴求的东西……是不存于这个世上的。”

“因为我只要你……”

少年顿时沉默了,“可是……现在我不是就在你的身边吗?”

“不管伪装得再怎么相像,虚假的终究也只会是虚假的罢了。再怎么掩藏也好,都必然会有着本质上的不一样……”

“公主,对你而言……只有我才是唯一的真实!因为我之所以存在,都是因由你的梦想!我是因由你的梦想而被塑造的……”少年语调悲切地辩言道。

“魔鬼……你真是太会迷惑人心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的花言巧语所无法使其为之动容的吗?”

“公主,既然你对我的唇舌是这般信任,那你也应该同样信任我的力量!你能够从我的话语里看出……我与他有何不同吗?”

“不要用这张脸孔对着我说出那般浮夸的话……”少女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你要我证明的话,那么我问你……你愿意为我而放弃此世之间的一切吗?”

“我当然愿意!”少年捂住胸口诚挚地呼喊道。

“所以你不是他……”

“不!我若是他,也必然为公主你赤诚的爱所倾倒!”

“不要再说了!”她悲伤地捂住了头道。

“爱!爱!爱!嘴上如此般高喊……”

“可是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吗?”

“我当然明白!”少年倔强地抬头仰望远天,“当年在星光之下,无人不为幻境之中的海伦之美所倾倒,或是心中慕望,或是妒忌如狂,哪怕睿智如浮士德,都不得不为之而意乱神狂!”

“公主,我愿告诉你这一唯一的答案……美即是爱!”

“人之所以得以作为一个个体而存在,不为那席卷于人世之间的永恒黑暗苦海而绝望、悲哀,便是因为美之存在!”

“够了!别再用你这颗浑浊的污心吐露这种狂妄之词!这世间除了美丑以外,更多的还是邪恶和善!真诚善美的爱斯梅拉达尚且愿意手捧甘泉奉送给曾经劫掠自己的丑恶仇敌,而我又怎么会愚俗地介怀于表象呢?!”

“那么……”

少年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他的身形骤然膨胀得极为巨大,壮如河马,青面獠牙,双眼之间燃烧着原罪的火花,呈现出了可怖的非人之相。

见状,少女的脸色变得如纸般惨白,双手也开始有些发颤。

它幽深地说道:

“我向你说的是朴素的真理。

你们人类,愚蠢的小宇宙,

总把自己当作整体——

我是部分的部分,这部分原是一切,

黑暗的部分,它生出光明,

傲慢的光明,如今跟黑夜母亲

把古老的地位和空间争,

却不能成功,尽管它努力,

因为它总是依附于物体。

光自物体流出,使物体美丽,

物体却又阻碍它的进程,

因此我希望,不用久等,

它就和物体一起毁灭。”

“公主……你明白了吧?”它居高狂笑,“爱是虚妄……而我终将获胜!”

“不!你将永世为我所奴役!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

“是吗?哈哈哈哈!!!”

第二十六章 显示奇迹

“你是……季木。”

“你是……龙傲天。”

那个面容俊雅的青年神情痛苦地捂住自己被螺旋的尖端所贯穿的胸口,低低地冷笑。

“没有想到……只是给你这般短暂的一段时间,你就已经成长到足以与本座一战的地步了。果真不愧是烨帝转生……”

他的话语还未完全说完,口中就开始不停地咳出鲜血,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粉碎的内脏。

“不……你的力量反而更加值得称道。”望着眼前与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那一男子,季木手中那把透明无色的雨伞的尖端落于地表,“承受了我叠加上永夜虚腔的三位一体之力而不死……这点哪怕是我本人多半也无法做到。尽管我借用了外力而将你一击重伤,可实际上,你的实力比起我却不差分毫。”

“哈……哈哈……哈哈哈!!!”他莫名地狂笑,“你错了……季木。我的存在,并非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如今你对于世界的构架还了解得太少,可是我可以告诉你,只要这世间的仇恨与骄傲一天不死……那么本座便将永存于这个世上!!!”

“由弥尔顿所攥写的神话史诗《失乐园》……你果然承袭了创始之龙一脉的力量。”季木望着他手中的那本书籍平静地说道。

“你的选修,本座也已经从……你的小跟班那里知晓。”

季木瞳孔中的混沌之光在短暂的一霎时分无数次地重组再造,推演着这个世间的原初本相,仿佛创世之初衍生万物的造化之芒。

“凭我现在的目光之极……竟然也无法直接从外表看出你的根本之因,这就是时光商铺的商品的力量吗?”他的话语中透出了淡淡的讶异,“静黎会被你所蒙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能说出那个名字的,除去你我之外就只有极少数的几人而已。”

“原初混沌……”龙傲天注视着季木的双眸小声地自语道。

“能够试图模拟出这样的力量,原来你已经见过……”

说到此处,他的口中再次有大量的鲜血溢出。

“那些片段……果然并不是虚假的幻象。”季木不住地喃喃自语道。

“季木……你知道吗?我们之所以于此地再见的理由……”龙傲天平复了一下周边因自身的掌控能力下降而异常浮动的气息,语调幽深地发问道。

闻言,季木不由得短暂地失神了一霎。

“我们之所以于此地再见的理由……难道你已经快要取得第二本选修书籍了?”

“这只是表面的现象……”他胸口之处的可怕创伤在暗黑色浊火中渐渐恢复原样,“的确,你们彼岸、风林两大校区之间的联合考核,与我获取第二选修的特殊考核是同时进行的,而不知你有没有发现……随着我们二人实力的增加,身边的人却反而越来越少?”

季木沉默不答。

“与那些弱者所不同的是……你我都必将成为主宰天上天下的至强。因此,在这条路上没有人有资格与你我相伴,而只配跪伏在我等的脚下。”

“可那又如何呢?”

“就像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接受魔鬼的试探作为修行一样,为了抵达新之世界,撒旦也穿越了地狱和天堂之间的混沌大渊。此行此举,意欲为何?一者为了证明自己是神之亲子,一者为了复得那天国之荣耀。”

当他的话音徐徐落下,季木的眼里若隐若现地闪过了丝缕悲伤。

“你是说……我等皆是因由某种使命而于这个世上存在着?”

“此乃天之大命,无法逆转,不可相抗……”

季木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地问:“此世有何意义?哪般价值?”

“为了善恶的轮转、永劫的沉沦。”

“是这样吗……”

龙傲天深深地望着季木,脸上浮现出了半是怜悯、半是唏嘘的笑容,“你比我强大,可是也比我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孤独的?谁都不再需要他人……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存在,凡事也都归于虚空。因此……我又何谈孤独?”

“多年以后再见……你还是这样的一副尊容。”他眼里残留量的意味更加深重,“然而,我想要告诉你……上帝也有祂的地狱,那就是祂对世人的同情。而你……也终将死于你为你自身所造的地狱!”

“你认为那些考核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那便是将此世之间你所眷恋的一切全都抹去!!!”

“怎么?为什么要用那么空荡的眼神看着我?不相信吗?那我们就将场地拉到旷野,由我来充当一把显示奇迹的魔鬼好了。我龙傲天在此预言:当本场考核结束之刻……彼岸校区除你之外之生灵必将尽数死灭!”

“云对我说,‘我要消散无影’;夜晚对我说,‘我要纵身跳进火烫的黎明。’

痛苦对我说,‘我要保持深沉的静默,如同他的足印。’

我的生命对我说,‘我要由死亡证得完满。’

大地对我说,‘我的光时刻亲吻你的思想。’

爱对我说,‘光阴流逝不停,我却会为你守候。’

死亡对我说,‘我会将你生命的小船划过大洋。’

而魔鬼却对我说……‘我会在你的面前显示奇迹’?”

……

当时,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受魔鬼的试探。

祂禁食四十昼夜,后来就饿了。

那试探人的进前来,对祂说:“你若是神的儿子,可以吩咐这些石头变成食物。”

耶稣却回答说:“经上记着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

魔鬼就带祂进了圣城,叫祂站在殿顶上,对祂说:“你若是神的儿子,可以跳下去,因为经上记着说:‘主要为你吩咐祂的使者,用手托着你,免得你的脚碰在石头上。’”

耶稣对他说:“经上又记着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

魔鬼又带祂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将世上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都指给祂看,对祂说:“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耶稣说:“撒旦退去吧!因为经上记着说:‘当拜主你的神,单要侍奉祂。’”

于是魔鬼离了耶稣,有天使来伺候祂。

——《马太福音》

第二十七章 黑魔标记

“哈……哈……哈……”

身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的少年跪倒在海滩的一旁,四下只能听到连绵的潮声,以及他喘气时所发出的粗重声响。

一把色泽幽深的剪刀此刻正冰冷地插在他的胸腔,大量的鲜血自创口处不住地向外流淌。

“死了……全部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疲惫的双眼里满是绝望。

哪怕血液沿着染血的衬衫不停地滴注而下,他也没有空出双手来将伤口包扎。

指尖深深地扎入到细细的沙土之下,掌心都因由这股大力的挤压而被零星分布的碎石刺穿,将沙地染上了更加深沉的色调。

当那朵莫名之花绽放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率便为那股突兀爆发的力量所操掌……

权杖的力量没有经过血液的激活便被强行激发,直接升华到了原本他还无法完全掌控的第三执行模式之下,而后凝聚的那一击也就要将张林平给抹杀。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

如果不是他趁着脑海里的那股未知力量因激活权杖而产生空隙之刻果断地自伤,将离魂剪刀狠狠地扎入到自己的胸膛,那么死去的就将会是他们三人全体了……

结果……还是只有他路天择一人存活下来了。

出手的时机,就只有那道毁灭光束击向张林平的那一刹那。

他们知道……如果用那把离魂剪刀刺伤自己的话,就有可能会产生两个二分之一的活命时机。

如果第一个时机并没有命中的话,那么同一个瞬间还会有另一个效果叠加而上。

尽管二分之一加上二分之一的所得为一,也即百分之百,可是概率的换算却并非这般……

也就是说,哪怕施行了这一最后的绝命手段……他们三人全灭的概率也依然存在。

结果……是不幸而又幸运的。

徐方圆和柯华隐都死了……死于学园的抹杀。

唯有路天择一人存活了下来……

“绝望学园……”他的眼角依稀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这便是我的绝望……”

“只要还有人站在季木学长的身边,那么绝望就会一刻不停地在彼岸校区里蔓延……”

他缓缓地从沙地上站起,远望周边。

一个巨大而顶端破碎岛屿,如同一口翻倒过来的巨碗覆盖在海面上边,而这片沙滩就位于岛屿内部海水的环绕之间。

在他失去意识之后,便被海浪给冲到了这里。

这座孤岛,海滩……

他不由得想起了《公主的哀愁》里所描写的、“侍童”伏尸于此的画面……

“难道那死于此地的‘侍童’……是指我吗?”

“不对……”他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有死去?”

他开始沿着这片海滩搜寻起来。

“张林平……现在又到底怎么样了呢?”

“是已经死在了我的那一击之下……还是借助某种手段而的得以生还?”

既然他已经承受了一次学园的抹杀之力,那么这也就证明张林平应该确确实实地承受了他的一击。

毁灭分解……

那是作用于微观层面的可怕力量。

一旦肉体与那种能量相撞,只是一瞬之间……构成人体的物质存在便会被分解为微粒,作为有机物的特性也将彻底消亡。

可是最后的那一刻,他只顾及逃离学园在灵魂层面的抹杀,在返回肉体之后便因消耗过度而陷入沉睡了,所以并没有看到终焉的那一刻所现的景象。

只是……为什么这一次,学园的抹杀之力与学生宿舍的考核之时并不一样?

并非如那次一般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之上。

“也就是说……学园有可能是刻意留下了我的肉体吗?”

只是为什么呢?

等等!

异变……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对了……

那个时候,张林平似乎转变为了《弗兰肯斯坦》里的怪物的情状,并且开始吞食风林校区的成员——赵秋文腐烂的尸体。

吞食尸体……

难道便是因由这一点吗?

“那股力量……是在利用我来阻止张林平毁坏那具尸体吗?”

不对……

在那个时候,那具尸体几乎已经彻底被张林平给吞噬殆尽了……

“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想要借我之手来攻击张林平,然后再由此同时灭杀我们两人吗?”

“为什么特意保留了我的身体……”

这个问题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终于……

“原来如此……这是预言杀人!!!”

“刻意将赵秋文的尸体按照《公主的哀愁》里所描绘的死法摆放,并打算留下我和张林平的尸体……抛入到紫衫旁的墓坑。”

“原来如此……”他低下头来喃喃自语道。

“我和张林平在那首诗歌里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两个‘骑马人’吗?”

“只是为什么那个未知的存在,必须要按照诗歌里的描述来杀人?这是学园对它所作的限制吗?还是说……这样的方式本身,就存在着某种于它而言至关重要的意义呢?”

想到这里,路天择突然明悟:在这座岛屿之上……一定会有“侍童”的那具尸体存在!

他开始在这片海滩之上疾驰。

尽管这座岛屿本身并不算大,可是相较人类的一个个体而言,也绝不算小。

“找到了……”

在不远处那边的海滩,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在沙面上静静地躺倒。

等到小心地走近之后,路天择才辨别出那果然就是他所要找的“侍童”的尸体——风林校区里的另外一人的尸体。

在这具尸体的身上,套着一件似乎是由金丝编织而成的服装。

这让路天择不由得想到了《全唐诗》里的一首七言乐府,其名即为《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从这首诗的内容上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丁尼生的《促少女及时行乐》:

“及时采撷你的花蕾,

旧时光一去不回。

今天尚在微笑的花朵,

明天便在风中枯萎。”

正当他犹疑之刻,幽邃而又深黑的远天之上突然炸开了一道深绿色的强光,而后显现出一个硕大无比的骷髅口中钻出一条巨蟒的奇异之象。

那些发光的烟雾开始越升越高,于天空中所占的面积也愈发庞大,仿佛一个新的星座徒然从地上被托举而起,散发出来的光芒恍如炽阳。

“这是……黑魔标记?”他讶然地低语道。

“是宁静黎……”

第二十八章 壳之少女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0/]]]从远方观测到了那个缓缓上升的黑魔标记,路天择的心里除了惊讶以外还满怀着迟疑。

真正令他感到讶异的是……宁静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释放出黑魔标记?

是因为遇上了难以面对的强敌,还是由于被“人”胁迫而迫不得已?

亦或是……发现了什么自己一个人所无法处理的东西?

可是,即使是那样,在彼岸校区的成员看到黑魔标记的同时,风林校区的成员同样也会得知这一信息。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路天择的印象里,宁静黎应该不会做出这般轻率的事情。

除非……是季木学长授意?

想到了这一点,他骤然发觉许多事情都已经明晰。

也许那个黑魔标记就是季木学长的布局之一,其目的就是为了将彼岸校区和风林校区的成员全部都引到那一地。

可是也无法排除那会是陷阱的可能性……

如今,风林校区的三个成员中已经有两人确定已经死去,而剩下的张风林……就连路天择也不知道他是否躲过了故往时刻那致命的一击。

destorydeposer……

由他的主修书籍《心理测量者》所转换而成的权杖之器——支配者在第三执行模式之下的一击……可怕到就连路天择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控的境地。

有时,他甚至会想,即使强大如季木学长,在完完全全地承受了他的一击之后,或许也会真正死去……

这股力量同时作用于灵魂和肉体,理论上足以将一切物质从整体粉碎为渺小的微粒。

所以在元天夫无视了毁灭分解的力量的那一刻,路天择才会恐惧到难以自已。

因为……他们已经全然不是处于同一层次上的个体。

那个名为元天夫的魔鬼,已经掌握了近乎“虚无”的高维度的特性……

可是,从他当时所持有的三本书籍上看……他明明还没有抵达“真实”之前的最终壁垒——第六阶玄意。

一旦达到了玄意之境,三本书籍便会融合为一,最终铸就独一的权柄,构建起登临无上的虹霞之梯。

既然元天夫尚未将书籍与心象融合成一本独一无二的本我之书,那么也就证明他如今至多处于第五阶天光,可仅仅是天光之阶就能掌控此般令人绝望的强力?

那个时候……他在饥荒地狱里所见的光景,至今他仍感到难以置信。

那条遮天蔽日的墨绿长蛇……究竟是如何“坍缩”为人类那般微小的形体?

这简直就是大星与纤尘的差距!

与那股庞大得几无穷尽的力量相比,徐方圆觉得自己就仿若日轮面前被引燃的一霎火星,脆弱、卑小……不可同日而语。

羽蛇神奎策尔夸托……

对于那时所见的怪异之名,此刻路天择早已明晰。

明明象征着丰饶与降雨,而且还是阿兹特克神话体系中唯一不要求用活人献祭的善良神明,却在复苏之时创造了仿如原罪深渊的饥荒地狱,使得万物都沦陷在生死往复的永劫之黑暗里……

那样的举措究竟有何意义?

原罪之花,恶之铅华……

当那表象的善恶都已被洗尽,彼岸之处又存有何等真意?

无比扭曲的光景,事象不存的怪异……

是黑暗和生死,同时也是原罪的虚无。

胸口处平缓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路天择缓缓地向着高处抬起了右手,仿佛在那一霎时分抓握住了什么东西……

这具身体本身,就是活着的尸体,是被撕裂以后重新拼凑而成的东西。

从这个角度上看,他与《弗兰肯斯坦》里的怪物具有很大的共性。

同是死后复苏的尸体,同为不被这世间所容的可怖怪异……

想到此处,一朵色泽幽深的眼球之花开始极快地于他的手中成形,周围的光线都因此而黯淡、扭曲,仿佛被吞入了一个漆黑的幽洞里。

那色泽远看似黑,但近看却是无比幽深的墨绿,其间恍如存在着一道模糊的界限,使之介于两者之间。

微眇的共鸣之音从遥不可知的某地传来,悄然地渗入了路天择的心底。

他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应,感应到在那个黑魔标记升起的起源之地似乎存在着一股与他同源的气息……

而且,那气息比起他来还要更加幽邃,就像是七颗星辰簇拥着荣光的冠冕高悬于天,那七星缀连成七芒星状,形成一个不平均却完美稳定的一体。

“罪孽七星……”他小声地自言自语。

他不明白这七颗星辰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义,只是却可以由此确定……“公主”她就在那里。

杀死了“骑士”和“侍童”的那名“公主”,毫无疑问就是这场考核唯一的中心……

随着考核的逐渐发展,就连这种关键性的信息路天择也几乎可以完全确定。

可是……他的心里依然存在着许多谜题,无论如何也无法想清。

例如靠近木屋里的那幅画时所看到的图像的真谛,以及“羊”的身份之谜……

哪怕本场考核已经到了临近终局的境地,路天择的脑海里都没半点足以指向“羊”之正体的信息。

可是所谓的“羊”,又是否具有真正意义上的羊形?

还是说……它根本就是其他什么与真正的羊类天差地远的东西?

星斑之羊,罪孽七星……

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考虑,既然在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中,“羊”能够进入到人的身体里,那么到底是谁才具有成为“羊”的宿主的最大可能性?

答案……无比明晰。

当然是《公主的哀愁》里最为神秘的那名“公主”……

“难道……”

路天择的脸上流露出略微错愕的神情,但又夹杂着早知如此的矛盾与肯定。

能够被称为“公主”的自然会是女性……

可是参加到这场考核之中的女性……就只有宁静黎。

其实早在这场考核开始之前,他就已经隐约感到那时的宁静黎似乎有些不对劲。

自她从饥荒地狱里归来以后,就一直都在强行压制着某种东西……

而今,有什么破壳而出了……

就仿佛沐浴着鲜血而降生的壳之少女。

第二十九章 焚葬之礼

“那种程度的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华择……他真的只是昙花之阶吗?!”

阴暗的小巷中,一个硕大而残缺的身影在不住地低吼。

当时的那一刻,如果不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主修书籍的能力强行激活,使得肉体壮大成近乎非人的异形,那么由徐方圆所发出的那一击可能已经将他胸口以上的部位完全抹去。

可尽管如此,张林平的身体还是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创伤,如果换作平常,这创口完完全全可以致人死命。

有一个直径约为半米的空洞将他胸腔原本应该埋有心脏的部位占据,边缘处的伤口都已结痂,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复愈。

在那个空洞边缘的血肉里,残留着一股难以清除的毁灭之力,就如附骨之疽,哪怕张林平以体内庞大的能量冲击也无能为力。

那些能量虽然在量上极为微小,与盘踞在张林平体内的异种能量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它们却有着尤为强大的吸附性,并且难以为其他不同性质的能量所抵消,而是会产生一种很强的排斥效应。

《弗兰肯斯坦》……

这是张林平的主修书籍。

一开始,这本书籍本身所带来的能力……便是科学家弗兰肯斯坦曾经完成过的可怕壮举——赋予身为死物的尸体以生命。

这是一份不为这个世间所容许的诅咒之力……

赋予尸体以生命?

这几乎已经介入到了上帝了领域,在一定程度上掌控了生与死的权柄。

当然,他的主修书籍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如此强力,其中必然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

他的确能够使早已失去活性的尸体重新恢复生机,可是却无法创造魂灵。

这也就是说,他的能力并无法使死者从死亡的长眠中苏醒,顶多只能让渐渐腐败的肉体重新恢复活性。

就连张林平自身,也不明白主修书籍的那种力量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原理,只不过是能够应用而已,而无法像《弗兰肯斯坦》里那样真正赋予尸体以生命。

因此,与其说张林平的主修书籍的能力是“令死者苏生”,倒不如说是“为失去了活性的物质重新注入生命力”。

令尸体保持活性?

这样的功效看似并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可是如果从另一个方面来想……这个能力完全可以应用于自己!

那些因受到创伤或者自然衰老而濒临死亡的细胞,经由此力便可焕发生机。

所以,这一能力完全可以用于对伤体的治愈,甚至使自身永远保持脱离衰老的年轻,长久地维持人生之中最为巅峰时刻的肉体。

凭借着这样一份可怕的能力,张林平于时光商铺之中兑换了数量恐怖的商品。

随着对于那些商品的使用,他渐渐发觉虽然每一件商品的效果对他都有助益,可是却往往夹杂着一定的负面特性。

例如他在考核之前所兑换的一件商品,其名为“厄难之心”。

它的效果便是在捏碎这颗心脏的同时,向其使用者的目光所触及的任意一个生命发动诅咒,令其心脏爆裂而死。

从这件商品的功效上讲,可以说是极为强力,但是其副作用也极其明显,那就是攻击的对象无法指定。

比如说,如果与自身同一校区的队友与敌人共处一地,而且都为目光之所及,那么在厄难之心的效果发动之后,便会有一定的概率使自己的同伴死去。

而且,对于这种概率的问题时光商铺也完全没有提醒,张林平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潜藏着极深的恶意。

例如,当队友与敌人同处于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一旦使用厄难之心,那么将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使得自己的队友死去……

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作为本场考核中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的杀手锏,张林平并没有尝试使用过厄难之心。

而且,有一个疑虑他始终没有明晰……

如果他在使用厄难之心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自己……那他有没有可能因此而死去?

假使就连使用者自身都被涵盖在内,那么镜像或者倒影又算不算是所见之生命?

在没有明确这一点之前,张林平认为这颗厄难之心甚至对他本身都具有很大的威胁性。

而他之所以能够经受徐方圆那可怕的一击而没有死去,则依赖于他放弃了选择选修书籍而使主修书籍得到的第二特性——尸化。

其功效,便是将他自己转化为《弗兰肯斯坦》中由尸体所化成的魔怪,只要主宰思考的大脑不被损毁,哪怕心脏等重要部位受到破坏也不会死去。

这也是张林平明知厄难之心有古怪,却依然敢于使用的底气之一。

毕竟,这件商品几乎无法起作用于没有心脏或者无惧于心脏损毁的特殊生命体,对于灵魂状态的唯心存在更是毫无意义。

而在尸化状态之中,只要吞食人类的血肉,不管其是否具有活性,都能够将其储存下来,在关键的时刻迅速地转化成能够直接用以恢复的生命力。

这也是前时张林平吞食自己的同伴赵秋文的尸体的原因……

与其让那具尸体毫无价值地被鱼群给吞噬殆尽,还不如转化成为他的养分,成为他在前路之中得胜的资粮,从而起到这“同伴”一词最后的意义……

什么?

亵渎?

太残忍了?

不过只是一具臭皮囊而已!

在他的心底也曾激起过这样矛盾而冲突的思绪,可是过往之时相同的经历……使他已经能够对此面露惭色但却毫不迟疑。

曾经他也有过一颗渴望善良的真心……

可是长存于这个幸福不复的绝望之地,他的心早已沾染了仇恨的因子,宁愿让他所降生的这个世界坠入到万劫不复的苦狱中去!

可是……

最后的怪物……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张林平望着远处泛起波澜的大海念道:

“‘不过很快,’他悲怆地大声喊道,‘我就要死了,我再也不会感受到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了。很快这些炙烤折磨我的不幸将不复存在,我将以胜利者的姿态登上葬礼的柴堆,沉浸在无情的烈焰所带来的痛苦之中。这熊熊的大火终将慢慢熄灭,我的骨灰也将被狂风吹入到大海之中,我的灵魂将会安息,即使到那时它还会思考,一定也不会再感到痛苦了。永别了。’

说完,他纵身跃出窗外,跳上了一艘船旁的冰筏。转眼之间,他就在海浪中远去,消失在茫茫无边的黑夜之中。”

第三十章 黑暗苦海

暂时地平定了一下心绪,张林平的心中仍是无法完全抹消前时所遗留下来的阴影。

在不久之前的那个时候,他曾经无比地接近于死亡。

只要当时他的反应再慢上哪怕一秒,那道邃蓝色的光晕便会将他的上半身给全然吞噬掉。

这种绝望之下的压抑与恐慌……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得到。

此次考核的难度似乎不太正常……

若是以前的话,虽然能够给他造成很大的压力,但是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自从那朵莫名的眼球之花自张林平的心灵深处绽放,他就隐隐约约地开始感觉到……在这座村落的中心地域,存在着一股极其强大的未知力场。

那也许……就是“公主”所在的地方。

此刻,他的心中尤为矛盾。

明明已经知晓完成考核的线索应该就在那个方向,可是一股可怕而强烈的危机预感却在趋势着他逃往相反的地方。

“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张林平下意识地想道。

自考核开始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

在学园的考核之中,时间的概念往往会是暧昧而又模糊的,根本就无法凭感觉来推断。

甚至就连带来了手表一类的计时工具,也会因由不时会引发的、时间与空间的扭曲与错乱而出现异常。

如果说身处考核这场迷局之中的困兽,都无法探知自身所流逝的时间的话……那么七天的时间限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

有时候,张林平甚至会怀疑:这所谓的考核时间其实不过只是一个障眼法,其目的就是为了加重身处逆境的考生的绝望与恐慌,以至于心智骤降,最终因由因此而出现的破绽与失误而导致死亡。

只是这个猜想在一般情况下同样也验证不了……

谁会无故地跟学园的规则作对?

那样的下场多半只会是死亡……

“如果一味地逃避的话,反而会被更加恐怖的梦魇所追上。”

是谁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张风林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了。

在他晋升流金之阶之后的第一场考核当中,在那个校区之外的恐怖域所……

他所深爱的人死了。

这也是他能得胜所付出巨大代价……

在那座梦魇之魔所存在的可怖村落,就连真实和虚假之间所存在的界限也变得十分模糊,那里有无尽的血与火……仿佛置身于永劫的苦狱之中。

那时他才知晓,当时他们校区所选择的拓荒路线出了差错……

原本据他们的推断以为,在通过之前两个较低烈度的区域以后,第三个区域的难度层级应该不会一下子攀升许多,而是轻微地上下浮动,可是他们却刚好撞上了小概率的浮出。

在校外的区域之内,有多条线路可以选择开拓。

其中存在着极高难度的绝路,自然也存在着较低难度的坦途。

困难的道路所得的奖励较多,但是其难度层级也会随着队伍的逐渐深入而升到可怖。

简单的道路所获的嘉奖不多,正常情况下也能够被实力一般的队伍勉强开拓,只是因此而造成的伤亡也是难以计数。

可即使是选择了一条相对简单的道路,在某些不可知力量的交汇之处也有可能会诞生出无比恐怖的噩梦……

因此而生成的魔物几乎是无法直接战胜的,也无法被玄意以下的力量给杀死,可是那些恶灵的行为模式往往会存在着一个肉眼难见但却极为巨大的漏洞。

只要可以找出这个隐秘但却真实存在的漏洞,便有可能借此从噩梦般的绝望之境里脱出。

而张林平当时就是被这极为稀少的概率给撞上。

如果不是她舍命为他作出了最后的提示的话,那么也许他就和那些死去的同伴一样,被永久地埋葬在不见光明的幽深地狱里了……

妄图依靠躲避来完成学园的考核,是绝对行不通的。

毕竟……这里是绝望学园。

如果不将己身浸泡在如同鲜血般粘稠的恐惧中央,便无法于僵夜中引燃黎明乍现时破晓的晨光。

“已经无法再逃避了……”张林平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道。

或者说……他已无处可逃。

远方的巷陌沐浴着一层银灰色的月光,然而在那光线所照射不到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一大群乌鸦突兀地翱翔于被长夜染成黢黑的云幕之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切啼鸣。

此时又有一声乍起,异常凄厉,盖过了前时所回荡的一切响音。

张林平的心底骤然有一股无比浓重的寒意升起,极快地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绪。

在那幽暗之影中……有一个体积庞大的兽形在缓慢地行进。

而很快,那巨兽又在眨眼之间显化为了人类的形体。

它的四肢纤瘦,脊背微驼,无法看清五官的面庞上仿佛永远带着若有若无的、讽刺的笑意。

它先是静默无语,而后呢喃一句:“圆舞永无休止,圆心寂然不动。”

沉静的话音落下以后,一个庞大的漩涡开始于它的身边涌起,中心是尘世之间的无尽物欲,周边是不断轮转的善、恶、黑暗、光明……

“欲望是人类所无法逃离的本性。哪怕长年地踏足于光明,也必将于轮转中臣服于永无止境的物欲。善恶轮替,只有欲望才是这唯一不变的中心。”

“欲求不得,即为受苦。尔等所存,恍若置身于永恒无尽的黑暗苦海之中。堕落、放纵、掠夺、占有……唯有满足愿望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它说:“太初有行。”

于是处于不断的碰撞之间的黑暗与光明以一种无法描述的奇异形式融合为“一”,化为了原初的整体——一股仿佛能够将万物都葬灭的扭曲之力。

这力量无法以稳定的形态长久地存在于世间,可是它一旦出现……往往就会因短暂地打破了善恶的均衡而创造出天堂与地狱之间的混沌大渊。

那力量扩散开后,一切被笼罩在其间的物质实体都将被其所磨灭……

自觉在身躯被湮灭之前自己无法脱离,张林平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来见你了……”

第三十一章 国王登殿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10/25/]]]“结束的时刻已经将近……”路天择在心底不断地告诫自己。

他明白,自己越是向着那个恐怖力场所存在的方向靠近,便越是临近考核终焉的那一结局。

茂盛而又荒芜的花园……

路天择已知晓有什么东西此刻正等候在它的内里。

那股莫名的感应愈发强烈,并且时刻不停地趋使着他向前迈进。

“枯萎的玫瑰花,苍翠的绿地……”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强烈而鲜明的对比?

他在花坛之前微微地俯下身去,伸出手轻轻地触碰那些花朵,手指却在一阵刺痛之后流下了血滴。

“玫瑰花园里的‘公主’……”

这是奥斯卡·王尔德的诗句——《公主的哀愁》里所提到的信息之一。

而后,他又回忆起安德烈·纪德的《人间食粮》里的字句。

“我已经到过了‘花园’和‘海滩’,可是剩下的‘橘子’和‘狗’又在哪里?”

先前,路天择也曾经听到过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犬吠之音,那声音是那么悲切而又凄厉,几乎不似于人间所能听到的哀鸣。

在那般诡谲的境况之下,路天择三思过后,并没有选择向着那个方向靠近。

至于“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这在那几件事物当中似乎最为神秘,以至于路天择至今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与信息。

怀抱着这种种困惑,路天择沿着一条漆黑的小径踱步前行。

遍观四下的风景,他的脚步不曾停滞,很快便深入到了这座花园的内里。

眼中所见,是一座被绿地环绕的古旧别墅静静地矗立在这座花园的中心。

别墅的大门是敞开的,但是有一股阴沉的不祥之气弥散在那里,恍如一个直达海底的庞大涡旋,要将靠近其周边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而在那幢别墅的周边,有一些突兀地扎根于黄土中的黑色石体,仿佛从高天陨落的晦明尘星,流淌着月与星辰的黯淡光晕。

那四块折射出星月之光的石块近旁,一棵高大的紫衫下,有莫名幽深的气息在不断萦绕。

那边的黑暗之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黑影……

等到它靠近以后,路天择才发现是宁静黎。

之前令他感到无比压抑的气机的源头……果然就盘踞在她的身体里。

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却出乎了路天择前时所设想的情景。

“一起走走吧。”宁静黎微笑着对他作出了邀请。

“好的。”

路天择点头表示同意。

宁静黎依然微笑着,向那座别墅的大门走去。

而路天择则跟在她的身后,同时也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就这样将背后暴露给自己……

是对于自己的力量过于自信,还是真的毫无戒心?

一时间,对于身前的女孩的想法,哪怕是借助了主修书籍的力量,路天择也丝毫无法分析。

他们先后踏上了那一级级阶梯,进入到了别墅的第一层里。

站在落地镜前的宁静黎……并没有在其中留下自己的身影,唯有路天择自身孤独地立于此地。

路天择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了这样一句:“镜中世界里我一个人孑然独立,只听得脊梁骨吱嘎作响。”

他的心里并没有生出多少恐惧,也不曾动摇或者怀疑,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淡地问了一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才开始变成了这个样子的?”

女孩同样表示沉默,之后才吐露出了苦涩的话语:“已经回不去了……”

已经回不去了?

如果回去的话……又能够回到哪里?

“哪里都没有我们的安身之地……”不知为何,他径自而突然地说出了这样一句。

“真是令人悲伤的说法……”宁静黎报之以恬静而安然的笑意,可是随后她脸上的表情却渐渐转为尸体般僵硬而又冰冷的死寂,“我输了……所以我成为了‘羊壳’。”

闻言,路天择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问出了这样一句:“可是……我们真的会有赢的胜机?”

宁静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其实早在我走出那座木屋的时候,我的意识深处就已经被魔鬼所占据。”

“绝望学园……所留给我们的就真的是毫无生机的绝望吗?静黎,在结束之前我还想问你……在那个时候,你的身上是否存在着杀死‘羊’的可能性?”

“兴许是有的吧……魔鬼诱惑人心的前提,便是与之交易者的心底存在着无可压抑的强欲。正是因为我太在意……所以才会给了‘羊’可趁之机。”她的声音哀婉而又存在着希冀的残余。

“喜欢学长……是吗?”

“嗯……”

她点了点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自己就像是奥斯卡·王尔德的戏剧中痴迷于先知约翰的公主莎乐美。自第一次见面起,就为其外表所展现出来的深邃之美而迷醉,但是更倾心于那崇高到令人无法靠近的圣洁之心……”

她轻轻地捋了捋垂落到胸前的细长发丝,眼里浮现出悲惋而又难捱的情意。

“戏剧……《莎乐美》?”

“对。”

“剧中,莎乐美在迎娶了自己母亲的叔叔希律王面前纵情一舞,情愿舍弃希律王先前许下的半壁江山,而苦求心底已经为约翰的圣洁所动的希律王杀死约翰,并将他的头颅呈于银盘。”

说到这里,宁静黎安静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仿佛在体验那一刻莎乐美亲手捧起自己心爱之人的头颅之时所生的思绪。

“宁肯将自己的深爱之人杀死……也想要让他长留在自己的身边。”她低下头来喃喃自语,脸颊上有滑落的泪滴,“而正是这种扭曲而卑劣的想法,使我成为了魔鬼……”

路天择点头但又沉默不言。

“想要和学长一起殉情……”

“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即使放弃此世所拥有的一切……也想要将他留在我的身边。”

“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有遗憾了吧?”路天择沉郁出声。

“嗯……”

“由我来杀死学长,然后殉情……又或是由我被学长杀死。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我都死而无憾……”

“那么……”路天择缓慢地闭上了眼睛,“让一切都结束吧。”

宁静黎向前踏出七步,坐于由玫瑰铺就的王座上边。

“我坐于此,仿佛国王登殿,

权杖在手,只缺王冠在手边。”

第三十二章 明日之阳

“这些话语……怎么像是诗剧里的台词?”

路天择颤抖着双手,身体在这一霎之间绽放出来的可怖气息面前仿如凝固。

重重异景开始于他的身边浮现,七彩的光色夹杂着迷幻的浓烟,有如神祇低语,魔鬼诉怨,置身其中,恍如沉沦在了人世之间的无穷欲念。

脚下的地板以及别墅的四壁仿佛泡沫般飘散,而虚幻取代了现实,牢不可破地扎根在真实的土壤之间。

于是烟云聚拢,然后爆散。

在他目光所及的高空之中,有七星簇拥冠冕的异象显现。

那遥远的七颗星辰,此刻已有四颗仿佛明火般燃烧在晦暗的天穹之间,余下的三颗尚未点亮,七芒星图并未完全。

“七颗星辰……此时已经点亮了三颗。”

见到此状,路天择的心里顿时有些明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只有将我们全部按照诗句里描述的方式杀死,才能够点亮罪孽七星,凝聚出七星冠冕……”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风林校区的那两名成员会呈现出那样的死状。

原来那并不是为了营造出预言杀人一般的情境,也不是为了增强他们的恐惧心理。

按照那样的方式来杀人……只是魔鬼取回力量的必要途径。

如果他能够早点考虑到这一点的话……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在考核之初——“羊”开始取回它的力量以前,他们应该是可以轻易地将其杀死的。

只是到了现在,在三名学生先后死去以后,路天择估计“羊”的力量可能早已冲破了他们可以抗衡的临界点。

“点亮了三颗星辰,也就是说……已经有三个人被杀死了。其中有两个人,我都亲眼见到过他们的死状。可是……这第三名死者是谁?张林平吗,还是……季木学长?”

而且……还有一个地方令路天择尤为在意。

奥斯卡·王尔德的诗句《公主的哀愁》,其中一共出现了八个人物。

“公主”、“骑士”、“侍童”,再加上自南自东来的两个“骑马人”,还有自北自西来的两个“骑马人”,以及于诗的末尾出现的那个在紫衫旁挖了一个大墓的“男子汉”……

其中,“公主”、“骑士”、“侍童”,以及其中的两个“骑马人”的身份已经明朗,排除掉这五人之后,剩下的三人令路天择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因为,在除去这五人之后,剩下的进入到考核之中的学生就只有季木一人而已了。

“那么……在此之中,学长又是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除却“公主”之外,另一名隐藏的死亡杀手——“男子汉”……

它会不会就是“羊”呢?

按照这样的思路来想的话,那么季木学长就是其中一名“骑马人”。

可是……第八人究竟是谁?

多出来的那一人……

第四名“骑马人”……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境况呢?

如果说第八人是真实不虚的存在的话……那么他又会是谁呢?

无法解开这些谜题,在拨开掩埋在真相之前的浓云之后,却发现就连自身都被溢散而出的黢黑中夜所掩盖。

倏尔,一声无比悲切的犬吠声传来,声音的源头好像就在路天择的身边……

一只卷毛黑狗突兀地出现在了宁静黎的近前,幽邃而漆黑的双眸仿佛湮灭万物的混沌大渊。

“卷毛狗?原来你是……”

路天择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被中断,因为有一股无处不在的规则之力在强迫他于即将说出口的那一刻沉默不言。

他无法说出魔鬼的真名……

“这种限制,到底……”

路天择紧紧地握拳。

“你想怎么做呢?”宁静黎坐在不远处的玫瑰王座之上平静地发言。

路天择沉默了一会儿,“以你现在的力量,我自然是无法杀死你。可是因由考核的规则存在,你本身也无法对我造成伤害。”

“的确如此,所以‘羊’才没有全然和我融合,而是作为一个半独立的个体存在。”女孩小声地解释道。

闻言,路天择不由得犹豫了。

他没有丝毫把握可以在正面的交锋之中战胜新生的魔鬼,因此肯定会有某些除此之外的选择存在。

“羊”的身上应该存在着弱点,而且多半是足以致命的缺陷……

路天择下意识地回想起了《寻羊冒险记》中的剧情。

当时主人公的朋友鼠,就是为了摆脱羊的控制而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尘世之间的无上权力,趁“羊”还在体内沉睡的时候杀死了自己,连同自身一同埋入了永恒长眠的葬地。

可是……在杀死季木学长之前,宁静黎显然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余生就是为了等待手捧银盘的那一刻而继续存在。

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她已经有了情愿杀死自己所爱之人也要将其留在身边的决心。

“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

不知为何,路天择突然想起了《人间食粮》的那段话里唯一没有被用到过的那一信息。

灰色的橘子……

橘子……

到底是什么呢?

他几欲疯狂。

迷幻的烟雾再度涌起,当其逐渐消散以后,卷毛狗的所在之地只留下了一个脊背微驼的模糊人影。

它的手中持握着一根古旧而又细长的木杖,其周边恍如有命运的线条流淌。

“avada……kedavra。”

一道极尽璀璨的绿光自杖尖发出,毫无停滞地贯穿了路天择的胸膛。

他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

在这生命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秒,他无意义但顽强地压制着那些已经将他的灵魂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死亡力量。

僵硬的躯体向后躺倒,弥留之际,他看到了满月为深灰所占据的奇异之相。

再也没有了月光……

再也没有了月亮……

“没有月亮浮在寂静的天空,

漆黑水面也一无所有,

她的灵魂有七宗罪孽,

这罪孽他也有一份。”

渺茫的诵读之声在路天择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回响,他已见不到明日之阳……

第三十三章 天命在我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10/28/]]]宁静黎默默地看着路天择的身体徐徐倒下,瞳孔里隐约淌过了些许忧伤。

“也许……这便是孤独的代价。”她仿若呓语地说道。

立于“公主”身畔的魔鬼轻抬起手,而后有一块黢黑的巨石于虚无的梦幻之中向上高升,周身爆发出强烈的光亮。

满天的星光都在这一秒与之交相辉映,散落的荧光汇聚成璀璨长河,自无可触及的远天静默地流淌而下,群星频频眨眼,似窃喜,似哀悼。

倒下的血肉之躯已经全然失去了温热,恍如僵冷的石块一般冰凉。

在魔鬼淡漠的视线之下,路天择的尸体也缓慢地向着高空升起,直到抵达与众星同在的高远之彼方。

群星之间,黝黑的巨石突兀地开裂,一分为二,仿佛一副天然的石棺,将路天择的尸身牵引到了内里,而后又紧紧地闭合。

那死意之星开始划破长天,通体燃烧着僵黑的戾炎,以横击大地之势坠落陆面!

同一时分,月光之冕一旁簇拥着的七星再次亮起了一颗,而盘踞在宁静黎身边的晦涩之气愈发幽沉,深不见底,仿如叛抗之天使被从高处掷入的无底之渊。

紫杉树轻轻摇曳,默无声息地观望着陨落的星辰沉降于脚下的黄土之间。

“终于……到了一切都该结束的时候了。”

魔鬼转过身来静默地看了宁静黎一眼,而后又抬头眺望晦暗的远天。

混乱而无序的气息于遥远的夜空中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又扭曲的涡旋,否定一切,夺掠一切,似乎无相无形,可是细看之后又能在其中看见三个互相映衬而又共为一体的光圈。

而在那混沌涡旋所处的另一面,则是永恒不灭的硫磺与火呈现出大龙之状吞噬长天,在那炎火之中有无尽黑翼之魔的虚影振翅,咆哮着仰望不可言说的高远,势要夺回曾属于他们的荣光天界。

近光的混沌与幽暗的怒火相接,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碰撞而又湮灭,于燃烧的天穹之上形成了晦明难辨的图景,仿佛梵高于精神失常后所画的《星月夜》。

“季木……你输了。”一个宏大的声音于天边说道,低沉而又庄严。

而后,在那幽火形成的大龙之中传来了一声响彻天上天下的威严龙吼,使这满天的云气为之如同海潮般涌动。

“是的,我……输了。”季木低声答道,因此而产生的回音恍如风之乱流。

自路天择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与龙傲天之间的赌局便已经结束。

现今,寄居在宁静黎体内的“羊”的力量已经因由四人之死而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并且愈发地接近不可磨灭的“真实”之魔。

哪怕凭借季木此时的极尽之力,也无法将其从临近不朽的高处打落。

在此之前,他们本有机会可以将“羊”杀死……

在“羊”的宿主初步被“羊”所侵蚀之刻,如果能够拒绝“羊”的种种诱惑,便有可能将其压制。

又或者是在“羊”尚还虚弱之时杀死它的宿主,使“羊”来不及逃脱便与其一同消亡。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方法……

那便是由季木找寻到处于不完全状态的“羊”,趁其虚弱,借助永夜虚腔的力量将其给强行吞灭掉。

而“羊”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地败亡,早在考核开始之初,最为合适的宿主便已经被“羊”给选定了。

至于两大校区之中于“羊”最为危险的季木,也因由学园的安排在考核之初便被参加特殊考核的龙傲天给拖住,因而无法脱身走上寻“羊”的路途。

层层难度叠加上来,造成了当下他所面临的荆棘之途。

即使季木能够将宁静黎与“羊”一同杀死,可是届时他也会因由“任何学生之间不可以互相攻击”的规则而被抹除。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也无法从本场考核之中得胜。

“胜利……将属于我。”回归到人形之态的龙傲天如是说。

“也许你还不明白吧,季木……”他的目光穿透了混沌与戾火投射到了远处,“在考核开始之初,我从那个虚幻的雪原世界里脱离的时候,‘羊’找到了我。”

“尽管那个时候我是以你的面貌出现,不过我相信它可以轻易地将你我的气息识别而出。”

“那时,它对我说:‘你……猜我……名字……秘密……获胜……’”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深意。可是随着考核的发展,我渐渐开始明白了……这句话原来并不仅仅是在影射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中王子卡拉夫与公主图兰朵‘在天亮之前能否得知他的名字’的赌约,也是在提示我完成这场考核所必须达成的要求。”

“看来……你已经猜出了我的名字。”立于玫瑰王座近旁的魔鬼打破了沉默。

“你我本是一体,就仿佛婆罗门教体系中的天神与其化身。”龙傲天自星空之下的高处向它张开了双手,“对吧?另一个我……魔鬼靡菲斯特。”

围绕在魔鬼身边的迷雾尽数散去,露出了一张与他一般无二的面孔。

季木、龙傲天、魔鬼靡菲斯特……

三人于此刻呈现出了同样的面容。

“我厌恶这张脸……它让我想起了坠落之时为众星从高处俯瞰的屈辱与苦痛。”他们如是说。

而后,魔鬼靡菲斯特的身体开始缓缓地向上高升,连同七星和月之冠冕一起升上大龙之炎火所在之处。

“不……不要走!”

宁静黎无力地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追出了几步。

“公主……很抱歉,可是我们已经输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胜利属于黑翼之主。”

魔鬼靡菲斯特的身躯开始与龙傲天的躯体相融,恍如虫蛾投入到了烈火之中,一霎时分扩散开来的澎湃气机几乎撕裂了天上天下的一切秩序。

原本不完整的,此刻已经得到了补足。

黑之三体初现……

“这一次……你没有让我失望。”

手捧《浮士德》的佝偻男子仿佛相隔无尽时空蓦然回首。

“不过天命在我。”

第三十四章 渴盼之多

“时光长河……”

季木相隔着仿如亿万光年的距离遥遥地远望。

光与影在扭曲和交错之间化为奔涌的长河之状,于龙傲天的身边寂静无声地流淌。

这是时间与空间结合所能达到的一种近乎极尽的情状,是为第四维度的生命才足以操掌的时空力量。

在龙傲天与魔鬼靡菲斯特完成了先前的那一场融合以后,季木已经不再具有足够将其留下的力量。

随着罪孽七星的逐步点亮,受到封印的“羊”的真实实力已经复苏了一半以上。

处于这般的情况之下,与其融合的龙傲天,已经和饥荒地狱里的元天夫一般,拥有了四维生命的部分情状。

因此,除非季木可以让永夜虚腔同样复苏到相近的情状,使自身具有第四维度的特征,不然便无法对龙傲天造成毁灭性的杀伤。

如果贸然出手的话,反而会令自己陷入到极为不利的情况。

而在季木犹疑之际,天穹的另一端上,龙傲天的身影已经在愈发玄奥的光晕和纹路中虹化成谜,璀璨的光辉之中骤然有无比浓郁的深黑涌起。

光暗以一种极不稳定的情状相互转化,其笼罩范围之内的空间仿佛被割裂一般,留下了大量线条状的黑色痕迹,以及模糊得恍若混沌的莫测光明。

转瞬之间,龙傲天便彻底消失在了季木的视线里……

第二次交锋……

虽然在考核的中期季木一度展现出了压制龙傲天的实力,可是他却没能取得考核最终的胜利。

尽管他已经成功地把龙傲天拖在了这里,使他无法真正地参与到考核的进程中去,可是相应地,季木自身也因由与龙傲天的对峙而无法踏上寻“羊”之旅,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徐方圆和宁静黎。

然而……他们相继地失败了。

因而季木输掉了他与龙傲天的那场赌局。

那个时候……龙傲天曾说要以预言的形式向他展现奇迹,那便是判定在考核结束之后彼岸校区除他以外的全部成员都将死去。

现在看来,除去季木之外似乎还剩下宁静黎。

可是作为本场考核的核心的“羊”已经随着龙傲天一起消散无影,接下来季木唯一的胜机……便是杀死已经成为“羊壳”——成为了“羊”的一部分的宁静黎。

虽然在季木看来,即使他亲手杀死了宁静黎也不一定可以得到考核最终的胜利,但是这几乎已经是摆在他面前的唯一一条路径。

除此之外……便唯有死亡一途而已。

可是……

在这临近终末的时刻,季木立于混沌迷濛的远天俯瞰着脚下的风景,望着那个无力地跪倒在地的女孩的身影,他沉默着选择了犹豫。

“对不起……学长。”

她小声地说着,眼里忍不住流下了泪滴。

“最后,我还是输给了自己……”

弥散于季木身边的混沌涡旋逐渐散去,露出了他渺小而又恍若深渊的形体。

他步调平缓地向前踏出了一步,脚下便浮现出了一道接连在他与宁静黎之间的光梯。

他的步伐十分平静,双手也未曾握紧,可是却透出了一种难以为人所知的哀悯。

终于……

当那沉郁的脚步声愈见清晰,宁静黎匆忙地抬起了手,不停地擦拭着因为泪水而模糊了的双眼,强忍着不哭出声音,却不敢抬头向前望去。

“学长……一定很失望吧?”她轻轻地抓住了季木的衣角,任凭那泪水流滴,“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心里唯一残留下来的愿望……却是杀死你。”

“也许是命中注定……从我和学长你第一次见面时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偏偏喜欢上了学长你?”

“也许是因为学长的脸上总是会露出悲伤的表情……明明那么脆弱,却又坚强到让人难以靠近。仿佛在流泪,却不是为了自己。”

“我知道……学长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我。”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永远都无法得到的苦痛与惋惜,才会让我渴望到难以自已……”

“不,我并不失望……”季木摇头否定,“静黎,我反而是要赞美你。”

“能够找到自己情愿去死也依然想要追寻的东西,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所以……我要对你说,我欣赏你。”

季木伸手拂去了女孩眼角残留的泪滴。

“存留于此世之间,或有幸福……但也是最为悲哀的事情。”

“与其沉沦于物欲,陷入求而不得的黑暗苦海中去,不如舍弃这一切,独自穿过那一扇狭窄之门。”

“窄门里……有什么?”女孩低低地发问。

季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道:“永生。”

“不过……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宁静黎仰望着星空再次发问。

面对宫泽贤治于《银河铁道之夜》中提出的这一疑问,季木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回答说:“我不知道……”

“对于慈悲之人,其幸福或许会是牺牲;对于笃信之人,其幸福或许会是虔诚。可是……魔鬼也会有属于它自己的幸福。几多事象,又有谁能说清呢?”

“学长……而你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我的……幸福?”

季木平和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我所渴望的事物太多,所以我也不明白什么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福。”

“原来……学长也会感到困惑吗?”女孩温柔地笑了笑,讶异之中带着些许疑惑。

“全知全能的君宰尚且会因由慈悲而后悔,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是既定的呢?”

……

耶和华的话二次临到约拿说:“你起来!往尼尼微大城去,向其中的居民宣告我所吩咐你的话。”

约拿便照耶和华的话起来,往尼尼微去。这尼尼微是极大的城,有三日的路程。

约拿进城走了一日,宣告说:“再等四十日,尼尼微必倾覆了!”

尼尼微人信服神,便宣告禁食,从最大的到至小的都穿麻衣。

这信息传到尼尼微王的耳中,他就下了宝座,脱下朝服,披上麻布,坐在灰中。

他又使人遍告尼尼微通城说:“王和大臣有令,人不可尝什么,牲畜、牛羊不可吃草,也不可喝水。人与牲畜都当披上麻布,人要切切求告神。各人回头离开所行的恶道,丢弃手中的强暴。或者神转意后悔,不发烈怒,使我们不至灭亡,也未可知。”

于是神察看他们的行为,见他们离开恶道,祂就后悔,不把所说的灾祸降与他们了。

这事约拿大大不悦,且甚发怒,就祷告耶和华说:“耶和华啊,我在本国的时候岂不是这样说吗?我知道你是有恩典、有怜悯的神,不轻易发怒,有丰盛的慈爱,并且后悔不降所说的灾,所以我急速逃往他施去。耶和华啊,现在求你取我的命吧!因为我死了比活着还好。”

耶和华说:“你这样发怒合乎理吗?”

于是约拿出城,坐在城的东边,在那里为自己搭了一座棚,坐在棚的荫下,要看看那城究竟如何。

耶和华神安排一棵蓖麻,使其发生高过约拿,影儿遮盖他的头,救他脱离苦楚;约拿因这棵蓖麻大大喜乐。

次日黎明,神却安排一条虫子咬这蓖麻,以致枯槁。

日头出来的时候,神安排炎热的东风,日头曝晒约拿的头,使他发昏,他就为自己求死,说:“我死了比活着还好。”

神对约拿说:“你因这棵蓖麻发怒合乎理吗?”

他说:“我发怒以至于死,都合乎理!”

耶和华说:“这蓖麻不是你栽种的,也不是你培养的,一夜发生,一夜干死,你尚且爱惜;何况这尼尼微大城,其中不能分辨左手右手的有十二万多人,并有许多牲畜,我岂能不爱惜呢?”

——《约拿书》

第三十五章 以泪洗足

“已经可以了……能够看着学长你一直走到现在,我就已经很满足。”

宁静黎缓缓地松开了抓住季木衣角的右手,温柔地笑着对他说:“得以回避学生之间不可互相攻击的规则并且杀死我的方法……学长一定已经想到了吧?”

季木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杀死我吧。”

这般说着,虽然双手还在颤抖,可她还是微笑着闭上了双眸。

“这已经是于我来说最好的结局了……”她小声地说。

“不想再继续作为‘羊壳’……”

“不想……成为被自己的欲望所奴役的怪物。”

她低下头来,不敢让自己的双眼看着季木。

而他却如是说:

“耶稣到了管会堂的家里,看见有吹手,又有许多人乱嚷,就说:‘退去吧!这闺女不是死了,是睡着了。’

他们就嗤笑祂。

众人既被撵出,耶稣就进去,拉着闺女的手,闺女便起来了。

于是这风声传遍了那地方。”

“静黎……如有一天,我为生命的主,可让那躺卧于黄土中的都站起,沉沦于深渊里的都得救……你还会想要站在我的身边吗?”

“不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假如在遥远的某日,学长你成为了救世的基督,请不要复活我……”

“就如学长你所说,求而不得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哪怕再怎么拼尽全力地去努力过了,最后也得不到自己所渴盼的结果……”

“幸福很遥远。如果要抵达的话……一定要先独自穿过很长的一段路途。”

“可是我已经走上了岔路……”

“所以不想要有来生,也不想要再复活。只要学长你可以在往后漫长的时光当中还记得我……我就已经很幸福。”

“学长……你可以答应我吗?”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季木,目光已经失却了前时的犹豫和闪躲,“请不要忘记我……”

“嗯……我答应你。”

混沌的光影开始于季木的身边显现,并且以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不断衍化的光之涡旋。

被“羊”所寄生者,便会成为“羊壳”。

为了更好地驾驭自己的宿主,并且将其大脑提高到足以承载壶中之景的程度,“羊”在宿主的脑中制造出了血瘤。

而一旦“羊”脱离了自己的宿主,为“羊”所抛弃的“羊壳”也会因由思维的逐步崩毁而陷入到迷乱之中。

出于考核的规则限制,季木无法对宁静黎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举动,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方法……那便是借助永夜虚腔的力量吞噬她的记忆,将残留在其中的“羊”的思想尽数抹除。

失却了壶中之景作为凭依,“羊”用以驾驭宿主的血瘤之鞭多半便会因由失去了意义而胀破。

而这一事象所引发的结果……便是宁静黎的死。

想到这里,季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学长……不要再迟疑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宁静黎的脸色愈发苍白,似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生命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灭的微弱烛火。

“请杀死我……这是我于这个世间最后的心愿。”

“能够死在学长的手中,而不是在绝望学园的操控之下永远地做一个提线木偶,我就感到已经足够……”

季木沉默着闭上了双眼,却没有答复。

他也知晓,失去了“羊”的力量作为依托,身为“羊壳”的宁静黎绝对无法再于这个世上存在太久……

因为她的灵魂本属凡人,并未超脱,却承载了近乎天命之上的波澜壮阔。

那风景早已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限度,之所以至今仍未身死,都是因由先前“羊”于尚在之时便将她支离破碎的灵魂强行拼合起来的缘故。

而这种拼凑而成的结构一旦失去了维持其稳态的力量源泉,必然无法支撑太久。

倘若有一个微小的力施加于其上,便会因由打破了早已受损的神源之三体的脆弱平衡而导致多米诺骨牌一般的毁灭连锁。

他也明白……不管过程如何,自己都逃避不了必须亲手杀死眼前的女孩这一残酷的结果。

可是尽管如此……季木仍是想要将这个最后的期限最大限度地延后。

“学长……其实因为家庭的关系,小时候我也是在父母的影响下读过《圣经》的呢。”

“在上了中学以后,因为学业开始变得繁重,爸爸妈妈在这些方面也没有对我有过多要求,于是也渐渐遗忘了许多……”

“但我始终记得在《路加福音》中有这样一段,讲的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妇人在耶稣的身边悔过,挨着祂的脚哭,用泪水为祂洗足,并且以自己的头发擦干,又以嘴亲吻,为之抹上香膏……”

“耶稣为这妇人的虔诚所打动,说她对祂的爱甚至比圣徒更多,因此便免除了她的罪过。”

“虽然没有手捧香膏……但我也想用泪水为学长你洗足,以这份心意将包裹在你心之外的坚壳浸透……”

她跪在季木的身前,脸颊轻挨着他的双足,眼中不停有泪水淌落,“请赦免我……”

他轻抬起手,于宁静黎的头上悄悄拂过,“我赐予你……救赎。”

……

那城里有一个女人,是个罪人,知道耶稣在法利赛人家里坐席,就拿着盛香膏的玉瓶,站在耶稣背后,挨着祂的脚哭,眼泪湿了耶稣的脚,就用自己的头发擦干,又用嘴连连亲祂的脚,把香膏抹上。

请耶稣的法利赛人看见这事,心里说:“这人若是先知,必知道摸他的是谁,是个怎样的女人,乃是个罪人。”

耶稣对他说:“西门,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西门说:“夫子,请说。”

耶稣说:“一个债主有两个人欠他的债:一个欠五十两银子,一个欠五两银子,因为他们无力偿还,债主就开恩免了他们两个人的债。这两个人哪一个更爱他呢?”

西门回答说:“我想是那多得恩免的人。”

耶稣说:“你断的不错。”

于是转过来向着那女人,便对西门说:“你看见这女人吗?我进了你的家,你没有给我水洗脚,但这女人用眼泪湿了我的脚,用头发擦干;你没有与我亲嘴,但这女人从我进来的时候就不住地用嘴亲我的脚;你没有用油抹我的头,但这女人用香膏抹我的脚。所以我告诉你,她许多的罪都赦免了,因为她的爱多;但那赦免少的,他的爱就少。”

于是对那女人说:“你的罪赦免了!”

同席的人心里说:“这是什么人,竟赦免人的罪呢?”

耶稣对那女人说:“你的信救了你,平平安安地回去吧!”

——《路加福音》

第一章 一霎泪流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61/13/]]]空荡的世界……

季木独自一人伫立在血色炽阳播撒的光热之间,静默地抬头仰望。

天之位格具象化为真实的形体,高悬于彼岸校区的上方,壮烈而辉煌,哪怕周边是逆流的黑暗之海,也无法遮掩其半分光耀。

浓重的悲哀弥漫在季木的双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不由得低下了头来。

“小马尾辫……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回想起于那异乱的世界当中遇见的那个女孩,季木的心中不禁更加哀默。

曾经,那个女孩说过会成为自己的树洞。

树洞也许无法做出回应,可是却能够一直听他诉说……

现在……

如果他的某个猜想并没有错,那么当初的约定的确是以一种相近的形式得以实现,可是这却令他感到愈发深沉的惶惑与孤独。

那些旧时陪伴身边的……而今渐行渐远。

那些故往曾经拥有的……如今已然不复。

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命运的岔口,当下……还剩下什么呢?

什么都不再有……

在季木亲手杀死宁静黎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所走上的,是一条容不下任何人与他并行的窄路。

这条路……狭窄到需要将己身充裕的一切浮华全都摒弃才可以走。

而且还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于万象的扭曲之中颓然倒下的晴安……

从漆黑的天台向下跌落的烨阳学姐……

在日出的时分悄然离开的小马尾辫……

以及……

回想起那个女孩在临死之时像《圣经》里那个有罪的女人一般,挨着他的脚哭,说要用泪水为他洗足……他的心里就不免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女孩于死去之前最后的祈愿……却是“请杀死我”。

尽管在龙傲天得胜的那一刻起,宁静黎的生命就已经注定要走向尽头,因为她头脑中的血瘤即将破裂的缘故,可是这也无法成为排解季木心底忧伤的缘由。

他知道……在最后的关头,自己还是做出了抉择。

他选择接受了宁静黎自愿的死,以此换来自己的苟活……

现在,他又是一个人了。

这该有多么孤独……

“对不起……”他仰望着天穹,轻轻地说,眼角终于有泪水滑落。

在宁静黎死去的那一刻,残留于她脑海深处的“羊壳”也随之崩散,作为“羊”的替身使季木达到了考核的要求。

因此,“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的季木再次得到了一个a级学历点,在具象化心念体系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可是……在这条路上继续行进下去的话,真的就能找到存在的意义吗?

一开始,季木以为自己之所以在那些无比艰难的考核中努力存活,是为了复活李浩那些旧友。

可是,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一目标究竟是对是错。

“李浩……他真的希望自己可以被我复活吗?”

这一最为简单的问题,却令季木产生了最大的困惑。

活着……真的就能够得到幸福吗?

“有生皆苦,有念皆妄,灭尽无余,不受后有……”

这一句话,出自于《劝发菩提心文》。

如果有人这样对他说,他一定会以《传道书》里的一段来答复:

“我专心用智慧寻求查究天下所作的一切事,乃知神叫世人所经练的,是极重的劳苦。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当他问宁静黎在那遥远的将来,如果他掌控了生命的权柄,是否要将她复活,可是却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假如在遥远的某日,学长你成为了救世的基督,请不要复活我……”

就像是在《人间食粮》中,一个无家可归的男孩匆忙抓住了一个主动投河的女孩的手,可是那女孩却哭着对他说:“别拉了,让我去吧……”

起初,男孩一下子愣住了,可是最后还是选择了放手。

他是出于怜悯才撒手的……

因为男孩从女孩的眼中看到了她求死的决意,为那一霎时分她眼里闪耀的绝望之爱所打动。

他之所以要拉住女孩的手,便是渴望这个如他一般可怜的女孩可以得到幸福。

可是从那个女孩的眼中,他明白了女孩无法于这个世间获得幸福。

她的幸福只存在于天国之中……

因此……男孩才流着泪松开了手,只为那女孩死后能够于天国得到幸福。

而他与宁静黎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与其因为自己的挽留而让对方继续承受漫长的痛苦,不如松开原本握紧的双手,只是在心里祝愿对方可以得到幸福。

想到了其中的这一段,季木的心里不禁有些明悟。

这就是命运……

在开始之前,便已经注定无果……

也许设下考核的那位存在,便是因为早已得知了最终的结果,所以才会在考核开始之初便于那座木屋里放置了那一本书。

“我的心里说:‘来吧!我以喜乐试试你,你好享福。’谁知,这也是虚空……”

这般说着,更深的悲伤涌进了他的胸口。

季木不住泪流……

“小安……你我之间所行的一切事,难道也是虚空?”

……

身着群青色长裙的少女静默地漫步在被鲜血浸染的密林之中,周身有无尽残缺、破碎的尸身散落,堆砌成了骸骨的山坡。

漫天的血雨洒落,但她的身上却不染一丝鲜红。

天上群星仿佛伴随着她的脚步而徐徐跃动,远方连绵无尽的万山也呼啸恍如欢呼。

不论走到何处,女孩脸上的表情都未曾变过,双眼仿如亘古长存的古老星空,隐约闪现的眸光恍若贯穿了永久。

走着,走着……

女孩一刻不曾停下脚步,仿佛正去往世界的尽头。

可是……

在某一时刻,她的步伐有了一霎的停驻。

当女孩回过神来,望向远方一片赤红的天空,泪水不知为何从她的眼中滑落……

第二章 雨后新阳

[[[cp|w:210|h:140|a:c]]]细细的雨点自透着微光的云层之中洒下。

南安中学,学生会办公室内弥散着午后的静谧与安详。

坐在半开的窗户旁边的青年,正是南安中学学生会的主席赵秋原。

而副主席叶晴安则用左手支撑着下巴,睡眼朦胧地坐在他的对面。

望着身前摊开在桌面上的那一叠厚厚的策划书,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而后轻叹了一口气。

大约一个月以后就是元旦,所以已经到了学生会准备筹办元旦文艺汇演的时间,而且在此之前还有一场运动会要举办。

这两起学校一年之中最为重大的事件,彼此相隔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

为了能够在活动开始之前就做好充足的准备,他将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自律部部长等等与活动有关的领导成员都召集起来,准备商讨那两场活动该以怎么样的形式来展开。

可是,在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以后,虽然大部分的部长以及正副主席都已经到来,但是还有一个靠近大门的座位却依然空缺。

有一个人还没有来……

沙沙的写字声时刻不停地传入赵秋原的脑海,他缓缓地偏转过视线,目光停留在了正不停地整改着运动会的各项流程规划的秘书长陈明康的身前。

埋头苦干的秘书长,与旁边慵懒地打着瞌睡的副主席叶晴安形成了鲜明了对比。

他不禁感到有些无奈,可是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赵秋原还在就读初二。

那时,他还没有当选学生会的主席,而是作为自律部部长,等待刚升入初三的上一任主席在换届选举时退任之后才能接班。

原本就任学生会副主席的一位初三学姐,因为忙于学业而提前退任,在此之后这个职务就一直空缺。

因为南安中学的学生会一直都有一个“正主席为男生,而副主席则由女生来担任”的习惯,所以一时也无法从下面的部长中找到适合这个职务的人选。

前任文艺部部长虽然满足性别这一条件,可是在能力上却有些不足,更擅长与举办演出、编写稿件等有关的方面。

也是在这个时候,新一轮的学生会招新开始了。

当时,就是作为自律部部长的赵秋原负责面试这个名字叫做叶晴安的女孩。

只要她通过了那场面试,如果不出意外,就会作为自律部的干事而加入到学生会的行列。

之后,事实也大致如同赵秋原所料想的那般。

那个女孩的能力的确非常优秀,但凡交给她的工作,从指示下达到完成汇报都只用了极为短暂的时间,而且还完成得十分充足完善。

而等到开学一个多月以后的学生会集体大会上,学生会的正副主席就要进行换届。

会上,赵秋原通过精心准备的讲演,顺利地得到了上一任的三人主席团——主席、原副主席、秘书长,以及众多部长的承认,当选了学生会的新一任主席。

而副主席的职务,原本在原则上只能由女性部长来当选,可是因由上一任文艺部部长的弃权,而允许下面新进的女生自由竞选。

而叶晴安也是当时参加竞选的女孩之一。

“这个女孩……不知为何总是容易让人产生好感。”赵秋原在心里由衷地感叹。

凭借着远超第二名的得票率,以及在场观礼的岳森林校长的大力推荐,叶晴安在入学以后的不到两月便担任了学生会副主席的职位。

这一结果,几乎在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而后,叶晴安在这一职务上所做出的表现也可以说是相当完满,得到了学生会内部的广泛承认,并且也在和各个成员的交往当中取得了很多好感。

初中毕竟不是大学,因为即将到来的中考,学生们最为关注的还是自己的学业。

因此,学生会的工作也算不上过于繁忙,只是在一些特定的时期会骤然增减。

而最近的几天,因为同时要准备举办运动会以及元旦文艺汇演,正是南安中学学生会在一年之中最为忙碌的时节。

当赵秋原回过神来,才发觉叶晴安眼中的睡意已经消逝了大半。

她正安静地看向窗外。

此刻,天穹之上的落雨似乎已经渐渐停缓,可是在那云幕之中依然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阴霾,远方还有刹那的雷鸣作闪。

望着这般的天空,女孩的嘴中好像呢喃着什么:

“阴霾天空,

隐约雷鸣,

但盼风雨来,

能留你在此。

阴霾天空,

隐约雷鸣,

即使天无雨,

我亦留此地。”

“晴安,你刚才念的是?”赵秋原不禁有些好奇地询问。

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颜,“是《万叶集》中的《雷神短歌》。”

“说到《万叶集》啊,它是日本最早的诗歌总集,就相当于我们的《诗经》。不过,其中收录的诗句一般都是以日本独特的和歌的形式而存在,不但可以诵读,而且还可吟唱。其中有些诗歌,就仿若黎明时分的晨曦微露,带有一种清澈而透明的美。还有……”

她一说到类似的话题,似乎就兴奋得有些停不下来。

“又是文学这种深奥的东西吗……”赵秋原轻轻地揉了揉额头,无奈地打算把话题岔开,“对了,今天文艺部部长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离定好的开会时间,都已经过去十几钟了。”

“啊……”

听见他提及“文艺部部长”这一称呼,叶晴安少见地显得有些慌乱,脸红着说:“呜……对不起,我忘记和你说了。之前我们一起来开会的时候,因为有几份文件还有一个印章要盖,所以我就让他帮我到教务处那里敲章去了,现在差不多应该已经回来。”

“是这样啊……”赵秋原若有所思地开口。

“不过敲章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由本人去做的吧?”他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好吗?”

“嗯……”

叶晴安轻轻地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说:“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赵秋原略有些酸意地“哦”了一声,心想那个家伙还真是幸运,能够得到这样的一个女孩的心与爱。

当赵秋原还在感到遗憾的时刻,女孩突然站了起来,而后走到了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

“你们快看,天上有彩虹诶!”随后她开心地喊。

“诶?真的吗!”

此时,已经完成了规划表的秘书长陈明康伸了一个懒腰,一边喊着,一边半睁着眼转过了头来。果然云开雾散,雨后的新阳在天穹中铺展开七彩的华盖。

叶晴安微低下头,看到不远处有人撑伞立于大楼之间,仿佛踏着虹霞之光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第三章 驾凌之由

[[[cp|w:210|h:140|a:c]]]在临近学校的行政大楼的时候,少年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收起了雨伞。

些许雨点在迎面吹来的微风中轻打在他的脸上,带着一股舒缓而又透彻的清凉。

大致地估算了一下时间,少年也知晓自己已经在学生会的那一场交流会议中迟到,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他的的双脚伴随着一种近乎宁静的韵律拾级而上,每一落步都会使得台阶上的积雨迸溅,发出奏鸣般的澄明声响。

透明的伞面折射着远方的虹霞之光,那光成七色,也在少年的漫步中流转成为漩涡的形状。

“叔叔~”

听到上方传来的一阵轻喊,少年不禁抬头,在距离他的所在大约十余米处的一个窗台,一名穿着南安中学的校服的女孩正一边向他挥手,一边浅笑,那笑容映衬着柔暖的阳光,仿佛冬日里和缓的日照。

“小安……”

他轻轻地握紧了双手,走进了日光无法淌入的楼道。

回想起女孩刚才对他展露的笑颜,季木的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迷惘。

晴安的笑容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异样,相反还是他所见过的最为的纯净的笑,没有被多余的尘垢所沾染,恍如是心意的直接表达。

自从在纪念日里与那个女孩真正相识以来,两人已经一起度过了一年的时间。

回想起往日的那一段平静而幸福的岁月,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满足的笑容,脸上的表情反而是有些疑惑与凝重。

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了。

有什么东西……与其最初所呈现的状态并不一样。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呢?

季木轻轻地摇了摇头,脑海里仍然没有一丝思路。

于是,他决定暂时不再去想。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筹备活动,所以太累了也说不定……”他试着这般说服自己。

渐渐地,当季木再次回过神来,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门把,而后推开了这扇门。

他开门的声响似乎也吸引了门内众人的注意。

“季木,你终于来了。那么,这次的会议就尽快开始吧。”

说完,赵秋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季木微微点头,向着右侧属于自己的座位走去,却发现晴安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会儿,而后同样对女孩报以笑意。

会议中,大半都是学生会主席赵秋原在声明活动中有哪些方面需要注意,其余的则是其他几个部长偶尔会插言几句。

季木神情平静地坐在晴安的身边,可是思绪却有些游离。

一些晦涩莫名的线条仿佛在他的眼前变幻而扭曲,交织成凡俗无法领略的可怖光景。

倏忽一阵强烈的晕眩来袭,季木的上身骤然不稳,可是在身体即将前倾的那一刹那用手抵住了桌面,强行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异状并没有被在场的其他人所发觉,就连晴安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倾听。

走马灯似的幻觉在季木的脑海之中闪现,那些远去之景的距离彷如一霎便已经贯穿了光年。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一疑问在他愈显迷乱的大脑里的穿行,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曾经刻骨铭心的,可以在一霎之间忘却……

越是临近,便越是感到陌生与遥远……

“当我说‘未来’这一个词,

第一音出即成过去。

当我说‘寂静’这个词,

我打破了它。

当我说‘无’这个词,

我在无中生有……”

这一首诗歌莫名地盘踞在他空洞的脑海里,却恍若牵引起了某种久远的思绪。

那些仅仅作为一个概念而存在的词语,一旦转化为几个实质性的发音,这一举措本身便使那音节背离了其自身的意义。

季木隐约感到……

这个世界,存在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怪异之理。

变动……

一些事理在随着他的心意而改变、迁移。

当赵秋原宣布本次的会议结束,在场的众人都在轻呼出一口气之后陆续散去,唯余下季木和晴安依然留在此地。

“叔叔……怎么了吗?”

见女孩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季木沉默了一会儿,不曾言语。

“晴安……”他注视着女孩清澈而空灵的眼睛,“你觉得……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真正的幸福……”

她想了想,脸上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似乎是诧异于季木为什么会于此刻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不过,随即女孩便歪歪头,脸上露出了让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笑意,“和姑妈、明明,还有叔叔你在一起……我就非常幸福。”

“嗯……”

从女孩的回答中,季木已经大致领会到了一些事情……

那大概就是他会感到异常的原因。

季木也渐渐开始知晓……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选择。

这个选择要求他二中选一,必须选其一者作为决定……

眼前,这个似乎与晴安一般无二的女孩……其实还是与自己印象里的她存在着某些差异。

而季木刚才所提出的那个问题,更是将这一差异放大到无法回避。

因为晴安从来没有让他感到她很幸福的时候……

哪怕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脸上带着那样恬静而又温柔的笑容,有时会像小孩子一样和他打趣,离别的时候也勉强忍住不哭,强撑起笑容像是自己已经过得很幸福……

可是……

季木知道,当她与自己一同欢笑的时候,也许彼此都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欢愉而深深地感动,可是也许那并不能称为幸福……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幸福。

幸福只有在常人的心中才有……

晴安和自己一样,心中都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这枷锁重到如同宿命一般无法摆脱……

可是在身旁的这个女孩的心中,季木所能感到的却是真真实实的幸福。

现在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晴安……是真的认为自己过得非常幸福。

比起记忆里的那个晴安,这个女孩的身上缺失了一些关键性的情感……

那便是孤独。

就如同在街上被会众簇拥而行耶稣基督,哪怕爱人,也同样被爱,可祂的目光却始终透着那无法抹去的悲伤与孤独……

画家阿尔布雷特·鲍茨有一幅极其古怪的画作,名为《基督,悲伤的人》。

画中,身为三位一体之一的神之亲子——耶稣基督,其脸上带有的并非救赎世人的笑容,而是泪水与颓唐的哀默……

人子来到这世间,祂渴过,饿过,累过,哭过,愤怒过,生气过,伤痛过,忧愁过,叹息过,惊奇过,沉默过,也一度欢乐过……但祂从来没有笑过。

也许,孤独便是神之所以凌驾凡尘的理由……

第四章 魔盒洞开

现在呈现于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其实是虚假的吗?

坐在女孩的身边沉默不语的季木这般想道。

一旦已经领会到了那一违和感的实质,便再难以佯装未觉地闭目行走。

虚假的表象因由季木的察觉而出现了一丝缺口,继而许多繁杂的记忆开始如同星辰幻现一般闪烁在他的脑海之中。

其中,绝大部分的记忆都是晦暗而又模糊的,可是但凡与这座南安中学相关的那一些却清晰可见。

在那忽然闪现而出的记忆中……晴安已经死了。

他也未曾在升入中学之初便申请加入学生会,而是过着平淡而又孤独的生活。

晴安没有陪他一直走到最后……

在那场元旦文艺汇演之后,他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季木试图回想,却发现那些时刻的光景仿佛一个巨大的空洞,与此相关的记忆都如同流沙般被吞入了一扇狭小的门户之中。

那扇门户潜藏在他思维的最深之处,哪怕季木全然沉静下心来,也只能隐隐约约地捕捉到它的轮廓。

在真正感知到那扇门户的时候,季木的心底不知为何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感受,彷如他早已从谁的口中获悉了这扇门户的存在,并且甚至探寻过其中的内容之物。

他无法解释这扇门户之所以存在的缘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扇狭窄的门存在于他的思维当中。

这扇门太窄,窄到几乎没有任何实质可以透入其中,可是却如同无底的深坑一般,封印着无法为这个世间所承载的魔性之物。

在此之前,季木并无法观测到那扇门的存在,直至觉察到这个世界的虚假,那扇门户的形体才渐渐开始于他的感知中显露。

他并不认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必然有其发生的缘由。

倘使这扇大门洞开,也许眼前这个虚假的世界便会在瞬息之间被打破……

而这就是季木当下所面临的一个选择。

是选择留在这个世界,与晴安继续往常平淡但却幸福的生活?

还是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去接受那些或许可以被称为宿命的存在缘由?

想到此处,季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当下的时间恍如静止,季木可以看到身旁的女孩有些担忧的面容,可是万物在他觉察到真相的那一刹那便以近乎为无的速率运转,因此在他的眼中等同凝固。

实话说,现在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孩,虽然与真正的晴安确实有些不同,可是却并非伪物,只是缺失了那些沉淀于心底的哀默与孤独,她没有非要独自一人迈过窄门的理由……

如果他选择欣然接受这一切,或许就能够回到当初与晴安还有曦明一起时平静但很快乐的生活。

甚至与失却了心中晦暗的晴安一起,他们还会过得比当初更加幸福。

只要季木选择了遗忘的话……便可以真正地获得幸福。

因为幸福只有常人才有……

就如同墨水难以被露珠所冲淡,空白却容易被鲜血所染红……

在《马太福音》之中,耶稣与门徒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牵涉到了不存于人间的天国:

“当时,门徒进前来,问耶稣说:‘天国里谁是最大的?’

