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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之客》


第352章:独自背负

“先说明一下,我是被逼来的。”晨光仍未退却,胥驰正挺胸抬头地坐在萧家的厅堂里,一张口就使每个人都感觉不快,但大家又找不出什么妙句来堵住他的嘴,也只得任由其肆意表演了。

“来之前已给风云打过电话,他说上班前也会来登门拜访,我呢,就暂时闭上嘴巴,只在这里乖乖等人到齐了再说吧。”魔王拿起桌面上的马克杯,不自觉地端详了一下,湛蓝色的一只小猫活灵活现,在一方白润的杯身上猫着腰奔跑……

“喜欢吗?这是秋儿前几日买来的,一共四只,分别画着猫,虎,鱼,蝶……我们都舍不得用的,今晨闻听你和风云要来,遂拿出来招待你们。”陈嫣说完,觉得嗓子痒得厉害,不由自主地蹙眉轻咳起来。

“娘……”云音紧忙起身走到婆婆近前,轻轻拍打其瘦弱的后背,陈嫣也就顺势依偎着儿媳,深切而虚弱地喘息着。

胥驰忽然间就心软了,“您不必特地在此招呼我,我又不是外人……”修长细腻的手指抚摸着马克杯上的明媚而灵动的小猫。那个死丫头,买个杯子都这么有品味。他暗想。

“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兄弟,又都已到了稳重定性的年纪,真不该动不动就翻脸的。”陈嫣的声音轻柔得像天空的一抹薄云,“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想多说什么,怕你们觉得絮叨烦闷。”

“怎么会呢。”胥驰低头嘟囔了一句。

“抱歉,我来晚了。”风云进了厅堂,先向两位长辈打过招呼,然后又跟云音寒暄了几句,方才提议同两位哥哥一起去茶室喝茶。

“那正好,也别让毅星独自等在外头了,不如差遣去茶室伺候茶水。”云音说完这句,又有些后悔,本是兄弟三人聊体己话的局面,自己怎么偏偏又建议弄个外人去搅局。

“谢谢嫂子体恤我的司机,遗憾的是他不通此道,还是我来为两位哥哥奉茶吧。”云音闻听此言,松了一口气,然后顺势说,“那么我安排个地方让他喝喝茶、看看书,等着你。”

“有劳了。嫂子。”

“客气了。风云。”云音立即差人去安顿毅星。

厅堂里冷清下来。

“那么我去上班了。”萧爷起身,朝陈嫣柔语,“你好好歇歇,昨晚也没怎么睡实……”

“你也别累着了,早些回来。”她起身,送他至门口,又跟司机嘱咐别开得太快,然后站在微凉的风里,目送丈夫的车子远去。

“娘,回去吧。”云音搀扶着婆婆,两个人和气而亲昵地说着话,回房去了。漫长的岁月里,她们熬煮在一起,如今果然已幻化出滋味浓稠的情感了。

茶室很小,萧山与胥驰只得规规矩矩地坐着,看风云挥洒一派成熟而灵动的奉茶之道。不知为何,那赏心悦目的画卷里,多了几分哀婉怅然的诗境。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胥驰自风云手上接过一杯茶,喝了一口,完全没品出任何滋味儿来。他明白那不是茶的问题,也不是奉茶过程出了问题,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风云淡淡地作答,“是我的问题。”他仍守在茶案旁,与两位哥哥隔岸对视,“多年来,我总想把‘风驰山剑客’紧密地拧在一起,总觉得唯有如此,我们才会拥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合力。然而,我大概忽略了过于捆绑而引发的压抑与不自由。所以,不如就此散开,从此各自自在吧。我说这话,也并非赌气或者消沉,而是看开、看透了。”这时,其余两人都很想掉眼泪,但最终又都忍回去了。

“我的意思是公司既然已起了头,还是得合办下去,只是风云不必亲力亲为,一切交给得力的董事看管运营就好。”萧山沉沉地说,“风云,别再独自背负那么多了……你虽然很能耐,但并没有那么能耐的!不是我说你,哪里有你那么不会享福的董事长?!”

“大哥说的对。另外,”胥驰抽动了一下挺直的鼻子,一反常态地开始帮腔道,“从小到大,我们三个人都是绑在一起的啊,现在才想起来要自由?晚了!这种牢不可破的整体存在致使自由等同于凋零、散架、歇菜了!”

“可能确实是如此吧。”风云结束奉茶,开始有条不紊地收尾。“但是,应该看到,仅靠惯性依存的友情是失衡的。或许,在最初的起点上,我们是严丝合缝地契合,后来,虽然我们还是我们,但作为相当不同的三类男人,彼此随岁月变迁,间隙越来越大,而友情里的惯性则变成一种越来越牵强的绳索和鞭子,不断不断,勒紧我们,抽打我们,终有一日,使我们从风驰山剑客的名号里伤痕累累地碎裂、脱落、凋零成虚无……刚刚过去的那漫长的一夜,我在书房呆坐至天明,然后,我对自己说,不再强求他人了,余生,我只对自己苛刻。”

今夜,当我将这篇日记写完时,再次完成了一本阮秋日记……

夜,灯下,她停笔,静默翻动着手中那写满厚重心事的沉甸甸的本子。终于,某一秒,她再次做出了相同的决定——烧掉它。下一秒,她遥看窗外夜空,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独自来到望晨坪上,选取一个相对的视觉死角,以确保公婆和丈夫不会轻易瞧见一个女鬼般的家人,在深更半夜怪诞地焚烧一本活生生的、写满心灵秘密的日记。

整个过程麻木而娴熟、安全而顺利,她开始用园丁的铁锹把自己亲手挖的盛满灰烬的坑填平,重新覆盖上一块草皮。但愿这些草可以继续活下去,她祈祷了一下,然后仰视夜空,也但愿您能收到我的日记,她再次祈祷。

但也许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她边想边走回卧房,在盥洗室里将自己清洗、整理好,然后重新投入枕边人的暖怀里,一点点地将痛苦的寒意渗透给她的丈夫。

对不起。她在心中默念。她知道他已经醒了,只是在小心翼翼地装睡,所以她也想配合他的宽容大度、深情厚爱。

没关系。他也在心中回应她,然后自自然然地将她拥抱得更加紧迫、温暖。我对你的要求不多,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想到此处,他开始钦佩自己,至少,在她面前,他完成了从花花公子到痴情丈夫的大蜕变。

第353章:不良心理

“世间最坚不可摧的事物往往又是最脆弱的……比如风驰山剑客。”清晨,洛氏豪门的早餐是丰富多彩的,那条远近闻名的毒舌并不急着去享用健康美好的菜式,而是神采飞扬地评论着昨日的大事件。

“以前,定是我们搞错了。那三人的友情,不过是少年时代的单纯的快乐、魔兽世界里的游戏的勇敢……因此,它并不坚固,也不真实,更别说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了。”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其他人皆低头吃饭,不给半点儿迎合、附和此话题的氛围,这着实令她兴致大减。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总是这么扫兴,或者说是无趣。”她忍不住抱怨起来。

洛爷咽下嘴里的食物,问了一句,“怎样才算是有趣?迎合你的不良心理吗?”随即又替他的妻解答道,“越是看人家出了事或者闹掰了,越是能激发你的肤浅、刻薄的兴奋。抱歉,我们可没那些兴致。另外,我还要劝你问问自己的心,是从何时何处获得了对人家幸灾乐祸、讥讽连连的资格与权利的?!”他的话不可避免地使他的妻陷入尴尬,变得狼狈不堪。

“我们吃好了,您们慢用。”丘辰紧忙带着阮秋撤退了。

“老婆,你得管控一下你自己。不然就会这样,人人都想躲着你。”

冷言扑面,令她既消沉又愤怒。

“也别急着发火,辜负了忠言逆耳利于行。”他说完这一句,也起身离开了。

面对满桌佳肴,孤零零的她只得如常那般开启自我安慰的心理程序,她也因此而永远保有犀利与刻薄,永难学会静定与含蓄。

“娘,我们去望晨坪上散散步,好不好?”晨光浅浅,映照着美好的儿媳。她愣住了,想不明白已经“安全撤退”的秋儿为何又折返回来,所以只能无声地打量着她的儿媳,试图找出什么异样、破绽来……几分钟后,她方才起身说,“那好吧,秋儿。”

望晨坪上,满眼皆是沁心的色彩。“那块草皮,有点儿不一样。”向薄筝指着远处的鹅卵石步道,“看到没有?就在那个拐角旁边。”

“是的。娘。”阮秋轻声回应,“昨晚,我在那里挖了个坑,烧了一本日记,给天上的姑姑看。”

“真的?”她极惊奇地盯住阮秋,“这可真够古怪的。”

“没办法,日记里写满了古怪的心事,留不得的。”

“那里面骂了我几回?”

“没几回。”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媳?”

“因为我有您这样的婆婆啊。”

彼此郑重地互看了一眼,然后极有默契地笑了。此时,风吹过鲜嫩整齐的大片草坪,留下一抹低微的叹息。

“谢谢你特地陪我散步。自你嫁进来,这还是头一回。”两个人走得很慢,因为于她们而言,融洽相处的光阴值得起细细品味。

“我也是鼓足勇气才敢这么做的……”阮秋微笑着补充道,“倒不是怕您,而是怕自己笨拙,惹您不高兴。”

“最后这句肯定是虚伪的客套话,”向薄筝摇了摇头,回敬道,“我可不吃这一套的。”

“您吃哪一套,有机会请细细告诉我,好吗?”阳光之下,她的笑容美得让人窒息。

“我不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太喜欢你的,你懂吗?”黑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傲慢与无奈。

“我懂,也能领会爱屋及乌的道理……但有一天,当我自己做了婆婆,也未必能做得多么恰当、出色。”至少你更善于辨别风向、判断形势,也更具割舍、忍让精神。向薄筝暗想——这当然不能证明你比我更聪明出色,而只能说明——你穷过!想到这里,她立即就得意到不行了。

“跟儿媳散步,实在很不错!”她回到房里,迎面碰到正准备出门的气派得体的老公,便紧忙宣布了她的感受。

“那么恭喜你了。”声音中毫无兴趣。随即,他表情平静地错身而过,就好像对他来说,她的欢喜是毫无意义的。也许他的本意并非如此。她默默回望他的背影,自我安慰着。

此时此刻,阮秋和丘辰正在婴儿房里陪他们的儿子玩耍,聆听一个婴儿用稚嫩而高亢的声线表达他饱满而热烈的情绪。还有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时时刻刻蕴含着对世界的困惑与好奇,充满了无以名状的未知的惊喜,触动着一对初为父母的夫妻心底最柔软、自然的幸福感。

“老板,后面有辆崭新的白色路虎,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咱们。”上班路上,风云的司机语气平和地说。

“哦?崭新的白色路虎……”风云依然在看一份报纸,虽然并不能认同那些夸夸其谈的内容,“不必在意,也许只是顺路罢了。”文字非常热闹,但佐证不足,实在没什么可信度。他摇了摇头,放弃了那份报纸。

“如果你很在意那辆车,可以改变行车路线,看看它有没有继续跟着咱们。”风云语气温和地命令道,“下一个路口左转。”毅星照做了,不久之后,他瞄了一眼后视镜。

“跟上来了……”他轻声说。

“确定是那辆车吗?”

“确定。”

“车牌号能看清吗?”

“当然。是自行设计的个性化车牌。”

“让我猜一下。”风云报出了一个车牌号。

“您怎么能……”毅星没有说下去,因为自后视镜中看到他的老板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知道我配备了训练有素的保镖的,所以请尽量别用开玩笑的心态跟着我的车。”

“抱歉,我已经警告过陆千里别这么无聊了,且也跟他表明自己不想负担被你拆穿奚落的尴尬。但他不认为你会知道我新近购买的这台路虎揽胜的车牌号……所以硬逼着我的司机跟住你们。不过,我真的挺惊讶啊,毕竟,你几乎不可能看到过我的这台车……所以,我们家里,有你的眼线吗?!”

“凑巧而已,你别多想。”风云淡淡地回应,“珞珞,专心谈一场恋爱吧——既然给了陆千里与你同坐一台车的机会。”

第354章:患得患失

两辆车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戚氏集团的地下停车场,几个人别别扭扭地走到电梯口等梯,一分钟后,更糟糕的状况出现了——电梯门开了,陈进走了出来。

“你迟到了太久,我本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他退回电梯里,动作优雅而自然,“但是既然恰好碰上了,谈完了再走也是可以的。”他冷眼打量着周珞与陆千里,放慢语速说,“真是巧了。”

“我主要是来看看珞珞的工作环境,她说很喜欢风云特地为她准备的办公室。”千里故意拿出正牌男友的派头来刺激陈进,“不久的将来,她势必要嫁去波士顿的,我得多了解她的喜好,才能好好照顾她。”

陈进微微一笑,顷刻回敬道,“那么提前恭喜二位了,可惜大家不是很熟,不然一定去观礼。”

风云则置身事外,任由那两个男人针锋相对地斗嘴。

“她真是瞎了。”不久,待吴信步沏好了茶,退出了董事长办公室,陈进再也无法忍受胸中愤懑,恨恨地啐骂了一句。

“刚刚在电梯里不便直说,但其实我并不记得今天约了你。”风云啜了口茶汤,轻轻松松地绕开了陈进的话题,“有要紧的事吗?”

“我很清楚周珞在戚氏负责哪一块儿,所以,作为贵公司的合作伙伴,有必要当面建议你,最好给她换个无关痛痒的领域。”

“理由呢?”

“因为很明显,‘戚氏董事’四字不过是周老爷子为她量身定制的陪嫁标签罢了……而我,我们力量集团,不想跟这样的花架子做对应,谈工作。当然,只是建议。这并不算过分吧?!”

“可我觉得很过分,因为你正在狂妄自大地对戚氏集团的内部管理指手画脚……况且,”

“哇,给我扣这么大顶帽子。”陈进忍不住讥讽道。

“况且,作为力量的董事长,你真的需要与戚氏董事直接对应吗?!”这问题致使陈进无言以对。

“所以,”风云缓和了语气,“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当初已决定放弃,就别再把时间与情感浪费在与己无关的土地上了。”

“抱歉,我没你潇洒。但你之所以潇洒,不过是因为对于那片土地,你没投入、付出过什么。”

“你也一样……既然不想投入、付出,也就算了吧。”风云凝望他,认真道,“不要后悔,不要患得患失……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劝你。”

“我先回去了。”他悻悻离去,走到门边时,轻声补充道,“茶不错……谢了。”然后勉强笑了笑,随即消失在门口。

不久,陈进的车子开上一条不太平坦的老路,并在一处过分凸起的地方猛烈地颠簸了一下。“混蛋!”他咒骂了一声,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周珞已有了明显的爱意。

不要后悔,不要患得患失……风云的话响在耳畔。“好吧。你说得很对。”他叹了口气,继续走他的路线。

“老板,陆先生想见您……也没有预约。”电话里,信步的声音埋藏着对陆千里的厌恶。

“请他进来吧。然后也给他沏杯茶……我?我不需要,已经喝得够多了。”风云放下电话,习惯性地揉了揉晴明穴。

陆千里进门之后,始终不肯坐下,双手塞在两侧的西裤兜里,在宽大舒适的办公室里拘谨地踱步。期间信步进来上茶,两个人很不友好地互瞪了一眼……然后,屋子里只剩下千里与风云了。

“坐吧。”风云淡淡地开腔,“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千里坐定,掏出烟和打火机,“我想抽一支,可以吗?”

“请随意。”风云起身走去窗边,将一个水晶大烟缸放到茶几上。

“珞珞家里也有一只同款的烟缸。”柔和醇厚的烟雾在空间里弥漫开来。

“是我送的。”风云平静地回应,“不过因此而使珞珞很生气,我并不知道她当时正在逼周爷戒烟……”

“是吗?还有这样的故事啊。”千里笑了,“原来她也会生你的气。”

“我也不常去,所以算下来也没气她几回的。”

两个人陷入无话可说的短暂沉默中。

“我是很想娶她的。”千里忽然开口,切入正题,“但又担心她舍不得离开周爷,离开这里……而今天,又恰巧碰到陈进……所以,该怎么说呢?”

“你觉得如果陈进后悔了,转回头来追她,你就没戏了……”

“的确如此!”

“可这些与我何干?!”

“我知道你在她心中的分量……”

“别说这样唐突的话。”风云的声音十分深沉、冰冷,“我很忙,请回吧。”

“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啊。她嫁去波士顿,自然就做不了戚氏董事了,你不就盼着周家的势力通通自戚氏消失掉吗?!”

“信步,进来送客!”风云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你也别激动,好好考虑一下。”他飞快地瞄了风云一眼,然后走去门边,正撞上急匆匆进门的信步。“做风云人物的助理,实在不应该如此莽撞的。”他怼了对方一句,拼命假装出淡定潇洒的姿态,迅速离开了。

“风云哥……”信步欲言又止,因为风云已转过身去,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的天空。阳光之下,他的轮廓那般刚毅,气派,冷酷,无趣。

“今天的日程表你还没给我。”他的声音如绵绵秋水,让人莫名地哀伤、沉醉。

“今天……”信步觉得喉咙又干又烫,“下午有个慈善拍卖会……不过,您也可以不去。”

“还是去吧,”他转回头,望着忧心忡忡的助理,“很好奇谁会竞走我捐的那一小块白色龙涎香。”

“您也很是慷慨舍得啊。”

“不然呢,”风云怅然道,“效仿词人王沂孙——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篝素被。”

“足见您今日心情不佳。”

“也没什么。去忙吧。”

“好。”信步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第355章:梦幻女郎

中午,风云照例带着信步与毅星去吃饭,只是一路上,三个人几乎没说过话。

“菜式千年不换,毫无新意。”锦素堂内,信步盯着菜单抱怨着。毅星轻声道,“我觉得素菜是没办法太花哨、多变的。”然后被信步狠狠瞪了一眼,随即咽下了本想说下去的话。

“好吧,下次换个饭馆。”风云淡淡地说。“真的吗?”信步立即欢喜起来。“其实你的脸色也挺多变的。”毅星微微一笑,顷刻又被信步瞪了一眼,急忙收敛了笑意,移开了目光。

“不过其实不换也不行了,”风云品了一口茶,“因为店主要结束这家店了。”

“怎么会这样?”毅星免不了有些失落。

“我就知道,像文烨那种公子哥儿怎么会坚持住一份不起眼儿的小生意?!”信步却不由自主地神采飞扬起来,“况且这家店从里到外都很无趣。”说着说着,他又眯起眼睛看着墙角那张雕花的小木桌,“但也并非完全无趣,那个物件儿如果卖的话,我很想买回家送给我爹。”

“还以为你会买墙面上的山水画……一直听你念叨喜欢来着。”毅星轻声说。

“这你就不懂了。”信步撇了撇嘴,没有深入解释——文烨再混蛋,再缺钱,也不会卖亲姨娘送他的字画的。“不过我和店主不对盘,估计买什么他都不会卖的。”

一道道素菜端上桌面,众人也就放下话题,专心吃饭了。

“翠翠和轩白的婚礼定在三天后,挺好的,于人间三月天里,我也做了把伴郎。”吃过午饭,三个人散着步,信步也换了个新话题谈起来,“其实我也想找个好姑娘,早点儿结婚生子,多么好啊。”他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望向风云。

“怎么,也想让我给你物色一位佳人?”风云笑道。

“嘿嘿。”信步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漂亮的大白牙。

“但你心里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风云的话引发了突如其来的寂静。天空荡漾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灰暗,路旁的直插云霄的行道树上,悬挂着几只兴奋叽喳的鸟儿。

“在我心里,是有那么个永难实现的梦幻女郎……但那只是梦而已,或者说,远比梦更加遥不可及。”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弱,却又似可以穿越至很远的地方。

三个人都停留在原地,回味着这番话。

下午,慈善拍卖会上,风云的龙涎香拍出了一个非常好的价格。买家是文烨,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听说你们中午又去了锦素堂……这么关照我的生意,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久,两个人去了一间休息室,单独聊了聊。

“店里有张雕花的小木桌,与其他家具不同的是,它足够古老、陈旧。我想买下它,送给一位非常尊敬的长辈。”

“那桌子……不能卖的。”文烨点了一支烟,略显哀伤地吞云吐雾,“不过,既然你想要,送你好了。”

“多谢。”

“说实话,你总是客客气气、老气横秋的。”

“的确是实话。”风云笑了笑,“骨子里的东西,总是很难改变的。”

“但我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你的,因为,你是那么擅长笼络人心。”这话挺让人意外的,甚至把文烨自己也吓了一跳,仿佛他根本没意识到话是从自己嘴巴里吐出来的。“你知道吗?”他的嘴巴继续说,“有一阵子,我真的很想从念云郎咖啡馆里挖走陈南,以帮我管理、经营锦素堂……可她偏偏要死心塌地地跟你混。最终,她死了,死在你大哥的老丈人开的那间养生馆里……各种迹象表明,她应该是被你连累死的吧。但是,那是她自己选的道儿,怨不得谁。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她,那么聪明、漂亮、狡猾、自恋的一个女人,居然会心甘情愿地被你连累,最终莫名惨死……而我哥呢?他苦恋了她那么久,为她默默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只被她当做陌生人……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

“那就别说了……我们没必要为了一辈子都有可能解不开的谜团而过分纠结、苦恼。人这一辈子,可干的事儿太多了……不是吗?”风云起身,表情凝重地说,“但我也很佩服你。”

“佩服什么?一听就是油腻腻的客套话。”

“这么多年了,你对你哥的那份兄弟情,始终都在。”

“那是自然的。虽然那种大哥真的不怎么样。不说这个了,”文烨叹了口气,“你可以随时去锦素堂拿走那张桌子。”

“多谢。”

“又来了……”

“那么再会。你会去参加翠翠的婚礼吗?”

“会的。毕竟,我爹与吴叔叔有些交情,且还特地让我捎来了贺礼。”

“是吗?”风云安然一笑,出了门。

“直接回家吗?老板。”归程,天空仍未有一张明朗的脸,毅星稳稳开着车,柔声问询。

“我想去家附近的那家花店逛一逛……”

“也就是以前陈游哉常常订花的那家店吗?”

“是的。仿佛叫……缘香花店。”

“好的。老板。”毅星略一停顿,然后继续说,“其实我最近去过那里……因为您送的薰衣草有点儿蔫,我便就近去那间店请教一下。”

“哦……我记得店里有位叫元秀的女孩儿,相当清新秀丽,大概十八岁。”

“刚满十九岁。”毅星脱口而出,“上次我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她过生日。当时,她和家人正准备提早打烊……见我挺着急的,便帮我仔细瞧了瞧花。”

“那么,是什么问题呢?”

“说是晒太阳过了头,才导致花儿垂头丧气的,建议我将它放在半阴的地方。”

车子到了花店门口,两个人正瞧见元秀送一位买花的老者出门,四下无风,阳光也极为吝啬地躲了起来,只有一束温暖的鲜花映照着两张微笑的面孔——一张青春无敌,一张饱经风霜。那画面可真美。

“您好,风云哥。”直到老人家驾车离去,元秀才翩翩而至,略带羞涩地跟风云打招呼。“啊,是你。”她俏皮地偏着脑袋,眨动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张开粉粉嫩嫩的小嘴儿问毅星,“花儿怎么样了?”

“很好,谢谢你。”毅星清晰地感受到女孩儿身上特有的清新甜润的香气。

“那么,要不要买一束香槟玫瑰,配紫色和绿色的洋桔梗……送给你美丽的太太,或是女朋友?”她背着手,故意向前探身逗他。

“抱歉,太太或是女友,我都还没有。”他大大方方地望着她的眼睛,轻声作答。

“瞧着吧,会有的。”她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微红的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上写满春天的明媚,“因为你很不错。”这一句瞬间逗笑了风云,“对,他的确很不错。”紧跟着,他又展现出难得的活泼与开朗,逗她道,“但若我们总是只看不买,你会不会不高兴呢?”

“当然不会。我尊重所有爱花、赏花的人。我也不需要赚很多钱,但需要日日与花相伴。”她的回答带着单纯而晶莹的青春露珠。

第356章:无从抵抗

“我还想去个地方。”

“好的,老板。”

“是去陈南长眠的那个墓园。我会告诉你怎么走的。”

“好的。老板。”毅星看了一眼安睡在副驾上的那束鲜花——香槟玫瑰、紫色与绿色的洋桔梗——然后按照风云的指示,在下一个路口转了弯……

墓园之中,没有多少崭新的墓碑,所以很容易在低矮的灌木旁寻到陈南的那一块领地,更何况此时,唯有她的墓碑前摆放着一束鲜嫩的花儿。

“有人刚刚来看望过她啊。”风云俯身,摆放好手中的香槟玫瑰,和另外那一束纯白的玫瑰并排放在一处。

“我愿身披华彩,奔赴无尽的美丽。”一片艳红的落叶飘过墓碑上的题辞,他静望着她的名字,表情肃穆,许久,许久。

深夜,毅星艰难而清浅地游走在梦的边缘。某一瞬,他觉得胸膛里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逝者的手摸了一下,随即骤然惊醒。室内无声无息,一切安然如常,唯心脏惊悚地跳动着,让他分外吃不消。他点了灯,下了床,走进盥洗室,用温水洗脸,然后,他盯住镜子里那张潮湿而苍白的脸,微微喘息。

真不像话。他想,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怪诞而真切的梦?!难道……这是一个来自心脏的警告?!自己迟早也会跟父亲一样,猝然离世?!不。他摇摇头,我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是的,我每年都在体检。他对着镜子重重而恍惚地点了点头,以防止自己因为一个虚无的梦魇而恐惧、崩溃。

出了盥洗室,他直接坐到写字台前,打开台灯,抚摸那块跟随他多年的瑞士表。凌晨三点,再次睡去已是不可能的了,只好用读书来熬时光吧。他对自己说。他站起来,走去浏览巨大的书柜,用眼神触碰一本本色彩斑斓、诉尽世间百态的书。那种感觉真好。不久,他回到写字台前,坐下,拿起一本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打开书页,扫视着上面的印刷字体……

孩子醒过来,哭了。惊慌的眼睛在那儿乱转,多可怕啊!无边的黑暗,剧烈的灯光,浑沌初凿的头脑里的幻觉,包围着他的那个闷人的、蠕动不已的黑夜,还有那深不可测的阴影中,好似耀眼的光线一般透出来的尖锐的刺激,痛苦,和幽灵使他莫名其妙的那些巨大的脸正对着他,眼睛瞪着他,直透到他心里去

他停下来,瞄一眼桌面上那盆已经转危为安的薰衣草,用手指轻轻地触碰那些细弱、规则、紧密的花儿……然后,继续投入那些吸引住心灵视线的勇敢文字。

天色渐亮,他查看手表,刚过五点。他放好书签,合上书,走进盥洗室,洗脸刷牙刮胡子,仔细地梳理头发,然后走出来,换好了衣服,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老板的召唤。

然而到了六点一刻,老板忽然致电他,“毅星,今天休息一天吧。”

“您今天休息?”

“不。只是给你放一天假。”

“戚爷说……只有他有权给我放假。”电话里传来明显的叹气声,“去热车吧。十分钟后出发。”

“好的。老板。”毅星得胜般轻快地应声。

“你爹如果知道你来我这里吃早饭,一定会非常担心、生气。”山顶庄园的大餐厅里,周爷望着风云,又瞥了眼毅星,继续说,“不过也许他已经知道了。”

“是的。周爷。”磁音平稳,毫无紧张感,“但他并未担心或者生气,而是说——大家都是非常有分寸的那类人物,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是苏岸的公子吧。”周爷扬起倔强而宽阔的下巴,仔细看着毅星的白瓷俊脸,“你父亲可是个闲云野鹤般的清高人物。”潜台词是,作为他唯一的儿子,你怎么可以做一个土鳖保镖呢?!

“原来您认识家父。”他嘴角一弯,露出惹人喜爱的笑容,“可惜他未曾跟我提起过您。”

“哎呀,我可不是跟你套近乎啊。”周爷狡黠一笑,“不过我与他的确未有深交,他的知己只有戚雄业一人……如今看来,你能做风云的司机、保镖,也是沾了父辈们的光呢。”毅星笑了笑,没再搭话。而周珞望着这一切,始终没有发声。

“这是我的健康报告。保证是新鲜出炉的。”吃过早饭,周爷带风云去书房密谈,“是不是很酷?在我这个年龄还能拥有如此健康而富活力的体魄?!”

坐在写字台对面的风云没有立即发表言论,而是一页页地仔细查看那份布满专业数据与清晰图片的报告。

“的确如此。值得恭喜。”不久,风云恭恭敬敬地将报告交还给周爷,“我也明白您的潜台词——想继续作为戚氏的核心董事长久地存在下去。”

“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接过报告,放在桌面上,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它,“且我还想非常郑重地告知你——我,不是什么硕鼠。若你想反驳我,就得找出那些洞穴。”

“您在戚氏的位置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风云端坐着,表情如一汪平静的湖水,“您所拥有的资产以及社会地位根本不需要区区‘戚氏董事’四字来锦上添花了。”

“我为戚氏付出了漫长的时光,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就不能灰溜溜地离场,且还是被你戚风云这样的小崽子逼走的……懂吗?!我要一直披着属于我的戚氏荣光,懂吗?!懂——吗?!”最后这一声过于高亢,惹得门外传来紧促的敲门声,随即,周珞进了门,端着大茶壶与两只马克杯的托盘有些哆嗦。

“给我吧。别烫着你。”风云起身上前,接过托盘,轻轻地放置于写字台上,娴熟地斟茶倒水。

“您请。”他将一杯红茶敬给周爷。周爷平复了数秒,方才接过了杯子,润了口茶汤。“谁泡的茶?”他轻轻地问。

“苏毅星泡的……您怕我被烫着,总不让我学这些。”她轻声作答。

“出去吧。我们没事的。”他叹了口气,扬了扬手臂,示意女儿离开。

她仍有些担心,遂望向风云。

“放心,我们没事。”风云朝她温润一笑,只是这样而已,她却觉得无从抵抗,只得转身离去。

第357章:成王败寇

“从前……算了!就说现在吧。”周爷继续喝了口茶,“我要留在戚氏核心董事的位置上,带着对戚氏的虔诚与尊重,完整地发挥效能,直到我自己想离开为止。在此过程中,一切阻碍都会被扫除干净。因为,我要捍卫我最后的底气……这不是气话,我说到做到。”

“可这是戚氏的江山……根本容不下您这种固执的想法。这也不是狂言,我也说到做到。”

“走着瞧吧,成王败寇历来只看结果。”

“好。”风云起身告辞。

“小心走好……狗崽子。”周爷轻蔑地送客。

风云缓缓地转回头,没有犹疑躲闪,眼神直逼周爷,“别这样称呼我,我也是有脾气和底线的。”

“等珞珞嫁去波士顿……我们两个就可以自在地、毫无底线地斗了。”周爷的手指继续在桌面上敲击出一串诡异的节奏……

两个人沉默而严肃地望着彼此,仿佛在观摩未来世界里彼此激烈争斗的血腥画面,没有皆大欢喜,没有握手言和,没有殊途同归,只有成王败寇。

“我尽力了……”风云忽然开腔,“当然,作为您的晚辈,我可以理解您不屑于听我说话。但作为旁观者,我还是得说,真正让您不甘心的是一种对员工、团队与企业的貌似责任感的掌控欲。它使您膨胀、焦虑、岌岌可危,从而无法体面地、保有尊严地离场。”他的表情依然如一汪平静的湖水。随即,他转身出去了。

他下了楼,听到毅星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这声音让他莫名温暖、安心。

庄园里,是一派草木青黄的三月景象,晨间的天空颜色很淡,空气则如一首清冷而伤感的诗,写满湿润。

“风云……”周珞在后面急急呼唤,风云停下来,回望,一片树叶随风旋转着落在铺满大块青石的步道上。

“不要担心。”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心底里涌起些许心酸。她有什么错?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苏毅星,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一瞬间,彼此的目光撞在一处。

“毅星,去车里等我。”风云看在眼里,只得来解围。

“好的。老板。”他答应着,识趣地离开了。

“不要担心。”面对周珞,风云再度重复道。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让人们平静下来的能力,“既然担心改变不了什么。”他随之轻微地叹气。

“我没什么野心,也很少奢望。我知道自己只是他的养女,然而,我非常想陪伴他走过余生。”她对他郑重宣告,“就像你对你的养父那样……你懂吧?!”

“那就别嫁去波士顿,让陆千里死心,让陈进死心塌地地娶你。”

“什么?”她没料到风云会有这种建议。

“趁着陈进的心意还没变,别再搞砸了。”他撂下这句话,便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我们走吧。”他语气坚定地说。迎面而来的毅星点了点头,为其打开车门,然后力道精准地关门,再快步转去驾驶座旁上了车。

整件事情变得异常复杂!她站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

汽车随着起伏不定的山路向着一片繁华驶去,忽而子亮来电,“阿丰与悠美喜得千金……”后面的话,风云没有细听,只是在一路的光影错落中露出美好的笑容。

“该送份贺礼给你。”阮秋坐在婴儿床边,一边举着电话恭喜罗丰,一边逗着儿子的小手,惹得小家伙兴奋地舞弄着肉嘟嘟的手臂,咯咯甜笑。

“转眼间,明达也做了哥哥了。时光真是充满不可想象的魔力。”她轻轻地感叹。

“是啊。那么你还怨我、恨我吗?”

“是的。这辈子不打算原谅你了。”

“你怎么这样啊。”他失落地叹气。

“所以以后,不要在意我的想法了。还有……再次恭喜你。”她挂断了电话。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走,她和儿子在婴儿房里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上午。丘辰去洛氏上班了,这一回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惦念他。

“少奶奶,累了吧?”奶妈和和气气地问她。“还好。”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陪我去做瑜伽?”廊上,美丽优雅的向薄筝朝她微笑,“我的儿媳,你得时常出去晒晒太阳,逛逛街,打打牌,听音乐会,看电影,参加大大小小的聚会……总之,要把自己保养、修炼得从里到外闪闪发亮。”她完全是在叙述自己的日常。

“明天,我哥要代表萧家去尔湾看望阿丰与悠美,我正打算回趟家,让他帮忙捎份贺礼……”

“打算送什么呢?”

“准备和嫂子去百货公司逛逛、选一选。”

“算起来,”向薄筝清了清嗓子,“只是算起来,那也是洛氏的子孙——虽然根本拿不上台面。”她耸耸肩,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那么随便你们买什么,我出钱好了。”

“谢谢您。”

“没什么的。只要记得以后在你的日记里,把我写得好一点儿。”她朝儿媳狡黠一笑,光彩照人地出门去了。

阮秋随即回娘家去吃午饭,然后同云音亲昵地逛街。

“究竟送什么好呢?”

“一份心意而已,所以送什么都好。”

“哈。秋儿,瞧你这张小嘴儿……”云音露出好看的笑容,“所以和你逛街,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嫂子。”阮秋轻声道。

“这么巧?!”胥驰的声音非常破坏气氛,“偶尔陪太太逛个街而已,这都能碰到你们……啧啧。”

“也是给罗丰的女儿选礼物吗?”汪和婷倒是十分友好。

“是的。”阮秋微笑着作答,然后找了个得体的借口,和自己的嫂子手挽手地离开了。

“人家好像很厌恶你。”和婷把目光移向胥驰。

“这不挺好吗?”他吊儿郎当地说,“这个帅得让其他女人厌恶的男人……居然是你的老公哎!”

“天啊,你真不要脸。”她拍了一下他的胸脯,笑个不停。

“真是什么样儿的男人都有人爱啊。”云音回望了一眼,唏嘘不已。

第358章:太过投入

“澎湃兄,咱们真没必要成为死对头的……因为你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戚氏集团的主人,对吧?!”下午,此时,高尔夫球场的某间休息室里,戚雄业正在游说、打击圆桌对面的周澎湃,而周爷看上去并未受到丝毫震动。

“雄业,做人呢,不能忘本的。当年你初来罗利创办公司的时候,借了我这条地头蛇多少力?!”

“是互相借力,好吗?!那当时,你若不是跟家里闹掰了,急于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给你老爹瞧瞧,会跑来我这里混山头儿?!”

“真是聊不下去了。”周澎湃起身就走。

“坐下吧。我的老哥哥。”戚雄业语气和缓地劝了一句。

“还有什么戏要唱?!”他顺势重新坐回沙发椅里。

“人生可不是你付出多少就得赚回来多少啊。”

“别来这套,因为这些我比你懂。”

“你若真比我懂,就不要充满怨怼地赖在戚氏。既然我们不识货,你就该拿着与自身价值还算匹配的报酬拍屁股走人,头也不回。老哥啊,信我吧,老了老了,最忌讳活成讨人嫌的样子。”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早就失去了斗志?!”

“因为我有个出色能干的儿子,我得适时停下来,退出来,给机会让他大放异彩。”戚爷沉吟片刻,以最深刻、狠毒的口吻继续说,“而你,没有这样值得的儿子!”

那一刹,周爷独自咽下了一份如鲠在喉的遗憾。他默默离开那个房间,缓缓踏入此一时彼一时的现实。阳光讽刺一般地照耀着一位不甘心老去的老者,他却依然步履生风,野心勃勃地踏在人间三月的广袤土地上。

归程,戚爷亦无声无话。偶有微风吹进留有缝隙的车窗,感觉分外薄凉。他的整个世界的温暖,似乎都给了他的风云,而于其他人,他的口舌与思维,残酷得甚至令他自己震惊、胆寒。

“谈得怎么样?!”胥爷来电,询问斡旋的结果。

“还能怎么样?!”戚爷叹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人生本就没有退路。”

放下电话,胥爷朝坐在身旁看书的萧爷苦笑了一下,“看来这一回,大哥是真头痛了。”

“足见借力这种事就像占便宜,尺度不好把控啊。”萧爷放下书,发了感慨,然后叼起一支香烟,点燃。

“不是说,要为了老婆孩子、孙子孙女戒烟吗?!”胥爷边说边点了烟,跟着老友一起吐圈圈,屋子里很快就乌烟瘴气了。

“喝点儿陈皮乌梅汤吧。”周锦媛亲自端着两只白润的汤碗进门,冷不防被烟气呛到了,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好了好了,不抽烟了。可别给我们瞧你难受的样子了。”胥爷起身将室内的窗户一一打开,渐渐将户外的草木之香迎进来。

“我也不想挑剔多嘴的。怕萧爷因此而不愿常来坐坐。”她笑着放下配好了汤匙的骨瓷碗,便走出房间。

汤汁入口,舌尖瞬间就读懂了。原来,温润醇厚的滋味里隐藏着酸爽甘甜的老故事,品味起来格外润心、美好。

“说实话,嫂子是位有大智慧的女子,总是不露痕迹地让人舒适,惬意。”一碗汤下肚,萧爷由衷赞道。

“她啊,也就是在你面前装装样子罢了……这就算是大智慧了?”胥爷嘟囔着,脸上却露出些许愉悦的神情。

“没有谁对谁错,关键是谁希望谁赢。”接近傍晚,魔王用桃花明眸凝视着房间里无聊的天花板,然后继续聊电话,“鉴于目前这边的形势,我是不适于丢下风云,跑去尔湾恭喜罗丰的。不过贺礼已经买好了,会让萧山帮忙捎过去的。”

“大概猜到你不会来的。不过,别拿风云说事儿了,你是不想回尔湾见到罗丰的亲爹——你的前老丈人吧?!”

“呃……与此同时,也不想见现任老丈人。”他坦白地说。

“你真是个纯粹的混蛋。”胥子亮啐骂了一声,然后忽然安静了几秒钟。“奇怪……”他接着说,“哥,房间里正在循环古典音乐吗……且还是非常凄凉阴郁的那种?!”

“嗯。你的耳朵没有出错。”

“老天……辣与淡、激进与柔美、波涛汹涌与一马平川……你居然可以同时接受迥然不同的风格吗?!”

“这个嘛……”胥驰一脸骄傲地作答,“因为是风云送的,所以无论什么我都能接受。”

“好吧,你赢了。这回答确实恶心到我了,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真心话啊。”

“挂了。我去厕所吐个痛快。”电话被强行切断。切!你懂什么?!魔王不以为然。

他迈开与生俱来的大长腿,在胥氏庄园里无聊地散步。很快,他停在荒冢禁地之外,以不可思议的正经姿态盯住两棵缠绕着死去的樱桃树。为什么没有碑,没有夭折的大家闺秀该有的墓,只有这座荒废的、凄凉的小丘?!他在思考,由于太过投入,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呼吸,存在。

“在想子熙姐姐吗?”和婷凑到身旁,用温暖柔软的嘴唇吻到他唇上的时候,他像个被无端惊醒的婴儿那样,露出惊恐、易怒的表情。“想她?!”他缓过神来,浅浅喘息,“她走了,我来了……瞧,我们今生毫无交集,所以,想她个鬼。”他裹紧可体的薄外套,匆匆逃走。风迎面吹过来,仿佛用薄而瘦的冰冷手掌掴了他几个耳光,他猛然清醒,感觉到一种类似羞辱的疼痛。

你真是个纯粹的混蛋——子亮的啐骂声盘旋在脑袋里——的确如此。他想。

“你还傻愣在那里做什么?!”他转回头,凝视着茫然而孤独地站在荒冢旁的美丽女人,“一起回家吧。”他朝向她伸出手,“来吧。亲爱的。我需要你的暖。”此时,温柔而深沉的夕阳忽然射下一束爆裂的光,猛然刺痛了魔王的桃花眼。

第359章:时间良药

在无风而晴朗的日子里,罗轩白与吴翠翠举行了温馨美妙的婚礼。礼毕,新婚夫妇踏上去往土耳其的蜜月之旅,其他人则聚在一家久负盛名的华人餐厅里推杯换盏,热烈庆祝着。然而,空气中弥漫的浓稠的欢腾味道让风云的胃有些吃不消,他只得找了个得体的借口,携妻子提前退场。

“还好吗?”于阳光虔诚照耀的路上,芊芊轻声问,语气里充满关切与疼惜。

“还好……只是,胃里好像有一块化不开的冰。”风云虚弱作答。

“毅星,还是开去医院吧。”她有些急了。

“不用……回到家里休息一下就好了。”他舒缓一笑,轻柔有力地说,“真的没事。”他总相信时间是一剂良药,迟早会将那些痛苦积存的虚无坚冰一点一点地彻底融化掉。

“三月的土耳其已渐渐回暖,那里雨水充沛、清爽宜人……希望他们旅行愉快。”他望向车窗外的天空,轻轻地说。

“记得我上大学那会儿,某个暑假,深让和我哥带我去爱琴海看风景……本以为可以徜徉于和风细雨,沉浸于蓝色梦境,结果却被蚊虫叮咬得好惨。”她依偎着他,摩挲着他的手掌,喃喃回忆。

“好吧,我答应你,选一个蚊虫相对较少的季节,带你去恰拿卡莱看特洛伊木马,去德鲁姆参观历史上保存最为完整的古罗马城市遗址,还有爱琴海古镇福恰、土耳其最美的海滩切什梅、甜蜜小镇希林杰,一直到最南部的达拉曼……”他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好……我记下了,你不可以食言的。”她在他耳畔呢喃,声音空洞而纯净,然后,轻轻而细腻地吻他的脸颊。

“这里的景色越来越美了。”

“近两年,每当下雨时,我是说不必达到暴雨的级别,就会出现一条神秘的瀑布,自山顶挥洒、流淌下去。好几次我都想找到它的源头,但都没有成功。”周爷站在书房窗畔看远处的葱郁风景,然后问询忽然来访的文烨,“婚礼怎么样?按这个钟点儿推算,喜宴还没有完全结束吧?所以,你是个开小差的宾客。”

“新郎新娘急着赶飞机,婚礼刚一结束就扔下宾客跑了,我们难道还要为了一顿没新人敬酒的大聚餐而干耗下去吗?况且,我二叔二婶都在,我本就自在不起来的,又和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可唠的……只有戚风云还能聊上几句,但也不是很对心思,准确地说,我讨厌他,嫉恨他……可最终,连他都带着老婆回去了,我便也顺势溜到您这儿来了。”他朝周爷自然而然地微笑,像个被宠坏了的小孩那般没分寸地说,“总得来说,我比您懂事儿多了,至少,我去了,贺礼也送了,可您呢?!”

“珞珞不是去了吗?”

“珞——珞?!”文烨一愣。

“怎么?她没去?”周爷眉梢微颤了一下。

“也许是我没瞧见吧……”文烨咬了咬嘴唇,拨弄了一下垂顺的长发。

“珞珞没和你在一起吗?”周爷迅速致电陆千里。

“没有。”千里略显沮丧地叹了口气,“不过拜托我替她去婚礼现场送贺礼和礼金。”

“你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干吗?!”周爷觉得喉咙里有一种灼烧感。

“即使问了,您认为她会跟我实说吗?”千里争辩道。

“至少,你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他毫不掩饰地责备道。

“她警告我别这么干……准确地说,是威胁。”千里平复了一下凌乱的心情,“一则,我不想平白地跟她计较,二来……她凶起来,也是很不好惹的。”那是自然,我周澎湃的女儿不可能是好惹的!周爷暗想。

“还有……”千里觉得很有必要把话题进一步深入下去,“婚礼刚刚开始,陈进就离开了……这很反常,不是吗?云蝶阿姨与吴画家一家颇有交情,而她的儿子却非常无礼地中途离场……我是说,当然,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会不会是急着去见谁?!比如……珞珞!”

“你完全可以给她或是陈进打电话,直接求证啊。”周爷提高了声调,“或者,如果对自己没信心的话,就选择完完全全地装糊涂。再不然,干脆放弃算了。不过,我想告诉你,没任何男人惦记的那类女人,对你来说,是寡然无味的白水,根本不值得娶!”他挂断了电话。

“没什么事吧?”文烨轻声探问。

“没事。”周爷又开始给女儿打电话,遗憾的是,没人接。于是他接着给女儿的那个大块头保镖打电话。

“她一直在酒吧里,让我在外头候着。不久陈进开车来了,现在他们两个都在里面……我每隔几分钟就进去露个头,以确保她安然无恙。”

“为什么不早说?!”

“她不许……我也不想丢了饭碗……”

“你的饭碗是我给的好吗?!”周爷的喉咙在喷火,“马上进去,把她架回来。”他将电话摔在地上,“这算怎么回事儿?!”

门开了,周响探进半个身子,却见文烨朝他摇摇头,摆了摆手,便又退了出去,关紧房门。

“我们出去走走?我特别想找到瀑布的源头。”磁音里有沁心的味道。

“又没下雨,根本没机会找到的。”周爷松开眉头,低声叹息,“不过,既然你这么有兴致……出去走走也行啊。”

不久,两个人在苍绿色的世界里散着步。山间的风庸然而清爽,扑在周身,衍生出酥麻的醉意。

“我在想,你为什么还不结婚?”周爷忽而停下来,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妖冶而帅气的美男子,“芳菲都已嫁给霍深让了啊,难不成,你还想等人家散伙了再去续前缘?!”

“您怎么这样啊。”文烨嗔怪着,却露出释然的笑意。

“看来,已经放下了啊。”周爷点了点头,略带伤感地说,“挺好的。而我家珞珞呢……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放下。”

“相信时间是一剂良药。”文烨安慰道。

“嗯,景色不错,光线也很美妙……我很想给您抓拍几张。”他想回去取相机。

“不必了。”周爷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照相……上次刚刚照完全家福没几天,我老婆就死了……而我现在可不能轻易死掉的,我的珞珞还没嫁人呢。”他背起手来,往回折返。文烨只得说好吧,然后跟着回到山顶别墅里去了。

第360章:婚姻资本

此时,汽车里响起西域男孩深情演唱的my/love……空旷的街,空荡的房间,我的心也空空如也……

“停车。”周珞嘟囔道。

大块头保镖将车稳稳停在路边,她猛冲下去,艰难地呕吐。

跟在后面的车子也徐徐停下,陈进下了车,和保镖站在一起,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好点儿了吗。”过了一会儿,陈进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我想抽支烟。”她蜷缩着身体,慢慢推开那瓶水,“我不需要这个。”

“你还抽烟?”他燃起一支烟,递给她。微风飘来荡去,熏了她一脸烟雾。

“你管不着。”她终于扶着身旁的一棵没挂多少树叶的大树站起来,然后开始吐纳烟气。

“我很早就学会了吸烟,但很少碰它——除了我娘刚刚去世那段时间——无论如何,始终没有成瘾。”

“你其实不必告诉我这些……我们没必要深入了解。”陈进硬气地说。

“我约你去酒吧,你就来了,还是从进行时状态的观礼现场直接过来的……然后,你还耐着性子,不声不响地看着我喝酒——既然是这样,说话就别那么高傲、硬气。”

“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便也是。”陈进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说,“未来,如果彼此都想奔去共同的婚姻……就谁也别再计较、别再摇摆。我说完了,你考虑清楚,再答复我。”说罢,便转身离去。

周珞继续站在树下,呆呆地听枝杈上忽然出现的嘹亮的鸟鸣。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散去浑身的酒气,钻进车子里……

终于,她醒了酒,平安稳妥地踏进家门,而守候多时的陆千里立即迎上来,劈头盖脸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跟谁在一起?!”然后,他感知道周爷的眼睛里冒出火来,那显然是对自己审问式口吻的强烈不满。于是,他象征式地补救道,“当然,你完全可以不回答……因为我也只是想听句实话。”

“我去了酒吧,跟陈进在一起。”她淡然作答。

“这下尴尬了。”看客文烨打了个又亮又长的口哨。

“请允许我们单独谈谈。”陆千里奋力忽略那位不识趣的看客,然后望向周爷,压抑的怒火使他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不要太久,不要爆粗口,更不要有肢体接触……如果你犯规,你会很惨。”

“这是威胁我吗?!”

“是,所以你得想清楚要不要和我女儿单聊。”

“要。”

“好,抓紧时间吧。”周爷瞪了一眼陆千里,又转头对女儿柔语,“没事儿,大大方方地说清楚就好。”

两个人走进周珞的书房。

“你以为我很好招惹、打发吗?!”千里抱紧双臂,冷冷讥讽道,“如果没有你身背后的养父撑着,你哪里有这种摇摆不定的资本与机会?!还有……你也算是大家闺秀啊,怎么可以像烟花柳巷里左顾右盼、寻觅恩主的风尘女子那样,挑选未来的丈夫?!实在太跌份了!”

房间里沉默了数秒。

“我想过你会这么说,但是,当你真的说了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里有一种很难受的痛。”她抬起头,看着他,“我之所以任由你这样说,是因为自己真的有错。但是,你说完了,这一页就应该翻过去了。以后,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即使见了,形同陌路就好。也就是说,一次就好,一次就够了……我以后,绝不再给你肆意羞辱我的机会了。”

谈话结束后,陆千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背影里没有多少失落、难过,只是有一种难以下咽的失败的愤懑。

几天之后,傍晚时分,刚刚自尔湾归来的萧山携云音到洛家串门子、吃晚饭。

“云音,可不是做姑姑的吓唬你,再这么猛吃下去,你迟早会像个大树墩一样胖。”洛家的餐厅始终是向薄筝毒舌翻飞的大舞台,在这里,她几乎要打击所有的人。于是,备受打击的云音一脸伤心地放下碗筷。

“姑姑,可不可以不要总是强调云音的体重?!她尚在哺乳期,大人孩子都需要营养。再说,我觉得她挺好看的,这就足够了吧?”萧山终于忍无可忍地反击道。

“说她也是为她好。她从小在蜜罐子里滋养大的,结了婚又被你们萧家宠着惯着,偶尔听听难听的实话,上上火,也是好事情。”向薄筝毫不含糊地拉下脸,“萧山,你也得改改脾气,克制克制……听说我家风云也要将你清理出局了……足见是受够了你。”

“好了。”洛爷放下碗筷,朝自己老婆低声道,“难得他们来咱们这里吃顿饭……少教训几句吧。”

“姑姑、姑父,桥儿还小,离不了我们太久,所以,我们也该回去了。”云音斟酌着开腔告辞。

“也好。”洛爷点了点头,示意儿子儿媳送送他们。

清香四溢的夜的归途里,两对夫妻默默无言,走得很慢。

“其实也没什么的。”云音忽而开腔,舒缓一笑,“姑姑真的是为了我好……她那么漂亮,那么自律……可惜,我一丁点儿都不像她。”

“你现在不好吗?干嘛自惭形愧的。”萧山牵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呵护的意味,“只要身体健康,胖瘦皆宜。”接下来,几个人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着,走着,在纯洁的月光下。

幸福是什么?找到懂得欣赏、疼惜自己的爱人,一起过踏实、明亮的日子。比如萧山和云音,比如丘辰与我。深夜,阮秋守着一盏光色柔和的台灯,静静地写着日记。

清晨的阳光柔软地照耀着望晨坪,不断不断,将昨夜的湿气凝炼成金色的露。阮秋抱着儿子,哼着一首古老而甜美的曲子,在婴儿房的窗前踱步。偶尔,儿子会用柔软的小手抚摸、拍打她的脸庞,小嘴巴一张一张地,发出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她便会停下来,认真地朝他说,“我是妈妈。妈——妈。”她觉得自己从未活得如此真实、美好。

第361章:后起之秀

“早安。”阮秋朝丘辰微笑,一抹晕红浮现在美丽的脸庞上。

“我睡过头了。”他垂下目光,转而上前用胳膊环绕着她和她怀抱里的明达。明达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用清澈的、刚刚开始学习聚焦的婴儿的眼神。他也惊奇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不由自主地注视他的儿子,慢条斯理地说,“明达,爸爸要去上班了……你要听妈妈的话,不许欺负她,惹她生气。”他的声线非常温暖、缠绵,如歌一般,凝结着寻常生活的深情。

早餐时分,一口硬度恰好的手擀面却让风云的胃现出微妙的痛感,他只得回到房里,稍作休息。芊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惴惴不安地陪着他……在她看来,那种似是而非的疼痛就像绝症的前奏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不久,盘踞在胃部的压力与闷气渐渐消散,铅块般下坠的胃暂时缓过神来。每每这个时候,风云总会意识到,所谓未来和保障,不是事业与财富,而是简单、单纯的健康。

出门的时候,天是阴沉的,灰色的云静默地凝聚着,压在头顶,空气里亦包裹着浓重的雨的味道。

“早,老板。”毅星如常那般打开车门,迎候风云。“早。”风云如常那般朝他微笑,平和沉稳地坐到后排座椅里。

“大概马上会下雨吧。”路上,风云边浏览财经报纸边说。

“哦,”毅星点点头,微笑着说,“没事的,后备箱里有两把大伞。”

车子开得非常平稳,轻音乐也被调到恰好的音量……风云打心底里欣赏这位能使自己舒适、自在的司机。这就是意气相投。

不久,雨刷忙碌起来,飞快地扫开跌落在挡风玻璃上的大颗雨滴。车依然开得沉稳,风云依然在看他的财经报纸。只是,不远处的路旁,隐约卧着一辆打着双闪的白色路虎。

“是周小姐的车子。”毅星认出了那个特别的车牌,“您先给她打个电话,还是,我这就下车去查看一下?”

风云放下报纸,拨通了周珞的电话,“车子抛锚了?”

“嗯。我看见你的车子在后面……”

“好。我让毅星接你过来。”

“好。”

不久,周珞安然无恙地坐到风云身侧,车子徐徐开动,空间里布满了雨水的腥潮味儿。

“怎么没和周爷一道上班?”他用让人安心的口吻问她。

她却装作没有听到。

“那么你的保镖呢?”他继续问。

“被我爹解雇了。”她的回答带着明显的伤感与不舍。

“没安排新的保镖?”

她抿了一下嘴唇,又没有回答。

“所以你是在跟你爹赌气吗?”风云轻声叹气,“所以,即使车子坏在半路上,你也不打算向你爹或者别人求助?不怕遇到坏人或者不可预知的危险吗?”

“但事实上,我运气不错。因为遇到了你和苏毅星。”她眉毛一挑,倔强地辩驳道。

“我几乎无话可说了。”风云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建议你给周爷打个电话,让他放心。”

“要打你打。”她侧身背对着他,故意去看车窗外的雨。片刻之间,一串雷声自天际轰隆翻腾而下,震得玻璃嗡嗡颤动。

“那算了。因此时,他最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了。”他轻轻地说,“他虽上了年纪,脾气却依然很大……所以,一旦发现你的车停在路边,人却不知所踪,他会怎么样?!会不会把刚刚辞退的保镖押回来审问?!又会不会致电对你心存怨恨的陆千里?!也许,还会想到我吧……”

“爹,我车子坏掉了,”她转回头,掏出电话,致电自己老爹,“幸而遇到了风云哥,载我直接去公司……”挂断电话后,她瞪了风云一眼,“你可真有本事啊,总能让我按你的意思办!”

“是你自己想明白的。”风云仍在微笑,然而声音却低沉下去,“无论如何,既然你有一位这样的父亲,行事就要格外谨慎些,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连累别人……到那时,也许你会说,‘我是无心的’,然而,无心之过,最是伤人。”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在那一刻,任何争辩都是苍白无力的。偶尔,她会偷眼看他,就像于暗夜里,带着惴惴不安的虔诚之心,偷读一本晦涩难懂、博大精深的光明之书。

于我而言,那是一种如闪电、飓风般激烈、强大、纯粹、充满敬畏的心灵感受。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一直停息在那种坚固却徒劳无益的感受里,然而,我的心却依然埋葬在只关乎戚风云的寂寥无涯的深情里……

窗外,雨势愈发汹涌。陈进又在细读周珞的那几篇日记,每一个字都似狠狠敲凿着他不可一世的自尊心,衍生出一浪高过一浪的连绵痛感。然而,茫茫人海中,难得遇到他那傲慢自大的眼界里认定的爱情,他实在不想轻言放弃……哎——他不由自主地叹气,四下一片寂静,唯风将雨水不断不断吹溅到落地窗面上,形成徐徐流泻的连绵雨幕……一个痛苦的微笑闪动在硬朗削瘦的脸上,仿佛一位冲浪者正对准浪来的方向,冲杀而上。

“当我与风云初次相见之时,他还是个刚被收养不久的枯瘦孩童……转眼之间,他变成了戚氏江山的王者,讨伐我,践踏我,逼我让路、消失。”周爷的声音逐渐减弱,“周响,你说说看吧……如果你说,‘人生就是如此轮回的,终有一日,他戚风云也会衰退,也会被后起之秀狠狠击溃……’我便收手,隐退。”

“不。”周响摇头,“我没资格说那样的话。因为,您是我的神明,神明永远不会腐朽、倒下。”

周爷没有回应什么。他并不质疑周响的忠诚度,但他仍然不认同什么神明论的调调儿。他将目光转向窗外的倾盆大雨,“知道吗?当雨停歇,太阳再度成为主宰的时候,我们这里就会涌现出一条神奇的瀑布。阳光洒在飞溅的水汽上,幻化出一轮架在瀑布上空的美丽彩虹……”

“我,”周响犹豫了一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慢慢转回头,眼神中浸满不可言说的痛苦与遗憾,“任何事情的发展,总有不可预知的趋势。沉没的会以新的方式崛起,黯淡的会以新的方式明亮……甚至死去的、消亡的,也终有一日,会以新的方式重生、绽放。”

第362章:愚人礼物

午后,陆千里正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神。今天是愚人节——他对自己默默地说。自罗利回来以后,他丧失了时间感,而今天,他似乎恢复了这部分功能。他感到很满意。

忽然之间,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女皇。女——皇?!他倏地自太妃躺椅里坐起来,有些发怵地接了电话。

“我同窗挚友的女儿自英国回来实习、进修,大概会在明天中午抵达波士顿。她的姓名、近照、联系方式,以及飞机班次稍后发给你,你需要准时接机,然后把她送到我的别墅去,钥匙在你爹那里,你是知道的……当然,她只是暂住,接下来仍需要购置属于自己的房子,所以,今后,你多抽出些时间,带她去慢慢选购吧。”

“很少接到您的电话,一来电就派些琐碎差事。”他以虚弱蚊虫般的可怜音量表达着不满。

“这不是跟你商量,所以别抱怨。”电话强势断了线。

真是的!女皇般的姑姑。他无可奈何地打开微信,触动新消息——卓丹,神经科学博士、医学博士,目前已选择神经介入学科继续深造……天啊,好厉害。他若有所思地点开照片,仔细观瞧——是位大概三十岁的女子,留着利落的没有一丝弯度的短发,淡妆,五官美丽硬朗,肌肤雪白透亮,削瘦,眼神自信而强势……

难道说——终于,他起了顿悟——女皇是在为我牵线搭桥?!

“姑姑……这不是愚人节的即兴玩笑吧?!”他紧忙致电陆明春博士。

“她是伦敦酒店业赫赫有名的华裔企业家卓越的女儿、画家卓莲的侄女,大你一岁……”

“也就是吴翠翠的表姐?”

“是的。”

“但却没有参加表妹的婚礼?!”

“怎么说呢……她和姑姑的关系就如同你我的关系……不,也许更糟。”

“哦……我们的关系很融洽啊。至少自小到大,您是我唯一打怵的长辈,换句话说就是——我是臣服于您的。而您呢,也总是随时随地、毫不客气地白白使唤我的。”他狡黠地拍马屁。

岂料女皇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直接切入敏感话题,“听你爹说,自从在周珞那里折损了面子,回来以后,你便经常裹着被子窝在家里,不吃不喝不说话……”

“也没有那么严重的。”他开始避重就轻、闪烁其词。

她顺势说,“我觉得也是。从小到大,你过于顺风顺水了,所以对失败的痛楚耐受度低一些,这很正常,也很寻常,且对你挺有好处的。”

“但是,一想到自己充当了备胎的角色,浑身上下就会很不得劲儿。”他不由自主地道出真实感受。

“你可以这样想——对于周珞来说,你和陈进都是用来减轻焦虑、提升自信心的心理备胎。况且,你对周珞也并没投入多少真情实感,不过是旗鼓相当地短暂切磋罢了。”

他用了至少一分钟来消化女皇的这番话,然后释然道,“我知道了。往后,我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了。”他顿了顿,转而继续说,“您放心,我会好好接待卓丹小姐的。”

“最重要的是看看性格合不合。记着,别太算计爱情与婚姻,别太勉强彼此。”

“我知道了。谢谢您……姑姑。”他轻声说。对方却没有回应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但是,姑姑的确是位值得我臣服一辈子的了不起的女皇……他不住地点头。转瞬之间,这些天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又容光焕发了。

次日午后,陆千里提前半小时抵达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而广播里却说卓丹的航班会晚点约一小时……“很好。”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走进一家咖啡馆,点了杯拿铁,掏出手机读一本短小精悍的推理小说……半小时后,他顺利地打起瞌睡,很快滑进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唱起了欢歌——卓丹——他惊得全身一紧,接了起来。

“陆先生,请问你在哪里?”低沉而冷静女声入耳,他觉得心上的琴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咖啡馆里。”他清了清喉咙,“我是说机场的咖啡馆……”

“我在出口等你……你知道是哪一个出口吧?”

“我知道。”他收线,懵懵懂懂地起身,瞬间感觉双脚又麻又痛,再定睛看了眼手表,天啊,已经过去俩钟头了。

接下来,两个人顺利地见了面,自然而仔细地打量着彼此,仿佛很清楚双方共同尊敬的那位长辈正有意撮合他们。

一路上,他们适时展示了个性、三观、兴趣爱好,谨慎而精明地对彼此做了初步了解。言谈之间,他们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的良好教育背景,以及透着天然优越感的显赫家世。

车子停在陆博士家门口,院落里干净整洁,花花草草依然洋溢着鲜活柔韧的光色。

“看来这里被照顾得很好……”不久,她懒倚在露台的藤椅上欣赏四下风景。

“姑姑虽然搬去尔湾了,然而我爹却依然派人精心照料着这里……我知道,他是怕姑姑在那边住不习惯,迟早还会回来。”他缓缓坐到她身旁的另一把藤椅上,略带伤感地喃喃,“可姑姑她,似乎并不知道我爹对她的这份担忧与牵挂。”藤椅吱呀了一声,他起身告辞,“这里治安很好,购物也方便,又十分接近你实习进修的医学院……所以,其实你真的没必要再去另买一处房产的。”

她笑了,那笑容如春日阳光般美好,“即使陆阿姨是母亲的同窗挚友,我也不可以一直赖在这里的。”他也跟着笑起来,“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找不到借口偷懒了……只要你有空,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你找合适的房子。”

“一言为定。”她起身,注视着他,然后大方地伸出手。他点了点头,握住了她那微凉、灵巧的手。

“怎么样?这一回相亲可还顺利、满意?!”傍晚,千里回到家中,陆明疆便将儿子叫到书房里问询一番。

“有一句话用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再合适不过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神采飞扬地作答。

第363章:梦中岛屿

晨,微风拂拂,拨弄、撩动悠远清淡的思念,使醒梦者轻轻地叹息。“早安。爹。”朦胧的晨曦里,独自散步的风云停下脚步,站在被风吹皱的荷花池畔,冲着父亲的卧房挥手致意。临窗而立的戚雄业并未回应什么,只是专注地看着儿子,眼神坚毅、静穆、纯粹、安然。

“她依然没有给出答案吗?”周云蝶的声音有些低沉,充满克制,然后,她继续吃一颗漂亮的橄榄油煎蛋,静等着听结果。

“就在昨晚,她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不得不停下来,压制住冲撞奔突的爱的心跳,“她毁掉了那本日记……以后,也再不会写日记了。日子是一天天过出来的,所以,她会踏实地跟我谈情说爱。”

她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咱们也得记得——对她,从此少翻旧账。”

“多谢您。”他真心感激道,“谢您理解,更谢您开明、豁达。”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还以微笑。曾经刻薄而高傲的儿子成长了,愿意为了契合一位女子而磨平一些固执棱角,这应该是岁月默默赠与的一份厚礼。

“是个不错的早晨。”周爷看了眼陪自己坐在车后排座椅里的女儿,继续说,“不是因为天气真的有多好,也不是因为你和陈进决定认真交往……”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怅然一笑,咽住了话儿。而是因为,对你的未来,我心里有底了。

“爹……今晚,我们去听音乐会,好不好?”她的声音里蕴藏着充沛的深情与活力,“我是说,我和您,我们俩。”

见父亲点头应允,她带着甜笑说,“虽然乐团的名气不是很大,但我非常欣赏那位青年指挥家,他的指挥总能牵引着心魂游走,跳跃在音波江上……还有小提琴家的独奏环节……”她越说越兴奋,像是推销员在信心满满地兜售产品,脸色也愈发红润。

“瞧瞧这兴奋劲儿。”周爷沉着脸,挑动浓眉,放低嗓音说,“足见往后啊,时间大概都得留给陈进了,所以这会儿总要给我一点儿甜头的。”倏然,他像个孩子一样做鬼脸,然后爽朗地笑起来,她先是一惊,随即跟着笑起来,最后,连开车的周响也笑了。

去爱吧,我的孩子。别怕受伤,也别有所保留……放心,你还有我,永远……

借着笑声,一滴泪蜿蜒流下,藏在周爷心底。

上午,太阳勤快地照耀着忙碌的人们,而胥驰魔王却还赖在梦中岛屿里。从睡态来看,那是个悲哀而茫然的闲梦。

而此时,汪和婷终于将设计好的一大组珠宝手稿传真给远在尔湾的姐姐,然后舒展紧绷的身体,从自己的工作间里走出来,心里还在惦念着她的那条大懒虫。

岂料,在廊上遭遇了婆婆,她登时立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熬了一夜的困倦的大眼睛凌乱地眨巴着。

“你呢,总爱熬夜,驰儿呢,却总爱赖床……你公公则忙着他的事业,对你们自然关注度不高。而我,唯有我,无事可做,只能日日守在这个家里,守着你们,自然就爱管教、难以宽容每一件事……长此以往,也就变成不识趣的婆婆了。”

“娘……您别这样说。我答应您,少熬夜。只是原来养成的习惯,不到夜里难有灵感……说白了,还是才能有限,也正考虑就此不再做设计师了。”她抬起头来,一脸真诚地说,“我保证,以后安心守着这个家,尽妻子、儿媳的本分。”虽然她心里还是不想这么干的,但是,为了胥驰,她觉得自己需要有些牺牲精神。

“那我就不多说了,回去补个觉吧。我让后厨炖了补身子的汤,待睡饱了觉,记得多喝两碗。”

“我会的。”和婷轻轻地回复。锦媛朝她笑了笑,便走开了。

“总之,婷婷还算是个乖巧聪慧的儿媳,虽然仍然是没本事管束住驰儿的妻子……但我想,我是比她更无用的妻子吧,别说管束了,就连丈夫的心都未曾占据过一丝一毫。”回到房里,锦媛致电自己的妹妹,说说话,舒缓一番。不知从何时起,锦然已成为她的百无聊赖的阔太生活里最有滋味儿、最靠得住的精神依托。

“姐夫心里当然是有您的,不然当初会撮合我同戚爷吗?”甜美的声音飘入耳里,落在心上。

“毕竟,我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啊。虽然子熙……”锦媛顿了顿,吞下喉里的一汩苦水,“但总体来说,是责任居多,再没别的了。”

“我却不再探寻戚爷心里究竟怎么想了,爱或者不爱,我排在哪里,占多少斤两……这些事情,会让我茫然,迷失,弄丢自己的。我不想再那样了。夏威夷对我来说,仅对我来说,是噩梦之地。”她说话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已开始抽抽噎噎了。“也许——”她陷入痛苦里,“我从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是个玩笑。我啊,对不起子熙,对不起您,对不起楚楚,对不起戚爷,还有,还有阮芽姐姐和秋儿……”

“好了,好了。”锦媛缓慢而沉着地安慰着她的妹妹,“咱们都别想过去了。过去有什么可想、可介怀的?!”

过了一分钟,锦然才缓过来,怯怯地问,“是这样吗?”

“当然。下午,我过去看你,记得给我做芝麻汤圆吃。”

“好。我这就去准备。”原本惨白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几分活力。

直到傍晚,和婷才睡饱,遍寻不到胥驰的影子,公婆也都不在家里,她正无聊,却被管家逮住,半逼半求地喝下一大碗漂着油花的汤。她是晓得那种汤的恐怖程度的,但最终还是拼下了那一大碗,为了让管家转达她的壮举给婆婆听,为了让婆婆觉得她并非只是表表决心,从不付诸行动的那种儿媳。

然而此刻,副作用来了……因为她坐在卧房里,开始想象汤里掩埋了什么动物的头颅或者内脏……某一秒,胃里开始翻江倒海,随即,她冲进卫生间里大吐特吐起来。

第364章:另类保镖

“听管家说,你喝了汤,吐得厉害,我马上就赶回来了。”卧房床边,锦媛和气地对和婷笑了笑,甚至伸出微胖的手指抚弄她的秀发,“不爱喝的话,娘以后不会勉强你的。”这话让和婷心上暖暖的,使她不能抗拒地落了泪。

“怎么了?想尔湾的娘了?”

“您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娘,自然懂得远嫁在外的女儿的心情……虽然,我失掉了女儿,但是,我常常想,若她还在世上,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的。”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儿媳的脸,“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娘。”和婷不由自主地握住婆婆的手,感受一份柔软而哀伤的温度。“子熙姐姐应该不是我这样的,因为我不是很好的女儿……我总是惹我娘生气,跟她对着干,或者躲着她,逃避她。而我姐姐总是比我懂事,贴心,所以我想,您的子熙一定是像我姐姐那样的乖女儿。”她慢慢坐起来,倚靠着床头,锦媛紧忙拿过一个柔软厚实的靠背,给儿媳靠着。两个人默默相望,眼中都有泪光。

“你在哪里?”夜渐深了,风云坐在书房里,致电胥驰,“既然和婷不舒服,你这做丈夫的就该早点儿回家体恤太太。”

“我之所以娶她,就是因为她很独立,少有麻烦。”电话里隐约传出背景音乐,是后街男孩的代表作as/long/as/you/love/me……虽然孤独一直是我的朋友,我仍愿将我的生活交给你。人们说我发疯,我盲目,毫不犹豫地赌上所有情感……

“我想,我知道你在哪里。给你半小时,想办法把烟酒气散一散……然后,毅星会负责送你回家。”风云切断了电话,接着致电毅星开工。

接我回家?!就凭那个娇滴滴的小白脸儿?!胥驰不以为然,继续喝他的酒。

“该回家了,亲爱的。”瓷娃娃般白皙秀气的毅星出现在海滨小镇上的愉快酒吧,胥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亲爱的?!操!”

“的确啊!我们什么都操做过了,可现在呢?!你居然像个了无牵挂的单身汉似得跑到这里喝酒、撩妹子?!”声音高亢,底气十足,酒吧里的每一寸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你赢了。”魔王慢慢举起双手,恨恨地补充道,“我的心肝儿呀。”

归途,两个人都抑制住想要掐死对方的冲动,死守着沉默。

目的地刚到,胥驰就下了车,狠狠摔门离去,没走出去几步路,他却又停下来,转回头,见毅星正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于是,一双桃花眼与一双朦胧晃荡的眼睛碰在一起……“也许你真的是‘小受’。”胥驰喃喃。

毅星并未作答,只是露出一个不太明朗的惨白微笑,随即驾车离去。

看样子,是——真——的!魔王立在月光下,每一根毛发都竖起来了。这可不妙啊。他想。虽然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他的取向,但是,风云身边却实在不可以有这样一位另类保镖的。

“您——知道吗?”回到家中,见和婷已安然睡去,他才奔去书房,致电戚爷,道出自己心中的担忧。

“我想,这始终是人家的私事。即使他的取向有别于大多数人,我对他,也没有歧视或者偏见。”对于此事,戚爷的开明与坦然令胥驰很是吃惊。

“这么说吧。您不怕他……爱上风云吗?!毕竟,和风云那样的男人相处久了,是非常容易日久生情的。”

“我想,你是醉了,才会得出这番‘日久生情’的别致推论。别费脑子了,去睡吧。”他撂下了电话,淡然一笑,真是草木皆兵啊。他想。但同时,他并没有想到,那个桀骜不驯、肆意妄为的魔性外表下,藏着对风云的丰盛而细腻的兄弟真情。他抬起眼,望向万籁俱寂的浓稠黑夜,甚为欣慰地叹了口气。

收工归来的毅星再次遭遇了失眠。他躺在床上,考虑要不要起来读书。忽然,脑袋里有个声音跟他窃窃私语——不如去隔壁瞧瞧啊,好书可多嘞。

他起身,来到隔壁,看见窗口有一道幽微的白光,正照在前任保镖的写字台上。

“打扰了。”他轻轻地说,然后开始浏览静默直立的庞大书柜,用那双失眠的干涩眼睛。

他没有开灯,一切仅凭窗外投进来的微光去辨识,他喜欢沉浸在沉闷到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刻又一刻,一浪又一浪,给他另类的舒适感。

他终于选定了一本小说,回到自己房里,端端正正地坐到写字台前,打开书页,嗅一股扑鼻而来的嫩叶清香。那是书的独特芬芳。

次日清晨,深蓝色火焰一路幽幽燃烧着,奔赴戚氏集团。

“昨夜又失眠了吗?”风云轻声问。

“还好。”毅星含混作答。

“抱歉,昨夜派了苦差事给你,害你失眠。”

“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瓷白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好吧,不提了。”风云揉了揉晴明穴,“不过今晚一定要早点儿休息。”

“好。”他答应着,又犹豫着开口探问,“陈游哉……还会回来吗?我是说,他留下的那些书……要怎么办?”

“怎么忽然问这些了呢?”

“也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哦,”仿佛真信了毅星的好奇,风云只是简短作答,“会回来的。”

一刹间,仿佛一记冷拳猛打在毅星的太阳穴上,车子里的空气都痛得能拧出血泪来。

那么,他若真回来了,我要怎么办?!他真想问他的老板。然而,他什么都没说,他没底气和道理问这样的问题。

整个上午,毅星都不声不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老板,您是要准备换第四任保镖了吗?!”信步有些看不下去了,便趁端茶倒水的时机探问一番。

“怎么了?”风云放下手头的工作,起身走到窗畔远眺。

“一上午,毅星都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大概只是睡眠不足吧。”

“哦。啧啧,失眠真可怕。”信步唏嘘着退出门去。

我的保镖们都太过投入角色了。风云暗想。在他看来,淡薄相处,才是合作关系中最稳固的模式。

第365章:固执追梦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可偏偏没人提议去哪里吃,吃什么?!助理办公室里,信步饿得两眼放光。自从锦素堂关门大吉之后,这种情形就已成家常便饭了。

他看了看手表,暗想若再僵持下去,就会耗过了钟点儿,直接栽进下午的上班模式里去了……这可不行啊。

“老板,午饭……想吃点儿什么?我给您捎回来。”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没等到那句温文尔雅的“请进”,便探进头来。

“哦,你们去吧,无论什么,照例我请客。给我捎一碗菜粥回来就好。”风云仍在看资料,完全没有休息的意思。

“好吧。”信步本还想劝老板歇会儿,但估计不会起什么作用,只得小心关上房门,转头准备致电毅星。

“老板胃口不好,饿不得的。”谁知毅星已经买好了菜粥,送了上来,“他一忙起来,估计就忘了吃饭的事儿,我也吃不准别的,只能买菜粥回来。我也给你买了披萨和咖啡。”

“哇,你简直是……”信步想说太善解人意了,又觉得这种夸赞肉麻兮兮的,遂只是笑着说,“谢谢。”

接近傍晚,财务部经理andrea将整理好的一份清算报告交给风云。“谢谢,andrea,您总是默默支持着我,为我做额外的工作,甚至惹上额外的麻烦。”

“没办法,你是唯一一位送我鲜花、礼物,陪我吃饭、谈心、过生日、听音乐会,甚至看流星雨的老板……所以我永远无法拒绝你……”

待夜色浓重时,深蓝色火焰方才踏上归途。班得瑞的追梦人绵绵荡漾在两个男人耳畔,倾诉那哀伤而美好的音乐故事——高傲的猫走过美丽的花丛,却只爱上了一只紫色的蝴蝶……他拼却了自身的九条命,去奔赴蝴蝶设下的需以十条命印证的爱情考验。最终,蝴蝶得到了所谓的爱的证明,却换来了永远的爱的失去……

恬静的月光照着两个人的脸庞,腾起奇妙的夜的光晕。这时,风极小心地钻了进来,微微吹动了一下,冷的,略带一点儿新割草坪的清甜气息,然后不知所踪了。

“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洛儿都等困了,睡了。”回到家中,芊芊照例温柔地嗔怪丈夫。

“是吗?还想给他讲睡前故事呢。”风云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不过,这阵子大概都会这样忙。”

“那么晚上不要看书了……吃了饭,我陪你散散步,然后就休息,可以吧?”

“好的。”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她这才满意地露出甜笑。

饭后,两个人手牵手地散步。期间多半都是芊芊在讲述一天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风云则照例负责耐心地、投入地听她诉苦。

“公公似乎对我有一些不满意,但也未必是这样的,许是自己对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句话太过敏感。婆婆,嗯,虽一直相安无事,但一同出去逛街、吃饭、做瑜伽时,总是不断地遇到熟人,免不了有点儿……怎么说呢?作为我的婆婆,她太年轻漂亮了,我呢,相比之下倒是虚弱、显老的,所以免不了有点儿难堪啊……”

“但最最要命的当属洛儿,真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啊!永远磨磨蹭蹭、吊儿郎当,一点点功课就要耗去我所有的耐心了!而且,我发不出火来,因为他撒娇、耍赖、哭鼻子、博同情的功夫是一流的。我简直治不了、斗不过他……”

风云不小心笑出声来。“对不起,老婆。”他紧忙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忙过这阵子就带你去土耳其旅行。只带你,只我们两个人去……好不好?”

“好是好,只是,公公会非常不高兴的,还有洛儿,也定会哭闹的……”

“放心,我来负责说服他们……六月初,趁着蚊虫们的嘴巴还不是十分厉害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真的?”芊芊抬头看着他,大眼睛不停地忽闪着。

“真的。”丹凤明眸里透射着令人信服、沉醉的光芒。

“三少爷,戚爷叫您去他的书房……就现在。”罗平站在恰好的位置上,轻声道。

“好的。”风云朝他点头,再转脸去看芊芊,正瞧见她略微撇嘴……罗平自然也瞧见了,却故意垂下眼走开了。

“那么你先去睡吧。”风云在她耳畔柔语,“我也正好把咱们出游的计划向他老人家透露一下。”

“嗯。”她叹了口气,“萧爷今日又来了……所以我猜,爹这会儿肯定又要劝你别跟萧山散伙。”

风云只是笑了笑,没有评说什么。

“对我,也不能透露一下吗?”芊芊锲而不舍,“实话实说,我这周围,除了我娘投了赞成票,其余人都是反对的,且求我劝劝你……可我哪里劝得了你呢?”

“没事的,我会尽力处理好的。”他继续打太极,“既然事情因我而起,实在不应该连累到爹和你……”

“算了,我不问了。”她走开了,迈着哀哀袅袅的步伐,月色晶莹如水,夜风缓慢悠长,一起去揭开她心上的愁怨与颓唐——风云,你就这样固执下去吧。长此以往,你的心啊,恐怕谁也走不进去了……但我还得跟着你,无论如何,我也会固执到底的。

“能做的,爹都做了……但不知道会否奏效。”此刻,萧爷正同儿子坐在小茶室里喝茶聊天。

“对不起,爹。”萧山内疚起来。

“也没什么……所以不必道歉。”萧爷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只是,我和你娘陪不了你一辈子……所以将来,我们不在的时候,希望你遇事懂得克制自我,说话留三分余地,看不开的时候多和云音聊聊、排解排解,遇到坎儿了找秋儿商量、听她的劝……那么,基本上,我们就安心了。”

“瞧您这话说的……”萧山觉得难过极了,眼泪几乎都要涌出眼眶了。可他不愿意被父亲看出他的难过,只得说,“往后,我会改的。一定会的。”

第366章:脆弱的舟

“风云,你大概也得知萧洪剑今日来替儿子求和的事了……毕竟,你有位说话漏风的低端太太。”

风云没有接话。

“怎么?嫌我评价你太太低端,不高兴吗?”他直视风云的眼睛,继续挑明了说,“若不高兴,就该说出来,不必事事皆泰然忍受的。”他希望风云之心能明净如水,即使那水总是深不可测的。

“我若是低端太太的丈夫,自然也高明不到哪里去的。”风云从容不迫地说,“所以,我觉得爹看低芊芊的根源与症结,多半在我这里。这么多年来,如果我一直对您说——她值得起我一辈子的欣赏与爱恋——我想,您一定会爱屋及乌的。”

这是戚爷始料未及的回答,所以他话锋一转,“刚刚,有些跑题了……既然你也累了一天了,接下来,爹就直奔主题吧。”

见风云轻轻点头,他接着说,“洪剑说,若你此时踢萧山出局,极易引发圈中人士对你的猜忌与误解。当初,你一手促成了风驰山集团的创立,一度被传为珍惜兄弟友情的佳话。此后不久,风头正劲的lrit忽然宣布要对外转让,众人跃跃欲试,争夺颇为激烈。然而,最终,leo博士却莫名其妙地选择了刚刚起步、毫无建树的风驰山集团,其原因是什么?!无非是对leo有着深刻影响力的秋儿出面促成了此事。那么,秋儿为何要出面?!无非是看在‘风驰山’三字的情分上吧。所以,明眼人就会把事情串联起来看的。也就是说——你成立公司的初衷,只是为了打造一块联合了戚、胥、萧三家势力的金字招牌。一旦发现了商机,你就会获得更多的关注度,变得更有底气与说服力。”

“如今,已度过‘服盆期’的lrit正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与此同时,秋儿也因结婚生子而淡出了lrit,这些都意味着‘风驰山’中的萧家已完成了曾在收购lrit时所发挥的巨大效能,也就是说,财力与能力都明显逊色的萧家已不再具有显著的利用价值了。所以,你才会急不可耐地抓住心无城府的萧山的一句气话,毫不留情地清算他的投资……完全是想腾出空间来促使更有价值的势力顶缺上位……比如,具备迅速抢占市场潜力的尔湾的罗铮文、罗利本地的陈进、以及波士顿的陆千里。下一个伙伴,无论是谁,都会比萧山更吃得开、玩得转。”

风云没有恼怒或者争辩,只是将眸光滑向窗外。月亮蒙了一层银色的薄雾,虽有风,但可惜并不尖锐、强烈,所以那薄雾就一直泰然浮动。

“爹,我阻止不了别人怎么想我、看我。”风云终于打破沉寂。

“因为你是一座没有入口的孤城,所以没人可以预料你的城府。”戚爷摊开双手,淡然一笑,“这是胥江铎亲口对我说的……我想,被咱们这商圈里最具影响力的那些人厌恶,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但是,管他呢。我只想说——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背后,无条件地信你、挺你、陪你——哪怕与全世界背道而驰。”

悲伤的暖流涌动于两颗心间……自初见,播种父子缘分,情深义重多少年,不曾改变。

清晨,一场春日细雨温柔落下,风云撑着一把巨大的深蓝色的伞,身影挺拔,缓缓散步。

“这是他的重大时刻,也是我的。”戚爷立于落地窗畔,不自觉地对身旁的锦然喃喃。

“可惜,以我的肤浅,说不得任何话,帮不上任何忙。”她哀哀回应道。

“狡——猾。”他回神,伸出左手食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若蜻蜓点水,痒得她的心湖起了无限波澜。

“山儿呢?早饭也不吃了?”一家之主环视饭桌,叹了口气。是啊。儿子的心情那么忐忑不安,局势明朗之前恐难有好胃口的。他瞟了一眼身旁的陈嫣,见其不紧不慢地品着粥菜,心想还是你淡定啊,胃里竟能消化掉千难万险。

“爹,娘,我们吃好了。”不久,一脸憔悴的云音带着儿子离席,泽儿本还想张开贪吃的小嘴儿再吃两口,猛被母亲拽起来,难免扫兴地嘀嘀咕咕,但母亲的手劲儿很大,使他本能地惧怕起来,只得乖乖闭嘴。于是,饭厅里只剩下一对老夫老妻,冷冷清清地吃着粗茶淡饭。

“那么,我也去上班了。”萧爷落寞起身,向外行走,陈嫣也就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各自撑起一把伞,来到花园里。草坪上多了几块顽石,点缀得颇有禅意。他停下来看了看,然后低头着继续无精打采地走路,“也不用每次都送我出门的。毕竟,只是去上班而已。”他的语气里有些许郁闷和赌气的成分。

“年轻的时候,可以为你做很多事,如今老了,我也就只能为你做这么一点儿事情了。”她淡淡地回应。

“也对。”他点了点头,“回去吧,毕竟下着雨,这会儿又起了风。”

“没关系,等你上了车,车子拐出路口,我就回去。”她朝他露出难得的笑容……那张脸,不再年轻娇艳的脸,在微雨里尤显苍老,虚弱,却又充满爱的神采。

他上了车,回头看着她,默默无声地朝她挥手,她似乎看见了,也挥挥手,顾不得风扑在脸上,几缕发丝扰乱了眉眼……

“也许本来就是一只脆弱的舟,一旦关乎到真正的利益,就翻了沉了……一点儿都不奇怪。”向薄筝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唯一的侄女,“云音呐,你是知道的。我呢,在女婿面前向来一丁点儿作用力也没有的……你何不去秋儿那里烧烧香。”说完这话,她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撇了撇薄而柔嫩的嘴唇。

“姑姑,秋儿再好,始终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其实她心里分明在想,秋儿要以什么身份、立场去探问风云?!

她继续言辞恳切地说,“所以我只想请您帮我探探他的意思。这些天来,萧山一直被此事困扰着,我真的很心疼。我也无法去求别人,因为在风云那里,能探问出实话的人少之又少,但毫无疑问,其中必定有您。”这番话,果然挠到了向薄筝的痒处。

“好吧。为了你……只是为了你,我试试看吧。”毒舌承诺道。

第367章:无情算计

“我只想知道结果——我答应云音带给她这个结果,无论是好是坏,总得有个结果……对吧?!我的宝贝女婿。”上午,向薄筝风风火火地奔进戚风云的办公室,没有预约,没有敲门,直接坐到女婿对面,霸气开口命令道,“说吧。就现在。如果你希望我快点儿离开这里的话。”

“可您难得来一次,且我希望您能多停留一会儿……喝喝茶,聊聊天,什么都好……今天上午,我都留给您。”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该明白,这些话并不能使气氛好起来。”她抱起双臂,还以冷笑。

“好吧,既然您如此坚持,我可以告诉您结果——清算报告会在本周内交给萧山。”

“再见,绝情的女婿。”她起身离去。

“慢走,我就不送您了。”身背后传来平静如水的磁音。她继续行走,开门,趾高气昂地穿过助理办公室,停在电梯口,盯住显示屏上不断加大的楼层数字。

“叮——”门开了,她走进去,转过身,边按动数字键边向外看了一眼,果然没半条人影儿。她颓唐一笑,暗想,说不送客就真的不送,我的女婿果然也是有臭脾气的……这样也好,活着就得像个大活人。

“我想,这点儿小小的不如意,萧山定能熬过去的。”归途浸满了连绵雨滴,尤显凄凉,向薄筝坐在后排座椅里,举着手机安抚侄女,“况且在it业的研发类领域,他还是颇具天分的……”

挂断电话时,她心里又莫名地难过起来,虽然风云在商言商的做派并没什么不对,但从情理上来讲,女婿的狠心仍令她不寒而栗。总有一天,她与丈夫会离开芊芊,到那时,无人撑腰的女儿会不会也被风云无情地算计?!莫名的凄凉的调子在她心上反复回荡着。

“你怎么就能置身事外呢?!一边是你的哥嫂,你的娘家,另一边是你曾发疯般爱过的旧日恋人……抱歉,我知道作为婆婆,实在不该翻儿媳的旧账……但是,我实在只是为了强调自己对你的不理解——你怎么可以如此冷酷无情地置身事外?!”回到家中,见到儿媳正在婴儿房里专注地给明达读一本故事书,她忽然就上了脾气,连声质问。阮秋倒是没怎么意外,明达却被吓到了,又对妈妈停止讲述那本故事书感到强烈不满,便大哭起来。奶妈见势不妙,忙抱起孩子躲到别间屋子里去了。

“那么,您想让我怎么做呢?”她轻声问,“或者说,怎么做才算是比置身事外更为恰当、有人情味儿的?!”

确实是道难题啊!向薄筝无法作答。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可以左右戚风云的决定。”阮秋望向窗外的细雨,“同样的,每个人都无法被轻易改变,除非是他们自己下定决心改头换面。”

这番话让毒舌不再卷曲,于是,整间屋子静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想,我爹很快会把用心经营了数十载的生意交托给我哥的。”她眼中有些泪,只是没有落下。

“爹因此而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娘。这么多年,他总是抱着他的工作,不肯放松,不肯为了他的妻做哪怕极短暂的停歇,甚至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可遗憾的。我想,他一定是笃定我娘是爱他的,愿意等他、为他守一辈子寂寞的……他也不想想,娘,捱得有多苦……还有,他值不值得娘为他付出的一切。”泪,终于落下来,成串儿的,无声无息。

原来我的儿媳也是有人情味儿的……虽然一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虽然不过是电光一闪的刹那,却也已经足够了……向薄筝心里痛快多了。

婆婆离开以后,秋美人依旧立在窗畔,泪停了,雨却仍在下。她想回娘家去,但又觉得此时在哥嫂面前,在爹娘面前,必定是没有一点儿爱与被爱的底气的。她也明白,如果她拿出孤独客的狠毒劲儿来,定有办法迫使风云松动,退让,但她仍不能那么做,倒不是因为对风云残存着隐晦的情感,而是觉得是时候让风驰山剑客的伤痕累累的友谊之舟沉没了。所有人都应该弃舟而去,不必恐慌呼救,不必回头哭泣,仅仅是承认它曾经的存在,然后偶尔缅怀就好。

“到底还是掰了、散了……”午后,坏消息传来,萧爷自然要难过、气愤。然而,在这些情绪涌动过后,剩下的抽丝般的隐痛更为难熬,他决定朝戚爷发发火,管他后果如何!

“老哥,你难道不觉得怕吗?!有这样一个儿子。”

“怕?!呵呵……”戚爷对着电话冷笑,“我若什么都怕,还怎么活到今时今日?!我也劝你,压压火气,看开一点儿,再把手里的生意交给儿子,让他历练、成长,让自己适时闲下来,享享福吧。”

萧爷放下电话,心里却更堵了。然后,他又开始庆幸当年秋儿没有嫁进戚家,没有做戚风云的妻,没有做戚雄业的儿媳!最后,他又不得不想起逝去的女儿小荷……尤其想到小荷的惨死,他就笃定——戚家父子,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冷血的混蛋!但最最混蛋的,肯定是戚风云!往昔岁月的一幕幕片段在脑中回放着,他开始跟那个曾经同情、怜惜、欣赏、甚至无比信赖的戚风云一一诀别!

两天后,萧山收到了那份针对他的清算报告,并对外宣布正式退出风驰山集团。至此,兄弟联盟的金字招牌彻底坍塌,外界一片哗然。

“这段时间,人们似乎都在议论戚风云,其中不乏言辞犀利的。我反倒觉得,他只是为了挖掘新的更具价值的联盟伙伴……在商言商,无可厚非。”五月初的一天,傍晚,一场春雨刚刚停歇,周爷与周响在山顶庄园的林间散步,沿着一片布满苍郁色彩的悬崖峭壁。

“即使是这样的,很多人也已对他感到失望了。”没有一丝风,淡紫色的云雾在枝头缭绕,几只鸟儿正踏着纤细而湿润的树枝飞向分外晴朗的天空,惹得一根根树枝在惊慌瑟缩中落泪……周响停下来,微微叹了口气。

所以,你终于也对他感到失望了啊……周爷很想这么说,但终究没有开口。越是在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站出来,大张旗鼓地成为世人唾弃风云人物的推波助澜者。他要置身事外地,不露痕迹地引诱、鼓动人们去恨他所恨。

第368章:诸事不宜

晨,阮秋醒来,见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在窗前的树枝上跳来跳去,婉转啾鸣。

“哪里来的鸟儿?比鹦鹉还要时髦花哨……”丘辰也被扰醒了,睡眼朦胧地瞅着那只鸟儿。而此时,忽然被两条人影这般关注的美丽鸟儿倏然飞走了。

“看来是特地来叫咱们起床的。”他冲着美丽的妻子耸耸肩,笑了笑,然后勤快地起床洗漱去了。

最近,他变得越来越勤奋了。她想。他分明是在逼迫自己向上攀岩,却又似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她觉得自己实在并不了解他了,也许,也从未曾真正了解过。

吃早饭的时候,因为向薄筝近来少有发言,所以气氛反而寂寞得让人吃不消。

“最近,风云也不常去咱们洛氏露面了,估计是自顾不暇了。”洛爷忽然八卦起来,“大家都在猜测他的下一步棋会怎么走……”他瞟了一眼他的太太,等待着她把话题接下去,岂料人家只是专注于吃一片绿油油的菜叶,根本不吭声。这举动反倒令他分外扫兴了。

“爹娘,我们吃好了。”丘辰照例牵着秋儿的手离席,“上班前想去和明达玩一会儿,这小家伙已学会了爬行,也越来越壮实了。”他的俊脸上写满慈父的骄傲。

“他倒是真的转变了。”待儿子儿媳离开了餐厅,洛爷自然而然地追加上一个结论,“果然有些担当了。”

“我也饱了。”向薄筝终于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最近怎么了?话这么少,胃口这么小。”他忍不住挑明了问。

“没什么。只是以前话太多了,现在觉得自己挺没劲的……跟家人耍什么嘴皮子?!”她落寞一笑,风姿绰约地走开了。

她可真是一时一变、越老越怪啊。洛爷觉得自己正被妖魔般的老婆紧紧抓着、镇着,完全发不出功来。

“深蓝色火焰”孤独地行于路上,驾驭它的司机,以及坐在它躯壳内的它的主人也同样是孤独的。狭小的圈界里,却没有什么可以真正融入另一个个体,尽管人人交错,事事关联……手机响了,风云放下报纸,接起来,“风云,你好一阵子没在洛氏露面了,要知道,你也是洛氏董事,不能因为自己不痛快就逃避责任,把其他人扔给一个貌似上进起来的草包,任由其折磨。”言语间,吴董事没了往时那种诙谐幽默的心情,倒是多了些怨气。

“若洛丘辰真的上进了呢?”风云忽而一问,令吴董事当下愣住。

“总要给些机会的……我以为,这也是董事的职责。”风云这话倒是不带一丝情绪。

“是吗?风云。你才三十几岁,就已修炼得心界空灵了?!”耳畔,疲倦与愤懑的气息迂回萦绕了数秒,电话终究断了线。

风云没有再打过去,只是惆怅地叹气,复又拿起报纸,继续翻看着或悲惨、或丑恶、或不愉快、或不确定的种种事件……今朝此时,被牢记于心的,熬过一夜寂梦,许明晨已不复记忆了。他再度放下报纸,去看一路退却的风景,与其说是风景,不如说是令观者漠不关心的那类毫无魔力的默片。

“到了……老板。”地下车库里,毅星轻声提醒道。风云收回思绪,也收敛起眼光里涌动的一泓忧愁湖水。他走得很慢,仿佛以慢速的步行来契合他的思考与自我反省。毅星则谨慎地跟随着,观察风云周身的变化,犹如看夜空里的某颗遥远而璀璨的星辰。

“中午,我们去咖啡馆吃套餐吧。”出了电梯,风云回头望着毅星,整理出一个清朗而美好的笑容。

“好,中午见。”毅星还以微笑,声音却有些颤抖。无疑,风云隐约觉察到那颤音里蕴藏着什么,但相反地,他极为自然地表演着浑然不知,不觉。

“如果你打算在波士顿成立lrit分部,我想,我应该是最佳人选吧。”不久,陆千里来电,言语间难掩春风得意,自信满满。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这种想法。”一盆冷水直接浇下来。

“你这么说,倒像我在无中生有,故意毛遂自荐似得。”败兴,实在败兴。他在心里抱怨起来。

“怎么会呢?不过,若未来公司真的打算开拓波士顿市场,你必然是最佳合作伙伴。”

“听起来像是客套话。而且,经由深让的牵线搭桥,我们也已算是合作伙伴了吧?!所以你何必玩儿敷衍的套路?!”

“抱歉,是我措辞不当,但此时真的无法给出更确实的承诺了。”

“喂,风云哥。”他不甘心地缓和了语气,“我呢,最近可是经常性地去看楼盘……于是,极偶然地得知,在蓬勃发展的金融区核心地段,有位华裔富商投资了两层二手的产权公寓,面积好大,我就一下子想起来,好像听谁说过,想把lrit分部的办公地点选定在那附近……但终究不确定那种记忆是否真实、靠谱,所以才来求证一下。”

“那位华裔富商,与我年纪相仿吗?”风云忽而一问,千里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这个不清楚,我也只是无意间听来的。”

风云踱步至窗边,凝视海市蜃楼般美轮美奂的城市天际线,眼中闪耀着光芒,冷冽还击道,“看来,是你想多了。”

“可是……”

“再聊。”风云果断地切断电话。他素来知道陆千里的脾气秉性——虽有点儿自负,却精明得很——因此,接下来,他把刚刚那通来电里的有价值讯息冷静地梳理、筛选了一遍,又一遍……

那么,买家不是戚风云吗?!此刻,陆千里也开始对自己偶然漏风的嘴巴感到懊恼。但他转念一想,无论如何,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损失……那么,至于风云人物怎么消化他漏出去的这则似是而非的消息……仿佛都跟自己没大关系。所以,他只管站在云端里静观其变就好。于是,他心情大好,决定继续约卓丹去看房子。

“卓丹小姐……”他一开口,声音就像个刚刚触及初恋的毛头小子那样颤抖起来,这颤抖也使得电话两端沉默了数秒。

“今天会很忙。”她轻轻地说。

“哦,那么晚上呢?”

“晚上,教授邀请我们几个学生去他家做客……”

真是败兴。切断电话,他想。拜戚风云所赐,今天竟变得诸事不宜了。

“信步,”接近中午,风云来到助理办公室,微笑道,“帮我问问你爹,中午可有时间,一起吃饭,下午再去中医养生馆放松一下。”

“哦,”信步定一定神,紧忙致电吴董事。

“我爹说……中午已约了别人,下午……也不太方便出来消遣。”

消——遣?风云只在心里品着这话里的弦外之音,然后和缓一笑,“那么再约时间吧。”

“好。”信步不自然地笑了笑。

第369章:风云柔情

“为什么?”只三字而已,对周珞来说,却是那般神奇、温暖、醇厚、香甜,扰得整个世界嗡嗡作响……

“什么事呢?风云哥。”她轻轻一问,用尽世间柔情。

“波士顿金融区核心地段的商务公寓……你爹终于肯卖掉了吗?”

“完全……没听他说过,所以,你确信吗?”

“我想知道买家是谁?洛丘辰?陈进?或是其他人……我等你的答案。”

“好。”她轻轻地答应着。

“谢谢,珞珞。放心,我只是想知道答案,不会对谁有任何影响。”

“我知道。”

“再聊。”

“我和陈进……”她羞怯而拘谨地说,“很顺利。”

“你开心就好。还有,我一直相信——你是有本事使自己幸福的……”磁音和善,诚意满满。

“是的。会的。”她感知到了他话里的一切。

收线后,她放松肩膀,呼了口气,然后从自己的办公室去往周爷的办公室。一路上,她在脑中不断演练着替风云打探买家的台词。只可惜,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露痕迹,自然而然。

她颓唐地站在门外,低头看着自己新买的小巧而考究的圆头黑皮鞋,深深吸气,然后轻柔地敲门。

“进来吧,珞珞。”门里传来慈父的宠溺的磁音。

“您怎么知道是我……”她推门而入,脸上浮起好看的红云。

“敲门声……”他顽皮地笑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那么,我可不可以知道……”她趁气氛美好,便单刀直入,“您把那两层楼——风云哥一直想从您那里买下来的公寓——卖给谁了呢?”