耶稣便叫一个小孩子来,使他站在他们当中,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所以,凡自己谦卑像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凡为我的名接待一个像这小孩子的,就是接待我。’”

愈是临近空白,便愈发空灵澄澈,容易被诸多事象之中的浓墨重彩所沾染,那色调或是悲伤,或是幸福。

而越是浓重的颜色,便越是难以被他种色系所吞没。

因此,一无所知的人,反而最易获得幸福……

可是对于当下的季木来说,幸福这一词汇的意义已经无法使他得到满足,只会显得空泛而虚无。

就像黑色的眼睛能够用来寻找光明,只是那墨瞳却无法被光明融入。

亦彷如幽邃的深渊,幸福的光辉只会被永夜埋没。

可是……

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生活。

也许会有苦恼,会有忧愁,可是幸福亦会常伴于身后……

明悟了这一切……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回忆起过去晴安脸上恬静中带些忧伤的笑容,季木却觉得那恍如下一秒就会幻灭的笑美得像是一个遥远的迷梦。

一旦从这美好的梦境中醒来,便会打开那扇魔意浸染的门户,仿佛潘多拉的魔盒大开,将灾厄之源释放到这个人世之中……

他在心里已经做出了抉择,轻声念起了奥斯卡·王尔德的诗句——《真实的知识》:

“你洞悉一切:——我却徒然寻找

可以耕耘或者播种的土地;

这黑土地长满荆棘和杂草,

无须担心掉落的是雨水还是泪滴。

你洞悉一切:——我却还在坐等,

双手残废,两眼失明,

直到上帝神圣的大门上

那一块帘幔最后一次被掀开。

你洞悉一切:——我却懵然无知;

我相信我不会虚度一生:

我知道我们会再一次相见,

在某一个神圣的永恒。”

……

第五位天使吹号,我就看见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坑的钥匙赐给它。

它开了无底坑,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好像大火炉的烟,日头和天空都因这烟昏暗了。

有蝗虫从烟中出来,飞到地上,有能力赐给它们,好像地上蝎子的能力一样。

并且吩咐它们说,不可伤害地上的草和各样青物,并一切树木,惟独要伤害额上没有神印记的人。

但不许蝗虫害死他们,只叫他们受痛苦五个月,这痛苦就像蝎子螫人的痛苦一样。

在那些日子,人要求死,决不得死;愿意死,死却远避他们。

蝗虫的形状好像预备出战的马一样,头上戴的好像金冠冕,脸面好像男人的脸面,

头发像女人的头发,牙齿像狮子的牙齿。

胸前有甲,好像铁甲。它们翅膀的声音,好像许多车马奔跑上阵的声音。

有尾巴像蝎子,尾巴上的毒娠ヵ鬑五个月。

有无底坑的使者作它们的王,按著希伯来话,名叫亚巴顿;希腊话,名叫亚玻伦。

——《启示录》

第五章 狂骨之梦

[[[cp|w:210|h:140|a:c]]]“在遮阴的栗树下

我出卖了你,你出卖了我

他们躺在那里,我们躺在这里

在遮阴的栗树下”

当眼前的场景逐渐幻灭的那一刻,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季木的耳边悄悄说。

思维……开始沉入最深的混沌。

恍如在漫无边际的幽海里不住地下沉,脚下空空如也,永无止境地向下坠落……

这与从高处下落时不同,因为无论从多么高的地方坠落,地面始终会在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等候。

但海不同,海说不定,没有、结束……

原本透明的海水,却通过量的累积来使光线无法有一丝透入。

在大洋的最深之处,只有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对岸,也没有底部。

液体从耳朵和鼻子之中不断地侵入,塞满了肺腑。

下沉的时候,肌体感受到了海藻渗人的湿滑,以及柔软的浮游生物。

为无法目见的未知包绕全身,永无歇止地下落……

轻呼出一口气的时候,幻化为无数的气泡聚拢成一道上升的长流。

大脑、四肢、躯干……

肉体在漫长的沉降之中逐渐地消融,直至化为白骨。

因眼球之腐化而变为空洞的眼窝遥望着漆黑无色的海之穹,无际的怨恨未曾消散而残留在枯骨之中,延续着无休无止的久远之梦。

是为……狂骨之梦。

存在于作家京极夏彦的幻想之中的恐怖实感具象为真实不虚之物,季木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躯体在微观层面上渐渐地腐化、消融,直到那残余的肉屑皆以剥落,此无底之渊海即为他永远的埋骨之处……

当那扇灾厄之门打开之后,地狱般的心景便开始呈现在季木的脑海之中。

虚之为实,这下落仿佛亘古至今,并且亦将持续到永久……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

唯剩下骸骨的他无法发声,只有微弱的依稀残留。

一股魔性渐渐地侵入了他的意识之中,此身彷如化为狂骨,开始了那场早已忘却了最初的恒古之梦。

……

再睁开双眼的那一霎,夕阳耀眼的余晖渗入到了季木的双眼之中,令他的瞳孔感到一阵刺痛。

他强忍着痛苦睁开双眼,只见前方一米多高的护栏之外是几幢已经可见顶部的教学楼,说明此刻他似乎正处在离地数十米高的高处。

这里……是哪里呢?

明明自己已经化作了一具白骨,永远地沉落在横无际涯的漆黑海域之中……

“难道说……我在那里所度过的漫长光阴其实全都是梦?”

可是,怎么会有那般长久的梦?

长久到足以让他以为这个世界已经走到尽头……

季木突然感到思维一阵恍惚,而后有宏大而又飘渺的乐音自上方涌入他的耳中。

是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他勉强静下心来,发现自己当下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塔形的建筑。

沉落的夕阳倾洒下耀眼的光亮,将满天的游云浸染成相同的色调,紊乱的光潮仿佛使之汇拢成了金红色的海洋。

宏大无垠的世界……

只有季木一个人闭上双眼独立于此,恍若长眠于云端之上。

“这里……是南安中学中央的那座钟塔。”他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道。

一开始,他还无法确定这一点,因为许多记忆都在那漫无止境的孤独中被渐渐冲刷,几近淡忘。

可是,周围建筑的构造还是令他回忆起了这个地方。

尽管在他所知的那段时间他从来没有来过这座钟塔,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这座高塔就被环绕在南安中学的几幢教学楼的中央。

每到放学时间,宏大的钟声便会从此处奏响,传遍四方。

可是……

在季木的记忆中,这座钟塔并没有对学生开放,其入口处的大门一直都是锁上的,因此他也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但是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耳边依然回荡着自这座钟塔的顶部传来的音乐声响,如果不是身处在这座钟塔之中,估计根本就无法听见吧……

那么……是谁在上面呢?

或者说,当下这座钟塔之中,除他之外还有别人存在吗?

怀着这般的疑惑,他开始踏着脚下螺旋式的阶梯拾阶而上。

记得在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四部曲中的第二部曲《奔马》中,已经在第一部曲《春雪》的结尾过世的主人公清显的友人本多,就怀着沉静的思绪踏行在大阪的法院的红砖高塔之中:

“一声声的脚步声如同雷鸣在塔内回响。他也知道铁梯设计得非常坚固,没有什么危险,可每攀上一步,就像转瞬间通过脊髓传来了战栗一样,从长长铁梯的上端,往下传来了铁的眩晕和颤抖。与此同时,尘埃也随之静静地飘落在渐渐远离了的地面。”

越是接近塔的顶层,季木就越是感到一阵怅惘。

在那里等待着他的,也许并不是什么人世之间的美好,而是灾厄的起始、噩梦的序章。

既然先前他和晴安所在的那个世界已为虚假,那么这个世界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会不会……

此刻他依然沉降在那无声死寂的海域中央,身为白骨,做着那漫长的狂骨之梦?

当那个世界消逝之时,又是谁在他的耳边说出了那一句话?

“在遮阴的栗树下

我出卖了你,你出卖了我

他们躺在那里,我们躺在这里

在遮阴的栗树下”

这是乔治·奥威尔的《1984》中的一首歌谣……

“我出卖了谁……谁出卖了我?”他仰望着天空孤独地喃喃道。

在这座钟塔的顶层,有一扇窄窄的门户。

门上画有一棵庞大无边的无花果树,高于天穹,巨大的枝干构成了众生之国,广阔无度,其上悬挂的星辰如骤雨般坠落,彷如被大风摇动,落下未熟的树果。

像是《启示录》中羔羊揭开第六印时所呈现的场景,又仿佛北欧神话中衍生九个王国的尤克特拉希尔——世界之树。

……

狂骨为井中白骨。

世谚曰忒甚者谓之狂骨,

或因其恨太过而称之。

——《今昔百鬼拾遗·下之卷·雨》

第六章 面之伪物

[[[cp|w:210|h:140|a:c]]]季木并不知晓在这扇大门的对面有着什么样的光景等候,只是觉得这门上绘画的风格莫名的眼熟……

“难道……”

他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些猜想,只是此刻还无法确定罢了。

在他正打算继续迈步向前的时候,门内突兀地传来了一阵锁舌运动的声响。

随后,那扇画有巨木图案的大门从内部被打开了。

可是紧接着出现在季木眼中的人……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的。

这个人……是季木早先就已经认识的,而且还不只是认识而已的程度,在他的初中生涯中几乎可以说是朝夕相处。

从门中走出的那个人自然也同时发现了季木,不过他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与疑惑,而是带着一抹平静而又温和笑容。

“吴……老师?”季木神情有些恍惚地开口。

此刻站在他的眼前的那名男子,正是初一(5)班的语文老师——吴敛仁……

在那扇门完全打开之前,季木曾经想过接下来将要从门中走出的人会是晴安,或者烨阳学姐,但是却未曾想到自己等来的却是吴老师的出现。

“吴老师……为什么您会在这里呢?”他不禁有些疑惑地发问。

闻言,吴敛仁仰望着远方的夕阳,嘴边依然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就像季木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一样。凡事既然发生,则必然有其存在的缘由的。”

“那么……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季木再次问道。

“这就要去询问你自己了……”吴敛仁语调低沉地答道。

吴老师的笑容……总是让季木感到一种未知的异样。

但并不是说那笑容哪里并不正常……

实际说来,那还是一抹近乎完满的、令人倍感亲切的笑,再没有什么笑容能比他的笑容更加正常。

可是……正是由于那笑容过于接近标准,所以才让季木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异常。

像是不曾掺杂丝毫情感的假笑……

简直就像是一副完美的面具一样……

一旦开始仔细观察,这种违和感几乎在呈几何倍数增长。

还有那张脸……

也不是说他的五官有哪里并不正常,而是过于正常,正常到如果不是之前认识,在人群中只要见上一眼便会转瞬遗忘。

没有任何特点,平庸到让人几乎无法记住他的外貌……

这究竟是寻常……还是不寻常?

当平凡超出了某个临界点,抵达了普通的极限,便是最大的异常。

最为普通的普通,最为平凡的平凡……实为非人之相!

在此之前,季木并无法发现这一点,因为他的目力还不足以触及那表面之下所掩藏的真相。

可是……如今的他却不知为何发觉了这一异状。

那张脸……几乎就像是没有脸一样!

他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自己在此之前就已经接触过了这样的异样。

“你到底是……谁?”季木下意识地开口道。

“我是谁?”他不变地浅笑,“我不是你的语文老师吗?”

语文……老师?

似乎的确是这样。

不对……

好像还有一些与之不同的地方……

除了南安中学里的师生关系以外,他们之间应该还是有其他的关联存在的……

吴敛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笑意说道:“与其问‘你是谁’这种问题……不如先静下心来,仔细地想想‘我是谁’吧。”

“我……是谁?”季木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道。

“对,你是谁?”

他从容地抓住了身旁铁梯的扶手,继而平淡地说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这哲学上的终极三问,又有何人能解答呢?”

“这也是由耶稣对于法利赛人的回答而引申的疑问……”季木神情恍惚地低语。

而后,他又摇了摇头,“现在……我还无法回答这三个疑问。”

“这样也罢……”吴敛仁轻轻地点了点头,“有时候,一无所知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相反,一旦选择直面这三个疑问,便是双脚踏入了迈向孤独的长途之中。”

“可是,存留于世……何人能不孤独?”

说完,吴敛仁轻叹了一口气。

他深深地看了季木一眼,然后才继续开口说:“再则,孤独这东西,倘若想逃避它,它便是地狱,而对于主动追求它的人来说,倒是一种隐士的幸福。好吧……那么我也停止摆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悲剧主人公的面孔,而去志愿做一名隐士吧。既然脸上被特意打下了孤独的烙印,那么就只能有效地利用。”

季木不置可否。

“你的脸……”

“哦?被你发现了吗……”

吴敛仁沉默了一些时候,“你认为……脸对于人类来说有着什么样的作用?是人与人之间的通道,还是所谓情绪表达的场所?”

而后,他对《人间失格》里的一段话语做了引用:“没有人在遭受别人责难与训斥时,还能愉快起来,但我却从人们生气的怒容中看到比狮子、鳄鱼、巨龙更可怕的动物本性。平时他们都将这些本性隐藏着,可一旦找到机会,就会像那些在草原上温文尔雅的牛,忽然甩动自己的尾巴抽死自己肚子上的牛虻。”

“人们都不过是用肉体的假面来锁闭了灵魂的窗户,虚伪地掩藏着自己内心的污垢。这层覆盖于颅骨之外的血肉之膜,不过是世人用以遮蔽自身的伪装之物。如此这般……那么这真面和假面又有何不同?”

“可曾想过……自以为是假面的东西,其实是真实的面孔,而自以为是真面的东西,其实是虚假的面容?”

“被诱惑者,必然是知晓自己受到诱惑本身,然后才接受诱惑。戴假面者,必然是知晓手中之面是为伪物,然后才以此覆容。”

“——或许我正是在那时开始变成怪物的吧。那个竖起锋利的爪子,散发着电锯似的寒气,顺着我的脊背爬上来的家伙,不正是怪物的心脏吗?肯定是这样的。我肯定是在那时候开始变成一个怪物的……”

他原本微笑的面庞霎时间扭曲了,顿生无数褶皱,变成了猴子一般诡笑着的面容,而后才渐渐开始平复。

“据说卡莱尔曾说过:‘法衣创造了僧侣,制服创造了士兵。’或许怪物的心也是由怪物的脸面创造出来的。怪物的脸呼唤着孤独,而孤独又孳生出怪物的心。倘若那封冻了一般的孤独能够再降低一丁点温度,那么,把我维系、羁留在这个世上的所有绳索就会忽然断裂,而我也就会彻底变成一个邋遢不堪的怪物吧……”

“假如我变成怪物,又会是哪种怪物呢?又会做出哪种事情呢?尽管这是一件不事到临头就无法知道的事情,但仅仅是想像一下……也让人感到一种禁不住大声狂吼的恐惧!!!”

“因为……吾等皆为吞噬人间之物!!!”

……

耶稣又对众人说:“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

法利赛人对他说:“你是为自己作见证,你的见证不真。”

耶稣说:“我虽然为自己作见证,我的见证还是真的。因我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你们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你们是以外貌判断人,我却不判断人。就是判断人,我的判断也是真的,因为不是我独自在这里,还有差我来的父与我同在。你们的律法上也记着说:‘两个人的见证是真的。’我是为自己作见证,还有差我来的父也是为我作见证。”

——《约翰福音》

关于很多章节开头的一行乱码

其实那不是乱码,而是我很早以前传上去的小插图qwq

因为起点的阅读界面从旧版到新版更新了n个版本,直到前几天我才惊讶地发现,插图居然变成了只有起点客户端才知道的世界,网页版和手机版全都是一串不明觉厉的字母和数字╮(╯▽╰)╭真是无可奈何。

关于更新,因为作者君课业很忙几乎天天满课,所以在半年以前一直正大光明地懒了下来→_→不过毕竟是我从高中时代就开始连载的一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作品,还是会抽空慢慢写完,虽然可能也没有什么读者在看23333

作者在修改之前章节的一些排版

因为早期一些莫名其妙的长句,让我不知道中间到底该不该断╮(╯▽╰)╭

按照语法来说的话,很多句子中间应该不可以断,但是不断的话又太冗长。

想了又想,原本几分钟就能改好的一章往往拖了半天还没改好,又或者到了下一卷了,又觉得之前的断句有点奇怪,然后重头再来,各种逼死强迫症→_→

等改到最新的章节以后,应该会抽空更新。

关于新的番外

在忙完了假期的作业以后,就一直在考虑新番外的问题。

前几日里,是初步想出了一个标题,叫“花与叶与晴雨”。

嗯……真的只有一个标题而已→_→

具体要怎么写还是待定,莫名让我想起《文学少女》里的三题故事呢,要靠脑洞顺着几个词语往下编╮(╯▽╰)╭

于是又开始了漫长的寻找素材的过程。

莫名地被一部叫《月色真美》的新番的小集标题安利了英年早逝的少年天才——石川啄木先生的《一握砂》,文艺点的翻译则是《一握之砂》→_→

所以熬夜开始了拜读。

啊!这种比太宰还绝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石川果然不愧是天才呢,通过五百多首三行二十一音的短歌几乎囊括了自己的一生。

在此先推荐周作人老师的译本。

而后,暂且先粗略地介绍一下石川啄木其人。

五岁就被誉为神童,十三岁和未来的妻子相恋,十五岁领导学生罢课成功让校方妥协,十六岁主动退学前往东京,十九岁结婚,二十岁担任教职,二十一岁以教师身份领导学生罢课,反对校长,这次终于惨遭撤职→_→

早熟的啄木自中学时起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诗人,诗集《一握之砂》收录了他从少年到青年时期的一生的著作。

然而几乎是生来便成绩优异,饱受身边的人称赞,并且有了恋人和许多朋友的少年啄木,却在他的诗中无数次地流露出“想死”的念头。

“停住了筷子,忽然的想到,

于今渐渐的

也看惯了世间的习气了。”

“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

我尝得太早了。”

“比人先知道了恋爱的甜味,

知道了悲哀的我,

也比人先老了。”

很难想象,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啄木会写出这般暮气沉沉的话来,也许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自认为“人间失格”的太宰,但是那两人其实并称不上有多相似。

意气风发的啄木,和一味自卑的太宰,最后却是有着相似的生命“晚年”……

石川啄木的一生可谓是充满悲哀,正如那手中的一握之砂一般。

将有关的资料摘选,发现加起来字数已经超过了两千……

所以这个番外一章肯定不足够写,甚至会变成一个七八章的小卷,感觉给自己挖了一个好大的坑→_→

在此之前还有前面的章节要改,相关的第五卷也要重看几遍,明天还要考试……感觉真是绝望了╮(╯▽╰)╭

ps:番外的内容会是第五卷的补充,无关主线,大致会是五卷九十三章之后的故事ww

希望可以将《一握之砂》的主题完整地表达呈现。

修改的进度到第四卷

因为之前的一些章节存在一些语病和用词的错漏,所以在重新开始写新的章节以前,我从最初的章节起进行了修改。

虽然说是修改,但几乎是每一行每个字词都考量几遍,看看符不符合现在的语感,经常会纠结很久,往往又因为上下文一些重复的用词而想用什么替代想了半天,所以改起来的进度很慢,甚至比我重写一遍还要累上不少,再加上作者六月份又有期末考,估计等改完都要到暑假了。

过程中可能会对之前的一些情节加几段补充,但是剧情是不变的。

第七章 吞噬人间

“吞噬人间之物……”

季木不禁沉吟了一会儿。

“倘若将这个世间吞食殆尽的话……又能够剩下什么呢?”

“剩下什么吗……”吴敛仁淡淡地笑了,“皆是从土而出之物,本是尘土,自然也要归于尘土。万事万物的轮转终究有其不变的尽头,那是众象归一之处……”

说完,他开始踏着脚下的钢铁之阶向下行走。

季木只是站在吴敛仁的身后沉默地注视,却没有挽留。

两人在那一场短暂的交流之后默契地保持了缄默,唯余下各自冗杂的思绪依然残留在心中。

回想起数秒之前的面谈之景,不知为何,季木总觉得那幅景象充斥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怪诞与虚无……

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先前,他曾向吴敛仁询问自己身处此地的理由,但是却没能解开自身的疑惑,反而增添了忧愁。

吴敛仁的笑容……

仿如沉落的残阳那死意而又衰败的深红,是曼珠沙华阒然盛开之色,由幽海之渊涌出的罪血将其染红……

逆光之华美得扭曲而可怖……

“可是……这又如何呢?”

此刻留存在季木心底的,依然是极大的虚空。

于近乎永恒的岁月里在幽海中下落的虚无……

诸多情感都被岁月之涡渐渐蚕食,剩下的是为何物?

在那绝望的尽头……

恒久不变的寂静之处……

心里……有何物余留?

“也许……是等待吧。”他小声地说。

哪怕在一切都即将终结的的时候,季木仍然在等待着某物……

可他所等待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就连他本人都无法言说……

这个问题,虽然他暂时无法给出答复,但是他知道今后必然有他明了的时候。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这样看来,作事的人在他的劳碌上有什么益处呢?

我见神叫世人劳苦,使他们在其中受经练。

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神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

期待着那必将迎来的终末,他的双眼似彷徨,也似虚无。

画有巨树的那扇大门并未关闭,而是虚掩着,自那缝隙之中透出了阵阵凉风。

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的乐声并未止住,依然回荡在门后昏暗的狭间之中。

季木缓慢地迈步上前,而后推开了那扇门户。

失去了木质大门的阻隔,传入季木耳里的乐曲声一下子清晰了许多。

幽暗而狭小的空间……

唯有一盏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播撒下微弱的光亮。

小室的中央,正对着入口处的画板前坐着一个少女。

因为少女背对着他,因而他也无法看见少女的模样。

“烨阳……学姐?”

听到季木的喊声,少女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怎么样,找到她的线索了吗?”少女这样问他。

“‘她’是谁?什么……线索?”季木一脸迷茫地回答。

“……”

张烨阳低下头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看他,“你忘了吗?就是你说的那个在那场爆炸以后消失的女孩的事……”

“那场爆炸以后消失的女孩……”

她说的……难道是指晴安吗?

“这里……是南安中学的钟塔?”

“嗯……”张烨阳不带有情绪地回答。

“学姐为什么会在这里作画呢?”

闻言,她似乎略微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理所当然地看着画板上的那一幅画,“因为……这里是我的画室啊。”

画室……

“说起来,晴安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默默地回想。

“学姐……”季木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因为画家田村卡夫卡的作品《圣少女》……”

“《圣少女》?”

“嗯……”

张烨阳所提及的那一幅画作,其名称让季木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诡异。

圣少女?

在基督教的教义之中,会众所信奉的唯有圣子、圣灵和圣父,而不把人当成神来崇拜。

那么……所谓的圣少女又是什么呢?

圣女贞德?

会是这样的指向吗……

“田村卡夫卡……我好像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季木喃喃自语道。

张烨阳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有点累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说完,她从画板前的木质长椅上站起,继而向着季木走去。

“如果你还是想着要找到那个女孩的话,也许可以去见一见那位画家。”

“田村卡夫卡?”

“嗯……”

季木沉默了一会儿,“那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的地方……”张烨阳低下头想了想,“那时你说过的吧……画中的那个女孩,和你要找的人很像。”

“是晴安吗?”

少女缄口不答。

……

在钟塔下与张烨阳互相道别以后,季木抬头望了一眼大钟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六点。

而就在此时,校庭中有渺茫的歌曲前奏音响起……

当那空荡而又带着些许迷离的歌声传入季木的耳蜗里,与此相关的记忆也渐渐开始被唤醒。

他听过这首歌……

似乎是贯穿着一部动画短片的主题歌曲。

故事中,躺倒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幼小女孩被医生利用进行生化实验,而护士虽然很善良,对女孩的照顾也非常细心,但还是协助了医生的实验,给女孩喂下了毒苹果,并且将一些特殊的药物注射到了女孩的身体里。

而女孩虽然躺在病床上不能活动,但还是能够感受到护士的温柔以及对她的关心,因而产生了深深的依恋。

直到有一天,在护士的启动下,恐怖的异化开始发生在女孩的身体里,她恢复了对于身体的掌控能力,于是紧紧地追在护士的身后。

而护士误会了已经变异成植物与昆虫的结合体的女孩的意图,认为她对于自己的追逐是出于狂暴的杀意。

护士虽然惊慌失措,但还是将女孩引入了秘密的地下室。

在之后的逃亡中,她一不小心跌倒,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她却不知道,这一切在女孩的眼里……只是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能够站起来走路了。

她从来没有忘记那个每天都来照顾她的人,很温柔的那个人……

因而哪怕身体还很虚弱,就算折断手足,也想要拥抱和亲吻那个人……

当这份爱意表达的瞬间,女孩“开花”羽化成了蝴蝶,而异化的因子也通过唾液传播到了护士的身体之内……

“《airyme》……幻想的我?”

……

摇摆不定,模仿着那样的步履

一、二、三,一、二、三

踌躇不前的我,脑中已于马达加斯加游弋

想要变得透明,就此溶化在夜里

今晚,只愿化为空气,airyme

希望一切都如烟散尽

街市的灯光,似大理石花纹之色侵蚀我心

午夜零时,登上东京塔顶

我将化作那抹深红

好想洒下甜蜜的糖浆,将你吞食殆尽

而后,心神不宁的我们就可沉溺于梦境

想溶化在,适才见过的远方风景

不想再感知任何东西

但你的笑容维系着我

只是,世界已如光逝去

唯余你平日的笑颜

若非如此,此时的我

已化尘归墟

——《airyme》

第八章 太一之识

季木的眼中缓缓淌过一丝迷茫的情绪,脚下的步伐也带着些许犹疑。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响起这样的歌曲?

《airyme》……

这首歌,不论是其歌声还是寓意都让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魔性气息。

虚无而幻灭……

哪怕折断手足也想要去拥抱的爱与勇气……

可是,这无疑是一首极其小众的歌曲,几乎没有出现在校园点歌台的播放列表中的可能性。

寂静的校庭,空荡到没有一人穿行。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季木开始向着教学楼所在的方向走去。

踏上依然空无一人的阶梯,走廊和过道上也是一阵死寂。

视线扫过,每个教室之中都没有任何人影,唯有打开的日光灯将整个教室都照得通明。

身处此般诡异之境,季木的心底除了平静之外也没有其他情绪。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了,而后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当他的脚底触及台阶的那一刻,头顶上方的电灯突然在一阵刺耳的爆鸣声中骤熄,而后发生了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的连锁反应。

黑暗自季木的所在不断地向外延伸了出去。

先是整个校区的一切光源都在那波动的暗之环形的扩张之下归于黑域,继而整座城市都被这浓稠的阴暗所吞吸。

不时有惨叫声仿佛在应和着凄厉的哀鸣而响起。

季木于漆黑死寂的绝望中央睁开了眼睛。

血液如永燃之火,被蓬勃跃动的空之心泵所抽吸而涌流,不可言说之幽暗恍如深海,以天倾之势广袤无垠地将他给吞入其中。

视角霎时从陆地之上拔升到了无穷高远处,以类神的姿态“俯瞰”着脚下的整座城都。

“在广阔的视野中,都市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庞大的活物,或者犹如若干生命体纠结形成的一个集合体。无数血管一直伸到无从捕捉的身体末端,血因此得以循环,细胞因此得以不断更新。送出新的信息,回收旧的信息。送出新的消费,回收旧的消费。送出新的矛盾,回收旧的矛盾。身体随着脉搏节奏而四处明灭、发热、蠕动。时近午夜,活动的高潮到底已经过去,但用以维持生命的基础性新陈代谢仍在不屈不挠地持续着。都市发出的呜呜声作为通奏低音就在那里。没有起伏的、单调的、然而含有某种预感的呜呜声。”

村上于《天黑以后》的开篇所述的一段话语回响在季木的脑海之中,他的目光超然而冷漠,同时又深藏着无尽的孤独……

万物的本质被分解、剥离成无穷的要素,呈现在季木幽暗渐生的双眸之中。

表象的虚无在临近“真实”的视野之下逐渐破散,显露出太一意志的原始冲突与原始痛苦。

在叔本华的著作——《作为表象的意志和世界》中,曾引用过神秘主义者安琪路斯·席勒治乌斯的言论:“我知道,没有我,上帝一会儿也不会存在,我若化为乌有,祂也必然要丢掉精神。”

一旦明悟了“万物为我”,真正达到对于表象的意志世界的超脱,思维便能直达那最幽深、最高远之处——太一之识。

那是创生了表象的根源之物,是一切之始,亦是万物之终。

身体的存在之感渐渐消融,轻若无物。

他的意识仿如化为实体,在某种无比庞大的意识的牵引之下,逐渐被吸往无可言说的至高之处……

仿佛希腊神话中雕刻家代达罗斯之子伊卡洛斯,为了与父亲一起逃离克里特岛,用蜡和羽毛制成的翅膀向着目光所无法直视的辉煌之空升高。

汪洋与诸岛匍匐于脚下之景,让伊卡洛斯的心底生出了骄傲。

就如阿波罗所挚爱的情人雅辛托斯,他在与神之间的竞技中生出了骄傲,这骄傲炽烈如火,试图与日神同高,最后被深爱着自己的阿波罗失手杀死,而神则怀抱着美少年的尸身哭得绝望……

他飞得是这样高,因此感受到了近乎于神的力量,以至于忘却了父亲的忠告,试图向着与神同列的至高之空飞翔。

奥林匹斯山啊……

可是,最后因为过于接近太阳,伊卡洛斯失去了那双翅膀……

落下的那一瞬间,便注定以无尽之海作为最后的葬场。

向往着遥不可及的彼方,往往都会于中途力竭而落下。

此刻的季木……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选择吗?

倘使无法拒绝那向着无限升高的渴望,就必然会于半空突兀地折断翅膀……

季木的脑海中……弥散着无尽的光。

璀璨、辉煌、崇高、荣耀……

那光芒的实质伟大到难以想像,只是目光触及便足以让人陷入目盲。

越是沉入到那金色的光海之中,季木就越是能感受到那近乎实质化的法则流淌。

那是三个重叠而又共生的光圈的形象。

其中的两个圆环正燃烧着恒久不变的寂静之光,只是第三个圆环却黯淡到只能看见模糊的景象。

情感与性灵渐渐升华到类神的情状,那三位一体的光圈在牵引着他同化为与之相称的模样。

光圈之中,有两个人形的光影向他伸出了双手,目光冷漠、庄严而又不容反抗。

“这是我们的世界……“祂们一同说道。

季木淡漠的双眼里也渐渐染上了深深的迷惘。

他缓缓向前伸出了右手,仿佛看到了亘古的家乡。

“不要走……“

一个恍如虚幻般的声音在季木的耳边响起,一时间他的意识也开始清晰起来。

这个声音……

很熟悉……

沉重的疲惫感……

想要……入睡……

“不要走……”

这时,耳边传来的声音显得很近。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季木尝试着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到恍若注铅。

“一起……在世界的尽头……”

声音逐渐远去。

当季木再次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感受到的是沙土的泥泞以及雨水的冰凉……

此刻他正躺倒在一座废弃大楼外的路旁,身处于滂沱的大雨中央。

季木缓慢地从泥地上爬起,发现周围都是一片死寂的情况。

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

这个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样……

第九章 欢乐岩顶

无喜无悲。

季木轻轻地捂住了胸口,感到自己的食指所无法触及之处传来了一阵异常的悸动与撕裂之伤。

手足与衣物皆被泥浆所沾染的粘滞之感,以及如洪水般坠下的大雨那令人窒息的雨幕之墙……

“赶快……先去找一个避雨的地方。”他的心里自然而然地想道。

恰好身旁就有一个似乎正处于废弃之中的庞大楼厦,在通往其入口处的过道之上生长着茂盛的杂草,在不断蔓延上来的雨水中疯狂地摇曳,仿佛要汲取那湮没人间的绝望。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个问题,季木自身也不知该如何设想。

似乎自己已然不是初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但如果要说那前日里的遭遇究竟起于何时,他亦会感到一阵深重的迷惘。

在他的双足渐渐走向大楼的路口之际,除却雨声,隐约可以听到有渺茫的歌声在遥不可及的某处唱响。

“那首歌……唱的是什么呢?”

他闭上双眼,作侧耳倾听状。

歌之旋律不断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央,并没有因由那骤降的大雨之音而被埋葬。

可是……

那声音太轻了,以至于季木无法听清到底是何音节为其所吟唱。

歌声清澈而忧伤……

他无法准确地判断那声音起源的方向,只能够隐隐地感到……是在上方——在这幢废弃的大楼之上。

季木踏着一级级台阶缓慢地向上,心里思索着究竟是何引他来到了这样的地方。

不知为何,在进入到这幢废弃的楼厦之后,外面的雨声明地变得微小,声音像是被这楼中存在的某物给吞噬了一样。

一些类似于藤蔓的植物几乎覆盖了这幢大楼的各个角落,如同细密的蛛网,将一切都网罗其中,而无法找到其源头。

此般荒芜的景象,很难想象会出现在一幢约莫百米高的大楼之中。

季木不明白这些盘根错节的藤蔓究竟是在怎样一种力量的引导之下,才会一直延伸到这样的高度。

被如同绿海般的植物所覆笼的世界,如果是在白天,便仿如绿都。

可是在傍晚,那遍布四周的翡绿之物却仿佛血管一般,附着在这幢庞大楼厦的躯干与腑脏表面。

脚下由钢筋混泥土凝聚而成的地面,恍如在随着城市的鼻息而上下起伏。

一股莫名的震感传来,季木突兀地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晕眩。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透过昏暗的天穹之上洒落的微薄光亮,他看到早已腐朽的木窗之外有一个黑影在刹那之间如同陨星般落下。

季木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死死地盯着刚才黑影下落的方向。

那扇木窗在时光的冲刷下已经开始朽烂,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模样,似乎只要轻微触碰便会整个脱离墙体,从数十米高的高空坠落而下。

刚刚……真的有什么东西从那里落下去了吗?

他不停地在脑海中询问自己,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先前恍惚间所看见的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的景象。

“如果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话……那么刚才落下去的那个黑影又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那物体下降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季木只来得及看到瞬息之间一闪而过的物象,甚至也无法描述其具体的形状。

他犹豫了半晌,心跳不知为何也渐渐变得急促,仿佛擂鼓敲响。

耳蜗深处传来了阵阵杂音,血管之中的液流之声也变得清晰而绵长。

季木随即以左脚向前踏出了一步,然后右脚也紧随而上。

此刻,他已经毗邻那扇腐朽的木窗。

只要再往前一步,便可以透过窗户看到楼外地面上的景象。

那时,坠落之景之真假……便会清晰明了。

正当他打算踏出最后一步的那一刹那,楼道的上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

“居然……还有其他的人在这幢大楼里吗?”

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同时也调整着身体的姿态,让自己正面迎向向上的阶梯的方向。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浓稠的血液开始冲击季木的心房。

“砰”、“砰”、“砰”、“砰”……

歌声……

有歌声开始唱响……

“哭嚎颤栗,睡着的孩子面目可憎

那不吉利的眼睛就放弃吧

拧断手脚……“

轻柔的歌声伴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奏鸣声而响起,似乎是日语的发音,因而季木也无法听懂其具体的含义。

脚步声已临近……

歌声也愈发清晰。

少女背负着双手,踏着阶梯,一步,一步……向着季木靠近。

微风中摇曳的百褶裙……

“请问……您是许愿天使吗?”少女带着些许迷惘的表情发问。

季木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毫无声息。

“晴安……”

……

10月13日

这本日记又读一遍,然后好销毁。“伟大的心灵不该散布自己的惶惑之感。”这句美妙的话,我想是克洛蒂尔德·德·沃之口。

我正要将日记投入火中,却被一声警告制止了:我觉得日记已不属于我本人了,日记完全是为杰罗姆写的,我没有权力从他手中夺走。我的种种担心、种种疑虑,今天看来十分可笑,不可能再那么重视,也不会相信杰罗姆看后会内心纷扰。我的上帝啊,让他也发现一颗心的笨拙声调吧:这颗心渴望到了狂热的程度,要把他推上我本人都万难抵达的美德之巅。

“我的上帝,带我登上我达不到的这个岩顶。”

“欢乐,欢乐,欢乐,欢乐的泪水……”

不错,超过人世欢乐,越过一切痛苦,我感觉到了这种无与伦比的欢乐。我达不到的岩顶,我知道有个名称:幸福……我也明白,如果不追求这种幸福,我便虚度此生……然而,主啊!您曾许诺给放弃红尘的纯洁灵魂:“即刻就幸福了,”您的圣言说道,“即刻就幸福了,死在主的怀抱里的人。”难道我一定得等到死吗?我的信念正是在此处动摇了。主啊!我用全部气力向您呼喊。我在黑夜中;我等待黎明。我向您呼喊,到死方休。来解除我心中的干渴吧。这幸福,我渴望马上……或者我应当确信得到啦?也许就像性急的小鸟,天不亮就叫起来,是呼唤而不是宣告黎明,难道我也不等天放亮就歌唱吗?

10月16日

杰罗姆,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完美的欢乐。

今天早晨,我翻肠倒肚,大吐了一阵,立刻感到身子虚弱极了,一时间可望就要死去。但其实不然。开头,我通身都极其平静;继而,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袭上心头,使我的肉体和灵魂都颤抖起来,就好像猛然醒悟,一下子悟透了自己的一生。我仿佛第一次注意到,我的房间光秃的四壁惨不忍睹。我害怕了。现在我还在写,就是要自我安慰,保持镇定。主啊!但愿我至死也不会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我还能起床。我跪下来,像个孩子似的……

现在我想死去,速速死去,别等到我又明白过来自己孤单一人。

——《窄门》

第十章 长眠之愿

从遥不可及的彼方唱响的歌声突兀地停下,时间仿佛玛利亚的小提琴之弦被无限地拉长……

一时间,季木的话语声停住了。

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孩,那熟悉的模样,清亮的歌声……好像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许愿天使?”

听到这个好似带有些童话色彩的词汇,一段记忆从被晦暗深藏的暗流中浮起,渐渐地涌入到季木的脑中了。

曾经,他似乎向晴安讲过一个故事。

是一个穿着百褶裙的单纯女孩和一个号称“许愿天使”的奇怪魔鬼的故事……

魔鬼为了看到女孩裙下的风光,就告诉女孩,只要她从这里的台阶上向天台来回行走三次,便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而女孩的愿望……是升上天堂?

“当时……我为什么会想出这样一个故事呢?”

如果一定要季木给出一个确切的缘由的话,或许他只能说就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

此情此景……又有何价值呢?

他惶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而后又抬起头。

“没有什么不好的吧……”他心里想。

“对……我就是许愿天使。”面对女孩迷茫而带有些期待的目光,季木语气平缓地说道。

“许愿天使……”女孩的双眼霎时变得有些明亮,“请问您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你的愿望?”季木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说看吧……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在安然无痛的睡眠中走向死亡。”女孩的脸上带着满是沉静的笑容,轻声说道。

“走向……死亡?”季木沉默地看着她,眼神中不无理解地问道。

渴望去死的愿望……

这让季木想到了京极夏彦的小说《不如去死》里的故事。

那个故事的开头,是言行古怪、举止粗鲁的无业青年渡来健也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开始调查被杀死在公寓里的女孩鹿岛亚佐美的死因。

为此,他分别与亚佐美的上司、邻居、情人、母亲还有警察和律师交流。

在那几次对话中,那些与亚佐美密切相关的人物,都只是在不停地抱怨着自己的人生有多失意和痛苦,而对于亚佐美的死全无悲痛。

可是,当健也问道“既然很难过,很痛苦,以至于到了快要活不下去的程度,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死呢”的时候,对方却一脸难以置信地对他说:“你……你怎么可以让我去死呢?!”

只是把亚佐美当做出轨睡觉的泄欲对象的落魄上司,出于嫉妒而拼命给亚佐美发诅咒邮件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女邻居,懒散又妒恨女儿而将其以二十万日元卖给黑社会的自私母亲,没有胆量保护亚佐美而将她像一个物品一样买进的黑社会底层混混情人……

面对着这样的世界,亚佐美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她依然对带大自己的母亲怀着感恩的心,崇拜高学历又貌美的女邻居,努力工作为不被下属尊重的上司端茶送水,感谢情人愿意把自己当一样还算珍惜的“东西”,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还着自己觉得亏欠的人情……

明明自己身处的世界恍如地狱,亚佐美却从其中看到了被无限放大的幸福的光晕。

最后,所有人中唯一认为自己过得很幸福的亚佐美……却选择了死去。

她恳求健也将自己杀死,只是为了趁现在还过得很幸福,所以想要以此来将幸福留住……

健也答应了她的要求。

当他的双手掐住亚佐美的咽喉的时候,亚佐美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害怕和痛苦。

这反而让健也感受到了恐怖,因为他认为此刻的亚佐美几乎已经成为了某种超出人类之物……

因此,他掐紧了亚佐美的咽喉……

当季木回过神时,身穿百褶裙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拉起了他的手。

“明天我们得把整个世界洗刷得焕然一新,”她说,“因为明天是一个神圣的日子——礼拜日。我将到教堂的尖塔顶上去,告诉那些教堂的小精灵把钟擦得干干净净,好叫它们能发出美丽的声音来。我将走到田野里去,看风儿有没有把草和叶上的灰尘扫掉;此外,最巨大的一件工作是:我将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把它们好好地擦一下。我要把它们兜在我的围裙里。可是我得先记下它们的号数,同时也得记下嵌住它们的那些洞口的号数,好使它们将来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否则它们就嵌不稳,结果流星就会太多了,因为它们会一个接着一个地落下来……”

“梦神……奥列·路却埃?”

……

世界上没有谁能像奥列·路却埃那样,会讲那么多的故事——他才会讲呢!

天黑了以后,当孩子们还乖乖地坐在桌子旁边或坐在凳子上的时候,奥列·路却埃就来了。他轻轻地走上楼梯,因为他是穿着袜子走路的;他不声不响地把门推开,于是“嘘!”

他在孩子的眼睛里喷了一点甜蜜的牛奶——只是一点儿,一丁点儿,但已足够使他们张不开眼睛。这样他们就看不见他了。他在他们背后偷偷地走着,轻柔地吹着他们的脖子,于是他们的脑袋便感到昏沉。啊,是的!但这并不会伤害他们,因为奥列·路却埃是非常心疼小孩子的。他只是要求他们放安静些,而这只有等他们被送上床以后才能做到:他必须等他们安静下来以后才能对他们讲故事。

当孩子们睡着了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床边坐上来。他穿的衣服是很漂亮的:他的上衣是绸子做的,不过什么颜色却很难讲,因为它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绿,一会儿发蓝——完全看他怎样转动而定。他的每条胳膊下面夹着一把伞。一把伞上绘着图画;他就把这把伞在好孩子上面撑开,使他们一整夜都能梦得见美丽的故事。可是另外一把伞上面什么也没有画:他把这把伞在那些顽皮的孩子上面张开,于是这些孩子就睡得非常糊涂,当他们在早晨醒来的时候,觉得什么梦也没有做过。

现在让我们来听听,奥列·路却埃怎样在整个星期中每天晚上来看一个名叫哈尔马的孩子,对他讲了一些什么故事。

那一共有七个故事,因为每个星期有七天。

——《梦神》

第十一章 伊甸之园

梦神奥列·路却埃……

在季木的印象中,这似乎是《安徒生童话》的一个短篇里虚构出来的掌管梦境的神明。

可是……在这里,在这幢似乎早已被废弃的大楼之内,女孩为什么会提起《梦神》中的文句?

而且,回想起之前在那场大雨中所见的情景……

或许并不仅仅是这幢大楼……就连这整座城市,都透着一股渺无人迹的气息。

四下全然被茂盛的草木所覆笼,仿佛末日一般的颓败场景……

就好像突然有一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活物全部都凭空消失了,仅剩下这亘古笼罩大地的植被统治了一切。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像是已经死去了的城市。

在这幢楼厦里,他还恰好见到了一个相貌酷似晴安的女孩……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从被女孩牵起的手中,季木感受到了轻微的热度,以及熟悉的触感。

“小安……真的是你吗?”他有些颤抖地发问。

女孩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将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天使,不可以太大声哦……这样会吵醒魔鬼的呢。”

魔鬼?

这里真的有那样的东西存在吗?

季木回想起自己当初编撰出来的那个故事,故事中作为魔鬼的角色,正是现在自称为“许愿天使“的他自己……

这个世界……到底是以怎样的形式而存在的呢?

它与自己在初中时期所臆想出来的那个故事又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季木不愿意再想下去。

他心里隐约知道,一旦自己明了了这一切,晴安……也许就会从他的身边消失的吧。

好不容易才能再相见……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她真的是晴安吗?

季木的心中也没有答案。

“是也好,不是也罢……就让我稍微任性一次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见季木的脸上若隐若现地显露出笑容,女孩有些不解地歪歪头,而后像是在配合他似的,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独有的默契。

季木的眼中淌过一丝温柔,微微发颤地抬起了自己右手,在女孩的头上轻抚。

女孩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抗拒,那笑容中蕴含的情感令季木无法参透。

“天使……谢谢您。”

女孩温柔地笑着,如是说。

“可不可以……不要上楼。”季木怔怔地望着女孩的双眼说。

“天使……”女孩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疑惑。

“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儿。”

季木紧紧地握住了女孩的手,而后将她拥入怀中。

面对季木这一大胆的举动,女孩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但并没有试图挣脱。

两人的心贴得很近,近到了可以感受到彼此心跳的程度。

女孩轻微的鼻息吹过他的脖颈,让他有些心跳加速。

“嗯……”

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吗……”

季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答复。

“嗯。”

女孩再次点头。

“真的要和我一起走吗?”季木一再重复。

“嗯。”

季木的心中莫名泛起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蒙盖在其思维深处的重重迷雾逐渐消散,那些关于绝望学园的回忆开始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自从进入那所绝望学园以来,他就一直在追寻着晴安的脚步。

经历了多少的绝望,承受着多大的苦楚……

他曾一度想要放弃过,因为那等待在前的真相可能过于沉重,沉重到他所无法承载的地步,但最后他还是选择咬牙坚持,默默忍受。

可是这一切的付出,都在今日得到了补足……

今天……虽然是以一种并不完满的形式,但他们还是实现了曾经约定过的久别重逢。

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任凭泪水自眼角下落。

女孩的嘴角带着一抹温柔而又苦涩的笑容,像是对待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也伸出手轻轻地拥抱了季木。

待到眼泪干涸以后,他牵起了女孩的手。

一步,一步……沿着花叶盘踞的阶梯向下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

季木透过朽烂的窗户往外看,外面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早晨。

昨夜以来的雨偶尔化为银丝,阳光终于划破黑压压的天空。

天空乌云密布。

但是,阳光就像一把巨大的奶油刀,在地平线上方划了一圈,割下了云的下摆。

他从未看过如此层次分明的天空。

天体的大部分笼罩着抑制梦想的绝望与充满压迫感的漆黑,然而,横亘的云层下方,反而显得异常明亮。

高楼广厦湿濡的屋顶闪烁耀眼,纵目远眺,这座与草木融为一体的森林之都绽放着新绿的光彩,仿佛创世之初的伊甸之园。

……

创造天地的来历,在耶和华神造天地的日子,乃是这样:

野地还没有草木,田间的菜蔬还没有长起来,因为耶和华神还没有降雨在地上,也没有人耕地,但有雾气从地上腾,滋润遍地。

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

耶和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里。

耶和华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和分别善恶的树。

有河从伊甸流出来滋润那园子,从那里分为四道:

第一道名叫比逊,就是环绕哈腓拉全地的。在那里有金子,并且那地的金子是好的;在那里又有珍珠和红玛瑙。

第二道河名叫基训,就是环绕古实全地的。

第三道河名叫底格里斯,流在亚述的东边。第四道河就是幼发拉底河。

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

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耶和华神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

耶和华神用土所造成的野地各样走兽和空中各样飞鸟都带到那人面前,看他叫什么。那人怎样叫各样的活物,那就是它的名字。

那人便给一切牲畜和空中飞鸟、野地走兽都起了名,只是那人没有遇见配偶帮助他。

耶和华神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

耶和华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她到那人跟前。

那人说:

“这是我骨中的骨,

肉中的肉,

可以称她为女人,

因为他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

因此,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

当时夫妻二人赤身露体并不羞耻。

——《创世记》

第十二章 无心之扉

行走在被草木和花叶簇拥的街道,柏油路上满是纷纷落下的树叶,停靠在公路两旁的车辆则成为了藤蔓生长的温床。

各式各样奇异的树木生长在其间,一同构建出了这从未映入世人眼帘的景象。

令季木感到有些惊讶的是,那些耸入云端的广厦之间有爬山虎一般的植物相连,仿佛一道道横跨童话世界的天之桥,闪耀着旭日之光。

林木间传来了鸟儿跌宕起伏的鸣叫,如同一首永不停歇的繁杂交响。

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水汽,从攀附在高楼表面的植物上滴落的水珠打湿了他们的脸颊。

自离开二人相遇的那幢大楼以来,季木一直牵着女孩的手,一路向着背离城市中心的方向行走,而女孩则是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

直到觉得已经足够远离那幢大楼,季木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那个关于魔鬼和许愿天使的故事……始终是他心里无法释然的隐忧。

在前时的那一刻——在明悟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回忆起了绝望学园的存在,以及他在其中所经历的重重考核。

但是,记忆中却唯独没有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缘由……

假如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此地是绝望学园考核的场所,那么那个他于初中时期编撰出来的故事,也许就是主导本次考核走向的关键事物。

也就是说,故事中所描绘的一切都有可能在这个世界里如期发生,就仿如早已注定好结果的预言序幕。

如果……那个时候,季木和身旁的女孩依然停留在那幢故事将要发生的大楼,并且按照其上所说的行动,就必然会有相应的事件被激发,最终招致命定的结果。

“可也许那会是不好的结果……”季木在心里说。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当初信口胡编的一个黑色童话会成为一场考核开展的线索……

难道说这场考核是专门为他而设下的吗?

想不明白这些,季木只好将脑海中冗杂的思绪暂时掩埋。

蕴藏在这具身体内部那浩如渊海般的庞大力量,使他明白,此刻存在于此的不是投影也不是化身,而是抵达了具象化心念体系的第四步——流金之阶的存在。

如若不是因由他所掌控的力量立足于唯心之上,仅凭这份量的累积,他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足矣引动天象。

这个地方……真的是为了考核而准备的吗?

他没有收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甚至就连力量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如果说这真的是一场考核的话,那么没有半点的规则限定未免也过于反常……

想要验证这些,其实最初就有一个明确的办法,而季木也早已在一开始就已经注意到了。

那就是让那个故事成为现实……

如果按照故事的“剧本”所写的那样发展……他将从“天使”堕落为“魔”,带着女孩一起从那个接近云端的天顶向下坠落。

现实中,女孩的心愿发生了改变,也许故事的结局也会因此而产生变动,但是季木知道那必然也不会是他所渴望见到的结果。

所以那个时候……他违背了自己故往所写下的剧目,毅然决然地带着女孩匆忙逃走。

但这是对于命运的叛抗,是对于那早已既定的剧情的逆反……

季木并不知道他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也许,考核的路径将因此而断在了中途,这场试炼永远也不会结束,而他也将作为一个逆命的囚徒被永困其中……

所以……他后悔了吗?

仅仅是为了拯救一个和晴安极其相像的女孩,而不惜让自己的道路就此走到尽头?

然而,季木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断,做得不假思索。

他已经不想再后悔了……

晚会中,在文艺汇演的观众席外离别的时候,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选择挽留,目送着那个一直陪伴着他的女孩走向了演出的剧台,在月蚀之面碎裂以后倒在了生与死的夹缝之中……

夜临前,在那个即将迎来“日落”的世界,他没有接受那个经常带给他启迪的女孩离开的邀请,也没有来得及跨越那相距的几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天台围栏的缝隙间坠落……

日出后,在摩天轮顶的至高之穹,他没有紧握住那个称他为“拧发条鸟”的女孩的手,在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独自穿过了森林,只剩下她一人孤独地被滞留在了猫的小镇当中……

剧终时,在星月黯淡的湖畔一旁,那个深爱着他的女孩跪在他的脚边用泪水为他洗足,而他却只能像抓住了主动投河的女孩的手,为了女孩所渴盼的天国之中的幸福而将手放开……

这次……他不想再像从前那般怯懦。

停步驻足,站在此刻只有两人的开阔十字路口。

在清风与鸟雀的和鸣之中,季木转过身,看着女孩清澈澄明的眼眸。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一定会陪你到最后。”他用告白般的语气说。

“可我是没有心的。”女孩微红着脸,摇了摇头。

……

“你打不开心扉是因为我的关系?”女孩问道,“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所以你的心才闭得紧紧的?”

我们一如往常地坐在旧桥正中通往沙洲的石阶上眼望河水。一弯凄冷清白的小小的月在河面瑟瑟发抖。由于并肩坐在狭窄的石阶,我的肩一直感觉着她的体温。人们往往把心比做体温,然而心与体温之间却毫不相干,不可思议!

“不是那样的,”我说,“我的心不能充分打开估计是我本身的问题,怪不得你。我不能清楚认识自己的心,所以才惶惑不安。”

“心这东西你也琢磨不透?”

“有的时候,”我说,“有的东西不过很久是不可能理解的,有的东西等到理解了又为时已晚。大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在尚未清楚认识自己的心的情况下选择行动,因而感到迷惘和困惑。”

“我觉得心这东西似乎是非常不完全的。”女孩微笑着说。

我从衣袋掏出双手,在月光下注视着。被月光染白的手看上去宛如一对雕像,一对完美地自成一统而又失去归宿的雕像。

“我也同样,也觉得它是非常不完全的。”我说,“不过会留下痕迹,我们可以顺着痕迹一路返回,就像顺着雪地上的脚印行走。”

“走去哪里?”

“我自身。”我答道,“所谓心便是这样的东西,没有心哪里也走不到。”

我抬头看月。冬月不自量力地散发出鲜亮亮的光,悬挂在高墙包围下的镇子的上空。

“没有一样可以怪你。”我说。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第十三章 叹息之墙

“没有心……吗?”季木有些失神地反复念道。

女孩点了点头。

季木的心中若有所悟。

在废弃大楼中与女孩相见的那一刹,季木除去感觉到女孩和晴安的相像,还隐约察觉了她的身上似乎缺失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哪怕当时女孩正实实在在地站在他的身边,可是在双手真正地触及以前,他总觉得那轮廓就像是一个不知从何处浮现、转眼就会消失的幻影一般。

可是……“心”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物件?

他抱住女孩的时候,分明可以感受得到她的心跳,牵手的时候也会有温热传导,但为什么女孩会说她没有心呢?

心一定是更加飘忽不定的。

他想。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只觉得那过分澄明的眼眸中也过于空荡,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那么女孩的心……是否也是空荡?

“还需要我吗?”女孩这样子问道。

季木一下子愣住了。

为什么要说出那么悲伤的话……

用这样平淡的语气……

就像是在说“不需要的话就拿去丢掉吧”……

而后,他点点头,即使和女孩在一起反而加深了他心底如酒般愈发醇厚的一种空落感,但是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她。

“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她说。

“嗯。”

“因为我没有心……”

“我知道。”

“心一旦失去了,就没有办法再找回来。”

“明白。”

“即使这样你也仍然需要我吗?”

“需要,没你不行。”他回答。

女孩点了点头,也没问男孩为什么而需要她,只是单纯地接受了他说的话。

“我饿了。”她轻轻地说道。

闻言,季木的心绪才有些回转。

饿?

原来是这样啊……

这个世界的某些法则……果然和绝望学园里并不一样。

没有了天位光芒的笼罩,他们都会变得如这世上的凡人一般,会饥饿,会疲倦,会得病,会流血……

不管喜欢与否,他们已置身于新世界。

空气变了,风景变了,规则也变了。

他们必须尽快适应这个带问号的世界。

像被放进陌生森林中的动物,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尽快了解并顺应陌生世界的规则。

这个世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季木想起了村上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还有那本《1q84》。

在那两本书籍所构建出的世界之中,总有一个女孩,是因为种种原因而失去了心的。

失去了心的女孩徘徊于善恶均衡的小镇,在那之中没有争夺,没有怨恨,没有欲望,静谧与安详得十全十美,与其说是缺失了些什么,不如说是在失却的同时更多了一份全然性的完满,作为一个人的本身自成一统,因此也就不需要“心”这种外物的存在。

所以,在和女孩接触的时候,季木才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落感,因为有一道不可视的围墙将女孩紧紧地困锁在了内里,他根本就不曾触碰到女孩的实在。

那道围墙是如此的浑然天成、完美无缺,以至于没有丝毫可以撬开的空隙存在,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没有办法进来,墙内是世界的尽头,世界到此为止,再无出路,就如同他们脚下的这座城市一般。

……

老人叹息着走去炉前,倒了杯茶转来。风每隔一些时候便来拍门。

“依我看,你怕是对那女孩有些意思。”老人说,“我没打算问,但不能不问,一直陪在你身边嘛。发烧时人总要说梦话,没什么难为情的。青年人谁都恋爱,对吧?”

我默默点头。

“女孩不错,对你非常关心。”说着,老人呷了口茶。“不过,就事态发展来说,你对她怀有恋情恐怕是不合适的。这种话我原来不大想说,但事已至此,还是多少透露一点才好。”

“为什么不合适呢?”

“因为她不可能回报你的心意。这怪不得任何人。既不怪你,又不怪她。大胆说来,乃是世界的体制造成的,而这体制又不能改变,如同不能使河水倒流。”

我从床上坐起,双手摸腮。脸好像小了一圈。

“你大概指的是心吧?”

老人颔首。

“我有心她没心,所以无论我怎样爱她都毫无所得,是吧?”

“不错。”老人说,“你也正在失去。如你所言,她没有心,我也没有,谁都没有。”

“可是她十分关怀我呀,不是吗?她那么把我放在心上,不睡觉地护理我。这难道不是心的一种表现?”

“不,不对。关怀和心还不是一回事。关怀属于独立的功能。说得再准确一点,属于表层功能。那仅仅是习惯,与心不同。心则是更深更强的东西,且更加矛盾。”

我闭起眼睛,把四下飞散开去的思绪一个个拾到一起。

“我是这样想的。”我说,“人们心的失去,大概是影子的死去造成的,对吧?”

“完全正确。”

“就是说,她的影子已经死去,所以心也就不能失而复得,是吧?”

老人点头道:

“我去镇公所查过她影子的档案,所以不会弄错。那孩子的影子是她17岁时死的,按规定埋在苹果林里。埋葬记录也还保留着。更详细的直接问她本人好了,总比听我说更容易使你理解。不过有一点需要补充——那孩子还未懂事时就同影子分离开了,因此甚至自己曾有过心这点都稀里糊涂,和我这样年老后自愿抛弃影子的人不同。我毕竟还能够察觉出你心的动态,那姑娘却无动于衷。”

“可是她对自己母亲记得一清二楚。说她母亲好像仍然有心,即使影子死了之后。至于

为什么倒不明白,不过这点不能有所帮肋吗?她也可能或多或少有心的残余。”

老人摇晃几下杯中的凉茶,缓缓地一饮而尽。

“跟你说,”大校道,“围墙是任何心的残渣剩片都不放过的,纵令有那么一点点残留下来,围墙也要统统吸光,如果吸不光,就把人赶走,女孩母亲便是如此下场。”

“你是说不能抱任何希望?”

“我不过是不想让你失望,这镇子坚不可摧,你则渺小脆弱。通过这次事情你也该有所体会了。”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空杯,盯了好一阵子。

“不过你可以把她搞到手。”

“搞到手?”我问。

“是的,你可以同她一起睡觉,一同生活。在这个镇上,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

“问题是其中无心存在吧?”

“心是没有。”老人回答,“不久你的心也将消失。心一旦消失,也就没有失落感,没有失望,没有失去归宿的爱。剩下的只有生活,只有安安静静无风无浪的生活。你想必喜欢她,她也可能喜欢你。你若有意,那便是你的,谁都没有办法夺走。”

“不可思议啊!”我说,“我还有心,却有时找不见心,或者不如说找得见的时候不多。尽管如此,我还是怀有心终究要复归这样坚定的自信,正是这种自信在维持在支撑我这一存在。所以,我很难设想失去心是怎么回事。”

老人沉静地频频点头:

“再好好想想,还有时间供你去想。”

“试试看。”我说。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冬季的到来)》

第十四章 禁忌之语

“首先得吃!思考也好道歉也好都放到后头去。可有食欲?”

依稀记得,这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老大校告诫主人公的话语。

的确,不论是要解决怎样紧要的难题,首先必须得要能活下去。

而吃饭总是活着的第一要义,不得饱足,也就没有思考问题的气力。

村上笔下的人物,总是带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莫名的从容性,在地震到来之时估计也能安稳地进餐,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感到惊讶的东西,都是在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渐渐理解了,并且默许了它的存在,而没有怀疑。

这也是值得季木学习的东西。

他想:“没错,首先得吃,首先得和女孩一起活下去,不然其他都没有意义。”

其实,季木本身还尚未感受到饥饿之感,因为他的体内在源能浩瀚若海的同时还流淌着一种唯心与物质相间的能量,那便是永夜之血。

哪怕以季木当下几乎得以见神的目力,依然无法看穿这漆黑之血的实在。

那血液似乎是一种玄奥莫名的法则的代行,就如同刺入耶稣躯体的朗基努斯之枪,是为命运的显化。

它的权能与三一神源中的存在性之火截然相反,可以将唯心态的灵魂源能转化为可以直接干涉物质世界的力量。

也就是说,这力量可以逆转存在性之火的转换通道,将其改变为由唯心跨越至物质的一道桥梁。

这样一来,哪怕长期没有丝毫能量补充,季木的机体功能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是体内的灵魂源能会因此而日渐减少,直至消亡,最后变得如同凡人一样。

“应该不至于会变成那样的境况……”他想。

关于这个世界,季木也有了些许猜想。

假如说这座城市之中曾经存在着一个文明的话,那么哪怕在其销声匿迹之后也必然会有其痕迹留下。

那就是作为文明根基的语言。

语言是令神明都惧怕的力量。

《创世记》有言: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

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

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一看自明的文字,一听即懂的发音,那是神之文,是神之语……是凡人的禁忌。

“我们去周围的建筑里看看,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些吃的东西。”他对身旁的女孩说。

“嗯,我们一起。”她答道。

直至靠近了一座单层的、低矮的、类似于商店的建筑,季木才看到其上似乎是招牌的木板上印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符号,像是一种文字——一种象形文字。

而奇异的是,那些文字都不约而同地呈现出一种树形,可是每一个字符之间都微妙地有所差异。

“见过这些符号吗?”

他看向身旁的女孩。

女孩同样一脸茫然地摇头。

这个世界,果然与他故往所处的旧世界不在一个“平面”之中……

这种文字,显然并不属于季木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也不知能否算得上是古代语,因为这座城市的文明进程看起来与他们所谓的“现代”并无差异。

这座建筑的入口处有一扇透明的玻璃门半敞开着,并没有关紧,季木推开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密集的货架,其上统一地摆放着一瓶瓶被装在透明玻璃瓶内的、鲜绿色的液体,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可是……这液体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果汁?

营养液?

哪怕学园这样明确地告诉自己,季木也觉得他可能还是不会相信。

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到那摆放在货架上的一瓶瓶液体对自己产生的一种吸引。

吸引着他……将其吞食殆尽!

季木摇了摇头,强行镇压住了这种莫名的情绪。

他回过头,发现女孩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很饿,可以喝嘛?”

他知道女孩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需要再等等。”

说罢,他走向了其中的一排货架,拿起了一瓶液体。

玻璃质地的瓶身以及货架上都没有沾染半点灰尘,就连这大理石铺盖的地面也光滑如新,没有留下丝毫岁月的痕迹,仿佛不久之前还有人打理。

如果不是这座建筑的外部同样野草丛生,有爬山虎缠绕其顶,季木甚至会以为这家店铺的主人只是出于急事而匆忙离去,以至于没有将门闭紧。

心怀着诸般冗杂的念想,他打开了瓶口处木质的瓶塞,向着口中倒入了几滴新绿色的液体。

那液体刚触碰到季木的舌尖,便带着一股酥麻之感迅速地扩散开来,化为了庞大的生命之息冲入体内,最终被吞入胸口处那逆时的涡旋。

见状,季木不禁有些失神,这液体之中所蕴含的生命能量大得惊人,仅仅是几滴就足以支撑他数天所需。

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女孩却从他的手中夺过了那瓶绿色的液体,紧贴着嘴唇,向自己的口中灌了下去。

季木来不及阻止。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喝下了小半瓶。

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与担忧交杂的神情,不明白女孩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可是那液体当中所含的能量过大,他担心女孩的身体不足以承受那样的冲击。

女孩将液体咽下之后,轻轻地喘了口气。

“不要总是一个人承担。虽然我没有心,但可以陪你一起。这个世界很不自然,这些液体可能也有问题,所以我不想你喝。但既然你已经喝l下去,如果有意外,我也会陪你一起。”她说。

他知道女孩最后的话是“陪你一起死”的含义。

“你说的对。”

季木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点了点头。

两人在柜台旁边找到了一个小手提袋,于是将许许多多装有鲜绿液体的玻璃瓶塞入其中,直至将其装满,就毫不迟疑地选择离去。

他们心里明白,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少年和少女手挽着手穿越森林。

奥列·路却埃之梦

十九世纪丹麦的著名童话作家——汉斯·克里斯汀·安徒生的一生之中曾写下过无数广受欢迎的童话。而其中,有这样一篇耐人寻味的作品——《梦神奥列·路却埃》,它比起广为人知的《丑小鸭》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可以说是声名不显,但是却有着成人也不易理解的深邃。

在童话的描述中,梦神上衣的材料是一种绸缎,不过什么颜色却很难讲,因为它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绿,一会儿发蓝——完全看他怎样转动而定。他的每条胳膊下面夹着一把伞。一把伞上绘着图画;他就把这把伞在好孩子上面撑开,使他们一整夜都能梦得见美丽的故事。可是另外一把伞上面什么也没有画:他把这把伞在那些顽皮的孩子上面张开,于是这些孩子就睡得非常糊涂,当他们在早晨醒来的时候,觉得什么梦也没有做过。

安徒生以超现实主义的奇妙笔触,向孩子们解释了梦境之所以产生的缘由。

但是,梦境存在的真实意义又是为何呢?

最早开始系统地阐述梦境的天才、精神分析学的鼻祖——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称其最为伟大的著作《梦的解析》为“一种关于梦的科学”。在文中,弗洛伊德通过多方面地解释、分析大量的例证,试图科学化地阐明梦境产生的机理及缘由。

在作为心理学鼻祖的同时,弗洛伊德还有着另一个身份——精神病医生。在弗洛伊德的私人诊所中,收容过数量庞大的精神病人。这些病人在发病过程中,脑海里时常会出现一些癫狂的想法,由此而诞生了数量可怖的怪诞迷离之梦。与此同时,许多曾经接受过弗洛伊德的治疗或开导的病人和朋友也会向他述说自己近来所做的一些奇怪的梦,试图从这位同样有些疯狂的天才口中听取他那独到的论述。

正是这些病人长年累月向弗洛伊德讲述的梦,成为了他开创精神分析学的基石。

在他的理论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观点即“梦是愿望的达成”。

这种愿望并不局限于“人”这一主体主观所感的渴盼,还有可能是潜意识深处存在的欲求。

举一个最为简单的例子:我们若是在睡前饮用了大量的开水,当晚可能就会做天降大雨或者突发山洪一类的梦。这些出现于梦里的诸多“表象”,往往就是对于主体欲求的一种抽象、形变后的具象化表达。

但也有人说,如果假设“梦是愿望的达成”,那么噩梦的存在就解释不通——难道做噩梦的人会渴望遭遇那种虚幻成真的恐怖?

对此,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里举了一个相似的例子:有一个年轻的少女,她的姐姐曾育有一子,名叫奥图,而她对这个小外甥十分疼爱,可是这孩子却过早地夭折了。在那之后,少女的姐姐又生下了一个男孩——查理。少女认为,自己无疑也是喜欢查理的,可是一天晚上她却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查理僵硬地躺在小木棺里,双手交叉平放着,周围插满了蜡烛,那样子就像当年奥图死时的情景。

少女对此感到愧疚和不解,于是便前来询问弗洛伊德,难道她真的那般狠心,希望姐姐最后一个宝贝的子嗣都死去吗?或者说这个梦境反映的真实愿望其实是她希望代替自己的外甥去死?

而睿智的弗洛伊德却已明了了一切。

他在调查过这名少女的生平之后,发现她是一个年幼丧亲的孤儿,自小就由年长甚多的大姐养大。在过往经常来她家拜访的亲友中,有一位使她一见钟情的人物,两人互相爱慕,几乎快要谈婚论嫁,可是因由大姐的无理反对而最终告吹。

在感情破裂以后,少女依然怀念着自己的爱人——一位文学教授,可是对方却因为避讳而不再拜访家门。于是她伤心地离家远行,但也没有同他相见,只是在他每次举办学术演讲的时候悄悄地到场做一名听众。

在做了外甥死去的梦的前一天,少女曾告诉弗洛伊德,这教授明天将有一个发表会,而她一定会赶去为他捧场。也就是在这发表会的前一天晚上,她做了这个不祥的梦,而且梦中的日子刚好就是发表会举行的那一天。

弗洛伊德当时便深思道:“那么,在你的梦里,那一天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少女想了想,告诉弗洛伊德,梦中自己爱慕的教授在阔别许久之后再次前来吊丧,他们终于得以相见。

而这时,少女也明白了自己真实的心愿,那并不是希望自己的外甥去死,而是渴求与自己深深思念的爱人再次会面。

之后,弗洛伊德也指出,人也会做与自己的渴求相违背的“反愿望之梦”,比如希望自己富有的人突然有一天梦到自己背上了巨额债务,那便是弗洛伊德所阐述的另一个概念——“梦的改装”,即梦者潜意识里对于此类愿望存有顾忌,因此将“愿望的达成”伪装再造,使其变得难以认出。

哪怕是在梦境之中,人也如平日里所说的社交辞令一般覆有“面具”,而弗洛伊德以为,这面具便是对于梦境要素的一种筛查形式,唯有潜意识可以接受的内容才得以以梦境的形式展现,否则就需要经过“梦的改装”,以一种形变之后的形式呈现出来,但是究其根源,梦境必为“愿望的达成”。

恰似《梦神》中的两段文句:

“明天我们得把整个世界洗刷得焕然一新,”奥列说,“因为明天是一个神圣的日子——礼拜日。我将到教堂的尖塔顶上去,告诉那些教堂的小精灵把钟擦得干干净净,好叫它们能发出美丽的声音来。我将走到田野里去,看风儿有没有把草和叶上的灰尘扫掉;此外,最巨大的一件工作是:我将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把它们好好地擦一下。我要把它们兜在我的围裙里。可是我得先记下它们的号数,同时也得记下嵌住它们的那些洞口的号数,好使它们将来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否则它们就嵌不稳,结果流星就会太多了,因为它们会一个接着一个地落下来。”

“请听着!您知道,路却埃先生,”一幅老画像说;它挂在哈尔马挨着睡的那堵墙上,“我是哈尔马的曾祖父。您对这孩子讲了许多故事,我很感谢您;不过请您不要把他的头脑弄得糊里糊涂。星星是不可以摘下来的,而且也不能擦亮!星星都是一些球体,像我们的地球一样。它们之所以美妙,就正是为了这个缘故。”

曾祖父向梦神提出的反对,正如同现实向梦境所发出的一种回绝。

而接下了弗洛伊德手中之火炬的传承者——最终因理念不合而与他分道扬镳的弟子卡尔·古斯塔夫·荣格,他晚年为了沉湎于更为深邃的思想,离开了自己的家人和漂亮的小房,在湖的对岸独自用石块堆砌成了高塔。

在这座塔的入口处的石块上镌刻着这般的字样:

“如何之冷

如何之不冷

神就在此处”

对,神就在此处……

也许,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奥列·路却埃。

第十五章 向阳而歌

远方的天空闪烁着紫红相间的静谧的暮光,被昏黄之火燃烧着的浓云如同无声的海流般缓慢流淌。

季木和女孩一同坐在公园河边的石椅上,倚靠着略微冰凉的椅背,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柔暖轻风,默默地注视着这世间万物都被染上那残日惜别之光。

季木沉静地端坐,十指交叉置于膝上,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短暂安详。

长年累月攒集于心底的疲倦仿佛也在那暖光的拥簇下渐渐融化,汇入了胸口处仿如空无一物的空腔。

他坐于此地安然地回想,脑海中浮现了女孩在残阳下与他手牵着手一同穿越森林的景象。

他们在树间花叶的笼罩下讨论丹尼尔·华勒斯的《大鱼老爸》,踩着透过枝叶的间隙降临于地的光斑唱起约定的歌谣……

《themeetingplace》——约定之地……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首歌也是他所喜欢那部电影《告白》的插曲。

这里所谓的“告白”,并非大多日剧里向喜欢的对象倾诉钟情,而是“自白”之意,一个无比绝望而又无比凄美的、复仇的故事……

在这首歌曲唱响之时,剧中也迎来了最后的片刻温馨。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有全然陌生的城市,有全然陌生的公园……

但也有身旁与自己并肩的、熟悉的女孩,以及脑海中回响的、熟悉的歌曲……

“还记得远足返校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人一起走错了路,在森林里摸索前行,那时你对我唱了一首歌曲?”他问。

“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曲?”

女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听其所问,应该是已经失却了这段记忆。

“是我们约定再见的歌曲……于那窄门,于那荣光的天上相见。”他说。

“可以教我怎么唱吗?”女孩问道。

“乐意之至。”

他坐于此,向阳而歌:

“藏身于此

藏身于此

在这光明消逝之地

在这光明消逝之地

再次微笑

再次微笑

看夕阳沉降

看夕阳沉降

玩这个游戏

他从没赢过

因为时间匆匆

因为时间匆匆

呼唤那个名字

她已消失不见

那是如此遥远的故事

那是如此遥远的故事

独自在地上起舞

光辉在海岸闪耀

爱是徒劳

但是他知道她将会在那里

在那约定之地”

歌声伴随着夕阳的沉降渐弱。

“为什么唱得那么悲伤?”女孩又问,“那个时候……我说了些什么吗?”

“那时……你就像在那幢大楼里对我说的那样,希望我可以杀死你……可是我拒绝了。”他说。

“是这样吗……”

女孩轻轻地笑了。

“可现在不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不会走。”她说。

他点点头。

他的确需要她,哪怕同她见面加深了他胸口的空落感,可无论怎样加深他都需要她。

“谢谢你陪着我。”他说。

“也谢谢你陪着我。”女孩说。

夕阳逐渐消失在城市的边界——一道恍如包绕一切的、巨大的围墙之后。

整座城市都在围墙的包围之中。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而围墙是世界尽头的尽头。

那么……墙外又是什么?

墙外有可能有万事万物,但也有可能一无所有,没有人可以为他解惑。

就如同那时他关于“世界之外”的发问,声音响彻穹宇,但是回应他的却只有心底的虚无。

暮色渐浓,将大地与群山都吞没其中,唯有那围墙泛起冰冷的光泽静默地矗立着,像是在审视归于它的统辖之下的世间万物。

夜间,仿佛可以听到脚下的城市在不住地喘息,通过休眠恢复它的活力,而围墙则在他的耳边低语,说着些他无法听清的言句……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深深的夜晚很危险,我们要先找到一个地方休息。”季木小声地提议。

“饿了吗?”

女孩这样问他,晃了晃手中剩下一半绿液的玻璃小瓶。

“不要担心,我不会饿,因为我还有心。”他的口中吐露出欺骗的言语。

“有心……真好呢。”

女孩并没有怀疑。

“可是,和我一起,你的心会逐渐消失的……因为我无法回应你的爱。心得不到爱,慢慢就会死去。”

“那也没有关系,没有一样可以怪你。”他说。

……

“如何,不一块散散步去?”看门人提议,“让你见识一下有趣的东西。”

我随着看门人走到门外。广场上,影子正在车上敲打最后一块木块。除去支柱和车轴,车已焕然一新。

看门人穿过广场,把我领到围墙瞭望楼下。这是个闷热而阴沉的下午,从西面鼓胀上来的乌云遮掩了围墙上空,看情形马上就要下雨了。看门人身上的衬衫已被汗水整个浸透,紧紧裹着他巨大的躯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是围墙。”看门人用手心像拍马一样拍了几下墙壁,“高七米,把镇子团团围住。能翻越它的只有飞鸟。出入口仅这一道门。过去还有东门,现在已被封死。你都看见了,墙是用砖砌的,但不是普通砖,任何人都甭想碰伤它毁坏它,无论大炮还是地震、狂风。”

说罢,看门人从脚下拾起一截木棍,用刀削尖。刀快得简直富有诗意,转眼间木棍就成了小楔子。

“好么,注意看着。”看门人说,“砖与砖之间没有黏合物,因为无此必要。砖块相互紧贴紧靠,其缝隙连一根头发丝都别想伸进。”

看门人用锐利的楔尖在砖块之间戳了戳,竟连一毫米也戳不进去。继而,看门人扔开楔子,用刀尖划着砖块表面。声音尖锐刺耳,却留不下丝毫伤痕。他看了看刀尖,然后收起刀放入衣袋。

“对这围墙任何人都奈何不得,爬也爬不上。因为这墙无懈可击。记住:谁都休想从这里出去,趁早死了那份心思。”随后,看门人把大手放在我背上,“晓得你心里不好受,但这过程任何人都要经历,你也必须学会忍耐。那以后就会时来运转,就再也不会烦恼不会痛苦,四大皆空。什么瞬间心情之类,那东西一文不值。忘掉影子,我不会为难他。这里是世界尽头。世界到此为止,再无出路,所以你也无处可去。”

如此言毕,看门人又拍了一下我的背。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围墙)》

有点卡文,写了会前传练笔

虽然说是前传,但大致的内容应该是本书的群像版本╮(╯▽╰)╭

一开始在构思情节的时候,我就想过,到底出现在学园的要是一个班,还是整座学校。

但当时才刚开始写这种东西,几乎一个人物也不敢多写,怕写太多考虑不到前后出现各种漏洞。

在写第一个考核的时候,我又想要怎样才能写得不套路一点,结果就是莫名地加大了难度,最后几乎全灭了→_→

有了这个开头以后,理论上考核总不可能越来越简单,所以比较合理党的我再次发了一堆便当。

发着发着,感觉真是非常点题,越来越孤独了,到现在几乎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的确,不管是耶稣基督还是查拉图斯特拉,戴上荆棘冠冕或者玫瑰花冠冕,都不免要忍受这种孤独。

感觉自己都被致郁了……

打算转换一下文风,但又不好改正文的风格,所以这几天就跑去写了一下前传。

发现写得莫名地顺,居然好几天都能一天两更→_→

故事开始的大致剧情,其实也与本书开头的场景相似,不过是整座学校都被拉入了学园之中。

时代的设定,大概是第二世代初,绝望学园最早出现的时间点。

那个时候还没有发展成熟的具象化心念体系,所以是以心象化物,并且通过根除考核中的鬼物来得到“绝望道具”,这也是最初的设定之一,不过这本里因为具象化心念体系太强,所以绝望道具什么反而打了酱油╮(╯▽╰)╭

在前传里,本书初期一直被提到但是根本没有出现的学生会,也会是主题之一,因为我看这本基本是没有可能会写了,所以前传里应该会大说特说。

整座学校都进入了异世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自己会采取怎样的举措?