笑容凝固在他的沧桑脸面上,气氛也跟着僵在沉默里。

戚风云可真不爷们儿,总是利用我的女儿来刺探我……他想。“既然洛枭雄开口来求,我便顺水推舟,将它卖给洛丘辰了。”他打破沉寂,走到女儿面前,抬手抚摸她的秀发,“还想知道什么,爹都告诉你。”

一股暖流在她心间涌动,“不。没别的了。”她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您怎么做,我都能理解,也都支持您……但是,”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您跟风云哥,不要互相伤害。”

“他?他还不配做我的对手……许未来的某天,他达到了那个境界,然而,那一天,我已不在了吧……所以,你看,毕竟人生短暂,我不想、也不会纠缠在不值得里。”

但愿您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她暗想。

“所以,风云是不想继续抢占作为洛氏正宗嫡传的洛丘辰的风头了?!”

“我想,是这样的。毕竟,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不过了。”

午间,吴董事与戚雄业在某间高尔夫私人会所里吃饭、聊天。

“风云原本也要约我的,因要来这里,所以拒绝了他……估计会以为我生他的气了。”

“不会的,这么多年了,你是多么支持他的,他心里会没个数吗?”

“那就好。”吴董事释然叹气,转而又说,“在洛氏,他再怎么努力,也得唱配角——若连他自己都认命了,我们还能怎么帮他?!世界本就是喧嚣浮躁的,他却总向往孤独安静,祥和超然……我实在无法理解他。”所以,你还是不够懂他啊。戚爷淡淡笑着。

此时,零星坐着几桌客人的念云郎咖啡馆里,正在播放美国硬摇滚乐队枪炮与玫瑰的名曲——dontcry,三个男人默默吃着三份招牌套餐,午休时间变得漫长而费脑子……

买家究竟是谁?!风云觉得齿间的每一粒米都那么坚硬难嚼。

“风云哥,还是不要吃了,这种米饭,配合这首沧桑哀婉、荡气回肠的悲歌,会把牙齿、胃、头脑、心通通累垮!”信步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当然,不是厨师的问题……而是,我们需要一位像陈南姐姐或是轩白那样善解人意的经理,熟知每位老食客的口味与格调。”

“可是,那样的经理有多么难找啊……”风云回过神来,决定不再吃下去了。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抱怨的。”信步一脸沮丧。

“没什么,会找到的。”风云起身,“走吧,幸好此时天气不错,我们散散步吧。”

显然,与风云散步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何况是这种好天气。三个人开始天马行空,自在而自然地交谈,时不时地停下来,会心一笑,看看树枝上渐渐冒出来的一簇簇嫩芽,听听变换着嗓音的清脆明亮的鸟鸣,或者嗅一下风里涌动的春天的味道,以及,用眸光品评那些在春风里邂逅的摇曳着金色柔光的美丽女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仿佛可以一直那么美好……

“你在哪里?”

“猜一下。”

“嗯……每周三、五下午,应该有两小时的瑜伽课,现在是四点钟,课程已经结束,你也已洗漱完毕,准备回家了。”

“所以,你又会来接我吗?”

“正在前台等你。”

“什么?”洛芊芊挂断电话,恍惚地走到前台,正看见风云朝她微笑,眼中荡漾着化不开的温柔,手上有一束充满山野气息的陆莲花……那是她无法抵挡的风云柔情。

“粉的,白的,火红的……搭配得真好……”归途,芊芊依偎着风云,芊芊玉手轻轻地拨弄着每一朵花。

“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见你穿过一条连衣裙,连着三年都会拿出来穿几次的那条,就印着这花,也是这种色彩……所以我就试着自己搭配这么一束花……”

“是那条连衣裙啊。”她点点头,“多久之前的事了……原来你什么都记得啊。”她忽而亲吻他的脸,极轻地,只一刹那。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车子里静悄悄的。毅星也没有放什么轻音乐,他觉得此时就这么静悄悄的,才是最好、最恰当的……虽然他的心隐约有些伤感。

“怎么?他已经知道了吗?!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洛丘辰在他的办公室里举着手机,来回踱步,“现在要怎么做?!爹。”

“别烦恼,也别惊慌,”洛爷慢慢地说,“没关系的……戚风云迟早会知道的,不是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是不是?!”

第370章:暗度陈仓

一切似乎都惨兮兮的。沉沉的夜色里,回到家中的洛丘辰暗想。什么时候开始,面对戚风云这朵压在洛氏董事会上空的大乌云宣示主权,竟然变成了一种畏缩到猥琐的暗度陈仓?!他简直想哭。

书房之中,洛爷从一本书里抬眼看他,读他那可怜巴巴的表情,然后慢条斯理地问,“还没有缓过来吗?”

丘辰如实作答,“还没有……若戚风云问起,我要如何回他?”

“他不会问你为何抢他‘心头好’的。”洛爷示意儿子坐下,“我并不想夸他,然而,事实上,他非常懂得分析局势,拿捏分寸……但是,非常遗憾,他只是女婿,而你,才是洛氏无可争议的继承者。”

“所以,他再好也没用啊。”丘辰抬起头,面色好看了许多。

“的确如此。”洛爷摊开双手,坦然一笑。

回卧房的途中,丘辰经过秋儿的书房,停下脚步,推开门,借着月光看着写字台上那盆舒展着几片嫰绿细叶的红香妃,愣了几秒,再慢慢凑近去闻,有一丝香,淡而沁心,让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

“很难想象,那颗怪诞的红色芽苗长大之后,竟变得非常有意境了。”

“这是你第一次溜进我的书房。”卧房之中,阮秋面带微笑,言语间却似有警告的意味。

丘辰紧忙说,“我只是看了那盆兰花而已……”

“那里也只是存放书的地方而已……”她脸上仍然挂着清丽的笑容,“且我读书并不勤奋。”他知道她话里有话,但又不想深究其中的真实意思。他总觉得,和心思敏感细腻的她生活在一起,不可以太精明、较真儿的。

“买了那么两层办公楼又有什么用处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风云扫兴吗?!”卧房之中,向薄筝如常那般对着镜子摆弄脸上的面膜。

“你终于又恢复了八卦本色了。挺好的。”洛爷反而开心起来。

“我只是在提前转述芊芊的抱怨而已。”她捧着面膜回复道,“若她知道了,一定会这么问咱们的,不是吗?!她也迟早会知道的,因她的丈夫总会适时而巧妙地透风给她的……到那时,估计我也要被连累,被埋怨,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又能知晓你多少决定,多少故事?!”

“你只是不想知道、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所以,别往外摘自己了。”他站在化妆镜前,抚摸她的肩膀,轻声讥讽道。

“那么,你就说说看吧,你的道理究竟在哪里……因这件事,我是真糊涂了。”对于他的亲昵动作,她不为所动,只是继续摆弄那片昂贵的面膜。

“以你的聪明,会不懂吗?”

“为了让你的女婿知道你的法力无边?可以跟他的死对头周澎湃搭上关系、做成买卖?!”

“差不多吧。”

“可买来之后呢?要做什么?!”

“lrit若想开辟波士顿市场,需要那样一个落脚点……而辰儿的不就是秋儿的吗?所以,”

“所以,既然风驰山集团正式转变成lrit集团了,既然萧山的份额已被风云、胥驰与秋儿平分秋色了……那么,下一个lrit分部的建立,恐怕会演变出新的格局?”向薄筝撕下面膜,轻柔拍打她的脸庞,“即使抢夺下了整个lrit,对洛氏来说,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地盘儿,又有多少实质意义呢?!”

“不是地盘……是地标。”

“地——标?!”

“是的。提升疆土格局的地标。”

她慢慢转回头,抬眸看着他,认真道,“果然高明。”

“这其实是秋儿的见地……所以,”他抚了一下她那张水当当的脸,“高明的是执意娶她进门的你和辰儿。”

“看来,洛家是赚到了。”她还以微笑。

“你觉得自己这招儿棋走得很漂亮吗?!贱——人!”一周之后,凌晨四点,胥驰来电,张口就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阮秋冷冷回敬道,“人——渣。”

魔王难过、愤怒到了极点,竭力想拿几句极度刺耳刻薄的话来占个上风,然而,电话猝不及防地被掐断,再打,关机了。

神秘冰冷的月亮躲进云里,欲默默离开。一道充满魔力的光似诀别的情话,悄悄地照着魔王之心,将岁月里的怯懦、亏欠、任性、悔恨照得明明白白。他始终忘不了那些,即使再也回不去了。

上午,洛芊芊回到娘家,见了阮秋,话说得婉转而客套,却又带着隐隐的恨意。“反正一来一往,一边是你我的哥哥,一边是你我的丈夫……仿佛谁也没怎么吃亏似得,但说到底,还是嫂子你赢得多一些。这也实在没什么的,因为只要一想到你自小吃了那么多苦、那么多亏……我的心也就软了些。然而往后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可不能一直可怜你的,所以,咱们都得掂量着、互相商量着去走每一步……你说是不是?!嫂子。”

阮秋只是笑了笑,继续喝马克杯里的红茶。

“既然嫂子没话跟我说了,我也就先回去了。”芊芊起身告辞,阮秋以礼相送。

“哦,对了,”走出会客厅,芊芊忽而转身道,“记得哥曾叮嘱我与风云好好珍惜你一针一线绣起的那幅薰衣草花海……还说若有一日看厌了、嫌它旧了或是不时兴了,便就拿回来……我们可是一直记得这话,所以,今日就将它拿回来了,这会儿已放在你的绣房里。可不巧的是,搬运它的家佣笨手笨脚的,一不小心就砸烂了画框……啧啧,实在可惜!”

她分明没有一丝内疚,只是冷冷地打量着阮秋,一本正经道,“你可得跟我哥解释清楚,我们绝非要故意砸坏他的宝。好了,就这样吧,你也别送了,毕竟礼数这种表面化的东西,做多了,就显得假惺惺的。”

“慢走。”阮秋转身上了楼梯,去往绣房,开了门,立在门边,看着被摔得粉碎的玻璃画框,以及那一幅被一把剪刀肆意剪烂的苏绣佳作,顿觉无言以对。

第371章:艰难守护

“画呢?”傍晚,风云归来,发觉卧房里的苏绣佳作被莫名更换为深谷南阳,遂柔声问身侧的太太。

“你是说那一幅‘日日晨起相见,夜夜梦来安眠’吗?”芊芊明知故问,然后又轻描淡写地作答,“忽然间就看腻了那片薰衣草花海……老套又不时兴的,然而我哥呢,又时时记挂着自己老婆的佳作,我就将它送还回去了。只是,过程中出了谁也不期望的岔子,画框碎了,嫂子呢,估计也因此而不高兴了吧。”

“那画框,是在哪里碎的?”风云坐到沙发椅里,淡淡地问。

“哦?”她的眉梢略微颤动了一下,“碎了就碎了呗,你还关心这些吗?”

“若是在咱们家里或是运输途中弄碎的,理应重新装裱修整好了再送还回去的。”

“是在她的绣房里。”她也坐到另一只沙发椅里,隔着圆形木质茶几向风云探身道,“本想替她挂上去的,谁知家佣一失手,掉下来了……声音好大,吓了我一跳呢。”

“哦,那么苏绣可还完好?毕竟,你当时就在现场……”

“没在现场,在隔壁房间。后来过去一瞧,那佳作整个毁掉了,怪可惜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嫂子道了歉,回来了呗。”她看着他,轻声问,“那么,你还有什么要审的,问的吗?!”

“没了。我去陪洛儿做做功课。”他起身,径直离开卧房。

“你不会也因此而生我的气吧?”她追问了一句,尾音有一丝颤抖。

“既然是无心之过,又有什么值得别人气的。”他立在门口,没有回头。

“但我仍然很气。”她按压着胸口,继续说,“那个你甘愿燃烧自己去照亮的女人……居然对你使出暗度陈仓的诡计,我真的很想用一把锋利的剪刀剪碎她的漂亮脸蛋儿——就像,剪碎一幅美丽的苏绣佳作那样……”

“这想法实在很危险。”他转回头,眸光如一汪湖水,温柔地晃动着,“家是你的,孩子是你的,我,更是你的……守着这些就好,何必再去撕扯别人?!”他迅速消失在门口。

然而呢?此刻,我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被撂在这里了。她独自落泪。

“你也真是的,即使坏了,也是可以修复的,为何要扔掉?!绣了那么久,那么辛苦,又绣得那么美……怎么就舍得扔了?!还要亲自去扔,也不说扔去哪里了……唉!”卧房之内,丘辰抱怨连连,“另外,总觉得事有蹊跷,凑巧得非常可疑!”他盯住秋儿的大眼睛,慢慢地说,“可别是,我那妹子使了什么坏吧?!你可别替她遮掩啊。她,绝不会领情的!她是我妹妹,她的坏我已经领教了数十载了!”

“和她没关系的。”她牵着他的手,轻声说,“睡前再去看看我们的明达吧。”丘辰泄了气,点了点头,跟着她走出了卧房。

夜更深了。洛儿也睡了。风云却并没有直接返回卧房,而是独自在庄园里散步。打着旋的柔风在林间咏唱一首奇妙的令人陶醉的歌,松鼠和野兔偶尔和着那歌声出没……忽然,一群大雁从星空飞过,许是夜晚没有天敌,它们飞得格外超然、自在。

“谁在那里?”磁音柔软平和,飘去密林深处。

“是我,风云哥。”毅星缓缓走来,手里拿着一台简朴而精致的相机。

“这是……返璞归真的瑞士产阿尔帕相机。据说,它对高、精、尖有着执着追求。”风云的眸光一点点地摩挲着那台复古而考究的拥有榉木手柄的相机,“仙逝的戚氏女主人是位了不起的摄影师,她特别钟爱这款相机,我爹的书房里至今仍珍藏着一台。”

“阿尔帕相机的制造者曾说——things/are/simple/at/the/top——至精至简。父亲非常信奉、欣赏这话,他一生都在捕捉刹那间的永恒,孜孜不倦,乐在其中……这是他在弥留之际亲手交给我的相机,只可惜,我无法继承他的衣钵,达到他的期许……”

“如果他老人家认为,摄影技术不够炉火纯青之人没资格使用这款相机,就不会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把它亲手交给你的。所以,”风云朝他凄凉一笑,“用心去捕捉那些永恒的瞬间吧,路还长,你总能完成父亲期许的经典之作的。”

夜风无声,树影摇曳清梦,毅星立在苍白的黑暗里,轻轻点头,将往日光阴积攒的眼泪一颗颗地种在心间。

风云回到卧房,坐在床边静望虚弱睡去的芊芊。月光照着她脸上的泪痕,以及随岁月而渐渐清晰的皱纹。他伸出手,轻轻地,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她仍在梦中,模样真实而凄美……为何,这么一位婉约女子,她的爱却是如此疯狂无理、狰狞另类?!风云实在无法理解她,但他的手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她的被泪水浸透的脸庞。

清晨,胥驰驱车造访洛氏庄园,嘴里哼唱着不靠谱的调子,长驱直入地来到阮秋的绣房,并朝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家佣挥挥手,“让少奶奶麻利儿的来见心理医生吧。有病嘛,不丢人,治治就好了。”小家佣点了点头,顷刻没了踪影。

“告诉他,赶紧滚!”睡眼朦胧的丘辰气得鼓鼓的,叉腰立在卧房之外,冲着来通风报信的小家佣吼起来。

“什么天才?活脱脱的神经病。”回到屋里,丘辰立即降低了音量,朝秋儿嘟囔道,“别理他,再睡会儿吧。”

“他在外头豁出脸面闹腾,咱们怎么可能睡得着……”她起身,去盥洗室快速收拾妥当,似准备出门应战。

“你别去,我是你丈夫,所有的事都该由我来扛的。”他拦着她,认真道。

可你根本对付不了他的。她暗想。但直白的实话又很伤人,所以她嘴角牵强地向上,努力做出“我会独自处理好”的沉稳样子。

丘辰知道自己根本劝阻不住这样的太太,只得点了点头,跟在秋儿后头,一起去会胥驰魔王。

“又怎么了?”她推门而入,指了指胥驰正在胡乱摆弄的绣线辫子,冷冷道,“医生大人,那不是你能玩儿的。”

“咱们需要单独谈谈。”胥驰扔下手上把玩的线辫子,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所以,无关的人请自觉退下吧。”

“笑话,这是洛家,你才是无关的闲人吧?!”阮秋顷刻变了脸色,“所以别再来折损你们胥家的脸面了。”

“我是古道热肠,治病救人……而你呢?!你又是什么嘴角、扮什么角色?!”

“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对于攻读心理学博士并没有多少信念与诚意的你。另外,善意地提醒你,还有各种搞研究、学统计的大业在等着你,所以放下闲心,好好去攀登、跨越那些艰难的山峰吧。”

第372章:默契的婚姻

气氛一团糟的时刻,向薄筝及时赶到,“驰儿,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个早餐吧。有砂锅鱼头和荠菜馄饨……如何?!”

众人皆愣住了,绣房里也因此而安静下来。

“阿姨,我这个人啊,吃东西挑剔好大的……所以,一定要是新鲜鲩鱼的大鱼头才算好,煮之前一定要用油煎香,再加姜蒜去腥。炖鱼头一定要用大砂锅,且手艺和火候都要恰好,汤色要炖得奶白,香气要熬得浓烈……”

“呸!”丘辰忍不住啐他,“你还来劲了啊!”

“辰儿,别这样。”向薄筝象征性地嗔了一下儿子,转脸朝胥驰扬声道,“这位厨师一直在我娘家做事,深得向家欣赏、信赖……如今,他上了年纪,执意要回苏州老家去了,临别之际,特来我这里小住两日,做几餐美食……足见你是很有口福的。”

“那太好了,我自然就不客气了。”桃花眼里开出桃花般的笑意,“到底是您才有洛氏女主人的大气派啊!”这样的恭维话简直说到向薄筝的心坎儿上了。

大获全胜的婆婆望着美丽得闪闪发亮的儿媳,神色傲慢地微笑。阮秋悉数收下那笑容,没再说一句话,甚至没再发出一点儿声音,似乎是把情绪统统压在心底了。然后,她与丘辰很有默契地并肩走出绣房。廊上,一对夫妻亲密和谐的背影如五月阳光般明媚、耀眼……

向薄筝也不再一味地得意了,因她意识到儿媳的意料之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在这个家里,自己的种种做法并不够聪明,甚至没个长辈该有的样子,但至少,有血有肉,真实无比。而她的儿媳呢?!倒像是隐没真实自我,默默修行的妖精。

“怎么样,要不要品评一下砂锅鱼头?”早餐渐进尾声,向薄筝拿出女主人的派头来问不速之客。

“嗯……鱼肉鲜甜嫩滑,有一种细腻婉约的柔香,汤色如鲜奶,汤味丰富醇厚,每一口都能感受到厨师的含蓄与耐心。”

“看来驰儿你是个很有品味的吃货。”

“您对我的评价也极有品味,所以,我以后还是要常来的。”

向薄筝却没有顺理成章地说欢迎常来,而是得体地笑了笑,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可惜不是每位厨师都有能力满足你的味蕾……所以,你瞧,作为主人家,我们得谨慎地发出邀请,以避免客人败兴而归。”

也就是变相地提醒、警告我,少来为妙。胥驰暗想,少来这套!

“我呢,对于洛氏来说,可并非蹭饭的客人,而是古道热肠、值得信赖的医者,所以,我是无所谓败不败兴的……只盼秋儿夜夜安眠,舒心祥和地度日。”朦胧的桃花眼逼视着晶莹透亮的杏眼,“改日再来疏导你。”说罢起身告辞。

“那么,秋儿,去送送驰儿吧,既然人家用心甚好,咱们就得以礼相待。”毒舌放出话来,阮秋便谦和应声,独自送魔王出门。

两个人一路无话,仿佛皆觉得对方无药可救。

“慢走。”分别之际,阮秋面无表情地说。

“再会,贱人。”魔王开了音响,放出hey/baby的激昂前奏,无穷尽地重复着耍酷的伎俩,风驰电掣地离去。

阮秋心事重重地往回折返,忽而被丘辰拥揽入怀,“别担心,别烦恼,你还有我,我们还有明达……”她没有说什么,只觉得心跳得很厉害,自己的和他的,都跳得真实而热烈。

循环高奏hey/baby的车子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周遭是一片绿意横生的寂静荒地,胥驰舞动着健美的手臂,像个自负的疯子那样狂怒着跟唱,歌声越来越响,荒芜之地助长了宣泄的气势,他心中甚至燃起了魔鬼的杀性……

一个普通而无趣的铃声响起,他周身一激灵,骤然从肆意妄为的意境里惊醒。

“我丈母娘说,你大清早的去闹幺蛾子了……”磁音里没有半点儿嗔怪的意思,反而浸满真挚的情意,“别再为了我,去闹……好吗?”

“我就是不甘心……”魔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委屈的泪,“这样的洛家,真他娘的不值得你劳心劳力!”

“怎么不值得?!我是为了我的老婆、儿子……”

“还有那个该死的阮秋吧?!”

“她?!”风云凄凉一笑,“已轮不到你我来管了。”

“你真这么想?!”他屏住呼吸,等待风云的答案,然而,电话断了线,将一切停在那茫然的一瞬间……

“风云……”清澈恬静的眸光亲吻着如诗如画的英朗面孔,“我为昨夜那个可怕的想法感到抱歉……我,永远也不会真的伤害她的。”

“我知道。放心,只要你安在,我就是你的……只属你的丈夫。”

“好。若我先于你离开,你就自由了……”她躲进他胸怀里,轻轻地说。

他装作没有听到“自由”二字,只是深深地拥抱她,默默抚慰她。

“觉不觉得除了绘画,洛儿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完全比不过大哥的那俩孩子。”送风云出门之时,芊芊舒缓了不少,遂又止不住数说起自己的宝贝儿子来,“我真想不明白,看大哥大嫂……倒不能说完全不栽培自己的孩子,只是,根本没有咱们上心的,然而孩子们就是争气,功课漂亮,又都长着能说会道的小嘴巴,就连钢琴也练得有模有样,甚至可以自如地弹奏贝多芬的第一钢琴协奏曲……”

在风云面前,芊芊真的无法遮盖心中的思想,即使她明知道丈夫的心不会因此而有所回应,哪怕被触动一丝一毫。但她仍然自在地抒发着,因她觉得有些苦水实在无法独自吞咽,也因为风云实在是一位专注而养眼的倾听者。

“好吧,你该去上班了。”终于,她看了眼一直立在不远处小心回避的毅星,轻轻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放心吧,我会尽量拿出耐心来对待洛儿。”

“慢慢来吧,别太辛苦。”他再次拥抱她,这一回,是温柔而清浅的。

一路上,风云与毅星都专注地沉默着。风云只看报纸,毅星只看前路……直到汽车安稳地停到公司的地下车库里,毅星才转回头说,“老板,到了。”

就在那一刹那间,两个人的眸光碰在一处,彼此竟会心地笑起来。

“结了婚,有了孩子,就会这样的……你若嫌麻烦,可以独自自在,但若觉得值得,就踏踏实实地扛着……”

“所以,我是不打算结婚的……不是觉得不值得,而是真的扛不起。”

第373章:边缘姿态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向薄筝望着那位头发茂盛却斑白、面目英俊、神情内敛的老厨师,将谈话转向她一直想问的题目上来。

“无论多么成功,也改变不了我们作为少数族裔的边缘化姿态,即使偶尔联合起来为华人权益发声,也无法在美国主流社会中形成山呼海啸的气势。”宽广而饱满的脑门上皱起几重岁月纹理,“而我呢?这么渺小、平凡,孤独,无趣,又已这么老迈了……所谓落叶归根,我得回家了。”自他的言语间,她能感觉到那些深藏的无奈与期待。窗外,几只鸟儿的和声幽清悦耳,有诗一般的韵味。

“可恕我直言,您回老家又要投奔谁呢?不如,留在我这里吧。不做任何事也没关系,洛家这么大,安置得了您的。许我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时不时的会让您堵心难过,但是,”

“大小姐,脾气是改不了的。”他笑了,亲切而豁达,温和而深沉,“我知道您是好心,想收留我在此养老。按理说,我单身至今,无妻无子,走到哪里都是孤客,留在这里许是最好的结局……然而,我的根不在这里。”

独脚的古董茶几上,红茶在飘香。她啜了口茶,点了点头,“我大概也料到了您的倔强,我祝您往后一切顺遂。”她借低头喝茶之便偷瞥他那双整齐地搭在膝盖上的手,形态柔和、瘦削轻灵,充满艺术气息……是一双保养得非常好的细长白皙的手。

“我会住在亲侄子那里……传授我这点儿手艺给他和他的儿子,这样多好,有些东西没必要独自揣着带着,葬进黄土里……”

她再次点头,“懂了。”她露出好看的笑容。

次日清晨,老厨师踏上归家的旅途,阮秋无意间看到婆婆那张美丽而强势的面目上漾着凄凉与不舍,虽只是一刹那,却是如此真实、深刻。

“娘,我们去散步……好吗?”她轻轻地对婆婆说。

“好。”毒舌轻轻地回应。

两个美丽的女子踏着清风来到望晨坪上,在晨光里驻足,静静地品读一轮冉冉升起的披着广阔金辉的红日。

“相聚又别离,在心里回味一段段过往曾经……还挺烦的。”薄筝叹了口气,以罕有的温柔而伤感的口吻继续说,“他年长我十五岁,他的英俊像一本引人入胜的推理小说,黑暗,深沉,迷雾重重,偶尔闪现莫名的光芒。他始终是一个人过,我没察觉他有过明显的男人都应该有的那么一点儿对异性的渴望——也许是他心高气傲,也可能是因为我不够了解他。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在后厨,就像着了魔似得,竭尽全力地研究美食的制作……他有那种天分,也乐在其中。他的人生没有大起大落,但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敬佩的厨师……啊,他居然不肯留下来。难道他不知道吗?我的善良是多么稀有、珍贵啊!”风仍在林梢打旋,与枝头的鸟儿嬉闹,她瞧见了,眨了眨眼睛,自然而然地笑了。她的话,她的倔强忍下的泪,她的加重了鱼尾纹的笑,和撒满望晨坪的晨光一起,烙在阮秋的心上,使得其抿动粉润的唇,也跟着微笑。

上午,芊芊回到娘家,来到洛爷的书房,神情严肃,“爹好偏心。”四字里浸透了嫉恨与埋怨。

“没有办法,爹不可能把洛氏交托给你的风云。”

“我们,风云和我,从未想要得到整个洛氏,我们只是想要一个态度,相对有些人情味儿的家人间的态度。但您和娘,还有我的哥嫂……从未给予我们那种态度!”

“态度这种东西,就是一种感觉,感觉有就是有,感觉不到,也别强求什么……记着,这里是家,计较不了‘公平’二字。”

“我也知道,您就只会拿这种话来搪塞我。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没有在您和娘面前为风云出过头……可是,我的沉默却只换来您们对他变本加厉的欺凌、戏耍!”

“你错了,芊芊。多年来,恰恰是他一直在欺凌、戏耍你和你身背后的洛家。而你,因爱得太深,早已聋了瞎了,感知不到了。”

房间里沉默了。显然,她受到了猝不及防却又完完整整地打击,“我没想到您会这么狠心……”她哆嗦着起身,缓缓说,“我会劝风云退出洛氏董事会……我还真想知道,他会不会因为从此占不到洛家的便宜而跟我离婚。我甚至更想知道,我那个草包哥哥和穷酸算计的嫂子能不能撑得起洛氏的未来!”她转身冲出门口,正撞上前来送茶点的阮秋,一时之间,两人皆愕然。

“不多留一会吗?芊芊。”阮秋谨慎地开口,手里的茶点托盘端得很稳。

“不了。嫂子。”她的声音甚为温和,眸光却冷得厉害。接下来,彼此都没再说半个字,便各自走开了。

亲情有时是残酷的。去往戚氏集团的路上,芊芊暗想。不。是极其残酷的。她开始叹气,并悄悄落泪。

不久,她来到风云的办公室,按照自己的思悟将形势分析给丈夫听,最后,她说,“总之,事已至此,你可不可以不做洛氏董事了?”

风云略想了一下,郑重地说,“可以。”

“对不起,我们洛家注定要亏欠你了。”她忽然间觉得心口很痛。

“洛家能给的,其实并非我所缺乏的东西……所以,我个人觉得,损失不大。”他坦然一笑,望着她,轻声说,“答应我,别跟家里闹翻了,不好。如果是为了我,更不要那样做。”

“那么,我答应你。”她犹豫着,压低声音继续说,“对不起,你当初娶我的意义,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值得了……”

“芊芊,你没必要试探我。”他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微凉的手掌搭在她柔弱的正在颤抖的肩膀上,“往后,别想那么多了,踏实地过我们的日子就好。”

芊芊走后,风云在落地窗畔默默站立了好久。他没有去看天空,或者欣赏城市的天际线,甚至根本没有思考什么,只是单纯地发呆而已。

第374章:寒鸦戏水

“如果风云真的辞去洛氏董事一职——当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恐怕真的会这么干的——你又要如何应对呢?”

吃过晚饭,向薄筝破例与洛爷在庄园里散步,伺机窥探洛氏之主的真实想法。而他的心思却在别处,老想着那些同女婿的耿耿于怀的往事。她只得停下脚步,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而恳切地重复了一遍,“老公,这很重要的。”他的心顷刻颤动了一刹,嘴唇不得已地半开着,深切地呼吸。转而,他的眼里露出光彩,轻声作答,“我会重新出来掌控局面的。”然而,他心里却在想——老婆,聪明如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戚风云是不可能离开洛氏的,从他决定放弃阮秋、娶芊芊为妻的那一刻起,他对洛氏便是势在必得的!

默然相对了一会儿,他们继续低着头走路,其间,薄筝曾轻咳了几声,几次想将话题深入探讨下去,只可惜洛爷根本不答腔。

沉默,什么也不想,不做……风云就这么熬过了白昼,蜷缩进夜的深邃里,独享寂静。

戚家上下,没人舍得去打扰他。在他的王国里,每个人都默契地恪守着他的法则。可惜,在洛氏王国,洛枭雄拥有另一套法则。

风云的神思回到现实——夜,他的书房,桌面上有一本半开着的书,以及一杯渐渐凉却的菊花茶……一切似乎都在变化,比如天气,比如季节,比如利害关系,比如理想信念,比如,那些蚕食着坦荡气魄的迎合与妥协……

那么,我变了吗?!风云问自己。

何时起,我,变了。此时的夜,灯下,阮秋正在写孤独客的日记。

只是,我对自己的改变,应作何感想?!如同人生没有一成不变的路可以走,我,也不可能一成不变了。虽然对姑姑的思念仍在,对她的莫名离世仍会耿耿于怀、隐隐作痛,然而,已不再那么鲜明、强烈了。但也不是麻木吧,应该是被生活洗礼、冲刷,并再度被赐予美好之后,自然而然地——淡了。

那么,对风云呢?!她停下笔,蹙眉思考,岂料,各种情绪阻滞于笔端,竟写不出半个字来。

“如果,你觉得洛家对风云太无情了,尤其觉得自己也受了传染,变成以往无法认同的那类人了……我可以负责给妹妹和他铺个台阶下。”丘辰在床榻上喃喃细语。

“我又扰醒你了?”她关了台灯,锁了日记,转回头看他。四下安静,银白的月光散落了一地,他果然是醒的,脊背倚靠着床头坐着,眸光里充满深情与忧伤。

“你每一个失眠的夜,我都是陪着醒着的,我想,你大概也是知道的。但你仍然要失眠,而我,也只能陪着醒着。也许,你会说,无声才是默契,所以,无论过多久,我仍然读不懂你,爱不透你……”

“我不会那么说的。”她轻轻地打断他,“睡吧。困了。”

凌晨,风云走出书房,发现毅星守候在门外。

“戚爷让我守在这里……说,若您想出去透透气,我可以随时派上用场。”

“怎么可以这样差遣你……”风云蹙眉,转而关切地问,“你在此站了多久?”

“没多久。”毅星淡然作答。

“那么,”风云慢慢行走,“随我去酒窖吧。”

“好。”毅星跟随着下楼,谨慎提醒道,“只是,这么晚了……您的胃最近才好些……实在不宜饮酒。”

“风鹤王国,不仅仅是存酒、饮酒的地方。”风云缓缓下楼,脚步轻盈而哀伤,“今夜,我将与君共品一曲‘寒鸦戏水’……”

寒鸦戏水?毅星一愣,“是……潮筝名曲‘寒鸦戏水’?”

“正是。”磁音明净深沉。

何其有幸啊!毅星说不出话来了。

不觉间,两个人踏入风鹤王国。风云安坐琴前,凝心聚气,于缓捻慢挑、勾挑劈划的弹拨间,徐徐舒展一卷水墨般古朴闲雅的湖光秋色。

深秋,萧瑟湖畔,芦苇默默枯槁。忽而,一群鸥鸟飞落于幽碧凄冷的水面,翩跹起舞,追逐嬉戏。凉风掠过碧水,漾起连绵细腻的波纹,涌向无尽的远方。偶有鱼儿欢跃出水,划出灵动的弧线,再奋力钻入深水。鸥鸟倏然警觉,四下观望片刻,转而振翅飞向天际……渐渐,湖面荡尽波澜,归于苍凉、娴静。

曲终,悠长的余韵仍在耳里,心间起伏、缠绕。

“抚遍筝柱缓弦,吟尽离愁别绪。您的琴音里,有一湖连绵起伏的惆怅,也有一整个深秋苦寂中的豁达。”

“是吗?”风云淡淡笑着,那笑容很像此时遮着月亮的薄云,“我只是单纯地抚琴罢了,至于你说的那些,只是你心底的感应,大概是与琴音妙曲本身的感应。”

“可能吧。”毅星并不争辩,只是喃喃自语起来,“从小到大,我经常一个人呆着。看书,看山,看海,看天空……日出日落,光影变幻着或明或暗的姿态,在文字上,碧空山水间留下奇妙的、不可复制的痕迹。我却总想触碰、感受它们,然后,看着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曾是个奇怪的人,孤独的人。”但现在,我变得不一样了。最后,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上午,风云向公司告了假,在家中绵绵细睡。世界异常安静,身心分外疲惫,于是,梦境也行进得幽深、漫长。

“是……病了吗?”董事长助理办公室里,信步忧心忡忡地举着电话,盘问毅星。

“还好,可能只是累了。”

“你啊,嘴巴真紧。”

“是真的不知道,又怎么信口开河?”

“好吧。他若醒了,记得告诉他,我爹想请他来家中吃个晚饭。今晚若没空,就改日再约……不过其实我都给他发消息了,你再说的话,也很啰嗦……但他关机了,我不知道他开机后会不会第一时间看到我的消息,”他开始自言自语。

“那么,到底要我怎么做?”

“你看着办吧,你总要比轩白游哉更聪明、更有办法,才配长久地在这个职位上干下去的,对吧?!”电话十分赖皮地断了线。

第375章:人心之月

梦——黑如地穴的巷子里,风云却清晰地看见阮秋,立时停下脚步。她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对方,眼神分外阴冷、妖娆,甚至晃动着粼粼幽光,好像要摄取一个人的魂魄。

也许,他依然很爱眼前的这个女子,或者说是克制不住对她的永不寂灭的爱的欲望。但更多的时候,这种一味的毫无意义的爱使思维狭窄,令彼此倍感痛苦,喘不过气来。他明明知道所有的道理,却还是决定向她走去。其间,不时有恶兽的嘶吼声在耳畔炸响,仿佛再走一步,他将被无情地撕碎,抛却于惊悚的山崖或者浩荡的激流。然而,他依然无法被撼动一丝一毫,漫漫眼前与茫茫心中,每一步都走得沉着坚定、惊天动地。遗憾的是,于逼仄的深巷里,没来得及划下一根火柴,点亮一朵光明,他却终究在无以复加的窒息感中醒来了。

“睡得好吗?”芊芊轻声问。

“还好。”他慢慢坐起来,淡淡轻语间抚摸着她的脸,“几点了?”

“下午两点。”

“睡了这么久啊。”他下了床,摆动着高大瘦削的身子走去盥洗室。

“毅星说,今晚,吴甄志董事想邀你去家中做客。”芊芊朝他的背影提醒道。

“好。借此机会,我会告诉他我将离开洛氏董事会的决定。”他沉稳作答,却没有回头,金属质感的嗓音也似蒙了灰,“也挺好的,六月初,我会带你去土耳其旅行。不过,估计毅星也会跟随的,否则我爹不会放心。”她的心忐忑地跳动着,暗暗揣测着他的表情、心情。

“努力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要说——放弃。”傍晚,吴董事沉着脸站在书房窗前,背对着如约而至的风云,轻轻地叹气。

“其实‘放弃’也挺好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同芊芊去旅行了。”风云走到他身边去,一同欣赏罗利暮色。

吴董事不做一声,心里却在交战,对于风云的半途而废,他实在是气恼,然而,他还得予以理解。

“你去哪里?”在自己房里胡思乱想的信步终于忍不住了,岂料刚跨出房门,就迎面碰到准备去书房送茶的母亲。

“只是想去探探他们谈什么了,谈得怎么样了……”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母亲手里端着的托盘,“所以,娘,我去送茶吧。”

“也好。”她露出暖心的慈祥笑容,“顺便提醒他们,晚饭准备好了,都是风云爱吃的养胃的粥和菜。”他紧忙说好,然后转头走去父亲的书房。

“吃完饭再谈吧,”他边敲门边说话,不等里面应答便用胳膊肘顶开虚掩的门,侧身而入,“都是爹和哥爱吃的粥和菜,趁热趁热。”生动明亮的小眼睛不停地眨动,一副自然可爱的样子。风云没有做声,只是微笑着望向吴董事。

“好吧。茶不喝了,吃饭去。”吴家之主发了话,客人便跟着点头,一起出了门。

吃过晚饭,风云陪吴董事散步、聊天。院落里有一方圆形草坪,虽算不上开阔气派,但足以悦目沁心。风云很喜欢站在它的边缘,像是站在碧绿的池塘边,望向爬满别墅外墙的纤巧蔓藤,它们无忧无虑,肆意缠绕,虽得到的并不多,却将生命书写得旺盛而嚣张。

“志爷,戚少爷的那位司机回来了,正在客厅和少爷聊天。”一位家佣走过来,小声提醒道。

“知道了。”吴甄志点了点头,那家佣便转身离开了。

“苏毅星……是个很懂分寸的人。明明留他吃晚饭的,他却推说要去给车子加油……约摸时间差不多了,又恰到好处地赶回来。”他有意无意地夸赞着风云的司机。

“许是车子真的快没油了,所以才急着赶去加满。”风云淡然回复道,“他有时候确实很迷糊……总之,并没有轩白那么细心、机敏,只算是普普通通吧。”吴董事也知道风云只是故意抬举自己的侄女婿,遂一笑置之了。

送别之际,吴家女主人特地将一个精致的淡粉色保温壶交到风云手里,“给芊芊煲了汤,睡前喝一些也没关系,滋润安神,不易发胖。”她的手上有一种令身心愉悦的独特香气。

“多谢。”风云紧忙道谢。

“也要谢谢你送我的‘荷兰公园’,我一直很喜欢这款护手霜的味道,有橙花与茉莉的甜美,也有柠檬和桃子的清新……”她轻轻地夸赞他,“你总是这么细心。”

“您喜欢就好。”他还以微笑,“改日会带芊芊来做客,您做的饭菜真好,但又怕我们常来的话会累着您。”

“不要太客气了,因你不是需要说客套话的客人。我们吴家,盼着你日日来访。”

“好。”他轻柔得体地拥抱了她一下,像是在拥抱一团暖心的微风,“慧姨,我会常来的。”

车子在默默无声中行进着,辉煌的月光将归家的路清晰而耐心地延展开来。忽而,风云开口说,“下次,不要再故意错过了。人家诚意满满地招待,咱们需懂得感悟真心,而不是表现得精明、得体。”

“好。”毅星简短、干脆地答应着,然后,默默品味风云话里那些细微的心情。

“听说,我家女婿刚刚去你家做客了?”不久,吴董事接到了洛爷来电。

“是啊。所以您有何贵干?!”

“怎么好像火气很大似得。”

“因为我所欣赏、信赖的您的唯一的女婿来了,而我太太又很会烧菜,所以晚饭吃得多了些,此时说起话来气就很足、很旺。”他举着电话,尽力压抑着声线作答,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得谢谢你,如此看重我的女婿。”

“我可说不出‘谢’字来,因为风云说本周内会递交辞职报告,不久之后,大概是六月初吧,会带着您的女儿去旅行。”

“他有他的想法,我向来是开明的。”

“老板,您瞧,毕竟现在是下班时间……若没别的吩咐,我要收线了。”

“原来你也知道我才是洛氏的老板。”

“当然。所以,我更知道丘辰并不是老板,至少现在不是,对吧。”

“明天,利用上班时间,我们再聊吧。”洛爷切断了电话。不识好歹的东西!他在心中骂了一句。

第376章:问心无愧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上班路上,风云照例坐在车子里,默默看他的报纸。巴洛克风格的吉他曲萦绕在耳畔,令他心里稍稍释然、愉悦。

“周董事的车子,跟在后面。”不久,毅星压低声音说。

“许是凑巧吧,毕竟走的是同一条路……”风云放下报纸,沉吟片刻,然后说,“开慢点儿,让他的车先过去。”

“好。”毅星稳妥地降下车速。转眼间,周董事的车子便超了过去。

“听说已经准备离开洛氏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可不是这样没有种的。”不服老的老人坐在车里,回望被甩在后面的深蓝色火焰,冷笑道。驾车的周响却闷声不响,这让周爷很不尽兴。

“哎——”周爷故意清了清嗓子,“那么,如果你是戚风云,要怎么反驳我呢?我猜,你会说——我的路还很长,不必那么着急证明自己。”

“抱歉,老板。我不是戚风云,即使是,也不会那么说。”

“那你要怎么说?!”

周响没有立即作答,但他很清楚——一旦他的老板开口问了问题,如果不能很“上道”地给出一个“过脑子”的答案,是很难过关的。

“我只是想暂时离开硝烟四起的战场,以退为进地去度个假,顺便——”周响停顿了一下,沉稳而清晰地说,“顺便将舆论的压力以及集团内部势必掀起的短期混乱完整地甩给洛氏父子。”

“果然是条毒计。”周爷点了点头,“所以事实看上去是——一方面,老丈人逼走了贤能的女婿,扶持草包儿子当家做主……另一方面,女婿非但没抱怨什么,反而携娇妻去土耳其度假……啧啧……”

“所以,您居然是这样的戚风云一直想拔除的利刺。”这一句实在是出其不意,大胆而狠毒。车子里沉默了数秒,然后,周爷冷冷道,“所以,他大概总有办法拔除我吧,然而,在那之后呢?他会平安无事地愈合那个深刻至骨髓的伤口吗?!我想,无数次,他也问过自己这问题吧。”

“希望他足够豁达、聪明。”周响的声音柔和下来,变得纯净、明亮。

“但愿吧。”周爷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欲望,只想戚风云千万不要放弃拔除利刺的野心。对,千万不要。尽管我恨你、厌恶你,但是,不得不承认,你带来了一缕气息——令我这渐渐走向生理衰败的余生不会陷入混沌、无趣,也不会完全孤独的气息!他想着想着,竟然露出笑脸,像是躲在曙色无法抵达的阴影中窥探、窃喜的可怕笑脸。

“婚礼定在六月十六,刚好在你和太太结束旅行之际。”周末上午,尔湾,阳光明媚,罗铮文独自走在迷宫似的街道之中,心情愉快地致电他的知己。

“所以我是没什么借口说不去观礼了吗?”风云望着窗外淡蓝色的天空,微笑着问。

“是的。”铮文停下来,语音渐渐踌躇起来,“婚礼会在罗利举行,毕竟馨儿的娘家在那里,而我呢,在尔湾也没什么亲人……我只有你,你也在罗利,所以这决定挺不错的,对吧?”

“我建议你邀请罗家的人前来观礼,做人做事,别太绝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铮文嘟囔了一句,“即使请了,人家也未必肯来的。”

“关键是你要诚心去‘请’,若人家还是不肯来,你也问心无愧了,对吧?!”

“好吧。我知道了。”铮文松了口,话锋一转,明知故问,“那么,你呢?好好的怎么就决定辞去洛氏董事一职,和太太去旅行了呢?”

“一样的道理。”风云坦然回复,“年年岁岁,我诚心去担当那个职位,若人家仍不认可,我也问心无愧了。”

听到此处,铮文真想大骂洛家,可还是按捺着,谨慎地表示着愤慨,“也就是你吧。也就是你这种被温润玄书浸透了头脑的人物才会这么老老实实、默不作声地离开洛氏!”

“我可没离开,”风云轻轻回复,“因为我不会离开我的太太,所以,怎么可能与整个洛氏脱离关系呢?”

电话两端沉默了数秒,然后,铮文轻声说,“好吧。我其实是懂你的。”

收线之后,两个人各自交抱着单薄的双臂,用眼角散布着些许鱼尾纹的双眼去触碰忧郁的淡蓝色天空,然后,轻柔地笑了笑。

“在我看来,文郎有股天然的迷人的力量。但他是戚风云的知己,这一点太讨厌了。”接近中午,铎爷坐在办公室里,边端详着桌面上那张内容端庄恭敬的请柬,边跟自己老哥聊电话,“所以,回不回罗利观礼,倒是把我难住了。”

“也就是跟你客气客气吧,还当真烦恼上了?!”胥爷当即怼回一句。

“那我就回去吧,权当做是去看看您。再说,人家客气,我就得大方。”

胥爷一愣,“你真是既可气又好笑。”

“有什么不好吗?”铎爷笑起来,“您就没什么好消息要跟我说说吗?比如,驰儿与婷婷的造人计划……”

“哪里堵心你就偏偏要问。”

“哦。抱歉抱歉。”

“这世界就是这样,亲兄弟又怎样?!当我还在因为抱不上孙子而心酸难过时,你这天才般的似能看穿人心的高级人类,却偏偏、故意要问出风凉话来。”电话在气恼与失望中断了线。

您的世界就是这样,对亲兄弟的要求多得要死,句式章法,条条框框,一字一句都不愿宽容、放过……您就不能想一想吗?纵使世界再薄情,我也是您唯一的以血脉深情紧紧相连的亲兄弟。

铎爷叹了口气,继续对自己说——算了,不跟您计较了。我依然会以您为重,而您呢,就随意吧。

“我也不想总是对他发脾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从别人嘴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不那么刺耳扎心。”放下电话,胥爷忍不住跟自己的太太诉诉苦。随着岁月的波澜不断推进,他已习惯于这样了。

“症结并不难找,不过是‘在乎’二字。因为在乎,所以分外敏感、难以宽容。”她轻声作答。

第377章:水到渠成

夕阳西下,一位气派的老人站在山顶,凝神瞭望光影正盛的万家灯火。虽他的岁月正缓缓老去,然而仍有一脉灯火在心中火热地迸发、跳荡,使他于每时每刻,幻想繁荣。

“爹,”周珞照例走来呼唤他,亲昵地陪着他,温暖又贴心。

“又要吃晚饭了吗?”他轻轻地叹气,“好像刚刚吃过似得,却又过了一天啊。”

“那么待会儿再吃。”她将头轻轻地挨着他的肩膀,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那样撒娇,“如果可以,我宁愿就这样,一直一直,简简单单地过下去。”

他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立在那里,丰碑一般,任由女儿依偎、依靠。

晚风,神秘之中兼纳了不可描述的疏朗,我留着一点儿窗的缝隙,请它偶尔钻进来,吹拂我,宽慰我的心情……灯下的阮秋停笔,缓了一缓,思考使精致秀美的容貌里多了一丝清冷的性感。转而,她继续写道——很多东西,本来不属于我,然而,如同伸手摘星,不可思议地,我竟就得到了。这使长久地浸泡在孤独现实中的我有一些不清醒了。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幸运,对我而言,总有一天,我要付上代价,惨痛的代价。我只是想祈求,那代价无关丘辰、明达,还有……她犹豫了一下,重重写下——风云。

此时,戚氏庄园,别墅的大露台上,雪茄客眼望星空,独自吞云吐雾,灰白色的烟圈随风袅袅回旋。她,对我而言,终将成为一道难以跨越的深渊吧。他暗暗思量。然而,他的脸却依然一味地英俊、温和、苍白、憔悴,毫不显露内心情绪的破绽。

这世上,很多人会在寻常生活中闪现,或许一闪而过,或许反反复复,然而,只有极少数能够真正成为内心深处的牵挂。

“我睡不着。”凌晨,周珞致电陈进,算不得柔和的语气里有一种隐秘的撒娇。

“那么,说说话吧。”他的声音很平静,既没有对女友的宠溺,也没有被无端扰醒的迷糊或者气恼。

“起先,对于波士顿商业区的房产,无非就是托管出租,所以这几年我爹是没怎么操过心的。可这一回,原租客不再续租后,洛爷非要出钱来买,倒是让我爹颇为意外。”

原来终究是为了这件与戚风云相关联的事而睡不着。陈进暗自不爽。

“既然价钱合适,洛爷又是得罪不起的……买卖也就顺理成章地迅速达成了。至于洛爷买来做什么,我们是没什么好奇心的。”她故意停下来,想听他说出宽慰的话来——所以整件事再怎么发展,也是与周家无关的。

然而,他似乎只想做个专注的倾听者。

“那么,作为旁观者,你怎么看待风云哥辞去洛氏董事的事?!”她只得挑明了问。

简单地说就是不关你的事。再说,大半夜的跟你男友谈你暗恋的那个风云哥的闲事,不觉得很过分吗?!他真想这么痛快地怼她。

“你,我,我们俩作为旁观者,冷眼旁观就好。”他轻轻地说。

她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我倒不是为了这个才失眠的。多半也是想你,才想出个借口来扰你的。”这种鬼话鬼都不信。她心虚地想。

“既然想我,那么今天下了班我去接你,先去吃个饭,再去听场音乐会,接下来,我们可以相伴着去看星空,或是,做些别的……直到天明……你觉得如何?”他哪里是肯吃亏的男人,顺势就要她拿约会甚至更亲昵、更具突破性的触碰来做补偿。

“好。”她竟然干脆地答应了。既然你都厚着脸皮开了口,她暗想,转念又觉得也不算是厚脸皮吧,若以“水到渠成”来想的话,心里会更为舒适些吧。“那么,我得睡会儿,不然不漂亮了。”她挂断了电话。

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得半阖着迷蒙的眼睛发愣。原以为与她的爱情绝对经不住嫉妒去戳,但此时看来,反而是原本在他骨子里涌动多年的没怎么实践过的狭隘爱情观被蒸发掉了——他居然也可以宽容她偶尔闪现的爱的走神儿!这种罕有的宽容以及对于不寻常约会的憧憬,一浪又一浪地搔着他的爱的神经,使其如被连绵拨动的琴弦般颤动,再颤动,并传导出酥麻的快感。

“娘,今晚,您不必等我回来……我约了珞珞去听音乐会,如果太晚的话,可能会在外将就一下,明早直接去上班。”清晨来临,陈进像个清澈的大男孩儿那样向母亲报备今晚同女友的约会。在恋爱方面,他几乎是一张白纸,一想到这一点,他莫名地觉得自己过往还真是挺挑剔、高傲、蹩脚,怪诞的。

“哦。好。”她简单明了地答应了。儿子啊。不必胆怯,好好去爱吧。她在想,那些可以轻车熟路地驾驭恋爱过程的老手却未必能抱得美人归的。

“今晚,陈进约我去听音乐会……我想,如果太晚的话……”此时,恋爱经历同样为零的周大小姐也正向父亲报备一场难以严谨描述的约会。

“你可以在外头过夜的,毕竟,两个人今后能不能过到一块去,很多方面都得适度切磋、琢磨一下。只是,你是大姑娘了,应该懂得保护好自己。还有,我会安排特别机灵的人盯梢的……这样的话,一旦哪里出了问题,你可以及时喊停。”他措辞理智,轻描淡写,心里却想——虽然女大不中留,挡也挡不住,但是,我捧在手心呵护多年的女儿,怎么可以放心大胆地送到陈进嘴边去咬?!

“我懂了。”她轻轻地回答。接下来,她跟随着父亲,循规蹈矩地去上班,做一位董事分内的工作。但是,一团团关于晚间约会的热闹而大胆的幻想时时冲击着她的头脑,使得她惶惶不可终日。

人生总有很多第一次。她不断地对自己说,虽然迟了一些,但至少,我愿意迈出这一步了。

就这么,夜晚降临了。郎才女貌、势均力敌的一对情侣见了面,吃了饭,听了音乐会,看了好一会儿星空……在这之后,他们决定将爱情向前推进一步。虽然整个过程别别扭扭、手忙脚乱,然而,他们还是顺利地度过了属于他们的这个夜晚,迎来了崭新的黎明。

第378章:目眩神迷

清晨,卧房的门被稚嫩地敲了两下,戚风云知道,那是儿子戚谦洛站在门外。“进来吧。洛儿。”他暂时卸下了海一样沉郁的气质,用极温暖的声音说。

洛儿推门而入,四下张望,只看见父亲立在卧房正中,和圆形茶几上摆放的一大束小可爱花园玫瑰一道,朝自己芬芳地微笑,便料定母亲此时正在盥洗室里洗漱。于是,他飞奔到父亲怀里,轻轻而委屈地说,“我有一点儿不高兴。爹娘出去旅游,要好久,却不带着我。”

“我们仍然爱你啊,很爱你,但并不代表我们不可以有自己的时光。还有,虽然你听了会有一点儿难过,但你还是要知道,爹娘陪不了你一辈子的。”

“我知道,人都要死的。就像我们每年都要去祭拜的奶奶和姑姑那样。有一天,爷爷也会那样,爹娘也会那样……每个人都会那样。”说着说着,洛儿似乎要哭了,“对不起,爹,哥哥们总笑话我是个爱哭鬼,一点儿也没错。”

“没什么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哥哥们也并不是笑话你的。他们总是赞你的画很好看,也总弹钢琴曲给你听,对不对?”

“好像是这样的。”他抬头看着父亲,湿润的大眼睛里映着清澈的晨光。“但是你们去那么久,我会很想很想你们的。”

“我们也会很想很想你的,所以,每天都视频、聊天吧,好不好?”

“好吧。”他再次拥抱父亲,深深地,极为陶醉地。

“在说悄悄话吗?”芊芊走过来,纤纤玉手摆弄着那些馥郁芳香的层叠花瓣,有意无意地问着。

风云自然知道她只是明知故问,遂笑着说,“是啊。抱歉,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但是,我的太太,不要因此而弄出不高兴的样子给我和洛儿瞧。这很公平的,我们夫妻之间也有很多秘密,我们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洛儿的。”

“好吧。”拨弄着古典花蕾的手指停了下来,她嘟囔道,“你可真是的。”随即上前拥抱着父子俩,像是拥抱着她的整个世界。

“什么时候开始,洛儿有了自己的见解。”不久,风云照例下楼去上班,芊芊照例送他,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发表了感慨。

“从他出生开始,他就是个独立而完整的人……也许,在父母心里,子女永远都是孩子,但如果换个角度倾听、端详,你会发现他早就开启了他的世界、他的时代。而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时代里,他并非我们的全部,他只是最可爱的过客。”

“怎么忽然这么说……听上去很让人难过。”她嗔了一下,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毅星,适时转移话题道,“他,也势必会参与我们俩的旅行吧。”

“还以为你会说‘掺和’呢。”风云略带怜惜地抚摸着她的乌泽油亮的发丝,“这说明你并不介怀他的跟随,这很难得啊。”

“那是因为他也很难得。人长得和顺儒雅,眼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光泽,性格也好,做事思路清晰、兢兢业业,礼仪与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听说他还是位非常有天分的摄影师,这多么好,可以为我们的旅行定格下很多值得回味的瞬间。”

风云点了点头,“他居然可以得到我太太这般赞赏,真是了不起。”

“你是拐着弯儿说我刻薄吗?”

“我是说,再不走,我就要迟到了。”他轻轻吻了她的脸颊,“晚上再聊聊旅行的行程。”

“你定吧。”她不假思索地说。

“你的想法很重要的。因为这是我们俩的旅行。”他认真地回复道。

“好,知道了。”她觉得自己幸福得有些目眩神迷了。

“说实话,我总是不想单独面对周董事……可我的确约了他待会儿在办公室见面,而比这更糟的是——此刻,我们势必是要迟到了。”路上,戚风云忽然对毅星吐露了心里话。

“抱歉,老板。赶时间不是我的强项,我最擅长的,只是保证您的安全,我们的安全。”司机尽忠职守地回复道。

“不要答得这么紧绷绷的,你我之间,没有职场江湖,所以不必把每一次对话都当做一种测试或者考验。”

“虽然答得紧绷绷的,但这也的确是心里话。我这个人,其实很无趣。”

“还好,还好。”风云将眸光滑向车窗外,感觉阴郁的心绪已被无趣之人擦亮了。

“今日谈话的主题是什么?如何解决目前公司的市场困局?还是又要来戳你认为我拉拢起来的那么一撮人,故意营造出来的业绩泡沫?!”

“您的设想里还有别的选项吗?这个开场白让我接不下去。”

董事长办公室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面色凝重,彼此眼中皆闪耀着光芒。

“其实,土耳其是一个适合慢慢享受、静心体会的国度,所以,十天的旅程对于它来说有些仓促、短暂。”周董事再度开口,语气没有一丝缓和,“而对于此刻的戚氏来说,你的任性而仓促的旅程又是如此漫长、难熬。”

“关于旅行,我已向董事会报备,工作也已大致安排妥当,此刻就不再解释了。”

“那么,土耳其安全吗?”

“不能说完全祥和吧,听说最近首都安卡拉有过大规模游行,所以我会避开那里。另外,伊斯坦布尔人群集中的地方也不打算去了。但我的导游朋友说,其实这世界没有哪里是百分百安全的,只要放平心态,懂得适度地自我保护就好。”

“那好吧,毕竟你都这么说了……”周爷耸耸肩,“祝你和芊芊旅途愉快。”他准备起身,“没别的事儿的话,”

“有。”风云轻声回应,“您需要再坐一会儿。”

“我希望你能直奔主题。”

“我看了您的工作报告,少有笔墨提及过去的业绩,而对未来的问题与计划做了切实可行的论述……您已经很久没给我这种惊喜了。”

“所以呢?不嫌我人老是非多了?打算再度重用我了?”

“是的。虽然这个决定很让我痛苦,但是,不得不承认,您是戚氏现阶段最需要的人才,能帮助戚氏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获胜的人才!所以,我放肆地请求您做个聪明人吧,别再给我机会去戳那些精心构建的业绩泡沫……我不想您毁了自己,更不想做与我本心背道而驰的恶人。”

风云停住话语,办公室里立即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让人想猛烈地喊叫,然后,他平静而温和地继续说,“谈话的最后,我还想说——也许,我们都一样,并没有一心一意地在道德与法律设定的规则内行走,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为所欲为,可以蒙蔽、欺凌那些比自己踏实、善良的人们。”

第379章:愚者旅程

风云携妻踏上了去土耳其的旅程,虽然公公说,那只是一种保养光鲜外表的虚伪与懒惰罢了,但我却认为,在忙碌而浮躁的时代里,他肯腾出时间让自己偶尔也慢下来,让心变得安静,真的很迷人。

夜正在哼唱最深沉的旋律,阮秋静静地聆听,并将心情浸于笔端,自由而孤独地自我倾诉着。

我什么时候能有一场那样的旅行?她望了眼星空,继续写道,不过,我的明达居然长了两颗雪白的门牙,这种惊喜简直大过一切。他总是喜欢坐在我的腿上,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伸手去够着我手上的东西——手机,书,花朵,或是可爱的、柔软的玩具……他现在已经是位爬行高手了,动作敏捷、娴熟,这一点也促使我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我享受这样的光阴,世界仿佛只有我和他,我们对望着,亲近着,拍拍手,傻笑一下……牢牢地牵扯着彼此的神思。

她对着月光与群星,默默书写她的日记,偶尔,也会转回头,看着被自己遗落的睡梦中的丈夫,只是静静地看着,只是持续几秒钟而已。最终,她将日记锁回抽屉里,重新回到床榻上,并轻柔地、一点点地将身子向他挪动,忽而,他伸出手臂,将她勾入怀中,奉上深深而细密的吻……

如果,未来仅仅是时间一成不变地铺展、延伸而已,那么,对于必然的消亡的终点,她愿意当做永生来微笑着、怡然自得地品读。但是,当亲身经历过埋藏在时光里的充斥着变数的人生命运,她似乎已无法再那么豁达、勇敢了。

此刻,所有的幸运、幸福会不会只是一幕戏?或者说是命运之神向她偶然释放的一次短暂善意?!

“土耳其最近也不是很太平。”清晨,餐桌前,向薄筝自然而然地牵挂、担心起女儿女婿来。

“娘,骨子里中规中矩之人,在实际行动中是不会极端地冒险的……所以,放心吧。”丘辰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对戚风云厌恶而恨不得其被暴动的人群踩踏而亡。不巧的是,他嘴角那一丝笑意不知不觉地表露了内心的破绽,又恰巧被他的秋儿捕捉到了,于是,他也只得回避她的绵里藏针的眸光,低了头,继续喝面前的那一小碗乳白醇厚的河豚鱼汤。

同样的早晨,戚氏庄园里,戚风鹤的大儿子戚谦诚嚷着要在上学之前给爷爷弹奏新近练熟的钢琴曲。于是,全家坐下来洗耳恭听。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此少年很有天分,虽然在这个年纪,音乐于他而言,只是精准背诵、弹奏的音符与节奏罢了。同时,谦诚的意图也明了得很——他需要靠这个技能来获得爷爷的额外青睐与宠爱,那些他认为本就该属于正宗嫡传的博大厚重的偏爱。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与神态越来越像亲家陈修的大孙子,戚雄业无法产生多大好感,也就无法把其放在眼里、心上。在戚氏之主的世界里,永远没有人可以与风云,以及风云的儿子相提并论。

“风云也真是的,偏偏还要在伊斯坦布尔逗留……虽然那里目前尚算和谐,但是……总之……不放心啊。”待孙儿们上学去了,戚爷携娇妻在花园里散步,温情念叨着他的儿子。

周锦然没有说话,只是用水汪汪的眼睛回应了一个诚恳而哀婉的笑容。她的细腻柔软的手被握在戚爷手里,也仿佛会化掉一般。

于是,他停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她,像是在欣赏一件需要倍加呵护的精美而脆弱的瓷器……她使他染上了一种瘾,一种历经岁月磨炼与积累而一点一滴渗入的——瘾。

清晨,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注视之下,伊斯坦布尔开启了全新的一天。风云与芊芊站在横跨金角湾的加拉塔大桥上,欣赏那条布满清真寺圆顶与尖塔的天际线。从桥面延伸出去,在不起眼的地方,一位衣着朴素、白皙英俊的男子隐没在众多垂钓者中间,目光专注地落在风云夫妇身上。咸湿的海风不断将鱼腥与汽车尾气的混合味道扑在他的脸上,海鸥不时掠过,铁桥之下间或响起汽笛声……这些丝毫撼动不了他的专注度。

忽而,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妇牵着春花般明媚可人的小女孩,脚步匆匆地从风云夫妇身边走过,风云不由自主地目送她们远去……毅星举起相机,抓拍到了美好的瞬间。

不久,三个人在欧洲新区一侧的海岸边找了家餐厅,迎着温暖和煦的阳光吃早饭。风云实在无法咽下那些半生的米饭、裹着厚厚面粉的炸虾,只是勉强吃了几口当地产的刺少肉嫩的煎鱼,然后安静地看着海边漫步的人们、海峡中往来的船只,以及对岸的耶尼清真寺与圣索菲亚大教堂……

“我曾来过土耳其几次。老城区这边与游客搭讪的骗子不少,他们尤其爱对东方面孔下手……另外,此时,遍布景点与街区要道的武装警察和防暴车辆足以说明——伊斯坦布尔的气氛并不轻松啊。”早餐渐近尾声,出于保镖的使命,毅星不得不提醒风云夫妇。

“本来还有几处特别想去的地方……不过,既然你一再提醒、强调,那么我们就尽快动身去卡帕多奇亚吧,芊芊很期盼再度乘坐热气球,体味与太阳一同升起的美妙感觉。”风云停顿了一下,看了眼芊芊,又望向毅星,“这是个复杂的世界,唯智者才能放下尘埃,以清澈淡然的心境来勇敢觉悟它的每一寸意义与价值。显然,你不是,而被你说服的我也不是。”

“我也不是。”芊芊推开眼前的蔬菜海鲜汤,轻声附和。

“好吧。三个愚者干一杯吧。庆贺我们可以在迷惘的时代里,消耗迷惘的时光。”风云笑了,举起手边的一杯土耳其红茶,其余二人也跟着笑了,并愉快地碰了杯。

回酒店的途中,风云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思考着这场不可预知的旅行的意义。它究竟预示了什么?会给予自己什么?大概是,偶然地在星月国度隐没自我,真切感触斗争与变革,以修炼包容之心与宽远的见识吧。

第380章:风云铠甲

夜色苍茫,一辆汽车沿着蜿蜒山路孤独行驶着。

“戚风云可还安好?”安坐在后排座椅里的周澎湃问司机周响。

“很好。据咱们的眼线说,明处的苏毅星已经够机敏了,暗里竟还有至少两个更厉害的角色保驾护航。”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风云的欣赏。

“他是很会笼络人心,且笼络的皆是肯为他牵肠挂肚、鞠躬尽瘁的厉害人物。”周爷沉着脸,冷若冰霜地讥讽道。

空气沉默了,车子缓缓转过一片开满山花的灌木林,继续向繁星满天的山顶攀爬。

香气在车内悠悠飘浮,释放着疏朗自然的意境。然而,周爷仍浸在巨大的阴影般的年轮里,他越来越能感知到生命所面临的侵蚀与炙烤,与此同时,还有越来越锋利的野心正在狠狠地刮他的老骨头。

回到家中,感觉孤孤单单的。他的女儿与陈进有约,所以,孤孤单单回来的他也没什么吃晚饭的胃口了。不过他也能予以理解——人在衣食无忧的时候,爱情总是美的。

夜色恬静,周珞与陈进并肩在湖边慢慢行走,湖水映着月光,月光又携着晚风,温柔地抚摸着两个人的眉眼、相似的笔直的鼻,以及微微上扬的羞涩嘴角。

“累不累?还要走吗?”他摇了摇她的手,轻轻地问。

“没办法,香浓的肉汤和好吃的小笼包填满了胃……若不走走,会发福的。”她笑着说。

“不会的。”他摇了摇头,望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夜里还可以做其他运动的。”

她愣了一下,“你简直……”然后抿着嘴唇,不再说话,只是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娇羞样貌。

也许,这充满磁性的境界在他们的生命中不过是一刹那,灿烂后便会迅速沉寂、昏暗的一刹那,但至少本是孤独、迟钝的他们也如大多数品尝过美妙爱情的痴男怨女那般,在年华里,汲取欢乐,不曾错过。

旅程中的夜,停留在临近希腊的阿拉恰特的爱琴海边,戚风云莫名地陷进童年那场濒死的噩梦里。那是一种缓缓沉入黑暗的绝望而麻痹的状态,无力思考、怨恨,痛苦,憧憬……空气开始安静,死亡渐渐爬满周身,每一寸落幕的黯淡里,又多了一道重生的光。

“怎么了?风云。”温柔而困倦的语声在静寂中格外清晰,且触动人心。他慢慢苏醒。明明是温暖安静的夜,且四下浸满了淡而甜的花香,他浑身却似浸透了冰冷沉重的雨水,不自觉地颤抖着。而芊芊也没再问什么,只是打起精神,温柔而痴情地守护、安抚着他。又过了一会儿,他松弛开皱成一团的眉头,风平浪静地说出,“我没事。”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随即翻身起来,走进卫生间,双手支在冰凉的洗手台上,躬着身子,抬眼去看镜中那张苍白的不再遮掩内心悲苦与愤怒的脸,微微而深切地喘息着。

他回到卧室,爬进薄而软的被子里,她小心翼翼地依偎过来,用对待刚做了噩梦的孩童那般温柔而极具力量的母亲的口吻说,“别怕,别怕,睡吧。”携手共度了这许多年,她觉得自己了解丈夫身上的每一道伤痕——虽然那些伤痕究竟深刻到何种程度,她又实在无法估量。

六月之晨,古老的酒店渐渐苏醒,舒展极美的厅堂与庭院。风云夫妇的房间位于三楼,透过深沉色调的落地窗帘,可以看到位于花园正中的亮蓝色大泳池。从噩梦中复原的风云立在窗前,静静观察正在泳池边的躺椅里翻书看的毅星,被波光扰乱的阳光专注地映照着他,被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裤包裹着的修长身躯有一种中规中矩的迷人韵致。

“下一回,如果时间足够,我们可以坐船渡到希腊那边的爱琴海……”芊芊从背后抱住风云,轻轻地说。

“好,我答应你。”风云将左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连续轻拍了几下。

吃过早饭,三个人来到爱琴海边。多情的晨光照着深蓝透亮的海面,零星的游客点缀在画面里,戏水或是拍照,绽放着一张张颇为懂得享受生活的笑脸。

海边的咖啡馆很多,慵懒分布着,三人随意走进一家,但也许并非随意,而是被莫扎特的a大调协奏曲深深吸引。众人落座,不约而同地点了蕴藏奥斯曼帝国风采的土耳其咖啡,然后默不作声地看着远处码头上停泊的大大小小的船只。

“大概总会有一艘船,可以载我们去希腊。”忽而,风云喃喃。

“老板,您,不打算去参加您那位好友的婚礼了吗?”毅星本能地当真起来,怯怯地问。

“他开玩笑的。”芊芊朝毅星微笑,“也难怪你警觉,他很少开玩笑的。”她接过一位优雅的老者端来的咖啡,随意喝了一口,刹那间,她的手臂哆嗦了一下,然后,又立即稳住了,进而慢慢低下头去继续喝她的咖啡,不做声了。

“哦。”尽职的保镖点了点头,然后对于她的异样给予关注,“咖啡……味道不好吗?”

她抬起头,摇摇头,牵动嘴角,勉强地笑了笑。他见状,也就不再深究细问了。他低下头去喝咖啡,因不相信芊芊对风云人物的“玩笑论”,所以不露痕迹地去读一双迷人至极的丹凤眼,终于得到了令其安心的答案。

世间,只有一人,有那样一双眼睛。归途,毅星一直在回味,回味,几乎无法自拔……但他以不可思议的力道牢牢记得并守住自己的使命、职责。他也已感知到,在这段旅程里,还有与他怀有同样信念的神秘人物萦绕在周围。但那些对他们三人心怀善意的守护者是谁?又是谁派来的?他只是偶尔有些好奇而已。

此时,芊芊正尽力遮掩着眸光里隐约晃动的泪光——那一杯土耳其咖啡里潜藏的独一无二的味道,让她顿悟了苏大成的存在!舌尖触到咖啡的不经意的一刹那,她与那位旧人的心碰上了,她笃定是他——相交多年的兄长般的旧人。此后,复杂的情绪就一直在搅动着她的头脑,以至于她好不容易才能按捺住想要大声叫喊的冲动。他果然还活着,平安地活着……这真好,真好。滚烫的泪落下来,她急忙拭去,然后小心瞥看着身旁的爱人。

而风云呢?也自有他的心事。即将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如常披挂着他的铠甲,去斡旋、去斗争、去厮杀、去守卫……也许直到老去,方可再现初心。

别了,星月国度。他抬起头,眸光滑向蔚蓝的天空,一切的一切都藏在那博大里,他想,虽然看起来仍是什么都没有,但那不一样,不一样的。

第381章:新手爱情

“没来上班啊。”

“嗯。头疼,身子没劲儿,所以在家躺着。”

“哦。约会完了,人也累病了……”

“别这样损我。爹。”

“那么说正题吧。你,没来上班,是没跟公司领导提前请假的。即使是偶感风寒,累了病了,也显然不是逃避规定的正当理由。”

“对不起。”迷迷糊糊的周珞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轻声道歉。

“于‘公’而言,道歉没什么用处,还是扣工资比较实际。于‘私’而言,爹只是敲打敲打你……在爱情里,悠着点儿吧。”

放下电话,她走到梳妆镜前,坐定,看着羞红的脸庞发呆。

古董时钟响了一声,十点了。她叹了口气,手机莫名唱起歌来。

“好点儿了吗?”陈进来电,语音里浸满关切与爱恋。

“不太好。”随即,她照实说了来龙去脉。

“那么,我去跟他老人家解释一下吧。”他有些内疚,也觉得未来的老丈人果然不好相处。

“我不怎么懂得两头瞒、四面圆……我的道法就是实话实说。”她心想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别嫌我爹厉害、不好相处。未来结了婚,爹娘成为共同的爹娘,大家总要拿出诚心与耐性来好好相处的。

“哦。”他只是“哦”了一下。短暂的安静使彼此感觉有一丝异样。

“还以为你会表表决心,或者,哪怕是说些逃避、败兴的话,也比‘哦’一声强得多。”她开了口,毫不掩饰地表达不满,窗外恰停落了一只爱唱歌的鸟,歪着头朝她叽喳不停。

“我也纳闷,在你面前,我变笨了,伶牙俐齿派不上用场。”她听了这话,便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她并不沮丧,爱情就是爱情,即使虚空,也仍有香气释放于心,使她确信自己找到了托身之地。

飞机上,风云正在读一本新买的书,芊芊依偎着他,睡得幸福安稳。毅星坐在不远处,隔着过道刚好能看到风云的侧脸,只是,他不太好意思一直盯着那侧脸。啊,旅程即将结束了。不,是已经结束了。想到这里,心情变得说不清楚了。跋涉的辛苦、冒险的刺激、守护的揪心,适度隐藏自我的孤独……这一切是多么难忘啊。然而,旅行的结束也并不意味着昼夜警惕的心境可以有半分松懈,因为毫不夸张地说,他已经追寻到了足以用整个生命去投入的目标、事业。

风云仍在读书,对于毅星的默默注视毫无察觉,不,也许只是看起来毫无察觉。有一个人,那么近,又那么遥远,对于心思缜密的风云来说,不可能毫无感应吧。

六月之夜,天气温暖而羞涩。只是,空气湿漉漉的,仿佛在预告一场随时降临的阵雨。戒备森严的山顶庄园里,飘浮着紧张而郁闷的气息。陈进整理着可体的西装,摆动挺拔的身躯,跟随一名训练有素的壮汉去往周爷的书房。

“珞珞吃了药,刚刚睡了。”周爷撂下书,抬眼看立在门内的气宇轩昂的陈进。

“那么,您此时若得空,晚辈想与您聊聊。”

“也好。”周爷点了头,拨通了桌面上的古董电话,“沏杯安神的花茶来。”放下电话,他指了指临窗而设的太师椅,“坐吧。”

陈进坐了过去,眸光落在身侧的小茶几上,这是一块取自天然的树根,近乎圆形的桌面上布满了奇妙的漩涡状纹理。

“喜欢吗?可以送你。”磁音入耳,令陈进一惊,脱口便问,“可以吗?”随即又觉得大为失礼,遂凝滞几秒,再改口说,“真心喜欢,只是,又觉得我的书房衬不起它的天然气度。”

“嗯。果然会聊天。”周爷淡然一笑,气氛得以舒缓。恰于此时,随三下柔和的敲门声,周响侧身而入,左手托着的小圆盘里有一杯热茶。

“尝尝看,虽只是一小杯,然而仍有沏茶的上乘功夫在的。”周爷推荐道。

“多谢。”陈进恭敬地接过茶,道了谢。周响还礼,又转回头去朝周爷恭谨地说,“您刚刚已品过茶了,就别再喝这个了……好吗?”

“好。”周爷点了点头,周响就此出了门。

金灿灿的一整朵菊花渐渐充满了整个杯子,房间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菊香。

“这是金丝皇菊吗?喝起来莫名地让人安心。”陈进赞叹起来。

“据说是产自江西婺源,但我并不懂这些的。”周爷轻描淡写地回应着,然后顿了顿,又说,“觉得好的话,可以送你一些,带回去给周画家尝尝。”

“那么,多谢您。”陈进起身道谢。

“不要这么拘谨见外的。”周爷示意其坐下,然后和颜悦色道,“自在些,才好聊天的……但不知今夜贤侄要聊些什么。”

“哦,”陈进润了口茶汤,再轻轻地说,“我,很爱珞珞。爱情,一旦起了头,就变得难以把控……我,满脑子都是她,每天都想见到她,看她的笑容,听她说话,向她倾诉,想和她一起去做很多很多事……也就,难免失了分寸。”这一段话,从容自然,张弛有度,有一种溪水流动的节奏。

周爷意外于那个向来趾高气昂、得意洋洋的陈进不见了。也许,爱情来了,很多欲望被拼命释放的同时,也有很多特质被收敛、隐藏起来。

“我不太懂爱情,因此觉得它就像一块迟早要被消耗掉的香皂,起初很香,很好用,到了后来,越用越小,小到想悄悄扔掉余下的那一点儿,再去想买一块全新的来愉悦、洗涤身心。”

屋子里沉默了,两个人认真地互看一眼,再各自将眸光收回来。一个看书,一个看杯子里的菊花。

“在爱情里,我是新手,并且不打算变成老手、高手。但我可以肯定,我和珞珞的爱情不是香皂,或是别的什么容易消耗掉的物质。”

“但愿吧。”周爷耸耸肩膀,端详着那张虽英俊硬朗却不太讨人喜欢的脸庞,“虽然乱贴标签是不对的,但恕我直言,你的相貌,有点儿薄情的韵致。”陈进的嘴巴挣扎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争辩什么。

“其实当初,我岳父也是这么说我的……但没什么用处,我太太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我,和和睦睦了一辈子。而今,我终于体会到岳父的心情了。”夜色映照于周爷眼中,泛起几许黯然的波澜。

第382章:知己文郎

罗利之晨,旅行归来的戚风云在庄园里散步。风低声唱着六月情歌,花朵、青草、高而密的古树,以及勤奋的鸟儿们一路跟随着合唱。他在荷花池边停下来,望着水面上的碧绿叶子,思想在摇曳、打转,离不开两个直男间的关乎深刻友谊与心灵欢乐的岁月……然后,他希望时光固定在此刻,幸福的六月光辉可以一直照耀他的唯一的知己文郎。这样的期盼也在他心中漾起一圈圈快乐的涟漪。

“在想我吗?风云。”无比熟悉的磁音飘入耳中,风云一惊,再一抬头,知己文郎竟就在眼前。

“你来了啊……帅气的新郎。”风云放低了声音,温柔问询,“新娘子呢?”

“自然还在娘家呢,等我去娶。”两个人极有默契地笑着,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路,轻而易举便可步调一致,无话不谈。而立不远处的罗平与毅星唯恐打扰了这样默契的友谊,只得默默隐退到别墅里面守候。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罗铮文。”窗前的戚爷面色凝重,眼睛紧紧盯着在开阔的庄园里自由行走的两位惊世骇俗的男子。“如果我的风云有一点儿瑕疵、阴影,那么,必然是拜他所赐。”一旁的周锦然仍然没有说上几句附和或者安慰的话。谨言慎行是悬在她心上的刀子,因此,她比常人更知道柔软的舌头不可轻易卷曲。

“但有什么办法呢?风云总是不想从过去种种挣脱出来,剥离得干干净净。”这一回,他将眸光郑重地落到伴侣的脸上,“你说呢?我该不该去劝劝?!”

“如果劝说有用的话……于他而言,自然是您的劝说效能最大。”她轻声说。

“你啊——”他本想埋怨几句,却看着楚楚可怜的她笑了。这个女人,与阮芽截然不同的女人,才是最适合做如他这般男人的伴侣的。但是,他也知道,包裹在“谨言慎行”躯壳内的这个女人,并非天性如此,所以,她的所有的作为伴侣的好,其实是站在崩溃边缘的。曾经,楚楚之死刺破了她的精神,使她越了界,实实在在地崩溃了一把。如今,她又回来了,像一只脆弱而完好的瓷器。他就此希望她不要再度碎裂,崩溃,因为失而复得之后,得而复失的恐怖程度不可估量。

“婚礼之前,就住在这里吧。这算是我的请求。”一对知己结束了散步,回到风云的书房里,本是对坐着,品着热茶,欣赏姿态古雅的盆景,风云却忽而开腔说这淡然而热烈的话,铮文之心像被一根嫩刺戳了一下,痛而痒着,“这样做,戚爷必定是不会开心的,他总觉得我迟早会刷爆你的人品,连累得你跟我一样,千疮百孔的。”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说。还有,你我之间,不要扯别人。”

“我这个人,本是裹着重重厚厚的壳,坚硬得没有缝隙,然而一遇到你,就开裂了,且乱了套……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用清泉般的音色说,“这么多年,我也依然是这样面对你的,改不了了。”

“嗯。那就别改。”

听了这话,安下心来的铮文又把声带紧张起来说,“还有件事,罗氏现今的老板本是邀我住他在罗利的大宅的……说是要为我撑一份迎娶新娘的体面,可我觉得假惺惺的,就婉拒了。”

“我希望你能去掉‘假惺惺’三个字,你对此刻的罗氏,不该用这样的字眼儿。”于是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铮文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懂了。”

“下午我们把婚礼流程捋顺一遍……晚上,我再代表你去文家拜访一下。明天的日程暂时不跟你细说了,怕你叫苦喊累的。放心,后天的天气会很好,非常适合结婚。”

“好。那么今晚我们可以喝一杯吗?”

“改日吧。”

“好。听你的。”铮文又品了一口渐渐凉却的茶,看似随意地说,“自从上回在尔湾碰了面,一直觉得你的新任保镖挺有意思的。”

“他挺无趣的,但做事尽职尽责,想必你也已体会到了。”风云回应道。

“他的过去……”铮文继续深入道。

“人人都有过去。”风云的表情依然温润和气,“抱歉,我打断了你的话,但他的过去,实在与我无关。”

“好吧。懂了。”铮文起身走到窗边的书柜旁,娴熟地从雪茄箱里摸出风云抽剩的半根雪茄,掏出打火机点燃,再缓缓转动它,待预热已恰好,便熄了火,优雅地啜吸起来。

“来你这里之前,我去看过陈南了。抱歉,我原本只是想去看看那个被你亲手安葬的十分好看的女人。”风云没有回应什么。四下安静,空气里浮动着混杂男人体香的雪茄气息。

“然而墓上却供着一束新鲜的白玫瑰,据说,那代表惋惜与眷恋。我的天。我一下子就知道那是你献上的花儿。”他压抑着情绪,却还是质问道,“不是说,这辈子只会对一位女子动真心吗?!所以说,人在相对年轻的时候,最好别把话说得太决绝,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谁,碰上多少无常的事儿。”

“你这话,最好先用来劝劝自己。”风云起身,沉稳地岔开话题,“走吧,还有许多正事要办呢。”

铮文虽心有不甘,却仍将雪茄放平于水晶大烟缸的边缘,再跟着起身,又因有些赌气,嘴里只应了声,“好吧。”

路上,风云提醒铮文道,“今晚,我去文家,你则要去拜会虞家父子,人家因你而来,虽然不必由你来安排住处,但是起码的嘘寒问暖总是要有的。”

“其实,你应该陪我去的。算起来,他们也是你们戚家的亲戚吧?”

“我爹和我大哥会抽空去问候的……他们去,才更为恰当的。”恰当一词,令两人都有所触动。

“所以,按你滴水不漏的礼数来推论,明天,我们俩是要一起去拜会罗氏老板吧?这可的确是会让我叫苦喊累的行程。”

“还有胥氏,也在明日的行程里。毕竟,没有锦媛阿姨帮忙保媒,你也必然是娶不到文馨的。”

“你活得可真够累的。”

“活着,就得累着。那些什么都不想、不扛的人,不值得推崇或者羡慕。”

“好吧,听你的。”铮文简直是因无可奈何而又重复了这话。

第383章:孤客有情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和风云成为挚友的?”古典韵致的灯光下,虞奈何的一句话冷却了本是其乐融融的晚餐桌面。

“爹。”虞修干咳了一下,嗓音清脆而滋润。

“哦,那说说别的,”虞董事松弛着声线问,“鱼汤滋味如何?”

“很鲜美,火候恰好。”铮文尴尬地笑了笑。他很想对他所敬重与感激的虞奈何讲述那个与风云相遇的故事。但也只是很想而已。

那一天,他刚满十二岁……鱼汤一勺一勺地滑下喉咙,四下依然安静祥和,然而脑海里,回忆之幕已缓缓拉开……

傍晚,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正在密集地袭击一条深巷。他蜷缩着刚刚被神秘人物无情摧残过的少年之躯,躲在一棵老树下瑟瑟发抖。世界,于他而言,没有希望,没有方向,没有温暖,没有眷恋……只是一场不可预知又无情至极的雨。

“我们得离开这里。”忽而,他听到一个清澈少年的声音,但因蜷缩得太久,身体已经麻木,几近僵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也许,只是幻觉,死亡前的幻觉。他对自己说。

但是,接下来,一件温暖而柔软的外套实实在在地披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上了,他瞬间感觉到一种生命的温度。

“起来,我们必须躲雨。”清澈的音色摩挲着他的心,“前面有间小饭馆,那里的鱼汤非常出名,我们一起去吧……相信我,暖了胃,一切就都好了。”就这么,他的孤独昏暗的世界,真切地透进一束光来,他慢慢苏醒,缓缓抬起头,恰看到一张神明般的少年的脸,还有一把巨大的蔚蓝色的伞撑在其头顶上,若一片纯洁的晴天,美丽而坚固。

他倏然痛哭起来,眼泪里尽是鲜活的充满希望的咸涩滋味。四下继续传来风雨的叫喊声,但再没有一滴雨可以侵蚀、摧残他了。

归程,夜色之中,铮文的回忆仍在继续翻滚……冷风冷雨,滴血的身心,带着体温与体香的外套,巨大且坚固的蔚蓝色雨伞,神明般的少年的脸,分明薄凉却热烈牵引他前行的手掌,还有那一句“一切就都好了”使他倏然痛哭的希望感……这一切交融在一起,翻滚,翻滚,一浪浪地撞击着他的灵魂。

“你还好吧?”

“还好,你呢?”

“我很好啊。知己要结婚了,我的心情自然好。”

凌晨,露台之上,两个雪茄客正在吐纳芬芳。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结婚,且娶到了特别合心意的女子。”

“这多好,幸福超乎想象。”

“是啊,只因超乎想象,所以不可辜负。”我愿因此而咽下一些不甘与恨意,但也并非改头换面,慈悲无限。铮文暗想。

“你能这样想,真好。”深仇宿恨,能就此统统放下吗?风云暗想。

天空仍然是深黑色的,月与群星散漫地分布在舒适的位置上,云是薄纱般的样子,似有若无地缭绕、遮掩着宽阔宁静的夜幕。毅星的影子躲在草地尽头的那片深林里,不声不响,若雕塑般静止不动。似有露水顺着影影绰绰的抽着嫩芽的枝条淅沥落下,敲打着他清瘦修长的身子,他似乎已被淋透了,但同时,凄凉而奇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促他举起相机,对准浸在茫茫夜色中的露台上的雪茄客们,不断摄下恬静而美好的时刻。

“你的保镖正在偷拍我们。”铮文拧了拧眉头,指了指草地尽头的深林,“说真的,我好不容易才能忍住一枪干掉他的冲动。”

“休息吧,毕竟今天会很忙。”风云熄灭雪茄,转身离开。铮文则将左手摆出手枪的形状,并朝毅星的方向瞄准,扣动扳机连发数枪,随即莫名地抛了个媚眼,眼神中带着冷酷、自信、愉悦的光彩,然后,他转身迅速消失掉了。

此时,风,带着草木的香气吹在周身,毅星哆嗦了一下,收好相机,悻悻回房。

很快,他照例将新拍的照片存储到笔记本电脑里,再去洗漱完毕,颓唐地躺在床上,看着空荡的天花板叹了口气。不久,他坐了起来,看着写字台上的那盆茁壮生长的薰衣草发呆,仿佛,那并非一盆花而已,而是风云人物赐予的夜夜相伴的美人。想到此处,白皙英俊的脸庞泛起羞涩而甜蜜的笑容。

“真是一副相思的模样儿。”忽然间的这一句话,如同又急又密的冷雨,敲打得毅星一哆嗦,然后猛然掏出枕头下的枪,准确瞄向立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快放下吧,小心走火。”罗铮文缓缓走到写字台旁,拉过椅子,坐定,朝冰冷的枪口微笑,“毕竟,我可是马上要做新郎的人物。”

毅星犹豫片刻,还是收好了手枪,然后将一只紧握的拳头在床头柜上敲了一下,克制而郑重地说,“既然是要做新郎了,就该稳重些。你要知道,三更半夜擅闯他人房间的做法,既不绅士又很危险。”

“我来,是因为知道你的底细,不得不来提醒一下。”过于低沉凝重的声线使气氛紧张起来,“别对你的老板动歪心,他是直的,懂吗?”

“我什么都懂,不必你特地来提醒。”毅星盯住不速之客的眼睛,空气在沉默中变得愈发稀薄,终于,他轻声道,“滚。”

下一秒,闯入者已消失掉了,房间里甚至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毅星第一次锁了房门,拿过笔记本电脑,脊背偎靠着床头,一张张地翻看着照片,仿佛在欣赏这世上仅存的美丽花园,又过了好久,天几乎要亮了,他终于起了困意,对着电脑里正在凝望他的风云的肖像,以一种悲伤又甜美的情绪喃喃,“我只是,想长久地守护你而已……在遇到你之前,我本已习惯了孤独。一切仅此而已……而你,不必知晓这一切,甚至不必瞧我一眼,你幸福就好。”

第384章:善意关怀

午后,阮秋顺利抵达corbin小镇,再次来到了姑姑的墓地。公婆及丈夫自然对她此次出行表达了不满、不安的情绪,又说她不该缺席罗铮文与文馨结婚的大日子,但她表明此时的自己还没有出席热闹场面的心境,却渴望跟逝去的姑姑叙一番旧话,并承诺当晚就会赶回来,且同意由向薄筝所信赖的保镖向太平一路护送,洛家人也就只能放行了。

阮芽之墓被照顾得很好,墓志铭依然清晰、明亮,只是,有一大束新近供奉的白玫瑰悄无声息地盛开着,不免令她理不出头绪。

会是谁?她缓缓坐在墓碑边的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迎着温暖的风安静地思考着。向太平不远不近地站立在一棵年代久远的古树下,由于树冠分外茂盛,懒洋洋的日头几乎照不到他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守墓人来了,头发花白稀疏,眼睛里有安详而清明的光彩,身形高大,略微发福,很有风度……总体来说是一位面色和善的华裔老者。他走到向太平面前,望了其一眼,“哪一位找我?”

“墓旁安坐的那位女士。”向太平语音平和地回复道,“无论她问什么,望您据实相告。”说罢又掏出几百块钱递给老者。

“能说的我自然会说的。”老者张开略微坚硬的手掌,将那些钱推了回去。

“这位女士,是想问那些白玫瑰是谁供奉的吗?”老者俯身问询。

“是。”阮秋忙起身点头,然后用亲切而略带诧异的眸光打量着老者,进而发觉了他微笑里的深沉与善意。

“我在此工作仅一年,只知道偶尔会有人订花送来……其余一概不知。”

“多谢您。”

“不客气。想必逝者很有造化,才会有生者时常惦念。”老者向她优雅行礼,然后离去。

“我总是梦不到您了。”即将踏上归途之际,她悄悄地跟逝者道别,“接下来的日子,一点点启示也得不到了。虽然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但又免不了怨您心狠、决绝。”她朝墓碑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转身走出墓园。祭拜并未改变什么,那些碎裂成谜的痛苦记忆依然盘踞在她的脑里、心里、骨血里、灵魂里……即使某一瞬间,某些感悟已真切触碰到了逝者,然而,她依然无法得到灵光或者启示,以突破这幽闭的与生俱来的孤独的壳。

一路无话,却也风平浪静。偶尔,两个人的手机会响,来电对象皆是阮秋的亲人们,内容基本是问行程,答案皆是一切安好……两个人都把这理解为情理之中的善意关怀。

再后来,大概是家已近在咫尺的时候,车子里彻底安静下去,空气都近乎静止,阮秋也就睡着了。没有梦境,没有思维的波澜,甚至于什么都没有,只是漫长而纯粹的深眠。

“早安。”清晨,阮秋醒来,朝枕边人呢喃细语。

“早安。你昨夜睡得极好。”丘辰暗想,看来祭拜姑姑的确可以让你内心安宁。“只是,下次,再去祭拜姑姑……让我同行吧。”

“下次再说吧。”她轻声敷衍,并快速转移话题,“昨日那场婚礼怎么样?”

“挺好的,戚风云给罗铮文撑足了体面……”他对妻子转移话题的做法很无奈,却也只得顺着说下去,毕竟,于爱情依然若烈焰飞腾的此时,他是甘心于宽容,甚至是妥协的。

“对了,铎爷问起你为何没来观礼,我就实说了,然后他邀请我们今日去胥氏庄园做客,我想,你大概不会拒绝的,就答应了。”

“好。”她果然答应得很痛快。事实上,婚后生活一直顺顺当当,恩爱有加,她常常觉得这多半归功于丘辰的智慧。那种智慧不同于狡猾或者老谋深算,它是纯洁透亮的,甚至偶尔还会显得笨拙,但这才是高明之处吧。

夫妻二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去洗漱,然后照例去见他们的儿子,用两颗爱意满满的心去拥抱纯真而快乐的小太阳。

“昨日,感觉胎动频繁焦躁的小柔紧急就医,检查结果是婴儿脐带绕颈四圈,遂接受了剖腹产手术,顺利生下一名女婴,体重六磅,身体状况良好……如今母女平安,实乃万幸。”

这是阮秋夫妇见到铎爷后立即知晓的一则好消息。

“我也是刚刚知晓了这则好消息,所以,打算尽快启程赶回尔湾,去恭喜苦尽甘来的一对夫妇。”铎爷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对夫妇,感慨道,“总想多与你们聚聚聊聊,然而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牵绊着,也只能择日再叙了。”

“那么我们待会儿送您去机场?”阮秋恭敬地问询。

“不必了。”胥驰冷冷横来一句,“你们不过是胥家的客人,又都挺忙的,送来送去的瞎客套什么?!”众人听了这话都大为尴尬、败兴,然而又实在不能把魔王怎么样,只得就此分别。

正午,尔湾阳光明媚,也因为有了这样一则强有力的好消息,圈子里掀起了漩涡般的热情,与邱家来往甚密的人们不断向邱爷道贺,馈赠贺礼,邱家上下自然喜气洋洋。

“爹,孩子的名字,我想让我的老师来取,她在我心里,既是师者,更是母亲……望您理解。”小柔向一直守护在旁的邱爷喃喃。

“好。”邱爷点了头,理顺着女儿额头的碎发,“爹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所以以后,一切随你心意,爹都支持你。”话语字字暖心,促小柔落了热泪。

“那么,以后,对于铎爷那边,您也要宽容大度些……免得阿德,尤其是阿威难做。”

“知道了,刚生了孩子,别就急着操心费神。”

“好。那么,我再睡一会儿。爹也回去歇歇吧。”

“爹等你睡熟了再回去。”

小柔强撑着笑了笑,遂虚弱地睡去。

这道坎儿,她总算是撑过来了。看着女儿的睡脸,邱爷落了泪。女儿啊,愿你之后一切顺遂。他起身,悄然离去。

第385章:静默跟随

“大概已经抵达佛罗伦萨,正穿梭于文艺复兴之城吧。”风云说这话时,窗外原本有一对相依相伴的鸟儿,而此时,一只仍在枝头轻轻哀鸣,另一只却振翼高歌,冲上云霄,自由翱翔。

“新婚快乐,铮文。”他微笑喃喃。

忽而,几下熟悉的敲门声响起,风云回神,坐回办公室的大班椅里,心情愉悦地回应道,“请进吧,胥驰。”

“怎么样?风云。你那个特别麻烦的友人终于也结婚了,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心情大好?”魔王坐到风云对面,笑眯眯地问。

“还好。”风云回答得不瘟不火,“要品茶吗?信步泡茶的技法已炉火纯青了。”

“又扯去别处。”胥驰妩媚地白了挚友一眼,“再说,我对信步也是喜欢不起来的,所以,凭他泡什么琼浆玉液,我不稀罕。”

“那么,说说你的正题。”

“没正题,”胥驰一愣,“没正题不可以来找你吗?”

“也可以。”风云叹了口气,“最近周董事很是勤奋出色,所以我也就清闲了许多……不然下午我们去爬爬山,看看风景,如何?”

“甚好!”胥驰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点头道,“但事先说好,只有你和我。”

“好。”风云答应得分外干脆,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苏毅星是不可能被轻易甩掉的。

下午,如烟细雨缓缓飘洒,致使绵延不断的翠色群山如诗如梦一般。毅星远远望着两位登山仙客入了水墨画境,时隐时现,仿佛有百种滋味在胸口涌荡。他只得闭上眼睛,欲喘息平复片刻,却顿觉心里漆黑一片,只得再度睁开眼,紧盯住那烟雨中的一双仙客。

时间分明在稳步推进,然而毅星已没了时间概念。他只知隐没自我,悄无声息地跟随着风云人物,隔了好久以后,他依旧如此,只是静默跟随,并深深压抑着心灵深处的可怕骚动与绝望哀嚎……

直到晚上七点,两位仙客才下了山,钻进胥驰的车子里,踏上归途。毅星也无法跟得太近,因为路面上几乎没什么车子来往,而对于自己驾驭的这团深蓝色火焰,那二人又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所以,这种跟踪想不被发觉简直是不可完成的。

片刻之间,胥驰座驾唱着风情万种的欢歌,华丽地转过一道弯,进而消失不见了,毅星顿觉要彻底跟丢目标了。

如何是好?!他问自己。然后,他的头脑里冒出不常动用的激进想法——拐上另一条路,抄近道抢到前面去迎候老板。

趁夜黑风高,说干就干。人车一体,开启肆意大漂移。

“毅星?”不久,魔王座驾歇了欢歌,停在路边,风云下了车,蹙眉凝望横在前方的深蓝色火焰。

“老板,别生气。因不放心您,所以特地在此迎候……望您理解。”毅星立在车旁解释着。

“那么,”风云回身朝魔王柔语,“我先回去了。”

“嗯。”魔王毫不掩饰内心的不爽,“有些人,长得娘就算了,还他娘的粘人,粘人就算了,还笨得要死,总是耍弄一眼就能被识破的狡计。操!”说罢开车走人。

“对不起。让胥家少爷败兴了。”路上,毅星轻声致歉。

风云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坐在后排座椅里继续揉他的晴明穴。

这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致使毅星备受打击,他觉得自己没了脸面,没了孤独的傲气,完全丧失自我地受一份极致的屈辱。他本能地握紧方向盘,稳住内心的巨浪,将车子安稳地驶入戚氏庄园的车库,然后,跟他的老板道了声晚安,便默默无声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锁闭房门,脱去鞋子和外套,随意扔在地上,上了床,安静地闭着眼睛,悄然睡去。

“邱家喜得千金,文家喜得乘龙快婿……圈子里最近可谓喜事连连啊。”晚饭时分,周爷看着登门造访的陈进,话题自然搭到女儿的终身大事上来。

“伯父,其实我们也计划过了,暂定在十月份注册,明年开春举行婚礼……当然,也要双方长辈点头应允才行。”陈进倒也答得果断干脆。

“那么周画家是什么意见?”既然已经聊开了,周爷索性要深入下去。

“从小到大,我娘都很尊重我的意见,所以我要娶的人,她也会尊重与祝福的。”

“哦。”周爷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那么,既然都已考虑到这种程度了,婚后住在哪里也一定有答案了吧?”

“我娘是不打算与我们同住的……她说彼此都会不自在的,所以常来往就好。但她特地嘱咐我要尊重、参考您的意见。另外,我名下也有几处房产,可供挑选。”

这是摆明不想跟我同住了!周爷虽然已明了了,且原本也没打算与女儿女婿同住,但是,他还是决定让陈进难受一下。

“我呢,毕竟不是心境洒脱的艺术家,所以还是想跟女儿女婿同住几年的,待你们往后有了孩子,我便甘心彻底回归家庭,享受含饴弄孙的惬意生活。”这番话确实挺让陈进难受的。一起住?!且不知要住多久……估计十颗脑袋也不够应对的。陈进低下头去,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的素馅小馄饨。

周珞看到此情此景,也免不了左右为难,但最终,心里的天平还是偏向了养父。

“我也是,像我爹这样想的。”她轻声说。

陈进吃下了最后一只小馄饨,开始一勺一勺地喝起馄饨汤来。

“看来馄饨很对胃口啊。”周爷轻轻一笑,朝在门边候命的小家佣道,“既然客人喜欢吃馄饨,再去端一碗来。”

“好的。周爷。”家佣应声出了门。

“您也知道,”陈进放下汤匙,直起身子,暗想既然总要说句话,表个态,那么不如就直说,“我和父母同住的时间较为短暂,如今,父亲已去世,母亲也理解我,肯给孤独惯了的我一些自由空间……所以,我此刻设想的婚姻生活里,也只是我与珞珞的二人世界。当然,我们的年纪已摆在这里,所以要孩子也是一两年之内的事情,但不强求,即使一直没孩子,我也愿意与珞珞相依相伴一辈子。”

灯火通明的餐厅忽然变得黯淡无光,以至于折返回来的小家佣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头,只得低头看着托盘里的小馄饨,小心翼翼地往陈进的方向挪步。

“拿回去吧,客人已经吃饱了,正准备告辞。”周珞的声音清冷而富有力道。

“好的。大小姐。”家佣心领神会,快步退了出去,一只只小馄饨在碗里欢快地晃荡起来。

第386章:情感较量

“你今夜这种态度,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养女?”夜色里,被周珞送出门口的陈进猛然问道。

“你说这话过脑子了吗?”她显然吃不消这问题。

“过了,所以才怕你被道德绑架。”他一脸严肃,答得武断而强悍。

“我们暂时别见面了。慢走。”她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婀娜背影朝宽阔厅堂正中的楼梯摇曳而去,直至消失在充满眷恋的视野里。

归程,独自驾车的他郁闷得透不过气来,他也知道风花雪月的爱情恒久不到哪里去,迟早是要落实到婚姻生活的琐碎真实里的。但是,稍一敲打就碎了一地的情感还是让他倍感意外、灰心。

这算什么?!周大小姐。他真想呵斥她,然而没用,因为人家要冷处理啊。他叹了口气,觉得爱上周珞绝对是自己在情感里过于挑剔的讽刺与报应。

“今夜,不顺利吗?”回到家中,周云蝶立即便察觉到儿子遮遮掩掩的哀伤、气馁。

陈进很想一吐为快,但又觉得作为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不该如此。“的确有一点儿烦恼,没关系,我会自己处理好的。”他微笑着说。

“那就好。”她并不刨根问底,而是轻松愉快地说,“我周末要回英国,去看画展,顺便与老友们聚聚。”

“好。”他也放松下来,轻声说,“但不要去太久。”

“一周左右。”

“可以接受。”

母子俩相视一笑,互道晚安。

他回到房里,洗漱完毕,再靠在床头,端起一本长篇小说来静静地读。虽然书中故事十分苦涩,男主的流亡史悲壮而压抑,但他的思绪被真切牵动,已不再纠结于晚餐桌面上的那些不愉快了。

“其实‘想和你们同住’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这话爹只跟我说说就好,若此时跟他说这句,他又要以为成——恨嫁妥协。”晚餐虽不欢而散,周家父女却并未各自苦恼,而是,相依相伴着在庄园里散步、聊天。

“会吗?”周爷笑了。

“会。”周珞倔强作答,纠结的情绪却在心上交战。

“虽然你们的爱情看似经不起什么,但爱情毕竟已经种下了。若加以保卫、呵护……”

“爹,若爱情还需要‘保胎’才能开花结果……”她觉得自尊心被扎疼了。

“一位大家闺秀,竟把‘保胎’这种字眼儿挂在爱情上做标签,真是……”他本想训诫一番,却看着羞红了脸的女儿噗嗤笑了,“还真是挺别致的。”

她先是一愣,然后看着那双清朗的闪耀慈父深情的眼睛,很快也跟着笑起来。只是,嗓子里一发酸,心里落下了一滴泪。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迎来的爱情竟如此脆弱,从沸腾到急转直下,再落地成冰,只需一句看似玩笑的考验。唉——始料未及啊。

不知不觉,两个人走到悬崖峭壁附近,一边观赏点缀在崖上的蜷曲遒劲的松树,一边去看烟雾缭绕的朦胧城市。无数寻常人家的灯光温暖而持续地亮着,紧紧维系着一家人,缓缓经历岁月曲折、年华流逝……

她依偎着父亲的肩膀说,“爹,也许是我不够好吧,值不起好的爱情……幸好我还有这个家,有您……才可以有底气地生活。”

“你很好,真的。”他顺势拥抱她,低语,“没事,孩子。你已经抓住这场爱情了……这点儿眼力,爹还是有的。”他的确看得挺明白的,岁月的课业从不曾白白领会,每镀一层苦痛,就远离一层浅薄。

今夜,无星月作伴,唯湿润的气息幽幽飘散,天空黯淡,一筹莫展。阮秋继续在灯下书写日记。中午时分,向太平不请自来,说会替我查出供奉鲜花之人,我没有回应什么,他也察觉到我的谨慎与警惕,便悄然离去了。无论如何,他是婆婆的心腹,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向我示好的。姑姑常说,看不清路数,就静观其变。我总记得。关于她,我什么都记得。

窗外,风吹着团团乌云,似乎在逼问星月的下落。阮秋看了几分钟,然后回神,收好日记,回到床上,用眸光轻轻抚摸枕边人的睡脸。他的浓密而有型的眉,偶尔滚动的眼帘下的眼球,卷翘而闪闪发亮的睫毛,笔直挺拔的鼻子,纹理浅而细腻的唇……啊,那些线条与轮廓,都令她着迷、心动。何时起,她真切地爱上了他?分明知道自己本不该、不会爱上这样一位男子,但日子一天天地累积过来,爱与依恋竟就自然而然地生根发芽了。

唯一的遗憾是——戚风云也并未因此而从她的心里彻底撤离。于她而言,他仍是一束不可磨灭的光。她轻轻地叹气,因为从此,她将一直内疚、遗憾于自己对洛丘辰爱得不够彻底、纯粹。

清晨,早餐桌面上,很难得地多了风云夫妇,也因此,今晨的菜式以养胃暖心为主题,一道道铺展码放开来,尤其显得丰富、动人、细腻美好。

“真是难得。女婿啊,多吃点儿。”向薄筝有感而发,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温和慈祥的笑容。可是这也并不表示她会对女婿真心以待,不过是女婿而已,她总是这么想,赏识而已。况且能得到她的赏识,已算是登峰造极了。她越想越得意,也越觉得自己宽容睿智、闪闪发亮。“那么,趁气氛不错,咱们把位于波士顿商务区的那两层楼的事儿也说一说。”

倒胃口。听客们皆这么想。

“虽然现在已经是丘辰的了,但是,风云也可以拿去用,开分公司或者做些别的,怎么样都好,至于租金……”每个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娘,”芊芊轻声拦住了向薄筝的话,“既然是我哥果断投资买下的房产,他自然知道如何处理。怎么都好,我和风云没意见,也不感兴趣。”

气氛一下子冷掉了。

“是吗?”向薄筝冷笑道,“不知不觉,你竟有了权威,可以为风云代言了!”

“不知不觉,我们之间已学会了遇事相商,他也肯听劝告,所以,彼此代言,不成问题。”芊芊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丘辰朝妹妹瞪了一眼,欲发声替母亲与自己争辩解围,然而阮秋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背,他也就只能把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第387章:不行而知

从小到大,就像对父亲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与热爱那样,洛芊芊对母亲总有一种天然的厌恶甚至憎恨。更为糟糕的是,岁月非但未对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加以缓和,施以平衡,反而任由其磨砺得愈发尖锐了。

当然,她并未察觉到自己对父母双亲过于极端的差别爱恨。只是,这一回,对于父母十分过分的厚此薄彼,她却连父亲也一并怨恨了。

“若都吃好了,不如就各忙各去吧。”最终,洛爷发了话,早餐草草收场,各自脸上都挂着不痛快。

洛爷回到书房,在上班之前去静静心,整理自己新买的一批书籍。他是知道女儿对他的怨恨的,罪名无非是——为了帮扶不成器的儿子而联合腹黑的儿媳打压、牺牲女儿女婿。事实也大致如此。骨肉之爱里免不了偏袒,虽然他打心眼儿里更爱女儿,但老观念稳固地盘踞着,时时事事都要叮嘱强调——儿子、孙子才是最要紧的。

天又晴朗了,金色的太阳高挂着,照得云朵通体放光,也使得它们变得稀薄,足见,不可预知的雨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双清澈忧郁的眼睛目视前路,认真而投入地开着车。坐在后排座椅里的风云夫妇沉默着,各怀心事,又相互依偎着。

车内,钢琴诗人肖邦的《大波洛奈兹舞曲》如水波般缓缓流淌,将一缕缕淡而寂寞的情绪渗入芊芊心田,使得身体羸弱、并不开朗的她稍感舒缓。

“你很会选曲。”她将视线落在专注开车的毅星的背影上,脸上露出微笑,“谢谢。”

“谢您夸奖,荣幸之至。”他依然专注于开车,却不忘得体回应。风云则继续沉思,并未参与此话题。

不久,芊芊回到家中,风云到了公司,果然就暂时放下了烦恼,各忙各的了。

“今晨,婆婆的提议,望你考虑一下。”此时,已罕有往来的阮秋主动来电,单刀直入地说。

“考虑了,也已由芊芊答复过了——不感兴趣。”风云也摒弃客套,回绝得干净利落。

“之所以买下那两层楼……”

“不好意思,我事忙,再聊。”风云切断了电话。谁知老套的电话铃声再度唱响。

“听我把话说完,好吗?”她轻声请求。风云默许了。

“我自然知道你想在那里开lrit的波士顿分部,但周爷是不会卖给你的。而那当时,一直在房地产业摸爬滚打的霍深川也看中了那处房产,打算用来投资。”

“还有这样的隐情?洛氏之主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始终没跟他说破这一点。”

“原来,你竟是比我们更高明的圣人啊。”

“圣——人?!你在损我吗?”

“老子<道德经>曰——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我追随leo多年,虽并无多少天分,却胜在勤奋肯学,自然就积累了人脉与渠道,所以,偶尔‘不行而知’,也在情理之中。”

电话两端陷入沉默,彼此都在倾听,自呼吸里,窥探隐秘的内心活动。曾经的爱的生涯在思绪里流淌着,彼此多么热爱,心与心相通,可以轻易抵达至深至密之地。而如今,他们之间横着一条深刻而湍急的河流,只能悲壮地相望了。

“抱歉,你的‘不知而行’还是不能作为充足的理由,去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自嫁进洛氏豪门,你一直在耐心等待这样一次良机,再以激进而果断的手法出击。是的。你的目的,并非赢得尽量多的筹码,而是尽可能地闪耀光彩,去避免在以孩子为重心的三五年之内,被洛氏及lrit淘汰出局。”

“我实在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高明。”

“不。也许比我想象得还要高明。”

“看来,我多说无益,只会越描越黑。”

“的确如此。所以,那房产,或留着,或转卖给霍氏兄弟,怎么都好,只是别来搅扰lrit,以及对付我。言尽于此。”忙音再度响起,美丽的眼睛湿润了,难以名状的痛楚涌荡于周身。

午后,萧山来电,说起今日会陪云音及孩子们回娘家小住,又担心母亲寂寞,遂叮嘱阮秋回家照看照看。

“那么,哥,你也在家中歇了一阵子了,下半年,有何计划、打算呢?”她顺势一问。

“你啊,越来越像咱爹了。”他的声音充满了颓唐与无力感。

“你啊,似乎被自己打败了。”她不得不说些刺耳的话。

“真是软舌如刀,字字扎心啊。”

“总要有人说你几句的,这个恶人,也只能由我来做了。”

萧山冲着电话叹了口气,“其实就是中年危机来了,总想缓缓再说。”

“总要有个期限啊。”她停顿了一下,继续斟酌着说,“下周,去lrit上班吧。守在家门口的工作,又可以发挥你的专业特长,不要仅仅因为和谁怄气……”

“没错,我实在不想再与戚风云、胥驰牵扯在一起。”

“那么,就去咱们萧家的公司上班,帮咱爹分忧。”

“咱爹对我,太苛刻了。”

“那么,你去找份工作,我帮你找也没问题,或者自己开公司,怎么都好,就是别再闲下去了。”

“我考虑考虑吧。”

“那么下周,下周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你可真像是追债的。”

“是啊。不过是前世我欠哥的,这辈子追着还。”

“牙尖嘴利的丫头。”萧山心酸一笑,“哥永远说不过你。”

收线之后,她尽力调整好情绪,回到几步之遥的娘家,与母亲亲昵地坐在绣房之中,各自绣一方手帕。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十分清新凝神。

“好像忧愁已经渗透到花里去了。”傍晚,母女俩停下来喝茶,陈嫣端详着女儿绣的两枝玉兰品评道。

“会吗?”阮秋放下手里的茶杯,接过母亲递来的绣绷,看着白中带粉的盛放花朵,以及含苞待放的嫩色花苞,思忖着轻声道,“我大概明白了。”母亲已经察觉到自己心里的“忧伤”了。

“许多人与事,免不了有得有失。既然做了决定,不必患得患失。”陈嫣轻抚女儿的肩膀,“晚上留下来好吗?你哥嫂和孩子们都不在家,怪寂寞的。你爹呢,又总是忙,不肯陪我说话……”

阮秋会心一笑,以顽皮的口吻说,“娘,让我留下可以……只是别冤枉爹啊。”

陈嫣也跟着笑了,“怎么这样说呢?你哪里知晓他气人的时候。”

此时,已经归家的萧洪剑立在绣房之外,默默欣赏着两位女子的美好笑容,如品读春风一般,体味幸福的滋味。

第388章:寂夜遐思

深夜,床榻之上,与周珞冷战中的陈进继续读那本长篇小说。那一日,古树之下,男主救下了显遭劫持的长发如瀑的女主。凉风习习,吹奏凄婉的歌谣,吹乱了缕缕发丝,催生了他的怜悯之心。他拿出一方手帕,温柔而谨慎地为她束好头发,四目相对间,彼此一见钟情。然而,好景不长,被与生俱来的骄傲顽固掌控的两个人,总不肯向对方妥协半分,美好的时光终究消磨殆尽。这一夜,男主再度踏上逃亡之路,向极有魔力的远方奔去。女主躲在巨大的古树下,目送爱人远去,她没有哭泣,只是做了一次深长的呼吸,然后松开被一方手帕束缚的长发,任由美丽的发丝散落周身,迎着明月与凉风,露出充满无限遐思的笑容。

他合上书,下了床,立在窗前思索故事的后续会怎么样。他很想翻到最后的章节,将结局看个清楚明白,但那样做的话,整本书就被看废了。

那么,自己与珞珞美人的后续又会怎么样呢?他又自然地联系到自身——虽然不是什么流亡的国君,需胸怀大志,忍辱负重,一步步地向他的帝国攀爬,但眼下,确实有一位孤独的公主等待他解救。若自己不娶,那女子,还有谁能真心以待,持久爱恋?!他忽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需以大局为重,不可太过拘泥、陷落于骄傲自负的小情怀。

“同住也行,只是若我受了委屈,你得理解、安慰我。”他一时冲动,竟开车来到山顶庄园的山脚下,停了车,举着电话,开门见山地对美人说出这番话,然后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简直想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哦,那么谢谢你为了爱而委屈自己。”话一出口,周珞立即后悔且惊讶,脸颊腾地现出绯红,“所以,我想,偶尔,你和我,我们俩可以去旅行,作为补偿。”她的嘴唇开始哆嗦,脑袋嗡嗡作响,又怕错过陈进的哪一句话,猛来一句,“见一面怎么样?!就现在。”

他立即作答,“啊,我就在山下。”随即,又踌躇起来,“若我现在开车上去,保安势必会通知你爹……会不会太过打扰?还有就是,才闹红了脸就见面,他老人家会不会笑我没皮没脸的?”

“可你已经没皮没脸了,还怕笑话?”她噗嗤笑了,又觉得不妥,遂稍顿了顿,调整好气息,再温柔地补充道,“放心,我让保安给你放行。”

收线之际,他竟有些陶醉于那种微笑过后的温柔音色。啊,爱情,怎么把我变成这副德行?!他暗想。

“儿媳一回娘家,儿子就飞奔去了,只留下我们俩陪明达,这对夫妻可真是的。”夜里,明达睡了,奶娘在旁陪伴着,一对老夫妻觉得很放心,便一前一后地自婴儿房走出来。“只是偶尔回娘家住一下,有何不可?你一日不见儿子都不自在,却从不体谅人家难得见着女儿的心情。”听惯了向薄筝的抱怨,洛爷自然有大把的话怼回去。

“哎呀,你可真是厚道的公公。从前一口一个‘贱人’,不知道骂的是谁呢。”

“今时不同往日。”

“啧啧,脸皮还真厚。”

两个人又斗了一会儿嘴,便也厌了、累了,遂分头忙自己的爱好去了。薄筝敷她的面膜,洛爷则走出别墅,独自漫步。这是树木繁茂生长的时节,鸟儿们的合唱格外美妙,空气中飘散着草木与泥土的芬芳。鹅卵石步道形态蜿蜒曲折,如一条晶莹的小河穿过整片树林,浮游在长满嫩草的绿野之间。行走其上,昂着头,透过生机勃勃的翠绿叶子的缝隙远眺星夜山峦,每一步皆富有诗意。

此时,薄筝已换上了风雅华丽的睡袍,伫立在窗前,小心翼翼地望向那片浓密的树林,她知道他在那里,如寻找灵感的诗人那般漫步着。月光虚弱地散播光泽,照得一切虚幻如梦。

可是,当年,他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蹂躏我唯一的妹妹?!她悲愤地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他是恶魔,永远不可饶恕。而我,依然选择与恶魔同眠共枕的女人,也注定不可饶恕。

昂贵的面膜一点点松软、垮塌下去,她没有如常那般去调整,而是一把抓下它,毫不留情地狠摔出去。

“爹,您有没有想过,何时给我哥机会,我是说真正的机会,来帮您撑住家里的生意?”夜色里,与父亲一同散步的阮秋轻声探问。萧爷停下脚步,与女儿对望,眼中蕴藏着深沉而忧郁的神色。

“我不知道,也许没怎么想过吧。”他摇了摇头,轻声回复,“总觉得他不适合做生意,所以……”他迈开步子,继续从容行走,“我想再撑三五年,然后……把生意交托给你。”

阮秋并不惊讶于这番话,聪明如她,对于父亲的想法,早有预感。

“我是很愿意为您分忧的,只是,这盘萧家的生意,本就来之不易,所以总是要交托给我哥才算合情合理的。还有,您对他,也不要总是一味地苛责。”

“你呀,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像个中规中矩的老太太。”

“是吗?”

“是啊。”

父女俩皆笑了。

“总之要先给我哥机会,试试看,三五个月也好,您说呢?”她依然抓着正题不放。

“三五个月?你先让他能够下定决心,跟我做三五天试试看吧。”

“好。一言为定。下周开始吧。”

“嗯。若他真能挺过去,往后我倒是乐得清闲了。”

“这话我可不信……”也许后面还有很多话可以延展开来,但她只是浅浅一笑,却也甚为迷人。

风,摩挲着花园里的树木,枝桠上的一簇簇叶子沙沙作响。

“你长大了,秋儿。长大了……多么快啊。”萧爷反复喃喃了几遍,音色里或是悲伤,或是留恋,或是豁达,或是,其他不可言传的情绪。

她上前拥抱住父亲,在他耳畔轻声说,“女儿总要长大的,以后您可以放心地依靠我了,多好啊。”

那一瞬间,他遭到了突袭一般震惊,世界模糊了,他闭上眼睛,落了泪。

第389章:深情眷恋

清晨,阮秋醒来,听到鸟儿在庭院里啁啾鸣啭,便起身来到窗边,正巧看见两只鸟儿自眼前掠过。她用闪烁的目光目送它们飞上灰白而淡然的天空,将渺小的身子渐渐扩散、融入那一片宽广的世界里去了。

“看什么呢?秋儿。”丘辰用自己的身子把她包裹住,一股不可名状的温暖气息渗透到她的血液里。她闭上眼睛,任凭一个个轻柔的吻落在白皙光洁的脸颊以及润泽而修长的脖颈上。每每这样的时刻,两个人总是笼罩在热泉般的情爱里,如痴如醉,无比幸福。

不久,一家人聚在餐厅里吃早饭,半开的窗子悄然迎来细柔的风,风又带着薰馨的草木香气,将厅堂缭绕得清新脱俗。早餐也恰有一盘汆烫过的蕨菜嫩芽,口感清香润滑,隐约可以尝出被橄榄油煸香的辣椒味道。还有火候得当的鱼汤、几样时令蔬菜小炒、素馅蒸饺,以及阮秋钟爱的暖心暖胃的红豆粥……一切都那么朴实、美好。

晨光照着阮秋的美丽脸庞,弹起白皙润泽的柔光,那种自然的光亮,仿佛是从灵魂里透射出来的纯洁。只是,女儿的短发,着实令坐在对面的陈嫣涌起些许心疼与遗憾,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何时才能再现呢?

母亲的目光没有停留太久,她不想将心底的忧伤过度投射给女儿。窗外,几棵巨大古树的枝桠弯曲盘缠着,呈现出一种令人赞叹自然力量的奇异姿态。墨绿色的树荫里,晃动着叶与风的情话,晨光透过间隙,闪动着奇妙的金色意境。

用过早餐,阮秋夫妇便起身告辞。萧爷与陈嫣忍不住送了送,庭院里,茂密层叠的树影不断落在慢慢行走的四人身上。虽然两家相隔很近,也终究不能送到洛家门口,但至少慰藉了一种父母对女儿的深情眷恋。

“刚刚我表现得怎么样啊?秋儿。”回到家中,来到婴儿房,丘辰一边逗弄儿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探问阮秋,“我总是心中无数,不知该怎么与岳父岳母寒暄,若我说错、做错了什么,你要提醒我。”

“你做得很好。”她莞尔一笑,语音平和地回复道。

“那就好。”他欢喜起来,抱着儿子在房间里踱步,明达咯咯甜笑着,不时用灵活的小手抓弄着父亲的脸,每每触到那些硬硬的胡茬,小家伙就停下来,眨动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仔细而投入地观察,甚至不自觉地流口水。在他心里,父亲的脸与母亲的脸是那么的不同,但他们的笑容却是一模一样的。

“我要和爹一道去上班了。”过了一会儿,丘辰依依不舍地说。阮秋接过孩子,抱在怀中,臂弯托着饱满的小屁股,小家伙也乖乖依偎着母亲。“和爹爹说再见吧。”她摇着宝宝的小手,朝丘辰微笑,那一刻,他心头仿佛被撞击了一下,温柔地吻了妻儿的脸。他强烈地渴望做一位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以及,一位合格的洛氏继承者。但最后一条志向,着实让他绝望,尤其是在戚风云撂挑子以后……

上班路上,洛爷尽量用和缓的口吻说,“在这个位置上,你到底是经验不多的,而董事们的期望值却很高。唉,没办法,慢慢来吧。放心,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待在公司。”

丘辰没有回应什么,尽管父亲这番话说得慈祥宽容,但听起来仍然免不了憋闷,且对于能力不足的他来说,也就再无借口逃离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了。

“哦,是不是觉得自己永难胜任?!”洛爷这才领会过来,觉得他的儿子确实难成大器。“不要紧的。学会知人善任,一样可以的。”

可是,爹啊,这四字又需要多少智慧才能明了、通透?!丘辰垂下眼帘,无力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是不完美的,因为反正人人都有缺憾,但是你得尝试迈向更好的自己。洛爷很想对颓唐的儿子奉上这句话,但还是作罢了。许多事,慢慢来吧,时间尚早,我还可以守护他很久,很久……

中午时分,戚风云刚要走出公司办公室,又被办公电话叫住了。“长话短说吧,毕竟都很忙。”电话里刮来周澎湃的强势之风。

“您说吧,周董。”风云得体回应道。

“想合并几个无用的部门,报告发到你邮箱里了。”

“好。我先看看。”

“三天够不够?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易拖延。”

“这么说,后续的很多工作您也都已计划好了?因为您只给我三天时间,所以我想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

“那么一并给我。正所谓棋看三步,股看五年,我得跟您好好学习。”

“好。一并给你。”

“好。三天后给您明确的答复。”

“先说好,你可以否决,但必须拿出让我服气的依据。”

“我若同意,您也得值得起信任,那种粉饰报表,造成利润激增的内部关联交易,不可再现了。”

“你,在跟一位七旬老者翻旧账是吗?!”

“您的志向,远胜晚辈,所以我也不可仅仅将您视为老者去敬。如今,受您鞭策,我已转变观念,把您视作极有远见的同行者,以共谋发展。既然如此,偶尔拿旧账来警醒一下彼此,也并无不可吧。”

“那些个旧账,起先我并不知情。况且如今,相关人员早已离职了,不是吗?!还有,若你们父子拿得出我从中获益的实证,我还会、还敢、还好意思赖在这里吗?!”

风云沉默不语,反倒使周澎湃不好继续发作了。

过了数秒,强势的老者突然用明确的声调说,“你才三十几岁,别就学着你爹的样子,眼界里皆是旧账,一辈子学不会宽容。”

“周董,您对我爹的指摘,何必说给我听?!就好像我爹跟珞珞说您的不是,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得自己悟。”电话断了线。

“老板,”门被轻敲了两下,“可以出发了吗?”信步在外头柔声问询。

“可以。”风云出了门,走过助理办公室,来到电梯口。毅星守候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是朝他一笑。那笑容里藏着一晃而过的哀伤,像是初夏的一缕芬芳,顷刻被阳光融化,毫无痕迹可寻。

第390章:萧荷日记

“娘,这么看,我也只能自在到周末了。”中午,萧山携妻儿归了家,一见着母亲,就小声诉起苦来。

陈嫣就势放下绣绷,抬起头,用那双布满细纹的倔强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旋即又把视线重新落回绣绷上,倾注心思继续绣一簇薰衣草。

他只得继续说,“我爹也很奇怪,从来都是只对我一人苛刻。一想到接下来要做他的员工,心里就发慌。秋儿也真是不体谅我,使劲儿逼我去爹那里做事,我也不好生硬地回绝……”

“没人逼得了你的……是你也渴望得到你爹的认可吧?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然而真正意义上的努力,也总会填补缺憾的。”她的话声沉着,略带哀婉,久久地在萧山心头回荡。

“今天天气真好。”回到卧房,云音见丈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只能不动声色地闲聊一句。

“是啊,天气真好。”萧山点点头,两人的视线踫在一起,彼此心里荡漾起愉悦的微澜。

他走到她面前,低垂着头,忽而拥她入怀,感受彼此的呼吸,心跳,以及在脑中不断重现的时光的芳香。

午后,已无人居住的萧氏老宅万籁俱寂。但安保设施仍在有效运转,保洁人员也会定期上门,所以,也不能说是被完全抛弃掉了。走廊上,某扇自去年冬天起一直漏风的窗子仍然咧嘴微笑着,这也无关紧要,因为反正如今是夏天,且此地已再无人居住。

此刻,只有阮秋独自行走。虽脚步轻盈,却每踏一步仍能震得地板微微作响,也使得周遭有一种冷冰冰的阴森感。

婆婆出门会友,明达要睡午觉,她闲来无事,忽然渴望到老宅缅怀一番。想到来之不易的自由时光,她不禁凄凉一笑。再抬起头,发觉自己已经来到妹妹萧荷的卧房门口。她犹豫着掏出钥匙,插进锁眼,轻轻转动,啪嗒一声,门开了。

房间里的东西大致已搬去萧家现今的气派宅院了,所剩的也只有窗帘与地板。由于房间一直锁闭着,保洁一直未曾踏入,地板上浮着一层灰,踏在脚下,很有虚软的存在感。阮秋闭上眼睛,随意行走,细跟鞋子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突然之间,一串异样的回响促她停下脚步,睁开眼,低头看着脚下。

她蹲下来,握着拳,轻轻敲击着地板,仔细观察着那些天然的木质纹理,找到了一个细微的破绽,随即拿出手包里的修指甲的小锉刀,慢慢插进露了破绽的狭窄缝隙,别开了隐没已久的暗格。

一本褪去了梦幻紫色的苍白日记涌入了视野里。触碰它的一瞬间,仿佛真切触碰到了萧荷下葬时所呈现的美丽而枯竭的脸。

日记记录了一位良家闺秀生命中最后两个月的心事。如果她也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么,此前更早的那些日记本呢?想必,也已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吧。阮秋带着日记走出了萧荷的闺房,并重新锁闭房门。

接下来,她去了自己的房间,坐到写字台前,充满仪式感地读取一篇萧荷日记。

日记节选之一——今天,我真的不是有意溜去风云哥的书房的。我知道自己已嫁为人妇,与他已再无可能了。何况从小到大,他的书房、甚至卧房我已去过无数次了,所以也不可以说是好奇心在作祟。总之,既然大家各忙各去,甚至连成日盯着我的管家大叔也出门办事去了,那么,只要不外出,在这么大的戚氏庄园里,避开家佣们去任意房间探宝冒险都不在话下。

对,我无意间溜进风云哥的房间,就当做是探宝吧!也许未来我还会溜去公公的书房、婆婆的书房、楚楚姐姐的书房,甚至是罗平大叔的书房探宝。想到这些,就会觉得结了婚的日子还是很有趣的吧。

但是风云哥的书房还是那么无趣,简直枯燥腐朽。不过也许是我太肤浅了,一看书就头痛,一练字更是哪里都痛,这样的我,也难怪终究要被他嫌弃,乃至不再爱了。

是的。他爱过我。我发誓我的心感知到他爱过我,虽然他也笃定地跟我说——从未有过。

想到这里,我又免不了恨他。也许,我坐在他的书房里,只是泄愤的另一种方式。我什么也没做,我只要动过任何一样东西,他都会知道。所以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坐着,盯着那些书,那些字画,笔墨纸砚,一盏无趣的台灯,底座甚大的茶几——那里面暗藏玄机。我什么都知道。我清楚他的一切,却又看不透他的一切。我爱他,也曾被他爱着,如今,我嫁给了他的大哥,完成了对他变心的报复。我可真蠢啊。

忽然之间,手机响了。“老婆,吃饭了吗?”丘辰的声音总使她愉悦。“还没有,也没什么胃口。还有,我不在家里。”

“哦,我娘知道你不在家里吗?”他担心起来。

“她出门去会朋友了。明达又要午睡,我也是闲来无事,便去我娘家的旧宅看看,算是怀旧吧。不过,如果向太平偶然看到我出门了,想必也会跟过来的……”

“他跟去了?”

“都说了——是如果。若你想验证,可以给他打电话。”这算是讥讽,丘辰一下子就领会到了。

“老婆,我不是说你不可以出门,只是,最好有人陪着,我也好放心些。因为爱你,免不了时刻想着你,担心你。”这话里藏着埋怨和掌控欲。阮秋暗想。

“放心吧,我这就回去了。”她和和气气地说。

“嗯。记得吃饭。”他悻悻地挂断了电话。她也收好日记,离开老宅,归家去了。

“你出门了?”一进家门,便遭遇向薄筝的冷冷审问。

“嗯。回了趟娘家旧宅。”阮秋从容作答。

“至少该告诉管家一声的。不然,我回来问他,他又答不上来,免不了要被骂没脑子没责任心,若总是这样,恐地位不保了。”毒舌开始指桑骂槐。

“是我不够周详。”阮秋轻声细语地致歉。

“我当然不是怪你。我们也知道你随你姑姑的秉性,这些年云游四海闯荡惯了……自然有别于大家闺秀的。所以也很少约束你什么。”

“那么谢您宽容体谅。我也饿了,想去吃饭。可以吗?”阮秋自然懂得那番话里的刻薄与偏见,但她决定将其排解掉。

“去吧。多吃点儿。”薄筝觉得自己的毒舌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阮秋望着她离去的婀娜背影,暗想,虽然无法欣赏这样的婆婆,但“尊重”二字,我仍会诚心恪守。

第391章:牵动人心

夜色昏沉,书房之内,风云着一件素雅的真丝薄衫,在一盏无趣的台灯下审看周澎湃的报告。他神色淡然,双臂拢在胸前,偶尔抬手翻动一页纸,静谧的房间便会漾起孤凄的波澜。

不管如何查阅与回味,那些相互关联的通过削减不必要的机构管制,推动经济稳定增长的报告并无一丝图谋不轨的破绽。报告眼光独到,力道精准,理性而有章法,在合理化的机构精简之后,通过绩效奖励的激励政策,以及创造令人兴奋的新技术研发相关的新机遇,提振员工士气,使公司更具竞争活力,实在值得一试。良久,他得出结论,接下来,就是等待他所信赖的高参们给出意见。

风,含混而朦胧地在窗前游荡,他从慵懒摇曳的树影里感知到了。此刻,罗平就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不知怎地,风云人物竟也感知到了。

“进来吧。管家。”他轻声说。

罗平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将一人份的小汤盅放到写字台上,“后厨煲了乌鸡汤,放了灵芝和红枣,您尝尝看。”他抬起头,恭敬地看着风云,灯光落在风云眼中,微微闪亮,不可形容地牵动人心。

“多谢。”风云打开汤盅的盖子,见汤色浓而不浊,不由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慢慢喝下去,感觉汤味细腻鲜美,灵芝微苦回甘,红枣甜美柔和,十分滋养身心。

“滋味真好。”待罕有地喝完了整盅汤,风云不禁问罗平,“只是,家里何时请了擅长煲汤的大厨?”

罗平略显窘迫地垂下了视线,轻声回复,“是苏毅星煲的汤。”风云确实有些意外,才明白管家是故意垂下眼而避免直视自己的表情变化的。

“请转告他,别再熬夜煲汤了。当然,我的谢意也请代为转达。”

“好的。您也别熬得太晚,注意休息。”罗平收拾好汤盅,出去的时候仍不忘轻轻带好门。

希望他能恪守友情之界。风云思量着走去窗前,望着夜色,同时也审看着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脸。如何避免失去一位忠诚而矛盾的孤独客,似乎与如何挫败、磨平周澎湃的野心同样艰难。

“你果然并没有换电话号码啊。阔太太。”次日上午十点,霍深川出其不意地致电阮秋。

“你也果然并没有褪去爱打趣的风采。”她从容回应道,“不过,以我老公与你们霍氏兄弟的深厚交情来论,我应该称呼你‘大哥’,你也该呼应一声‘弟妹’。”

“笑话。”他顷刻压低声音严厉地说,“我从不跟草包论交情,何况这个草包还他娘的撬走了我弟弟曾经深爱的女子。所以,选个草包当老公的你,也是瞎了。”

“所以是特地来骂我一顿的吗?那么,我不解释什么,领受就是了,大哥。我可以收线了吗?”她轻轻松松地排解、躲避开了。

“抱歉了,阮秋女士。”他缓和了一下语气,“我此番只是想问问你,洛家从周澎湃那老倔头子手里买下的、位于波士顿商业区的房产,可否转让给我们霍氏?”

“这件事,”她停顿了一下,“你应该跟我公公商量的。”

“问了,可他说,房产已归在丘辰名下,所以让我找你们夫妇商量。然后我又去问你的老公,不出所料地,他说要你来定夺。”

“那么,至少要把大致报价及付款方式告知一下吧。等他下班回来,我们商量一下再答复你,可以吗?”

“可以。那么,大概需要多久才能答复我?”他毫不松懈地逼问。

“这个,的确需要些时间。你也明白,虽然市场复苏缓慢,但商业区办公楼的平均租金仍然稳中有升,且我们也不需要怎么操心,直接托管给资深的房地产经纪公司就好。”换而言之,就是你求着我要买,我自然要端着,算算你的出价值不值得我转让。

这回答的确令霍深川很不爽,但他也没有即刻翻脸,“行啊,咱都得好好考虑一下。另外,我的出价也是经过团队评估的,浮动空间不大,你也要有个数。”

“好的。那么,再聊。”

“不问问我,深让过得如何?!”

“我可不像有些人,结了婚还惦记别处,没意思。”

“你说这话,是心虚的呀。”他讥讽道。

“你是我的心吗?不然怎么料定我心虚的?”她顷刻还嘴,堵住了他的嘴。

好厉害的一张嘴。收线之后,深川暗想。

“怎么样?老弟。中午陪大哥吃个饭吧。”转而,他尽力转换心情,致电心爱的弟弟。

“好的,去哪里呢?”缠在工作中的深让也转换了心情,愉快地问。

“嗯……自顺云阁换了主厨,我还没有去试菜,总是怕同一道菜,味道却有所变化,无论这变化是好是坏,心理上、舌尖上总难免因怀旧而大失所望。你觉得呢?”

“新任主厨是在洛杉矶当地备受认可的一位华裔厨师,我和家里的三位女士都已去过几回了,总体很满意,所以,哥不妨一试。”

“哎呦,啧啧,家里有三位女士……听上去多么幸福。”深川看似开玩笑,却也难掩羡慕与嫉妒。

“是啊,你若也觉得这是难得的幸福,就常来家中聚聚。”深让就势开导起大哥来。

“就怕难以在娘和姨娘那里讨到好脸色。”深川嘟囔了一句,然后转回正题,“中午聊吧,顺云阁见。”他匆匆挂断电话,突然觉得茫然若失,只得微微合上浓密的睫毛,蹙起眉头上的“川”字,在充满夏日阳光的办公室里独自惆怅着。

“董事长。”过了好一会儿,柔和的敲门声促他睁开了有些湿润的眼睛,交抱着双臂说,“进来吧。”

三十出头的男助理应声进门,他身形高大健硕,肌肉紧实,脸面宽而气派,肤色略黑,眉宇之间有股自信而沉稳的气质。

“吃药的时间到了。”助理轻轻地将温开水和配好了品种与剂量的药盒放在写字台上。

“每天都被逼服毒……我的肝呐。”深川抱怨了一句,然后松开手臂,抬手拿过药盒,一格一格地掰开,再一口一口地喝水,将药片统统送服下去。

“好了,助理。下午还有什么必须要我办理的事务吗?”深川像刚刚按时交了作业的小学生那样做了个释然而可爱的鬼脸。

“本来是有的,但对方因临时有事而另约了见面时间。”

“也就是放我鸽子?!”

助理略微放低声音提醒道,“是洛枭勇先生……上周约了今日来谈合作事宜。”

“哦。”姨娘的前夫……也算是亲戚吧。深川笑了笑,“也好。下午我可以借机偷懒了。”

“您,打算去哪里?可否让我知晓?”助理谨慎地措辞道,“陆明春博士常致电给我,问您的身体状况,服药的情况,日常工作及应酬,甚至是心情……”

“哦。”深川将左手紧握成拳,遮掩着口鼻,慢慢地说,“中午约了老弟去顺云阁吃饭,下午,如果他也恰巧有空的话,打算一起去我妹子家里做客。”

“好。那么,中午需要我帮您们订位子吗?”

“需要。”

“好的。我去做事了。”助理取走了药盒与杯子,出了门。

第392章:伶牙俐齿

中午,在顺云阁品过了几道菜式之后,霍深川点了点头,“的确各有千秋,且此番仿佛多了初见美人的新鲜感。”随即,又免不了有些伤感地说,“足见,没有谁是不可失去、无可替代的。”

“所以,珍惜现在吧,免得未来感伤、后悔。”深让冷不防地点了大哥的穴。

“你啊,见了面就这样,倒像你是我的大哥似的。”深川倏地感觉心痛极了,只得摆了摆手,打趣一句,以做遮掩。

“怎么,不舒服吗?”然而深让还是察觉到了大哥的异样,“药都按时服用了吗?”

“是啊。”深川强撑着笑了笑,“好了,没事的。跟医博吃饭总是提心吊胆的。”

娘和我又何尝不是为你提心吊胆的?!深让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不还嘴了。

彼此沉默了几分钟后,深川觉得好些了,遂振作着表情,认真地转移话题道,“我还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丘辰,不,准确地说是秋儿动用了洛爷的大体面,自周澎湃那里买走了我想要的房产……这些,你是知道的吧?”

“嗯。”深让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字。此时,他仍然挂念着大哥的身体,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想别的。

深川却似毫无察觉,继续深入话题道,“然而我觉得,秋儿之所以买那房产,无非是想在lrit波士顿分部的筹建上加些有分量的筹码。她在lrit效力多年,向来有能力,有地位,有人脉,有认可度……如今,又有了强大的后盾,自然就滋养出了收复失地的野心了。老弟,你在听吗?”

“在听。待会儿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去不去,你别草木皆兵好吗?”

“那么我得告诉咱爹,让他押送你去。”

“你看你。动不动就搬出爹来镇我。”

“所以咱们都和和气气的。你去一趟,我来安排,你只是配合,不费什么力气的,家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动静。检查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都安心了,皆大欢喜。”

“好好好。”深川服了软,然后仍然没有忘记他的话题,“但是她也未料到戚风云早已看穿了她的伎俩,根本不给她机会,所以,我觉得此时那房产于她而言,已变得索然无味了。”

“所以,你向她抛出橄榄枝了?”深让这才听进去了。

“也是给她台阶下。”深川眯起眼,故意盯住弟弟的眼睛,“以你对她的了解……觉得她会识时务吗?”

深让果然受不住这种尖锐的眸光,眼波一抖,脱口一句,“她向来识时务,不然会选择洛丘辰吗?!”

“原来你还耿耿于怀啊。”深川开怀一笑,“不过既然你都说她识时务了,我心里就有底了,收购的事儿大有希望啊。”

“那么走吧,这就去医院,把你的脑子和心都好好扫一遍。”深川听了弟弟这话,愣怔了一下,继而得了胜似得起身,四平八稳地回敬一句,“头前带路。”

深让实在没有老哥那般的伶牙俐齿,只得摇头苦笑,结账走人。

一路上,兄弟二人依然亲昵地坐在后排座椅里,只是不怎么斗嘴,偶尔说笑一句,气氛反而挺融洽的。罗笙箫也就心无旁骛地开车看路,尽量不让霍氏兄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说真的,哥,你根本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爹常说,在房地产业经营渐走颓势之时,你却能使营业额直线攀升,足见眼光独到,经营有道。”

深川愉快地怼他,“得了吧,你一捧我,准没好事儿。”然后却得意洋洋地笑了两声,再语音平和地探问,“爹真的夸我了?不可能吧?”

“瞧瞧,只要是夸你能干,你总会自动上套、来劲。”

“这话……要是一位美人儿对我说,那才叫妙呢。”

“天啊,我居然有这样的哥哥。”深让哭笑不得地给大哥使眼色,以制止他在罗笙箫面前如此口无遮拦。

“怕什么,那小东西什么都懂的。”深川扬脸对着后视镜笑道,“对吧?笙箫。”

“我只顾开车,其余一概不知。”笙箫淡定地回了一句,颇有风范。

“你说你像谁啊,这么伶牙俐齿。”深川心生喜爱,嘴上却仍嗔他。

“我啊,据我娘说,是像我爹的……但我自出生起就没见着爹,甚至照片也没有一张……而如今娘也已去世很久了……总之,我想,大概是像我爹吧。”回复这番话时,笙箫的语音里充满了强烈的感情,而后,也似乎留下了更长的忧伤而茫然的余韵。也许,多年来,他始终无法释怀母亲的猝然离世。他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个盛夏黄昏,溺水而亡的母亲被打捞到岸边,整个身子平直地铺在地面上,而宽阔的湖面上正泛着阵阵金光,几乎晃瞎了他的眼睛……他那时是个已经知晓死亡概念的少年,所以更加无法承受真实存在于眼前的绝望。火热的空气随着激烈的呼吸传遍周身,然后,又迅速被极深的悲切凉透,反而冻得他蜷缩在地,瑟瑟发抖。

“哦。抱歉了,让你难过。”自笙箫的语调中,深川听出了来自心底的深切哀伤,遂不由自主地可怜他,也可怜着自己。

“没什么的。老板。现在我也挺好的。跟着您这样的老板,连苏雨哥都夸我命好嘞。”笙箫硬是咽下了泪水,转换了心情。

“啧啧,瞧这张嘴巴,不得了。”深川也就势放过了他的司机。至此,车子里沉寂下来。

到了深让熟识的一位学姐所供职的私立专科医院,陪着深川经历了一番检查,每个人都变得紧张兮兮的。

“情况如何?”最终,在学姐的办公室里,深让关切问询道。

“总体来说,没什么值得过于忧心的问题。”学姐比深让高一届,家世显赫,气质动人,惹得作为病人的深川一直在旁偷眼观瞧。

“那么,药物剂量可否减一减?毕竟是药三分毒……”

“抱歉,药不能减,”她微笑着打断她的患者,并故意扬了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轻声说,“别想得太多,祝你健康。”这双重话意一下子挫败了深川的兴致,也使得忧心忡忡的深让醒过神来,一时之间,好不尴尬。

第393章:另类默契

“怎么这么有兴致……来看我?”接近傍晚,秦宅之内,陆深晴端详着不请自来的大哥与三弟,又瞄了眼低头不语的罗笙箫,便感知到此三人正处在某种异常的事态之中。

“恰巧路过而已,然后就打算在此蹭个晚饭……不过,大伯和妹夫都不在吗?”深川品了口普洱,四下环顾,“茶不错,但是泡茶的功夫不行。”

“公公和子冬去邱家做客了,留我照应家里。至于茶,你平日喝惯了上乘功夫的滋味儿,自然是难伺候的。到我这里,就得将就粗茶淡饭。”

“呵呵,”深川放下茶,笑了起来,“留你照应家里?怕是觉得你拿不出手、带不出去吧?”

“尽管笑吧。我的好处还能指望你欣赏吗?!”她白了大哥一眼。

“哈哈。对啊,我眼神儿不好,脑子又不灵,才找不出你半点儿好处的。”深川笑得朝气蓬勃,自由自在。

“好了,别斗嘴了,既然二姐自己在家里,也就别麻烦张罗晚饭了。咱们好好聊聊天,然后各自回家。”深让终于开了口,他如今仍陷在先前的尴尬里,觉得胃里全是气,根本什么也吃不下。

“并不麻烦的。”深晴把视线从大哥那张与她争斗半生的英俊脸庞上移开,朝三弟微笑着说,“我让邱安熬了牛肉汤,他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所以,留下来多喝几碗滋补一下吧。”深晴说得情真意切,深让已觉得无法拒绝了,只得点头应允。

之后,他完全成为了一对四十好几的龙凤胎神情悠然地掐嘴架的旁观者,默默无声地品读一种另类的融洽与默契——他今生无法参与其中的融洽与默契。想到此处,他免不了深深地失落。

“深让,汤味如何?”他一呆,这才意识到夜色正浓,而自己正在喝眼前的一碗汤。“很好,二姐。”虽已食不知味,但他还是努力以轻松得体的面貌来作答。

“那就好。”她笑得纯美动人。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深让,最近我学会做蛋糕了,就是那种质地结实、并不十分甜腻的老式蛋糕,改日你再过来,我做给你吃。”

“好。”他心生感动,“我的确喜欢吃那种蛋糕。”

归程,月色柔美。车子里播放着中规中矩的音乐,听不出任何波澜起伏。手机铃响,是芳菲来电。“几时回来啊?”她的声音那么甜美,他受到感染,觉得喉咙里浸满甜味儿。“快了。”他温柔作答,然后收线。

他很快回到家中,娘、姨娘、太太也不出所料地正在等他,这让他觉得很有归属感、责任感。

四个人又坐在一起喝了茶,其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儿,便互道晚安。回到卧房,他一把抱紧芳菲,肆意地吻她,她随即呼应起来,两人缠绵而热情地挑灯夜战,许久。

“让,你在想什么?”她依偎在他怀中,轻轻地问。

“芳菲,我觉得很幸福啊。现在的生活,是我向往许久的,我从未想过会成真。”他亲吻她的发丝,品嗅着缕缕清香。“睡吧。”他紧紧拥抱她,心满意足地睡去。

然而霍深川却失眠了。当然,他也有对付失眠的办法,就是去老弟的书房取一本玄之又玄的医学书籍,认认真真、热热闹闹地默读起来。他想奋力找出关于自身病症的一些说辞,哪怕是蛛丝马迹也好,总之得有所了解才对。只是,他的思维很快被深渊般的晦涩揉乱了。啊,医学。他不出所料地困了。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踏出房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回头一瞥,啪嗒一声,一本书掉在地板上。顷刻,他又兴致勃勃地走回去,捡起那本书,把它重新插回刚刚使他成功犯困的那本医学玄书旁边。他觉得只是自己没放好书,又恰好忘记关上书柜的门,才会有书掉下来,所以这一回又认认真真地将一整排书码放整齐,再关好柜门。

但他仍然站在原地,审视着满柜的博大精深、玄之又玄的医学书籍。他不懂深让。也不懂母亲。他永远无法走入他们的领域,就像他们也无法走入他的心灵疆土一样。想到此处,他倍感颓唐。

然而,这根本不像能在商业大潮中不断发展与繁荣的深川道法。在那一维度里,他自信满满,眼光独到,总能抢占先机,勇往直前,从不困顿于不良情绪,沉浸于一时一刻的得失成败。

“睡吧,好不好?”秦悠琴站在门边,睡眼惺忪地唤他。

“好。”他慢慢走到她身旁,拥抱她,用清越的嗓音说,“抱歉,连累你也睡不好。”

“别抱着我说‘抱歉’,说‘爱我’吧。”话的末尾带着一丝难以自持的颤音,他听得出爱与怨来,但还是决定装糊涂算了。

“我爱你。”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回到卧房,他便语气认真地说。

“我也是。”她点点头,怨气松懈下来,淡然一笑,“睡吧。”算是暂时放过了他。他很快睡去,吐纳着鼾声,她望着他的睡脸,不由自主地献上一吻。一晃眼数年过去了,既然两个人的爱情构造就是如此,也仍是如此,她还能怎么样呢?她叹了口气,恨这样的爱情把她逼得束手无策,然后还是无力地将身体依偎过去,紧挨着他,渐渐睡去。

清晨,天气晴好。鸟儿以娇嫩而快活的调子唱着歌儿,草木迎合着风儿,舞动夏日的茂盛姿态。

深川仍在梦中,耳畔隐约传来一股水流在斑斓石块上撞击、跳跃的嬉戏声响。接下来,美妙而略带苦味的塞缪尔亚当波士顿拉格啤酒在舌尖上缠绕,绵长的麦香、焦香与水果香气如波浪般层叠散开。

再后来,另一条带着炽热温度的舌头纠缠而来,异样的电流般的酥麻感顷刻传遍周身,神思开始晃荡,四下开始震颤,他的世界如漩涡般扭转乾坤,没有界限,没了方向,只顾突破,只想颠覆。

“啊。川郎。”那声音如笛声般在耳畔旋荡,拨动了深川的心弦。

“不!我不是!不是……”他醒来,眼前是心爱的妻,轻抚他的脸庞,呼唤他的名字,“川,做噩梦了吗?”

他慢慢缓过神来,叹了口气,“是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样的噩梦了……”

第394章:老板的格局

上午,刚到公司的苏毅星罕有地开口请假,没有说明原因,因为他觉得老板并不在意那些……“当然,在您下班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最后,他坚定地说。

风云想了一下,和气地准假,“去吧,但电话需保持通畅。”毅星点头应允,转身离去。

“星哥……一想到他要来了,我就有一点儿紧张。”正午的阳光泼晒在花店少女的清纯脸庞上,泛起绮丽的红云。毅星没有作答,只是还以微笑。四下安静,在一桶桶新鲜而芳香的花朵中间,两个人变得自在而富有诗意。

“秀儿。”一位看起来四十上下的沧桑熟男走进花店,黝黑的皮肤,高大挺拔的身姿,让人惊叹的英俊脸庞,以及周身散发的在纷繁多样的花香里依然独树一帜的月桂油香气,在苏毅星心中对应成一人——画家陈游哉。

“游哉哥哥。”元秀上前拥抱他,登时,空气里浸满了少女初恋的懵懂情愫。

“好像又长高了。”游哉适时松开她的拥抱,拍拍她的肩膀,用一句玩笑话老练地打消了她的情愫。她揉了揉有些湿润的大眼睛,抿着嘴唇,失望地沉默了。

“秀儿,送你的礼物在外头……接下来,我要和这位先生单独聊聊……”

“好。”元秀朝悠哉轻轻点头,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游哉与毅星对视数秒,方才开口道,“不打算自我介绍一下吗?”

“在下苏毅星。你离开之后,我接替了那份工作。”毅星走上前来,面色平静地说,“不过,其实,我们都已经得到彼此太多讯息了。”

“的确如此。”游哉拿起一枝元气满满的香槟玫瑰,放在鼻下轻轻地嗅着,然后闭上双眸,陶醉地回味那味道,睫毛上没有一丝抖动。

“我讨厌被替代。”他睁开眼睛,望着毅星白瓷般的脸庞,“但很奇怪,我并不讨厌你。”

“我想,你千里迢迢而来,又特地约我出来,不会只为说这些的。”

“说得也是呀。”游哉微微蹙眉,派头十足地说,“咱们说些要紧的,比如国家安全、公民权利和政党斗争……”毅星果然一愣,游哉遂开怀一笑,“玩笑而已。上次走得匆忙,这一回,主要是来拿走房间里的一些重要物品……顺便见见你。放心,不和你抢饭碗。”

“那再好不过了。”毅星释然笑道,“这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至关重要。”

“那么你要事事谨慎,把握分寸,始终保持良好的状态与心境。”

“我会的。”

“良好的心境是指——要有随时离场的心理准备。”

“这一点,”毅星沉吟片刻,“我做不到。”

“一个建议而已。”游哉耸了耸肩膀,“其实我也没有做到……迄今为止,我仍然无比留恋这份工作。但,我基本可以确认你很优秀,值得起这份工作,所以,祝你好运。再会。”

“多谢指教与鼓励。”毅星颔首致意,“再会。”莫名地觉得有一种温暖的东西涌上喉咙。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了。”元秀重新进门,喃喃自语,小巧玲珑的脸庞上挂着泪珠儿,手里拿着一只没有拆启的似有些分量的礼品盒。“也不知道送的是什么。”她把不大不小、方方正正的盒子放在铁艺茶几上,然后呆望着它,想把它看穿猜透似得。

“打开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起身告辞之际,毅星轻轻地说。

“不。”她倔强地摇头,“打开了,就什么都没了……你不会懂的。”她无力地蜷缩着,默默哭泣。

他心头猛然一震,然后默默出了门,漫无目的地行走。天很蓝,没有一丝云,四下皆是茂盛的草木,微风吹拂着面庞,带来清香的气息……时间尚早,一切尚好,此刻就这样悠哉而随意地走一走,也好。

“他来拿了东西,跟戚爷聊了一会儿,之后又去花店见了毅星,接着,照您的吩咐,没有继续关注了。”

“好的。辛苦了。”风云收线,继续忙他的工作,虽然并不必如此亲力亲为,但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于这样积极进取的工作状态。

手机唱起一支华美而细腻的g大调协奏曲。游哉来电,“我在机场。”

“这么匆忙?”

“是的。新老板正在意大利参加画展,让我赶过去帮他挑选几幅画。这是一份很难找的好工作,既有趣又慷慨,我得加倍珍惜。”

“那么,祝你一路顺风,诸事顺利。”

“也祝您一切都好。沿着您的理想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好。”风云收线,抬头向窗外的天空望去。它蓝得那么纯粹,纯粹得犹如虚无之梦。啊。多么希望,过往种种,痛苦或幸福,也都只是一场一场虚无之梦!想到此处,一汪酸楚而薄凉的血液自心脏迸射而出,向四下曲折而复杂的通道奔腾,涌动,直至身体的每一寸疆土。

“没想到他真的同意了我对某些敏感部门的精简计划。一路走来,他的决策大都是迅速而正确的。常常想,我在他这个年纪,是否敢说略胜一筹?!”

“当然。他有他的局限,而您的格局,天生就比他高远的。虽然说这话有那么一点儿瞧不起他的出身,但这就是事实,事实就是——自出生起,人类就丧失了起码的和绝对的公平。”

周澎湃的办公室安静下来。“阿响,”周董审视着周响,眸光仿佛要把他刺破一般锐利,“凭你怎么说,我也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呀。”

“是吗。”周响垂下眼,看着写字台面上的天然纹理,嘟囔着,“我向来怎么想就怎么说。”

周董噗嗤笑了,“你应该说——怎么‘想’,就怎么‘响’——这才妙嘞。”

周响领会了老板的意思,松弛下来,跟着会心一笑。无论如何,您才是我的老板。他暗想,一辈子本就没有多长,总要有所坚持与取舍的。

“老板,”傍晚,吴信步顽皮地敲了敲门,然后探进头来。最近,每每快下班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丢掉了强装出来的老气横秋的分寸。“快下班了。毅星也已回来了。如果您没什么其他吩咐的话……”

风云依旧盯着案头堆积的工作,只是腾出一只手来,在空中摆动出“明天见”的意思,他的助理便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那么,老板就交给你喽。”信步迅速收拾好桌面,穿戴整齐,然后拍了拍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毅星的肩膀,“明天见,小白脸儿。”

“嗯,祝你约会顺利。”毅星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本已出了门的信步倏然折返回来,瞪大一双小眼睛低声探问道,“有——那么明显吗?才只是刚刚开始不久的啊。”见毅星缓缓摇了摇头,他方宽慰了些,“那就好。你是了解我嘛,才会偶然猜中的。”

“我是说——你实在不该让前台那位大嘴巴的美女帮你订什么限量版的橙褐色腮红和肉粉色唇膏。”顷刻,信步觉得四肢发麻,脑袋像塞满了勤奋的蜜蜂般嗡鸣起来。

第395章:夜之警戒

深夜之路,缓缓延展,孤独行进的深蓝色火焰正在鸣奏巴赫的萨拉班德舞曲。窗外的世界不断划过一片片若有所失的微薄光亮,仿佛咏念此世间无人了解的繁华与落寞。

偶尔,毅星会瞥一眼后视镜,确认他的老板没有沉沉睡去。更为偶然地,会有一片光恰照亮了后视镜中那张清冷而疲倦的脸庞,转瞬之间,又悄然晃过。于是,那一瞥里,风云的英俊,令人震撼。

“我,今天和陈游哉见面了。”毅星平静地望着前路说,“他约我的。”风云略一抬头,对着后视镜微笑,“我知道。”又一片光落在一头茂盛而略带自然卷曲的短发上,反射着黑色、褐色与金色杂糅的光泽。

“我对游哉不甚了解。他给我的印象始终都是一位感性而充满天分的冒险家。他似乎无所畏惧,不切实际,吹毛求疵,匪夷所思,偶尔也会闪现脆弱、迷茫、疯狂与偏执……但这只是我个人对他的主观定义罢了。也因为有了这种定义,我才没有挽留他,他不属于这里,所以离开了,就是这样。”疲倦的眼睛如深沉之海,在沉沉的月光下涌动着些许波澜。你也一样,并不属于这里的……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因他不想听到毅星的辩驳声。

后视镜中,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相会,接触,再波澜不惊地分离,各忙各去。然而,在这短暂的一瞥里,敏感而细腻的毅星还是领会了风云内心的潜台词。

在此之后,夜色变得愈发沉闷,归家之路也从未如此漫长过。

“老板,我们到了。”终于,毅星如常地说出这话,打开车门,风云顺势下了车。

“辛苦了,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可以吩咐后厨单独做的。”风云朝毅星柔语,两个人皆迈着均匀稳健的步伐。

“倒是想吃一碗素馅馄饨。”毅星随口一说,又觉得很是失礼,“也就那么一想,大晚上的,太麻烦了。”

“这有什么?我也饿了。”风云亲切地笑了。转眼走到大厅里,正巧见罗管家迎上来,他遂轻声吩咐了素馅馄饨的事。

“多谢您。”见罗平四平八稳地走开了,毅星方略显窘迫地致谢,“实在是……下次绝不提这般要求了。”

“不要想那么多……会很累的。”风云面色温和地宽慰他,他也只得点了头,至此,二人各自回房去了。

但毅星并没有先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溜进隔壁陈游哉的屋子。他好奇于前任保镖带走了什么,然后,就被空无一物的房间惊了一下。这说明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问自己。

“你在这里呀。”罗平立在门边,手里的托盘上有一小碗馅料十足的翠色馄饨。

“只是没想到,一天之内,连家具也都撤走了。”他仍立在原地喃喃。

“家具只是拿去清理、检修……毕竟都是些老物件儿,顺势保养一下也好。下一回再有人来住,会更为妥当的。至于陈先生的东西,书和画,绝大部分都是要捐给慈善机构的,他本人并不留什么……我是听他这么跟戚爷解释的。”

“哦。”毅星缓过神来,将盛馄饨的小碗拿在手里,恭敬地道了谢,回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不过,他也顺便进了你的房间,说是把玻璃台灯和花瓶都送你了……他还特地称赞那盆薰衣草养得很好,越来越有让人安心凝神的样子了。”罗平在他身后补充了这番话,便也拎着托盘走开了。

毅星关了房门,放好馄饨,任由它渐渐凉却。然后,他坐到写字台前,看着那盏分外精致的玻璃台灯,以及那只简单朴素的玻璃花瓶发呆。两样物品的主人居然是同一个人……沉闷的夏夜里,他轻轻地笑了。

“也就是说,那个爱使诈的烂画家回来了?”书房之内,开了免提的电话里传出胥驰咬牙切齿的声音。

“是的。但现在已经到意大利去了,所以你无法实施报复了。”风云说罢,便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他的素馅馄饨。

“操!”魔王的恨声猛灌进耳里,风云缓缓放下了汤匙。

“胥驰,你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又已人到中年了……可不可以不要如此频繁地爆粗口?”

“嗯。”魔王很不情愿地答复。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我要收线关机了。”

“还有事呐。”胥驰紧忙说,“知道你的助理正在泡哪家姑娘吗?抱歉,”他重新措辞道,“我是说,他正在跟周董事堂妹的小女儿荀珍珠谈恋爱……风云,你该懂吧?即使是对那些看起来最可信赖的人,也不可轻易放弃对‘背叛’二字的警戒。”

“警戒,到底不是我的强项。但还是多谢提醒,晚安。”

“风云……”胥驰分明还想说点儿什么,然而忙音钻进耳里,敲打着心脏,使他倍感失落。我这么敏感,做这么多事,还不是为了你吗?!想到这些,他就堵得慌。

“怎么了?不高兴了?”洗漱完毕的汪和婷缓缓走来,周身散漫着洗发水与沐浴液相互映衬的迷人味道。

“没怎么。”他伸出手,温柔地拨开她的浴袍,在柔美的光线里欣赏她傲人的曲线。她也望着他,感知着他故意隐藏的难过,然后小心翼翼地亲吻他的脸颊,印下一朵朵花香……

轰烈奋战过后,两个人微微喘歇,一同去看天花板上的油画。那些本是栩栩如生的人物们落在夜的阴影里,也就变得愈发神秘、不可思议了。

“喂,你怎么看待友情?”

“你就直接问我怎么看待你和风云的友情吧。”

“那么,你怎么看?”

“嗯……”她略一思考,“基本上,除了刚刚我们俩做过的事情,你和他的友情,已算是包罗万象、无所不能了。”

魔王笑了,随口补充一句,“还有生孩子……我和他,也是不行的。”随即捕捉到妻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遂有些后悔于刚刚那句纯粹的玩笑话。

“放心,我们会有孩子的。”他轻轻地安慰她,“保质期都还没过呐。”她噗嗤笑了,依偎在他怀抱里,偷偷落泪。

第396章:牢不可破

夜,完整地覆盖了远近高低的世界,盛夏已至,窗外隔着一片繁盛的鸣声。月光映衬着林梢上的轻风,我的笔端在日记上跳跃,一字字落下孤独客的影子。丘辰在酣睡,因我越来越了解他的呼噜声了。这也让我少了些歉疚,甚至愉快起来。

七月中旬,某夜,困扰在失眠之中的阮秋迎着月光,轻柔而哀伤地叹气。可我还能怎么样?笔端随意而凌乱地继续铺展孤独客的影子。

今天,哥哥约我出去吃午饭时,我便猜到他和爹之间发生了多少需要倾诉、发泄的怨气。然后,我们见了面,一切不出所料。虽然出门必须携带的向太平故意坐得很远,但这位擅长隐没自我的精明人物也一定是听明白了一切,并在第一时间向我的婆婆做了详尽的汇报。总之,在婆家面前,娘家从来没有隐私的。对于这一点,我确实做过心理准备,并相信足够充分。

不必说,晚餐时分,婆婆咬住了这个话题,带着几分叹息,隐晦地讥讽了我的爹娘哥嫂……我觉得被咬得很烦,很痛,却也只得忍着。我在恪守底线,而我的婆婆却不断发起挑战,并乐此不疲。我无法理解她为何如此彻底、投入地滋养刻薄与统治欲,也实在不想去理解。

她停笔,闭上眼睛,舒展身体,调整呼吸,以平心静气。

接着,她起笔写道,我成功地关掉了听觉系统。世界安安静静,周遭一团和气。直到丘辰拉着我的手离席,我才再度打开了开关。

“别介意。”他如常那般惴惴不安地安慰我。“没什么。”我如常那般面容平静地回应。每每此时,我们总要演绎这种余音袅袅的对白。无论如何,我和丘辰,还有明达,我们牢不可破,密不可分,足矣。

她停笔,收好日记,回到床上依偎着丈夫。在经历过太多悲欢离合之后,生活应该会好的,会好的……何况如今已经很好,很好了。她就这样反复想着,自我暗示着,直到睡去。

“我困了。”凌晨四点,念云郎咖啡馆内,坐在舒适而隐蔽位置上的胥驰扬了扬眉毛,“我已竭力克制着不催促你直奔主题的欲望了。但,我还是犯了困,估计此时若被人一推就得跌倒,然后睡死过去。”

“你会克制住困倦的。”坐在对面的衣着考究、儒雅气派的华裔老者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脸色冷傲而阴沉地说,“因为接下来的情节非常提神醒脑。”

“老实说,我对你的实力向来很有信心,”胥驰点了点头,收紧又方又阔的肩膀,身子缓缓前倾道,“当我以为,我们的合作仅仅止于掀开苏毅星和陈游哉的老底儿时,你却还顺手查出了吴信步和荀珍珠的事儿……所以如果还有意外惊喜,我也一点儿都不意外,反而非常愿意为此多付银子。”

“不,附赠的消息而已。”他淡然作答,又似乎感觉到了魔王的怀疑,遂补充道,“避免太过贪婪,于我而言更有益处。”

胥驰略想了一下,抬手做了个“请讲”的动作。

“你太太,她的前夫,准确地说,是那段短暂婚史的对象,”老者停顿片刻,看了眼对面的胥驰,“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不。”胥驰坚决地摇了摇头,“该说再见了。”他放下一只灰黑色的老式信封,转身离去。老者倒也没有追赶,或者在魔王背后再说些什么,但信封已悄然滑入他的裤兜。

“还需要续杯吗?”转而,年轻的侍者走过来,得体询问。

“不,孩子。”他和蔼一笑,燃起一支烟,“我只是想再坐一小会儿。”

“好的。”侍者识趣地离开了。

不久,毫无征兆地,老者突然站起来,迈步走去转门。机灵的侍者随即到门边守候,微微鞠躬,说出一句“慢走”,目送客人走出转门,渐渐消失于黎明未至的天地里。

胥驰回到家中之时,美丽的妻仍在睡梦之中。他立在床边,全神贯注地凝视她的睡脸。他已经明白了。陈游哉、苏毅星,其中必有一人是和婷的前夫。他的头脑飞速旋转,嗡嗡作响……在这日新月异的世界里,看似不可更改的爱情或者牢不可破的婚姻,却是脆弱的,甚至经不起一句不经意的言辞,就会变质、倒塌。魔王悄然无声地躺到妻子身侧,一切如常,或者说可以装作如常。因为,只要,他与风云的漫长友情,能够保持恒古不变的古老法则。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的。”黎明将至,侍者以他的视角向曾经任职于念云郎的经理罗轩白汇报情况。

“多谢。”轩白收线,继续在吴宅的老式花园里散着步,等待黎明之光的降临。

“喂。起这么早啊。”吴翠翠像只快乐的小鸟般飞来,从背后环抱着他,并在他的脸庞上烙下甜蜜的一吻。

“我习惯了早起。”他转过身,轻抚她的没有半分赘肉的肚腹,“我们的宝宝,他真的在里面吗?”

“在的。只是还太小,所以看不出端倪来。”她笑得很甜,还带着一丝羞涩,“娘说,她当初怀我的时候,直到快生了,肚子也没有隆起多少的。”

“我们回去吧,不要老是站着。”他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回折返。

“你好像心事重重的。”她忽而摇了摇他的手。

“你都看出来了?”他停下来,歪着头看着她,温润一笑,“没什么心事,只是一想到明年二月要做父亲了,就会有一点儿激动。”

“这有什么,你怕做父亲吗?”她宽慰他,“累不着你的。”

“不是怕累,”他拥她入怀,轻拍着她的后背,“傻瓜。”他嗔了一句。

“我才不傻呢。”她松开他的怀抱,嘟囔道,“我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还早呢,何必着急这个。”他拉着她的手,继续缓缓行走。

“多好玩呀,可以给别人取名字。你不觉得吗?”

“好玩?”他推开卧房的门,将她安置到床上,苦笑道,“为人父母,责任多么重大啊……”

“我就觉得你好像不想做父亲似得……我长这么大,一直是娇生惯养的,都还没说怕烦、怕痛、怕身材走样,怕失去自由而不想做母亲,可你倒还怕了。”她生气了,果然是脸上、嘴里都藏不住半点儿情绪。

“我们结婚也没多久,我的本意是过两年再要孩子。”他于是也说出实话,“但既然有了,我也会调试好心情,做好准备,想象未来的日子里如何面对孩子毫无理由的哭闹,如何冲奶,换尿布,陪他说话、玩耍……相信我,我会尽力做个好父亲。”

“我也会尽力的,一切也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所以请你陪着我,鼓励我,真心实意地爱我和宝宝。”她抚摸着他的脸颊,认真道,“首先,你得刮胡子了。”

第397章:玲珑懦夫

“说实话,浓厚的甜食真让人倒胃口。”中午时分,给自己老爹打工的萧山又转进了念云郎咖啡馆里,边吃着套餐里的甜点,边向他的妹妹抱怨自己那既古板又较真儿的老板。

相隔四张桌子的寂寞而模糊的角落里,保镖向太平照例抖开一份不知所云的报纸翻看着,一副投入其中的样子。

“显然,他老人家把所有苛刻沉重的期许都压到我身上了,这真让人受不了。但更为煎熬的是,他不分场合地批评我,打击我,且大多数情况下都像个暴君那样武断专横。”

“哥,我并不想打断你的话,但是,”阮秋缓缓喝了一口香醇酸苦的黑咖啡,继续说,“你正在复述昨日中午的抱怨,毫无新意。”

他愣怔了一下,瞪大眼睛,理直气壮地实话实说,“这就是哥的工作状态啊。矛盾和烦恼本来就是毫无新意的。你若不想听哥‘念经’,就得替哥想想办法,反正给爹打工这条路肯定走不下去了。”

“才短短数日而已,你就说这种话?”她皱着眉头,轻声探问他。

“你也别说这种话,自己来捱捱试试!”反驳的声音很大,夹杂着失控的意味。

“我知道了。”她看了眼坐在模糊角落里的保镖,见其仍置身事外地埋头在报纸里,遂掏出电话,娴熟地拨出了一个通讯录里并不存在的号码。“我恐怕要麻烦你帮忙引荐一个人……老实说,是我哥。”

萧山听不出是谁接的电话,但可以确定妹妹与其相交甚厚。而且,自简明扼要的高效对话间,被妹妹以“你”相称之人又显现出神通广大的神秘意境来……于是,他的脸面终于挂起了春风般的生动。

“三天之后,”收线之后,阮秋朝老哥柔语,“会为你引荐一份工作,大概是你想要的那种,既可学以致用,又能备受尊重,望你珍惜。”最后这四字让萧山很不舒服。

“我知道你会说——并不是不珍惜同爹共事的时光,而是在他老人家手下工作实在太累心。”她又吃了一片生菜叶子,而盘心的那块鲜美的牛肉始终没被触碰过。

“爹的这份生意的确不好做,如今的时代,靠关系网而非技术支撑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但你想让他转变、改革,就得拿出足够的耐心和诚意来,从一点一滴做起,踏实地触动他……”

“得了得了。你越来越像爹了。”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既然看的明白,知道那盘生意长久不了,就该拿出本事,劝他放弃……何必跟我耍嘴皮子。”

“好吧,不说了。”她叹了口气,不想同如此焦虑的他聊天,“只怪我不会聊天。”她起身告辞,惹得萧山开始后悔刚刚自己的那种态度。“真是小气。”他嘟囔着,“跟哥哥还计较。”却瞬间被怼了一句,“你还不是一样,跟爹还计较。”登时再没话应对了。

归程,阮秋异常疲惫。她紧闭双眼,倒塌在后排座椅里,毫不掩饰一派颓唐。

“不舒服吗?这附近有所很靠谱的私人诊所。”向太平罕有地先开了口。

“不。”她摇摇头,不太客气地说,“专心开车。”你该懂得我对你的厌恶吧,忠诚的走狗。这是潜台词。是啊,我怎会不懂呢?玲珑的懦夫。他心想,真有本事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的婆婆,你痛恨她对你的过度好奇心与掌控欲。还有你那个自以为是的怨妇般的哥,你也该适时掀桌子翻脸的,何必吞下他的垃圾般的情绪,然后窝着火折磨自己,或是欺负我这种为你服务的人?!

“对不起。我,情绪不太好。”到了家门口,她认认真真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接受道歉。道歉没啥用处。我呢,也从不擅长做出气筒,望您体谅。”他竟然直言不讳,无所畏惧。

“是吗?好吧。我差点儿忘了,给你开工资的不是我。”她淡然一笑,下车走人。

“怎么了?像是受了委屈。”不久,听完向太平的汇报,向薄筝轻声问询。

“怎么会呢。”他垂下眼,暗想,您派下的倒霉差事,自然要让我来受委屈的。如今,幸而您的儿媳称得上头脑灵活、极有分寸,否则,我还真就受不住闲气,撂挑子不干了。

“其实我并不是特别八卦的人,对于不相干的人与事,我少有关注。所以,”毒舌辩解道,“你最多就是受我儿媳的闲气,而她,玲珑而羸弱,绝对不至于惹得你受不住的……对吧?”他紧绷着嘴,一言不发。

“好吧。先去歇歇吧。”她很少看到他出现这种情形,所以决定暂且放过他。他如蒙大赦,抬起头,精致的嘴巴勉强弯出一道干巴巴的笑意,随即略一颔首,转身离开了女主人专属的琴房。

向薄筝没有离开,她的头脑发出思考的鸣声,然后开始回放刚刚那番对话里的每一个细节。又过了一会儿,她关闭了思考的开关,坐定琴前,随心所欲地弹奏起法国作曲家德彪西的钢琴曲——雨中花园。

“弹得倒是……挺勤劳的。每个音都在,但是,雨滴的感觉,嗒啦滴,滴嗒啦,在这里,又飘去那里,大了,小了,掉河里了,刮到森林里了,和无数的叶子嗒嗒嗒嗒……总之你没有层次,没有变化……懂吗?”

“懂了,小屁孩儿。你看起来倒是很像一个被精神病耽误了的未来钢琴家。”

“别那么不虚心。我来教你连音吧,嗯,就像壁虎吸盘那样贴键弹奏,懂吗?细腻的雨滴自巴黎上空缓缓落下,带走了沉闷与灼热,听,钢琴的声音多么柔和、美妙。就像你啊。清新美丽的姐姐。”

“你,果然很在行啊。臭小子。”

“不要叫我臭小子或者小屁孩儿。叫我小铎。听。雨停了。窗外,太阳露出光芒四射的笑脸,彩虹高挂,空气如此清新,孩子们兴高采烈,全世界都在欢笑……”

“小铎。”

“我在。薄筝姐姐。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你有可能成为我未来的太太,我才肯教你的。”

真有意思。我居然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胥江铎来。曲终之时,她回到现实,凄凉一笑。

第398章:情感逻辑

正是清晨,风云站在花园里欣赏一朵恰好开放的花儿。那花儿说不上品名,大约是牡丹的模样儿,花萼葱绿,花瓣层叠错落,粉白中略带一抹嫩绿,花心却是深邃而浓重的紫色。风轻轻拂过,滚落了几滴昨夜的露水,它在晨光里摇曳着盈盈倩影,婉约地微笑着。

风云看得专注,几近蜜蜂对花蜜的情怀,唇齿之间,不由生出一种清香甜美的滋味。

“我的儿,这么一朵花就让你犯花痴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亲切地打趣道。

“爹,早安。”他转回头,露出赏心悦目的笑容,“我觉得它看起来很像牡丹,但开花的时节仿佛对应不上,正打算去请教园丁。”

“好了,暂且不提花儿了。昨夜和你谈的话题,爹想再补充几句意见。”戚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看你这气色,好像比前阵子好了许多。”

“最近不怎么失眠了。”风云轻声回复,自然而然地同父亲并肩而行。

“我昨夜说——你让周澎湃回到棋局之中,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因为他只是看起来不再咄咄逼人而已——这话,你一定要听进去才行。”

“当然。您的话我总是放在心上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历来如此。”戚爷深有体会地叹了口气,“当初爹想尽办法,却始终没能让他离开戚氏,而你与他也几经较量……”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于穹顶般的天空里惬意舒展的浮云,“如今留下他,真的能发挥出正向能量吗?平心而论,他那种人啊,”他摇摇头,“真是奇怪透顶。明明什么也不缺,却比任何人都有欲望、野心。转眼到了这个年纪,原以为他会懈怠下去,从此怡然自得地享受晚年乐事,没曾想啊,斗志未减丝毫。”说到这里,他又十分快意地笑了。“所以,他说我不及他,我倒是服气的。我当然不必及他,我有儿子可以依靠着偷懒啊。”

两个人走进树林,于浓密树阴的遮蔽中继续深入地聊下去。“多年来,他常用‘人不可忘恩负义’这话来敲打我,这也恰说明他过于放大自己的‘付出’而非‘得到’,他难以释怀,拘泥在怨愤的情绪里,腐蚀、糟蹋着曾经的辉煌……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如此,你应该有更大更好的格局。”

“我会努力的,爹。”风云郑重承诺道。

“好了。再继续说说萧山吧。最近,他把我三弟气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可又有什么好办法对付呢?说他一句‘要守规矩’,他自有十句‘革新’的话儿等着顶撞,在他这个年纪仍不能体恤父亲的良苦用心,实在悲哀。”风云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便说,“昨夜这话题也不曾延展,我此时正好跟爹说出实情。我之所以让他离开,或多或少也是尊重萧山母亲的意思。”

“陈嫣?!”戚爷驻足片刻,又缓缓行走起来。

“是。”

“你是说,你为了配合她的意思,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然后心甘情愿地背负骂名?!”

“我是说——或多或少——尊重了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本也是不想留他的。这么做,是顺水推舟?”

“她向我传达了她的想法,助推了萧山的离场。”

“当初,为了秋儿的事,你不是一直厌恶、痛恨她的吗?她那么聪明的一位女子,自然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向你传达这个意思,指望能起到助推的作用?这不合乎逻辑啊。”

“这个,大致是无关逻辑的。一直以来,她就很会解读人心,遂知道如何达成所愿。”戚爷听了儿子这话,在记忆里对应了一番,遂带着显而易见的认同感点了点头。

转而,父子二人走出了树林,发现面目英俊、身姿挺拔、穿戴清爽得体的毅星正朝他们缓步走来。

“早安,戚爷,三少爷。”他轻声问候,白皙的脸庞上有几分夏日晨光的神采。

“早啊,毅星。”戚爷微笑着迎上前去,带着欣赏的口吻开玩笑道,“被晨光晃了眼,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家闺秀来此做客呢。”

一抹红云登时飞上毅星的脸庞,他只得颔首微笑,尴尬得说不上话来。

“早安,毅星,不要称呼我‘三少爷’,好吗?”风云自自然然地替他解围。

“好。风云。”晨光一派明媚,他自心底亲切地喊出‘风云’二字,然后觉得眼前的世界充满无限生机。

早餐桌面上,菜式丰富多样,但唯有风云眼前摆着一只玲珑可爱的汤盅。风云没有道出疑问,而是默默打开盖子,见汤色清澈美好,容纳着肉碎、干贝、银杏、火腿丝,以及切成丁状的香菇。他拿起小巧的汤匙,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觉得异常清新鲜美,唇齿间满是陶醉的滋味儿。他立刻品味出毅星的手艺,但又实在无法当众说出来,或者说,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他也没必要摆在桌面上评说。

“你又费神熬汤了?”上班路上,风云翻看着报纸,看似随意地询问毅星。车子里正在播放babyface演唱的never/keeping/secrets,而毅星却依然默默无言地开车。

“你为我如此用心,我应该心存感激。”风云放下报纸,揉了揉晴明穴,“不过,你我相处之道,应是彼此尊重、信任,恪守底线……对吗?”

“我懂。”毅星轻声回复,“请您放心,我知道边界在哪里。”

“好。”风云拿起报纸,继续翻看起来。“还有,你做的每一道汤,都甚为迷人。多谢。”他轻声补充道。

一股异样的温暖涌上咽喉,一时之间,毅星说不出话来。车子里,美好的歌声依然飘散着——一定是瞬间的疯狂,让我如此荒唐地对你……

此时,风云的手机唱起一支华美而细腻的g大调协奏曲。游哉来电,“风云,有一件事,没能告诉您,让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既然您迟早是要知道的,不如由我来说破,比较妥当。”电话里传来心情复杂的呼吸声。

“说吧。”风云淡然回复,“无论什么。”此时,歌声行进到那一句——所以,我……从来不隐瞒什么秘密。

“我,是胥驰现任太太汪和婷的前夫。只是,在太过年轻的岁月里发生的太过短暂的婚姻,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记。望您能劝劝胥驰,让他理解,不要再揪扯从前,伤害现今对他一心一意的太太。”

第399章:虚浮世道

“游哉,”风云默默听完前任保镖的叙述,又看了眼专心开车的毅星,语音平静地说,“如果,胥驰的某些做法打扰到你,我替他向你道歉。也因为他是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的兄弟,我自认为比大多数人更了解他。他的生命里的确有许多负向时刻,但基本上,他懂得适时清理、淡忘从前。他的洒脱,与你相似。”

“也就是说,他不会翻婷婷的旧账?”

“是的。我保证。”

“那就好,”游哉松了口气,转而压低声音继续说,“其实当初我与婷婷分开,只因年少气盛。历经多年,再度重逢时,没有波澜,没有眷恋,彼此默默无言,错身而过。”

“所以不必担心,好好过当下的生活,保重。”风云收线。

汽车里咏唱着又一首老歌,又一位男歌手深情表白着虚无的爱恋。可惜啊。风云略带伤感地想,在这虚浮的世道里,希望拥有永不凋零的纯洁爱情,只能是童话吧。

“关掉音乐。毅星。”按车程计算,抵达公司前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他不想再被音乐里的童话缠绕住耳朵。毅星简洁地点点头,关掉了音乐。

午后,阮秋的书房里飘荡着童话般的美妙音乐。同往常一样,明达正在睡午觉,她也可以惬意地读书。忽而,手机响起一首老歌,她看了一下号码,淡定自若地接了起来。

“实际上,利弊权衡不应该延续太久的时间,何况那两层楼不是什么可以定住乾坤的大产业。还有,你也一直没有把它托管给谁经营。”霍深川端坐在办公室的大班椅里,扬起一侧英气十足的浓眉,“我不由地想,你跟了leo那么久,他是怎么教你的?”

“好吧,既然你提到了leo,我也不由地想起他曾说——面对你不想错过的商机,得拿出足够的耐心与诚意来。还有就是,精于算计必成空,得让别人有便宜可占。”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的业绩,就不会搬出这些话来给我听,而是努力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那么好吧,此刻,我就明确地拒绝你。我相信,拥有近11英尺的超高天花板,身处四通八达的商业街区,且被精心维护的商用公寓,不愁商机。我可以挂断电话了吗?”她的语气依然温和得体,只是言语太过犀利,让人难以招架。

“好的。再见。我不该高看你的,无论你爬得多高,也不过是个土鳖。”电话被很无礼地掐断了。

这就是霍深川。阮秋笑了笑,继续投入地读那本好书。

深川则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向外探看。助理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在办公桌前等候吩咐。“没什么,给我来杯提神的东西。”他朝助理眨眨眼睛,略显沮丧地说,“最好能让我的心情好起来。”

“好的。”助理小心应对道,“稍后给您送杯摩卡。当然,我会将它备注在您的健康监测日志里,发送给深让博士。”

“好。我没意见。”他关闭房门,打开有助于思考的音乐,双臂抱于胸前,眉头蹙成“川”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当然,那段思考里没有涉及他硬要掺和到房产收购中的原因或者说是目的。实际上,买家并不是他,他不过是光鲜亮丽的代理人。虽然以他的地位,实在不必亲自出马办这么个差事,但是,他还是决定亲力亲为,也并没打算向墨迹的阮秋交实底儿。

某一秒,他停下脚步。应该罢休了。毕竟跟阮秋这样狡猾的女子打交道,无能为力也是正常的。他想到此处,就走去办公桌,拿起手机致电某位大人物。谁知无人接听。过了一会儿,再打,一声声毫无回应的等待之音再次敲打着他的自尊心,仿佛在嘲笑一位自以为是的失败者。他收线,将手机滑进西裤兜里,暂时放下此事了。

“待会儿我要去父亲的公司,跟他喝个下午茶,请送我去吧。”下午,阮秋主动联系了向太平,语气如同求和般温和。一路上,如常那般,二人没有交流什么。

“你哥已经开始着手于辞职前的交接工作了。这方面,他倒是处理得有模有样的。这说明什么?”公司附近的咖啡馆里,萧爷朝女儿苦笑,“他最擅长做逃兵了。”

“爹。他既然做不来,也就别勉强了。”阮秋伸出手,抚摸着父亲那逐渐苍老的大手。“未来,也许他真的无法接手您的公司,对此,您也要心中有数。除此之外,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对吧?”

“如果我将公司交给你经营……你觉得如何?”他又用双手包裹住女儿的手,低声问询。

“再说吧,您离退休还远着呢。”她莞尔一笑,透出几分明媚与温暖,“不过,真想为您引荐一位得力的助理,帮您分忧,您也可以抽出空来多陪陪娘。”

萧爷自然明白女儿的用意,遂顺势说,“可以。只是工资不要太高就好。”随即见女儿点了点头,他的心情立刻舒畅起来。之后,父女俩又聊了许多事情,从久远的年代到如今,话题源源不断,直到丘辰来电,才打断了谈话。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听闻这一句嗔怪,阮秋方意识到已是傍晚时分了。

“这就回去了。”她柔声作答,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位始终保持着良好状态的向太平,继续补充道,“别担心,毕竟我身边有一位非常靠谱的保镖。”

“回去吧,路上小心。”萧爷起身,送女儿出了咖啡馆。直到她上了车,甚至车子淹没于夜色之中,完全不知所踪,他方转回头,朝自己的公司走去。我的女儿啊,自结了婚,生了孩子,就不能只是我的女儿了。他有些伤感地想。这样也好,她幸福就好。他又看了眼夜空,想起了天堂里的另一个女儿。小荷啊,你在异度,可还安好?不觉间,一滴热泪滑落,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孤独地行走着。

第400章:收复失地

“刚刚不方便接电话……怎么了?败北了吗?”大人物致电霍深川,嗓音一如从前,中气十足,平静得自自然然。

“很遗憾,那位女子……比地雷阵还难搞。”深川本想幽默一下,又觉得这话欠妥,便反思道,“当然,我好像也缺乏与这类人沟通的耐心与能力。”

“那么,就这样吧。”没有责备,没有不屑,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电话平静如水地断了线。这反而更让深川郁闷。他再次打开办公室的大门,朝外头吼了一句,“再来杯摩卡!”然后猛地把门摔了回去。

“老板的情绪实在不怎么样……如果您不是很忙的话,最好给他打个电话。”助理惴惴不安地致电霍深让。

不久,咖啡与电话一同来了。深川扬手赶走了助理,尽力平复着心情,接通了电话。

“晚上有安排吗?哥。”深让的声音亲切而悦耳。

“我愿意去你家吃晚饭,前提是要有蒜苗猪肉馅饺子。”

“不成问题。”

“记得蒜苗要从深晴家的菜园里现摘,肉要纯瘦的,切成小丁,面粉要高筋的才够韧劲儿,面团尽量调硬一些,加盐加淀粉,这很重要,再带着泡妞的耐心多揉一会儿,将它慢慢揉透,直到光滑而松弛,”

“老哥啊。”

“别打断我。饺子皮直径要在8厘米左右,形态圆整光滑,中间厚两边薄,饺子要捏得饱满、漂亮。还有,娘不许禁止我蘸酱油,姨娘不许给我脸色瞧,且你和芳菲不许在我面前太腻歪……能做到吗?”

深让至少沉默了十秒钟,方才苦笑着说,“能吧。不过,这位极其不随和的兄台,饺子需要包得多漂亮,才算合你心意?”

“首先,像我这种向来有能力和底气挑三拣四的人物,干嘛要做个随和的怂人?!至于对漂亮饺子的定义……嗯,我喜欢小波浪的月牙饺子,至少要达到戚风云的水准才行。虽然我对他始终没啥好感,但他的优点确实挺多挺炫目的,不然你老婆也不会一见他就犯花痴,还一口一个‘风云哥哥’,啧啧。”

“我这就去准备着,晚上早点儿到。”深让收线,显然,无论何时,提到戚风云,他就不得不想,是不是有一条宿命的纽带,总把他同这个人缠绕在一起?这感觉令他失衡,伤感、沮丧、愤怒。

晚餐时分,品尝过第一个饺子之后,霍深川缓缓点头,“真有本事,居然能劳烦顺云阁的前任主厨亲自为咱们包家常饺子。”然后紧紧盯住深让那双迷人的眼睛,“你竟有这么大的体面?”

“不。”深让慢慢摇着头,“是笙箫。”

“你是说,那个日日给我开车的小东西?!”深川十分意外。

“没什么可意外的,”陆明春淡淡回复道,“能日日伴你左右的人,都不简单。”气氛瞬间就紧张起来。

“人呢?叫他过来。”深川朝门边的家佣吩咐起来。家佣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小心翼翼地望向深让,见其和颜悦色地点了头,方才退了出去。

“你这臭小子。”不久,罗笙箫进了门,深川立即呵斥道,“居然没提前跟我吐露半个字,害我像个土鳖似得大惊小怪。”

“我知错了。”笙箫顷刻就诚心道歉,这也让他的老板始料未及。

还挺狡猾的,深川暗想,不过,我在他这个年纪,也是这么异乎寻常的吧。想到此处,他竟就消了气,还差点儿显露出愉悦的表情。何时起,我对这小东西竟然这般宽容仁慈了?!这也太不像我了。他又开始跟自己怄气。

“好了。也没什么的。反而是我们应该感谢你挣来了大体面。”陆明春以大家长的气派发了话,“坐下,一起吃饭吧。别辜负了这么好的饺子。”

“那么,多谢了。”笙箫稳稳当当地坐到深川身侧,大大方方地吃起饺子来,气氛也就重新融洽起来。

晚餐之后,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天南海北,天马行空,前所未有地舒适而自在。临别之际,陆明春独自送大儿子和笙箫出门,机灵的笙箫很识相地迅速上了车,给母子俩腾出难得的独处空间来。

“川儿。”她卸下惯常的冰冷,亲切地呼唤他。

“有何指教?”他却看似无情地回应道。

“身体是自己的,又不仅仅属于自己。请尽力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让大家幸福。”

“我尽量吧。”他轻轻地说,“我给您买了些面膜,放在您书房里了……有空敷敷。”

“多谢。但其实用处不大,我已经是个干巴巴的老太太了。”

“所以深让没给您买过毫无用处的面膜吗?”

“晚安,儿子。”她迎着月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儿子的脸庞,“遗传真的很奇妙。”她转身离去。

“娘。”他忽然很难过地冲着她的背影说,“我,没有资格恨您吗?您,赐予我生命,却又不养育我,到了此时,您又想收复失地……”

她没有转回头,只是轻轻地说,“自出生那一刻起,母亲就失去了孩子。除非让孩子再次回归母体,否则何谈收复失地?!”

他没再说什么,任由母亲那削瘦而倔强的身影消失于视线里。然后,他钻进车里,又觉得回家的路太近了,其实根本用不着坐车。“我还不想回家,所以兜兜风吧。”深川将车窗降下,以便让新鲜空气涌进来。

“好的。”笙箫改变了行车路线,适时关闭车窗,并将车内乐曲调整为勃拉姆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别以为你很懂我……差得远呢。”深川望着群星烁烁的夜空,喃喃道。笙箫没有回应什么,只是专注地开车。

“我要去幽兰会所。”深川猛然说。

“不可以。”笙箫平静地拒绝了老板。

“果然是蹬鼻子上脸了。”深川莫名地冷笑道,“停车,我们谈谈。”

笙箫照做了。两个人相继下了车。

“你到底是谁?!可别告诉我你是我的私生子……因为真没那种可能性。”

“什么?不,怎么可能。”

“所以啊,你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我想苏雨已经把我查得够清楚的了。”

“他是查过了,可你没亲戚、朋友、女友、私生活,也没啥学历……你似乎只有你,像一只孤独的虫子,在一根没有分叉的枝条上专情地蠕动。”

“这比喻可真够恶心的。”

“我并没心情组织一些让你舒适的词汇。且接下来,我甚至很想解雇你。”

“我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你不是还有后路吗?!”

“后路?对,我原本是有后路的。就在今天,罗陈熏女士跟我说,我很有天分,各方面都很适合做厨师,她希望收我做关门弟子,让我务必好好考虑。可是我呢?!我居然说‘不’。是的,我拒绝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后路!啊,我是怎么想的?!执着地跟着您——一位可以时常抛下珍贵的家人、泡在虚情假意的温柔乡里寻欢作乐的大人物。人生无法解释。”

第401章:霍氏重担

忽然之间,霍深川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贼心,他的不可一世的暴君思维。最终,他没有震怒,没有干脆地解雇罗笙箫,甚至没有勇气坚持去幽兰会所听曲品茗赏美人……他服了软,乖乖地回了家,一切无从解释。

“饺子好吃吗?”卧房之内,秦悠琴轻声问他。

“还好。抱歉,没给你带一些回来。”他轻描淡写,避重就轻,“我估计你也是因为厌烦蒜苗的味道,才会找借口宅在家里的。”

“我之所以没去,主要还是怕见婆婆……她太优秀了,在她面前,我恐怕只能畏畏缩缩。”

“我也优秀啊,怎么不见你对我畏畏缩缩?”他笑了,一脸傲慢自恋的表情。

“你怎么同呢?”她娇滴滴地拍了一下他健硕的胸脯,“我若连你都怕了,日子还怎么过?”

“所以说你也是欺软怕硬的。”他捧起她的俏脸,强势地吻下去,“我也要硬给你瞧瞧,看你还敢欺负我。”说罢便热情地动作起来,悠琴也就甜甜蜜蜜地迎合上去了。

夜,重归静谧,四下涂抹着梦的色彩。霍深川吻了吻正在怀抱里熟睡的娇妻,瞥了一眼墙面上的老式镀金挂钟,凌晨一点,他轻柔地发出一声叹息,好像又要失眠了。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出了门,溜去老弟的书房里找犯困的灵感。房间里似乎仍然留有深让的独特体香,闻起来格外亲切舒心。

啊,医学。他很快接通了梦的灵感,躺在一幅水墨画下方的中式转角沙发里,舒展着修长的身子,如常地感叹。

门缓缓推开一条缝隙。敏感如他,立即就清醒了。“爹。”霍文龙的小脑袋瓜儿钻了进来,露出顽皮的微笑。

“过来。”深川张开双臂,文龙立即奔了过去,扑在宽大健硕的胸怀里撒娇。

“怎么不好好睡觉?”深川嗔问道。

“不知道。”儿子如实作答,然后又反问道,“您呢?”

“我?”深川狡黠一笑,“读书啊。因为太爱读书了,不分昼夜。”

“我可做不到,一看书就打瞌睡。”

“那么回你的房间去,找本书看,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好。您要陪我一会儿。”

“好吧。我是多么不想放下手里的这本书呀。”深川起身,将书放归原处,随即领着儿子离开了深让的书房。

“爹,您有弟弟妹妹,娘有妹妹,我也想有弟弟或者妹妹。”文龙捧着书,在父亲怀中打起了瞌睡。

深川内心沉了一下,在儿子的额头轻轻一吻,“这想法很不错……但事实上,他们会分走爹娘的爱,你不怕吗?”

“不怕,因为他们也会爱我啊。”

“嗯。你的确很有想法。但爹娘觉得,有你一个就够了。不过也没关系的,你的小姨已经给你添了个妹妹了,而叔叔婶婶将来也能给你添几个弟弟或妹妹,多好。”文龙扬起脸庞笑了笑,随即低下头去,甜甜地睡着了。

果然同我一样,一读书就犯困。深川开怀一笑,想起了母亲的那句——遗传真的很奇妙。然后,他又想起了另一句话——自出生那一刻起,母亲就失去了孩子。果然透彻,果然心狠。他收起了笑容。

清晨,罗笙箫在庄园里跑步,碰巧遇到了独自散步的霍爷。“早安。”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格外讨人喜欢。

“早安。不必停下来,继续跑吧。”霍爷扬了扬手,和蔼一笑,“年轻人就该像你这样,勤快,有活力,真好。”

“谢您鼓励。那么,回见。”笙箫继续朝一大片翠绿的林地奔跑,姿态轻盈欢快,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烦恼、牵绊。

在目送笙箫远去的时候,霍爷发觉自己正在回忆年轻时的面孔,然而,那面孔因遥远而模糊,几乎看不清楚了。他叹了口气,继续缓缓散步,裹着草木清香的炎热空气紧紧包围着他,胸口开始一阵沉闷的疼痛,他隐隐感觉自己的身体危机四伏。

“您,不舒服吗?”不久,笙箫又立在眼前,一脸担心地问。

“还好。”他想尽力融化脸上的僵板静寂,露出自然的笑容,但却怎么也做不到。

“去医院瞧瞧吧。”

“不去。大清早的,别就草木皆兵。”

“所以,我通知深让哥过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

“您别急,别气,”笙箫小心翼翼地搀架着他,就近坐到一张长椅上。

“你还挺有力气的。”霍爷额上冒了汗,周身也渐渐松弛下来,“我好多了。”不久,霍深让赶到,霍爷就更为心安了。

“有个学医的儿子可真好。”床榻之上,霍爷望着深让,轻轻地说。

“我倒是宁愿您无病无灾。”深让又替父亲擦了擦额上的细腻汗珠。

“活得久了,怎么可能无病无灾?”他对着儿子笑了笑,转而又带着一种罕有的羞怯口吻嘱咐道,“别惊动你娘,她本就那么忙……”

深让垂下眼,点了头。原来在爹心里,那份夫妻情分依然完整地存在着。只是,娘,恐是早就抛却得一干二净了。然而,也说不准,因为娘的心思永远无法揣度。想到此处,他不免纠结伤感起来,“您好好休息,我今日请了假,在此陪着您。”

“用不着的,只是近期夜里睡不踏实,又没什么食欲,身体才会吃不消的。你忙去吧。”霍爷摆了摆手。谁知深川进了门,极为强势地说,“怎么用不着?忙什么能比您还重要。我今日也不去上班了,就在家陪您。”说罢便与老弟挨坐在一处,眨动迷人的眼睛望着父亲。

“这话听起来是孝顺,实际上不值一信。”霍爷闭上眼睛,喃喃道,“我要休息,你们快都出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吧。”

兄弟二人互看了一眼,便就起身,悻悻地退出房间。行于廊上,深川压低声音问,“爹还好吗?”

“还好。我会再同他的保健医生谈谈。”深让停下脚步,继续加重语气说,“你也要注意一些,药请及时吃,不可随意增减。”

“我就知道,无论说什么,最后总会转到我这里。”

“霍氏的重担压在你这里,所以无论说什么,也转不去别处。”

第402章:无计可施

上午,烈日抖擞精神,格外灿烂耀眼,炎热的空气也就跟着张牙舞爪,似要涌动出一片火海。

遗传疾病——办公室里,正在处理日常事务的霍深川停歇片刻,拿过一张柔绿色的便签纸,写下这四字。遗传疾病,不可选择地选择了他,使他煎熬,令他的身体危机四伏,饱受重重禁锢。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将纸片揉握成团,狠狠扔进脚边那默然不语的垃圾桶里。

“老板。”自电话里传来助理谨慎而沉稳的声音,“您妹妹来了……您跟几位董事会晤的时间需要往后延迟吗?”

深川略一愣神,随即简洁地作答,“需要。让她进来。再来两杯摩卡。”他挂断电话,走去门边,贴墙而立,准备吓妹妹一跳。

门开了,却并没人进来。

“喂,老哥。别想偷袭我。”一串带着桂花芬芳的笑声在门口飘荡。

“谁有那种兴致?!”深川悻悻地现了身,端详着高挑而美丽的妹妹,“这个时间,来做什么?”

“这还用问,自然是收蒜苗的钱。”深晴长驱直入,稳稳坐到代表霍氏集团主权的大班椅上,修长的手指轻快地敲打着椅子扶手。“这椅子真的很舒适啊。真想据为己有。”她笑呵呵地逗他。

“行啊。还看上什么了?都拿走。”深川坐到拐角的沙发里,从容应对道。

恰于此时,助理端着咖啡进门,他借机反击道,“我的妹,这位帅哥怎么样?!看上也可以转会去秦家,陪你种菜。”助理听到此处,手一抖,托盘里的咖啡顷刻晃荡起来。

“哈!你慌什么?!”深川坏笑起来。

“放心,我从不夺人所爱。”深晴起身,拿过一杯咖啡,朝助理嫣然一笑,“你可要坚持住,现如今,能入我哥法眼的助理多么难找啊。”

“好的。”助理还以微笑,又将另一杯咖啡放在老板眼前的茶几上,便悄然退了出去。

“言归正传吧。来做什么?”深川品了口咖啡,挑明了问。

“就是担心爹,还有你。”她轻声作答,“最近总做噩梦……我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

“你的确一直没心没肺。”他虽表面上戏谑一句,心里却有种幽微的痛感。“所以,请一直保持下去。免得我失去最后一片可以放松心情、自在倾诉的绿洲。”

“这是夸我吗?!”她略带俏皮地挑眉问。

“是。绝对是。你就荣幸吧。”他的英俊面孔上浮现出悦人的微笑。

“喂。”分别之际,他认真地端详她的脸,“警告你,不要再打除皱针了。”

她倒是不惊慌,不否认,“我怕老……虽然笃定子冬从不介意我与他的可怕年龄差。”

“怕还嫁?!你也是活该。”他和气地损她。

“好吧。哥。我会尽力不丢脸,不失去自我的。你也是。”

“我?我好着呐。”

“哥,别跟我藏心事。藏不住的。这世界上只有我,能够与你通心。自我们出生起,永远如此。”她那异常白皙紧致的脸蛋儿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深晴走后,深川忽然感觉喉咙很疼,几乎不想说话了。于是,他强迫自己反复吞咽,然后向助理描述了他的意图——取消接下来的日程安排,他得出去透透气,做做自我保养。高水准的助理也从不深究细问,只管高效执行去了。

“去幽兰会所。”汽车刚刚开出霍氏集团,他便命令罗笙箫去那个让亲人们都堵心的地方。

“好的。”笙箫语音平静地答应着。面对这样的老板,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抗争都太过渺小、可笑了。

一路无言,两人皆表情肃穆,仿佛要去祭拜一位仙逝的长辈。

抵达之后,深川自然去听曲品茗赏美人,而笙箫则被吴经理安排到一间雅致的客房里休息。只是大白天的,在这种敏感的地方,实在没什么休息的心境,手机又被安保人员收了去,也只能翻翻书柜里的书籍打发时间。

倒是有一本清刻版的菜根谭。他捧在手里细读起来。

“己之情欲不可纵,当用逆之之法以制之,其道只在一忍字;人之情欲不可拂,当用顺之之法以调之,其道只在一恕字。今人皆恕以适己而忍以制人,毋乃不可乎!”