嗯……一开始会是比较偏向写实的文风,会尝试着去写真的在那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还有就是关于按需分配和乌托邦等等的讨论,以及新秩序建立时所会遇到的一些什么。

当然,前传的文风应该还是偏向于这一作,不过大概是以文学为辅(毕竟不是人手一书→_→),整部作品大概围绕着《诸世纪》大预言的“一九九九年七月之上,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至使安哥鲁摩阿大王随之复活,前后有马尔斯借幸福的名义统治四方。”

马尔斯,是古罗马战神,又是赤红之星mars,这也算是一个提示吧。

前传开头出现的“恐怖之王”,在本作里也有提到过名字,不过没有正式出现,某种意义上算是联动了(笑)。

因为怕前传写着写着也莫名变得虐主,我无奈地给主角套了一个重生的设定。

再加上之前觉得蔡智恒老师提到的《阿尼玛》概念很有趣,也想写写看变身文,但写着写着感觉自己写纯日常果然有点尬,比较怨念就在前传里又加了一个设定→_→也方便后期扯到一些本作无法出现的零系列ww

没错,大概就是重生变身恐怖写实(?)的单身文。

无视尬死人的简介。。。

前传书名《绝望之冕》(新老书名二合一是因为想不出来什么名字╮(╯▽╰)╭)

两本双开,估计是哪本顺手写哪本→_→

估计没有几个人能看到这里,不过还是感谢各位的支持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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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夜之世界

沿着河流一路向前直走,他们再次返回了城市之中。

城市的边界是一道围墙,在河边的公园那里,再跨过一片平原就可以来到这个尽头。

而河流的另一边,与平原接壤的遥远之处,静静地矗立着一座森林。

从远方望去,那森林里漆黑一片,总给季木一种不好的感觉。

围墙给他的感觉也是那般。

所以围墙和森林他一个也没有选择靠近,而是和女孩一起折返,回到了城市里。

这是季木第一次见到夜里的城市。

虽然刚刚来到这里时,他在大雨倾盆之中也稍稍瞥见过这座夜之城的剪影,但当时看得并不如此般清晰。

哪怕是在深深的夜里,这座城市也洋溢着勃勃的生机。

草木和花叶栖息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只是安静地行走着,便恍如能够感受到城市的律动。

它仿佛真实不虚地具有着生命。

月光下,街道两旁高耸的行道树就好像一个个默然挺立的巨人,周边不知名的低矮灌木上也浮动着一层薄凉的水汽。

但城市的夜晚其实并不宁静。

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了群鸟凄厉地叫鸣的声音。

那声音听似很远,又彷如很近,以至于季木无法辨别出它们到底藏匿在哪里。

可是,那叫声却不是白天他所听过的任何一种鸟的声音。

整座城市,宛若是以夕阳的沉落作为临界点,划分为了昼之世界与夜之世界。

感受到了女孩双手的凉意,季木脱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轻轻地披在了女孩的衬衫之外。

“季木……”女孩小声地唤他的名字。

听闻,他略微诧异了一秒,以至于步伐也有了一霎之间的停顿。

因为故往女孩从来不会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看着他的眼睛问。

面对这个情侣之间再常见不过的问题,季木却是愣住了,双目长久地失神。

女孩并不是他的情人。

严格说来,他也不知道要怎样来形容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

女孩平静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你看着我,好像爱我一样……”

“可是……真的爱吗?”她又讲。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太过复杂难解了。

他喜欢女孩吗?

如果这么问,他一定会回答说“喜欢”。

可是他不明白怎样才可以被称为“爱”。

他也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

这是如同“幸福”一般渺远而梦幻的答案……

“‘不过,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乔班尼如是说。”

“‘我不知道。’柯贝内拉愣着说。”

正如《银河铁道之夜》里乔班尼对于挚友柯贝内拉的发问,两人都不知道这一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于是,他也这样说了。

“也是。”女孩温柔地笑着讲,“我明明没有心,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爱’呢。所以……一定是哪里想错了吧,”

季木没有应答。

他只是牵着女孩的手,沉默地行走在无人的街市上。

“懦夫。”他在心里对自己讲。

因为他总感觉自己在逃避着些什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他们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地方发出了微弱的光亮。

“有人……在那边吗?”女孩自言自语道。

“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说完,两人一起向着光亮的源头走去。

直到靠近以后,他们才发现那光源是一座里面亮着灯光的建筑。

“是图书馆……”

女孩好像认出了这里。

图书馆?

看到了女孩脸上的迟疑,季木因为担心她,并没有开口问询。

这次,换成女孩拉着他的手走向了那幢建筑的内里。

推开木门,穿过一条狭长而昏暗的走廊,在一扇玲珑典雅的大门里面,空间豁然开朗起来。

这座建筑……的确有些像图书馆。

门后宽敞的房间之内,排列着一排排类似于书架的东西。

但摆放在那上面的却并非书籍,而是……一片片结晶状的树叶。

……

“以前没在哪里见过你?”

她抬起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脸,看样子是在试图搜寻记忆,把我同什么联系起来,最后还是泄了气,摇头道:“如您所知,在这个镇上,记忆这东西是非常模糊多变的。有时记得起来,有时则记不起。关于你也好像归为记不起的那一类了。真是抱歉。”

“没关系,”我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然也可能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一直在这镇上,镇子又小。”

“我是几天前刚来的哟!”

“几天前?”她有些愕然,“那么你肯定认错人了。因为我有生以来还从未走出过这个镇子,同我相像的人怕也不至于有的。”

“或许。”我啜了口咖啡,“不过我时常这样想: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大家恐怕都住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度过完全不同的人生来着,而这段往事很可能由于某种原因被忘得干干净净,于是大家便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如此打发时光。你就没有这么想过?”

“没有。”她说,“你之所以那么想,大概因为你是读梦人吧?读梦人的想法和感觉跟普通人有着很大区别。”

“想必。”

“那么,你可想得起自己过去在哪里干过什么?”

“想不起来。”说着,我走到柜台跟前,从三三五五散在那里的回形针中抓一个拿在手里,细细看了半天。“但我总觉得发生过什么,这点我敢肯定,而且恍惚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图书馆的天花板很高,房间静得简直同海底无异。我手里拿着回形针,不经意地茫然环顾房间。她则坐在桌前,一个人安静地喝着咖啡。

“就连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都稀里糊涂。”我说。

细看之下,天花板泻下的黄色电灯的光粒子似乎在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大约是因为瞳仁受伤的缘故。我的双目已经被看门人改造过,以便洞察特殊之物。墙上古旧的大挂钟在沉默中缓缓移动时间的脚步。

“来这里估计事出有因,但我现在无从记起了。”

“这镇子非常安静。”女孩说,“所以我想,假如你是来这里寻求安静的,那么你应该称心如意了。”

“或许。”我应道,“今天我在这里干什么好呢?”

她摇了下头,慢慢从桌旁站起,撤下两只喝空的咖啡杯。

“今天这里没什么可给你干的。工作从明天开始。现在请回家好好休息吧,到时候再来。”

我再次看了眼天花板,又看看她的脸。不错,我觉得她确实同我心目中的某种印象密不可分地连在一起,确有什么在轻轻拨动我的心弦。我闭起眼睛,在自己迷迷蒙蒙的心海中搜寻起来。刚合上眼睛,我便感到沉默犹如细微的尘埃落满自己的身体。

“明天六点来。”

“再见。”她说。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图书馆)》

第十七章 卡巴拉树

那架子一共有九个,横竖各有三行三列,

每个架子都约莫有一人多高,内部由许多隔板分隔着镂空的空间。

那空间分为三层,每层又有三个方格,但只有其中的一个方格内摆放着一片结晶状的树叶。

季木沿着那些木质的架子一路走去,逐一看了一眼,发现每一片树叶都被放置在各个架子上不同位置的方格之内。

九个架子与九片树叶……

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一时之间,季木也想不明白。

于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懵懂。

与伊甸园相关的树,还有九片树叶……

难道是指犹太秘教里号称“神造宇宙之蓝图”的卡巴拉生命之树?

生命之木意味着广大的宇宙、身为小宇宙的人体,以及达到神之境界的精神遍历。

这个生命之木是由十个圆(sephira)与二十二个径(pass)所组成。

人类是处于个别的王国,经过二十二个径到十个圆,进行冥想的旅途,直到王冠为止。

此外,据说每个圆都有守护、指导人们的大天使。

生命之树大概可以分为三支柱,十个原质,四个世界,二十二路径等基本结构。

《创世记》中记载,伊甸园中栽有的分辨善恶树与生命树并不是同一棵树。

人类由无罪、无瑕之境界向下坠落的途径和过程,称为“分辨善恶树”。

世间万物以至宇宙间所有的定律本无善恶之分,直至人类堕落后有了“自我”这种概念,才有所谓善与恶之分。

当人类觉悟要再次升高到完人的境界,逆向提升的途径就是生命树。

逆向提升人类灵性的生命树,在入口与出口各有魔鬼与天使看守,乃代表要进入生命树获得永生,先要战胜心魔的引诱,去到终点还要作出最后的突破,拥有胜过天使的力量才能成功。

不过,这种说法在基督徒看来显然并非正统,而是不知所谓的歪理邪说。

如果仅靠攀登生命树就可以赎免人之罪恶,那么羔羊就不需要降临人间,为了洗净世人的罪而受苦受死了。

而且,这架子上的树叶也只有九片,无法对应上卡巴拉生命之树的“十圆”。

所以应该不是这般……

“如果这个地方真的就是《创世记》中所说的伊甸园,那生命树或许真的会在这里的某处存在。”他转念又想。

经上记着说,服下了生命树的果实,就可以得到永生。

当时,耶和华神之所以要将偷吃了善恶之果的亚当和夏娃逐出伊甸园,也许就是担心他们再吃生命树的果子,然后带着罪永远地活着。

那将是比被逐入地狱更加凄惨之事……

季木伸手去触碰其中的一片树叶。

两指之间传来了略微冰凉的光滑触感,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又将那片树叶放下。

在被那几排书架遮挡的对面,有一扇关着的小木门。

女孩现在正站在那里。

季木慢慢走了过去。

“怎么,对这里有印象吗?”他问。

女孩点了点头,“虽然很多事情都记不大清,可这里确实是我过去居住过的地方。”

“过去居住过的地方……”季木在心里斟酌着女孩刚才所说的言句。

她轻轻地转动门把,打开了那扇木门。

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

不大不小的壁炉中燃烧着明黄色的火焰,带来温暖,那光火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

角落里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木床,其上整齐地叠放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毛毯。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刚刚好”的式样。

“彷如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他心里想。

……

(kether;王冠)-(metatron,梅丹佐)与人类头顶的大宇宙之间的接点。有创造的泉源、纯粹存在、生命力的泉源之意。数字是1,颜色是白色,宝石以金刚石为象徴。惑星以海王星为象徴、代表王的侧面。神名是eheieh。守护天使是metatron。同时和被称为最后之剑的malkuth相应。

(chhokmah;智慧)-(ratziel,拉结尔)别名为“至高之父”,为男性原理及“动性”的象征。数字是2,颜色是灰色,宝石以绿松石为象徴。惑星以天王星为象徴,被称为至高的父,象徴男性原理。神名是yod。守护天使是ratziel。

(binah;理解)-(zaphkiel,亚夫结)有“至高之母”的别名,和是相对应的关系,赋予所有事物的形体。数字是3,颜色是黑色,宝石是珍珠,金属是铅,惑星以土星为象徴。被称为至高的母,象徴女性原理。代表成熟的女性。神名是elohim。守护天使是zaphkiel。

(chesed;慈悲)-(zadkiel,然德基尔)意味着纯粹而神圣的宇宙法则-“爱”。chesed也称作gedulah。数字是4,颜色是蓝色,金属是锡,图形是正四面体,宝石是蓝宝石,惑星以木星为象徴。代表坐在王座上的王。神名是el。守护天使是zadkiel。

(geburah;严厉)-(camael;卡麦尔)别名是“天使的外科医生”。数字是5,颜色是红色,图形是五角形,金属是铁,宝石是红宝石,惑星以火星为象徴。也被称为天空的外科医生。神名是elohim·gibor。守护天使是camael。

(tiphareth;美丽)-(michael;米迦勒)生命之木中央的位置。补充所有生物之能源的中心。数字是6,颜色是黄色,金属是金,惑星以太阳(太阳也被视为惑星)为象徴,神名是eloha。守护天使是michael。

(netsah;胜利)-(hamiel,亚纳尔)含有“丰饶”之意,数字是7。7是来自圣经创世纪之中上帝“创造的七天”。有坚实,勇气的意义在内。颜色是绿色,金属是铜,宝石是绿宝石,惑星以金星为象徴。代表全裸的女性。神名是adonaitzabaoth。守护天使是haniel。

(hod;荣耀)-(raphael;拉斐尔)有物质型态的“铸型”之意。数字是8、颜色是橙色、金属是水银、惑星以水星为像徴。神名是elohim·tzabaoth。守护天使是raphael。

(yesod;基础)-(gabriel;加百列)意味着“astral体”,也就是灵魂与肉体之中的灵气。卡巴拉以此表现“前存在物质”。数字是9,颜色是紫色,金属是银,惑星以月亮(月亮也被视为惑星)为象徴。代表全裸的男性。神名是shaddai·el·chai。守护天使是gabriel。

(malkuth;王国)-(sandalphon;尚达奉)“物质的王国”之意。颜色是澄黄色·橄榄色·红褐色·黑的四色,宝石是水晶,惑星以地球为象徴。代表坐在王座上的年轻女性。神名是adonai·melekh。守护天使是sandalphon。

之前说的番外估计会推迟

因为忙着写正文,所以番外应该会延后再写。

这一卷后续的内容比较复杂,也是相对而言过渡到后期的一卷。

不过下一卷的题材应该稍微……日常轻松?╮(╯▽╰)╭

感谢大家jpg

第十八章 怀抱花月

夜深以后,两人一起躺在温暖的小床,没有盖毯。

此时,小屋里的温度还刚刚好,既不算冷,也不太热。

这种恰到好处的平衡之感,反而带来了微妙的舒适。

虽然床不算小,但确实是一张单人床,因此两人挨得很近。

窗外风声轻吟,朦胧的黑暗恍如将他们吸入母体的羊水之中。

空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流动感,温热仿佛化为了此起彼伏的海流,让他们随着潮汐升起而下落……

季木睁开了双眼,发现在那目光的尽头,女孩同样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不过,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并没有产生一丝尴尬的情绪。

先前,他本打算带着毛毯去外面摆满架子的房间打地铺,但女孩却提出了“一起睡觉”的邀请。

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女孩的微笑一如既往,但又礼貌得像是没有感情,或者说只带着些许关怀之意。

关心只是浅层的东西。

而“心”则更深更强也更有力……

他想。

“一起睡觉”只是一起睡觉而已,没有其他含义。

尽管他知道,即使他真的想做什么,女孩多半也不会拒绝,但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女孩没有心。

没有心的女孩只是一具空壳,一个幻影。

越是留恋……心底的空落之感便越是难以压抑。

思绪不禁回到数年前,融入了他和女孩同全校的学生一起去秋游时的那些情景。

画面中,女孩就坐在秋叶半黄的银杏下的公园椅上,抬头仰望着落叶。

枯黄的树叶落在她横披的发间,在四下的喧哗与骚动之中却给人一种淡如芷水的感觉。

当时的他愣在了原地,没有再动,怕这景象如同湖中的月影,一踩即碎。

在灰沙遍地的鹅卵石堆,女孩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并递给他一个班费供应的茶叶蛋,而他则调笑似的问女孩回去的时候需不需要他背。

女孩故作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坚决地拒绝,但脸颊上微弱的红晕表明她实则是挺害羞。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觉得那时羞涩地微笑着的女孩真是非常可爱……

时过境迁的陌生之感,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悲哀。

那时的笑容,不会再有了……

他感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刚刚完成了前所未有之大业的浮士德,心灵想要大声呼喊:“这一瞬间……你真美丽,我愿献出生命来使你停驻!”

可是时光无法倒流……

就仿如说“未来”一词,第一音出即成过去。

季木和女孩枕着同一个枕头,面对面看着彼此,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女孩微微眨着眼,清澈澄明的双眸仿佛在向他说些什么,又好像只是默默等待。

最后,还是他先感到心疼,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脸,“乖,睡吧,小安……”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对女孩越来越温柔了。

像是将心中所有柔软的部分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与中学时代相比,现在的他,对于情感不再那般腼腆、畏怕。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可以直面自己的心。

心是无法逃避的东西。

只有沿着心走,才能够回到自己。

“嗯……谢谢。”

女孩这样说着,脸上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宛如一朵盛开的向阳花。

一时之间,季木竟是怔住了。

他未曾想过,失去了心的女孩脸上还能绽放出那样的笑颜……

“季木……我可以抱着你吗?”女孩以轻如蚊蚋的声音问。

可还没等他回答,女孩就先一步抱住了他,那双手臂的力气不大,可是却令他感到仿若窒息。

女孩的脸颊贴着他的脸,他感受到了女孩和他一样正在剧烈地跳动着的心跳。

这时,季木才猛然发觉,真正的“心”可能并非他们左胸口处跳动之物,而是那种可以令其搏动不已的情感本身……

“也许……之前我所设想的一切都错了。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就不会消失不见。只要怀抱着‘爱’的意志放声呼喊……它就会再次出现。”

想通了这一点,先前沉积在季木心底的阴霾被喷涌而出的感情所冲散,他感到自己空落的心也逐渐被一股特别的情感所填满。

就像里王子的仆人亨利一样,见自己心爱的女孩笑得那么幸福,因而感到欣喜若狂,于是那几个铁箍就从他的胸口上一个接一个地崩掉了……

如此圆满。

此外的一切都无需再有。

当下的幸福便是最美的瞬间。

少年和少女怀抱着花月而眠。

……

第二天,他们在晨曦的第一缕晓光中醒来。

女孩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季木知道,这是围墙在吞噬她的“心之碎片”。

但是他并没有气馁。

因为他已经发现,失去的“心”可以被再次找回。

……

第三天,他拉起女孩的右手,领她走一程,带她离开她的城市、她的家庭、她的居室,乃至她的思想。

女孩便丢下一切跟他走了。

他让女孩大开眼见,让她明白原野为她敞开怀抱。

于是他又传授,让女孩的灵魂更加喜爱流浪,说到底快活起来,最后甚至脱离他,自己去体验孤独。

女孩时而会点亮那隐藏在深深的某处的心之碎片,这也带给两人极大的幸福感,但是幸福之后往往便是失落,便是孤独。

但他也愿意品味那等待并心怀希望的孤独……如同啜饮压榨机下汩汩流出的新酒。

……

纳塔纳埃尔,切莫再想去尝旧日的清水。

纳塔纳埃尔,切莫在未来中寻找过去。要抓住每一瞬间的新奇,不要事先准备你的快乐,要知道,在你有备的地方,会猝然出现另一种快乐。

难道你还不明白,任何幸福都可遇不可求,就像乞丐一样,你走在路上随时都可能碰见。你若是说你梦想的不是这样的幸福,因而一口咬定你的幸福已经断送,而你只肯接受符合你的道德原则和心愿的幸福,那你就会处处不幸。

梦想明天是一种快乐,但明天的快乐却是另一样,幸好事实与人的梦想不同;惟其不同,事物才各具价值。

我可不愿意听你说:来吧,我给你准备了这样那样的欢乐。我只喜欢意外碰到的欢乐,只喜欢我的声音撞击岩石迸发出来的欢乐,那是为我们奔流的欢乐,既新鲜又强烈,犹如压榨机下汩汩流出的新酒。

我不愿意让我的欢乐经过修饰,也不愿意让书念美女登堂入室;我亲吻她时,不必擦去吃葡萄留在嘴上的残痕,吻完之后,也不等嘴唇冷却,就喝起甜酒,吃起蜂蜜,连蜂蜡也一块吃下去。

纳塔纳埃尔,切莫事先为自己准备任何欢乐。

——

第十九章 潭底之虹

某日的傍晚,季木同女孩一同登上了这座城市最高的大楼。

两人一起坐在斜阳下泛着微光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都。

楼厦的外壁几乎布满了爬山虎,两人找了许久,才发现了这个存在空隙的角落。

就连建筑的内部也生长着各种奇特的植物,一种令人陶醉的熏香弥漫在其中。

沐浴着即将落幕的夕阳之光色,季木拿起笔轻轻地描绘着世界尽头的地图。

以绿城作为世界尽头的中心,那么围墙就是世界尽头的尽头。

而城市之外、围墙之里,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或高或矮的山丘,以及四下丛生的灌木丛。

除此之外,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世界尽头东面的森林——他们曾在河边的公园远远地观望过的幽深之所。

只有那个地方季木和女孩还没有去过,在他所绘制的地图上呈现为一个巨大的缺口。

在世界尽头的东南西北与围墙接壤之处,各有一泓深不见底的水潭,大量的潭水自其中涌出,形成了四条河流,滋润着森林、城市、旷野与山丘。

那四泓水潭他都和女孩一同去过。

路途遥远,而又充满险阻,往往要逆着河水的流向翻越数个山坡,再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最终才能抵达那河流的源头。

明明只是一泓水潭,却令季木感到仿若海洋一般广阔……

从距离上推算,围墙离他们应该不会太远。

可是站在水潭的一边望去,彼岸的围墙仿佛在天之尽头。

潭水如同一面大到无边的明镜,倒映着上方的天穹。

奇怪的是,从前方的水面上可以看到一道巨大的彩虹。

然而……当时的天空之中根本就没有彩虹。

四泓水潭,皆有一道七色的虹霓沉降在其中,如水中之月,似镜里之花。

与此同时,一种微不可察的共鸣之声从深深的潭底上浮,如同古蛇的“嘶嘶”声般渗入骨髓,传递到了全身各处……

大脑与其产生了莫名的共振。

在最幽邃的颤鸣之中,声音发生了第二段变化。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无尽的水声……仿佛沉眠于亘古持恒的钟乳石洞。

最后……一切都化为了大海那诡异的翻腾声。

有如暴风,又好像落雨,无比轻柔,仿佛落下的水滴,在内心深处发出阵阵嘶吼……

深深的水潭在呼唤。

牵引着他们一步一步地没入其中……

……

“你可去过南面的水潭?”我问。

“嗯,去过,很多年以前了。还是小时候母亲领去的。一般人是不大去那种地方的,母亲有点怪。南面的水潭怎么了?”

“只是想看看。”

她摇头道:“那里比你想的危险得多。你不应该靠近水潭。没必要去,去也没什么意思。何苦要去那里?”

“想尽可能详细地了解这个地方,包括每一个角落。你不带我,我就独自一个人去。”

她看了一会我的脸,妥协似的叹了口气。

“也罢。看样子,我再说你也听不进去,可又不能叫你一个人去。不过有一点你好好记住:我非常害怕那个水潭,再不想去第二次。那里的确有某种不自然的东西。”

“没关系,”我说,“两人一起去,多加小心,有什么好怕的!”

女孩摇了摇头:“你没见过,自然不晓得水潭的真正厉害。那里的水不是普通水,是能把人叫进去的水。不骗你。”

“保证不靠近,”我握着她的手保证道,“只从远处看,看一眼就行。”



十一月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我们吃罢午饭,往南面的水潭赶去。河在水潭前一些的地方往西山拐去,把西山脚切出一道深谷,四周灌木丛生,封闭了小路。我们不得不从东面绕到南山后坡。由于早晨下过雨,每迈一步,地面厚厚的落叶便在脚下发出湿重重的声响。途中,有两头对面走来的独角兽同我们交错而过,它们慢悠悠地左右摇晃着金黄色的脖颈,表情麻木地踱过我们的身旁。

“吃的东西少了。”女孩说,“冬天眼看就到,都在拼命寻找树上的果实,所以才来这种地方。平时兽们是不来这里的。”

离开南山坡不远,再看不到兽的出没,清晰可辨的道路也到此为止。到处是渺无人烟的荒凉原野和早已废弃的村落。如此西行之间,水潭的声响开始隐隐约约地传到耳畔。

它与我以往听过的任何声响都有所不同。既不同于瀑布的轰鸣,又有异于风的怒号,亦非地动之声,而类似巨大喉咙吐出的粗重喘息。其声时而低回,时而高扬,时而断断续续,甚至杂乱无章,如咽如泣。

“简真像有人对我们吼叫什么。”我说。

女孩只是回头看我一眼,一声未吭,用戴手套的双手拨开灌木丛,继续带头前行。

“路比以前糟多了!”她说,“过去来时还没有这么狼狈,恐怕还是回去为妙。”

“好容易来到这里,走吧,走到哪算哪。”

我们循着水声,在高高低低的灌木丛中往前走了十多分钟,眼前豁然一片开朗:漫漫的灌木丛到此结束,平展展的草原在我们面前沿河铺向远方。右边可以望见河流劈开的深谷。穿过深谷的河流舒展胸怀,淌过灌木丛,流到我们站立的草地,随后拐了最后一个弯,便陡然放慢流速,颜色亦随之变成给人以不祥之感的深蓝色,缓缓推进其前端膨胀得宛似吞掉一头小动物的蛇腹,在那里形成一泓巨大的水潭。我沿河朝水潭那边走去。

“近前不得哟!”女孩悄然抓过我的胳膊,“表面上水波不兴,显得老老实实,而下面的漩涡可凶着哩。一旦被拉将进去,就休想重见天日。”

“有多深?”

“不堪设想。漩涡像锥子似的一个劲儿地扎向潭底,肯定越来越深。听说过去往里投异教徒和罪犯来着……”

“后来如何呢?”

“被投进去的人,再没有浮出来的。地洞听说过吧?潭底有好几个地洞,张着嘴把人吸进去,人就只能永远在黑暗中彷徨。”

如蒸气一般从水潭中涌出的巨大喘息统治着周围,仿佛是地底回响的无数死者的痛苦呻吟。

女孩拾起一块掌心大小的木块,朝水潭中央扔去。打中的木块在水面漂浮了五六秒,而后突然瑟瑟发抖,就像被什么拖住后腿似的沉入水中,再未浮出。

“刚才说了,水下翻腾着强有力的漩涡。这回明白了吧?”

我们坐在离水潭十多米远的草地上,啃着衣袋里的面包。从远处看,那一带的风景倒是充满平和与静谧。秋日的野花点缀着草原,树木红叶欲燃,其中间便是没有一丝波纹的镜面般的水潭。水潭前面耸立着白色的石灰岩悬崖,黑乎乎的砖墙劈头盖脑地盘踞在上面。除去水潭的喘息,四下一片岑寂,连树叶都静止不动。

“你干嘛那么想要地图?”女孩问,“就算有地图,你也永远离不开这个镇子的哟!”她弹去膝头的面包屑,视线移往水潭那边。“想离开镇子?”

我默然摇头。摇头是表示否定,还是表示犹豫,我也不得而知,连这点都稀里糊涂。

“不知道。”我说,“仅仅想了解罢了:镇子的形状如何,结构如何,何处有何生活,是什么在限制我,控制我,如此而已。至于将来还要做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女孩慢慢左右摇头,盯住我的眼睛。

“没有将来的。”她说,“你还不明白?这里是真真正正的世界尽头,我们只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我仰面躺倒看天。我所能看的,只是阴暗的天空。清晨淋过雨的地面又潮又凉,但大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仍荡漾在四周。

几只冬鸟扑棱棱地从草丛中飞起,越过围墙消失在蓝天之中。惟独鸟才可飞越围墙!低垂而厚重的云层,预告着严酷的冬季已迫在眉睫。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世界尽头的地图)》

第二十章 永约之记

“不要走……”

季木停下了脚步,紧紧地牵住了女孩的手。

胸口的空洞在不停地吞吸着脑海中如同潮汐般的海流。

意识逐渐从那深不见底的幽海上浮,重返光芒笼罩之所。

此时,冰冷的潭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部。

在季木的呼唤声中,女孩也渐渐变得清醒,慢慢止住步履,不再向前踱步。

处在这泓无边的潭水之中,他们才感到这深深而又广阔的水潭确实存在着某种不自然之处。

在这深潭的底部,似乎真的有一个庞大无比的漩涡。

但是,这漩涡好像并非要将他们卷入其中,而是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推力,令这潭底的水都向上喷薄,涌出,而后化为一条河流。

水潭在呼唤,呼唤着他们步入其中,可矛盾的是,潭底的那股斥力却又在排斥着他们的进入。

还有那有如水月镜花的潭底之虹……

“这水潭让我有些害怕……”女孩说,“好像一旦进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什么都不复再有。”

“可是……这里有可能就是世界尽头的出口。”季木悄声说。

在村上春树的之中,水潭是整个小镇之中最不自然之物。

其他一切通外之物都被严密地封锁和把守,或由围墙坐镇其中,可唯有水潭被听之任之地扔在那里,弃之不顾,连个栅栏也没有,纯粹以恐惧将其团团围住。

因此,主人公和他的影子在漫长的思索之后,终于确认那里就是世界尽头的出口。

只要战胜恐惧,一步跃入其中,就可以离开世界的尽头。

但是,答案不可能如此明确地被指出。

因为季木本就知晓一书。

“所以……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错误。”

他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牵着女孩的手,两人一同观望着四周。

似乎别无特别之处。

于是,他们选择了离去。

其余的三泓水潭,和他们最初到达的那泓也并无不同。

“世界尽头——伊甸之园的彩虹……”

想到这里,季木不禁沉默。

中有言:

神在以洪水灭世之后,待水渐退,地面已干,挪亚和他的妻子、儿子、儿妇,并一切走兽、昆虫、飞鸟,和地上所有的动物,都出了方舟。

挪亚为耶和华筑了一座坛,拿各类洁净的牲畜、飞鸟献在坛上为燔祭。

耶和华闻那馨香之气,就心里说:“我不再因人的缘故咒诅地,也不再按着我才行的,灭各种的活物了。地还存留的时候,稼穑、寒暑、冬夏、昼夜就永不停息了。”

于是又赐福给挪亚和他的儿子,并与这世上的万物立下永远,再不以洪水灭绝这地上有血肉的活物,而这约定的记号就是天边之虹。

可挪亚的后人却渐渐开始怀疑神的话语,认为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与神的永约之中,而后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建造出了世上最繁华的大城——巴比伦与通天之高塔。

耶和华见人所作之一切,认为自己的誓言受到了怀疑,于是心生失望。

祂便下到人间,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而那座半途而废的通天塔因此而名为“巴别”,意为“变乱”。

“难道那潭底之虹便是神与万物的永约之记?”季木在心里想道,“若是如此,也许那座尚未完成的巴别塔也真实存在……”

这般想着,他和女孩一同离开了最后一泓水潭。

……

黄昏的大楼,女孩望着在季木的笔下愈发完善的世界尽头的地图,沉默了良久。

她又凝神注视着自己的手心,过了一会儿,才莫名感伤地问:“那么想离开这儿?”

季木停下笔,转而注视着女孩的眼睛,“想和你一起离开。”

闻言,女孩愈发沉默了。

“可是我没有心。就算和你一起离开……你也什么都带不走。”她说。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和你一起离开。因为有非那样不可的理由……”季木默然呆坐了许久,而后才说。

“什么理由?”女孩笑了笑,有些不解地问。

“现在,还不能说。”他的笑容前所未有地温柔,“等我们一起离开的时候……一定告诉你。”

女孩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约好了,到时候一定告诉我。”

“嗯,约好了……到时候一定告诉你。”他说,“在离开的时日到来之前,我要找回你的心。”

“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心在哪……世界的尽头混沌而又广博。”女孩的眉头微蹙,“你想辨别落在河里的雨珠?”

“听我说,心这东西同雨珠不同。它既非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能同别的相混淆。如果你能相信我,就相信我好了。我一定找得到。这里无所不有,又一无所有。我保准能找出我渴求的东西。”

“找出我的心!”稍顷,她这样说。

……

神赐福给挪亚和他的儿子,对他们说:“你们要生养众多,遍满了地。凡地上的走兽和空中的飞鸟,都必惊恐、惧怕你们;连地上一切的昆虫并海里一切的鱼,都交付你们的手。凡活着的动物,都可以作你们的食物,这一切我都赐给你们,如同菜蔬一样。惟独肉带着血,那就是它的生命,你们不可吃。流你们血、害你们命的,无论是兽是人,我必讨他的罪,就是向各人的弟兄也是如此。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因为神造人,是照自己的形像造的。你们要生养众多,在地上昌盛繁茂。”

神晓谕挪亚和他的儿子说:“我与你们和你们的后裔立约,并与你们这里的一切活物,就是飞鸟、牲畜、走兽,凡从方舟里出来的活物立约。我与你们立约,凡有血肉的,不再被洪水灭绝,也不再有洪水毁坏地了。”

神说:“我与你们并你们这里的各样活物所立的永约是有记号的。我把虹放在云彩中,这就可作我与地立约的记号了。我使云彩盖地的时候,必有虹现在云彩中,我便记念我与你们和各样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约,水就再不泛滥毁坏一切有血肉的物了。虹必现在云彩中,我看见,就要记念我与地上各样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永约。”

神对挪亚说:“这就是我与地上一切有血肉之物立约的记号了。”

——

:,,gegegengxin!!

第二十一章 飘渺之红

天气渐寒,从遥不可及的彼方刮来的大风如同巨兽所发出的阵阵嘶吼,席卷全地,同时也威慑着世间万物。

图书馆的门口,季木将世界尽头的地图小心地收入自己上衣的口袋之中,任凭黑色斗篷被那愈发冷冽的阵风吹得疯狂地舞动。

“一个人去,真的没有问题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女孩轻轻倚靠着图书馆的小木门,话语中透着些许担忧。

“嗯,不用,你在家里等我就好。”季木浅笑着摇摇头说。

他此次外出,是为了补全世界尽头的地图。

那张地图上仅剩下一个缺口,那就是世界尽头东面的森林。

虽然两人早就已经知晓森林的存在,但却迟迟没有去过。

因为那森林仿佛透着一股渗人的诡异,让季木感到极端的危险。

不自然……

有什么和围墙一样不自然的东西存在于其中……

但是在考核之中,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是可能存在线索。

根据《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所言,书中的图书馆女孩的影子在死去之后被埋在了苹果林里。

影子一旦死去,心也就会消失。

也就是说,苹果林即葬心之所。

但是两人几乎走到过世界尽头的各处,都没有发现与苹果林相关的线索。

此外唯一没有探索过的地方,便是东面的森林。

尽管女孩曾多次要求和他一起前去,可季木始终没有同意。

森林临近围墙,不管是森林还是围墙都很危险。

处在这两者之间,一旦不能把握一个平衡……便很有可能招致毁灭。

临别的时候,季木有些留恋地回过头,看了女孩一眼。

“我走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但这段时间你要多保重,照顾好自己。”他说。

“等等,我回屋里一趟,拿点东西,一会儿就好。”

女孩小声甩出这一句,便转过身,小跑着推开门进入了图书馆里。

不久,女孩的手中捧着一条红色的围巾慢慢从门内走出。

她靠近季木,站在他的身前,有些笨拙地将围巾在他的脖子上绕了几圈,然后系了一个小小的结。

“对不起,我不是很擅长摆弄这些。”

女孩望着眼前那个被自己打得歪歪扭扭的结,神情在为难之间透着抱歉。

“说什么对不起。”季木轻敲了一下女孩的头,“什么时候织的这围脖?”

“前段时间的夜晚趁你睡着的时候。如果时机合适的话,不惊动你,就悄悄爬起来。”女孩说,“看得出,最近的时日里,你变得一天比一天疲惫,夜间也睡得更加沉了,真怕哪一天醒不过来……”

“你在担心我?”他问。

“嗯。”

女孩点点头。

闻言,季木不禁沉默。

“刚好之前独自外出的时候找到了材料,冬天也将要来临了,本想着给你一个惊喜……”

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了满是歉意的笑容,“但好像搞砸了。不但织得很丑,凹凸不平,而且还有小洞……亲手帮你围上的时候,连结也打不好……没能惊到你,更别说有什么喜乐……”

女孩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指,不再言语。

那一瞬间,季木的心里甚至产生了就这样留下来的冲动……

留在这里……留在世界的尽头。

他一把将女孩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的温度。

“为什么选择织红色的围巾?我以为你更喜欢青色……”他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

“三天后,如果你还没有回来,我就去森林里找你。”女孩紧紧盯住他的眼睛说,“围巾的红色……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为了在下雪的时候,哪怕你被掩埋在了雪中……我也依然可以穿过风雪找到你。”

胸口隐隐作痛。

不过……这痛感恰是心之尚存的证明。

为了那个女孩可能早已忘记的理由……

他必须前往森林,在那里找到方法,而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世界的尽头。

道别以后,季木随即转过身,不愿意让女孩看到自己脸上的寂寞。

迎向严寒、凛冽的风潮,踩着脚下枯黄的落叶,抬手遮挡飞向双眼的风沙,他低头沉默且坚定地向着目光所及的尽头迈步。

颈项上的围巾随风而动,如同在向身后的女孩挥手告别。

远远地望去……是那飘渺之红。

……

“你还在绘地图?”老大校问。

“嗯,”我说,“还剩下几部分,可能的话,想把它最后绘完。好容易绘到这个地步。”

“绘地图倒没什么要紧,那是你的自由,又不妨碍别人。不过,不是我说话不中听,冬天来到后不要出远门,不可离开房子附近。尤其像今年这么严寒的冬天,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分。这里虽说地方不大,但冬天里有许多你不知道的危险地带。绘地图要等明年春天再动手完成。”

“明白了。”我说,“可冬天要什么时候开始呢?”

“下雪。飘过一片雪花,冬天就算开始。而河中河洲的积雪化尽之时,便是冬天结束之日。”

我们一面望着北大山上的云层,一面啜着早间咖啡。

“另外还有一件要事。”老人说,“入冬后尽量别接近围墙,还有森林,冬天开始后它们的力量大得很。”

“森林里到底有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老人略一沉吟,“什么也没有的。至少那里没有任何你所需要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森林是多余的场所。”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老人打开炉盖,扒去灰,添了几根细柴棍和煤块。

“估计今晚就要生炉子了。”他说,“这柴棍和煤块取自森林,蘑菇和菜等吃的东西也来自森林。在这个意义上,森林于我们是必不可少的。但仅此而已,再无他用。”

“既是这样,那么森林里该有人掘煤拾柴采蘑菇?”

“不错,那里是有人居住,他们搞来煤块柴禾蘑菇供应镇子,我们给他们粮食服装之类。这种交换由特定的人在特定的场所每周进行一次。此外概无交往。他们不靠近镇子,我们不走近森林。我们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什么地方不同?”

“在所有意义上。”老人说,“大凡可以想到的方面他们全与我们不同。不过要注意:切不可对他们发生兴趣。他们危险,他们很可能给你某种不良影响。因为——怎么说呢——你这人还没有安稳下来。在适得其所地完全安稳下来之前,最好对无谓的危险避而远之。森林不外乎森林,你在地图上只消标明‘森林’即可。明白了?”

“明白了。”

“还有,冬天的围墙更是危险无比。一到冬天,围墙便愈发森严地围紧镇子,监视我们是否被万无一失地围在其中。大凡这里发生的事,没有一件能逃过围墙的眼睛。所以,无论你采取何种形式,都万万不可同围墙发生关系,切勿接近。我说过几次了,你这人还没有安稳下来。你迷惘你困惑你后悔你气馁,对你来说,冬天是最危险的季节。”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森林)》

第二十二章 人面之树

太阳的光辉正在减弱,哪怕是在晌午时分,也仿若被笼罩在了一层素白薄纱之中。

穹宇之上的云气愈发厚重,伴随着阵风而流动、聚集,几乎盖住了整片天空。

像是发觉了他的到来一般,城市之外也渐渐起了迷濛的白雾。

季木孤独地行走在通往森林的旷野之中,逆着那条向身后不停奔涌的河流。

这无边的旷野恍如耶稣被圣灵引致、受魔鬼试探之所。

祂于旷野之中禁食四十昼夜,后来便感到了饥饿。

而季木禁食的时日,比起四十昼夜还要来得更加长久。

自从他来到世界的尽头,除了清晨会去往河边,畅饮其中的清水,除此之外就再没有进食过。

那些一开始在那座低矮的建筑中发现的绿液,他全都留给了女孩作为食物。

因为女孩和他不同。

她的体内没有永夜之血,不能将灵魂源能转为他用。

一旦长期得不到能量的补充,女孩就会死去……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脆弱的生物。

即使是已然接近非人的季木,在长达数月的禁食之后,灵魂相较原先也极大地衰弱。

而这衰弱的体现……便是他一日比一日要睡得长久。

所以,在之前女孩担心他有一天会醒不过来的时候,他才选择了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女孩。

前时,他们几乎探索过大半座城市,但没有发现任何食物存留。

有的,只是大量被弃置在各种建筑中的空玻璃瓶,与存放绿液的那些几近相同。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充裕的食物。

不论夜晚还是白天,两人都可以听到鸟兽的叫鸣之声,可是却从来也没有真正地遇上过。

那些声音,就像是某个渺远时间残留下来的幻影一般,分辨不出它来自哪个方向,仿佛是从什么方位也不是的方位,从什么地方也不是的地方传来的,只能耳听表象,而不可溯其源头。

自四泓水潭发源的四条河流中没有鱼虾,城市、旷野与山丘之间也不存在动物。

这不禁让季木怀疑,他和女孩便是世界尽头仅有的有血肉的活物。

这是被花草和树木所统治的世界。

季木也曾吃过那树上的树果,却发现滋味苦涩,而且也没有丝毫能量补充。

构成这些草木的物质似乎与原来的世界并不相同,哪怕是永夜虚腔也无法将其吞噬利用。

也就是说,那些绿液便象征着考核的时限。

他们必须在绿液耗尽之前找到方法,一起离开世界的尽头。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想要和女孩一同离开的理由。

为了那时的约定……

季木轻呼出一口气。

那些热气一吹出口,便化为了徐徐上升的透明水雾。

朦胧的金辉透过云层之阻,游离在茫茫的雾霭之中,如同踩着夕照下闪耀着光芒的水洼之时溅起的碎梦。

渐渐地,季木慢下了脚步。

前方,已是森林。

森林是一片浑然一体的庞大区域。

它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从任何一个方位都可以进入其中。

心口处的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盘踞于此的森林……彷如长眠未醒的史前巨兽。

只是靠近,便隐约感到身体某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逐渐消失。

他没有犹豫太久,还是向前迈动了脚步。

进入森林以后,弥漫在旷野之中的雾气不复再有,深深的黑暗将一切笼罩其中。

季木闭上了双眼,而后睁开。

双目再启时,他的瞳孔之中已经燃烧着灿金色的三位一体之光火。

晦涩而幽深的暗之环缠绕在他的四周,宛如吞噬着大渊泉源的归墟之洞。

越是去往森林的深处,沉淀于其间的黑暗便越是浓重。

跨越深不见底的沟壑,拨开一人多高的灌木,撕裂庞大致密的蛛网,避绕苔藓满布的沼泽……

他终于来到了森林的深处。

林木之间传来了沙沙作响的风音,有如一声声虚幻渺远的叹息……

不知何处响起了高亢凄凉的鸟鸣,绝望、哀伤,而又如泣如诉……

当季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周边的巨树几乎直达天穹,站在下方完全看不到顶部。

在不远处的巨木之间,似乎生长着许多矮树。

它们在受到巨树庇佑的同时,也被夺走了阳光,因此无法壮大、成长。

慢慢地靠近以后,季木兀然发觉……那些一人多高的小树上,竟然都长着一张人脸!

“人面树?从未听闻世间还有这样的树……”

于是他仔细地观察。

每棵树上长着的脸……都微妙地有所不同。

五官完整,栩栩如生,好似它们都曾经是一名人类一般……

更加奇异的是,在季木触摸树干的时候,竟能感受到其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跳动……

“心”……

脑海里突兀浮现出这一词汇。

不知为何,季木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极端的不安与恐惧,就好像预感到……自己在某些地方做错了。

但无论怎么想,一时间他都想不明白自己做错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森林慢慢开始释放出了它的力量。

恍如黑暗的烘炉,熊熊燃烧着恐惧,同时也在侵蚀着他的心……

季木几乎抵达了森林的最深之处。

那里只是黑,其余一无所有。

丧失了五感,只剩下麻木。

他如同一具虚无的空壳般跌倒在地。

黑暗吞噬着他的影子,埋葬着他的心。

就在这时,季木残存的意识依稀感到……脸颊上传来了微弱的冰凉。

“该是落雪了……”他心里想。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最后一霎,回忆犹如走马灯一样纷繁涌来……定格在了女孩为他系上围巾、歉意地微笑的画面。

他用最后的气力撑开眼皮,看了脖颈前缠绕的围巾一眼。

光芒如梦一般沉降,散落在他的身边。

那么温柔……

如同母亲的手为他盖上暖和的被褥。

……

一觉醒来,周围气温低得可怕。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用上衣紧紧裹住身体。已是日暮时分。我从地上站起,抖落大衣上的草屑。这当儿,第一场雪轻飘飘地触在我脸上。仰首望天,云层比刚才低垂得多,且愈发黑了,透出不祥之感。我发现几枚形状硕大而依稀的雪片自上空乘风款款地飘向地面。冬天来了!

我离开前再次打量了一番围墙。在雪花飞舞阴晦凝重的天宇下,围墙更加显示出完美的丰姿。我往墙的上头望去,竟觉得它在俯视我,俨然刚刚觉醒的原始动物在我面前巍然矗立。

它仿佛在对我说:你为什么待在这里?你在物色什么?

然而我无法回答。低气温中短暂的睡眠从我体内夺走了所有温煦,向我头脑内注入了形态奇妙而模糊的混合物样的东西,这使我觉得自己的四肢和头脑完全成了他人的持有物。一切都那么沉重,却又那般缥缈。

我尽量不让目光接触围墙地穿过森林,急切切地往东门赶去。道路长不见头,暮色迅速加深,身体失去微妙的平衡感。途中我不得不几次止住脚步喘息换气,不得不聚拢继续前进的体力,把分散迟钝的精神集中在一起。暮色苍茫中,我觉得有一种异物劈头盖脑地重重压迫着自己。森林里恍惚听见有号角声传来,但听见也罢不听见也罢,反正它已不留任何痕迹地穿过了自己的意识。

勉强穿过森林来到河边时,地面早已笼罩在凝重的夜色中。星月皆无,惟有夹雪的冷风和寒意袭人的水声统治四野。背后耸立着在风中摇晃的森林。我已无从记起此后我是花了多长时间才走回图书馆的,我记得的只是沿着河边路永不间断地行走不止。柳枝在黑暗中摇曳,冷风在头顶呼啸。无论怎样行走,道路都漫不见头。



女孩让我坐在炉前,手放在我额头上。她的手凉得厉害,以致我的头像磕在冰柱上似的作痛。我条件反射地想把她的手拨开,但胳膊抬不起来。刚要使劲抬起,却一阵作呕。

“烧得不得了!”女孩说,“到底去哪里干什么来着?”

我本想回答,但所有语言都从意识中遁去。我甚至无法准确理解她的话语。

女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好几条毛毯,把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包起,让我躺在炉旁,躺倒时她的头发碰到了我的脸颊。我不由涌起一股愿望:不能失去她!至于这愿望是来源于我本身的意识,还是浮自昔日记忆的断片,我则无以判断。失却的东西过多,我又过于疲劳。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这虚脱感中一点点分崩离析。一种奇异的分裂感——仿佛惟独意识上升而肉体则全力予以遏止的分裂感俘虏了我。我不知道自己应寄身于哪个方向。

这时间里,女孩始终紧握着我的手。

“睡吧。”我听到她说。声音恍惚来自冥冥的远处。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森林)》

第二十三章 无常之风

“再次醒转的时候……已经过了多久呢?”

意识模糊之间,季木透过微微睁开的眼睑看到了漫天的白雪。

雪花如同天使的落羽般静谧地洒下,在黑夜统治的世界里也闪烁着微光。

额部滚烫的热感令他的思维变得紊乱,视线也慢慢开始难以聚焦。

尽管如此,他还是可以感到……有一个瘦小的肩膀艰难地支撑起了他的重量,搀扶着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行走在白茫茫一片的旷野中央。

他本想开口说出一些话,却发现话语在咽喉处梗住了。

喉咙有种撕裂般的疼痛。

甚至没有开口发声的力量。

“是森林发威了……”他心想。

明明自己是那般强大,却依然敌不过森林深处某种难以描述的奇异力场。

它在吞噬……吞噬永夜虚腔的力量。

恶魔本就是吞噬万物的存在,那么能将恶魔吞噬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

“别多想了,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地闭目休息吧。”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这样对他说道。

“漆黑?”

“是我。”沉默了一会儿,那声音回答道。

“本以为你消失了……”季木的话语中透着些许悲凉。

“放心,我就像是你的影子一样。哪里也不会去,一直在你身旁。”它淡然地安慰道,“不过,这次你走得实在是太深了。怎么说……你不该去那里的,还没到正确的时候。”

季木沉思了一会儿,而后发问:“你早就知道森林是个怎样的地方?”

“着实有过些许猜想。”它回答。

仅仅是强撑着交流上几句,深深的疲倦便快要将季木压垮。

他喘息着恢复了一阵,而后才在脑海中问道:“是你带我离开了森林最深的地方?”

“不错。在你的意识彻底昏睡过去以后,是我暂时控制着你的身体沿着围墙离开了。”它语调低沉地答道,“那个地方吞噬一切。不论是你的情感也好,还是心也罢,就连作为你的影子的我也被它吞噬了许多力量。”

闻言,季木不禁沉默了半晌,“时间一久……你会消失吗?”

脑海里的声音随后也沉默了。

过了许久,它才平静地开口道:“会。”

听完,季木没有再说话。

心底渐渐弥漫起了一股悲伤……

这个自考核开始之初就死死地纠缠着自己的魔鬼……就快要消失了。

这难道不好吗?

两者虽算不上仇敌,但也并非朋友那种关系。

漆黑曾在季木需要的时候的时候支持过他,给予他力量。

也曾在他身边的人逐个离去之时袖手旁观,而不愿帮忙。

但是他的心里并没有感到仇恨。

因为漆黑确实没有义务帮他。

他们之间,只是等价交换。

漆黑从他的心底汲取悲伤,而他也从漆黑那里获得力量。

仅仅如此罢了……

如果漆黑就此消失了的话……这个曾一度困扰了他许久的定时炸弹也就不存在了。

“可是……为什么呢……”

永夜虚腔的吞噬之力分明减弱了,可他却感到心底的空落感有加重的迹象。

这时,他才发现……

不知不觉之间,他原来已经将这个脾气古怪、爱捉弄人的命运之神当成是友人了……

的确,就像它所说的……

这段时间以来,漆黑就彷如他的影子一样。

倾听着,旁观着,思索着,感受着,沉默着,理解着……

对季木所经历的一切。

只有这个与其相伴的魔鬼能够理解他的孤独与悲伤,同样品味着这样、那般的虚无和绝望……

倘使说晴安是他一直追逐着的一个梦想,那么漆黑便是同他一路前行的搭档。

与之并行的孤独岁月化为了沉重的锁链——那名为“羁绊”之物缠绕在他的心旁。

一时之间,他竟不愿再想。

在季木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无常之魔鬼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友人了。

实在说来……这位司掌命运与骗术的神鬼似乎未曾欺骗过他。

在他将《窄门》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相融合但几近失败的时候,也是漆黑主动化作了三位一体中的一极,平衡了其余两者的力量。

饥荒地狱里,也是漆黑指引着他前进,并且实现了他渴望回到与晴安一同生活的过去的念想。

季木兀然发觉……一直以来自己实在是太过于依赖漆黑的力量。

如果没有它的存在的话,也许自己根本就走不到今天这步。

不是死在世界的尽头,而是亡于途中的其他地方。

“季木,不要再想了……”脑海里的声音叹息了一声,“你的心意我已经知晓。在我所经历的漫长岁月中,也只有你配做我眼前与当下之主……泰兹卡特里波卡唯一的友人。”

“在我的时代,自创世之初,至万象终结之刻,我都以‘命运’为名而狂舞、高歌,因为此世一切尽为虚妄,哪怕是执掌天位的至尊神也必将下落,逃不过审判的黄昏……”

“即使纪元最终破灭,我也从未后悔。因为我为神的天性如此,就是行走在悬崖峭壁渴盼着毁灭,所以也未曾想过要成为全知全能的无上神……”

“可是,你的孤独,你的悲伤……都让我感到耀眼。”

“这些,是我为神之时不曾经练的。”

“因此……我不曾后悔那时选中了你。”

“就算不久我真的将于这个世界消失,我也依然相信……终有一日,你能够成为超脱世界之外的存在。”

“但这条道路孤独而万难……”

“无数个灾劫时期以来,除却世界之外的君宰,就只有那位开创了三位一体的伟大存在几近走通,但最后还是棋差一着,凄凉地落幕……”

“所以,你要积蓄力量,耐心地等待真正的时机到来。”

就仿佛是预感到了自己的大限将至一般,漆黑还是第一次毫无保留、自说自话般地向季木诉说着自己想要寄予他的一切……

可是,而后这个只存在于人心之底的魔鬼却愣了一下,释然地笑了起来。

原来……

话语说到一半的时候,季木就已经陷入了沉睡。

第二十四章 谎言之嘘

睁开双眼,有朦胧的光亮映入眼帘。

那是一簇正在微弱地燃烧着的火焰。

凛冬之下,渗人的寒气透过门窗,浸入到了两人的小屋之间。

壁炉中的火苗轻轻摇曳,彷如是在疲惫地颤抖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醒来之后,季木感到自己的身体正被一条厚厚的毛毯给裹住,额上用来冷敷的湿布在热量的传导下变为了有些发烫的温度。

此刻,他正躺在图书馆小屋里的小床。

而女孩则坐在从外面房间搬来的木椅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但已经趴在床的一角睡着。

头脑昏沉得可怕……

几乎无法思考。

他试图抬起手,触摸感受脸颊的温度,却发现怎么都抬不起来,双手好似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声音同样被吸入到了两肺的空洞里,无论心中怎样呼喊,喉间震颤的音色都只是嘶哑。

季木隐约知晓,自己现在罹患的多半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烧。

如果只是细菌和病毒对机体造成的影响,那么凭借永夜虚腔便可以轻易地将其吞灭掉。

可是,这种疫病不仅作用于肉体,而且还影响魂灵。

或者说……是“心”。

在生命力渐渐衰退的同时,季木体内的灵魂源能也在不断地衰竭。

森林的诅咒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缠绕着他的躯体。

再这样持续下去……迟早有一天季木会死去。

仅是如此的话,季木并不会感到如何悲伤。

因为他对于死亡早已失却了恐惧。

那不过是常事之一。

可是,一旦他死在了这里……无法离开世界尽头的女孩同样注定会死去。

因此,他才对这个世界感到了不舍。

经历过孤独的洗练,他才渐渐明白,自己留存于世的理由其实并不是为了自己。

心中微微叹息。

也许是先前季木起身的尝试惊扰到了女孩,不久,她便睡意蒙眬地醒来,揉了揉双眼。

“可是好些了?”

女孩的担忧都写在脸上。

见季木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他咽喉的不适。

女孩沉吟了片刻,而后取下了半湿的毛巾放在枕边,轻轻地将她的额头与季木的额头相贴。

“好烫……”女孩摇了摇头,“这样下去可不行。”

随后,女孩便拿着毛巾走出了门外。

季木闭上了双眼,只能听见一阵不远处传来的、轻微的关门声。

不久,女孩款款走来,手里端着一个木质的小盆,里面装着毛巾和清水。

她将毛巾在融化的雪水中浸湿,轻轻拧干,而后盖在季木的额前。

季木本打算说些什么,可是女孩却将右手的食指轻抵在唇边。

这是“嘘”的动作,示意“噤声”。

但在日语中……“嘘”这一词即为“谎言”。

季木不知道女孩是让他先别说话,还是在抗议他之前善意的谎言。

也许两者皆有吧……

他想。

而后,女孩又走出门。

回来时,她的手上拿着一个玻璃小瓶,其中装满了鲜绿之液。

“先前去森林找你、扶你回来的时候,其实我也有些发热。”女孩说,“回到图书馆后,变得更严重了,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但不能放着你不管,勉强撑下来照料了你一阵。”

她慢慢坐上床边的木椅。

“饿得不行的时候,才喝了一些绿液。之后,发现烧很快就退了不少,就觉得可能对你也有效,但还不是那么确定。于是脱了外套到外面吹了一阵风,很冷……”

说到这里的时候,女孩的双腿微微有些发颤。

“在那以后,烧果然复发了。这次又喝了绿液,痛苦同样很快减缓了不少,才能肯定它是真的有效。”

女孩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仿佛这种自虐般的试验不是做在自己身上。

季木微微扭头,用余光看了女孩一眼,才发觉她的双手和膝盖都冻得发紫,许多细小的伤口几乎遍及全身,有些甚至还在流血……

此时,女孩并没有只穿他们初见时的白衬衫和百褶裙,而是在衬衫之外套上了一件巧克力色的牛角扣大衣。

可尽管如此,穿着单薄的裙装行走在那样雪虐风饕的世界,还要搀扶着季木一路走过冰冷而湿滑的积雪……

无数次跌倒,无数次下陷……

他几乎无法想象女孩是怎样将他带回图书馆的……

一时间……他想到了安德烈·纪德的《背德者》。

自己就像是书中大病濒死的主人公米歇尔。

而百般关怀、照料自己的女孩,正如那位温柔、贤淑的妻子玛丝琳一样……

“还能张开嘴吗?”女孩在他耳边问道。

季木点了点头,于上肢积淀力量,准备尝试起身。

“听话,躺好。”女孩以一种教育孩子般的语气说道,“张嘴,闭眼。”

闻言,季木愣了一会儿,但还是乖乖照办。

女孩温柔地笑了笑,拿起小瓶,向口中灌了一些瓶里的绿液,缓缓起身,将双手负于身后,腰膝渐弯……宛若接吻一般,慢慢地将嘴唇与季木相贴。

芳香犹如蕙芷,带着青涩的甜味,柔暖而似触电一般……

……

为什么谈最初的日子呢?那些日子还留下什么呢?只有无声的惨痛的记忆。当时我已不明白自己是何人,身在何地。我眼前只浮现一个景象:我生命垂危,病榻上方俯身站着玛丝琳,我的妻子,我的生命。我知道完全是她的精心护理、她的爱把我救活了。终于有一天,犹如迷航的海员望见陆地一样,我感到重现一道生命之光;我能够冲玛丝琳微笑了。为什么叙述这些情况呢?重要的是,拿一般人的说法,死神的翅膀碰到了我。重要的是,我十分惊奇自己还活着,并且出乎我的意料,世界变得光明了。我心想,从前我不明白自己在生活。这回要发现生活,我的心情一定非常激动。

终于有一天,我能起床了。我完全被我们这个家给迷住了。简直就是一个平台。什么样的平台啊!我的房间和玛丝琳的房间都对着它。它往前延伸便是屋顶。登在最高处,望见房屋之上是棕榈树,棕榈树之上是沙漠。平台的另一侧连着本城的花园,并且覆着花园边上金合欢树的枝叶;最后,它沿着一个庭院,到连接它与庭院的台阶为止。小庭院很齐整,匀称地长着六棵棕榈树。我的房间非常宽敞,白粉墙一无装饰;有一扇小门通玛丝琳的房间,一道大玻璃对着平台。

一天天不分时日,在那里流逝。我在孤寂中,有多少回重睹了这些缓慢的日子!……玛丝琳守在我的身边,或看书,或缝纫,或写字。我则什么也不干,只是凝视她。玛丝琳啊!玛丝琳!……我望着,看见太阳,看见阴影,看见日影移动;我头脑几乎空白,只有观察日影。我仍然很虚弱,呼吸也非常困难;做什么都累,看看书也累;再说,看什么书呢?存在本身,就足够我应付的了。

——《背德者》

第二十五章 太人性的

“我觉得,所有星星都在我心里闪耀。

世界像洪水一般涌进我的生命。

花儿在我的身体里朵朵绽放。

土地和流水的所有朝气,宛如一枝檀香,在我心中袅袅生烟;万物的气息拨动我的思绪,宛如吹起一支长笛。”

轻声地念着《采果集》里的诗句,季木坐在温暖的炉火旁边,凭自己的记忆于纸上书写着《泰戈尔全集》。

刚才念出的那一首,是他在全册诗歌里最为钟爱的选句。

重病初愈的他,虽依然很虚弱,但是就如同《背德者》里的米歇尔一样,他也在生死边陲的弥留之爱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贵,看见了那故往不曾有过的光辉。

回想起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

无论是绘制世界尽头的地图也好,还是前往森林的深处寻找心也罢,现在看来……不都显得有些多余吗?

既然围墙和森林不希望他们离开这儿,那么不如干脆就留下来,不是更好?

正如《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所说,一旦他长久地停留于此,心也会慢慢消失。

而心一旦消失,也就没有失落感,没有失望,没有失去归宿的爱,剩下的只有生活,只有安安静静无风无浪的生活。

失却了心的同时,也没有了爱。

可是,真正的爱从来就不会消失。

失去的只是名为“爱”的激情。

所有的爱,最后都会转化为一种类似于亲情的情感。

没有告白时畏缩的忐忑,没有交往时难捱的狂喜,没有拥抱时肉麻的情话,没有耳语时不变的誓言……

有的,只是平淡与持长。

由恋人慢慢成为了家人的关系……

心若尚存的话,便可能会因此而感到渐渐丧失了新鲜感。

而如果没有心,这种沉静的爱就会是永恒的。

是女孩的爱让他明白了这一点……

尽管季木无法说明究竟什么是“爱”,可是心里却有一种被人所爱的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女孩对他的关怀,还有一些更深更强的东西存在……

这种情感并非“慈悲”之爱,它更加平凡,而又简单。

是为“人”之爱。

直至此刻,季木才能确定自己是真的爱着女孩。

因为他爱她比爱自己更多。

而女孩对他亦是如此。

爱可以让人克服生来即有的自私。

也唯有“爱人”胜过“爱自己”,才值得称“爱”。

不然,就只是各取所需的抱团取暖。

“人性的,太人性的……”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句。

它也是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所写的一本哲学专著的书名。

不知从何时起……没有过往、没有记忆的怪物渐渐找到了自己的名姓。

那便是“人”。

人会爱,也有心。

如此而已。

轻轻地呛咳了一声,季木感到自己的身体仍然有些发虚。

坐在身旁的女孩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神情似在安慰。

“要么……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改日再写吧。我扶你回床歇息?”

女孩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不打紧,就坐在壁炉旁边,又有你陪着,不觉得冷。”

女孩不禁白了他一眼,随后露出无奈的眼神。

季木笑着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围着的围巾,“放心,不是还有它在,保暖?”

闻言,女孩明显怔了一会儿,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而后才有些不确信地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真的喜欢?”

季木放下手中的笔,将刚刚写下的那几行字拿给她看:

有一天早晨,一个盲女来献给我一串盖在荷叶下的花环。

我把它挂在颈上,泪水涌上我的眼睛。

我吻了她,说:“你和花朵一样地盲目。”

“你自己不知道你的礼物是多么美丽。”

……

“交给我好了。计划已经周密得不能再周密。毕竟充分收集了有关这镇子的情报。你的地图我差点看出洞来,从看门人那里也了解了许多情况。那家伙以为我不会逃走,不厌其烦地讲了镇上的事情。幸亏你麻痹了那家伙的警惕性。时间倒比起初预想的花得多,不过计划本身一帆风顺。看门人说得不错,我是没了同你合为一体的力气,但若跑去外面即可恢复如初,那时再同我合成一个人。如果成功,我就可以不在这种地方送命,你也能使记忆失而复得,恢复原来的你自身。”

我一声不响地盯视蜡烛火苗。

“怎么样,到底?”影子问。

“所谓原来的自身究竟又是什么呢?”

“喂喂,怎么搞的,你总不至于还在执迷不悟吧?”

“是执迷不悟,真的执迷不悟。”我说,“首先我想不起原来的自身是怎么回事。那个世界果真值得我回去,那个自身果真值得我恢复不成?”

影子刚要开口,我扬手制止。

“等等,让我说完。对过去的自身我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的自身已经开始对这镇子产生一种类似眷恋的感情。一来倾心于在图书馆认识的女孩,二来大校也是个好人。冬天诚然冷不可耐,而其他季节则风景十分迷人。在这里,大家互不伤害,相安无事。生活虽说简朴,但并不缺什么,而且人人平等。没有人飞短流长,更不争夺什么。劳动倒是劳动,但都觉得乐在其中。那是纯粹为了劳动的劳动,不受制于人,不勉强自己。也不羡慕他人。没有忧伤,没有烦恼。”

“也不存在金钱、财产、地位。既无诉讼,又无医院。”影子补充道,“而且不必担心年老,无需惧怕死亡,对吧?”

我点头道:

“你怎么看?我到底又有什么理由非离开镇子不可呢?”

“是啊。”说着,影子从毛巾被中拿出手,用指头揉了揉干巴巴的嘴唇,“你说得很有些道理。假如存在那样的世界,那便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只要你喜欢,你怎么做都可以。我也心安理得地死在此处。问题是,有几件事你忽视了,而且事关重大。”

影子开始不住声地咳嗽。我等待他平息下来。

“上次见面,我就说这镇子是不自然不正常的,并且不自然不正常得自成一统。刚才你说的是它的一统性和完全性。所以我要说它的不自然性和不正常性。注意听着:首先,世上是不存在完全性的——尽管它是一个中心命题——如同理论上不存在永恒的机械一样,这点上次已经说过。熵总是不断增大,而镇子究竟将其排往何处呢?的确,这里的人们——看门人另当别论——谁也不伤害谁,谁也不怨恨谁,谁都清心寡欲。大家自我满足,和平共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不具有心这个东西。”

“这点我也是清楚的。”我说。

“镇子的完全性建立在心的丧失这一基础上。只有使心丧失,才能将各自的存在纳入被无限延长的时间之中。也惟其如此,人才不会衰老,不会死亡。第一步就是将影子这个自我的母体撕掉隔离开来,等待他死去。一旦影子死了,往下便没有太大问题,只消把每天生出的类似心的薄膜样的东西搔出即可。”

“搔出?”

“这点一会再说。首先是心的问题。你说这镇子上没有争夺没有怨恨没有欲望。这固然可钦可佩。若有力气,我也想为之鼓掌。可是,没有争夺没有怨恨没有欲望,无非等于说没有相反的东西,那便是快乐、终极幸福和爱情。正因为有绝望有幻灭有哀怨,才有喜悦可言。没有绝望的幸福是根本不存在的。这也就是我所说的自然。其次当然还有爱情这个问题。你提到的那个图书馆女孩也不例外。你或许真心爱她,但那种心情是没有归宿的。因为她已经没有心。没有心的人不过是行走的幻影。将这幻影搞到手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莫非你追求那种永恒的生不成?你自身也想沦为幻影不成?我如果死在这里,你也势必与他们为伍,永远别想离开这座镇子。”

令人窒息般的冰冷的沉默久久笼罩着地下室。影子又咳了几声。

“可我不能把她丢在这里不管。无论她是什么,我都在爱她需求她。若现在逃走,事后必然后悔。而一旦离开,就不可能重新返回。”

“罢了罢了,”影子欠起身,靠在床失,“说服你看来要花不少时间。我们是旧交,完全知道你这人相当顽固不化,但也没想到事到如此紧急关头还缠上这等伤脑筋的琐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我再加上女孩三人逃离这里却是不可能的哟!没有影子的人无法在外面生活。”

“这个我完全清楚。”我说,“我是说你一个人逃离这里如何?我来帮忙。”

“不,你还是不大明白。”影子头靠墙壁说道,“如果我独自离开而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势必陷入绝望的境地。这点看门人已经告诉我了。影子这东西无论哪一个都必定死在这里。即使跑到外面的影子临死时也要返回这里而死。不死在这里的影子,即使死了也只能是不完全的死。就是说,你必须永远带着心活下去,而且是在森林里。森林里居住的都是未能彻底抹杀影子的人们。你将被赶去那里,永远带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在森林里彷徨。森林知道吗?”

我点头。

“但你不能把她领进森林。”影子继续道,“因为她是完全的。也就是说她已没心。完全的人住在镇上。而不能住森林。所以你将孤身一人。既然这样,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二十六章 永生之酒

时光荏苒。

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过去了半年。

每逢夜晚,季木都会用笔在图书馆的一面墙上画一条细线,以此来计量他们于世界尽头停留的时间。

冬天至今尚未结束。

它与季木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冬天似乎有所不同,更加持久,也更加森严。

漫天洒落的白雪,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在洗礼着这个世界。

在世界尽头待得越久,两人便越是习惯于这种风平浪静的生活。

只需顾及当下,而不必考虑明天。

因为仿佛没有什么东西是在意料之外。

心在慢慢淡化、消失,渐渐地也没有了饥饿感。

只要他们希望这样,或许就能永远于世界的尽头存在……

仿佛完美无缺的世外桃源。

可是……这样的世界真的应该存在吗?

季木静坐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一边如太宰治一般一手托着腮帮思索,一边默默地望着女孩在不远处堆雪。

时而有透明的冰晶被封吹动,飘到他的脸上。

季木摸了摸脸颊,感受到了微妙的湿润和冰凉。

这些从天而降的雪晶,为他们提供了每日的饮水。

透过瞳孔深处燃烧的光辉,季木可以看清雪片的真实构造。

飘零的雪花基本都呈完美对称的六角形,但是不同的个体之间又有所差异。

哪怕是在这种平凡、渺小的造物之中,也蕴含着不可估量的神明力。

“打算永远地驻留于此吗?”脑海里的声音发问。

“漆黑……距离你上次醒来,已经将近有一个月了吧。”季木小声地感叹。

闻言,那个声音不禁沉默了。

“我的灵魂源能近乎枯干,所以才导致了你的沉眠。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消失。再过一阵,我就送你离开。”他说。

“季木……”声音轻叹了口气,“以你现在的情况,几乎没可能送我离开。围墙牢不可破,森林恐怖危险,你也没有找到出口所在。”

季木一阵无言。

“总不能看着你消失。”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

“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漆黑似乎有些犹豫。

“什么事?”季木有些奇怪地问。

“你有没有想过,世界的尽头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季木微微失神,“世界的尽头……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的确……

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毫无缘由地来到这个世界。

多半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在主导着这一切,接引他到来。

“在我的时代,我也曾听闻过有这样一个世界存在。它位于时光长河的夹缝之中,是某个灾劫时期的残骸……”漆黑这般描述。

“也就是说,这里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对。”漆黑的声音渐渐凝重起来,“这里并非什么世外桃源。乍一眼看上去,一切都如此完满,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危险存在。但经历了先前的一些事情以后,你应该也渐渐发觉……这里残留的某些东西来自于世界之外。”

“世界尽头”与“世界之外”……

在漆黑这般提醒之前,季木从未想过这两个词语之间可能存在着关联。

“你是说……森林?”季木沉吟了一会儿,而后发问。

“在那之中,确实有世界之外力量的显现。不过……”漆黑斟酌着语言,“总感觉更深的东西体现在别的地方。森林虽然神秘,但它的神秘太过明显,仿佛是刻意摆在那里,等待着猎物跳进来。”

“而真正的未知……是‘不可言’。”它的声音骤然迟缓,“可能明白?”

季木先是点头,而后摇头,“听得一知半解,但大致是能明白。”

“你初临于此,便在那幢大楼中遇见了女孩。离开之后,就凑巧在一座建筑里找到了绿液。傍晚归来,又刚好发现了图书馆的存在。不觉得这事有些不简单?”漆黑逐一列举最初发生的事件,而后问道。

“的确很不自然。”他说,“恍如被命运的锁链操纵着一般……”

“不是命运……是比那还要更加莫测的东西。”

比起命运还要更加莫测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想不明白。”季木摇摇头道。

“其实,自从你来到这里之后,我的心里始终隐隐有些担忧。”漆黑的话语中罕见地流露出了些许不安的情绪,“这个地方,存在着某些我看不真切的东西,这是很不自然的……”

“作为曾经的纪元主宰、命运之神,虽然我的天位早已在下落中破碎,但只经受过一次灾劫之削,因此,在那些故往纪元残存下来的遗骸之中,我也是位列前十的存在。可是……这个世界却让我感到不安。”

“在那扭曲的完满之中,甚至没有命运的存在……”

季木只是听着,默默点头。

“还有那些绿液……”

“其中蕴含的能量很奇怪,涉及到了某种我也无法明晰的法则,宛如神造世人吹出的那一口生命之息……几乎可以让人成为永生的存在。”

“什么?!”

季木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鲜绿色的液体……竟然可以让人永生。

从漆黑的口中得知了这一信息,季木非但没有感到半点欣喜,反而不寒而栗。

“永生”就如“复活”一般,是不应轻易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奇迹……

它一旦发生,便意味着世上降临了神明……或者魔鬼。

只有神和魔鬼才能够显示奇迹。

不劳而获的奇迹是最可怕的东西……

等价交换。

在得到某物的同时,也并发了失去。

季木渐渐感到……自己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被扰乱了。

越是去想,便越是害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撑起了那把透明之伞,一步,一步,向着雪中的女孩走去。

那些绿液几乎全方位地提高了他们的身体素质,即使岁暮天寒,也不觉冷冽。

洁白的雪花飘落在女孩的衣上、发间,仿若银之星屑,沉静的笑颜梦幻而又渺远……

他慢慢来到女孩的身边,一手撑伞,一手握帕,弯腰擦去她脸上的水珠。

“叔叔,快看~”

女孩微笑着拉拉他的手,指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两个雪人说:“大的雪人是你,小的雪人是我。只要雪还在下,我们就可以永永远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小安……刚才你叫我什么?”

季木的眼神出现了一瞬的失焦。

“叔叔啊。”

他看着女孩的脸怔住了,随后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玩得开心吗?不过……下次记得撑伞。虽然不至于感冒,但是脸颊都湿了,雪水进到眼睛里总不好受。”他说。

女孩轻轻拨弄了一下头发上的积雪,微湿的脸上露出了雪后初晴般柔暖、恬静的笑颜。

“下雪时,不要只注意我脸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变的笑容。”

看得失神的时候,季木恍惚间感到,女孩相较之前似乎有了一些改变。

原来是她的头发上有一片嫩绿的树叶。

“是从哪里落下来的呢?”季木心想。

他伸手想要为女孩拂去落叶。

叶片没有落下,而后传来了女孩带着点痛苦的轻哼。

第二十七章 生命树果

“果然……是生命树。”漆黑的语气前所未有地郑重。

“生命树?”

斟酌着这个词语,季木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带着困惑与不解地说:“是指《创世记》中所写的、伊甸园中的生命树?”

“那也是一种相似的指代。本以为所谓的生命树只是传说,因为就连我也未曾见过能让法则性存在以外的生灵获得永生之物……”它轻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看来,或许确有其物。”

“生命树……到底是什么?”

“据古老时代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所说……生命树,可能是来自于世界之外的神物。而它出现的那个时代,在无尽灾劫时期中也极为特殊。”漆黑的话语中透着些许不确切的因素,“那个纪元爆发了无可想象的大战,有复数的存在从世界之外降临,吞噬万物……”

世界之外的存在……

那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生物?

不论如何猜想,季木始终无法参透。

“由于我没有亲眼见证过那个纪元的终末,有关于此也就不再多说,免得出错。”

“能让凡人另类永生的方法,在无数纪元中曾涌现出许多。但那些所谓的‘永生’,都是存在着缺陷的。真正可让人得以超脱的方法,无尽岁月里也只出现过寥寥几种。而其中之一……便是生命树。”

“这‘永生’并不是指寿命如天地般长久,而是存在性达到了可经历灾劫而不灭的程度。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一个纪元之中也只有执掌天位的几位造物主。”

“也就是说,倘使要令凡人真正意义上地永生,便要将其推升到近乎至尊神的高度……”

漆黑对此显然怀有疑虑。

听完,季木也十分惊愕地摇了摇头。

这种描述过于可怖。

就如同《创世记》中所说,人类服下了善恶树果,便得到了永生神“能知善恶”的特征。

也正是因此,被欲望所诱惑的人染上了罪。

一旦再吃生命树的果子,就能像永生神一样永生,但却是带着罪恶永远地活。

这根恶之芒刺……哪怕是永生神都无法将其拔出。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他说。

漆黑沉默了半晌,而后才出言道:“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我也无法确认那些绿液的实质到底是什么,只能够判断它对于你或许很有帮助。”

“可是不劳而获的事物往往都会带来灾祸……”

“那些液体对我们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想必当时你也感受到了。”

“尽管隐约察觉它们可能存在某种问题,但是在你喝下的时候我并没有阻止。”

“因为我知道开口阻止你也没有用。”它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世界的物质构造与原本的世界不同,其中蕴含的能量根本就无法为我们所用。没有足够的能量补充,一段时间内你或许没事,但那个小姑娘毫无疑问会活活饿死……”

季木闭上了双眼,没有再说。

抵达森林深处的时候,他在那里看到了许多长着一张人脸、躯干内有物体在跳动的奇异之树。

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不安与恐惧,为此而感到可怖。

“那些人面之树……会不会曾经是世界尽头的居民呢?”

心底一旦产生了这个念头,绝望便慢慢攀升到无可压抑的地步……

假若这个猜想为真的话……那么他们又是怎么变成树的呢?

联想到女孩的发丝间长出的绿叶……

季木的脑海中渐渐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是那些绿液……”

他终于明白,自己在森林深处产生的那股不安究竟是因为什么……

当时他带着女孩逃离那幢大楼的决定……也许会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

耶和华神所造的,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

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

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

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

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

天起了凉风,耶和华神在园中行走。那人和他妻子听见神的声音,就藏在园里的树木中,躲避耶和华神的面。

耶和华神呼唤那人,对他说:“你在哪里?”

他说:“我在园中听见你的声音,我就害怕,因为我赤身露体,我便藏了。”

耶和华说:“谁告诉你赤身露体呢?莫非你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吗?”

那人说:“你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

耶和华神对女人说:“你作的是什么事呢?”

女人说:“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

耶和华神对蛇说:

“你既作了这事,就必受咒诅,

比一切的牲畜野兽更甚。

你必用肚子行走,

终身吃土。

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

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

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

你要伤他的脚跟。”

又对女人说:

“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

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

你必恋慕你丈夫,

你丈夫必管辖你。”

又对亚当说:

“你既听从妻子的话,

吃了我所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

地必为你的缘故受咒诅。

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

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

你也要吃田间的菜蔬。

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

直到你归了土,

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

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亚当给他妻子起名叫夏娃,因为她是众生之母。

耶和华神为亚当和他妻子用皮子作衣服给他们穿。

耶和华神说:“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

耶和华神便打发他出伊甸园去,耕种他所自出之土。

于是把他赶出去了。又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

——《创世记》

第二十八章 海中之沫

温暖的火光笼罩着冬日里的房间。

季木和女孩并肩坐在熊熊燃烧着火焰的壁炉前。

两人一同望着那不停摇曳的炉火,而又不置一言。

他将女孩的手包在自己的手中,食指于她的掌心微微划动。

夜晚前所未有地静谧。

两人都没有睡意,只是安然地享受着此刻的缄默。

有时候,他会想……真希望这一瞬间能够成为永久。

但也许那只是一个过于虚无的梦……

“冬天……就快要结束了。”

女孩的话音打破了两人之间默契的沉默。

“的确,是到了该要结束的时候。”他说。

“不要难过。”女孩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有些路,太窄……只容得下一个人走。”

“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

“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季木点了点头。

“可是想起了过去?”他问。

“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许多画面,可是却意外地没有实感,就像是在看着哪里放映的影片一样。”女孩回答说。

“人格与记忆的不协调?”

“嗯……”

女孩略一沉吟,随后说出的话语中透着疑虑,“人类是靠记忆而生的动物。正因有着记忆,才能维持自我。而当这一切都失却以后,还剩下什么呢?”

闻言,季木不禁沉默。

忘却……

那是丧失存在过的证据的过程。

当所有的记忆都失去之后,还余下什么呢?

灵魂?

不……

也许那也不会存在了。

因为人类或许只是靠记忆所堆砌起来的而已……

他想。

倘使一个人缺失了故往所有的记忆……

那么,还可以说……他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说到底,不论是人格也好,还是思想也罢,都是经由记忆塑造而成的东西……

如果没有了记忆,即便永生,也形同死去。

并非每个人的存在都是如同神性一般亘古持恒的东西……

眼前的女孩,与自己记忆中的晴安也许是类同的存在。

但即使是同一个人,因由记忆的增减,在不同的时期也不会全然一般。

就像人无论怎样后悔,都无法变回过去的自己。

逝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握紧了女孩的手。

诸多情感纷繁涌来……

但最为浓厚的却是不安。

近来,女孩的状态渐渐变得很奇怪。

长发之间慢慢长出了常春藤般的青叶……

在世界尽头与季木一同生活的回忆也开始逐渐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两人就读于南安中学时的记忆片段。

季木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毫无疑问的是,再这样持续下去的话……没有心的女孩与他之间的回忆就会消失。

等到那时……她也就不复存在了。

记忆的消亡即人格之死……

纵使那时她回想起了世界尽头外的记忆,甚至拥有了心,也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

而身旁这一年间与他相濡以沫的女孩就会死去……

化为空白,被新的记忆所覆盖,形变为他记忆之中的晴安……

“这样……真的好吗?”

不论是现在的女孩,还是过往的晴安……都是他所爱的人。

季木不愿意看到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消失……

“很矛盾……不是吗?”

他在心底一次次地嘲笑自己。

人类的存在,是如玻璃一般脆弱的东西,纤薄而易碎……

记忆一旦失去,存在便会消失。

恰似水月镜花……

在触及的那一刻,便知此般虚假……

……

之前的某个夜晚,女孩在黑暗的房间里醒来,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抱住他,哭了起来……

这是季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女孩哭。

他担心地问她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紧握着他的手,说自己做了一个梦。

一个像人鱼公主般在广阔无边的大海化为泡沫消失的梦……

在她的梦里,季木悲伤地望着化作泡沫、在海中消失的她,满心绝望地落泪。

梦醒之后的女孩,想起梦中的他为自己的消逝而流泪,内心深处泛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宛若小人鱼以声音换来的双腿在行走时痛如刀割一般,心口疼得仿佛被撕裂开来……

在意识到的时候,她的眼角就已经流下了泪水……

《海的女儿》。

这是《安徒生童话》里少见的以悲剧结尾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王子与公主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而忍受着痛苦、付出了一切的小人鱼,只能孤独地在海上变成泡沫消失……

……

现在大家在传说王子快要结婚了,她的妻子就是邻国国王的一个女儿。他为这事特别装备好了一艘美丽的船。王子在表面上说是要到邻近王国里去观光,事实上他是为了要去看邻国君主的女儿。他将带着一大批随员同去。小人鱼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她比任何人都能猜透王子的心事。

“我得去旅行一下!”他对她说过,“我得去看一位美丽的公主,这是我父母的命令,但是他们不能强迫我把她作为未婚妻带回家来!我不会爱她的。你很像神庙里的那个美丽的姑娘,而她却不像。如果我要选择新嫁娘的话,那未我就要先选你——我亲爱的、有一双能讲话的眼睛的哑巴孤女。”

于是他吻了她鲜红的嘴唇,摸抚着她的长头发、把他的头贴到她的心上,弄得她的这颗心又梦想起人间的幸福和一个不灭的灵魂来。

“你不害怕海吗,我的哑巴孤儿?”他问。这时他们正站在那艘华丽的船上,它正向邻近的王国开去。他和她谈论着风暴和平静的海,生活在海里的奇奇怪怪的鱼,和潜水夫在海底所能看到的东西。对于这类的故事,她只是微微地一笑,因为关于海底的事儿她比谁都知道得清楚。

在月光照着的夜里,大家都睡了,只有掌舵人立在舵旁。这时她就坐在船边上,凝望着下面清亮的海水,她似乎看到了她父亲的王宫。她的老祖母头上戴着银子做的皇冠,正高高地站在王宫顶上;她透过激流朝这条船的龙骨了望。不一会,他的姐姐们都浮到水面上来了,她们悲哀地望着她,苦痛地扭著她们白净的手。她向她们招手,微笑,同时很想告诉她们,说她现在一切都很美好和幸福。不过这时船上的一个侍者忽然向她这边走来。她的姐姐们马上就沉到水里,侍者以为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白色的东西,不过只是些海上的泡沫。

第二天早晨,船开进邻国壮丽皇城的港口。所有教堂的钟都响起来了,号笛从许多高楼上吹来,兵士们拿着飘扬的旗子和明晃的刺刀在敬礼。每天都有一个宴会。舞会和晚会在轮流举行着,可是公主还没有出现。人们说她在一个遥远的神庙里受教育,学习皇家的一切美德。最后她终于到来了。

小人鱼迫切地想要看看她的美貌。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比这更美的形体。她的皮肤是那么细嫩,洁白;在她黑长的睫毛后面是一对微笑的、忠诚的、深蓝色的眼珠。

“就是你!”王子说,“当我像一具死尸躺在岸上的时候,救活我的就是你!”于是他把这位羞答答的新嫁娘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啊,我太幸福了!”他对小人鱼说,“我从来不敢希望的最好的东西,现在终于成为事实了。你会为我的幸福而高兴吧,因为你是一切人中最喜欢我的人!”

小人鱼把他的手吻了一下。她觉得她的心在碎裂。他举行婚礼后的头一个早晨就会带给她灭亡,就会使她变成海上的泡沫。

教堂的钟都响起来了,传令人骑着马在街上宣布订婚的喜讯。每一个祭台上,芬芳的油脂在贵重的油灯里燃烧。祭司们挥着香炉,新郎和新娘互相挽着手来接受主教的祝福。小人鱼这时穿着丝绸,戴着金饰,托着新嫁娘的披纱,可是她的耳朵听不见这欢乐的音乐,她的眼睛看不见这神圣的仪式。她想起了她要灭亡的早晨,和她在这世界已经失去了的一切东西。

在同一天晚上,新郎和新娘来到船上。礼炮响起来了,旗帜在飘扬着。一个金色和紫色的皇家帐篷在船中央架起来了,里面陈设得有最美丽的垫子。在这儿,这对美丽的新婚夫妇将度过他们这清凉和寂静的夜晚。

风儿在鼓着船帆。船在这清亮的海上,轻柔地航行着,没有很大的波动。

当暮色渐渐垂下来的时候,彩色的灯光就亮起来了,水手们愉快地在甲板上跳起舞来。小人鱼不禁想起她第一次浮到海面上来的情景,想起她那时看到的同样华丽和欢乐的场面。她于是旋舞起来,飞翔着,正如一只被追逐的燕子在飞翔着一样。大家都在喝采,称赞她,她从来没有跳得这么美丽。快利的刀子似乎在砍着她的细嫩的脚,但是她并不感觉到痛,因为她的心比这还要痛。

她知道这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她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她能和他在一起呼吸同样空气的最后一晚,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布满了星星的天空的最后一晚。同时一个没有思想和梦境的永恒的夜在等待着她——没有灵魂、而且也得不到一个灵魂的她。一直到半夜过后,船上的一切还是欢乐和愉快的。她笑着,舞着,但是她心中怀着死的思想。王子吻着自己的美丽的新娘:新娘抚弄着他的乌亮的头发。他们手搀着手到那华丽的帐篷里去休息。

船上现在是很安静的了。只有舵手站在舵旁。小人鱼把她洁白的手臂倚在舷墙上,向东方凝望,等待着晨曦的出现——她知道,头一道太阳光就会叫她灭亡,她看到她的姐姐们从波涛中涌现出来了。她们是像她自己一样地苍白。她们美丽的长头发已经不在风中飘荡了——因为它已经被剪掉了。

“我们已经把头发交给了那个巫婆,希望她能帮助你,使你今后不至于灭亡。她给了我们一把刀子。拿去吧,你看,它是多么快!在太阳没有出来以前,你得把它插进那个王子的心里去。当他的热血流到你脚上上时,你的双脚将会又联到一起,成为一条鱼尾,那么你就可以恢复人鱼的原形,你就可以回到我们这儿的水里来;这样,在你没有变成无生命的咸水泡沫以前,你仍旧可以活过你三百年的岁月。快动手!在太阳没有出来以前,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了!我们的老祖母悲恸得连她的白发都落光了,正如我们的头发在巫婆的剪刀下落掉一样。刺死那个王子,赶快回来吧!快动手呀!你没有看到天上的红光吗,几分钟以后,太阳就出来了,那时你就必然灭亡!”

她们发出一个奇怪的、深沉的叹息声,于是她们便沉入浪祷里去了。

小人鱼把那帐篷上紫色的帘子掀开,看到那位美丽的新娘把头枕在王子的怀里睡着了。她弯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亲了一吻,于是他向天空凝视——朝霞渐渐地变得更亮了。她向尖刀看了一跟,接着又把眼睛掉向这个王子;他正在梦中喃喃地念着他的新嫁娘的名字。他思想中只有她存在。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但是正在这时候,她把这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万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为泡沫。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因为小人鱼并没有感到灭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阳,同时在她上面飞着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透过它们,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可是那么虚无缥缈,人类的耳朵简直没有办法听见,正如地上的眼睛不能看见它们一样。它们没有翅膀,只是凭它们轻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它们这样的形体,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

“我将向谁走去呢?”她问。她的声音跟这些其他的生物一样,显得虚无缥缈,人世间的任何音乐部不能和它相比。

“到天空的女儿那儿去呀!”别的声音回答说。“人鱼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灵魂,除非她获得了一个凡人的爱情。她的永恒的存在要依靠外来的力量。天空的女儿也没有永恒的灵魂,不过她们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而创造出一个灵魂。我们飞向炎热的国度里去,那儿散布着病疫的空气在伤害着人民,我们可以吹起清凉的风,可以把花香在空气中传播,我们可以散布健康和愉快的精神。三百年以后,当我们尽力做完了我们可能做的一切善行以后,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就可以分享人类一切永恒的幸福了。你,可怜的个人鱼,像我们一样,曾经全心全意地为那个目标而奋斗。你忍受过痛苦;你坚持下去了;你已经超升到精灵的世界里来了。通过你的善良的工作,在三百年以后,你就可以为你自己创造出一个不灭的灵魂。”

小人鱼向上帝的太阳举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泪。

在那条船上,人声和活动又开始了。她看到王子和他美丽的新娘在寻找她。他们悲悼地望着那翻腾的泡沫,好像他们知道她已经跳到浪涛里去了似的。在冥冥中她吻着这位新嫁娘的前额,她对王子微笑。于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气中的孩子们一道,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入天空里去了。

“这样,三百年以后,我们就可以升入天国!”

“我们也许还不须等那么久!”一个声音低语着。“我们无形无影地飞进人类的住屋里去,那里面生活着一些孩子。每一天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好孩子,如果他给他父母带来快乐、值得他父母爱他的话,上帝就可以缩短我们考验的时间。当我们飞过屋子的时候,孩子是不会知道的。当我们幸福地对着他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这三百年中减去一年;但当我们看到一个顽皮和恶劣的孩子、而不得不伤心地哭出来的时候,那么每一颗眼泪就使我们考验的日子多加一天。”

——《海的女儿》

第二十九章 等待黎明

于窗外透入的黯淡晨曦的照耀下,季木缓缓地醒来。

睁开双眼……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女孩沉静、安详的睡颜。

见女孩睡得十分香甜,季木心底的担忧也消散了少许。

近来,女孩似乎如他过往一般,身体慢慢产生了嗜睡的症状。

但他那时的情况,是因为灵魂源能的衰退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而女孩的沉眠则多半与那些绿液相关。

两者是不一样的……

苍翠的常春藤叶渐渐布满了女孩的秀发,但是还未蔓延至她的身上。

季木隐隐可以感受到……女孩的身体之中正在发生某种难以解释的奇异变化。

这种变化,季木说不上它到底是好是坏。

在一定程度上,有某些概念在无可察觉的时候悄然发生“形变”了。

只是说不清那变化的到底是什么……

是记忆,是人格,还是……“心”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确实有一种不知来源于何处的力量在施加影响,使女孩愈发倾向于童话中睡美人的情状。

故往的情节于当下逆转了。

过去,女孩曾于不可见物的大雪中前往森林寻找,搀扶着他一步步走过严酷极寒的雪原。

又他重病濒死的时候熬夜看护,累到在床边的椅子上趴着床角睡着……

驱使女孩这么做的情感,与单纯的关心不同。

关怀不过只是一种习惯,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之下为他人提供些许帮助。

而爱则要将自己放在他人之后……

“现在……换成我来照顾你了。”季木心想。

他轻轻地抚摸女孩散在枕边的长发,指尖拂过其上缠绕的片片绿叶。

几日以来,女孩醒得越来越晚,有的时候甚至要到傍晚、黄昏……

每当晨间他醒来,往往会看到睡梦之中的女孩的眼角在不停地淌下泪水……

这令他感到心酸。

眼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伤心流泪,却只可无能为力地呆坐一边……

悲哀与无奈积淀下来,无法缓解……

仿如坠入暗无光色的深渊,徘徊于炎火的洪炉之中承受永劫。

爱意越浓……便越是会化作噬咬人心的火焰。

他决意要为女孩做些什么,甚至于要带着她一起离开,只是合适的时日尚未到来……

他在等那样一个瞬间——冬日结束的瞬间。

待到天空落下最后一片雪……便是他们离开的时候。

季木慢慢起身。

为了不吵醒女孩,他放轻脚步,徐徐走出了门外。

途经摆满架子的那个房间,季木的视线扫过那些架上的结晶树叶。

叶片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各异的光芒,仿佛其中的每一片叶都是某种概念的显化。

“九片结晶之叶……它们到底意味这什么呢?”季木心想。

时隔一年,那些树叶相较原先仍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这些疑似某种关键线索的东西,就安静地摆在那里,但他却无法参透。

季木微微摇头,决定不去设想太多。

他仍需心怀希望地等待。

在正确的时机到来之前……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无用。

冬日已如老者行将就木。

他的心里隐约有种预感……

或许就于今日,亦或是在明天,这场旷日持久的大雪便会迎来终结。

穿过昏暗狭长的走廊,季木轻推开图书馆的大门。

皑皑的白雪依然笼罩天地……只是或已停歇。

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的阻挡,倾洒在城市之间。

脚下堆积的雪厚度惊人,但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局限,因此未将整座城市掩埋。

他明白,离开的时日终于到了。

于是他回到房间,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着女孩醒来。

从黎明等到黄昏……

女孩才在暮色中睁开双眼。

“再睡一会儿吧……“季木摸了摸女孩的脸,冥冥之中恍如蝴蝶纤薄的双翼在震颤,“明天一早,我们就一同离开。”

女孩摇了摇头,而后握紧了他的手,“不,我不想睡……只想和你一起等待黎明的到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将女孩抱在怀里,让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前,“可是在害怕什么?”

“嗯……”女孩微微点头,“有点担心……怕这次睡下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别怕,有我陪你。”他也握住了女孩的手,“我们一起等待黎明。”

女孩枕靠着季木的肩,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颜。

她比任何人都能猜透他的心事,因此也了解他心底的悲。

但女孩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哑巴孤儿,明明心里知晓所有,却无法开口表达这一切……

无眠的长夜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随着天光破晓,炉火的光像被阳光冲掉似的慢慢减弱,不久便彻底暗淡下来。

两人在小床上彼此拥抱,观望着窗帘外面的世界被晨光夺去黑暗的情景。

“黎明……到来了。”

女孩的眼角落下了泪水……

如同圣者克利斯朵夫在梦里渡河,逆流走向上帝所在的彼岸,于日出之时流下了欢乐的眼泪……

……

我把剩下的啤酒全倒进杯里,从从容容地喝干。黎明前的世界万籁无声,同森林中无异。地毯上东一件西一件扔着我的衣服和她的衣服:我的轻便西服、衬衫、领带、长裤,她的连衣裙、长筒袜、小背心之类。地上的衣服摊,我觉得似乎是我这35载人生的一个总结。

“看什么呢?”

“衣服。”我回答。

“干吗看什么衣服?”

“刚才还是我的一部分来着,你的衣服也是你的一部分。现在则不然。活像别人的别的衣服。看不出是自己的。”

“怕是做爱的关系吧?”她说,“做爱之后,人往往变得内省起来。”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手拿空杯说,“并非变得内省,只是注目于构成世界的许多琐碎部件而已。蜗牛、雨帘、五金店的商品阵列——对这类东西十分敏感。”

“不收拾衣服?”

“不必,那样蛮好,那样使人坦然。用不着收拾。”

“再讲讲蜗牛。”

“蜗牛是在洗衣店门前看见的。”我说,“没想到秋天里还有蜗牛。”

“蜗牛一年到头都有的。”

“想必。”

“在欧洲,蜗牛具有神话意味。”她说,“外壳意味黑暗世界,蜗牛从壳中探头意味阳光普照。所以,人们一看见蜗牛,就本能地想打破外壳使它从里面亮相。这事可做过?”

“没有。”我说,“你懂得的还真不少。”

“在图书馆工作嘛,自然知道很多。”

我从茶几拿起那盒七星烟,用啤酒屋的火柴点燃,再次眼望地毯上的衣服。她的淡蓝色长筒袜上压着我的衬衫袖。天鹅绒连衣裙腰部拧劲似的扭歪着,旁边薄薄的小背心如垂头丧气的旗。项链和手表扔在沙发上,黑皮挎包躺在屋角的咖啡桌。

她脱掉的衣服看上去比她本身还像她。也许我的衣服看上去比我本身还像我。

“干吗在图书馆工作?”我问。

“喜欢图书馆。”她回答,“安静,到处是书,知识成堆。我不愿意在银行或贸易公司工作,也懒得当老师。”

我朝天花板喷出一口烟,注视其行踪。

“想了解我?”她问,“例如哪里出生,少女时代如何,读哪所大学,什么时候不再是处女等等。”

“不,”我说,“现在不急。多少想了解一点。”

“我也多少想了解一点你。”

“在大海附近出生的。”我说,“每次台风过后的第二天早上跑去海滩,海滩都有许多许多东西。海浪打上来的。好些东西简直想象不到。从瓶子、拖鞋、帽子、眼镜盒到桌椅板凳,无所不有。为什么有这种东西打上来呢?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我喜欢物色这些,来台风是一大乐事。怕是别处海滩扔的东西被卷进海里,又被浪打上岸来。”

我把烟在烟灰缸里熄掉,空杯放在茶几上,继续道:

“奇怪的是,大凡被海水打上来的东西全都干干净净。虽说无一不是没用的垃圾,但一律洁净得很。没有一件脏乎乎的碰不得。海这东西也真是特殊。每当回顾自己过去的生活,总是想起海滩的垃圾。我的生活便总是这样:把垃圾收集起来,以自己的方式弄干净,再扔去其他地方。只是派不上用场,徒然朽化而已。”

“不过那样做——就是说弄干净——要借助某种形式吧?”

“可形式到底又有什么用呢?若说形式,蜗牛也同样具备。而我无非在海滩到处走来走去罢了。那期间发生的各种事固然清楚记得,但也仅限于记得,同现在的我毫不相干。仅仅记得,如此而已。洁净,然而无用。”

女孩把手搭在我肩上从沙发站起,走进厨房打开电冰箱,取葡萄酒斟上,连同一瓶啤酒一起用盘子托来。

“我喜欢黎明前的一段黑暗。”她说,“因为浩净而无用,肯定。”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光、内省、洁净)》

第一章 天倾之日

(此分卷为前传内容,建议阅读之前先看完第一卷开始的本篇。)

嬉笑,闲聊,追逐,玩闹……

南安中学,高一(5)班的教室里一片嘈杂和喧嚣。

在课余时分,这是随处可见的平凡景象,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觉得有丝毫异常。

如果说这光景之中确实有什么亮眼的地方,那大概就是静坐在教室中央的一位少女正淡然地阅读着手中的书籍,丝毫不为外物所扰。

“绝望”到来的时候……这间教室里又会是一幅怎么样的景象?

“哀嚎,恸哭,战栗,瘫倒……会是这样的场景吗?”宋清歌心想。

她低头看了一眼放置在书桌上的怀表,离那个时限的到来还剩下六分钟二十五秒。

透过表盖金属面的反光,宋清歌清晰地看到了一张稚嫩而又清秀的脸庞。

袖口处带有两道黑色条纹的奶白polo衫,再加上裙长48cm的浓绀色及膝百褶裙。

这样的着装,在这座校园的四处都可以见到,因为这是南安中学的夏制服。

曾经的自己也会像周围的男生一样,乐于向身边的制服jk(女高中生)投以“鉴赏”的目光,只不过这一次自己却是变成了被“鉴赏”的对象。

这个世界,是“绝望”降临以前的世界,可是又与宋清歌记忆之中的不太一样。

谁也没有想到……

在上一世的今天,当正午十二点的午休钟声敲响的那一秒……恐怖的大王突然降临了!

整座南安中学都被突然袭来的黑暗吞没其中。

在所有人的意识一同恢复的那一霎,他们惊讶地发现,整座校园都被一颗赤红大星所散发的光芒所笼罩,而他们的手机及其他通讯设备也全都没了信号。

在无数次尝试无果之后,他们恐惧地发觉整个校区似乎都被挪移到了一颗异星球上,学校里的老师和领导也人间蒸发一般地消失了,唯有适龄的学生被留下。

而那以后……原本普通的校园也渐渐异化为了地狱一般可怖的地方。

如果宋清歌的记忆属实的话,上一世的她,这时应该还是一个名叫宋清野的少年。

在“绝望”降临之后,他于那个不见光明的恐怖之所经历了诸多试炼与考核,以及无尽的争夺和杀戮,最终得以在无数个校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最为顶尖的十人之一,谓为“十王”。

最后,在一场撕裂天上天下的征战中,他似乎得到了某样与“绝望”的根源相关的关键性事物,很快就要探明一切的真相……

可是,在那以后的记忆却莫名地缺失了。

当他……不,应该说是当她再次醒转时,就已经出现在了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以少女“宋清歌”而不是少年“宋清野”的身份。

全知全能的君宰似乎向他开了一个十分恶趣味的玩笑。

她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来熟悉自己新的身份,并且用剩下的十天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都记录在了手机内层层加密的记事本里,在一些关键点上都做了注解。

而今天,便是日常彻底结束的那天,也是“绝望”最初降临的那天……

“既然能有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这一回,我一定要改变上一世我所遗憾的一切。”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音量平静地宣言。

与上一世一开始的手足无措相比,这一世的她显然已经有了太多的准备。

如果接下来出现的考核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话,那么宋清歌甚至可以凭借脑海中的“攻略”躺赢。

“不过,想来也不可能会那么容易……”

少女轻叹了一口气。

距离“绝望”降临……还有四分十五秒。

而在此时,耳机里播放的《巡礼之年》第三组曲也到了尾声,随即切换成了《hearthearthead》——那“绝望”降临时最为应景的歌曲。

最后十秒。

在歌曲终末那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中,宋清歌将手中的诗集《恶之花》轻轻翻页。

仿佛是在宣告着“绝望”降临一般,她望向窗外校区中央的钟楼,轻声诵读道:

“我重开冒火的双眼,

又看见可怕的陋室,

我重返灵魂,又痛感

可咒的忧虑的芒刺;

挂钟的声音好凄惨,

粗暴地敲响了正午,

天空正在倾泻黑暗,

世界陷入悲哀麻木……”

就在宋清歌的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她骤然感觉到有一股无与伦比的扭曲力量在天穹上方悄然绽放,仿佛贼来到一样……

那长存于至高天宇的晦明之光,开始向着下方的人间播撒下漆黑一片的死意光芒。

低沉的钟声敲响,于钟楼之顶向外回荡,其音色如同被割裂、分离的傍晚之光,浩大中夹杂着一种衰败的意象。

那逐渐覆笼万物的黑暗似乎是一种有形的粒子,可是在其包绕他们周身的时候,除了宋清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察觉到。

教室里,所有人的动作都一下子凝固住了,仿佛化作了一尊尊有生命的雕像。

宋清歌轻轻摘下了耳机,略微诧异于为何人群之中只有自己不受影响。

周围的空间产生了明显的波动与扭曲,某些法则似乎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而盘踞在周围的黑暗粒子也对他们的身体进行了潜移默化的改造。

这样的异变并没有持续太久。

仅仅是过了数分钟后,笼罩着整个校区的黑暗便渐渐退去了。

学生们几乎于同一时分醒转。

“这里……是哪里?!”同学中有人用惊恐的声音问道。

“教室里怎么会充斥着这种暗红色的光?!”

“刚才的钟声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学生们在慌乱中纷纷挤向窗口,透过窗户观望着新世界的景象。

穹宇上唯有一颗赤红色的大星在如海般浩大的黑暗中摇曳、沉浮,白昼的时日被“绝望”所吞没了,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天空化为了一面黑色的背景墙。

“怎么可能……这是变天了吗?!还是说是日蚀一类的天象?”班长应旭杰同样在窗口仰望着天空,这般低语道。

“终于……‘绝望’降临了。”望着已经乱成了一团的教室,宋清歌心想。

……

一九九九年七月之上,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致使安哥鲁摩阿大王随之复活,前后有马尔斯借幸福的名义统治四方。

——《诸世纪》

第二章 恐怖大王

“班长,你能联系得上老师们吗?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一名留着寸头但是五官清秀的男生这般问道。

宋清歌微微留意了他一眼。

她依稀记得,这名男生在上一世是她的死党之一,名叫周泽浩,平时经常会拉上他一起去操场打球,或者周末到网吧上网,不过在“绝望”降临之后没多久,他就惨死在了烈度2的考核之中。

“不行,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就连用流量上网也无法做到,更别说联系老师了。”应旭杰面色凝重地说道。

“我……我要回家!”

“谁有手机?快点打电话报警吧!”

“可能真的出大事了……”

教室里充斥着混乱与恐慌。

而就在此时,悬挂在黑板右上方的音响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爆鸣声,所有人都捂着耳朵怔住了。

而后,音响里传出了一个无比怪诞而诡谲的声响:“大家好,欢迎来到‘绝望’……我是恐怖之王。”

所有听到那个声音的人,内心都被一股浓浓的恐惧所占据了,因为那语调实在扭曲得可怕,仿佛恸哭,又恍若嘲笑,透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魔性力量。

宋清歌的瞳孔骤然缩紧,她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森然的寒意,“终于又一次见到你了……恐怖之王。”

尽管稚嫩的双拳正猛然握紧,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向对方挑战的力量,两者之间完全是蝼蚁与巨龙之差,这差距大得简直令人绝望……

“这个地方,不是地球,而是一个名为‘绝望’的世界。今后,你们将在‘绝望’中生,亦将在‘绝望’中死。整个校区的边缘都被深深的黑暗所笼罩,在其扩张之前,任何触及者都必死亡。而你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在‘绝望’中汲取力量。”

那声音在说完这一段话以后,便就此消失了,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一样,但是其播撒下的恐惧的种子,却在每一名南安中学的学生心中生根,发芽,将要开出绝望之花。

一阵短暂的死寂之后,教室里一片哗然,甚至可以听到本楼层内的其他教室里传来了哭声、吵闹声、碰撞声和尖叫。

“刚才那个声音,它自称恐怖之王……那到底是什么?!”

“我们现在真的已经在外星球上了吗?!”

“不可能的吧……这种超自然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学校该不会是被恐怖分子给劫持了吧?!”

一种名为“绝望”的疫病,在人群之间如光速般传播开了。

就在众人陷入恐慌当中不能自已的时候,黑板上方的音响却再次响起了。

“都给我安静一下!”

但是这次,开口的并不是恐怖之王,而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讲台上的少女。

“清……歌?”人群中有女孩失神地自语道。

她是宋清歌这一世的同桌,名叫赵舒晴。

在恐怖之王的话语通过广播在校园里传开之后,赵舒晴同样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如果那些话语为真,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就在她抱头苦恼的时候,先前还坐在自己身旁的那名少女却径直走上了讲台,打开了话筒,用清亮的嗓音那般说道。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了,就连刚才还在争吵的几人,都停下争端将目光投向了讲台上方。

宋清歌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说道:“不论那个声音所说的话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至少我们现在确实可以看到,窗外的世界变了。不管喜欢与否,我们已置身于异世界。空气变了,风景变了,规则也变了。我们必须尽快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在那里毫无意义地大吵大闹。”

闻言,应旭杰在倍感认同的同时,对这女孩的果决不由得十分欣赏。

但是,他又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感到羞愧。

明明这个时候最该上前安抚大家的是身为班长的自己才是……可是他却只顾一味思考而没有注意到。

想到这里,应旭杰不再犹豫。

他几步向前走上了讲台,站在宋清歌的身旁说道:“清歌说的很对,我作为一班之长都要感到羞愧了。当下,异变突生,自乱阵脚只会将我们逼入无路可退的死角,大家都先冷静一下。”

“接下来,我会独自前往对面的行政大楼的办公室里寻找老师,顺便探查一下周围的情况。你们要好好待在教室里,将前后两边的门都锁上,在我回来以前,无论怎样都不要开门。”

应旭杰握紧了双手,坚定着自己的决心。

他也知道,贸然出去肯定会有危险,先不提外面那诡异的天象,就算学校只是被恐怖分子给劫持了,会发生什么也不可估量……

可是,就这样龟缩不前的话,不就等于慢慢等死了吗?

如果可以等得到救援的话,那样还好,可是从当下的情境来看……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救援。

他们只能依靠自己了……

就在他准备出门的那一刹那,身后有一个清冽的声音说道:“班长,我也一起去。”

开口的自然是宋清歌。

她之所以要走上讲台做那样的发言,除去是想要让班里的众人安静下来以外,还有就是要诱使班长应旭杰和她一同发言。

记得在上一世,“绝望”降临之初,就是他们的班长应旭杰最先走上讲台来说了这一番话,然后独自前往行政楼探索。

尽管这次他的发言被宋清歌抢先,但是剧情的发展与“历史”并未出现太大的偏差。

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学生会主席赵熙平和其他小部分学生会成员此刻应该也在前往行政大楼的路上。

学生会里威望最高的那一批人,在将来的挺长一段时间都将是南安中学的权力中心。

直到那一件事的发生……

……

不管喜欢与否,我们已置身于1q84年。

空气变了,风景变了,规则也变了。

我们必须尽快适应这个带问号的世界。

像被放进陌生森林中的动物,为了生存,我们必须尽快了解并顺应1q84的规则。

——《1q84》

第三章 空楼会面

“清歌……你确定你也要一起吗?”应旭杰有些担忧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要知道,这个时候出去很可能会有危险。”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去外面看看,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宋清歌点头说道。

闻言,他也不好再劝。

“那好,我们尽快动身,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份力量。”

话音落下,应旭杰转身向班里的同学再次叮嘱一番,尔后就和宋清歌一同开门而去了。

离开了高一(5)班的教室以后,两人一起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廊道上,附近的几个教室中依然传来了他人的吵嚷。

一路上,他们途经的教室里,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也有人隔着窗户向他们问话,但更多的人还是在这绝望的情境和压抑的氛围之下崩溃了,趴在书桌上小声地哭。

因为早已经历过了这般的场景,宋清歌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她知道真正的绝望还在很后头,而现在只不过是一切开始的序幕。

她之所以敢于在这个看似危险的时间段外出,是因为她已经提前知晓,在“绝望”降临后的一个月内,将不会出现任何超自然的危险。

这是“绝望”留给他们用于统合和备战的时间。

两人小跑着,穿过了教学楼间相连的天桥,从高一段的教学楼a来到了高二段的教学楼b。

与之前不同的是,可以看到走廊上散落着许多玻璃碎屑,有几把椅子交错倒在其间。

宋清歌向着旁边的一个教室看了一眼,发现那间教室的窗户被打破了,所以地上才会有那么多玻璃屑,而里面的学生也大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少数几人还坐在教室内。

她的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这个班级里刚才发生过骚乱。

“班长,你先去行政楼看看,我留在这里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清歌对身旁的应旭杰说了一声,然后就转身走进了那间教室内。

还在教室里的几人中,有个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

宋清歌不紧不慢地上前,“学姐,我想问问,这间教室里刚才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走廊上会有那么多玻璃屑?”

女孩犹豫了半晌,然后才支支吾吾地说着:“他们……之前在讨论到底要出去还是留下来。然后就出现了各种争吵。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最后甚至还打了起来,几乎变成了混战……”

“那学姐你的同学们呢?他们都去了哪里?”宋清歌追问。

女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很多人嚷着说要离开学校,班里的人就少了一半。看很多人都外出,之后就陆陆续续有人离开。至于他们去哪……不是去找老师,估计就是前往大门了吧。”

宋清歌知道她说的是离开学校的大门。

她不由得摇了摇头。

先前恐怖之王就曾在广播里说过,离开这座学校的一切通路都被黑雾给封死了,强行试图脱离不过是取死之道。

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成为了“绝望”杀鸡儆猴的试验品了吧。

一旦靠近那作为校区边界的黑雾,就会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吞入其中,生死不知。

据宋清歌所知,还没有人在被黑雾吞噬之后还能活着出来过。

到后来,这边界之雾甚至被人作为杀人抛尸的场所。

只要把人杀了,尸体往里面一丢,就能让某个人“被失踪”。

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知道到底是后来的有心人偶然发现了这样的“妙用”,还是“绝望”在设下这道边界的时候就故意引诱他们将其作为抛尸之所。

“想太多也没有意义……”

宋清歌摇了摇头,决定尽快追上应旭杰的脚步。

她这次外出的主要目的,其实还是找机会和学生会的干部一起行动,并且参与到规则的制定之中,这对她将来的规划会有很大的帮助。

宋清歌一边赶路,一边在心中回想,上一世的自己出于安全起见选择待在了教室,所以并没有接触到学生会的成员,因此接下来也没有和校区里的一些重大事件产生关联。

但这样就失了先手。

既然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还是和故往一般毫无进展,那岂不是浪费上天对她的眷爱?

这也是一心进取的宋清歌所无法接受的。

念及于此,她加快了脚步,穿过了教学楼b到教学楼c的天桥。

这里,已经有不少高三的学生离开教室来到了走廊,估计也是那些先行者的外出使他们壮大了胆量。

宋清歌依然没有理会,而是小跑着穿过了几个拐角,来到了行政楼内。

依稀可以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一路上,所有办公室的大门都打开着,但里面却空无一人。

宋清歌继续往深处走,直到在前方的人群中看到班长应旭杰在向她招手,“清歌,这里!”

分岔口的走廊上围着十来个人,许多都是熟悉的面孔,是故往或者未来的学生会干部及干事。

而被人群簇拥着的那名少年,就是现任学生会主席赵熙平。

“熙平,你认为接下来我们要怎样行动?我们干部和干事已经分散开来找遍了整幢楼,但是就连一个老师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好像只有学生被留在了这座学校之中。”人群中,一名戴着眼镜、目光锐利、颇有些老成之感的少年这般说道。

他是学生会副主席徐淼,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成熟的衣着搭配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却能给人一种稳重、儒雅的感觉。

“稍安勿躁。”赵熙平说。

他用目光审视了一眼身边的众人,里面有很多张熟悉的面孔,是学生会的干部与干事,但也有几张生脸,想来应该是各班过来找老师的寻常学生。

当赵熙平的目光看向人群之中,他看到众人之间站着一名穿着夏制服的少女,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着装是随处可见的校服,发型也是十分普通的马尾辫,除了眉眼实在有些清秀。

然而,吸引赵熙平注意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她就站在那里,明明与众人没有什么不同,但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到那平静中带着一种俯瞰万物的从容,仿佛天塌地陷也不为外物所动。

“奇怪的人。”他在心里轻声说。

第四章 奇怪圣人

作为最早对“绝望”降临做出反应的几人之一,赵熙平自然知晓此前在教学楼中发生的那场骚乱。

不过因为其规模不大且很快停歇,他还是选择将尽快寻找校方商讨作为行动的最优先。

毕竟,他们现在还只是学生,哪怕相对成熟,在经验和阅历上也不如校领导和教师这些社会人。

不管是在灾难来临时的组织和疏散方面,还是对于规则的重建和施行方面。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行政楼中居然空无一人……

如果广播中那个自称“恐怖之王“的声音所说的话语属实,那么让所有的老师和校领导都消失显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为什么那种类同于神明或者恶魔的存在,会来刻意为难我们这些普通学生?”

赵熙平想不明白。

望着眼前注视着他的众人,他的心里也不免为沉重的压力所占据。

“主席,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请你吩咐。”一名干事说。

“熙平,作为学生会的干部,既然老师们不在,那么我们首先就要扛起责任来。”声音来自秘书长陈笙。

赵熙平点了点头,“我认为,当下我们最先要做的,就是安抚全校同学,让他们冷静下来,并且告知他们学校的现状。在那以后,还需要制定一些新的规则,以维持南安中学的正常运转。”

众人闻言,都若有所思地点头。

“接下来,我开始任务的指派。”他说,“这可能是关系到全校学生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希望诸君能够尽己所能。为了学校,也为了我们自身。”

“明白。”

“我会尽己所能。”

“主席说的很对,我们应该抓紧时间。”

众人纷纷发言。

赵熙平思索了片刻,而后说:“我们学校有三幢教学楼。高一段、高二段、高三段,分别对应着a楼、b楼和c楼。每幢楼有五个楼层,而每个楼层都有四个班,共计六十个班级。”

他停顿了片刻。

“到场的学生会成员,除我以外,有干事三人,干部六人,基本上都是在异变刚刚发生的时候由我就近找来。因为你们都有相关的组织经验,所以接下来你们三人一组,分别前往a楼、b楼、c楼,以学生会成员的身份向各班的学生通知学校的现状。关于老师和校领导全都消失这一点,也不用隐瞒。六名干部,注意在通知的过程中动员其他干部和干事,让他们也参与到通知工作中来。”

而后,赵熙平看向了应旭杰和宋清歌等人,“至于学生会成员以外的其他同学,如果你们也愿意为了大家出一份力,也可以与我一同前往广播室,我将在那里向全校学生发起通知。”

“可是……赵主席,你确定你要去那个广播室?”非学生会的成员中有人发言,显然对一同前往广播室极不情愿,“那里……可是有着那个可怕的恐怖之王在!”

宋清歌站在人群中不置一词,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她早已知道结果的“历史事件”。

赵熙平此刻采取的应对举措几乎可以算是完美,哪怕是她也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存在。

而在“历史”上,校内的大部分学生也确实经由他的这一系列举措被暂时安抚了下来。

当然,恐怖之王也没有出现在广播室内。

它就仿佛是一个无影无形的鬼魂……

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证明它确实存在。

除了广播里不时会传出的那个声音以外,恐怖之王没有在“绝望”之中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人和它见过面,也可能是见过它的人全都已经不存在了……

宋清歌稍稍回过神来。

“当然,恐怖之王是有仍然停留在广播室内的可能。我也认为,此行定然会很危险,所以我绝不会强求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和我一同前往。一切全凭自愿。”赵熙平用平静温和的语气说道。

如果恐怖之王真的仍停留在那广播室内,那么不管去多少人都只是炮灰。

他之所以会给出这样一个提议,更多还是对于宋清歌等人的一场考验。

能够第一时间赶到这幢行政楼来,且不是出于他的带领,足以说明他们对待这场异变怀有积极的心态。

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

赵熙平在自揽重任的同时,也对他们的勇气和担当进行了考验。

不畏艰险,敢为人先。

拥有这样的品质的人才,将会是“绝望”降临后学生会最为缺乏的资源。

不然的话,仅凭现今学生会的一百余人,其中还有不少都是占个人头不干实事的混子,要怎样维持在校生达三千多人的南安中学的日常运转?

四下无人出声。

赵熙平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果然……就没有能与我一道而行的人吗?”

在责任的重压之下,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孤独感。

“赵熙平主席,我愿意去广播室。”

就如同在讲台上发言时那般,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同集中向了自己,但宋清歌的神情依然无悲无喜。

这时,赵熙平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带着些许赞许。

而宋清歌自然也发觉了这一点。

但是她并不担心这位学生会主席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上现在作为女性的自己。

虽然可能有些夸大,不过对方在上一世就是“圣人”一般近乎完美、无欲无求的存在,所以才能够挽大厦将倾,使校区内一度崩坏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

相比而言,宋清歌所知的其他几个校区,大都是在“绝望”降临后没多久就秩序崩坏,道德缺失,谋杀、淫辱一类的恶性事件就如日常表演般频频出现,强者靠杀伐统治一切,而弱者似尘土一般卑贱。

天堂……

地狱……

仅在一念之间。

如果要让宋清歌用她的话来描述赵熙平其人,她大概会说:“是和《不畏风雨》的作者宫泽贤治一般的奇怪圣人。”

“我也想去。”应旭杰紧随在她之后说道。

“那我也……”

随后又有两个人加入,但是剩下的几人都摇头表示不愿意冒这个危险。

赵熙平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开始我们各自展开行动吧。”

第五章 全校通告

广播室的所在地点,是文体大楼的二楼。

而文体楼又位于图书馆与体育馆之间,和行政楼并不相连。

在与其他的学生会成员分头行动以后,以赵熙平为首的五人沿着最近的一座楼梯一同下楼。

来到行政楼的正门出入口,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景象,便是那赤色之阳将万物都染成鲜红。

“真是壮阔的景色……”行走中,赵熙平轻声感慨着。

“而我却觉得……这景色像是一种诅咒。”宋清歌若有所思地开口。

“景色……像是一种诅咒?”赵熙平似懂非懂。

“仿如沉落的残阳那死意而又衰败的深红,是曼珠沙华阒然盛开之色,逆光之华美扭曲而可怖……”

赵熙平不由得沉默。

“前面不远就是文体楼了。”一名个子高大但是声音有些沙哑的男生说。

说起来,他也是宋清歌的熟人,名叫周祚,不仅是上一世“绝望”降临前经常一起打篮球赛的对手,还是后来学生会的保卫部部长,在她执掌大权以前就是她这一派系的骨干人物。

不过,这一切都因由她的重生而产生了变数,以至于她认为很多事情的走向与“历史”不会相同。

“靠近那里之后,可能会有危险。”赵熙平的神情有些凝重,“如果你们担心的话,可以由我先走,你们慢慢跟在我的身后。”

而宋清歌却是摇了摇头。

“圣人,不用你太圣母。既然我们选择和你一起过来,就不会矫揉造作。”她罕见地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

闻言,饶是以赵熙平那古井无波的心境,在听到这句话以后也不由愣住了,随即又笑出声,“圣人?这是在说我?”

宋清歌也笑着点头。

“学妹你也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忍住笑,继而补充,“取的也是奇怪的称呼。”

“彼此彼此。”

应旭杰被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给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却也说道:“主席你也不需要担心我。就像清歌说的一样,既然是我们自己选择跟来了这里,就不会拖你的后腿,有什么风险也是自负。”

“我也不想躲在后面做一个懦夫。”周祚也笑着摇头。

“主席……我也想和你一起走。”五人中最寡言少语的女孩说。

在话音落下以后,少女的脸不禁有些发红。

宋清歌神情微妙地微微注目。

眼前的女孩身材挺娇小,估计只有一米六十出头,扎着可爱中带些俏皮的双马尾,在开口说话的时候会因为羞涩而变得脸红。

“她该不会是喜欢赵熙平才跟来的吧?”宋清歌有些八卦地心想。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这个有些过分害羞的孩子会和他们一同前来冒险的理由。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产生了人生三大错觉了吧。”

宋清歌一边想着,一边微微摇头。

听完他们的回答,赵熙平不禁握紧了双手,心里莫名感动。

“你们……都很不错。”他笑着开口说。

不过,很快赵熙平就平复了心情。

“走吧,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前行百余米后,五人终于抵达了文体大楼的入口。

与教学楼不同的是,这幢大楼虽然也作为艺考生和体育特长生的授课地点,但同时也是这座学校所有社团的活动室所在,社团联合会的办公室也在其中。

“对了……艺考生和体育生好像是在这里上课的吧?”应旭杰突然想起好像有这一回事。

“对,的确如此。”赵熙平点头回应。

尽管身为学生会主席,但是对于艺考生和体育生他也不是非常熟悉。

文体楼在此之前一直都是社团联合会下辖的一块,社联主席一般兼任学生会副主席,在名义上与他平级,作为主席团的一员掌握着较大的权力。

因为社团方面是对方的权责范围,赵熙平也没有深入地了解和干预。

作为“清北班”里成绩也是靠前的几人,他的教室位于c幢楼顶,再加上他对社团活动也没有太大的兴趣,自然不会和文体楼的特长生产生联系。

“不过,这点也不需要在意。”赵熙平步调平缓,语气同样平静,“因为接下来我们是前往广播室直接向全校发起通知,所以没有特地去告知某个班级的意义。”

“主席……广播室里的设备现在还能用吗?为什么学校到了这个异世界之后还有电?”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小声问赵熙平。

闻言,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摇摇头说:“学校为什么还有电这一点……其实我也弄不明白,想来应该是有一股超自然的力量在支撑着这一切的运转。不过,既然恐怖之王不久之前刚使用过全校广播,那我相信广播室里的设备没有损坏。”

只有宋清歌察觉了,赵熙平说这一句话时的表情很不自然。

他明明一点把握都没有……

虽然第一时间从行政楼的总务处里拿到了广播室的备用钥匙,但是赵熙平对于自己此行能否成功完全没有把握。

他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

没有钥匙……恐怖之王到底是怎么进入到广播室里的?

那扇大门在工作时间外始终处于上锁状态。

种种迹象表明,恐怖之王可能是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因此,他的广播室之行就成了一场豪赌。

他赌恐怖之王不会长久地停留在广播室内,也没有破坏其中的器材。

这两点中只要有一点出现偏差,那他们此行就成为了笑话。

当赵熙平从深思中缓过神来,前方已经是广播室的所在。

原本应该锁上的大门,此刻正虚掩着,不知道被谁给打开。

见状,众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里面……可能还有‘人’在。”

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周祚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发抖。

“也许是恐怖之王……”

赵熙平长吸了一口气,准备让众人都退后,由他来直面那将整座学校都拖入地狱的恶魔。

而在他回头的时候,宋清歌已经从他的身旁经过。

一步,两步,三步……

广播室的大门被推开了。

……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颤鸣音,距离上一次时隔将近一小时后,全校各地的音响里再次传来了一个声音,一个宏亮而庄重的声音。

“听得到吗?各位同学,我是学生会主席赵熙平。现在,我们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整座学校出于不明原因被转移到了一个异星球上。而且,学校的老师和领导似乎没有在这次转移中和我们一起。不过,不用惊慌,已经没事了。接下来,我们学生会将全面接管学校的一切,将新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保障每一位同学的权益和安全不受侵犯。重复播报一遍……”

赵熙平的声音通过广播响彻四方。

“所有听到广播的同学,请立即前往中央花园旁边的希望剧场集中。接下来,我们将在那里召开全体学生大会,就我们当下面临的情况和未来的规划安排作出详细的报告。”

第六章 心如深海

希望剧场,是南安中学每年的文艺汇演和校庆等大型活动开展的场地,也有时候被用于和全国各大中学之间的交流会,上下分为三层,总计可以容纳三千余人。

按理来说,一般的中学很少会有这样大到夸张的建筑。

不过,作为省内乃至全国都是顶尖的学府,自然会有许许多多在各行各业都取得耀眼成就的往届毕业生,而这些优秀校友则为母校提供了大量的赞助,一家大型互联网企业的董事长甚至独立捐赠了一座体育馆。

而此刻,希望剧场内,庞大的人流如同长龙般从各个入口缓慢地涌入其中。

主席台上,赵熙平站在演讲台前,身后是学生会的诸多干部,宋清歌等人也在其间。

台下,学生会的干事在嘈杂纷扰的话语声中努力维持着秩序,并且在一楼的座位已满后将人群分流到二楼、三楼的看台。

“果然……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这场全体学生大会的举办还是过于仓促了一点。”开口的是分管纪检部和保卫部的副主席徐淼。

“毕竟事出紧急,‘绝望’的到来根本没有留给我们任何准备的时间。而非常时间,我们也只能行非常之事,必须尽快让局势稳定下来。”赵熙平沉静地发言。

“不过,熙平,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我们到底要怎么办?”分管文艺部和体育部的副主席陈莹询问。

没等赵熙平回答,她就接着开口道:“其他方面暂且不谈。既然我们学校现在已经被隔离在了一个异世界,也就是说不会有任何来自外界的救援,当然更不会有补给。这样的话,仅凭学校里现有的水和食物,能够让三千多名学生支撑几天?如果连基本的生存需要都无法满足,那更别提什么规则和权益。”

赵熙平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我在一开始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广播室内进行了全校通告以后,我就安排当时和我一起的四名同学分别去了食堂、体育馆、宿舍楼,以及图书馆察看。在他们于希望剧场和我汇合之后,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了一些有意思的消息。”

“图书馆和体育馆相较故往并没有发生改变。而有趣的是,在食堂和宿舍楼底的小卖部门口,都出现了一块告示牌。其上的文字大致是说,学生食堂受到了一股神秘力量的改造,将以自助餐的形式二十四小时提供取之不尽的食物,而小卖部里的零食和生活用品也将无限供应,但是有一个规则,就是每个人都只能拿取自己刚好所需的分量,不能浪费和多拿,否则每次将扣除一个d级学历点,学历点不足者抹杀。”

“取之不尽的食物……这也太科幻了一点吧?”秘书长陈笙张开嘴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就连徐淼也神情呆滞了一下,然后推了推眼镜道:“按需分配,这不是共产主义吗?”

“还有,那个d级学历点又是什么?浪费食物居然会被抹杀……”

“而且,制定新规以后,未来的时间我们又要怎样来度过呢?我们现在还只是学生,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又失去读书的意义了。”

“如果将来我们也一直被困在这个名为‘绝望’的世界,那平时的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只有在无聊铸成的绝望中混吃等死?”

学生会的干部们都在激烈地讨论。

应旭杰站在其间,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很没有实感,在三千多双眼睛的注目下,心底的压力和紧张油然而生。

他只不过是这台上的数十人中的一个小小配角,可哪怕是他,也感觉到了那无数目光所形成的、如同实质一般的沉重压力。

但作为主角的赵熙平……他为什么可以表现得那么平静呢?

简直像是一名天生的领袖……

感受到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赵熙平在应旭杰眼中的形象骤然高大了几分。

宋清歌始终保持着平静。

她默默地在脑海中记忆着这些当下学生会的高层人物的一言一行,仅仅是作为一名无言的观察者。

这样的场景她早已司空见惯,在上一世她更是享受过远胜于此的尊荣,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压力感。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宋清歌确实参与到了最初规则的制定之中,应赵熙平对他们的邀请,不像上一世一般只是在上面的观众席内做一名观众。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到场就坐。

等到二楼、三楼的看台上的座位也大致坐满以后,赵熙平在演讲台前宣布:希望历元年,第一届全体学生大会开幕。

……

当赵熙平在面前慷慨激昂地讲演的时候,宋清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圣人的演说能力一向让她自愧弗如,他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是站在他人的角度考虑,让人挑不出缺点,但是却莫名地具有一种很强的煽动性,能够激起群众的狂热情绪。

“让所有人都幸福。”

这样的观点,宋清歌也不好说它是对是错,只是她总觉得其中恍如参杂着什么不自然的东西……

上一世,她与赵熙平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复杂,对方既是自己的上司,但同时又是竞争对手。

他就仿如一座大山,挡在自己前行的路中,以那几乎让人绝望的高度。

她试图翻越,认为自己终有一天能够达到超越他的程度,可是在她成功之前,这座大山就突然自行崩塌了……

这也是她上一世最大的遗憾,没有能够和赵熙平一决胜负。

从他人的角度来看,赵熙平确实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领袖,但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是不存在的,乌托邦也有它幸福的缺口。

“纵有诸多迷人之处,这座岛上却无人居住,

沙滩上零星的模糊足印

都无例外地朝向海的方向。

仿佛在此地,你只能离去,

没入深海永不回头。

没入高深莫测的人生。”

心里默念着辛波斯卡诗选《万物静默如谜》里的《乌托邦》选句,宋清歌观看着这场盛大的集会直到落幕……

……

当希望和梦想在街头汹涌澎湃的时候,胆怯的人最好闩起门扉、关上窗户,蜷伏着以待怒潮过去。因为在希望(不管是多崇高和良善的希望)和它所带来的行动之间,往往存在着重大的不协调,一如在《启示录》里,传布末日四骑士将临的,乃是以常春藤遮身的少女和头戴花冠的青年。

——《狂热分子》

第七章 外事部长

长达数个小时的大会结束以后,学生们在场下干事的引导下有序地离场。

虽然每个人的心里或都存有恐惧和困惑,但是经过赵熙平那一番讲演之后,那种不安之感平复了很多。

经历了一开始的担忧,等到情绪缓和,众人反而是对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大量的学生开始涌向食堂和宿舍楼底,想要看看那所谓取之不尽的食物和生活用品。

虽然赵熙平已经在大会上反复强调过浪费或多拿的严重后果,但是出于保险和安全考虑,他还是指派了许多干事前往两地进行秩序的维护。

而后,他率领一众学生干部走向行政大楼。

奇怪的是,宋清歌等人也受到了邀请,可以参与到这次学生会的重组大会之中。

一路上,有不少她不认识的学生会干部都向她打招呼,而她则是一头雾水地一一答复。

“奇怪……他们怎么会认识我?”宋清歌一边走着,一边有些不解地说。

而走在她身旁的应旭杰此刻却笑了笑,“当然是因为piano(钢琴)啊。清歌你忘了吗,今年学校的元旦文艺晚会,你代表我们班上台表演过。”

“是这样啊……”宋清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宋同学你呢!”一旁的双马尾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崇拜的笑容,“钢琴演奏很厉害,而且还懂外国文学,人也非常可爱!在我们班里你很有人气哦!”

虽然是被夸奖,但是宋清歌的还是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哪里,是同学你谬赞了。不过能被你夸奖,真的很感谢。至于可爱……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说得上可爱的地方。这个词,还是用来形容同学你比较恰当。”

作为一个曾经的男孩子,哪怕在重生之后因为不明原因成为了一名女生,但被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夸奖“可爱”,她在礼貌地表达感谢的同时……不由得感到很尬。

不过宋清歌不可能对她发火,当然也不会因此而生气,毕竟对方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甚至还有些仰慕自己,以她的性格,不至于幼稚到出于毫无道理的自尊让这个女孩伤心。

她刚才夸奖这个女孩,也是出于真心。

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确实长得很可爱,长长的低双马尾各自分成两股,一股垂在胸前,一股落在肩后,莫名地有种很文静的感觉,再加上女孩那容易害羞的气质,就像小动物一般,让宋清歌有些想要捏她的脸。

扎双马尾的女孩,在整座南安中学里都很少见,因为这个发型很考验颜,合适的话会很可爱,但不合适就会显得很“村”。

“可惜了,挺好的一个女孩,偏偏喜欢上了圣人。”宋清歌带着一脸无奈的笑,在心里吐槽道。

经过先前的一番交谈以后,双马尾女孩和她凑得很近,两人都跟在学生会的一众人之后,小声地交流。

在对话中,宋清歌知道了双马尾女孩的名字叫余一凡,和她一样是高一的学生,班级则是高一(3)班,和她所在的高一(5)班一样都属于实验班。

基本上,在每个年级段的二十来个班级里,除去一个美术班,一个音乐班,一个体育班,还有一个国际班,剩下的班级里,一班、二班被称为“清北班”,三班到六班则叫“实验班”,之后按序往下的四个班级为“重点班”,而剩下的则是“平行班”。

在原先班级体系里,宋清歌大致处在第二个阶级,不是最为顶尖的那些人,但也是在学校的上游水平。

她可不是圣人那种明明管理着偌大的学生会还时不时能拿年级第一的怪物。

“绝望”降临之前,两世的她和赵熙平都没有任何交集。

在主席团的带领下,他们一同走进了位于行政楼一楼的一间会议厅。

余一凡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四下,显然并没有来过这里。

她拉着身旁的宋清歌的手问:“清歌,这里是学生会的会议室吗?”

“不是的哦,这里是校方高层专用的会议厅,学生会的那间可没有那么高级。”宋清歌摇摇头说。

一张宽大而中空的棕色圆桌被摆放在会议厅中间,可以容纳三十个人就坐,每一把靠背椅前都放置着一个台式麦克风,用以发言。

而在圆桌的空心部位,则有一个六棱柱状的木质小台,其侧面镶嵌着六块液晶显示屏,用以展示会议相关的ppt。

赵熙平坐在大门正对的最靠里之位,其前方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台macbook-pro笔记本电脑,徐淼和陈莹等副主席坐在他的两旁,诸多干部按此顺序就坐,而宋清歌则坐在靠门与赵熙平相对之位。

“各位想必也知道,我们此次集聚于此,是为了讨论今后实行的新规。”赵熙平开门见山地发言。

众人纷纷鼓掌响应。

“但在此之前,由于情况的转变,我们将对现有的学生会体制进行整改,将那些不适应当下情境的部门撤销,以新的部门替换。”他补充道。

“目前而言,我们学生会的部门有文艺部、体育部、纪检部、保卫部、卫生部、学习部和秘书处。”

随着赵熙平快速的打字,六块显示屏上同时显示出以上部门的字样。

“文艺部和体育部依照现状保持不变,继续由副主席陈莹分管。”

显示屏上逐渐显示:

副主席陈莹

文艺部:负责文艺汇演等活动筹办

体育部:负责各项体育赛事的举行

“而纪检部今后将更名为‘秩序部’,与保卫部一起继续由副主席徐淼分管。”

副主席徐淼

秩序部:负责制定新规和执行奖惩

保卫部:负责活动引导和纪律维护

“撤除卫生部,由原有的部员重新组成‘公寓部’。同理,学习部也将改换为‘生活部’,二者一起由副主席张恒远分管。”

副主席张恒远

公寓部:负责学生公寓的相关管理

生活部:负责处理日常的生活问题

“秘书处改组为‘学生会办公室’,秘书长陈笙任职办公室主任,由学生会主席直接管辖。”

主席赵熙平

办公室:负责活动准备和会议总结

“另外……新增部门‘外事部’。部长宋清歌,副部长应旭杰、周祚、余一凡,由学生会主席直接分管。”

最后,他在键盘上打出:

外事部:负责一切“绝望”相关事宜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同向着会议厅大门的方向望去。

应旭平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

周祚的呼吸有了一刹的骤停。

余一凡张开嘴觉得像在梦里。

只有那名扎着简单马尾的少女,带着礼貌的笑容向他们点头示意,安静得有些不沾烟火气。

第八章 剑与蔷薇

虽然在座的干部中有不少人投来了质疑的目光,但是赵熙平不为所动。

他会作出这样的安排,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宋清歌……

对于这个有些神秘的女孩,赵熙平也了解不多,但是在初见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这女孩莫名地引人注目。

或许第一眼见的时候,会因为她所刻意营造的甚不起眼而下意识地略过。

可是细看以后,却会发现这女孩的身上深深地藏着一些什么。

以他的目力,能够从那表象中看到一些深层所在,但也正是因此,那女孩在他眼中才像是一个庞大的黑洞……

正因为将周边的一切全都吞入其中,所以才显得好像什么也没有,是全然而死寂的空。

如果是在一个平凡人看来,大概只会觉得宋清歌是一个存在感有点稀薄的普通女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可怕的是,这女孩的外表明明非常显眼,放在影视剧里都可以扮演一些花瓶大小姐,可是偏偏却让人感到只是中等偏上的程度,不会使人刻意去记住,但是偶尔想起来也会说“喔,那女孩长得还不错”。

在元旦文艺汇演上,他曾和宋清歌有过一面之缘。

他依稀记得钢琴前的那女孩是那么耀眼,漂白色的风琴褶短衬衫,青色的半身长裙曳地而坐,及肩的中长发在骤然刮起的晚风中轻舞……

和眼前这个校服马尾的女生判若两人。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变化呢?

难道仅仅是发型和着装的改变,就可以让一个人变得不似从前?

赵熙平觉得不可能单纯只是这般。

应该还存在着别的因素……

先前几次同行时,他与那个女孩曾有过些许交流。

她的话语虽然不多,但大都给他一种拨云见日般的感受,其中透着一种很强的预见性,仿佛穿过了掩盖在未来前的重重迷雾。

当然,赵熙平并没有真的以为宋清歌来自未来,只是十分认同她的一些观点。

甚至,女孩的不少看法都和他有关未来的设想隐隐重合。

“在座的所有人中,或许这个女孩对于“绝望”的认识才是走在最前列的……”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赵熙平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误。

所以他不会多说什么,而是要让那个女孩自己去博得在场众人的认同。

“那女生挺有意思的……”徐淼推了推眼镜,笑着小声说道。

“感觉挺普通。”张恒远皱了皱眉头,“好看归好看,但这不是重点。老赵你可别失了智。”

“没眼光。”徐淼言简意赅地嘲笑道。

赵熙平淡淡地一笑,也不置可否。

他微微抬手,示意让众人暂且安静。

“宋学妹,来说说你对当下情况的看法吧。”赵熙平平静而不失温和地说。

宋清歌轻轻点头,安静地起身,以十五度微鞠躬,而后开口:“我认为,首先,作为学生会的干部,我们必须深入地了解学生们的需求。在物质上的需求已经得以满足的情况下,他们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

“是精神上的需求?”干部中有人说。

宋清歌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就是精神上的需求。在经历了先前的恐惧之后,当下他们所需的便是安全感,以及精神上的满足。”

“精神上的满足……这种虚浮的东西要怎样来达到?”

“比如说通过观看影视,阅读书籍,参与诸多社团活动等方式。赵主席在进行部门重组的时候,完全保留了文艺和体育两部,想必就是意识到了接下来开展文体活动的必要性。而且,通过组织学生参与大型活动,还能进一步提升学生会的权威和影响力,使新确立的秩序更加稳固。”

会议厅里传来了轻轻的掌声,是赵熙平在鼓掌。

而后,众人才从思索中走出,一时间掌声如同潮涌。

“怎么样?”徐淼带些揶揄地问身旁的张恒远。

“还不错。”他点点头说,“这个小学妹放到其他任何一个部门,我都不会多说。可老赵偏偏弄出了一个外事部……谁也说不准‘绝望’之中将会发生什么,不觉得这个担子有些太沉重?”

听完,徐淼也不禁沉默。

“学妹,那在你看来,‘绝望’世界降临之后,还有哪些是我们应该注意的呢?”这次提问的是副主席陈莹。

宋清歌思索了片刻,“除了以开展各项活动作为今后团学工作的核心以外,秩序也将是重中之重。哪里都有害群之马,学校之中今后也必然会有犯罪事件发生。诸如偷窃、杀人、强奸此类,而且时间可能不会太远。”

“在现今的学校之中,有些东西是每个人都可以确保得到的,比如水和食物,以及生活用品。但也有些东西,是学校里并不提供的,比如说笔记本电脑这种贵重物品。我认为,应该尽快安排人手,前往学校的各个办公室,将其中教师们遗留下来的笔记本电脑收集存放,以防被窃。”

“还有,就是在学生的心理压力长期得不到宣泄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强大的武力保证新规的执行,就很有可能会有人铤而走险行不法之事。”宋清歌的语气愈发郑重。

闻言,在场的诸多干部心里也有些没底。

说到底,学生会只是一个学生组织而已,又不是国家机关,有军警的强大武力来维持秩序。

一时间,众人竟都没有言语……

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事态的严重性。

任何一种统治,都是建立在对部分人实行专政的基础之上。

暴力与和平,就像剑与蔷薇。

没有武力的政权,不是闹剧就是傀儡。

“说得很好,学妹你先坐下吧。”陈莹有些忧心地笑着,对宋清歌说道。

只是一番话落,就已搅动风云。

会议厅里,众干部轮流发言,再次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中一个模糊人影的存在……

它就站在那里,而又沉默无言。

第九章 痛苦之城

完成了学生会的重组和新规的讨论,赵熙平给每一个部门都在行政楼里分配了一个活动室。

放在从前来看,这无疑是非常奢侈的,但毕竟当下学生会已经代替校方成为了临时的管理机构,自然也会全面接手学校的资源。

外事部被分配到的活动室是一个小型的会议室,这也让宋清歌感到了赵熙平对这个新立部门的重视。

要知道,整座行政楼里的会议室也只有五间,而且在上一世也没有任何一间被分配给部门作部室。

这间会议室虽然没有之前他们开会的那间会议厅奢华、宽敞,但也足以容纳二三十人就坐,而部室大小一般都是与部员人数成正比的。

在赵熙平任命自己为外事部部长的时候,其实宋清歌也感到有些惊讶。

现实与“历史”发生偏移了。

在上一世,虽然赵熙平同样设立了外事部这个部门,但时间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一个月后烈度1的考核发生。

那时,外事部的设立更像是一种对于异变的应急措施,不过现在看来,赵熙平应该早已有了那样的构想,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来让它提前变成现实。

外事部部长这个职务,原本是赵熙平自己兼任。

由此便可以看出,他对于此有多么重视。

“清歌……不,宋部长,感觉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我还没有习惯。”

眼前开玩笑似的说话的男生,正是前不久被任命为外事部副部长的应旭杰。

他本以为赵熙平邀请他们一起,只是想把他们分到某个部门做个干事,没想到不一会儿就直接来了个“三级跳”,成为了学生会的干部了。

“应该还是沾了部长的光。”周祚若有所思地说道。

“姐姐,姐姐,刚才你在会议上发言时的表现好帅气呢!我和边上的人都看呆了!”

对宋清歌莫名有些自来熟的双马尾少女余一凡笑得略微痴汉。

宋清歌轻轻摇头,说出了让众人都有些惊讶的言论,“担任学生会的干部,尤其是外事部的干部,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见他们脸上都是一副不解的神情,宋清歌继而解释,“作为干部,在得到特权的同时,也承担了相应的责任。而外事部的工作,则是负责‘一切对绝望事件’。也就是说,今后学校中如果再发生什么异变……我们将站在绝对的第一线。”

虽然心里也隐约有些预感,但突兀听到宋清歌这般的发言,应旭杰等人原本还十分喜悦的心情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

主导“绝望”的那股力量,是他们这种普通学生所难以想象的存在。

可以说,在那刹那之间改天换地的力量面前,他们不过只是蝼蚁一般渺小的生物,生死仅在对方一念之间。

宋清歌知道,这种恐惧之感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就连她也曾经有过,而赵熙平必然也有。

这种被命运的巨手死死地扼住咽喉的窒息之感……

“清歌……虽说如此,可是今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呢?”应旭杰的话语中流露出深深的迷惘,“所谓的外事部,在这座学校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是最铁血也是最冷血的暴力机关。”

这句话,宋清歌只是在心里想道,而没有说出口。

所谓外事部,即由学生会的最高权限者直接管辖的执行机构,甚至不用向主席团的其他成员负责。

如果说裁定规则的秩序部是一台天秤,那么主掌杀伐的外事部就是一把利刃。

到了后期,考核的烈度将逐级加增,而弱者与强者之间的级差也将大到可怕,拥有力量,几乎等同于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虽然是以“外事”为名,所负责的也应该是对外的事务,而不能干涉内政,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外事部中往往会出现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强者。

而到那时,外事部的权力也将膨胀到无法制衡,因为其中留存下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历经重重考核而不死之人。

那样的存在,所处的层次一般都十分惊人。

无关钱财,也无关家世,在“绝望”世界,每个人都站在同一的起跑线上,同样是强者生,弱者死。

风险永远与收益并存。

“圣人……等到那时,你会不会后悔今日你所做的决定?”她在心里无言地发问。

在她看来,外事部的成立并非一个错误的决断,但它是一把双刃剑,那最锋利的刀刃可以伤人,同样也可能伤及自身。

赵熙平将外事部长之位交到宋清歌的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极大的信任。

她不禁沉默。

“我有一种预感,可能一个月后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说,“我们必须尽快做好准备,争取在之后的几天完成招新。除去我们四名干部以外,干事至少需要二十人。”

“二十人?部长,这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周祚问。

“不,这并不多。”宋清歌摇了摇头,“不要忘记,这里是名为‘绝望’的世界。恐怖之王将我们拉入这里,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开始一段安逸的人生。”

“很快,一种名为‘绝望’的疫病将会在人群中发生……”

她打开了身旁一扇半透明的玻璃窗,霎时有绯红色的光线如潮水般涌进,将他们的脸颊染成了病态的色泽。

恍惚间望去,那洞开的窗户就仿佛通往永劫的地狱之门……

她知道,深深的绝望之中既没有死也没有生。

有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比起徘徊在这名为“人世”的黑暗苦海,在这绝望的痛苦之城……

……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义促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神灵的威力、最高的智慧和无上的慈爱,

这三位一体把我塑造出来。

在我之前,创造出的东西没有别的,只有万物不朽之物,

而我也同样是万古不朽,与世长存,

抛弃一切希望吧,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

——地狱之门《神曲·地狱篇》

第十章 世间习气

行走在薄暮一般的黯淡光色之中,眼前的万物都被染成如同晚樱的绯红。

宋清歌凝望着绽放在中心花园广场的垂枝樱,只觉得那连绵的花朵在残照之光下,真的就如同渡边淳一的《樱花树下》里所说,“像夜里失火”一样。

这又不禁让她想起石川啄木的短歌集《一握之砂》里的诗句:

“交换了很长的接吻后分别了,

深夜的街上

远远地失了火。”

回想起来,石川啄木这个诗人,最初似乎是某人所喜欢的……

而宋清歌却觉得他诗里的语境太过忧伤,透着一种想要去死而又无能尝试的绝望。

凭此机会怀念起了记忆当中的某人,宋清歌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算是喜悦还是悲伤。

她沿着鹅软石铺成的小路继续向前走着,走向了食堂的方向。

经过了中心花园的出口,她抵达了作为学校干道的十字路。

来来往往皆是纷扰的行人。

但是一种彷如遗世独立的虚无之感却缠绕着她。

在这个世界,明明眼前就有着那么多人,可是却没有一个能让她倾诉的对象。

记忆中的老友和死党,如今却因为两性之差而不得已与她分立两旁。

就是在前世,最后也只有她一人孤高地坐在王座之上。

与权势和力量相伴的,不仅有责任,还有必须摆出上位者的姿态将自身与他人隔开的孤独感。

踏过几级台阶,宋清歌迈步走进了食堂。

向着食堂之中望去,数百张餐桌周围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学生。

他们倒也不是全在吃饭,其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聚在一起闲谈。

宋清歌只是望了几眼,就头也不回地打算转身离去了。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不一会儿就有人从身后拉住了她。

一时之间,宋清歌的眉头微皱了一下。

印象里,似乎没有几人和她的关系好到可以直接拉她,而她也不怎么习惯和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尽管开始适应自己的少女身份距今已有将近一月,但宋清歌给人还感觉还是有点冷冰冰的,或者说是“高冷”。

虽然不管是口头还是行动上都没有表露出来,但还是让人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更像是一种礼貌性的拒绝。

这与重生之前的、原本的宋清歌似乎有些差别,而她室友的话中也隐隐透露出这一点。

“清歌,你来食堂啦?是不是找不到位置,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吧。”一个有些软绵绵的声音说道。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那一秒,宋清歌就认出了那是自己这一世的室友滕逊。

于是她换上笑脸,“真巧啊,没想到小逊你们也在这里吃饭。”

眼前的女孩留着和宋清歌一样的马尾辫,相较同龄人稍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生三大错觉,宋清歌隐约记得上一世这女孩似乎喜欢男身的自己。

这也算是一种微妙的缘分吧……

哪怕这一世她不再是宋清野,而是一个名叫宋清歌的女孩,因缘巧合成为了她室友的滕逊还是和她有着很好的相性。

宋清歌任由女孩拉着她的手走到了一张餐桌旁。

坐在那里的两个女孩一同笑着看向她,她们自然是宋清歌的另外两名室友。

其中一名高而纤瘦的少女叫做李颖,此时正穿着一件白色的印花t恤,外搭森系的浅灰条纹白衬衫,下装则是一条稍薄的牛仔短裙,露出了细长的大腿。

少女的名字虽然相对宋清歌等人较为常见,但却是上一世她们高一(5)班公认的班花,还在社团联合会举办的校园十佳歌手大赛中取得过第三的名次,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空灵的嗓音和及腰的长发。

说起来,宋清歌还十分感谢自己的这位班花室友。

在她刻意打扮成一副禁欲系好学生的样子以后,李颖为她分摊了班里大部分男生的目光。

虽然宋清歌也不会因为被人盯着看就感到苦恼,但是这违背了她一向追求愉悦的宗旨。

而此时正坐在座位上、认真地盯着手机看的梨花头女孩,是一个重度游戏宅兼日漫迷,有时候还会去社团充当coser,可以说是四人之中最为欢脱的存在,也是寝室的“吉祥物”,名叫林枫。

“小枫枫~在玩什么啊。”

宋清歌软软地笑着凑上前。

重生之前的宋清野不会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说一些女生之间的肉麻话,做一些很“软妹”的举动。

不过这都是被自己的两个室友给带坏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喏。”女孩用软萌的口音说了一个语气词,然后将手机递给她看,“《前女友只是朋友所以没问题》。”

宋清歌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前女友只是朋友,所以……没问题?

这种奇怪的游戏名,让宋清歌感到莫名的熟悉。

她记得有一家日本的游戏公司特别热衷于做“前女友”、“现女友”系列的手机游戏。

而且故事剧情大都是渣男脚踏两条船,同时又被脚踏好几条船,还要防止自己被女朋友们柴刀、好船此类。

因为这家游戏公司的作画很有特点,所以在宋清歌看到游戏画面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所料无误。

但是……

“前女友只是朋友……真的没问题?”

宋清歌不由得想起,女生在分手时经常会提起的、礼貌而又不失玛丽苏的一句“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脑海中浮现出某个同龄女孩说这种话的画面……

她尴尬地捂住了脸,使劲摇了摇头。

“清歌,一起玩嘛?”林枫表情呆萌地询问。

宋清歌轻叹了口气,没有拒绝。

“如果在一起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那么是不是还不如从没有认识过……”

她的心向她抛出了这个疑问,却并没有为她解惑。

在林枫玩得正起劲的时候,宋清歌拉了拉身旁的滕逊同学的手。

“小逊……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的语气罕见地有些郑重,“如果你提前知道,你和将来的爱人一起,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会选择继续和对方在一起……还是在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就让它结束?”

女孩想了想,用一种疑惑的口吻反问道:“既然明知对方将来是自己的爱人,那我要是不和他在一起,不就意味着要把他让给别人了吗?怎么说呢……总归会有些占有欲的吧。”

宋清歌仿佛聆听教诲似的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

停住了筷子,忽然的想到,

于今渐渐的

也看惯了世间的习气了。



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

我尝得太早了。



比人先知道了恋爱的甜味,

知道了悲哀的我,

也比人先老了。

——《一握之砂》

第十一章 日神迷梦

久违的日光灯的灯光映照在宋清歌的脸上。

那银白色的光线消融在她摊开的手中,带着一丝冰凉。

于食堂中进食了少许,而后在周围散步了一会以后,她就和室友们一同回到了寝室之中。

在回到女生宿舍后不久,宋清歌就发现整幢楼中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四人才回来没过几分钟,就有邻近寝室的女生前来串门。

而她们过来的目的,则是为了交换“资源”。

这里所说的“资源”,自然不会是什么少儿不宜的违禁物品,而是指女生们各自储存在电脑和u盘里的电影和电视剧。

在“绝望”降临以前,宋清歌就经常听自己的室友开玩笑说“没有xx看我要死了”一类的话。

虽然这在她看来只是一种卖萌式的抱怨,但实际上,对于她们这些涉世不深的女孩来说,无聊确实是非常可怕的洪水猛兽。

在那场全体学生大会开始前,就有几名学生会的干部半开玩笑地说,这样下去迟早会死于无聊之中。

这一条条线索纷纷指向了一个真理:人类已经慢慢变成了一种无法独立生存的生物。

假如将一个健全的人关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狭小空间之中,里面除了他以外什么也没有,那么甚至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足以让他发疯。

能够杀死人类的东西,并不仅仅是绝望和恐怖,还有无聊以及那与之相伴的孤独……

一旦那种空虚之感达到极限,人就会为了寻求愉悦而不惜犯下过错。

自己没有的东西,他人当然也不应拥有。

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从别人的手中夺过。

这就是罪恶的开端……

当下流行于女生宿舍中的资源交换,就是女孩们为了排解孤独所采取的一种手段。

这种寝室之间互相交换的方式,是宋清歌拜托赵熙平在全体学生大会上代为提出的,在上一世就经受过时间的检验。

而大家显然很快就接受了这种方式,资源交换因此在学生公寓里大肆流行了起来。

当然,不只是女生宿舍,同样的事情在男生宿舍里也极为盛行,而且更是有不少男生在私下里交换一些不可描述的影片。

作为这种办法的提出者,宋清歌更是能在“绝望”降临以前就购买大量的u盘,然后将许多优质的资源拷贝入其中,分发给他人,起到收买人心的作用。

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先不说这样十分容易引人怀疑,而且宋清歌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讨好别人的必要性。

歪门邪道总是上不了台面的。

所以对外示人的时候,宋清歌总是会刻意压抑自己的存在感。

而这种压抑,不仅表现在物理上改变自己的着装和发型,更多是基于一种作用于灵魂层面的东西。

洗澡之后,宋清歌换上了睡衣。

吹完头发,看着落地镜中马尾辫已散开来的自己。

微湿的过肩中长发上飘散着洗发水的香气。

镜中的少女,显得有些过分安静,白皙的脸颊上隐约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红晕,嘴角带着一抹如同“盛开”的花火般虚无的笑意,澄净的眼眸仿佛无人来过的恒河之底,流淌着一些他人所无法看清、理解的东西……

宋清歌总觉得……眼前的少女并不完全是自己。

恍如海市蜃楼般的虚幻之美……

这不是人间应有的东西。

在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的美学著作《悲剧的诞生》中,这位自比“超人”的哲人,将表象的、史诗般的外观之状美比作“日神”,视其为诱惑人类滞留在快乐的幻觉之中的迷梦,而毁灭和死的悲剧与秘仪的音乐则是迷醉之“酒神”,只有它能够使人在身为个体的概念消亡之时勘破表观之梦,回归世界的整体意志——“太一”,在充斥着原始冲突与原始痛苦的、永劫轮转的“黑暗苦海”中成为永恒……

“在极乐之海的

起伏浪潮里,

在大气之波的

喧嚣声响里,

在宇宙呼吸的

飘摇大全里——

沉溺——淹没——

无意识——最高的狂喜!”

女孩的思维彷如被镜中自己的目光吸入深处。

此刻她的身上显露出来的那种表观之美……已经隐隐有了凌驾于其他一切之上的特性。

那是一种近乎于“概念”的东西……

在深度上,甚至临近了万事万物的根源——“太一”。

只要她想要被人注意,随时都能成为视线聚焦的中心。

就连她自己都无法逃过那来源于自身的吸引。

那无法用言语来诉说,正好比是个吞掉一切的壶,美丽得令人眩晕,邪恶得令人战栗……

身体一旦陷入其中……就整个消失了。

意识也好,价值观也好,感情也好,痛苦也好……全部无影无踪,近乎所有生命之源出现在宇宙某一点时的动态。

这绝不是现今的她所能够驾驭的……

宋清歌心里依稀察觉到……自己所以为的“重生”,可能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她沉默着闭上了双眼,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

回到了自己的书桌旁,宋清歌点亮了台灯。

她轻轻翻阅着安德烈·纪德的《人间食粮》,耳机中传来拉威尔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脑海里始终回响着女孩牵着自己的手时模仿超乎道德的梅纳尔克所说的言句:

“我若是梅纳尔克,就会拉起你的右手,领你走一程,不过,你的左手却毫无察觉。一旦远离城市,我就立即放开你的手,并且对你说:忘掉我吧。”

……

流传着一个古老的神话:弥达斯国王在树林里久久地寻猎酒神的伴护,聪明的西勒诺斯,却没有寻到。当他终于落到国王手中时,国王问道:对人来说,什么是最好最妙的东西?这精灵木然呆立,一声不吭。直到最后,在国王强逼下,他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说道:“可怜的浮生啊,无常与苦难之子,你为什么逼我说出你最好不要听到的话呢?那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不过对于你还有次好的东西——立刻就死。”

——《悲剧的诞生》

第十二章 盛装而行

时间已近清晨,这是“绝望”降临后的第一天。

宋清歌独自一人缓步走下寝室楼。

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她看到窗外依然是那不变的景色。

彷如一张黢黑大幕的天宇之中,唯有赤阳残照之景……

这景象便是永恒。

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这座校园里的所有手机都收到了一条短信。

其上是一串无序的数字,以及“绝望”对此的说明。

那些数字,就是学生之间用以联络的号码。

而在那以后,除去互联网依然无法使用以外,所有手机同时恢复了通信功能。

当然,拨打原来那个世界的号码是完全没用的。

现今也只有宋清歌一个人知道,这些号码在各大校区之间也是通用的。

“说不定现在我就能联系上一些老朋友……”

不过她想了想,很快就摇头放弃了。

在当下这个时间点,他们还没有相识。

贸然打过去,宋清歌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解释。

而且,突然接到一个来自其他校区的电话,对方所感到的多半不会是惊喜,而是惊吓。

“可以跨校区进行通信”这一点,很快就会被人发觉。

其起因大多是某人不小心打错了电话,而后却在谈话中意外地发现对方和自己并不处于同一座学园。

因为打电话不需要付费,所以上一世校区之间也兴起过电话交友的热潮。

甚至有一些人因为现实之中太寂寞,后来彼此之间还发展成了电话恋爱。

当然,跨区电话最为正经的用途,还是各个校区的高层之间关于考核相关信息的交流。

虽然每个校区所经历的考核各不相同,但是至少对方的经验可以作为借鉴。

宋清歌上一世就对电话交友的做法不太感冒。

那些因为孤独和恐惧而沉溺于其中、逃避现实的人,在她看来只是无能而可悲的loser(失败者)。

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宋清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许多手戴红袖章的男女在那里分发宣传册。

她认出其中几人是学生会的干事。

不久,宋清歌就看到有一名女孩找上了自己,一边递给她一本小册子,一边微笑着向她说明:“学姐,您好。这是我们学生会制作的一份指南,里面有一些应该注意的规则和非常实用的建议,以及现任学生会干部的名单。请您收下并且观看,希望对您有所帮助。”

“估计是昨晚好几个部门熬夜赶工的成果……”宋清歌心想。

她大致地看了一眼宣传册上的内容,其中大多是昨天学生会干部会议的讨论总结,以及一些学生会招新的相关信息。

“学姐,今天下午两点,我们学生会的各个部门会在行政楼开始招新。如果您有兴趣,不管是哪个年级段都可以参与。”那女孩见宋清歌看得入神,也没有着急打扰,而是等她看完后才补充道。

“好的,谢谢。”她平静地笑着,点头答道。

因为宋清歌这个便宜部长才刚刚上任,文件也是今天开始对外公示,再加上宣传册的干部名单上也没有附带相片,所以女孩没有认出自己,她也乐得低调地做一名路人。

几位室友因为手机通讯功能恢复的兴奋而熬夜到凌晨,现在正由于睡眠不足而在补觉。

宋清歌被生物钟叫醒之后,就在洗手池前轻声地洗漱,然后换好了今日的衣服,独自悄然出门。

换作平时,她一般都是和室友们一起前往食堂吃饭,再去教学楼上课。

不过,今天她作为学生会干部要为下午的招新而做准备,所以才早起出门。

“估计今天有的是事情要忙。”宋清歌心想。

会在六点左右来到食堂的学生并不太多,也算不上少,约莫占据了全部餐桌的小半。

虽然没有故往还需上课时那么热闹非凡,但也并不清冷。

宋清歌根据自己的记忆走向了一个角落,那里有她喜欢的芝士火腿三明治。

上一世,她的饭量本就已经偏小,在成为女孩之后,更是只要一丁点食物就可以吃饱。

一路走来,她感受到了许许多多的目光。

今天的宋清歌依然扎着简单的马尾,但是并没有穿那套朴素的夏制服。

原因当然不是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换洗掉了,实际上她的衣柜里还有好几套一模一样的备用……

之所以换了新的衣服,是因为在招新的时候她这个部长不能显得太小透明。

实际上,在“绝望”降临以前,也就是宋清歌重生之后的一个月,她就在淘宝网上疯狂“剁手”,买了一大堆小裙子和各种类型的服装,以至于她的室友怀疑她是不是抢劫了学校的财务处。

当然,她也分别送了几件衣服给几位室友作为礼物。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宋清歌可不想再像那时一样几年都穿不变的几件衣服……

穿上几年,衣服自然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损坏。

而如果真的惨到了一件衣服都不剩的地步,可以到后勤管理处领取冬夏两套校服,再次损毁以后也可以继续领取。

宋清歌此时所穿的,是一件学院风的压褶喇叭袖小翻领白灰格子衬衫,下搭vintage(复古风)黑天鹅绒半身大摆裙,着装上颇有些上流社会大小姐的风范。

除了脑后微微晃动的马尾辫与这服装显得有些不协调,其余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南安中学虽然实行封闭式管理,但并不像很多学校一样强制学生穿校服,因为能考进这里的都是全省排名靠前的学生,自觉性相对较高,所以除了一些大型集会时以外不需要搞这种形式主义。

食堂里穿得花里胡哨的女生并不少见,但毕竟只是高中生的审美,再加上作为一名顶尖中学的学生课业繁忙,所以买的衣服也大都是淘宝里的爆款。

而宋清歌所购买的许多服装都是私人订制或者国外代购,很少会有撞衫的可能,少女自身也有一种他人难以模仿的独特气质,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一股清流。

“看那里,熙平。”徐淼笑着拍了拍正安静吃饭的赵熙平的肩膀,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糕点区那边有个女孩的背影真好看,你见过吗?”