忍?!恕?!他无力地叹了口气。转眼间已至正午。有人敲门,待笙箫说出“请进”,便就推门而入,手里拎着木质雕花的三层食盒提篮。午饭被有条不紊地拿出来,快速摆在一张古意十足的小圆桌上。那人简洁而客气地说,“请吃饭吧。”便就退了出去。

笙箫将书放回原处,走至桌前看了看,一盘玛瑙鸡片,一盘镜箱豆腐,几碟小菜,一碗粥,一盅汤,三个白馒头,被润泽雅致的青瓷碗碟盛放着,颇有意境。

他坐下来,不急不慢地吃起来。厨师技艺甚为高超,足以降服最敏感挑剔的舌头。藏龙卧虎的幽兰会所,果然名不虚传。他暗想。

傍晚时分,又有人来敲门,轻声道,“客人要回去了。”笙箫回复一句,“知道了。”便起身出门。

归程,两人依旧无话可说。这样也好,彼此不约而同地想,司机与雇主的相处模式本该如此。

“今天回来得挺早。”悠琴的嗓音柔润甜美。

“嗯。”深川照例拥抱太太,吻了她的额头,“我去洗漱一下,换件衣服。”然后松开怀抱,转头走开了。

悠琴的第六感活跃起来……幽兰会所。她得出答案,闭上眼睛,尽力平复着心情。对于这样的丈夫,和早已失去自我、毫无底线的自己,她也是无计可施了。

晚餐桌面上,多了深让与太太。顺遂与甜蜜写满了芳菲的俏脸,在悠琴看来,却格外刺眼,扎心。

“嫂子,我前几天逛街时,给你买了件丝质睡裙,刚刚放到琴房里了,别忘记拿。”饭后,照例是茶点时间,而芳菲避开众人,朝悠琴耳语。

“那么谢谢了。不过,”悠琴伤感一笑,“以后别破费了。”

芳菲仍未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是甜甜地说,“这有什么,对嫂子好,是应该的啊。”

然而,悠琴那略带伤感的一笑,却被深川读到了,他故意扬声道,“芳菲,跟嫂子说什么悄悄话呢?即使特别喜欢她,也不可以冷落我们的,何况你不是特地来看望咱爹的吗?”

被这么一问,芳菲立即不好意思了,又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望向深让。

“爹已和顺安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深让起身告辞。

“好吧。你也守了我一天了,回去歇着吧。”霍爷发了话,深川也不好再说什么,深让便牵着太太的手离开了。

“瞧瞧人家,多么厉害,和和气气地就把咱们甩了。”直到此时,深川才发了句牢骚。

“说得什么没头没脑的话。”霍爷瞪了长子一眼,“越来越没个正经样子了。”

“得了,我错了,这就回屋反省去。”深川紧忙告饶,拉着娇妻走开了。

第403章:夏夜之梦

寂静的夏夜,一番热烈的互动之后,秦子冬与陆深晴如常那般相拥睡去。于他们而言,生活在甜蜜地继续着。多么难得,人海茫茫,他们却能奇迹般地找到并拥有彼此,从此坚信爱情,坚守在一起。

只是,当梦的帷幕缓缓拉开,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分别了,于各不相同的剧情里漂浮、游历。

深晴之梦名曰谎言。

“爹,您说,娘带着深让,他们两个去旅行……是个多么烂的谎言啊。”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儿,粉粉嫩嫩的模样儿,眼中噙满泪,委屈而愤怒地望着父亲。

“她就是不要、不爱我们了,她只要、只爱弟弟一个。”泪水夺眶而出。

霍爷沉默片刻后说,“不是。她只是生爹的气,不要爹了。她爱你们,想把你们几个全部带走,可爹不舍得,怎么可能舍得?”他把她抱在怀中,轻轻地说,“别难过,等爹死掉了,她就会回来接走你们。”渐渐,他松开怀抱,朝她微笑,“爹这就走了。”顷刻,自他那充满爱意与不舍的眼中涌出鲜血,汩汩流淌着,染红了一张英俊鲜活的脸,黯淡了生命的气息。

“爹!爹啊!”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

“别怕,别怕。”深川在她耳畔幽幽地说,“死掉的,是——我——啊。”

“不要,不要——”于深刻的惊悚与绝望里,她断然醒来。

床头灯亮了。子冬起身,去盥洗室里拿了条细纱手巾来,轻柔地擦着她额上和胸前的汗珠儿。深晴的神思仍在噩梦的余韵里翻沉,便任由丈夫悉心照料着。

“又做噩梦了?”他帮她换好了睡衣,方才温柔地问。

“总是同一个梦。”她依偎着他,喃喃叙述了梦里的情形。

“梦而已。谁都会做一些好的或者不好的梦。”他安慰着她,“我刚刚也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她虚弱而无力地问。

“你不要生气,我才敢说。”他吻了她的发丝。

“我大概猜到了……”她有些生气地恢复了些许生气,“人家看不上你,可你却连做梦都惦记人家。”

“我的确梦到阮秋了。”他老实地承认道,“她还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你的阳光唯一没有照到的角落里。”

“你想过说这话的后果吗?”她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捶打了一下。

“在梦里,你也呼喊过洛丘辰的名字……”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带着令人心安的笑容说,“梦而已。”随即,他们沉默着,不由自主地亲吻了彼此的嘴唇。

不久,深晴安然入睡,而子冬下了床,走出房门,走去书房,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了好几度,燃起一支烟,开始回味他的梦。

子冬之梦名曰秘密。

“我有很多秘密。不能说给晴儿听。在我心里,她像少女一般天真,纯净,虽然也许她也并非那样……但在我心里,她就是那样的。”深秋,午后,与阮秋并肩散步的他平静地说。

“可我不适合做你的听众。”她干脆地拒绝道。

“你可以装作没听到,但请陪我走一段路……好吗?”脚下的鹅卵石步道上,凌乱地覆盖着许多凋零的枯叶,他故意踩中了一片,然后听到细微而酥脆的响声。

“好吧。”她的声音刚好盖过了那响声。

“我曾是……一名杀手,效命于幽兰会所。”又一片枯叶发出粉身碎骨前的绝望酥响。

“我只是陪你走一段路而已。”她继续置身事外地说。

“我曾经……奉命去杀一位与幽兰会作对的美人……在某个深秋的雨夜。”

她停下脚步。周遭忽然陷入可怕的静默。

“砰!”一声枪响。他觉得心脏挨了一记重拳。他低下头去,看着被枪击中的伤口发呆。片刻之后,烫伤般的灼热感慢慢抵达,再酝酿、演变成一种尖锐而火辣的刺痛,四下放射、蔓延……

最终,他倒下了。

“没有。”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双难以想象的美丽眼睛,像是望着生命尽头的一汪湖水,轻轻而坦诚地说,“我,没有来得及动手啊。”

“砰!”又一声枪响。

“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躲到这里来了。”书房的门被推开了,秦爷立在门口,望着心爱的义子,不由咳了一声。

子冬紧忙掐灭了烟,关闭了空调,一扇扇地打开窗子,夏夜的热浪、幽香、隐约的虫鸣顷刻间涌了进来。

“以后,屋子里的冷气不许开得太大。”秦爷坐定,嗔怪着儿子,“不考虑自己,也要爱惜晴儿的。”说完又开始摩挲自己的膝盖。子冬见状,便自柜子里拿出一条薄毯子,盖在父亲膝上。“是我不好。”他轻轻而伤感地说。

“别说好或不好,只要明白,这个家往后是指望你来扛的,就好。”秦爷朝儿子笑了笑,眼中满是信任与期许。子冬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力道恰好地按揉着父亲的膝盖。但愿梦里,不要再见到阮秋。他默默祈祷。

“冬儿,爹嗓子发紧,想喝口普洱润润。”子冬醒过神来,应了声“好”,随即准备起来。

“最近,我仍然可以梦到秦忠良。”不久,接过儿子奉上的熟普洱,秦爷呷了一口,随即说出那个父子俩一直试图回避的人名。

“只能说,他是个执着的狠人。”秦爷满怀心事地笑了笑,“人不在了,却仍可以搅扰活人的梦境。”此时,浓郁的参枣味儿在唇齿间悄然绽放,令其心安、陶醉。“再来一杯。”他轻声说。

“他是个糊涂人,不值得您念旧。”转而,子冬将茶海里的琥珀色茶汤注入紫砂小杯中,再次恭敬地奉茶。

“这熟普,应该是胥江铎送的吧?”品过了茶汤,秦爷淡然问道。

“正是。”茶案旁,子冬端坐如常,语音沉稳地回复道,“前几日见了一面,他送了些茶叶,还有您在睿茗斋品茶时常用的一把茶壶。”

秦爷放下茶杯,将眸光落在茶案上那把浸润、堆积着品茗光阴的暗褐色紫砂壶。“那其实并非我的……而是一位故人送的。所以,睿茗斋歇业之后,我也未曾特地讨要回来。还有,”他与儿子对视一眼,郑重道,“胥江铎可不是糊涂人,也从不念旧……所以,敬而远之吧。”

“好。”子冬点头应允了。

第404章:伏地蔓生

清晨,开车上班途中,霍深让决定去他钟爱的无名湖静静心。他自认为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在看似美满幸福的生活表象下,却掩藏着一层又一层的艰难与危机……他无法与人倾诉,除了身处孤独而僻静的所在,与心对望。

天色蓝得近乎透明,映照着盛夏里深深浅浅的绿色植物,以及微波荡漾的深蓝湖水。树叶被微风吹拂得沙沙作响,虫鸟间或鸣叫,他坐在一块巨石上,慢慢闭上眼睛,努力倾听大自然的交响乐。

从小到大,他都是如此,喜欢与自然独处,因为那里从不缺乏旋律。他擅长用耳朵聆听,对音乐有着天然而朴素的热爱,每当旋律环绕,脑中的血液便开始兴奋地奔涌、跋涉,去解读至深至密之地掩藏的精致而复杂的秘密。

也许,自出生起,他注定成为一名掠夺者,在父亲、深川、深晴与母亲之间,树立起一道永难跨越的高墙。这种罪名简直令他难以辩解,更难以承担。于是,他也曾带着豁达与从容退一步想——如果,一家人从未有过破碎,圆满地守护在一起,是否,每个人都会得到更多的关爱与造就?!

此时,脑中血液的持续奔涌使他眩晕,虚脱,回忆跌跌撞撞,神思恍恍惚惚,五味杂陈的感觉不断衍生,壮大,纠缠着身体的每一寸……

“你是个可怕的孩子,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确信无疑了。”柔软而犀利的中年女性的声音钻进耳里,“比起大多数人好奇、羡慕于你的天赋,我更想知道你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大概,跟你的母亲有关吧。”她的脸,渐渐清晰于眼前,那么美丽、高傲,不可一世。“当然,你可以和我的儿子继续和谐、平静地做朋友,毕竟,友谊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即使是父母,也不该干预太多……另外,作为邻居,我也不想找麻烦,惹到陆明春博士可不是好玩儿的。”

“我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薄筝阿姨。我只是在探索、追求您无法触及、理解的东西。”少年一派老成地争辩着。

“这才是最可怕的所在。”她摇摇头,眸光锐利地刮扫着少年的俊脸,“天才和疯子……只是一念之差。”

倏然,一声高亢尖利的鸟鸣划过深林,他缓缓睁开眼睛,对着手表叹了口气,起身整理好自己,离开了深林里的无名湖。

途中,他选了andrew/bird演唱的sectionate/city播放起来,奇特可爱、自由随性的旋律令其心情愉快,回味无穷。

抵达位于罗氏集团的董事办公室后,他继续做一个傀儡,例行公事般翻看、处理各类文档。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乏味地混下去吗?”接近中午,助理萧然坐到深让对面,交叠着双臂,审视着他的同窗老板。

“不然呢?”深让看完最后一份文件,抬头朝助理微笑。

“其实罗铮文也是门外汉……”萧然停顿了一下,终于有所收敛地斟酌道,“我是想说,他无法同你相提并论……但确实比你更有进取心。”

深让没有辩解什么,他不愿轻易触碰萧然敏感的神经。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催你,触动你。但此时,除了我,恐怕也没人跟你说这些了。”

深让垂下眼,注视着桌面上的木质文台,似乎是在考量笔筒里每支笔的来处,又或者是单纯地欣赏那只树脂地球仪。隔了至少两分钟,他才再次抬头,开口道,“阿然,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毫无疑问,你是位完美的助理。你能为我工作,是我的荣幸。但是,我没有能力给你想要的大展宏图的平台。所以,怎么办呢?”

“这是要辞退我的潜台词吗?”萧然冷冷问道。

“不是。”深让语音平和地回应,“不过,若你想离开,我倒是能引荐一些好去处。”

萧然的手猛握成拳,沉沉地锤了下桌面,震得文台上的地球仪微微转动,笔筒里的每支笔也都跳跃了一下。“辞职报告稍后提交……没关系,至少我还有间咖啡馆。”他起身离开,头也不回,身背后也没有挽留的声音。

“吴经理,你引荐的那位助理,因看不惯我的无所事事,恐要另谋高就了……”稍后,深让致电吴世昌,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总之,我很抱歉,也很遗憾。”

“三少爷,我也想说同样的话呢。”老吴和气地给对方台阶下,“他的眼界与能力自然是够辅佐您的,但性格使然,一路又走得十分崎岖艰难,终究还是做不来助理的职位,也望您体谅。”

“相互体谅吧。”深让收线。

“深让,一起吃午饭吧。”几分钟后,老丈人罗峥嵘来电。

“好的。爹。”他整个人站在夏日阳光里,恭敬地回复。

“最近,财务总监建议我果断转走在一家大银行名下的大笔基金,以保护公司的利益……你怎么看呢?”隔着一张摆满美食,极有格调的餐桌,罗爷望着女婿,眼神里心机深重。

“作为财务总监,经常与各大银行周旋。如果他敏锐地察觉到某家银行有不诚信操作……例如,”深让略一蹙眉,神色明白地说,“例如欺骗客户购买保险,开设不必要的账户和信用卡。我想,他的建议应该被果断采纳。”

“我很高兴,你没有圆滑地跟我绕弯子,而且,你也一定是关注到这个点了。”罗爷举杯,深让便自然而然地配合着,与其碰杯,啜饮清香朴素、略带药草气息的白葡萄酒。

“必须承认,我有一位天赋与责任心齐备的助理,只是,”深让叹了口气,“我恐怕要失去他了。”

“是吗?”罗爷应付了一声,便开始专心吃盘子里的鳎鱼肉和扇贝。似乎,对于那位助理,他不想多言。

深让自然领会了岳父的意思,也就低下头去,品尝咸香滑润的菲达奶酪,任由带着韧性的味道如泼墨般层叠晕染开来。

“好吃吗?”罗爷好奇地问。

“您尝尝?这家餐厅有蜂蜜菲达。”深让积极建议起来,“就是将菲达奶酪切成两厘米厚片,滚上一层干面,用平底锅煎成红黄色,再浇上蜂蜜和黑芝麻……”

“不不不,我绝对不会把至少泡过三个月盐水澡的奶酪放进嘴巴里嚼的。”罗爷坚决抵制道。

“好吧。”深让温润一笑,“以前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做这个给丘辰吃。因为油温控制得当,奶酪的面皮从未裂开过,内里也融化得恰到好处……他因此而赞我厨艺高超。”

“平日总觉得你沉稳内敛,话也不多,但此刻提到大学时光,倒是滔滔不绝。”

“还好。”深让的嗓音慢慢低沉下去。罗爷从女婿的口气中听出淡淡的伤感意味,于是用柔软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转换话题道,“你知道我为何喜欢来这家餐厅吗?”

深让点了点头,“听芳菲说过,并非因为大厨的手艺,而因餐厅正中布置的这道名曰‘蕨类幽谷’的风景。”两人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去欣赏那别具一格的人工风景。

“你喜欢哪一种蕨类?”罗爷略一欠身,充满期待地问。

“我喜欢日本蹄盖蕨……紫色的叶柄与银白的叶片融合在一起,是一种神奇的自然造化。”

“我更欣赏小翠云草。谁能想到,那么鲜嫩、矮小的植物,远在三亿年前,或许曾是石炭纪沼泽森林里的参天大树。曾经顶天立地,气势如虹,如今伏地蔓生,自在匍匐……自然造化,实在是神奇啊。”

第405章:莫名辜负

午后,罗氏集团董事办公室的电话响了。罗铮文放下手中的一份报告,接起来贴耳聆听。

“出去见一面吧。”是个老迈而厚实的声音,他辨得出来电的人是谁。他熟知罗氏集团内每位关键人物的音容笑貌、家庭背景以及个人喜好。

“好的。在公司附近见,您觉得怎么样?”铮文谦和地征求对方的意见。

“被看到的话……没关系吗?”对方沉稳地补充道,“我倒是无所谓的。”

“那么订好了地点,我再通知您。”对方说出“好的”二字,铮文随即挂断了电话。过了片刻,他接通了助理办公室的电话,“小虞,”话一出口,彼此皆笑了。

“您一定要这样叫我吗?”

“怕因此而找不到女朋友吗?”

“那倒不至于,因为压根儿就没有。”

“所以这个昵称也挺不错的,用着吧,说不定会交桃花运呢。”

调侃一番后,铮文转入正题,“接下来还有不宜推脱的重要行程吗?”

“今晚有场慈善音乐会,圈子里的大人物基本都会亮相……您不打算让嫂子自己去吧?”

“我会去的,但是此时需要提早下班了。”

“好的。晚上要穿的白色七分袖西装和深蓝豆豆鞋已送到您家了。祝您愉快。”虞修收线。

没有女朋友的单身直男居然会挑衣服鞋子……铮文会心一笑,开始考虑接下来与关键人物的会晤地点,他想安排在惬意而有品味的地方,于是想到了一家挂满不知名的油画与摄影作品、循环播放着经典老歌的餐厅。这是一家位于熙攘广场上的老式西餐厅,距离公司只有几条街的距离。

典型的盛夏下午,他提前来到餐厅,推门而入的时候,门上的三只铜铃错落起伏着响起。在明媚的阳光下,他挑选了一处既不太显眼又不太寂寞的位置。不久,铜铃声再度响起,一名老绅士走进来,步伐坚定地直奔他而去。来者高挑健美,面目英俊,如同夏日阳光般耀眼、炽热。

没有寒暄客套,他坐定,语音平和地说,“其实在公司谈也可以。但我觉得有必要出来坐坐,说声谢谢,还有……”他优雅地收住话,因为侍者来了。

之后,两个人点了咖啡和水果,侍者便迅速离开了。厅堂里飘荡着一首旋律优美的老歌,用质感很好的烟嗓唱出来,格外触动心弦。在侍者端来咖啡之前,相对而坐的他们只是默默聆听那曲子,没有言语交流。

很快,咖啡与水果皆摆在桌面上,歌曲也换了一首,一位女郎在思念她的爱人,用圆润而华丽的腔调唱出遗憾、不甘、寂寞,怨愤……只有一桌客人离他们较近,看起来是一对儿刚刚踏入恋爱初始阶段的小情侣。

“其实,关于那家银行的种种不诚信操作,本是不可能被外人轻易拿到实证的。我也从未想过你居然可以做到,且及时地将其交给我,从而佐证了我向董事长上报的那份关于转移基金的提案。”老绅士有一双凶猛炫目的黑亮眼睛,似与他周身的沉稳气质格格不入。

“提案被果断采纳了,显而易见,你功不可没。”他抬起倔强且略显严苛的下颚,看着对面的铮文,“可你却请求我不要跟董事长提到这一点……为什么?”

“我不想成为董事长眼中显而易见的危险人物,”铮文毫不掩饰地说,“比起我,他更希望他的女婿闪亮、出彩……而作为财务总监的您,也已经看穿了我的用意。所以,您今日约我出来,是想说些别的吧?”

“是的。”老者点了点头,“虽然无法像你那样神通地直插腹地,但霍深让的助理也很有本事地摸到了一些线索,并先于我们告知了罗董事长,当然,还有霍深让。”我——们。听到这一称谓,铮文内心涌起些许暖意。

“他以为其阵营就此抢得了先机,却被泼了两回冷水。一是董事长说多谢他费心,接下来会找我商议对策。二是霍深让居然浪费了先机,没在第一时间跟自己的岳父谈论此事。于是,他孤军奋战、得来不易的战果,竟被这般辜负了、无视了……必定是非常失落吧。”

“岂止是失落,恐怕已心灰意冷了。”铮文抿着咖啡,默默回味缠绕在口中的苦涩余香。他太清楚萧然的心情了,但也不会因此而手软。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必然要走向明朗的终结,也许结局无法预知,但绝不会不了了之。

“想什么呢?”莫名冷场的间隙里,财务总监递上一个怀疑或者说是好奇的眼神。

“自然是想到萧然,觉得他怪可怜的。”铮文温软一笑。

深夜,萧然正在冲冷水澡,水柱强有力地拍打在周身,凉意一浪一浪地侵袭入心。

自出生起,他始终没有逃过“辜负”二字,被父亲辜负,被深爱的女人辜负,被鼎力相助的友人辜负……他的心也就渐渐凉透了。只是,他还有一位对其情深义重的弟弟,这是他心头唯一温暖的所在。虽然免不了恨,但手足之情依然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喂!洗个澡要那么久吗?!我都开始脑补你自我慰藉的画面了。”浴室的门被不客气地敲了数下,“哥再不出来,我要冲进去了。”

高亢的水声停了,门开了,萧然伸出一只手来,文烨便自然而然地递上浴袍。

很快,两个人喝着啤酒,聊起天来。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邀请我来你的住处……这里可真够破的。”

“自然没法跟你比。”

“干嘛?又要开始翻旧账吗?”

“深更半夜的,没心情更没力气跟你斗嘴。”

“那么直说吧,深更半夜的邀我来这里,然后又自顾自地洗了个无比漫长的冷水澡……你究竟要做什么?!”

“要你坐着,陪我喝酒,什么也别说。”

“又……失恋了?!”

“我们是无法聊心事的……所以什么也别说,喝酒吧。”

“不会是……被霍深让涮了吧?!”

“我辞职了。打算去旅行……我们,一起去吧。”

第406章:陈年恨意

凌晨,人车寂静,兄弟二人借着酒兴出门散步。绿荫道旁的行道树挺拔高大,绵延向很远的地方。偶尔,两个人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抬起头,透过那些浓密而多情的树的枝桠,凝望被乌云遮盖的夜空。

“我很小的时候,但有了记忆的时候,就知道你恨我和娘了。我的心情,啊,该怎么说呢?”

“那就别说了。”

于是两个男人又迈开步子,紧挨着彼此,继续走过千篇一律的行道树。因为乌云的遮挡,夜色毫无神采,只是虚弱地洒在默默无言的行人身上。

“该回去了。”转过几幢中规中矩的大楼,萧然开始往回折返,文烨没说什么,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这么多年了,彼此的性情都没有多大改变,但样貌却从遗传的相似断然砍伐成毫无瓜葛……想到此处,文烨忍不住叹气。

恰于此时,萧然止住了脚步,转回头,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考虑好了吗?你说的,散步结束后给我答复。”

“旅行,当然要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刚才,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你陪我散散步而已。”

“你,做得了自己的主吗?!”

“当然,我又不是胥子亮……事事都得请示老子。”

“可以理解。毕竟,他的肩膀上扛着庞大的未来。”

“既然你都可以理解他了,也就请偶尔稀释一下陈年恨意……可以吗?”

“不可以。还有,至少我不恨你。”

“好吧。谢了。”文烨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苦笑着问,“那么,至少告诉我从哪天开始,去哪里旅行?”

“下周,去芬兰。”

“芬兰?嗯……入住玻璃屋,在夜幕下静候北极光?坐上驯鹿或者哈士奇雪橇,乐颠颠地投入圣诞老人的怀抱?在冰封的巴伦支海面上,亲手捕捞极致美味的红色帝王蟹?裹成一只肉包子,驾驭雪地摩托车,在雪国的白色旷野上驰骋?很遗憾,季节不对啊。”

“你话真多。”萧然摇摇头,紧绷的俊脸松弛下来,“你知道的。八月的芬兰,天气温和,雨水很少,光照漫长而充足,可以在户外尽情游走,摄山摄水摄晨昏,消磨大把的童话时光。”

“我会同你去旅行的。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好事。不过,我仍然惊讶于你对我态度的大转变。所以……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萧然暗暗将手握成密不透风的拳头,轻轻而艰难地说,“我太孤独了。”

清晨五点,文宅一片宁静。自老哥住处归来的醉猫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往自己房里溜,以避免吵醒如常熟睡的爹娘。

“昨晚怎么回事?慈善音乐会进行到一半,你就开溜了?!”不曾想,文爷端坐在儿子房里,冲着门口那道朦胧修长的人影呵斥起来。

“爹,您别这么审我好吗?我都多大了啊。”文烨垂着头,缩着肩膀,装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怂样,想尽力搪塞过去。

“你还知道自己多大年纪吗?别人在你这把年纪,”文爷顿了一顿,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喃喃道,“我知道你接下来又会拿晚婚的霍深让来做挡箭牌,但是挡不住的。你若比得过人家,独身一辈子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遗憾的是,你,差得太远了。”

“爹,您也算是上界仙人了吧?干嘛还要拿自己儿子跟外人比?!多么俗气,且很伤人的。”文烨挪到床边,倒下去,闭上眼睛,“我也累了,好歹要睡一会儿。”随即真的迷糊起来。

“只是你一个累吗?!混账东西。”文爷无力而无奈地嗔怪着,直起疲惫不堪的身子缓步离去。

人生不得不信宿命。廊上,复古的灯光照着一条颀长而落寞的身影,文玄觉得心很痛,几乎痛到整身要倒下去了,好不容易才摸到自己卧房的门,却又不想踏进去。门里,分明有一位时刻牵挂、爱恋他的伴侣,然而,对他来说,那反而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枷锁。

“怎么了?不舒服吗?”门开了,周云昙上前搀扶住他,认真而简洁地劝慰道,“快回屋躺着吧。”她的声音并不悦耳,身上也没有温馨的香气,至于长相与身姿,自相识到如今,从不曾吸引过文玄。

所以,我当初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要辜负、背叛自己深爱的太太,和这么一个索然无味的女人搞在一起?!文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扪心自问。没有答案。一切也无可挽回了。朝阳斜照,穿过玻璃窗抚摸他硬朗而极具艺术感的眉眼,以及华发丛生的头颅……他将筋脉微凸的双手叠在胸前,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梦里,阳光明媚,两个帅气十足的小男孩儿正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快乐地嬉戏,玩耍,远远地看到举着相机认真拍照的自己,就如小鹿般飞奔而来,“爹,爹……”叫得那么亲切、美好。可惜,那样的日子,只在梦里。

周云昙有些吃力地搬过一把分量不轻的木质椅子,安安静静地横坐在床边,仿佛担心丈夫会突然惊醒,进而滚落下来似得。时间滴答行走,她却安然稳坐,那样子极有耐心,极有爱意,却又充满怯懦,小心翼翼。

文烨伫立在虚掩的门边,望着这样的一对老夫妻,心里荡漾着酸楚的滋味儿。他知道爹娘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然而,他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时常撒娇、捣蛋,或是干些诸如留一头绵软乌黑的长发这类奇奇怪怪的事情,除了一直真心实意地爱那位恨透了这个家的老哥,除了曾经执着暗恋那位心有所属的怪诞女郎,除了如今跟铎鞘集团的继承人频繁互动那不可描述的友情……他人生的苦乐又能向何处宣泄呢?

所以,他必须抓住这次珍贵的旅行。想到此处,他深吸一口气,顽强地转换着心情,转身离去。

第407章:隐士之危

上午,霍深让来到萧然的住所,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请进门里。

“准备去旅行吗?”深让坐在墙角的沙发凳上,瞥了眼在床铺上敞开了“肚皮”的黑色行李箱,几套换洗的衣物与简易的剃须工具整齐地码放着,看情形还有一大笔空间可以用来安放整套的摄影器材。

“来之前我给你转了一笔钱,作为你离职前的最后一笔奖金……多巧啊,你又刚好要去旅行。”春风般和暖的笑意洋溢在弧线刚毅的英俊脸庞上。

本是满腹怨念的萧然不由自主地泄了气势,“抱歉,我还没有做好交接工作……旅行之前,定会处理完毕。”

“那么,待你回来,记得通知我,有几份前景不错的工作想推荐给你。”深让起身告辞,萧然犹豫着要不要送送。

“不必送了,”磁音深沉美好,“取悦逢迎,我们都不在行……提前祝你旅行愉快。”

去公司的路上,满目消沉的景致,天色也是灰蒙蒙一片,深让忽然觉得有些孤单。虽然相处的时间有限,但对于这位同窗助理的依赖却已悄然累积起来了。

“喂,我没吃早饭,所以陪哥去吃个意大利面吧。”深川忽而来电,深让心头一暖,干脆地答应了。

拥有蕨类幽谷景致的餐厅里,深川跷着二郎腿,娴熟地转动餐叉,不断卷起意粉放入口中,根本不怎么抬头去理会心爱的弟弟。

“家里……今早没准备早餐吗?”深让向前倾了倾身子,双手交叉着放在桌面上,轻声询问。

“你的助理撂挑子不干了,我不得找点儿借口陪陪你吗?”深川放下餐叉,擦了擦嘴角,狡黠地笑起来,“其实不过是个助理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呢?”他毫不隐晦自己对萧然的不屑。

深让没有作答,默默呷了一口咖啡。

“当务之急是再找个助理……这方面,lrit似乎挺在行的。”深川并不理会弟弟的回避,继续递进道。

“你竟向我推荐那里?”

“不然呢?苏雨推荐的人选,你用起来会得心应手吗?”深川挑眉问。

“的确不会。”深让坦然作答。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尔湾的lrit哪里都好,只是,少了那位阮秋啊。”

“哥,提她做什么?”

“总觉得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很多交手的机会……而她,怎么说呢?不好对付啊。”

“不会的……我会刻意避免和她产生交集。”

“这恰证明——你还没有放下。”

四目相对,深让回避了老哥的尖锐目光,又呷了口渐渐凉却的咖啡。

“好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深川指了指自己的手表,随即放下钱,努力地板着脸离开了。在大多数时候,他不怎么给别人留面子,但面对唯一的弟弟,他免不了不露痕迹地柔软、妥协。

走出餐厅的一刹,透过蒙着细细尘土的转门,他看到了守候在外的罗笙箫。那般安静、耐心、机警、踏实的姿态,在灰蒙蒙的天地里熠熠生辉。

一路上,车子沉浸在静寂里,由于深川越来越挑剔、难以揣测,笙箫干脆连音乐也不再播放了。

真是无趣透了。深川暗想。然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装睡。

车子开过一处大转角,驶入一条笔直的大道,一辆摩托车稳稳地跟在后面。不久,红灯亮起,汽车停了下来,摩托车却突然加速,疾驶至深川闭目养神的后车窗。

“趴下!”笙箫猛然吼了一声,深川顷刻照做,与此同时,摩托车手连发数枪,子弹射穿车窗玻璃,若沉闷而轻微的虫鸣般荡漾在深川周遭。接下来的数秒内,摩托车的轰鸣声飞速远去,他渐渐确定自己没有被击中。

“您没事吧?!”车门被拽开,笙箫喘着粗气,青春可爱的脸庞上写满惊恐与关切。

“没事,真他娘的操蛋!”深川粗笨地咒骂着,算是还了魂。之后,两个人迅速离开狼藉的现场,照例由苏雨来善后。

“如果是我,便要派来两个杀手,一前一后,相互呼应,定能叫仇家逃命无望。”位于郊区的一处不为人知的霍氏私宅内,深川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摩卡,边踱步边跟笙箫絮叨。“所以,也许对方并非真的想要我的命吧。”他虽极力淡定,却分明感到自己已经成了一块迟早要被冷枪撂倒的人肉靶子——无论如何奔逃。

“那么,这件事……如此险恶的事,真的连深让博士也要隐瞒吗?”笙箫小心探问道。

“是的。”回答迅速而坚决,“接下来,咱们都歇歇,什么也不想,不做,因为外头自有可靠、得力的人物传消息过来。熬到晚上,就如常回家,半个字、半点儿表情都不可泄露。能做到吗?”

“能。”回答沉稳有力。

“好。”深川满意地点了头,躺倒在床上,一直紧绷的身子慢慢松弛下来。

笙箫则坐在角落里,捧起一本书,一双大眼睛透过书页的上缘,暗暗观察着他的老板。此时此刻,那个高大魁梧、张扬强势的大人物变得温和、安静,仿佛一位拥有至真至善胸怀的隐士,独自修为于高深莫测的星空、宇宙里。

时间如常行进,整室被空调妥当地掌控着,空气里浮动着安然入睡的轻微鼾声,以及时常翻动书页的细弱酥响。窗外,天色被乌云压制得黯淡无光,没有风流动,没有雨筹谋,夏日的沉闷与躁动可想而知,然而,幸而,那一切皆已被紧紧隔离于——窗外。

这样也好,笙箫暗想,片刻也好,老板可以做个闲适而无害的“隐士”。

又过了一小时,他放下书,起身在房间里小心地踱步,许是坐得有些久了,姿态也不曾变化过,所以整身有些酸麻。倏然之间,他瞥见了角落墙面上横挂着的一幅字——临杨凝式的韭花帖小品。

一封传世的回信,不过六十余字,记述了微凉的初秋里,于饥肠辘辘之时不期而至的一顿美餐。韭花肥羊,映照着深厚的情意,却淡然简拙地行现于笔端,令人回味无穷。

“喜欢吗?”身背后,迷人的磁音响起。

“是的。”笙箫转回头,看着恢复了神采的深川。

“你很有眼光,也很贴心,如今又救了我……”深川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可以给你加薪,却无法把它转赠给你,你懂的,深让送的礼物,我永远舍不得转赠的。”

第408章:虚妄旧梦

“看来往后,你要替我多留心背后了。”傍晚,归家的路上,跟警方与苏雨适时沟通过的霍深川心情复杂地说。

“我知道了。”罗笙箫清晰而略带歉意地回复道,“还有,虽然说这话于事无补,但当时,我是有机会掏枪反击的……所以,您能安然无恙,全凭您的运气。”

“你这么说,不会是跟我使计策吧?让我一怒之下辞掉你,随即完全绕开麻烦与危险,安心去做罗陈熏女士的关门弟子?!做梦去吧。小崽子。”

我还真希望被辞掉。笙箫在心里默默地说。在那样惊人的刹那间,我的内心为何要怯懦、犹豫?!而此刻,我又是多么瞧不起那样一个无法还报他人恩情的惜命的懦夫!

车子平稳地行进着,笙箫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一辈子都会记得的盛夏黄昏。猝然失去唯一至亲的少年,蜷缩在岸边,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具溺水而亡的母亲的尸骸,不言不语,瑟瑟发抖。死亡,曾经是遥远而虚幻的字眼儿,那一刻,却直白、惨烈地现于少年眼前!

“再没有亲人了吗?”极有魅力的男人的声音钻进耳里。

“没有了。先生。”另一个老成持重的男声恭顺地回复道,“只是您有过话——无论何时,她若遭了难,又无人理会,便通知您来管一管。”

“好。那么冰儿的后事由我来办。”

“好的。先生。只是,这孩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看着办吧。费用我可以出,但毕竟是与我毫无瓜葛的孩子,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明白,先生。此后,您不会再听到关于这孩子的消息了。”

“很好。”一声低微的叹息过后,磁音里涌现出更丰富的情感,“只是,冰儿,这是为了谁啊?!这么想不开,扔下无依无靠的孩子,自个儿死个痛快了。我最厌恶这种狠心的母亲了。”

少年依然蜷缩在地,瑟瑟发抖,湖面上的金光刺痛了他的眼,周遭的一切虚妄如梦。唯有那个极有魅力的男人的声音,以及那番言语,深刻而真切地烙印在记忆里。

“来点儿音乐吧。”忽然之间,极有魅力的男声和和气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促笙箫望了眼后视镜。深川抚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继续说,“什么都好,毕竟苏雨给咱们安排的这辆车有一套不错的音响系统。”

“好的。”笙箫应允着,选择了“g弦上的咏叹调”播放起来。

“车坏了?”回到家中,秦悠琴审视着丈夫,慢慢而认真地说,“听说,上午,在你上班的必经之路上,发生了一起枪击事件。”

“听谁说的?”深川不以为然地走去梳妆台,稳稳坐下,摆弄着台面上的瓶瓶罐罐。

“我们是夫妻……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彼此分担的。”她慢慢走到他面前,忧心忡忡的样子印在又圆又大的梳妆镜里。

深川抬眼看着镜中的美人,笑了笑,拿起一支口红来仔细端详,“这口红,此前不曾见过,新的,颜色俗气得很……所以,你今日回娘家了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不想跟你吵。我,我的娘家,都是担心你……你能理解吗?”

“理解。我很好。”他起身,将口红丢进垃圾桶里,“不过,我的太太,你嘴巴上涂抹什么,仍是要合我心意才行,”他转过脸,直面她,轻轻地说,“太恶心的颜色,我可下不去嘴吻你!”说罢就走开了。

委屈的泪水不知不觉挂满脸颊,她拿起手机,哆嗦着拨通了一个熟知的号码。

“深让,”她举着电话,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一时间脆弱起来,便呜呜咽咽地哭了。

“别哭,嫂子。”深让一惊,随即料到定与大哥有关,遂劝慰道,“若是我哥做错了什么,请多担待……我也并非要替他说话,”

“深让,你大哥那里若有什么事,只能依靠你替我问问了。你明白吗?公公,婆婆,还有小姑子那里,我都无法依赖、指望……我也绝不是说他们不好……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的。嫂子。所以,您说吧,要我问什么?”

悠琴止住了哭泣,尽力平复着心情说,“我也是从娘家那里得知,今日,他,险遭冷枪暗算……可他呢,跟我只字未提,却只是怨我,用近乎羞辱的方式讥讽我娘家多嘴多舌……他是我丈夫啊!无论如何,都是我这辈子最亲近的人,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让我失望,难过,痛苦,甚至生出怨恨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就快被他磨碎了、没了……”

深让默默聆听着,百种滋味在心头。

“深让,”终于,宣泄过后,她恢复了平静,“你还在听吗?”

“是的,嫂子。”语音沉稳而平静。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我却还打算跟他长长久久,到老,到死……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死心塌地,中了一个男人的魔。你能明白吗?”

“能。”我也从未想过,人生波澜不惊地行进到四十岁时,还可以中一个女人的魔啊。

“那么,拜托了。帮嫂子劝劝你哥吧。”她自顾自地收线了。

“谁来的电话呀?要扔下我们聊那么久。”芳菲自书房外俏皮地探进头来,“晚饭还要不要吃了?”

深让略一思索,和缓一笑,“抱歉啊。哥嫂闹别扭了……我想过去劝劝,又怕惊动你们,正在此处犯难呢。”

“那就去吧。娘和姨娘那里,我给你打掩护。”她推门而入,走到他近前,轻轻而温柔地抱住他耳语,“若是太晚的话,也可以明早再回来……但你要知道,我是因为识大体才这么说的。”随即,她亲吻了他的耳垂儿,一道电流登时划过他的身体,酥麻感星星点点地在肌肤上跳动。

“谢谢你,芳菲。”他回复了一吻,踏着寂寞又无奈的步伐离开了。

血亲,亲情……多么高尚、博大、深厚,复杂的字眼儿啊……他独自走在夏夜的繁盛景致里,梳理回忆,沿着情感的根基延展,延展,直至累积出丰富与完整的此刻的自己。

“这的确是场突如其来的巨大考验,但我能应付,总能应付。”深川的声音极富磁性,拿捏着举重若轻的气派腔调,在深让的书房内回荡。

“知道对方是谁吗?”深让无从下手,只得问了一句废话。

“恨我的人太多了。”深川耸耸肩,笑了笑,“但此番只是想吓唬我吧。毕竟,对我这样的人下死手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

第409章:不可撼动

“而且,我也不可能放过一个对我暗里使坏的阴沟老鼠。让仇敌逍遥,我岂能自在?!”霍深川的肩膀开始震颤,“我要给肮脏的胆小鬼一些教训,远比子弹更具效能的深刻教训。我,热切地盼望着看到仇敌的绝望与痛苦,我将极其享受那样的时刻。”

深让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暴君”的俊脸上,“哥,比起秉持激进、尖锐的想法,你的平安更为重要。因为比起我,这个家更依赖于你……这一点几乎是不可更改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加上“几乎”二字。

书房里一阵静默。

“可比起你,我太过悲情、惹眼了……既然生来如此,何必再委屈、收敛自我?!”深川偏了偏头,回避着弟弟投来的明亮眸光,不自觉地抚摸着下巴,“老弟啊,我不是你,你不是我……虽然分明血脉相连,却永远无法接近、相似于彼此。”灯光与月光融化在一起,安静地照耀着两个高大而英俊的中年男子,如同照耀着藏满人世悲欢的谜团。

“铎爷,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是,今日,我哥险遭冷枪暗算……”夜更深了,深让结束与老哥的谈话,来到自己的卧房,压低声音致电他向来敬重的胥江铎。

“这真是一个不愉快的章节。”六然狐淡淡回应道,“对于凶徒……可有头绪?”

深让犹豫了一下,郑重措辞道,“想请您指点一二。”

“我?”铎爷悠然一笑,“若你意在调度我的管家陆闲庭,我便准了。毕竟他是你舅舅的旧部,偶尔为旧主的家人尽尽力,也是人之常情。”

原来您什么都知道。深让被噎得一时无话了。

“总之,我还是希望这方天地太平和顺。作为商人,还是应该做好生意,搞搞慈善,你说呢?”

“您的话,我会谨记于心。”

“客气了。若逮到了那胆小无知的混账东西,也请拿出智慧与气魄去恰当处理。还有,我是很欣赏你的,所以,未来,一定不要变得跟你哥一样倒胃口。”铎爷收线,他知道深让接下来要辩驳什么,所以故意不给其机会。

“陆管家,既然霍深让走‘官方路线’来点将,你就坦然配合着吧。”转而,铎爷叫来管家,坦然派下任务,“我其实也很好奇,谁会去招惹霍深川?”

陆闲庭垂下浓密的眉毛,颔首一笑,小眼睛自然而然地粘在一起,能说会道的嘴巴却不发一言。您不也为了争夺吴胖子而招惹过他吗?!不,您还扬言要断了他的腿和命根子呢。多么飞扬跋扈,哪里是区区“招惹”可以囊括的程度?!这样也好。他终于在您这里体验到了难得的挫折感,除了您,还有谁能给飞扬跋扈的他上这一课?!

“去休息吧。”铎爷扬了扬手,淡淡地说,“要记得,帮忙归帮忙,铎鞘的正事不可懈怠半分。”

“那是自然的。晚安。”陆闲庭恭敬地回复了老板,转身离去,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半个身位,踌躇着说,“还有,陈威……从哥斯达黎加回来了,刚落地就被大哥陈德接回邱家了。据说,他,气色很好……足见您为其安排的疗养很有效果。此番归来,您,对他,也会有所安排吧……”陆管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老板。

窗外,一只灰褐色的长尾鸟儿正在某条树枝上安分地休息,铎爷瞥了它一眼,用充满疼惜与惆怅的眼神。“去休息吧。”他轻轻地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一切交给时间就好。他暗想。

晨间,铎爷如常奔跑。正值盛夏,绿野之上,草木葱茏,清新的味道轻轻浮动。他如此健康而具活力,却又精准、执着得不可思议。他如此有趣,却又如此无趣。来来去去,周而复始,任凭天地变化,他依然如此,丰碑一般不可撼动。

“早,爹。”罕有地,胥子亮守在大门口的石狮旁,向结束跑步的铎爷几近讨好地递上一瓶柠檬水。

“怎么?想求我留下陈威,给你做助理?”铎爷拧开瓶盖,小口喝水,浸满汗水的运动衫紧紧地贴在一尊完美的肉身上。

“做我的助理也相当于休养生息的。岂不是两全其美?”被如常那般看穿心事的子亮小声争辩道。

“我真怕被拒绝。我不喜欢那种滋味儿,一点儿也不。”铎爷摇头,轻快地走入厅堂,攀上楼梯。

“就不能为了我……”子亮紧追不舍。

“我为你做得够多了,小子。”铎爷不为所动。

“那我自己去碰运气,反正不能白白便宜邱家。”子亮的脚步松懈下来。

“嗯……虽然有点儿酸,且没什么胜算……但我并不讨厌你的这种想法。”铎爷已消失于视野,只从廊上飘来一句鼓励。

“今日我们家可真够热闹的,各色人等都来做客。”上午,刚刚踏入邱家的门,胥子亮就被蹒跚而来的邱小成狠狠怼了一句。

“又不是来看你的,何必这么客气,特地一瘸一拐地出来迎接?!我都过意不去了。”子亮顷刻回怼道。

岂料小成毫不含糊地说,“不必客气,我呢,再恶心也得尽礼数的。谁叫我小姨子瞎了眼,嫁了胥驰,硬生生地给我们邱家招惹来这么一门子亲戚呢?!”

“彼此彼此啊。”子亮点头讪笑道,“再恶心也是亲戚,也得时常走动走动,忍受忍受。”

唇枪舌剑在厅堂里来往争斗了数个回合,竟不分胜负。

“子亮,来找阿威吗?”陈德循声而至,止住了一场骂战,“他在二楼的小客厅里,正同深让聊天……”

霍深让?!子亮一惊,暗想这家伙此时来做什么?!跟我争助理吗?!他噔噔噔踏着楼梯,暗自啐着呸呸呸!萧然不干了,霍深让竟就来此打着他老娘的亲情牌,准备收复陈威以补缺?!呸啊!

“子亮少爷?”气色很好的陈威微笑着上前问候,“本就跟铎爷约好了,晚上会过去拜访,没想到你就来了。”

“以后呀,别少爷少爷的……多么见外。”子亮红着脸,走到茶几旁坐下来,摆弄着圆桌上装茶点的纯白小碟子。

“要不要喝点儿茶?子亮。”陈威也跟着坐过来,亲切地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原本就有个睿茗斋,如今又有了幽兰会所……哪里还会对茶感兴趣呢?”子亮有些伤感地嘟囔着。

“那么,我大哥煮了酸梅汤,要不要尝尝?”

哥们儿,我的心都快酸死了啊。你到底懂不懂?!现在是争人大战。子亮抬起头来,勉强一笑,“我就是来看看你。既然此时还有别人惦记你,那么,咱们晚上再好好聊吧。”说罢,白了深让一眼,起身告辞。

“我也要回公司去了。”深让随即也直起身子,向外行走。

“那么改日再聊。我去陪小侄女玩一会儿。”陈威也并不客套,任由两位客人离开了。

第410章:心灵感应

到了傍晚,天气仍是无风而热辣,前往铎鞘庄园做客的陈威有些后悔穿了不怎么透气的古板衬衫和长裤,以至于全身都湿哒哒的,很是狼狈。

晚餐也吃得安静而无趣,甚至连活泼好动的孩子们也默不作声。

直到家佣将一份粉蒸鳗鱼单独放置于陈威面前,铎爷方开口道,“阿威,这种野生鳗鱼味道鲜美,且很滋补,多吃点儿。”

“多谢您。”陈威欠身道谢,再低头小口吃起来,鱼肉果然鲜嫩细滑,且洋溢着淡淡的荷叶香气。

“滋味如何?”铎爷轻声询问。

“清新美好。”陈威微笑着作答。

餐后,孩子们照例去读一会儿书,铎爷这才拿出和蔼的姿态,在茶室中与陈威叙谈起来。

“抱歉,是我吩咐家佣关了冷气,你现在还是不可以太贪凉的。”

“我也还好,并不贪凉。”陈威勉强笑了笑,柔和了脸面上的坚硬棱角。恰于此时,一滴汗水沿着颈背倏然滑下,溜进裤腰里,他感觉糟透了。

“那个故事……你与戚风云的故事,今日,我想继续听听。”铎爷凝视前助理光洁紧致的脸庞,极有气势的浓眉,以及一双忧郁而深邃的眼睛,“那个时候,他到底有多么好?”

整室静默。

显然,铎爷的话触动了陈威的心,他垂下头,缓缓转动手边的小巧茶杯,极有气势的浓眉不由地团在一起……您说这话,分明是觉得他并没有多么好,而有些时候,好与坏本就是很主观的心灵感应啊。

“我还以为,您对我下一步的去向更感兴趣呢。”他松开眉头,平静地岔开话题。

铎爷已明了了其想法,也就顺势问,“那么,你有何打算?”

“我打算去做霍深让的助理……您,不会不高兴吧?”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子亮恐怕会难过。他今日特地登门去求贤,却这么快就败下阵来,难免受挫。不过其实无妨的,他虽然没有霍深让踏实沉稳,倒也不小气。”

“那就好。”陈威如释重负。

“只是……昨日,霍深川险遭冷枪暗算,所以你此时接近霍氏,要分外小心些。”

两人的眸光对视了一下。

“虽然老套了点儿,但我还得说——你曾替我挡住一颗索命的子弹,我将用余生还报此恩。所以,我们俩都得尽力活得长久些才好。”

“好。”陈威自然而然地点了头。

“霍深让希望你何时上班?”铎爷猛然转换话题。

“越快越好。”陈威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

“其实他脸皮也挺厚的。”铎爷将背部向后依靠着做工细腻的老红木太师椅,交叠起健美的双臂,隔着茶几朝陈威笑起来。那笑容若孩童般脱俗、美好,笑声却是深沉老练的。

陈威却愣住了,如此这般的铎爷,实在出人意料。

“走,陪我散散步。”铎爷来了兴致,径直走出茶室。陈威别无他法,只得跟了上去。

夏夜的铎鞘庄园,恰似一位清丽脱俗的神秘仙子,咏念幽美、绵长的诗词。两个人饶有兴致地行走,品看小溪,池塘,山岩,古松……一路清香恬静,分外悦目养心。

“既然工作有了着落,房产也已有了,取向正常,年纪又到了……周末相个亲吧。”忽而,走在前头的铎爷停下脚步,站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周身散着冷硬的光泽,朝跟在后面的陈威说出这番话。

“相亲?”陈威一愣,跟着停下脚步,低头去看树下簇拥盛放的蓝紫色绣球花。

“对啊。说到报恩,岂能少了为你牵线搭桥、助你抱得美人归的环节?”

“可我这种人根本不适于走结婚生子的寻常路线。”

“你就是个普通人,所以就得走寻常路线。问题的关键在于我是否能揣度到你内心渴望的那类佳人……”

“我,”陈威抬起头来,想筹措出得体的话来拒绝铎爷的好意,却一筹莫展。

“就这么定了。”铎爷抬起一只手掌,冲着陈威做出一个无需多言的强势手势,随即转过身去,继续于星空下漫步。

“怎么了?一脸愁云惨雾。”陈威刚回到邱家,似已守候多时的陈德便迎上来问。

陈威犹豫着要不要说相亲的事儿,虽然经历了生死考验,兄弟间贴近了许多,然而,他仍是不太愿意同大哥商讨这类问题。“没什么。只是累了而已。”他轻声回复,随即溜回客房里。

陈德没有追问什么。

“怎么了?仿佛不怎么高兴。”卧房之中,床榻之上,邱小柔温柔地问道。

“柔,我同阿威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听他倾诉心事,吐露真心……他分明有着与我相似的样貌、身形、神态、甚至是思维,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就是无法走近他,亲近他……想到这里,难免沮丧啊。”

“他能闯过生死浩劫,安好如初,还有什么好沮丧的呢?”她轻轻地吻着他的脸庞,“再说,他本就是独立的,又孤独行走了许多年,岂能那么容易敞开心扉?”她的话语里有着说不清的含蓄与柔软,又饱含深情与豁达,令陈德开怀、沉醉。于是,古典的罩着浪漫纱帘的大床上,两个人缓缓相拥,默默缠绵。

此时,客房的冷气开得很大,床榻之上,刚刚冲过凉水澡的陈威却仍无法安心入眠,身体的清爽无法阻止头脑的轰鸣,他始终被一种复杂而糟糕的心情统治着。

他渴望与戚风云倾诉一番,却又觉得不合时宜。他清楚胥江铎对自己偶像的厌恶,却也不解其中缘由。他不想在自己奔忙、自由、孤独、惊险的生活里安置一位需要过安稳日子的太太,即使看着哥嫂过得相得益彰、幸福甜美。那种日子,也许很好,但并不适合早已被生活磨砺得冷酷而警惕的孤独之客。

他将空调的温度升了几度,继续凝望天花板。难道……自己的这些心事,那位老谋深算、几乎能看穿一切的胥江铎真的参不透吗?!头脑仍在轰鸣,片片伤感摇荡着身心。某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也曾为一位女子分外心动过……所以,难道,铎爷早已把脉到了这一点,如今才会挑选一位相似的女子前来降服我吗?!慢慢,渐渐,轰鸣声退却,他无力而疲惫地滑入梦中。

第411章:不露痕迹

周末的午后,天气不出所料地沉闷、炎热。按照铎爷的吩咐,陈威提前一小时就来到圈中人士时常光顾的那家餐厅,望着厅堂中央的蕨类幽谷发呆。这实在不是什么相亲的好地点,他开始担心遇到熟人,比如霍氏兄弟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所以基本上,除了适宜的冷气与这一方蕨类幽谷,他对这里再无好感。十分钟后,他停止发呆,掏出手机,试图给他的偶像挂电话,但又有些犹豫不决,便将手机塞回面料清爽的西裤兜里。几秒钟后,手机再度出现在手上。

“风云哥,我实在不想相亲,却又不懂得如何回绝铎爷的好意,毕竟,他可不是轻易给别人做媒的大人物……可是我,我暂时,不,也许很多年之内,不想娶谁。我知道生活也许就该是一副琐碎而毫无新意的太平样子。早上起来看几份报纸,与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餐,喝红茶,再陪太太散步、聊天,然后收拾得体体面面地去上班……工作期间,也会惦念家里,太太,孩子们,在做什么呢?平安吗?快乐吗?是不是也在惦念我呢?晚上,回到家里,洗漱,吃饭,散步聊天,与爱人在床榻上温存,共拥好梦,待清晨醒来,又是如常的一天。当然,会有周末,会有带薪的假期,会和家人四处走走,甚至抵达远方……但是,我的生命和我整个人啊,不再只是我自己的,您懂吗?我被彻底颠覆了,您懂吗?我想您是懂的……所以,我该怎么办呢?”他一口气说完这番话,然后完全被自己的琐碎、絮叨、敏感、胆怯……等等等等,震慑到了。

“别担心,你只是太孤独了,孤独到害怕失去孤独,孤独到忘了人不可以长久地、永恒地享有孤独。”戚风云举着电话,轻轻而哀伤地说,“要相信铎爷的眼光,以及你内心对爱情的渴望……如果你永远只是你自己的,其实也挺无趣的。”

电话断了线,陈威变得虚弱而安静。耳朵里,头脑里,心里,依然回荡着风云偶像的那番言语。某一瞬间,他的坚硬,他的倔强,他的狭隘,他的自以为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松软了、塌陷了。

“你好。”一位拥有硕大杏眼的长发美人走过来,她高挑而苗条,肌肤故意被晒成麦色,从容得体地坐到他对面。

“你好。”陈威沉稳应对,心里却还是吃惊的。原来铎爷真的把脉到了他内心唯一爱恋过的那位女子。虽然只是略微相似,却也正是恰好的不露痕迹的程度,足以展现媒人的高明之处。

“想吃点儿什么?”陈威中规中矩地问。

“同你一样,这个时间,我已吃过午饭了。”她莞尔一笑,看了眼他面前的黑咖啡,“只是,与你不同,我不喜欢太苦的咖啡,所以,一杯焦糖玛琪朵就好。”

接下来,咖啡到了,两个人相对无言,只得品各自杯中的苦与甜。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陈威礼节性地打破沉默,脸面上自然没有什么期待答案的表情。

“我叫胥妍,并非虚言妄语的意思。胥是万事胥备之胥,妍是百花争妍之妍。至于工作,因为一直在哥斯达黎加生活,所以此番孤身回来探望远房堂叔,尚未急着找工作……谁知道呢?也许,如果,有了在此地停留的理由,我会找份自食其力的工作的。”她的声音很有磁性,又富有明媚、倔强的独特质感,说起话来自在从容,即使她明明知道——此时,对面这位不虔诚的相亲者满脑子充斥着对自己这番言论的怀疑。

陈威低下与美人针锋相对的目光,看着渐渐凉却的黑咖啡,“待会儿我们做什么?”然后又补充道,“我是说,你喜欢做什么?逛街,看电影,听音乐会,郊游……”他试图伪装成虔诚的相亲者,这当然只是为了尊重胥妍身背后那位赫赫有名的远房堂叔。

他们的目光再度交会,彼此心照不宣地微笑着,以藏匿真实的想法。但开口之前,她下意识地用右手食指抚摸了一下饱满鲜嫩的嘴唇——那几乎泄露了她对陈威的绝非临时起意的爱恋。幸而,他似乎视而不见。不过,这又实在不是个好兆头——他对她,没兴趣。

她开始沮丧,头脑中回放出与他在哥斯达黎加数次相遇的画面。噢,天哪,他完全不记得了。在他眼里,在异国他乡,她,不过是个不会留下任何记忆、痕迹的路人。

他倒也没有催促莫名发呆的她,也只是装作没有认出她来。异国他乡,频频与那样一位华裔美人不期而遇,岂会麻木、忽视到不留半点儿印记?!

餐厅里始终人来人往,也就不出所料地遇到了熟人。

“阿威?”霍深让来到桌前,身背后立着与之拥有相似相貌的大哥。

“这位是……”霍深川望着面色泛红的陈威,戏谑道,“大周末的,又是在圈中人士时常光顾的餐厅……想必是正牌女友,才会带出来炫耀的。”

“哥,”深让轻咳了一声,随即得体道,“不打扰了,周一见。”

“好。”陈威答应着,也还了深川一句,“原来到这里来不光可以吃饭,欣赏蕨类幽谷,还能炫耀一下,受教了。”

“是啊,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深川转身离开。深让则朝陈威略显歉意地微笑,然后不得不跟上老哥,走去餐厅的另一角。

胥妍回过神来,有点儿夸张地舒了口气,“是朋友吗?似乎不像。”语气中蕴含关切与担心。

“算是亲戚……”他温柔回复道,“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这附近有家社区图书馆,可以去看看书,或者借一两本拿回家慢慢读。好吗?”

“好。”她答应了。天气虽然不怎么样,然而她仍是不想回到住所。她千里迢迢而来,不可以被一场毫无胜算的相亲轻易打发掉的。倒也不是非要死缠烂打,但至少,得努力过,适时争取过才算甘心、释然。

“虽然,会有些失礼……但我还是建议你……拿掉那顶又长又不透气的假发吧。或许很逼真、昂贵,但,并不怎么适合你。”出了转门,趁着四下无人,他在她耳畔呢喃。

她大为吃惊,红透了整张脸,“我本来也是长发及腰的……忽然之间剪了失败的短发,实在是……”

“不会啊。短发其实挺适合你的。”他脱口而出。

“原来你记得我呀……在哥斯达黎加,初次相遇的那日,我刚刚剪了短发,沮丧地走出发廊,恰巧就遇见你了。”她缓缓摘下头顶的假发,露出蓬松自然的短发,“当时,你正在不远处的花店徘徊,冷着脸,看着一盆长势很好的薰衣草发呆。日头马上就要沉落了,阳光是金红色的,你的身影也镶嵌了金边……不知道为什么,那样子,很好看。”

第412章:捍卫孤独

夜幕降临,天气开始变得温润、舒适。陈威与胥妍一前一后地走出社区图书馆,各自捧着借来的几本书,默默无声地朝几米开外的陈威的新车走去。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再回去?”就是这样一张并非分外英俊的脸,让胥妍产生了爱的情绪。她向他直白地投射着渴望的眼神,是的,切实地直白。虽然此时,内心的高傲若蝉鸣般叫嚣、翻涌,但头脑已经凝滞住了,完全跳脱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至少,今夜,”她的声音因为情绪而颤抖,“我想和你多相处一会儿……过了今夜,也许,你会跟我的堂叔明确地说——对我没兴趣。我想,是这样的。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是敏感的,有天赋的。”不等陈威开口说话,她已经奔去那辆崭新的白色路虎,然而,忽然,脚下的细跟鞋子被什么东西牵绊了一下,她顷刻失去平衡,整个身子猛往前冲,前额几乎撞上车身。她以为自己会被撞击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幸运的是,并没有。

待她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安稳地蜷缩在他的怀里,地面上散落着刚刚捧在各自怀中的书。

“你怎么做到的?”她喃喃自语。

“我的身手还可以。”强有力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她的细腰。“虽然,我确实无法爱你,娶你,但我并不讨厌你……你很好,很有魅力,这并非恭维,你会有更值得的伴侣的。”虽然言语有些模式化的意味,语调倒是挺真诚的。

还是被拒绝了。她闭上眼睛,流下一行失落、委屈的泪水。如果我爱的那个你恰巧也爱着我,该有多好啊。她叹了口气,擦去泪水,直起身子,带着倔强的微笑说,“那么,送我回去吧。”陈威点头照做了,然后,他开车回自己的家。是的。他此时并不想回邱家,去面对大哥的目光。一路上,心跳加速,脑袋轰鸣不已,且没什么语言可供描述他那复杂而矛盾的心情。在这片土地上,铎爷恐怕是最不好惹的大人物,自己这所谓的恩公名号,也并非什么免死金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铎爷要给自己做媒?!他很想发怒。好吧。然后,他又压住了火气。说到底,今夜,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辜负了媒人的美意,干脆地拒绝了一位佳人的爱恋。不爱就是不爱,毫无办法,勉强不得,所以无可指摘。想到这里,车子已经理直气壮地停在家门口了。

多么好的夏夜啊。他一身轻松地开了门,走进铎爷赠予的三层架构的气派别墅,厅堂里错落摆放着万种风情的欧风家具,红木茶几上一尘不染。他开始脱掉衬衫、背心,长裤,皮鞋和袜子,并把它们丢弃得到处都是……他可以这么做,他知道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反正次日待他归来,一切自会恢复他所钟爱的、甚至是偏执追求的整洁秩序。

此刻,他明晃晃地摆动健硕紧致的身子,敏捷地攀上楼梯,走去位于二楼边侧的巨大浴室。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地冲刷自己,用强烈而冰凉的水柱,无人知晓,更无人阻拦。

水柱仍在激昂地歌唱——今天,明天,永永远远……自己永远只是自己的。无关责任,无关道德,只是孤独惯了,所以定要捍卫孤独——圆形浴池之中,波浪变换着模式,不断不断向他奔涌、咆哮。

对。他点着头。捍卫孤独。这种思维的力量已大过一切,即使如风云偶像所言——那其实也挺无趣的。

清晨,陈威的电话开始震动,他瞥了眼屏幕——铎神——登时周身一激灵,紧忙接起来。

“我很遗憾,妍妍竟然说……你和想象中不大一样。她,千里迢迢而来,却要失望而归,这可真够打击人的。”此时,铎爷的声调比屋子里的冷气还要低上几度,语速很慢,对于相当熟悉前老板的前助理来说,再清楚不过这只是非常克制地给彼此找台阶下罢了。

“您看,铎爷,”他关了空调,抬起眼睛,“我得说……我很抱歉,我,实在是不够好,不解风情,看情形也只得孤独终老了。”

呸!铎爷在心中啐了他的“恩公”,并决定让其也难受难受。“听你话里的意思,对妍妍还是有想法的。这样吧,我再劝劝她,别就急着回去,多给你们彼此几次相处的机会。”说罢偷偷坏笑。

“可我,还是不想勉强她。”

“还是争取一下吧。除非你对她完全没有感觉。”

陈威感觉被将了一军,一时无言以对。

“今日约她吃午饭吧。别再搞砸了,兔崽子。”铎爷顺势收线。

这就是胥江铎。陈威苦笑了一下。

接近中午,公寓的门铃响了,胥妍开了门,惊讶于看到陈威杵在自己面前。他也看着眼前的穿着舒适清爽的家居服的美人,读着她漂亮脸蛋儿上的惊讶,立刻意识到铎爷并未告知她今日约会的事儿。

老家伙!太狡猾了。他立马想要爆粗口。这么以来,目前的情形就好像是——铎爷从未对自己施压使计,分明是自己后悔于昨夜的决绝,主动前来示好。天啊!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眼,他知道必须说点儿什么,不可以像个傻子似得一直杵在门口。

“我想,你大概很快就要回哥斯达黎加了……就觉得至少该请你吃顿饭,而且,”他继续靠近她,两个人本就距离很近,此时便近得近乎窘迫了,“得提醒你一下,书,是用我的驾照借的,走之前,得还回去的。”他觉得自己这个借口简直太赞了。

“我大概还要在此地逗留个把月的。”她终于缓过神来,侧了侧身,将陈威让进门里。

“哦,是吗?”他坐到低矮松软、并不舒适的沙发上,四下环顾。简陋的床,呆板无趣的巨大柜子,似乎坏了一条腿的藤椅,灰蒙蒙的梳妆镜……唯有角落里的小巧精致的行李箱闪闪发亮。

“既然计划逗留的时间并不算短暂,为何不住到铎鞘庄园里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问。

“不想给堂叔添麻烦。”她的回答明显是有所隐瞒的。

“那么,我帮你找个稍微好一些的住处吧。”他觉得应该为她做点儿什么,以报答她对自己的莫名爱恋。

“不要因为歉疚而靠近我,这比虚伪、欺骗更伤人心。”她干脆而洒脱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第413章:风云舍利

“居然又开始做媒了呀,我那二叔。”夏夜,吃过晚餐,在戚氏庄园做客的胥驰抬头看了一眼戚风云,“也真是厉害,居然能搬请出向来高傲的胥妍公主来配陈威草民……啧啧。”于风云书房内,他晃荡着修长的身子,踱去书柜旁,饶有兴致地拨弄古朴花架上陈设的一株名贵的真柏盆景。他一直不太明白风云为何喜欢欣赏白森森的“舍利干”,在他看来,每一寸屈曲盘旋的姿态里,都浸透了难以想象的挣扎与痛苦。

“是啊,居然能让胥驰魔王用到两次‘居然’,的确意外。”端坐在写字台前的风云放下手里的书,朝友人微笑。

“你也别酸我,至少我还是从胥子亮那里得了消息的。而你呢?这么多年,向来对陈威关照有加,他居然没露半个字给你……除非,”胥驰周身一震,眼皮快速跳动了几下,“除非你已经都知道了,只是不想露半个字给我,而已。”

“其实,是与咱们无关的事。只不过,看你连发感慨,我才觉得有些好奇了。”风云淡定自若地回应。

“你总是这样,”胥驰有些气恼,却又无从发火,只得抱怨,“让我找不出茬儿来跟你干仗。”

“我可多的是理由,每一笔都够理直气壮地揍死你。”风云的脸上仍挂着春风般的微笑。

胥驰有些气短,顺势坐到沙发里,不再做声了。

“医生大人,你今日去洛家见秋儿,情况如何?”见魔王安分下来,风云便切入正题。

“你关心人家,人家也未必领情的。”

“关心别人,也未必需要别人领情的。”

“好吧,”胥驰举起双手,做投降的样子,“她的情况挺好,至少没有一见我就下逐客令,而是客客气气地闲扯了一会儿。”

“闲扯了什么?”风云很认真地问。

“子亮送她的红香妃,长势不错,足见她是下了功夫的。但你知道的,兰花于我而言,并非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奇特物种,不过是叶子长得像韭菜的兰科植物而已,所以话题自然也难以延展、深入。”其实秋儿是依然怨恨我吧,所以怎么可能对我敞开心扉呢?何况她……胥驰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左手那根被霍深让接续过的无名指又痒又痛,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去按揉、安抚它。

一根曾经被自己亲手斩断的无名指,一根如今已倔强重生于手掌之上、像个面目狰狞的债主般时时刻刻兴风作浪的无名指,让他明白,从相识到如今,阮秋于他而言、于眼前的戚风云而言,于似已与“风驰山剑客”联盟决裂的萧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回去了。”魔王颓唐地起身。

“我送你。”风云跟了上去,“天气不错,散散步也好。”

户外,晚风柔软如纱,轻轻拂过两张耀眼的脸庞。胥驰感到一阵晕眩,风云紧忙拉住他的手——不再完美、好看的左手。

这是一个确切而微妙的时刻。

“小时候,你常常这么拉着我的手。”胥驰的声音比此时的微风还要温柔几倍。

“那个时候,你已经顽皮得不像话了。我也不想拉着你,管着你,因为感觉很奇怪。可你太金贵了,我又担不起你有闪失的责。”风云确信胥驰已安稳无碍了,便慢慢松开手。

“那个时候,你心里一定是嫌我碍眼吧,因为我的存在,十分耽误你拉着、抱着萧荷。”

“不送了。”风云冷下脸,往回折返。

有些人,有些事,无论过去多久,于他而言,不能提。

回到书房,他立在古朴的花架旁,安静地欣赏那株名贵的真柏盆景。恰好的灯光柔化了白骨化的枝干线条,为它的残缺、它的狰狞披上了深沉而神秘的古气。

某一时刻,他伸出手,摸索着悬嵌在花架平台底面的暗格,触动机关的刹那,一个牛皮纸包重重地落在地上。他弯下腰,慢慢拾起它,拆开它,露出一本褪去了梦幻紫色的苍白日记。

他随意翻动了一页,只一页,甚至只看了几个字,他便确信无疑——是萧荷的日记。

他合上日记,将其放在写字台上,再缓缓坐在椅子上,深切地喘息着。日记,日记!那样一位深爱自己的纯洁美好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会倾诉怎样的心事?!他很想好好读一读。然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先搞清楚——在只属他与胥驰的秘密藏宝游戏之中,骤然出现的萧荷日记,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个牛皮纸包是从哪里弄来的?!”

“什么?听不清。”

“关掉音响。”

“好了。说吧。”

“那个牛皮纸包……从何而来?”

“这么快就找到了呀。”

“直接说答案。”

“秋儿送的。就在今天,闲扯了红香妃之后送的。说是一本书,只是借你读读,要还的。”

电话两端沉默了数秒。

“知道了。”

“没事吧?你的声音……挺怪的。”

“没事。慢点儿开车。还有,别再放摇滚了……你已经不年轻了。”风云收线,直起身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十分钟后,他致电阮秋。

“我想知道你的用意。”

“用意?”她略一思考,然后语音平和地说,“哦,你是指小荷的那本日记。谈不上用意,只是偶然得到了它,读完了它,觉得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也希望你能读一读她的心事。”

“我没有你那种心情,去读一本逝者日记。明日一早,我会将它送还给你,也希望从此,你好好安置它,不要再去搅扰别人,任何人。”说完这番话,他本应该立刻收线,但是,他仍觉得有必要听听她的反应——对于自己看似冷酷、无情的反应,甚至准备接受一大段控诉。

“那么,晚安。”她淡然收线。

他始料未及。这种淡然反而使他的心很痛,很痛。

现在,夜仍不算深沉,日记也没有多么厚实,他犹豫着要不要读一读,以无尽悠长的孤独之心,在黎明抵达之前。

第414章:思维褶皱

凌晨,阮秋自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试图回忆梦里的情形。然而,这场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隔了一会儿,她将目光转向侧卧在旁的丈夫,他也正向着她蜷曲着身子,一张睡脸英俊而安详。

她试图起身,去窗边的写字台前写写日记,耳朵里就冒出胥驰的劝慰——你最好改掉大半夜起来写日记的习惯,因为估计不是天生心事重,而只是单纯地饿醒了,又无事可干。所以,睡前,时不时喝点儿红豆粥或是热牛奶吧。若不听劝,任由自己这么折腾下去,就一定玩完了。他实在不像个心理医生。她想。从他的言语里,优越感爆棚的气质里,感受不到宁静与深沉、体贴与善意。但是,怎么说呢?他周身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洒脱与大气,似乎对一切生命皆有天赋般的理解力、想象力和炽烈如光的桀骜情怀。但愿他可以为迷途者增添勇气与希望,指引其去劈砍痛苦而繁复的荆棘,走向思维与眼界的宽阔坦途。

她闭上眼睛,开始照着魔王的建议调整呼吸,并尝试在头脑里回放一首姑姑常常哼唱的催眠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姑姑,她在心里呼唤她。像妈妈一样的姑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吸了吸鼻子,渐渐睡去。

此时,戚风云也刚刚醒了一场少年之梦。那里,也注定是有萧荷印记的。他看了看身侧的妻,依然虚弱地睡着的妻,整个身子那般依恋地靠着他,心里涌起片片温暖。

爱,于他而言,是个捉摸不透的谜团。他不明白别人对自己的爱,也想象不出自己爱上谁人的初始缘由。但他确信,有些爱,反而使孤独得以长久地存在。

——所以,当风云跟我说,他,完整而确切地爱上了一个女人的时候,我是无法接受的。毫无征兆!毫无道理——他回忆着挑灯读完的那本萧荷日记里的言辞。

——我忘不了那个时刻,发疯般逼问他何时开始移情别恋的时刻。他却,那么安然、平静地说,不,我对你,从未确切地说过半个“爱”字,所以何谈移情别恋?!多么残忍,多么决绝?!原来月鸟朦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爱,却还需要一个确切说出口的“爱”来佐证存在感!原来,一个分明炽烈爱过自己的有担当的风云君子,也可以用这么咬文嚼字的手段来抵赖!原来,这才是真实的风云哥哥吗?!现在,此时,我的手依然在发抖,我甚至想象不出我是怎么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我永远无法像风云哥那样,平静如水地抹去一段分明真实发生过的爱情,他,真是可怕。然而,比可怕更为可怕的是,我,依然爱他,永远爱他。是他,把我葬送在绝望深渊里,以爱之名,永不复生。

——我想死。对不起,今天,天气这么好,空气这么清新、柔软,而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的我,居然想死。可是,我摆脱不了这种感觉,我完全陷进去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秋儿!能听到吗?!像小时候,我若在心里喊你,你似乎总能听到的。然后跑到我的这个房间里,给我拥抱,送我甜吻,我的心啊,就会化出幸福的滋味儿来。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你走了,没消息。你真是狠心。爹,娘,哥,我,年年岁岁都不能提你,你知道吗?!知道吗……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想死,我有我的办法。然后,以我的死,惩罚叛逃了爱的人们。我对不起爹娘,哥哥,还有风鹤哥,以及他骗我怀上的我们的宝宝……对不起,对不起。

风云闭上眼睛,不能自已地,自眼角滑落一滴涩涩的泪。

“风云,脸色这么差。今天别去上班了。”清晨,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刻,戚爷的声音严肃而坚定。

风云点了点头,他知道当众争辩亦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父亲不悦。

“你们两兄弟也是怪了,胖的越来越胖,瘦的越来越瘦。”戚爷再度发声,来回端详着两个儿子。

戚风鹤放下筷子,直起确实日渐圆滚的身子,怅然一句,“诸位慢用。”便就离席了。

整室安静。陈浔兮也停下来,怯怯地颔首,小心地喘息,不知该不该领着孩子们离开。此时,她的小儿子戚谦谋仍在心无旁骛地吃饭,大人们的世界实在不可能比美食更能引发他的兴趣。

大儿子戚谦诚则不然,他拥有超越年龄的洞察力,虽然依旧是稚嫩的年华,却已生出许多心理阴影与思维褶皱来。也因此,某种程度来说,他认为父亲在爷爷心中已经死掉了,且连累得他,他的母亲,他的弟弟,一并被发配到遥远的被忽视的鬼地方。

他的小小的少年身躯里,过早地滋生出一种狭隘的恨意——对于他眼界里认定的、与“鸠占鹊巢”关联之人的嫉恨。“上学之前,我想说,请你不要在我的课本上乱涂乱画了。”他突然来了勇气,竟然冷着脸,转向堂弟戚谦洛,“我可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功课再烂也无人取笑。”

“是你说那篇作文需要配上一幅画的啊。有山水,有大房子,”洛儿小声争辩道。

“我可没说过。”谦诚霍地起身,并拉起在旁吧嗒吧嗒继续吃饭的弟弟,气哼哼地走开了。

“对不起,”浔兮望着脸色分外难看的芊芊,轻声致歉。

然而芊芊并未回应什么,也并不打算掩饰对于大哥大嫂一家人的厌恶,只是转脸对公公微笑着说,“爹,洛儿昨夜的功课还有几处写得不妥当,上学之前,我再去指导指导……您慢用。”随即带着洛儿径直离开。

“对不起,”浔兮只得又转去朝风云致歉,自嫁进戚家,她觉得自己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而听得最多、最温暖的话皆来自戚风云。

“不必道歉。大嫂。放心,孩子们之间的事,没有谁会特意放大的。”风云温润一笑,算是又一次给大嫂解了围。

第415章:孤独谜团

上午,戚风云命苏毅星来到洛氏庄园,将用牛皮纸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萧荷日记交还给阮秋。

“老板说,书读完了,因为结局太过痛苦,劝你收好它,别再借给其他人阅读了。”

“转告他——今日,待晚霞消逝之后,我会烧毁这本书,埋在望晨坪的某块草皮下,滋养大地。”

“我会转达的。恕我冒昧,虽不怎么知晓内情,然而,”分别之际,毅星忽然面目冷峻地说,“如果你是想借一本书敲打一下我的老板,看看会有怎样的回响……其实挺愚蠢的。”

“不送了。”阮秋语音平静,辅以淡雅宜人的微笑。

归程,毅星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阮秋的脸庞,不仅仅是惊艳的眉眼,如雪的肌肤,晶莹光亮的气色,或是鹅蛋小脸儿的精致,而是这一切自然而然构筑的清幽绝俗的独特。不曾想,于这一日,这一场不算愉快的近距离的相会,他算是真切领教了女人之美。

回到戚氏庄园,毅星立即前往老板的书房复命。门是半开的,可以看到墙面上慵懒摇曳着木质钟摆的古董钟,时间恰好指向十点。

圆形茶几上放着红檀木材质的象棋棋盘,楚河汉界对坐着父子二人。戚爷的左手举着一只红字的炮,悬在半空中,迟迟不肯落子。风云则微笑着,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进来吧。毅星。”话音落下,棋子亦落下,并没有摆在本想“将军”的险恶之地,而是继续慢条斯理地布控一个阵法。反正有的是时间,又是和儿子下棋,何必下手那么凶狠,慢慢磨吧。戚爷抬起头来,面色和善,亲切地朝毅星招手,“过来观战。”

毅星有些意外,脚步挪动了几步,进了门,局促地回复,“也没什么要紧事,不打扰了。”随即欠身施礼,退回到走廊上,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是这么拘谨呐。”戚爷并未不悦,只是摇头笑了笑。

“凭您这么气派,谁都会拘谨的。”风云罕有地开着玩笑,“我此时手心也出汗了。”

“竟说这种话,亏我还让着你呢。”戚爷忍不住抢白了一句,“说到下棋,你是不如风鹤的。”

“那么,让我大哥回来陪您下?”风云略一思索,驱“士”退回将旁守卫。

“你呀,总是这么保守。”戚爷的炮沉了底,“将你一军,且咬住了你的马。”转瞬之间,他就改了本想磨一盘大棋局的主意。

“给您吃就是了。”风云倒也大方。

“下一步,就吃掉你安插在我帅帐外的卒子。”戚爷故意放出话来。

风云却分心去致电风鹤,“哥,如果此时养生馆并不很忙的话,不如回来陪咱爹下下棋吧。我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你还当真了。”戚爷嘟囔道。

“这样多好,我也可以腾出手来去包顿饺子。”风云收好手机,微笑着说。

“饺子?”

“是啊。”

“太麻烦了,让家佣们做吧。”

“不麻烦的。馅料我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大哥回来,同您好好博弈几番,我和毅星则去包饺子。”

“你这孩子。”戚爷嗔怪道,“同我下棋,心也不诚……”也许,从小到大,同我下过的所有棋局,都没有显露真实的路数和水准吧。他暗想。这样的儿子,怎么说呢?真让人心疼、难过呀。

“你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助手。”厨房之中,正在包饺子的风云夸赞了娴熟地擀饺子皮儿的毅星,“剂子掐得快、狠、准,饺子皮擀得小巧圆整、中厚边薄、清爽光滑。”

“谢您鼓励。”毅星备受鼓舞,又见四下无人,便话锋一转,将阮秋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转达了。

风云没有说什么,只是包饺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毅星也跟着慢下来,并有些后悔于刚刚的知无不言了。

“也好。挺好。”终于,风云释然叹气,毅星也跟着放下心来。

夜色降临,阮秋尽力避开众人——也可以说,是众人装作没有看到她——总之,她独自来到望晨坪,选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蹲下身子,铲开一小块松软而茂盛的草皮,用小巧的铲子慢慢挖起来。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娴熟而简单的工作,毕竟,烧一本日记并不需要多大、多深的坑,而她本身也并非看起来那样娇弱、毫无体力。

坑挖好了,趁着无风,她极有耐心地拆下一页页缀满漂亮手书字体的纸片,把它们叠铺进坑里,直至撕到面无半字的空白页,她方停手,抚摸着日记的面皮,再将其支开,像支起一座无人居住的三角帐篷那样,稳稳地放入坑里……一切就绪,她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打火机叮当作响地冒出一朵火焰,一片纸页卷曲燃烧起来,挥舞着与暮色相得益彰的艳丽翅膀,飞落于铺满纸片的坑中,火焰也就渐渐欢腾起来。

四下,雄知了尽情释放着歌喉,似以不知疲惫的激情情怀为某种离别之舞伴奏。

阮秋退开几步,仔细观察着起伏摇曳的火焰。再见,小荷。她在心中再次送别了仅仅拥有短暂缘分的姊妹。曾经,以同一位母亲的乳汁点亮的两条生命,如今却分隔于两界,两岸,天地有多远,彼此便有多远。

再见,小荷。火燃尽了,阮秋将坑填平,然后覆盖上松软茂盛的草皮。四下如常,秘密永远是秘密,蝉鸣声声,对抗着终究暗淡下去的天色。

“散步去了吗?怎么也不叫我一起呢?”卧房门口,丘辰不由得喃喃嗔怪。阮秋也明白,身上的烟火气味是盖不住的,所以,头脑聪明的丈夫也一定猜到自己去做什么了。一阵暖意从她的心头掠过——他的难得糊涂,也是爱的宽容与豁达啊。

是的。我就是这样爱你啊。他默默将她拥入怀中。即使你永远是一个谜团,我也依然要包裹你,保护你,温暖你,以最大、最纯洁的坚持深深爱你。

第416章:男人品格

“谁?”吃过晚饭,回房继续读书的戚谦诚放下功课,回应着清脆的敲门声。

“在学习吗?”风云进了门,缓缓坐到书桌旁,“耽搁你一会儿,聊一聊吧。”说着,将手上的几本新书递给了蹙眉不语的少年。

“三叔不必总是买书给我的。”谦诚接过书,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不过,”他忽而抬起头来,“您也总能知道我想读、爱读什么书……怎么做到的?”

风云温柔一笑,抬手略微抚摸了侄子的脑袋瓜儿,“因为洛儿总和我谈起你啊。”原来还是要跟我说洛儿。谦诚冷下脸,默不作声。我可不接您的话儿,中您的招儿。

“开心点吧,诚儿。”风云轻轻地说。一时间,少年觉得倔强之心被抚摸了一下。

“不要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背负一些艰巨、遥远的任务或者战略。”

“我听不懂您说的话。您要是想为洛儿讨什么说法,直说呗。我道歉,我以后日日陪笑脸给他,给您,给婶婶。”

“这么大怨气呀。”

“哪里敢?”

“别这么说话,不男人。”风云的声音低沉起来。

少年抬起头,目光与风云交汇。眼前的被他贴上了“鸠占鹊巢”标签的三叔,面容依然亲切、和善。

“那一幅画,的确是我让洛儿画上去的。有山水,大房子,住着我喜欢的家人。那是我的梦想,我迟早会实现它的。”

“如果,你喜欢的家人里,没有我,婶婶和洛儿,我感觉挺遗憾的。”

“我可没那么说。”

“那么,我郑重地告诉你——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我,”说不过您。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恨您和洛儿的。尤其是您,我是怎么也恨不起来的。但是,婶婶实在令人讨厌,她总是欺负我娘。我娘呢,也很窝囊,害得我和小谋也跟着受气、受委屈。至于我爹……他默不作声地凝视风云,双眼闪着光,随后把头转开。我其实很羡慕洛儿,有您这样的爹,多么好,多么有能耐,多么英俊气派,天下人都喜欢……可我,还是更爱我的爹。对!我不该羡慕洛儿,羡慕有什么用处?!

“你继续做功课吧,周末,三叔带你们几个去郊游。”风云起身,波澜不惊地走出房间,随手将门关好。

好的。三叔。少年忽然发觉自己已开始期待了,如同于黑夜里期待白昼之光。

风云没有径直回卧房,而是走去自己与大嫂陈浔兮联手为洛儿精心设计的画室。他知道,睡觉之前,洛儿总是要在此逗留一会儿的。很快,脚步停在门前,他振作精神,敲响了门。门开了,洛儿果然在里面,朝他微笑,并上前拥抱他,甚至亲吻了他的脸颊。有时候,风云觉得,眉清目秀的洛儿有着女孩儿般的感性与细腻,又那般依恋着父母双亲,这实在并非一个男孩子应该助长的品格。但也许,又恰是他与芊芊助长了这样的品格。想到此处,风云有些伤感。

“在画画吗?”风云松开怀抱,摸了摸儿子的头。

“没有呀。我就是喜欢待在这里。”洛儿微笑着作答,“这里的灯光像白天的阳光一样,墙面是红色、黄色和蓝色的,又挂满了画,我画的,我喜欢的,多有趣呀。”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里挺好的。”风云开始浏览儿子的画作——山,鸟儿,树林,城堡,奥特曼,海底世界……诸多充满阳光与鲜活色彩的画作之中,重叠与省略策略、极具空间感的倾斜系统、透视与模仿已得到娴熟而巧妙的应用……这一切使风云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孩子在绘画方面的特殊才能。

“周末,我带着你去郊游,好不好。”

“好。太好啦。”孩子顷刻兴奋起来。

“大伯和诚儿、小谋也会去……我们五个男人一起去,可以吗?”

洛儿忽闪着大眼睛,轻轻、怯怯地说,“可以倒是可以,就怕诚儿哥哥又找我麻烦,或者冤枉我。”

“不会的。不要那么想。多想他对你的好。陪你玩,教你做功课,夸讲你的画……大概有很多这样的事吧。”

“嗯,是的。”洛儿低下头去,摆弄手边的一支铅笔。

“洛儿,该睡觉了。”芊芊进到门里,并不去看风云,只是冷着脸牵起洛儿的手往外走,洛儿虽不情愿,却也乖乖地跟上脚步。

风云知道,必定是刚刚与儿子的那番对话被太太听了去,她自然就有些不高兴了。她向来厌恶我和洛儿靠近大哥一家。他叹了口气,暗想她的爱真是不可理解——时而宽泛、低垂到毫无底线,时而狭窄、小气到毫无道理。

风云的脚步落在卧房门边,手机忽而响了。“有一件事,得跟你说一下。”罗铮文的声音分外低沉。

“听起来事情非同小可。”风云加大了步伐走过卧房,走去书房。

“霍深川遭遇冷枪的事件,陆闲庭似乎已查明了。”

“好事情啊。暴君寻到了仇家,自会去痛快地惩戒,而无关人等也可继续过太平日子。”

“可是,”铮文的声音现出一种悲剧感,“如果那位仇家是你大哥呢?!你能放任不管吗?”

一阵蕴着夏花气息的风扫过书房,风云愣住了。

“怎么可能?!没有恩怨的两个人。”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喃喃自语。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陆闲庭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我,无非是借我之口给你提个醒儿。怎么做,提防与否,都得你自己定夺。”

“我先探探、问问吧。”风云关好窗子,坐到书桌旁,“一定是个误会。误会而已。”

“但愿如此。”文郎的附和纯粹是为了安慰知己,这一点,与之甚为交心的风云自然也是明了的。

两个人心事重重,无法继续自在地聊天,只得草草收线。风云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了几页,随即重重放下,开始一边忍受着隐隐的胃痛,一边惆怅地按揉着晴明穴。

第417章:剧烈煎熬

“没想到啊,那个派人暗算我的混蛋,居然是你同窗里的败类戚风鹤。”夜,穿着宽松睡袍的霍深川溜去深让的书房,于柔黄的灯光下致电老弟。

“若想惩戒戚风鹤,也并非那么容易的。”此时,深让也正坐在一把舒适的靠椅上,以坚定、成熟,或者说是直截了当的口吻劝慰暴君般的大哥。

“至少,我得弄明白——作为社会名流与人间败类的他,为何要对我放冷枪?!在我的法则里,‘不了了之、息事宁人’,这种词汇象征着剧烈地煎熬。”暴君收线,而他刚刚的某些词汇也使得听者透不过气来。换句话说,于深让看来,以暴制暴、以牙还牙是一种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不管神通广大的对战双方多么积极努力地在所有安保环节上下功夫,沸水般的危险也会层出不穷地满溢出来,烫得彼此体无完肤,逼得各自无路可退,直奔灭亡。

他决定给自己冲一杯蓝山咖啡,自甘、酸、苦三味完美搭配的香醇滋味里,探寻一份破解危局的灵感。

晨间,上班的路上,无趣而熟悉的沿途风景如常地朝后退去,风云亦如常那般,独自坐在车后座上翻看报纸。只是,此时,他的心情分外复杂。自大哥口中了解其雇凶放冷枪的缘由似乎难以指望,在此情况下,又不能贸然跟爹说些什么,故而罗平那里,也是不能透露半字的……他叹了口气,暗想,那么,也只能依靠自己了。

尽管汽车里的空调开得恰好,他还是按动按钮,打开了身侧的后车窗,让自然风热闹地吹进来。

司机立即察觉到了,“风云哥,”他亲切而谨慎地说,“两分钟后我将关闭车窗,可以吗?”

“可以。”风云放下报纸,任由其中一份滑落在脚边,“我只是觉得透不过气来。”他倚靠着座椅,按揉着晴明穴。

“要不要停一下车,喝点儿温开水?”

“不必如此。”风云摆了摆手,“我还好。”

毅星只得放慢车速,选了一首舒缓身心的曲子播放,然后专注于观察迎面而来的熟悉而无趣的景象了。这种专注如同电源开关切换般迅速、彻底,这是天赋,而非后天习得的。也许,他还有很多常人无法具备的天赋,只是自己浑然不知罢了。

“如果,”风云突然开腔,瞬间,毅星的开关按动了一下。

“你在听吗?”风云继续说。

“您请讲。”毅星温和地回复。

“某一瞬间,有辆摩托车冲过来放冷枪,我是说,你感觉得到——一定不是索命那种决绝、而是震慑性地放枪,然后,行凶者扬长而去……劫后余生的你会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毅星如实回答,“我但愿自己别摊上这样的事。”

“哦。”突然间,风云感到胃里发空,遂带着悲凉而无奈的意味道,“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人生很多时刻恰似一道道分水岭,而此时此刻,风云又来到了临界线。

整个上午,风云一直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坐着,他在思考整件事,总想理出头绪来。除了这个,他暂时也做不了别的了。

正午,自手机里传放出古筝名曲——寒鸦戏水,他停止思考,接了起来。

“暴君行动了……行凶者以及中间人都已经见上帝了。”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实质证据能指向幕后主使吗?”

“我不清楚。但显然,暴君已从赏金来源以及逝者生前的供词里得出了答案,对他来说,这就足够开启惩戒模式了。”电话随即被干净利落地切断了。

“哥,我们一起吃午饭吧。”他拨通了大哥戚风鹤的电话。

“我想知道原因。”念云郎咖啡馆那个向来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风云单刀直入,“虽然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但事情总还要梳理、面对,然后想办法解决。”

“原因?可能是单纯地讨厌他吧。”

“哥。你觉得这话说得像话吗?!”

“实话往往更难说得通、听得懂。”

“你是不是觉得,他,霍深川,奈何不了你?”

“刚刚,我在养生馆签收了一份必定是来自霍深川的特殊快递——一条体态庞大的雀鳝鱼,估计才咽气没多久,全身的菱形鱼鳞被刮剔得干干净净……”风鹤咬着嘴唇,把身体歪向他所依赖、信赖的风云,轻声道,“所以,他,若想下死手,是不可能不得手的——即使仇家是我这种有戚氏庇佑的人物。”

这番话让风云无言以对。这是什么逻辑?!他安坐在阳光与法国梧桐恰好构筑的阴影里,暗想——大哥,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为何要明知故犯地招惹惹不起的狠角色?!

“然而啊。风云。我有我的理由。但也许我的思维模式是你无法理解与认可的,所以,我派人朝他放冷枪这件事……”风鹤略一停顿,抬起头来,语气沉重地说,“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法解释!”风鹤收声。

一位蓄着精致胡须的高挑侍者走过来,为他们续了咖啡,上了餐后甜点。风鹤瞥了眼这位毫无眼力劲儿的脸庞红润的小伙子,很想骂一段脏话泄泄火气。然而,侍者毫无眼力劲儿地掉头走了。

“风云,你店里的侍者都这么笨吗?!”

“比起我们遭遇的麻烦,这实在是无关紧要的……毕竟暴君的复仇不可能仅仅是送一条凶猛的死鱼。”风云将钱留在桌上,起身走去转门。

“你就这样走了?又决定不管哥了吗?”风鹤紧跟在后面,压低声音质问。

风云感觉胃里涌起一浪浪的烧灼般的痛。他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看着他的大哥,轻声道,“我还能怎么样?你连句实话都不肯给我。”说罢加快步幅走出餐厅,仿佛要甩掉全世界似得。

此时,餐厅之外,毅星正等候在茂盛而巨大的树荫下,见了面色苍白的风云,紧忙迎上来问,“您还好吧?”

“还好。只是,我需要休息,又不能回家吓着谁……去胥驰的那一处闲置的别墅吧。”风云上了车,额上已冒出虚汗来。

“风云。”风鹤追赶了过来。“你还好吧?”他开门上了车,与弟弟挨坐在一起。

“就好像一口快要枯竭的水井那么糟糕。”风云略微抬手,毅星心领神会地发动了车子。

“你要跟我走吗?”额上的汗越积越多,风云不得不掏出帕子按了按。

“当然了。你这个样子,我能放心吗?我好歹也是学过医的。”

“快别提了。”风云凄凉一笑,依着大哥的肩膀,艰难喘息着。

车子平稳地开出去,兄弟二人亲密无间地坐着,无声无话。

第418章:心虚用意

直到傍晚,风云才缓缓醒来,望着守在床边的大哥,露出赏心悦目的笑容。

“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便是萧荷。”风鹤喃喃。

“我知道。”

“但她的心早就给了你。”

“所以,若大哥真想放冷枪,应该冲我来啊。”风云伤感道。

“她爱你而已,又不是你的错。”风鹤叹了口气,并开始内疚,因为自己对唯一的弟弟不够诚实。

风云用温暖和蔼的眼神望着他的大哥,“哥。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到霍深川手里了吗?”自大哥明显慌乱的表情里,风云意识到已踏入其敏感领地。

“我记得,读大学期间,你与洛丘辰、霍深让还是有些交情的……”他压低声音,继续深入探问道,“会是在那个时候,跟深让的大哥有过一些往来吗?”

“已经记不清了。”风鹤搪塞道。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面对。”风云缓慢地起身,“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风鹤喃喃回应,带着莫名伤感的口吻。抱歉,风云。某一瞬间,风鹤很想道尽心事。然而,我不能——这算做是我对你的亏欠吧。

回程,兄弟二人依然亲密无间地坐着,虽各怀心事、无声无话,气氛却依然松弛、融洽。

待下了车,风鹤又自然而然地扶住风云的胳膊,仔细端详着弟弟的脸庞,随即释然叹了口气,“脸色,总算缓和、好看些了,至少不会吓到一家老小。”然后抬头看着已经变黑的天空,“我也无碍的,所以不要跟咱爹说什么,好吗?”

“我只是怕自己承担不起隐瞒的后果。但你若坚持,我可以闭口不提。”

“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那再好不过了。”

风鹤如蒙大赦,露出清澈欢喜的笑容。

“哥很久没这样笑过了。”风云轻声说着,转而低头去看两个人的脚步——那么和谐一致,正踏在厅堂里的楼梯上。

“哥就是傻呵呵的,在你面前,藏不下什么。”风鹤咬了咬嘴唇,“所以,这一回,也是想自己来解决一件事。无论好坏,作为四十多岁的男人,也该扛一扛了。”

“好。我懂。”风云抬起头来,对着大哥微笑。那笑容,不再风轻云淡,倒是多了几许人间烟火。

夜,愈发深沉,人们大都在酿造自己的梦。好的,坏的,冒险的,荒诞离奇的……在苏醒之前,那里是异常繁盛而神奇的思维领域。

阮秋梦到了一位孤独的雪茄客——夏夜,戚氏庄园三楼的大露台上,身穿一件褐色睡袍的他拿着一支钟爱的雪茄,不避繁琐地剪口、点火、预热,深深地啜吸一口,在腭部回味着酣畅而缠绵的酵香气,再极有耐心地呼出淡色的烟雾,看着其盘旋、挥散,渐渐融化在无比博大、深沉的星空里。

我该怎么做?!他在问自己,也可能是向夏夜的星空请教。

我希望大哥安好,幸福,但如今,有些即将被戳破的秘密,恐怕要打破其安好、幸福的格局了。所以,秋儿啊,我该怎么办呢?!他闭上眼睛,眼角涌出一滴粉红色的泪。

梦醒了。阮秋缓缓睁开眼睛,黎明未至,丈夫依然在枕边安睡。她望着天花板,回忆、回味着刚刚那场清晰、真切的梦境。

“铮文,想请教你一件事,与多年前溺水而亡的幽兰美人罗冰儿有关。”与此同时,于戚氏庄园三楼的大露台上,身穿一件褐色睡袍的雪茄客正在致电他的知己罗铮文。

“你怀疑什么?”铮文算了一下此时罗利的时间,嗔怪道,“以至于这么晚还不睡?”

“听闻……她有个儿子。”风云直奔主题。

“是的。但她去世以后,那孩子就不知去向了。等等!”铮文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顿悟的口吻试探道,“你是怀疑……那孩子……是……你大哥的?!”

“另一方面,近段时间,听闻曾跟罗冰儿甚有交情的霍深川正在为他的司机——名叫‘罗笙箫’的年轻人寻找生父……”

“这么看来,越发觉得笙箫确与罗冰儿有几分神似。”铮文叹了口气。

“所以,不知从什么途径觉察了此事的我大哥立即绷紧了神经,意识到曾在血气方刚的少年时代偶然种下的桃花债,是极有可能造化出一条与之相关的小生命的。”

“所以,他才雇人朝多管闲事的暴君放冷枪?!可问题是,他这种做法简直就是不打自招!待霍深川回过味儿来,立即就会识破你大哥的心虚与用意的。”

“我哥就是想通过极端手段令暴君知晓他的心虚与用意,进而适可而止。”

“那么,如此以来,你要如何替大哥抵挡已经开悟却必定不会适可而止的暴君的报复?!”

“我本是想从我哥那里得到更多与事件相关的细节,但他似乎更想独自面对、解决此事。这么多年,我总想为他抵挡一切,但实际上,于他而言,这反而是一种伤害吧。”

“何必这么说呢?!好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似得!你大哥,天生就是孬种,哪次有事不是自己主动躲到你身背后求庇佑的?!你能狠心拒绝吗?!你若真有那份狠心……”

“好了。”风云冷声起,止住了知己的恨声。“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如此刻薄地评价他,他是我大哥,相信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当然理解,但并不代表认同你的思路。好吧,该说再见了,希望下次能聊些愉快的话题……但,多半是不可能的了。”铮文收线。

“醒了吗?”黎明未至,洛氏庄园,某间卧房,洛丘辰睁开眼睛,轻声问枕边人。

“我做了一个梦。”阮秋依偎在他的怀中,“觉得不是什么好征兆。”

“你还信这些?”丘辰抱紧爱人,并顺势吻了吻其日渐丰盈的短发,“何况,历来梦都是反着的吧。”

阮秋舒缓一笑,“那么,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了,我们说说话,或者去看看明达?”

“还是说说话吧。去看明达又要打扰到奶妈。”

“那么,不可以问我在公司是否顺利。”

“那么,没话题了。”阮秋以罕有的顽皮口吻回复道。

“别这样,老婆。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未来去哪里旅行。就你和我,我们俩的旅行。”

“好吧。那可是很遥远的未来才能实现的吧。”

“不远。就明年春天吧。我打算带着你去土耳其。你觉得怎么样?”至少,在这一点上,戚风云能为太太做到的,我希望自己也能为你做到。他暗下决心。

第419章:暴君的反击

“听——说,”洛氏庄园的早餐桌面上,向薄筝刚一开口,其他人便开始计划着如何找个像样的借口,以快速而顺利地离席。

薄筝虽看在眼里,口中的毒舌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卷曲、翻滚,“昨天,在陈氏养生馆里闲混的戚风鹤收到了一条专门寄给他的巨大死鱼。”

洛爷看了眼餐叉上的那块煎鱼肉,慢慢地将其送回面前的餐碟里。

“不。老公。你的那块肯定不是那条死鱼身上的肉,所以放心吃吧。”毒舌的补刀顷刻笑喷了丘辰,口中的鱼汤喷溅得满桌子都是。

“这叫什么事儿。”洛爷起身离席,头也不回,好端端的早餐,叫这母子俩给搅和成这样!他边走边气,甚至脑仁儿也跟着痛起来。唉唉唉,这个家呀,好在还有个像样的儿媳,算是老怀安慰了。他捧着满腹委屈来到望晨坪上,于晨光里舒缓身心,遥想从前。

“总是这样。倔老头子。”餐厅内,落地窗前,向薄筝立定不动,向望晨坪的方向低声骂道。一束晨光落在餐桌的一角,照出一副被岁月摩挲得失去了棱角、愈发圆润的模样儿。阮秋与丘辰仍坐在这张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质古董餐桌前,只做听众,并无言语。

薄筝转回头,审视着儿子儿媳的脸庞,好一会儿,才决定将没有完全说出口的对于戚氏长子的讥讽咽回去。

“算了,跟你们说也没用。”在早餐桌面变得难看、难以下咽之后,毒舌终于陶醉地舒展、懈怠了,而向薄筝也又一次陶醉于众人对她的艰难忍让之中。总有一天,你们会怀念、留恋这样的我的。她自信满满地想。

既然无法改变什么,就让她一直沉浸在女王的思维模式里吧。阮秋起身,跟随丈夫一同去婴儿房看明达。小家伙此时刚刚睡醒,歪着脑袋瓜儿朝爹娘松软一笑,呀呀叫着,“爸爸,妈妈。”这萌芽般的呼唤对于秋儿与丘辰来说,是晴朗的天、清澈的水、暖风徐徐的春日、开满鲜花的大地,以及具有全新意义的美好生活。

上午,戚风鹤没有接受老弟的忠告,一意孤行地独自驾驶崭新的幽兰色敞篷跑车去往陈氏养生馆。但一路上,不安与恐惧像一只巨大的蠕虫,攀附在他头脑里,不断搅扰着他的神经。

毫无征兆地,一辆摩托车诡异地蹿腾进视野,横截于前路,惊得风鹤紧忙刹车。紧接着,更为突然地,摩托车手自紧身夹克内掏出手枪,毫不迟疑地将枪口对准一脸惊愕的风鹤。

完了。风鹤闭上眼睛。然而,下一秒,甚至是下一分钟,时间似静止不动般安详。

“最好别睁眼。”一股热气喷进耳朵里,与此同时,冰冷的枪口顶了一下他的太阳穴,随即又拿开了。“放松点儿,只是要为你采集耳垂血,顺便再拽几根头发,望配合。”说罢,那人便快速而娴熟地付诸实施,风鹤也真就没有抵抗。

直到确信摩托车的轰鸣声渐渐散尽,戚家大少爷才缓缓睁开眼睛。周遭并无车辆往来,摩托车也不出所料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才缓过神来。只是被迫做亲子鉴定而已。他尽力自我安慰,然后重新驾车上路。

他知道相对于自己的做法,暴君的反击已算是手下留情了。可是,真的仅此而已吗?!一阵阵心虚又汹涌而来。

“在哪里?”胡思乱想之际,国王般的老爹来电,克制的声线里埋藏着火力十足的愤怒,“马上回来。”电话随即被强势切断。

这一回,真的完了。他暗想。

“风云,爹似乎什么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一定不是你说的。霍深川,果然比我擅长打击报复。”车子有气无力地往回开着,他也真就如孬种般再度致电他的弟弟以求庇佑。

“你在开车?今天真的不适于出门的,快回家吧。”风云充满关切地嗔怪道。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你等我啊,我现在就去公司同你会合。”

“我想,爹若是生起气来,定会派罗平出来迎你回去的。”风云无奈地叹气,“不过别慌,我这就回去。”

“好——”尾音因慌张而颤抖,“忠诚的老狗果然来了。你可真是神算!”风鹤心慌意乱地收线。

“爹,等孩儿回去了您再一起训诫我和大哥,好吗?”归程,风云致电父亲,希望尽力降一降其火气。

“好。这些个破事儿,没有第一时间让爹知晓,你自然也是摘不出去的!你,就是看爹上了年纪,便也开始实施糊弄、哄骗那一套了是吧?!”

“怎么会呢?您快别生气了……”

“何止是生气,简直是失望,失望透顶!”电话断开了。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风云喃喃。车窗外,路旁的树木肆意而高傲地生长着,似要向天空铺展而去。

毅星的掌控神思的开关按动了一下。然而,他并未回应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关掉音响系统。既然自己并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此时,越安静越好。

车子稳稳驶入一段坡地,时而向下,转而向上,起起伏伏间,家愈发近在咫尺了。风云停止按揉晴明穴,拿出手机,按动了一串号码。

“川哥,首先,得郑重说声——对不起。然后,想问问有没有和平解决整个事件的途径。无论如何,只要有路可走,我,我们戚家都会尽力尝试。”

“风云,既然你喊我一声哥,我也愿意对你亲切点儿。其实整件事并不复杂,不过是我偶然得知我的司机居然是仙逝故交之子,遂想帮他找找可能,不,是应该仍活在世上的生父。风云,不要以为我那位故交曾是幽兰美人,便觉得与之相关的男子既神秘,又不凡,且数不胜数……”

“我不会那么想的。”风云回复道,音色真诚沉稳。

“那就好。按笙箫的年纪来推断,当时初到幽兰会的怀揣求学梦的二十岁冰儿,又能有几个相好的男人呢?!所以我觉得寻找笙箫的生父并非难事,遂着手做起来。但不知是哪张犯贱的破嘴跟你大哥吹了风,他就顷刻通了电,不打自招地派个杂碎冲我放冷枪,暗示我别多管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欠下的哪一笔风流债惹毛了谁,遂遭了报应呢。结果,这些日子,我呀,生意也没心思做了,只顾应付我太太、我太太娘家的连番审问了!”

“你说,我能怎么办?!没有学胥江铎那样打断邱小成唯一的好腿,已算是很给你们戚氏面子了!所以嘛,我不过是昨日送了条刮了鳞的死鱼吓吓他,今日又特地派人采了他的血样和头发,准备顺势进行一下亲子鉴定……并将此事全盘告知了赫赫有名的戚氏之主——戚雄业先生。我跟他老人家说——若罗笙箫真是戚氏的血脉,您还真就赚大发了呢,到时候,得好好谢我。”

第420章:冲动互动

“说吧。全部。”茶室之内,极有魅力的戚爷斜倚在太师椅上,以冷酷、坚毅、极有杀伤力的目光注视着恭谨地站立于面前的两个儿子。

“在波士顿读大学期间,霍深川经常来看望他的弟弟……某一天,我,深让,丘辰,结识了与之同行的幽兰美人罗冰儿。那之后,我们,我是说我和丘辰,突发奇想地设下了一场桃粉色的赌局。”

父亲略一点头,暗想接下来的故事不难猜测,两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聚在一起还能干什么?!只能是做一些冲动任性、不计后果的蠢事吧。

“总之,那段时间,我跟她……”风鹤偷瞥了眼父亲的脸色,见其深深地打了个哈欠,遂鼓足勇气道,“有过几次冲动的互动。”这一回,戚爷皱起眉头来,在他听来,向来拙嘴笨腮的儿子竟能以“冲动的互动”一词来老练地遮羞初尝禁果的尴尬,是相当出人意料的。

“之后,她跟随深川返回尔湾,我们也就心照不宣地断了联系。一方面,她并非我爱慕的女子,只是满足了我在那个阶段的生理需要与渴望。另一方面,她也足够成熟、洒脱、识时务……现在想来,她嘴巴也很严。”

“尽管如此,当时的我也明白与她的互动可能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但我想,既然并非爱情,彼此也都不会太过认真的。后来,听说她辞了职,去国外读书了。八年之后,又听说,她重返了尔湾的幽兰会,美丽依旧。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已成为一名七岁男孩儿的母亲,也许,”

“然而,可惜,生活没有也许。”戚爷打断了儿子的话,凝视的眼眸里浮现出深沉而复杂的情感。“况且,”戚爷啜了口茶,转眼间恢复成理性的长者,“孩子也并非一定就是你的。所以,你自乱阵脚,干出放冷枪的蠢事,令戚氏颜面扫地,实在可恨!”

“我们初见时,她也才二十岁,何况,她的第一次是给了我的……”风鹤有些急了,“霍深川那种满世界替笙箫找爹的做法,实在是,太伤我自尊了!”

“那你直截了当地站出来告诉他啊。说甭找了,我就是啊。”戚爷回怼道。

“我,我有我的顾虑。”风鹤垂下头,看着自己脚面上那双做工考究的皮鞋,“一旦不是怎么办?!怎么收场?!即使是的话,我又要怎么办?!且浔兮知道了,会不会真的跟我散了?!总之当时我就是怕,怕霍深川多管闲事,怕这件事查出个结果来。所以,我脑子一混,就派人放了冷枪,心想怎么样都能震慑住他的。”

“我就说,你完全没脑子!我甚至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亲生的!”戚爷啐骂道。

屋子里沉默了一分钟。

“说别的也没用,不如就等着看结果吧。”戚爷起身,走出茶室。

“爹,这期间,霍深川不会再出什么花样儿吧?!”风鹤紧追着问。

戚爷停下脚步,慢慢转回头,盯住儿子的眼睛,轻声问,“现在知道怕了吗?”随即瞟了眼风云,“没事的,你不是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弟弟吗?!尽管找他商量去。爹已老了,能顶什么用?!”说罢再次转身,愤然离去。

“对不起,风云。哥每次都要连累你。”风鹤万分内疚地望向风云,眼泪在眼中打转。

“没事的。哥。”风云抬手拍了拍大哥的肩膀,“放心,霍深川在你这里不会再编排新花样了。”但这并不代表暴君会就此收手……我倒是但愿孩子是你的。风云暗想。

“那个初春,我带着冰儿赴波士顿拜会一位著名学者,是希望尽我所能帮助一位勤奋好学的学子达成所愿。然而呢,我最大的错误就是顺便让她认识了你和戚风鹤!我想,你们两个混蛋之中,必定有一人是她偷偷生下的孩子的生父!既然戚风鹤放了冷枪起了头,我索性就查到底吧。你若怨,只管朝那个逻辑不清、头脑里全是浆糊的怂蛋使劲儿吧。”电话那端,暴君的声音如残酷的利剑,割破了听者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不。不可能是我。”听者怯怯地抵赖,“我和她,只有过那么一次而已……所以我不会配合你派来的那个壮汉做什么该死的亲子鉴定!”

“若你敢肯定孩子不是你的,又有什么可怕可顾虑的呢?!痛快地配合一下吧,像个有担当的爷们儿那样。若你再磨叽,我便要告知你那倾国倾城、极会算计的娇妻了。”

“哥!有必要这么狠这么绝吗?!即使看在深让的份儿上,”

“洛丘辰!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我弟弟?!你——他这辈子唯一交心的朋友——竟抢了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如今,还敢以他之名跟我攀交情、讨要面子?!”

“我很抱歉,伤害了深让。但没有秋儿,我会死的。”

“这话我信。所以别怕,区区亲子鉴定而已,又不是要你去死,乖乖配合着吧。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电话断了线。丘辰瘫软在座椅里。绝望感、羞辱感以及不得不费力揭开的回忆慢慢荡漾在头脑里,心里。

当年,那或许只是两个少不更事的公子哥儿为了一位倾城绝色的美人而约下的可笑、可耻的桃粉色赌局而已,如今,却报应成随时可能妻离子散的恐怖局面!悔恨、怨愤一浪浪地冲撞着头脑,促使丘辰拨通了风云的电话。

“我该如何是好?我不可以因此而失去秋儿的。”

风云举着手机,没有立即回复什么。既然决定嫁你,与你生下分外可爱的明达,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抛弃你?!你可真是笨啊。

“你倒是说句话啊。我都已经抛下自尊来求你的见地了啊。”这番话明显是带着哭腔的。

“我劝你,实话实说吧……总比她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好。至于她会怎么做,也是完全看你们这场婚姻的坚固程度的。”

“这就是你的见地?!”

“拙见而已。”

“那么,我是说,如果,当然,这种可能性极小、极小……”

“如果笙箫是你的儿子,就认下吧。好好待他,补偿他一份迟来的父爱。这世上,有个人因你而生,你自当有所付出,不求回报。至于秋儿与明达是否接纳他,或者由此而决定是否重新接纳你,那是另外一回事,不是吗?”

“你说得倒轻松。”

“不然呢?”风云轻声回复,“就这样吧,毕竟我今日也很累了。”说罢便收线了。

第421章:沧海遗珠

因担心事态进一步发酵而致使自己的太太自别处听到惊雷般的消息,当晚,洛丘辰听取了戚风云的建议,向阮秋坦白了事件经过。于是,本是富足、安稳的寻常日子被投下了一颗极有分量的石子,不断荡漾起伤神、困惑的波澜。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件事。”她语音平静地开口道,“毕竟,再开阔的心态也可能对此产生郁结。当然,我也会问自己——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怎么做?!我又会希望你——我的伴侣,怎么做?!”

“我很抱歉,深深地抱歉。我的人生曾经很混乱、很糟糕,我对自己也曾很放任,不负责任……但自从有了你,再有了明达,一步步地,我也是有所改变的。秋儿,你要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丘辰。”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又清晰悦耳,“人人都有过去,但过去不单单只属于过去,或多或少,过去总会累积至未来的。你的,我的,好的,坏的,我希望我们共同承担,但是,请给我些时间,思考的时间,让我把前路看开,看远些,好吗?”

“好。”丘辰点了头,无声无息地落了泪。

“不得不承认,”夜色深沉,床榻上的向薄筝对倚着床头看书的丈夫幽幽道,“洛家的爷们儿都有些暗度陈仓的‘正经’本事!如今,连咱们的辰儿也有可能给出一份意外的大礼!真是可喜可贺。”说罢冷笑了一声。

“有意思吗?在这里挤兑我,我兄弟,我们的儿子。”洛爷放下手里的书,关了身侧的床头灯,彻底躺下去,背对着太太赌气般地睡起来。

“即使不说这个,也要估量一下咱们的宝贝儿媳会是怎样的反应吧。”她也如法炮制,顺势躺下去,背对着丈夫。

“不高兴是肯定的。连你我都觉得尴尬,何况她呢?可话又说回来,若那孩子真是洛氏的,钱财自然可以给一些,但我绝不会认下他的。我不想给洛枭勇跟我叫板的机会,我要让他明白——既然当初洛氏没有认下罗丰,如今、未来也更不会认下任何沧海遗珠。洛氏有洛氏的规矩与体统。”

“那么芊芊呢?!”她忍无可忍,忽地坐起来,转过脸,冲着他的脊背吼道。

“芊芊?芊芊是你生的啊。至少世人都这么认为。”他没有变动姿势,依然背对着她,固守着他的逻辑,“你若不平衡、忍不了,只管将实情昭告天下。人到了你如今的年纪,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也是无可厚非的!大可放心,这个家,从此再不需要你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了。”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她恨骂了一句,却没再得到任何回应,顿觉体内的怒火飙升起来,简直要将她整个人焚烧了似得。

不要以为我会放过你!离世之前,我定要完成对你的复仇。她重新躺下去,背对着丈夫,无声睡去。

不要以为我欠了你什么!我的每一分罪里都有你施下的份额!我不过是爱你,彻头彻尾地爱你,才忍受你对我、对这个家的不断折磨!当然,我的罪,离世之前,我自会虔诚还赎。他依然背对着他的太太,默默思索,直至沉入梦海。

——任何故事背后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无论丘辰如何坦白他与罗冰儿的故事,也无法还原事情的完整原貌。想必,这几日,风鹤哥也正抱着心头的残缺故事,忐忑不安、甚至是神经兮兮地等待着……

几日后的周末,正午,窗前的书桌旁,在娘家躲清净的阮秋正在写日记。算了算时间,想必,那一份来自尔湾的有关亲子鉴定的报告,会随时抵达这里。这里,也将因此而上演极具戏剧性的欢喜与沉浮吧。

不。她停笔。看着“欢喜”二字,觉得分外刺眼。于是,她拿起笔将其涂黑,随即叹了口气。

“青天白日的,叹什么气?!”萧山进了门,看了一眼妹妹的背影,然后将目光投向窗外远方的葱郁山峦。“放心,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改变眼前的什么的。只是会尴尬、难过一阵子罢了。”

阮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收好日记,将其装进手边的手包里。

“不过呢,我还是小瞧了风鹤跟丘辰,在那么年轻的年纪就能真枪实弹地与美人欢愉,且令美人悄无声息地为其生儿育女,甚至不求回报……相比之下,我简直弱爆了。”

她转回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大哥道,“我只当哥是在开玩笑,只是这玩笑并没有任何笑点。”

他耸了耸肩膀,反击道,“是你太敏感了,且没什么幽默感。”

她克制了一下情绪,低声道,“明达快睡醒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罢起身离去。

“果然是做了少奶奶就爱甩脸子了。爱走走吧。只是要有点儿出息,明明是自己瞎了眼嫁错了人,就死扛着吧,千万别回家叹气、躲清净!”他明明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十分刻薄、难听,然而就是收不住嘴,似乎非要倒个痛快才甘心解恨。

她只得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娘家,甚至没有跟爹娘和嫂子说一声。一路上,她看着脚下蜿蜒曲折的碎石小径,极力告诫自己不要怨大哥什么,他只是替自己不值而已。然而,在婚姻里,哪里能算清楚值不值得?!

此时,陈嫣正立在窗前,目送心事重重的女儿穿过鲜花盛开的花园,走向不远处的守卫森严的洛氏庄园。

“我倒是觉得,霍深川满世界地折损戚洛两家的颜面,到头来,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她的声音温柔而有灵气,甚至透着嫩绿枝叶的清新感。

“怎么?你觉得那孩子会是他自己的?他哪里会那么傻啊。”萧爷放下手里的书,蹙眉道,“老婆,我早说秋儿当初就该嫁深让,可你就是不听劝。而秋儿当时又迂腐起来,只顾听了你和风云的建议。如今可好,尴尬、烦恼通通来了!”说着说着,他心中便冒出许多怨气来。

陈嫣并不争辩、反驳什么,只是拿过正在绣的真丝枕套,一针一线、极有章法地继续为一只蝴蝶的翅膀增添温婉灵秀的色彩。

第422章:阴暗记忆

暮色之中,一大片本是涌聚在天际的乌云渐渐向绿树碧草掩映的洛氏庄园逼近。望晨坪上,洛爷与儿媳并肩而立,默不作声地凝望远方。一阵夹杂着草木香气的风汹涌袭来,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放心,不会下雨的。”洛爷忽而和蔼地说。

阮秋的心骤然紧缩了,随即望着那双深邃、犀利、浮现着些许倦意的黑亮眼睛,舒缓一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站在那里说什么呢?”向薄筝立在窗前,朝身侧的儿子喃喃。丘辰则一脸颓唐、茫然,也因心事重重而并没有搭腔。

此时,洛爷的手机震动起来。“那孩子,不是洛家的,也不是戚家的……不知该不该恭喜您和您的亲家。”极有魅力的男声入耳,洛爷略一蹙眉,沉稳回复道,“川儿,为了不让你替我们洛氏白忙活一场,我这里,也顺势有所行动,以还报你的热心肠。稍后,也会有份报告赠予你们霍家。”

“您,这是何意?!”磁音不淡定地抖动了一下。

“想想看,一位二十岁起便走入你视野的幽兰美人,一位二十一岁即悄然做了母亲的女郎,她的情郎,又能有几人?!若不是辰儿,不是风鹤,不是你……还会有谁?!”

还——会——有——谁?!深川内心涌起隐秘而强烈的疑问。

“既然事情已起了头,就要以极大的耐心和毅力挖出答案,这是你的风格,同样也是圈界里大多数人物的特质……我想,那份极具说服力的报告很快就会交到你父亲手里,届时,也不知是否该恭喜你们霍家,尤其是——霍深让!”洛爷切断电话,这才发现身侧的阮秋一脸惊愕。

“不瞒你说,我总感觉,关于霍深让的过去,你的养母是甚为了解的。所以,当初,她才会顶住来自各方的压力,极力促成了你与辰儿。当然,我这么说,你也别不痛快,事实就摆在这里,怎么想怎么看,你再琢磨一下吧。”洛爷说罢便朝远处的密林走去,晚饭之前,他想独自走一走,静一静心。

会吗?!罗笙箫真的是霍深让的儿子……会吗?!娘真的早已知晓这样匪夷所思的答案……于风中孤单站立的阮秋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

“秋儿……”耳畔传来丘辰的呼唤,“回去吧,要下雨了。”

“爹说不会下雨的。”她喃喃回复。

“那我在这里陪你。”他小心翼翼地说。

她没有回复什么,只是依然站在原地,迎着波浪般汹涌澎湃的风,以孤独客之倔强思路,潜行于那些看似遥远却累及当下的阴暗记忆。

尔湾,清晨来临,书房之内,霍深让安坐如常,临习两张字,心灵渐渐安静下来。接着,本是要陪太太罗芳菲一同去看日出的,她总喜欢拍摄他看日出时的英俊面庞,她说——他是这世上最能打动她心灵的男子,永远如此。

可是!他写完字,回到尴尬的现实。可是如今,忽然之间成为罗笙箫生父的他,要如何面对痴爱他的太太呢?!而且,要重新面对的何止是太太,还有家人,以及生活、工作上无可避免要与其打交道的人们……

这大概就是我的命运吧。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从前。

“这是冰儿。”

“你好。冰儿。”

“你好。深让。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

“当然,既然你是我哥的朋友。”

“你好,冰儿。既然你知道深让,也自然能知道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吧?”

“那么我呢?作为深让的同窗,你知道名字吗?”

“丘辰与风鹤,你们好。”

回忆被敲门声打断了。“我可以进来吗?”恍然之间,母亲的声音敲打在心上。

“当然。”他起身,快速奔至门边,开了门,与母亲对望数秒,忽而拥抱她,喃喃道,“对不起,娘,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我知道我与她,还有丘辰,曾一起度过了狂醉的一夜,当时,三个人喝下了一整瓶龙舌兰……次日正午,她早已离去,丘辰兴奋地对慢慢苏醒的我说——他得手了。他得手了幽兰美人!而当时的我,虽穿戴得整齐体面,但,您知道吗?懵懂的记忆仍是存在的。仿佛幻想,似是而非,但还是有真切感觉的。只是,面对丘辰,我还是把话咽回去了。您能明白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那夜的一切,该如何解释?!之后的一切,累及至今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不必解释,只需面对。无论如何,娘陪你。”她轻声回复,若深水静流。

一瞬间,他心里便无比踏实了。

“好。娘。”他缓缓直起山峰般高大挺拔的身子,伴着嗡嗡作响的耳鸣深情道,“何其有幸,此生有您做依靠。再艰难,我亦能坦然面对,勇往直前。”

我该走了。立在不远处的芳菲心想,然后转身离开,且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便驱车去往娘家。在这场难以消化的噩梦里,她需要表达一下自己只是个普通女子,没宽容大度到顷刻就能接纳丈夫已经有位人高马大的私生子,也许一辈子也不能接纳。但是,与此同时,她也很清楚自己绝对不会因此而放弃挚爱的丈夫,一分一秒、一丝一寸都不会放弃!

“要不要散散步?”回到家中,正准备出门的父亲停下脚步,温柔地拥她入怀,“没事的,孩子。”他在女儿耳畔喃喃。

转而,他直起身子,抚摸着她健美而有韧劲儿的肩膀,悲伤、遗憾的神色在他眼中闪烁了一下,随即便消失了。

两个人并肩而行,去欣赏挺立在庄园一角的高雅脱俗的竹林以及几棵木质坚硬、高大气派的槐树。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出该如何面对罗笙箫。未来的日子,我该怎么跟深让过下去?!我完全不知道,却又怎么样都舍不得跟他分开……您懂吗?”她忽然脆弱起来,掩面哭泣。

“我大概是懂的。”他上前拥抱她,安慰道,“放心,霍家会想出妥当的办法的。”其实说这番话时,他心里也不十分托底。私生子事件必定令深让的声誉受损,加之其本就不善谋商之道,估计在董事会的地位也要一落千丈了。所以,我还是没有亲家幸运的,他可以放弃掌舵让深川运筹帷幄,而我呢?恐怕是很难从罗氏解脱的。

第423章:无由之雨

连续几日,无论是尔湾还是罗利,但凡于圈界中度日的人们,感情与思想都在关注着同一件事。那种作为茶余饭后谈资之唏嘘与感慨,如同许多鸟儿凑在枝头咻咻交谈之热闹、繁盛。

此刻,天空是一副将雨的样子,空气里蕴着紧迫的湿润。铎鞘之主立在书房里,欣赏着墙面上那一幅霍深让临写的兰亭序,感受着字里行间缓缓流淌的清丽气韵。于难得的无人打扰的清净正午,这是极有耐心、极其用心的观察,意在通过可见的冰山去窥探深藏于海面下的巨大冰体。

一个偶然的契机,便可孕育一条鲜活的生命。多年之后,一份不可说的机缘,又将沧海遗珠送达至霍氏家门。虽然势必会造成一些困扰、伤害,折损一些体面,打翻几盆狗血,然而,相信,能书写这样一笔好字的君子,能接续驰儿断指的医者,定有本领熬过去的。最终,胥江铎收拢了思绪,点了点头。

“这是我常来独处的地方。”密林深处,静湖岸边,坐在一块巨石上的深让朝不远处的笙箫轻声道,“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知晓、明了了你的存在。无论如何,能做你的父亲,我很荣幸。”

“可我却不知该怎么办。”笙箫望着父亲,眸光茫然却清澈,“实话实说,我对您……”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没有感觉。当我看到老板,不,大伯偶尔冲我笑、哪怕只是给我好脸色的时候,我的心会跳得很厉害,既紧张、敬畏又亲切、温暖。但对您,没有感觉啊。可是,像做梦一样,您,竟就是我的父亲。”

“慢慢来吧。笙箫。我也需要时间,好好适应新角色,但我已下了决心,来做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的父亲。”

“可以吗?即使您不认我,我也是不会怨恨您什么的。相反,若您因为认下我而使原本的生活变得一团糟,我不会好受的。”

“不。你别这么想。别这么想。接下来,毋庸置疑地,我的生活里会有你的位置。我会为你做很多父亲该做的事,如果,你有特别想要我做的,也可以提,我会尽全力去达成。”

“那么,”笙箫抬起头,与父亲对视,犹豫着说,“我想带您去祭拜我娘,这是眼下我最想要您做的。然后,我想跟您去爬山、旅行,学写字,另外,若您觉得我有些天赋,我还想学古筝……我娘,为我取‘笙箫’这个名字,大概是有所期望的。”

“好。我答应你,全部答应。”一时间,深让丢下了作为成年人的克制与顾虑,落了泪。

“深让认下笙箫,自然是件大好事。但是,接下来,我们霍家要如何安抚、应对芳菲与她身背后的罗氏呢?!”霍宅之内,深川眉头紧锁,与父亲商讨对策。

“今晨,你娘史无前例地给我打来电话。她说,约了亲家明日见面,并邀我同去。”

“为了深让,她还真是肯付出啊。”不知怎的,深川顿觉胸口堵得慌。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小气。为了你和晴儿,她也会如此的。”霍爷却依然如常地维护着陆明春作为一名称职母亲的形象。

“然而没用,至少我是不会买账的。”深川硬气地顶嘴,对于母亲的那种怨念,总是无法彻底释怀。

霍爷也不愿在此处与长子较真儿、争执,于是话锋一转,继续沿主线深入道,“明日见了亲家,我也想顺势把霍家对于笙箫的想法挑明了说,既然是深让的儿子,自然要认祖归宗,仪式可以不搞,但宗谱总要入的,名字要正式更名为霍笙箫。稍后,要联系律师,将财产合理地划分出一部分给他,至于遗嘱,我自然也是要修改出他的份额的。”

“爹,我赞成您这么做。虽然罗爷听到这些势必会很不高兴,但事到如今,霍氏已决心为笙箫做的事情也就必须拿到台面上直说了。至于笙箫的母亲罗冰儿,”深川停顿了一下,本来,得知孩子的生父是自己心爱的弟弟之时,他已对这个虽欣赏却未曾触碰过的花样女子注入了莫名的恨意与嫌弃,但是,毕竟,她默默为深让生养了儿子,又孤孤单单地死去了……想到此处,他轻声说,“我建议将其安魂于霍家墓园,方便祭奠,您说呢?”

“可以。”霍爷点了头,“但明日与亲家的话题里,不会有她。至于罗氏对于芳菲未来的担心,我会亮明霍家的态度,以打消其顾虑。”

“对于深让与笙箫给罗氏带去的尴尬,您要如何安抚?!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便可平息的。”

“可以谈谈生意上的深度合作,追加投资或是资源共享,这方面你跟进就好。毕竟还有一个罗铮文正虎视眈眈、野心勃勃地盯着罗氏,我想,亲家非常需要霍氏的鼎力支持。”

“罗铮文算个什么?!”

“不要轻敌。他本就是罗氏的正宗嫡传,做起生意来绝对比深让出色。另外,他还是戚风云的挚友,文家的女婿,罗氏内部又有核心董事虞奈何的支持……”

“只可惜,他的过去,过于灰暗、难看了。”

“人人都有过去,我们如果过度地挖掘、放大他的过去,他势必也会拿深让与笙箫来反击咱们的。”

“真想干净利落、悄无声息地干掉他!”

“你最好只是说说而已,气话而已。以他在幽兰会锤炼多年的背景,是不可能被你轻易算计到的。所以,若你真想战胜幽兰之王,得靠大智慧。”

“大智慧?!您说得倒轻巧,那是多么难修悟的啊。我呢,打算从本能与情感着手,去狠狠地打击他。任凭智力之差别天高地远,唯于这块近乎纯粹感性的原始领域,人人平等,毫无差距。”

“爹劝你,别走这个路子。既然这条路上人人平等,那么,你也有被反击、摧毁的时辰。”

此刻,天空依然是一副将雨的样子,然而,无由之雨,终究不会轻易落下,因为主宰它的,是一股更为强势、神秘的力量。

第424章:情感花园

夕阳沉落,又一天即将过去了。“怎么?晚饭又不吃了吗?”餐厅之内,戚爷望着戚家长媳陈浔兮,见其并不说话,只是怯怯地点头,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悲凉与愤慨。他知道风鹤已经被圈界里那些整齐得近乎残暴的嘲笑声击垮了,以至于几日之内,家里多了一条羞愤欲绝、生无可恋的“死狗”。

“他此刻在哪里?”戚爷撂下筷子,尽力以温和的口吻问儿媳。

“在卧室里躺着,一声不吭,甚至,一动不动。”浔兮一阵哽咽,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又知道公公特别厌恶自己的眼泪,遂只得低着头,奋力忍着。

戚爷起身离席,风云默默跟随着,锦然安坐如常,浔兮迟疑着要不要跟去,芊芊也抬起头来看着心爱的丈夫,风云仍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们露出温和、安稳的微笑,以示意众人安心吃饭。那种笑意,衍生出不可抗拒的魔力——纵使不言语,也足以能令观者感到踏实、温暖的魔力。

“闹腾够了没有?!”穿过装饰异常华丽的走廊,来到风鹤卧房,戚爷朝床榻之上的儿子呵斥道,“若真觉得没脸见人或者活不起了,就干脆了断了吧!”

风鹤闻听此言,方才缓缓起身,晃荡着站在床边,面色苍白,神色凄惶,心里似被某种悲怆的情绪所笼罩,以至于整个人仿佛随时要瘫倒、融化在地面上了。

“不是就不是呗。你本就不缺儿子。”戚爷坐到窗边的太妃椅里,望着夕阳下的远山喃喃。风云则默默走到大哥身侧,扶他坐到床边的椅子里。

“我觉得自己总是被女人戏耍……这简直成了我的……宿命。”风鹤委屈起来,终于吐出这句话。

“情感之界,谁都有被辜负、戏耍的可能性。”戚爷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心上的阮芽。风云也跟着叹气。戚爷见状,立即说,“瞧瞧,提到情感这话题,连风云都叹气。所以,咱们爷们儿都一样啊。别闹了,该怎么活还怎么活吧。”

风鹤想了一小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再度扬起脸,看了看身侧的风云,再转去朝父亲恳求道,“那么,您也别再怨风云了。他也是为了我,”

“你先把自己规整好,再去操心别人吧。”戚爷打断了儿子的话,又瞪了眼风云,“至于你,便是规整得太完美了,爹也就无须操什么闲心了。”说罢起身离去。风云也没再跟出去,而是走到窗边,稳稳地坐到父亲刚刚坐过的太妃椅上。

“我还从未见过咱爹气你这么久。”风鹤笨拙地笑了笑,脸颊上写满内疚之情。

“足见这一回,他对我必定是特别失望的。”风云望着远山的连绵弧线,轻声说,“我总觉得自己可以替他老人家、替整个戚家承担一切,这想法实在太自大、趋于极端了。我甚至忘了最后一次诚心向他请教、倾听他的见地是在何时……在他眼中,在他心里,我的过分承担反而变成对他的轻视与忽略。”

“不要这么说,风云。不是这样的。”

“不过没关系,我认罚,也会好好审视、检讨自己。父亲是一面镜子,得常去他面前照一照,以看清自己永远无法探寻到的另一番面貌。所以,不要担心,要有耐心,慢慢来,一点一点地去擦拭、改变自我的昏暗混沌、紧迫难堪,相信爹的这面镜子里,终究会照出澄明通透、豁达开朗的自己。”

风云起身,对大哥和缓地说,“走吧,去吃一点儿东西,或者喝一碗汤暖暖胃,不要再为了外面的闲言碎语而怄自己,反而让我、让家里人心疼、难过。”

“好。”风鹤的脸色渐渐好起来,“哥听你的。都听你的。”

夜色浓重,无风而沉闷,一对兄弟一前一后地默默行走,仿佛漂浮于某种极端而强烈的梦境中。风云走在前面,闪耀着引路之光,风鹤执着地追随,步伐若行云流水般自在、自然。两个人,分明是两种极端,却又融洽而美好,相得益彰。

“怎么了?锦然。”卧房之内,戚爷温柔地问询怀抱中那位似黯然神伤的美人。

“没什么。只是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让人透不过气来。”

“幸而只是折损了些体面,如今家人皆安好,一切如常安稳,你也就别总是烦心了。”

“那您也多笑笑,至少和气些,不然愚钝如我,哪里会感知道一切已如常了呢?”

“狡——猾。”戚爷笑了,“不过是怨我给风云冷脸看罢了。”他心里却已认定——那不过是她惯用的变相讨好的策略而已。

“您知道就好。您那样对他,他会有多难过啊。”

“我有我的道理。还有,别跟我耍小聪明,我不喜欢。”英俊硬朗的脸庞上仍挂着温柔笑意,然而话里却藏着警告的意味,锦然立即领会了,郑重而虔诚地点了点头。

始终有一种错觉,盘旋在她的内心——假以时日,戚氏之主心头一定会有她的位置,但事实并非是这样的。始终、永远不会是这样的。想到此处,她藏起情绪,只在心里流下一滴泪。那泪,无声无息地渗入干涸、荒芜、落满灰尘,甚至让人心碎的情感花园。

“嘿,魔王,这个引发了众人全情关注的私生子事件之后,我也有了些自我见地,你要听吗?”黎明将至,失眠了一整夜的胥子亮忽然决定致电胥驰,倾吐一番。

魔王哼了一声,回复道,“难道你想说——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埋藏着一些秘密,不光彩的秘密,虽一时无人知晓,却时时折磨、搅扰着自我。直至有一天,那些秘密真的被晾晒于阳光之下,虽难免尴尬难堪,但也不失为一种解脱,甚至是自我赦免。”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数秒。

“所以,魔王,要不要我来帮你晾晒一下你对秋儿做过的无耻之事?!”

“忽然提到这件事,我不免要怀疑当初的一切,或许是被你算计了。”

“算计什么?!算计的结果总要利己才有付诸实施的价值。我爱她,是的,天啊,面对你,我居然可以说出内心隐藏的秘密了。所以,别逗了!我怎么可能算计一出你对她的霸王硬上弓呢?!”

“那么,在圈子里已经非常混乱的此时,你为什么打这通电话,跟我说他娘的——晾晒秘密?!”

“因为突然之间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冲破底线的?!当一个女人明确地跟你说‘不’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停止侵犯?!我所认识的魔王至少在男欢女爱上是很高级的,所以我需要真实答案,就现在,把它晾晒给我看吧。然后,或许,当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时候,我们都会得到解脱和自我赦免。”

电话另一端又沉默了数秒。

“我认为,她说‘不’的时候,是欲迎还拒。是的。这是我与她交互时得到的明确信号!在我死之前,我也一定要逼迫她晾晒出她的秘密——她,该死的妖孽,算计了我,让我施下不可饶恕的恶行,并以此让她意图惩戒或者逃离之人通通背上了永难释怀的负罪感。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孤独客的谋略与狠毒。”

第425章:包容异己

“我非常惊讶于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你仍然决定留在霍深让身边。恭喜你,拥有了包容异己的能力,这并非损你,真的。无论如何,霍笙箫会在你的生活里持续存在下去,而你,也决定不逃离、跳脱出来。既然如此,你的确需要拥有包容力,这更有助于在未来的日子里营造融洽而有益的家庭关系。”

“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我所熟识的、和我交情最深的文烨的思维模式……所以,是谁改变了你?!”

“持续推进的生活。”

“套话。”

“不是套话。自你结婚之后,我们已不再有频繁的交流互动了,所以你是感知不到我的独自进阶的。这样也好,说明你的婚姻生活是舒适的。舒适才会长远,长远代表稳固,不会轻易动摇、放弃。”

“天啊,你真的是学摄影而非心理学的?!”

“喂,罗芳菲,不许损我。”

“我没有。真的。”

“看样子你是要哭了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好久没和你在海边散步了,初秋的海边可真美啊。阴天也这么美。”

傍晚,自海滨归来的罗芳菲径直去洗漱,整理自己。晚餐桌面上,一家人也都没有就她这一整天的去向深究细问什么。

“明日,你又要和笙箫去爬山了吗?”她忽然开口,打破有些压抑的寂静,“可能会下雨,注意安全。”

“明日不去了,难得古筝师傅有空,所以明天他没空爬山了。”深让轻声回复,“明天我们去看摄影展,好吗?”

“文烨回来了,今天我们去海滨见了面。来回开了几小时的车,我有点儿累了,所以明日不想出门。”芳菲不动声色地向婆家人讲述了今日行踪。

“那么明日我们就待在家里,读书练字,如何?”

“前两天姨娘说想吃饺子,可你一直不得空,而我,又不会。”她认真地看了丈夫一眼,眼神闪亮而略带倦意,深让的心仿佛被倏然触碰了一般,然后,他温柔地说,“好的。那么明天包饺子吃。”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想吃的话去珍珠楼买一些,一样的,你们别记挂着了。”陆明丽面色和善地说,“何况明天约了人,要出门一日。”

陆明春听到此处,用小巧的白瓷汤匙搅了搅面前的那一盅鱼汤,似是而非地说,“若约的人是那个不值得你赴约的人……劝你别去。”

“哦,”明丽轻声作答,“姐姐放心,自然是值得去,我才去的。”

“你若真活明白了,知道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我倒是放心了。”明春一脸严肃地回复道,“但要记得,即使是老来豁达,也不能全盘赦免了所有人。”

深让听到此处,已经明白姨娘明日约的必定是前姨夫洛枭勇,遂与身侧的芳菲对视一眼,传递“咱们最好回避一下”的信号。芳菲心领神会,牵着丈夫的手起身道,“娘,姨娘,我们吃好了,您们慢用。”随即与深让双双离席。

于是,桌面上只剩下一对上了年纪的姐妹四目相对,剑拔弩张。“孩子们回避一下也好,直说吧,约你前夫做什么?!”明春打破沉默,直接问出主题。

“他,”明丽想了一下,慢慢地说,“得了肝癌……应该说,是一种死亡率较高的肿瘤疾病。”

餐厅里寂静无声。

“他告诉你的?”明春垂下眼,又用手边的白瓷汤匙搅了一下鱼汤。

“不。今天,罗丰给我打来电话……恳请我去探望一下他的父亲。”明丽的眼睛忽然变得红彤彤的。

“可笑!”明春丢下汤匙,将双臂交叠于胸前,“秋水猝然离世时,你的天都塌下来了,而他呢?!跟你离了婚,把你狠狠抛弃了,还跑来尔湾与旧日恋人相会,与私生子相认,这样的一个负心汉,依然能赚得你的同情心?!”

“我只是觉得,一个跟我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一个跟我生了女儿的男人,一个把我全部心力都耗尽了的男人,忽然之间开始忍受巨大的病痛,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充满恐惧,一定很难受,很无助吧。”

“不,明丽。对于那些狠狠伤害过你的人,永远不要给机会,给付同情心。”

“我想我不能那么做,姐姐。我不是你,总是思路清晰、目标明确,发起狠来总能勇往直前,永不回头。”

“的确,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偏偏做了姐妹,我就得陪着你,管着你——这是陆家赋予我的职责,也是我还报养恩的必经之路。所以,无论你爱不爱听,我都得告诉你——生活,没有倒退,没有回头,没有停止,只有前行。”

“可是,我都已答应去看他了。”

“那么我替你去看他。毕竟,我是医生,比你实用。”明春起身离席,霸气地甩下一句,“就这么定了。”

顷刻之间,这种霸气的口吻激活了明丽的泪腺,使其骤然痛哭,泪流满面。

原来她依然爱着那个负心汉!明春没有转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真是个可怜可悲的蠢女人,竟会爱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她在心里骂了唯一的妹妹。

“娘,姨娘躲在房里哭,那种伤心把芳菲吓坏了,于是也跟着哭。”深让来到母亲房里,欲一探究竟。

“没什么,洛枭勇得了肝癌,她想去探望,可我不准。不过,我明天会去见见前妹夫,看看他的情况。”她依然如故——一双深黑的眼睛很沉静,说起话来总是坚硬而有分量,也绝少有放下强势的柔软时刻。但这也没什么不好,在深让看来,那是她独有的魅力与力量。

“我跟您去?”他谨慎地问。

“也好。”她点了头。

他释然叹气,“如果已确诊无误,则希望他通过手术、肝动脉栓塞化疗、立体定向放射治疗,以及心理支持治疗,尽可能地延长生存时间,提高生存质量。”

“咱们也只是建议而已。”她用这话来提醒她的儿子,事到如今,咱们只是外人罢了。接着,她望向窗外的夜空,“你说,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一直对婚姻不满,对你姨娘不满,生死关头却又回头纠缠。难道是,忏悔?!”

“应该是吧。”

“不。事情绝对没有那么单纯。”她冷酷而坚决地说。

第426章:医者仁心

“感觉怎么样?”次日上午,某肿瘤医院的vip病房里,陆明春面无表情地询问病榻上的洛枭勇。

“感觉一切都不对劲儿,肝疼,浑身无力,也没什么胃口。”枭勇的表情肃穆而悲伤,就好像此刻整个人已躺进棺木里了似得。

“深让也来了,陪同罗丰先跟主治医生谈谈。”高度恰好的方跟圆头皮鞋在一大块蓝色中心葵波斯地毯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下。“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直说吧,想要明丽为你做什么?!如果不是很过分,我愿意代表她,以及陆家援手相助。”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求她答应我,死后,将我葬在女儿旁边。”

“我可以代她对你说——可以。但这种事,并不急,因为还不到时候,你的情况并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她仔细浏览着房间里的沙发、吊灯、茶几、电视机、被书籍塞得满当当的大书柜,以及一组做工考究的古董木质家具,仿佛打算要借鉴一下,以调整自己医院某些病房的单调布局。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丰儿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儿媳虽是极好的,但亲家母算计、厉害得很,恐怕难以指望什么。至于我哥呢,连个姓氏都不肯给丰儿,就不提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恳请陆家的两位医博多加照应。”

“所谓医者仁心,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她回过神来,面对他认真而冷酷地说,“但这里面只是人道主义,肯定不会牵扯其他意思。自你与我妹妹离了婚、说出从此要为自己活着的话来,便也能预知到我此时的态度了吧。”

“我知道。只是没料到自己的生命将会走得那么仓促。”

“我很遗憾。你若没别的要求,我先告辞了。”

恰于此时,罗丰进了门,迎来了短暂的冷场。阳光之下,可以清晰看到空气里慵懒浮动的尘埃,四下安静得几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接着,陆明春径直走出了病房。

“请等一下。”罗丰追了出来,在幽深的走廊上尽力压低声音道,“医生说,两个肿瘤最大直径之和大于250px,在左半肝上,目前尚无淋巴结肿大及转移现象……这是不是意味着病情很严重。”

此时,深让也走至母亲与罗丰面前,如实作答,“是的。”音色沉重。

“我只是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忽然之间就这样,之前并没有明显的症状、征兆啊。”罗丰轻轻叹息,沙哑的磁音里浸着悲伤与无奈。

“他是有肝硬化病史的。之前,你知道吗?”明春微微侧身,冷冷地瞟了眼这个眉心有颗淡色胭脂痣、美得不可方物的男子,辐散延伸的鱼尾纹里充斥着不屑的意味。

罗丰略显痛苦地畏缩了一下,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一无所知!又算个什么?!不过是徒有其表、坐享其成的病秧子罢了。想到此处,她又觉得即使话没出口,“病秧子”这个字眼儿也有些过分。毕竟,谁也不期望被病痛长久地纠缠、折磨成病秧子。

“早就嘱咐过他一定要注意治疗调理,做好定期体检。只是,他向来不是听劝的人……先就这样吧。另外,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妹妹了,有事的话找我或者深让。”她行走起来,脚步利落而轻快。深让朝罗丰略表安慰地笑了笑,随即转去跟上了母亲的脚步。

走出医院正门,明春停顿了一下,回头望了眼大厅角落里种着的几株无精打采、枝杈凌乱的高大绿植,像是在观察几个失魂落魄、穷途末路的歹徒。

“说实话,我的心情有点儿复杂。不过,无所谓了。你最近多来几次吧,进一步了解该了解的,建议该建议的。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她走下幅度平和的台阶,快速朝停车场奔去。深让始终跟随着,以坚定而执着的步伐。

去往摩根医院的途中,坐在后排的明春降下车窗,拥抱着不断涌进来的依然炎热的秋风。深让没有说什么,只是认真地开着车。他本是想说点儿什么的,但头脑里马上跳出一个劝慰的信号——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别问、别说了。

明春的手机响起紧迫而枯燥的鼓点声,深让很清楚母亲为哪类人设下了这个令人不悦的来电铃声。

“他还有多久?”顾薇薇直截了当地问,或者说她认为她们之间不需要寒暄。

“我才刚刚去过不久,你就得了消息,且来问我这种问题?!”

“我朋友恰巧看到你了而已。”

“据我所知,你没什么朋友。”

“我们可是亲家呀,又认识那么多年了,如今都上了年纪,所以不必每次说话都带刺儿吧?!”顾薇薇用尖锐的嗓门发动攻势。

“好吧,你问我他还能活多久,我郑重回答你——不确定。”

“作为医学博士,你就给我这种答案?!”

“是的。再见。”明春收线。鼓点声在几秒钟之后又敲响,她直接拒绝接听。然后鼓点声又响了,只是,这一回,是深让的手机。

明春笑了,她没想到儿子居然也给那位女士设了这个铃声。深让自后视镜中捕捉到了母亲的微笑,五味杂陈的心情倏然晴朗起来。

“我待会儿会给她回电话的。”临别之际,深让恭谨地对母亲说。

“随你吧。”明春轻声回复,又想了一下,提醒儿子道,“记得订两份珍珠楼的素馅水饺,当做你姨娘和太太的午饭。”

“我知道了。”深让还以微笑。

回到罗氏集团,刚刚处理完日常事务,深让便致电顾薇薇。“目前来看,情况不容乐观。”声音柔和而诚恳,“所以我近期会多去探望几次,大家一起想办法,尽量找出最佳治疗方案。”

“那就好。我呢,也只是担心他、进而担心女儿女婿而已……所以不要学你娘,跟自家人摆医博的派头。”

“她并非那样的人,您该知道的。”这一句显然是严肃的。

“知道了。总之费心了。”电话仓促地断了线。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家子都乱糟糟的!顾薇薇在心里啐骂着。

第427章:情感负担

“你还好吧?”惯常的问题,这几天至少被问了八百遍,但罗丰没有以惯常的“还好”来回答,因为这一回,打来电话的是——阮秋。

“非常不好。”这回答是发自肺腑的,“尽管我曾以为,我的生活不会因为他——一位迟到了几十年的父亲而改变什么。但是,显然,我错了。当得知他已时日不多时,我还是不可遏制地难过起来,甚至找不出难过的理由。”

“因为有时候难过不需要理由。”她轻轻地回复他,“阿丰,听我说,每个人都有那个时辰,离开的时辰,或早或晚而已。姑姑去世时,我以为我也活不下去了,因为你知道什么叫相依为命吧。抱歉,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不太好。”

“不,秋儿,你跟我说什么都可以,真的,我们太了解彼此了,所以我知道你不会影射什么的。”

“事实上你的身体也并非完全健康的,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保持良好、平稳的情绪。”

“我明白,毕竟,我也是做了丈夫和父亲的人……”

这是难得的温柔沉静的午后,又是和生命里最诚挚爱恋过的女子通话,罗丰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是做了丈夫和父亲的人,沙涩的声音才会平静如水。

“我从未想过可以拥有如今的一切。虽然难免有些疲惫,且不再自由,但是,我常常想,形单影只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人活一场,始终要有些牵绊、束缚自我的情感负担的。”他不知道“情感负担”一词是否恰当,他此时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更准确的词汇了。

“我公公近期打算去探望二叔。”阮秋思忖着说,“相信他们会好好商量、规划一下未来的治疗方案,以及其他重要事务。”

其他重要事务?!罗丰的自尊被刺痛了一下。作为一个不被洛氏之主承认的人,他从未期待过可以享受与洛丘辰同等的尊重与认可,因此,何必再连累病榻上的生父为自己苦苦争得、挣得什么?!何况如今,爱情、亲人、家庭、事业……我什么也不缺!

想到此处,他冷冷顶回一句,“其实我对你公公并不抱任何希望的。”

“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相同的血脉。这本身就是一种希望,你说呢?”她的话总令他难以招架。

“好吧。”他决定转移话题,“你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

“那就好,”他对着电话释然叹气,“再聊吧。”

她也顺势说,“好的。多保重。”

“你也是,多保重。”

通话就这么结束了,尽管彼此还有很多话想说。

“你去尔湾探望自己的弟弟,我当然是理解并支持的。只是觉得,避无可避地会和顾薇薇碰面。怎么说呢?曾经是咱们的亲家,如今成了你弟弟的亲家……就像中了魔似的,洛氏似乎怎么也绕不开那个蠢婆娘了。”晚餐时分,向薄筝皱着眉头,交叉着双手,目光凝聚在丈夫那张沉静而英俊的脸庞上。

“一旦对方借着枭勇的病而向咱们狮子大开口,你可别就轻易地全数答应了。因为即使那样做也无法为枭勇延长生命,只会平白地使罗丰抓住成为‘洛丰’的契机,到那时,咱们的辰儿自然又会多了个劲敌。好不容易才把风云请出洛氏……”

“我吃好了。”洛爷站起来,向餐厅外行走,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他周身散发的充满克制的怒气。

“别觉得我算计,有太多遗憾都是因为缺乏未雨绸缪的打算而已。”向薄筝朝他那依然高大挺拔的背影喃喃。

庄园之内,洛爷缓缓行走,每一步都踩在鹅卵石铺装的蜿蜒小径上。那些被自然力量打磨而成的渺小、低调、沉默,坚硬的石子经过能工巧匠之手,组合成变幻莫测的图案,或粗糙质朴,或精致华美,总能与周围的景致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它们生来就在那里。

风,吹乱了被年轮熏染出灰白色的茂盛头发,几缕阳光洒落在周身,他加快脚步,绕过涟漪荡漾的池塘,朝碧玉般纯粹、灵秀的密林走去……

“其实,您也不必如此。洛氏认不认罗丰,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餐厅之内,丘辰扬起双眉,说出令母亲与太太皆感到惊异的话来,“一个病秧子罢了,能有什么作为,值得咱们费神?!”

“我也饱了。”阮秋觉得分外失望,遂起身离席。

“这么看来,罗丰在你心里还挺有分量的。”薄筝在儿媳身后放话。

阮秋站定,眼睫闪动了一下,像是忽然间记起了久远从前里,那个义无反顾地跟随姑姑投身寂夜、闯荡天涯的自己。

随即,她回身直面婆婆道,“那是自然的,且罗丰于我而言,要比秦悠美在丘辰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在她看来,生怕吃亏、时时算计的狭隘思维就像一个紧箍咒,死死地限制住了婆婆的格局,使其变得越来越酸涩可憎。所以偶尔地,她也要还击,以刺痛、戳破对方越发鼓胀的气势。

“这是要跟我顶嘴叫板吗?”洛氏女王自如地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嗓音尖利地发问。

“我只是如实作答,所以您不要这么想。如果没有别的要问的,我就去看看明达。”然而阮秋却避开了女王的攻势,转眼间缓和了语气。

“去吧。”薄筝只得强压着怒火,扬了扬手。

“你有没有注意她刚刚的眼神?!”儿媳走后,她压低声音问坐在对面、一脸沮丧的儿子。“那种骨子里溢出来的狠毒、妖媚的眼神,跟当年的阮芽简直一模一样啊。啧啧。你为什么会爱上阮家的女人?!”

“我不知道。”丘辰喃喃,“她心里装着戚风云、罗丰……甚至大概还有别的男人,可我呢?!居然连嫉恨的情绪都不敢有!因为我感觉——至始至终,怕失去这场婚姻的,只是我而已。”母子俩目光相遇,餐厅里一片静默。

“可悲啊。”最终,她表情凝重地感慨了一句,离开了餐厅。

第428章:情感逻辑

姑姑常说,坏心情同坏天气一样,会使开车变成一件分外危险的事。所以,在这两种情况下,与我相依为命的她从不轻易出门。只是,在那个深秋雨夜,她还是故意支开我,然后开车出门,最终死掉了。从此,一个大大的问号勾住了我的思维,我的人生。所以,过去不单单只属于过去,或多或少,它总会累积至未来。

清晨,阮秋停笔,合上日记,将其锁回抽屉里,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发呆。

“看什么呢?秋儿。”清澈的声音若流水淙淙,促她回神。“没什么。”她随口回复。

“我打算跟咱爹一起去尔湾,你呢?要不要同行?”

“不。且我劝你也先别去了。”

“哦,行,我听你的。”他看着她那甚为迷人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表决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听你的。”

她转身回到床榻上,依偎着他,轻声说,“那再好不过了。”这话算是与他暂时和解了。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释然、放松下来,相反地,他浑身突然一紧,进而向她发动爱的攻势。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大概还会有诸多问题时不时地跳出来,成为婚姻路上的拦路猛虎。但至少此刻,他要抛下那些无谓的担忧,就像从苹果树上只能摘下苹果一样,没有必要把事情复杂化。是的,就是这样。既然爱她,灵与肉皆爱,其余一切都不在话下了。

起先,她对这种粗野、蛮横的方式十分不满,但她也明白这是他给出的回答——在这场婚姻里,也许我永远处于劣势,但是,我还是会竭尽全力抓住它,守卫它。

想到此处,她的心便也柔软下来,夫妻互动的画面也就顺理成章地变得激情四射了。

美事达成之后,心满意足的丘辰拥抱着秋儿,喃喃道,“此刻,真想抛下一切,带着你去旅行,去很远的地方。”

“那么爹娘呢?明达呢?抛下他们,你我便能逍遥自在了吗?!”

“不要总是这样咬文嚼字、挑理找茬好吗?”他卷曲着舌头,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花香味道,以及荡漾在身体里的巨大幸福感。

“我们俩之中,总得有人来担当这个不讨喜的角色。”她挣脱那充满阳光的温柔怀抱,慢慢起身,去盥洗室里整理自己。

尔湾,清晨,病榻上的洛枭勇正在喝一碗清纯雅致的莲叶汤,虽然病痛并不会因此而消减,但至少,胃里是暖的,嘴巴里也不再只是涩的,苦的。

“多谢你,阿熏。”喝完了那碗玉绿色的汤,他朝罗陈熏歉然一笑,“这么久以来,我几乎没为你做过什么……秋水离世、与丰儿相认,使我的人生经历了重大转折……如今,当我终于熬过了艰难,想为你、为丰儿、为我的孙女……还有,为我的前妻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却得了这个病!”

“既然已无可避免,不如就接受吧。”她柔声回复,字里行间泛着真挚的情感,“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就好。别怕,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们?我们……他望着她,点了点头,喃喃道,“这汤真好,真好。”

直到夜色渐浓之时,罗陈熏才驾车离开。她本是打算一直陪着他的,只是儿媳来电说,孙女一天没见着奶奶,总是哭闹,她也就只得动身回家了。

车子在路口等待信号灯放行,她得以抬头去看月亮。今夜的月,圆而纯洁,像是一面封印着心灵秘密的魔镜。

绿灯亮了,她抬起头,双眼湿润了,这才发觉脸颊上有泪痕。车子缓缓前行,她的目光愈发深沉悠远。我会陪着你,这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与信念,如此就好。她暗想。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来看看你。”夜深了,陆明丽出现在病房之中,脸上写满矛盾与担忧。

铤而走险?!他朝她会心一笑,甚至忘记上一次冲她微笑是在何时何处。“你还是那么怕大姐。”

“不是怕,是敬她,爱她,依赖她。”她坐到床边,给他削一个苹果,但很快又停下来问,“这么晚了,可以吃这个吗?”

“可以吧。探视时间分明过了,你却还能坐在这里,足见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点了点头,继续削苹果。

“最近,你有没有梦到过秋水?”他突然问了一句。

“没有。”她切下一小块苹果,叉上一个小叉子,递给他,轻声问,“你梦到女儿了?”

“嗯。”他低头吃着苹果,慢而认真。

“梦里,她是什么样子?”

“胖了一些,脸色也好,还朝我笑……就只记得这些。”

“哦,那挺好的。看来,逃开了我,她倒是快乐了。”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已经无法继续切那个苹果了,于是只得作罢,将刀子和苹果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你这混蛋!为什么跟我提她?!”她开始哭泣,浑身都在颤抖。

枭勇犹豫了一下,还是艰难地挪动身子,靠近她,拥抱她。

“我真的梦到她了。”

“我知道。”

“她走了,我真的很难过。”

“这我也知道。”

“与阿丰相认,也抵消不了失去女儿的痛……我只是,想少欠一点债,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你跟我离婚又是什么逻辑?!”

“因为实在过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你依仗着你的大姐,你的娘家,时时处处压制我,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别强词夺理了。”她忽地挣脱那个虚弱的怀抱,随即发起火来。

“别吵。别吵……”他摆了摆手,喘着粗气。

见此情形,她不禁内疚起来,遂缓和了情绪。“我只问你,你爱过我吗?!”虽然这问题简直蠢透了,但她就是想知道答案。

“爱过。”他认真作答。

“那好,就当做互不相欠吧。”她擦去泪水,起身告辞。

“见了?”

“见了。”

“见了就舒坦了?”

“更难受了。”

书房之内,陆明春抬起头,端详着泪眼婆娑的妹妹,“需要我抱一下你吗?”

“不。”明丽摇了摇头。

“我知道对你的保护有一点蛮横、冷酷、自以为是,但我别无选择。”

“我知道你只是想避免洛家踩踏我的自尊。”

“假如你一直警醒,一直视尊严如生命,没人可以踩踏你。”明春走至妹妹面前,露出亲切和蔼的笑容,“还是抱一下吧,妹妹。也许只需要一秒钟,却可以温暖很久。”于是,于月色饱满的静谧秋夜,姊妹俩紧紧拥抱在一起,许久。

第429章:可见的将来

这是十月的最后一天。傍晚,就着一盏复古的吊灯,戚风云与陈进在念云郎咖啡馆的角落里相对而坐。

墙面上新换了一幅辽阔而静谧的风景油画,一条清澈的小溪环绕着秋日特有的夹杂着金黄与火红的山丘,并在山脚下汇聚成一汪墨绿的深潭。阳光洒落于画作的每一寸,反射出或温暖或欢快的亮色。树木则是茂盛而深沉的,树下积攒着厚实而缤纷的落叶。如果足够细心的话,可以找出隐没其间的几只鸟儿、野兔、松鼠。

“虽然画作没有署名,但我想,大概是出自陈游哉之手。”显然,陈进对这幅画很感兴趣,甚至向来强悍的瘦脸上竟然浮现出钦佩的笑容,“母亲说他是天才,倒是恰如其分。”

“这是他近期寄给我的新作,特意要求放在这间咖啡馆里,找一个我喜欢的地方挂上去,我就选择了这个角落。”风云品了一口咖啡,望着那幅画缓缓地说,“树丛之中隐约有一条小径,清浅而蜿蜒,可以通达那一池潭水——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是吗?”陈进也顺势看了一眼,“我以为自己看得挺仔细的,却漏了这个地方,足见我是没有欣赏画作的天赋的。”

“谦虚了。你可是大画家的儿子。”风云用愉快的音调说着,英俊的侧脸映在玻璃窗上,甚为迷人。

“其实做大画家的儿子还是挺累的。”陈进也愉快起来,微笑着补充道,“尤其是无法继承衣钵的那种。”

此时,留着漂亮的小胡子的侍者端来了两个人的甜点,“请慢用。”声音非常有魅力。

陈进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然后目送其离开。“风云,你请的侍者都挺有特点的。”

“咖啡馆运营的事,我很少过问。”风云回应道,“不过作为顾客,我感觉很好,这里完全符合我的喜好。”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终于,陈进决定切入正题。“最近,洛氏正在处理洛枭勇先生名下的公司及房产……看情形,病情不太乐观,是吗?”

“这我倒是无法确定什么,毕竟,我并没有陪同岳父过去探望他。”

“哦……其中有一家公司我挺感兴趣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收购。”

“如果你感兴趣的是那家‘勇团科技’的话,估计很难得偿所愿。”

“为什么?”

“因为萧山也感兴趣。比起他,你始终是外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不是?”

“现在做生意还信奉这一套?不都是有志者得、价高者得吗?”

“你问我意见,我给了。事在人为,祝你成功。”

“洛爷那里,我说不上话,你帮忙转达一下我的意愿,如何?”陈进摸了摸充满挑衅意味的下颚,等待风云的答复。

“可以。不过,我岳父向来睿智、严厉,希望你提前做足功课。”风云答应得很干脆,这让陈进颇感意外。

“看来你跟萧山是真的闹掰了,不然怎么可能来帮我?忽然觉得很可惜啊。”

“我与他的事,外人不会懂的。”风云平静地回敬了一句。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陈进耸耸肩,自如地转换话题道,“还有件事,得通知你一声,即使你把我当做外人。”

“洗耳恭听。”

“我和珞珞已经注册结婚了,婚礼定在下个月,请柬改日登门去送。”

“恭喜你们。”

“恭喜得如此淡定平和,想必是已经提前知道了。”

“琴瑟和鸣的爱情走向门当户对的婚姻,这算做是‘可见的将来’。”

“好吧,总之,谢谢你。”

“我希望,婚后,珞珞仍可作为职业女性而与你并肩同行。”

“呃,可事实上,我正在努力劝她辞职呢……她刚刚怀上了宝宝,我不希望她太辛苦,何况未来,我们至少想要两个孩子。”

风云望向窗外的夜空,有那么一瞬间,他切实感到一种遗憾。他也意识到坐在对面的春风得意、抱得美人归的陈进正投来怎样的目光,那目光必定如刀如剑,不看也罢。

归程,毅星稳稳地开车,风云则闭目养神。一路无话,直到车子顺利地抵达戚氏庄园。

“毅星,待会儿陪我去酒窖喝一杯,好吗?”

毅星动了动嘴巴,本想说出一大堆理由来拒绝这提议,但是,直面风云的丹凤明眸,他内心翻涌,仿佛感知到了风云内心深处的悲伤。于是,他默默点了头。

夜深了,风鹤王国也蒙上了梦的色彩。“其实,从小到大,我都很羡慕我哥……不过,若他知晓了我这想法,会很恼火吧。”风云坐在年代久远的秋千椅上,慢慢品味着杯子里的红酒。

毅星则坐在吧台旁的纯黑色高脚凳上,为如何回应风云的感慨而冥思苦想。

“我没有兄弟姊妹,却也不觉得缺失了什么。可能是因为父母给了足够多的爱与关注,反而觉得独享这一切挺美妙、幸福的。”

“是啊,人的成长环境不同,经历不同,想法自然是千差万别的。”杯子被放在触手可及的茶几上,风云舒展身体,依偎着椅背,双手长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握拢在平坦的腹部。这是风云最放松的姿态,只在独处时、或是最信赖的人面前才得以展现。所以忽然之间,两个人意识到——彼此的关系已进阶至另外一个层次。

“今夜真好,选对了酒和酒友,还有这把秋千椅。”脚上的皮鞋蹬了一下地面,然后抬起,秋千椅开始缓慢而慵懒地摇曳。于是,视野与身体也随之摇曳,空气是舒适饱满的,周遭的事物都闪动着朦胧而柔和的光。

“来点儿音乐吧。毅星。”

“好。”四下响起爵士钢琴曲waltz/for/debby,优美华丽的旋律与古典意味浓厚的和弦弹法抚慰、引领着寂夜里那些孤独无眠的灵魂去往梦的入口。

“有一件事,我有些矛盾。”风云再度开口,就在毅星几乎认为其已睡去的时候。

“您说说看。”毅星按下掌控神思的开关。

“我希望萧山不要收购勇团科技,却因与他的兄弟情出现了隔阂而无法开口。在当前的贸易形势下,他的理念仍停留在对科技的钻研与热爱,而对所在行业以及国际贸易规则缺乏深刻、前瞻性的理解。当初,因为在芯片等核心部件的供应上没有做到未雨绸缪,他才被力量集团狠狠击败。如今,在收购勇团科技的节点上,他们再度狭路相逢,萧山或将再次面临被击败的窘境。”

第430章:勇团之事

“我觉得,萧山有权尝试,哪怕结果注定是失败,但人生那么长,很多失败本来就是避不开的。”苏毅星说道,“而您作为他的兄弟,可以给出意见,供他参考。至于他怎么看待、理解,也是他的事情……”接着,他似乎开始担心自己说得有些刺耳、甚至莽撞,于是迅速调整出另一套说辞,“当然,若是担心他无法正确理解您的好心,也可以让阮秋女士出面去劝劝。毕竟,如果您无法坐视不管,这也是一条途径。”

戚风云静静地聆听着,没有表露出什么来。忽然之间,皮鞋支住地面,他站起身来,慢慢走至毅星面前,气氛莫名地变得紧张起来。

“说得很好。”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毅星的肩膀。腾地一下,毅星涨红了白皙的脸,心跳加速到无以复加。足见风云的有些举动,于他而言是难以招架的。

“晚安。毅星。”风云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风鹤王国,毅星却仍杵在原地发呆,许久。

“有机会的话,替我劝劝萧山吧。在自己能力还不足时,尽量沉下心来好好努力,一步步地为自己添砖加瓦。收购勇团科技需要大笔资金做后盾,而他惯用的融资手段只会带来更多风险。即使收购成功,如果他根本没有能力把公司的盈利情况经营起来,到头来还不是要连累萧爷拿出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帮他去填坑吗?”清晨,在庄园里散步的风云致电阮秋,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了,多谢你,再聊。”干脆精简的回复之后,电话断了线。风云叹了口气,继续走他的路。他意识到自己与阮秋已渐行渐远,也许某一日,会完全演变成路人、或者劲敌。这想法几乎要将他击倒了,然而,表面看起来,他仍在气定神闲地散步。

一段靠近池塘的斜坡之上,生长着季相分明、色彩丰富的花草,他停下脚步品看起来。多年生的银叶蒿与葱兰以流畅的曲线围拢起竞相开放的醉蝶花、雁来红、乌头、紫茉莉,其间点缀着高低错落的观叶植物,组合出一种接近自然、相得益彰的群体美。

落地窗前,戚爷如常那般以深沉而敏锐的眼光看着心爱的儿子。“他又有心事了。”他向身侧的锦然喃喃。然而,向来谨言慎行的锦然只是静静地听着,这让他感觉扫兴。

“锦然,最近你越发惜字如金了,这会闷坏我的。”

“最近总是梦到楚楚……梦到她离世前的那夜,我给她梳头打扮的一幕。”她依偎着丈夫,轻轻地叹息,“我今日想去祭拜她,可以吗?”

“我们一起去吧。我让罗平安排一下。”戚爷抱了抱她,转身走出卧房。锦然则继续立在窗前,看着风云的身影穿过一池盛放的荷花,向露天泳池的方向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转眼之间,戚爷亦出现在视野之中,并迅速朝儿子行走的方向追赶而去。风云在最短的时间内察觉到了这一点,立时朝父亲迎过来。

两个人在荷花池边相遇,然后并肩而行。锦然见此情景,忽然觉得心脏在胸腔发出急促的声响。转而,她平复下来,转身去盥洗室里洗漱去了。

“又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戚爷清了清嗓子,“你大哥又惹出什么乱子来了吗?然后你又企图欺瞒着我独自去平定,是吗?”

风云被父亲突如其来的问题逗笑了,“您怎么能这样?总是这样想自己的两个儿子。”

戚爷立即酸酸地回应,“不然呢?谁让你们总是令我失望。”随即,他停下脚步,将身子转向儿子,以柔和的口吻郑重地说,“所以,风云,要懂得适度地依靠我。我不确定今日之我能够提供多少智慧,更不是说自己已站得极高极远,可以看清所有问题的本质……但是,至少我可以陪着你、守护你,让你不必独自承受,或者跟不相干的外人胡乱倾诉。”

风云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他意识到昨夜与毅星去酒窖喝酒的事,父亲大概已知道了。

“好吧。爹。”接下来,他服了软,便以简练的语言、起伏而温润的语调叙述了昨晚与陈进会面之事。

“看来近期陈进势头很猛呀,一边要与萧山争夺‘勇团’,同时还要紧锣密鼓地筹备与珞珞的婚礼。”

“的确如此。”风云柔声附和道。

“如果我是你,对于勇团之事绝对会置身事外。”

“可我做不到置身事外。”

“你做得到的,只要不给自己找那么多背负、承担的理由。”他神情凝重地直视儿子的眼睛,劝慰道,“孩子,别高估自己,别低估别人,应以最大却也有限的担当去守护那些必须由你来守护的人。”

风云垂下眼,消化着这番话里的深意,然后,他抬起头来,露出赏心悦目的笑容,“我懂了,爹。”

那一瞬间,戚爷如沐春风。“懂了就好。”他释然道,喉咙里却多了几分苦涩。

他意识到生命是一场或自然或仓促地延伸向终点的旅程,所以对儿子的陪伴与庇佑终究是有限的,且越是这样想,越是无法接受不可预知的仓促离场。

上午,天空飘荡着时断时续的云絮。风吹动着它们,像是在驱赶一群雪白而不安分的灵魂去往其安身立命的夜晚。

阮秋回到娘家,陪母亲与大嫂聊天,气氛舒适而融洽。“秋儿,你哥想收购勇团科技的事儿,你怎么看?”忽而,向云音转入正题。阮秋略一思索,回应道,“我当然能理解他想走出安逸、进入旷野的雄心壮志,只是不知道他对接下来的运营及风险有没有最起码的计划与评估。”

“那些自然是有的。”云音紧忙回应道,“也都已给姑父过目了。”

“哦,”阮秋睫毛微抖了一下,她本想问大哥是何时跟公公洽谈到这一步的?爹娘知道吗?

“原来事情都已进展到这一步了……可爹娘和妹妹都还蒙在鼓里。”陈嫣的声音里带着微凉的意味,“足见你们夫妻都是极有主见和章法的,知道以萧氏的小买卖很难筹措出那笔钱,索性依靠你们向氏娘家就好,不必连累家里人操心费神。”

一时之间,云音没了应对,只得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娘,我想哥嫂也只是投石问路,先探探我公公的意思而已,并非已经决定了什么。”阮秋见此情形,便替哥嫂圆场,但心里也明白母亲向来是不吃这一套的。

第431章:忠言逆耳

“我知道,比起陈进,大家自然更喜欢萧山,但世事变化——在过去十年里,科技行业经历了很多的变化——而那个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会安然度过,懂得随机应变并愿意接受挑战的人,”大客厅之内,成排的书橱之前,向薄筝故意停顿了一下,审视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弟弟与弟妹,“这个人并非你们的宝贝女婿萧山,而是更具进取心与侵略性的陈进。”一双迷人的眼睛背后隐藏着神秘与倔强,以及自童年累积至今的种种伤痛。

“也就是说,山儿的计划书没有给你和姐夫带去信心,去相信他能带领员工创造一个全新的勇团。”向薄天对女王般的姐姐阴沉着脸,试图替女婿争辩一番。

“只是计划书而已,老弟。”薄筝嗤之以鼻,“能说明什么?能够让我们确切地见识到萧山的实力吗?!何况那份计划书,对于市场前景的展望过于浪漫了,如果你真的认真看过了那份计划书,就会得出这种结论。所以,你大概是没看过的吧,那样也好,不看也罢。啧啧啧,他总是这样,高估自己,低估对手,非理性地看待问题,期待未来。”这番评判简直令听者坐不住。

“你们也不要觉得我嘴巴刻薄,忠言逆耳利于行。”大获全胜的毒舌开始得意洋洋。

“嗯,真是用心良苦。”薄天冷冷反击道,“你的刻薄总是留给除了辰儿以外的人,想必是觉得我那大外甥会因忠言逆耳而寸步难行,也就由他自在去了。”说罢起身告辞。顾兰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着丈夫气哼哼地走掉了。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现在是个机会,既然洛氏决定卸掉勇团这个担子,我又恰是有担当之人,”话说到这里,于一间朴实无华的中餐馆内,陈进停下来阅读岳父的表情——风平浪静,遂继续道,“说得更明白些,如果罗丰、萧山之辈不行,那就由我来扛。”

“如果洛氏就是不接受你这宗交易呢?”周澎湃耸耸肩,一边享受着大面积落地窗带来的光线,一边审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婿,“你还有别的招数吗?”

“会吗?不接受?”显然,陈进真的没想过这种问题,失败于他而言,是个相对陌生的字眼儿。

“你可以忽视对手,反正你向来如此。但至少要真的明白自己,包括实力与格局。还有,你得有足够充足的心理准备去接受时常涌现的挫折与失败。别急着反驳我,虚心点儿,你若不是我的女婿,我才懒得理你。另外,不得不打击你一下,别太狂妄,同辈之中,比你优秀的大有人在。”

什么大有人在?!眼前不过是戚风云一人勉强可算作敌手罢了。但他也并非比我多几分智慧,只是做人做事更周全些而已。

虽然陈进并没有动用嘴巴说话,但周澎湃已经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穿了女婿的心理活动。“就这样吧。既然洛董事长已决定接见你,给你机会,就尽量别搞砸了,你可是我女婿,而我周澎湃怎么可以有个笨蛋女婿呢?!”他起身离席,丝毫不给女婿面子。这顿午餐吃得,真他娘的倒胃口!他恨恨地出门,守在外头的周响迅速响应,打开后车门,伺候老板上车离开。

“我选的女婿,所以怨不得别人。”几分钟后,周澎湃开腔抱怨起来,“还是你好,孑然一身,谁也拿不住你,也就伤不了你。”

好什么好?!孤魂野鬼似得。周响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不如去趟墓园吧,我想跟太太说会儿话。公司那边,替我跟风云请个假,就据实说——我心里不痛快,遂去墓园祭拜老婆。”不知怎的,周爷忽然决定去一趟家族墓园。周响没有多想,只是照做了。

周氏墓园是一座绿荫遍布的花园,园内古树肃穆而茂盛,池塘安宁而明净,亭台高雅简约,步道蜿蜒神秘,大致体现了家族先儒们对生死轮回的豁达理念。

周澎湃独自站立在太太的墓碑前,看着“蕴集沉思,牵挂永在”的墓志铭发呆。理石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白玫瑰,阳光之下,分外耀眼。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负手而立,嘴里喃喃自语着,“珞珞结了婚,又怀上了宝宝,一切似乎都挺顺利的。我们的另一个珞珞呢?她还好吗?在另一世陪着你,你也不会太寂寞吧。”四下安静,唯有一丝静谧而怡人的风拂面,像是做了些许回应。他舒缓一笑,神思不由自主地悠游于往昔岁月。

“您去墓园了吗?”归家之时,似等候多时的周珞迎面问父亲,“是不是阿进哪里做错了,惹您伤心了?”明亮清澈的眼睛不安地眨动着。

“没有,别胡思乱想。”他眼神坚定,语音沉稳平和,“只是单纯地想念她,就去看看。每当我的影子落在碑石之上,都感觉离她很近,很近。与她说说话,随便什么,心境都会自然而然地祥和起来。”

女儿略显伤感地点了点头,聪慧如她,自然知道父亲是被丈夫搅扰得不太痛快,才会去母亲墓前静一静心。但既然父亲不愿说破,自己也就不便一再追问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墓园?”周爷适时转换话题,又立即自问自答,“哦,是风云告诉你的。他可真是的,明知道你是敏感的孕妇,竟还叨叨这些个无用的,亏我还觉得他向来周全得体……”

“并不是风云哥说的,您可别冤枉他。”珞珞小声嘟囔道。

周爷转头去看周响,脸色一沉,“原来是你多嘴?”

周响淡然回复道,“大小姐既然来电问您的行踪,我只得据实相告,因为欺瞒的后果更为严重,况且我最不擅长在您与她面前说谎了。”

“少来这套。”周爷摆了摆手,“且攒着,迟早爷要给你来个狠的!”

周响苦笑着回复道,“那还是别攒着了,我宁愿被您随时修理,至少不会被猛然拍散了架子。”

“你就贫吧。”周爷被气笑了,也就不再朝周响发难了。

第432章:婚姻理念

“阿进,不要以为我看不穿你那些悄无声息地规划我、控制我的诡计,更不要没事儿去搅扰爹不痛快。即使结了婚,又马上要有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也不要觉得你已稳操胜券,赢得了我的全部。”

傍晚,刚刚回到新婚之家的陈进被太太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番,登时愣怔在客厅的角隅中默不作声。

在一阵鼓动鼓膜的叮叮作响的训斥过后,周遭腾起片刻安宁。陈进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那张倔强而富有古典韵致的美丽面庞,轻声问,“好点了吗?饿不饿?我给你带了碗热粥。”

一股暖意从心底涌上来,她不露痕迹地做了一串深呼吸,借以平复心情。“不要以为我会仗着自己是孕妇而跟你讨关怀,或者无理取闹,我不是那种人。”她嘴上仍是不肯松懈半分,“也请你记着,我并不好糊弄。”说罢独自回房,不再理会她的丈夫。

陈进仍立在原地,慢慢伸直左手食指,任由钩挂在其上的盛放热粥的打包袋滑落在地。然后,他抬眼去看窗外某棵分外高大的松树,某条粗糙的树干上,一只肥嫩无骨的大虫蠕蠕爬行着。某一瞬间,那虫子仿佛察觉到自己正处于某个高傲人类的盯视之中,不禁身子一滞,遂一动不动了。

“真是好笑。”他自言自语起来,“规划?控制?诡计?不好糊弄?呵呵,故作精明的女人还真是好笑啊。”当然,虽然满心不认同,他还是决定不跟太太计较什么。一方面,与心爱之人陷入口水仗实在无趣,另一方面,夫妻之道熬的就是涵养功夫——这是母亲灌输给他的婚姻理念——他觉得自己已完整地领会了其中深意。

“你说,他们俩个会不会因此而吵架?”吃过晚饭,于一条安静祥和的散步路线上,周澎湃不禁询问与自己一道踱着步的周响。

“应该不会的,毕竟是新婚燕尔。”

“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怕陈进对珞珞不够好,也怕珞珞不适应新身份、新生活。唉!以前觉得她嫁了人就能松口气了,没想到反而更透不过气来了。”周爷连发感慨,周响完全插不上话,索性如常那般做一位倾听者。

“人生,没有什么可以一直拥有。即使像我这样一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到了最后,恐怕同样要面对破碎、荒芜……不瞒你说,女儿离开这里、奔赴陈进之后,我总是陷在这种颓唐的思维里,拔不出来。”

此时,周响决定尽力真诚地发表意见,“我认为这种颓唐的思维也是一种颇有教益的人生过程。且此时,既然您能跟我痛快地倾诉,这恰说明您正在告别独自颓唐。”

周爷停下脚步,于月色里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周响,仿佛能看到一位英俊少年随岁月变迁而烙印下的每一缕沧桑与豁达。“你的回答还挺精彩的。”几分钟后,他轻轻地说。

周响脑袋一偏,带着绅士风范接受了赞许——唯有了解您的内心世界,我才配得上与您并肩作战,虽然那份了解不可以太过深入。您很危险,也很了不起,老板。

“不要冷战,好不好?”夜色正浓,卧房之中,陈进伸出刚劲有力的手,抚摸着太太的脸庞。他的手特别修长、好看,又带着一种让人欢喜的温暖,逐渐触动了周珞之心。

“没人喜欢冷战的。”她轻声回复道,“但以我现在的状况,实在没力气跟你吵,只能不搭理你了。真的。我吃什么都想吐,喝口水都觉得胃里特别难受。前几天碰巧见到了信步的堂妹翠翠,虽然已怀胎近七个月,却充满活力,身子也灵活得很。我就在想,年轻真好,做什么都轻松……”

她用力吞咽着不断上涌的酸水,无奈而虚弱地说,“对不起,我还得去吐一下,这一天过得实在太不容易了。”那一刻,向来精明自负的他很心疼,很内疚。也许只有她,还有她正在孕育的宝宝,可以化解我的锋芒。他暗想。

“老公,勇团的归属,答案何时揭晓?”昏昏欲睡的床头灯映照着向薄筝美丽而写满好奇的脸庞,“洛氏的决策权始终在你那里,所以若有了答案的话,至少应该先告之枕边人吧?”

“睡吧。”床头灯啪嗒一声睡去,遮着厚实窗帘的房间彻底变成了黑夜,这让薄筝很不爽。尽管如此,女王的毒舌也没有放弃。“我睡不着。”语气里流露着些许伤感。

“那是你的问题,不要来连累我跟着失眠。”压抑的气氛笼罩在他们头上。

“夫妻之间,怎么可能不互相依靠、连累?!”

“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因为我们是没有打下好底子的夫妻。”薄筝懂得,他说的绝对是心里话。至此,毒舌不再卷曲,不久之后,整个房间都陷入梦里了。

清晨,轻薄的晨光洒在卧房窗前,映照着伏案写日记的美人,像是在亲吻一朵悄然开放的花儿。

昨夜,吃过晚饭,公公邀我散散步。他说,目前有四位够分量的竞争者进入视野,而其中之一便是我哥,勇团之争也因此而使其为难。

我只是笑而不语,即使明明知道他对我的看法十分在意。我感激他对我及娘家的尊重,但显而易见,如果我哥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勇团,那么,公公也就不会如此犯难了吧。还有就是,我哥如果接管了勇团,势必会离开目前就职的公司,而当初那位帮我做了担保与引荐的人,也一定会对我及我的哥哥感到失望吧。

但是,尽管如此,我仍然会默默支持哥哥保有他的梦想。

她停笔,收好日记,转回头,目光恰与丈夫交汇。

“醒了?”

“嗯。刚醒。”

“你呢?为大哥的事儿失眠了吗?”

“差不多吧。终归是我的哥哥,不可能不上心的。”

“昨夜爹邀你散步,你没顺势表态吗?”他下了床,看似随意地一问,然后走去卫生间。

“只是单纯地散步而已……再说,你认为我的态度能决定什么吗?”她也看似随意地作答。

第433章:永难修复

入夜,门铃响了。一位宅在家中一整日的幽兰美人开了门,对于突然造访的大人物感到惊愕,“以为您不会再来了。”

“我也以为不会,却又生欲念。”霍深川垂下眼,十分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此欲念来自哪里,却能真切感受到它被唤醒的时刻。”

“这样不对。”她欲将其拒之门外。

“反正已经错了。”他强势而缓慢地推开门,一步步地走入倾城美人的公寓。他向来如此——一旦大脑说出“想要”,他就会忘记“应该”二字——在这方面,他的确厚颜无耻。

激情过后,男人照例去沐浴,女人则在落地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仿佛身心因为刚刚经历的激战洗礼而衍生出陌生与恐惧感,需要重新审视一番方可自我确认。

“怎么了?莹儿。”深川整理妥当,慢条斯理地走向美人,直到高大健硕的身影完整地映入镜子里,他方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她稍作犹豫,妩媚地伸伸懒腰,柔声作答,“没什么。”然后将目光投去洒满月光的小阳台,似乎是在品读清澈的夜色。

只是偶然的瞬间,造就了男人与女人的相遇与融合——她尽力自我暗示起来——即便其中夹杂着不道德的成分,却也没有情感的迷恋,那就还好,只当做各取所需吧。

“那么,”他以毫无情感包裹、却又十分尽兴的意味道,“再会。我的美人。”

她将眸光转向他,莞尔一笑,用甜美的音色回应道,“再会。我的川王。”

归程,接替了笙箫的新任司机稳稳驾驭着气派的吉普车,深川只顾闭目养神,回味美人留给自己身心的清甜余韵。她不是这些年来与之交互、融合得最为登峰造极的女人,但唯有她,道出了——川王。他睁开眼睛,于半梦半醒之间,望着异常冷酷却又充满玄幻色彩的月色,暗想,我喜欢这称谓。

“爹,大伯大概又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家里的气氛也因此而尴尬起来。”夜色正浓,霍笙箫致电他的父亲,语气里埋藏着担心与抱怨,“我知道自己是晚辈,并无资格说些什么,但是,您也说过,霍家终归是要靠他撑下去的,所以,我是说,您可否再努努力,劝劝他。”

深让照例跟儿子说了几句毫无新意的安慰的话,然后便挂断了电话。至此,不快的回响一直留在耳底、心上,扰得他无心继续练那“萧然自远”四字,只得离开书房,独自去庭院里走走。

“你一定要改改这个无耻之瘾。大哥。”夜色之中,回忆之风吹拂着山峰般高大气派的男子,他慢慢行走,缓缓思索着一些往事。

“我这个瘾,是无端而来的吗?!若不是被娘无情抛弃,烙下了自童年累积至今的精神创伤,何苦用这样无耻的方式来抚慰、宣泄?!”

“你总是用这话来替自己开脱!”

“不然呢?还能怎样?!”

“深入内心,直面创伤与黑暗吧。”

“说得轻巧,你可是得到了全部母爱的那个孩子,所以你知道什么?!每每我和妹妹难过得要死,鼓足勇气打电话给娘时,得到的都是极度冷酷、千篇一律的回复,‘孩子,我很忙。感冒而已,难过而已,考砸了而已,打架而已,失恋而已……而已,而已……总之,你会好的,靠自己顺利地好起来吧。’请问,这是一位母亲面对缺乏母爱的亲生儿女该说的话吗?!啊!在这种深刻创伤中长大的我和晴儿,又怎么可能如你所愿,轻轻松松地深入内心,直面他娘的往时黑暗?!抱歉,我有些激动,但请放心,事到如今,我和晴儿,是绝对不会硬逼着亲娘内疚,难过的。因为早看透了,对我们俩,她从来就没那个心,那个情怀。”

深让停下脚步,看着随风摇曳的一丛清高的竹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让,有心事呀?”不远处,美丽的妻立在如水的月光下,歪着头,朝他温软一笑。

“没什么的。”他迈开大步迎上去,抱住她香甜酥软的身子,轻轻地吻了她的面颊。她也因此而不想再追问丈夫那一声长叹的缘由了。

卧房窗畔,陆明春举着一杯咖啡,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于月下相拥的儿子儿媳。多么好啊,这样的夫妻。她暗想。虽然自己未曾享有过这样的婚姻生活,但在心爱的儿子这里所实现的婚姻幸福,于她而言,具有更多的意义,更大的价值。

忽然之间,手机响了,“前夫”二字赫然显示在屏幕上,她微微蹙眉,接了起来。

“抱歉,这么晚还要打扰你。”霍青州的声音还是那么厚重、迷人。

“所以拣主要的说吧。”她放下咖啡,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川儿的事,你可否也管一管?先别急着说管不了,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我相信你是有办法管得了、降得住他的。”

“可当年系铃的并非我,而是你们霍氏……离婚之时,对于他们俩,总有一方要放手,才不至于伤及孩子。不是吗?!当然,我不否认对于川儿与晴儿的狠心、决绝,但既然做出了选择,在我有限的精力里,那是我能给予他们的别无选择的态度。抱歉,那种态度让他们受到了深刻的伤害,且无可挽回、永难修复。更为抱歉的是,我没有后悔,没有内疚,对于他们,只剩下无能为力。”她分明感觉呼吸已凝固了,但还是倔强地说出这番绝情至极的狠话来。

“你知道吗?”沉默的时钟划过了六十秒,霍爷很低声地开口道,“你已经很久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了。”

“是的,我知道。”她稍停片刻,淡然作答,“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希望你,并借由你而使川儿与晴儿明白——不要再对我抱有任何期望。”

电话断了线,霍爷坐在一把孤独的沙发椅上,一动不动,神情伤感至极。对他来说,曾经的伴侣永远具有特殊意义,即使在长久的分离之后,他仍然固执地、近乎卑微地留存着可以与之破镜重圆的渴望与期望。所以此刻,被明春决绝击碎的期望已转化为一种悲哀的天意,盘踞在他的灵魂里,宿命里,直到永远。

第434章:各取所需

清晨,卧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然后里面传出一个一夜无眠似的干涩声音,“进来。”笙箫推开门,只见老人陷落在一把同样上了年纪的沙发椅里,于晨光中,仰望天空。

“爷爷。”他亲切地呼唤霍爷,“您还好吗?嗓子听上去有些涩呀。”说罢麻利地拿过保温杯,倒出一杯温水来,恭恭敬敬地递给老人家。

气派的老者切掉正在一幕幕回放的记忆画面,回过神,转过脸,接过温水,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用柔软而慈祥的目光打量着惹人喜爱的孙儿。“笙箫,你的鼻子很像奶奶,高隆丰厚,圆润挺直。”他轻轻缓缓地说,额上的皱纹一道道地舒展开来。

笙箫不由自主地抚摸了一下鼻子,然后快活地说,“那我可真是荣幸啊。”霍爷缓缓点头,意思是的确如此。时光的流逝常常衍生悲伤、无奈与遗憾,但同时,也会历练人心,赐予智慧,或者创造奇迹。他笃定,眼前的自一路艰辛里奔赴而来的笙箫便是霍氏的奇迹。

晨光洒满房间,周遭一派沉静,亲情与信赖在他们之间默默流转,使得彼此心头衍生出难能可贵的归属感、责任感。

“昨夜,你说了梦话,但零零碎碎的,不成句子,所以我也没有听出什么来。”梳妆镜前,秦悠琴看似随意地呢喃,“你自己可还记得什么吗?川。”

又来试探我。深川熟知妻子的套路,自然不会被套住。“你该明白的。”他走出盥洗室,又走入衣帽间挑衣服,“缺疼少爱的童年在我的生命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注定了我的破碎和不可捉摸。但我始终期望有一个人可以走进我,使我重新完整起来——至今仍记得许多年前,在一家门庭冷落的咖啡馆里,我向坐在对面的你敞开心扉倾诉的这番话。”

“我也记得这番话,”她起身,走至衣帽间的门口,注视着爱人在庞大而华丽的敞开式柜子间徘徊、精挑细选的身影,“所以我也常常以此来暗示自己,你的梦,你的不可捉摸,总是值得被理解的。”我是何等的懦弱与矛盾,竟然要一次又一次地无视、纵容你的无耻之梦?!她心中充满愤怒,对自己,也是对她的爱人。

“不过,也许你该学习一下晴儿的善忘,据我所知,她从不背负着过往的沉重,去过当下的日子。”

你懂什么?!他很想冲着妻子怒吼一句,但也并没有这么做。妻子的弦本就绷得紧紧的,何况爹上了年纪,文龙尚小,而笙箫也才刚刚适应了这个家……所以众人皆经不起不和谐的吵闹,争斗。想到这里,他便压制住了怒火,再一反思自己本也是有负于妻子的深情厚爱的,遂也就彻底没了发火的底气。

“我去看看咱爹……”他换好了衣服,径直走了出去。廊上,头脑嗡嗡作响,似被爱与情欲纠缠、撕扯着,得不到片刻安宁。

“大伯……”于霍爷的卧房外,他迎面撞见了侄儿,并领受了几乎无法觉察的不满的一瞥。

“嗯。一大早就来看爷爷?”他决定忽略那一瞥里的不满情绪。

“昨夜,他老人家失眠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哦,人上了年纪,很多事情、情绪都无从解释。你也自在些,别摆出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他训诫了侄子一下,便就敲响了房门。

“进来。”柔和的嗓音自门里传出,深川方才推门而入。笙箫在门外停留片刻,便也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坐吧。”室内,沉默了几秒钟之后,霍爷发了话,深川方亲昵地坐到他身侧。“家里,需要和谐安宁,所以入了夜,尽量别到外头浪,回家安众人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儿知道了。”

“知道了就要做到。”

“尽量做到。”

“这承诺并不虔诚。”

“即使非出去不可,也尽量带上太太。”

“嗯。”霍爷点了头,算是暂时放过了儿子。“另外,笙箫……虽难以引领霍氏的未来,也不能一直安逸下去。让你的得力助理尹袅带带他,如何?”

“尹袅?”深川一愣,认真地读了读父亲的脸色,随即应允道,“好的。”虽然他根本不想让自己最器重的助理分神来教导侄子,但眼下的情势容不得他拒绝父亲的决定。

走出房间的一刻,他的头脑又开始轰鸣。只是这一回是因为酸涩而失落的心情所致。

“爹,早安。”忽然之间,一声清澈如水的呼唤平复了轰鸣,他转回头,发现一双深黑的大眼睛正朝他微笑。

“早。龙儿。”他将儿子抱起来,亲了又亲,惹得文龙羞涩起来,“爹,我可不是小婴儿了……”

倏然之间,深川卸下所有的烦恼,顽皮地笑起来,“那么你来亲亲我吧,我是一定不会脸红害臊的。”很快,嬉闹声填满了空荡幽深的走廊,一切都展现出晨时该有的鲜活与希望。

与此同时,一位幽兰美人尚在梦中。手机响起一首古筝曲,促她醒来。“莹儿,从今天起,请离开幽兰会所。”她顷刻坐起来问,“为什么?”耳畔安静了几秒钟,“你该知道是为什么。目前的情形十分紧急,你最好迅速离开尔湾。”电话被干净利落地切断,她立即意识到是昨夜那场不道德的“各取所需”招惹了惹不起的狠角色。

然而,她倒也没有慌乱,因为通讯录里有一位可以保她平安的人物。“我现在遇到了麻烦。”她拨通了电话,音色平和地说,“但我还不想离开尔湾。”随即,她向对方详细描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此过程中,她没有被打断过。

“所以,”最后,她开始征求意见,“若您也觉得我必须离开,我就离开好了。”

“我认为你应该把陆闲庭的警告听进去。”对方沉稳地给出建议,随即又指明一个新方向,“去罗利怎么样?萧山刚刚竞得了勇团,正在招兵买马,准备大展拳脚。”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充满质疑地回复,“可我,并没有拿得出手的文凭或者职场打拼的经验,我只是个二十出头、一事无成的平凡女子,所以即使去应聘,又能竞得什么职位呢?!”

“既然是幽兰美人,自当无所不能,所以如果我说,你必须要竞得萧山助理的职位,以期为我所用,你就应该回复——好的。”

片刻安静过后,美人轻声回复,“好的,阮先生。”

第435章:适度戏弄

午后,耀眼的阳光覆盖着生机勃勃的望晨坪,为独自徜徉其间的阮秋涂抹上迷人而温暖的色彩。

“我哥只是不想安于现状,才会执着地向前奔跑……但无论如何,他从‘道业’辞职的事,真的很抱歉,峰哥。”她思量再三,决定致电leo博士的得意门生——一位在漫长而艰难的岁月里与她建立了深厚友情的男子。

“我倒是没什么,因为也只是介绍人而已,真正觉得不愉快的大概是尹先生吧。明明那么器重你的大哥,给其足够的发展空间和良好的平台,却换来得力干将说走就走、毫不留情的辞职。”

“尹先生那里,我哥改日定会登门致歉的。”

“没用的。毕竟,他可不是因为给萧家面子才让萧山进入‘道业公司’的,对吧?所以啊,我恐怕要亲自奔赴罗利,诚心诚意地负荆请罪。”

“委屈你了。”

“谁让我们都姓那个硬不起心肠的‘阮’呢?”电话断了线。

微风仿佛对若有所思的她动了情,温柔地陪伴、缭绕着她。阮仁峰,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你会不会因为对我哥不满而有所行动呢?恶搞?惩戒?这些向来是你的拿手好戏,虽然相识已久,我却依然没有多少把握去读懂你。但她转念又想,也许没有人愿意被读懂自己的每一个章节吧。

“总之,此刻,我有一些不安、担心。leo,”她举着手机,抬头望着远处山峦上的美妙曲线,近乎耳语地说,“希望你劝劝仁峰,不要对我哥使坏。”

“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曾经的恋人发表了感慨,“还是那么好听。”

“谢谢你的赞美。”

“我会劝他的,毕竟,在他心中还有些分量的人寥寥无几,而我,确实是其中之一。”

“多谢。”

“作为回报,请答应我要一直幸福下去。”

“好的。”她收线,略带伤感地叹了口气,然后默默无声地走过望晨坪,走进金碧辉煌、古老而庞大的“洛氏城堡”。

“到我房里来一下。”盘旋上行的楼梯尽头,向薄筝居高临下地发了话,目光流露出无比的优越感以及因此而衍生的挑剔、刻薄。阮秋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红木打造的楼梯扶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今日回娘家老宅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进了房间,薄筝自梳妆镜前拿过一只古董首饰盒,慢慢地递给儿媳。“打开看看。”她柔声道。

阮秋照做了,于是,一枚硕大的天然祖母绿吊坠映入眼帘。

“这是祖母送我的,我记得只戴过那么一两次而已,如今送你了。如果觉得款式不时兴的话,可以让胥驰的老婆帮忙重新设计一下。”

“多谢您。”阮秋平静地道谢。

“也可以拿去做公益或者干脆卖掉套现,”薄筝也特别平静、直白地补充道,“放心,给出去的东西,我向来不再关注它的去向。”

“好的,我会看着办的。”回应里现出些许倔强抗争的意味,这显然无法令高傲、桀骜的女王占到上风、获得满足感。

如果角色转换过来,你就会知道婆婆的心情了……凝视着儿媳的婆婆露出了一个优雅而冰冷的微笑。

阮秋当然读得懂那微笑里的意味,遂有些疲惫。与婆婆相处的日子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无论好坏对错,至少彼此都没有牺牲底线,或者损失体面。想到这里,她就默默收好首饰盒,离开了婆婆的房间。

回到卧房,她将双臂紧紧交叠于胸前,与被临时安置在梳妆镜前的这只首饰盒对望了好一会儿。她知道婆婆赠与的祖母绿的价值,所以对于它的去留有些犯难。无论如何,她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许多珍贵的东西,而眼前的这一件,只会使她犯难的东西,并不在其列。

“先收着吧。”她不由地自语着,将其放到梳妆台下方的某个抽屉里。

“您知道吗?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感。我是说,秋儿并非我所爱恋的女子,从前,现在,未来,对我来说,她就是非常养眼、且可以信赖的伙伴。”

“可话说到现在,我一直没有要求你对你们的关系做出明确的解释。”

“哦,老师,您真是的……我是怕您误会呀。”次日上午,正准备飞往罗利的阮仁峰接到了师者来电,于是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在候机大厅里散漫而孤独地徘徊着。

“我已经没有资格误会什么了,只期望她一切安好。”

“当然,她会一切安好的。”

“所以别去打扰萧山,可以吗?”

“我尽量吧。老师。”

“这回答让我觉得你已经有所行动了。”

“有时候,生活需要些无伤大雅的调剂……仅此而已。”

“我就只能劝到这里了。”

“再会。老师。我打算在圣诞前夕去看您。”

“欢迎你随时来访。”

收线之后,仁峰停下脚步,看着大片玻璃幕墙之外的机场风景。其实除了广阔、平坦、有条不紊,以及今日美好的飞行天气,也就再无其他了。

反正,我已经决定考验一下那个长不大的任性家伙了,至于后果……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大不了就是失去秋儿这个养眼的伙伴吧。我可以的,反正这么多年来,我们也少有往来,不是吗?!而现在呢?嫁入洛家,做了母亲的她显然更没工夫做我的伙伴了。不知不觉,大家都变了啊,连曾经说会一辈子和秋儿在一起的老师,也娶了他人为妻,不是吗?!而我呢?我?唯有我,谁也没娶,甚至谁也没爱过呀。

广播响起,他收回思绪,整理好心情,拐过一道弯儿,向着登机口走去。“谁也没娶,谁也没爱过……”然而,这话完全就像一句悲情的歌词那般,形影不离地跟着他,跟着他,渐渐地,他也就习惯、麻木起来。

“阮仁峰……瞧你这名字,我要怎么称呼你呢?峰哥哥,呃,峰哥哥听起来很像‘疯子哥哥’。仁峰呢?又让人想起‘人来疯’。阿峰……不,更不可以,我已经有一位‘阿丰’了,他是唯一的‘阿丰’。所以,就只能叫你——‘峰哥’,虽然有些俗气,但你长得本来就有一点俗气……请原谅我的直白。”

“不,我不会原谅你的。被一个同样姓‘阮’的女子戏弄,这仇要记一辈子的。”

飞行途中,他醒来,打开遮阳板向外探看,除了阳光与大片白云,什么也没有。我来了,阮秋。他在心里默念,希望你的老哥能经得住我对他的适度戏弄。

第436章:利落取舍

峰哥,你好。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给你发个邮件。有些话,既然说不出口,讲不明白,不如就写下来,让你知晓,进而理解。

罗利,星夜,风尘仆仆而来的阮仁峰刚刚打开手机,阮秋的邮件立即涌入眼帘。他不想继续看下去,因为熟知她动人的文笔。不能心软,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啊。他删除了邮件,清空了垃圾箱,然后垂下手臂,不再去看手机屏幕。呵!他对自己的做法很是钦佩,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着。在生活的轮回里,他从不轻易原谅如萧山这般任性而缺乏能力的巨婴。准确地说,他没有原谅的习惯。此时,前来接机的车子拐上了一段坡路,他顺势舒展身子,依靠着后排座椅闭目养神了。

“大老远的,我可不是来劝您原谅萧山的,”深夜,尹家主人的大书房内,有些疲惫的阮仁峰开口道,“相反地,我认为您没必要释怀这件事。只是,想恳请您对我这个晚辈宽容、照应一些。”他瘦长的脸孔上,一双饱含情绪的大眼睛轻轻地眨动了几下,闪现出些许惆怅与疲惫。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茶香,华发丛生、身形瘦小的尹家男主人并不搭话,而是慢慢地品着杯中的茶汤,默默听客人发表其惯常的观点。

直到客人尽了兴,不再说什么了,尹道业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裁剪精妙、舒适考究的家居服,愉快地说,“趁夜色正好,咱们走走吧。”随即,一双精致体面的休闲鞋交替行走起来。

夜幕沉沉,一高一矮、亲如父子的两个男人并肩而行,品看着花园里错落生长的树木花草。忽而风起,抚弄着缠绵的树梢,尹先生柔声说,“萧山有条不紊地拿下‘勇团’,遂干脆利落地做出取舍,自我这里辞了职,奔向更好的前程……一切皆无可厚非、无甚可怨。不仅仅是对他,在公司里,我从不挽留要离开的人才。不过呢,你来了,我倒是真心高兴。”

豁达平和的言语令仁峰心头舒缓了不少,他清了清有些哑涩的嗓子,犹豫着说,“我也大概猜到了您的想法,尽管如此,您的豁达恐怕仍然无法撼动我的观念。”

“那倒是,我也大概猜到了你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尽管如此,”他慢下脚步,扭脸望向他所欣赏、信赖的晚辈,眼中闪现些许往昔岁月的刚猛与犀利,“我相信你的行动会是一场不太过分的益智类游戏,而萧山会从中汲取一些缺失的养分……仅此而已。”

仁峰会心一笑,点了点头。两个人继续行走起来,欣赏着星夜下的庭院里,那些错落分布的灌木、乔木以及馨香养眼却又不易培植的花草。

“我想,你要有所防备。”清晨,阮秋致电大哥萧山。

“为什么?你想到了什么吗?”他举着电话,皱着浓眉,像是听不懂她的语言。

她压低声音,郑重地回复道,“自‘道业’辞职的事情,虽尹先生向来豁达,但介绍人却并不大度……大概会暗地里给你些教训。当然,也许不会发生什么……总之适度地防备、警觉还是有必要的。”

“介绍人是谁?这话我早想问你了。既然要我有所防备,我起码要知道对方是谁吧?”