“怎么,想要搭讪?”赵熙平也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取笑了他一句。

“想多了,我怎么会去找女生搭讪。”徐淼摇了摇头,但脸上的笑容不减,“只是有些奇怪……学校里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个那么有气质的女孩。”

“兴许是高一的学妹或者高三的学姐吧。”

赵熙平对讨论这些似乎并不是很有兴致。

“熙平,我怎么感觉你对女生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啊?”徐淼打趣道,“如果不是做了你两年室友,我都要以为你是个gay(同性恋)了,哈哈。”

“无聊。”他无奈地笑道。

同一时分,宋清歌自然不会知道主席团的两个大佬刚才围绕她展开过讨论,心里一直在想着别的事。

在她端起餐盘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上一世自己的前任也特别喜欢吃糕点区的小食。

“万一迎面碰上,那可就搞笑了……”

想到这里,宋清歌不禁在心里摆了一个亚洲表情三巨头的尴笑表情。

“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说完,她抿嘴笑了笑,慢慢向前走去。

第十三章 活动提案

前时所想的意外并没有真实发生,宋清歌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附近的一台冰箱前,从中拿了一小盒红枣酸奶,插上吸管以后,一边吮吸,一边向着食堂的出口走去。

今天的干部会议所定的时间是晨间七点,但是宋清歌上一世就习惯早去。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不喜欢太过被动而已。

走着,走着……

她一直想着招新的事情,思索得有些出神。

恍惚之间,宋清歌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清歌,等等!”

她转过身去,看到一名少女小跑着向她靠近。

“是一凡啊。”宋清歌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起得那么早?”

“是啊。”余一凡也笑着点头,“因为昨晚发来的那条短信,我们寝室的人都兴奋了很久呢。我到了很晚也睡不着,又害怕早上的会议会迟到,就定了五点半的闹钟。”

而后,她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才用惊讶的语气说:“清歌……今天的你看起来好漂亮。刚才我看你出去的时候,都有些不敢叫你,怕认错人。犹豫了很久,我才追了上来。”

“哪有……”宋清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脸,“看起来很奇怪吗?”

“怎么会奇怪!”余一凡用力地摇摇头,“超好看的呢!”

“谢谢……”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不过,我还是觉得清歌你披肩发的样子最有气质。”余一凡的脸上流露出回忆的神情,“元旦文艺汇演的时候,清歌你和我说过话呢,还记得吗?”

闻言,宋清歌不由得愣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是这样啊……没事的,毕竟过了那么久呢。”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会忘记也是很正常的吧……”

“对不起……”

“清歌,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好……问了奇怪的问题。”余一凡摇了摇头,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我们快点去行政楼吧。”

“一凡……”

“怎么了吗?”

余一凡抬头看她。

“没什么,我们走吧。”

“嗯。”

刚才,宋清歌本打算问她关于赵熙平的事,但又觉得有些交浅言深,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对于自己的这位副部长,宋清歌更多是把她当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而不是工作上的伙伴。

于上一世经历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她对许多东西都看得很淡。

余一凡对赵熙平所怀的恋情,在她看来可能只是渺无希望的可怜空想。

尽管如此,宋清歌还是怀着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心态。

她也曾经谈过一场恋爱,所以自然知道告白之前、只是默默喜欢时忐忑不安的心情。

在被对方明确地拒绝以前,是很难狠下心来放弃的。

与其始终保持暗恋,然后在圣人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宋清歌还是觉得余一凡不如被他拒绝一次来得要好。

不过,这些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她也不想插手太多。

在女孩的陪伴下,宋清歌沐浴着红日的光色走向了行政大楼。

“学姐好。”

进入到行政楼以后,一路上一直有人这样对她们说道。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认出了外事部的正副部长。

干事见人就说“学长(学姐)好”,一向是学生会的一种传统。

因为担任干事的都是高一的学生,而经常进出行政楼的一般不是老师就是学生会的干部,问候“学长(学姐)”,叫对了自然无妨,叫错了也只会显得礼貌,而如果不叫,可能就会被对方在心里记上一笔,认为这个小干事见了自己连个招呼都不打,实在是不懂得尊重领导。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东西,虽然有些形式主义,但宋清歌也不会特意去管,毕竟不是什么坏事。

抵达外事部的活动室时,她们有些惊讶地发现应旭杰和周祚都已经在这里了。

“部长好。”

“早上好,清歌。”

两人都笑着说道。

……

不久之后,第二次学生会干部大会就在会议厅里开始了。

在赵熙平的一番发言之后,众人就接下来要筹备什么样的大型活动展开了讨论。

“我觉得,可以办一个表演类的活动,类似于元旦文艺汇演的形式。”

“那种活动不是不久之前才有过吗,我认为还是歌唱比赛更加合适。”

“或者由我们学生会的集体成员一起演一场戏剧?”

“戏剧……听起来不错。几届之前的学生会好像也有排演过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那些服装和道具应该还留着吧。”

“不过排演戏剧所需要的准备时间太久,现在看来短期内我们应该是来不及的。最好还是那种可以立即开展的活动。”

“要么和社团联合会他们一起,再办一次社团巡礼周?”

“但这种活动对扩大我们学生会的影响力没有半点作用,完全是便宜了社联。”

“别看一些活动年年都办,就觉得它们老土。实际上,许多活动能够一直举行,是因为它们足够经典。”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不管是办什么活动,首先必须要保证我们有足够的资源。”

“当然,宣传工作也要到位。不然活动办得再好,没人来看也没有用,毕竟现在这个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

余一凡等人坐在一旁,听得有些发愣。

但他们很快又集中起精神,学习和倾听这些老干部所言。

“清歌,学长学姐们都好厉害。”余一凡在宋清歌的耳边悄悄说。

而她点头不言。

赵熙平和宋清歌一样,也是在默默地听着众人的发言。

不过,他时不时会转过头看上身旁的徐淼一眼,脸上带着意味莫名的笑容。

每到那时,徐淼都会下意识地去扶眼镜,神情略微有些尴尬。

在他和赵熙平一起来到会场的时候,就见到了那个他在食堂中连连称赞的女孩……

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熟人——新任外事部部长宋清歌。

这种感觉,就像私下里偷偷把喜欢的女生的照片设为手机屏保,结果却意外被本人给看到了一样……

真是尴尬到死。

“幸好对方还不知道……”徐淼心想。

虽然平时他喜欢像个情场老手一般,装作什么都懂似的品评各种女生,但是和赵熙平同为清北班学生的他还没有谈过恋爱。

先前,他还觉得那个名字很文气的女孩在相貌上只是一般,还不如喜欢坐她旁边的双马尾女孩余一凡,可是现在看来,那女孩简直好看得有些过分。

“这不是更好吗。”他心想。

“以后还能骗上台去表演,给我们拉拉人气什么的。”

想到这里,他又推了推眼镜,看来是注孤生了。

等到讨论的热潮过去,赵熙平将众人的方案罗列出来,然后进行投票表决。

宋清歌对此没有太过关心,因为她早已知道了答案。

第十四章 命定之人

安静的图书馆。

柔暖的白炽灯光播撒在满布条纹的实木阅览桌前。

透过身旁的落地玻璃窗,宋清歌可以清晰地看到大日西沉的景象。

绯红色的暮光透过窗户的阻挡,洒落在她的身上,与那昏黄的光色相揉和,让这幅景象显得愈发恬适、安详。

这是“绝望”降临后整座南安中学最美的地方。

也是上一世宋清野和那个女孩初次相遇的场所……

所谓的初次相遇,其实只是两人在书架之间穿行的时候,目光在不经意间交错了一眼,没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更没有什么唇齿间的谈话。

只是在那之后,他们都知道了有彼此这个人存在。

上一世,宋清野不止一次与那个女孩在图书馆里相见。

这里是整座校园最宁静的地点。

所有人都自发地走路轻声,没有讨论。

不同于其他装有明亮的日光灯的图书馆,这里的照明都呈现出静谧的暖色调。

仿佛天国一般,没有争端,没有吵嚷……

每个人都默默拿取着自己所需的一切。

许多人畏惧那种无所事事的虚无感,于是长年累月地驻留在这座图书馆内,除了外出解决一日的三餐,此外就只有不间断的阅读,以及夜里在那柔和的灯照下的安眠。

他们慢慢爱上了这种一个人的孤独感,一旦进入到了这里,便感到难以离开。

外界所发生的事恍如与他们全然无关。

图书馆也渐渐成为了厌世者的圣地。

只是前来阅读书籍的寻常人,也和他们安然共处着,但彼此之间没有交谈。

图书馆里彷如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存在……

它能够给予前来的人他们想要的一切。

一切都可以在图书馆里找到。

为了守护这里的一切,厌弃世俗的逃避者们集结了起来,组成了一个非官方的社团——“真理社”。

就是在这种充满浓烈的宗教氛围的环境下,他和那个女孩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了。

尽管可能只是错觉,但宋清野觉得他和女孩之间渐渐有了更多视线上的交接。

他清楚女孩同样知晓他的存在。

只是一次眼神的交汇,就好似在传达一句“我明白”。

当时,学校的广播里正播放着radiohead的成名之曲《creep》。

已经成为了学生会干部的宋清野,在图书馆外叫住了女孩,并且直白地向她表白。

然而,那个时候,他们不过只是在图书馆里见过不少次面,甚至都没有过面对面的交谈。

但女孩却答应了交往。

就像是村上春树所写的一部短篇小说——《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

也许在相遇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相爱。

彼此深信对方就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后来,他才知道女孩也是真理社的社员。

安然。

这是她的名字。

……

当你出现在我面前

我却不敢直视你的双眼

你就如天使一般圣洁

你的一切牵动我的视线

彷若一片羽毛飘零

在这浮华绮丽的世界

多希望我也与众不同

因为你是那么特别

但我只是一个懦夫,一个怪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此应行何事

因为我不属于此

我不在乎是否会受伤

我渴望掌控命运

想要一具完美的身躯

想要一个完美的魂灵

但愿你能想起我

当我不在你身边

你是那么特别

多希望我也是如此

但我只是一个懦夫,一个怪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此应行何事

因为我不属于此

她再次离开我身边

就这样渐行渐远

逐渐远去,模糊,消失

究竟什么才能让你快乐

你所求之物到底为何

多希望我也与众不同

因为你是那么特别

但我只是一个懦夫,一个怪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此应行何事

因为我不属于此

因为我不属于此

——《creep》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有一个少男和一个少女。少男十八,少女十六。少男算不得英俊,少女也不怎么漂亮,无非随处可见的孤独而平常的少男少女。但两人坚信世上某个地方一定存在百分之百适合自己的少女和少男。是的,两人相信奇迹,而奇迹果真发生了。

一天两人在街头不期而遇。

“真巧!我一直在寻找你。也许你不相信,你对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少男对少女说。

少女对少男道:“你对我也是百分之百的男孩。从头到脚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简直是在做梦。”

两人坐在公园长椅上,手拉着手百谈不厌。两人已不再孤独。百分之百需求对方,百分之百被对方需求。而百分之百需求对方和百分之百被对方需求是何等美妙的事情啊!这已是宇宙奇迹!

但两人心中掠过了一个小小的、的确小而又小的疑虑:梦想如此轻易成真,是不是好事呢?

交谈突然中断时,少男这样说道:

“我说,再尝试一次吧!如果我们两人真是一对百分之百的恋人的话,肯定还会有一天在哪里相遇。下次相遇时如果仍觉得对方百分之百,就马上在那里结婚,好么?”

“好的。”少女回答。

于是两人分开,各奔东西。

然而说实在话,根本没有必要尝试,纯属多此一举。为什么呢?因为两人的的确确是一对百分之百的恋人,因为那是奇迹般的邂逅。但两人过于年轻,没办法知道这许多,于是无情的命运开始捉弄两人了。

一年冬天,两人都染上了那年肆虐的恶性流感,在死亡线徘徊几个星期后,过去的记忆丧失殆尽。事情也真是离奇,当两人睁眼醒来时,脑袋里犹如dh劳伦斯少年时代的贮币盒一样空空如也。

但这对青年男女毕竟聪颖豁达且极有毅力,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再度获得了新的知识新的情感,胜任愉快地重返社会生活。啊,我的上帝!这两人真是无可挑剔!他们完全能够换乘地铁,能够在邮局寄快信,并且分别体验了百分之七十五和百分之八十五的恋爱。

如此一来二去,少男三十二,少女三十岁了。时光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少男为喝上折价的早咖啡沿原宿后街由西向东走,少女为买快信邮票沿同一条街由东向西去,两人在路的正中央擦肩而过。失却的记忆的微光刹那间照亮了两颗心:

她对于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

他对于我是百分之百的男孩。

然而两人记忆的烛光委实过于微弱,两人的话语也不似十四年前那般清晰,结果连句话也没说便擦肩而过,径直消失在人群中,永远永远。

——《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

第十五章 久远之梦

宋清野依稀记得,自己做过一个很遥远的梦。

梦里,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

身旁是被皑皑的白雪所笼罩的庞大建筑。

万物银装素裹,仿佛童话之中遥远的雪国。

许多孩子将一个幼小的女孩围在中间,指着一旁雪人上的脚印,“是你干的吧。”

女孩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不喜欢你,不愿意和你一起玩,所以你才做了这种事情吧。”领头一个孩子说。

由于风雪很大的缘故,宋清野看不清那个孩子的脸面,听声音似乎是一名男孩。

“不是我。”女孩的声音很轻,但也很淡漠。

“骗子,你撒谎!肯定是你干的。我妈妈说不你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让我不要和你一起玩。”

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所以你应该听你妈妈的话。”

那孩子似乎很不甘心,继续补充道:“我妈妈还说你妈妈是一个坏女人,喜欢勾引别人家的男人。”

“教自己的小孩去欺负别人,你妈妈真幼稚。”女孩说。

“你骂我妈妈!”

那孩子一下子涨红了脸,冲上去揪住了女孩的围巾,像是想要将她活活勒死。

但女孩的围巾系得不紧,很快就被他一把拉了下来。

他把围巾用力地扔在地上,再用脚狠狠地踩,以为这样就可以泄愤。

同时,他又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着女孩的反应。

女孩还是笑着,好像除此之外没有另外的表情可以摆出来。

她没有捡起地上的围巾,只是静静地看着男孩,以及周边围观的小孩,“你踩了我的围巾,所以我们扯平了。”

“你说什么?”

男孩愣住了,停下了刚才还不住地踩着的双脚。

整条白围巾有大半陷在了厚厚的积雪里,但似乎并没有脏,反而在水珠的浸润下闪耀着明亮的光彩。

“我说我们扯平了。不过我的围巾,我不要了。至于你的妈妈……你看着办。”

女孩依然笑着,那笑容像是一种尖锐的嘲讽,让四下围观的孩子感到双目有些刺痛。

她背着手默默地转身离开,在刚才的争执中被弄乱的头发有几根骄傲地翘了起来。

附近的孩子们一脸呆愣地为她让开一条通路。

而宋清野同样只是作为一名观众,沉默地注视着女孩。

他原本已经有了想要上前帮她的冲动……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明白,这个女孩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当然也包括他。

可是他敏锐地发觉了,在转过身背对着众人的时候,女孩脸上胜利的笑容渐渐僵硬了起来,笑得像是一张假脸,彷如被这冰雪冻住了一般。

女孩慢慢走到了底层楼梯后方没有人的漆黑角落里,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嘴角上扬得连食指都按不下来。

这时,她的身形才微微晃动了一阵。

“痛到自己了……”

她的心里回忆起品德课上老师所讲的那个关于周总理的故事:

“在日内瓦会议期间,一个美国记者先是主动和周恩来握手,周总理出于礼节没有拒绝,但没有想到这个记者刚握完手,忽然大声说:‘我怎么跟中国的好战者握手呢?真不该!真不该!’然后拿出手帕不停地擦自己刚和周恩来握过的那只手,然后把手帕塞进裤兜。

这时很多人在围观,看周总理如何处理。

周恩来略略皱了一下眉头,他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拿出手帕,随意地在手上扫了几下,然后——走到拐角处,把这个手帕扔进了痰盂。他说:‘这个手帕再也洗不干净了!’”

那个时候,她还觉得那个故事很深奥,听不明白。

可是如今却一下子懂了……

……

梦醒之后,宋清野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那个女孩……

她就是自己的女朋友安然。

那一晚,他们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促膝长谈。

女孩向他诉说了自己的过往。

她本该是一个大富人家的小孩。

在她还未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是市政府里的要员,而父亲的父亲则是更大的官。

当时还小的她只是听母亲这样说了,但并不明白比市里的大官还要大的官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可是她知道,那肯定是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和母亲的命运的存在。

在她的母亲已经怀孕八九个月的时候,父亲突然说要和母亲分开,然后抛弃了她们母女,自己去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的女儿。

但是女孩的母亲坚持将她生了下来,并且抚养长大。

到了女孩三岁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去上幼儿园。

她的母亲虽然很贫穷,沦落到在外婆家寄住,但还是想尽办法凑足了钱,想让她上最好的幼儿园。

但是嫁给她父亲的那个女人的一句话,就让市里的所有幼儿园将她们拒之门外。

女孩没有办法上幼儿园,所以只好由外婆教她识字,而平时她则在家里看着各种带有拼音的小故事。

等到女孩六岁,可以去上小学。

母亲终于找到关系,送她进了市里最好的小学。

夜里装睡的时候,她听到母亲独自躲在狭小的房间里悄悄地哭,她才知道母亲为了她低声下气地偷偷去求了那个抛弃她们的人。

上了小学以后,她拼尽一切努力念书,只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成为人上人,让母亲可以陪她一起享福,让那个抛弃她们的人知道他做错了……

可是有一天,班级里突然传出了谣言,有人说:“安然是一个野种!她的妈妈是一个抢别人男人的贱女人!”

“有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最神秘的人。

因为只要是“有人”说的,所有人都会相信那是对的。

她想。

于是她静下心来,没有去理会那一切。

母亲是那么温柔婉约,比她在童话故事里见过的所有母亲还要美,这样的母亲应该有一个真正爱她的人,也值得被爱。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她好几岁的男孩出现,大笑着对她说她的妈妈嫁不出去了,没有人敢娶她,而安然你也是一个野种,没有人敢对你好,没有人敢和你说话。

周围的人都哄堂大笑,许多人应和道:“野种!”

那两个字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一些一无是处的人在说出口时,都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在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的时候,她却忍住不哭,笑了起来,哭给谁看,只会让自己更加丢脸……

在那段黑暗的岁月,女孩除了学习之外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读各种课外书,以及放学之后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守在电视前,看电视里播放的少女动画片《百变小樱》。

有时候,看着,看着,女孩却哭了起来……

因为她羡慕小樱。

羡慕她有善解人意的好朋友知世,羡慕她有可爱贪吃的封印之兽小可,羡慕她有温柔体贴的雪兔哥哥,羡慕她有喜欢称她为“怪兽”的桃矢哥哥,羡慕她有在她心里无所不能的父亲,还有默默喜欢着她的王小明……每天都可以穿着好看的服装,去寻找神秘的库洛牌。

在那个世界里,大家都很温柔。

“可是我没有被选中……”

……

“都已经过去了。”

女孩和他肩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翻看着手中的《你好,旧时光》。

她对他说,看到了书里的余周周小朋友,就好像看到了她自己。

而后她想了想,又歪着头笑,“但我不是余周周小朋友……我的人生里没有风华正茂的林杨,也没有温文尔雅的陈桉。”

第十六章 虚之枷锁

宋清歌低头看了一眼平放在阅览桌上的怀表,时间刚好过了正午十二点。

没有在图书馆里等到自己所要找的人,宋清歌平静地起身,将借来的书籍放回到了书架内,并且取下了摆在那里的代书板。

她慢慢地走到柜台,将代书板交还给担当图书管理员的女孩,然后安静地转身离开。

要说没有一丝失望,那绝对是谎言。

时隔多年与她的再次相见……

也许宋清歌早已期待那一时刻的到来。

但也并非全然这般。

事实上,如果她想,早在“绝望”降临之前就可以过去和安然见面。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觉得不需要这样刻意的初见。

而且,现在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那个女孩。

她早已不是宋清野……

昨天傍晚,在繁忙拥挤的食堂中,宋清歌曾向自己的室友寻求建言。

而对方也给了她一个答案。

“爱是占有。”名为滕逊的女孩说出了类似这样的言论。

正如安然需要宋清野,而宋清野同样需要安然。

不论是需要还是被需要,在她看来都是一种非常宝贵的感觉。

上一世,纪元的终末,宋清野曾几乎得到了这世上的一切。

凡是想有的,都自会存在……

凡是希奇的,都呈献上来……

可是,唯有那个女孩,在他迈向王座的途中,就不打一声招呼地悄然离开,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他知道,真正的离开一定是悄无声息的。

因为只有留恋,只有不舍,才会逼迫自己为这个故事再画上一个句点。

而离开却不需要告别,因此也称不上是离别。

宋清歌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中间,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她不知道安然那时为什么会离开。

明明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百分之百。

而今回想起那时的一切,却像是一个局外人手捧着一桶满满的爆米花,坐在名为“世界”的荧幕之外,冷静地看着画面里的故事一般。

也许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复杂、艰难……而是简简单单。

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再需要她了,所以她才离开。

就这么简单。

“你懂了吗?”

她低头望着池塘那偶尔会浮起几个气泡的水面,问倒影中的自己。

而水光中的女孩却冷冷地笑了笑,不出一言。

微小的气泡同时破散。

这时,宋清歌才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水里的倒影也跟着动了。

原来刚才那般的表情真的是从自己的脸上摆出来……

明明只要想见就可以见面……

可是不知为何,却悲伤得像是对方已经死去了一般。

死去了就不能再见,自然也不能再言。

可还有比这更可怖的事?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女孩曾希望她加入真理社,脱离学生会。

图书馆是真正无人打扰的世界。

那是世界的尽头,也是世界之外。

只要当时的宋清野答应,故事中的男孩和女孩就可以永永远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一切也都将迎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是他拒绝了。

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拒绝安然……

因为他不甘平凡。

他只是一个俗人,渴望权力,自私,而且贪婪……

最悲哀的是……哪怕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却无力改变。

人岂能违背自己的天性呢?

在被造物的塑造出来时,就决定好会是那般。

因此,他厌恶那些表象上看似完美的存在。

对谁都平等,一视同仁,认为他们一般无二……岂不是对谁也看不上眼?!

虚假的伪神……

他要学那阿多尼斯,去焚毁周五和周六的蜃景,去抛弃家中的面具,把瞎眼的石头神和七日之神……更换成死去的神灵!

心中的自我在这般呐喊。

往日积淀的悲伤渐渐泛涌上来……

他到底一个人度过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啊……

浩瀚无边的虚无,孤寂而永恒的空落感……

所罗门王曾有言:

“我传道者在耶路撒冷作过以色列的王。

我专心用智慧寻求查究天下所作的一切事,乃知神叫世人所经练的,是极重的劳苦。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这是《传道书》里的话。

向神求取了前所未有、将来也未有的最高智慧的所罗门王以此言明:凡事都是虚空。

这就是“王”的枷锁……

一无所知,才是最好的幸福。

因为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

宋清歌一面走着,一面脸上露出了笑容。

筱悬木的叶子落下来,触着了她的脸,以为是记忆里的那个接吻,吃了一惊。

她笑得更加灿烂了。

“真想大醉一场……在这繁华绮丽的世界。”

……

只有面貌和声音,

还和从前一样的友人,

我在这国的边境上也会见了他。

唉唉,在这国的边境,

我喝着酒,

像啜了悲哀的渣滓似的。

饮酒时悲哀就一下子涌上来,

睡觉没做梦,

心里也觉得愉快。

突然的女人的笑声

直沁到身子里去,

厨房里的酒也冻了的半夜里。

有痛心于我的醉酒

不肯唱歌的女人,

如今怎么样了?

叫作小奴的女人的

柔软的耳朵什么的

也难以忘怀。

紧挨在一起,

站在深夜的雪里,

那女人的右手的温暖啊。

我说:“你不愿意死么?”

那个女人说:“看这个吧,”

把喉间的伤痕给我看。

本事和长相

都比她要好的女人,

对她说我的坏话。

有人说舞蹈吧,就站起来舞了,

直到因为喝了劣酒

自然地醉倒。

等我醉得几乎死了,

对我说种种

悲哀的事情的人。

人家问怎么样了,

我在苍白的酒醉初醒的

脸上装出了笑容。

可悲哀的是

她那白玉似的手臂上

接吻的痕迹。

我醉了低着头时,

想要水喝睁开眼来时,

都是叫的这个名字。

像慕着火光的虫一样,

惯于走进那

灯火明亮的家里。

在寒冷中把地板踏得嘎吱嘎吱响,

沿着廊子回来的时候,

不意中的接吻。

枕着那膝头,

可是我心里所想的

都是自己的事情。

——《一握之砂》

第三十章 无望之爱

“要走了哦。”牵着女孩的手准备离开的时候,季木望着她的双眼说。

“嗯。”

女孩点了点头。

“一旦离开了,就再也无法复返……这样也可以吗?”季木握紧了她的手,“真的要和我走?”

“当然。”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恬淡的笑容,“早就约好了呢。”

他的心里莫名有些感动,同样对女孩报以笑容。

在黎明温暖的光旭中,脚下的积雪渐渐开始消融。

二人一同行走在被大雪清洗得焕然一新的城市之中,如同漫步在静谧无声的雪国。

结着霜冻的大楼矗立在草木的环绕之中,广厦之间搭起的藤桥在日照下宛若霓虹。

他们很久没有像这样一起在街道上行走……

记得最初到来的时候,他牵着女孩的手,女孩则安静而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次,他也同样牵着女孩的手……

但女孩并没有跟在身后,而是走在他的身边,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满载幸福的笑容。

“叔叔……你说,这像不像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女孩玩笑似的对他说。

闻言,季木微微失神,而后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说走就走。不论去哪,我都会在你身边……”

“为了离开的这一天……我们等候了太久。”女孩踮起脚,在他的耳边悄声说。

“还记得吗?”季木慢慢停下了脚步,“曾经我答应过你……在我们一起离开的时候,就告诉你非此不可的理由。”

“我知道的……”

女孩闭上了双眼,稍稍侧身,将松开的左手负在身后,右手的食指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是那个时候的约定吧……”

而后,她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我想去神秘的金字塔,去美丽的泰姬陵,去古老的斗兽场,去热闹的夏威夷,去伟大的卢浮宫,去神圣的耶路撒冷,去浪漫的普罗旺斯,去最高的珠穆朗玛,去诡异的百慕大三角,去绵长的密西西比河,去空旷的非洲大草原,去危险的亚马逊森林,去壮观的尼亚加拉瀑布……”

“我还想去北极看圣诞老人,去找贝克街找福尔摩斯,去苏黎世的街上闲逛,去音乐会弹《钟声大幻想曲》,去巴黎画埃菲尔铁塔,去图拉给托尔斯泰献花……”

“这些,都是我那时的梦想……”

“虽然当时口中说着希望一个人去……但还是想要和你一起到世界各地巡游。”

女孩缓慢地睁开了双眼,眸中仿佛映照着哪里的灯火。

“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她向季木伸出了略显苍白的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没有关系。”

季木握住了女孩的手,同她一起走过漫漫的长路。

旅途之中,他们无所不谈,聊了许多。

从花草到游云,于光影至昏昼……

那自冬日降临时起便消失了的鸟鸣,也渐渐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复苏。

天色渐暗,彼岸之终末映照着绯红的夕景。

群星挪移,于黄昏忽隐忽现又向东北流转。

行走间,女孩感受着胸口的隐痛,但脸上却仍是不变的笑容。

因为她不想让身边的那个人再为她担忧……

意识愈渐迷失……

恍如沉落在不可见物的深海之中,除却黑暗以外一无所有……

有什么东西……取代了原有的自我,填充到了身体内部。

“那是记忆,还是‘心’呢?”她想。

渐渐地……她已经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谁。

原本的记忆日益模糊,化为残缺的碎片……

其实,她也知晓……

这是因为“爱”的缘故。

她是没有“心”的女孩,所以不应去爱,也不应得到爱……

因为她没有心,也不需要有心……正如人鱼没有一个不灭的魂灵。

而一旦爱了,心便会产生。

作为代价,早先代替了心而存在的空壳便会消失……

也就是说……这是全然无望的爱。

当爱产生的那一刻,没有心的她……便注定会在某日的早晨变成海上的泡沫。

而那时替代她的、拥有心的那位女孩,将与她一样,对自己的心上人怀抱着同等程度的爱……

“即刻……便幸福了。”女孩心想。

对此,她虽然感到悲伤,心痛得仿如快要碎裂开来,但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因为……在那个时刻,她将心怀着对他双倍的爱而死去。

这份加倍的爱……足以让她感到幸福了。

哪怕它最终只会带来她的灭亡……

想到幸福亦将翩然而至的时候,女孩心底的伤痛顿时缓解了。

她又开朗起来,拉起季木的手,欢笑着走在薄暮时分的游乐园中。

走得累了以后,两人坐在不再转动的旋转木马上,静静地望着夕阳沉落在彼方的尽头。

黑暗里,女孩不再掩盖双手的颤抖,也不再勉强自己故作笑容。

“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些记忆……是你和我一起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从拂晓到夕沉,观望过往行人的面容。”她以带着淡淡悲戚的口吻说。

“白天的时候,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兴奋不已的笑容。”

“可一到傍晚,人们的表情就慢慢变得忐忑着急了。”

“而入夜以后,众人的神情满足中透着深深的寂寞。”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女孩的声音飘忽如梦,“游乐园……是快乐之后很快就要迎来失落的场所。”

深深的睡意袭来……

女孩倏尔倒下了。

季木轻轻地将她抱住。

……

现在她来到了森林中一块粘糊糊的空地。这儿又大又肥的水蛇在翻动着,露出它们淡黄色的、奇丑的肚皮。在这块地中央有一幢用死人的白骨砌成的房子。海的巫婆就正坐在这儿,用她的嘴喂一只癫蛤蟆,正如我们人用糖喂一只小金丝雀一样。她把那些奇丑的、肥胖的水蛇叫做她的小鸡,同时让它们在她肥大的、松软的胸口上爬来爬去。

“我知道你是来求什么的,”海的巫婆说。“你是一个傻东西!不过,我美丽的公主,我还是会让你达到你的目的,因为这件事将会给你一个悲惨的结局。你想要去掉你的鱼尾,生出两根支柱,好叫你像人类一样能够行路。你想要叫那个王子爱上你,使你能得到他,因而也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这时巫婆便可憎地大笑了一通,癫蛤蟆和水蛇都滚到地上来,在周围爬来爬去。“你来得正是时候,”巫婆说。“明天太阳出来以后,我就没有办法帮助你了,只有等待一年再说。我可以煎一服药给你喝。你带着这服药,在太阳出来以前,赶快游向陆地。你就坐在海滩上,把这服药吃掉,于是你的尾巴就可以分做两半,收缩成为人类所谓的漂亮腿子了。可是这是很痛的——这就好像有一把尖刀砍进你的身体。凡是看到你的人,一定会说你是他们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孩子!你将仍旧会保持你像游泳似的步子,任何舞蹈家也不会跳得像你那样轻柔。不过你的每一个步子将会使你觉得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如果你能忍受得了这些苦痛的话,我就可以帮助你。”

“我可以忍受,”小人鱼用颤抖的声音说。这时她想起了那个王子和她要获得一个不灭灵魂的志愿。

“可是要记住,”巫婆说,“你一旦获得了一个人的形体,你就再也不能变成人鱼了,你就再也不能走下水来,回到你姐姐或你爸爸的官殿里来了。同时假如你得不到那个王子的爱情,假如你不能使他为你而忘记自己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爱你、叫牧师来把你们的手放在一起结成夫妇的话,你就不会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了。在他跟别人结婚的头一天早晨,你的心就会裂碎,你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我不怕!”小人鱼说。但她的脸像死一样惨白。

“但是你还得给我酬劳!”巫婆说,“而且我所要的也并不是一件微小的东西。在海底的人们中,你的声音要算是最美丽的了。无疑地,你想用这声音去迷住他,可是这个声音你得交给我。我必须得到你最好的东西,作为我的贵重药物的交换品!我得把我自己的血放进这药里,好使它尖锐得像一柄两面都快的刀子!”

“不过,如果你把我的声音拿去了,”小人鱼说,“那么我还有什么东西剩下呢?”

“你还有美丽的身材呀,”巫婆回答说,“你还有轻盈的步子和富于表情的眼睛呀。有了这些东西,你就很容易迷住一个男人的心了。唔,你已经失掉了勇气吗?伸出你小小的舌头吧,我可以把它割下来作为报酬,你也可以得到这服强烈的药剂了。”

“就这样办吧。”小人鱼说。巫婆于是就把药罐准备好,来煎这服富有魔力的药了。

“清洁是一件好事,”她说;于是她用几条蛇打成一个结,用它来洗擦这罐子。然后她把自己的胸口抓破,让她的黑血滴到罐子里去。药的蒸气奇形怪状地升到空中,看起来是怪怕人的。每隔一会儿巫婆就加一点什么新的东西到药罐里去。当药煮到滚开的时候,有一个像鳄鱼的哭声飘出来了。最后药算是煎好了。它的样子像非常清亮的水。

“拿去吧!”巫婆说。于是她就把小人鱼的舌头割掉了。小人鱼现在成了一个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说话。

“当你穿过我的森林回去的时候,如果珊瑚虫捉住了你的话,”巫婆说,“你只须把这药水洒一滴到它们的身上,它们的手臂和指头就会裂成碎片,向四边纷飞了。”可是小人鱼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因为当珊瑚虫一看到这亮晶晶的药水——它在她的手里亮得像一颗闪耀的星星——的时候,它们就在她面前惶恐地缩回去了。这样,她很快地就走过了森林、沼泽和激转的漩涡。

她可以看到她父亲的官殿了。那宽大的跳舞厅里的火把已经灭了,无疑地,里面的人已经入睡了。不过她不敢再去看他们,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哑巴,而且就要永远离开他们。她的心痛苦得似乎要裂成碎片。她偷偷地走进花园,从每个姐姐的花坛上摘下一朵花,对着皇官用手指飞了一千个吻,然后他就浮出这深蓝色的海。

当她看到那王子的宫殿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她庄严地走上那大理石台阶。

月亮照得透明,非常美丽。小人鱼喝下那服强烈的药剂。她马上觉到好像有一柄两面都快的刀子劈开了她纤细的身体。她马上昏了。倒下来好像死去一样。当太阳照到海上的时候,她才醒过来,她感到一阵剧痛。这时有一位年轻貌美的王子正立在她的面前。他乌黑的眼珠正在望着她,弄得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这时她发现她的鱼尾已经没有了,而获得一双只有少女才有的、最美丽的小小白腿。可是她没有穿衣服,所以她用她浓密的长头发来掩住自己的身体。王子问她是谁,怎样到这儿来的。她用她深蓝色的眼睛温柔而又悲哀地望着他,因为她现在已经不会讲话了。他挽着她的手,把她领进宫殿里去。

正如那巫婆以前跟她讲过的一样,她觉得每一步都好像是在锥子和利刀上行走。可是她情愿忍受这苦痛。她挽着王子的手臂,走起路来轻盈得像一个水泡。他和所有的人望着她这文雅轻盈的步子,感到惊奇。

现在她穿上了丝绸和细纱做的贵重衣服。她是宫里一个最美丽的人,然而她是一个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讲话。漂亮的女奴隶,穿着丝绸,戴着金银饰物,走上前来,为王子和他的父母唱着歌。有一个奴隶唱得最迷人,王子不禁鼓起掌来,对她发出微笑。

这时小人鱼就感到一阵悲哀。她知道,有个时候她的歌声比那种歌声要美得多!她想:“啊!只愿他知道,为了要和他在一起,我永远牺牲了我的声音!”

现在奴隶们跟着美妙的音乐,跳起优雅的、轻飘飘的舞来。这时小人鱼就举起她一双美丽的、白嫩的手,用脚尖站着,在地板上轻盈地跳着舞——从来还没有人这样舞过。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衬托出她的美。她的眼珠比奴隶们的歌声更能打动人的心坎。

大家都看得入了迷,特别是那位王于——他把她叫做他的“孤儿”。她不停地舞着,虽然每次当她的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她就像是在快利的刀上行走一样。王子说,她此后应该永远跟他在一起;因此她就得到了许可睡在他门外的一个天鹅绒的垫子上面。

他叫人为她做了一套男子穿的衣服,好使她可以陪他骑着马同行。他们走过香气扑鼻的树林,绿色的树枝扫过他们的肩膀,鸟儿在新鲜的叶子后面唱着歌。她和王子爬上高山。虽然她纤细的脚已经流出血来,而且也叫大家都看见了,她仍然只是大笑,继续伴随着他,一直到他们看到云块在下面移动、像一群向遥远国家飞去的小鸟为止。

——《海的女儿》

第三十一章 沉落黄昏

远方的某处传来了飘渺的琴音……

在季木听来,似乎是莫扎特的第二乐章。

周边的一切都随着光影的沉降愈发黯淡,世界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入到幽深的海底。

在那暗无光色的混沌海域,季木的思绪却随着凉风来到了一片向阳花田。

夕阳西下,漫无边际的田野渐渐归于昏暗,唯有那遍及四处的向日葵被夕照染上了酒红色的光彩,恍如一张张舔舐鲜血的微笑假面。

忽而阵风吹来,所有的向阳花都被大风压弯,纷纷倒伏向一边,宛如在向沉落的黄昏朝拜。

似有神祇在遥不可及的高天咏叹。

季木轻轻地抱着女孩,行走在密集的向阳花间。

这花海不外乎是某种象征性的存在。

当落日慢慢消失在远方的群山之后,无边的黑夜开始统治四野。

“夜色降临了……通往那里的道路也即将打开。”漆黑在他的脑海中平静地发言。

季木微微点头,“曾经……我以为离开那里才是破除这一悲哀连锁的方法。但现在想来,全然是错,与正解背道而驰。”

“这也不能怪你。”它说,“谁也料不到在世界的尽头会发生什么,若行此事又将招致怎样的结果。”

季木低头看了一眼女孩沉睡时的脸,感到心底的空落感缓解了许多。

现在,女孩只是如往常一般陷入了沉眠。

但渐渐地,她也睡得越来越久,这让季木十分担忧。

他害怕有一天……女孩会变得像是森林里的那些树。

形式错误的“永生”,等同于“永远的死”……

那些人面之树,绝非所谓的生命树。

在季木看来,那至多是一种失败的产物。

“只有找到真正的生命树……才可以拯救女孩。”他想。

在此之前,他必须找到方法,拖延女孩坠入永眠的时间。

“你可以试试永夜之血。”脑海里的声音对他说,“那些绿液唯独对她而没有对你产生那样的效果,或许是因着永夜之血的缘故。”

闻言,季木不禁沉默。

而后,他才声音低沉地开口说:“漆黑……现在你已经那般虚弱,再借助你的力量,也许你不能存在太久。”

“放心好了,毕竟是曾经的不朽,哪怕没落,也不会衰弱到能被轻易磨灭的地步。”它说,“假如真的决定要那么做,你首先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我。”

“那些绿液的生命能量已经成为了你身体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作为维持这种另类永生的一大要素。而永夜之血也早已融入了你的灵肉。一旦让渡给他人,将会对你自身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漆黑的语气愈发凝重,“最终导致的结果……可能是你救不了她,就连你自己也因由打破平衡而成为无法思考的行尸走肉。”

“那也没有关系。”他说,“事到如今,我已经疲倦了……对于这个世界。”

“只要她能活下去就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看来……我也不必多说。”漆黑轻叹了一口气说。

季木坐在满地的向阳花间,让女孩枕着他的膝头,而后平静地以食指划过自己的手腕,顿时有鲜血自那狭长的伤口中涌出。

有言,耶稣基督即生命树。

而所罗门的又称,神将永生置于世人心中。

但他此刻所想的……却是。

愿那汩汩流出的鲜血能让女孩在黎明之时不再化为泡沫……

……

“我是真葡萄树,我父是栽培的人。

凡属我不结果子的枝子,他就剪去;凡结果子的,他就修理干净,使枝子结果子更多。

现在你们因我讲给你们的道,已经干净了。

你们要常在我里面,我也常在你们里面。枝子若不常在葡萄树上,自己就不能结果子;你们若不常在我里面,也是这样。

我是葡萄树,你们是枝子;常在我里面的,我也常在他里面,这人就多结果子;因为离了我,你们就不能作什么。

人若不常在我里面,就像枝子丢在外面枯干,人拾起来,扔在火里烧了。

你们若常在我里面,我的话也常在你们里面;凡你们所愿意的,祈求就给你们成就。

你们多结果子,我父就因此得荣耀,你们也就是我的门徒了。

我爱你们,正如父爱我一样。你们要常在我的爱里。

你们若遵守我的命令,就常在我的爱里;正如我遵守了我父的命令,常在他的爱里。

“这些事我已经对你们说了,是要叫我的喜乐存在你们心里,并叫你们的喜乐可以满足。

你们要彼此相爱,像我爱你们一样,这就是我的命令。

人为朋友舍命,人的爱心没有比这个大的。

你们若遵行我所吩咐的,就是我的朋友了。

以后我不再称你们为仆人,因仆人不知道主人所作的事;我乃称你们为朋友,因我从我父所听见的,已经都告诉你们了。

不是你们拣选了我,是我拣选了你们;并且分派你们去结果子,叫你们的果子常存,使你们奉我的名,无论向父求什么,他就赐给你们。

我这样吩咐你们,是要叫你们彼此相爱。”

“世人若恨你们,你们知道恨你们以先,已经恨我了。

你们若属世界,世界必爱属自己的;只因你们不属世界,乃是我从世界中拣选了你们,所以世界就恨你们。

你们要记念我从前对你们所说的话:‘仆人不能大于主人。’他们若逼迫了我,也要逼迫你们;若遵守了我的话,也要遵守你们的话。

但他们因我的名要向你们行这一切的事,因为他们不认识那差我来的。

我若没有来教训他们,他们就没有罪;但如今他们的罪无可推诿了。

恨我的,也恨我的父。

我若没有在他们中间行过别人未曾行的事,他们就没有罪;但如今连我与我的父,他们也看见也恨恶了。

这要应验他们律法上所写的话,说:‘他们无故地恨我。’

但我要从父那里差保惠师来,就是从父出来真理的圣灵,祂来了,就要为我作见证。

你们也要作见证,因为你们从起头就与我同在。”

——

:,,!!

第十七章 王与先知

回到行政楼的时候,时间恰好到了下午一点。

宋清歌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在上午的那场干部会议之后,到下午一点半前的时间都是由他们自行分配。

而那之后的半个小时,他们必须要在行政楼三楼的多功能厅为两点开始的招新而做准备。

虽然距离招新面试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此时已经有不少想要参加的学生赶到这里来。

他们大都手里拿着学生会的宣传单,排队站在多功能厅入口处一字摆开的办公桌前,等待填写招新报名表。

几名保卫部的干事走在队伍的周边维持秩序,防止有人插队。

多功能厅的大门现在还是关上的,有两名拿着手机在看的女生守在门外。

她们见宋清歌向会场的入口走来,纷纷打量了她一眼。

看到她别在左胸前的胸针,其上有燃烧的火炬的图案,两个女孩随即有些慌乱地收起手机,齐声道“学姐好”,同时恭敬地为她开门。

这是过去校方颁发给学生会干部的徽章,其上的传承之火炬是南安中学的校徽。

每一届学生会干部在高三退下来时,都会由校长亲自授予一枚,作为故往投身于团学工作的纪念。

而在昨晚的干部会议后续的见面会上,赵熙平当着所有学生会成员的面,将这纪念胸针提前授予了全体干部,作为今后工作中身份的象征。

看见那两个女孩的反应,宋清歌暗自感到有些好笑,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又不是学校的老师,就算发现她们在工作的时候偷偷开小差,也不会较真地指出来。

不过,由此却可以看出,在赵熙平领导之下的学生会的等级关系也十分鲜明。

虽然同为学生,但一个部门的干部和干事之间大多不会是亲密的朋友关系,而更偏向于上下级。

学校本就是一个小社会。

更别说现在它已经被孤立在了“绝望”世界里……

宋清歌踱步迈入多功能厅。

放眼望去,整个会场十分宽敞,每个部门各自占据一张方桌,所有的面试都将在这里一同进行。

各部门的部长和副部长们坐在一起,他们所在的桌旁都立着一块手绘宣传板,其上是文艺部为每个部门画的简单海报。

余一凡等人都比宋清歌来得要早。

在她慢步走进多功能厅的大门时,就看到他们已经坐在会场前排的位置上。

于是,宋清歌面露笑容,向着那里走去。

“清歌,你来了啊,快坐。”

应旭杰说完,笑着指了指余一凡身旁、靠近中央的位置,并站起来为她让出空间。

“部长,关于我们部门招新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在她坐下之后,周祚也笑着问道。

虽然宋清歌之前就让他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不过他还是坚持要叫她“部长”。

“走一步看一步吧。”宋清歌微微笑着,看似无奈地说道。

在这一次部门扩招之中,外事部所招收的人是八个部门里最多的。

因为这个部门才刚刚创建,根本没有什么老人留下。

就连宋清歌她们几个干部,也是昨天晚上才走马上任的。

因此,除了她以外,应旭杰等人都对此感到迷茫。

“先想想接下来要问些什么问题吧。”

这样说着,宋清歌平静地笑了笑。

“清歌,你觉得,我们外事部是招男生多一点好,还是女生多一点好呀?”余一凡推了推她的手臂,笑眯眯地问道。

“这个嘛……就看具体情况而定吧。”

对这次部门招新,宋清歌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现在,还是考核开始之前的和平阶段,这座学校里的人还没有见识到什么是恐怖和绝望。

他们之所以希望加入学生会,不过是出于好奇和想要打发时间而已。

除了宋清歌以外,没有人知道加入外事部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将是直面死亡。

一个月后,试炼就将开始。

在解决事件的过程中发挥作用的人,“绝望”将根据他所起到的作用大小对其进行评价,并且发放相应的“学历点”。

而学历点,就是“绝望”降临后的广播中恐怖之王所提到的“力量”之源。

于一场考核中得到最高的评价,就能得到一枚a级的学历点,并且以此具象化自己的“心象”,即将心灵化为有形之物,从中汲取超脱凡俗的力量。

如果将“绝望”对他们的考核比作一场“考试”,那么考核结束后获得的学历点就是“考试成绩”。

学历点,又分为a、b、c、d四个等级。

两枚d级学历点,可以换一枚c级。

两枚c级的学历点,可以换一枚b级。

a级学历点的兑换法,亦是同理。

通过不断地获取学历点,就能将心象凝结而成的“权杖”向着更高的层次推进。

这条路径几乎漫长到没有终点。

哪怕曾经的宋清野已经登上过名为“王”的顶点,但那却并不是一切的终点……

山顶之上还有天穹,天穹之外还有宇宙。

终点在那遥不可及之处……

宋清歌轻叹了一口气,将那些遥远的念想抛到脑后。

毕竟,人要活在当下。

如有可能,宋清歌甚至想要仅凭自身去解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件。

因为哪怕是难度最低的烈度1级考核,也不是仅靠堆人就可以通过的。

再多的人参与,如果没有找对正确的方法,也只会是一群炮灰而已。

等到过了最初的筛选阶段,真正能够适应这个残酷世界的强者才会涌现,如同骤然升空的卫星般崛起。

这就是“绝望”世界的自然选择。

而一开始那些不知道“绝望”的意义为何却贸然参与的人,大多没过两场考核就悲惨地死去。

到后来,学生会里的干事甚至干部都完全变了一批,有太多的人死了……

假如可能……她希望自己可以独自担起这一重任。

因为庇护臣民是王的责任。

jg弗雷泽在其人类学著作《金枝》中,将“王”比作“先知”,是代表民众聆听神明声音的人。

而每一位司祭之王都有一个任期,等到任期一过,就会被人民残忍地处死。

王聆听神的声音,向那至高的意志祈祷,献上祭礼,以此令大地摆脱干旱,带来丰收和降雨。

可一旦王失去了那样的能力,麾下的子民便会恭请旧王死去,迎接新王驾临。

重生于这个世界的她……或许就是被神所选中的先知。

先知孤独地坐在王座之上,以绝望铸成冠冕……

她在等待着……

等待着有一天……命运派来的刺客会将她刺死。

……

强烈地想呕吐。觉得胃里的东西全涌到了喉咙口。她勉强把它们推回去。摁下按钮,打开一半车窗,将夜晚湿润的空气送入肺里。让身体靠在座位上,连做几次深呼吸。口中有一种不祥的气息,一种像是体内有某种东西开始腐烂的气味。

她忽然想起来,摸索着棉布裤子的口袋,找到了两片口香糖。用微微颤抖的手剥去包装纸,塞进口中慢慢地嚼。薄荷味。令人怀念的香味。它总算抚慰了神经。随着下颚的蠕动,口中讨厌的气味一点点减弱。并非我体内真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不过是恐惧让我变得有些异常。

但总而言之,一切都结束了,青豆想,我已经再也没有必要杀人了。而且,我是对的,她告诉自己。那家伙罪当受死,这只是应得的报应。更何况——尽管实属偶然——他本人渴求死亡。我按照他的愿望,给了他平静的死亡。我没做错,只是有违法律。

但不论怎样努力说服自己,她都不能由衷地信服。她就在刚才亲手杀了一个非同一般的人。锋利的针尖无声无息地沉入那人后颈的感觉,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其中隐含着一种非同一般的手感。正是这东西搅得青豆心烦意乱。她摊开两只手掌,望了片刻。不对。和平常很不相同。但看不透是什么不同、怎样不同。

如果相信那人的话,她杀的就是一位先知。一位代言神的声音的人。但那个声音的主人并不是神,只怕是小小人。先知同时也是王,而王注定要遭到杀戮。就是说,她是命运派来的刺客。于是她动用暴力除掉这位王兼先知,从而保住了世界的善恶平衡。结果,她却不得不死去。但是,当时她做了一笔交易。通过杀害那人、并在事实上放弃自己的生命,天吾的生命便能得救。这就是交易的内容。如果相信那人的话。

然而,青豆不得不基本相信他。他不是一个疯狂的信徒,况且濒临死亡的人常常不会说谎。最主要的,是他的话具有说服力。像巨锚一样沉重的说服力。所有的船上都有一只与船的大小和重量相配的锚。

青豆不得不承认,那家伙不管干过多么下流无耻的恶行,也的确是个令人联想起大船的人。

——《1q84》

第十八章 梦化真知

在招新面试正式开始前的几分钟,赵熙平等主席团成员陆续抵达了多功能厅。

他们在互相打了一声招呼以后,就各自向着自己管辖的两个部门的面试点走去。

宋清歌她们也注意到了赵熙平的到来,于是先后站了起来。

“主席好。”

“不用那么拘谨。”赵熙平温和地笑了笑,“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顺便帮一些忙而已。”

众人纷纷点头,而后打算让出最中间的位置。

见状,赵熙平一边摆手,一边笑道:“不用了,位置就按现在这样排吧,我坐在最旁边就好。毕竟,一会儿面试正式开始的时候,还是要由你们几个部长来提问。你们当我不存在即可。”

宋清歌平静地笑着,没有说什么。

她早就知道赵熙平和她一样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所以对这种形式主义并不在意。

周祚等人有些尴尬地笑了几声,在跟赵熙平寒暄了两句之后就坐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身边有学生会主席这个大佬在,刚才还挺欢快地说笑、讨论的余一凡等人一下子安分了不少,表现得十分规矩。

场面渐渐冷了下来。

“一凡,等会招新结束以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宋清歌拍了拍身旁女孩的肩膀,小声问她。

“诶?”少女显得有些惊讶,“可是……清歌你不用和你的室友们一起吗?昨天晚上我还看到你们一起吃饭。”

“嗯,最近都有学生会的工作嘛,平时大概很少会有时间和室友一起。”宋清歌笑得挺明朗,“而且,她们现在估计都忙着在寝室里看剧,晚饭也许会去宿舍楼下的小卖部里拿点吃的解决吧。”

“是这样啊。”

余一凡的小手捏得挺紧,笑得也挺开心。

她想了想,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有些犹豫,“清歌,嗯……就是,以后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候,等到事情忙完……可以和我一起吃饭吗?”

听到女孩反过来邀请自己,宋清歌不禁愣了愣。

刚才,她之所以约余一凡和她一起吃饭,只是想要随便说些什么,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而已,至于吃饭,那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上一世,除非在考核的过程中,其余时候她都喜欢一人独行。

在她看来,吃饭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么需要结伴而行的事情。

但就像许多女生在上厕所时总爱约人一起,她们似乎有着凡事都要三五成群的习惯,不然就会感到缺乏安全感,或者说是对于孤身一人的恐惧。

那一刻,宋清歌从余一凡的眼中也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嗯,可以哦。”

她仿佛知道了些什么,但并没有表露出痕迹,依然微笑着点头答应。

“真的吗?!”女孩表现得像是十分惊喜,脸上露出了有些幸福的表情,“清歌你真好……”

“一凡这孩子……难道没有什么朋友吗?”宋清歌心想。

她也诧异于这件事情。

在她看来,女孩除了过于羞涩了一点,但是性格很好,人也非常可爱,应该是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喜欢的类型……

可是刚才……她竟然莫名地觉得余一凡脸上的神情有些像安然。

宋清歌轻轻地摇了摇头,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她这样遐想着的时候,音响里突然传出了飘渺的琴声,喻示着招新的开始。

那琴声是德彪西的钢琴组曲——《儿童园地》里的《雪花飞舞》节选,也是故往南安中学的上课铃。

琴音从舒缓逐渐转为急促,到后来就如同骤雪狂舞,最终归于宁静。

而后,有几名干事推门而入,将参加面试的学生的招新报名表呈递上来。

光是外事部收到的报名表格就有厚厚一叠,粗略估算起来大概有七八十张。

放在“绝望”降临以前,这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毕竟那时学习才是学生的主业,至于参加社团和学生会什么,更多是一种课外的娱乐和锻炼。

报名表上写有参加招新的学生的姓名、班级、寝室、短号等基本信息,与希望加入学生会和该部门的理由,还有对于今后学生会将如何开展工作的认识,以及个人的爱好、特长、任职经验等。

宋清歌大致地看了一眼许多表格上的“报名理由”,几乎清一色是“想要锻炼自己的能力”,“希望为全体学生服务”一类无聊的套路话。

不过,这种只是走个过场的东西也很难写出花来,更多是为了看一看应聘者的态度而已。

至于“工作认识”这块,则大都是照搬赵熙平昨晚在全体学生大会上演讲的东西。

有人将表格写得密密麻麻,想要体现自己的诚意。

也有人故意只写寥寥几句,渴望引起面试官注意。

至于“特长”和“任职经验”,宋清歌连看都没看一眼,因为肯定会有一大群人瞎编,只要不是太夸张的,当然怎样对自己有利就怎样写,毕竟面试中他们也没有办法查证。

然而,这些作伪都毫无意义。

因为外事部所需要的并非拥有一般的才能之人。

一个人越是具备深邃可怖的心景,由心象凝结而成的权杖就越是强力。

因此,最终能够跨越诸多考核、历经无穷试炼之人,往往在一切开始之初就已有了某种超凡脱俗的特质,以及与之相称的心境。

但与此同时,就出现了一个困扰着宋清歌的问题。

以她上一世“梦化真知”的真实之阶王级心境……心象所化之物又会是何种东西?

难以设想……

她曾经几乎抵达了那一体系的顶点。

虽然那个体系本身似乎还尚未完善,是一种残缺不全的形态,但十王毫无疑问已经是类神的存在。

何为王?

一念之间,可让梦化真知。

立于万山之巅,远方群峰加冕。

只需一人,便可吹响末日的号角。

只需一人,便能破灭文明的迷幻。

神威如嶽,神恩如海,仅次于四位号称“全知全能”的至尊神。

正因为曾经站在过那样的高度上,重生之始,她的思维才出现了极大的混乱。

至少,在她的认知当中,“时光不可逆”是这个宇宙牢不可破的法则之一。

倘若有某种力量可以使光阴逆转,那么它所占据的高度简直难以想象……

尽管心里仍在想着自己的事,但是宋清歌并没有将面试推迟。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心二用于她来说不过只是小事。

她一边和几个副部长一起向应聘者发问,倾听对方的表达与论述,一边在表格上写下评价的语句。

其间,虽然也有人引起过她的注意,但并不足以让她真正用心。

也许是因为考虑得太多,身体渐渐产生了一种困倦之感……

注意到了宋清歌的疲惫,余一凡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下一张报名表。

“门口的小干事,麻烦帮忙叫下一位同学进来。高二(13)班……安然。”

“啪”的一声。

宋清歌手中的钢笔落在了地上。

第三十二章 永远之诗

背着刚刚苏醒的女孩,季木缓慢地在不见曙星的中夜行走。

彼方有群鸟颤栗,发出不知来源于何处的、凄厉的叫鸣。

周边隐现于黑暗之中的建筑,在两人看来愈发眼熟。

他们正一同走向一切开始之时的那幢大楼。

那是季木最初降临之地,可能也会是故事结束之所……

“累了的话……就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一走吧。”轻柔的声音来自他的耳后。

隐约可以感受到女孩微弱的鼻息,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拨动着他的思绪。

“不要紧。完全不累,现在只想这样背着你走。”季木面露微笑地说。

女孩轻轻倚着他的肩膀,拉了拉他颈上的围巾,却什么也没说。

“害怕的话……可以抱紧我。”他说,“对不起……不会让你再等太久,很快就让这一切都结束。”

“仿佛能看到自己死去的时日……”女孩轻声地说,“但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离别……只是为了那再会的一日。”

她的眼角渐渐湿润,泪水无可抑制地从眼角滑落。

“愿有一日可以再遇见你……我最重要的人。”她说。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季木慢慢停下了脚步,心底莫名哀默,“我们……一定能够一起离开这里,离开世界的尽头,肯定。”

“嗯……”

女孩浅浅地笑着,点了点头。

“会与你一起离开世界的尽头……肯定。”她说。

“但陪你离开的那个人……可能不会是我。”

这句话,女孩只是在心里想,而没有开口说。

自己当初的愿望明明就快要达成了……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心里会感到那么难过?

在遇到季木以前,空白如纸的女孩希望死于安然无痛的睡梦之中。

而如今,她的心愿即将得以实现。

本应会有的喜悦感……因为她对于这个世界残存的留恋而化为伤痛。

见识到了人世间的喜乐之后,女孩渐渐学会了爱,也拥有了心。

但对于原本无心的女孩来说,爱是禁忌的树果,一旦喫食,便染上了无可洗涤之罪,因为她在渴求自己所不应有之物……

身为空白的女孩,心底被一股逐渐满溢的情感所填充。

伴随着现存的回忆的缺失,脑海里无法抑止地浮现出了许多陌生的记忆。

多么美好……

恍若如梦。

但看得越多,心便越痛。

因为那些画面无一不让女孩明白最为残酷的一点——故事的女主角不是我……

她只是短暂地从季木的世界路过。

于是……她又羡慕起记忆中那位超乎道德的女孩来。

恍如黎明时分初升的旭阳一般,耀眼而温柔……

与之相比……女孩觉得自己就像是虚假而空洞的伪物。

在拂晓来临时的光芒下,她必将自惭形秽地化为泡沫……

假如自己的死能够带给所爱的人幸福,想必女孩也乐于接受。

但她所预见的却是悲哀的光景……

因为沐浴晨曦而至的那位少女不会停留。

他还是要孤身一人直到最后……

女孩不禁悲伤起来。

因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女孩同样爱他,甚至到了胜过爱自己的地步,却依然不愿为他驻足。

但她却为那女孩的心念所深深打动……

名叫叶晴安的女孩,从始至终一直渴望着在自己最为幸福的时刻死去……以此来将那一瞬间的美好永远留住。

可是,那般的念想,她从没有说出口。

虽然渴望,但并没有渴求,因为她的内心深处束缚着沉重的枷锁,重到无法求死的地步……

似日月尘星,生而孤独……

女孩可以领略那种心景之可怖,但比起这些,她更在乎季木。

自己死了以后,他会变得怎么样呢?

心里不停地淌过这种念头。

女孩死了。

那位总是与季木形影不离的女孩死了。

季木笑不出来了。

再也睡不着觉了。

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也哭不出来了。

这样的未来……

想到这里,女孩哭了起来,紧紧抱住了季木。

“在我死后……还有谁能理解你呢?还有谁能陪你一同前行呢?”

泪水湿润了她的脸颊,滴落在他的肩头。

“一想到你今后将孤独地活下去,我就不禁泪水长流……”

“傻瓜……”季木闭上了双眼,仍在向前行走,“不是说了吗……天下虽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每一次离别之后,都会久别重逢。”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变成了海上的泡沫,我也会找到你,即使穷尽天上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放我下来吧……”女孩在他的耳边悄悄说。

季木沉默了片刻,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实在放心不下你……与你共度的这段时光,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幸福的时候。即便现在死去,我也已经满足。”女孩慢慢走到他的身前,虽然眼眶微红,但嘴角洋溢着一抹恬静而悲伤的笑容,“我死的时候,是带着无可比拟的幸福,可伤痛却要留给活下来的人承受……是不是太狡猾了?”

望着女孩强颜欢笑的面容,季木只觉有无尽的爱怜泛涌在心中。

“我死之后……希望你想起我时,不要忘记我脸上不变的笑容。”女孩一边笑着,一边踮起脚,捏捏他的脸,“即便从今往后活在这个没有我的世界,我也希望你能够获得幸福……”

……

用苍白的言语道不出

与你共度的那些时光

真的好幸福

尽管你眼中的我

可能很没用

在我行将跌倒之际,是你拉住了我的手

那手中温暖的热度,至今仍留存在我心中

即便从今往后活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

倘若不觉间我已身处梦中

那我更希望如现在一般,闭上双眼

与你的回忆就会涌现而出

请将一切铭记于心

无论记忆是喜是悲

都是曾经的证明

只需相逢

与子偕老

呼唤名字的声音,逐渐消逝在风中

纵使来自遥远的彼方,也有人呼唤我

仅此而已就让我无比欣喜

即便从今往后活在这个没有我的世界

我也希望你能够获得幸福

若是到了你需要我的时候

我会一直守候

尽管分隔久远

哪怕无法相见

你也始终在我心中

永远守望着你

无论什么时候

只要你想起我

我就在你身边

即便从今往后活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

倘若不觉间我已身处梦中

那我更希望如现在一般,闭上双眼

与你的回忆就会涌现而出

即便从今往后活在这个没有我的世界

我也希望你能够获得幸福

若是到了你需要我的时候

我会守望着你,带着如昔的笑容

——《永不终止的诗》

部分的章节名在末尾会标上出处

书里的很多章节名都是取自一些文学作品,或者其中的内容。

不过,具体的书名大多都是在那一章里有提及过,部分没有提到的章节会在作者的话里加上出处。

第三十三章 摩西分海

徐徐上升的寒气,汇入了夜空这张漆黑的大幕。

地上的积雪皆已消融,仅剩下几不可见的一小部分残留在楼厦的高处。

季木牵着女孩的手,与她一同平稳地迈入那幢相遇的大楼之中。

跨过入口处疯长的杂草,仍有许多藤蔓状的植物盘根错杂地遍及四处。

楼道里的夜色很深,比世界想象得更深。

自遥远彼岸传来的奏鸣之音,依然回响在他们的脑中。

城市渐渐苏醒,以绵长的节律吐纳、呼吸。

那律动与起伏于此地显得格外分明。

初临之日,季木曾在楼中听见不知来源于何处的歌声,也看到正体未明的黑影从窗外下落的场景。

那时的画面,难以忘记。

哪怕而今来此,仍有许多关系尚未理清。

当时唱起那首莫名之歌的,就是不久他于楼道上遇见的女孩。

“那个时候……”季木欲言欲止,而后轻轻捏了捏女孩的手,“为什么独自在这里唱歌呢?”

“我不知道……”

女孩摇了摇头。

“也许……是在等你也说不定。”她想了一会儿,而后才说。

时隔许久,那首歌具体是怎么唱的,季木已经记不大清了,唯有那旋律仍徜徉在他心中。

“现在想来,似乎有点熟悉……”他说。

可是,季木又不记得这首歌曲自己可曾在哪里听过。

但他并不认为这种熟悉感仅仅是错觉或者巧合。

回忆渐渐上涌。

他开始感到……自己的记忆中像是又缺失了些什么。

某些画面,如同微小的萤火一般忽闪而过。

他慢慢肯定,“不错,确实是有,应该在哪里听过。”

闻言,女孩微笑着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这个时候,她改变了故往惯用词语,说了“不希望”,而不是“不必”。

因为女孩知道,自己说些可以不必如何的话语,只会更让季木为了她而努力。

他摇摇头道:“并不是勉强自己。那首歌……似乎与我所缺失的某些记忆相关。这或许关系到我们离开的可能。”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乖巧地点头。

她知道,既然他这样说了,就不该再继续阻止。

努力过后,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两人都不留遗憾。

“那首歌……叫《在庭园中》。”回忆了片刻,女孩小声地开口。

这是她所知晓的、为数不多的信息。

“我唱给你听吧。”

说罢,女孩轻声地哼唱起来,歌声飘渺而空灵。

“不需要言语

唱吧,rai-rai-rai-rai

身体好碍事

唱吧,rai-rai-rai-rai

沙沙作响的草木之息

藏匿身形而战的鸟群

轻风无声地吹过头顶

此间一切都那么无情

不需要言语

唱吧,rai-rai-rai-rai

身体好碍事

唱吧,rai-rai-rai-rai

细枝纤颤的共鸣之音

树身为稳固扎根土里

落叶于足下飞舞翩跹

此间一切都那么无情

不需要言语

唱吧,rai-rai-rai-rai

身体好碍事

唱吧,rai-rai-rai-rai

不需要言语

唱吧,rai-rai-rai-rai

身体好碍事

唱吧,rai-rai-rai-rai

在这失落之园……”

不知是否是那歌声唤起了季木失却的记忆,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一幅怪诞、诡谲的画面。

在变换无端的万华镜前,闭上了双目的三名少女逐渐被从脚底开始向上蔓延的常春藤所吞噬……

这景象扭曲而可怖……

但在那不自然间,又透着一股寂静的衰亡之美。

这让季木联想到了女孩……

先前,他以永夜之血延缓了她长眠的时间。

可是无论怎样推迟,终有一天还是会到来。

想到这里,季木不禁沉默了。

他望着身披黑天鹅绒斗篷的自己,感觉自己就是那于世人的死期骑马而至的另一位奥列·路却埃——死神。

他一直认为,是他的到来带来了女孩的死……

“我若是奥列·路却埃……又会在女孩的通知簿上看到怎样的评语呢?”他想。

于是,回忆翩跹。

他牵着女孩的手,一步步走向这幢大楼的顶部——天台。

在如童话的剧本般上下往返三次以后,女孩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通往天台的大门。

门外……是不存于世的彼岸之景。

天空、海洋、宇宙,三者连成一个整体。

宛如摩西以杖分海,漆黑无色的海之穹在神的吹息中分开,形成两个接连高天的断面,有通天的高塔悬于其间,众星于其侧化为了巨大的涡旋。

“在以色列营前行走神的使者,转到他们后边去;云柱也从他们前边转到他们后边立住。

在埃及营和以色列营中间有云柱,一边黑暗,一边发光,终夜两下不得相近。

摩西向海伸杖,耶和华便用大东风,使海水一夜退去,水便分开,海就成了干地。

以色列人下海中走干地,水在他们的左右作了墙垣……”

季木口中念出的话语,是《出埃及记》里的文句。

……

星期日

“晚安!”奥列·路却埃说;哈尔马点点头,于是他便跑过去,把曾祖父的画像翻过来面对着墙,好叫他不再像昨天那样,又来插嘴。

“现在你得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关于生活在一个豆荚里的五颗青豌豆的故事;关于一只公鸡的脚向母鸡的脚求爱的故事;关于一根装模作样的缝补针自以为是缝衣针的故事。”

“好东西享受太过也会生厌的呀!”奥列·路却埃说。“您知道,我倒很想给你一样东西看看。我把我的弟弟介绍给你吧。他也叫做奥列·路却埃;不过他拜访任何人,从来不超过一次以上。当他到来的时候,总是把他所遇见的人抱在马上,讲故事给他听。他只知道两个故事。一个是极端的美丽,世上任何人都想象不到;另一个则是非常丑恶和可怕,——我没有办法形容出来。”

于是奥列·路却埃把小小的哈尔马抱到窗前,说:“你现在可以看到我的弟弟——另一位叫做奥列·路却埃的人了。也有人把他叫做‘死神’!你要知道,他并不像人们在画册中把他画成一架骸骨那样可怕。不,那骸骨不过是他上衣上用银丝绣的一个图案而已。这上衣是一件很美丽的骑兵制服。在他后面,在马背上,飘着一件黑天鹅绒做的斗篷。请看他奔驰的样子吧!”

哈尔马看到这位奥列·路却埃怎样骑着马飞驰过去,怎样把年轻人和年老的人抱到自己的马上。有些他放在自己的前面坐着,有些放在自己的后面坐着。不过他老是先问:“你们的通知簿上是怎样写的”他们齐声回答说:“很好。”他说:“好吧,让我亲自来看看吧。”于是每人不得不把自己的通知簿交出来看。那些簿子上写着“很好”和“非常好”等字样的人坐在他的前面,听一个美丽的故事;那些簿子上写着“勉强”“尚可”等字样的人只得坐在他的后面,听一个非常可怕的故事。后者发着抖,大声哭泣。他们想要跳下马来,可是这点他们做不到,因为他们立刻就紧紧地生在马背上了。

“不过‘死神’是一位最可爱的奥列·路却埃啦,”哈尔马说,“我并不怕他!”

“你也不需要怕他呀,”奥列·路却埃说,“你只要时时注意,使你的通知簿上写上好的评语就得了!”

“是的,这倒颇有教育意义!”曾祖父的画像叽咕地说。

“提提意见究竟还是有用的啦。”现在他算是很满意了。

你看,这就是奥列·路却埃的故事。今晚他自己还能对你多讲一点!

——《梦神》

第三十四章 炼狱之山

此刻,季木与女孩立足的地点仍是那幢大楼的天台。

只是,本应存在于此的场景却发生形变了,变得不似人间一般。

原本,在这个天台,他们应该可以看到夜空,以及许多高于这幢大楼的建筑。

然而,眼前除却高悬于空的巴别之塔以外,其余的区域都是晦暗、幽深的大海。

那海既是天空,也是宇宙……

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此般观感。

通天的高塔仿佛星辰的钟楼,群星为其所俘虏,化作流转的漩涡笼罩四周,而凝固的星光则成为固化的锁链,将塔身钉于超乎人世的莫名虚空。

海水在高塔的左右化为墙垣,奇异的是,那水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由上至下地冲落,恍如洪水自天上的窗户涌出所形成的接天瀑布。

这景象令他想到了许多。

“果然……线索就在此处。“震撼之余,季木向身旁的女孩说。

这时,他才明白,过去的自己被长久以来形成的惯性思维所误导了。

他下意识地认为这幢本应只存在于故事之中的大楼会是诅咒,因为真相多半不会被安置在一开始就能轻易触及之处。

正是因由这线索实在过于明显,所以他才对此始终持着怀疑的态度。

好不容易才得以和女孩再次重逢,他不愿让她承受这样的风险……

毕竟,在他所编撰的那个故事的终末……女孩和“许愿天使”双双坠入了地狱之中。

他害怕这幢大楼会带来女孩的死,因此那时毫不犹豫地带着女孩逃走。

可是,到了临近结局的时候,他还是不得已和女孩一起回到了最初相遇的大楼。

有时候,季木会想……如果一开始他就和女孩一同上楼,也许就能更早地发现这里的线索,而女孩也不会喝下那些绿液,他们现在也不至于陷入这般悲哀的情境之中。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一旦既成事实,就没有后悔一说。

他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陪伴着女孩一路走下去。

直到一切的尽头……

在季木想得失神的时候,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袖,“塔的顶部……会不会就是天国?”

闻言,季木轻轻摇头,“这世上没有天国……”

“那会是什么?”她问。

季木不禁沉默。

通天塔的顶部,倘若不是天国,又会是什么?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

若想知晓答案,只需探寻就好。

这座通天的高塔,在季木看来,就仿如将人的性灵逆向提高的卡巴拉生命之树。

永生的秘密或许置于其中……

这是当下唯一的线索。

那扭曲、旋转的星云令季木想起了梵高的油画《星月夜》,以及伊藤润二的长篇恐怖漫画《漩涡》。

与其说旋转的是环绕在通天塔周围的“星空”,不如说那层层垒叠的高塔本身才是最大的漩涡……

如果不是从塔的侧面,而是于塔的顶端向下俯瞰,便会发现……由下至上逐层收缩的塔身呈现为一个庞大无比的涡旋。

这种独特的构造,令季木想起了但丁《神曲》中的炼狱,也即犯下了并非无可赎免的过错的灵魂在升入天堂之前修行忏悔、洗涤罪孽的炼狱山。

但丁将炼狱分为三部分。

由海滨通往炼狱大门的途中,是岩穴及崎岖的山路,为炼狱外界。

进入炼狱之门以后为炼狱界,而炼狱的顶端为地上乐园——伊甸园。

徘徊于炼狱外界的灵魂有两种。

第一种是被逐出教会、在弥留之际才蒙神恩赦免的,这种灵魂需要于山门外等待三十倍于他被放逐的年月。

第二种也是在临终时才知道忏悔的,他们延迟的缘故,或因为愚昧,或因为暴死,或因为忙于尘世的利禄,他们等在山门外的时间,和他们在地上的寿命相等。

炼狱山由下至上分为环山腰的七层,越是上层直径越窄,上下层间以石阶相连,各自洗涤七大罪中的一种原罪。

每洗去一种罪恶,灵魂便向上升高一层。

直至罪孽全部洗清,就可以于山顶啜饮勒特河与欧诺埃河的河水,忘却生前所犯的罪,记起所行的善来,使灵魂获得新生,身心纯净地升入天国。

倘若说这巴别之塔就是炼狱之山,那么这山的顶部无疑应当是天国。

可天国又是不应存在于现下的……

亲眼见证了这一《创世记》中记载的奇迹,季木的心底反而有诸多谜团骤起。

在那个怪诞的故事之中,女孩亦恳求“许愿天使”带她升上天国。

相似的成分实在太多……

世界尽头的真相究竟为何,季木暂且无法参透。

但是他也知晓,那必然存在于他们行将抵达的前路。

“我们走吧。”

说罢,季木牵起了女孩的手。

“嗯。”

女孩也将他的手掌紧握,行走间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踏着天台边缘逐级浮现的光阶,两人迈步前往那群星簇拥的高处。

越是往上,那阶梯便越是狭窄。

走到最后,路已容不下两人并行……

季木只好放开女孩的手。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只能一前一后地行走。

但季木却不知道要让谁先走……

若是他走在女孩前头,也许能够使她感到更加心安,但却不能注意到身后。

假使他跟在女孩身后,或许能在危险之时将她拉住,但却会让她直面孤独。

这是一个两难之选……

而在季木沉默的时候,女孩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担心我。之前一直都是你领着我走,但这次……我希望你可以待在我身后。”

……

我照神所给我的恩,好像一个聪明的工头,立好了根基,有别人在上面建造,只是各人要谨慎怎样在上面建造。

因为那已经立好的根基就是耶稣基督,此外没有人能立别的根基。

若有人用金、银、宝石、草木、禾楷在这根基上建造,各人的工程必然显露,因为那日子要将它表明出来,有火发现,这火要试验各人的工程怎样。

人在那根基上所建造的工程若存得住,他就要得赏赐。

人的工程若被烧了,他就要受亏损,自己却要得救。虽然得救,乃像从火里经过的一样。

——《哥多林前书》

第三十五章 双生螺旋

高处的寒气令人战栗,让季木想起查拉图斯特拉的孤独。

此刻,他们就是那立于山巅的树。

虽然心里依然担心着女孩,但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只能选择信任。

女孩的步伐出人意料地平稳,仿佛这脚下的深渊也没能令她产生分毫恐惧感。

仔细想来,确实应该是这般。

明明自己就是最了解女孩的人……

能够在那般覆笼天地的大雪中搀扶着他走过雪原,本就非同一般。

也许其中有着些许绿液的因素存在,可这与女孩自身的坚忍是分不开的。

而且……现在的她已经不畏于死。

因为死的意念早已于她的心底存在。

知晓了自己的死期将至的女孩,不再为迫近的死而感到恐惧和悲哀。

带着幸福而死,就没有遗憾。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没有遗憾?

女孩心底的某些想法,就连季木也不明白。

恍惚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光阶尽头的彼岸。

回首望去,刚才踏行的那些阶梯此刻已化为纤尘散去。

季木慢慢向前几步,再次牵起了女孩的手。

冰凉之中透着微微的热度。

他抬头仰望着眼前的高塔,塔基之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塔身耸入了不可见物的海之苍穹。

先前在那幢大楼的顶部,他曾管中窥豹地观察到了这座通天之塔的局部。

这高塔似乎分为多个层面,不断地向上缩窄,而层与层间有螺旋状的阶梯相连。

由于塔身实在过于高大,以至于季木无法看见它的整体。

他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塔在水平方向上的边界,以及竖直方向上的两个层面。

而垂直面上更高的部分,则因为太过遥远而隐入黑暗。

但是,季木猜想,这通天塔或许有着九个层面。

他们现今所处的塔基,就是塔的第一层。

而再往上的七层,则与七原罪相对。

至于塔的顶端——第九层,便为“天国”,亦或是所谓“伊甸园”的所在。

不过,这也只是他所猜测的一种可能,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而且,他总觉得这座塔的某种构造有些古怪。

但具体古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女孩看见季木闭目沉思的模样,便没有出言打扰,而是等到他自己将双眼再次睁开。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指着那些于塔的外壁蜿蜒向上攀升的楼梯说道:“这座逆时针的螺旋阶梯,怕不是简单的螺旋……而是双螺旋。”

“双螺旋?”女孩有些不解地问。

“如果将我们于天台所见的一部分塔身看作一个部分未知的多边形,同时设它在地面上的边为底边,那么环绕在这部分塔身上的螺旋阶梯便可以看作一条线段。而出现于这个多边形内的螺旋阶梯的不同截段近似互相平行,可以看作许多平行线段,相邻的平行线段之间距离处处相等。这本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季木停顿了片刻,“奇怪的是,从下往上第一条线段与多边形右侧边的交点,如果和第二条线段与多边形左侧边的交点相连,连成的线段竟然平行于多边形的底边……”

“假如说这座螺旋阶梯的结构真的是完美的螺旋,那么上述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而周边旋转的星云似乎也在暗示我们漩涡和螺旋……也就是说,基本可以排除看不到的部分由螺旋变为水平的可能。”

“要同时满足这样的条件……那它只可能是双螺旋。”

闻言,女孩轻轻点头,“可以参照dna双螺旋结构模型来理解。除此之外,y染色体往往象征男性,而x染色体则代表女性,会不会与此有些关联?”

听完女孩的见解,季木不禁感到有些惊讶,而后陷入了沉思。

的确,通天塔上的双螺旋可能和男性及女性的理念相关。

神在最初造人的时候,并没有划分性别,原初的人类只有身为男人的亚当,后来神才取其骨肉创造了女人。

这与巴别塔的传说一般,都是《创世记》中所写之事。

缠绕着高塔的螺旋阶梯,使季木想起摩西在旷野中举起的铜蛇。

《民数记》有言:

“他们从何珥山起行,往红海那条路走,要绕过以东地。

百姓因这路难行,心中甚是烦躁,就怨读訁神和摩西说:“你们为什么把我们从埃及领出来,使我们死在旷野呢?这里没有粮,没有水,我们的心厌恶这淡薄的食物。”

于是耶和华使火蛇进入百姓中间,蛇就咬他们,以色列人中死了许多。

百姓到摩西那里说:“我们怨读訁耶和华和你,有罪了,求你祷告耶和华叫这些蛇离开我们。”

于是,摩西为百姓祷告。

耶和华对摩西说:“你制造一条火蛇,挂在杆子上,凡被咬的,一望这蛇,就必得活。”

摩西便制造一条铜蛇,挂在杆子上,凡被蛇咬的,一望这铜蛇,就活了。”

螺旋之塔,大概便喻示着能令死者复生的蛇杖……

这让季木更加肯定,通天塔中应该藏有永生的线索。

双生的螺旋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

先前他们所走的那道狭窄的光阶,可能也是一种提示……

还没有等季木开口,女孩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小声地说:“又到了要分开的时候……”

“但是,只要知道你走的是和我同样的路,就不会再感到孤独。”

……

星期一晚间

他明天走……

亲爱的杰罗姆,我无限深情,始终爱你,但是这种爱,我却永远不能对你讲了。我强加给自己的眼睛、嘴唇和心灵的束缚严厉极了,因而同你分离,对我来说倒是一种解脱、一种苦涩的满足。

我尽量照理性行事,然而一行动起来,促使我行动的道理却离我而去,或者变得在我看来荒谬了,于是我不再相信了……

促使我逃避他的道理吗?我不再相信了……不过,我还照样逃避他,但是怀着忧伤的情绪,而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逃避。

主啊!杰罗姆和我,我们走向您,相互鼓励,携手向前,走在生活的大道上,如同两个朝圣的香客,有时一个对另一个说:“你若是累了,兄弟,就靠在我身上吧。”而另一个则回答:“只要感到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可是不行啊!您给我们指出的道路,主啊,是一条窄路,极窄,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

——《窄门》

第三十六章 走钢丝者

两人同时向着背离的方向行走,如同《monster》里往东走的怪物和往西走的怪物。

告别的时候,季木也没有多说,因为那会让本就有些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在塔的第一层相见。”

临走的时候,女孩曾这样对他说。

的确,两人所走的道路是两条不相交的曲线。

只有抵达这座阶梯的终点,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如果通天塔的构造真的就如《神曲·炼狱篇》中的炼狱山一般,那么两人下一次交汇之所,将会是炼狱一层——傲慢之狱。

傲慢是路西法的代名词,也是最大的原罪……

这让季木想起了龙傲天。

随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独自踏上了前路。

螺旋阶梯的起始处,分别位于塔身的两侧。

季木往西,而女孩往东。

行走的途中,他也不时观望着身旁的高塔。

塔身确实是以砖和石漆建构,正如《创世记》中所说。

除此之外,在靠近以后,季木才发现……那构成塔身的石砖上的纹路近似于一个个细小的涡旋。

无数微型的漩涡接连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涡旋……

漩涡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它不仅仅能够吸引物体,同时还有着一种奇妙的魔力,让看到的人不得不去注意。

仿佛时间一久……就连灵魂也会被拖入其中。

漩涡……

黑色的漩涡……

季木又想起无脸人那张空白的脸扭曲之后所产生的黑洞。

就连他胸口的永夜虚腔,在运动形式上也表现为漩涡。

漩涡无处不在。

大到天体的引力,小到指腹的斗纹……

他所遭遇的一切,似乎都与他已知晓的一些事物有关。

这令季木感到一种命运般的既定感……

“漆黑,对于这里,你有没有什么印象?”他于心底发问。

“这座塔,应该是这一个纪元才被创造出来的建筑。而且,它也不像那些经文所说,是由人力所成就的,而是天位神的造物。从它的气息来看,似乎和世界之外无关。”漆黑的声音带着些许感叹,“不过,着实是一个伟大的造物。正如你所想,它大致与真正意义上的永生相关。”

提及“永生”一词,漆黑的语气明显变得更加郑重。

“与真正意义上的永生相关?”

“多半如此……”

闻言,季木不禁沉默。

真正意义上的永生……意味着万古不朽,与世长存。

若非世界之外降临的灾劫存在,那样的永生几乎是不可磨灭的。

在《神曲·地狱篇》中,地狱之门也称其自身为“万物不朽之物”。

地狱、炼狱、天堂三者,是人死之后灵魂的归宿。

地狱,为犯下重罪的灵魂永世受苦之地。

炼狱,为罪恶较轻的灵魂洗涤罪孽之处。

天堂,为至善至美的灵魂得享至福之所。

但凡通往天国者,灵魂必先于炼狱经受洗练。

季木知晓,于前方等待自己的……或许就是净界的洗练。

通过试炼的灵魂,将重获新生,得以见神,于天国之中成就永生。

可是……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对他说:“这个世上还没有天国。”

倘若天国从始至终就不存在……那么又是什么盘踞在炼狱山的顶端?

想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亲自前去探寻一番。

时隔许久,季木终于来到了螺旋阶梯的入口。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阶梯的蜿蜒,有的只是仿若永无止境的升高,恍如接连着尘世之上的遥远天国……

那阶梯的材质,是一种如熊熊燃烧的焰火般璀璨、耀眼的金属,光泽像是黄金,但质地又近乎于铜。

踏上台阶的那一瞬间,阶梯的上方传来了宛如某种生物的脊柱在不停地颤动一般的莫名震感,恰似他于南安中学的钟塔内的螺旋阶梯上行走时所感的震动。

假如说这高塔便是摩西手中所持、能令人起死回生之杆,那么季木现今站立的地点……便是这杆上铜蛇的骨架。

这阶梯很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过,并且远离塔身的那一边没有护栏。

走在这上边,随时都会有从高处坠落而毁灭的危险……

一如查拉图斯特拉于市镇的广场上所见的走钢丝者。

查拉图斯特拉怜惜失足跌落的走钢丝者,答应亲手将他埋葬。

可若是他死在这里……又有谁来掩埋他的尸身呢?

飞向日轮的伊卡洛斯,未曾想过自己会折断翅膀。

是那傲慢之罪致他死亡……

……

可是,使大家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此时,走钢丝者开始他的表演:他从一扇小门里出来,在钢丝上走着,这根钢丝张在两塔之间,也就是悬在广场和群众的上空。当他走到半当中时,小门又打开了,一个像丑角似的穿彩衣的人跳了出来,快步跟上第一个表演者。“前进啊,跛子,”他发出可怕的叫声,“前进啊,懒虫,蹑手蹑脚的家伙,苍白的面孔!别让我用脚跟搔你!你在这两塔之间干什么?你只合到塔里去,应当把你关进去,一个比你强的人,你在挡他的路!”——他每说一句,就越来越跟第一个靠近:在他跟前者只差一步时,使大家瞠目结舌的可怕的事发生了一一他像魔鬼一样大叫一声,跳到挡路者的前头。第一个表演者看到自己的竞争者获胜,不由失去清醒的头脑,一脚踏了空;他丢掉撑杆,跌得比撑杆还快,手脚像一阵旋风似地团团转,笔直地跌落到地上。广场和群众,就像有狂风吹过来的大海:大家争先恐后、互相践踏着奔逃,特别是在走钢丝者的身体要坠落下来的地方,拥挤得尤为厉害。

可是查拉图斯特拉仍站着不动,走钢丝者的身体正好坠落在他的旁边,跌得皮开肉绽,可是还没死去。过了一会,那个跌伤者醒了过来,他看到查拉图斯特拉跪在他旁边。“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终于开口说道,“我早已知道,魔鬼会伸腿把我绊倒。现在他把我拖往地狱:你想阻拦他?”

“凭我的名誉起誓,朋友,”查拉图斯特拉回答道,“你所说的一切都不存在:既没有什么魔鬼,也没有什么地狱。你的灵魂将比你的肉体死得更快:现在什么也别怕!”

那个男子不大相信地仰望着他。“如果你说的是真话,”他随即说道,“那么,我即使失去生命,也毫无损失。我跟一匹野兽相差无几,我也不过是让人用鞭子和少量食物教它跳舞的动物。”

“并非如此,”查拉图斯特拉说道,“你把冒险当作你的职业,这一点无可轻视。现在你由于你的职业而毁灭:因此我要亲手埋葬你。”

当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番话时,那个垂死的人不再作答;可是他动动手,好像想要去握握查拉图斯特拉的手以表示谢意。——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三十七章 永劫孤独

“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有泥土伴随,

那是永恒的相会;

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有时光伴随,

那是永恒的离别。”

轻声念着阿多尼斯的一段诗句,季木拾级而上,不断前行。

在这通往高天的路途之中,时空的概念逐渐淡化、模糊。

一步之遥,便仿如相隔永久……

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的……唯有深深的孤独。

也许,这段路径便是炼狱外界——由海滨通往炼狱山门的路。

徘徊于炼狱外界的灵魂,或是要于山门外等待三十倍于他被放逐的年月,或是要承受与他在地上的寿命相等的时光的孤独……

这便是要入净界的魂灵最初面临的试炼。

这试炼名为“永劫孤独”。

漫长到近乎永恒的重复……

一刻不停地迈步行走……

这罪罚并非凡俗所能承受。

时间一久,就连思维也会被这无尽的循环所吞没,化作虚无。

人类的位格不足以容纳永生的孤独。

若要长存亘古,灵魂便需达到近“道”的程度。

而“道”即是“法则”,超然在上,无欲无求。

在但丁的《神曲·炼狱篇》中,神对等待于山门外的罪人的灵魂并未如此苛求。

祂要求它们等候,但却免去了它们的孤独之苦。

书中如此形容它们似羊群般相互扶持,一道行走:

“正如小绵羊走出羊圈,

先是一只随后则杀两两三三,

其他小羊则是怯生生地低垂双眼和嘴脸;

头一只怎样做,后面的羊就跟着学,

它们紧随在它身后,驯顺温和,

一旦它停步不走,它们也跟着做,尽管不知为何。

这时,我看待那群幸运的鬼魂的头一批也正是如此,

他们移动身子,向前迈进,

面容谦卑,步履庄重。”

可季木和女孩所承受的试炼要比此还严酷得多……

它要求他们的“心”达到足以承载永生的孤独。

这最初的考核,比起其后的涤罪,在难度上可能丝毫不弱,甚至犹有超出。

因为永恒的孤独意味着永远处在生与死的夹缝之中,大脑化为混沌,但又并非全然的虚无……

这比于地狱中永世受苦还要更加难以承受。

疼痛,能够让人意识到存在着的自我。

孤独,却会使人沉入无底的归墟之洞。

而如果……他克服了疼痛,又不畏于孤独,便如阿多尼斯的诗歌所说: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

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向我袭来的黑暗,让我更加闪亮。

孤独,也是我向光明攀登的一道阶梯。”

在恒久的踱步之中,季木陷入了沉思,于孤独中体会这世间的万物。

万象的真理恍如渐渐涌入到他的脑海之中。

“孤独是一座花园,

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他说。

此刻,他宛若成为了那飞驰着跨越阶梯的登高者,成为了那山巅之树。

这棵树孤单单地站在这里的山坡旁,它高高地向上生长,超过人和兽。

即使它想说话,它也找不到理解它的人:它长得这样高。

现在它等了又等——它到底在等待什么?

它住得跟云的住处太靠近:它也许等待最初的闪电?

它等待着从高悬在世人上空的乌云里一滴一滴落下的沉重雨点……

宣告闪电的到来。

……

当查拉图斯特拉走到森林外边最先到达的市镇时,看到许多人聚集在广场上:因为曾有预告,叫大家来看一个走钢丝者表演。查拉图斯特拉对群众如是说道:

我教你们何谓超人:人是应被超越的某种东西。你们为了超越自己,干过什么呢?

直到现在,一切生物都创造过超越自身的某种东西,难道你们要做大潮的退潮,情愿倒退为动物而不愿超越人的本身吗?

猿猴在人的眼中是什么呢?乃是让我们感到好笑或是感到痛苦的吃入的对象。在超人眼中,人也应当是这样:一种好笑的东西或者是痛苦的耻辱。

你们走过了从虫到人的道路,你们内心中有许多还是虫。从前你们是猿猴,就是现在,你们比任何猿猴还更加是猿猴。

你们当中的最聪明者,也不过是植物和鬼怪的分裂体和杂种。可是难道是我叫你们变成植物或是鬼怪的么!

瞧,我是教你们做超人。

超人就是大地的意思。你们的意志要这样说:让超人就是大地的意思吧!

我恳求你们,我的弟兄们,忠于大地吧,不要相信跟你们侈谈超脱尘世的希望的人!他们是调制毒药者,不管他们有意或无意。

他们是蔑视生命者,行将死灭者,毒害自己者,大地对它们感到厌烦:那就让他们离开人世吧!

从前亵渎上帝那是最大的亵渎,可是上帝死掉了,因而这些亵渎上帝者也死掉了。现在最可怕者乃是亵渎大地,而且把不可探究者的脏腑看得比大地的意义还高。

从前灵魂对肉体投以轻蔑的眼光,这种轻蔑在当时是最崇高的思想——灵魂要肉体消瘦、丑陋而且饿得要死。这样的灵魂就以为可以摆脱肉体和大地。

哦,这种灵魂本身却是更加消瘦、丑陋而且饿得要死:做残酷行为乃是这种灵魂的快乐。

可是,我的弟兄们,请你们也对我谈谈:你们的肉体在讲到你们的灵魂时说些什么呢?你们的灵魂不就是贫乏、不洁和可怜的安逸吗?

确实,人是一条不洁的河。要能容纳不洁的河而不致污浊,人必须是大海。

注意,我教你们做超人:他就是大海,你们的极大的轻蔑会沉没在这种大海里。

你们能体验到的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呢?那就是极大轻蔑的时刻,在这个时刻,连你们的幸福也使你们感到恶心,你们的理智和道德也是如此。

在这个时刻,你们说:“我们的幸福有什么重要呢?它是贫乏、不洁和可怜的安逸。可是,我的幸福应当是肯定生存本身!”

在这个时刻,你们说:“我的理性有什么重要呢?它追求知识如同狮子追求食物吗?它是贫乏、不洁和可怜的安逸!”

在这个时刻,你们说:“我的道德有什么重要呢!它还没有使我狂热过。我对我的善和我的恶是怎样感到厌烦啊!这一切都是贫乏、不洁和可怜的安逸!”

在这个时刻,你们说:“我的正义又有什么重要呢!我看不出我是火和煤。可是正义的人却是火和煤!”

在这个时刻,你们说:“我的同情又有什么重要呢!同情不就是那位爱世人者被人钉上去的十字架么?可是我的同情并不是什么钉上十字架的死刑。”

你们已经这样说过吗?你们已经这样叫过吗?啊,但愿我曾听到你们这样叫过!

向上天呼叫的,不是你们的罪,而是你们的自我满足,是你们罪恶中的贪心向上天呼叫!

可是,用火舌舐你们的闪电在哪里!你们必须让它灌输的疯狂在哪里!

注意,我教你们做超人:他就是这种闪电,他就是这种疯狂!——

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些话,群众中有一人叫道:“关于走钢丝者的事,我们已经听够了,现在让我们瞧瞧他的真本领吧!”所有的群众都嘲笑查拉图斯特拉。而那个走钢丝者,他以为此话是指他而言,就开始表演起来。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三十八章 净界山门

“在我心中,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会

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林林总总的欲望,掠取着我的现在

将‘理性’扼杀于它的宝座。

我的爱情纷纷越过未来的藩篱

与解放出双脚的梦想一起,舞蹈不停。

于我,穴居人攫取了先知,

佩戴花环的阿波罗

于亚伯拉罕的聋耳边吟唱。

我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审视我的内心吧,仁慈的朋友,你应战栗,

因为那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低沉的话音,回响在视线无法触及的至高之穹。

行走间,一头咆哮的雄狮的虚影逐渐浮现在季木的身后,吼声震耳欲聋,巨大的日轮自阴暗的山背升起,化为一团光芒悬浮于渺远的天穹。

那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无法将他的躯体穿透。

就如《神曲·炼狱篇》中在诗人维吉尔的引领下穿行于炼狱山间的但丁,他同样是有血肉的活物。

这在炼狱中是很不一般的,甚至会让来往的魂灵惊恐——他竟有影子。

“就快要到了……炼狱之门——第一层的入口。”他的影子说。

季木微微颔首。

前方不远,便是山坡断开之处,犹如一道裂口把墙分离。

一扇大门位于螺旋阶梯的终点之处,门下有通到门口的台阶三级,每级台阶颜色各有不同。

“我们来到那里;第一级台阶是白色大理石,

它是那么明亮洁净,

我像对镜自照一样,从它上面如实地映出我的身影。

第二级台阶的颜色与其说是灰暗,倒不如说是深黑,

它是用粗糙而干燥的乱石砌成,

纵横之处布满裂缝。

第三级台阶高高在上,硕大沉重,

我觉得它似是斑石所做,色彩火红,

恰似血管溅出的鲜血淋淋。”

那台阶的样式,正似《神曲·炼狱篇》里所说。

“光,暗……和血。”

季木于那三级台阶之前停步。

而后,他逐级登阶,直至站在炼狱的大门之前……

门上有两个锁眼,但形状却并不相同。

要打开这扇门,必须将两把钥匙先后在锁孔中转动。

他以右手在胸前拍打了三下,而后用指尖于额前划出了七个“p”字。

这是《神曲·炼狱篇》中入门的步骤。

划出七“p”的时候,指甲的尖端刺破了他额上的皮肤。

他的指尖染血,色泽恍如熊熊燃烧的烈火。

一本通体金黄的古书沉降于眼前的虚空,季木将指上的鲜血洒落。

书籍浴血,化为了《窄门》的黄金匙。

与此同时,那道凝固于他心间的、莫名的光,也变成了钥匙的式样。

那把泛着银白的光泽的钥匙,似乎是他心中的某物所化。

仔细体会那道光芒,季木才发现……那光亮正是他对于天国的构想。

心念的具象化……

原来这便是他的第二选修——《神曲》的雏形。

唯有对天国的荣光心怀向往的人,才得以入此门。

与地狱之门的“入此门者,必当放弃一切希望”相反,炼狱之门的要求,是“入此门者,需先秉持一切希望”。

对这个世间全然绝望之人,断无进天国的理由。

他先用那把白色的,后用那把黄色的,把门打开,这使他感到称心如意。

而后,季木开始推开那扇门户。

两扇门板沉重得可怕,以至于他竭尽全力才勉强可以推动。

大门的枢轴在合叶里转动,发出宛若雷鸣一般的巨大声响,仿佛天势震动。

恍惚之间,季木像是听见了那门中传来的赞美诗,伴随着管风琴奏鸣的声响……

那乐声令他感到熟悉,有一种模糊的印象。

音色清澈而悠扬,似乎是由许多稚嫩的孩童唱响。

这或许应了耶稣关于“天国里谁是最大的”的回答。

“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所以,凡自己谦卑像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凡为我的名接待一个像这小孩子的,就是接待我。”

只要再向前一步,他就正式进入到了炼狱山的内部。

炼狱一层——傲慢之狱。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可以在这里与女孩相见……

这是季木当下最渴盼的事。

……

上帝的天使在这级台阶上放着双脚,

他端坐在门槛之上,

我觉得,那门槛似是用金刚石制造。

我的导师拉着满心欢喜的我,

登上这三级台阶,说道:

“你该谦恭地要求他把门闩拔掉。”

我虔诚地扑倒在那神圣的足下,

我要求他发慈悲,为我开门,

但是,我先在胸前拍打了三下。

他用那宽大的剑锋在我额前划了七个“p”字,

并说道:“等到你进去之后,

你要注意把这几个剑痕洗净。”

烟灰或挖出的干土,

与他的衣衫似是同一种颜色,

正是从这衣衫之下,他拿出钥匙两把。

一把是金的,另一把是银的:

他先用那把白色的,后用那把黄色的,

把门打开,这使我感到称心如意。

他对我们说:“不论是两把钥匙中的哪一把失去作用,

不能在那锁眼中顺利转动,

这条途径就不能畅通。

这一把更为贵重;但是那一把在开门之前,

也要求运用太多的技巧和才智,

因为它是一把能解开症结的钥匙。

我从彼得那里拿到这两把钥匙;他曾告诉我:

宁可把门错开,而不可把门错锁,

只要有人伏倒在地,拜倒我的脚下求我。”

他随即把那神圣的大门的两扇门板打开,

说道:“进去吧;但是我要让你们明白:

向后看的人就要回到门外。”

那扇神圣大门的枢轴是用金属制成,

声音很大,又很坚硬,

在合叶里转动时竟发出这样大的响声,

连塔尔佩阿岩洞也不曾发出这样的尖叫,也不曾显得如此难以启动,

当时,那善良的梅泰洛曾被人从它那里推开,

后来,它终于被剥夺了钱财,

我转过身去,注意倾听那一声雷鸣,

我觉得似乎听到人声与甜美的乐声混合在一起,

高唱“上帝,我们赞美你。”

我听到的歌声使我产生一种印象,

这种印象恰好与人们在欣赏

有管风琴伴奏的歌唱时常有的印象相同;

那些歌词时而听得清,时而又听不清。

——《神曲·炼狱篇》

关于开学后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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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傲慢之重

炼狱大门的背后,是一条黑暗而又狭窄的路径,似乎深深地凿入了石体。

明明位于近乎天顶的高处,可是这个地方却令季木感到仿如是在地底。

道路如同往返曲折的潮汐,时而前进,时而后移。

他迈着平淡无奇的步履,沿着这道石之缝隙继续向前迈进。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与小马尾辫一同穿行于幽深地道的画面……

那时,她曾言那条通道通往地狱。

地狱和炼狱……

这相似的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关系。

连通地狱深处的路线笔直而宽敞,接往净界之山的途径迂回而狭隘。

这恰好印证了《马太福音》中耶稣的话语:“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宽路将人引至灭亡,而窄路却领人走向永生。

早已明白的道理……

念及至此,季木轻叹了一口气。

当思绪沉淀下去,他再次向着前方针尖大小的微弱光芒走去。

待到一切豁然开朗起来,呈现于他眼前的……是一幅荒凉衰败的场景。

脚下的地面,比世间最荒芜的沙漠还要空虚,恍如世界的边境。

徘徊之时,无尽的傲慢从心底滋生,涌上了他的内心。

视线逐渐升高到与日同高的无上天宇,此刻的他宛若成为了天上天下的至高者,厌恶万事万物的贫乏、不洁和可怜的安逸。

与此同时,彼方的天际传来了声声宏大的诵读音:

“他们所受的严重苦刑,

迫使他们朝着地面,躬背曲身,

因此,我的眼睛起初也无法断定。

但是,你注意看那边,你要用目光辨清

那些在石块重压下走上前来的人:

你如今已经可以看出,每个人都在各自捶胸……”

这是但丁的诗篇中关于傲慢之罪所受酷刑的言句。

当那话音落下以后,季木骤然感到肩上传来了一股无可言喻的沉重压力。

如同托起西西弗斯的巨石,脚下的地面都因由难以承受而下陷了几分。

这便是傲慢之重……

那沉重中蕴含着永劫回归的理法,一旦加身,便永远比负重者所能承载的极限要重上一分,以至于每次试图挺直躯干都会在行将成功之际恰好被那份多出的重量压垮。

在希腊神话中,科林斯的初王西西弗斯,便是因由绑架了死神,令世间一度没有了死亡而遭到神罚,要不断地重复将一块巨石推上高山,但又因其过重而每每在将成之时只能眼睁睁地看它滚落。

永永远远、全然无望地重复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劳作……

这即是诸神所想出的最为残酷的刑罚——给予西西弗斯名为“希望”的绝望。

然而……哪怕是在群山一般的重压之下,季木心底的骄傲仍不能容许自己躬身。

他竭尽所能地拮抗那股无影无形的强大力场。

穹顶之上响起了嘹亮的话语,是为羔羊布道之音:

“你们要小心,不可将善事行在人的面前,故意叫他们看见;若是这样,就不能得你们天父的赏赐了。所以,你施舍的时候,不可在你前面吹号,像那假冒为善的人在会堂里和街道上所行的,故意要得人的荣耀。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们已经得了他们的赏赐。你施舍的时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要叫你施舍的事行在暗中,你父在暗中察看,必然报答你……”

神言传响,季木立足的路面再陷三分,背部的皮肤几乎完全撕裂开来,血流不止。

“你们祷告的时候,不可像那假冒为善的人,爱站在会堂里和十字路口上祷告,故意叫人看见。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们已经得了他们的赏赐。你祷告的时候,要进你的内屋,关上门,祷告你在暗中的父。你父在暗中察看,必然报答你。你们祷告,不可像外邦人,用许多重复话,他们以为话多了必蒙垂听。你们不可效法他们,因为你们没有祈求以先,你们所需用的,你们的父早已知道了……”

下一声落,塌陷的陆地寸寸龟裂,碎为齑粉,脊柱在一阵颤鸣声中渐渐弯折。

“所以,你们祷告要这样说: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阿们……’”

鲜血自他的各个窍穴中涌出,将大地染成鲜红。

这重压之魔使他陷落……

但在最荒凉的沙漠之中,负重的精神化为了骆驼,支撑着他的躯体,使其不至于变作倒塌的积木。

“对于怀着畏敬之念的精神,强力的、负重的精神,有许多重负:精神的强力渴望重的、最重的负担。

什么是重负?负重的精神这样发问,于是它像骆驼一样跪下来,甘愿被装上很多的重负。

英雄们,什么是最重的负担?负重的精神这样发问,我会把它背在身上而为我的强力感到高兴。

最重的负担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骄傲之心感到痛苦而自卑?为了嘲笑自己的智慧而显示自己的愚蠢?

或者是:当我们的事业获得成就而庆祝其胜利时,就离开它?为了试探试探者而登上高山?

或者是:吃认识之草和橡子为生,为了真理而忍受灵魂的饥饿?

或者是:自己生病,却把来探望你的人打发回家,跟永远听不见你要求的聋子做朋友

或者是:只要是真实之水,哪怕是污水,也跳进去,不管是冷的青蛙和热的蛤蟆,一概来者不拒?

或者是:爱那些蔑视我们的人,跟想要吓唬我们的鬼怪握手?

这一切最重的重负,负重的精神都把它们背在自己的身上,就像背着重负趋向沙漠的骆驼,精神也如此急忙走进它的沙漠……”

……

啊,狂妄自大的基督徒啊,可怜的不幸的人,

你们心灵的视力已失去作用,

你们竟对倒退的步伐抱有信心。

你们难道看不出,我们都是一些蠕虫,

生来就是要化为天使般的蝴蝶,

毫无掩护地飞向天国受审?

你们的精神究竟依靠什么如此跋扈飞扬?

既然你们几乎就是发育不全的毛虫,

与尚未成型的幼蛹恰好一样。

为了支撑天花板或屋顶,

有时可以看到用一个人像来代替托座,

这人像也是膝盖顶住前胸,

这人像会使见到它的人

对并非真正痛苦产生真正的心焦,

我看到这些人也正是如此,只要我仔细观瞧。

诚然,他们是根据所负的重量多少

或多或少地扭曲身体;

有些人在负重的动作上还显出更大的耐力,

但他们似乎都在边哭边说:“我已承受不起。”

——《神曲·地狱篇》

第四十章 爱之桎梏

背着最重的重负,季木行走在最荒凉的沙漠之中。

一道巨大的光芒沉降于他的心底,将他的心象编织成茧,化为可观可感之物。

炼狱的图景逐渐显现,傲慢的灵魂背负着巨石艰难地行走。

这一切的一切,皆被烙印在了他的心中,具象化为炼狱一重。

伴随着他对于骄傲的理解的不断加深,肩上可怕的压力慢慢不再沉重。

走到最后,他已经一身轻了,步伐如同一位神明在跳舞。

傲慢之罪再也不能将他的性灵束缚。

于是他欢笑,杀死了认真、彻底、深沉、庄重的重压之魔。

一罪涤净,他于额上刻下的七个“p”字中有一者被消除。

自此,傲慢之狱的道路于他畅通无阻。

“必有万军耶和华降罚的一个日子,

要临到骄傲狂妄的,

一切自高的都必降为卑;

又临到黎巴嫩高大的香柏树和巴珊的橡树;

又临到一切高山的峻岭;

又临到高台和坚固城墙;

又临到他施的船只,并一切可爱的美物。

骄傲的必屈膝,

狂妄的必降卑。

在那日,惟独耶和华被尊崇……”

庄严的诵读声响彻天穹。

与此同时,同样的言语也出于季木的口中。

两者之间渐渐重合,最终唯有他的话音如雷般传遍四处。

他继续向前行走。

无论行至何处,都只见他一人孤独地踱步于荒漠之中。

他不由得担心起来,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现在他就处在炼狱的第一层,可是女孩却没有如约来与他相见……

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想到这里,季木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摇了摇头。

他本不该有这样多余的念头……

女孩的存在,使他恒久不变的心境出现了破绽。

他过于思念女孩。

因为自两人分开以来已经过了太久太久……

在通往炼狱山门的阶梯上……他们几乎经历了永恒的长度。

时间的概念都已于那无尽的长途之中错乱,以至于季木自身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巴别塔里度过了多久……

这还只是炼狱的第一层。

往上,还有更多艰难的路途要走……

道路漫长到不见尽头。

换作别人,定然早已孤独而亡,被永劫之枪钉死在命运的永恒上。

可即便是他,也无法全然压抑自身的情感。

愈是孤独……那份思念便愈是浓重。

沉郁的思绪于他的心中开出花朵,是光阴的流逝将其催熟。

行进在炼狱外界的长途之中,是与女孩再会的渴望支撑着他持续不断而又永无止境地向着约定的地点靠拢。

每每迈出一步,他都觉得自己和女孩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许多。

传达不到的思念令他困苦,但是那“进展性”的快乐又使他满足。

可是,在真正抵达炼狱之后,他对于女孩的爱反而成为了一种阻碍,一种桎梏……

他的心里始终想着女孩。

但经上记着说:

“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

人与父亲生疏,

女儿与母亲生疏,

媳妇与婆婆生疏。

人的仇敌就是自己家里的人。

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爱儿女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的,也不配作我的门徒。得着生命的,将要失丧生命;为我失丧生命的,将要得着生命。”

这便是作门徒的代价……

永生……意味着要撇下一切所有。

若非如此,就不足以穿过那扇狭窄的门户。

他和女孩互相成为了对方的滞碍。

真是莫大的悲哀……

只要这一点尚未改变,通往永生的道路就不得畅通。

他渐渐明白了女孩没有与他相见的理由……

因为那般短暂的温存只会让他的心灵变得更加怯懦。

女孩同他一样承受着这思恋之苦,甚至她所面临的痛苦比他更多。

季木无法抑制心底的担忧。

女孩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他不知道她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季木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

他之所以临此,便是为了帮女孩找到永生的线索。

如果就连此事也无法成就,那么其余的一切也尽是虚空……

他不禁为此而感到哀默。

心中的枷锁渐渐松动……

“他的岁月之园中一朵花,

正在摆脱自己的桎梏,

那桎梏便是园子的芬芳。

现在,凋谢的蓓蕾会对他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发问?

提问者,你到底是谁?”

……

正如要攀登那座教堂所在的山岭

——那教堂从鲁巴贡特上方,

俯瞰管理良好的那座城镇,

在右面,因为有在案卷和桶板

尚属可靠的年代建造的那些阶梯,

山崖的傲然挺立才被打断;

同样,从另一层落到这一层的

那片相当陡峭的悬崖也变得平缓;

但是,这边和那边都有高耸的石壁窄得令人擦肩。

我们掉转我们的身躯向那厢走去,

耳闻一片歌声,唱道:“自知灵性贫穷的人有福了!”

那歌声如此动听,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唉,这里的入口与地狱的入口是多么不同!

因为这里是随着歌声进入,

而那下边,进入则是有哀号惨叫来伴从。

我们这时已是踏着神圣的石阶向上攀登,

我觉得自己竟比先前走在平地上

还要加倍轻松。

于是我说:“老师,请说一说,

究竟是什么沉重的东西从我身上卸掉,

我现在走着,几乎不感到丝毫疲劳?”

他答道:“待到仍然留在你脸上的那些‘p’字,

几乎悄然消失,

将会像方才那个一样完全被擦拭,

那时,你的双脚将会被向善的意愿所战胜,

不仅不会感到疲乏,

被驱向前进还会令它们感到欢欣。”

于是,我就像有些人那样步行:

这些人头上顶着东西却自不晓得,

只是看到别人示意,他们才产生疑惑;

因此,一只手就来帮助把问题弄清,

它探摸、发现并完成

视力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我也正是用右手的五个手指

才发现那位掌握两把钥匙的天使

在我两边额角上方刻下的字母只剩下六个:

我的导师看到这个情景,笑了。

——《神曲·炼狱篇》

严打期间,之前的四章章节被屏蔽了

其中两章估计是村上和小川的锅,另外两章倒是莫名其妙╮(╯▽╰)╭

作者明明没有开车→_→

新来的读者要是发现哪章有少,直接百度吧,虽然最早的版本和我后来修改用词过的可能有微妙的差别,不过暂且将就吧。

等过一段时间,我再去申请一下解除……

审核人员迷之有空闲来看我的书,这点倒是很意外就是了╮(╯▽╰)╭

分别是第三卷三十五章,第五卷四十一章、五十二章,第七卷二十九章。

就是这样w

第四十一章 最美之言

女孩不会不告而别……

即使她要独自先走,也必然会有一些讯息遗留。

一直以来,女孩都不希望让季木担忧。

也正是知晓了这一点,季木才没有直接踏上前往高层的路途。

在这一层——傲慢之狱中,如果他无法见到女孩,那么应该能够在哪里找到女孩留下的一些事物。

他的步伐坚忍,如同文辞掷地有声,又仿若敲击琴键的铿锵音色。

群星的光色将季木笼罩在其间,而后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光晕,仿佛炽阳的热浪一般波动起伏。

他的情绪不再波动,恍若寂静的恒流。

绵延亘古的奏鸣之声响彻在他的心间,光与暗的大浪起此彼伏。

“那么你曾得到

你从此生想要的了,甚至到这地步?

我得到了。

那么你要了什么?

自谓为人所爱,感到自己

在地上时为人所爱……”

轻声念着雷蒙德·卡佛的《已故断章》,季木在心中念想,经此一生,可有何物值得称“爱”。

爱是地狱冥犬,徘徊在冥河的岸边……

他未曾向任何人言爱,哪怕是这一年来朝夕相伴的女孩。

因为……这简单的一词一旦说出口,便没有了心中的那种韵味。

正如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所言:

“又弹起这曲调,节奏逐渐消沉,

经我耳畔,如微风吹拂紫罗兰;

声音轻柔,偷走紫罗兰的清芬,

偷走还奉送。够了,不要再弹;

现在听来,不如从前那样香甜。”

最美的话语,只能深藏在心。

倘若以口言说,便会如同绽开的昙花一般,在片刻之间枯萎、零落……

“于是爱尔美差说:请给我们谈爱。

他举头望着民众,他们一时静默了。他用洪亮的声音说:

当爱向你们召唤的时候,跟随着他,

虽然他的路程艰险而陡峻。

当他的翅翼围卷你们的时候,屈服于他,

虽然那藏在羽翮中间的剑刃许会伤毁你们。

当他对你们说话的时候,信从他,

虽然他的声音也许会把你们的梦魂击碎,如同北风吹荒了林园。

爱虽给你加冠,他也要将你钉在十字架上。他虽栽培你,他也刈剪你。

他虽升到你的最高处,抚惜你在日中颤动的枝叶,

他也要降到你的根下,摇动你紧握住泥土的根柢。

如同一捆稻粟,他把你束聚起来。

他春打你使你赤裸。

他筛分你使你脱壳。

他磨碾你直至洁白。

他揉搓你直至柔韧。

然后他送你到他的圣火上去,使你成为上帝圣筵上的圣饼。

这些都是爱要给你们做的事情,使你知道自己心中的秘密,在这知识中你便成了‘生命’心中的一屑。

假如你在你的疑惧中,只寻求爱的和平与逸乐,

那不如掩盖你的裸露,而躲过爱的筛打,

而走入那没有季候的世界,在那里你将欢笑,却不是尽情的笑悦;你将哭泣,却没有流干了眼泪。

爱除自身外无施与,除自身外无接受。

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

因为爱在爱中满足了。

当你爱的时候,你不要说‘上帝在我的心中’,却要说‘我在上帝的心里’。

不要想你能导引爱的路程,因为若是他觉得你配,他就导引你。

爱没有别的愿望,只要成全自己。

但若是你爱,而且需求愿望,就让以下的做你的愿望罢:

溶化了你自己,像溪流般对清夜吟唱着歌曲。

要知道过度温存的痛苦。

让你对爱的了解毁伤了你自己。

而且甘愿地喜乐地流血。

清晨醒起,以喜飏的心来致谢这爱的又一日;

日中静息,默念爱的浓欢;

晚潮退时,感谢地回家;

然后在睡时祈祷,因为有被爱者在你的心中,有赞美之歌在你的唇上。

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

他又念起纪伯伦的《先知》中的《论爱》。

时光若白驹过隙。

恍惚之间,季木就已经抵达了炼狱的另一边——另一扇炼狱山门的所在。

此刻,那扇巍峨的大门并未敞开,因为它在试炼之人入门之后便会再次关闭。

站在昏暗而又狭窄的通道,自身闪耀的光芒令他看清了黑暗之中有何物存在。

少许的纸张被摆放在了门前的道路上。

那是女孩留下的书信,其中还参杂着几张空白的纸页。

季木这才想起,它们都是女孩在离开之前装进大衣口袋里的东西。

……

我有时听他说话,就仿佛看着自己在思想。他解释我的情况。向我本人揭示我自己。没有他,我还算存在吗?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算存在……

我有时也犹豫,我对他的感情,真就是人们所说的爱情吗?人们一般所描绘的爱情和我所能描绘的相差大远。我希望什么也不说,爱他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爱他,尤其希望爱他而他却不知道。

在没有他的生活中,我无论经历什么事,也不会有丝毫快乐了。我的全部美德仅仅是为了取悦于他,然而我一到他身边,就感到自己的美德靠不住了。

我喜欢弹钢琴练习曲,这样觉得每天都会有点进步。也许这也是我爱读外文书的秘密所在:这倒不是说任何外语我都偏爱,也不是说我所欣赏的本国作家不如外国作家,而是说书中的含义和情绪要费些琢磨,一旦琢磨透了,并且琢磨得越来越透,无意中就可能萌生一种自豪感,在精神的愉悦上,又增添了无以名状的心灵的满足,而我似乎少不得这种心灵的满足了。

不是处于进展的状态,无论多么幸福也不可取。我所想像的天堂之乐,并不像混同于上帝那样,而是像持续不断而又永无止境的靠拢……如果不怕玩弄字眼儿的话,我要说不是“进展性”的快乐,我一概不屑一顾。

今天早晨,我们—人坐在林荫路的长椅上;我们什么话也不讲,也没有讲什么话的需要……突然,他问我是否相信来世。

“当然相信,杰罗姆,”我立刻高声说道,“在我看来,这不止是一种希望,而是一种确信……”

我猛然感到,我的全部信念,都体现在这声叫喊里了。

“我很想知道,”他又说道……他停了片刻,才接着说:“如果没有信仰,你的生活态度会不同吗?”

“我怎么知道呢?”我回答,继而又补充道:“就说你本人吧,我的朋友,你在最热忱的信念的驱使下,就再也不可能改变生活态度了。你变了,我也不会爱你了。”

不,杰罗姆,我们的美德,不是极力追求来世的报偿:我们的爱情也不是寻求回报。受苦图报的念头,对于天生高尚的心灵是一种伤害。美德并不是高尚心灵的一件装饰品:不是的,而是心灵美的一种表现形式。

爸爸身体又不怎么好了,但愿没有什么大病,可是一连三天,他只能喝牛奶。

昨天晚上,杰罗姆上楼回房之后,爸爸和我又多生了一会儿,不过中间出去了半晌。我独自一人,就坐到长沙发上,确切地说躺了下来,不知为什么,我几乎从未有过这种情况。灯罩拢住灯光,我的眼睛和上半身处在暗影里,而脚尖从衣裙下稍微露出来,正好映上一点灯光,我则机械地注视自己的脚尖。这时,爸爸回来了,他在门口停了片刻,神情古怪,既微笑又忧伤地打量我,看得我隐隐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急忙坐起来;子是,他向我招了招手。

“过来,到我身边坐坐。”他对我说道。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还是向我谈起我母亲,这是从他们分离之后从未有过的情况。他向我讲述他如何娶了她,如何爱她,而最初那段生活,我母亲对他意味什么。

“爸爸,”我终于问道,“请你告诉我,你干吗今天晚上对我讲这些,是什么引起来的,干吗偏偏在今天晚上对我讲这些呢?”

“就因为我回客厅见你躺在长沙发上,一刹那间真以为又见到你母亲。”

我着重记下这一情景,也是因为这天晚上……杰罗姆扶着我的座椅靠背,俯身从我的肩头上看我手捧的书。我看不见他,但是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如同他身体传出的热气和颤动。我佯装继续看书,可是书中说的什么意思看不懂了,连行数也分辨不清,心中莫名其妙乱成一团麻。我趁着还能控制住的时候,急忙站起身,离开客厅一阵工夫,幸而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后来,客厅只剩下我一人了,就躺在沙发上,爸爸觉得我像母亲,而当时我恰巧想到她。

昨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稳,沉重的往事像痛悔的浪潮,涌上我的心头。主啊,教会我憎恶一切貌似邪恶的事物吧。

可怜的杰罗姆!他哪儿知道,有时他只需有个举动,而我有时就等待这个举动……

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他而希望自己漂亮点儿。现在想来,我从来只是为了他才“追求完美”,而这种完美,又只能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才会达到,上帝呀!您的教诲,正是这一条最令我的心灵困惑。

能融合美德和爱情的心灵,该有多么幸福啊!有时我就产生这样的疑问:除了爱,尽情的爱,永无止境的爱,是否还有别的美德……然而有些日子,唉!在我看来,美德与爱情完全相抵触了。什么!我内心最自然的倾向,竞敢称之为美德!哼,诱人的诡辩!花言巧语的诱惑!幸福的骗人幻景!

今天早晨,我在拉布吕耶尔作品中看到这样一段话:

“在人生的路上,有时就遇到遭禁的极为宝贵的乐趣,极为深情的誓盟,我们渴望至少能够允许,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此巨大的魅力,只有另一种魅力能超越,即凭借美德舍弃这一切的魅力。”

为什么我要臆想出禁绝呢?难道还有比爱情更强大、更甜美的魅力在暗暗吸引我吗?啊!若能爱得极深,两个人同时超越爱情,那该有多好!……

唉!现在我再明白不过了:在他和上帝之间,惟独有我这个障碍。如果像他对我讲的那样,他对我的爱当初也许使他倾向于上帝,那么事到如今,这种爱就成为他的阻碍了。他总恋着我,心中只有我,而我成为他崇拜的偶像,也就阻碍他在美德的路上大步前进。我们二人必须有一个先行达到那种境界;可是我的心太懦弱,无望克服爱情,上帝啊,那就允许我,赋予我力量,好去教他不再爱我吧;我牺牲自己的功德,将他无限美好的功德献给您……如果说失去了他,今天我的心灵要哭泣,但这不正是为了以后能在您身上同他相聚吗……

我的上帝啊!还有更配得上您的心灵吗?他生在世上,难道就没有比爱我更高的追求吗?他若是停滞在我这水平上,我还会同样爱他吗?一切可能成为崇高的东西,如果沉湎在幸福中,会变得多么狭隘啊!……

——《窄门》

关于第八卷的介绍

本来第七卷的剧情在预估中应该会在五十章以内完结的,但是因为《神曲》炼狱山的相关情节过于复杂,导致篇幅比我料想的还要漫长。

暂且梳理一下下一分卷的大致题材。

卷名暂定为硫磺之街,即硫磺与火的街道。

核心的题材大概是《脑髓地狱》、《混沌之脑》、《络新妇之理》、《goth断掌事件》、《壳之少女》、《熔炉》和《惜夜纪》等等。

背景设定应该是在现代的京都,以七卷首提及的画家田村卡夫卡(引自村上《海边的卡夫卡》主角的姓名)的视角来写,大致是以地狱维持善恶均衡的机制、人间恶、女性理念、假先知、混沌梦、卵壳等意象为中心。

如果说七卷提及了《神曲》三卷中的《天堂》和《炼狱》,八卷完善的则是最后的《地狱篇》。

之前有书友推荐过我一个叫做《异次元通讯》的游戏,玩了一会感觉挺有意思,在部分角色的关联上可能会借鉴类似的形式。

第四十二章 白昼如焚

“当世界从我们惊愕的四只眼睛中退入一片黑树丛,——在只有两个忠实孩子的海滩上,——在回荡着我们闪亮激情的有音乐的房间里——我将找到你。

当这世界只剩下一位孤独的老人,安详、静美,被‘无尽的奢侈’所包围,——我将来到你的膝下。

愿我能实现你的全部回忆,——我是那束缚你的女孩,——我将使你窒息……”

分别之后,每每想起你时,心里都会浮现出这样的言句。

起初,不知这是谁写的诗。

可是在通往山门的长路之中,我渐渐记起,这是兰波的《断章》里的话语。

塔顶神秘的世界就像那一望无垠的大海,望不到遥远的彼岸。

而我们,就像是行走在漫漫海滩上的两个孤独的孩子。

虽然心底渴望着对方的安慰,却又为了于海的彼方相见而不得不暂时分开。

距离幸福的路途……到底有多远呢?

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

幸福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你若是想得到,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

告别的时候,我一直在等待你开口。

只要你的一句挽留,我就会跟着你走……

我们背对着背、渐行渐远的时候,最后一刻,我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想要折返,小跑着来到你的身边,拉住你的手,希望你能够为我停步。

这份心情……就像性急的小鸟,不等天亮就放声歌唱。

但我不能放歌……

我无法容忍自己为了自身的幸福而成为你通往窄门之路的障碍……

我知道的……

只要我期望你留下来,你便会陪我一起。

哪怕是一同走向灭亡……

可是我想要给你最美好的。

哪怕牺牲我自己的功德,也渴盼着能够把最美好的幸福献给你……

独自前行的时候,脑海里时常幻想出这样一幅画面——我注视着你,心底满溢着难以描摹的爱,双臂伸着,两手搭在你的肩膀,既拉住你,又将你推开……

很矛盾吧……

我喜欢给你写信。

因为在给你写信的时候……会有一种你还在我身边的错觉。

尽管往昔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那些与你一起的时光也慢慢想不起来,但是心里唯剩下对于你的爱……

很奇怪吧……

我明明没有心,又怎么会明白什么是爱?

那天——你离开我独自前往森林的那一日,我第一次有了这种孤独感。

悲伤而鲜美,如同一杯苦酒。

啜饮着难捱的不安……

待到那些空白都被填满,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原来它一直都在我的心间。

是你找回了我的心,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

爱是无法言传的……所以我无法向你说明我如何爱你。

语言和文字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

本想再多写一些……

可是想到太多的思念只会成为你我的负担,就不禁停下笔了。

我会努力走在你的前面。

每经过一层,就在那一层的起点留下一封信给你。

如果觉得寂寞的话……也可以给我写信。

但不要相见……

因为我怕再也没有勇气离开……

最后……还是以兰波的《永恒》献上寄语:

“终于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沧海,

融入太阳。

我永恒的灵魂,

关注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

白昼如焚。

众生赞誉,

普遍冲动,

你就此飞升!

超脱凡尘……

没有希望,

没有新生,

科学与耐心

难逃苦刑。

没有明天,

炭火如织。

你的热情,

天生使命。

终于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沧海

融入太阳……”

愿我们能在荣光的天上相见……

……

那天早晨,小教堂里的人不多,沃蒂埃牧师显然是有意宣讲基督的这句话:“你们尽力从这窄门进来吧。”

阿莉莎隔着几个座位,坐在我前面,只能看见侧脸。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就连笃诚地聆听到的这些话语,也仿佛是通过她传给我的。舅父坐在母亲旁边哭泣。

牧师先将这一节念了一遍:“你们尽力从这窄门进来吧,因为宽门和宽路通向地狱,进去的人很多;然而,窄门和窄路,却通向永生,只有少数人才找得到。”接着,他分段阐明这个主题,首先谈谈宽路……我神游体外,仿佛在梦中,又看见了舅母的房间,看见她躺在那里,笑嘻嘻的,那个英俊的军官也跟着一起笑……嬉笑、欢乐这个概念本身,也化为伤害和侮辱,仿佛变成罪恶的可恶的炫耀!……

“进去的人很多。”沃蒂埃牧师又说道,接着便描绘起来。于是我看见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欢笑着,闹哄哄地向前走去,拉成长长的队列,而我感到自己既不能也不愿跻身其间,因为与他们同行,我每走一步都会远离阿莉莎。——牧师又回到这一节的开头,于是我又看见应当力求进去的那扇窄门。我在梦幻中,看到的窄门好似一台轧机,我费力才挤进去,只觉创巨痛深,但也在其中预先尝到了天福的滋味。继而,这扇门又变成阿莉莎的房门,为了进去,我极力缩小身形,将身上的私心杂念统统排除掉……“因为窄路通向永生……”沃蒂埃牧师继续说道。于是,在一切苦行的尽头,在一切悲伤的尽头,我想象出并预见到另一种快乐,那种纯洁而神秘的天使般的快乐,是我的心灵渴望已久的。我想象那种快乐犹如一首又尖厉又轻柔的小提琴曲,犹如一团要将我和阿莉莎的心烧成灰烬的烈焰。我们二人身上穿着《启示录》中所描述的白衣,眼睛注视着同一目标,手拉着手前进……童年的这种梦想,引人发笑又有什么关系!我原原本本复述出来,难免有模糊不清的地方,不能把感情表达得更准确,但也只是措辞和形象不完整的缘故。

“只有少数人才找得到。”沃蒂埃牧师最后说道。他还解释如何才能找到窄门……“少数人”。——也许我就是其中之一。

布道快结束时,我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等礼拜一完,我就逃掉了,不打算看看表姐,而这是出于骄傲的心理,要考验自己的决心,认为只有立刻远远离去,才更能配得上她。

——《窄门》

第四十三章 朽烂之骨

“人世间用千步计算的路程,

我们在那里所走的恰好已有这么远,

而由于心愿急切,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一些精灵的谈话声阵阵传送到我们耳边,

但是,我们对他们却视而不见,

他们在有礼貌地邀请我们参加爱之饮宴。

飞送过来的第一个声音

高声说道:‘他们的酒喝光了’,

那声音飞到我们后面,把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那声音尚未因去远而令人无法听见,

另一个声音又飘然而过,

喊道:‘我是俄雷斯特斯’,这声音也不曾停落。

我说道:‘啊!父亲,这究竟是些什么声音?’

正在我提问时,第三个声音又接踵而至,

说道:‘爱逼害你们的人。’

慈祥的老师说:‘这一环鞭笞的是

嫉妒之罪,因此,鞭上的皮带

都是由爱而来。

马勒则要发出与此相反的声响:

我相信,根据我的猜想,

在抵达赦罪关之前,你就会听到这一点。

但是,你仔细地把眼睛向空中望去,

你会看到我们前面坐着一些人,

每个人都紧贴石壁坐稳……’”

季木口中念出的话语,是《神曲·炼狱篇》中描述炼狱第二环——嫉妒之狱的言句。

犯下了嫉妒之罪的魂灵,需在此层承受长久的酷刑,那刑罚便是其眼帘被铁丝穿透缝紧,在黑暗之中以盲目去追寻光明。

踏着蜿蜒向上的阶梯,季木如履平地,因为一种原罪已经从他的身上被彻底卸去,已然身轻。

通往二层的路途不算遥远,就如诗篇所言,大约为人世间的千步以计。

在这阶梯的顶端,山崖第二次被锯断,塔身的弧线也更早地收紧。

踏上色泽青灰的第二层面的那一刻,天穹之上传来了先前在炼狱一层就有听过的那个声音:

“忿怒为残忍,怒气为狂澜,

惟有嫉妒……谁能敌得住呢?”

恍若漆黑之海传来的阵阵声潮……在季木的内心深处翻腾不息。

有如暴风,又好像落雨,无比轻柔,仿佛落下的水滴……

潮湿的水汽渐渐开始浸染他的五感,在一阵强烈的眩晕之后,浓重的黑暗自眼眶上涌,将双目所及的光色吞噬殆尽……

于是炼狱降临。

可是……预想之中的苦刑却并未来临。

他只是单纯地被剥夺了视力。

这时,季木想起了《圣经》中最广为人知的妒忌——那便是该隐对于亚伯的妒忌。

《创世记》有言:

“有一日,那人和他妻子夏娃同房,夏娃就怀孕,生了该隐,便说:‘耶和华使我得了一个男子。’

又生了该隐的兄弟亚伯。亚伯是牧羊的,该隐是种地的。

有一日,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为供物献给耶和华。

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只是看不中该隐和他的供物。

该隐就大大地发怒,变了脸色。

耶和华对该隐说:‘你为什么发怒呢?你为什么变了脸色呢?你若行得好,岂不蒙悦纳?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门前。它必恋慕你,你却要制伏它。’

该隐与他兄弟亚伯说话,二人正在田间,该隐起来打他兄弟亚伯,把他杀了。

耶和华对该隐说:‘你兄弟亚伯在哪里?’

他说:‘我不知道!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吗?’

耶和华说:‘你作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现在你必从这地受咒诅。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

该隐对耶和华说:‘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的。你如今赶逐我离开这地,以致不见你面。我必流离飘荡在地上,凡遇见我的必杀我。’

耶和华对他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

耶和华就给该隐立一个记号,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

于是该隐离开耶和华的面,去住在伊甸东边挪得之地。”

该隐对于弟弟亚伯的仇恨……便是这原初的妒忌。

嫉妒创生了最初的死者,将死亡于地上播散开来……

正是这一罪孽,彻底粉碎了人本应在乐园中享有的永生,在尘世显化出死。

它是仅次于傲慢的重罪。

犯下此罪的灵魂,将在无明的黑暗之中互相偎依着祈求垂怜……

如有可能……他希望于此层和女孩相见。

嫉妒的重压对他来说不算沉重,因为他以嫉妒待人而沾染此罪的次数不多。

但女孩不同……

心中与他并肩而行的渴望……也许会化作对晴安的嫉妒。

“心中安静,是肉体的生命,

嫉妒是骨中的朽烂……”

……

于是我比刚才更睁大眼睛,

朝我的前方观望,我看到一些魂灵

身穿的斗篷与岩石的颜色并无不同。

我们向前略走了几步,

我听到有人呼喊:“玛利亚,现在请为我们祷告吧!”

还呼喊:“米迦勒”、“彼得”和“所有圣者”

我不相信,今天在世上会有正如铁石的人,

对我所见的那般情景,

竟然毫无同情之心;

因为待到我来到他们近处,

我把他们的姿态看得一清二楚,

沉痛的泪水不禁从我的眼里流出。

我觉得,他们似是被简陋的粗布所覆盖,

一个用肩支撑着另一个,

而大家又都由石壁支撑起来:

那些一无所有的盲人正是这样,

在赦罪日前来乞讨施舍,

一个把头垂在另一个肩上,

为了很快引起他人的怜悯,

他们不仅用声声求告的言语,

而且还用哀哀乞怜的神情。

正如太阳射不到瞎子的眼睛,

同样,天国之光也不愿自行

向我现在所说的这里的魂灵施恩;

因为有一条铁丝把所有魂灵的眼帘穿透缝紧,

这正与对野鹰所做的相同,

因为它片刻也不肯平静。

我一边行走,一边觉得自己不能以礼相敬,

因为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不能把我看在眼中,

因此,我转身朝向我那明智的顾问。

他对我缄口未说的意思知道得很清;

因此,他不等我发问,

却说,“说罢,你要扼要简明。”

维吉尔走到我身边,走到那框架的外缘,

那里有可能跌落空间,

因为那边沿没有任何遮拦。

我的另一边是那些虔诚的魂灵,

他们在拼命地把眼泪从可怕的缝口挤出来,

这才浸湿了他们的双腮。

——《神曲·炼狱篇》

推荐几款国产的文字类游戏

其一就是之前在b站上火过一段时间的《will:美好世界》,靠变动段落排布顺序来改变主人公命运的设定迷之带感,制作组脑洞很大……好评。

还有,就是被炒的炒饭老师的《恋爱模拟器》,好像分为告白篇、约会篇、吵架篇、春节特别篇等。要我来说的话,这大概是最符合国情的伪galgame了,或者说是视觉小说……用的基本都是真实的jk小姐姐的照片,某些对话很有现实感,几乎句句是在反讽,结局往往让人意外。

最后推荐的,就是作者刚玩的一款游戏,也是炒饭老师的作品,叫《看不见的恋人》。是steam最近新上的橘子班游戏合集里的,看到朋友在玩顺手喜加一了╮(╯▽╰)╭玩了前三个游戏,感觉剧情挺尬的,有点套路化。

玩到《看不见的恋人》的时候作者有点震惊→_→讲的是最近网上流传的“虚拟女友”服务,也就是萌妹子早上电话叫起床、陪聊、安慰等等。

里面提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情感是否能够量化,又能否等同于交易。人对于自己亲近的人,往往会有各种各样的苛求,因为有了期待,而对于一个先前并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旦觉得投缘,却又能无拘无束地向对方倾诉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对于亲密的人做不到的事,在一个全然陌生甚至没见过面的人身上却能达成呢?

可能是因为对其不抱有过多的期待。

不抱期待地与对方交往,没有所得,那是意料之内,而若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则会不由自主地欢欣愉悦。

我在写第四卷的时候,就写到主人公不会对与自己相识的任何人抱有期待,但又会对陌生人心怀好感,大致就是这样的感觉,因为若无所求,就不会失望,也不会不安。

就像蔡智恒老师在《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里所说的,亲密不是亲蜜,因为亲密的“密”是秘密的“密”,互相亲近,彼此却又怀抱着各自的秘密,无法告诉对方,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很少见到这么让我惊喜的作品,炒饭老师的游戏往往都会取材于现实里一些有意思的事件,总之,推荐一番。

第四十四章 无边之光

以盲目之身行走在荒无人迹的旷野之中,季木跟从着自己的心灵迈步。

全然的黢黑将他的视野覆笼,唯有一道巨大的光芒沉降于他的心中。

浩如烟海的信息在他的脑海涌流,其间有森罗万象循环往复,解构而又重组。

嫉妒之心经受洗练,在那恍如涵盖万事万物的光芒之中具象化为炼狱的第二重。

季木坚信自己正行进在正确的路途之中。

在这道路的终焉……便是他与女孩相见之处。

此时,彼方的天穹骤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响声。

这声音竟仿佛是霹雳击破长空,又如一道闪电蓦地劈开乌云,在这寂然无声的世界一掠而过。

这巨响从出现到消失都过于迅速,季木勉强能听出那是人声,但却没有听清那话语的内容。

“也许……这道忿怒之雷并不是向我而发的。”他在心里说。

“它是在清算嫉妒……”

想到这里,季木心底的阴霾愈发浓重。

越是向着前方靠近,那怒雷之声便越是震耳欲聋。

什么东西……打落在地的声音。

感受到了脸颊的湿润,季木才知是天上下起了骤雨。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又怎么会下起这种大雨?”

塔的上空没有云层,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唯有那漆黑之海化作墙垣,于塔的两侧连向天空。

毫无疑问。

这雨,也是他无法理解之物……

密集的雨点击打在他的周身,冰冷而沉重,带来了一种如同针砭一般的刺痛。

嫉妒是伤人伤己的刀刃,但凡触碰之人无不皮破血流。

雨水……这从天而降之物,自古便伴随着哀愁。

而它最容易令人想起的,便是眼泪。

雨是天空的泪珠。

查拉图斯特拉将超人比作撕裂昏暗天穹的闪电,而在其到来之前,高悬于世人上空的乌云将先降下沉重的雨点。

正如伟大的正午到来以前,查拉图斯特拉在宛若云彩般的无数鸟儿的簇拥之下沉默,于超然忘我之中落下了泪水……

如今雷声已至,只缺那道原初之光分裂天地,开辟虚无。

“查拉图斯特拉看看他们站立之处的身边的那棵树,如是说道:

‘这棵树孤单单地站在这里的山坡旁,它高高地向上生长,超过人和兽。

即使它想说话,它也找不到理解它的人:它长得这样高。

现在它等了又等——它到底在等待什么?它住得跟云的住处太靠近:它也许等待最初的闪电?’

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番话,青年做了一个强烈的手势,叫道:‘是的,查拉图斯特拉,你说的是实话。当我想登到高处时,我渴望我的毁灭,你就是我所等待的闪电!确实,自从你在我们面前出现,我还算个什么?毁掉我的,乃是对你的嫉妒!’青年这样说着,伤心地哭了起来。查拉图斯特拉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带他一同走去……”

他的话语声犹如夕阳般沉落。

群星流转的漩涡,宣告天堂与地狱间的混沌大渊迎来创世前夕之终末。

此处有无限光。

这ainsophaur切裂万物,最终收束于季木的双眼之中。

无边之光撕破黑暗重重,令这尘世之景再次映入他的双眸。

暴雨之中,有一个身影步履踉跄地向着他所在的地方靠拢……

那是女孩的身影。

于是季木也向着女孩所在的方向行走。

彼此的脚步声愈发接近……

显然女孩也知晓了他的到来。

在两人的身形交汇的时候,季木本打算开口,可是随后话语却在喉头哽住了。

因为女孩的嘴唇在微微颤动……

她是让他不要开口。

尔后,季木不禁沉默。

“你所爱上的……或许是一个幽灵。”

女孩轻轻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兴许是因由寒冷而颤抖。

“所以,请不要再爱我了……”

……

原以为乐趣无穷的假日,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每一天都极大地增加我的痛苦,因而我惊愕地注视着一天天流逝,既不想延长居留的时间,也不想减缓其流逝的速度。然而,就在我动身的两天前,阿莉莎陪我到废弃的泥炭石场。这是秋天一个清朗的夜晚,一点儿雾气也没有,就连天边蓝色的景物都清晰可辨,同时也看见了过去最为飘忽不定的往事——我情不自禁抱怨起来,指出我丧失多大的幸福,才造成今天的不幸。

“可是,我的朋友,对此我又能怎么样呢?”她立刻说道,“你爱上的是一个幽灵。”

“不,绝不是幽灵,阿莉莎。”

“那也是个臆想出来的人物。”

“唉!不是我杜撰出来的。她曾是我的女友,我要把她召回来。阿莉莎!阿莉莎!您是我曾经爱的姑娘。您到底把自己怎么啦?您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默然不答,低着头,慢慢揪下一朵花的花瓣,过了半晌才终于开口:

“杰罗姆,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承认,你不那么爱我了?”

“因为这不是真的!因为这不是真的!”我气愤地嚷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你。”

“你爱我……可你又为我惋惜!”她说道,想挤出个微笑,同时微微耸了耸肩。

“我不能把我的爱情置于过去。”

我脚下的地面塌陷了;因而我要抓住一切……

“它同其他事物一样,也必然要过去。”

“这样一种爱情,只能与我同生死。”

“它会慢慢削弱的。你声称还爱着的那个阿莉莎,只是存在于你的记忆中了;有朝一日,你仅仅会记得爱过她。”

“你说这种话,就好像有什么能在我心中取代她的位置,或者,就好像我的心能停止爱似的。你这么起劲地折磨我,难道就不记得你也曾经爱过我吗?”

我看见她那苍白的嘴唇颤抖了;她声音含混不清,喃喃说道:

“不,不,这一点在阿莉莎身上并没有变。”

“那么什么也不会改变。”我说着,便抓住她的胳臂……

她定下神儿来,又说道:

“有一句话,什么都能解释明白,你为什么不敢说出来呢?”

“什么话?”

“我老了。”

“住口……”

我立即争辩,说我本人也老了,同她一样;我们年龄相差多少还是多少……这工夫,她又镇定下来,惟一的时机错过了,我一味争辩,优势尽失,又不知所措了。

——《窄门》

第四十五章 忿怒之炎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望着我……”

口中轻诵着里尔克的《沉重的时刻》,季木孤身一人在狭窄的山路上行走。

螺旋状的阶梯通往高处,炼狱的第三层就于那里等候。

可是……季木的思绪还停留在先前他和女孩分别的画面之中。

他看到女孩苍白的面颊被雨点打得湿透,那冰冷的液体混合着她的泪水向下涌流……

无法忘却……那时她脸上的落寞。

女孩强忍着思慕之苦,说出了违心之言。

那话语于她本身也过于残酷,在出口的那一瞬间自己先觉痛苦……

季木知晓女孩之所以如此的理由,胸口不禁隐隐作痛。

于是他又后悔起来,后悔当初自己带着女孩离开那幢大楼……

如果不曾相知……自然也不会有爱慕。

那般,就无需忍受明明相爱却又不得不分袂之苦。

或者说……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相识过。

他不希望女孩因为对他的爱而痛苦……

正如女孩不愿让自己成为他的桎梏。

宛若同时溺水的两人一心只想着托起对方上浮,却因由彼此的心意过于沉重而只能怀抱着对方沉落……

思绪中断的时候,阶梯也到了尽头。

一霎之间,他的脑中似乎闪过一阵幻梦。

在那令人晕眩的幻觉之中……他看到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掐住了女孩的咽喉。

从女孩的双目映出的倒影,他望见自己的眼里充斥着无可抑止的狂怒。

无法原谅……

失控的杀意满溢于心。

季木感到自己的双手在一点一点地掐紧……

而幻象中女孩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是露出了他无法理解的表情。

她在渴望着……死?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季木的脸上浮现出了痛苦与犹疑。

被背叛了……

被欺瞒了……

被夺取了……

被抛弃了……

明明承受着这一切的是自己!

“够了,够了!这就是惩罚——前进!

啊!胸口在燃烧,时间在咆哮!有这轮太阳,我眼中黑夜茫茫!心……四肢五体……”

他大步向前行进,其声如同雷鸣。

沉溺于虚无的幻景,季木全然未觉此刻他已入三环之境。

此处即炼狱第三层——愤怒之狱。

当泪水落下之后,季木于颓唐的哀默中觉醒……

这时,有烟雾一片渐渐向他飘来,犹如黑夜一般,无处可以把它躲闪。

这烟雾夺去了清新的空气,也夺去了他的双眼。

深沉的黑暗将整个世界掩埋。

“我曾吞下一大口毒药。——这一招真该受到三生祝福!肺腑在燃烧,烈性毒汁扭曲了四肢,使我变形、栽倒。我焦渴、窒息,喊不出声。这就是地狱,永恒的苦刑!看那烈焰熊熊,我彻底燃烧……”

在季木的心间,地狱的怒炎伴随着浓烟,有如洪水般引燃一切。

他轻行漫步,仿佛圣徒行于烈火之间,诵起兰波的《地狱之夜》:

“啊!生命的时钟刚刚停下,我已不在人世。——神学庄严肃穆,地狱在下——苍天在上。——恍惚,噩梦,睡在火焰的巢穴之中。

在关注的田野中……撒但,费尔迪南,带着野生的种子奔波……耶稣在紫红色的荆棘上行走,并不把荆棘压弯。……耶稣曾经踏过激荡的水面,那盏灯为我们照出他的身影:浑身素白,披着棕色饰带,站在翡翠色的波浪间……

我要揭开一切神秘的面纱:宗教与自然的神秘,生死、未来、过去、宇宙的起源、混沌、空虚。我是幻影的主宰。

听!……

我神通广大!——这里空无一人,却有一个人:我不想挥洒我的珍宝。——想听黑人唱歌吗,想看仙女跳舞吗?想让我消失,让我潜水去寻找指环吗?想吗?我将造出黄金和灵丹妙药。

那就相信我吧,信仰会减轻痛苦,指引方向,解除病痛。所有的人们,都来吧——就连孩子们也来,——我安慰你们,人们为你们献出心灵——绝妙的心灵!——穷苦的人们,劳工们,我并不求助于祷告,只要有你们的信任,我就很幸福了。

——想想我吧。这一切使我对这个世界不再惋惜。我有幸不再忍受更多的苦难。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这太遗憾了。

啊!能想出什么鬼脸,统统做出来。

我们显然已经脱离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声音。我的触觉已经丧失。啊!我的城堡,我的萨克森瓷器,我的柳树林。黄昏,清晨,日日夜夜……我已疲惫不堪!

我该为我的愤怒而拥有地狱,为我的骄傲而拥有地狱,——还有爱抚的地狱,地狱中的一场音乐会。

我累死了。这是坟墓,我走向蛆虫,可怕之可怕!撒但,你这滑稽演员,你想用你的魅力将我瓦解。我抗议。我抗议!一刀叉,一滴火。

啊!追溯生命!再看一眼我们畸形的面孔。这毒药,这被诅咒了上千次的吻!我之软弱,世界之残酷!我的上帝,发发慈悲,将我藏匿,我扛不住了!——我被隐藏,又没被藏起。

那是火焰与受火刑者一起升腾……”

……

地狱般的黑暗,

暗得像没有任何星球的夜晚,

在一贫如洗的天空下,乌云密布,使夜晚变得格外黝暗;

这样的黑暗从不曾用如此厚重的布幕把我的脸面遮住,

我也从不曾感受粗毛竟会如此刺人肌肤,

就像在那里笼罩住我们的那片烟雾;

因此,我的眼睛尽管睁开,却忍受不住;

于是,我那睿智而可信的护送人

便走近我的身边,让我靠住他的肱骨。

正如瞎子跟在他的引路人身后行路,

为的是不致迷途,也不致撞上什么东西,

会把他伤害,或者也许会让他一命呜呼,我就是这样

在这辛辣而混浊的空气中迈步,

一边听到我的导师还在言语,

他说:“你要当心,不可与我分在两处。”

我听到一些人声,每个声音都像在

为慈悲与和平作祈祷,

祈求上帝的羔羊把他们的罪孽除掉

这些声音的开头一句总是“上帝的羔羊”:

所有声音都唱着同一的词句和同一的调门,

这就它们之间显得十分和谐动听。

我说:“老师,我听到的那些

可都是幽灵?”他于是对我说:“你说中了,

他们正在解愤怒的结。”

——《神曲·炼狱篇》

第四十六章 往何处去

“林中有一只鸟,它的歌声使你驻足,使你脸红。

有一口钟从不鸣响。

有一片沼泽藏着白野兽的洞。

有一座教堂沉落又升起一片湖泊。

有一辆被弃的小车披着饰带,顺着林间小路滑落。

有一群装扮好的小演员穿过丛林边缘的大路。

有一个结局:当你饥渴,便有人将你驱逐……”

黢黑的大幕将世间的万物覆笼,女孩闭目穿行于辛辣而混浊的浓雾之中。

心象化为脑中之景,驱散了心底的孤独。

仿佛置身于静谧的浮世间,万物的气息伴随着风的和弦在她的耳边流淌而过……

一种清澈澄明的宁静涌到她的四周,令她的心不再那般困苦。

女孩又轻诵:

“我是那圣徒,在空地上祈祷——就像温顺的动物埋头吃草,直到巴勒斯坦海滨。

我是那智者,坐在阴暗的椅子上。树枝和雨点,投在书房的窗上。

我是那行旅者,走在密林间的大路上;水闸的喧哗,覆盖了我的脚步。我长久地凝望着落日倾泻的忧郁金流。

我会是一个弃儿,被抛在茫茫沧海的堤岸;或是一位赶车的小马夫,额头碰到苍天。

小路崎岖,山岗覆盖着灌木。空气凝固。飞鸟与清泉远在天边!再往前走,想必就到了世界尽头……”

此心空灵,于漫漫红尘之中此起彼伏。

她的眼角逐渐流下泪水……

“世界真美……可惜不能为我停驻。”

她的双目无法睁开,因为这烟雾会如火般将其烧灼。

所以,她无法看见自己颤抖的双手。

尽管如此……身体的沉重还是让女孩感受到了自己的虚弱。

她也明白,那个时日就快要来临了……

那是女孩死去的时日。

头脑……渐渐混乱起来。

她开始记不得自己到底是谁,又为何在此……

“你往何处去?”

几个声音时常在她的心里发问,神秘而遥远。

她无法回话,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孩的人格在慢慢崩溃……

唯一能够维系她的存在的……就只有心中对于某人的爱。

它非但没有随着记忆的衰亡而减退,反而在不断地加深。

因为女孩几乎已经拥有了“心”……所以“爱”才成为了不灭的存在。

哪怕就连他的名字也已忘却,相伴相随的回忆皆烟消云散……仍会有某物长存于她的心间。

那些忘却也并非忘却,因为她本就是没有名字的女孩……

一道曙光穿过烟雾,打在了女孩苍白而布满泪痕的脸上,将那沉郁和忧伤点燃。

待到阴霾烧却,女孩才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此时,季木就站在她的面前。

……

我于是对他说道:“我以信誓向你担保,

定要把你对我提出的要求做到;但是我被一个疑问紧紧缠住,

好不苦恼,倘若我无法使自己从中摆脱掉。

起初,这个疑问很简单,如今听你一说,却变得加倍难懂,

而我在这里乃至那里所听到的说法,

都使我确信我所怀疑的那件事情。

正如你对我所说,

世间确已彻底丧失一切美德,

充满累累的严重罪恶;

但是,我请求你向我指出原因,

以便让我自己明白,并向他人说明;

因为这个说原因在天,那个又说原因在人。”

他先是发出一声长叹,悲痛把它浓缩成一声“唉!”,

然后,他才开言道:“兄弟,

世间是盲目的,而你也正是从它那里来。

你们这些活着的人

总是把一切原因归于上天,

就好象上天促使一切随之行动是必然。

倘若果真如是,你们身上的自由意志就会被摧毁,

为善而喜,为恶为悲,

也就不会是什么公正行为。

上天促使你们开始行动;

我说的不是所有行动,而即使是指所有行动,那也是指:

也曾赐予你们分辨善恶的明灯和自由意志;

倘若在与上天的最初战斗中,

自由意志遇到困难重重,

随后则必获全胜,只要能善自加强养分。

你们虽享有自由,

却总要屈服于更美好的自然和更伟大的力量,

那力量和自然在你们身上创造出头脑,

而上天则无法对它施展影响。

因此,若说是当今世人走上歧途,

原因正在于你们,要从你们身上来找寻;

我现在就将向你据实说明。

从他手中造出的灵魂,

在成型之前就受到他的爱怜,

这灵魂像孩童一样,时哭时笑,烂漫天真,

这个如此单纯的灵魂一无所知,

只知为快乐因素所驱使,

一心一意地追求令他愉快的事,

最初,他尝到微小幸福的味道,

随后就将错就错,跟在它的后面奔跑,

只要向导或马勒不掉转他的爱好。

因此,必须制订法律来约束人的行动;

必须有一位君王,

能至少从真正的城市中把塔楼辨清。

法律是存在的,但又有谁来行使?

一个人也没有,因为走在前头的牧羊人

可以反刍,但他的蹄子却并不分趾;

因此,世人看到自己的带头人

一心只想把他所贪图的财物攫为己有,

于是也便以此为食,不再他求。

你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恶劣的行径

就是使世人犯罪的原因,

这原因并非来自你们身上被腐蚀的本性。

罗马曾把世道造就良好,

它通常有两个太阳,它们使世人看到

两条大道:一条是世俗之道,另一条是上帝之道。

其中一个已把另一个消灭;而宝剑

也与牧杖相连;用专横的手段

把一个与另一个拴在一起,必然乱作一团;

因为两个联在一处,相互就无所畏惧:

你若不信我的话语,你可以想一想麦穗,

任何草芥都可以从种子中识出。

在被阿迪切河和波河浸润的那带地方,

曾经常可以发现英勇之气和狭义之风,

而当时腓特烈尚未与人相争:

如今,任何人过去曾出于羞愧,

生怕与好人交谈或相遇,

都可以大放宽心,经过那里。

然后,还有三位老人,从他们身上,

可看出老一代对新一代的谴责,

而他们觉得,上帝迟迟不让他们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这三位是库拉多·达·帕拉佐和好人盖拉尔多,

还有圭多·达·卡斯泰洛,

最好用法语称此人为单纯的伦巴底人。

你现在可以说,罗马教会

由于把两种权威集于一身,

就跌入泥坑,玷污了自己,也玷污了所负的职能。”

我说,“哦,我的马可,你说得真好;

我现在明白利未的子孙

何以未把产业继承。

但是,你举例提及的那一和究竟是哪个盖拉尔多?

他作为业已逝去的一代人的遗老,

体现为对野蛮的后代的谴责。”

他回答我说,‘要么是你的话令我误解,要么则是你试想让我多说;

因为你对我说的固然是托斯科语,

却似乎对那好人盖拉尔多从未听说过’。

我不知他有其他姓氏,

除非从他的女儿加娅那里摘出他的姓。

愿上帝与你们同在,因为我不再与你们同行。

你看那曙光透过烟雾,

已吐露鱼肚白,我必须使自己离开

——天使就在那里,我须在他见到我之前就离去。”

说罢,他就转身回去,不想再听我言语。

——《神曲·炼狱篇》

各位大概更喜欢哪一分卷的风格?

在给第七卷做收尾的时候,我自己也感觉到很疲惫。

但丁的《神曲》设定过于复杂,基本很难全然于正篇之中描述,我也是用了取巧的方法做些介绍。

尽管如此,炼狱中的洗练,伴随着超脱的就是孤独。

在《神曲》的三个篇章之中,但丁全程都是由他的偶像诗人维吉尔伴随他行走,将对方视为自己精神上的导师,就如同《窄门》里阿莉莎曾渴盼的那种两人互相搀扶着并肩而行。

可是《圣经》里提出了更为严苛的要求,那就是要走窄路。

这让我想起班扬的《天路历程》。

他以自己的梦境为视角讲述了梦中的基督徒向着天国行进时的所见所闻。

可是一路上,基督徒从来都不是孤独的,总是有志同道合的天路客与他结伴同行。

但丁在写炼狱中涤罪的苦刑的时候,也写道犯了罪的灵魂如同羊群般互相依偎、成群结队地行走。

他们没有像耶稣那样孤独地走过旷野,纪德或许也认为这是世人难以承受的道路。

孤独与困苦就是窄路。

《圣经》里给了现世者一个美好的期盼,于尘世中受越多的苦,将来就越是能够在天国里得享至福。

可假若并不存在那种不可知的幸福,又因何要坚持走向窄路?