“我不想说,所以你也可以当我没提醒过什么。”电话毫不客气地断了线。

这丫头,还是这个样子!萧山有些气恼地垂下手臂,撂了电话。

防备……什么呢?!他慢慢将整身斜靠在太妃椅里,迎着晨光看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至少这几日,周遭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诸事皆需要亲力亲为使他渐觉力不从心。他显然不具备戚风云那样的杀伐决断,或者胥驰那样的天赋异禀,他就是他,普通却又胸怀“以技术创新引领潮流”的大志,所以当下,他非常渴望给投资者一个有前景的好故事。

智能装备、芯片业务算是这故事比较核心的部分,他将扶植其成为勇团未来的主业,尽管目前其营收占比不足百分之十,但通过年收入报告,他看到了其迅猛增长的势头。公司内部还有很多地方需要重新部署,对于那些连续多年未见起色或者备受争议的业务,他希望能以最小的伤害进行调整、重组。无论对错,未来会验证他的每一步,然后赐予他成功或者失败,他要做的,就是如曾经的兄弟戚风云那般,引领、聚拢众人坚定地走下去。

“然而,他能做到吗?”此时,胥驰正坐在风云书房里,以一副难得认真的样子向挚友发问,“若他迅速地怂了、败了,势必会连累到秋儿吧?”

“那也是萧家的家务事。”风云低下目光,简短回应。足见秋儿是不能提的。“也是,管他们呢。”胥驰略一挑眉,轻松地转换话题道,“那么,说说萧然……怎么样?”

“萧然?”

“对,他来罗利了,目的不详……但只要不是来应聘萧山的助理,倒也没什么的。”

“这,可不好说呀。”风云淡然一笑,英俊的眉眼闪动迷人的光。

“不好说?!霍深让他都瞧不上眼,会跑来罗利伺候萧山?!”

“你记着,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

“老土,现在谁还讲究这个?!”总之,并非亲戚,毫无瓜葛,所以除非他脑子烧坏了,否则肯定不会跟萧山混的。胥驰暗自思忖。

风云看透了胥驰的想法,他们的默契早已超越了语言,一个眼神,一次低眉,悉数解读得明明白白。“一起吃早饭吧,既然来了。”他起身,走至胥驰面前,伸出手,魔王自然而然地拉住那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握着,起了身,跟着挚友走出书房。

“袜子的颜色有点儿奇怪。”廊上,风云瞥了眼胥驰脚上的时髦鞋子,以及那双深色系袜子。

“婷婷买的,说是跟我比较搭。”

风云会心一笑,“哦,确实很搭。”

“你是说我也奇怪呗?”

“怪一点不好吗?至少,因为这个特质,你得到了我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兄弟。”

第437章:助理特质

上午九点,勇团科技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一位相貌出众的高挑美人在廊上徘徊。她在等待萧山的面试,以惶恐不安的心情。她不知道那份遮遮掩掩、平淡无奇的履历是如何帮她挺进复试的,但此刻,她确实获得了与董事长见面的机会……这说明什么?阮先生暗地里使了劲儿?或者是那张履历上的中规中矩的证明照让人眼前一亮?不,怎么可能?

电梯门开了,英俊的萧山走了出来,与身侧的另一位高大削瘦的男士融洽地聊着天。

“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助理萧然,这位是我打算聘任的另一位助理卓莹。”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向对方颔首致意,算是正式认识了。

“萧然于我而言,是旧相识,也是非常有实力与进取心的伙伴。而小莹,”萧山望了眼美人,“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当然。萧董。”

“你的履历……”萧山略一思索,迈开步子走进办公室,萧然紧随其后,而卓莹则有些忐忑、犹豫地滞留在门边。

“你的履历多少有些牵强、寒酸呐。”萧山朝她招手,示意她进来,然后关闭房门。

她照做了,动作轻柔,也并不拖沓。

“虽然这种说法不怎么礼貌,但我觉得有必要拿出来说清楚。”萧山坐定,然后朝向她,表情严肃地说,“你说你擅长古筝与茶道……我需要这样一位助理,希望你确实有这样的专长。”他指了指办公室角落里安放的一台素面小叶紫檀古筝。

“如果可以,我想听一曲‘四段锦’。”

“好的。我料想今日会有所施展,便随身带了义甲。”

“果然聪慧。”

“过奖了,萧董。”美人嫣然一笑,娴熟地用胶布缠好玳瑁义甲,款款走至柔和典雅的琴前,落座,闭目沉思片刻以平心静气,于刹那间显现出沉稳静美的风韵,令观者难以忘怀。

琴音起,悠然自得,徐徐舒展一卷“清风弄竹”——大指托劈指法刚劲均匀,若利落之清风,抚弄轻盈、青翠之竹林,浮现一派诗情画意。

忽而风速转快,托劈清晰,强拍之上,花指频繁闪现,琴音转入“山鸣谷应”——于群山之中,幽谷石壁之上,深沉之风不断撞击、回荡,鸣奏自然之大气魄。

转而,音色渐渐松弛,节奏舒缓,强弱交替变化,恰似“小溪流水”,自山涧中欢快流淌,汩汩清泉润心田。

尾声,强拍上的花指与弱拍上的滑音紧密衔接,为中指勾出的热烈奔放的旋律锦上添花。三连音节奏准确,指法灵活丰盈,琴音欢畅豪爽,节奏铿锵有力,于佳节团聚之时,描绘“普天同庆”之盛世与温情。

曲终,余音绕梁,令听者陶醉不已。美人起身施礼,静等一个结果。虽去与留,于她而言意义重大,然而此刻,却有一抹真切的淡然浮现在美丽的脸庞上。既然左右不了什么,不如就交给命运去定夺吧,无论如何,坦然接受结果就是了。想到此处,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轻轻眨动了一下。

“小莹,今日就这样吧,你先回去。”

萧然担心萧山立即做出决定,便喧宾夺主地开了口,打发走了莹美人。

片刻之后,唯剩两人独处的办公室内,他一脸沉思地说,“萧董,我知道你想留她,但这不合规矩,留下一个并不具备助理特质且来历不明的女孩儿,只因她擅长斟茶抚琴?抱歉,这风险太大了。”

为了回避萧然咄咄逼人的眸光,萧山转过头去,望向窗外,“我很感谢你跟我说这番话,真的,能直言不讳地跟我说这些的人,值得起珍惜与信任。”

但是,这番话之后往往会有“但是”二字。萧然落座,有些气馁地静等萧山说出预料之中的话。

“但是,至少目前,我需要这么一位负责接人待物的助理。”

“接人待物需要的是可亲可爱、温情而殷勤,这些特质恐怕无法通过抚琴、奉茶来考量吧?另外,你觉得她可以成为你全盘掌控的美丽棋子?抱歉,直说吧,向来以技术为专长的你恐怕难以驾驭这样的棋子。”

“我还是想尝试一下,即使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这就难说了。但这句话,向来犀利的萧然还是咽了回去。既然老板都已铁定了心要留下卓莹,也就多说无益,静观其变吧。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对我缺乏信心。萧山也不由失落起来。也是啊,毕竟,他可是连霍深让那种厉害角色都难以驾驭的大将啊,所以我能理解,但仍难免伤心。至此,两个男人都没有再做交流,而是各自沉浸于自我思考之中。

“抱歉,我似乎要被淘汰出局了。”回到临时租住的公寓之后,卓莹致电阮仁峰,“这样也好,我是说,我忽然害怕起来。”她把一只手按在忐忑起伏的胸口,十分认真地说。

此时,永不歇业的念云郎咖啡馆里,仁峰举着手机,静静聆听美人不规则的呼吸。桌面上平铺着几份报纸,一杯咖啡正在散发碳烧香气。“也没什么,败了就离开,我安排你去别处发展。”他啜了口咖啡,以轻飘而冷酷的口吻说,“毕竟我们也没多少交情,我也就只能帮到这个份儿上了。”这话成功地使卓莹难过起来。好的,谢谢你。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其实我所要的不多,以陌生人的姿态去宁静美好的地方,藏住过往,秉持本心与某些信条,孤独而充满安全感地自由生活,足矣。

结束通话后,仁峰继续看报纸、喝咖啡,他完全隐没在这家勤奋的咖啡馆里,心安理得地做一位慵懒而无所事事的客人。这里真的相当不错,咖啡好喝极了,侍者机灵得很,背景音乐以及墙面上的每一幅画都非常有品味……除了食物不太对胃口。啊。戚风云,你居然会开这么一间咖啡馆。他翘起嘴角,会心一笑。

第438章:空空如也

“你好,仁峰。”

“你好,风云。”

午后,如约而至的风云与无所事事了整个上午的仁峰见了面。

“报纸上说了些什么?”风云将仁峰铺展在桌面上的一堆报纸整理好,以腾出一片地方给恰来上菜的侍者摆盘。

“几乎没有任何养分。”仁峰耸耸肩,看着侍者麻利地为风云摆好午餐和咖啡。

“您慢用。”侍者朝风云恭敬地颔首,随即转身离开。

“咖啡馆挺不错的,如果有一天你打算转手,记得联系我,我会给你一个非常满意的价位,然后把它经营得很好。我确信这并不难,因为不必改变太多,只要换掉主厨就行。”仁峰拍着胸口,诚心诚意地说。

“我们的厨师让你失望,我很抱歉。”风云吃了一小口蛋包饭,然后慢慢咽下,再微笑着说,“不如你推荐一位大厨,我保证,薪水、待遇都会让其满意。”

“哈,你可真狡猾,不转让就算了,还想倒摸我一把。”

“这不奇怪。有本事的人,或是热辣的美人,时常会让他人产生‘摸一把’的冲动欲念。”

“你这样远近闻名的温润君子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风云俏皮地笑了一下,“记得帮我约一下那位厨师。”

“好吧。知道了,但你得付我中介费。”

“我猜,你想要的不是钱……而是墙面上的一幅画。”

“如果你能猜中我想要哪一幅画……”

风云没有做声,只是指了指触手可及的一幅风景油画。

仁峰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

画作没有署名,画面也只是一抹秋日山林的寻常景致。

“我非常喜欢这幅画。清澈的小溪,墨绿的深潭,温暖的阳光,缤纷的落叶,夹杂着金黄与火红色彩的山丘,小鸟,野兔,松鼠……以及,”仁峰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以及隐没在树丛里、蜿蜒通达至墨绿潭水的小径——这也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风云点了点头。“好吧,送你了。只是,请珍惜它,不可再转赠他人。”

“当然。当然。”

此时,巴赫的e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在空间里徐徐绽放,两个人不由地品起咖啡来。

寂静的夜,门猛然开了。满身酒气的男人抓住了小男孩儿瘦弱的肩膀,完全把他当做一只需要镇压、驯服以及用来发泄情绪的动物,不断殴打他,折磨他,使他哭泣,求饶,战栗,绝望……最后,施暴的魔鬼终于累了,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而幼小的孩子呢?他就愣愣地蜷缩在凌乱、冰冷、酒气熏天、霉味十足的房间的一角,思念他刚刚离世的母亲。死亡,死亡……这可怕的字眼儿死死缠绕着他,甚至使他产生了莫名而巨大的渴望。热的、咸的泪水不断涌出来,模糊了视线与意识,疼痛倒也随之变得并不难以忍受了。渐渐,泪水也干了,没了,全身似被一点点地注入了难以抵御的刺骨寒冷。他不能移动,甚至无法呼吸,他,垂死一般,完全凝固了……

“怎么了?风云?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风云自回忆的漩涡中挣扎出来,朝坐在对面、一脸关切的仁峰抱歉地说,“我们改日再谈吧。”随即倏地起身,向外行走。

“打死你!打死你这扫把星!活着做什么?!啊!”耳畔,施暴的魔鬼仍在遥远的记忆里咆哮,这是风云永远无法抹去的深刻痛苦与恐惧,而远比这些更为痛苦与恐惧的是——那个迫使他几次站立在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乞求解脱的施暴者,居然是他的生父。

仁峰默默站起来,看着风云的背影,试图解读出什么,然而,直到那条高瘦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转门里,关乎风云的解读里依然只有四字——空空如也。

“抱歉,我将那一幅熟美的秋景转赠给别人了……以换取聘请一位大厨的机会。”归途,风云致电陈游哉。

“公道买卖啊,老板。”电话两端,两个人皆会心一笑。

“你现在在哪里?”

“埃及,亚历山大城的卡特巴城堡。在这里,我可以想象出曾经的亚历山大灯塔的样子。我喜欢它。它的存在不带任何宗教色彩,只是为庇佑那些辛勤奔波在海上的船只而建……所以,我会画一幅灯塔烛光照耀下的亚历山大港,送给您,以填补那幅熟美秋景留下的空白。”

“期待你的大作。”

“预祝您尽快得到一位好厨师……至少可以做出松软可口的蛋包饭。”

“会的。保重。”

“您也是。”

收线的同时,巴赫的e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飘荡在车子里。悲凉的巧合。风云开始按揉着晴明穴。毅星莫名而敏感地感知到了什么,随即关闭了音响系统。

与此同时,风云内心莫名地感动了。他睁开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阳光恰好,一片湛蓝的底色下,大块的纯白云朵缓慢变换着童话般天马行空的形状,让人心旷神怡。

至少,童年的噩梦永不再来了,而死里逃生的我,也没有被那噩梦侵染成另一个施暴的恶魔。风云暗想。

“虽见了面,却没说几句就散了,倒是留下了一盘只吃了一小口的蛋包饭……且是在他的咖啡厅里,分明是不给自家厨师留脸啊。”

下午,回到尹道业家中的阮仁峰难掩遗憾与扫兴,便与尊敬的长辈诉说一番,“您说,分明是他约的我,且我们也并不十分熟悉,他这么匆匆离场,是否格外有失君子风度呢?”

“他自小胃口不好,所以,许是那一口蛋包饭使他不适,遂提前离场。在我看来,并不算过分。”尹先生气定神闲地回应。

“那么,您是很了解他的吗?”

“并不算吧。我来到罗利发展,也只有几年而已……但关于他的是非故事,倒是听到了不少。谁知道呢?毕竟耳听为虚,甚至眼见也未必真实。”

“您跟我还打太极啊。”仁峰喝了口茶汤,慢悠悠地抱怨,“反正下周若他仍不约我,我便回尔湾了。”

“在我看来,你对他充满好奇,因而是不会轻易放弃与他正面交流的机会的。”仁峰没有接话,显然是被说中了。

第439章:伪旁观者

次日恰逢周末,惬意的上午,远道而来的尔湾贵客提议与尹家的男主人杀一盘象棋。棋局似乎勾起了两个男人基因里深藏的特质——犀利好斗,寸土必争。

露台之上,每一缕阳光都温和沉稳,每一寸空气皆散发着新鲜而清爽的味道,两个人全情投入于攻杀激烈的棋局,一小时后,盘面渐入尾声。

此刻,仁峰行出一步险棋,然后微微挺直上半身,脸上浮现晶莹的光彩与笑意,这也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年轻、英俊。

“这步棋不算太好。”对面的尹先生没有立即反击,而是淡然提醒道。仁峰抬起左手捋了捋头发,“您是说,我高估了自己?”

“我不想你因为激进的行动而失去了最后一丝生存的局面。我的炮还打着你的车,我那过河的小卒已踏入你帅帐的正中……所以,小聪明与好运气始终抵不过真功夫。”

仁峰一惊,用手托住下巴沉思起来。一分钟后,他缓缓点头道,“毕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所以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骤然挽回劣势、扭转乾坤的神来之笔了。”他推开棋局,双手合十,恭敬而愉快地说,“那么,我认输了。”

“吓一吓就又退缩了,这可不像你。”老者脱口而出。

“哈!您可真是的。两条路都让您给怼到了。”仁峰起身,抬头去看晴朗的天空,然后,视线滑至庄园的大门口。

“有……客人?”一团“深蓝色的火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难道是……戚风云?”显然,他认出了风云的车子,但是,只是,这款车子也并非独一无二的吧。他的心怦怦直跳。

“应该是他。早上来过电话,说是要登门拜访我们俩。”尹先生不紧不慢地走到仁峰身侧,朝恰巧下了车,向别墅方向缓缓走来的风云及毅星招手致意。

“所以,他的造访也并非因为您吧?我是说——因我昨日的不爽,您好心提示、点拨了他?!所以,”

“笑话。这想法比你刚刚那一步冒进的臭棋更可笑。”

“您可真会骂人。”

此时,家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说,“尹爷,客人到了,需要安排到哪里?”

“既然天气不错,就去花园里的静茶亭坐坐吧。准备些养胃的茶点,还有,让鄢管家去奉茶。”

“好的。”家佣退了出去。

鄢——章?仁峰看了眼尹爷,暗想我大老远的来了,您也不曾让章哥显显身手,为我奉茶。怎么如今风云人物来了,您就舍得动用器重的管家来待客了?!

“走吧,别怠慢了风云。”然而,尹家之主却选择对客人的幽怨一瞥视而不见。两个人下了楼,沿着一条青石步道走向树林边缘的古风亭子。

一路上,假山叠水变幻莫测,垂柳青松舒展别样的风骨。之后,四人会合于静茶亭,寒暄着落座,似于一幅挥墨而作的山水画卷之中,惬意地品看尹氏管家姿态舒展地泡清茶一盏,进而聊些大千世界里的喧嚣话题。

“最近,媒体一直在关注亚裔演员们抗议影视工业里罕有亚裔面孔,致使他们在主流社会缺乏‘出镜率’的问题。我想,如此发展下去,人们对亚裔文化就会一直缺乏了解吧。”仁峰看着风云,轻声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强求了解、懂得,但起码要习惯、尊重它的存在。”

“说得很好。”尹爷点头称赞。

“那么,总统先生高调力挺亚裔富豪近期在本州开办的长期投资项目,你又怎么看呢?”

“对于一个需要漫长时间周期去证明成效的项目,这种力挺显然是带有个人目的和政治色彩的。也就是说,于总统先生而言,争夺筹码才是延续政治生涯的要务吧。”

“那么,不说大方向了。对于眼下,你曾经的挚友、尹先生曾经的爱将——也就是萧山——力压陈进,拿下勇团的这份投资……你可否预测一下前景?!”仁峰倏然问出正题。

风云没有立即回复,而是默默地用小叉子叉起一小块精致的茶点,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一问正题就回避,真是扫兴。仁峰也只得挑了一块梅花形状的淡粉色茶点吃起来。

“我想,你是有所误会了。萧山,并非是曾经的挚友,而是一辈子的兄弟……我这也不是故意说漂亮话,而是,这就是事实。”吃完了茶点,风云再度开口,措辞严谨,“我想,对于尹爷而言,那份惜才之心也不会随萧山的离职而消失掉的。”

“那是自然的。”尹爷会心一笑,“我希望他可以越来越好,以印证我的眼光。”

“既然谈到这个问题,我也有自己作为旁观者的看法。”仁峰开始发力。

可惜在这件事情上,你不是旁观者。风云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听一个伪旁观者自圆其说。

“我觉得萧山不够踏实,也没多少天分,然而,他的浮躁、短视、任性、贪婪却越发明显了。”

可惜你不够分量说这番话。风云按揉了一下晴明穴。

“你这种说法挺无礼的。”尹先生训诫了晚辈,声音却是舒缓而柔和的,“你并不了解他,所以,不要带着自以为是的偏见看待别人,这只会拉低你的思维与格局。”

“何况,对于事业,他是主动的,热切的,积极的,充满全方位可能性的。”风云适时补充道。

“既然你对他那么有信心,干嘛跟他拆伙,拆除风驰山的金字招牌?!”仁峰耸耸肩,朝前来奉茶的鄢章摆了摆手,“我喝饱了。”

风云脸上沉静如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于你而言,会觉得奇怪,但于我们兄弟而言,彼此欣赏、信赖与共同开一家公司之间,没有必然的关联。说到这里,我也有一个逻辑思维的困惑,期待你这位旁观者给予拆解——听闻有位善于烹茶抚琴的倾城女子打算应聘做萧山的助理,我还是觉得事有蹊跷。这样的天外来客,没有气派人物引路,怎么可能甘心自尔湾落到此地的勇团公司里来呢?”

“哈!”仁峰尴尬一笑,暗想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原以为你是极有见识的男人,没想到嘴巴里竟然轻易吐出了‘天外来客’这样的字眼儿。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女子了。”

“抱歉,刚刚我还没有说完——无论是谁,都别对萧山暗里使坏,即使风驰山的金字招牌拆了、倒了,他仍然是我大哥,没有任何改变,我会守护他,以及他的梦想。无论多难,也要尽力做到……下午打算领着妻儿去看摄影展,就不多留了,告辞。”风云朝尹爷及奉茶的鄢章颔首致意,随即带着毅星匆匆离去。

第440章:大有深意

罗利之夜,一切事物都在暗色的轨道下明朗地运行着,只有卓莹走到了一个混沌不清的十字路口。萧山已经决定录用她做助理,但听闻了这等好消息的阮仁峰却只是“哦”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而此时呢?赫赫有名的戚风云却在等待与她见面。

夜色深沉,星光熠熠,她似乎在独自行走,奔赴迷茫的难关。

“过来坐吧。”永不歇业的念云郎咖啡馆里,独坐在幽静角落里的惊世骇俗的男子朝她招手。她知道那必定是戚风云。虽然此前不曾谋面,但那位远近闻名的温润君子也只能是这般模样、姿态吧。她微微呼出一口气,随即款款落座。

“想吃点儿什么?”风云微笑着问。

“我晚上从不吃东西,甚至白水也不怎么喝。”相对而坐,眼神近距离交汇的一刹那,美人的心跳不怎么规律。

“哦,那么,我尽量长话短说,你也可尽早回家休息。”他看着她,将头偏向一边,“认真”二字悬浮在二人眼前,卓莹不由地点了点头。

“我这里,缺少一位负责全面运营工作的经理,希望你能考虑看看。”

我吗?她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为什么是我?我刚到此地也没几日啊,你不可能了解我的。像你这样谨慎的君子,怎么可能轻易聘请一个并不了解、信赖的人来做这个职位?!

但她什么也没说。

“有位熟知你的人向我推荐了你,同时,还推荐了一位大厨。”

这是……诈我吗?“我忽然很想喝一杯白水,可以吗?”她使出缓兵之计。

“当然。”风云按了一下桌面上的服务铃,留着漂亮小胡子的侍者走过来,恭敬地问,“请问您们需要什么?”

“一杯温白水,”风云想了一下,又改口道,“两杯吧。”

侍者略一颔首,麻利地转身离开。

温白水很快到位,二人各自喝了一小口,步调惊人地一致。

“说实话,我受宠若惊。”她用清朗甘甜的嗓音打破沉默,“对于平平无奇的履历,以及,似乎无法在萧董事长或者您这里发挥效能的我的技能……我是说,我现在不断地问自己,对于这样的我,真的值得二位大人物聘任吗?!”

风云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水。那笑容似乎大有深意,令草木皆兵的卓莹莫名地紧张起来。

“说实话,对于你的能力,我并没有多少信心。我的目的,不过是想劝你——不要踏入勇团,走入萧山的世界。”他回复得很直白,她也就瞬间领会了刚刚他笑容里的深意。

“懂了。”她抚摸着手感很好的高挑的玻璃杯,感受着温白水的舒适温度,“那么,我离开罗利好了。”

“也可以。”风云淡然回复。

“可我还是想再考虑看看……给我点儿时间,好吗?”

“周末结束之前。”

“我知道了。告辞。”

“我的司机在外面,如果不介意,他可以送你回去。”

“有什么可介意的。”她轻轻地叹气,“多谢您。”说罢起身离去,而背景音乐略带巧合地转换成伤感的离别曲。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卓莹完全陷入了只有戚风云的思维里,音容笑貌,一字一句,清晰地重现着……除此以外,她没有移动过身体,就那么静静、呆呆、孤零零地坐着。

“今夜,戚风云约我见面了。”某个瞬间,她终于决定致电阮先生,将事情经过描述清楚。

“他那么说的?有位熟知你的人向他推荐了你,同时,还推荐了一位大厨……真是,”倒打一耙!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既然已经这样了,”他干咳了一声,继续说,“你自己做决定吧。需要我帮你离开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但我得强调——离开必须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如果决定留下来,无论去哪边,都与我无关了。”

这算是你对我的宽厚与特赦吧。收线之后,她想着,随即使劲点了点头,走出客厅,钻进洗浴间里,决定好好泡个热水澡。

四下雾气蒙蒙,她用手抚摸着窗玻璃,让视线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的夜空,并在每一颗闪亮的星星上拂过……

“莹儿。”自回忆里,她幻听到母亲的呼唤。接着,眼前也幻化出母亲立在窗畔心不在焉地呼唤她的景象。她当时也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却非常惧怕听到母亲的声音。于是,她只是停止玩耍,静静地站着,抬头去看出现在窗口的母亲——一位眼神冷酷的美人。她知道,自那种冷酷的眼神里,她得不到渴望的爱与希望,无论如何努力。

回忆的画面很快消失掉了,她把眼泪憋回眼眶,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久,她裹紧浴袍,走出浴室,走进卧房,打量着躺在行李箱里呼呼大睡的几本新买的书。她对看书并不在行,也没多少兴趣,但她觉得想要揣测上界人物们的内心世界,读书是必须要培养的兴趣爱好。是的。虽然目的不纯。她挑了一本关于毛姆的书,决定读一小段。

——其实一个人总是逐渐脱离周围的人而成长起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面对事实。

读到这里,她不免微微叹气。面对事实吧。她默默对自己说。

不。片刻之后,她却摇了摇头,放下了那本“寻欢作乐”。

夜深了,归家的风云人物光临了风鹤王国,不出所料地看到了独自品酒的大哥。

“喝一杯?”微醉的风鹤眼神迷离,笑容亲切。

“好的。”风云坐到他身侧,“一杯就好。”微醺的灯光下,两个人碰了杯,品着酒,听着小夜曲,闲聊起来。

“我打算去旅行……一个人。”风鹤试探着问,“半个月左右,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实现?”

“没有可能。”风云柔声劝道,“如果真的闷了,烦了,单纯地逃避、独处也是无法解忧的。”

“我想,我最近有一点儿抑郁的倾向。”风鹤改变了策略。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具有自我调节的意识与能力。”风云顷刻拆解了这策略,并顺势给出建议,“倒是听大嫂说起——leo博士和苏女士想邀请哥嫂带着孩子们去英国旅行……哥可以考虑一下。”

“哦?她倒是没跟我说呢。”风鹤面露不悦,“说了也没用。又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大老远的去做什么?”然后又一脸警觉地盯住风云的丹凤眼,慢慢地说,“不过,上次她发狠说要跟我离婚的时候,倒是说自己是有退路的,就在英国!现在想想,她和leo或者苏姑娘……不会真有什么我所不知的渊源吧?!”

风云垂下眼,摇晃着杯中那暗红的液体,慢慢地将其饮尽,然后轻轻缓缓地说,“咱们都回房睡吧,毕竟太晚了。”

第441章:惊悚故事

——今天发生了四件事。

头一件是大哥一大清早便来抱怨风云撬走了他本想聘任的助理,并几近命令地要我帮他出面,找风云谈谈萧家的底线。我没有回复什么,我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也并不相信“撬走”二字,所以不想去打扰风云。

第二件是上午风云的大哥前来道别,说是应leo夫妇的邀请,马上会带着太太和两个儿子去英国度假,大概要在圣诞节后才能回来,特地问问我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捎给leo。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第三件是午后仁峰突然造访,一开口就用高亢清亮的嗓音发牢骚。是的,他有底气发牢骚——在他向我郑重承诺不会再对我哥下手、使坏之后。然后他又说要即刻启程回尔湾去处理一些公司日常事务,并打算在圣诞节期间飞去英国,拜访他的老师leo。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跟他说出风鹤哥的圣诞行程。

第四件是傍晚阿丰来电,声音里满是疲惫与伤感,说他的父亲病情忽然加重,令他无措,难过……我只是做了倾听者。从前我并不擅长倾听他的心事,现在,说实话,也并不适合做他的听众。但我知道,他的需求简单而单纯——只是需要一个可信赖的外人来听他诉苦罢了。现如今,这种人也并不好找,在他的世界里,也只有我了。

吃晚饭时,婆婆有意无意地说,今天我可真够忙的。她虽然刻薄,但并无恶意,我知道。她虽然强大、蛮横,却也压抑、痛苦,无法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她只是想要拥有对我人生的主导权,她觉得自己有可能得手,并觉得这是难得的乐趣,对,乐趣——就好像独自走入神秘山洞、挖掘未知宝藏那种充满刺激与恐惧感的乐趣。但她错了,大错特错。我永远不会让谁人摘取到人生的主导权——那是灵魂得以饱满、鲜嫩,洋溢生机的源泉。

——于是,以上这些事与衍生的思维、信念联合起来,成功地导致了我的失眠。

凌晨,天色灰黑而温柔。阮秋停笔,收好日记,躺回床榻之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枕边人仍在打鼾,声音不大,却极有韵律,甚至听来有种麻痒的亲切感。

我从未想过会拥有这样一位丈夫。她望向他,用浸满夜色的双眼。相遇的那一刻,他是什么模样儿?她努力地在记忆里翻找起来。可惜,记忆跟她说——毫无印象。她眨眨眼,向他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因而呼吸的气息也感受得异常清楚。

没关系,此刻以及未来,他是我真切的爱人。这种笃定就如同有些路、有些风景,唯有真切地走过,才能领会整段旅程的深意。

忽然之间,丘辰醒了,驾驭着保持良好的身体,充满激情地拥抱、爱抚他那失眠的太太,虽未有言语,却也倾尽了一个男人所能奉献的全部情爱……就这么,直到天明,两个人才缓缓睡去。

丘辰的梦里不知不觉地缠绕着“为什么”,为什么太太会是这个样子?“天晓得为什么。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胥驰的声音钻进耳里,“话说回来,若真的介怀、矫情,不如就放手吧!她那么好,绝对值得起更好的男人。”

他有些愤怒,想大骂魔王一顿,但大脑一片混乱,组织不出反击的话来。

“好好爱她就好,其他都不重要了。”这是深让的声音,深沉、唯美,带着淡香与轻愁,“何况每个人都有过去,而你的过去,其实也埋藏着不可告人的惊悚故事……不是吗?!尤其是,在那个深秋雨夜发生的一切……你还记得吗?!那个特殊的车牌号……你还记得吗?!”这一连串的质问使他倍感惊悚、窒息,他努力扭动着沉溺在梦中的身子,想挣脱出来,却无法办到。

“起床吧。丘辰。”正午,她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微甜的体香像是在透露不可言说的秘密。

“我睡了这么久啊……”他起身,忍不住抚摸太太的发丝,健康柔韧的质感使他愉悦,“你的头发厚密了许多。”他轻轻地夸赞道。

“爹去公司了,我替你跟他请了假。娘出门会友,估计要傍晚才能回来。明达正在睡午觉,趁这个时间,我们回娘家坐坐,好吗?”

“好。”他答应着下了床,走去盥洗室,准备清洗掉梦里的惊慌。

“知道吗?你说梦话了,你很少这样的。”她随口一说。

“哦?”他一惊,然后尽力撑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转回头问,“说了什么?”

“你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她用疑惑的眼神与丈夫对视了几秒。

“哦……”他停顿了一瞬,点点头,转回脸去吸了口气,走进盥洗室。

片刻之后,温度适宜的水柱拍打着他的脸,他睁不开眼睛,也并不想睁开眼去看清楚什么。如同多年前的那个深秋雨夜里发生的一切,亦是他没有勇气去真切看清的梦魇。

为什么?!为什么在事情过去许久之后,昨日,手机里会收到一封带有图片附件的匿名信?!

信上只有一字——你。然后他打开照片。深秋雨夜,一起触目惊心的车祸现场,出现了一把分外醒目的蔚蓝色雨伞。虽然雨水模糊了伞下的人影,但那两条附着着灰黑色丝袜的细长美腿足以令他崩溃。何况还有!还有那个令他永生难忘的汽车车牌!

水滴渐渐冰冷、凶猛起来,像一把把绵软却锋利的刀子,插进微睁的眼里,以及宽阔健美的胸膛。他的灵魂正在回忆之雨里,盯着撞上路边大树的一辆车子。这是通往坎伯兰河瀑布公园的公路,这凶险的一夜,这场深秋的暴雨里,世界似乎只剩下驾车偶然路过的他和这辆被撞击得面目全非的车子。他本想报警,或是下车去看看那辆车的情况,但这一夜,服用了违禁药品、且还偷穿了丝袜、假扮成香艳女郎的他又实在不想惹上任何麻烦。又过了几分钟,他还是下了车,撑起一把蔚蓝色的大伞,慢慢地靠过去,并一点点地看清车牌,很特别的车牌……随即,一具血肉模糊、死状惨烈的尸体冲杀入眼睑!不是我的错。这个陌生人,一定不是为了躲避我而变成这样的。不是我,不是我!

他斩断了冲刷身体的水柱,伸手抓起巨大的浴巾,慌张地遮盖、包裹住头颅和身体,深切地喘息着。

第442章:牵肠挂肚

午后,萧家,阮秋与洛丘辰正陪着陈嫣吃饭。显然,桌面上的粗茶淡饭提不起女婿的兴趣,陈嫣看在眼里,没有做声。

“吃这么少?”阮秋的眼神倒是很犀利,“比我吃得还少。”

“哦,可能是睡得太饱,所以现在仍不是很饿。”丘辰躲避着太太的目光,毫无底气地回复道。

“那么,去客厅里说说话吧。”陈嫣起身,走出餐厅,阮秋紧跟上去,自然而然地扶着母亲的臂弯,却冷不防地一惊,手抖了一下。

“是不是觉得娘的手臂细得可怜?”陈嫣抚摸着女儿的手,“所以不要成天节食,若真成了皮包骨头,女婿和外孙都会怕了你的。”

“怎么会呢?娘。”丘辰在后面嘟囔道,“不过您劝得也对,如今这世上,能劝得了她的……也只有您了。”

的确如此。阮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感受着那副日渐消瘦的柔弱身子,内心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时光走得太快,能守着母亲的时光究竟还有多少呢?她的神情变得愈发严肃,以至于看到其这副样子的丘辰抿紧嘴唇,再不敢吭声了。

三个人来到客厅之中,沉默了至少一分钟,然后陈嫣重起了话头,“最近山儿太忙了,甚至昨晚都没有回家,云音也是心疼他,带着汤水点心去慰问了。”

“我知道……嫂子也因此不放心您,特地嘱咐我过来陪陪您。”

“她呀,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陈嫣柔声细气地念叨着儿媳,面上洋溢着温存雅致的笑容。也因这含蕴亲情的笑容,阮秋的哀愁得以释放。

“桥儿……也在午睡吗?”忽然之间,丘辰找了个新话题。实际上,自第一次抱过桥儿起,他便常常对她牵肠挂肚。

“亲家想桥儿了,所以接去疼爱几日。”陈嫣和蔼一笑,“原来你也这么挂念桥儿啊,不如跟秋儿再要个女儿吧。”

丘辰会心一笑,“我是很喜欢桥儿的,所以会把她当做女儿疼爱。但生小孩不仅辛苦,且对秋儿来说,还有些凶险,所以,我们不打算再要了。”他向来如此,毫不掩饰对太太的爱。

“哦,”陈嫣心头一暖,“那也好。”对于这样的女婿,即使有些懒散、庸碌,以及别的瑕疵,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一阵寂静过后,秋儿的手机响了。“不在家?”胥驰张口便问。

“在娘家。”她轻声回复。

“给你送药来了,回家记得按医嘱吃。”

“多谢。”

“不用。我也不是为了你。”

“那么替我谢谢该谢的人。”

“也不用。只要劝劝萧山别不识好歹就好。”

“再聊吧。”阮秋收线。

此时,胥驰坐在车里,车子停在路边。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再打回去破口大骂的冲动——虽然对阮秋,他并没有什么开骂的底气。又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抬眼看向后视镜中自己那张荷尔蒙过剩的风骚的脸,冷笑一声。不知道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但这冷笑还是揪疼了他的心,他觉得晕眩,疲惫。

“风云,我现在不太舒服……不宜开车……想使唤一下你的毅星。”魔王举着电话,用极为认真的口吻撒娇——至少,在风云听来,那就是撒娇,且包含着打算借机对毅星使坏的莫名的小情绪。

“好吧,把位置发过来。”但风云还是答应了,也许兄弟真的身体不适,他决定重视起来。

“他说‘不宜开车’,我就不能坐视不管……如果他找你麻烦,只要不是太过分,忍一忍,可以吗?”毅星出发之前,他轻声嘱咐道。

“好的。老板。”毅星转身走出董事长办公室。为了您,什么都可以。只是,他无法说出口。

一路上,凉爽的空气不断涌进半开的车窗,吹拂着毅星那新理的偏分发型。说实话,那种发型是很考验脸型以及颜值的,但清秀如他,却驾驭得妥妥当当。

“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钟。”胥驰站在路旁,带着随意纹理的深灰色紧身衬衫十分抢眼。“我的心肝儿呀。”他舒展双臂,朝向迎面走来的毅星摆出一副要拥抱美人的架势。

“回家吧。我的死鬼。”白皙的帅哥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一句,随即钻进魔王车子的驾驶位。

“兜个风再回去吧。”胥驰很快就位,并麻利地交出车钥匙。

“抱歉,老板给我的外出时间不多。”毅星发动了车子,“但显然,你的一句‘不宜开车’还是令他担心了,他还念叨了一句——你该吃点儿甜点。”

“你真无趣,且还多嘴。”胥驰嘟囔道。

“我这个职位,不需要有趣,且不可遗漏该传达的字句……所以我会将你的评价理解为一种夸奖。另外,还得额外说一句——对老板而言,你是很有负担的兄弟。”后视镜中,他一脸严肃,眼中的瞳仁犹如远山淡影,迷人得不可言说。

至此,车子里安静下来,两个人竟然相安无事地抵达了目的地。

“谢了。”胥驰下了车,收回车钥匙,扬长而去。毅星也下了车,往胥氏庄园的正门口走去。

“喂。”背后传来魔王的声音,“你也该谢谢我,终究没有在驾驶位的车垫子下面放图钉或者别的什么。”

“好,我替我的屁股谢谢你。”毅星没有回头,前行的步伐也没受到一丝影响。

“不客气,希望你的屁股乖一点儿。”魔王不甘示弱,“还有一点得向你说明一下——我是很忙的,有很多正事儿要干——所以,别以为你值得我使坏、折磨。”

毅星没有回复什么便消失在视野里,这使得魔王很不爽,觉得人家是无谓纠缠,而自己却是无理取闹。他垂头丧气地走着,看着复古色调的皮鞋交替着前行,穿过依然鲜绿茂盛的草地,踩在门厅前的理石台阶上。

“你该吃点儿甜点。”他抬起头,回想刚刚毅星那番话。“我这个职位,不需要有趣,且不可遗漏该传达的字句……”他转身重新奔去自己的座驾,打开驾驶位,查看储物格,与一包手工制作的软曲奇安静地对望了几秒。

“加了开心果的曲奇味道不错……”这代表他又一次成功地破解了寻宝游戏。

“那是云音做的曲奇,今天上午送来的,”电话里传来亲切悦耳的声音,“说是去给在勇团过夜的丈夫送些吃的,顺路也来看看我。”

“哦……”胥驰开始仔细端详手中那块被咬了个小月牙的松软曲奇,“说真的,‘肉包子’的手艺相当赞啊。”

“她消瘦了不少,想必最近和萧山都很辛苦。”

“她没有跟你抱怨什么吧?”

“她不是那样肤浅的女子。”

“嗯。她其实挺明事理的。”

“所以我相信萧山的未来会走得很好,毕竟,他身边有三位明事理的女子——他的母亲,他的太太,他的妹妹——所以他是幸运的,幸福的。”

第443章:欲望视线

圣诞节一点点地过去了,但对某些人来说却是一眨眼就过去的……每个人的感受不同。正午,卓莹陷进经理办公室的一把舒适的躺椅里,享受午休时光。我逐渐相信,以一个幸运的决定,可以进入一个精彩而美妙的圈子。她望着棚顶那个非常有气质的吊灯,露出花朵般的微笑。我愿意尽全力去变得物有所值,以守住这份工作。

然而,转瞬间,她又闭上眼,轻轻地叹气。戚风云,他使我的生命完整起来,在可预见的将来,我多么期待一直追随他……但对于我这样隐晦而强烈的愿望,他却永远也感觉不到吧。想到此处,修长的身子莫名抽搐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

“经理,”三下礼貌的敲门声提前结束了她的午休时光,一位男侍者用耐听的嗓音说,“又有客人对新近挂上去的那幅画感兴趣了,说是很想买下来,我也特别明确地跟对方说是非卖品,他却仍然坚持要见经理……”

“好吧。”她起身,在自己掏钱购买的落地镜前整理自己。她喜欢照镜子,并不是为了欣赏自己的美,虽然她确实非常美丽,但她照镜子的目的只是为了——审视自己——至少她这么认为。

“客人现在在哪里?阿典。”她开了门,问留着漂亮小胡子的侍者。

“就在‘亚历山大港’附近。”阿典回复得很俏皮。随即,跟随卓莹去往大厅的短暂时间里,他又提醒道,“他,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客人,而是这家店的前任老板。”

“哦?”她愣了一下,遂看到萧然坐在距离那幅‘亚历山大港’最近的座位里,朝她友好地笑了一下,“新工作还顺利吗?小莹。”

“如果您确定自己只是普通客人,因欣赏这幅画而想买下它,基本上,我的工作就还是顺利的。”柳叶眉轻轻扬了扬,算是一种聪明的试探。但说实话,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其实是无法放松、自然地展现幽默气质的。

“这幅画,灯塔烛光照耀下的亚历山大港,有着庇佑平凡生命的温暖光色,意境非凡,我喜欢它。”

斑斓的阳光落在她美好的脸庞上,她抚弄了一下用一方帕子系拢在脑后的长度及腰的马尾直辫,抿了抿性感的嘴唇,“那么,我需要请示一下老板。”

“可以,虽然他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他叹了口气,放松着声线,以一种隐秘的情怀继续道,“但也难说……这么棒的咖啡馆我都肯割爱给他,相信,他也不会太过小气吧。”

卓莹没有回嘴,而是干脆地拨通了戚风云的电话,简练地叙述来龙去脉。

“然哥,老板让您来接电话。”她把银灰色的手机恭敬地递给萧然,然后瞥见一张被伤痛摧残、被后天打造过的瘦削、精致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悲情的笑意。

“抱歉,你无法得到它。”耳畔传来风云温柔绵软的声音。

“料到了。无论是‘她’还是‘它’,甚至是‘他们’和‘它们’……一旦落入你的欲望视线,便一定会归属于你。画也好,人心也好,咖啡店也好……哪一样不是这样?!”

“多谢你高看我,甚至把我想得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这句话多少有些讥讽的意味,然而萧然却不知不觉就听进了心里,一时间好不难过。

“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重返罗利吗?你一定知道不是因为萧山——虽然他很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霍深让还要优秀,值得我跟随。”

“所以,你也是依靠着阮仁峰的‘神仙指’才重新降落于这方天地里,准备顺势、随时利用萧山来牵扯我,戳疼我?!”风云的声线越来越低沉,坚硬。

“抱歉,我不明白你在暗指什么。我只想弄明白陈游哉画家那一幅‘深谷南阳’的寓意。对我而言,这很重要,所以我才想买下那位画家赠给你的另一幅佳作,拿回去仔细琢磨一番。”

“可惜,它是用来供人欣赏的,并不具备别的功能。就这样吧。”电话毫不客气地断了线。

“你的老板可真没风度。”萧然耸耸肩,将手机归还给卓莹。美人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过新任大厨主打的招牌套餐给了我惊喜,和这幅画作一样的惊喜。请转告你的老板,他很有根基、本事,但在经营一间咖啡馆上,实在不必这么用心,用力,不计成本……还有,我并不遗憾自己当初的离场,以及今时今日的别样回归。”说罢,他将钱按在桌面上,匆匆离去,背影里拢着一团难以揭晓的悲伤。

时光如河,无法停留、回避或者回头……但为何我仍然无法释然?!萧然站在午后明媚的晴空下,回望这栋古朴雅致的咖啡馆,内心一阵难过,一片狼藉。

此时,隔着窗子,借着一个不露痕迹的角度,卓莹正在端详转门之外那位如石雕般站立着的不速之客。一道光从美人眼中闪过。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英俊的,睿智的,危险的,孤独的,自我沉溺的,沧桑而执着的,冷酷而坚强的,充满恨意与阴谋的。也许,他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注定的悲情气质,预示着难以释怀的可怕过去,以及永难愈合的惨烈伤口。这样的他,却看似铁了心要与老板为敌,她觉得不可思议,也免不了忧心忡忡。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现在,自给不速之客上了一份招牌套餐之后,已经过去三小时了。阿典坐在庭院里一棵长势强劲的大树下,压低嗓音向这间咖啡馆曾经的经理罗轩白通风报信。然后,在手机沉默的一分钟内,他点燃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吞云吐雾。

“我知道了。”轩白克制着情感,以略带劝慰的口吻说,“近段时间,你也要打起精神来。”说罢收线了。看来来者不善。他紧锁眉头。他是了解萧然的实力的。手机躺在能照出人影的桌面上,不声不响地盯着他。是的。无论如何,为了风云哥,我得有所行动。他点了点头。

第444章:人眼读鸟

凌晨,萧然从噩梦中惊醒,四下漆黑一片,空气冷酷而咸涩。他艰难爬起,晃荡着身子走去廊上,脚下分明是厚实坚硬的木质地板,却似浮浮沉沉的浪花,让他的每一步都不得安稳,微微颤抖。转眼之间,他来到小露台上,才意识到赤着的脚板下铺满夜的寒意。惨白的月光照着他周身的悲愤,使他窒息,毫无抵抗之力。

“哥,还好吗?”忽然之间,耳畔传来文烨的问候,中性之中透射着温暖,他随即开始回味昨日的那通简短的电话。

“还好。你呢?”

“我,不怎么好。又被逼相亲,和一位并不来电的时髦女郎去吃饭,看不知所云的无趣电影,还得忍受她在听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时犯困……但其实这也不算最糟糕的。我现在,忽然没什么灵感了,你懂吗?眼前清澈见底,没有幻相,世界失去了某种特别的、神秘的色彩,总是拍不出令人心动的作品,这就是江郎才尽吧。”

“什么灵感不灵感的,不过是托辞罢了。摄影需要什么?敏锐的眼睛和努力的决心。就这么简单。”

“可这并不简单。你不懂。”

“那你还朝我诉苦?”

“我只有你这个大哥啊,所以没有其他倾诉对象了。”

此时,梦魇对身心的摧残渐渐平复,呼吸顺畅起来,心也安定了许多。至少,在这沉闷无趣的人世间,还有个经常跟我诉苦的麻烦弟弟。是的,还好,兄弟情分是不灭的——显然,这是一种莫大的触动与慰藉。他抬起头,朝向深邃冰冷的夜,露出浸着泪光的微笑。

“我知道,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挺无礼的。但你尚还没有入眠,不是吗?”

“原来你在监视我。对于一个即将升任父亲的男人,这可并稳重。”他依然笔挺地站在露台上,举着手机,观察着一辆停在荒僻路边、没有路灯关照的黑色吉普车。夜晚的清风扑在脸上,带着一种包罗万象的湿气。车窗缓缓降下,罗轩白像个前来叙旧的老友那样,探出身子,朝目光凶狠的友人亲切自然地招手——只是,在萧然看来,那却像伏地的野草在夜风里肆意招摇。

“巧合而已。我太太忽然很想吃念云郎咖啡馆的蛋包饭,我便开车去买,恰巧路过你租住的别墅。”

“那就赶紧回去吧!蛋包饭若是凉了,必定难吃死了。”这回复冷静而明确,带有警告意味。

“谢谢你的忠告,作为回报,我也想提醒你,比起罗利,尔湾应该更适合你……所以赶紧回去吧。”轩白收线,发动车子离去。

不过是偶然爬上桌面的蝼蚁而已,竟然也敢来威胁我?!真是可笑。萧然暗想。

希望你不要轻敌才好。回家的路上,轩白冷静而高速地驾驭着吉普车,在夜色里静静地想。路旁的野草密密麻麻,曲曲折折,编织成鲜绿连绵的纽带,肆意延伸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这就是原本的我吧。他尽力专心看路,眼角的余光却不断地摩挲着它们。半开的车窗外,也不断急切地涌入鲜亮而安详的青草气息,像是在向他传达某种只可意会的神秘讯息。

“老公,念云郎的蛋包饭越来越好吃了。”卧房之内,吴翠翠美美地吃着老公夜半买回来的蛋包饭,陶醉而顽皮地继续说,“不过呢,我可不是馋嘴猫,一定是咱们的宝宝喜欢吃这个,所以我也没办法,只好辛苦你了。”

“哦。”轩白点了点头,抚摸着爱妻的秀发,“没什么,不需要理由,我的余生任由你们差遣。”

她放下所剩无几的蛋包饭,眨动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朝丈夫微笑,并送上甜吻。轩白也就顺势拥抱她,亲吻她,为她和即将出生的宝宝哼唱一首旋律优美的催眠曲。他沉浸在此刻的幸福之中,却又下定决心——余生,一定要向那位助他打开幸福之门的风云人物报恩。他会等待那一刻,那个机缘,在保证生存的前提下,以智慧与赤诚之心指引,奋力得偿所愿。

早晨六点,戚爷醒来,洗漱完毕,开始观察小儿子在庄园里散步的身姿,眼中有一种无以复加的爱的神采。锦然则照例依偎在丈夫身侧,一同看向窗外的风云。

忽然,空中有清脆的鸟鸣掠过,接着,两只似乎来自远方的鸟儿飞进风云的视野,落在一条遒劲的树枝上歇息,左顾右盼,快活而机警。风云停下脚步,静静地观察着它们。

“你说,风云盯着那一双鸟儿做什么呢?”戚爷忽而起了兴致,便朝身侧的娇妻呢喃发问。

您都猜不明白,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她心里虽这么想,然而却约束了一张巧嘴,笑而不答。自她嫁进戚家以来,大部分时间里,她向来如此。

“猜猜看嘛。”戚爷反而越发期待她的回答。

“那么您先猜嘛。”她说话的语调总是温润悦耳,看丈夫的眼神却是复杂的——敬畏之中夹杂着爱恋与依恋,或许,还有别的。

“我猜,他在想,若他只是只流浪的鸟儿,会否比为人一世更加精彩。”他望向娇妻,“你说呢?”

她缓缓地摇头,“若只是只鸟儿,如何能拥有您这样气派的爹,无私地给予其大展宏图的平台?为鸟一世,短暂而飘零,仅靠那么一点点飞翔的自由,决然谈不上精彩的。”

戚爷笑了,拥娇妻入怀,“锦然啊,锦然……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子,不枉我用尽柔情,惜你怜你。”

只可惜,我要的并非风轻云淡的惜与怜,而是浓墨重彩的爱啊。您从不曾给我,我也似乎在漫长的时光里消磨了欲望。锦然也只能把伤感与遗憾连同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人,默默埋进他的胸膛里。

“风云,爹有个问题,好奇而已,你可以不答,但若回答,便要从心出发,实话实说。”风云上班之前,戚爷特地将他叫到书房里,问出了那个问题。

“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观察而已。那两只鸟儿,身胚大小一致,头型大而扁,嘴巴粗长,嘴与腿的皮色如玉白,羽毛色彩艳丽……虽不知品名,料想皆是雄鸟吧。我便开始猜测,它们是父子,兄弟,还是朋友,或者毫无瓜葛……结果,人眼读鸟,终究难有答案啊。”

第445章:阴暗想法

“好像总有很多人为你着想,替你出头。你真幸福。”上班的路上,萧然来电,开门见山地向风云讲述发生在凌晨的故事,语气里可以感知到一张冷酷而严肃的脸,在控诉一起险酿伤亡的事故。

“我想,应该只是些误会吧。”风云以柔和而认真的口吻回复,“你,我,他,彼此间都有误会,又不好疏通,遂演变成这样。”其实这种说法并没什么说服力,但可以让听者接受。

“所以以后都敬而远之吧。”萧然集中精力压制着情绪,发出警告。

“再聊吧。”风云收线。显然,夹杂着沉闷怨恨的对话扰乱了双方的心情。何况,在这场交锋里,横着难以跨越的故人陈南。是的。陈南。对他们来说,她绝非一条枯竭的值得怀念的生命那般简单。无论过去多久,她依然鲜活地释放着狡猾的魅力,就在那里——心灵深处。

“你并不欠我什么。”上午,风云立在办公室的窗前致电轩白,“所以不要总是做些让我很有负担的蠢事。”

“您这样的开场白像是赐予我永难释怀的酷刑。”不能再退避了。轩白对自己说,虽然您在我心里依然、永远是神明般的存在。

“你使我很累。”风云加重语气道,“你对我的劳心费神,在我看来,近乎一种狭隘、固执的纠缠。”这话非常刻薄,简直可以超越自己的岳母,然而他也并不后悔如此刻薄。

线上的轩白静默着,质疑着,自我排解着沉重的心情。最终,他让了步,“那么,风云哥,我收线了。”电话被切断了。这是他首度在他的神明没有回复“好的,再聊”之前,便挂断电话。凡事总有第一次。

风云释然。这一剂猛药,但愿奏效。

然而并不奏效。猛药不可能让轩白放下他自认为必须还报的恩情,但的确让他改变了策略。接近中午,他找了个不错的借口,自岳父交给其打理的大有画廊里走出来,特意买了两大束粉色康乃馨,独自去墓园祭拜仙逝的双亲。

我不想给自己的生命留下太多遗憾与负债。他看着墓碑上父母双亲的名字,暗自许诺。他始终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变换过站立的姿态。他太过投入了,许是祭奠,许是思考,许是回忆,许是黯然神伤……总之,这份复杂的投入,衍生出逃脱不掉的使命感,让他停不下来,因而深感疲惫。

归程,阳光灿烂,视野里渐渐清晰着熟悉的风景——广场,教堂,咖啡馆,超市,电影院……还有穿插其间、判别不出表情和心情的陌生人群。

手机唱响一首老歌,他一激灵,一下子回到现实。

“不在画廊?”吴信步的声音有些失望,“那个,我家珍珠想买一幅画,以装点书房。可你却不在。”

你家珍珠?!轩白润了润喉咙,“看来好事将近啊。”

信步捕捉到了一丝不良情绪,略一思考,有点儿僵硬、干涩地答复道,“珍珠虽然和周董事沾亲带故的,但我也不觉得自己背叛了风云哥……这是两码事儿。妹夫你呢,也别太敏感。”

“你爱谁,外人管不着,但既然荀珍珠有这么一重身份,劝你在谈情说爱时,少谈工作,少提风云哥。”面对亲戚兼旧同事,轩白没有选择足够客气的口吻。

“喂!”信步明显地生气了,“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随即挂了电话。

起风了,车子仍在前行。季节的凉意涌进半开的车窗,轩白叹了口气。

“怎么了?一脸怒气。”下午,回到助理办公室里生闷气的信步望着朝自己微笑的毅星,眨了眨眼睛,蹩脚地笑了笑,“哦,没怎么。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命吗?”

“老板让我过来一下。”毅星没有追问信步的烦恼,而是径直走过去,敲响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门内,风云应声。毅星遂推门而入,回手将门关严。

“坐吧。”风云示意毅星坐到墙边的一排欧式皮沙发里,自己也从写字台前站了起来,舒展身体,慢慢走向毅星,与其并排坐下。

“有件事想让你去办,当然,你有权拒绝。”乌黑明亮的眼睛含着温润迷人的笑意,却仿佛要把毅星刺穿了似得。他难以招架,紧张地抿了下嘴唇,小声说,“请您说说看吧。”

风云却并没有立即说出那个任务,毅星也没有好奇心去刨根问底。他将双手坦然平放在膝上,静等风云发话。

“我想让你额外花一些时间,白天或者晚上,隐秘地观察萧然的日常生活,尽力不被发现。”风云面色平静,没有漫谈闲扯的铺垫,直接将自己的想法亮在明处,“我也不打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这种窥探他人隐私的阴暗想法。直说吧,既然他对我不怀好意,我就得有所防备,仅此而已。你若不喜欢,可以不做,没关系的。但你若决定做,无论出于什么,都不要再拿道德底线的镜子时时照着自己……明白吗?”

毅星没说话,只是垂下眼,去看放在膝上的白皙的手。

两个人固守着各自的沉默,僵持了两分钟。

“明白了,我愿意做。”毅星抬起头,与风云对视,给出明确的答案,白皙俊秀的脸庞上浮现出坚定沉稳的神色,“在您叫停之前,我会尽力不暴露自己,但这确实需要运气,因那个人,也并非等闲之辈。”

“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更想长久地陪伴您,保护您……所以,我也不可轻易倒下,进而被取代,被遗忘。毅星慢慢起身,走出办公室,回手关严房门。

“谈什么了?”信步好奇地凑上来问。

“你没有偷听到吗?”毅星盯住他的眼睛反问道。

信步登时不高兴起来,“我可没有偷听的习惯!在这个职位上,风云哥也不可能挑选品行不端的人!算了,不想跟你废话,再见!”至此,两个人倒也没有再斗嘴,纠缠,只是不欢而散,各忙各去。

第446章:不良颗粒

毅星走后,风云在窗畔站了好一会儿。时光流转,眼看又要过春节了……他暗自感叹。阳光照耀着他那素淡而气派的脸庞,却也迫使他的眼神黯淡下去。所以毅星,你必须小心为上。他想。空气中漂浮着说不出的紧张气息,他沉溺其中,反思自己的决定是否狭隘而愚蠢,他的思维里从未注入如此多的不良颗粒。

尔湾,傍晚,刚刚结束繁忙工作的文郎得以舒展身体,在办公室里凝望灰蒙蒙的天空。“晚上想吃什么?”他致电太太,用低沉而温柔的嗓音——那种温柔里还浸着天然的渴望与喜爱——显而易见,琴瑟和鸣的婚后生活正在融化留存在记忆里的痛苦坚冰。

收线之后,他穿好外套,打开与助理办公室相连的那道淡蓝色的门,“明天见,我的小虞。”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快乐,孩子般的快乐,在虞修面前,他已经可以卸下大部分伪装了。

“明天见,文哥。”虞修也已穿戴整齐,一幅即将出门约会的兴奋样儿。

“呃……”文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的助理,眨动一双深邃的眼睛,“谈恋爱了?”

虞修耸耸肩,撇了撇嘴巴,大意是这可不好说。

罗铮文挥挥手,转身离开。事实上,对戚风云以外的任何人,他都没有过多的、实质性的好奇心。这也就能顺利地解释在等电梯时,他面对不期而遇的霍深让,可以面无表情,不说一字,甚至不多看一眼。而霍深让则把这理解为其对罗氏家族成员的统一仇视、厌恶。

门开了,两个人同时走进去,在电梯里固守一边,笔直地站立,像两个同时在走廊上罚站的士兵那样没有任何交流。时间自然过得很慢,只有思绪是自由的,穿梭在各自的回忆里。门开了,两个人又是几乎同时出了电梯,各自奔去自己的座驾,开车走人。虽然这种状况势必令彼此都很不爽,但至少算作是相安无事吧。

就这样,他们各自到达目的地,做他们想做的事,回归令他们舒适的生活,以修补久远从前烙在内心的伤痛、遗憾和势不可挡的孤独。

“我,从前,十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同异性发生亲密的接触……那个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馨儿,我说这些话,你会不高兴吗?”晚餐时分,也许是因为这间法式餐厅里并没有几桌客人,所以罗铮文忽然对太太说起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来。

“不,你说吧。想说什么都可以。”文馨看上去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泰然自若。这种时刻多么珍贵啊,深爱的男人正在向自己袒露内心,只要自己的言语、动作、眼神,甚至是呼吸有一丝犹豫,惊讶,不自然,那种深刻的袒露就会猛烈地关闭,掩盖。她不想这样,她想靠近他,尽可能地探寻他,探宝一般挖掘所有,自自然然地直插腹地,爱到最深处。

“于是,从那时开始,我质疑自己,并觉得自己……毫无生趣。未来,也不可能爱上哪个女人,与她结婚,相伴一生……因为我,即使被拉扯住肉体,也不能被拉扯住心……你懂吗?当时,就是这样,在美好、激烈的交互里,没有情感涌动,只是行尸走肉。至此,准确地说是这想法被一再确认后,我再也没有跟任何女人交互过……直到,遇到你,娶了你。”

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亲吻着两个人的耳朵,他们四目相对,说不出任何话来。

归程,车子里开始播放着肖邦的遗作——c小调幻想即兴曲。“我更喜欢这支曲子。”文郎终于开了口。

“因为是遗作吗?”文馨轻声搭话。

“不。”文郎想了一下,“不全是。”

车子里又安静下来。

“其实,”文馨决定换个话题,“文家同罗家是世交,我大伯同罗叔又是知己……”

知己?!文郎的玉面上虽依然无风无浪,心里却在嗤笑太太的用词。

“所以,”文馨继续深入道明意图,“这周末,芳菲邀我们去她家做客,我就答应了。”

我们?!去她家做客?!文郎皱了皱眉头。

这一回,文馨自然读懂了丈夫的表情,遂带着内疚的口吻喃喃,“如果你不想见到霍深让……”

何止是霍深让?!那个家里,没有我想见的人!“既然你都答应了,”但他还是决定不让太太太过尴尬,“那就去吧。只是,希望不要有下次了……可以吗?”

“嗯。”她有些泄气地点点头,看来丈夫与罗氏积怨太深,永难化解了。

“当然,你是自由的,可以跟任何人交朋友。只是,请允许我不参与。”文郎亮明观点。

她只得又“嗯”了一声。肖邦的遗作已经播放完毕,此时是勃拉姆斯的长号独奏回旋曲。这曲子不适合夜晚来听吧——她暗自伤感——我要因此而失眠了。

“芳菲,我不是反对你邀朋友来家中做客,只是,罗铮文实在不适于做客人。”晚餐桌面上,陆明春博士一脸严肃,“所以呢,我周末要去看看小柔,然后去医院转转,或许再去买些书,逛逛街,欣赏一出歌剧……总之客人离开了我再回来。”

“那么,我去医院探望病人吧。毕竟,那个人,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陆明丽眼中泛着泪光,又怕眼泪落下来惹姐姐恼怒,只得起身离席。

“对不起。娘。”芳菲非常难过。

“也不必道歉。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才不必掩饰自己的想法和底线。何况,若真的需要道歉,我和深让也需要向你道歉,是不是?然后你又要忍住内心的委屈与难过,说‘没关系’。我们都不要陷进这种模式里,拖泥带水,浪费光阴。人总要向前走的。”

“我知道了。”芳菲点了点头。

“开心点儿,深让会陪你待客的。以后无论什么事,他都会陪你。这才是你最想要的,不是吗?”

“是的。”芳菲释然一笑,“我懂了,娘。”

第447章:不合时宜

“风云哥……我要在周末请客,招待——可以说是我二叔吧?”次日中午,戚风云接到罗芳菲的电话,轻声笑道,“最好不要用那个称谓,既然你称呼我一声‘哥’,就不要称呼我的知己‘二叔’。”

芳菲也不由笑起来,“好吧。我是请馨儿和她的老公到家中聚聚……只是,铮文先生……是位见多识广的贵客,怕怠慢了,遂想跟你取取经。”

“明天,我会陪岳父去尔湾探望二叔,周末应该也在,所以没事的,你诚心待客就好。”

“你能来当然好啊,只是,这么看来,枭勇叔叔……恐怕是……”芳菲吞吞吐吐,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恐怕是不成了……”风云轻声叹气,“他人生最后一程,岳父和我,想来照应着,陪伴着。”

“于情于理,不是应该丘辰哥多出力的吗?”

“他有他要做的事。”

其实是怕见到悠美,难免尴尬吧。芳菲思忖着说,“那么,不说他了。说回我吧。其实,我选在此时招待客人,是不是……不合时宜啊?”

“有一点儿……但也还好。况且已经决定了,就只管做好,不必多想。”

“好吧,我知道了。”她稍稍释然,“那么,哥,等你来了,还是住我娘家吧。爹娘都很挂念你的。”

“我得住在洛宅,毕竟岳父年纪大了,又要面临这样的事,我要好好照顾他。”

其实他对你也不好,不,不够准确,可以说整个洛氏对你都不怎么好……所以何必呢?!她暗想着,却没敢说出口,因为笃定风云哥是不爱听的。“好吧。记得周末来我这里,相信铮文先生会有好气色的。”收线之后,她莫名地难过起来,凝固的记忆一点点地融化开了,甜蜜和痛苦混杂在一起,不是个滋味。

“总体看来,周末的聚会既不合时宜,又略显尴尬。足见,我这弟妹还是笨、蠢。”傍晚,深川早早回到家中,在晚饭之前,同父亲散步、聊天。

“你说这话,仿佛是在抬举自己太太不笨,不蠢……真是好笑。”

“您看您,啧啧,即使不喜欢我的悠琴,也不必格外偏袒那个芳菲的。”

“你的嘴,向来沾边儿就放赖。”

“那么我不说话了,专心散步。”

父子俩默默走了一段路,霍爷再度开口,“洛枭雄匆匆而来,足见洛氏又要陨落一位爷了……”

“大致……就在这几日了吧。大多数时间都是昏迷的,只是偶尔睁睁眼,动动嘴唇,也说不得什么话……”

“你知道的倒还挺清楚的。”霍爷偏着头,轻轻瞟了儿子一眼。

“您也不是不知道我有个什么样儿的丈母娘……她若关注上谁了,不得了的。”

“瞧瞧,你自己都瞧不上太太的娘家人,还让我们怎么给尊重、喜爱?!”

“错了错了。”深川象征性地打了下性感而富有肉感的嘴巴。

“总而言之,还是猝然死了女儿带来的巨大打击,把枭勇击溃了。即使再度寻到了另一个儿子,也弥补不了丧女的伤痛啊。”霍爷又免不了唏嘘伤感,“为人父母,多么不容易。我呢,也是一天天的为你们几个提心吊胆的。若有一天真的倒下了,没了……怎么说呢,也算是另外一种解脱吧。”

“您看看您,真是的。”深川顷刻在眉头蹙起一个“川”字,嗔怪道,“我的嘴巴恐怕也是遗传了您的呢!”

霍爷朝儿子扬了扬手,“得了,都别说了。吃饭去,饿了。”声音铿锵有力,坚定浑厚,深川只得点了点头,然后霍爷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父子俩迈动相似的修长的腿,步伐极为一致地向别墅折返。

“总而言之,我很担心,却也不能阻止什么,或是做些什么……这样的事面前,我,只能无用地担心、难过、祈祷……好在,有风云陪着您。”罗利,夜色之中,洛芊芊陪同父亲散步,道出心底的真情实感。然后,她暗暗地想,您知道吗?我很心疼您、担心您,因为这一场即将与兄弟生离死别的沉重旅程是您必须要承担与经历的。可另一方面,有的时候,不,很多时候,我不明白您。就比如若是不欣赏、信赖风云,又为何总在那些最关键的时刻狠狠地依靠他?!您真是自私又偏心。清朗的月光下,父女俩静静地走着,心底里涌动着沉沉地哀伤。

“父女就是父女,有血脉连着,再怎么闹别扭都能化干戈为玉帛。”窗畔,向薄筝收回目光,看着身侧着一件薰衣草色调连衣裙的儿媳,带着几分深意问,“你说呢?”阮秋与婆婆眸光相对,浅浅一笑,认真回复道,“正是如此。”

“连衣裙中间的这排白色纽扣……有点儿装嫩的嫌疑啊。”婆婆剑锋一转,毫无征兆地对儿媳挑剔起来,“虽然穿起来很好看,却是那么的不合时宜。”阮秋心里明白,这一回,婆婆是在转嫁心里的不痛快,而并非要以女王意志去改造她,也因而,她只以沉默作为回应。

“好吧,你又是拿沉默来对付我……真是无趣……所以,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了,去歇着吧。”薄筝将目光转回窗外,继续追逐在庄园里亲昵散步的一对父女。

“那么,晚安。”阮秋转身离去,美好的身姿缓缓消失在洒满月光的落地窗上。她总是如此,那么美,那么冷,那么危险,那么遥远。薄筝轻轻地叹气。

“娘找你,说了些什么?”一入卧房,丘辰便迎上来拥抱她,关切地问她。

“没什么。难得芊芊带着孩子回来小住,她很高兴。只是,二叔病得很重,爹和风云明日要去尔湾,她又免不了心事重重,所以,才找我过去陪着聊了几句。”

“哦。”丘辰半信半疑,却也不好深问,只得说,“我此时也心事重重,你也替我排解排解吧。”

“你是想说——去尔湾,爹偏偏让女婿陪同,把我独自撂在洛氏,被那些厉害的董事们煎烤,还要被外人猜测我是为了避免见到前妻而躲在家里,不肯送二叔最后一程……”

“唉——”他长叹一声,不由自主地将太太抱得更加紧迫了,“我并不是个孬种,或者冷血的混蛋,只是能力有限,又确实没有主见。”

“慢慢来吧。只要不放弃努力就好。”

“只是,我再努力,也成为不了戚风云啊。”

“为什么要成为他呢?若全世界都是他那样的人……”她欲言又止,不敢想象。

第448章:善解人意

尔湾,傍晚,天空依然蓝得炫目,风尘仆仆而来的洛枭雄独自坐在奄奄一息的亲弟弟面前,轻轻地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至于答案,他早已心中有数。洛枭勇艰难地睁开眼睛,盯住哥哥那双同自己惊人相似的冷酷眼睛,抖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阿丰……不必姓‘洛’了……但我名下的一切……需全数给他。”洛爷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或者为难。勇爷翻了翻眼睛,再度昏迷。

一小时后,洛爷同女婿离开医院,前往洛宅。一路无话,空气中浸满了难过的气息,那种难过是矛盾的、复杂的、天然的、不可回避的,像是严冬寒意般透过心灵,传遍头脑及整个身体。

一入家门,洛爷便去卧房躺下了,风云则叮嘱家佣们各司其职,做好分内之事。稍后,他向远在罗利的家人们报了平安,并简洁而谨慎地说明了尔湾此时的诸多情况。

待一切处理完毕,夜色已愈发浓重,洛爷也醒来了,翁婿俩便简简单单地吃了晚饭,并在庭院里默不作声地散散步。经过漫长岁月的摩挲与照耀,关于风云的细致体贴、善解人意,洛爷已是深有体会,但这一回,却又是格外不同的感受。只是,似有一条不可逾越的大界限横亘在两个人中间,使得洛爷对女婿的戒备与厌恶总是无法消融、甚至缩减分毫——这种矛盾的心情幻化成妖,变本加厉地折磨、啃噬着他的灵魂。

其实,大伯来与不来,看与不看,根本没有多少意义……几近凌晨,罗丰依然无法入睡,只得望着卧房的天花板,在心中翻滚无谓的感慨。枕边人仍在熟睡,并未感知到他的难过。这样也好。他反而释然,轻松了不少,至始至终,他都不想连累到他的太太。

不知不觉,天花板似拉开了巨大的帷幕——秋日,树林,一条窄小细长的路铺展在眼前。路的尽头,义父洛枭顺笔直地站着,穿着气派考究的灰色外套,立着没有一丝褶皱的衣领,不断抚弄着被秋风吹乱的茂盛头发,目光坚毅,直抵远方,像是在等待某个重要人物。

“义父……”罗丰喃喃,但声音那么渺小,瞬间就被风声淹没了。“您在等谁?阮芽阿姨吗?”他继续发问,并向义父拼命奔跑。这一回,顺爷似乎听到了,便将目光转向心爱的义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梦醒了。天花板仍是那块无趣、冰冷的天花板而已。罗丰又转过脸,望着枕边人,悠美睡得依然甜美,无忧。多么好。我也想成为你。他朝她伤感一笑,胭脂痣浮动震颤,转而,一滴泪滑落枕边,无声无息。

“人生多变,只有尽头大致相同。”清晨,恰逢周末,去往医院途中,洛爷对女婿说出这句话。风云回味了一下,点了点头。

“听说深让夫妇还邀你去家中做客?”过了一会儿,洛爷又想起了这件事,觉得不怎么痛快。

“就在今晚,铮文夫妇也在。”风云轻声回复,“我会在八点前回家。”

洛爷点了点头,“胥江铎也不知怎地发了善心,邀我今晚去他那里坐坐,聊聊……但大概也并非发善心,而是替罗丰探探我罢了。那条老狐狸……”他停了嘴,看了眼稳稳开车的向太平,“对了,你堂弟向长久好像是他的司机,就此,你们也可以见见,叙一叙。”

“虽是亲戚,却也没什么来往,只是名字取得挺相似、亲近,”司机思忖着说,“但这个姓氏,又确实是我和他的运气……得以栖身于气派人家,为大人物做事。”这马屁拍的。洛爷垂下眼,不做声了。

医院里,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前来探望洛枭勇的人,多半也是走个过场,只是借此机会探看一下洛枭雄罢了。傍晚将至,只剩下几个人真心实意地陪洛氏兄弟熬一场生死轮回。“那么,我去铎鞘,会会胥江铎,风云则去深让那里……你们,也都先回去歇歇,明日一早再来吧。”洛爷发了话,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陆续离开,最后,病房之外,只剩下了陆明丽和罗陈熏。

“你也回去吧。毕竟,孙女离不了你。”

“我不要紧的,熬惯了。”

“可我不想跟你同时呆在这里……懂吗?!”

“懂了。”罗陈熏缓缓起身,脚步平稳地离开了。

对不起。怎么说呢?你也没什么错,大可不必忍我的。陆明丽看着那条瘦弱而倔强的背影,暗暗地想。许久,她也起身,缓缓走进重症病房,按要求穿戴、防护好自己,安安静静地坐到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面前。曾经,他是那么的鲜活可憎,薄情狠毒,如今,却似一条即将干涸的可怜溪流,正在无力地蒸腾、消逝。

如果,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可以送别他,那个人,必然是我,也的确是我。她笑了,得意而畅快,她哭了,尽兴而迷茫。

此时,深让家中也似聚拢着愁云惨雾。大家都不怎么说话,戚风云也终究不是灵丹妙药,解不了众人的悲伤与怨愤。

“深让,我想请你帮忙撰写二叔的碑文及墓志铭……可以吗?”但风云还是适时地打破了僵局,“你的字秀丽刚劲,严谨庄重,落在碑上,可得永恒之光。”

“不要这样抬举我的字,我会不自在的。但若洛家愿意给这个机会,我自当尽力写好。何况,他也是我的亲姨夫。”

“深让的字虽好,却尚未形成刚劲雄强、大气磅礴之风,这样的字落在碑上,稍显牵强啊。”谁知罗铮文口出冷言,搅和了知己的良苦用心。

“那么,听这话里的意思,铮文先生必定是认识高人雅士,更能担当起这道碑文。”芳菲登时回怼了她的“二叔”。

铮文淡然一笑,“只是说句实话而已,不要那么沉不住气。我好歹是客,且是你罗女士请的我。”

“据我所知,铮文,确实认识几位居士、高人……所以,他真的只是一片好心。但是,我此前已与岳父商议过,觉得深让最合适做此事,这才开口来求。总之,多谢大家,为洛家的事如此尽心竭力。”

第449章:无人斗法

一片荒野,人迹罕至。

“我走了,哥。”洛爷眯起眼睛,远远地看到一位少年,朝他摆摆手臂,露出模糊的笑容。

“阿勇……”英俊老者的唇角浮现出迷茫、怅惘的笑意,随即,他自然而然地向那少年奔去。只是,那名曰阿勇的少年已消失不见了。

洛爷缓缓睁开眼睛,醒了梦,眼角有一点儿湿润,四周笼着一团黎明前的似是而非的黑暗。“阿勇……”他喃喃呼唤,心中也似腾起一团融化不开的黑暗。

克制而柔和的敲门声促他回过神来,“说吧……风云。”一阵不祥的预感令心跳骤然加速,他依然平躺着,只是眼眸中闪现着泪光。

“明丽婶婶刚刚来电说……二叔,走了。”风云的声音若流水淙淙,温柔而哀伤地拍打着洛爷的心,“所以,爹,我们得尽快赶去医院。”

公路上,晨光从清澈无云的天空中均匀地洒下,照耀着闪闪发光的前路,以及车子里每个人的肃穆脸庞。

医院正门口,迎接他们的自然是陆明丽,准确地说是现阶段只有她而已。“早。”她想了半天才对洛氏之主说出一个字来,脸庞上挂着泪痕,带着几分因疲惫、痛苦、矛盾、怨恨而生的木然。

“我先去看看他。”洛爷甩开众人,独自去寻他那人生已落幕、完结的兄弟。于那个时刻,洛氏兄弟的确需要有那样独处的空间。而空间之外,风云君子也拿出气度与智慧,得体地抵挡一切,又照料一切。

“听说葬礼要在这里举行?”

“是的。火化之后,骨灰要带回罗利,安葬于秋水墓旁。”

“哦……这种安排,阿丰同意吗?”

“这是二叔的遗愿,已得到了大家的理解。”

“哦,”夕阳西下,洛宅的会客厅里,安坐在皮沙发里的铎爷抱起了双臂,目光停在风云嘴唇周围冒出来的黑青色胡茬上,“看来你已经安排、也决定好一切了。”风云立刻领会了话里的深意,遂回应道,“总是要有人来安排、决定这些事的。”

“也对。总之辛苦你了。”铎爷放下茶杯,看了看跟西服外套极为相配的限量版瑞士表,起身告辞,“既然你岳父已歇下了,我就不打扰了,替我问候他,安慰他吧。有任何需要,随时来找我。”

风云道了谢,将铎鞘之主送出门,庭院里,守候在车旁的向长久紧忙打开后车门,恭敬地迎候他的老板。

“风云。”长久刚刚发动了车子,铎爷竟降下车窗,呼唤风云的背影。风云便转回头,重新走至车前,谦和应道,“您请说。”

“呃,”铎爷有些诧异,他这样拥有数十载沉淀与故事之人,却回想不起自己刚刚为何要叫住眼前这个如仙似画的人物。

“你也,注意休息……”他搪塞了一句,随即关闭了车窗,倚回座椅里。我这是怎么了呢?莫名的感慨袭击了他的胸口,他干咳一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也许,不得不说,在此番较量中,戚风云取得了意味深长的胜利。这感觉糟透了。

“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始终没跟你堂哥聊几句……为什么?昨晚我便想问你了。”

途中,猛然听到此话,向长久立即看了眼后视镜,老板仍在闭目养神。

“他是一潭水,我是一颗石子,即使整身投下去,也晃荡不出多少波纹。”

铎爷睁开眼睛,笑了。“臭小子,嘴巴还挺厉害的。”

“跟您在一起久了,自然沾了光。”

“我可从未妄自菲薄,说自己是一颗石子儿。”

“跟您在一起久了,才悟出人与人之间天差地别,我也只能是石子了。”

“哦,你是石子儿啊。”铎爷来了兴致,微微探出身子,决定逗弄一下他的司机,“但你却说——跟洛爷在一起待久了的向太平,是一潭深水——足见我和洛爷也是天差地别的喽?”

“哎呦,您看,我就是个开车的司机,说起话来怎么可能不漏风呢?您海涵。”

“好吧。既然你都告饶了,我也就无法穷追猛打了。”铎爷稍稍偏了下头,耸了耸肩。

“多谢您。”长久舒了一口气。

“我可以允许你说话漏风,但铎鞘的风声,是不可漏给外人听的。”

听闻此言,长久身子一颤,随即朝后视镜轻轻一瞥——铎爷已经重新窝进座椅里,笑容亲切。他立刻挪开了视线,“我知道了。”尾音又飘又抖。

“好好开车吧。”铎爷又开始闭目养神了。很多时候,他的本意并非击败他人,比如此时,让弱小的石子颤抖就是无趣的。非常无趣。

“非常无趣。”清晨,山顶庄园里,周澎湃站在一处分外陡峭的悬崖边,一边极目远眺,一边跟身侧的周响抱怨,“洛枭勇之死竟能耗去公众视野里如此多的关注度。是的,虽然很无情,但我就是这个感觉。”这番话让听者感觉到有些恶心、无言以对。

两个人默默行走起来,以便欣赏山崖上斜斜生长的倔强松柏及不知名的树木。它们,虽各自疏离独处,却造化出独特的姿态与风骨。看了一会儿,周响冷不丁地说道,“您不是觉得勇爷之死所获得的关注度无趣……而是,戚风云不在罗利,无人斗法……很无趣。”

“笑话。”周爷顷刻冷笑道,“足见是我高估了你的见识。”抛下这话之后,他便败了兴致,转头朝别墅的方向走去,转眼间消失在周响的视野里。不幸言中了啊。周响怔怔地站在原地,缩了缩脖子,皱了皱眉头,跟着往回折返。

然而上班的路上,周爷耳畔一直回旋着周响看似无意间说的那句话——无人斗法,很无趣。会是这样吗?无人斗法很无趣?!内心自问着,然后转瞬间又自答——不。简直是笑话。

“周董,公司里一切都还顺利吧。”接近中午,风云来电问候。

“你才离开多久?就按捺不住要来探我的忠心?再说了,一大帮嫡系死忠替你,不,替你们戚氏父子在此镇守,你还放不开区区几日小离别?”话虽如此,但实际上,古钟般的音色里没有半分不悦。

“那么打扰您了。我收线了。”

“等等。”周爷顷刻拦了一句。

“您请说。”

“珞珞这段时间仍是孕吐得很厉害,待你回来了,我得告几天假,多陪陪她,照顾她。”

“不必等我回去,您随时可以去照顾她。”

“公司有公司的规定,即使在你我这样的位置上,也得遵从。”

“好的。我预计在三天后返回罗利。”

“嗯。”周爷收线。心中莫名地畅快,愉悦。

第450章:心灵慰藉

戚风云就是戚风云,无人能够走近,无人可以替代,也没有任何言辞能够形容、比拟他。永远如此,永远。

不知怎的,某些相对闲暇或者特定的时刻,陈进的头脑里总是在翻太太的日记,字字清晰,声声如雷。

无论如何,我不是、也不应该是一个爱翻旧账的男人。每每此时,他总对自己施以暗示。永远如此,永远。他晃了晃头,放下咖啡杯,继续投入繁忙的工作之中。

“他仍是一天忙到晚吗?”午后,罗利的天空照例展开一张清朗纯净的脸,让望着它的老者找不出一丝茬儿来。

“他这个人,就是工作狂,结婚前我已心中有数了,所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何况,我也并不想做个时时讨怜惜、关怀的女人。”

“即使自己是个整日孕吐的孕妇?”

“嗯。不必为生计或者前途忧心,也不必担心丈夫移情别恋,身背后还有您这样的爹……所以没必要再讨要他原本就不擅长给予的东西。”

“你啊你,只是嘴硬罢了。”周爷嗔怪着,然后轻描淡写地提议,“要不,回来小住几日,陪陪爹?”

电话另一头安静了几秒钟,“好,今晚我跟他商量一下。”

“嗯,也好。夫妻之间就得有商有量。”但陈进多半是不会同意的。周爷暗想。

“好好的干嘛回娘家住呢?”傍晚,陈进出人意料地提早回家,又不出所料地拒绝了太太的提议,“若是不喜欢现在的家佣或者厨师,我再招聘更好的。若是,”

“可我想我爹了。”她打断了他的话,提高了音量,睁大了眼睛,黑眼珠因激动的情绪而不住地晃动。

“既然决定了,就回去住几日吧。”他身上疲乏得很,又实在厌烦跟怀孕的太太争吵,于是只能妥协,但厉害的话也是要回敬一两句的,“我也是忙,无法过去陪伴,希望你理解,早日回来。”说罢就扭身走掉了。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安静而凝重。丈夫的话久久萦绕耳畔,重重地敲打在珞珞心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道,“好的。”

恰于此时,风云来电。“还好吗?”耳畔传来若即若离的男声。珞珞双手握着电话,两眼盯着窗外的夜空,轻轻回复,“糟透了。”

“听周董说,你孕吐得很厉害……建议你还是去医院看看。”此时,这样的模式化的建议,由风云口中说出来,却也能舒缓她的心情。

“你不是应该很忙,很累吗?还有空给我建议?”她缓缓坐到窗边的太妃椅里。

他心平气和地应对道,“的确很忙,很累,也希望快一点儿回到罗利。但你也知道,我操心惯了,所以你的事,也要适时过问一下……只是没想到你会回复——糟透了。”

她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的这番话,脱口一句,“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反而更寂寞了。”

“怎么还是两个人?分明是三个人了啊。”他温柔而伤感地笑了笑,“而且,宝宝能听到你说的每一句话,好听的,难听的,都会听到,也许,还能听懂。”

“是吗?”

“我想,是的。”他在电话那头叹气,仿佛感慨时间飞逝,一切如梦。

“那么,我打算回娘家住几日,你觉得宝宝会同意吗?”

“我觉得……你还是问问宝宝吧。”

她沉吟片刻,带着妥协的口吻说道,“好吧,我试试看。”

“虽然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拜托了一位大厨,给你做一些开胃的菜式……明天起,每日中午,苏毅星都会给你送些好吃的。好好保重。”

“谢谢你,风云哥。你也保重。”她收线,摸了摸毫无进展的肚腹,“明早,我们回姥爷家,可以吗?不要反对,让我好受些吧。”然后凄凉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直想着要离开这里,难道,夫妻之爱这么快就淡薄了吗?!她继续抚摸着肚腹,想象着一张稚嫩孩童的可爱脸庞,慢慢走去卧房。何时起,自己变成了一个寂寞而敏感、病病歪歪的女子?!仅仅是因为这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吗?

她的脚步停在丈夫书房的门口,门开了一条缝儿,灯光得以投射出来,而她的视线也得以投射进去。写字台前,端坐着投入于读书的丈夫,眉眼间存着一些古板、哀伤,和令人厌烦的自鸣得意。他的世界里真的有自己和孩子吗?她静静地看着他,他却并未感知到什么。这个可恶的工作狂。她又行走起来,脚步很稳也很快,空空如也的胃里不断传出哀嚎声,扰得她的头嗡嗡作响。见鬼去吧,这个冷酷的地方,我要回家,回我真正、唯一的家!她打定了主意。

“只有当我们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家庭时,才有时间和精力去做其它事情。”风云来电,一反常态地介入到陈进的家事里来。

陈进没有立即发作,而是放下书,抬头看了看门口,起身走过去,手法轻柔地关紧房门。

“我不想骂你是伪君子,虽然事实上你当之无愧。我只想警告你,别太关心别人的太太,尤其自己太太本就是个大醋坛子。”毫不客气地切断电话后,陈进重新回到写字台前,坐下来,平复着分外糟糕的心情。

“娘,很抱歉打扰您,我只是想知道,您现在在哪儿,还好吗?”他致电独自在外旅行的母亲,希望寻求一份心灵慰藉。

“我正在一条古老的街区闲逛,欣赏精美的建筑和枝繁叶茂的树木,待会儿打算去海湾小岛,看一看真正属于大海的风景。”周云蝶的声音温柔而富有力道,“所以,我的孩子,不要惦念我——在你有了更值得惦念的人之后。放心,我很好,我向来有能力使自己过得很好,是不是?”

“是的。”他释然叹气,“可我不怎么好。”

“我知道,我明白。你若问我的意见,我建议你,放下忙不完的工作,陪陪珞珞,就这么简单。”

“娘,放下工作,谈何容易?!”

“若失去了珞珞和宝宝,你恐怕会更加艰难的……还有,别学你爹,妄图培养、造就出理想中的能配合你节奏的太太。好吧,我不想把话题扯远。归根到底,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权衡、把握。”

第451章:借花献佛

中午十二点,苏毅星如约来到山顶庄园,在主体别墅的餐厅里摆放几盘新鲜出炉的开胃菜肴。

素面朝天的周珞看上去有些疲惫、伤感,以及一些难于揣测的情绪,但她依然是一位古典端庄的、美好之中带着明显的倔强与骄傲的女子。

“风云哥说——尽量多吃点儿,别饿坏了自己和宝宝。”毅星摆好饭菜,轻声说,“我想去庄园走走,风云哥曾跟我说——非常欣赏这里的园林艺术。花木藤蔓交错生长,山川盆池饱含真趣,满目繁荣自由,艳丽丰满,大有‘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智慧与意境。”

“可以。但你也该知道这里的安保机制,所以只能安排一个相对和善的保安陪着你欣赏美景了。望体谅。”

“多谢你,周女士。庄园很大,地形又复杂,也的确需要有人陪同,才算稳妥的。”

周珞点了点头,遂安排了沉稳谦和的人物陪同眼前这位白皙清秀的男子去散步。之后,她又支开餐厅里的家佣,独自品尝满桌佳肴。

不久,风云来电问她,“怎么样?菜肴可还算可口?”她当即回答道,“胃里舒坦多了。”

“那就好。我还有事,再聊吧。”风云利落地收线。

“呦,居然太平和顺地吃了饭,且没有孕吐。”周珞一抬头,见养父立在眼前,朝自己微笑。

“爹,您怎么回来了?”

“偷个懒儿,回来看看你。”周爷落座,净了手,拿起一双筷子,在雅致的青花瓷圆盘间蜻蜓点水般舞动。“这菜的味道……”筷子渐渐笨拙起来,最终被缓缓地搁到筷枕上。

“非常接近……娘做菜的味道。”女儿的声音柔缓地敲打着鼓膜,却分外刺耳扎心。

“戚风云果然不同凡响,居然可以找到一位厨师,还原我太太的手艺。”

“爹,您……生气了?”女儿揣摩着父亲的表情,轻声问询。

“我是在想,他是怎么做到的?淑懿去世这么久,即使他仍然记得有幸品尝过的每一道菜式,又是如何将那微妙的滋味儿隔空传递给罗利本地的大厨的?!且堪称精准无误,简直不可思议啊。”他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那些摇曳在枝杈上的被阳光照耀得分外鲜亮的绿叶,心中难以释然。

珞珞垂下眼,没有说什么。

“对了,刚刚看见苏岸的公子在四处闲逛,一问保安才知道是你同意的,爹也只能由着他了。但女儿啊,咱们家又不是公园,以后不要乱答应这种好奇心过重的要求。”

“我知道了。”珞珞简短地做了回应,便缓缓起身,“我想睡一小会儿。”

“去吧。”周爷本还有话要说,但此时也只得作罢了。

幽深的廊上,飘散着清茶般清澈悦耳的歌声,虽曲调哀伤,却又带着绵绵暖意,周珞知道,那必定是周响在琴房练歌。

于是,她跟随着那歌声去往走廊尽头的琴房,轻轻地打开房门,看到熟悉的歌者抱着木吉他,边弹边唱,好不伤感。

“觉得如何?珞珞。”一曲结束,周响朝向她微笑。

“难道是,受风云哥所托,打算在勇爷的安葬日咏唱此歌?”

“果然是冰雪聪明啊。”

“那么,响叔,可以再唱一首快乐一些的歌吗?给宝宝听。”

“当然可以。”琴音再起,渐渐地,两个人脸上也都有了午后阳光的色彩。

“怎么样?谈谈观后感吧。”书房之中,周爷隔着写字台,望着前来告辞的毅星,面色看不出喜怒的端倪来。

“这园林……原是家父帮忙设计的,所以想好好走一走,感受一下他老人家所思所想。”

“记得你说过,苏岸从未跟你提及过我,此时看来,是故意跟戚风云撒谎喽?”

“那么您就是帮我圆谎之人。”

“呵呵,你的嘴巴究竟是随了谁,如此会狡辩。”这一句,毅星没有接话。

“如果是怕跟这里有了瓜葛,因而跟风云有了嫌隙……那么,你还是看低了风云人物。”

“我该回去了。”毅星颔首施礼,扭身出了门。

“我太太,在我们的第一个女儿去世之时,曾独自去瑞士疗养了半年……那段时间,得到了你们家的诸多照应……”

毅星愣了一下,转身回到门里。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的脑袋、还有舌头,竟都还记得她的手艺……且你当时,分明还是个小孩儿啊。”

“所以,也是借助了风云哥的记忆,才得以还原了几分神似。”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而已?风云想让珞珞吃到自己母亲烹制的味道,从而缓解孕吐之苦,遂拜托了你这半吊子厨师。而你,恰也没有忘记那味道……”

“就是这么回事。只是,我觉得没必要跟风云哥说破我跟周家的关联,因为,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这一招儿‘借花献佛’,实在是走得漂亮啊!”周爷笑了,那笑声却令人压抑,甚至胆寒。

“无论如何,都是希望周女士度过艰难时期,顺畅起来,所以您也实在不必想多了、复杂了。”毅星望着周爷,目光坚毅,“周爷,我真的该回去了。那么,明天中午,以后每天中午……我还需要过来吗?”

周爷略一思考,“来吧。只要能让珞珞的胃好受些,我又有什么可介怀的?!但你要小心掌勺,千万别出丝毫岔子!”

“风云哥既然让我担当此差事,我自然会兢兢业业,竭尽所能。”

毅星走后,周爷拿过手边的书,继续慢条斯理地读起来。

入夜,周家的餐厅里灯火通明,三个人分享着一整张大餐桌,尤显寂寥。

“陈进,去赌城了。说是去见一位有名的黑客。”周珞打破沉默,替自己丈夫,更是为自己找些体面的借口。

“嗯,这借口倒是挺别致的。”周爷朝女儿露出慈父的笑容,又看了看周响,“喂,你说是不是?”

“男人嘛,事业是非常重要的。”周响淡定地回应道,“这可是您一直跟我念叨的,所以您瞧,我竟全信了,居然连老婆也不想、不娶了。”

臭小子。竟跟我抖机灵!周爷随即反击道,“那是你笨,曲解了我的意思。且还没本事讨女人欢心,讨不到老婆也是活该。”

周珞没忍住,噗嗤笑了。还是家里好啊,至少可以让我开心起来。想到此处,她又免不了伤感,陈进啊,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惦念我和宝宝吗?竟可以故意躲进工作里,冷落我们。

第452章:不回过往

今夜,一切如常。他回到家,洗澡,享用了一份营养满满的外卖套餐,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回来读书,睡觉。

凌晨,一盏分外精致的玻璃台灯映衬着一张白瓷俊脸,以及一支在日记上勤奋行走的钢笔。

说句实在话,暗中观察萧然的工作让我身心俱疲。毅星决定按照所思所想记录他的心情。他那么聪明、机敏,是不可能察觉不到我的。毅星抬起头,怔怔地盯着桌面上的薰衣草看了数秒。他大概何时能出手,给我些厉害瞧瞧呢?算了,想也没用。毅星合上了那本跟踪日记。

作为窥探者,他并不像罗轩白那么肤浅、无知、惹人厌。凌晨,萧然躺在床榻之上,回味那名安静沉稳的窥探者。他是著名摄影家夫妇的独子,天赋满满,却又并不像我老弟那般标新立异,任性妄为。然而他的取向却是异于常人的。萧然侧了侧身,将双眸闭得紧紧的。也是奇怪了,琢磨他做什么?!随即,辗转难眠的男子努力睡去。

“我一直睡不着,可你却睡得那么香。”尔湾,天仍未明,失眠了一整夜的陆深晴终于忍无可忍地摇醒了枕边人。

“我去罗利,是替咱爹去尽一份情意。爹虽然不欣赏洛爷,却也是顺爷的异姓兄弟,所以,这一趟送别勇爷,于爹而言,极具意义。”

“那我也去。”

“那么爹怎么办?总要有人留下来照应他老人家,以及这个家。”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深晴不出所料地先发制人,“所以你算是称心了,既可帮爹尽情意,又不必担心顾不上家里,只需……”她故意停了一下,双眉微挑,喃喃,“只需一心一意去见阮秋吧。”

秦子冬被气笑了,“你可真是的,竟能想到这些。”

“想没想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她身姿一晃便起来了,几乎赌气地走去盥洗室,子冬也没再辩解什么。

如果他的心里有我照不到的阮秋,那么,我也就只能任由那块阴影存在着了。隔着一道留有缝隙的门,她感知到心爱的子冬已起了身,正在卧房内来回踱步。唉,不该说刚刚那些话的,尤其是在此时。她心中内疚起来。

几分钟后,她推门而出,他立在卧房正中,目光恰撞在她脸上,“好些了吗?晴儿。”

她低下头去,咬了下嘴唇,抵住喉咙里倏然上涌的热气,喃喃细语,“你也洗漱一下吧,毕竟待会儿就得去机场了。”

“那么,”子冬迅速走至她眼前,健壮的手臂紧紧揽住她柔软美好的身体,将绵绵温暖缓缓渗入。“要不要吃甜枣?”他在娇妻耳畔低切地吐露温情。

她闻听此言,不觉含笑羞涩道,“当然要,要很多,很多……”话音未落,便被子冬吻住了嘴唇,遂心头骤暖,不再多想,全情投入于甜蜜的爱恋之中。

机场内,子冬不出所料地遇到了一些特意赶赴罗利送别洛枭勇的圈中人士,其中竟也有胥子亮,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但他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来,许与过往经历有关,他总是分外沉稳。

“你也去?”子亮上前两步,低声问他。

“是的。”子冬亦低声回复。

“到了罗利,可有住处?”这一问的语气是亲切而真诚的。

“谢谢。我会跟深让同住的。”

“哦。”子亮眼波一闪,挪动身子,默然走开了。子冬心中漾出一圈涟漪,似乎解读不出子亮那番做派的因由,但一位头脑聪慧、又有些怪诞的公子哥儿的做派本也就是难以揣测的吧。

“人一下葬,就算是了结了人生……所以我们,都算是见证人吧。”飞机之上,坐在子冬身侧的罗铮文慢条斯理地说,那声音平静得很,却又蕴含着某种力量。

子冬没有搭话,这话题太过沉重、犀利,又似乎是挑衅某种传统认知的序曲。

“你总是这样,沉稳如海。”铮文只得作罢,转而去看挂在子冬脖子上的黑领带,那么醒目、隆重,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只是无知,所以不敢妄言。”子冬开口道,近乎耳语,“我没念过几天书,又走过一段特别昏暗漫长的路……但现在好了,好得像梦。偶尔,我很忐忑,怕梦会醒,让我跌回原本的世界里。”

我又何尝不是呢?铮文不自然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有些时候,沉默使人难受,但更多的时候,无声胜有声。

罗利,洛氏墓园,梧桐树下,一个灵魂寻到了他的女儿,从此,两个灵魂守护在一起了。

黎明前的微风里,每个人都闻到了新鲜而湿润的泥土味儿,也听到了一首吉他弹唱的送别之歌。礼毕,他们走出墓园,感觉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的考验。

有些人即刻就踏上了归途,仿佛罗利再也没有丝毫可留恋的了。也有一些本就是来跟洛氏套近乎的人,自然要多逗留几日。除此之外,当然,子亮没有即刻回去。

“干杯,为了我们天生拥有可以偷懒的资本。”夜色深沉,胥氏庄园的酒窖里,胥驰品着酒,然后朝喝苏打水的老弟讪笑道,“真的戒酒了?!”

“如果你也曾有一位名曰阮秋的狠毒管家。”

“倒也是啊。”两个人默契地对望,微笑,再次碰了杯。

又过了一会儿,胥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么你的事业还顺利吗?”

子亮没听懂似的“啊”了一声,随即想大笑,却被苏打水呛到了。

“瞧你这话问的!”一分钟后,他缓过气来,恨恨地埋怨兄长,“好像忽然就正经起来了。”

“也就是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话题了……总得找点儿话题吧。毕竟,我们曾经无话不谈啊。”

“那么,不如说说和汪和婷过得怎么样吧。”

“还不就那样吗?找到了个又好看又不十分麻烦的女人过日子呗。”

“这样听起来就是十分满意了。”子亮起身离开,“你满意就好,记得别回去以前的胥驰了。”

转瞬间,酒窖之中,仅剩魔王独自饮酒。

“好。我答应你。不回过往,只向未来。”他轻轻地说着,又轻轻地笑了。

第453章:一身凌乱

勇爷之魂安顿妥当后,平静了几日。随即,罗轩白与吴翠翠的女儿便顺利降生了。我没有过去道贺,毕竟没有什么交情,且作为洛氏长媳,此时也应该安静些。

午后,阳光明媚,洛明达照例在午睡,阮秋得了空,翻开日记,写了几笔。

我在尽力戒掉从前,好的,坏的,尽力减少回忆……但我戒不掉对姑姑的思念。永远。

昨晚,我做了梦。也是这个季节,春节的序幕即将拉开,她拉着我的手,在海边飞跑。她的笑声,以及我的欢喜,在海风里变得生动、真切。我的辫子已吹散了,头发乱糟糟地随风飞舞,鼻子里、嘴巴里灌满了腥咸的海水味道,那么冰,那么苦,可心里却也是暖的,甜的。

时光蹉跎了许久,我再次梦到了姑姑。多好啊。

她合上日记,继续坐在写字台后面,双臂环抱,后背倚着座椅,叉起两条修长的小腿。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敲响,一个家佣压低声音说,“胥驰先生来了,在您的绣房里等着。”

“知道了。”她直起腰,站起来,调整气息,出门“应战”。是的,应战。

“气色不错,但脸色难看。”

她听了这句评价,依然没露一丝笑容,只是向他略低了低俏脸。“见医生自然会紧张。”

“呦!终于把我当做医生了?!”

“其实‘尊重’是一种互动。”

“那么我们赶紧互动吧。”

阮秋略想了一下,“我昨晚梦到姑姑了,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了。”

他一本正经地“哦”了一声。

“梦很清晰,她的脸,笑容,笑声,香水味儿,拉着我的手的温度和力道……无比清晰。”

他亲切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她在我心里,根深蒂固。”

他闭了下眼睛,点了点头。

“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却猝然离去,破碎得不成样子……”她望向窗外,漫无目的。他沉默,一心一意地陪着她。

“我逃不开从前,无论今后多么幸福。”

“那就别逃,以免弄丢了自己。”他正面回应,语气坚决而沉稳。

“我不是不知足的人。”她忽然辩解。

“别逗了,世间有几人能做到知足常乐?”

她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凄凉一笑。

“若有空闲,帮我老婆绣个香囊作为春节礼物,怎么样?”

阮秋一愣,大概没料到话题转换得这么快。

“我老婆费心费力地帮你重新设计了祖母绿吊坠,那老掉牙的物件儿才得以焕发青春,在慈善拍卖会上出尽风头,拍出了天价。”

“我记得付过设计费了。”

“钱嘛,咱们都不缺,所以若只为钱,谁伺候你?!她那么用心待你的祖母绿,现在不过是求个香囊而已,千万别理直气壮地拒绝。”

“好吧。给我一周时间。”她只得妥协,却也不忘试探一下,“其实实用价值不高,不知婷婷要它来做什么?”

“一个香囊而已,还值得你思前想后?”胥驰讪笑道,“你得改改小家子气。”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多问了,”阮秋并未表露不悦,反而和气地看着他的桃花眼,“那么,颜色、尺寸、花样儿全凭我做主了,若是不合她心意,你得有点儿出息,一并承担,别往我这里推脱。”

“那是自然的。”他得胜一般得意,嘴巴也很厉害地还击,“你虽然酸涩矫情,但确实有巧手慧心,所以用没用心做一个香囊,明眼人自然瞧得明白,根本不必费我嘴皮子推脱。”

这就是胥驰。车子消失在视野里,她立在窗畔,叹了口气。

午后,周珞静静地开着车,渐渐凋零的林荫道不断在眼前舒展、退却……

“去医院了?”周爷来电,声音沉稳而温暖,“还好吧?毕竟这些天胃口已逐渐好起来了。”

“我在开车,稍后打给您。”

“你在开车?”周爷沉吟片刻,“难道……陈进没有陪你?”

“他送我去了医院……可公司出了些状况,是我让他先回去忙的。”

“把车停好,我让周响派人去接你。”

“我心里闷,想去湖边坐坐,静静心,一会儿就好。”

“别胡闹。”周爷收线。然而,周珞并没有照爹的话去做,而是继续去往静谧之湖。

“接下来怎么办?”不久,得力的保镖寻到了在湖边长椅上坐着的周珞,立即致电周响,语气十分为难,“毕竟大小姐可不是好惹的,也决不是我能劝回家的。”

“你什么都不必做,守在那里就好。”周响收线,转而致电风云,“珞珞似乎不太对劲儿,您知道些什么吗?”

“她约我去湖边坐坐,谈谈,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哦,”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那么,您费心照应着她,多开解开解……她和陈进,”他不知该如何措辞,只得轻轻地叹气。

“没事的。”声音温暖沉稳,让人安心。

“你来了。”当风云把一条薄毛毯披在她身上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第一次做b超检查……竟然说没胎心了,原始心血管搏动‘无’……我的宝宝……被宣判了胎停育啊……”

风,吹皱了湖水,亦吹得两个人一身凌乱。

“别怕……”他轻声说,“再去别处查查。”

“你陪我去,行吗?”她忽然柔软无助地恳求道。

“为什么?因陈进冷落了你,便要如此待他吗?”他端详着她憔悴难过的脸,慢慢地说,“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任何决定都得你们两个去做。”

“知道了。”她捋了捋发丝,语气变得坚硬起来,“我和他之间的事,的确不该牵扯外人。”

“你能这么想,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却坦然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座驾,毅星立即下了车,为老板打开车门。风云扫了眼躲在暗处按兵不动的周家保镖,随即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几天之后,春节气氛正浓之时,周珞却引产了。

“毫无征兆……”周云蝶对着电话微微叹气。

“也不算是毫无征兆……只是,我们自己大意了。”电话另一端的陈进轻声回复。

“不要自责,更不要怪珞珞,和和睦睦地过下去,自然还会有孩子的。”

“医生说,珞珞初次怀孕便这样,建议做个全面检查……我也是怕了,怕有什么不好的结论……”

“没什么可怕的。”母亲安慰着儿子,“只要你们彼此相爱,一切都不成问题。”

第454章:尽心尽力

清晨,周珞醒来,眼底的泪仍在积蓄,卧房里静静的,枕边无人陪伴。何时起,爱情的调子就变了?她闭上眼睛,将泪水忍了回去。至少,春节过去了。想到此处,她弯了下嘴角,迷迷糊糊地沉入梦里。

“这么下去是不行的。”不知过了多久,当阳光越来越热情地亲吻她的脸颊时,婆婆的低语声传进耳里。但她不想醒来,因为阳光一定会刺痛她的眼睛。

“总会熬过去的。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养父回答得十分坚决。“倒是你的儿子、我的女婿,若再这么扎进工作里,冷落珞珞……这场婚姻恐怕就熬不下去了。”

“亲家,我们的孩子都一样倔强,不是简单劝劝便可松动、转变的。所以接下来会怎么样,也只能看他们自己的了。”

“你倒是推脱得挺干净的。”

“不是推脱,是管不了、也管不着。”

“那你先回去吧。对了,告诉陈进,搬回自己家住吧,陪伴不是例行公事,周家不欢迎没人味儿的货色。”

走出戒备森严的周家,周云蝶驱车去往儿子的公司。一路上,她都在回忆仙逝的前夫,并隐隐感觉心爱的儿子正在走那个人的老路。

“明天,我又要飞去埃及了。”办公室里,画家抚摸着手感温润的马克杯,观察着在水中缓缓绽放的一整朵金丝菊。

“哦,好,我送您去机场。”陈进恭敬地说。

“不用了,我习惯了独来独往。对了,你岳父……让你今晚起不必再住去周家了。”

“哦……”陈进蹙眉颔首,“知道了。”

“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若婚姻在你心里不如事业更有分量,就早些取舍,别耽误彼此。”她目光坦率,说起话来掷地有声。

陈进没有表态,她也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分别之时,两个人紧紧拥抱了一下。

入夜,陈进依旧来到山顶别墅,岳父自然不会给好脸色,“都说了,不必来例行公事了。”

“我有事同您商量。”声音泰然平稳。

“哦?”周爷挑动眉梢,坐到沙发里,像准备听业绩不好的项目经理申辩那般命令道,“说吧,尽量简明扼要。”

“我打算启用一位得力的董事,替我暂管力量集团……但您也知道,我阅历有限,只能请您帮我把关。”

周爷即刻明了了陈进的用意,探身看了眼山巅的一棵松柏,以及天空的流云,“这可是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我不想管。”

“我可是您女婿啊。”

“这会儿才想起来了吗?用人朝前,用不上便抛之脑后,还挡一块‘事业为重’的遮羞布……你当自己是谁,也配?!”

“公司的事安排利落了,我就带珞珞去瑞士疗养。”

“别说得十拿九稳的,她不一定愿意。还有,若你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收敛不了,你们还是长久不了的!不,不够准确,往后,你跟谁也长久不了。”

“爹。”书房的门缓缓拉开,周珞轻声道,“该吃晚饭了。”

“你先去吧,我们稍后过去。”周爷的声音柔软下来,身子却若顽石般纹丝不动。

“响叔出门会友,那么大张桌子,只我一个人坐着,哪里会有胃口吃饭?”她却楚楚可怜地贴在门边,喃喃细语。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默然起身,并默契地站立到她两边。她就自然而然地牵起他们的手,缓缓向餐厅行走。片刻之间,一切便都明了了,也就真的不必再言语了。

然而,这一夜,周爷注定是要失眠了。他不是不能容忍女儿的妥协,而是,面对女婿那分明是临时抱佛脚式的关怀,向来心高气傲的女儿居然可以妥协得如此轻易,甚至是毫无分量!这结论像是一块巨石压着他的心口,使得他透不过气,又泄气得很。

“我想,爹一定感到很失望。”卧房的双人大床上,一对夫妻泾渭分明地平躺着。周珞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们的婚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我们都再努努力吧。”陈进眨动有些酸涩的眼睛,视线里是一片无趣的天花板,“尤其是我。”

周珞淡淡一笑,一滴泪划过面颊,天花板渐渐模糊起来……明天,太阳如常升起,一切如常那般重新开始。悲伤与希望在思维里交织、蔓延着,她闭上眼睛,踏入梦里。

清晨,卧房里飘荡着暧昧而慵懒的气息。周珞醒来,发觉枕边人依然睡得很安稳,其身背后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大束昂首挺立的银莲花。

她缓缓坐起来,伸手轻轻拿起那桌面上的明信片——期待你我之间,一直拥有不求回报的爱情——字如其人,自信而富有力量。

“早。珞珞。”他也醒来,轻声细语地说。

“早。”她放下明信片,波澜不惊地下了床,去洗漱。

也是,一束花而已,打动不了孤独公主的。他将双手交叉着垫在脑后,冲着天花板笑了笑。

早餐吃得很沉闷,压抑。周响一夜未归,这是不常有的——但这也不能作为一个打破沉寂的恰当话题——所以,三个人似乎也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听说萧山将‘勇团’经营得还不错。”早餐接近尾声,陈进找出了一个不太助消化的话题。

“只是没有立即垮掉而已。”周爷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过萧然倒是尽心尽力地帮他,这一点确实出乎意料。但谁知道呢?也许,只是想展示个人能力、借机扬名立万而已。”

“也许,是亲戚?”陈进盯着岳父的眼睛试探道。

周爷顷刻识破了那试探,却也干脆地说,“不是亲戚。况且,‘亲戚’这个词调动不了萧然的‘尽心尽力’。”

“也许是萧山的个人魅力……”陈进喃喃。

“呵。别逗了。我的女婿。”周爷起身,脸上挂着微笑,“我今天会比较忙,就不陪你们了。”说罢就离开了餐厅。

“那么,我们去露台喝杯红茶吧。”对于陈进的提议,周珞没有反对。她喜欢露台上那把年代久远的秋千椅,坐在上面摇摇荡荡,远望日头初升的天空,是件美好的事。至于红茶,就不必了吧。现在的你我,还没有一同品红茶的默契。她暗想。

第455章:如意算盘

夜,开启又一次毅星对萧然的监视。只是这一次,因萧然看似临时起意的夜行而有所不同。绵延起伏的公路不断向远方延伸,四下荒芜而安静,这也使得本次跟踪变得愈发明目张胆、危机四伏。

半小时后,萧然的车子下了公路,停在由红橙色砂石堆积而成的山丘旁边。他下了车,手里拿着一台相机。夜风之中,蓬松自然的刘海浪漫飞扬,利落的短发闪现夜的幽光。

毅星的车子隐藏在相隔较远的另一座山丘后,他双手仍然紧紧握着方向盘。自微微出汗的掌心里,他读出了久违的怯懦与内疚。

萧然举起相机,不断按动快门,认真投入的样子超乎想象。

“做我女朋友怎么样?哪怕就一次?”记忆之中,明媚如春的少年向着一位耀眼的少女弯起了右肘。

“好吧。下不为例。”她露出好看的笑容,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两个人快乐地走着,走着,在花香阵阵的山间小路上。

某一刻,毫无征兆,回忆戛然而止,萧然停止了摄影,将相机放回车子里,随即,朝向远处的另一座山丘招了招手。

毅星知道,除了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没有别的选择。

“你在跟踪我?”

“是的。”

“这么干脆地承认了?”

“如果面对警察,就另当别论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

“有收获吗?”萧然点燃一支烟,慢条斯理地吐纳起来。

“没有。并且已经暴露了。”

萧然再次笑了笑,“知道吗?你很特别,且并不惹人厌。”然后压低嗓音说起重点来,“帮我转告戚风云,他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好的。打扰了。”毅星转身离去,脑后忽地袭来一阵劲风,他条件反射式地偏了下头,躲过那一记拳头,迅速转身直面萧然,一把上膛的手枪指着偷袭者的眉心。

“小心走火。”与此同时,萧然的手枪也对准了反击者的胸膛。

“我们都不想这么干的,对吗?不然刚刚你发的就不是冷拳,而是冷枪了。”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便都收好了枪,在月光下端详着彼此。

“无论如何,是你起的头儿。”毅星表情严肃。

“你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

片刻沉默。谁的目光都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移开。

“是啊。的确。但我的底线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毅星点了头,再次转身离开。

“戚风云,是个伪君子。你跟着他,太可惜了。”身背后传来萧然响亮刺耳的忠告。

毅星继续行走,迎风甩下低沉而克制的警告,“不要诋毁我的老板——这也是我的底线。”

真是死心塌地啊。萧然摇了摇头,钻进车里。

凌晨,两个人皆回到各自的住处,跟失眠斗法。狭小而清简的房间里,毅星点了妖娆的台灯,默默书写最后一篇跟踪日记。

也许,是萧然想让我解脱出来,才故意这么做的。他如实记录着自己的想法。可是,我又要怎么跟老板解释呢?!对不起,我曝了光,您需要另选能人去刺探萧然。这句话很难说出口。当一个人悄然深入了骨髓,一个失望的眼神都足以踏平了自尊,沦陷固若金汤的疆土。

此时,失眠的萧然正在欣赏他的摄影作品。夜的光线,广大而虚空的布局,融化在悲悯情怀里的风流走的踪影,被轰然凝固在某一刻……这感觉真让人着迷。所以,我的老弟,好好珍惜你的天赋与职业吧。他按动邮件的发送键,将这一组名曰“夜风”的照片传递给心爱的弟弟。

几分钟后,文烨回复了邮件——泰然忍耐,待黎明。

萧然会心一笑,关闭电脑,酝酿一场好眠。

清晨,上班路上,风云看着报纸,语气平静地说,“那个人,既然最近一直很安分,则暂时不必去留意了。”

毅星想了一下,咽下要说的话,尽力平静而简单地回复,“好的。”老板就是如此,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他总能了结得简单干脆——只要他愿意。

红灯亮起,车子停下来。一位留着亚麻色蓬松短发的少年朝马路两端张望了一下,迈开步子走到车子前面,然后,他停下来,直视毅星,斜开的刘海围拢着一张红润帅气的脸。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毅星面色严肃,抬手示意那少年迅速离开。

“不要那么紧张。”风云放下报纸,轻轻地拍了下司机微微颤动的肩膀,“他只是不知道你不能被随意开玩笑。”果然,少年扮了个鬼脸,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前行,两个人再无言语交流。

“这个职业改变了你。”上行的电梯里,风云打破沉默,声音里埋藏着一丝伤感的意味。

“时间一长,世间万物都可能改变的。”毅星分外敏感地反驳道。

“嗯。也对。”风云舒缓一笑,“下午我要去祭拜姐姐,中午我们去墓园附近的餐厅吃清汤素面,可以吗?”

电梯门开了,毅星护在风云身前,见四下太平,才缓缓让开路,沉稳地说,“可以。”

“早,风云哥。”助理办公室里,热恋中的吴信步露出清澈的笑容,“因为您下午有事,所以有一个同核心技术人员的会晤改到下周一了,可以吗?”

“下周……我临时计划去波士顿待一周。”

“波士顿?”一支轻柔舒缓的曲子在房间里游动,“您是想开辟波士顿市场了吗?”

“忽然受邀参加陆千里同卓丹小姐的订婚宴,觉得也好,可以顺便四处转转。”

“卓丹啊,华裔富商卓越的女儿……没想到陆千里真的得手了。”信步唏嘘不已。

风云笑了笑,转回正题,“所以你问问看,会晤改在这周末可不可以。”

“好的。”信步回过神来,还以微笑。

“还有下周的事务,帮我延后,不能延期的需列出来,我酌情找人代劳……还有,和周董的助理沟通一下,互通信息,以示尊重。”

您总是如此周到。信步再次还以微笑。

“他借着这样的理由堂而皇之地去波士顿考察市场,倒真是一步高招儿。”周董自周响口中闻听此消息,冷笑道,“咱们倒是无所谓了,只是搞不好,洛家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喽。”

“您是说,您卖给洛家的楼盘,派不上大用场了?”

“可不是嘛,听说一直空着,痴痴等着戚风云拋橄榄枝呢。要是洛家女婿真的绝情起来,买了别处做lrit分部的办公地点,哈,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第456章:犀利拷问

“芊芊,风云是不是真的决定了什么?!”

“即使决定了什么,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别为了置气,让外人看洛家的笑话。”

“呵,笑话?!洛家的笑话还少吗?!”

入夜,洛丘辰特地将妹妹约出来单聊,不曾想,两个人却在玫瑰色调的西餐厅里剑拔弩张。

一位侍者走过来上菜,两个人只得暂时休战。窗外摇曳的树影投射进来,在木质纹理的桌面上晃动着。

“你就当做是帮哥哥一个忙吧。我可是你唯一的哥哥。”侍者离去之后,洛丘辰还是缓和了语气。

“哥,风云也是我唯一的伴侣,你懂吗?你也有唯一的阮秋,所以该懂的。”

“好吧,不谈了。”丘辰泄了气,转而怔怔地端详了一下妹妹,“最近……瘦了吗?脸色也不太好。”

“最近洛儿分外不省心,不提了。”

“那么多吃点儿吧,别老想着烦心事。”一盘包裹着薄脆焦糖的鲜嫩猪扒被推到美人面前。

“这还像句人话。”她顺势切下一小块猪扒送入口中。

“咝——”丘辰瞪了一下眼,芊芊噗嗤笑了,随即紧迫地咳嗽了几声,柔软瘦弱的身子紧缩成很小的一团,只得吐出了口中的那块猪扒。

丘辰紧忙起身,走过去,轻轻地拍打妹妹的脊背。“真的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快别絮叨了。”芊芊摆了摆手,细弱的手臂像是随风起舞的萎蔫的枝条。

何时起,曾经任性却也鲜活的妹妹变成了这副样子?!归途,丘辰心里很不痛快,不知不觉就恨起戚风云来。如果没有遇到他,芊芊一定会等到更适合她的男人,即使等不到,跟着苏大成都会比现在的情形要好一些吧?!但是,谁知道呢?!说到底,她的人生、她的爱情婚姻,始终要由她自己去选择,去度过。想到此处,他就更加难过了。

“怎么了?”夜深了,卧房之中,和着柔暖的灯光,阮秋的双颊焕发出润白通透的光彩,“自回来就一直默不作声的,谁惹你难过了吗?”

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那般晶莹亮丽,含着温柔的笑意,他的心情忽然便好起来了。“没什么,只是累了。”他伸出手,抚摸她漂亮又饱满的前额,微妙的触感萦绕在指尖,“我爱你,秋儿。”

“我知道。”她也捧起他的脸,轻声说,“虽然有些肉麻,但我还是很高兴听到这句话。”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胸膛里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脏,似乎在歌唱——时光,生命,爱情,希望。

黎明之前,风云的梦中出现了一道幻景。一艘巨大而冰冷的船自幽蓝色的海面驶来。暗黑的云层压在头顶,四下死气沉沉,他牵着芊芊的手,不肯放开片刻。渐渐,船越来越靠近岸边,带着怪兽般的风的吼叫声——呜呜,来啊,呜呜,来啊——巨大的回声折磨着鼓膜,那般真切,惊悚。他将手攥得更加紧迫,却倏然感觉到手心空虚,这才发觉芊芊已不见了踪影,而那艘阴森的大船却已返航,越漂越远……

“不要走……”风云喃喃醒来。

“怎么了?”芊芊抬手抹去他额上的虚汗,美丽而略显黯淡的脸上写满爱与担忧。

“没怎么。”他将那只柔软而微凉的手缓缓握住,“芊芊,”他毫无目的地唤她,“芊芊……”

“我在啊,风云。”她向着英俊而苍白的脸庞,送上柔软的吻。一切渐渐变得朦胧而美好。

“芊芊,往后,不要对洛儿过于费神,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多看他的优点吧。”黎明来临之际,风云对枕边人耳语。

“他是不是跟你抱怨我变得很凶、很严厉?”

“还用他抱怨吗?家里上下无人不知啊。”

“真的?”一双憔悴的杏眼朝丹凤明眸眨动着。

“你是太投入而不自知。”他露出一抹浅笑,“不过,我也只是心疼你和儿子。其实父母和子女,既然有骨血之爱牵连着,就应该互相理解和包容一些。”

“我是做不到你那样一味地娇惯他的。”她在丈夫的臂弯里嗔怪道。

“那么咱们俩中和一下,我再严厉一些,你再轻声细语一些……好不好?”

“严厉?你能做到吗?”她伸出手,抚摸他下颌上的胡茬。

“尽力就好。”他望着太太,“若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就指出来,我也会尽力调整……总之唯有你开心顺意,家里才能祥和。”

“好吧。既然我这么重要。”她终于露出了笑容,随即又轻咳了几声。

“最近好像总是能听到你咳嗽。”他轻抚她的脊背,“好在体检结果倒是没什么大碍。”

“咳嗽可能跟情绪有关吧。小时候每次跟我哥吵完架,半夜就会莫名咳嗽。”

“那个只是喉咙累坏了,不舒服吧。”

“你这是在笑话我吗?”她故意朝丈夫瞪了一下眼。

“怎么会呢?”他泰然一笑,伸手抚摸她的唇角,“想博你一笑,倒是真的。”刹那之间,一团火焰涌上心头,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嗓音,他的一切,令她无比沉醉、臣服。

“您也不打算探探女婿的意思?”周末上午,丘辰锲而不舍地去求母亲帮忙。

“我?探他?还是不操这份心了。”琴房之中,向薄筝继续弹奏着一首尖厉而单调的钢琴曲,置身事外的样子让她的儿子郁闷至极。

“不要愁眉苦脸的,好不好?”婴儿房中,逗弄明达的阮秋抬眸望着心事重重的丈夫,“既然有些事不可能由咱们决定方向,就静观其变吧。”

“你就不怕外人笑话咱们白忙了一场?”声音低缓而刺耳。

“至少也忙了一场,且损失不大。还有就是,我们在意的人是不会笑话咱们的。”丘辰低垂双目,思考着太太的话,点了点头。随后,他走至妻儿面前,打开双臂,拥抱他们,像是融入了全新的世界。

“老板,难得与您单独会面,而我又是干技术出身的,便不绕弯子了。我打算辞职,去勇团科技继续发展。不过请您放心,我会恪守技术保密原则。”中午,念云郎咖啡馆的某个角落里,核心技术人员的开场白很不开胃。

“既然如此,我祝你前程似锦。但是,你也的确是我执掌戚氏以来最不舍得放手的员工……所以,鄢礼,既然你是直言不讳之人,离别之际,可否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以至于留不住人才?”这番话使得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的中年壮汉慢慢抬起头来,接受一双真诚而深沉的丹凤眼的犀利拷问。

第457章:风云棋子

这的确是个窘迫且逃不掉的问题。鄢礼收紧了宽阔有力、肌肉发达的肩膀。“最大的原因还是周澎湃董事。”他脸上显现出愤懑的神情,目光也犀利起来,“那种不懂技术的老——”他本想说老顽固,又无法容忍自己在老板面前失礼,“老——前辈是说一不二的强权派,”他抬起头,直视老板的眼睛,读出信赖而笃定的意味,遂继续道,“且务实得很,三年之内不能见效益的技术研发案一律驳回。他的观念里,‘拿来主义’就是王道,适用于所有已知领域。而您呢?就任由他这么做了,甚至还助长了他粗暴扼杀技术研发的嚣张气焰。”

风云笑了笑,笑容和蔼可亲,却也朦胧不明。“我知道了,感谢你的直言不讳。接下来,现有的团队成员里,谁最合适接替你的位置……可以给出建议吗?”

鄢礼耸耸肩,“最好能空降一员大将。您手握lrit,调兵遣将并非难事。”

“我会好好考虑的。”风云举杯,一派温文尔雅的风度,“做好交接工作后,你随时可以离开。”

鄢礼也跟着举杯,凄然道,“多谢您……无论如何,曾经为您工作,我深感荣幸。”随即一口气吞下了摇曳在杯中的暗红色葡萄酒。

鄢礼走后,风云继续品着自己那杯葡萄酒,目光落在那一幅陈游哉赠与的“亚历山大港”上。

“继萧然之后,还有好几位客人想买下它。”一双小巧白嫩的手将一杯金盏花茶放到风云面前。

“多谢。”风云品了一口,点了点头,“恰好。”

“这方面,我确实有一点儿心得。”卓莹莞尔一笑,珍珠镶边的纯白衬衫与利落的过膝裙包裹着纤细高挑的身材,那般得体、耀眼。

“坐吧。”风云示意她坐到对面,她便从容落座,并将上一位客人的餐盘码放到一旁。

“那位客人虽然块头很大,却吃得不多……”她观察了一下几个餐盘里剩下的食物,带有试探意味地说,“看来,你们刚刚的谈话并不开胃。”

“他是戚氏技术研发团队里的核心人物,现在打算跳槽去勇团科技。”不知为何,他决定满足她的好奇心,“这是我的失误,但自责也于事无补,只得尽力想办法找寻合适的人来接替他。”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她眨动迷人的眼睛,轻声问询。

“下周,我会去波士顿参加友人的订婚宴,你可愿意同行?”风云轻松地转换了话题,“只是,免不了会碰到尔湾霍家的人……”

她顷刻便明了了风云暗指的——“川王”。

“我愿意。”在她看来,那就是一道不容推脱的命令,即使只是去做一枚风云棋子,她也甘心响应。

“我很抱歉,对你的过去有了一些了解,且还挑明了说,让你尴尬、难过。”风云又抿了一口金盏花茶,不紧不慢地说,“还有,这一趟旅途,也并不会太愉快的……所以,你确定要去?”

对于这一问,她有些反感。“这当然取决于您。”我也是有底线的。她挑明了心意,以逼迫他给出明确的态度,“若您觉得这一局里应该有我,我愿意去。”她感觉身体里有些不容失去的东西在坚定有力地跳动着。

春风般的笑容浮现在风云脸上,“我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去忙吧。”他将眸光优雅地转向窗外,“深蓝色火焰”在路边安静地卧着,让人莫名心安。

她颓唐地起身,一步步地往办公室折返。这个男人,怎可如此?!她想回头发怒,却又找不出突破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是吞噬了整个下午。她从舒适的躺椅里缓缓坐起来,慢慢走到落地镜前。啊,镜中人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随即背过身去,睁开眼睛。窗外,眼神冷酷的母亲正凝视着她。泪水夺眶而出,融化了视线里的痛苦回忆。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无论多么渴望,无论如何努力,她注定无法拥有。这想法带来无法言喻的颓唐,几乎将她击倒,但她还是挺住了身子,从办公桌上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毅星的电话,“告诉老板,无论如何,我愿意去。”

“稍等,”电话里安静了几秒,“请把相关信息发给我,以便订票。”

“好的。”她切断电话,拭去泪痕,整理好一身凌乱,缓缓去看她的镜子……

周一上午,风云带着毅星与卓莹奔赴波士顿,去机场送行归来的洛芊芊多少有些不痛快。

“亲家母刚刚来过,一开口就质问我怎么能允许风云带着‘红颜祸水’去波士顿?!”戚雄业用深邃老辣的眸光冷冷地打量着没精打采的儿媳,“我便笑了,因我真不知道风云还邀请了这样的人物同行。所以,瞧瞧你娘家多么有本事,对于戚家家事,竟比我这一家之主还要了如指掌。”

芊芊皱了下眉,牵动嘴角针锋相对地回应,“这一点,我也是真心佩服我娘,但说到底,关心女婿,无可厚非。”

“呵,‘无可厚非’可不是洛家用来自我评价的,得从风云口中说出来才更具说服力吧。”

“我想,为了我,风云也会这么说的……毕竟,家和万事兴。”

“你若真的明白‘家和万事兴’,就不会跟我耍嘴皮子,而是回娘家劝劝老娘,少掺和戚家的事……不过,”戚爷故意火上浇油,“也别冤枉你,许是真的劝过了,只是说话没分量,没人当回事儿。”

芊芊心头腾地燃起了火,半天说不出话来。为了风云,为了风云……她不断地暗示着自己。

“爹,我也累了,得歇一歇。”好不容易,她才从唇齿间挤出毫无抑扬顿挫的几个字,踉跄着离去。

看着儿媳瘦弱而失衡的背影,戚爷倒是生出怜悯来,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那么一丝一毫而已。说到底,都是自找的。他得出结论,便就坦然起身,走去客厅角落里欣赏风云新近送他的崖柏花架。扭曲飘逸的天然肌理有一种逆流而上的激情与力量,默默诉说着漫长时光里,大自然随性而独特的创作故事。我的风云啊,总是如此懂我。他开怀顺意地笑了。

第458章:一出好戏

入夜,订婚宴上,分明穿着朴素低调的卓莹却大放光彩,毫无疑问,她是当晚最如花似玉的女子。

“倒像是来抢风头的。”宴会厅里,霍深川随手拿过一杯白葡萄酒,朝身侧的弟弟喃喃,霍深让却没有回应什么,他的眼睛正在注视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个男人。

“比起尔湾,这里自然更让我安心,向往。”

“这里充满了你的回忆。”

“是的,但怎么说呢,回不去了。”

“前途一片光明,为何要往回折返?”

“说得也是啊,风云哥。”陈威心中涌起一种温润无声的亲近感,释然一笑,再次与他的偶像碰了杯。

“原来是介怀你的助理与戚风云那么热乎。”深川莫名一笑,“瞧你,一副失恋的样子。”

“有吗?”深让笑了笑,“不过我怎么瞧哥脸上也有失落感。”随即遭遇了老哥的白眼,“臭小子。”川王嗔了一句,败兴地转身走开了。

柔美的光线下,他的视线像一只寻寻觅觅的蝴蝶,飘落在花样女子身上。的确很美。回忆里的温存荡漾起微妙的芳香,热血涌上脸颊,但身体依然立在原地,白葡萄酒令他感觉挺好,周遭的潜藏在繁华喧闹中的安静与和谐也很好,既然一切都好,实在不值得为了眼前的女子而打破什么,或者有所行动。

但是,当一位青春正盛的英俊男子进入视野,大大方方地同美人攀谈之时,川王还是被触动了——当一个人遇见令自己心动、迷醉之人,一定就是那副模样儿吧。他暗想,我可不会再为任何女人心动、迷醉,美人于我而言,只是一种卷起本真欲望的波浪,我愿乘兴踏浪而行,永不停歇……这能怪我吗?我又有什么错呢?不。没有。

心理暗示不断堆砌着理所应当的砖头,一块块地构筑起厚颜无耻的高墙。长久以来,亲人们就站在那面耻辱墙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诫,却收效甚微。没有人想过拿起一把大锤,狠狠砸碎那墙,也许是觉得墙体坍塌的一瞬间,他们所珍爱的混蛋也会跟着完蛋了吧。

“感觉大哥又要动坏心思了。”陈威走到深让身侧,低声提醒道,“总得有人管一管吧?”

“倒也不必。这位美人是与风云一同来此的,所以大哥不会心里没数的。”

陈威闻听此言,脸色一沉,默不作声地走开了。深让自然明白助理的不满,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他觉得自己并未冤枉戚风云,此时,此地,此位眼中闪动着温柔而迷离光芒的美人,不可能不是个陷阱。

“为了爱情与亲情,为了健康与未来,为了这美好的夜晚……”卓越举起酒杯,笑容真诚而温暖,亲家陆明疆也极有默契地跟着举杯,朝来宾祝酒。

鲜花,佳肴,华美的衣裙,复古的光晕,形形色色的孤独之客……这一切交织在一起,集结成隐没自我的一出好戏,足以使人沉醉、沦陷。

忽然之间,一把饱含沧桑的低沉嗓音唱起一首古老的爱情民谣,宴会厅的舞台上,老迈的歌手拨弄着他的吉他,以他对世事的解读,演绎无穷韵味的歌曲。

这是恬淡动人的时刻,心底的冷漠被歌声震动,漾起轻柔的波澜,人们回到各自的记忆里,静静体会着往昔岁月那些特别的时刻。偶尔,浅浅一笑,或者有些激动、伤感、茫然、不知所措……这的确是一首能将所有人都卷进去的奇妙歌曲。

归程,戚风云与霍氏兄弟的座驾行驶在相同的路线上,并渐次停泊于两座毗邻的独栋别墅前。

“也对,洛家的女婿嘛,住洛氏宅院也是理所应当。”川王下了车,朝风云冷笑,“所以绝对不是穷追猛打地要给我施美人计,对吧?!”

“你想多了。”风云示意毅星与卓莹回避一下,随即坦然一笑,“川哥居然可以放下陈年芥蒂,住到这里,不说是奇迹吧,也是连你自己都未曾预见到的……对吧?!”

深川竟然无言以对。虽然复杂的心境没有表现出来,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击溃了,只得转身穿过庭院,去探访他一直渴望走入的母亲与弟弟共同生活的那座“城堡”。

“没事吧?”茶室之中,奉茶的仙子小心翼翼地敬上一杯熟普洱。

风云接过来,细细品了一下滋味,“好虽好,但你奉茶不专心,稍显遗憾。”

“受教了。”卓莹婉约一笑,面有愧色。

“戚风云的路数……究竟是什么呢?”毗邻的另一栋别墅里,深川正在品他的雪茄。深让放下手里的书,轻声回应,“看来他具有让人惦念、迷恋的魅力。”

“呵。”深川大为扫兴,放平了雪茄,朝老弟讥讽道,“你说这话,别是爱上他了吧?”深让歪了下头,耸耸肩,笑而不语。

“虽然奉茶不够专心,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您带我来此地的用意……不只是临时起意吧?”

浅浅的一小杯茶再次奉来,风云照例接下,品了一口。“就当做是派发员工福利吧。”他优雅而沉稳地开玩笑,“然而福利却有所不同——给你的是带薪旅行,给毅星的则多了一重——与美人同行的带薪旅行。”美人垂下眼,甜甜一笑,收回茶杯,再从容地坐回茶案旁,有条不紊地收尾。

良久,两个人默然无声地坐着。香炉里的龙涎香清幽地晃着一缕烟柱,整室飘荡着泥土的芬芳。窗外,月亮散发着清寒之光,斜斜地撒进些许凉意。

“晚安。”俊逸的君子起身走至茶案旁,口气温和地嘱咐道,“别熬得太晚,明日还要早起,我们一起去市中心的中央商务区逛一逛。”

“好。知道了。”她恭顺软糯地回应道。

“千里也是奇怪,好好的请戚风云来做什么?!分明没有交情,却借着订婚宴把伪君子邀来起腻。”

“也许是想跟戚风云有进一步的合作……比如,lrit波士顿分部。”

“会吗?你竟想到这一层了?”惺忪的睡眼里露出明亮的神采。

“会的。是的。只是还没有想明白与他同行的美人会是怎样一步棋……”

夜深了,同睡在一张大床上的霍氏兄弟仍在聊天。

“这一夜,咱们拜他所赐,终究是要辗转难眠了。”那声音沉沉而无奈,一下子滑入深让的心里。其实是拜你所赐,那位卓莹才有可能成为对付你的一招儿棋,不是吗?!他很想痛快地说出来,却终究无法突破自己。

第459章:迷途未远

“现在,双手握拳,”清澈如泉的声音萦绕在阮秋耳畔,“再慢慢松开拳头,专注感受这个过程,手放松了,脚放松了,头脑放松了,身体的每一寸都放松了,轻盈得像一片羽毛,飘啊,飘啊……”

酥酥的暖意在心头蔓延,焦虑而蜷缩的灵魂舒展开来,轻轻地飘过碧水青山,去往久远从前的温暖怀抱。

“姑姑……”她流着泪,不由自主望着朝思暮想的女子,浪漫的云霞装扮着美丽的脸庞,让人内心涌起一种想要亲吻的冲动。

“姑姑……我抹不掉您留给我的一切……永远抹不掉……”

深邃的瞳孔攫住了阮秋,克制而疏远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在做梦啊。趁迷途而未远,回去吧……回去吧……”

午后,阳光明媚,绣房之中,阮秋醒来,发觉自己平躺在一只宽阔舒适的大沙发里。胥驰的俊脸毫无征兆地贴近她的脸,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醒了?”

她摊开手掌,将他的脸慢慢推开,他趁机吻了她的手心。虽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如同偷袭的铁拳般使她倍感惊恐、痛苦。

“混蛋!”她回手一记耳光,却被轻轻松松地躲开了。

“不要试图忘记,如果忘不掉的话。记得来时路,才不会迷失自我……今天就到这里吧。”魔王气定神闲地溜了。

“混蛋……”她慢慢坐起来,恨恨地嘟囔着,“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今天的心理疏导还算顺利,只是,还是被骂了‘混蛋’,还差点儿挨了一耳刮子。”回到公司办公室,胥驰举着电话,脸色平静,心里却火烧似的,“不说她了,你怎么样?波士顿好玩吗?”虽然知道他的风云可不是去玩儿的。

“还可以。”风云搪塞了一句。

“如果只是‘还可以’,就趁早回来吧。”

“总共也就是一周的行程。”

“说得也是啊。”

两个人皆对着电话会心一笑。

收线之后,胥驰有些心虚——向来牙尖嘴利的秋儿会不会向风云告状?!转而他又摇了摇头,不会的。尤其是风云去波士顿这段时间,她不会轻易地去打扰的,毕竟她那么聪明,精明,薄情,狠毒。

转而,他莫名地想起自己在她手心上的那一吻,觉得余韵仍在嘴唇上颤动,心上也跟着生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柔情来。

当丘辰问我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我的脸色那么难看时,我说——没什么。我真的说不出口——自己遭遇了无耻偷袭。

夜色之中,失眠的阮秋决定写写日记,以疏解心头的不良情绪。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失眠了,而令我再度如此的无耻之徒,也恰恰是为我进行心理疏导的胥驰。我恨他,也恨当初我和他发生过的那一天的那一幕,然而,他还会不遗余力地跟我反馈一种无耻情绪——倒像是我设局让他落入了陷阱,使他背负了欺凌我的恶名,以至于不堪重压,自我断指。

事到如今,我也无法清晰地回忆、面对那一幕,那只会让我绝望,深深地绝望……但回避也很耗费心力,磋磨自尊。

她停笔,对着日记叹气。几秒钟后,笔端继续游走——戚风云到底为什么派这个混蛋来疏导我?!我分析不出来他的逻辑,以及心理活动。在他面前,我是永远的逃犯、蹩脚的阴谋家和难以小胜一回的失败者。当然,也有可能什么也不是。至于曾经真实发生过的爱情……短暂又深刻的爱情,渐渐地,终归是要不值一提了。

她合上日记,把它锁回抽屉里,然后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我都写了些什么啊。过了一会儿,她调整好气息,重新回到床榻之上。无论如何,珍惜眼前人吧。她轻轻地吻了一下枕边人微张的嘴唇。

当一线黎明点亮了波士顿的天空,毅星按动快门,抓拍到了落在露台上的一抹暖红色光晕。

几秒钟后,他收好相机,警惕地望向毗邻别墅的大露台。

“早啊,摄影师。”极有魅力的声音打破了晨间寂静,早起的雪茄客开始吞云吐雾。

“早安。霍先生。”

“现在这栋房子里可是有两位霍先生的。”雪茄客并不满意于这个称谓。

毅星略一思索,沉稳地改口,“早安,川哥。”

“这又太亲切了,我和你,到不了那个层次。”

“总之,早安。”摄影师离开了露台。

真是个无趣的家伙。雪茄客大为扫兴。

“早安,川王。”转而,熟悉的甜美声音萦绕在耳畔,促使深川慢慢望向他的临时邻居——穿着淡灰色格纹西服套装的卓莹——晨光之下,她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没想到您还没有回去尔湾。”美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深让为我安排了体检。”他也并不避讳她,“毕竟家族里有些不好的遗传基因,时时防控也是必要的……那么你呢?打算在此地逗留多久?”

“老板说,”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他风平浪静的俊脸道,“要在此地待一周。昨天,我们去中央商务区逛了逛,今天也不知道还要去哪里……总之,说是要给我和毅星派发带薪度假的员工福利。”

“这样啊。”深川不自然地笑了笑,“看来这回,你可算是跟对了老板了。”

“是啊,若还留在尔湾惹人厌,估计小命都难保了。”这一句回敬得极为犀利、刺耳。

“你的离开,我也大致猜到这层原因了,”他倒也气定神闲,“所以现在看你过得太平顺遂,我挺开心的。听说有位参加婚礼的体面男士对你一见钟情……望你好好把握机会,以求取更好的栖身之处……至于这位戚家三少……实话实说,终究是靠不得、也靠不住的。”充满磁性的声音生出暖意来——偶尔,他也有为他人着想的善良,也盼着眼前的美丽女子能够有个好结果。

她领会到了,遂忽略了其对戚风云的偏见,还以真心祝愿,“也希望您健康顺遂。”

一阵微风吹过,两个人便默默散开,各忙各去。

此时,晨光自落地长窗照进卧房,风云从一个长长的梦中摆脱出来,望向窗外那些摇曳在微风里的杂乱无章的树枝。

今天,会很忙碌吧。他暗想。

第460章:绝非巧合

“今天,虽然天气还是有些冷,但我想带你们去深海鲸鱼保护区游玩,运气好的话,毅星也许会抓拍到鲸鱼浮出海面喷水的瞬间。”

早餐时分,风云预告了今日行程,“下午回来的时候,如果大家还有体力的话,我们再去老城区逛逛。”

毅星与卓莹不明白老板为何要在这种冷天气里去看墨一般的海和神奇而神秘的鲸鱼,然而不可避免地,他们听从了这自信而清晰的声音的召唤,即使分明意识到——这声音正牢牢地掌控着他们,使他们毫不犹豫,无所畏惧,又渐渐失去自我。

然而,当船只接近目的地之时,甲板上的卓莹突然避开众人,跑到护栏旁呕吐起来。

“你还好吧?”一声问候像温暖的细雨飘落在心上。她抬起头,苍白的脸对着一张渐渐清晰的男士的脸。浓眉大眼,口鼻厚实,肌肤呈现健康的麦色,一副宽厚疏朗的样子。

“你是卓先生,卓丹小姐的远房堂哥,对吧?”

“是的,又见面了。”

“是啊,可真够巧的。不过,”她本想说下去,却又猛然转头吐起来。

“真的没事吧?”他思量了一下,伸出手掌,轻轻抚慰她那略微颤抖的脊背。

“没事,只是有些尴尬。”她缓缓抬起头,从西裤兜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小巧动人的嘴巴,“你也是来抓拍鲸鱼的?”

“不。”他温和一笑,“我只是从风云那里听说了你们今日的行程,就想来凑凑热闹。”

“哦。”她顷刻会意,脸上现出一种明显的固执神情,断然说,“我可不喜欢凑热闹。”

一阵挫败感哽住了他的喉咙。

“我要来了晕船药,吃了就回舱里缓一缓吧。”风云适时走过来,手里拿着药和矿泉水,一并递给她,“是我计划得不周详,没考虑到你有可能晕船。刚刚跟船员协商过了,却被告知无法即刻返航。”

“我没事的。”她吞下药片,又送了一小口水,深长地呼吸了几次,小心翼翼地向船舱走去。卓严抬了抬手臂,试探着想扶着她,却觉得美人必定是会反感的,遂没有轻举妄动。

“都跟你说了,出海不要穿细跟鞋。”毅星倒是难得大方地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将其妥妥当当地护送回去了。

“今天你倒是挺绅士的,”安置好美人的毅星听到此话,便就停下脚步,转回头看着她。

“以往你可不是这样,总是对我冷冰冰的,还以为你讨厌我。”她迎着他的目光,像是在仔仔细细地读一本晦涩难懂的书。几秒钟后,她带着失望的口吻说,“哦,你果然是讨厌我的。”

“这不重要,对你而言,我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冷冷回敬道,“另外,只要你别给老板添麻烦,基本上,对我而言,你就是个无所谓的人物。”说罢便快速离开了。

“我觉得自己没戏了。”甲板上,卓严有些伤感。

“我也这么认为。”风云轻声说,“所以,如果你没有特别强烈的愿望,就适可而止吧。”

“听你话里的意思,难道是若我有强烈的愿望,就可以死缠烂打吗?!”他一脸认真地反问道。

“过年期间,你去罗利看望远房姑母,顺便四处逛了逛,碰巧在我开办的咖啡馆里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名叫卓莹——前几天,你突然跟我提及此事,我当时就问你,‘不会是临时起意吧?’你说,‘绝不是。对她,有着强烈的笃定。’”海风猛然灌进风云的嘴里,他觉得自己仿佛凉透了,半天才挪动身体向船舱走去,“我呢,被你的‘强烈笃定’感动了,加之此前也是做惯了媒人,便想趁着订婚宴的良机继续撮合良缘。”

卓严冷静下来,在风云背后轻声说,“抱歉,刚刚我失态了。”

“没什么,我也疯狂地爱过。”风云转回头,坦然一笑,“但爱情也终究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

“却也是最难以割舍的那个部分。”卓严无奈地叹气,“虽然此时无法得偿所愿,但无论如何,我欠了你一个巨大的人情。”

“不必那么想。”风云的声音依旧轻柔淡然,没有透出一丝正中下怀的意味,“不过人生的路还很漫长,若是彼此认可,相互扶持的机会总会有的。”

卓严领会出那话中的意思,感觉自己应该爽快地回应一句“那是自然的”。只是话一旦说出口,仿佛就意味着未来岁月里,某些珍贵的东西需要寄放在风云身上了。但最终,他还是爽快地回应道,“那是自然的。”

午后,提前结束出游计划的三个人回到住所休养生息。风云继续耐心而安稳地看一本书。毅星认真整理着照片,对于抓拍到的鲸鱼浮出海面喷水的瞬间,他相当满意,且觉得自己很有运气。洗漱完毕的卓莹则躺在床榻上独自难过。鸢尾花与茉莉融合的香气氤氲环绕在周身,那本是总能令她心情大好的味道,如今却也无济于事了。

订婚宴上碰到前不久在念云郎咖啡馆出现过的客人,原本,她以为只是巧合而已。可现在看来,却是被精心安排的必然。然而,她也是无甚可怨的,因为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只是,泄气和绝望还是不可避免地侵袭了她,并抽走了她对未来所有的憧憬与自信。

我不过是一枚风云棋子。泪水涌出眼眶,划过眼角,落入秀发,无声无息。

直到傍晚,有客人来访,三个人才重新聚在客厅里。“今晚我请诸位去一家景致甚好的餐厅。一边是云海,一边可以俯瞰整个波士顿老城区……”客人拿出主人翁的大派头来,欲尽地主之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龙虾做得好。”

“那么多谢你了,千里。”风云扬起俊脸,露出清澈而澄明的笑容。

“客气了,风云。”陆千里神采飞扬地说,“我们俩终于有机会坐在一起畅谈未来了。”

畅谈未来?毅星与卓莹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们都不希望自己的老板跟这位客人畅谈什么未来。

第461章:情感之曲

我记得那个时刻——当他孤独站立,默默凝视天空的时刻——心弦被轻轻拨动成曲。虽然那情感之曲错综复杂,神秘迷离,却也波光潋滟,无限浩荡。

夜色之中,一家景致甚好的餐厅里,戚风云独自站立,默默凝视波士顿的夜空。滔滔不绝大谈未来的陆千里接了个电话,便暂时离开了一小会儿,卓莹也借机去了洗手间。所以,这个时刻,唯有苏毅星默默注视着他的老板,聆听内心深处那一曲绵绵不绝却也无望的情感。

不久,卓莹回来了,空气中充溢着鸢尾花与茉莉的芬芳。风云也重新落座,看着随行的两个同伴,温和一笑,“怎么好像心情都不大好似的。”

“您真的要跟陆先生进一步合作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这话问得挺无厘头的。”风云换了一种口气说,“毕竟做生意并非谈恋爱,可以由着心任性。”这话成功地刺痛了卓莹的心。

“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儿啊。”陆千里回到座位上,朝他的客人们致歉,“抱歉了,大姑母来电,我不得不多聊一会儿。”

“可以理解。理解是一剂良药,可降火气,可解忧愁。”风云的话里蕴含着惯常的风度以及善于平定尴尬局面的韧劲儿。

漫长难熬的晚餐结束之后,车子稳稳地驶回住所。

“好像是卓严。”风云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辆吉普车。车门开了,卓严下了车,手里捧着一大束花儿,可能是身体在车子里蜷缩了太久,所以走起路来有一丝僵硬和不协调。

“应该不是来找我们的。”风云看了眼毅星,两个男人极有默契地下了车,走进别墅。

夜色之中,洛宅门口,一对青年男女互相凝视,彼此却也看不清楚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想送你这个。”卓严向卓莹谨慎地跨出一步,身体的每一寸却也传递着内心的激动,而她却不为所动。又僵持了一小会儿,他才将那束花整个儿推到她胸前,她只得顺势接管了它们。

“祝你幸福。”他迅速逃离,像个丢盔卸甲的逃犯。

“你也是。”她朝他的背影喃喃低语。

返回房间后,她随意地将花儿放置在圆形茶几上,然后坐在床边望着它们发呆。紫色的五瓣花儿,不媚不艳,桀骜却也沉稳,美得如同一位冥思沉默的智者,在静水深流里从容修行。

“据说菟葵的花期仅在早春,栽培也很难,所以并不常见。”风云立在门边,打量着她,“也许你并不知道自己刚刚错过了什么。”她抬眼,目光与他相遇,再一掠而过,落回茶几上。爱的暖流清晰地在心头涌动着,使她很想吻他玲珑的嘴唇,那滋味一定美妙至极。幸好这个危险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晚安。”风云离去,顺手关好房门。她倒在床上,又好像倒在泥潭里,用仅有的力气微微地抽噎、挣扎着。

清晨,大团乌云控制着天空,洛氏庄园的餐厅里气氛沉闷。洛丘辰的一双眼睛下面有大大的黑圈,吃起饭来无精打采。毫无办法,他此时无法考虑别的,除了有关戚风云即将与陆千里合作开办lrit波士顿分部的传言。这实在太令洛家难堪了。想到此处,他便彻底饱了。

“辰儿,无论如何,饭还要吃,日子也得照常过。”向薄筝只得劝了劝儿子,然后去观察儿媳的反应。“新发型还挺适合你的,秋儿。”然而,没等阮秋说些什么,她反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谢谢您的夸奖。您推荐的那位美发师说,‘齐肩发中可以加些波浪碎卷。’我便听从了他的建议。”儿媳的话使强势的婆婆很受用。转而,阮秋又朝身侧的丈夫柔声道,“娘说得很对,无论如何,要善待自己。吃好饭,睡饱觉,也算是为家庭尽到了一份责任。”丘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依赖与爱意。

过了片刻,洛氏之主发了话,“我吃好了,秋儿,若你也饱了,跟我去书房聊聊。”

空气里充满了莫名的紧张感。

“好的。”阮秋气定神闲地应声。待公公起了身,她方跟着站起来,走出去。

“昨晚,尹道业邀我吃晚饭,席间有意无意地说——想收购洛家在波士顿的那层办公楼。”书房之中,洛爷开门见山,“你觉得呢?”

“据我所知,尹先生在波士顿那边没什么拓展生意的意向与关联点。单纯地用一大笔资金来尝试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这也不符合他一贯的沉稳风格。”

“可对咱们来说,是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的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愿意出钱买烫手山芋,咱们只管顺势而为……不好吗?”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试图看透彼此的真实想法。

“您说得也有道理。”她稍作退让,却也并未偏离自己的观点,“我只是觉得事情来得太过凑巧,所以才生出些疑虑来。风云那么高调地去波士顿同陆千里互动,虽未有实质行动,但合作的声浪已传播甚广了。而向来稳重的尹先生恰于此时提议收购洛氏的‘鸡肋’,实在令人想不通道理。”

“那就别想了。我先去探探他的出价。只要别杀价太狠,基本上咱们就别绷着了。”

“好。在家中待久了,我也确实没什么见识,看待事情就难免狭窄、畏缩……所以一切听您的便是。”

“也别妄自菲薄,怪生分的。有些事,总得找家人商量一下,听听想法……你现在是最佳人选了。”

“那么,谢谢您的鼓励。”阮秋心上涌起些许暖意,即使她也意识到,那种话不过是安慰而已。实际上,一直握着整个家族操纵杆的公公根本不需要什么家人意见来辅佐决定。

“那么,辰儿那里,你也多劝慰、鼓励。”这一句看似无意。

“我知道了。”她领会了话中的意思,适时离开了书房。嫁入洛家之后,她努力立足于这种状态与分寸感度日,虽然偶有失控,但总体来说已经形成定势了。

第462章:复杂波澜

晨光初现,夜的雾气四散开来,在日光下慢慢地蒸腾、殆尽。风云披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斑马纹大衣,像个悲情的王者那般独自在洛宅附近的小公园散步,头脑里慢慢整理着这几天发生的大事小情。

“早。”一棵枝杈错综复杂、样貌自在茁壮的大树下,霍深让朝他微笑,“真是巧。”

“早。的确有缘。”风云柔声回应道。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神色里都带着轻微的疲乏。

“芳菲还好吗?”风云打开话题。

“还好。最近常常去海边摄影。”

“她从小就对海有一种敬仰与好奇。海风,海浪,海面的光影,以及徜徉其间的人们都令她着迷。”

“是吗?”深让停下脚步,与风云对望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黑色印花西服上黏了一根细软无梗的纯白羽毛,虽渺小得不值一提,然而风云却抬起手,替对方去除了它。

“是的。虽然不能经常见面,但我还是懂她的。”声音坦然自在。

深让略微低头,“多谢。”然后回味了一下这句话——懂她?些许异样的情绪堆积在喉咙里,使他不太舒服。

这就是戚风云。以“懂她”二字便可扰乱我。他又抬起头,语速缓慢地回击,“你懂很多人,然而却无人可以懂你……所以,你一定很寂寞吧?”春风荡漾,清脆的鸟鸣声在枝头浮动,花香与青草的气息默默流淌着,深让稳稳地站立,等一个答案。

“怎么会呢?懂我的人虽不多,但总还是有的。”晨光落在风云脸上,晶莹而柔和,将微笑映衬出暖意。转而,他背过身去,继续沿着青石步道慢慢行走。

“只可惜我不懂你,所以参不透你此行的真实目的。”深让在其身后放出犀利而明确的话来。

“哦?原来前面的话是要落实在此处。”风云依然前行,声音依然柔和亲切,“这倒也无所谓。我这个人,不值得你琢磨的。”两个人就此沉默,却也客客气气地走回各自住所。

“怎么了?似乎不怎么开心。”客厅里,穿着宽松家居服的霍深川慵懒斜坐在沙发上,望着散步归来的老弟,故意歪着头笑道。

深让思考了数秒,却近乎孩子般直接说,“碰到了戚风云,所以很不爽。”

“我大概也猜到了。”深川放下报纸,拍了拍沙发,深让周身松弛下来,顺着大哥的意思坐了过去。

“这没什么的。某些时候,你需要一个令你很不爽的对手。”

“对手?不。我和他又没有竞争过什么。”

“但你们俩经常被圈子里的舌头们拿来比较,而你始终占不到上风,这是事实吧?”深川随手拿过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打了个哈欠,然后带着撒娇的口吻朝弟弟眨动迷人的眼睛,“摩卡,今早第一杯,报备了哦。”

“哦。”深让不由自主地放下心头的烦恼,露出笑容,“我想去写写字。”

“好啊,我得去旁观。”

沉静而内敛的书房中,纹理交错清晰的白蜡桌面上,深让饱蘸笔墨,从容书写几行古诗。唯一的旁观者慢而匀地研墨,默默领会檀皮宣纸上徐徐呈现的字句的美好,嘴角渐现明媚的微笑。

“我喜欢看你练字的样子。”闪闪的眼睛望着深让,“也很好奇你为什么喜欢练字。”他不再研墨,而是点起一支烟,对着窗外的苍翠景致喷出烟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深让说,“<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深川似听明白了这番话,轻盈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人到中年,兄弟之间看似亲密,却也愈发遥远,他势必看不惯我只顾涉过花花草草,以求索丰润的滋养,而我呢?也看不惯他分明在一片嫣红里,却唱云淡风轻的烂调子。想到这些,川王自然是无话可说,无法痛快的。

不久,他悻悻地回到卧房,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在黑暗与寂静里感受体内产生的一种变化。那变化大概叫做失衡——当一位单身贵族的身影晃动在卓莹面前,向其闪烁爱恋之光时,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子,慢慢剥开他与美人的所有牵扯瓜葛,致使他失去平衡,跌入嫉妒、惆怅、渴求、压抑的复杂波澜里。那抚摸过她面颊、酥胸以及隐秘私处的手掌,倏然回忆起极度兴奋的触感,衍生出无数跳动的细微电流,在庞大体魄的每一条血管里肆意涌动着不可言说的暖意。

“见一面吧。”他醒过神来,发觉自己正在跟卓莹通话,惊得一下子甩掉了手机,猛然坐起,微微喘息。

史无前例!他暗想。一个女人罢了,何至于此?!他怀着愧疚感起身,拾起手机,朝着仍停留在线上的对方说,“抱歉,打错了。”随即收线。

高大威猛的身躯杵在原地,宽大的手掌里握着一部受了惊吓的手机,四下安静得透不过气来。某一刹,毫无征兆,他突然将手机狠狠摔在地板上,碎裂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怎么了?”深让急急赶来,四下看了看,大致明白了此时的状况。“不舒服吗?”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色涨红的大哥。

“没事。”川王恢复了几分镇定,“某件事不太顺利而已。”

“不顺利就慢慢来,不值得动气的。”他极有分寸地劝慰。

“我知道了。”川王也领受了弟弟的真心实意。

“那么今天不出海吧,在家里自在一天也挺不错的。”

“不,去吧。”

“好。我听你的。”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缓和了整室气氛。

“这一通电话,不知路数,所以只得告知您。”卓莹思前想后,将事情告知了她的老板。

“我知道了。”风云看着一张精致清丽、青春无瑕的面庞,柔和而亲切地转换话题,“很快就要回去了,你还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没有。”她不假思索,“我倒是有一点儿想念念云郎的蛋包饭了。”

“哦。”风云嘴角下落,显现出一丝伤感的情绪,随即又遮掩过去。

你不过是罗利的过客而已,何必延展根须,纠缠下去?!他本想给美人一个忠告,然而,他没有这么做。

第463章:虚幻的回响

“我得抽支烟,你不介意吧?”

“介意也没用吧?你从来不介意别人的感受。”

“你呀,就是爱说大实话。”

罗利,午后,念云郎咖啡馆里,侍者们步履轻巧地穿梭忙碌着,为客人们尽心尽力地服务。纷扰热闹之中,唯角落里相对而坐的胥驰与阮秋保有他们的惬意与安然。

“这是你第一次来风云开的咖啡馆吧?”魔王满面笑容地吞云吐雾。

“我希望你能快速进入正题,这里的咖啡再好,洛家的保镖也喝不了太多的。”

魔王故意瞪大了眼睛,前倾着身子明知故问,“你是说那位正在看报纸的向太平?”接着,他直起身子,朝几米开外的一张桌子望去,并略带挑衅地扬声道,“喂,你要不要过来坐?”

“我没那么闲。”穿着干净爽利的保镖翻动着报纸,冷冷讥讽道。

“你是在暗讽我闲吗?!”音调有所提高。

“是的。”对方毫不示弱地重复道,“我没您那么闲。”

“有趣。”胥驰瘪着嘴,摊开手掌朝向阮秋耸耸肩,“向氏保镖果然嚣张。”

沉默,随后是美人的叹息声。“别这样,胥驰。”她有些伤感,“毕竟,我们这样别别扭扭地坐着,并不是为了喝咖啡聊心事的吧?”

又是沉默,耳畔萦绕着一首近乎呢喃的情歌。

“我约你出来,如果你觉得没必要赴约,怎么不干脆拒绝呢?!”

“我会记下你的这个梗,所以不会有下次了。”她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小口,让苦涩的芬芳在唇齿间绽放。

他颓唐地摇摇头,在凌乱的喘息中妥协,“好吧,我不奇怪你会这么说……毕竟我们的距离已经越来越遥远了。”

这番话语倾轧着魔王,心很痛,很痛,但他又不想表露出这种痛来,只得继续吸烟,并将视线滑向窗外深邃莫测的遥远风景,“你已经很懂得享受安逸麻木的富贵日子了。”他也想让她不痛快。

“这话伤不了我什么。”她面色平静地放下钱,利落地起身离开,向氏保镖顷刻放下报纸,迅速走至转门附近守候着。

这两个人倒是挺合拍的。胥驰凄凉一笑,泄了追上去纠缠、叫骂的气势,只是继续躲在角落里,拿过美人尚未喝完的那杯黑咖啡,安安静静地品尝起来。操,真他娘的苦。他在心里骂道。

“回家吗?”车子稳稳行于路上,保镖音色低沉地询问,随即又补充了“您”这个称谓。“您如果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只管吩咐。”

“我想去湖边走走,坐坐。”她想了一下,轻声回复。

“好。但事后我需要告知向太太的。”他想了一下,再次补充道,“您介不介意?”

“那是你工作的一部分,我有什么可介意的。”她松弛下来,将头依在车窗上,望着沿途的牧场和样貌独特的丘陵,喃喃道,“我也是从苦日子熬过来的啊,所以不会刻薄或者忘本的。”

他琢磨了一下这话里的滋味儿,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湖畔阳光正好,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点缀着独木舟和皮划艇,远远观望,足以忘忧。岸旁微风浮动,摇曳出旺盛而欢快的草木芬芳。鸟雀在高大树木的枝杈上鸣叫,也有的敢在铺满树荫的地面上站一站,歪着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位目光闪闪的美人。

此时,向氏保镖的手机嗡嗡作响。他神态安详地接起来,眼睛依然紧紧跟随着一条灵动而纤细的身影。

“他们的碰面可还愉快?”向氏女王带着嘲弄而非好奇的口吻问道。

“不出所料地不欢而散。此后,您儿媳要求到湖边走走,坐坐,我就照办了。”向太平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予以回复,而这回复也就不出所料地让向薄筝唏嘘感叹,并顺利地在脑中演绎出完整而老套的剧情。

“那么,这一路上,秋儿有没有说些什么?”

“没有。”向来忠心耿耿的保镖居然平静地对雇主撒谎。

“差不多就回来吧。”片刻沉默之后,女王像是要逼着对方认命般命令道,“毕竟我是她婆婆,你老板……瞧,你们都得听我的。”

“我知道了。”他恭敬地等对方先切断电话,再将手机塞回裤兜里,随即,他迈步朝阮秋走去,像是追寻一道美丽的光。

“该回去了。”他和缓却也确定地说话,目光融化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

“好。”她简短却也带着对向氏保镖的敬意回复。

回家的那条老路上,两个人都有些疲惫,车子起起伏伏,颠簸出灰暗的节奏。唯有阮秋身上那种独特而细微的甜香轻轻浮动着,让人沉醉得回不到现实。

为什么我嗅到了背叛的气息?!此时,向薄筝慵懒地坐在妹妹画室的一只小沙发里,揣度着她对向太平的疑虑。如果疑虑是错的,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为什么一通电话过后,耳朵里便生出些许虚假的回响呢?她与墙面上那幅妹妹的自画像对望着,眼睛直视眼睛,仿佛灵魂也正在直视灵魂。

芊儿,你知道吗?如今的我,都是你和洛枭雄逼迫出来的。真的,当年的丑事,我知道你也脱不了干系……我只是不愿细想而已。

可是——耳里又生出虚幻的回响——我本来就无意苦争什么,我短暂的一辈子都用来痴恋着画画,所以姐姐呀,我这么命苦的一个人,除了芊芊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的一个人,你却非要把我和那个禽兽摆在一起恨吗?!

向氏女王关上耳朵,闭上眼睛,彻底躺在沙发里,深深吸气,并耸动了几下漂亮的双肩。我得睡一小会儿了——她暗示自己——丈夫,妹妹,起了异心的保镖……这群该死的人类,真不值得,不值得啊……她如愿以偿地睡着了。

“今天,和秋儿……见面了?”傍晚,在胥氏庄园里散步的汪和婷小心翼翼地问身旁的丈夫。

胥驰考虑了一下,轻声回复,“是的。谁告诉你的?”

和婷显得有些迟疑,“我只是关心你而已……毕竟,你那么花心……呃,我是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不关心、防备些也是说不过去的。”

“操!”胥驰大为扫兴地爆粗口。

“那么换个话题吧。”和婷立刻转换了口吻。

“我只是想劝她赶紧卖掉波士顿的房产,她那点儿对于lrit分部的小算计,怎么可能跟风云抗衡呢?!仅此而已。”魔王独自往回折返,将一脸惊愕的妻子狠狠甩下。

第464章:深入内心

“明早,我们就要回家了。”清晨,坏天气使餐厅的气氛有些压抑,风云只得打开一个温馨的话题。

“是啊,要回去了。”青春正盛的美人有一种天然的娇嫩与婀娜,然而此刻,她的脸庞却是惆怅的,声音是干巴巴的,内心也仿佛飘落了一片脉络极细的枯叶,涌起莫名的忧伤与恐慌。

“走之前,您要不要再去一趟陆家?”苏毅星转去问风云,音色礼貌而坚决,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没分量提这种建议。当眼前人已深入内心,甚至在灵魂上留下痕迹,那么,任何事情,无论对方是否愿意,毅星都无法置身事外了。

“是个好提议。”风云微笑着应允了,毅星顿觉心潮澎湃。

上午,三人来到陆家大宅,跟随保安穿过大花园去往别墅。走着走着,风云忽然弯下身子,伸手将一只掉落在碎石路面上的银色耳坠子拾起,接着抬起头来望着身侧的卓莹,“这种钩式的坠子虽然佩戴更容易,但确实也更易丢失。”

小巧而闪亮的坠子被掐在风云的拇指与食指指间,羞怯地晃动着,卓莹放平手掌,像一朵刚刚开放的小花那样,有些颤抖地端着,等着蜜蜂来采蜜。眨眼之间,耳坠落入掌心,心湖漾起凌乱的涟漪,脸红了,心跳得厉害,竟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卓小姐。”耳畔传来毅星的声音。

“哦?”她一惊,醒过神来,这才发现风云的身影已入了门厅。

“怎么了?”

“没怎么。”

四下静谧而温馨,高大气派的房子近在咫尺。

“走吧。”毅星迈步前行。

“好的。”卓莹跟在后头,尽力平复着心情。很快,她又停了下来。门廊上雕刻着一位半人半兽的神仙,相貌丑陋而忧伤,长着羊角和羊蹄,手握竖笛。

“这是潘恩吗?”她问走在前面的毅星。

“是的。希腊神话中的山林之神,也是作曲家和笛子演奏家。”他边走边低声提醒,“当心脚下,慢慢走,但是,不要停,我们应该一步不落地跟着老板,不要让他等。”

“好。”细跟鞋子很快就踏在厅堂里的理石地面上,咔哒咔哒的声音在庞大的空间里扩散出回响。

“你能来真好,儿子儿媳去旅行了,家里只剩下我,过孤孤单单的周末……所以,你能来真好啊。”

阳光与橘色大吊灯将厅堂的色调调和得格外幽静,陆明疆坐在沙发里,端详着身侧的风云,满眼欢喜,又免不了哀伤。

“每个人都有孤孤单单的时候,一时一刻一阵子,但总不至于太久。千里和丹儿很快就会回来了,结了婚也没有搬出去住的年轻人,越来越难得了。”一双丹凤眼里诚意满满。

“是啊,无关对错,只觉得难得。”一双圆中带点儿上挑的狐狸眼弯出些许笑意,“咱们这个圈子里,也的确是有难得的氛围。孩子们总是不忍心父母变成空巢老人,所以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虽偶有磕绊,却大致是其乐融融啊。”

“是的。”风云表示了认同,又慢条斯理地说,“以后,我恐怕要经常来波士顿了,也就有机会常常来看您,同您聊天,听您的意见。”

“这么说,”lrit分部的事儿已经敲定了?陆明疆垂下眼,“这么说,我家千里以后也时常会有跟你聊天、听你意见的机会了?”这是安静而特别的时刻。到底是不是同我儿子合作?这是潜藏的问题。风云,你也是时候亮明态度了。

一个音色平静而笃定的答案被说出口,“是的,必然会有的。”lrit也是时候注入新的血液了。这是风云的潜台词。

“这样甚好。”自然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装扮着睿智而老练的脸庞,“我们陆家会长长久久地欢迎你,支持你,你也会因此而拥有更多的归属感与责任感。”

“所以,中午包饺子吃吧。”

“好啊,今天真是难得,确实值得庆贺。何况,贤侄包饺子的手艺也是远近闻名的。”

“侄儿尽力让您满意。”

此刻,陆家已得偿所愿。然而,回到罗利之后,老板又要如何面对洛家呢?!忽然之间,坐在气派厅堂里做看客、听众的苏毅星感觉周身很冷,很冷,只得在头脑里按下一个开关。随后,不出所料地,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感到一种空洞的悲凉。未来如何,他并不知道,不可言说之情感可以抵达多么深,他更不知道。

“怎么了?”身侧的美人张开花朵般的樱桃小口,婉转动人地问他。

“没怎么。”他按了一下开关,淡定回复。

他真是一个不可捉摸的怪人。落在下风的卓莹暗想。

厨房之中,陆明疆与风云继续自在地聊天,话题绵绵不绝,气氛融洽得很。偶尔,他们也会停下来,端详着彼此,像是欣赏久远从前的模糊却也美好的事物。渐渐地,蒙尘的记忆似乎又清晰鲜亮起来,两个人相视一笑,继续聊那些舒适自在的话题。

“似乎人人都很喜爱他。”一位美丽的旁观者低声感慨。

“似乎是这样的。”另一位英俊的旁观者低声附和,但他又讨厌自己对美人附和,随即将声音变冷,“我不想教训你——但我非常清楚我们都应该避免对老板过多的关注。”

卓莹本想还嘴,却觉得嗓子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啊,戚风云。我该怎么做?!无比迷恋的想法像此时窗外摇曳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的草木般生动,不可言说的意味游走在美人的思维里,以及情愫丛生的心里。

吃饺子时,窗外湿雨纷飞。四个人围着巨大的圆桌,默默无声地品着暖心的滋味儿。饺子味道真好。这是不约而同的想法。

临别之际,陆明疆不由自主地想挽留风云,但他也知道,风云人物本就不可捉摸,难以挽留。就这样,来自罗利的三个人终是踏上了归途。

达勒姆机场,前来接机的戚洛两家人泾渭分明地站立着。唯有风云的儿子是无忧无虑的,只顾摆弄手里的一个浅蓝色的小风车,让它不断旋转,旋转……向薄筝默默注视着那风车,眼神格外凛冽。

第465章:君子柔肠

“芊芊不太舒服,无法来接机,只得我带着洛儿来了。”向薄筝见了女婿,免不了卷曲毒舌,显而易见的不良情绪带走了声音里的暖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娘家就病了……不过如今风云回来了,烦请亲家告知芊芊尽快回家吧。”戚爷冷冷开腔,“我们戚家也不求别的,只是她自己要多保重,别太忧郁,别搞得身子太脆薄就好。”

“瞧您这话说的,”薄筝心里涌起一团怒火,也顾不得人前体面,狠狠回怼道,“她上头分明已经有一位忧郁、薄脆的婆婆了,自然得识大体,保重身体,尽心伺候着。”

“爹,芊芊病了,我得先去看看她,望您体谅。”风云朝父亲柔语,气氛缓和了不少。

“也好,那我先带洛儿回去。”戚爷朝戚谦洛招了招手,小帅哥迟疑了一下,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风云温和一笑,点头道,“跟爷爷回家吧。”

“好。”洛儿乖乖照做了。

“所以说,疼外姓人真不值得。”薄筝啐骂了一句,拔腿就走。风云则朝面有愠色的父亲点点头,挥挥手,随即紧随岳母离去。

戚爷领会了儿子的意思,又见苏毅星稳稳跟在儿子身背后,便也就疏解了心头的火气,牵着洛儿的小手回家去了。

一路上,与向薄筝同坐在后排座椅里的风云一直看着副驾驶上堆放的一大束香槟玫瑰,上面钉着一张手写卡片,“欢迎回家”四字特别温馨好看。

“洛儿的字真是大有进步……”薄筝开口道,“这都是芊芊的功劳啊。”

“的确如此,我管得少。”风云顺势搭话。

“是啊,好人都让你做了,到头来儿子还是跟你亲……足见芊芊是真的很笨,且嫁给你之后,越来越笨。”

“我知道您这是玩笑话。”

“是啊,玩笑而已。可拜你所赐,洛家即将成为圈子里的笑柄倒是真的。”

车子停在一个路口,等着信号灯放行,后边尾随的风云座驾也跟着停下来。四下安静异常,车子里的人们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怎么,我的宝贝女婿,连个像样的虚伪解释也不肯给洛家吗?!”信号灯放了行,车子徐徐开动起来,毒舌也再度卷曲,不依不饶地逼迫着风云君子。

“生意而已,我有定夺的权利。”风云淡淡地说,“若我被谁人牵着鼻子走,那才叫笑话。”这一句回复实在是犀利至极。

薄筝冷笑了一声,感慨道,“好女婿啊。”这一回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去趟洛家也好,大大方方地说清楚,戚家的生意,何必照顾洛家的感受?!这么多年,洛家何时照顾过风云的感受?!所以这一回,即使他们被外人笑话,也是自找的报应。”回到家中的戚爷心情大好,跟大儿子聊起天来。

“的确如此,爹。”风鹤点头附和,“再说去也是去接芊芊,风云也不会平白地忍受丈母娘的毒舌的。”

“总之,往后和洛家泾渭分明就好。风云这一步棋实在是高明,杀得他们措手不及,想想就很痛快呀。”戚爷对着风鹤展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风鹤也跟着笑起来。上一回,父亲对自己和颜悦色是何时何处?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那不重要了,或者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终究是你们戚家的生意,跟谁合作,皆是你的自由。”

“多谢您的体谅。”

洛宅的茶室之中,洛家之主与女婿隔着一张木质茶几坐着,品茶聊天,只是奉茶之人是洛家长媳,气氛自然有些微妙。

“这白毫银针滋味如何?”洛爷轻声一问。

“香气清高持久,滋味清鲜嫩爽,甚好。”风云轻声回复。

“秋儿到底是在睿茗斋锤炼过的,奉茶技艺十分了得。”洛爷又朝茶案旁端坐的儿媳夸赞了一句。

“是师父教得好,也多谢您鼓励。”阮秋得体回复。

“其实家里还有一位极会奉茶的高手,但终究是外人,听不得咱们聊体己话的。我又一想,你本就是奉茶的高手,普通人物也难以招待你,这才搬请出秋儿来的。其实吧,她是向氏的儿媳,是洛家未来的指望,是不需要做这个差事的。”

窗外,常青的竹林沙沙作响,风云静静地做听众,领会着岳父话里的意思。阮秋则专心续茶,奉茶,见机行事,妥当收尾。一切潇洒流畅,又恰到好处。

“就这样吧,带芊芊回去,好好照顾她,过你们的和美日子。”洛爷起身,走出茶室。

风云还没有喝完手中的那杯茶,茶汤依然温热,隔着紫砂小杯传达暖意,他缓缓将其放在茶几上,“辛苦了。”说罢便离开了。

“都说了些什么?”回到房里,丈夫迎面而来,急切地打听。

“茶室里的事,听不真切的。”阮秋淡然回复,“我累了,想歇一歇。”

“哦,好。”丘辰虽免不了失落不甘,却也毫无办法,而且,他转念一想,便知道肯定没什么好消息,不然心爱的妻也不至于是这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我病了。”此刻,洛家的另一个房间里,芊芊依靠着床头,有些呆板地说。

“回家吧。我会好好照顾你。”风云坐到她身旁,抚摸她的脸颊,“又瘦了。”

“你也是。”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感受着手心的凉意,“你不在,家里气氛不好。我也闷得很,有话无处去说。”

“你回来娘家,气氛也不是很好,话依然闷在心里,无处诉说。”

“倒也是。所以问题的关键是——你是最好的倾听者,不急不躁,温和而耐心。我离不开你,越来越离不开了。”她艰难地下了床,走去盥洗室,“至少得梳洗一下,再跟你回去。”

“好。慢慢来。我等你。”他看着太太的背影,满怀同情与怜惜。分明是跟世界上最亲近的她在一起,然而他却感到分外孤寂。

归程,天空之上,一架小型飞机慢悠悠地飞过,吐出一条棉白的弧线。芊芊依偎在风云怀中,睡得很甜,很甜。

第466章:野心勃勃

“还好吗?老板。”

“不太好,太太病了。你呢?好吗?又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好风景?画了几幅好画?”

“我在充满活力的圣地亚哥。就在今天,有位专业教练带着我在托里松滑翔翼港飞翔。从高得有些可怕的悬崖上一跃而起,潇洒滑翔,可以欣赏到拉霍亚城区蜿蜒壮美的地貌,以及华美如梦的太平洋海岸……我想,我会把它们好好画下来,送给您。”

“那么,游哉,我期待你的大作。”

“好的,我也祝愿您的太太早日康复。”

“会的。再会。”风云收线,继续迎着夜色在露台上品味一支雪茄。

多好。陈画家的生活。他朝星辰叹气,转念又想,可那不适合我,终究不适合我啊。

“还不睡?”父亲的声音传来,他立即醒过神来,转身看着露台门口。戚爷却把目光移开,像是故意避免同儿子对视。“芊芊怎么样了?”他轻声问。

“还好。只是身子羸弱,一场感冒也要熬一熬……我这几天打算在家里陪陪她。”风云走到父亲面前,温和地恳求,“爹,夜里凉,我们回去吧。”

“你也知道夜里凉,还跑出来吞云吐雾。”戚爷嗔怪了一句,随即任由儿子扶着臂弯,走回门里。

不久,风云书房里,失眠的父子俩聊起天来。

“具体打算怎么跟陆千里合作?总要跟爹说说的。”

风云略一思考,缓缓地说,“无非是让他身背后的陆家注资,加入lrit。至于运营……他倒是野心勃勃,想当家做主,而我呢,虽并不看好他,却也觉得由他把控波士顿分部的运营并无不可。”

“他再不济,也是要胜过胥驰和萧山的。”戚爷啜饮着安神静气的菊花茶,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儿子的表情。风云凄然一笑,忧伤之情溢于言表。

他到底为什么要选陆千里呢?戚爷也看不透儿子。他这个孩子,心路充满坎坷,心永远无法敞开……但没关系,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戚爷再度开口,“去睡会儿吧。”

风云点头应允,起身搀扶父亲,柔美的灯光下,那张赏心悦目的脸看不出久远从前里的累累伤痛,只是浸满了谦和贴心的光彩。戚爷似乎被晃了眼,不由地起身,跟着儿子一步步稳稳行走……

四月的一天,清晨,一辆吉普车加速驶上一段镶嵌在陡峭山势里的山路,车子左摇右摆地晃动颠簸着,惹得向来趾高气昂的“司机”有些紧张,而坐在后排座椅里的“孤独公主”却泰然自若。

“真不明白爹为何要选一座山顶城堡来住。”陈进嘟着嘴巴抱怨。

“好好开车吧。人生在世,弄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周珞还嘴道。

“好吧。就当我没说。”他耸耸肩,自然而然地服了软,对着后视镜微笑,“谁让我偏偏娶了城堡里的公主呢?”不知从何时起,他愿意为了她,渐渐卸下了往昔岁月里累积而起的坚硬与强势。

“从疗养圣地归来,气色都很不错啊。”厅堂里,周澎湃望着女儿女婿,露出慈父的笑容来,“也就是说,都想明白了,决定好好过日子了?”

“当然。”陈进柔声作答。

“嗯。”周珞也点了头。

“但愿别再有变数了。”周爷轻轻地叹气,“行吧,既然是周末,就在我这儿吃顿饭,然后回自己家腻歪去吧。”

“您怎么这样啊。”女儿垂下眼,羞红了脸,“我才刚回家,就撵我走。”

“女大不中留的,何况是嫁出去的女儿呢。”周爷的声音淡淡而失落,“只求你们俩甜蜜和顺,别再来麻烦我就好。”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始终不踏实,即便是如今这样,向来自以为是、自鸣得意的女婿看似已改头换面,然而,人的秉性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有那么大的改变呢?!他不信,他觉得鬼才信呢。

“爹,听说陆千里正在管理lrit的波士顿分部……”不久,书房之中,陈进开始探听岳父对此事的看法。

“我很少关注跟我无关的事情。”周爷脸上挂着冷笑,“看来你不是这样的啊。”

陈进觉得这话很刺耳,便回敬道,“是这样的,商圈里的事儿,我向来都很关注。”

“你的关注,如果只是‘听说’的层次,恕我直言,毫无用处。”

“听说是关注的起点,然后是请教、探讨、思考……慢慢走向了解,直至抵达自我的结论,以此决定是否有所行动。”

“你跟我请教,我说了‘毫无用处’,所以在我这里,你掉链子了,需要找别人帮你把思路链接下去。”

看来我这个女婿,始终让您倒胃口啊。陈进也觉得很倒胃口,遂起身道,“差点儿忘了,给您带回些滋补品,我这就去车子里拿。”

“去吧。这个我确实需要。”周爷扬扬手,算是暂时放过了女婿。他也知道应该同女婿建立一种和睦的关系,哪怕是装装样子,但是只要呛呛起来,骨子里寸土必争的劲头儿就涌上来,何况他又到了这个年纪……所以,这样的我和这样的女婿终究和睦、融洽不了。他得出了结论,便就心安理得了。

“今天的菜式怎么油腻腻的?”吃午饭的时候,周珞望着满桌子的油焖生猛,完全下不去筷子。

“平日里,营养师开的菜单完全刮不出油水,你回来了,爹自然要放任一顿,吃吃真正喜好的东西。”

“哦,好吧。毕竟您只是偶尔任性一下,我只好陪您。”她歪着头,俏皮地一笑,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美美地品尝。这样的女儿,以为可以待在身边很久很久的女儿,转眼之间,便也嫁了人了……唉。周爷心酸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我今天可能又惹爹不高兴了……抱歉,没想到一回来就这样。”归程,车子开得小心翼翼,陈进的措辞也小心翼翼。

“你想让我怎么做呢?体谅你?安慰你?”周珞语气和缓地问道。

“我想让你对我说——无论如何,我都爱你。”

第467章:理想状态

就在周珞从疗养圣地返回罗利的这个周末,正午,胥驰魔王独自开车去往机场,搭乘班机去波士顿。

飞机极为准时地起飞,轰鸣着扎进蓝天里。一阵难以言说的舒适感向他猛烈袭来——啊,自由!他俯瞰着小得简单明了的山峦,河流,建筑物群,在心中念起自创的诗句来。无聊和平庸不该是魔王生活里的常用词,至于生命赋予我的责任……他紧了紧肩膀,像是在忍受现实的苦难。

无论如何,这个时刻,应该放轻松。他松懈下来,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行程。陆千里会把波士顿分部糟蹋成什么样子?!呵呵。桃花眼中像是有一片明净的地中海,荡漾着神奇的波澜。

无论如何,既然风云让我亲自去看看,探探,我就得尽心尽力。当然,如果能顺便解救个迷途的好看姑娘,那就更棒了。我们俩,我和她,可以喝酒,谈心,划船,看星星,然后亲吻,进而激烈地互动……因为思考,他的面容变得绯红而鲜嫩,像是一幅充满魅惑意味的经典画作。

“可不可以不走?”一个熟悉的女声打扰了他的耳朵。

“当然——不行呀。我的太太。”这是昨夜他笑着拒绝妻子的声音。

“我可以求风云哥派别人去,”汪和婷语气坚决,“你该知道的,我最近身子不痛快,夜里经常失眠。此刻,一想到一粒容易发芽的多情种子即将落去波士顿的沃土,就更无法痛快地活了。”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我说了,我身子不痛快,所以去不了。”

“所以,我就哪里也不准去,只能一天天地守着你,互相瞪眼拌嘴?!”

“对于我们的婚姻来说,这不失为一种理想状态。”

“操!”胥驰低声爆粗口,然后从回忆里惊醒。

落日余辉下,胥氏庄园里,独自散步的汪和婷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胥家那位早夭的女儿的无名荒冢。

手机响了,是风云来电。“抱歉,婷婷。我临时调动了胥驰去波士顿,但没办法,那边的分部刚刚起步就出了些状况,而我的眼界里,可以去一探究竟的只有他。我们彼此信任,也彼此相信。”

“男人间的友情与默契,我实在是不大懂。我只是觉得——他不在身边,我很寂寞,也忧心忡忡。”她如实抱怨,“我本想求你不要派他去的,但是他跟我爆粗口,咬牙切齿的,让我觉得他真是太把你当回事儿了……也就只能由他去吧。”

风云只是默默聆听,这令她无法持续抱怨下去。“我不求他也这样待我,”她轻声低语,“但在他心里,至少要有我的位置,在他聪明无比的头脑里,要记住我对他的爱。”

风云依然沉默不语。

“你要劝他、敦促他做到这些。”她的声音硬气起来。

“可这些并不是靠外人的劝和敦促就能做到的。”风云缓缓开口道。

“你可不是外人。”

“你们的爱情与婚姻里,我的确是外人。”

“但当初的确是你劝他,不,是逼迫他娶了我啊。”

“你真这么认为?”风云的声音冷了下去,“你真的认为——他娶你,仅仅是被我逼迫的结果吗?!”

她没有作答。

“放心,最多半个月,他就会回来。”风云切断了电话。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很不绅士,同时也觉得那个曾经自信满满的好姑娘变了。婚姻不该是这样的,毫无营养,脆弱不堪。

“风云,公公请你去书房下棋。”廊上,站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美人。

“知道了。”他垂下眼,轻轻地答应着,却并未移动半步。

“你们难得回来吃顿饭,还是不要冷落了长辈们才好。”好听的声音里蕴着刀光剑影。

“嫂子,我们好不好的,轮不到你来教训。”他不留情面地怼了一句。

“在我面前,你越来越没风度了。”她不慌不忙地回敬道。

“我不否认这一点,也不认为需要做出任何改善。”他慢慢逼近她,直视她不施粉黛却依然明媚动人的脸庞。她没有避开那目光,直至他错身而过,肩膀摩擦了肩膀,她才感到身子猛地一震。随即,世界嗡嗡作响,她闭上眼睛,深切呼吸,再慢慢睁开有些湿润的眼,抚了抚生出虚汗的饱满额头。而那条无比熟悉却也渐行渐远的孤独背影,即将消失在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廊上。

静谧的空间里,时间似乎停驻,她不可遏止地想——此世间,有谁能够真正地走近他,懂得他,同时也被他懂得?!

没有。她摇了摇头,甚为伤感地行走着。也许,我也是这样的孤独之客吧。

“来吧,女婿,咱们杀一盘。”

“好的。爹。”

雅致而大气的黑白配色掌控着洛氏之主的书房,几许金色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风云坐定,与守候在棋盘边的岳父一步步地过招。

乌木屏风后,阮秋也坐定于古筝前,柔嫩灵巧的手指抚奏出一曲哀婉缠绵的筝曲。她依然拥有年轻的轮廓,却也慢慢拥有了不再年轻的思维模式。这也好,也不好,也许,无所谓好与不好,只算是岁月里的自然演变吧。

琴声连绵起伏,棋局战况胶着,而书房之外,也不乏想冲进来一探究竟之人。然而,自始至终,没人打开过那道门,打扰过门里的棋局。

“你和爹……融洽了些吗?”星夜的归程,披着童话般的美好光晕。芊芊依偎着风云,带着明显的困意喃喃道,“走的时候,爹很难得地送了送咱们,还露了笑容……虽然是浅浅一笑,但很好看。”

风云将嘴唇贴在太太的耳边,轻声说,“家人之间,只要不太计较,总能融洽的……我也是忙,不过忙也是借口……总之以后咱们常常回来就好。”

“好。”

“不要睡。”

“那么你要唱首歌给我听。”

“我向来不会唱歌的。”

“洛儿小的时候,我常常听你哼着曲子哄他的。”

“那都是随口哼的,不记得调子了……洛儿也这么大了。”

“我真的要睡着了。”

“好吧,我试试看吧。别睡,别睡……”

第468章:空降魔王

“风云哥,有必要这样吗?波士顿分部成立不久,千头万绪需要整理,不给我派帮手也就算了,居然空降个末日终结者来……”上午,开会间隙,风云接听了陆千里的来电。

“你最多还有十分钟。”

“什么?哦,”千里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加快语速表决心,“你也知道,我执掌陆家的企业已经好几年了,绝对比无所事事的胥驰,”

“请注意你的措辞。”风云冷冷打断他,“我理解你要表达的意思,所以尽可能不要再对我的兄弟品头论足了。你具备运营lrit分部的基本常识,手中也还握有几张王牌……但在知人善任方面,还是差点儿意思,而胥驰正是带着我的意思去帮你的。”

不愉快的通话告一段落,风云准备离开私人休息室,无意之间,他的视线掠过漂亮铁艺茶几上的一大束盛放的香槟玫瑰,落在窗前角落里的一簇湿润鲜嫩、自由卷曲的蕨类植物上。

玻璃窗子映出一条熟悉的人影,他知道这是他的助理前来提醒——休息时间结束了,会议又要开始了。他转身走出休息室,拍了拍助理宽阔的肩膀,朝会议室的方向步履轻快地前行。

这绝对是一个讯号。吴信步边走边想。至于代表什么,好还是不好?他拿不准。很久以来,在他的偶像老板面前,他觉得自己总是笨拙、木讷和信心不足的。

“几位想吃什么?”正午,念云郎咖啡馆里,分外美丽的女郎轻轻柔柔地问。

风云回复,“老样子吧,小莹。”

她略略舒展眉头,微笑着说,“好的,三份招牌套餐,请稍等。”美人转身走开,迈着轻巧的步子。窗外,四月天的树阴投在她身上,跟随她摇曳、移动。

苏毅星瞥看着那条婀娜多姿的背影,神色里留有一丝警惕与偏见。风云看在眼里,也如常那般并不言语。信步倒是放松的,双手垫在脑后,倚靠着舒适的椅子,望着天花板甜蜜地发呆。

他总有他的自在,虽然进取心不足,却也挺好的。风云暗想。

不久,招牌套餐陆续上齐。只是风云面前多了一碗软糯的红豆粥。“吃饭之前,多少尝尝这个。”卓莹的声音那般柔软,仿佛在亲吻风云的耳朵。

“多谢。”风云忽略掉两位旁观者的异样眼神,拿起汤匙,一勺勺地品起粥来。

美人迅速离开了,因为她不想面对风云保镖冒火的眸光,而信步也确实被身侧的毅星吓了一跳,只是怕打扰了老板吃饭的兴致而强忍着情绪,默默地吞咽着食物。

“失陪一下。”午饭接近尾声,毅星霍地起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你什么意思?!”恰巧空无一人的空间里,他压低声音致电卓莹。

“没什么意思啊。”

“不要忘记我的忠告,跟老板保持适度的距离吧!”

“一周最多见两三面而已,吃顿饭的工夫而已,一碗粥而已……所以,是你想多了,而已!”

“但愿吧。”毅星切断电话,按下头脑里的开关,抹去一身的怒气,面色平静地走出洗手间。

“还……好吧?”见毅星重新落座,信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当然。”毅星还以微笑。

“那么,我们走吧。”风云照例起身结账,两个人也如常地紧随其后。

“你好像不大喜欢卓莹。”信步朝毅星耳语。

“无所谓喜不喜欢的。”毅星淡然一笑。

“哦。”信步点了点头,随口又说,“但卓莹好像喜欢老板。”随即被毅星瞪了一眼,只得闭口不言了。

抵达波士顿的第二天,傍晚,一间中餐馆里,胥驰约见了一位老同学。两个人曾就读于同一所高中,所以免去了老套的自我介绍,又因为难得地意气相投,所以聊天的过程也十分融洽。

“虽然读大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罗利,但老实说,比起这里,我还是更喜欢待在那边的日子。”

“我的宏凡,你少来了!”胥驰打断了同窗的感慨,丰盈而带着自来卷的刘海随着话声顽皮地跳荡,“你在罗利只是求学,求学对于你这学霸来说,当然是得意的。而在这里,你还经历了恋爱结婚、养家糊口,自然无法全盘得意、如意。”

“你还是老样子。”聂宏凡推了推无框眼镜,耸耸肩,端起普洱茶来品了一口。

胥驰觉得,这是一个切入正题的时机。“怎么样?有没有考虑转换一下工作环境?”

“怎么,人才济济的lrit分部还需要挖人吗?”宏凡提高了音量,言辞柔韧而犀利。

魔王没有立即作答,而是用晶莹闪烁的桃花眼默默端详着坐在正对面的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时光在那张英俊的面庞上印下了清浅暧昧的痕迹,却也依然保留了曾经的篮球少年的神采。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我是说风云和我,打算让你负责分部的财务工作,监管营运与流程,做好财务报告,并在lrit指导客户构建投资组合的过程中,参与战略和投资决策。”

宏凡吃了一口菜心,慢慢地咀嚼,然后在胥驰莹润的目光里,似乎找到了他印象中的魔王不可能拥有的特质。

“我不知道。”他咽下被嚼得几乎不复存在的菜心,轻声说,“这太突然了。我目前过得挺好,不想轻易打破安逸平静的日子。”

“没关系,你可以利用一周的时间慢慢考虑,如果想了解分部目前的财务运营状况,可以随时联系一位经验丰富、头脑清楚,同时嘴巴从不漏风的财务人员。”一张淡蓝色的名片被推到宏凡手边。

“还有,我也了解了你的收入状况,这并不算过分吧?毕竟我们要挖人,这是必修课……所以,我们会给出足够打动你的年薪。”魔王起身,伸出那只依然完美的右手,指尖在淡蓝色的名片上敲了敲,数字写在背面。“等你消息。再见。”

“我恐怕会让风云和你失望了……大家都知道,陆千里从不在财务管理方面下功夫……我可不喜欢揽一个烂摊子。”

“你既想赚大钱,又想愉快,哪有那种好事?!”魔王迈开大长腿朝大门口走去,“这顿你请吧,上次打球单挑时你输了,欠了我一顿饭。”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宏凡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只是拿起那张名片,慢慢地将其翻转,端详着一串数字……

第469章:莫名之爱

喜欢这个时刻,久违的失眠又来了。

夜,殆尽了繁华与暄嚣,衍生出轻柔与宁静。从梦中惊醒的阮秋轻手轻脚地坐在写字台前,借着闪烁的星光,写一写内心感受。

不记得那个弄醒我的梦了,梦所留下的,只是失眠的我而已。胥驰说,失眠也没那么糟糕,只是不要写矫情的日记就好,那会显得我神经兮兮的。不过,管他呢,他本身就是个神经兮兮的半吊子医生。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写到——黑夜于我而言,有一种亲近感,浸在里面,我是我自己,没有一丝勉强或者掩饰,我只属于我自己。

在幽深的黑暗中,她睁着明亮的眼,心里涌动着对逝去至亲的思念。

姑姑。她看着落在日记上的两个字,满脸凄伤,感觉有一把锋利的剪刀,正插在心上,且慢慢地开合、剪切……这样的感觉,使她明白有些痛苦永远不会被时间冲淡,被幸福掩埋。

现在,她会在哪里?还会睁着凛然而寂寞的眼,夜夜失眠,回忆从前吗?还会一边握着恨,一边怀着期待,等着挚爱的男人踏着回心转意的脚步,重新拥抱她的全世界吗?!

白色的马克杯里盛放着浅浅凉凉的水,她喝了一小口,再轻轻放下杯子,回头看床榻上沉睡的丈夫。

她注意到他今早势必未曾刮过的脸上缠绕了些许皱纹。明天起床后他得好好刮脸,在温暖的浴缸里泡上半小时,随后用餐,就会精神焕发了……想着想着,笑容便浮现在美丽动人的脸庞上。

当她从梦中惊醒时,我也只能装作呼呼大睡。当心爱的妻转身继续写她的日记,洛丘辰在心中叹气。这样的夜晚,一件粉蓝色的睡袍包裹着她瘦弱柔美的身子,使得她的孤独那么动人,又让人心疼。只希望晨光能早点儿亲吻她,温暖她,使她不必再那么冷,那么蜷缩、紧锁着自己。想着想着,他就松弛了,很快就真的呼呼大睡起来。

清晨,波士顿的一条老街上,难得早起的魔王正在散步。风和着古朴怀旧的气息,抚弄着那些绿绿的生命。阳光跟随着一条自由行走的身影,走过一家家商铺、一扇扇百叶窗,以及一位又一位面容模糊的陌生人。

魔王扬着那张自信到自负的俊脸,顺着弯曲而绵长的路走下去,某一刻,他终于调整方向,朝一家已开门营业的咖啡馆走去。

一位淡妆短发的亚裔美人正在窗前的餐桌旁端坐,边喝咖啡边翻阅一本书,周身闪着清澈泉水般的光泽。

胥驰十分大胆地坐到女郎对面,直截了当地搭讪,“请允许我评定一下你的穿着——因为你不允许我也会这么干——整体感觉就像一部过气的老电影。粉蓝色喇叭袖系带衬衫,搭配藏蓝色阔腿牛仔裤……啧啧,如果不够高且瘦的话,这造型一定是票房惨败的灾难片。幸亏你是符合条件的长腿妹子,且颜值在线,闪闪发亮……”

“对不起,不得不打断你一下,我们见过面吗?”女子挑动眉梢,打量着眼前的与自己大致同龄的男子。

“见过。”魔王笃定地点头,“在梦里。”

女郎噗嗤笑了,富有肉感的嘴唇透着天然的红润与鲜嫩。胥驰就此笃定,对于陌生男人的搭讪,她早已身经百战,处变不惊了。

“那么,既然大家都能自如地说汉语,也算是缘分,就聊两句吧。”她把咖啡和包了书皮、看不出内容的书都推到一边,抱起手臂,像是要看一出好戏。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我一直认为街头巷口是容易引发奇思妙想的地方。”魔王起身,他向来如此,提议与付诸行动之间没有间隙——泡妞的机会来了,就不会让其轻易过去了。然后他将本就考究平整的衣装再拉拉直,又开始抚弄茂盛而富有天然波浪感的头发。

“这恐怕不行,我在等人。”女郎并未变动坐姿。

“谁?”胥驰脱口而出,“老公?男友?”

“不。我此时还没有那些牵挂,”女郎不慌不忙地反问,“倒是你,看起来像是已婚人士,却公然同我搭讪,妥当吗?”

“他乡遇故知,只是走走,聊聊,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好吧,给你一刻钟。”她将书放进纯黑色的波士顿包里,款款起身,“走吧,故知。”

两个人漫步在街道上,她挽着他的手臂,力道恰当得体,他也就心甘情愿地保持住手臂的弯度。

“你刚刚读什么书?”他随口一问。

“没什么,”她紧了紧肩膀,保持着对陌生男子的适度警惕,“你不像是在本地生活的人,那么,可以知道你来做什么吗?”