这一分卷所探寻的大概就是这一点。

到了后期,基本每至一层,就是大量的经文或者诗句的引用,因为《神曲》的原文基本都是在引用大量复杂的典故并做出探求,在剧情上几乎毫无平仄。

这也让我感到很为难,觉得是不是很多地方可以几句话一笔带过,因为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故事性。

不过想了想,感觉这样就太过敷衍应付了,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哪怕写了洗涤七原罪也像是什么也没说,因此就只能尽量尊重原著。

在下一卷,作者会尽量减少大幅的引用,以情节为主。

不过这一卷的定位比较特殊,可以说是进入中后期的一个过渡。

作者迷之烦躁……

后一卷……估计是第九卷,写到的核心题材应该是一个挺有意思的游戏,叫《我和她的世界末日》,讲的是一个少年因为世界末日而将自己爱慕的少女囚禁在地下室里的故事,当然我写的估计和原作有挺大的不同w

顺便问一问各位大概更喜欢哪一分卷的风格,因为我基本每写一卷在落笔时的态度和心情都不同。

会适当调整今后的走向。

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或者说是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灵感。

一般来说我在阅读或者做些其他什么的时候,时常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刚好相称的剧情。

也可以说是恰好有了合适的素材。

但近来不是很有这种感觉,在不佳的状态下我可能会拖延一会,等到恰当的构思出现。

因为放在书评区估计没有人看,所以干脆加到正篇之间(虽然也不一定有人看到)。

总之,也想了解各位的意见。

第四十七章 许愿天使

“等了很久?”女孩尽量用一种平静、自然的语气说。

季木摇了摇头,“刚到不久,想着一定能见到你,所以就来了。”

而后,他又停顿了片刻,“其实见不着也没有关系。一次不行……下一次我也会去找你。”

“为什么那么执着呢?”女孩强压住声调的颤抖,“对你而言,我只是你生命中一个过客。而现在……已经到了我从你的身旁经过的时候。”

“可是我需要你……”他说。

闻言,女孩的嘴唇微张,似乎打算说些什么,可是却又在下一秒怔住了。

“记得我们刚见面不久,在那寂寥无人的林荫路,你曾问我是否需要你。”

说罢,季木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嗯……”

女孩缓缓地点了点头。

“虽然那时我已经回答过了,但现在我还要再说一次……”季木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紧紧地将她抱住,“需要……没你不行。”

女孩没有表现出抗拒,但仍然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仿佛害怕被他看见自己脸上的动容。

“季木……忘了我吧。”

犹豫了很久,她最后还是这样说。

“因为我无法陪你到最后……”

“你看……”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其上怒张的脉搏如同心泵般跳动,在常春藤叶的覆笼之中,“在纪念日里曾听你说过冰心奶奶的话:‘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杖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

“现在……你是选择爱我,还是同情我呢?”

女孩的脸上流着泪,但又溢满笑容。

季木选择了沉默。

女孩又接着说:“如果你爱我的话……也许会选择陪我到最后。与你一起,让我不再孤独,但你的牺牲却会让我感到痛苦,因为我希望你得的是最美好的幸福……”

“而如果……你愿意同情我,这样于我来说就再好不过。”女孩慢慢闭上了双眼,温柔地靠在季木的肩头,“虽然这会令我承受孤身一人的痛苦,但能亲眼见你登上我达不到的这个岩顶——那荣光无限的高处,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为什么必须二选其一呢……”

季木将她的双手一一握住。

“如果我爱你,那爱中也必然融汇着同情。况且……没有你的存在,即使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高处,我就真的能得到幸福吗?”

“不……那种地方什么也没有。”

“最美好的幸福就在我的手中,当下,现在,此刻……”

“那就是你……”

季木的话音落下以后,他也松开了手。

女孩仍然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她眼睛里溢出泪水。

季木把手搭在她肩头,吻着她的眼睛。

泪水暖暖的,使她带有温馨的湿气。

隐隐约约的柔光照着她的脸颊,使得泪水莹莹闪光。

可是那光并非发自塔身之外流转的星云。

它比星光更白,更温和。

周围开始亮同白昼。

那光芒如春天阳光一般温情脉脉,如月光那样安然静谧。

这时……季木才发觉原来他的身上早已有了那般的光亮。

先前,正是那光芒穿透浑浊的浓雾,照亮了女孩的脸颊。

浑似用细碎的光拼凑而成的清晨的海面一样悄无声息地灿灿生辉。

“原来……你就是我的光芒。”

女孩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虽然身着黑袍,但却闪耀得恍如天使一样……

“呐……天使,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

夕阳被云彩遮住一阵工夫,要落下地平线时又露出头来,几乎正对着我们,一时颤动的霞光铺满空旷的田野,突然涌进我们脚下的小山谷;继而,太阳消失了。我满目灿烂的霞光,什么话也没有讲,只觉得沐浴在金色的辉光中,心醉神迷,怨恨的情绪随之烟消云散,内心只有爱这一种声音了。阿莉莎一直俯身偎着我,这时直起身来,从胸口掏出一个薄纸小包,要递给我,但欲给又止,似乎迟疑不决,她见我惊讶地看着她,便说道:

“听我说,杰罗姆,这是我的紫晶十字架,这三天傍晚一直带在身上,因为,我早就想给你了。”

“给我有什么用?”我口气相当生硬地说道。

“给你女儿,算是你留着我的一个念心儿。”

“什么女儿?”我不解地看着阿莉莎,高声说道。

“求求你,平心静气地听我说;别,不要这样注视我,不要注视我;本来我就很难开口。不过,这话,我非得跟你讲不可。听我说,杰罗姆,总有那么一天,你要结婚吧?……别,不要回答我,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这儿恳求你了。我仅仅想让你记住我曾经非常爱你,而且……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存在心里三年了……你喜爱的这个小十字架,将来有一天,你的女儿戴上,算是对我的纪念,唔!但她不知道是谁的……你给她起名的时候……或许也可以用我这名字……”

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我几乎充满敌意地嚷道:

“你干吗不亲手给她呢?”

她还要说什么。她的嘴唇像抽泣的孩子那样翕动,但是没有流下眼泪;她那眼神异常明亮,显得那张脸流光溢彩,具有一种超凡的天使般的美。

“阿莉莎!我能娶谁呢?你明明知道我爱的只能是你……”猛然,我拼命地一把搂住她,近乎粗鲁地把她搂在我怀里,用力亲吻她的嘴唇。一时间,她似乎顺从了,半倒在我怀里,只见她的眼神模糊了,继而合上眼帘,同时又以一种在我听来无比准确、无比和谐的声音说道:

“可怜可怜我们吧,我的朋友!噢!不要毁了我们的爱情。”

也许她还说过:做事不要怯懦!也许这是我自言自语,我也弄不清了;不过,我倒是突然跪到她面前,情真意笃地抱住她,说道:

“你既然这样爱我,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呢?你瞧!我先是等朱丽叶结了婚;我明白你也是等她生活幸福了;现在她幸福,这是你亲口对我讲的。好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你要继续生活在父亲身边;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唔!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不要懊悔,”她喃喃说道,“现在,这一页我已经翻过去了。”

“现在还来得及,阿莉莎。”

“不对,我的朋友,来不及了。还记得那一天吧,我们出于相爱,就彼此抱着高于爱情的期望,从那一天起就来不及了。多亏了你呀,我的朋友,我的梦想升到极高极高,再谈任何世间的欢乐,就会使它跌落下来。我时常想,我们在一起生活是什么情景:一旦我们的爱情……不再完美无缺了,我就不可能再容忍……”

“你是否想过,我们没有对方的生活是什么情景吗?”

“没有!从来没有。”

“现在,你看到啦!这三年来,没有你,我艰难地流浪……”

夜幕降临。

“我冷。”她说着便站起来,用披肩紧紧裹住身子,让我无法再挽起她的手臂了。“你还记得《圣经》的这一节吧,当时我们为之不安,担心没有很好理解:‘他们没有得到许诺给他们的东西,因为上帝给我们保留了更美好的……”

“你始终相信这些话吗?”

“不能不信。”

我们并排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她才接着说道:

“你想像一下吧,杰罗姆;最美好的!”她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而她仍然重复道:“最美好的!”

我们又走到我刚才见她出来的菜园小门。她转身面对我。

“别了!”她说道。“不,你也不要再往前走了。别了,我心爱的人。最美好的……现在就要开始了。”

她注视我一会儿,眼里充满难以描摹的爱,双臂伸着,两手搭在我肩上,既拉住我又推开我……

小门一重新关上,我一听见她插上门闩的声音,便挨着门扑倒在地,简直悲痛欲绝,在黑夜中哭泣了许久。

何不拉住她,何不撞开门,何不闯进不会拒绝接纳我的房子里呢,不行,即使今天再回顾这段往事的全过程……我也觉得不能那么干,现在不能理解我的人,就表明他始终不理解我。

我感到极度不安,实在忍耐不住,几天之后便给朱丽叶写信,告诉她我去过封格斯马尔,见到阿莉莎又苍白又消瘦,我又多么深感不安;我恳求她保重身体并给我消息,可是等阿莉莎写信是等不来了。

——《窄门》

橘子班视觉小说/游戏评测

正好今晚看到橘子班的新作《我和她的世界末日》即将登录steam,心中大有所感,打算借此机会将自己玩过的橘子班的游戏逐一评测一番。

个人见解,如有不慎或者错漏,望各位海涵。

第一次接触橘子班(落叶岛)的作品其实并不是《高恋》,虽然这个国产gal也算是鼎鼎大名。

大约是一年前的时候,我在b站的游戏区看到有主播做了炒饭老师的《恋爱模拟器·告白篇》,后来又追加了约会篇、吵架篇、春节特别篇等。

要我来说的话,这大概是最贴近国情的伪galgame了,或者说是视觉小说……用的基本都是真实的jk小姐姐的照片(好评w),某些对话很有实感,各种选项几乎句句是在反讽(笑),结局往往让人意外。

之后又在朋友的推荐下买了这个短篇集。

玩了第一个减肥游戏的时候,感觉不太像炒饭老师的风格,因为少了那种类似于蔡智恒老师的莫名幽默感。不过,整体来说,虽然女朋友是爱抖露这一点比较违和之外,其余的地方确实体现出了减肥的困难(虽然我靠吃一个月的三明治就轻松地减了下来w),没有毅力和方法是很难成功的。

至于《清明节》系列,不知为何,在我看来似乎有点摸鱼之嫌,像是萌系的聊斋,去除了一些恐怖的成分——鬼在其中不是什么神秘的存在,只是为女主角套上了一个注定会悲剧的身份。实际说来,大致就像日系的纯爱gal,就我而言并没有看到太大的亮点。

不过《鬼不萌》那里的最后选项倒是让我意外,故意选择了不放手,想要看看到底会怎样,居然进了happyend……

玩了很多炒饭老师写剧本的游戏,感觉《清明节》系列不是很有炒饭老师那种毁人三观、报复社会的风格→_→(例如《毁灭地球的光棍》,主角明明有毁灭世界的力量,但是又无法自证,因为一旦使用就将一切归零,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在游戏中的体现就是gg重来。可怕的是,看似十分关心主角的妹系青梅竹马,其实是躲在幕后的心机girl。主角忍着被杨教授一次次电击都是为了保护这个自己喜欢的女孩,然而最后的真结局却给玩家当头一棒╮(╯▽╰)╭炒饭:没想到吧?)

《毁灭地球的光棍》给我的感觉,类似于另一个热衷报复社会的日本独立游戏制作人的作品——《真琴莫比乌斯》,一旦放弃轮回/炸地球,之前努力坚持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因此,只要玩家想看到结局,就不可能继续选择这个选项,在上帝视角看来则近似世界线的收束,也就相当于在有意义的未来中,主人公毁灭地球的能力根本就不存在(迷之哲学)

了解到了炒饭的恶趣味,再玩《清明节》就有一种炒饭不可能会写这种纯爱的感觉→_→。

说真的,《毁灭地球的光棍》的女主角甚至让我联想到了《高恋》的木馨……

玩《高恋》一周目的时候,因为没看攻略,不知道应该学习还是恋爱,所以一模分数与一本线差了两分……

本以为之后会和木馨一起努力学习奔向美好明天(雾),结果突然画风一转,先是被父母贬入尘埃,然后更气的是,本以为是日系天然幼染驯系的女朋友木馨,竟然一看到“我”就话语敷衍,甚至故意躲开(黑人问号),紧接着就是咖啡厅里的被分手(喂!说好的一定要一起考上好的大学呢?就这样两句话把我踹了╮(╯▽╰)╭)

之后想来,估计是“我”沉迷学习好感没有刷够的缘故,而这也正是炒饭报复社会的一点——木馨不是日系galgame里那样、性格完美到近乎虚假的那种女主角,而是和现实里我所认识的许多女生一般——畏缩,不负责任,也不够勇敢(相较起来,罗小涵的性格着实完美到不像真人)

更惨的是,男主心态爆炸以后和女朋友木馨大吵了起来,就像《看不到的恋人》里说的那样——把对方当成垃圾桶一般。之后,木馨说了一句很多白莲花女神常说的话——“太好了,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呢(≥/////w/////≤)”。

这句话真的很虚伪……也很伤人(别问了,我没有故事→_→)

后来的主角,开始变得越来越悲观,先是沉迷泡网吧,最后直接连晚自习也不去了,几乎没有挽救的机会(玩到这里我的心态爆炸了,直接重开一档,没想到之后居然还有卷心菜,黑人问号,炒饭:没想到吧?)

很多玩过高恋的人可能会讨厌木馨,就是因为她不自知的软弱会彻底把主人公——“我”推下深渊这一点。

时隔许久,再玩《迎接春天的魔法师》,得知主人公向木馨表白的前因后果,反而会觉得更加悲哀。

因为高练(主人公的名字多半是在影射“高恋”,也即“高考恋爱”)应该是真的很憧憬木馨的,但是这个女朋友却会因为各种阻力而反手将自己推开(尽管现实的确如此,不像许多gal,有那种愿意为主人公付出一切的女孩,但不得不说,这种在游戏中也要点醒玩家明白现实的操作是挺报复社会。因此,哪怕二周目很轻松就靠护身符打出了好结局,但是木馨在我心里的印象也无法完全洗白——一个会主动找自己去约会、晚自习结束还会偷偷跑去为自己买护身符的女孩,却在来自老师、同学、学校、家长还有高考的压力面前一触即溃……不知是该说心疼还是悲哀)

再谈谈《高恋》的压力、体力值系统,它一度让我觉得主人公过于娇贵,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就压力猛增,或是因体力偏低就成绩骤降,而后由于一模考试失利彻底崩溃,陷入无法拯救的死循环。

在我看来,这无疑是有些浮夸的,但是通关多次以后,却觉得它浮夸得反而有些现实了,因为想想我自己,有时也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忿怒、不安,甚至心态崩溃。

也许是因由在《高恋》里投入了许多时间,经历重重阻难打出好结局的那一刻……真的莫名感动,感觉之前的许多剧情所带来的压抑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

在我看来,橘子班(落叶岛)的很多作品都是在某些方面具有教育意义的佳作,能够让人知晓怎样去规避人生中一些可能经历的badend,从而尽量不留遗憾。

回归正题。

玩到倒数第二个游戏,也就是《看不见的恋人》的时候,我其实有些讶异。

它主要讲的是之前网上流传的“虚拟女友”服务——也就是萌妹子早上电话叫起床、陪聊、安慰等等。

这让我想起了《死亡直播间》,以及《恋爱模拟器》中的许多细节(绿帽侠?雾)也都是根据现实里的一些事象来取材。

而游戏里提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情感是否能够量化,又能否等同于一种交易呢?

人对于自己亲近的人,往往会有各种各样的苛求,因为有了期待;而对于一个先前并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旦觉得投缘,却又能无拘无束地向对方倾诉自己的想法。

这不禁让我回想:为什么对于亲密的人都做不到的事,在一个全然陌生甚至没见过面的人身上却能达成呢?

可能就像游戏中小蝎子说的那样,是因为对其不抱有过多的期待。

不抱期待地与对方交往,没有所得,那是意料之内,而若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则会不由自主地欢欣愉悦。

不由得让我想起了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不会对与自己相识的任何人抱有期待,但又会对陌生人心怀好感,因为若无所求,就不会失望,也不会不安。

就像蔡智恒老师在《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里所说的那般:亲密不是亲蜜,因为亲密的“密”是秘密的“密”,互相亲近,彼此却又怀抱着各自的秘密,无法告诉对方,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这部作品的结局虽然不是很完满,但却让我感到很温暖,有种蔡智恒老师的《檞寄生》一般纯粹而又清新的感觉。

最后一个游戏——《最后的十二小时》,总给我一种赶工而成的感觉,许多细节方面都处理得过于简略了,但是也有一个有趣的地方,那就是对于重要设定的隐瞒。在这点上,让我想起了怪才道尾秀介的猎奇推理——《向日葵不开的夏天》,看到最后,会彻底颠覆最初的观点。

总之,诸多作品都推荐一番,至少在我看来值得一玩。

顺便期待《我和她的世界末日》的重置版w

第四十八章 你的名字

“那么……你的愿望是?”

季木平静地微笑着,注视这个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等待她说出自己的心愿。

与故往那时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心中便多了一份毫无缘由的笃定——他定能实现女孩的心愿……

这种感觉……就恍若全知全能一般。

此刻,他仿佛是代表着某位遥不可知的伟大存在而发言。

他给了女孩选择的机会……

“请给我一个名字。”

女孩小声地回答了,说出了心底不曾有人知晓的愿望。

季木的脸上短暂地浮现出惊讶,但随后又化作无限爱怜的笑容,“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芷……屈原的《楚辞》中的‘芷’,意为‘香味令人止步的草’,这就是你的名字。”

“芷……吗?”女孩的脸上再次绽放出了如往昔一般的笑颜,温暖而不炫目,宛若朝阳,“我喜欢这个名字。”

有一股暖流……在缓缓地淌过她的心房。

女孩没有再流泪。

或许是因为太幸福了,而来不及流下眼泪……

她不再是没有名字的女孩。

女孩的身上也开始熠熠闪光,将季木引入天国般朦胧而美好的幻象……

此时,一阵熟悉的旋律奏响。

正如一道新的光芒突然射到闭拢的双眼,从而惊破梦幻。

梦幻虽已破碎,但在完全消逝之前,余象却仍在抖颤。

那旋律正是来源于女孩心中的……

在她的胸口……有某物正在的大放光芒。

“那里有你的心。”他说,“惟独你的心浮现出来,在那里闪光。”

女孩轻轻点头,而后以她澄澈得仿如泛着水光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季木,“现在的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因为我的名字是由我最爱的人所取的……”

季木只是沉默着抱住了她,而没有再说。

两人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在以相同的频率跳动。

他终于找出了女孩的心……

“在终末来临之前,我会一直陪伴你……直到最后。”女孩在他的耳边悄声说。

“为什么待到这时才愿意与我同行呢?”

他们的心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季木能感到女孩轻微的鼻息从他的耳畔掠过。

“就在刚才……当你给了我名字的时候,我回想起了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

“其中,该犹的一段话,使我找到了能够令我们都得到幸福的答案……”

“正如这世界的死亡和诅咒是由女人带来的一样,生命和健康也是由她们带来的。‘神就差祂的儿子,为女子所生’。《圣经·旧约》中女人都喜欢生儿育女,盼望她们中的某一位能有幸成为世人救主的母亲,这表明后来的女子是多么憎恶她们先祖母的所作所为。所以当救世主降临人世的时候,女人们比男人和天使们都更觉欢欣鼓舞。我不曾读到过一个男子给过基督一枚银币,但跟随祂的妇人却用自己的财物供给祂。用泪水为基督洗脚的也是女人;耶稣安葬时为祂涂抹香油的还是女人;祂上十字架时为祂哭泣的是妇人;将耶稣的尸体从十字架护送至坟地、为祂守灵的还是女人;主复活的早晨最先与主在一起的是妇人;最早把主从死里复活的喜讯带给门徒的也是妇人……”

“让我不再爱你……是做不到的。”

“因为我的心太懦弱……”

“所以,我愿放弃自己进窄门的资格,也不再做那门徒……只是为了陪伴你而与你一同走上窄路。”

……

我们来到阶梯不再上升之地,

我们于是停步不前,

犹如航船抵达海滩。

我侧耳倾听片刻,

仿佛听到有些东西在这新的一环;

我随即转向我的老师,说道:

“我和蔼的老师,请说说看,

在我们所在的这一环,你切不可缄口不言。”

他于是对我说道:“对善的爱

不曾发挥到应有程度,就要在此得到弥补;

船桨划得过慢,就要在这里重划一番。

但是,为了你领会得更清楚些,

你该把心神转向我,

你将从我们的暂歇中得到美好的收获。”

他开始说道:“不论是造物主还是受造物

亲爱的孩子,都从不会没有爱,

要么是自然之爱,要么是心灵之爱,这一点你很清楚。

自然之爱永不会犯错误,

但另一种爱则可能因为目标不正,

或是过分强烈,或只不够强烈而把大错铸成。

只要这种爱是直接追求首要财物,

而对那些次要财物能节制自我,

就不可能造成罪恶的欢乐;

但是,一旦转向趋向恶,或是在追求善时,

心怀不应有的过多或过少的关注,

受造物都会触犯造物主。

因此,你可以明白,爱在你们身上

必然会产生一切德行,

也会产生一切理应惩治的行为。

既然爱绝不会把视线

从它的主体的幸福那里移开,

万物也便不会对自身仇恨满怀;

而既然不能把任何存在物理解为自我存在,

也不能把它理解为与第一存在物分隔开来,

任何受造物也便都与对造物主的仇恨截然分开。

倘若我这样分类议论做得不错,

余下的问题便是:人之所爱的恶,是邻人的恶;

对这种恶的爱,以三种方式从你们的泥制肉体上表现出来。

有的人希望自己出类拔萃,而把他的邻人一笔抹煞,

只是为了这一点,他便指望,

邻人会从他的崇高地位上被人打下。

有的人因为他人的荣升,

生怕自己丧失权力、恩宠、荣誉和名声,

因此,他忧心忡忡,甚至切望他人遭到相反的命运;

还有的人似乎因受侮辱

而勃然大怒,一心只图报复,

因此,他必然要给他人造成痛苦。

这三种爱正在这下面为赎罪而痛哭;

现在我还想让你对另一种爱有所领悟,

这种爱是以混乱的步调把善追逐。

每个人都模糊地了解一种善,

并企求得到它,因为它能使心灵感到安然;

因此,每个人呀便竭力求得这种善。

若是不够强烈的爱在迟迟引导

你们望见它或是取得它,

在你们及时悔罪之后,这层框架就会给你们以惩罚。

另有一种善,它不能使人得到快乐;

它不是幸福,也不是良好的基因,

不是一切善的果和根。

过分沉湎于对这种善的爱,

就要在我们上面的三层中受惩;

但是,如何把它分成三个部分来说明,

我且不谈,好让你自己来探索其中的究竟。”

——《神曲·炼狱篇》

第四十九章 怠惰颂歌

“在这光亮沉寂下来之前,我们要抵达这座阶梯的尽头。”季木牵起了女孩的手,而后小声地开口说。

“嗯。”

闻言,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

季木刚向前迈出一步,便感到身边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翅膀正在扇动。

自那阶梯的上方刮来了阵阵凉风,吹得两人的衣衫在不停地拂动。

“你不要心里急躁恼怒,因为恼怒存在愚昧人的怀中……”

一个时远时近的声音说。

尔后,季木感到自己的身体骤然减轻了许多,仿佛有什么无比沉重之物从他的身上被卸除。

那便是愤怒的枷锁……

先前,在三环入口的幻觉之中,他也曾被那无与伦比的暴怒所奴役过。

但最后……他对于女孩的爱仍然胜过了忿怒。

因此,他松开了掐紧女孩咽喉的手……

当时的杀意,依旧有些许残留在他的心中。

这杀机来得毫无缘由……

可是……自己又怎么会对女孩怀有杀心呢?

爱到想要杀死……自己所爱之人的地步?

多半是为幻梦……

想到这里,季木沉郁地摇了摇头。

可那景象却莫名地令他感到一种实感……真实到了可怕的程度。

恍若是将未来的场景置于目中……

但幻象中的那人与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有种微妙的不同。

如果一定要他阐明其差别,那么这微小的差异大概便出在眸色以及眼神的深邃程度……

幻境中的那个女孩,有着一双深紫色的眼眸,宛若梦中出现的紫罗兰,又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

他总觉得……那是不该存在于人间之物。

紫色的眼眸……

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对了……是时光商铺!

时光商铺里的紫眸人……

念及至此,季木不禁感到有些可怖。

“那些诡异、妖邪的存在,难道和芷……甚至和晴安相关?”

脑海中刚刚浮现出这一念头,随即就被他给否定了,“不……应该不是这般。那也许只是巧合……”

无论怎样宽慰,季木始终无法压抑心底的不安。

“生气却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也不可给魔鬼留地步……”女孩在他的身边轻言。

那话音仿如带有一种奇妙的韵律,驱散了季木心里的忧患。

“是《以弗所书》中的言句……”他想。

季木逐渐平复下来。

两人一路上行,直至炼狱的第四环。

怠惰者将于此受惩。

此时,他们身上的光晕已愈发黯淡。

两人先后迈过螺旋阶梯的最后一级台阶,进入到怠惰之环内。

“于此层中,我们的灵魂是无罪的……”女孩静观四下,仪态恬静而安然,“因为我等生来便在无边的旷野中追寻梦幻……”

“于此层中,我们要有追逐的心念。是那向善的渴望在推动着我们的步伐向前……”季木随后才言,“但在开始奔走之前……我要先为怠惰唱响颂歌。”

“约翰·济慈……《怠惰颂》。”

女孩的双手轻拍。

“一早,我看见面前有三个形象,

他们垂着头,携着手,侧过了脸庞;

一个挨着另一个,举步安详,

穿着透明的晶鞋,典雅的素装;

他们走过,像石瓮表面的浮雕,

石瓮转动着,可以看到另一面;

他们又来了;石瓮再旋转一程,

翻过来,最初见到的影子又来到;

我觉得他们很奇特,正如深谙

菲迪亚斯的艺术者见到了希腊瓶。

影子们!我怎么不认识你们?怎么——

你们这样悄悄地戴着面具来?

这可是暗地里精心装扮的计策

要偷走我怠惰的时光,再把它丢开

而毫不费力?倦睡的时刻在发酵;

无忧无虑的云彩在慵懒的夏日

困住我两眼;我脉搏越来越缓慢;

痛苦不刺人,欢乐没鲜花炫耀;

你们呵,为什么不化掉,让我感知

谁也没来干扰我,除了那——虚幻?

他们第三次走过,经过时,他们

每人不时地把面孔转向我片刻;

然后退去,我渴望去追随他们,

苦想生翅膀,我认识他们三个;

第一位,美丽的姑娘,名叫爱情;

第二位,正是雄心,面色苍白,

永远在观察,用一双疲惫的眼睛;

第三位,我最爱,人们骂她越凶狠

我越爱,是个最不驯服的女孩——

我知道她是我的诗歌之精灵。

他们退去了,真的!我想要羽翅:

傻话!什么是爱情?它在哪里?

还有那可怜的雄心!从一个男子

小小心灵阵发的热病中它跃起;

呵诗歌!——不,她没有欢乐,至少

对于我,不如午时甜甜的睡眠,

不如黄昏时惬意的懒散游荡,

但愿呵,来一个时代,避开烦恼,

让我永远不知道月缺月圆,

永远听不见常理的繁忙喧嚷!

他们又来了;——唉!这是为什么?

蒙眬的梦境装饰了我的睡眠;

我的灵魂是一块草地,上面撒满了

鲜花,颤动的阴影,折射的光线:

晨空布满了阴云,但没下阵雨,

虽然晨睫挂着五月的甘泪;

打开的窗户紧挨着葡萄藤新叶,

让新蕾的温馨和鸫鸟的歌声进入;

影子们!时候到了,让我们说再会!

你们的衣裙没沾上我的泪液。

再见吧,三鬼魂!你们不能够把我

枕着阴凉花野的头颅托起来;

我不愿人们喂我以赞誉,把我

当作言情闹剧里一只羊来宠爱!

从我眼前退隐吧,再一次变作

梦中石瓮上假面人一般的叠影;

再会!在夜里我拥有幻象联翩,

到白天,我仍有幻象,虽然微弱;

消逝吧,鬼魂们!离开我闲怠的心灵,

飞入云端去,不要再回来,永远!”

两人亦步亦趋,步履渐快,留下一路四散的尘埃……

……

月亮迟迟几乎到半夜才出现,

它使我们觉得星辰似乎锐减,

它的形状犹如一只熊熊燃烧的大桶一般;

它沿着太阳此刻照亮的那些道路,

奔驰在天空的逆向,而罗马人看太阳,

则是落在撒丁与科西嘉之间的地方。

那位高尚的魂灵——

对他来说,皮埃托拉比曼图亚的任何村镇都有名——

已经卸下我给他加上的负重;

既然我已领悟了针对我的种种问题

提出的浅显易懂的议论,

我这时就如同一个昏昏欲睡的人。

但是,这昏睡突然间

被一群人所打消,

他们已经绕到我们的肩膀后面。

犹如伊斯梅诺河与阿索波河

在夜间看到发狂的人群沿岸奔跑,

每逢特拜人需要向巴库斯求告,

据我看来,这群人在这一环

也正是这样飞奔而来,

策动他们的是善良的愿望和正当的爱。

他们很快就赶上我们,

因为那一大群都自爱拼命奔跑;

有两个跑在前头,边哭边叫:

“玛利亚正匆忙地跑上山去”;

又喊道:“凯撒,为了征服伊莱尔达,

直捣马赛,然后又奔向西班牙。”

“快,快,不该因为少量的爱

就荒废时间”,跟在后面的其他人也在叫着,

“对善的追求会使上天多降恩泽。”

“哦,人们啊,你们如今的强烈热情

或许能弥补你们出于对善爱得不深

而犯下的疏忽和拖沓的罪行,

这个尚在活着的人——我肯定不是在向你们撒谎——

正要走上山去,只要太阳能把我们重新照亮;

因此,请告诉我们邻近的隘口在何方。”

这便是我的导师所说的话语;

那些魂灵中的一个于是说道:

“跟随我们来吧,你就会把那个洞口找到。”

我们是如此急切地想要动身,

以致我们无法停顿不行;

因此,请你原谅,如果你认为我们急于前往受惩是无礼行动。

我曾是维罗纳圣泽诺的主持,

当时正是由贤君红胡子来统治,

至今米兰提起他来,仍悲痛不止。

有这么一个人已把一只脚踏入坟墓,

他很快就要为按座修道院而痛哭,

他会因为曾掌管大权而不胜凄楚;

因为他曾把他的儿子放在那真正的牧师地位,

而他的儿子全身畸形,心术更是恶劣有加,

并且出生也不合法。”

我不知他是在多说几句,还是缄默不语,

因为他已经从那里离我们远去;

但是,我领会了这一点,我很高兴把它牢记。

每逢需要就来帮助我的那位这时说:

“你朝这边转过身来,你看又过来两个,

他们正在把怠惰不住痛责。”

他们俩在所有魂灵的背后说道:“那些人在约旦得以看见

他们的后代之前,就先已死去,

而大海曾为他们分开两面”;

又说:“那些不能与安奇塞斯之子

忍受辛苦,坚持到底的人,

也无法在生前为自己争得光荣。”

——《神曲·炼狱篇》

第五十章 AinSophAur

月儿尚未升空,夜晚的苍穹因纷纷冒出的星屑而热闹非凡。

银河在那里架起显眼、明亮的桥。

这时也没有一丝丝的微风。

一望无垠的大海里漾着与火燃烧的微波。

它可以说是恰如地狱阴界异样之美的幻影吧。

只有微波聚集而闪闪发光,适时扩展的暗闇是无限黑暗的。

另一方面,那些闪烁的明亮是异常的。

上上下下的波动如蜡烛的火焰,泛出黄光。

其中也有噗的一声燃烧起深红的火焰。

另外还混杂着青色、橙黄色、翠绿色以及各式各样色彩的光。

一面描画无数弯弯曲曲的线一面闪烁光,与其说它是海水的脉动,倒不如说是各式各样有意志的东西在挣扎。

它有知觉,以特别的速度在跃动,仿佛是在幽冥的深渊里蠕动的怪龙,数不清的它们不停地挣扎。

为这情景添上令人不悦之光彩的东西正是生命。

然而,它是被无限细分的生命,是极为不可思议美妙的东西。

它一边是永无止境延伸的生命,一边是仿佛要消逝、虚幻的东西。

圆滑辽阔的水面延伸到接近天际尽头的四周,它不断地闪闪烁烁。

水平线再上去的虚空浩瀚无垠,数不清的光不断地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微光。

季木一边眺望此情景,一边却有种奇怪的想法,于是进入了梦想的境地。

在黑夜之海、惊人的神秘火光闪烁中,他思索着从一端漏出来本源之灵魂的事。

那灵魂在遥远、高耸的天空中跃动。

让人吃惊的是它将被解体的过去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且与被预料会再生的生命之灵气一起创造出数个熊熊燃烧的星星之体系。

而且在其下,飞散的流星与星星们的归宿以及冷冽的火之颜色变成星云而跃动着。

终于他如此思索着——在不断解体、流转中,太阳数十亿年的寿命与生命短暂的一只萤火虫一瞬间的光芒相比,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呢?

留下这种疑虑,季木的幻想又转变了。

他所看到的已经不是燃烧着神秘火光的古老东洋的大海,而是与“永远”的黑夜有相同宽度、深度以及高度的虚空之海——它没有岸边,是超越时间的“生”与“死”之海。

由千万颗恒星变成光辉灿烂的银河之乳白色拱桥在“无限”大潮充沛的水流中,只能看见朦胧的波纹。

他的幻想又产生变化了。

串联着恒星,白色烟雾弥漫的大波之波纹消逝了踪影。

在他的周遭所产生的暗黑一边闪烁着许多数不清的亮光,一边轻轻地摇曳着。

光一点一点地使人认为它是心脏的鼓动。

类似海上多彩的神秘火光之各种色彩不停地流转。

燃烧之火的闪光全都变成颤动着光的捻线,没有任何间隙而流走,被吸入无底的神秘中。

刹那间季木知道自己也是一点磷光,是在无垠的天空中飘浮于瞬间的一点火之闪光。

而且,他的闪光随心的跳动而改变颜色。

它偶尔会闪烁着红宝石的深红色光芒,有时泛出蓝宝石的蓝色光芒,当他认为它是黄宝石的黄色光芒时,倏地又变成绿宝石的绿色光芒。

这种颜色的变化有何意义呢?

季木自己也无法十分明了。

与地上生活有关的各种思考使他的火熊熊燃烧,另一方面思考着天上的存在。

当他想到幽丽之美与微妙的天赐之福时,它又变成难以言喻的青色或黄色摇曳之光,看起来非常耀眼。

在他眼帘映出的所有东西中单单找不到白光。

真令人难以置信。

这时耳际突然有声音响起,告诉他以下的这件事。

“白光代表最高位,它是混合了亿兆的光而完成的。你的任务是帮助它燃烧。你燃烧的火焰颜色有你自己的价值。你的活动是在一瞬间。然而,你脉动的光一直持续下去,在你因思考事情而使思想的色彩发光的瞬间,虽然有点夸大,但你已经变成创造出神祇的人……”

那古老的声音在向他诉说着创世的本质。

ainsophaur——无边之光中融汇着无尽的光芒。

那光亮是无数多彩、绚丽的光线在均等、不断地燃烧,于创始之刻显化为万象真理的宏观面貌,亦为“相对全知全能神”——太一根源的意志表象,其间孕育着推动日、月、群星的力量。

他的心灵被那超脱时光的永恒之光所击中,顿时惊破梦幻。

那道混沌的光芒逐渐于他的心中显现出了具体的形象……

他从它的深处看见……在宇宙中被撕得五零七散的那些东西,在它里面则依靠爱连为一体。

一些实体、偶有性和它们相互的关系,正是以这种方式几乎像是交融在一起。

他身上的视力,在观望的同时不断增强。

正因如此,在季木自身发生变化的同时,单纯一个外貌在他看来便改变了形状。

在那崇高光芒的深邃而明亮的实质当中,他觉得似乎有三个光圈。

三个光圈有三种颜色,一个规模。

一个似乎是另一个的反射,犹如一道彩虹反射着另一道彩虹。

第三个光圈红如烈火,它同等地来自这边和那边,在熊熊烧灼。

他曾见过这样的光芒……

那时所见的光……远比现在映入他眼帘的还要完满、壮大。

但这次,这光亮来源于他自己的身上……

永恒之光……高悬于他心象所成之炼狱上方的混沌中央。

此即ainsophaur——长存于至高天的天位神的形象。

……

我移动了一下眼睛,那好心的老师于是说道:

“我至少向你呼唤了三声!”

“站起来吧,过来:我们去找能让你进山的途径。”

我站起身来,那高悬的红日

已照遍环绕那神圣山岭的各层,

我们向前行进,新生的阳光射在我们的后臀。

我跟随着他,把头垂下,

犹如一个人心事重重,

把自己变成半个桥拱。

这时,我听到有人在说:“你们过来吧,从这里穿过去”,

那声音是那样温柔和善,

这样的声音在这尘世间从不曾听见。

与我们讲话的那位

张开宛如天鹅的双翼,指引我们

从那两边坚硬的石壁中间穿过,向上登攀。

他接着又扇动翅膀,把阵风向我们吹送,

一边说道:“悲哀的人”有福了,

因为他们将有得到安慰的灵魂。

——《神曲·炼狱篇》

《三色绘恋》测评

前段时间因为铺天盖地的宣传,就去steam上喜加一下了这个游戏。

当时对这个游戏毫无了解,只知道它给自己贴的一个标签——“国产白学”。

点进去看了价格以后,emmmm,六块钱应该买不了上当,就当打发时间了。

开局的那段独白在我看来倒还是较为惊艳的,没有像同为国产gal的《高恋》开局送女友那般直白(雾),看到那一大段不明觉厉的台词,我还在想主人公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连吐出一大段类似于郭某的青春伤痛小说的台词……

一段剧情cg过后,女主角还是没有真正露脸,算是设计了一个悬念(声优其实值得给一个好评,虽然玩多了日系gal的可能会觉得国产的配音尬,但至少能看出声优是用心了)

随后剧情才正式展开,没多久女主之一——墨小菊就出现了,而后让我有些出戏的就是居委会大爷的配音……虽然确实有种在努力模仿老人的感觉,但那种几无平仄的发音还是让我觉得很怪,迷之棒读,现实里我几乎没见过这种声音的老人→_→

随后一段很日常的对话……嗯,突出了女主想要和好但又矜持的纠结。

原本以为尬聊只是短暂的,以后应该会很快进入正题,没想到是我低估了剧本的水分。

这真的不是一个基佬游戏吗╮(╯▽╰)╭整个第一章,基友和班长的台词至少占了小半,男主角除了女主角和男性朋友以外就不认识其他女同学了是吧……

原本三两句就可以带过的对话,为了宣传中“长达百万字的剧本”硬是拖得贼长,好……这个我忍了,还可以说是跪在真实嘛,毕竟生活就是如此无聊jpg。

之后和班长的一大段商业互吹,就让我觉得很尬。

高中的时候我们重点班隔壁就是美术班,对他们的情况也是比较了解,画的板报水平虽然水平也算优秀,但是远没有吹的什么美国总统大选宣传画那么夸张,嗯……艺(游)术(戏)源于真实,但又高于真实jpg

男主角的独白始终带有一种“全世界我最悲伤”的气质,好,冷酷禁欲系的男主角吗╮(╯▽╰)╭我喜欢,至少比见到美少女就痴汉笑迈不动腿的那类“温柔系男主角”要好(除了温柔这种宽泛的形容词以外,作者自己都想不出他有什么优点了,比如“xx笑你x得少”的那位→_→)

没想到几分钟后,原本谁都不想搭理、“我最忧伤”的邱诚……在开学第一节课的时候突然一改形象,向一个根本不熟的大胸美少女插班生几次三番地搭话,嗯……和他心里嘲讽的那些凑热闹的路人同学没什么两样,最关键的是——他上课搭讪也就算了,结果还被女方无视了。

……

emmmmmm……

你们整天都在骂邱诚……你们懂得邱诚的悲伤吗?!

……抱歉,还真没看出来他到底哪里悲伤了。

这塔喵是在逗我吗……

之前一直靠内心独白装深沉的男主角,一见到美女同桌就破功献媚迈不动腿了(手动黑人问号)

而且,最尬的是,对方还完全不想搭理他……

原本靠商业尬吹勉强抬起来的逼格,一下子跌穿地板了。

我就搞不懂剧本负责人特意弄出这个剧情是想要说明什么……突出文芷的高贵冷艳,再把先前形象本就支离破碎的男主一脚踩成一个屌丝吗?

游戏开始没过多久,男主角的形象就已经崩了一环,被父母家庭暴力、和青梅竹马被强行拆散的悲情男主角,在文芷出现以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转眼就想着去撩大胸女同学了……

玩到这里以后,我就觉得有些不妙——这种强行三角恋到底是什么操作?

你和墨小菊那么多年的感情呢?(黑人问号)

蛤?听说你说过那谁是你灰暗的人生中的唯一一道光?

邱诚:哦?早忘了,果然还是胸大的妹子更好jpg

再有往后的二人三脚,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强行拉近邱诚和文芷关系的剧情(so和墨小菊那么多年的感情一个月就被完爆了……别说什么绝交了,从邱诚的表现来看他根本不傻,明知道只要自己想的话,挥挥手对方就过来和好如初了)

后续的剧情水得实在有些超乎我的想象,引用戴大的一句话,@戴亦舒,真的是极度的空虚和无聊,甚至比不上我自己的高中生活来得有故事性些,基本就是靠一些看似日常化的无聊事件疯狂灌水。

抛开一些copy…不对,是过度借鉴wa2的尬梗不谈,我作为一个没玩过wa2本体只看过番的人,通完至今为止的剧情的评价仍是极度的无聊。

如果以十分为满分,音乐我能给7分,作画8分,这是我对国产天然带点好感的加持下,但是这个剧情我真的吹不起来,就我而言只能给3分。

太多漏洞百出的地方,男主人公的性格甚至是自相矛盾的,还有回忆里和父母争吵时那初中生一般的骂人台词……只能说剧本的文笔抛开宅味不谈在水准以上,但真的不太适合写小说。

通篇下来,剧本一直都在直白地给玩家灌输主人公的想法,但根本做不到让玩家自己去体会这些,如果它真的像很多人所说的那样借鉴wa2,只能说估计它完全没有汲取出精华的部分。

墨小菊和文芷的人设抛开与冬马、雪菜的相似不谈,在wa2的年代可能是挺新奇的,但放到现在只让我感到空洞、俗套。

看似冷漠但其实对自己在意的人温柔的天才少女,以及无论如何都死心塌地、不会放弃主人公的青梅竹马,不觉得既视感很重吗……

现代校园后宫类网文中的女主角,十个里不说八个,至少有四五个是这些类型的吧……

有人可能会说“俗套”换个角度来想就是“经典”,因为大家都喜欢才会被这样用烂,但我只想说,套路化的人物虽然不会让人讨厌,配上水准以上的cg甚至能够吸一波粉,可说实在的,并没有真正打动我心的地方。

玩完这个游戏以后,只会觉得,哦,xxx好可爱,我永远喜欢xxx,我是xxx党。

然而,等这阵热度过了以后,你可能根本记不得这个游戏了,因为二次元永远不会缺少相似的美少女,galgame玩家一天能换几十个老婆,但最终记住的永远只会是第一个jpg

此外,就再聊一聊这个游戏的外部因素吧。

它的发行公司在steam某种意义上也是“鼎鼎大名”的,能让我联想到的关键字大概就是“黄油”和“抄袭”……

什么?制作组和发行商不应该扯在一起?卖游戏的再怎么美名昭著,也不能影响《三色绘恋》它是一个好游戏!

emmmmm……

这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我也不多评价。

但让我好奇的是,制作组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和wa2肩并肩,但是竟舍得下脸把自己辛苦做的游戏(毕竟几百万字呢→_→就算水分多也不是机器写的)以黄油价在卖黄油的发行商那和黄油并列吗?

六块钱这个价格确实为这个游戏打开了销量,说实话你们的目的是达到了,你赚到了钱,也算是一种成功。

但这种营销的手段对国产gal的未来真的有好处吗?

以后出个再精良的国产游戏,在发行之前都会被人强行拉出来和六块钱比较一下:人家剧本几百万字、时长xx小时的游戏只要六块钱,你们打算卖几个六块?

说得好听一些,是打开了国产gal的“新局面”,难听地说就是冲击了市场,拉低了国产gal的上限,让其他制作组在发行之前还必须考虑一下自己的心血配卖几个六块钱,emmmmm……

国产的gal里,相对而言我最喜欢的是炒饭老师的剧本,虽然很多游戏因为经费等原因只能做成简单的视觉小说,一些迷你玩票作更是几个场景图简单的人物cg甚至没有动画,但是他的剧本真的能打动人,虽然有点报复社会自黑,但确实是时常让人意想不到了,也能从中感受到一些什么。

《三色》与其说是一部游戏,不如说是一部视觉小说,因为它和落叶岛的很多gal一样完全没有选项,这种游戏本应是剧情至上的,但《三色》对我而言的加分点却只在音乐、画面和配音上……

只能说,《三色》这部作品可能适合新接触gal的玩家,它的剧情对他们而言可能会是有趣、新奇的,cg和音乐等等也在水准以上,但在玩过许多日系gal甚至有些审美疲劳的老玩家看来,可能就会地图炮地来上一句:国产的游戏也就这样了。

不知为何,但凡是玩国产的游戏,哪怕是一些玩家觉得喜欢的,他们也经常会习惯性地问上一句:有没有日语配音?有的话我就大力买,没有就算了,还是三大妈正版伺候。

国语配音真的就那么尴尬吗?可能现在看来还有一些不足的地方。但我觉得,将来国产的gal真正成熟的时候,它的人物语音应该不会是由其他国家的语言来配的。

总之,希望国产能做得越来越好吧。

第五十一章 万国荣华

“待到我走出洞口,来到第五环,

我看见那里到处有人在痛哭受谴,

他们躺在地上,全身向下倒转。

‘我的灵魂已贴在地面’,

我听到他们这样说着,并发出如此大声的悲叹,

甚至难以听清他们口中所言。

‘哦,上帝精选的精灵啊,

正义与希望使你们的痛苦不致如此剧烈,

请你们向我们指出哪里是那登高的梯阶。’

‘倘若你们确信不必倒卧受苦,

又希望从速找到路途,

那么,你们右边总是山崖的外部。’

诗人就是这样提出请求,并得到答复,

而答话的人就在我们前面不远之处;

因此,我从谈话中,觉察另有隐清未诉;

我把我的眼睛转到我的先生的眼睛上:

于是,他高兴地示意颔首,

同意我那渴望的目光所表示的要求……”

口中诵起《神曲·炼狱篇》里之言,季木和女孩沿着狭窄的螺旋阶梯上行,于和山体接壤之处穿过两侧坚硬的石壁中间的黑暗,抵达了炼狱的第五环。

这一环惩戒的罪是贪婪。

贪婪的灵魂将倒卧受苦,以面贴地,因着他们生前不能把目光朝向天国。

这罪过便是对于尘世荣华的贪慕……

“在但丁的《神曲·炼狱篇》中,炼狱的这一环——贪婪之狱……其间出现了一位于人世享尽尊崇的人物。”

话音落下以后,季木再次牵起了女孩的手。

两人又开始并肩行走。

“是天主教第一百八十六任教宗——阿德里安五世?”女孩思索了片刻,而后才说。

闻言,季木轻轻地点了点头,“不错。这位执掌俗世神权的教宗,正是但丁生前的那个时代的人物。”

“但值得深思的是……但丁将其置于此处的理由。”季木默然抬头仰望天空,“在教会的历任教宗之中,阿德里安五世称不上声名显著,因其仅仅在位五周,便于无休无止的纷扰中离世。”

“作为身着白法衣的诸牧者之首,他已然立于尘世之上的至高之峰,在人间再也没有上升的地步。”

“由此……便引申出了一个疑问——他究竟为何而死?”

“也许是因由尘世的浮华过于沉重……”女孩小声地开口,“对玛门的欲求……将会摧毁对于天上荣光的渴慕。”

“因此……”她微微停顿了一阵,“他才弃绝了凡尘俗世,转而去追寻至善所在的天国……”

“耶稣在人间传福音时,曾于山上为世人留下宝训:

‘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因为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那里。’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了亮,全身就光明;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一个人不能事奉两个主。不是恶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你们不能又事奉神,又事奉玛门。’

‘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何必为衣裳忧虑呢?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你们这小信的人哪!野地里的草今天还在,明天就丢在炉里,神还给它这样的妆饰,何况你们呢!所以,不要忧虑说:“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这都是外邦人所求的。你们需用的这一切东西,你们的天父是知道的。你们要先求祂的国和祂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所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

“其中,主关于‘荣华’的论述是如此之美……”

“世上万国的荣华……不如这旷野里的百合花一朵。”

……

既然我可以随意行动,

我便走近那个受造物,

他方才的讲话曾引起我的关注,

我说:“魂灵啊,你赎罪的果实正在成熟,

而做不到这一点,你就无法返回上帝身前,

请为我把你更关心的事暂时中断。

你究竟是谁,为何你们要把脊背朝天,

请告诉我,倘若你愿意让我为你在尘世求得什么事情,

而我动身离开那里时,仍是活人。”

他于是对我说道:“你将会知道,

上天为何让我们把脊梁朝向天空;

但是,你该知道我生前曾是彼得的继承人。

在西埃斯特里与基亚维里之间,

有一条美丽的大河向下流贯,

我的家族的称号就以它的名字标志自身的全盛阶段。

一个月过后不久,我便感到那件大法衣的分量

对一个不愿把它玷污的人是多么沉重,

以致于所有其他重担竟如鸿毛一般轻。

唉!我悔悟的时候毕竟太晚,

但是,待到我被任命为罗马的牧者

我就发现生活竟是如此谎话连篇。

我看到,到达那个地位,心灵仍不能平静,

而一个人在尘世也不可能再高升;

因此,我心中热烈爱慕的是这里的生命。

我的灵魂是彻头彻尾地贪婪成性,

我是如此可悲可鄙,如此远离上帝:

如今,正像你所见的,我为此在这里受刑。

贪婪使人如何下场,从这里可以得到说明,

悔过自新的灵魂要把罪孽洗净,

这山岭没有任何比这更重的苦刑。

既然我们生前不能把目光朝天仰望,

只是把尘世之物盯住不放,

在这里,正义也便要使这目光俯视地上。

既然贪婪熄灭了我们对一切善的爱,

从而也使我们丧失行善的机缘,

因此,正义才在这里把我们紧紧地捆绑起来,

双脚缚在一处,双手也束在一起,

只要我们动弹不得,匍匐在地,

公正的主就会感到满心欢喜。”

我这时已把双膝跪落,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我刚开始这样做,

他就单凭听觉,发觉我的恭敬动作,

他说,“什么原因令你躬身下拜?”

我对他说:“鉴于您的尊严,

我的良心令我愧对于保持站立姿态。”

“立起你的双腿,站起来吧,兄弟!”

他答道。“不可犯错:我与你和其他人一起,

都是奴仆,为一文权威效力。”

“倘若你能领悟那位福音书的圣徒的话语,

他说:‘再没有婚姻的关系’,

你就可以十分清楚,我为何这样讲述。

现在,你可以走了:我不愿你再停留下去;

因为你留在这里,会搅乱我的赎罪,

经过赎罪,我才能得到你说过的那个结局。

我在尘世有一个侄女,名叫阿拉吉娅,

她天性善良,只要我的家族

不致用自身的榜样,把她变成恶妇;

在人世间,也只剩下她能让我托附。”

——《神曲·炼狱篇》

第五十二章 地大震动

“‘你仍将是一个恶棍……’魔王又大声叫喊,——他给我戴上一顶如此美丽的罂粟花冠。‘用你所有的胃口、你的私心和所有深重的罪孽,去赢得死亡……’”

身体紧贴着石壁,季木正沿着山岭外缘的阶梯不断上行,可是行到中途,他突然停下了步履,如此言道。

身后的女孩在同一时分默契地止住了脚步。

“这是《地狱一季》的序诗……”女孩有些不解地歪歪头,“何出此言呢?难道在除净了贪婪之后,我们的身上仍残留着什么尚未涤清的罪过?”

“你断的不错。”季木轻轻地点了点头,“相对于我们先前所经过的四环而言……炼狱的第五环——贪婪之狱,它更为特殊。”

闻言,女孩怔怔地注视着季木的脸,而后似乎发觉了那异常之处,“原来如此……我们额上代表七原罪中的第五罪——贪婪的印记尚未消除。”

说完,女孩陷入了短暂了沉默。

约莫是过了数秒之后,她才继续开口说:“现在我能看见自己的心……贪婪确实未存于其中。”

季木不禁笑了。

尔后,他从女孩的额上拭了一拭,“那剩下的罪过,是你的身上未曾有的。那是……我的心中残存的罪过。”

“你的心中残存的罪过?”

女孩稍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隐忧。

“是的……”季木微微颔首,“那罪过名为‘挥霍’。”

继而,他以兰波的《童话》中的隐喻开始言说:

“一位王子对自己终日追求粗俗的勇猛和完美而感到厌倦。他预见到惊人的爱情革命,怀疑他的女人们胜似荣华富贵与上天的恭维。他要看见真理,看到本心和欲望满足的时刻。他想要这些,不惜背叛虔诚。至少他拥有人类的大能。

所有认识他的女人都被杀了。这对美的园地是怎样的摧残!她们在屠刀下为他祝福。他不再去控制别的女人。——女人们又出现了。

他杀了所有追随他的人们,在狩猎和奠酒之后。——所有人依然追随他。

他喜欢割断珍奇动物的脖子,喜欢让宫殿着火。他冲进人群,将人们剁成碎片。——人群、金殿与珍奇动物依然存在。

难道毁灭令人心醉,残忍能使人焕发青春?人民默无声息,没有人提出忠告。

一天夜晚,当他春风得意地骑在马上,一位精灵出现,——他的美无法言说,难以名状,他的容貌和举止显出多重复杂的爱情和无法承受、不可言喻的幸福!王子与精灵也许从原来的身体里彼此消灭了对方。他们怎么会不死?是的,他们一同灭亡。

王子死于他的宫殿,死于一个平庸的时代。王子曾是精灵。精灵曾是王子。

美妙的音乐忽略了我们的愿望……”

当他的话音落下以后,两人顿时感到脚下的阶梯甚至整座山崖都在猛烈地震颤,发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塌落的声响。

随后,有嘹亮的歌声于脚下传唱,响彻四方。

季木匆忙搂住了女孩,在这巨大的震感中将后背倚靠在冰冷的岩壁上。

待到他将视线移至下方,他才看见第五环上显现出众魂灵倒卧于地的景象。

“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

在地上平安归与祂所喜悦的人……”

所有的灵魂都如此唱道。

他们纹丝不动,心底肃然起敬,正如牧羊人首次听到这歌声,直到震动停息,歌声唱毕。

两人这才缓慢起身,讶然地观望着四下。

季木的脸上先是流露出了惶惑与惊讶,但很快那迷惘就渐渐转为犹豫,最后又猝尔变得明朗。

“预兆来了……”

他只说完这样一句话,就完全一声不响。

可是他的心宽松了,从他的眼中滴下眼泪,落到他的手上。

他不再关心任何事情,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也没有察觉女孩担忧的目光。

这时,女孩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季木沉思的模样。

这一切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或者说,很短的时间:因为,正确地说,对于这种事态,在大地上已经没有可测量的时间了。

而季木本人却茫然自失,不知所以。

他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惊诧不已,抚心自问,暗自沉思,顿生孤独之感。

“我听到什么了?”最后他慢慢说道,“刚才出了什么事了?”

他一下子就回想起来,并明了了那时徜徉于脑海中的一切。

“正如善恶之两极互相抵触,这对立的两罪一遇自除,归于混沌的中庸……”

“而今罪已清赎,我不再于此凝住脚步——自由之意志在我……于是地界为我把每个山坡震动。”

……

那位开始说道:“这山岭的神圣整体发生的任何事情

都不会是无令而行,

或是越出惯例规定。

这里没有任何尘世的变幻风云:

也可能会有偶然的变动,

但这却是由上天以自身的力量在自身的内部造成,而不是出自其他原因。

因此,在那比短短的三级小阶梯更高的地方,

不会落下雨水、冰雹和雪花,

也不会落下露珠与寒霜:

从不见浓厚雾,也不见零星浮云,

既不见电光闪闪,也不见陶曼特的千金,

而在人间,这却常使各地变化不定:

干燥的气体上升不会越过

我所说的三级台阶的最高点,

彼得的代理人的双脚正立在那上边。

在最低处,也许有或小或大的震颤;

但是,既然有隐藏在地内的那股风力,

我却不知这上面怎会从不震撼。

每逢某个魂灵自觉罪孽赎清,这里便山摇地动,

这也便使那魂灵升天或动身向上攀登;

这样的呼声也便随之产生。

只有意志才能证明罪孽清赎,

这使魂灵猛然醒悟,他可以完全自由地改变栖身之处,

也使他得到实现心愿的好处。

在这之前,灵魂本就热望从善,但消极之念不让他这样干,

正如生前此念曾促使他犯下罪,

正是神的正义制裁不顾他的心愿,令这消极之念经受苦刑磨练。

至于我,我曾在这痛苦之地,

倒卧有五百余年,

如今我才感到获得自由意志,能登上更美好的门槛:

因此,你们才感觉到地震,闻听到那些虔诚的魂灵

在漫山遍野赞美主的歌声,

主很快就会把他们送上天庭。”

他就这样对我们述说;既然愈是干渴,

就愈是享得畅饮之乐,

我真无法说出这使我感到多么快活。

——《神曲·炼狱篇》

第五十三章 迷醉馨香

“再往前方走上一段……我们应该就能抵达炼狱的第六环。”女孩的话语中隐隐约约地透着不安。

季木虽然也发觉了这一点,但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肩,并未多言。

如今,他们距离这趟旅程的终点已经不远。

站在这样的高度,往上的山体相较原先已经极大地缩窄。

但两人通往高层的路程却并未因此而缩短,因为那螺旋上升的阶梯的坡度也逐渐变得平缓。

无止境的绕山而转令季木感到了轻微的眩晕,随之而来的便是身体微妙的失衡感。

但很快,他便用永夜虚腔的力量强行控制全身,使那些症状纷纷安定了下来。

即使是现在,体内的永夜虚腔依然能够照常运转。

而令季木担心的是……自从他进入炼狱山门之后,漆黑便未出一言。

一路上,他也曾多次于脑海里询问,可是那料想中的声音却并没有出现……

难道……在炼狱山的影响之下,漆黑又陷入了沉睡?

季木只能想到这样的答案。

“我们到了。”正当他回过神来,女孩也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这里,就是炼狱的第六环……贪食之狱。”

季木向她颔首示意,而后小声地说了一句:“嗯,明白。”

尚未迈出最后一步登上第六环的平面,两人便看见有一颗结满果实的巨树盘踞在前方的道路中间。

而当双足真正踏上贪食之狱的陆面,季木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一阵馨香之气袭来,带着溢满生命之息的甜味……

闻及这香味,季木只感到自己的思维为之一空。

“这是什么香味……”他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那异香很快便填满了季木的心间,使他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骚动感。

他无法抑制地步履向前。

他的眼中闪烁着深深的渴望……

是那贪食的强欲在驱使着季木向前。

当他的步伐停息在那棵巨树之前,自高耸的巉岩上流下的泉水沿着叶丛四下洒遍,却未有一滴落在地面。

在那浮动的香气之中,季木猝尔感到仿佛有一道剑刃般的光芒从他的生命本源上斩落。

此时,他仍然立足于巨木之前,一缕微风吹过他的脸面。

而后……满头的乌发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根部变得花白,裸露在外的双臂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枯干、龟裂,原本饱满的眼眶也因水分的缺失而黝暗、深陷。

那于风中斩落的时光之刃……恍如刹那间便剥夺了他数十年的岁月。

难捱的饥渴充斥在他茫然的心间……

他的双脚无法站稳,因身体的无力及脑中骤然增强的晕眩感而跌向地面。

“季木!”

女孩及时地将他抱住,而后支撑着他缓慢地走向树边。

沿着神经传入头脑的疲惫之感愈发强烈。

季木勉强控制着双眼偏转视线。

见到女孩平安无事,他的脸上才慢慢露出了淡淡的笑颜。

因为……现在他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正确。

先前,在女孩沉睡之时,他便喂她喝下了自己的血液。

那血中蕴含的生命能量和漆黑本源都渗入了女孩的体内,勉强维系着平衡,这才延缓了她身上那些常春藤叶的生长与扩散。

若非如此,女孩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足以支撑她走到天国的近前……

也是出于此因,她才得以豁免对贪食的惩戒。

然而……失去了大量永夜之血和生命本源的季木自身,却难以扛下此劫。

在恍惚的幻觉之间,季木再度闻到了那令人沉醉的馨香。

眼前的女孩……宛如成为了那善恶果树上悬挂着的果实,激起了他压抑已久的原罪。

“好香……好香啊……”

他的瞳孔中燃烧着欲求的火焰。

有一个瞬间,他的心里曾生出渴望……渴望将眼前的女孩吞食!

可是在下一秒,巨大的痛苦与悔恨便将他的心层层环绕。

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呢……

怎会想要将自己所爱之人变成永生路上的食粮……

“若是那般……还不如即刻就死去为好……”季木虚弱地靠着树身,双手紧紧地抓着身旁裸露的树干说道。

女孩的脸上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她跪坐在季木的身边,双眸含泪,沉郁地开口道:“对不起……我还是让你痛苦了。”

……

那时,有施洗的约翰出来,在犹太的旷野传道,说:“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这人就是先知以赛亚所说的,他说:“在旷野有人声喊着说:

‘预备主的道,

修直祂的路!’”

这约翰身穿骆驼毛的衣服,腰束皮带,吃的是蝗虫、野蜜。

那时,耶路撒冷和犹太全地,并约但河一带地方的人,都出去到约翰那里,承认他们的罪,在约但河里受他的洗。

约翰看见许多法利赛人和撒都该人也来受洗,就对他们说:“毒蛇的种类!谁指示你们逃避将来的忿怒呢?你们要结出果子来,与悔改的心相称。不要自己心里说:‘有亚伯拉罕为我们的祖宗。’我告诉你们:神能从这些石头中给亚伯拉罕兴起子孙来。现在斧子已经放在树根上,凡不结好果子的树,就砍下来丢在火里。我是用水给你们施洗,叫你们悔改;但那在我以后来的,能力比我更大,我就是给祂提鞋也不配,祂要用圣灵与火给你们施洗。祂手里拿着簸箕,要扬净祂的场,把麦子收在仓里,把糠用不灭的火烧尽了。”

——《马太福音》

……

这时,这两位诗人都已缄口不语,

他们重又仔细地观看周围,

他们已摆脱登山之苦和石壁之累;

而此刻,白昼的四个使女以落在后面,

第五个使女则在掌握车辕,

径直朝上竖起那火热的车辕尖端;

这时,我的导师说道:“我认为,

我们应当把右背转向那山崖边缘,

像我们一贯的做法,绕山而转。”

这样,习惯在那里就成为我们的导向,

我们怀着更少的疑虑走向前方,

因为那位高贵的魂灵也同意这个走向。

他们在前面绕行,我单独一人

跟在后身,倾听他们的议论,

这启示我如何把诗歌吟诵。

但是,很快那悦耳动听的议论便被打断,

因为我们发现有一棵树立在道路中央,

树上的果实散发着醉人的馨香。

正如尖松的枝蔓越往上就变得稀少,

这棵树则在下面才有稀少的枝蔓,

我想,这是为了不让人向上登攀。

从我们已无路可行的一边,

有一股清泉从高高的巉岩上流下,

沿着上面的叶丛四下洒遍。

两位诗人走到这棵树的跟前,

叶丛中突然发出一声叫喊:

“你们且莫以此就餐。”

接着,那喊声又说:“玛利亚想得更多的是

让婚礼办得隆重而周全,

而不是只想她口中之物,而她的口如今正在为你们答辩。

古代的罗马女人为了饮用,

只满足于清水;但以理

也轻视膳食,而求得知识。

最早的世纪是与黄金一般美丽,

它为解除饥饿,曾使橡实变得香甜可口,

为解除干渴,则使每条溪流变成琼浆美酒。

野蜜与蝗虫曾作为饭食,

让施洗者在荒野中食用,

因此,他才享有光荣,

他是那样伟大,正如福音书向你们所做的说明。”

——《神曲·炼狱篇》

第五十四章 永恒国度

在结满果实的巨树下,女孩用自己的额头轻贴着季木的脸颊。

不时刮起的微风,带走了两人身上的热量。

她可以感受到季木身体的冰凉。

黄昏时的向阳花田……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少年抱着自己于此间穿行的景象。

“其实我知道的……”

女孩的声调宛若夜莺的歌声般哀婉、凄凉。

她轻轻地抚摸着季木枯槁的手臂,指尖于他腕部的伤痕处停下。

“谢谢你选择了我……”女孩微微低垂着头,神情忧伤,“可是……我不能抛下你而独自留下。”

其实,她早已明白季木的想法。

随着《神曲·炼狱篇》中的话语逐一应验,在抵达第六环之前,女孩就已经预料到未来的情形可能会变成这样……

明明……再幸福不过了,不是吗?

心中所爱的王子终于选择了她……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她已经有了心了,不灭的灵魂也近在眼前。

倘若放下身旁的那个人……她就可以进入心中渴慕已久的、天上的世界。

那是永恒的幸福所在的地方……

可是……真的可以放下吗?

王子为她而让自己的鲜血不住地流淌,想要以自己的死换来她的留下。

“但是呢……王子殿下,有没有考虑过被拯救的那一方——小人鱼的想法?”

女孩小声地在他的耳边说着悄悄话。

“那个‘一切人中最喜欢你的人’,在得到以你的死为代价换来的永恒以后……真的会觉得幸福吗?”

当这话语声落下,女孩自己做出了回答:“不……留下的,只是绵延无际的悲伤。”

而后,她开始笑了起来……那笑容既寂寞又悲伤。

末了,女孩弯下腰,于季木苍白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在你的记忆里……有我不灭的灵魂。”

犹如带来黎明的五月微风,徐徐吹拂,香气袭人,它完全浸透了花草的芳馨。

季木感到阵风吹来,正是这样掠过他的前额正中。

他还清楚地感受出羽毛的拂动。

这令他嗅到来自天国的芳芬……

……

她一直就是一个沉静和深思的孩子,现在她变得更是这样了。她的姐姐们都问她,她第一次升到海面上去究竟看到了一些什么东西,但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好多晚上和早晨,她浮出水面,向她曾经放下王子的那块地方游去。她看到那花园里的果子熟了,被摘下来了;她看到高山顶上的雪融化了;但是她看不见那个王子。所以她每次回到家来,总是更感到痛苦。她的唯一的安慰是坐在她的小花园里,用双手抱着与那位王子相似的美丽的大理石像。可是她再也不照料她的花儿了。这些花儿好像是生长在旷野中的东西,铺得满地都是:它们的长梗和叶子跟树枝交叉在一起,使这地方显得非常阴暗。

最后她再也忍受不住了。不过只要她把她的心事告诉给一个姐姐,马上其余的人也就都知道了。但是除了她们和别的一两个人鱼以外(她们只把这秘密转告给自己几个知己的朋友),别的什么人也不知道。她们之中有一位知道那个王子是什么人。她也看到过那次在船上举行的庆祝。她知道这位王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的王国在什么地方。

“来吧,小妹妹!”别的公主们说。她们彼此把手搭在肩上,一长排地升到海面,一直游到一块她们认为是王子的宫殿的地方。

这宫殿是用一种发光的淡黄色石块建筑的,里面有许多宽大的大理石台阶——有一个台阶还一直伸到海里呢。华丽的、金色的圆塔从屋顶上伸向空中。在围绕着这整个建筑物的圆柱中间,立着许多大理石像。它们看起来像是活人一样。透过那些高大窗子的明亮玻璃,人们可以看到一些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面悬着贵重的丝窗帘和织锦,墙上装饰着大幅的图画——就是光看看这些东西也是一桩非常愉快的事情。在最大的一个厅堂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在喷着水。水丝一直向上面的玻璃圆屋顶射去,而太阳又透过这玻璃射下来,照到水上,照到生长在这大水池里的植物上面。

现在她知道王子住在什么地方。在这儿的水上她度过好几个黄昏和黑夜。她远远地向陆地游去,比任何别的姐姐敢去的地方还远。的确,她甚至游到那个狭小的河流里去,直到那个壮丽的大理石阳台下面——它长长的阴影倒映在水上。她在这儿坐着,瞧着那个年轻的王子,而这位王子却还以为月光中只有他一个人呢。

有好几个晚上,她看到他在音乐声中乘着那艘飘着许多旗帜的华丽的船。她从绿灯芯草中向上面偷望。当风吹起她银白色的长面罩的时候,如果有人看到的话,他们总以为这是一只天鹅在展开它的翅膀。

有好几个夜里,当渔夫们打着火把出海捕鱼的时候,她听到他们对于这位王子说了许多称赞的话语。她高兴起来,觉得当浪涛把他冲击得半死的时候,是她来救了他的生命;她记起他的头是怎样紧紧地躺在她的怀里,她是多么热情地吻着他。可是这些事儿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她。

她渐渐地开始爱起人类来,渐渐地开始盼望能够生活在他们中间。她觉得他们的世界比她的天地大得多。的确,他们能够乘船在海上行驶,能够爬上高耸入云的大山,同时他们的土地,连带着森林和田野,伸展开来,使得她望都望不尽。她希望知道的东西真是不少,可是她的姐姐们都不能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因此她只有问她的老祖母。她对于“上层世界”——这是她给海上国家所起的恰当的名字——的确知道得相当清楚。

“如果人类不淹死的话,”小人鱼问,“他们会永远活下去么?他们会不会像我们住在海里的人们一样地死去呢?”

“一点也不错,”老太太说,“他们也会死的,而且他们的生命甚至比我们的还要短促呢。我们可以活到三百岁,不过当我们在这儿的生命结束的时候,我们就变成了水上的泡沫。我们甚至连一座坟墓也不留给我们这儿心爱的人呢。我们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们从来得不到一个死后的生命。我们像那绿色的海草一样,只要一割断了,就再也绿不起来!相反地,人类有一个灵魂;它永远活着,即使身体化为尘土,它仍是活着的。它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闪耀着的星星!正如我们升到水面、看到人间的世界一样,他们升向那些神秘的、华丽的、我们永远不会看见的地方。”

“为什么我们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小人鱼悲哀地问。“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你决不能起这种想头,”老太太说。“比起上面的人类来,我们在这儿的生活要幸福和美好得多!”

“那么我就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水上漂浮了。我将再也听不见浪涛的音乐,看不见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阳吗?难道我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永恒的灵魂吗?”

“没有!”老太太说。“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做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他就会分给你一个灵魂,而同时他自己的灵魂又能保持不灭。但是这类的事情是从来不会有的!我们在这儿海底所认为美丽的东西——你的那条鱼尾——他们在陆地上却认为非常难看: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美丑。在他们那儿,一个人想要显得漂亮,必须生有两根呆笨的支柱——他们把它们叫做腿!”

小人鱼叹了一口气,悲哀地把自己的鱼尾巴望了一眼。

“我们放快乐些吧!”老太太说。“在我们能活着的这三百年中,让我们跳和舞吧。这究竟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以后我们也可以在我们的坟墓里愉快地休息了。今晚我们就在宫里开一个舞会吧!”

那真是一个壮丽的场面,人们在陆地上是从来不会看见的。这个宽广的跳舞厅里的墙壁和天花板是用厚而透明的玻璃砌成的。成千成百草绿色和粉红色的巨型贝壳一排一排地立在四边;它们里面燃着蓝色的火焰,照亮整个的舞厅,照透了墙壁,因而也照明了外面的海。人们可以看到无数的大小鱼群向这座水晶官里游来,有的鳞上发着紫色的光,有的亮起来像白银和金子。一股宽大的激流穿过舞厅的中央,海里的男人和女人,唱着美丽的歌,就在这激流上跳舞,这样优美的歌声,住在陆地上的人们是唱不出来的。

在这些人中间,小人鱼唱得最美。大家为她鼓掌;她心中有好一会儿感到非常快乐,因为她知道,在陆地上和海里只有她的声音最美。不过她马上又想起上面的那个世界。她忘不了那个美貌的王子,也忘不了她因为没有他那样不灭的灵魂而引起的悲愁。因此她偷偷地走出她父亲的宫殿:当里面正是充满了歌声和快乐的时候,她却悲哀地坐在她的小花园里。忽然她听到一个号角声从水上传来。她想:“他一定是在上面行船了:他——我爱他胜过我的爸爸和妈妈;他——我时时刻刻在想念他;我把我一生的幸福放在他的手里。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当现在我的姐姐们正在父亲的官殿里跳舞的时候,我要去拜访那位海的巫婆。我一直是非常害怕她的,但是她也许能教给我一些办法和帮助我吧。”

小人鱼于是走出了花园,向一个掀起泡沫的漩涡走去——巫婆就住在它的后面。她以前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这儿没有花,也没有海草,只有光溜溜的一片灰色沙底,向漩涡那儿伸去。水在这儿像一架喧闹的水车似地漩转着,把它所碰到的东西部转到水底去。要到达巫婆所住的地区,她必须走过这急转的漩涡。有好长一段路程需要通过一条冒着热泡的泥地:巫婆把这地方叫做她的泥煤田。在这后面有一个可怕的森林,她的房子就在里面,所有的树和灌木林全是些珊瑚虫——一种半植物和半动物的东西。它们看起来很像地里冒出来的多头蛇。它们的枝桠全是长长的、粘糊糊的手臂,它们的手指全是像蠕虫一样柔软。它们从根到顶都是一节一节地在颤动。它们紧紧地盘住它们在海里所能抓得到的东西,一点也不放松。

小人鱼在这森林面前停下步子,非常惊慌。她的心害怕得跳起来,她几乎想转身回去。但是当她一想起那位王子和人的灵魂的时候,她就又有了勇气。她把她飘动着的长头发牢牢地缠在她的头上,好使珊瑚虫抓不住她。她把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前,于是她像水里跳着的鱼儿似的,在这些丑恶的珊瑚虫中间,向前跳走,而这些珊瑚虫只有在她后面挥舞着它们柔软的长臂和手指。她看到它们每一个都抓住了一件什么东西,无数的小手臂盘住它,像坚固的铁环一样。那些在海里淹死和沉到海底下的人们,在这些珊瑚虫的手臂里,露出白色的骸骨。它们紧紧地抱着船舵和箱子,抱着陆上动物的骸骨,还抱着一个被它们抓住和勒死了的小人鱼——这对于她说来,是一件最可怕的事情。

——《海的女儿》

《我和她的世界末日》测评

(前排提示:官方完美攻略已经发至社区指南里了,实在难以通关可以前去参考。本评测非攻略向,为了最大限度避免剧透,我甚至在达成全成就时直接ctrl了te,所以基本是从原作玩家的角度来讲述我的游戏体验)

作为官方群第三、全区第五(暂定)达成全成就的咸鱼,照例也来评测一下这款游戏。

没错!这款游戏,其中富含大量老少皆宜的剧情:比如手铐play、放置play、投食play、凌辱play等等,甚至还能主动反被铐、靠猜数字解锁情趣语音→_→

真是一款居家必备的好游戏╮(╯▽╰)╭

达成全成就花了我将近16个小时的时间,其中有8个小时是被卡在了ne2(普通结局2)的一个一直不出现的选项里……

只能说这不愧是一部健康、绿色、休闲的huang游……

自从玩了这个游戏,我在群里交流攻略的时候,张口闭口就是“这条线到底啪不啪”,“是自愿啪还是强行啪”,“强啪致死还是啪完ge”(扶额)……

言归正传,上述那些情节可能适合部分富有操守的“绅士”食用,但这款小huang游的核心是它复杂、治愈(致郁)的剧情。

先说说《我和她的世界末日》,其实之前我就曾在大好网上玩过它的初回版本。

原作虽然在设定上显得有些单薄和粗糙,但是它的剧情也带给了我很多惊喜。

听说橘子班要重制这个游戏,期待了许久,终于在昨天顺利地玩上了。

嗯……先来评价一下它的开局,虽然我已经通关原作,但还是尽量以初玩者的心态来写这篇测评。

看完开场动画以后,其实我的心里顿时一惊:什么?开局送妹?还是我暗恋的高中班长?!

这个套路……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所以,这里是xx,从今天开始又是我的女朋友啦(雾)?

冷漠脸w

其实,开场动画里的几句台词中就透露了许多信息。

主人公的内心独白说,自己是没有办法才将那个女孩囚禁在这里,再联系上《世界末日》的游戏名,就大致可以猜想,这多半是一个末日系的恐(恋)怖(爱)求(养)生(成)类游戏。

此外,无助地躺倒在地的美少女,还有束缚在其脚踝上的脚铐,都无不在说明这是一个18x的游戏(双击庆祝炒饭下海w)

进入第一章后,通过主人公和女孩之间的对话,就可以推断出这个游戏表观上的背景设定:世界末日降临了,少年为了保护自己所喜欢的少女,不惜绑架也要将她带到这个安全的地下室里。

但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主人公的一面之词,可信度存疑。

想必各位都能看到诸多选项里最晃眼的两个大字——“威胁”。

其实在初玩这个游戏的原作的时候,我还以为它模仿的是某奴隶少女(笑),所谓的威胁也应该是以某种不可描述的形式来展开,比如“——哔——”或者“——哔——”2333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主人公威胁的手段居然是单纯地诉诸暴力。

看到主角一拳将自己喜欢的妹子打个半死,我整个人都emmmmm了……

果然真正的猛士不需要爱情orz

这时候,很多玩家可能就会开始反感这种设定。

塔喵本以为是个单纯、清新、不做作的末日啪啪啪小游戏(比如《末世x雄》),结果骗我喜加一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的确,主人公明明口口声声说着那个女孩对他有多重要,是为了保护她才把她关在这里,结果一不顺心,就会下死手般地动用暴力。

(以下涉及大量原作剧透,对通关本重制版的游戏体验影响不大):

之前看了一下《世界末日》的测评,很多玩家没有通关游戏,就开始写测评说主角的性格设定存在很大的问题,但其实很多疑问都能够在后续得到解析。

其实如果玩过原作的话,就大致会知道主人公言行不一致的原因。

想必很多玩家也猜得出来,这是一个放在十几年前特别高大上但现在就显得有些“满地走”的设定——双重人格。

在原作中,所谓的世界末日,只是主人公的里人格所编造出来的一个骗局。

主人公同样是将自己爱慕的女孩囚禁在地下室里,欺骗她说末日降临,并给她看了自己所伪造出来的末日视频,最终让女孩死心。

这里,就对主人公的两个人格做一下分析:位于浅层意识的表人格,会在绝大多数的时间主导身体,这个人格可以说是深爱着女孩,并没有太多的心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傻白甜(女孩假装答应他,说解开脚铐以后自己不会逃跑,主人公就因为心疼而没有多想为她解开了脚铐,结果被反手一下打趴在地,继而女孩在逃跑过程中受伤死亡进入be3逃跑失败)

而相对于表人格的单纯,里人格的个性基本就是与之相反的另一极——会因为自己的不悦而肆意地殴打女孩(连续威胁女孩五或六次,会将女孩活活毒打致死,进入be1死于暴力),或者在表人格意志薄弱、心怀色心的时候唆使甚至操纵他对女孩进行侵(强)犯(啪)

在第一章的剧情里,基本是由“玩家”作为主人公的“里人格”来掌控女孩的命运。

只要你别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乱点“威胁”,后续等到女孩对主人公产生信赖以后,这个选项就会直接消失(没错,是直接消失——只要表人格觉得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对他哪怕有一丁点的信赖,他都能压制住里人格的暴戾,不允许自己有伤害对方的想法存在。这一点上,其实就像很多人嘲笑的日本肥宅,喜欢某个爱抖露的时候就拼命去现场为她打call,买握手券,对着偶像的照片猛舔,可是对方一旦被曝出绯闻,就会心态爆炸,觉得自己对她的爱被背叛了,不会选择“原谅全世界”,而是想冲上去捅她几十刀→_→)

而且,每次选择“威胁”,在将女孩暴打一顿之后,主人公都明显地表露出后悔,像是进入了贤者时间(雾),其实是里人格对其施加的影响在逐渐消退。

“忿怒为残忍,怒气为狂澜,

惟有嫉妒,谁能敌得住呢?”

正如《圣经》中的《箴言》所言,由怒而发的暴力必致失败(be),而嫉妒则是原作中引发主人公营造末日假象、绑架女孩的诱因所在。

橘子班的重制版在原作的基础上增加了很多细节,其中之一就是主人公曾在女孩的生日会上见过她的男友向她表白,而且还被接受了。

可能正是这种被当面“ntr”的无力感让主人公的心态爆炸,最后在里人格的主导下策划了原作中的末日骗局。

而原作的te中曾提到,在主人公因绑架而坐牢的数年之后,女孩和男友结婚了,并且生下了一个孩子(重制版里通过聊天可得的生日会男友信息,可能就是根据原作te所作的伏笔)

ps:重制版的剧情基本和原作完全是两个游戏,末日究竟到来与否,就如同“薛定谔的猫”一般,在真正观测到以前,都不是既定的,而是混沌的谜。

(未完待续)

补充:

近来差评疯涨,可能是因为这个游戏的黑暗向选材及选项难度对初玩者的体验不佳,但是只玩了一两个小时,连个ne都没打出来,就直接给这个游戏下个“垃圾游戏”的定义,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就我而言,在这个游戏上花费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达成全结局后,在足够多的信息补充下,它的“威胁”即暴力的选项,以及精神薄弱时的强啪,还有去避难所时的循环都是没有逻辑上的问题的,最大的硬伤就是三个区域解谜的重复性太强,以及解谜房间的背景图都不带换的……

至于在三个解谜区域里解谜失败导致回去直接病死,其实可以看作是剧情杀,因为有关“末日信息”的文件已经被彻底销毁,再继续游戏下去也不可能打出好的结局,最后只能活活饿死,这里只是将“死亡”这一结果以一种夸张的形式提前了,避免玩家继续浪费时间。

最后是关于游戏的提示:

在和女孩交流的初期,其实女孩并不信任你,如果单纯地想做暖男而忽视了对方的心情,可能无法得到你所想要的结果。

女孩的姿态提示了她当下的心情以及对你的好感指数,比如她的脸上是不是有笑容,是把头埋在膝盖里还是抬头望着你——不同的好感指数可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如果后来女孩过分信任你,而你又背弃了这份信任,对她做了难以原谅的事,她的反应或许会意想不到地大(甚至会反手给你一板砖也说不定,开玩笑的w)

第五十五章 季节轮回

柔暖的和风吹动,带来了醉人的芬芳。

在那崇高的光辉所笼罩的世界,万物都散发着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一切皆如此静美、安详……

孤高的灵魂,在布满荆棘的玫瑰花海中徜徉。

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尖锐的芒刺令他遍体鳞伤,但他却任凭那鲜血流淌。

素白的长袍,无法将那裸露在外的伤痕遮挡。

从中涌出的每一滴血……都渐渐化为一道光。

那光亮正如同高升的星辰一般,被倏尔刮起的阵风托举至荣光无限的天上……

荆棘鸟为此而啼唱,歌咏最初也是最末的篇章。

它在绚烂如火的光明中逆光飞翔,哪怕那炽烈的光焰会将其翅膀灼伤。

在诸天传响的圣咏中,他设比喻道:“天国好像人撒好种在田里,及至人睡觉的时候,有仇敌来,将稗子撒在麦子里就走了。到长苗吐穗的时候,稗子也显出来。田主的仆人来告诉他说:‘主啊,你不是撒好种在田里吗?从哪里来的稗子呢?’主人说:‘这是仇敌作的。’仆人说:‘你要我们去薅出来吗?’主人说:‘不必,恐怕薅稗子,连麦子也拔出来。容这两样一齐长,等着收割。当收割的时候,我要对收割的人说:先将稗子薅出来,捆成捆,留着烧,惟有麦子要收在仓里。’”

待到行至旷野,他开始将种子沿途播撒。

撒的时候,有落在路旁的,飞鸟来吃尽了。

有落在土浅石头地上的,土既不深,发苗最快,日头出来一晒,因为没有根,就枯干了。

有落在荆棘里的,荆棘长起来,把它挤住了。

又有落在好土里的,就结实,有一百倍的,有六十倍的,有三十倍的。

撒下了最后一粒种子,他又设比喻道:“天国好像一粒芥菜种,有人拿去种在田里。这原是百种里最小的,等到长起来,却比各样的菜都大,且成了树,天上的飞鸟来宿在它的枝上。”

及至那种落地,蓦然开出新苗,于地平线传来的阵阵声潮中,他再次行向远方……

直到背影消失在无边的苍茫中央,他也未曾回首观望。

此刻,早已长成了参天巨木的幼苗,不顾干枯的躯干在日轮下燃烧,也要将自己的双臂伸向太阳。

而他也已踏过激荡的水面,行走在翡翠色的波浪间。

前方海平面的尽头,女孩孤身一人,静默地等待着。

遥远的天光照亮了她的背影,但却无法映出她此时的模样。

“灵魂……经由两滴永恒之血融汇而成,又基于肉体而生。”

“但即使脱离血肉之躯,这原初的造物也有独立于物质世界而存在的力量。因这世上是先有神的灵,祂再以尘土造出了人的形象。而灵魂的本质是一滴血,一团火,更是一道光……”

“季木,现在的你……正是那样的一道光芒。”

“觉醒之日到了。成就永恒吧,当下你的灵正行于水上……”

在他的脑海之中,一个声音如是说道。

“何必怀念那永恒的骄阳,既然我们已决心发掘神圣之光,——远离死于季节轮回的人群。”

……

耶稣随即催门徒上船,先渡到那边去,等祂叫众人散开。

散了众人以后,祂就独自上山去祷告。到了晚上,只有祂一人在那里。

那时,船在海中,因风不顺,被浪摇撼。

夜里四更天,耶稣在海面上走,往门徒那里去。

门徒看见祂在海面上走,就惊慌了,说:“是个鬼怪。”

便害怕,喊叫起来。

耶稣连忙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是我,不要怕!”

彼得说:“主,如果是你,请叫我从水面上走到你那里去。”

耶稣说:“你来吧!”

彼得就从船上下去,在水面上走,要到耶稣那里去,只因见风甚大,就害怕,将要沉下去,便喊着说:“主啊,救我!”

耶稣赶紧伸手拉住他,说:“你这小信的人哪,为什么疑惑呢?”

他们上了船,风就住了。

在船上的人都拜祂,说:“你真是神的儿子了。”

——《马太福音》

……

时间已晚,上山不能拖延;

因为太阳已经把子午圈

留在金牛座,而黑夜则把它留在天蝎星座:

因此,就像一个人,倘有急需在催促,

不是停下脚步,

而是继续赶路;

我们也正是如此,进入那狭小的路径,

一个跟着一个,把阶梯攀登,

因为阶梯太窄,不容登山者二人并行。

犹如一只小鹳张开翅膀,

想振翼飞翔,却又没有胆量

舍弃旧巢,于是把翅膀垂放;

我此刻也是这样,既点燃提问的愿望,

又把这愿望熄灭,最后采取一种行动:

这行动与一个人欲言又止的动作恰好相仿。

我那温和的父亲尽管步行匆匆,

却不曾忽略,而是说道:“你索性

把说话的弓箭射出,既然你已经使弓身与箭头接触。”

于是,我放下心来,把口张开,

开始说道:“他们怎能消瘦,

而体内又感觉不到饮食的需求?”

他说道:“倘若你记得梅利阿格

如何像一根木柴缓缓烧掉那样那自己消耗殆尽,

你就不会觉得这个问题是如此艰深;

倘若你想到你们的一举一动

如何在镜子里又你们的形象做出同样的举动,

这看来深奥的问题也会使你觉得浅显易懂。

但是,这里有斯塔提乌斯;我召唤他,请他

现在来医治你的创痛。”

斯塔提乌斯答道:“倘若在有你在场的地方,

由我来向他解释那永恒的景象,

那就请原谅我:我无法拒绝你的谦让。”

他随即开始讲道:“倘若你的心灵,

孩子,能注意和接受我的话语,

这些话语就会说明你所提出的他们何以如此的问题。

那完美的血液不曾

被干渴的血管所吸收,

依然像是从一餐中撤下的饭食原封不动,

这血液从心脏中汲取成形的能力,

组成人类的全部肢体,

正如那流经血管的血液使自身与那些肢体融为一体。

再经提炼,这血液向下流入一个地方:

那地方与其讲出,则最好不讲;

然后从那里滴泻到天然小盆中他人的血液之上。

在那里,两种血液交融在一处,

一种处于被动,另一种处于主动,

因为后一种是从完美之地挤压而出;

它在接触到另一类血液之后,便开始活动,

先是把二者凝固在一起,后则是把生命力

注入用它本身的材料使之凝为固体的那个东西。

那主动的能力化为灵魂,

这灵魂与一棵植物的灵魂恰好相同,

二者也有很大的差异之点:前者犹在中途,后者则已达岸边。

这灵魂随即活动频繁,

以致已能运动和有所感,犹如海绵;

由此又开始把它所产生的种种器官机能加以发展。

亲爱的孩子,来自生殖者的心脏的那股能力

时而延伸,时而扩展,

在那自然精心制造所有肢体之地。

但是,你现在还看不出如何从动物变为能说话的东西:

这一点正是如此艰深,

它曾使比你聪明的智者也误入迷津,

这使他根据他的理论,

把可能的智力与灵魂分散,

因为他看不出智力采用什么器官。

你且把胸脯敞开,迎接前来的真理,

你该知道,一旦大脑在胚胎中形成,

达到完美无缺的境地,

那原动力便会转向它,

对自然的如此神妙的技巧感到欢喜,

并注入充满能力的新生气,

这就使它那从中发现的那个主动因素

汇入自身的实体,形成单一的灵魂,

既有生命又有感觉,还能自我反省。

为了使你不致对上述话语感到惊奇,

你不妨考虑一下太阳的热量,

它一旦触及从葡萄中流淌的汁液,便使之变成玉露琼浆

当拉凯西斯无纱无纺时,

灵魂则脱离了肉体,而在潜在能力上,

它仍把人类的机能和神赐的技能带在身上:

其他潜在能力一概变得无息无声;

记忆、智慧和意志则仍在活动,

甚至比以前还要灵敏。

它不会擅自停滞不动,

却是神气地落到两道河岸中的一道:

在那里,它事先就了解到它所定的途径。

一旦来到那里,它的四周都是宇宙空间,

那成形的能力就要四下辐射,

在方式和程度上都与活着的肢体一般:

正如空气浸透水分,

那别处射来的光线反映在自身,

从而变得七彩缤纷;

这里周围的空气也是这般光景,

它渗入一种形体,

那形体正是依然存在的灵魂用成形的能力打印在空气当中;

它那新成的形体也类似一道火焰,

紧随烈火四处蔓延,

那形体也便紧随精灵移转。

既然灵魂随即有了它的外型,

这外型便被称为鬼魂;

因此,灵魂也便把各种感官、直到视觉一一组成。

因此,我们能说话,因此,我们能欢笑;

因此,我们也能流泪和叹息,

这些景象你在山上都已听到见到。

随着种种欲念和其他各类情感侵扰我们,

这鬼魂都能体现在自身,

这也便是你感到惊奇的原因。”

——《神曲·炼狱篇》

第五十六章 止息之风

缄默之深,悲哀之重……

季木无言地在无边的海面上行走。

那漾起的波纹间倒映出他洁白的身影,不沾一丝水渍的长袍垂落在他的身后。

不知行走了多久……

彼方的少女,依然在那遥远的天际尽头……

此行,仿若永无休止的长梦。

她就在那里……

在他所能看得见的地方等候……

他已经让女孩等待了太久。

久到外面的世界或许已经走向尽头……

但他不能停步,不能于此驻留。

因为一旦停下……便是选择了放手。

昔日,经历了漫长的追寻之后,他才得以和女孩重逢。

但转瞬即逝的美好就犹如花火,片刻之间就要零落。

曾几何时,当初季木为了拯救女孩所做出的选择……如今也在她的身上重复。

她也将自己的血灌入了季木的口中……

两人的血液于他的体内交融,构建出了这场天国绮梦。

也许,早在故往行此事时,他便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们就是这样奇怪的两个人。

为了自己所爱之人能够得到更美好的而甘愿牺牲……却无法抛下对方独自去寻求永恒。

在那荆棘之丛,在那荒凉旷野,在那无垠海面……都留下了季木一路前行的背影。

正如脱离了埃及人之手的以色列人,他们为了前往神所应许的迦南——那美好宽阔流奶与蜜之地,先是穿过了耶和华吹起大风分开的红海,而后又于旷野中漂流三十八载,过约旦河后经历了漫长的争战,最终才得以达成夙愿。

那最美好的……往往最不易得。

只有付出极大的努力,才有一丝达成的机会……

“这又是何苦呢?”漆黑不再缄口不言,“现在,连我都有些为你自己选择的宿命而感到悲哀……”

季木没有回答,仍旧踏行于那泛起波澜的海面。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了许久……

直到他的步履缓慢地顿住,最后才渐渐停下了脚步。

“我抵达不了她所在的那个彼岸……”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淡淡的苦涩,目光仍眺望着彼方的天际尽头。

“不……”漆黑轻叹了一口气说,“不是你达不到……只是你不愿意接受那样的一种结果。”

闻言,季木不置可否,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海上翻涌的波涛皆于此刻止息了。

这日轮并瀚海并山川都恍如凝固……

万物都在等待着他所得出的结果。

“这是她的选择……”触到了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季木平静且坚定地开口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应该尊重她对我的付出。”

“不错。她愿将永生予你……这份爱有几多深,情是何等重呢?”漆黑在叹息中出言道,“而今,你的身体里正淌着她的鲜血,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你所不知的那段时间,其实我一直都在和那个小姑娘交流。”

“季木……已经足够了。”

“已然幸福了……”

“她对我说……已然幸福了。”

听完它的话语,季木不由得怔住了。

他的心弦宛如正被某物微微拨动……

一个和音仿佛寻觅什么似的蓦地驻留在他心中。

他闭上了眼睛,轻柔地抚动着双手,试图在虚无的琴键上再度按出这个和音,并用右手探索其中的单音。

于是一阵连续的乐声响起——他在混乱的思绪之中探寻。

花了好些时间,他终于找出了开头的四个音。

这四个音宛如太阳温柔的光线,从空中款款飘落在他的心田。

这四个音寻求他,他寻求这四个音……

季木按住一个和音键,反复依序弹这四个音。

四个音寻求下面几个音和另外的和音。

他首先试着找另一和音。

和音当即找出。

捕捉旋律多少遇到点麻烦,好在开头四个音把他引向其次五个音。

别的和音和三个音又接踵而来。

这便是乐曲。

不完全,是开头一节。

他再三按动这三个和音和十二个音。

“是《丹尼少年》……”

一旦想起曲名,后面的旋律与和音便水到渠成地从指尖连连涌出。

他一口气弹了几次,清楚地感觉出旋律滋润心田,整个紧绷绷的身体为之释然。

此时,他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一段细碎的回忆。

记忆中的自己,同样是在弹奏着这样一首乐曲。

只是不知这场景是发生在何时何地……

这或许正是他所缺失的记忆之一。

他的身体开始如同火焰般燃烧,放射出璀璨无尽的光芒。

最后……一切的光都于他的胸前聚拢成一道白光——那光芒就像是他的心脏。

那梦中所见的最高位之光,高悬于没有岸边、超越时间的“生”与“死”的海洋之上……

他的口中轻声念道:

“孩子们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聚会。头上是静止的无垠的天空,不宁的海波奔腾喧闹。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孩子们欢呼跳跃地聚会着。

他们用沙子盖起房屋,用空贝壳来游戏。他们把枯叶编成小船,微笑着把它们飘浮在深远的海上。孩子在世界的海滨做着游戏。

他们不会凫水,他们也不会撒网。采珠的人潜水寻珠,商人们奔波航行,孩子们收集了石子却又把它们丢弃了。他们不搜求宝藏,他们也不会撒网。

大海涌起了喧笑,海岸闪烁着苍白的微笑。致人死命的波涛,像一个母亲在摇着婴儿的摇篮一样,对孩子们唱着无意义的谣歌。大海在同孩子们游戏,海岸闪烁着苍白的微笑。

孩子们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聚会。风暴在无路的天空中飘游,船舶在无轨的海上破碎,死亡在猖狂,孩子们却在游戏。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孩子们盛大地聚会着……”

他向前迈出一步,千万颗恒星的光辉便化作灿烂的银河之桥梁,构架在“无限”大潮充沛的水流之上,接往女孩所在的彼方。

踏出第二步时,他的身形已化作光芒。

当众星黯淡……季木已经站在了女孩的身旁。

“等到你了……”

女孩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悄悄地说道。

“对不起……芷,让你久等了吧?”

女孩摇了摇头,缓慢地转过身,露出了一抹虚弱的微笑,“不……其实你来的时间刚好。”

等到季木到来之后,她已经没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与力量。

“已然幸福了……”

这般说着,她的身体在这话语的音韵中倾倒……

季木将女孩轻轻横抱,带着她走向海平面尽头的远方。

……

“我做了一个伤心的梦,”暑假快结束的一天早晨,阿莉莎对我说。“梦见我还活着,你却死了。不,我并没有看着你死,只是有这么回事儿:你已经死了。太可怕了,简直不可能,因此我得到这样的结果:你仅仅外出了。我们天各一方,我感到还是有办法与你相聚;于是我就想法儿,为了想出办法,我付出极大的努力,一急便醒了。

“今天早晨,我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仿佛还在继续做梦,还觉得和你分离了,还要和你分离很久,很久……”说到这里,她声音压得极低,又补充一句:“分离一辈子,而且一辈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为什么?”

“每人都一样,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我们好能团聚。”

她这番话,我没有当真,或者害怕当真。我觉得心跳得厉害,就突然鼓起勇气,仿佛要反驳似的,对她说道:

“我呀,今天早晨也做了个梦,梦见要娶你,要结合得十分牢固,无论什么,无论什么也不能将我们分开——除非死了。”

“你认为死就能将人分开吗?”她又说道。

“我是说……”

“我想恰恰相反,死亡能把人拉近……对,能拉近生前分离的人。”

我们这些话深深打进我们的内心,说话的声调今天犹然在耳,但是全部的严重性,到后来我才理解。

——《窄门》

第五十七章 硫磺与火

光芒……

光芒笼罩着世界。

在这无边光明的环绕中,季木半阖双眼,默默地注视着女孩的睡颜。

或许……再也等不到她醒来的一天。

再也看不见那恬静而又温柔的笑颜……

这些念头于心中刚起……便被他给一一掐灭。

当一切都全然失却,而故往亦不再复返……

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永远地行走在光亮无尽的孤独深渊。

这里……是由他的心象所成的世界。

其中,寄予了他所思所想的一切。

只要他渴望拖延,便可以像如今一般……近乎永久地延缓女孩离去的时间。

但这至多只是一种无意义的宽慰……

若真如此,他们的灵魂必将在这永劫轮转的幻象中坠入永眠。

拖得越久,便越是难以离开这个无边之光所统治的世界。

在一切事象的尽头……就连他们也会融入这万事万物的根源。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般的灵魂,已在与太一的同和之中达成了一种另类的永生。

但那样的永生……显然与他们所追寻的相去甚远。

他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脸,回忆起了两人朝夕相伴的那一年……

“倘若偶尔在繁嚣人境,

你音容暂从我心头隐退,

不久,你温柔娴静的幽影

又在我孤寂的时刻重回;

如今,那黯然无语的时刻

还能唤回你前尘历历,

无人察见的哀思会诉说

以前未敢倾吐的悲戚。

恕我有时也不免虚耗

那本应专注于你的心意,

我责怪自己强颜欢笑,

未能尽忠于对你的思忆。

似乎我不曾哀恸,那绝非

对往事旧情不知珍惜;

我不愿愚夫们听到我伤悲:

向你,只向你吞声饮泣!

传杯把盏,我并不拒绝,

却不是以此派遣忧伤;

杯中的毒素要更加酷烈,

才能忘却心中的绝望。

“遗忘”或能把我的灵魂

从种种骚乱烦扰中解脱;

它若敢淹没对你的思忖,

我就要把那金杯摔破!

倘若你从我心头消失,

这空白心灵又转向何处?

那时有谁留下来坚持

祭扫你被人离弃的坟墓?

我悲怆的心情以此自豪——

履行这最终的高贵职责;

哪怕全世界都把你忘掉,

只要有我在,我终久记得!

因为我深知,在悠悠往昔,

你对他何等亲切温存;

今后他死去再无人悼惜,

眷念过他的只有你一人;

我从你那儿蒙受的恩幸

绝不是理应归我所有;

你宛如一场天国绮梦,

尘世爱情不配去攀求……”

……

耳边……传来了某种声音。

像是雨点……落入水面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而后,那声音又转为渺远而低沉的潮声,恍如漆黑如夜的海上泛起的波涛的翻腾。

有如暴风,又好像落雨,无比轻柔,仿佛落下的水滴,在内心深处发出阵阵嘶吼……

有什么人……在深深的脑海中呼唤。

呼唤着……他的到来。

可是……究竟是谁在呼唤?

为什么……这声音竟如此悲哀?

他想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脑海中会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存在……

“……到底……在哪呢……”

“为什么……还没有来……”

“我们……说好的……”

“会来……接我离开……”

“……我……好痛苦……”

“不会……再来了吗……”

“好…好过分……太过分了……”

“你骗了我呢……全都是谎言……”

“没有人……得救……”

“没有人……会来……”

“谁来……杀了我……”

混乱的音色……如同失控的潮水般涌流在他的脑海。

那是一种几乎无法为人类所理解的语言,但却能直达他的心间……

哪怕甚至已经无法记起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他仍是无比深切地理解了它的伤悲。

这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之感,正如他此刻所感受到的一般……

不知为何,胸口痛得仿如被撕裂开来……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瞳孔也渐渐失去了焦点,思绪沉入了朦胧的梦幻之间。

他梦到了……她刚诞生时的事。

宛如能被捏碎般的柔软……

满布褶皱的、红色的婴孩……

怀念着子宫里的城镇……

哭泣着……不想离开。

学会了说话……

学会了行走……

喊出了那一声熟悉的称谓……

季节接连死去。

先知的圣袍下飞出了虱子,追逐着硫磺与火而来。

流浪的丑小鸭到达了彼岸……

他们一同笑着,边笑边拍着手。

破碎的黑之卵……

从和服里伸出的、来自冥界的女人的手……掐住了少女的咽喉。

街道降下了审判。

世上有人死去了……

……

这时,我们已来到苦刑折磨的最后一层,

我们向右转去,

我们注意到另一种令人关切的情景。

这里,陡壁悬崖火焰狂喷,

而这层框架向上吹起阵风,

这就把火焰吹回,使它远离这一层。

因此,我们不得不从毫无遮拦的一边,

一个跟着一个迈步向前;

在那边,我害怕烈火烧身,在这边,我则害怕坠入山涧。

我的导师向我说道:“在这个地方,

要牢牢管住眼睛,

因为稍有疏忽,就会迈错脚步。”

这时我听到在那熊熊烈火当中,

响起一片歌声:“至高无上的仁慈的主”,

这使我切望转过身去,其程度不下于注意步行;

我看到幽灵们在烈焰中边走边唱;

因此,我又要观看他们,又要留神我的脚步,

这就把我的视线时而放在这边,时而又放在那面。

在把那首颂歌唱完之后,

他们高声喊道:“我还不认识那男人”,

随即又把那首颂歌唱起,声音低沉。

唱毕之后,他们又喊道:“狄安娜把自己固守在丛林之中,

而把爱丽斯从林中驱逐,

因为她中了维纳斯的毒。”

接着,他们重又唱起歌来;

接着,他们喊出那些曾是忠贞不二的丈夫和女人,

正如德行与婚姻要求他们恪守的规定。

我想,这种做法足以使他们

度过烈火烧灼他们的全部时间:

必须用这样的治疗和这样的食膳,

使创伤最终得以愈合告痊。

——《神曲·炼狱篇》

作者现在开始要准备到明年十二月的考研

突然成为了悲伤的考研狗……

作者平时晚上应该会刷题到十点,周末估计会一直泡在图书馆……

更新速度还是维持周更不变,大概会趁周末晚上熄灯没法看书的时候写一写orz

第五十八章 声色之美

自那亘古持恒的长梦中醒来的时候,季木发现女孩正倚靠在自己的肩头。

浓郁的芳香如同泛涌的潮汐般涌入他的口鼻之中,却再无法引起他情绪的波动。

他轻轻地握住了女孩依稀还有些温热的手,其上已经全然为苍翠的常春藤叶覆笼。

出现这种树化征象的不止有她的手部……

那些鲜绿的藤叶……此刻已蔓延到了她的周身各处。

季木甚至无法看见在那密集的枝叶遮掩下的女孩的面容……

在遮阴的树下,他们躺在那里。

女孩就这样挨着他,静静地躺卧……

季木仍可以感受到她微弱的鼻息的吹拂。

但如今他眼前的那个存在……

与其说是故往记忆中的女孩……不如说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单纯的活物。

她的身体本就对绿液中所含的生命能量无法耐受,全靠永夜之血勉强维持着体内循环的供求。

这种不稳定的状态注定无法维系太久。

当她决定放弃天上的幸福而将永恒让与季木的时候……

手腕狭长的伤口中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令这脆弱的平衡崩坏一重。

她本应在自愿求死的那一刻便化作海上的泡沫……

但这具身体至今仍承受着名为“永生”的咒诅。

深深的异化已经彻底改变了她身体的结构,使之成为了一座幽禁灵魂的囚笼……

女孩的灵魂陷入了诞生时的混沌……被拘束在了这具躯体之间的无尽虚空。

何其哀默……

因由无法死去……所以只能存活。

但这种连意识都已被全然剥夺的“永生”……根本算不得“活”。

“那只是永远的死…………”他悲哀地说。

话音落后,季木慢慢将女孩揽入怀中。

他用脸颊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女孩的脸,感受着其上仍在不停地流失的那一点热度。

她的身体逐渐冰冷……

渐渐冷得不像活物。

他抱住女孩的手在微微颤抖。

想要流泪……却发现泪腺早已干枯。

他已是接近无瑕之人。

这样的存在不应落泪,话语中也不会带着颤抖……

可是……

到底是为什么呢……

眼看着女孩将永远地沉沦于生与死的夹缝之中……

他的心里便起了疼痛。

直到干涸的眼中落下泪水,呢喃的声调也开始颤抖……

他才有了为人的醒悟。

……

那天早晨我走进屋,发现我从意大利带回的马萨乔两幅画的大照片,从她床头的墙上消失了,我感到诧异,正要问她照片哪儿去了,目光忽又落到旁边摆她喜爱的书的书架上,发现一半由我送的、一半由我们共同看的书慢慢积累来的小书库,全部搬走了,换上了清一色毫无价值的、想必她会嗤之以鼻的宗教宣传小册子。我又猛然抬起头,看见阿莉莎笑容可掬——不错,她边笑边观察我。

“请原谅,”她随即说道,“是你这副面孔惹我发笑,你一看见我的书架,脸就失态了……”

我可没有那份心思开玩笑。

“不,说真的,阿莉莎,你现在就看这些书吗?”

“是啊,有什么奇怪的?”

“我是想,一个聪明的人看惯了精美的读物,再看这种乏味的东西,难免不倒胃口。”

“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她说道。“这是些朴实的心灵,同我随便聊天,尽量表达明白,我也喜欢和他们打交道。我事先就知道,我们双方都不会退让:他们绝不会上美妙语言的圈套,而我读他们时,也绝不会欣赏低级趣味。”

“难道你只看这些了吗?”

“差不多吧。近几个月来,是这样。再说,我也没有多少看书的时间了。不瞒你说,就在最近,我想再石看你从的教我欣赏的伟大作家的书,就感觉自己像《圣经》里所讲的那种人,极力拔高自己的身长。”

“你读的是哪位伟大的作家,结果给了你这样古怪的自我评价。”

“不是他给了我的,而是我读的时候自然产生的……他就是帕斯卡尔。也许我碰上的那一段不大好……”

我不耐烦地打了个手势。她说话的声音清亮而单调,就像背书似的,眼睛一直盯着花束,插花摆弄起来没个完。她见了这个手势,略停了一下,然后又以同样的声调说下去:

“处处是高谈阔论,会人惊讶,费了多大的气力,只为了证明一点点东西。有时我不免想,他那慷慨激昂的声调,是不是来自怀疑,而不是发自信仰。完美的信仰没有那么多眼泪,说话的声音也不会那么颤抖。”

“这种颤抖和眼泪,才显出这声音之美。”我还想争辩,但是没有勇气了,因为在这些话里,根本见不到我从前在阿莉莎身上所珍爱的东西。这次谈话,我是根据回忆如实地记录下来,事后未作一点修饰或编排。

“如果他不从现世生活中先排除欢乐,”她又说道,“那么在天平上,现世生活就会重于……”

“重于什么?”我说道,听了她这种古怪的话不禁愕然。

“重于他所说的难以确定的极乐。”

“这么说你也不相信啦?”我高声说道。

“这无关紧要!”她接着说,“我倒希望极乐是无法确定的,以便完全排除交易的成分。热爱上帝的心灵走上美德之路,并不是图回报,而是出于高尚的本性。”

“这正是隐藏着帕斯卡尔的高尚品质的秘密怀疑论。”

“不是怀疑论,而是冉森派教义,”阿莉莎含笑说道。“我当初要这些有什么用呢?”她扭头看那些书,接着说道:“这些可怜的人,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属于冉森派、寂静派,还是别的什么派。他们拜伏在上帝面前,就像风吹倒的小草,十分单纯,心情既不慌乱,也谈不上美。他们自认为很渺小,知道只有在上帝面前销声匿迹,才能体现出一点儿价值。”

“阿莉莎!”我高声说道,“你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她的声音始终那么平静、自然,相比之下,我倒觉得自己这种感叹显得尤为可笑。

她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最后这次拜访帕斯卡尔,我的全部收获……”

“是什么呢?”我见她住了口,便问道。

“就是基督的这句话:‘要救自己的命者,心然丧命。’至于其余部分,”她笑得更明显,还定睛看着我,接着说道,“其实,我几乎看不懂了。跟小人物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也真怪了,很快就受不了大人物的那种崇高了。”

——《窄门》

关于本书对各位是否具有意义

从一四年开始写这本书起,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

虽然中间陆陆续续断更了将近一年,但现在想来也挺怀念。

最近一直在思考,我写它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时,似乎是为了排解一些心绪,度过那段压抑的时间。

但到后来,我也搞不清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写。

也许,只是一种习惯。

习惯记录下一些自己喜欢的文句。

说到底,与其说是我自身想要表达些什么,不如说是我想要让别人看到一些什么。

高中的时候,课间会和熟识的朋友互相写信。

明明只是一班之隔的距离……但是总感觉文字要更胜过言语。

信中时常会推荐给她们一些我所喜欢的书籍。

但或许是忙于课业也好,不感兴趣也罢,最后大多是徒劳无益……

身边倒是有一个挺男孩子气的女生,喜欢来我这里蹭看各种文学作品。

可能爱好真的是一种无法强求的东西。

当时,我所认为更适合文学的女孩,实际上可能只是单纯地喜欢看些有趣的故事,而对过于晦涩、深邃的那些则不感兴趣。

嗯……

其中一位,大概就是安的原型。

我借过她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也借过她奥威尔的《1984》,还有《窄门》和《文学少女》一类的书籍……

她在绘画上很有天分,言辞也风雅而有趣,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温柔”、“恬静”一类的词汇的人,给了我很多的启迪。

时至今日,我依然在想故往就曾想过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再写下去究竟有没有意义。

上一年的时候,一直在忙着学生会一类的事,空闲了就偶尔看看书追追剧。

一直没有更新,大概是因为我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写下去。

有一个很早的时候认识的读者问我什么时候有空更新,当时我想了想,就说了暑假应该有空写一些东西。

不过,我仍然没有明白,我写的这些,到底是不是具有意义。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从中找到一些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先前,也有人反映过,大致是文体和题材的问题,内容显得极为冗杂,引用的文学在一些章节可能占据了大半的内容。

说实话,这些东西其实也不是不可删去。

但可能我真正希望别人看到的并不是我所写的东西,而是贯穿在主线中的那些真正璀璨的言句。

可能我不知道各位想看的究竟是我所写的那些剧情,还是穿插在全文中的那些我所钟爱的作品。

这也是我一直未解的一个疑惑吧。

年末以后,我会开始准备明年十二月的考研。

关于本书,我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虽然大都是我的自娱自乐,但可能也有人会期待我的更新。

看完它以后,真的可以从中得到一些什么吗?

可能,我不知道……

那么,你觉得呢?

第五十九章 净火之海

“前方……就是苦刑的最后一重。”

漆黑的话语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闻言,季木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如同前时的长梦之中所见的一般,他抱着女孩,沿那愈发狭窄的阶梯迈步行走……

那步履是如此之轻,以至于脚下的金属之阶没有发出分毫颤动。

而今,他们身上唯余下这最后之罪尚未消除。

当此罪涤清之时,灵肉便近乎到达无垢无瑕的地步。

那般的存在……甚至能够以血肉之身在海面上行走,于这浑浊的人世之间全无负重。

正如在门徒面前踏海而行的耶稣基督……

圣徒西门彼得,也曾试图在水面上走向基督。

但他只是踏出几步,便惧怕于那波澜的撼动,行将沉陷入水中……最后被等待在前方的耶稣伸手拉住。

这是唯有人子方能行使的奇迹……

因为也只有祂的身上全无罪过。

此外,哪怕虔诚如圣伯多禄,都只能在海上迈出几步,而后便失去凭依向下沉落。

世人身上皆背负着生来既有的原罪。

正是这些罪孽带来了诸多纷扰、繁重……

而当诸罪尽除,那扇神圣而永恒的大门才会为其敞开一道狭缝。

距离此般境地,季木只差一步。

通往永恒的长途,就快要抵达终末。

而那道路的尽头……或许就是世人所说的天国。

“但这世上没有天国……”他在心里对自己轻声说。

如有可能……他亦希望世间存在那光明、美好的永恒国度。

“那样……女孩…不……芷,她就不必与我一同追逐幻梦……”

“她本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也许……

正是因为尘世之上没有那光辉灿烂的至高天府,他才必须毅然决然地走向窄门,踏上窄路……

世人都在等待那一道最初的闪电。

那日,万国皆当震动,天势亦将坍崩,崇高的光芒必洒遍天上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他将永生置于自己的心中——那被原初雾霭遮笼的心象之中隐约显化出天上的神国……

尽管这念想飘渺得恍如幻梦……但他确实已撒下那粒天国的芥菜种。

“法利赛人问:‘神的国几时来到?’

耶稣回答说:‘神的国来到,不是眼所能见的。人也不得说,“看哪,在这里”,“看哪,在那里”;因为神的国就在你们心里。’

他又对门徒说:‘日子将到,你们巴不得看见人子的一个日子,却不得看见。人将要对你们说:“看哪,在那里”;“看哪,在这里”。你们不要出去,也不要跟随他们。因为人子在他降临的日子,好像闪电从天这边一闪,直照到天那边。只是他必须先受许多苦,又被这世代弃绝。挪亚的日子怎样,人子的日子也要怎样。那时候的人又吃又喝,又娶又嫁,到挪亚进方舟的那日,洪水就来,把他们全都灭了。又好像罗得的日子,人又吃又喝,又买又卖,又耕种又盖造。到罗得出所多玛的那日,就有火与硫磺从天上降下来,把他们全都灭了。人子显现的日子也要这样……’”

当这话音沉落,季木已踏上炼狱的最后一重——贪色之狱。

此界的刑罚即硫磺之火湖——恒古燃烧的净火之海……

于此,不灭的烈火化为接天的墙垣,焚烧、冶炼着此间的一切。

季木站在火焰燃烧不到的山边,默然观望着那净罪的炽炎。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罪过……”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常春藤叶遮盖的女孩的脸,而后微露笑颜,一步踏入了熊熊烧灼的焰火间……

那灼烧肌体的炎火愈是炽烈……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便愈是圣洁、耀眼。

他轻行漫步,仿佛圣徒行于烈火之间,歌咏往日的诗篇:

“当我们安然走过这世界

才能够真正明了

人生来为了喜悦也为了悲伤……

暮暮又朝朝

有人生而悲伤。

朝朝复暮暮

有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人生而无尽夜长……”

……

我把身子向前伸探,胸脯则放到交叉的双手之上,

我凝视着烈火,产生触目惊心的想象:

仿佛已经看到焚烧人体的惨状。

两位好心的护送者向我转过身来;

维吉尔对我说道:“我亲爱的儿子,

这里可能有痛苦的折磨,但不会烧死。

你该记得,你该记得!既然我曾

在格吕翁的身上安全地引导过你,

如今在更邻近上帝的地方,我又会如何处理?

你该确信,即使你在这片火焰当中,

呆上一千年整,

它也不会让你脱落头发一根。

倘若你或许以为,我在把你欺骗,

那么,你就向它走去,你可以为你自己作个试验,

用你的双手抓住你的衣角放进火焰。

现在,你该撇开、撇开你的一切恐惧,

转身来到这里,来吧:放心进去!”

而我却纹丝不动,违抗良心的叮咛。

他见我依然纹丝不动,执意不肯,

便显得有些困惑,说道:“现在,你瞧,儿子:

在贝阿特丽切与你之间,只有这一墙之隔。”

正如濒临死亡的皮拉莫斯在听到希斯贝丝的名字时,

张开睫毛,把她注视,

这时,桑树也变成了朱红色;

我的执拗也同样立即软化下来,

因为我听到那一直活跃在我心中的名字,

我转身朝向那睿智的导师。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道:“怎么!

我们难道愿意呆在这里吗?”;说罢,他微露笑颜,

就像一个人用苹果征服了孩童所做的一般。

接着,他在我之前,走入烈火,

同时请斯塔提乌斯最后进来,

而斯塔提乌斯原先在漫长的一路之上,曾把我们二人分开。

我刚刚进入火中,

就想投入滚烫的玻璃溶液里去求得清凉,

那里的烈火竟是如此灼热,无法计量。

我那慈祥的父亲为鼓励我,

一边走动,一边把贝阿特丽切说个不停,

他说道:“我觉得,我仿佛已看到她的眼睛。”

有一个声音在另一边歌唱着,

它在引导我们;我们只注意这声音,

竟然走出了烈火,来到向上攀登之境。

“来吧,我父所赐福的人啊”,

这声音来自那边的一片光芒之中,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它压倒了我,使我无法观看。

那歌声又唱起:“太阳落去,夜晚来临:

你们切莫留停,而是要把脚步加快,

趁西边尚未黑下来。”

——《神曲·炼狱篇》

第六十章 混沌大渊

炽烈的炎火炙烤着季木的灵肉,使其承受着几乎无法忍耐的痛楚。

这灼烧之痛不仅作用于他的肉体,更是蔓延到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但他仍是平静地踏行于烈火之中,被火光浸染的脸上没有泛起一丝波动。

在那荆棘铺就之海,他就已经经受过这样的痛苦。

而今……

哪怕是净火焚烧之苦,都无法令他有片刻的停步。

躯体与性灵皆为这涤罪之火所冶炼、烧熔……逐渐升华至无垢无暇的地步。

渐渐地,他抱住女孩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因为有一种奇妙的预兆激荡在他的心中……

每一次呼吸,都会使他的心脏更加强有力地跳动。

那搏动之声愈发巨大……恍若海浪拍击礁岩时所发出的阵阵狂吼。

天穹之上降下了一滴雨水。

它绽开于季木心间的无垠虚空……

如同沉眠般黝黯幽深,又恰似平静的海面上漾起的波纹,自他的脚下向着周遭扩散,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尽头……

站在这黢黑的海面,季木凝望着彼方的水平线上的茫茫夜空。

那里,有数之不尽的光芒在闪闪烁烁……

燃烧之火的闪光全都变成颤动着光的捻线,没有任何间隙而流走。

它们缓缓地升上天空,向着昏暗穹宇中的某个神秘的实在汇拢。

“它”的确正存在于那里……

只是以季木当下的目力还无法看透。

四方的海面尽头,皆是那无尽的彩光跃动,或是汇为流转的漩涡,或是化作挣扎的怪龙……

火光之星屑,宛如尘埃一般四下散落。

刹那间,季木的心里有了明悟。

当下眼前的这幅场景……无疑是他先前所做的一梦。

梦里,他亦化为了无垠的天空中飘浮于瞬间的一点光火,无边之光初次于他的心间律动。

而在踏海行向女孩之所在的那一梦,原初之火再次创生于他的心中。

此刻……于无边的净火之海,他的心里起了这光与火的第三梦。

伴随着胸腔内那擂鼓般的蓬勃跃动,浩瀚如海的生命本源被无尽幽深的空之心泵所抽吸而涌流,不可言说之幽暗恍如深海,以天倾之势广袤无垠地将他给吞入其中。

他的身体缓慢地升向梦里的天穹,与那无穷高远处的神秘实在渐渐等同。

光芒……

原初的光芒诞生于最为深沉的黑暗之中……

当光暗交融,由此便创造出了天堂与地狱之间的混沌大渊。

他说:

“起初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继而,他又将心象所化之炼狱置于混沌的光暗渊流之中,使光上浮,使暗沉落。

待到光暗稳固,那上方的光明中隐约浮现出ainsophaur的三道光圈与光辉灿烂的天上神国,而下方的黑暗里则是永夜虚腔所化的、永恒轮转的衔尾蛇的蛇环……

当季木再度睁开双眼,他眸中所蕴之光已将此界化为白昼。

缠绕在其周身的净火,皆于一股蓦然产生的强大引力下被吞入他胸口之处绽开的归墟之洞。

四下流转的炎火先是形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漩涡,最终尽数被吸入到他心象深处无底的神秘之中。

随后,他继续向前迈步,步履指向这净界之山的顶峰。

及至踏上向上的最后一级阶梯,他已站在炼狱之巅——创世之初的伊甸神园的近前。

……

我说道:“这流水和森林的响声

把我内心中的新的信念战胜,

因为我曾相信我听到的事情,它恰好违反这里的情景。”

她于是说道:“我将说明令你惊异的事情

如何根据它特有的原因而发生,

我也将把蒙蔽你的那片云雾澄清。

至高无上的善只欢喜它自身,

它造出那个善良而又能行善的人,

这个地方正是为他提供永久安宁的保证。

由于他的过失,他曾在此只停留不久;

由于他的过失,他曾把诚实的欢笑与舒畅的游戏

变为哀泣与辛劳。

流水和大地散发的气体

给自身下面的地带造成混乱,

这气体又尽其所能追随热气而向上翻腾,

为了使这混乱不致给那个人带来任何麻烦,

这座山岭才高高矗立,指向苍天,

从那紧锁的进山之处就摆脱这种混乱。

如今,因为空气是全部在自身的运动轨道中,

随着最高一重天不住旋转,

只要它那旋转的圆圈不致在某个角落被打断;

在这完全融入纯净空气之中的高山上,

这旋转的运动遇到顶撞,

于是便使那森林因茂密而发出声响;

那被撞击的森林威力无比,

它把自身的繁衍力注入空气,

而空气又在旋转中把这些力量遍洒各地;

于是,另一方土地,就根据自身的质量和天气,

使不同的树木从不同的繁衍力中,

得到孕育和产生。

听罢这番言语之后,人世间若有一些林木

未播明显的种籽而在地上植根而生,

那似乎也就不算是什么奇闻。

你该知道,你所在的这片神圣田园,

遍布各种各样的种籽,

她本身还有人世间采摘不到的果实。

你所见的这天溪流并非出自什么水泉,

从被冷气化为雨水的蒸气中汲取营养,

如同世间的江河那样,由此获得和丧失流量;

它却是从牢固而可靠的泉水中涌出,

这泉水正是出自上帝的意愿,

它获取的水愈多,也便把愈多的水流向两边。

这一边,泉水向下流泻,

有剥夺他人对罪孽的记忆的能力;

那一边,它又能恢复他人对所做的每一件善事的记忆。

这边是勒特河;因此,另一边,

那一条河名叫欧诺埃河,而它不会有灵验,

倘若事先不把这边和那边的水都品尝一遍:

这条河的滋味也胜过其他所有河水。

尽管你的渴求可以得到很大满足,

即使我无须向你做更多的透露,

我仍将情愿向你进一步做出结论;

我也不认为,我的解释会对你不算弥足珍贵,

及时超出了我对你所做的许诺范围。

那些在古代吟咏黄金时代

及其幸福状况的诗人,

也许曾梦想这个地方就在帕纳索斯山上。

这里,人类之根是天真无邪;

这里,一切果实应有尽有,春天永存,

这里的水也是人人称道的美酒香醇。”

这时,我把全身转向我的两位诗人,

我见他们面带微笑,

倾听了最后一番谈论;

随后,我又掉转面孔,朝向那美丽的贵妇人。

——《神曲·炼狱篇》

第六十一章 梦里渡河

立足于青草遍及的山边,柔暖的和风携卷着土地与流水的朝气,似此起彼伏的潮汐般阵阵扑上季木的额前。

馨香仿佛化为有形之物,弥散在这太初神林的周边。

季木轻闭双眼,感受着此间万物所蕴含的一切。

这芬芳遍洒的炼狱之巅,不似其下的八层一般,并非荒凉一片。

苍翠而茂盛的林木,自他身前不远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昏暗边缘。

清脆、欢愉的鸟鸣,伴随着叶丛的沙沙作响之声,音韵轻快而和谐。

恍如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的世界……

这里……就是创世之初的伊甸。

神为亚当和夏娃所造、欢乐永恒的地上乐园……

此地,即是人间的至上之所。

唯有经受七重炼狱的洗练,臻至无罪无瑕之地步,方可踏足此处。

通天塔,生命树,永生,天国……

一切之秘密……皆被藏匿其中。

也唯有抵达这样的高处,季木才得以于脑海中构想出这座通天之塔的宏观面容。

先前曾困扰他和女孩的塔顶之谜,此刻也呈现在了他的眼中……

此界中心上方的天穹,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洞。

从中倾泻而下的光之洪流,将森林深处的一片环形区域全然吞没。

似有嘹亮的歌声于其中传出,牵引着季木身上散发的光芒也随之律动。

“天国近了……”

他低下头,在陷入沉眠的女孩的耳边说。

而后,在群鸟的歌咏声中,季木继续向前踱步。

踏入森林的笼罩范围之后,他渐渐开始看到飞鸟于那叶丛之间或是停留,或是穿行而过。

这人世间寻常可见之景,竟是令季木的心神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这些飞鸟……是他和女孩停留于此世所见的、除其二人之外仅有的活物。

周身弥漫的空气中,也有一股浓郁的生命之息涌流。

此地万物的本源构造,与世界尽头截然不同。

可是……

在这迥然的差异之中,季木却隐隐感受到了两者之间的类同之处。

然而,若要他言明究竟是如何相似,却又无法开口言说……

一番思索无果,他只好暂时忘却心底的困惑,将思绪再度转到眼前的景物之中。

空间之中有微弱的光线,若闪电般以一种不规则的形式淌过。

那光亮之捻线似是从那天降的云柱中溢出。

正当季木沉思之时,森林之中突然起了浓雾。

这迷蒙的白雾很快就蔓延到了他的四周……

它来得是如此之快,似乎借助了林中涌动的那股气流。

四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几乎不可视物。

见状,季木的眉头微皱。

以他如今的目力,视线应该不可能被简单的迷雾所阻。

此外,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还令他想起了他在前往世界尽头东面的森林时所遭遇的那场浓雾……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呢?

但是,没有线索……

在这漫长的行走之中,季木逐渐开始听到远方传来的、微弱的水声。

啪嗒、啪嗒……

踩着脚下遍布的碎石,他的心中仍是充满疑惑。

渐渐地……

在他听来,那水声愈发清楚,像是就在不远之处。

他抱着女孩,双手轻微地颤抖。

如果这地上乐园真是如同但丁的《神曲·炼狱篇》所说,那么等待在前方的那条河流应该就是勒特河。

它是从神的意愿之中涌出的净罪泉流,能够将世人心中对于罪孽的记忆剥夺。

而另一条河流名叫欧诺埃河,它能使人忆起故往所行之善。

先后饮下这两河的泉水,便能使得灵魂重获新生……

也就是说……这河水的力量,可能让女孩从当下死生交界的状态下恢复。

但这也只是一种可能,实际能否做到还是两说。

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季木也不会在此停步。

他缓步向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行走。

然后……

不知道走了多久。

季木走着……

可能已经走了数小时……

季木走着……

他的脚步伴随着水声……

季木走着……

也许根本没过几分钟……

季木走着……

或许走了一米都没有……

季木走着……

兴许一切都只是幻梦……

一个绝望而悲伤的长梦。

梦里,在朦胧的雾气中……

“已然幸福了……”

伴随着终末之时的那一句话……女孩的重量消失了。

真是奇妙。

因为……他明明将她抱在怀中。

也只是将她抱在怀中……

忽然,听到了体液流淌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最后……听见了四肢和内脏掉落的声响。

只剩下些许粘稠的液体残留在他的手上……

女孩消失了。

他奔跑着……

奔跑着……

倏而,脚下发出了踏入水中的响声。

在睁开双眼的同时,季木再度感受到了怀中女孩的重量。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女孩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些。

直到没入更深的河水中央,季木才小心地放下女孩,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与她一同浸入到这泉水之下。

他的心神开始于那往昔所犯下的罪孽之中徜徉……

恍惚之间……他依稀见到灵魂深处闪过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其中有某个女孩在病床上对他强颜欢笑的身影,还有唱诗班的女孩与他手牵手合唱颂歌的景象……

当这些早应被忘却的片段再次于他的脑海中浮现……

不知为何,心底便会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

但只要他有所期望……便可于此刻凭借这净罪之泉的力量将那些罪与罚的回忆全然遗忘。

甚至……就连他心里对于女孩的爱也可以由此而淡忘。

如若最初就不曾有爱,自然也不会再有哀伤……

“但我不想遗忘……”

他抱住女孩,逆着河水的流向,以躯体作筏,一步,一步……

渡向明日所在的彼方。

……

三座钟恬静地奏鸣着。麻雀在窗前鼓噪,提醒他是给它们吃东西的时候了……克利斯朵夫在梦中又见到了童年的卧房……钟声复起,天已黎明!美妙的音浪在轻快的空中回旋。它们是从远方来的,从那边的村子里……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克利斯朵夫看到自己肘子靠在楼梯旁边的窗槛上。他整个的生涯像莱茵河一般在眼前流着。整个的生涯,所有的生灵,鲁意莎,高脱弗烈特,奥里维,萨皮纳……

“母亲,爱人,朋友……他们叫什么名字呢?……爱人,你们在哪儿?我的许多灵魂,你们都在哪儿?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可是抓不到你们。”

“我们和你在一起。你安息罢,最亲爱的人!”

“我再也不愿意跟你们相失了。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呀!”

“别烦恼了。我们不会再离开你了。”

“唉!我身不由主地给河流卷走……”

“卷走你的河流,把我们跟你一起卷走了。”

“咱们到哪儿去呢?”

“到咱们相聚的地方。”

“快到了吗?”

“你瞧罢!”

克利斯朵夫拚命撑着,抬起头来,——(天哪,头多重!)——看见盈溢的河水淹没了田野,庄严地流着,缓缓地,差不多静止了。而在遥远的天边,像一道钢铁的闪光,有一股银色的巨流在阳光底下粼粼波动,向他直冲过来。他又听到海洋的声音……他的快要停止的心问道:

“是祂吗?”

他那些心爱的人回答说:

“是祂。”

逐渐死去的头脑想着:

“门开了……我要找的和弦找到了!……难道这还不完吗?怎么又是一个海阔天空的新世界了?……好,咱们明天再往前走罢。”

噢,欢乐,眼看自己在上帝的至高的和平中化掉,眼看自己为上帝效劳,竭忠尽力地干了一辈子:这才是真正的欢乐!……

“主啊,你对于你的仆人不至于太不满意吧?我只做了一点儿事,没有能做得更多。我曾经奋斗,曾经痛苦,曾经流浪,曾经创造。让我在你为父的臂抱中歇一歇罢。有一天,我将为了新的战斗而再生。”

于是,潺潺的河水,汹涌的海洋,和他一起唱着:

“你将来会再生的。现在暂且休息罢!所有的心只是一颗心。日与夜交融为一,堆着微笑。和谐是爱与恨结合起来的庄严的配偶。我将讴歌那个掌管爱与恨的神明。颂赞生命!颂赞死亡!”

当你见到克利斯朵夫的面容之日,

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

(古教堂门前圣者克利斯朵夫像下之拉丁文铭文)

圣者克利斯朵夫渡过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的一夜。现在他结实的身体像一块岩石一般矗立在水面上,左肩上扛着一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圣者克利斯朵夫倚在一株拔起的松树上;松树屈曲了,他的脊骨也屈曲了。那些看着他出发的人都说他渡不过的。他们长时间地嘲弄他,笑他。随后,黑夜来了。他们厌倦了。此刻克利斯朵夫已经走得那么远,再也听不见留在岸上的人的叫喊。在激流澎湃中,他只听见孩子的平静的声音,——他用小手抓着巨人额上的一绺头发,嘴里老喊着:“走罢!”——他便走着,伛着背,眼睛向着前面,老望着黑洞洞的对岸,削壁慢慢地显出白色来了。

早祷的钟声突然响了,无数的钟声一下子都惊醒了。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后面,看不见的太阳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了彼岸。于是他对孩子说: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

“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

——《约翰·克利斯朵夫》

第六十二章 世界之灯

“黑暗沉寂的波浪上安睡着群星,

洁白的奥菲利娅像一朵盛大的百合

随风飘动,枕着长长的纱巾,缓缓飘着……

远处的森林传来猎人的号声。

千年就这样过去,自从忧伤的奥菲利娅,

这白色幽灵在黑色长河上漂移;

千年就这样过去,自从她温柔而疯狂地

在夜风中低吟着那支古老的谣曲。

微风吻着她的前胸,绽开花朵,

她那长长的纱巾被河水浸湿,

柳枝颤抖着,在她肩头哭泣,

芦苇在她多梦的额上轻轻弯曲。

低垂的睡莲在四周叹息,

熟睡的桤木间,她偶尔惊醒,

一只鸟在巢中窸窣战栗,

神秘的歌声降自金色群星……”

口中轻诵着兰波的诗句,季木牵着女孩的手,与她一同在这黑暗的长河中漂游。

纯净的河水流经他的四肢五骸,自体表的各个腔隙向内渗入。

这至圣之泉名为“欧诺埃”,有着“回转”的功用。

畅饮欧诺埃河那甘甜的河水,可令灵魂重获新生,复返孩童时的纯洁无垢。

这恰是应了耶稣的那句“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所以,凡自己谦卑像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凡为我的名接待一个像这小孩子的,就是接待我”。

此刻的季木,已然完成了最后的涤罪,进入到了诸圣者的行列之中。

那些原本束缚着他的身躯的负重,而今已全然消除。

他的性灵亦是如肉体一般臻至无罪无瑕的地步。

身上原有的衣物,在躯体浸入这神圣水波之后便已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以流转的光之捻线编织而成的圣者白衣,一如《启示录》中所述。

与此同时,更深层次的异化正发生在他的灵魂深处。

在季木自身都未曾察觉的时候,体内的灵魂源能已逐渐和神之位格产生了交融。

当这两种构成神源的根本要素融合为一之后,一股无与伦比的万能之感渐渐溢满他的心头。

季木知道……这便是心象领域的范畴。

没有依赖学历点的辅助,仅凭自身之力,他便近乎迈入了第五阶——天光的境界之中。

只要他有那样的意愿,甚至可以随时踏入到心象世界的领域中。

但是,最后季木还是压制住了这终焉质变的一步,因为他还没有彻底完善但丁《神曲》的三界构图。

如今炼狱已成,此外所剩下的,便是地狱,还有……天国。

缓步踏出欧诺埃的河岸,季木如同往昔那般抱起女孩,向着更加深邃的黑暗踱步。

前时,在季木走出勒特河后,那弥漫在森林之间的浓雾便愈渐稀薄。

盘踞在小径周边的巨树也愈发繁盛、高耸,阻挡着不让一丝光明射入。

四下几乎不可视物。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原本轻快、欢愉的鸟鸣竟变得宛如哀诉……

森林终于显示出了它森然可怖的微观面容。

“果然……伊甸园的森林多半和世界尽头东面的那座森林相关。”

季木不再保持沉默。

“甚至可以说……两者可能是处于不同的空间层面的同一场所。”

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大概是因为他在走出最初那幢大楼的天台之刻看到了“上层世界”与“下层世界”的异同。

两者仿佛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世界尽头之所以会处处传响那些怪异的鸟鸣声,也许便是因由“上层世界”的表象被以一种扭曲、异化的形式投影到了“下层世界”的各处。

而位居这些世界顶端的存在……或许就是所谓的“天国”。

天国近了……

愈是向着歌声传来的那个方向行走,那诸天传唱的圣咏声便愈是响彻天穹。

但在抵达那盏世界之灯以前,他先要逃脱森林沉默的困锁。

“我牵着绳索从一座钟荡到另一座钟;牵着花环,从一扇窗跳进另一扇窗;牵着金练,从一颗星坠入另一颗星。我就这样跳舞……”

他的步履恍如神的舞步,有一位神在他体内跳舞。

……

世界之灯在升起,从不同射点普照众生;

但是,它从那四个圆圈与三个十字

相联之处,喷薄而出,

它有更美好的流程,又有更吉祥的星宿结伴而行,

它可以把尘世的蜡料

以更符合它的方式揉和与刻印。

这样一个日升之处,给那里带来早晨,给这里带来夜晚,

而那里,整个半球几乎都是白色,

另一部分则全是黑暗,

这时,我看见贝阿特丽切转向左边,

把太阳注目观看:

飞鹰也从不会把眼睛紧盯在那上面。

正像第二道光线往往从第一道射出,

并且重又直射上去,

恰如远行游子想要走上归途,

由于她的行动通过双眼渗入我的想象,

我的行动也便同样从她的行动中产生,

竟然超出我们的习惯,把眼睛盯住太阳。

这在那里是十分正当合理,

而在这里则不适合我们的能力,

因为那个地方正是为人类创造的。

我不能承受太久,也并非连片刻也不能承受,

就仿佛我不能观看周围光辉灿烂,

如同从火中取出的铁把火花四下射遍;

立即像四把白昼加在白昼之上,

仿佛无所不能的那位,

为苍天装饰另一个太阳。

贝阿特丽切聚精会神地用目注视那永恒旋转的重重天体;

而我则从那上边移开眼光,

固定在她的身上。

我在注意观察她的形象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发生变故,

就好像格劳科斯在尝到青草时发生变化一样,

那青草竟使他变成其他诸神在海中的伴侣。

无法用言语来说明何谓超凡入圣;

因此,但愿上述范例足以令人领悟问题,

既然上天的恩泽令他需有亲身经历。

这样,我是否只是我身上你所再度创造的那个部分,

掌管天国的爱啊,这一点你知道,

因为你用你的光芒使我得到提高。

你使那天体的轮子永恒地旋转,并抱有欲望,

它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它的身上,

伴随它的是由你调节和配置的和谐音响,

此刻我觉得竟有大片天空

被太阳的火焰烧成通红,

即使雨水或江河汇成的任何湖泊,也没有如此广阔无垠。

——《神曲·天堂篇》

第六十三章 逆光飞翔

沉降于周边的黑暗愈发浓重……

季木只觉自身仿佛漫游于冰冷死寂的无垠虚空。

每每向前踏行一步,四下的空间便会向他先前站立的地点急剧坍缩。

脚下的地面恍如存在着一个无比庞大的涡流,试图拉扯着他,使其深陷其中。

那漩涡似乎就是森林深处的地下所埋藏的脉络……

昔日,季木也曾前往世界尽头东面的森林深处。

但当时的他并未得到太多的体悟,便倒在了核心区域最为深沉的黑暗之中。

而今看来……盘踞在其周身的暗闇竟仿如是某种兽类庞大的触手,默无声息地吞食着闯入这座黑暗森林间的万事万物。

它一直都存在于此……

只是凭着季木先前的目力还无法看透这黑暗表象之内的真实面容。

这死意的深黑甚至可以禁锢其覆盖范围的一切虚空,使沉陷在幽深泥沼中的猎物无谓挣扎却又无从逃脱。

“有一天,教人飞行的人,将会移开所有的界石;由于他的缘故,所有的界石将飞向空中,失去意义,他将给大地取一个新名字——叫做‘轻轻’。

鸵鸟比最快的马跑得还要快,可是它也会把头沉重地钻进重重的大地里去:还不会飞的人也是如此。

他称大地和人生是沉重的;重压之魔就想要这样!可是谁想要变得身轻如鸟,他就必须自爱——这是我的教言……”

季木如是说。

可是当话语声沉落,女孩依然沉睡,长眠于他的怀中,他不由得悲伤起来。

“太阳早已落下去了,”最后他说道,“草地很湿,从森林各处吹来凉风。”

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在他四周沉思地望着他。

怎么?你还活着,季木?

何故?为何?因何?何往?何处?如何?仍然活下去,不是愚蠢吗?——

“夜晚到来了……”

在他的思维深处,一个声音如是说。

他又闭上双眼,仿如被拉入了不可测知的深处……

“内心混沌一片,群星方才起舞……”

当万物都沉入深深的静默……季木如是歌咏。

渐渐地……他开始腾飞,于虚空中漫步、起舞。

“终于……现在,你应明白存在于此地的究竟是为何物。”

在头脑的混沌之中,漆黑如此开口言说。

季木沉默而没有答复。

此刻,他已脱离了大地的困锁,将原初的混沌之景显化于森林上方的黝黯虚空。

这混乱的开辟之力,使森林地脉原本无往不利的那股吞吸之力一度受阻。

抓住了那一瞬间的细微变动,季木骤然于森林上空的虚空屏障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借助两股力量相互碰撞所产生的推力冲入其中。

突破那片黑暗最深的区域之后,他逐渐可以看到虚空之中漾起的、与火燃烧的光之微波。

与此同时,伴随着胸内之心的起伏,高悬于其心象之巅的无边之光亦牵引着诸天的光芒随之而律动。

光彩各异的天上烛火开始宛若水波一般流转、跃动。

如同星云般扭曲、旋动的光流,汇拢成了与“永远”的黑夜有相同宽度、深度以及高度的虚空之海……

此处……便是两人于净界的山门外所见的星辰漩涡的源头。

而这众星所化之海……即是季木梦中原初之光的创生之所。

群星的光亮之捻线,尽数向着季木的体内涌流,固化在了他心象之中的炼狱上空。

诸多星辰轮转的涡旋,一同组成了一个更加庞大的漩涡,凭借其强大的吸力抽取着虚空中弥散的灵魂源能,使之狂暴地涌入季木的心象深处。

在他的心象世界初步成型之后,躯体的源能储量上限已不再成为他的桎梏。

依靠永夜虚腔的逆向转化通路,季木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达成“永动”。

当下的时刻,季木正是凭着由海量的源能转化而来的动能飞向云海深处降下的那道光柱。

直至冲入那接天的云柱……

无瑕之身竟化为光明之弓矢,在心象始动而生的原初推力下向着无穷远处的高空逆光飞翔。

“众生赞誉,普遍冲动,吾就此飞升,超脱凡尘……”

……

音响的新颖和辉煌的光亮,

燃起我想得知其原由的热望,

这热望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竟然如此炽烈难当。

她见我这般光景,于是,在我提问之前,

便先启开樱唇,

来平静我激动的心灵,

开始说道:“由于想象错误,你自己使你变得如此迟钝,

以致你看不出你本可看出的事情,

只要我把那错误想象撼动。

你并非如你所认为的那样,是在凡尘;

但是,霹雳逃向自己的家园,

却又不如返回家园的你奔驰得如此疾迅。”

我固然因那简短而含笑的轻言曼语

而解除了那第一个疑问,

却又被一个新的疑问困扰得更加心神不宁,

于是说道:“我已满意地

平息了我那莫大的惊异;但现在我惊异的是:

我是如何超越这些轻飘的物体。”

于是,她在怜惜地长叹一声之后,

朝我掉过双睛,那表情

宛如伏身观看发着梦呓的儿子的母亲,

开言道:“万物之间都是井然有序,

这种秩序正是把宇宙造成

与上帝形似的形式。

那些高级造物从这里看到那永恒威力的痕迹,

而那永恒威力又是

上述准则所要达到的终极目的。

一切自然都倾向于我所说的这个秩序,

而由于命运不同,

距离它们这个本源,有的稍远,有的更近;

因此,它们在这人生的大海中,

向不同的港口游动,

各自都凭借所赋有的本能,并由这种本能把它推向前进。

正是这个把火送往月球;

正是这个是生物心灵中的推动力;

正是这个使地球凝集在身,形成一体:

这张弓射的也不仅是

那些缺少智慧的造物,

而且还有那些拥有智力和意志的造物。

把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善的天意,

用它的光芒使苍穹变得永远静谧,

在其中旋转的那重天,速度最急;

如今,那根弓弦的威力把我们送到那里,

正如送到预定的目的地,

而射出的那只雕翎恰好飞向幸福的标的。

诚然,正如形式往往

并不符合艺术的初衷,

因为材料不肯作出回应;

同样,造物有时也会背离这个流程,

尽管有这样的推动,

它却有能力走上弯路,另入他径;

这正像可以看到烈火从云雾中降落,

那原始的动力也同样会把人打在地上,

因为人被虚假的欢乐所迷惑。

倘若我说得不错,

你无须对你的上升倍感惊愕,

这不过像是一条江河从高山上向下堕落。

倘若你已排除障碍,却依然弥留尘凡,

犹如那活跃的烈火平静地呆在地面,

那时,你才会感到是奇迹出现。”

说罢,她便面庞转向苍天。

——《神曲·天堂篇》

部分已出场角色可公开的主修及选修科目(持续更新)

具象化心念体系:

季木:《窄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神曲》

龙傲天:《傲龙传说》、《失乐园》、《浮士德》

无脸人:《人间失格》、《他人的脸》、《漩涡》

拉维尼娅:《时间机器》、《诸世纪》、《?》

李浩:《死亡笔记》、《?》、《?》

徐方圆:《心理测量者》

宁静黎:《哈利·波特系列》

张林平:《弗兰肯斯坦》

苏雨晨:《吸血鬼伯爵德古拉》

路天择:《福尔摩斯探案集》

柯华隐:《龙族》

顾俊益:《无限恐怖》

周小琪:《思想录》

王觅:《金鳞岂是池中物》

郑轩:《神墓》

十王:

1王冠——烨:《阿莱夫》、《沙之书》、《?》

2智慧——渊:《恶之花》、《恶之华》、《monster》

3理解——苍:《1q84》、《梦十夜》、《?》

123神圣大三角为形而上,由深渊abyss分开其下的7个sephiroth,神圣大三角为无形之界,其下为有形之界。

4慈悲——

5力量——

6美丽——宋清歌:《悲剧的诞生》、《?》、《?》

45sed、geburah、tiphareth构成抽象大三角、高我大三角、灵魂大三角。在其下为投生的世界,低我的层面。

7胜利——

8宏伟——

9基础——安然:《人间食粮》、《?》、《?》

10王国——叶晴安:《1984》、《温彻斯特书》、《?》

第六十四章 大千之海

以心象化为升高的翅膀,季木在那自高天倾泻而下的光瀑中奋力飞翔。

尽管逆着光芒的流向,但却意外地没有感受到想象中应有的重压。

那不住淌下的光之渊流同样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为他洗去于这凡尘俗世浮沉所染上的最后铅华。

伴随着季木的不断高升,那光柱中传响的歌声也愈发清晰、嘹亮……

“像是格里高利圣咏……不过在某些地方又有着微妙的不同。”他在心中如是猜想。

这上升的时日,说短暂亦短暂,说漫长亦漫长……

有一个瞬间,他曾低头望向怀中的女孩,似乎有话可讲……但却在最后于喉头止住了。

天国近在眼前。

但这份喜悦,如今却没有人能够与他分享……

只剩他一人……孤独地徜徉于云端之上。

愈是向着上方的光亮飞翔,那光芒之中隐隐透出的那股气息便愈是宏大。

倏而……他的心里生出了某种预兆。

而在下一刹那,季木突然感到周身传来的阻力骤然增强,同时又有一种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的轻微滞感。

当他回过神时……竟发觉自己正身处于一片光亮无尽的海洋。

周边涌流的海水并不冰凉。

宛如于母体的羊水之中沉眠时所感受到的温暖……

渐渐地,身体仿佛融化在了这无边的光明之海……

黑暗……

在这无限的光明之中……季木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他的灵孤独地行于水面。

地是空虚混沌,而渊面黑暗。

他的眼中落下了泪水……

当这滴眼泪落于水面,而后便化作一道渺小的光芒升向远天……

这降生以后的第一滴泪……喻示着他已脱离母体之胚。

“他们在觉醒的时候对我说:‘你和你所居住的世界,只不过是无边海洋的无边沙岸上的一粒沙子。’

在梦里我对他们说:‘我就是那无边的海洋,大千世界只不过是我的沙岸上的沙粒……’”

季木如是说。

“当神把我这块石子丢在奇妙的湖里的时候,我以无数的圈纹扰乱了它的表面。

但是当我落到深处的时候,我就变得十分安静了。

给我静默,我将向黑夜挑战。

当我的灵魂和肉体由相爱而结婚的时候,我就得到了重生……”

正如这《沙与沫》的诗篇所言,此刻的季木,已完成了登天的最后一步——重生于圣灵与水中。

他的灵肉已然初步相融,具有了第四维度的部分要素。

由季木的身躯所化的光之箭矢……一霎之间便穿越了大千之海中混乱的时空。

他的意志升上海面,终于抵达了这尘世之上的至高国度……

然而……呈现于季木眼前的景象,却是令他不由得怔住了。

眼前,是一条贯通了辉煌天宇的巨大彩虹,那光呈三色,各为空气、水、火,一直接往太阳与月亮之间的衰败神国。

可是……那虹桥之上却布满缺口和裂缝,以至于断在了通向远天的中途。

一个不可名状的“天体”,高悬于此界至上的混沌虚空。

盘踞于天宇上方的那一“巨物”,并非如同天之位格一般的庞大星球,而是混沌、莫名到无法描述……

近乎混沌开辟之原初至万物沉落之终末……是为万象群集,万能而万有。

凭借季木当下近神的目力,都只能勉强将那终焉实体的本质辨出。

在那涵盖万事万物的天光之中……他隐约看到了一幅伟大难言的至高构图。

以十个象征万象根源的质点作为核心,连结二十二路径,划分四世界,构建三支柱……

“原来……这即是‘通往天主之路径’、‘从无到有之蓝图’,十原质——卡巴拉生命树……”

待到双目已足以经受这万有之光的烧灼,季木的目力已提高到凡俗难以企及的高度。

睁开双眼……他竟看见那十道原质之环内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于混沌之中浮现而出,站在遥不可及的更高维度。

因由彼此相隔的距离已无法用人间的计量单位来形容,所以季木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只是望见了其上的超然和冷漠……

“原质十王……”漆黑不禁喃喃自语道,“此般伟大的创举……堪称无数灾劫时期中也少有的智慧,几乎仅次于开创了三位一体的那位伟大存在……”

“季木……”它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要小心了,看来接下来等待着你的境遇并不简单……”

……

有一个法利赛人,名叫尼哥底母,是犹太人的官。

这人夜里来见耶稣,说:“拉比,我们知道你是由神那里来作师傅的;因为你所行的神迹,若没有神同在,无人能行。”

耶稣回答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见神的国。”

尼哥底母说:“人已经老了,如何能重生呢?岂能再进母腹生出来么?”

耶稣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人若不是从水和圣灵生的,就不能进神的国。从肉身生的,就是肉身;从灵生的,就是灵。我说,‘你们必须重生’,你不要以为希奇。风随着意思吹,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凡从圣灵生的,也是如此。”

尼哥底母问他说:“怎能有这事呢?”

耶稣回答说:“你是以色列人的先生,还不明白这事吗?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我们所说的,是我们知道的;我们所见证的,是我们见过的;你们却不领受我们的见证。我对你们说地上的事,你们尚且不信;若说天上的事,如何能信呢?除了从天降下仍旧在天的人子,没有人升过天。摩西在旷野怎样举蛇,人子也必照样被举起来,叫一切信祂的都得永生。

“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祂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因为神差祂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叫世人因祂得救。信祂的人,不被定罪;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因为他不信神独生子的名。光来到世间,世人因自己的行为是恶的,不爱光倒爱黑暗,定他们的罪就是在此。凡作恶的便恨光,并不来就光,恐怕他的行为受责备;但行真理的必来就光,要显明他所行的是靠神而行。”

——《约翰福音》

第六十五章 牧羊之理

“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曾死去……”季木不住地低语,“这样看来,创始之龙当初向李浩讲述的那些话语,可能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骗局……”

“你是说‘它’啊……”漆黑嗤笑不已,“会相信‘兽’的口中说出的话语,这才是最为可笑的事情……”

“‘兽’?”

季木还是第一次从漆黑的口中听说这一词语……

那显然不是一种宽泛的指代……而是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怎么,我没有和你说过吗?”漆黑的话语之中透着些许诧异。

季木轻轻点头,“的确没有那样的记忆。”

闻言,它不由得沉默了少许。

“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脑海里的声音此般言语,“并不是我未曾说过与‘兽’相关的话语,也不是你曾经听闻而后又忘记……仅仅是因为当初的你没有将其记忆下来的能力。”

“没有将其记忆下来的能力……吗?”

季木反复斟酌着这句话语的含义。

“那些真相,是一种诅咒……”漆黑轻叹了一口气,“一旦明了,与其说是一种幸运……倒不如说它就像附骨之疽一般挥之不去。”

“你见过‘羊’,也知晓它的‘牧羊之理’。那即是将尘世之上波澜壮阔的可怖心景具象于其宿主的脑海里,使其坠入终焉混沌的脑髓地狱……”

“器量不足以容纳此般的不可名状者……就会成为‘羊壳’。”

“‘羊壳’是‘羊’暂时的容器,为‘羊’的血瘤之鞭所奴役,永远地彷徨于那万物归一的心景。”

“‘它惧怕着‘羊’,但又沉沦于‘羊’所给予的那无与伦比的强力,陷入癫狂,却又因由‘羊’的汲取而维持与之不相称的纯粹理性……”

“它在思维领域上的一切皆为‘羊’所吞吸,统统、一律、全然、尽数……被吞噬殆尽,是为‘羊’之羔羊,而‘羊’在收割以后便会将已然无用的‘羊壳’给抛弃。”

漆黑的话语于此处停息。

“可是……”季木略一沉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羊’?”

“其实你也已经猜到了吧……”漆黑慢慢揭开了谜底,“‘羊’也是‘兽’的族类,只是尚不完全而已。”

“也正是因为‘羊’的不完全性……所以我才能够存留下与其相关的记忆?”季木开口问询。

“你断的不错。若非如此……在全然的‘羊’的面前,你将没有半点存活下来的概率。”

“哪怕是你出手助我也不行?”

当季木的口中问出这样的话语……他可以感受到漆黑波动的情绪。

“季木,不要太依赖我了……”长久的无言之后,它长叹了一口气,“终有一天……我也会离你而去。”

季木沉默而没有言语。

而后,还是漆黑开口打破了岑寂,“我不过只是无尽纪元中的败者之一,无法给予你太多的东西。而真正重要的……必须由你亲自去找寻。”

“若问为何……因为,在这条孤独的长路上,没有人可以与你并行。”

“够了,不必再说了……”

季木摇头打断了它的话语。

“如果某一天你决意要离去……我不会开口挽留你。”

“那我便放心了……”

于破碎的彩虹桥上踱步而行。

遥远的天光照亮了他的背影……却无法将他脸上的落寞洗尽。

渐渐地,他将怀中的女孩抱得更紧……

明明女孩已经与他一同经受过勒特河和欧诺埃河的洗涤……

但这圣泉之水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如此冰冷。

如此僵硬。

仿佛一具……

他不愿提及那一词语。

可是……他确实仍可以感受到女孩的鼻息,以及她的心跳动的频率。

这种奇异的状态,令季木回想起了先前于世界尽头东面的森林的遭遇。

森林深处的人面之树……

难道说……女孩最后也会变成那样的东西?

吞噬心之碎片的围墙和森林……

“等等……”

季木的脑海中突兀闪过了一个可怕猜想。

“芷如今的状态……为什么会那么像当初成为‘羊壳’的静黎?”

同样被吸取着思维层面的某些感情……

同样是陷入了无可自拔的壶中之景……

联想到故往行走在世界尽头的陆地上时隐隐感受到的起伏、搏动之感,以及盘踞于森林的极深之处那吞噬万物的暗闇触须……

“莫非……”

对于自己得出的那一结论,季木几乎难以置信。

“所谓的世界尽头……其实是一个无比庞大的生命体?”

的确……

世界尽头边缘的围墙……正如困锁群羊的羊圈。

而他和女孩……就是被久困于此的羔羊。

是“兽”将“牧羊之理”施加在了二人的身上……

勘破虚假表象的那一瞬间,季木眼中的世界急剧地发生了一种可怕的扭曲。

原本空虚混沌之处……此刻竟显化出了一棵大到无边的巨树的形体!

它萌生于“过去”,繁茂于“现在”,延伸至无限的“未来”,宽与宇宙等同,高与日月平齐……

世界之树——尤克特拉希尔……

这就是统治此地的“兽”之名姓。

……

这时,夜晚来到了,广场笼罩在暮色里;群众散去了,因为,就是好奇心和惊恐也变得疲倦了。可是查拉图斯特拉却靠着死者坐在地上,陷于沉思之中:他就这样忘掉时间。最后,黑夜降临,一阵寒风吹过这位孤独的人。查拉图斯特拉于是站起来,对他的心说道:

“确实,查拉图斯特拉今天做了一次出色的捕鱼工作!他捉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

人的生存是阴森可怕的,而且总是毫无意义:一个丑角也可以成为人的不幸的命运。

我想给世人教以生存的意义:这就是超人,从人的乌云中发出的闪电。

可是我跟他们还有很远的距离,我的心不能跟他们的心相通。对于世人,我仍是处于小丑和死尸的中间。

夜色黑暗,查拉图斯特拉的道路也是黑暗的。来,冰冷而僵硬的旅伴!我要把你带往我亲手埋葬你的地方。”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后续分卷的的简介

因为暂时处于周更状态,写完一卷估计就要花上不短的时间,所以提前透露一下之后的剧情╮(╯▽╰)╭

下一卷,即“硫磺与火之街”,核心的主题应该是“善恶均衡的混沌”以及“幸福的科学”,后者基本是基于现实中日本的一个邪教教派——幸福科学教,在下一卷中也会以某种形式出现。乔班尼问,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柯贝内拉说,我不知道。当幸福成为了一种必须达成的义务,就会如《我们》或者《1984》中所述的一般,出现一个反乌托邦式的“美丽新世界”,推荐一首v家的曲子,叫《幸福安心委员会》,挺有意思的。

再下一卷,应该是以“世界末日”为主题的,嗯……大概可以算是按照炒饭他们的游戏《我和她的世界末日》来改编。不过并不是讲季木地下监禁美少女的故事……没错,是被监禁了→_→这一卷的核心应该是“薛定谔的世界末日”,因为“观测末日”即意味“死亡”,但末日究竟存在与否,在亲眼见证之前都不是既定的。此外,就是下一个疑问——末日是否是一种意志?

之后的一卷,即“血色圣诞”,时间大致是在季木降生的初期,地点是中世纪的欧罗巴小镇。这一卷论证的应该是《monster》里“往东走的怪物”及“往西走的怪物”,和某个女主角及唱诗班相关。

再往后的剧情,应该是“班主任篇”。由季木亲自担任彼岸校区的班主任,参与设计学园的考核,待学生通过四大基本考核之后,季木也顺利完成班主任的履历,前往位于界碑与第七次元的分界中的学园的上层机构——唯有跨越了诸多考核者才能进入的“大学”。

之后就是“讲师篇”及“第七次元”篇,涉及到与古神、不可名状之类存在的征战。

最后的几个篇章,应该是“使徒篇”和“福音篇”。

只是暂定的大纲,中间可能随缘插上其他的分卷。

其中,有一卷大概会是十二个校区之间的联合试炼,约莫是季木和拉维尼娅以近似于“狼人杀”的形式展开对决,探究的是胜过“全知者”的可能。这场对决在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但也唯有超越相对的“全知”,才有可能对抗界外“全知全能的君宰”。这一卷,应该会类似于一款叫《狼人村之谜》(绝赞推荐)的游戏的形式,分为多周目展开,不同的周目中各方的身份也不相同。只有凭借永劫回归回溯重来,并经历多次的落败,才能找到一丝得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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