胥驰立即觉得这问题很俗气,遂带着玩闹的口吻回复,“我生活在罗利,因为平日老婆管得太严,所以偶尔走走亲戚,出来自由自由。”

“哦。”她莞尔一笑,“你是因为不喜欢回答这问题而敷衍我吧。”

“你倒还挺明白的。”他惊讶于她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却也觉得这位女郎并不适于进一步撩拨了。

“很高兴认识你,你让我觉得波士顿还不赖。”他慢慢扬起被挽住的手臂,她也就顺势与他分开。

“左手……好像受过伤啊。”她看着他的桃花眼,略微遗憾地感慨,“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我们都赶时间,所以,那么,就这样吧。”她优雅一笑,往回折返。他也就任由她走掉了。

不久,汪和婷来电,细声慢气地说,“风云哥让我提醒你,如果你起了色心、动了邪念,就看看自己的左手。”

魔王站在街头,开始端详着有些狰狞的左手说,“只是很丑而已……没有别的感觉。我倒想问问你,我这么臭名昭著,你却偏偏要挨着我、嫁给我……到底图什么?”他表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内心却在打架,既怕他的太太图什么自己给不起的东西,又怕其什么也不图——莫名之爱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第470章:孤独过客

“今天过得怎么样?”天刚刚擦黑,色彩柔和而温馨,风云来电。胥驰坐在一家小餐馆里,咽下不怎么好吃的意大利面,带着抱怨的口吻回复道,“不怎么样,喉咙有点儿痛。”然后,他又缓和了语气,“我遇到了一位古典女郎。她,身材超好,虽然脸庞不是特别好看,但是,眉眼之间有一种难以忘怀的温柔光彩。我忍不住撩拨了一下,谁知是一条没有弹性的树枝……挺扫兴的。你知道的,我讨厌在扫兴的事儿上下功夫。而且,我也不会在婚姻上起跳了,好不容易才又安稳,我可不想再伤筋动骨了。”他身子前倾,望向餐厅外的夜色,嘴上挂着无奈的笑容,“风云,我不太喜欢这里。”

“不是那里不好,你只是想家了。”风云温情脉脉地回复。

“哈,这笑话真好笑。”魔王心里却惊住了——的确,我居然他娘的想家了——但他也不奇怪挚友每次都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因为这么多年了,他那丰盛而荒诞的情感花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风云都熟悉、掌握。

不久,一辆出租车载上他,在阴湿而朦胧的四月之夜,沿着并不热闹的街道倦怠地行驶着。车子里播放着一首探戈舞曲,让人联想起那些复杂而优雅的舞步。

“这里可真没意思。”胥驰抱怨道。

经验老道的司机自然不理会这些,只管开车将客人送达目的地。

回到住所之后,魔王一直不太痛快,便开了瓶红酒,把自己喝得晕晕乎乎的。

“看看自己的左手。”娇妻的话忽然钻进耳朵里,他立即乖乖照做。这只举在眼前的左手不仅难看,而且正不自觉地颤抖着,像是做了亏心事的人面对债主那样垂头丧气……自然而然地,魔王被曾经经历过的剧烈苦痛感袭击了,心中涌起巨大而愤懑的波澜。

这是因果报应吗?!他默默地问自己,随即摇了摇头。我他娘的只是被那个狡猾至极的女人给算计了啊。他试图宽恕自己,再进一步诅咒“债主”——如果我真的被那个女人算计了,我要诅咒她永远地沉入没有一丝希望的孤独与黑暗中,永远。

后来,他好不容易清醒了些,躺倒在床上,随手抓起一本小说来读,结果感觉无比沉闷,他想不出自己怎么会选这么一本书带在身边解闷的。

黎明将至,他终于读完了那本小说,下床来到窗口。打开窗子的瞬间,风便急急地扑在脸上,分明不冷,他却也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裹紧了把他装扮得分外风骚的粉蓝色睡袍,睡眼惺松地俯瞰外边半圆形的小庭院,以及再远些的弯曲而空荡的街道。

渐渐地,他适应了晨风的气息,并觉得那里蕴藏着来自一大片山野花朵编织的奇妙芳香。总之,波士顿也还算不错吧。他对自己说。

“总之,无论他代表谁来到这里,想做些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以及身背后的人,都是过客而已。”早餐时分,陆家之主安慰了儿子一句。

“我知道了。”陆千里答应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扫向窗外,花园里一派欣欣向荣的美丽景象。鲜花比比皆是,或热烈或羞涩地绽放着,树木高大茁壮,郁郁葱葱,隐约之间,可见一只松鼠在某棵树上跳跃。

喷泉旁边有一条年代久远的原木长凳,在晨光里显现出幽亮迷人的样子。从前,他记得妹妹总喜欢坐在那条凳子上读书,风吹着女孩儿海藻般丰盈的长发,像是在逗弄一朵甜美安适的花朵。如今,再不会有人坐那条长凳了。

“我吃好了。”他起身,没有顾及新婚太太的感受,绷着脸独自走出餐厅。卓丹倒也真的没有介怀什么,即使结了婚,与丈夫水乳交融,她也还是她,他们也依旧活不成一个人。此时,她继续吃清淡而丰富的早餐,极有章法,不慌不忙。

“听说你姑姑正在波士顿……要不要请来家里坐坐?”陆明疆看似漫不经心地试探道。

“好像是受邀来看画展,行程比较紧张。”美丽硬朗的五官摆出得体的笑容,“不过还是要感谢您记挂着。”

“哦,”陆明疆便也心中有数了,“那就再找机会吧。”随即,他认真地端详着儿媳,和善一笑,“倒是你这孩子,一家人,谢什么……”

“知道了,爹。”卓丹莞尔一笑,“那么我去医学院了,今天有教授的公开课,作为助手的我得早做准备。”

“去吧。”一家之主扬手放行,同时缓慢却也清晰地说,“别太累着自己,也别太忍受别人。”

卓丹答应着离开了餐厅。忍受别人——指的是什么?她回味着公公的话,难道指的是在学术上颇为较真儿的教授吗?也许是,但是那并不算忍受吧。现阶段,照师者说的去做是尽学生的本分。是的,这是她能驾驭的逻辑,一切都井井有条,切实可行。她整理好自己,准备出门。

“今晚有一场音乐会,值得一听。”千里走到她面前,虽然声音是温和的,却并不露笑容。

她抿着双唇,与丈夫对视了几秒,“好的。”她继续端详那张紧绷绷而又有些憔悴感的英俊脸庞,两条上扬的弧形弯眉,一双好斗的精灵般的眼睛,挺拔体面的大鼻子,以及有些倔强和傲慢的嘴唇……某一秒,她不由自主地吻了那面庞,“开心点儿,亲爱的。”

他伸出微微隆起健美肌肉的臂膀,将她搂入怀中,“好的。丹儿……让我多抱你一会儿。”她就任由他这么做了。

分别之际,她倒是有些依依不舍了,“知道吗?你很好闻。”

“你也是。”他会心一笑,周身松弛下来,“你的一切,我都喜欢。”话一出口,两个人的心不约而同地跳了一下……这样的情话,对于他们彼此来说,都具有深邃的养分。

第471章:旁敲侧击

“丹儿,我很快就要回罗利了……明天,要不要见一面?”

“不必了,姑姑。”

“我只是想,翠翠结婚生子,你父亲都派人送了贺礼,如今你嫁人了,作为唯一的姑姑,我也该有所表示的。”

“您已经派人送来了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我也正带着呢,所以,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

“我是想,正好来到波士顿看画展,那么,还是应该去拜访一下陆家的。”

“感谢姑姑,不过,如果我说——这会给我造成困扰——您还会坚持来访吗?”

卓丹走在洒满晨光的校园里,昨天同姑姑的那通电话莫名地回放起来。她咬了下嘴唇,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那一粒硕大而闪耀的钻石,觉得心上隐隐作痛。

“早。丹。”她一惊,随即才意识到摩根博士正与自己并肩而行。

“早。declan。”作为已逝的小姑子的丈夫,declan算是最得体的称呼了吧。她边想边露出带着疏离感却也不失礼貌的笑容,“有空多带朵儿到家里来吧。”

他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随即用和蔼的口吻说,“这阵子会很忙……不过我尽量抽空过去。”便加快脚步离开了。她就缓下步伐,目送那道有些悲伤意味的挺拔背影消失在大楼的门厅里。

“您还好吧?老师。”上午九点钟,咖啡馆里,一位身材高挑、苗条的美丽女郎款款而来,朝坐在窗边低眉沉思的卓莲微笑。

“还好。予凝。”她嘴角微微上扬,以掩盖前一秒的伤感与恍惚,“画展很成功,祝贺你。”

“谢谢您。”清澈见底的眼中有一种温柔的光彩,“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所以希望您能一直教导和鼓励我。”

“你的确走了很远的路,那些山脉、田园、冰川、湖泊,以及枝头的鸟儿,脚下的路……落在你的画卷里,变成了闪闪发亮的好故事。”

恰在这时,一位侍者过来,为她们摆放了两碟样子十分精致好看的甜点。卓莲叉起一小块送入口中,又呷了一口咖啡,然后用手捋了捋鬓发,继续说,“你很有天赋,且充满热情,这真让人高兴。”

“我喜欢画画,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必为生计发愁,这真让人高兴。”两个人相视而笑,继续自在地聊天。

“照你的描述来看……你邂逅的那位貌似已婚的神秘男子,仿佛是,”卓莲几乎就要将“胥驰”二字脱口而出了,然而,她又觉得没必要给一场无谓的邂逅留下一个麻烦的回声。更何况,对于她的学生来说,这也许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无谓邂逅。她太了解邱予凝了,多年来,这位美丽而有才华的女子拥有过太多的追求者,然而,却罕有留下痕迹、且成为她们之间的话题的。

“是……什么?老师。”予凝轻声追问。

“哦,也没什么。”师者和缓一笑,“你也说了,像是已婚男士,所以不值得再深究回味了。”音色虽是轻柔悦耳的,却绝对算是狠狠地敲警钟。

予凝明了了,便点了头,就此沉默。

“下一站,你会去哪里?”忽而间,师者凝视着予凝的眼睛问道,“要不要回去尔湾你大伯家,安稳一阵子?你还没有见过小柔得来不易的宝宝吧?该去见见的。就比如你看翠翠自从做了母亲,是不是变得不一样了呢?”

卓莲停顿了一下,继续深入道,“我总感觉,孩子若是婚姻中因爱而生的生命,便为婚姻中的两个人注入了前所未有的虔诚和执着。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意念,不再只为自己而活,开始期待、祈祷从自身脱离的一条独立鲜活的生命安妥顺遂,渴望给予一切欢乐,承担一切痛苦烦忧,每一刻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又充满大无畏的力量……这并不深奥,却也的确玄妙。所以,无论作为画家,还是作为小柔唯一的堂妹,你都应该去体验、触摸。”

予凝眨动着眼睛,像是在思考,又仿佛是被深切地触动了。那是一双又圆又大的荔枝眼,充满灵性,且闪着清澈的光泽,让人移不开视线……多年前,当卓莲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就分外喜爱。

此时,窗外的天空上飘着一朵祥云,近处的某棵树上,安静歇栖的一只鸟儿倏然起飞,转眼间不知去处。

“好的,我明天去尔湾。”予凝望着师者端庄和善的面容,轻声应允,“我会找到与家人融洽相处的方式,与他们共同生活一阵子。”实际上呢?她的心分明再说——不,不,不——这感觉真的很糟糕。她明白老师的好意,并且知晓老师与其娘家人形同陌路的痛苦,所以也只能答应并付诸行动……但尔湾之行必定不会太愉快,甚至可以说是险象环生的。

“予凝说,要来尔湾看咱们。”次日清晨,邱家的餐桌上,一家之主宣布了一则消息,或者说是抛出了一个话题。

“那我去准备准备,别怠慢了她。”儿媳和颜悦色地表态。

“来也是走走形式,咱们也别太当回事儿。”儿子却公然唱反调。

“毕竟是亲戚,何必这样说?”小柔瞥了老哥一眼,“何况咱们的亲戚少之又少,又少有走动,就更该好好珍惜每一次相处。”

“你呀,越来越有咱爹的范儿了。”小成明知这样的话会令大家不愉快,却还是说出了口。人生已经很不痛快了,还不得让嘴巴偶尔痛快痛快吗?!他总是这样宽容自己。

“有我的范儿怎么了?邱家虽然没什么了不起的家业,却也需要有人来撑着,你是靠不住了,幸亏还有她们两口子可以依靠。”邱爷也明知道这些话会令大家无法愉快、自在,却还是要亮明想法。作为一家之主,对邱家的未来必须未雨绸缪。

“是啊,您说的对,我一个瘸子,自然无法成为您的依靠。”小成起了身,“我饱了,诸位慢用。”说罢一瘸一拐地走掉了。儿媳自然尴尬到不行,也就只能说吃好了,随即拉起儿子,跟着丈夫离开了。

“总之,让你见笑了,”邱爷朝一直试图置身事外的陈威笑道,“难得回来住几日,却要天天看这种糟心的戏。”

“啊,”陈威一愣,转而轻声回复,“抱歉,伯父……我刚刚走神了。”

“吃饭也不专心,还好意思说。”陈德紧忙嗔怪了弟弟,又恭敬地对岳父道,“不过自从阿威做了深让的助理,也的确是比以往为铎爷做事时辛苦些……还望您体谅。”

这话说的,还挺值得回味的。邱爷暗想。

第472章:情感考验

“川哥,邱予凝要来尔湾了。”午后,邱小成致电在他心中很有分量的兄长。

“哦。”在川王看来,这算不上什么值得特地来电告知的消息。

“只是‘哦’吗?哥。她可是曾经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那是她的问题,”霍深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她那样的一个孤女,做太太不够气派,做情人呢……她自己不甘心,我也迟早会腻……”说到此处,他忽而心跳加速,似有股莫名的力量压得他呼吸困难,对,那种力量也正在试图捂住他那张不断吐出谎言与废话的嘴巴。

“所以,”他还是强撑着镇定下来,“今天你既然旧事重提,我就再次声明,我跟她,没有孽缘情债的。”

“哦,知道了。”根本就是死撑。小成心有不甘地继续说,“那么,既然是泾渭分明,待她来了,你和让哥也来家里吃个饭,没问题吧?”

此时,窗外的天空怡然平静,棉花般的云朵儿摆着一副舒适惬意的样子。电话两端安静了数秒。随即,川王带着罕有的温和口吻说,“没有问题。”予凝,于我而言,不过是又一次毫无新意的人生考验罢了。他默默地安慰自己。

那一天,有一粒深咖色的药片攥在手心里。飞机之上,邱予凝正陷入这样的梦境里。然后手掌缓缓摊开,美丽的眼睛盯着那药片,她诧异于自己的镇定与坚决,在花一样的年纪里,她却可以平静赴死。

但是,她也有不舍。她不舍那个男人在叙述自己童年时光时的悲怆而愤怒的神情,以及她为之动容、落泪,甚至可以感同身受的纯洁情愫。

如今看来,曾经的那份小心翼翼却也是一厢情愿的情感,不正是一粒躺在她手心、等待她甘心吞咽的毒药吗?命运曾让她吞下了药片,进而无限接近过死亡,随即,又让她被救,重新活过来,再让一支神奇的画笔涂抹、掩盖住这段过往。她觉得,这一切都是一种戏耍,阴险又残酷的戏耍。

她醒了梦,睁开眼睛,疏朗的眉微微挑了挑,默默无声地拿出手包里的一本书,继续品味一串串文字。

许久,飞机徐徐降落,她合上书,叹了口气,悲伤的神情挂在一张充满艺术感的脸上。这真是漫长而疲倦的旅程。她在心中感慨起来。

机场里,她看到一位高大而气派的中年男子款款而来,那般醒目,以至于面目尚未清晰之时,已有一块石头落入心湖,激起了水花。

“也不知怎么,今日此时,大家都忙,小成便求我来接你。”多么熟悉又悦耳的声音,虽多年未曾听到了,却还是一下子就击中了什么似得让她呼吸急促,慌张起来。他却视而不见地转身向外头行走,挺拔的背影里分明写着不以为然。她皱紧眉头,拖着行李箱默默跟在后头,任由旧账哗哗作响地在心头翻动着。

“说好的你去接机,你可好,竟然让深川哥代劳,过分!”厅堂之中,众人都在同客人聊天之时,邱小柔走到哥哥身旁,压低声音斥责道。

“这有什么,川哥也不是外人。”邱小成带着挑战意味开口回应道。

“问题是,”

“没有问题,你快别矫情了。”

“你就这样继续任性吧,哥。”

“我的人生已经够苦的了,你还让我憋屈什么?!”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也不知道招呼远道而来的妹妹。”邱爷发了话,一双儿女这才休战,齐齐朝予凝不自然地笑了笑。

舟车劳顿的客人还以好看的微笑。其实刚刚她的思想完全集中在已经离开邱家的霍深川身上,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该浪费时间琢磨这个男人了。平日里她是理智而务实的画家,今日一反常态,这多少令她沮丧,恼火。

同样感到沮丧和恼火的还有霍深川。此时,他躲在办公室里,决定连续喝下第三杯摩卡,以期转换心情。但显然,这是徒劳的。

“老板的情绪一直不太对……”助理致电霍深让,详尽叙述了大致情形。

“哦,”深让略一思考,“不要再给他泡摩卡了,我稍后会约他出去走走。”窗外,一簇簇鲜嫩的树叶随风舞动,姿态艳丽迷人。要约他去哪里呢?右手食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着拍子。

“去湖边坐坐吧。哥。”

“是不是我的助理又跟你嚼舌头了?可我一切都好,所以别信他。”深川举着电话,声音平静而自信。

“是我心情不佳,想找个人说些琐碎无谓的话,除了你,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听众。”

“你还好意思心情不佳?”深川笑了,“好处都让你占尽了呢。”

“是啊是啊,即使是这样极为幸运的我,却也有心情不佳的时候。所以你也一样,每日劳心劳力的,自然也有心情不佳的时候……到时候,我也陪你,做你的听众。”

“狡猾。”川王松了口,“好吧。”

日影西斜,静谧湖畔,两兄弟同坐在一块圆润光滑的石头上,默默无声地看着眼前的清明澄澈、波光点点的湖面。

“我没有像你那样的投资眼光。”深让把目光转向大哥,眼中浮动着湖光山色,“能够穿越漫长周期的眼光,能够持续不断抓住商机的眼光。也就是说,我没天分。”

“天分?得了吧。”川王摇了摇头,抓起手边的一颗小石子抛向半空,再稳稳接住。“我也经常错过好项目,也会犯下也许你根本不会犯的那种错误。”开阔的空间里,他的嗓音格外清亮,“关键是要保有活力,你懂吗?与年龄无关的不断进化、学习的活力。当你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和台阶的时候,就会失去对产品创新迭代能力的敏锐判别和高速追求。”

“所以对于女人……也是同理吗?”循循善诱的话语冷不防撞上这么一句,川王感觉肌肤上跳荡起一阵刺痛。

“这就要考验你的领悟力了。”

“可你是我哥,”深让淡淡地回复,“许多事情应该教教我,让我少走弯路。”

第473章:意图明显

夜,梦里,一只带着冰裂般伤痕的手抚摸着邱予凝的脖子,温柔而有耐心。

“想听我的故事吗?”迷人的男声在耳边呢喃。

她迟疑片刻,回复了一个“想”字。

猛然间,那只残破的手狠狠发力,掐住了她的喉咙,使得她无法喘气,不准确,是登时要气绝。

“啊——”求生的欲望变得无限大,从喉咙里奋力叫嚷出来。

噩梦醒了,冷汗把美人淋了个透彻。

温和的敲门声响起,“还——好吧?我是陈威,就在隔壁,你知道的。”这声音莫名地让人安心。陈威?嗯,陈德的弟弟,小柔的小叔子,对。她抚摸了一下仍有些抖动的嘴唇,轻轻而无力地问,“有——酒吗?”

“酒没有……在这里我也是客人。但有烟,要来一支吗?”

“给我五分钟,我得整理一下,然后给你开门。”烟也是好的。她从床上下来,身子因虚弱而摇晃了一下,然后又本能地稳住。随后,她才算是找回了自己,迅速地换掉湿哒哒的睡裙,穿上t恤和休闲裤,又擦了一把脸,拢了拢利落的短发,方才开了门。

“不到五分钟。”陈威自然而然地走进来,递给她烟和打火机,随即坐到一只小沙发里。“这烟有点儿冲,但我只有这个。”

她收敛起周身的警惕,抚摸了一下很有质感的打火机,慢慢走到梳妆台边,坐到一个小圆墩子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娴熟地点着,吸了一口,再把烟雾轻轻吹向天花板,过了大概一分钟,平和的心态回来了。

“不要告诉别人。”她凝视着眼前的男子,明确且有些强势地说。

“我说了,在这里,我也是客人。”他回复得简洁明了,她觉得没必要再进一步嘱咐或者说是强调什么了。

“你有女朋友吗?”她归还了打火机,顺势闲扯了一句。显然,这并非她一贯的从不闲打听的利落风格,但她不擅长在这种有些尴尬的氛围里打开局面。他果然没有回复。她边想边对自己毫无分寸地提问感到懊恼。过了几秒,她从梳妆台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铺在桌上,用食指将烟灰弹在正中。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不打扰你休息了。”他的声音以及起身走出去的步伐都非常沉稳,超越年龄,有点儿沧桑。

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掐灭了烟,轻咳了一下。这烟的确有点儿冲。她重新锁了门,苦笑了一下。

清晨,邱宅里的人们聚在一起吃早餐。电视新闻中有位帅气的大人物正在对目前的经济形势夸夸其谈。“满口谎言。”邱小成不耐烦地扬手示意家佣关掉电视。

“抱歉,是我有早上看电视的习惯。”邱予凝不好意思地朝大哥笑了笑。

“这习惯不怎么好,改了吧。”大哥倒也不客气,端起派头来教训远道而来的妹妹。

“想看就看,别理他。”邱小柔示意家佣重新打开电视,这一回家佣没有立即响应,而是有些为难地看着邱家之主。

“打开吧。”邱爷发了话,家佣立即照办。“小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个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长安慰了客人,再去瞪了长子一眼。小成登时觉得热血上头,却也知道父亲那眼神里埋藏着怎样的警告,终究还是压住火气,缩着脖子气鼓鼓地继续吃饭。

总算还有爹在,不然他就真的无法无天、随心所欲了。小柔这样想着,心里格外踏实。

“小凝,昨晚睡得怎么样?习不习惯?”邱家长媳柔声问询。

予凝嘴角微微上扬,尽力平静地回复,“还好。”然后偷看了眼陈威,发觉那张英朗倔强的脸庞倒也很配合她的故作镇静,便就安心了。

“其实吃过早饭你们可以出去走走,逛逛商场或者公园。”汪和梅看似随口一说,却也意图明显,一桌子人都仔细地听了进去。尽管如此,大家都守着沉默,没有随意发声表态。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邱爷表了态,并史无前例地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儿媳,“不如就去你经营的那家珠宝首饰行逛逛,无论小凝看中了什么,我来付账。”

“我就不陪同了。”对于邱家人猝不及防地牵线搭桥,陈威有些不自在,“女孩儿的首饰什么的我又给不了什么意见,且公司里事情也多……”

“小凝难得来一趟,不如请两天假陪陪她吧。工作嘛,暂时放一放,深让本就是通情达理的老板,肯定会准假的。”陈德望着有些不情愿的老弟,又加重语气补充道,“虽然算是才认识,但毕竟沾亲带故的,何况又年龄相仿,志趣相投,”

志趣相投?!陈威皱了一下眉。为了做媒,你倒是真敢胡说。

陈德注意到了老弟在皱眉,却还是对上述发言做了个总结,“相信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是啊,阿威,就请替我们多陪陪小凝吧。”一旁的小柔特地用了“请”字,这令本想推脱、抵抗的陈威难以招架。“好吧。”他点头答应了。

梅和婷珠宝行位于繁华的商业街,附近还环绕着公园和艺术广场,所以向来人气很旺。熙攘的人流对于予凝来说倒也没什么,但对于陈威则是不舒适的。

“你请随意挑选。”到了珠宝行,陈威立即把自己安置在一个安静而舒适的位置,然后直言不讳地对尚还未熟络起来的同伴说,“抱歉,我不是要怠慢你,而是在这方面真的给不了意见。”

予凝笑着点了点头,显现出成熟女性的豁达,这让陈威预感到接下来几天的相处不会很麻烦和困难。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专设的特殊铃声意味着来电者是一位曾向自己表露过爱意的女郎。

“最近好吗?阿威。”

“本来还好,平静自在。”

“也就是说今天不好?此刻不好?难道是……又被安排了相亲活动?”

“差不多吧。我不喜欢这样,一点儿也不。”

“我也是,不喜欢听到你相亲的消息,一点儿也不。”

“胥妍……”你还没有放下吗?他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败给你,却不想输给别的女人。总之,你若咬定此生做不婚族,我就无甚可怨了。”

“可你我之间,分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所以你不必跟我发表上述言论。”对方听到此处,便挂断了电话。

第474章:成熟女郎

“那么,接下来去哪儿?”车里一片寂静。是的,这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在邱予凝干脆地挑好了一副小巧的亮片耳坠、快速结束了珠宝行之旅后,接下来的“二人时光”要怎么打发?

“其实还有一副螺纹圈式耳环也很不错。”谁知予凝闲扯了一句。

“所以再进去选选?”

她又干脆地回复,“不。”

所以果然是闲扯。陈威抚摸了一下唇边的胡茬,“去爬山怎么样?你不是画家吗?我想多看美景对你有好处。”他对自己的自问自答感到欣慰,至少这是有章法的,也符合逻辑。

“这附近的山我都爬过的。”显然,提议不符合客人的想法。

爬过也可以再爬啊。他很想驳斥她。照你这个逻辑,就不会有人反复爬山、天天跑步了。

“那么你想做什么?”他决定以问句来对付难搞的客人。

“我想去墓园看看父母。”说这话时,她的身子依然保持安稳,声音也毫无起伏,“他们去世多年,我很少祭拜。伯父将他们安置于此地也有三年了,我是该去看看了。”

陈威默默发动了车子。一路上多半是舒缓的上坡,少有颠簸。墓园位于丘陵环绕、溪水丰盈的地带,抵达之后,他留在车里闭目养神。这地方虽然静谧,却让人感觉阴冷,何况祭拜父母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也的确悲凉。而且,尤其对陈威而言更为悲凉的是——再怎么想,生身父母在头脑里都是一片空白——所以,这样的他没有根,没有从前,一无所有。想到此处,胸口仿佛挨了一记重拳,猝不及防地闷疼起来。

“你还好吧?”清亮的声音传进耳里。他睁开眼,一张双颊绯红的面孔映入视野,他第一次意识到远道而来的孤独之客是如此美丽。

“不知道,”他心情复杂地说了实话,“我不喜欢这里。”

“可以理解。”她收回关切的目光,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很多人都不喜欢这里。”

“并不是忌讳或者害怕。”陈威觉得有必要加以说明。

“我明白。”她朝他微微点头。就此,陈威知道已无需多言了。

“接下来去吃饭怎么样?”车子重新回到繁华的商业街区,美丽的同伴适时提出了建议。

陈威瞄了眼手表——非常体面的限量版手表,当然是前老板送的——下午两点,的确该饿了。

在餐馆里赫然遇到霍氏兄弟是个意外。餐馆是予凝选的,她自己明白无甚可怨,只是到此时仍然期望一切巧合只是错觉。

“真是巧啊。”冷彻而熟悉的声音击碎了期望。

“是啊,巧了。”陈威因顾及着礼节而回应了霍深川,随即朝向自己的现任老板说,“至少我请假的理由真实准确地被您看到了,也挺好的。”这真是蹩脚的幽默。他心想。

“挺好的,不打扰了。”深让的声音闪着亲切的光泽,神情也恰到好处——既友好又不过于热情。随即,他又将视线化为压力,落在自己兄长的脸上。深川果然没有再说什么,专注地吃着自己面前的意大利面……

——所以对于女人……也是同理吗?

——这就要考验你的领悟力了。

——可你是我哥,许多事情应该挑明了教我,让我少走弯路。

川王在头脑里回味着昨日与深让的湖边对话。我就说嘛,原来那小子把我和予凝的一切都告诉了深让。这个多嘴多舌的小瘸子!他在心里反复问候了邱小成。

予凝也终于找到位置坐下来了,虽然选择了这家餐厅里最为远离霍氏兄弟的桌子,但是,这是个本就不大的餐厅啊。接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心慌意乱变得难以遮掩,以至于任由陈威自作主张地点了菜,自顾自地吃起来。“没办法,太饿了。这几道菜比较快,如果不合胃口,改日再请你吃别的。”他不动声色地宽慰她,她也只得勉强笑了笑,含混着说,“还好,我不怎么挑食。”然而每咽下一口食物,心口便会紧缩一下,可以说这顿饭吃得惊心动魄的。

“虽然饭菜的味道又腻又重,但我倒是吃饱了。”归程,陈威略略降下车窗,让微风涌进来,“你和霍深川……”他停顿了几秒,面色平静地说,“应该有故事吧。”

“也可以说是事故……”她倒是没有恼怒陈威的冒犯,稳稳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总之不值一提。”利落的短发以及温暖又精致的梅和婷珠宝行新款耳坠儿皆随微风飞扬,向四下散播着生动而随性的美感。归根结底,她是个成熟的女郎,虽然也必定经历过特别不成熟的阶段。陈威点了点头,两个人就此沉默。

“今天就到这里吧。”罗利,傍晚,洛氏庄园的阮秋绣房里,自尔湾归来后再次友情客串了心理医生的胥驰把烟拧灭在水晶大烟缸里。

“希望你不要再来了——我不想总是重复这句话。”火力十足的视线射向魔王的脸。

如常那般,魔王毫不退缩地加以抵挡,“你知道的,我并非因你而来,所以有什么话跟风云说去——我也不想总是絮叨。”

总有些事情是化解不开的。阮秋垂下眼,任由不速之客走掉了。

“没事吧?”洛丘辰出现在门口,照例小心翼翼地问。

“能有什么事呢。”她依然垂着眼,只是说话的口吻更为放松、温柔,“我们陪明达去看看姥姥、姥爷吧。”

马上就要吃晚饭了,这个时候咱们回娘家,我娘一定会不痛快的。丘辰虽有些为难,却还是抬起脸来朝太太温柔一笑,“好的。”

不久,一家人围着大圆桌吃晚饭。“丘辰,明达长得真快啊,眉眼也越来越像你了。”

“嫂子,泽儿和小桥也一样啊,长得飞快,且越来越有哥嫂的模样儿了。”

“可别像我,尤其是小桥。”向云音不假思索地说出心里话,惹得全家人都笑起来了。

“像你有什么不好?”萧山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替太太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快别这样。”太太登时羞红了脸,慌乱地低头吃饭。众人则笑而不语。

“头发越来越浓密漂亮了。”

“最近睡眠很好。”

“那就好。家里……也都好吧?”

“嗯,都好。您气色也好,看来我爹和我哥还算和睦。”

“的确相安无事。”

饭后,陈嫣的绣房里,母女俩依偎着聊天。

“娘,要不要修修脚?”

“白天驰儿来过,特地看了看我这脚疾,处理了一下,也上了药。你嫂子在旁边用心学着,可驰儿偏不教,还笑着说这么笨的学生会砸老师招牌的。”

“他向来刻薄,又见嫂子宽厚,便就肆无忌惮。”

“他来,是带着风云的任务来的。毕竟他们同你哥是多年兄弟,为了生意利益而断了关系未免可惜。”

“所以,”阮秋轻声叹气,接过话来,“才需要找找借口,时常走动、联络。”

第475章:孤独鸟人

“知道吗?风云。你给我派下的所有任务都不轻松。”

夜色深沉,在戚家吃过晚饭的胥驰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叼着落座风云书房后的第一支烟,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风云像是有所触动,起身走去墙边的大书柜,拉开门,在恒温恒湿的雪茄柜里选择了一支雪茄,优雅地吐纳起来。

“做你的兄弟也不轻松,但我没得选,不是吗?”这回复让胥驰很不适,却也无力反驳。

“你换地毯了?还是红色的?”魔王只得转换话题。

“芊芊选的,我觉得很适合。”这话题立即被风云掐断了。

“回家吧,别总让家人等你,盼你。”风云娴熟地下达了逐客令。

“知道了。”胥驰掐灭了烟,悻悻地起身往外走。

“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近期出去走走。”

“我才刚回来。”

“下周,婷婷的父母要回尔湾小住,去见一见,用心相处几日,不是很好吗?”

好个鬼。胥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书房门口。

“老婆,以后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接跟我对话,不好吗?!”回到家里,在关闭卧房门的瞬间,胥驰的怒气一下子满溢出来,劈头盖脸地责备太太。

汪和婷困惑了片刻,轻声探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胥驰冷笑了一声,“不过算了,我名声不好,也不想总生是非惹人愁怨的。”他狠狠脱去外套摔在床榻边,“困,睡吧。”便就自顾自地躺倒在床装睡。

莫名其妙!这男人。不回来总想念他,回来了又恨他恨得牙根痒痒。思来想去,婷婷还是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慢慢走去盥洗室,不跟魔王正面对战了。其一是累,其二是顾及各方颜面,但最重要还是——没有胜算。

魔王睁开眼,跳下床走去窗边。夜空很蓝,来自远方的山风吹得近处的茂盛魁梧的树飒飒作响,他倒像是立在树梢上的孤独鸟人,沉静地思索未来要飞去开阔山谷的神秘航线。

但显然,在一肚子怒气的太太走出盥洗室之前,他必须撤回床上去继续装睡。时间的掌握要分毫不差,哈,这也是一种极为刺激的冒险。想到此处,嘴角不由地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意。

婷婷走出盥洗室的时候,卧房里一派风平浪静,她走到丈夫一侧的床边,注视着他侧身而卧的修长躯体,似乎想要找出其装睡的破绽来。然而,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孤独鸟人是位表演天才,将那种微微泛苦的睡眠姿态演绎得无懈可击。

这样狡猾又莫名其妙的丈夫真让人感到郁闷。“操。”她音调平和地骂了一声,便就绕到大床的另一侧,平躺着,默默无语地与梦君约会了。

真是的,这种太太。鸟人在心里感慨着,然后继续表演着一位愤然入睡的丈夫该有的状态,虽然他也明白太太根本不在意这些了,但入戏太深加上旺盛的表演欲使他欲罢不能。

这可真够搞笑的。她跟梦君感慨了一句,便就睡着了。

清晨,婷婷慢慢睁开眼睛,让人目眩神迷的魔王脸庞立即冲进视野。“干嘛呀。”她慌张地侧身闪避。几秒钟后,柔软湿热的嘴唇吻了她的耳垂儿,“好吧,下周,我陪你回尔湾娘家,见见咱爹娘。”她听了这话,缓缓转过身子,用疑惑的眼神瞄着她的丈夫。夫妻二人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她觉得心跳得很快,脸颊也热热的。

“哦,我父母是准备回尔湾小住的。但是,我可没有求风云劝你……真是冤枉!”她顿悟了昨夜他发火的原因,所以自然要解释清楚。

“怪不得我的,往常你是使惯了‘呼风唤雨’的计策的。”魔王搔了下太太的鼻翼。

“好好说话,不要夹针带刺的。”

“哦,那么换个话题。”桃花眼里闪烁着贼贼的笑意,“听到外头的鸟叫声了吗?”

“听到了啊,啾啾啾的。”

“是啊是啊,外头的鸟儿都起床了,可我的那团小鸟还在睡懒觉,帮我把它叫醒吧!”说罢,魔王便行动起来。

“你这混蛋——”她本想抵抗一番,不料微微颤动的嘴唇已被强势迅猛地吻住了,身体瞬间就通了电似的,本能地配合起来……无论如何,她的身心总能被他牢牢抓住,并填充得满满的,不留一丝余地。对于她这样的随性而洒脱的女郎来说,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我想,他们会回去的。”上午,风云刚到公司,便再次接到了来自尔湾汪和梅的电话。

“那就好。虽你是胥驰的兄弟,我不该说令你不悦的话……但胥驰的名声着实不好,所以将我妹妹托付给他,家人心里总不踏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风云没有回应这番话。窗外的天空澄明洁净,微风不时地自半开的窗子传送进来,带着绿树与花朵的清爽香气。窗台上新近才添置了一盆细长秀挺的虎须菖蒲,临水依石而立,清爽柔韧,犹如玲珑之剑。

你果然还是介意我说胥驰名声不好啊。汪和梅本想这样说,又觉得不妥,遂拿捏着分寸道,“不过既然已成为了一家人,自然也就抛开了外人的评价,所以这一回相聚,也只是希望胥驰能尽力让父母安心。”

“会的。”风云用简单的两个字就表达了其立场与观点。

“那么再聊。”对于风云的惜字如金,身为汪家长女、邱家长媳,汪和梅不想再输气势风度,待对方说出“好的”,她立即切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风云也领会了汪和梅对自己的不满——怎么可以这样?!听不得别人对自己的兄弟手足品头论足,哪怕只是点到为止,哪怕品评的就是事实。

——胥驰。为什么你要和大多数女孩儿一样选择血精灵牧师,仅仅因为能奶能输出吗?

——那么你呢?戚风云。选择法师仅仅是因为可以免费开门,有吃有喝吗?

片刻沉默之后,两位少年相视一笑。那一刻,正是注定要缠绕一生的兄弟友情的起点!

第476章:心理负担

午后,空气莫名湿润起来。“不会是要下雨吧?”洛丘辰坐在办公室里,给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太太打电话,照例以谈论天气开始,再问她有没有想念自己。

此时,洛明达还在午睡,阮秋则在望晨坪上散步。“想你,当然想你。”她温柔又认真地回复,“所以晚上要早点儿回来。”尾音华润,迷人得很。接下来两个人又说了些寻常话,有的没的,好的坏的,繁琐而毫无新意。

收线之后,阮秋已走过了沾满湿润空气的草地,来到公公经常独自散步的那片树林,在光影变幻中想象着公公漫步其间的表情与心境。

“只是散步?”正在朋友家中做客的向薄筝举着手机,带着有些扫兴的口吻说,“就这样吧。”是不是该换个更机灵的家佣做这差事了?她对着墙面上的大镜子拨弄了一下丰盈华丽的长卷发,摇了摇小巧漂亮的头颅,感觉自己天天这么关注儿媳也挺无趣的。不,应该说是一个无趣的儿媳造就了自讨没趣的婆婆,所以归根结底都要怪那个孤女。这么一想,心情又舒畅起来,便步履轻盈地走出供客人使用的卫生间,继续品酒聊天去了。

“下周我要去趟尔湾……”一走出树林,阮秋就发现了她的半吊子心理医生正不自然地看着她,并开始摩擦双手。这副德行透露出接下来的话多半是言不由衷的。阮秋心中有数,便就默不作声。

“所以有什么要捎给我二叔或者罗丰的东西吗?”他知道孤女的嘴巴向来厉害,所以发问时强撑出不容拒绝的气势。

“没有。”这是不假思索又坚决的答案。深感意外的表情浮现在魔王的脸上,他脱口就说,“这么没良心?”

“我不欠他们什么,他们也不缺什么。”美丽的孤女从容地自胥驰面前走过去,“另外,心理医生频繁来访,会令身为患者的我不自觉地焦虑的。”

“可我今天不是来‘治你’的,所以大可安心。”胥驰发挥出大长腿的优势,一瞬间就转身跟上了阮秋的步伐。

“可单单这么点捎东西的事情,也值得你登门?你可真闲。”她慢慢将滑下耳际的一缕秀发塞到耳后,这动作却加重了刚刚的话语对胥驰的奚落。

“吃过苦的日子熬多了,自然可得闲。”胥驰果然愤怒起来,“就像如今的你,大白天的散步,大晚上的写日记,整日不正经出个门见见人,来个客人或者心理医生的也从不礼貌招呼,家里头不管事,也倒是不忘偶尔使个坏刷刷存在感,娘家那头只是走走形式耍嘴皮子……却依然可以锦衣玉食地活着,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惦念有人恨……可真他娘的闲!”他把想说的全部说完,才觉得像堂弟胥子亮那样说话是多么痛快——管他后果,全部撂下。

“你的嘴巴果然锋利。”

“多好,总得有人让你有痛感,你才会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麻木不仁。”寂静降临了。他的视线落在阮秋的嘴唇上,感觉它在发抖,而且,分明没有涂什么唇膏,唇色却比平日红润。

忽而,一滴雨水落在阮秋美丽的脸庞上,她停下脚步,鹅卵石步道的凉意自薄而软的平底鞋底传送到心口。雨点陆续落在周遭,拍打出细微而多变的声响。

胥驰也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像个不屈不挠的战士,又像是不依不饶的债主。两个人是如此靠近,以至于彼此可以感受到对方身躯里蕴藏的温暖与寒冷。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太多的故事、积攒了大把的恩怨情仇之后,他们都固执地认为——无论未来怎么走,生活的变数多么无穷无尽,彼此也绝不会有握手言和的时刻。

胥驰走后,向薄筝的手机又响了。“刚刚胥驰先生来了,站在洛爷常常散步的树林边儿上同少奶奶说话。因为靠不得近前,所以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觉得两个人都冷着脸,怕是不太愉快吧。”

“谈了多久?客人走了吗?”

“没多久,十分钟吧,接着就下雨了……客人已经回去了。”

“知道了。接下来只要少奶奶不出门,就不要再来烦我了。”

家佣忙说“好的”,随即小心翼翼地挂断了电话。

胥驰真是个麻烦人物,我家风云就更别提了。她坐在圆形客厅的某个单人沙发里,看了眼落地窗上的雨滴,然后收回目光,晃了晃手上的酒杯,让香醇细腻的陈年厚味在空气里弥散,然后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觉得分外干涩。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质地轻薄的红酒呀。她牵动嘴角,勉强笑了笑。

雨还在下,但已渐渐收尾,风云坐在办公室里看一些文件。“要不要喝茶?”门开了,信步探头进来,声音悦耳,充满关切,“您已经两小时没有指派我做什么了……我是说,您也需要休息一下吧?”

风云抬起头来,手指稳稳地按住刚读到的那一页,“好吧,一小杯熟普,一块茶点。”

几分钟后,信步再次进门,把托盘放在一条长方形的木质茶几上,转身离开。

“信步,”闻听老板在身后唤他,他脊背有些紧张,慢慢地转回头,“您说。”

风云面带微笑,手指依然按在印满文字的纸张上,“刚刚你没有敲门。”

“抱歉,老板。我只是……”有一丝错觉——觉得我们已经熟悉到不必每次都敲门的程度了。信步好不容易咽下了后面的话,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也许今天只是时机不对,恰巧风云哥累了,或者心情不佳。他立在原地,开始自我安慰。

“今天就这样吧,你可以下班了。”

“那么您呢?”

“我要集中精力把报告读完。告诉毅星,一小时后在停车场等我。”信步再度点头,静静地退了出去。毫无疑问,是自己犯了错。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自责——如同一个偶尔没有拿到漂亮成绩的优等生那样自责。当然,在给其他人尤其是胥子亮当助理那会儿,他从未有过这种心理负担。

第477章:风云之光

暮色降临,空气中仍蕴含着雨过天晴后的清新味道,只是地下车库是例外的。毅星静静地坐在戚风云的座驾里,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但他还不想打电话或者去办公室看看情况。老板应该还在伏案工作,无端打扰是不明智的。

他按动头脑里的开关,开始思考一些事情,然后决定再等一刻钟。没错,老板是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且从未无缘无故地超时半小时以上。

五分钟后,风云出现在视野里,灯光放大了他苍白的脸色与疲惫的身影。毅星迅速下车,迎了上去。

“您还好吧?要不要喝点儿温水?”

“下午吃了块茶点,滋味有些甜腻,所以不太舒服。”

“那么,”毅星打开后车门,轻声探问道,“直接回家吗?”

“先去趟‘念云郎’吧,”风云坐进车里,按揉着晴明穴,“我约了胥驰,并且就快迟到了。”

“好的,风云哥。”毅星不喜欢那家咖啡馆,因为会煮红豆粥的红颜祸水在那里。但他还是力道恰好地关好后车门,迅速绕到驾驶位,娴熟地驾车去往约定地点。

“你迟到了,讨——厌。”当着毅星的面,胥驰故意把‘讨厌’二字抻拉得意味深长,这果然令其反胃想吐。“抱歉,我需要去下洗手间。”毅星转身离开。

魔王对着那条瘦长的背影报以得偿所愿的微笑。“我看看应该吃点什么。”他对着菜单研究起来。

“最近新增了几样菜式,帮我试试菜吧。”摊开的菜单上,出现了一只白皙清瘦的手,食指指尖在某个区域打圈。胥驰一抬眼,正触到风云温暖明朗的眸光。

“怎么?陪太太回尔湾那件事……还值得不痛快吗?”风云歪着头,轻声问。

“总是为了别人来逼自己兄弟,合适吗?”胥驰低下头去,嘟囔了一句。

“好吧,我以后尽量避免揽这些苦差事。”

“一言为定?”两个人的眸光再度相遇。

“说说而已,”风云认真地耍赖,“跟你,不可能约定牢不可破的诺言。”

“料到了。”胥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消了气,朝服务生打了个响指。朝气蓬勃的小伙子立即会意,步履优雅地走了过来。

“我说,美女经理不在吗?”点好了菜之后,胥驰随口一问,服务生一愣,没有回答。

“去忙吧。”风云替其解围,小伙子点了点头,便就走开了。

“小莹今天休息。”风云淡然回复。

“休息?扫兴。少了‘秀色可餐’,我的味蕾会出问题的。”

“不会有问题的,除非你对着我会没胃口。”

“你呀你呀……”胥驰笑嘻嘻地败下阵来。

此时,毅星面色平静地回来了,坐到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旁,点了一杯黑咖啡。

胥驰冷眼打量着他,觉得其从里到外都那么惹人厌恶。当然,这只是个人见解,不代表大众眼光。

菜式陆续上齐,胥驰一声不响地吃起来,之所以不愿说话,也是怕毅星偷听到什么。

不久,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在咖啡馆里回荡,让人萌生出某种留恋往昔岁月的感情。

“这歌不错。”胥驰停止咀嚼,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将其随意地拍在手边,“另外,厨师也不赖,馅饼里的牛肉鲜嫩多汁,蔬菜汤微辣爽口,用料很足——你知道的,我喜欢墨西哥辣椒的味道——只是鸡肉较为清淡……”

风云极有耐心地听完兄弟的品评,微笑着说,“我会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主厨的。”

“还有件事,”胥驰故意清了清嗓子,抬高音量道,“我也想雇个称心的保镖,不知道你能不能割爱?!”

风云观察着面色平静的毅星,料定其照例关闭了听觉系统,便沉稳应对道,“其实,你也该明白——决定权不在我这里。”

“你可真会推脱。”

“道理摆在那儿,随你怎么理解吧。”风云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

“原来真的只是约我试菜啊。”胥驰又开始失望,“还以为要跟我探讨波士顿分部的事儿。”

“那边的事已告一段落,短期内无需特别关注。”风云看了眼墙壁上的“亚历山大港”,进而在想,陈画家现在会在哪里?又遇到了什么样有趣或者壮美的风景?那风景会不会入画?那画作会不会出现在这里,感染着这面墙和注视着它的——我?

“喂?想什么呢?”胥驰伸出完好而灵活的右手,用中指敲打着桌面,带着些许不太能够抓住规律的韵律,像是在发一封神秘的电报。

“没什么,只是单纯地发呆而已。”风云还以赏心悦目的笑容。

“哦,那么真遗憾,你刚刚错过了我发的‘电文’了。”胥驰眨了眨桃花眼,笑得很——怎么说呢?应该是不可复制的妩媚吧。

“电文如下——我已修复了波士顿分部的bug,至少应该得到一份礼物。”声音坚定悦耳。

“别逗了——”操!我再次被“风云之光”穿透了。胥驰继续眨眼,微笑,“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是该要一份像样的礼物。当然,料定你不肯给的,我也肯定不要。”

“说吧。”

“这幅‘亚历山大港’。”

“你还是没有料到它也在‘不肯给’之列。”

“小——气。”

“不是小气,如果我把游哉的画一再地送人,估计就再不会收到他的大作了。我欣赏他的画,以及他这个人,我不想失去我和他的关联。”这番话钻进本已关闭“开关”的苏毅星的耳里,他心上登时一痛。

“那么,”胥驰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保镖的存在,向前欠身,压低声音郑重道,“我要你书房里新近添置的那块红色地毯。”

“那是芊芊送的,再说,你也欣赏不了,所以,”风云蹙眉,“你不会是嫌它碍眼,想要来再随手扔掉吧?!”

“你瞧你——”操!胥驰闭了下眼睛。“算了,”他再度睁开眼,抬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本来我就没想要什么,是你一直在瞎猜。”

“礼物还是有的,已经送到府上了。记得带去尔湾给长辈们。我是以你的眼光挑选的,所以不会露什么破绽——一对公子帽核桃,一款年初刚刚停产的女士香水,另外还有雪茄、红酒、太阳镜、丝绸和药材。”

“我的眼光里会有文玩核桃、丝绸和药材?”

“我想应该有吧……毕竟,你那么喜欢‘玩儿’,还有丝质睡袍和藏红花米饭。”其实风云想说——毕竟你是匪夷所思的魔王。他再次望向“亚历山大港”,眸光深邃,似乎藏着诗情画意、深情厚谊。

第478章:生死惦念

夜色,在如常的归程里逐渐铺展。伴随着理查德克莱得曼的思乡曲,“深蓝色火焰”稳稳地前行,风云与毅星也如常地沉浸在各自的孤独里,沉默不语。

“回来了,今天累不累?”太太照例迎候在别墅外的石阶上,于星光闪烁的夜空下,她眼中满是柔情。

“还好。你呢?”毅星已经去停车了,春夜的庭院里,仿佛只有夫妻二人。

“有些累。”芊芊垂下眼,仍站在石阶上。

“那么我们早点休息。”风云上前拥抱她,抚慰她日渐消瘦的身子。

“还好有你在。”她沉醉在风云的体香里。

“放心,我一直都在。”他松开怀抱,牵着太太的手走入门厅。

“今晚就这样吧。”戚爷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心爱的儿子,直到其消失在视线里。

“好的。您也早些休息。”管家罗平退了出去。

戚爷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写字台正中一块摊开的棉布上,一串凤眼菩提佛珠安卧其间,一派安详自在的样子。

他慢慢落座,与佛珠对视,像是在观望异度的风景。“一路走好。”他喃喃自语,“大可安心,风云一定会很好的。”

卧房之中,洗漱完毕的风云正在听太太倾诉她的烦恼,内容大同小异,零零碎碎。“有的时候,偌大的家里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跟谁也说不上话……秋水还在的时候,倒也不至于百无聊赖……现如今,惟一幸福的时刻就是跟你诉苦了。你别笑呀,寂寞之苦最苦,有几人能耐得住呢?”

“我说过啊,我会一直陪着你。”风云看了眼床头柜上的一本书,本想拿来翻看,却又觉得眼前的太太可怜兮兮的,实在不应该分心做别的。

“对了,傍晚的时候,家里来了位客人。”

“哦。”

“是位修行的老者。”

风云心头一颤,慢慢抓起那本书,随便翻开一页,静静地注视着上面的文字,却又分明什么也看不清、理解不了。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修行之人,面色和蔼,却也气质不凡……你在听吗?风云。”

“嗯。”

“罗平将他请进公公的书房,然后,”她本想说管家像条栓在门口的老狗那样把着门,又觉得心爱的老公必定是不爱听的,“然后,罗平就守在门外,家里上下自然就懂了,避开了。我呢,虽仍有些好奇,却也不好再关注了……但估计也没聊什么吧,客人很快就离开了。你说——”

“不早了……睡吧。”风云缓缓放平了身子,关闭了身侧的床头灯。

“哦,”芊芊自然是扫兴的,自己的老公向来是赏心悦目又善解人意的倾听者,这一回是怎么了?她一头雾水地关灯躺下,慢慢试探着靠近风云,头挨着其肩膀,沉默了几秒之后,轻声问,“风云,你在发抖吗?”

“有些冷。”

“那我抱着你。”

“好。”

这一夜的梦里,有个身影始终在风云眼前转悠,但总是背影,见不着面目,时而飘忽不定,时而从容真切,风云在蒲团上打坐,倒也不怎么慌乱。

“<较量数珠功德经>说——菩提子为数珠者,或用掐念,或但手持,数诵一遍,其福无量——这串菩提佛珠陪我修行多年,与你结个缘吧。”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沉入莲花之海。

清晨,风云没有如常地散步,而是来到大露台上极目远眺,品一支cohiba雪茄。“这样可不好。”戚爷出现在门口,面色凝重地说,“还是陪爹散步吧。”

“好的。爹。”其实他已预感到接下来父亲会谈什么了。

“有这么一个故事。”枝繁叶茂的古树下,戚爷稍停片刻,又转了念头,“算了,我不擅长讲故事,不如直接说事实吧。你生父……走了。”

风云没有做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据说是睡梦里走的,倒也安详。他留下一串凤眼菩提给你。”

风云凄凉一笑,眼神迷离昏暗,仿佛再次跌进昨夜的梦里。梦太真实了,反而有些残忍。

“我宁愿永远抹去关于他的记忆……”晨光里,一切都透着一股清新美好的气质,但风云的话听来,却是如此决绝、悲凉。

“那么,爹替你收着吧。”戚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总是赐予你生命的人,我倒是挺感激他的。”他慢慢行走起来,去欣赏池塘边盛开的丰腴柔白的花簇。风云呆立片刻,默默跟了过去。

父子俩在花园边的小亭子里并肩而坐。“前年,也是春天的时候,罗平问我,‘这亭子也旧了,要不要修缮一下?’我只说,‘不可以。’他便很识趣地没有再提过。他就是这样,聪明,忠诚,能说会道,却也知道分寸,在他面前,我从来不必解释为什么。”戚爷缓缓望向儿子,眼中泛着柔和的光彩,“我这个人啊,就是不喜欢解释……偏偏那个得了我真心的女人,看不透这一点。自以为是的笨女人。”

风云当然知道那女人便是阮秋的姑姑——阮芽。

“我最近常常想起她。我仍然恨她,也就是说,她还在我心里。我可以狠心绝情,却无法把她从我心里赶走。所以,她死了,死在墓里,却也没死,因为世上还有人,一些人,把她放在心里。”

您还是很擅长说故事的。风云点了点头,朝父亲微笑。

“总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在,你必然是有人疼惜庇佑的。”戚爷起身,跨出一步,又回头看着满脸倦意的风云说,“你二姐临走前那晚,曾让我满足她一个愿望——让我陪她坐在这个小亭子里……看看星星。我却说乏了,改日陪她……对她来说,我是个没有陪女儿看过星星的父亲……人生啊,就是不能细想,一旦深究起来,遗憾可真他娘的多。”那一刻,父子俩都很想哭,然而,终究没有。

第479章:胥家魔头

清晨,尔湾,当独自在街头闲逛的胥驰再度遇见了邱予凝,时间凝滞了。

“你?”他歪着头,裹紧轻薄可体的蓝紫色夹克,坏笑了一下。

“我。”她穿了一件简洁而帅气的浅灰色西装,衬得她的笑容如春光般明媚。

“这真的只是个单纯、美丽的巧合?”他缓过神来,又立刻开始质疑这离奇到荒谬的偶遇。

“不然呢?”反问带着些许辛辣的意味,也让胥驰立刻感受到她的气场。一时之间,他的心情有些无法形容。“抱歉,这次是跟太太一同来的,她呢,是个非常特别的物种,所以——”再一抬头,才发觉美人已经很识趣地走开了。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不够准确,是胆怯。

他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亡妻洛秋水以及更早之前的故人戚楚楚。许多年来,对于爱情婚姻应有的敬畏终于生成了。这样也好。他凄然一笑。人活一世,终究要有所敬畏。

谁知到了中午,两个人再度相遇,地点是邱家。

原来她是邱家的亲戚。其乐融融的聚餐桌面上,胥驰脸上倒是没有表露出什么来。管她是谁,反正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条坦荡、正派的汉子。哈!进而就得意起来。

原来他是梅姐姐的妹夫。邱予凝从面前的汤碗里夹了一筷子甜菜根放入口中,顷刻被那甜味以及浓厚的土味搞得头昏脑涨。

汪和梅瞧见了,立即鼓励身旁的儿子也吃一块,“看看,小凝阿姨都吃甜菜根了。娘早跟你说了,这个对身体大有益处,应该多吃些。”邱卓然虽然有些抵触,却也乖乖照办了。

“小孩子爱吃什么吃什么,你不要总是管这管那的。”邱小成皱起眉头来,照例不管不顾地跟太太唱反调。汪和梅照例没有接话,因她深知公公最恨饭桌前拌嘴这种倒胃口的事儿,同时也确实对丈夫的做派有了免疫力。

然而,对于太太的识大体,小成却觉得倒胃口,即使他越来越笃定自己是爱她并依赖她的。在他看来,婚姻里的相敬如宾纯属扯淡,那只是一种隐忍式的和睦,是无趣、是虚伪、是寂寞凄凉。

餐后,众人来到大客厅里喝茶聊天,邱小成照例是要缺席的,他可忍受不了同胥家的男人虚情假意地唠家常。邱家长媳虽然落寞,却也早已懂得如何调整心态去适应。她挑了一张黑胶唱片,放在做工考究的古董留声机上。歌声缓缓流淌而出,晦涩的曲调,不可捉摸的填词,浸染着过往时代的诗意与沧桑,摩挲着听者的耳朵与心。

“婚后生活都还好吧?”趁气氛还不错,邱家之主开口替汪家问话。春风吹拂着气派而雅致的厅堂,也将众人的目光收拢在远道而来的夫妻身上。胥驰倒也不抵触,此行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处吗?“当然,非常好。”如果话只到此处就结束,一切便也恰好,可惜胥驰并不喜欢恰好。“只是在延续香火方面无所作为,其实我已经尽力轰炸了——”

汪和婷忍无可忍,只得干咳了一声。

“怎么了?”胥驰歪着头问太太。

“呛了一口茶。”太太面红耳赤地瞪了他一眼。

“哦,那么慢一点喝吧。茶要品,急不得的。”这一句安慰过后,他又自如地切回正题,“我觉着吧,孩子也一样,急不得,慢慢总会有的。”

“是啊,总会有的。”众人跟着附和,算是松了一口气。是啊,跟背负着恶名的胥家魔头聊天,总是胆战心惊的。

“那么这些日子都会住在我亲家那里了?”邱爷觉着总要说些什么才好。

“嗯。是的。毕竟是我太太的娘家。”作为来尔湾接受考察的恶名女婿,如果只是回复如此,也就算是及格了。岂料魔头偏就爱补充,“不过,估计是不怎么住人,少有打理,屋子里一股子霉味儿。”听得众人十分尴尬。

“怪我,的确没有好好打理那房子。”和梅红着脸自责,心里又在怨妹夫嘴巴太损。和婷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压低声音回应道,“怪姐姐什么……本就少有人住。”

“哎呀,瞧我这人,说话也不怎么过脑子,大姐莫怪。”胥驰这才假模假式地认错。

简直聊不下去。汪家真是倒霉,摊上这样的女婿。邱爷勉强牵动嘴角,心情复杂地笑了笑,“就这样吧,你们继续聊着,我约了老朋友打球,就不多陪了。”便就起身走掉了。众人也顺势找些借口,各忙各去。

“亲爱的,我又搞砸了吗?”回去汪氏老宅的路上,驾车的胥驰一脸无所谓地问太太。

“是的。亲爱的。对此我也是无可奈何。”太太将头依在车窗上,有气无力地回复,“比这更令我感到沮丧的是——虽然免不了尴尬,我却也不怎么恼火。”

“为什么?因为相爱,所以原谅?”胥驰一阵坏笑。

“操。”她嗤之以鼻,“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让父母头疼、失望的女儿……多一分少一分的,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么多年,他们也习惯了吧。”

这话确实触动了两个人,一时之间,车子里非常安静。

“我也不想说什么鬼话哄你,我,这辈子,不太可能给到你想要的生活。”

“少来这套。我想要的,就是你而已。你在就好。”她转过脸来,用手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拍打胥驰的脸蛋儿,“喂!你,这辈子,休想甩掉我。”

“操!”胥驰心头一颤,猛然掂量出自己在太太心中的分量。人生肆意妄为到如今,终于遭遇了这样一份坚决而深刻的爱,着实可怕。

第480章:春夜细雨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路上闹别扭。”胥驰夫妇走后,汪和梅的心情却搅动起来,只得来找小姑子排解排解。

婴儿房中,邱小柔哄慰着在摇床里逐渐睡去的女儿,边安慰嫂子道,“爱人之间也常有小别扭,没事的。”

和梅点了点头,转而又问,“你看他们感情还好吧?”

小柔思忖着说,“应该挺相爱的。胥驰虽然爱玩爱闹,可年纪还是摆在这儿的,出不了大格了。”她其实是想说胥驰虽然天马行空、肆无忌惮,但幸好婷婷能给他一些自在,所以,两个人倒也合适。

“我心里总是不托底。”和梅摇头叹气,“可又有什么用呢?我这妹妹,自小就不听我的。恐怕我操心多了,反而落埋怨。”

“不会的,嫂子。”小柔把手轻轻放在和梅的手背上,安抚了一下。和梅顺势覆盖上另一只手,温柔地摩挲着,“要是可以选,谁不想要你这样的妹妹呀。”

“我也有我的缺点,只是嫂子宽容,不挑剔罢了。”两个人相视一笑,温煦的光线装扮着两张美好的面孔,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午饭时你说了什么来着——”回到娘家老宅,待在充斥着霉味的卧房里,汪和婷忽然来了劲头儿,想跟胥驰理论一番,“你用了‘尽力轰炸’这个词,这几乎把延续香火方面无所作为的错都推到我头上来了。”

“你还在乎这个?!哈!”

“你还有比这更大的屎盆子准备扣给我吗?!”

“亲爱的,打嘴架很无聊的。更何况——”胥驰坐到沙发上,跟往常一样娴熟地翘起二郎腿,以彰显其自信到爆棚的优越感,“我若上了脾气跟你认真斗法,你根本没胜算。”这倒是真的。她因此而泄了气。

“再者,我娘也说过——孩子的缘分,向来是一种玄妙的因果,得之我幸——所以没有也没什么吧。”

“所以你不该说什么‘尽力轰炸’。你压根儿就没尽力。”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闹了半天根子在这儿呀!”胥驰开始摩拳擦掌道,“好!那今晚我们就用尽平生的力量来战斗吧,谁也甭想临阵脱逃!”

“你——”真是混蛋。然而和婷骂不出口,照例败下阵来。随后,她冲出充斥着霉味儿的卧房,慢慢而无力地走在长了些野玫瑰的花园里。淡而暖的光均匀洒落在每一片花瓣上,微风送来甜润迷人的香气。她情绪低落,因为隐隐感觉到丈夫求子之心并不诚,却也只是感觉而已,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来。她又使劲儿摇了摇头,控制着自己胡思乱想的欲望,到后来,也就真的什么也不想了。

此时,站在露台上观察太太的胥驰抽完了一支烟,没了烟火气息的烟头被习惯性地弹了出去,顷刻便飞得无影无踪。

她是位美妇,高挑苗条,充满艺术感,自小娇生惯养,骨子里有一种自由而叛逆的气质,可以说与自己非常契合。想到此处,胥驰皱起了眉头。是的,毋庸置疑,他喜欢眼前这位太太,只是,这种喜欢无论累积多久,也只是喜欢罢了。

残破的左手揣进深褐色紧身夹克的口袋里,摸索出烟盒里的另一支烟,但头脑不知怎么犹豫了一下,那支烟便就又躺回烟盒里了。

深夜,天空悄悄地飘散着毛毛雨。邱予凝莫名醒来,头脑里突然闪出了不可思议的灵感。于是,在确信没有打扰到别人的情况下,她决定去露台上瞧一瞧这温和恬静的春夜细雨。

这些年来,她一直专心画画,虽然偶尔也感到困惑——这是难免的,她正处于一个自青涩走向成熟的时期。她有天赋,也有恒心,并以她的特色不断描绘着眼中的世界。

“冷不冷?”一条又柔又暖的毛毯披在身上,她转过头来,目光立即触到陈威的脸庞。流连片刻,她便别开眼,因为分明是没有月光与星辰的雨夜,那脸庞却在闪闪发光。

“抱歉,我已经尽力放轻脚步了,却还是吵醒了你。”她轻声道。四下安静,树与花的影子被微风细雨温柔地抚慰着,她裹着毛毯,品读那些鲜活生动的景致。

“没办法,我就住在你隔壁啊。”

“这倒也是。”

“你在观察这雨夜?”

“算是吧。”

“准备画下来吗?”

“是的。今晚你话变多了,好奇心也重。”

“今晚你也不同寻常。”

“我寻常的样子,你又知道多少?你根本不了解我。”

“那么,早点睡吧。”陈威也不争辩,转身离开,脚步轻柔,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与此同时,予凝却感觉灵感所能描摹的雨夜光影,也随之模糊、暗淡。她拿下那块毛毯,搭在手臂上,默默无声地回到与陈威相邻的那间客房。

“睡了吗?”此时,铎鞘庄园的某间卧房里,铎鞘之主致电陈威。

“还没。您……往常此时应该已经睡了吧?”所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吧。陈威暗想。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料定你还没睡,所以想跟你聊聊。”胥江铎的声音松弛而迷人。

“好的。”不过要说些什么呢?在这春夜细雨里,和一位太过聪明的大人物聊天,想想都害怕。

“随便聊聊,你可是我的恩公,有负担的应该是我才对。”

陈威苦笑了一下,想顺嘴回一句“别逗了”,却还是谨慎地措辞,“您是我的贵人,护着您也是护着我的前程,所以‘恩公’一词还是言重了。何况如今,因为您的给予,我也真的前程似锦了。”

“只可惜做媒没有成功。”话说得不轻不重的。

原来重点在这里。陈威举着手机,在房间里踱步,“唯有这一点,真的是辜负了您的苦心。”

“那么邱家的予凝呢?可还合心意?”

啊!真是受不了了。陈威闭了一下眼睛,使劲儿皱了皱眉头,再松弛下来,尽力稳住声音道,“无论是胥妍小姐,还是予凝小姐,都是我高攀不上的非凡女性。”

少来这套!铎爷哼了一声,“那么,我家中新近聘请了一位清丽可人的小家佣,孤身一人,怪可怜的,不如你明日来相看相看,低就一下?”

“我——”陈威败下阵来,“还不想谈恋爱,只想孤身一人,走一条狭窄却也自在的路。”

第481章:戚氏长孙

夜,归途,与戚风云同坐在车后排座椅里的戚家长孙戚谦诚心情有些兴奋。“叔叔,您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单簧管配上弦乐,会像歌唱一样。”神采奕奕的眼睛望向风云,“室内乐演奏真是很奇妙,钢琴、提琴、笛子,单簧管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那么统一、那么——”

“默契?”

“对!叔叔,那么默契,共同演奏出优美的曲子来。”

夜空里,一朵薄云悠悠飘动,收集着星月之光。风云清浅一笑,抚了抚侄子的肩膀,“是啊,每一件乐器都贡献着独特的力量,为整个乐曲涂抹着层层音色,一点一滴地描绘出作品想要表达的内容。”

深沉温润的音色抚慰着少年之心,使其自然而然地依偎着风云,“叔叔,谢谢您带我听室内乐的巡演,而且只带我一个人……您知道吗?对我来说,这很不一样。”这一刻,少年的声音带着晶莹露水的光泽,以及沐浴在夜色里的花草清香。

“饿不饿?”风云亲切问询。

“有一点儿。”谦诚轻声回复。

“想吃什么?”

“面条。”

“毅星,去当堂面馆。”

司机打开听觉系统,如常那般恭敬地说,“好的。老板。”车子在距离戚氏庄园还有五分钟车程的路口拐了弯,行驶到一条静寂的街道上。

“这附近还有面馆?”谦诚揉了揉困倦的眼,好奇地望着路边的一排排房子。

“的确有一家,但我也很少去。”

不久,“深蓝色火焰”停在一条花砖步道旁边。一座古色古香的平房安卧在眼前,门口挂着一排燃着柔光的菠萝状小灯笼,照着一幅书写着“当堂面馆”的小招牌。

三个人下了车,一同走进去,面馆里没有客人,满眼都是寂寞的矮桌旧椅,幸而它们虽有褪色磨损,倒也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正在打盹儿的小伙计缓缓起身,招呼了一句,“晚上好。”一张普通却也和善的面孔露出略带倦意的微笑,与此同时,一只血管微凸的大手将菜单径直递给风云。

说是菜单,不过是一张贴了膜的纸片,印着几种放在白瓷碗里的面条的样子以及对应的价格,色彩搭配糊里糊涂,看上去不怎么诱人。

“我要一碗招牌焖肉面。”风云坐定,并快速做出决定,随即将菜单交到侄子手里,“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辣肉面。”谦诚也不拖沓,只几秒便选好了面,然后直接将菜单还给那位二十出头的伙计,仿佛完全忽视了苏毅星的存在。

“毅星,你也选选看。”风云只得发了话,小伙计便转手将菜单递给险些被忽略、冷落的客人。

“我也要焖肉面。”毅星故意坐到另一张桌子旁,风云也没有邀他坐过来。他有他的道理和法则,并不一定要花时间去理解,却应予以尊重。这是风云的逻辑。

因为再没有其他客人了,所以面条很快就上齐,空间里飘散着有温度的香气。每个人都不说话,只顾着吃自己碗里的宽汤细面,品味琥珀色汤头里埋藏的或鲜甜或香辣的滋味。也许,走进这塞满寂静的面馆,所享受的恰是放下诸事,只管当堂吃面的心境罢了。

手机唱响的一刹那,风云恰好放下了筷子。“是,我们在附近吃碗面,马上回去。”

“哦,”电话里传来戚爷不怎么均匀的呼吸声,“家里难道做不了一碗称心如意的面条吗?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晃。”嗔怪里浸满关爱。

“知道了,以后多加注意。”风云的话语如春风般抚摸着戚爷的耳朵,令其开怀顺畅,无法再追究什么了。

“爷爷也不问问我好不好,开不开心。”归程,谦诚又别扭起来,“这个家里,他只关心您一个。”风云笑而不语,只是轻轻将侄子揽入怀中,少年便就不吱声了。

“今晚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一行人刚回到家中各自安顿好,陈浔兮便来到大儿子的房间,关切问询。

“还行吧。”谦诚躺在床上,用一本书盖住脸。

对于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浔兮自然觉得很难过。在这个家里,丈夫本就是指望不上多少,但她也知足,因为有风云在,至少不再担心被家暴了。大儿子倒是出息、或者说年纪虽小却懂得处处筹谋,可对自己却是这个样子。小儿子呢,唉,倒是个乖巧的孩子,只是比自己还心软懦弱的……想着想着,她就掉了眼泪,一扭身默默离开了。

“怎么了?大嫂。”廊上,柔光下,站着风云君子。

“没怎么。多谢您带诚儿去听音乐会。”她停下脚步,与风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算什么,他也大了,需要更多的关注度。”

“您多费心吧。我们做父母的也不是推脱责任,实在是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跟他沟通、相处了。”

“但父母终究是父母,诚儿那么聪明,自然懂得这个道理的。至于大哥与你,也不必特地为孩子们做什么,只要和睦就好。”这话有一点儿刻薄,风云也感知到了,遂转换了口吻,“我想,未来的戚氏,始终是要靠诚儿撑下去的。”

“您真的这么想吗?”浔兮有些惊讶。

“当然。所以守护好他,也就是守护戚氏的未来。我也会尽心尽力,引导他走一条相对平整的路。”

“那太好了,太好了。”她点了点头,用双手轻轻抚了抚脸颊,小心翼翼地行走起来。自嫁入戚家,她一直是如此,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独自抱着心中的苦,熬着看似富贵如意的日子。这样的她,让风云感觉无能为力。

此刻,卧房里,戚氏长孙早已拿下了盖在脸庞上的那本书。他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发着呆。“叔叔,别对我太好,别让我做梦。”话语轻柔,却也清晰有力。他不敢相信这话语,却也露出了少年该有的清澈笑容。路还长远,总有些感动,犹如一闪而逝的光,能够短促地照亮孤独的心房,然而,光亮过后,却要熬更深刻的孤独。既然如此——他闭上眼睛,落下一滴泪——别对我太好,别让我做梦!

第482章:春日贵客

这是四月的最后一天,清晨,晴朗无风,庭院里到处可感知到无人照料的草木自由萌发的欢快。汪和婷挽着胥驰的手臂散步,不时地用充满爱意的眸光去抚摸丈夫那张洋溢着艺术感与优越感的脸庞。

“喂,我有那么好看吗?”胥驰忍无可忍地问了一句,顷刻便得到太太非常笃定的回答,“有。”

魔王哭笑不得,“亲爱的,你能不能保留点儿理性。”

爱情哪有理性可言?!这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和婷还是收住了嘴巴。

“可以说,罩在我心头的疑虑已经消散了。”一位父亲站在二楼卧房的窗边,对着伴在身边的太太喃喃,“但这颗定心丸不是我们这位不着调的女婿给的。”

“是啊,我也看明白了,爱一个人爱得如此坚定……也算是件好事。”母亲垂下眼,叹了口气。未来,谁也说不准,但至少此刻,她可以笃定——那个自小便让自己偏爱又担惊受怕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你岳母一早便带婷婷去秦家做客了……你呢?今日有什么出行计划吗?”早餐时分,和婷的父亲也没什么胃口,便就随口问了问坐在对面的女婿。

胥驰正在娴熟地舞动刀叉切一块牛肉,听到此处立即停下来,恭敬却也假惺惺地说,“就打算在家陪着您。”

“家里不能久待的,霉味儿还是重啊。”岳父面色和蔼地敲打着女婿。

“婷婷也真是的,什么都跟您说……您可是宽宏大量的岳父,不会总记着我无心叨叨的话吧。”女婿呲牙一笑,显得很不好对付。

岳父呢,自然也是老江湖,自自然然便切入正题,“你二叔倒是约我去府上坐坐聊聊,既然你也没别的安排,就趁今天一同去吧。”

胥驰像猛地中了埋伏似得僵住了脸,几秒钟后又化解开来,不太情愿地动了动嘴巴,“好吧。”自来到尔湾,他已找了多个借口避免进入铎鞘庄园,所以这一回被岳父劫持到二叔面前,必定是要上演恐怖片了。

翁婿两人抵达铎鞘之时,胥家四个男人的早餐聚会恰进入收尾阶段。“哈!真是巧,只是今天早餐吃得拖沓,原来是预感到有贵客来访。”胥江铎起身,热情而有分寸地与胥驰的岳父握手,“玄农兄风采依旧啊。”

“你也是啊,吃了防腐剂了吗?”

“大概吧。”

两人打趣着落座,胥驰则跟两个小侄子玩闹起来。

“不要在饭桌前闹腾。”胥子亮朝两个儿子瞪眼,“赶紧准备准备去上课。”两个孩子立即收敛了欢声笑语,一个耸耸肩,另一个则缩了缩脖子,然后跟着管家陆闲庭离开了餐厅。

“你们两兄弟也去别处自在吧。”铎爷也拿出大家长的派头来打发了儿子和侄子。

“早晨最应该善待自己的胃,所以玄农兄要多吃些好东西。”餐厅桌面重新整理之后,又换上了法国吐司、华夫饼、烤鸡翅、番茄蛋花汤、虾米焖豆腐,以及草莓香槟。

“只是我已经吃过了。”

“多少再吃点儿。”

两个人碰了杯,汪玄农也就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我这侄儿怎么样?您可还满意?”桌面上开启闲话家常。

“整体还好,但最主要的还是我家婷婷满意得很,咱们的评价也就不做数了。”

“哦,”这显然还是对女婿不满意呀。铎爷放下香槟,客客气气地打圆场,“所以说驰儿还是幸运的,能娶到真心爱他的太太,且有您这样宽容又明事理的岳父。”

“抬举了。”玄农不紧不慢地说,“还是你有福气和本事……我家里就雇不到这样好的厨师,总是吃不到称心可口的饭菜。”

“我待会儿问问那位厨师,他是个单身汉,在此地无牵无挂的。若他愿意,完全可以跟随您回英国,为您服务。”

“这提议不错。”玄农举杯,“多谢。”

“一家人,客气什么。”铎爷配合着与之碰了杯。

餐后,书房之中,年轻漂亮的小家佣端上来解腻的花茶,两个人皆默不作声地品茶,就这么消磨了半小时。

子亮很快就上班去了,胥驰则躲在那间发生过断指事件的客房里,端着一本书打瞌睡。

“打球?钓鱼?或者下下棋?”铎爷决定给客人一些选项。

玄农正在观望霍深让临写的“兰亭序”,听到此处便将目光转向铎鞘之主,“抱歉,都不太感兴趣……或者说我这个人爱好比较少。”

“我记得您爱读书写字的。”

“还好。”

“觉得霍家老三这幅字写得如何?”

“还好,有些地方还挺值得琢磨的。”

“那么您要不要也写些什么赠我?我自会好好装裱,也挂在这书房里,日日琢磨。”

玄农笑而不语,算是一种拒绝。铎爷也跟着笑了笑,倒也不勉强。

到了中午,厨房里又开始张罗待客的佳肴。

“铎弟,午饭之前,我想四处转转,欣赏一下铎鞘的园林艺术。”

“那我陪您走走。”

“也好也好。”

两个人也都是痛快人,所以很快就走出别墅,在庭院里自由自在地散步。

胥驰站在窗前,皱着眉头,对着一对畅谈甚欢的老帅哥发愣。

“花草长势喜人啊。”

“主要是春天的功劳,当然,园艺师也功不可没……园艺师也是单身汉,在此地无牵无挂。”

“铎弟,你太客气了。”玄农会心一笑。

“不是客气,是体贴。且对您,我是有体贴的理由和心境的。”

老哥俩走进一间凉亭,面对面地坐在一张木质方桌前。漂亮又机灵的小家佣很快跟过来,端上点心和切好的新鲜水果。“胥驰少爷说‘饿了’……”她轻声提醒道。

“知道了,月娣。”铎爷摆了摆手,示意小姑娘撤了果盘和点心,“他倒是胃口大开了。”他对着汪玄农苦笑,“那么咱回吧,总不能饿着他。”

“也好。”

两个人起身,沿着步道往回折返。玄农边走边喃喃,“他胃口向来很好,且很会吃。”

“的确如此,也不知道像谁……”铎爷叹了口气。

第483章:知人善任

“真扫兴,一直没听到有关胥驰在尔湾的趣闻。”五月的第一天清晨,洛家人照例聚在一起吃早餐,听向薄筝的毒舌卷曲翻滚。必须承认,女王与其余人之间的趣味分野还是相当明显的。

“不过,问题先生没有趣闻也算是趣闻了。”她自雕花木椅上挺直身子,松开交叉的双腿,朝儿媳开心地笑起来,“你说是不是呀?秋儿。”

儿媳放下筷子,恭敬地回复,“我倒是不在意他的。”

“怎么能不在意疏导你身心健康的医生呢?”毒舌不依不饶。

“哦,您说得也对,作为医者,他倒还好,其余的,我也不想过多了解。”

“嗯,”薄筝点了点头,暗想真是狡猾无趣的儿媳,转而又问身旁专心品汤的老公,“会不会是风云给魔头套了紧箍咒?”

洛爷望向太太,那一刻,他颇为惊讶——虽然那张好奇心过重的脸庞有些可笑可憎,但依然会使其怦然心动。

“大概吧。”他收回目光,尽力专注地品着鱼汤。

“戚风云对付那魔头还需要紧箍咒?动动嘴皮子就能搞定。”洛丘辰带着怨气插了一句,迎来了一阵沉默。

餐后,天气晴朗,丘辰与秋儿带着儿子一道散步。

“怎么总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站定在圆形喷泉前,有些心虚地抿嘴,丰盈的短发在微风中舞动。

“说什么?”她凝神注视着丈夫,“哦,我倒想问问你——现在有什么事情能够动动嘴皮子就搞定?!”分明音色平静,听来却也刺耳。本是自在玩耍的明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拉扯了一下母亲的手,“妈妈。”声音稚嫩而清晰。

阮秋的心柔软下来,抱起儿子往回折返。丘辰自然是不痛快的,却也忍着,默默跟在太太身后。为什么听不得我说戚风云半个“不”字?!脚步踏上门廊前的石阶时,他突然很想问太太这个问题。几秒钟后,他又泄了气。问了也没用,婚姻的博弈里,我始终占不到上风。这念头使他难过,却也使他欣慰——我可是以大局为重,为了赢得她一辈子。

婴儿房中,阮秋陪明达看一册绘本故事。当前的画面里,有一位站在海边等船的母亲,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天空飘着雨点儿,落在有些浪花的海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极远的地方点缀着一艘红色的游轮,烟囱里吐着灰色的烟……“妈妈,”粉嫩的小手指着图画里的母亲。“宝宝,”小手又点了点襁褓中的婴儿。“爸爸——”明达歪着头,想了一下,拍了拍那艘游轮,“爸爸。”

“不,”阮秋朝儿子摇头,一种深切的情感涌上心头,“爸爸不在那里,他和我们在一起。”明达眨了眨大眼睛,听懂了似得笑了。

“我要上班了,”丘辰开了门,犹豫着开口问道,“要不要抱一个?”

“要的。”阮秋点了头,带着儿子投入丈夫怀中。“瞧,爸爸和我们在一起。”她轻声对明达说。

上班路上,丘辰坐在老爹身旁,照例满面愁容,一言不发。自打戚风云离开了洛氏,看起来像是解除了某种“鸠占鹊巢”的警报,而实际却是揭开了名正言顺的继承者“烂泥扶不上墙”的事实。唉!散淡的光照着丘辰紧锁的眉头,他在心里叹气——无论如何努力,我也不可能目光犀利、充满信心、知人善任,笼络人心,始终保持着一位深谋远虑的商人的特色。想到此处,他又开始紧张、不安,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一辈子隐匿于父亲或者戚风云的影子里,窝囊着,却也安逸自在着。

上午的例会上,董事们轮流发言,大谈各自团队的投资计划案,洛枭雄一直做听众,且没有明显的反应,让众人把脉不出什么意向来。直到一轮发言结束,他才露出一丝笑意,“吴甄志董事的提案最令我满意。”吴董事照例没有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是略微向落座于主位的洛爷歪了一下头,算是领受了老板的夸赞。

“适时收购几家研发速度极快的小规模科技公司,以提升我们的创新比例,是明智之举……会后我们聊一聊吧。”

“好的。董事长。”

“其他提案我再斟酌斟酌,周末之前给出意见。就这样吧。”

散会之后,洛爷在办公室里单独接见吴甄志。“其实,报告的思路咱们已提前通了气,今日的提案也基本遵照了思路,所以我自然是满意的……只是,”

“只是,收购计划里少了一家您青睐的小公司。”

“是的。没有‘安禾科技’。”

“戚氏、力量、勇团都在抛橄榄枝……而您向来不主张打价格战。”

“哦,也对。”洛爷垂下眼,左手食指在桌面上敲出一串慢条斯理的节奏,“对你的眼光和思路,我向来很有信心。”

“这是您抬举我。”

“是信任。”

信任?!吴董事在心里冷笑,连自己女婿都信不过,会信任我?!“那么多谢您的信任。您说过,员工的立足之本是忠诚与能力,我一直谨记于心。”声音柔和坚定,极有风范。

“工作就谈这里吧,”洛爷在老板椅里舒展着身体,笑容亲切自然,“我听说令郎和荀家二姑娘在谈恋爱,且双方家长也都非常满意……是不是该恭喜你了?”

前一秒还说信任,后一秒就开始试探我跟荀家的关系。是,安禾科技是荀珍珠的大哥荀安禾创建的,可那又怎么样?!要我去跟准亲家攀交情吗?!您也不想想,戚氏的周澎湃也盯着安禾呢,且珍珠的老娘周琉璃还是那老顽固的堂妹。

心里虽不痛快,然而吴董事却还是笑着应对,“孩子们的事儿,谁说得准?前一秒恩恩爱爱、腻腻歪歪,后一秒就翻脸吵架摔耙子闹分手也是有的。”

洛爷点了点头,心中自有一分明白。“周末一起打球,怎么样?”他观察着吴甄志的表情——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遂继续补充道,“风云也会去。”

吴董事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好的。”

说到收买人心,戚风云果然非常厉害。吴董事走后,洛爷起身立在窗畔,俯瞰孕育在春色中的美好城市。尤其是像吴甄志这种老滑头,居然也能为了他跟我翻脸较劲,不得不让我佩服这个戚氏养子啊。

此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洛爷收回神思,复又坐回老板椅里发话,“进来吧。”

助理开门款款走来,“您约了道业集团的尹董事长,该出发了。”

“知道了。”洛爷扬手打发走了助理,略一思考,随即致电儿媳,“秋儿,我想带你去会会尹道业,可以吗?”

第484章:未来可期

“为什么要你去?”琴房之中,向薄筝审视着前来报备外出事件的儿媳,“你毛遂自荐了?”这是一种令人难以容忍的问法。但是,对于阮秋来说,这并不值得动气。“公公只说让我过去,我也没有问原因意图。”

“好吧,去也可以,只是穿着打扮要得体,他太太可是服装设计师,时髦得很。”

“好的。”阮秋转身离开,快速去衣帽间挑好了套装、皮包和鞋子,又简单梳了个马尾辫,涂了鲜嫩温馨的唇彩,便就出了门。

向太平坐在车子里,从后视镜中观察着自别墅里款款走来的洛氏长媳——明媚动人脸庞,高挑玲珑的身材,点缀着雪纺元素的蓝绿色套裙,高度恰好的鞋子……微风温柔吹拂着这样的女子,仿佛要将她融化成一汪清泉,吹入谁人心里。

可是,这样的女子,令我害怕。向太平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车门开了,恬淡的香气浮动在空间里,那是独特的、只属阮秋的甜美香气,每每品嗅,都让人想大声感慨——啊,生活多么美好。

“你好,太平。”声音也甜美,并带有韧度。老练的司机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哦,请系好安全带。”完全是废话。他有些沮丧,同时也非常尴尬,但还是不失水准地发动了车子,稳稳前行。是的,无论如何,得保持水准——这是自己得以太平长久地留在洛氏的理由。他暗示自己。

一刻钟后,车子停在约定地点——大有画廊。大画家吴甄诚的女婿迎候在门口。“女士,这边请。”交叠在身前的手分开,抬起,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多谢迎候。”阮秋回复道。“不必客气。”罗轩白眼中泛着光彩,得体一笑,在前头引路。我这么做,只因知道你在风云哥心中的分量。凡是对他重要的人,都值得我尊敬。

“约在画廊里聊天,也只有道业你有这份闲情了。”

“是啊,我这个人不善交际,总喜欢躲清净、养闲情。”

“却也很会做买卖。”

“今天不谈买卖。”

“哦,”洛枭雄有些意外,可我们之间也没啥交情,不谈买卖又能谈什么呢?

“前些日子我也是受人所托,才从你手里买了波士顿的房产。”尹道业看似随口一说,却也道明了收购波士顿商务区那两层办公公寓的缘由。

“哦,”洛爷半信半疑,原来是受人所托吗?他不觉得这方天地里会有谁能给这样风轻云淡的人物派任务。

此时,会客厅的门被敲击了两下,“打扰了,阮女士到了。”

“是我儿媳,也是萧山的妹妹,说是想来买一幅画装扮书房……我一想,机会难得,便让她来参拜大人物。”

“客气了,请进吧。”尹道业温和一笑,顺了洛爷的意。

会客厅不算宽敞,采光也不太好,这显得室内陈设有些压抑、陈旧,没有画廊会客厅该有的艺术风貌。三个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果然没有谈及生意。

“秋儿,因为仁峰总是跟我提起你,所以我对你并不陌生。”

“是吗?我很好奇他会怎么评价我。”

“赏心悦目,颇有能力,”但是发起狠来也着实可怕——后半句自然没有说出口。

“以我对他的了解,这话还有不太动听的后半句,”阮秋莞尔一笑,“多谢您没有公布完整答案。”

嘴巴果然很厉害。尹道业瞅了一眼洛爷,“你这儿媳不简单呀。”

“自然要比我儿子强出一大块,不过一时半刻也是指望不上的。”

“听这话的意思是——未来可期啊。”

洛爷想了一下,慢慢地说,“对,未来可期。”

厅堂里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回味“未来可期”四字。

门再次被敲响,照例是罗轩白在门外说话,“尹先生,您挑选的两幅画已经打包好了,是否现在就送去府上?”

“好的。有劳了。”

“您客气了。”轩白的声音消失之后,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对了,枭雄,你儿媳不也是来买画的吗?若看中了哪一幅,我来买单,算作是见面礼吧。”

“那么多谢了。”洛爷道了谢,又和颜悦色地对儿媳说,“开局不错,替洛家赚得了吴画家的佳作,以及罗先生的慷慨。”

三个人皆笑了,算是圆满了一次会面。

“但其实什么也没谈,所以何必特地约我会面?”归程,洛爷跟身侧的儿媳闲聊了一句,或许只是看似闲聊。

“不带目的的会面也很好呀,何况听说尹先生向来清高,不怎么随意约谁的。”

“他到此地发展也没几年,生意做得不瘟不火的,看似没什么野心。”他望着窗外的风景,降低声音说,“其实只能说明——他的野心暂时不在此地。而今,他从我手中买了鸡肋般的房产,却又说只是受人所托……这个迷魂阵摆的,实在是难以捉摸。”

阮秋没有搭话。公公是在试探自己对尹道业事业的了解程度吗?leo说尹先生与太太的生意大都在英国,包括酒店业和服装业……所以本地的道业it算作是迷魂阵吧。只是,她没有这么说。她确信公公没有试探的理由。

“记得当时跟您说过——我也实在想不通尹先生的目的。”她轻声应付了一句。

“算了,不琢磨他了。”洛爷摆了摆手,转换了话题,“我更感兴趣的是你选的那幅风景画。随便选的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呢?”

“锡安国家公园有一条天使降临步道,那是徒步爱好者必去的景点。在闯过连续发卡弯的关卡后,会收获一道豁然开阔的壮美景色……吴画家精准还原了它,唤起了姑姑带着我闯关的记忆……”她有些哽咽,却还是稳住情绪,吐露真心,“您知道吗?珍藏回忆的风景,总是最美的。”

第485章:不可思议

午后,空气温和甜美,洛丘辰坐在办公室的大班椅里打盹儿。偶尔,他会扫一眼左手边墙面上的一座古董钟,然后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去瞧那面的老钟。再后来,他便放弃了抵抗,完全陷进睡梦里了。

“你猜辰儿现在在做什么?”

婴儿房中,洛明达还没有结束午睡,向薄筝坐在床边的藤椅上,向正在整理一大堆绘本故事书的儿媳发问。阮秋没有搭腔。

“放心,只是随便聊聊,我不会对你的答案施加什么训诫。”

“昨夜他睡得不太踏实,所以此刻大概在补觉。”阮秋只顾忙碌,并没有抬起头来看婆婆的表情。

“唉——我家辰儿也只是看似如意罢了,人到中年还要被家里逼着做自己难以胜任的工作,又事事被老子爹看不上信不过,其实很不是滋味的。”这番话虽然触动人心,试探的意图却也显而易见。

“其实人人皆不容易,一路走来,大都是甘苦自知……不过洛家的路自然会更加平坦,且路上多了我和明达与他作伴,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向薄筝觉得非常无趣,因为在穷酸又狡猾的儿媳那里,撒什么诱饵都钓不到鱼。

窗外,波涛般的春色明媚汹涌地荡漾着,而无话可聊的房间里却塞满了无聊与寂静,只有幸福孩童在睡梦中飘散出的均匀而稚嫩的呼吸声值得回味。“我要出门会友,所以再聊吧。”终于,毒舌甩下这话,便就走开了。

“我的儿,你太太那里,无论怎么搭桥铺路的,也从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稍后,走入衣帽间的向薄筝对着电话气势汹汹地说,“你老子也是一个样的,这么说吧,这个家里,独个儿是你自己笨。”

丘辰备受打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母亲终于有些后悔,觉得实在不该朝儿子挥剑,尤其是在新绿满枝的春天里。于是,电话线上,寂静的两端跳动着伤感与无奈。

“算了……只要她对得起你的痴心爱恋就好。想想看,你一向花心,却也被她牢牢抓住了真心,这女人多么有手段,我是说不仅有漂亮脸蛋儿和迷人身段,还有能耐和狠劲儿……算了!看得出来她对你也有真情,至少我的眼睛是不会看错这一点的……所以其他的,暂时无谓恼怒。”向氏女王挂断了电话,开始审视自己新近购买的各色鞋子。忽而,一双古典又别致的高跟鞋进入视野,镶嵌着花瓣状钻扣的鞋头闪闪发光,颇有春意。她想起来这恰是儿媳帮忙挑选的。

“婆婆,您看,揉入了诗情的花瓣多么动人,落在粉白的鞋子上,便成就了流动的春天。”天啊,我竟有这样的儿媳。她垂下眼,因觉得被一抹倔强的春光迷了眼,遂抬手将那无辜的鞋子抛弃于垃圾桶内,然后感觉自己任性又从容——是的,无论如何,出身寒素、狡猾含忍的儿媳怎么可以俘获我心?!

“怎么了?脸上挂着乌云。”友人家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向薄筝被小声问询了一句。

“没怎么的,见了你——我的欢颜,乌云也镶了金边呢。”薄筝做了个鬼脸,脸颊泛起潮红,在罕有的、曾与自己共度了青春年华的友人面前,展现出难得一见的纯真面貌。

“看来又是和儿媳有关吧。”比薄筝小三岁的陈欢颜双眼明亮,双唇隐现一丝善解人意的笑意。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薄筝皱了皱眉头,嘟囔道,“不过既然提了,我倒想听听你对她的评价。”

“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哪里会有什么值得一听的评价?”

“那倒也是。不过,”薄筝舒展开眉头,眯起眼睛低声道,“你却能猜测得到我脸上的乌云跟她有关。”

“这是两码事。”欢颜淡定而直白地说,“我了解你,你对大多数漂亮女人都喜欢不起来。”

“哈!这世上只有你说这种话会令我开怀大笑。”

“是啊,所谓知己,当是如此。”

“所以,你能搬来罗利,离我的生活如此之近,真好。”

“我也觉得很好,你的嘴巴虽然厉害,你这人也有一大堆的缺点,但我偏偏习惯了这样的你……有你在,不寂寞。”

“乌云倒是没了,雨却湿了一脸。”

“挺好,春雨多么滋润身心呀。”

两个人自在地斗嘴,品酒,偶尔也抽一支烟,空间里弥散着不可思议的愉悦与芬芳。

“我第一次见你,是刚上大学那会儿……午后,阳光明媚,图书馆的角落里坐着一位投入于读书的美人。那种阅读,绝对不是故意摆弄出来的姿态,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真心热爱。有那么一瞬间,爱八卦的同窗在我耳畔小声嘟囔——哎,知道吗?那女的,叫向薄筝,已经是个三岁孩子的妈了。我当时就想,我得跟这个不可思议的向薄筝做朋友。”

“哈!还有这事儿。看来我得感谢那个三八,不然整个大学时代除了被羡慕嫉妒恨,就没别的色彩了。”

“我对她呢,心情倒是复杂的。因为和你做朋友虽然很不错,但与此同时,也被整个校园的女生们视作怪物了。”

“这我也知道,你一直是个习惯于独处的知性女子,热爱阅读,无论是史书、传记,还是地理科普,有用的没用的,只要你觉得能增长见识,总要读一读……所以,在认识我之前,你活得不慌不忙,自得其乐。不好意思啊,是我让你兵荒马乱了好一阵子。”

“没事儿,”欢颜轻轻地摇头,春光里,平凡而日渐衰老的脸颊上腾起一种极有格调的美感,“因为你,我这个单调的人,也得以丰富了色彩。”

第486章:不速之客

凌晨,没有多少客人的念云郎咖啡馆中,一曲爵士乐正陷进老调子的迷宫里,无法自拔地循环着留恋与惆怅。侍者阿典受到感染,坐在老板戚风云钟爱的那个角落里打盹儿,漂亮的小胡子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喂,即使客人寥寥无几,但总还是有的,所以打起精神来吧。”一位客人坐到阿典对面,敲了敲桌面,用不太友好的口吻说,“我需要一份蛋包饭。”

阿典支起眼睛,瞄了对方一眼,陌生的面孔,普通的中年男人,藏蓝色的圆领t恤朴素却也整洁,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很纤长,具有艺术感,还有就是,一块老式手表,虽然被岁月摩挲得不再那么闪耀,但对于手表颇有研究的服务生依然可以确定——那是贵得咋舌且非常小众的限量版。

“请稍等,还有,你不可以坐这张桌子。”阿典带着一身困倦慢吞吞地站起来,说起话来却毫不客气。

“这个位置很不错,有一幅很不错的画作可以欣赏。况且你都可以坐,凭什么作为客人的我不可以?!”

“抱歉,我也是不可以坐的,所以你瞧,我这不是起来了吗?”

“好吧,小伙子,我听你的,但别这么瞪着一位饥肠辘辘的深夜来客,搞不好你会被投诉的。”

“那么,我向你道歉,大叔。我可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客人脸上腾起笑意,酒窝的线条明朗迷人,“那么,首先,请换支开胃的曲子。”

“没问题。”阿典略略歪头致意,然后匆匆走去服务台旁边的留声机处,挑选了很有意境的钢琴曲。他回头探看客人的表情,得到一个“还不错”的回应,遂转身快速去下单了。

不久,蛋包饭也得到了“还不错”的回应,阿典这才放下心来,“祝你用餐愉快。”

“你们这里,”结束用餐之后,客人忽而问,“还准备招工吗?”

“你要应聘?”

“是的。”

“做什么?”

“我会弹钢琴、还会拉小提琴。”

“对不起,这里不需要街头卖艺的。”

“这是什么话?!音乐自有妙处,你可以不懂不理解,但请保持尊重和敬畏。”客人睁大了平凡中蕴藏神采的眼睛,“何况我现在仍然是客人,我将保留投诉你刻薄嘴巴的权利。”

“好吧,我看明白了,”阿典举起双手,做出妥协的样子,“你是想把我踢走,然后取而代之是吗?!”

“这个得由经理来决定。”

“行,她九点钟上班。”

“我可以待到九点钟吗?你瞧,我暂时没别的地方可去。”客人一脸认真地提要求。

“当然可以。”阿典倒也不小气,“九点之前,你都还是客人,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叫我。”

稍后,阿典躲进休息室,开了窗子,外面的空气带着些许夜的凉意和湿润,葱郁的树木轻轻摇曳着曼妙的枝条,沉睡的花朵依然在飘香……他点了一支烟,边吐纳边致电罗轩白,“很抱歉此时打扰,但是,店里来了个不太对劲儿的客人,按你的吩咐,我觉得应该第一时间告知。”他尽量简明扼要地说明状况。

“的确不像什么寻常无赖。”轩白得出结论,并决定采取行动,“咖啡馆里不能混进这样的人物,卓莹是应付不来的,所以我现在就过去会会他。”

“那再好不过了。”阿典如释重负,迅速收线。

半小时后,一位目光炯炯、身影挺拔的男子出现在咖啡厅里,青春的气息仍在其周身荡漾,然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也显现在缓缓行进的步伐里。

“这就是经理。”阿典向正在读一本经典小说的古怪客人介绍道。罗轩白确实做过这里的经理,所以这也确实不算完全撒谎。“这是来应聘的……我也不清楚他究竟要应聘什么职位。”引荐完毕,服务生适时离开,实际也是躲去暗处静观其变。

借着昏暗柔软的灯光,经理与客人互相扫了几眼,彼此脸上都晃过不易察觉的质疑与警惕。

“还以为你要九点钟才会来。”

“恰好失眠了,就提早来上班。”

“有点儿早得离谱呀。”

“因为来应聘的你也是早得离谱。”

两个人相对而坐,又审视了彼此一遍。

“西装很漂亮,材质轻薄柔软,做工非常考究,且毫无皱褶。”客人开始品评经理的外套,“我想你一定过得非常幸福。”

“是的。我过得挺好,你呢?过得不好吗?日日与音乐为伴的人也需要来这种小地方求生计?!”

“我觉得这里挺舒服的,就想安稳几日,做个服务生也蛮可以的。”

“我可以劝你去别处碰碰运气吗?”

“这么快就拒绝我了?”

“我们不缺人手。”

“请等一下,”客人没有气馁,反而还击道,“有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儿——我凑巧听说经理是位年轻美丽的女士哎!”

轩白却也没有慌张,反而更加确定了来者不善,“这么说——你决定来这里打工也并非临时起意,反倒是做了功课。”

“我说了,是凑巧知道的。就你刚刚的回答来看,你也真的承认了自己不是咖啡馆的经理。”

“曾经是。”轩白自信而沉稳地回复,且没有移开审视对方的目光。

“曾经?在这张接待应聘者的桌面上,你的曾经没什么实质意义。”

“你也说了,这是接待应聘者的桌面,所以目的不单纯的你,也是不适合逗留的。”

“原来这里是草木皆兵的是非之地。”

“趁天色未明,请离开吧。”

“那怎么行?我得等正牌经理来打发。”

“依目前的情形来看,你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角色。”

客人冷笑着亮明想法,“我得说明一下,正牌经理也不是指那个毫无用处的漂亮小妞儿。”

轩白点了点头,果然是冲着风云人物来的。“我很抱歉,招聘会结束了,你得马上离开,无论是否愿意。”

“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那你想怎么样?!”

彼此僵持不下,空气里充斥着火药味儿,仿佛只需一点儿火星就可以炸掉这个永不歇业的咖啡馆。

“知道吗?我前妻也曾是这里的经理,”客人再度开口,“所以我得让戚风云给个说法——陈南之死,到底跟他有多大关系?!”

第488章:不同寻常

“……总之,见与不见都好,反正接下来,我会照着您的意思去办……”上班路上,罗轩白来电,道明凌晨那位不速之客的意思,虽话语轻柔,却震得听者的头颅嗡嗡作响。言毕,电话两端沉默了数秒,风云稍稍颔首,微抿丰润的嘴唇,眉眼间显现出不同寻常的锋芒。

“那么见见也无妨,告诉他,下午两点,我在墓园等他。”收线之时,他看了眼专注于开车的司机,“你若想跟去也无妨,只是别被约见我的人发现就好。”

“好的,老板。”虽然暂时不知详情,但聪敏的司机亦能感觉出事情不同寻常。

抵达公司之后,风云没有如常地让助理跟进办公室,以便听取这一日的计划与行程,他表明自己需要独处半小时,吴信步只得小心翼翼地点了头。

风云径直走去书柜旁的太妃椅,顺势仰面躺下,望向天花板上悬着的水晶吊灯发呆。渐渐地,他松弛下来,闭上了眼睛。顷刻,陈南的面孔便清晰地投射出来。

——陈氏养生馆里有间从未对外开放过的客房,如果你愿意,可以暂时去那里清静几日。

——我听你的,不是想讨好你、追随你、依靠你,甚至是勾引你……我是真的有点累了,而你又恰是值得起我信赖的君子,仅此而已。

风云动了一下身子,慢慢睁开眼睛,继续盯着水晶灯发呆。陈南依然在眼前,于拂拂微风里,穿着一条布满花朵的轻薄长裙,和煦的柔光散在海藻般的秀发上,闪耀着深邃幽蓝的色彩……忽然之间,仿佛有一些细柔的沙粒正在揉搓着他的胃,使他在疼痛中陡然坐起,微微喘息,他开始意识到被家暴摧残过的这个女子有那么一点点像自己苦命的母亲——曾经给自己带来希望与温暖、在最艰难的岁月里让自己品尝过母爱的母亲——正因如此,他对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怜惜与思念。

“下午我有事。”半小时过去了,他让助理进了门,“你做好安排。”话语轻柔。

信步稍停片刻,把一杯熟普和一块软糯的点心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尽力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好的,老板。”

待助理出了门,风云拿起那一小杯普洱,陈香的气味幽幽而起,红浓剔透的茶汤里泛着清亮的油光,放在唇边略微抿一口,他竟倏然落下一滴泪。为何会如此?!他放下茶杯,转眼,又点了点头,也许,今日此时,这普洱里藏着生命的滋味儿吧。

由于早先那场无由之雨,午后的墓园多了几分润泽与光彩,树木姿态万千地舒展着“筋骨”,素雅的花朵亦呈现出不常有的鲜亮与热情。然而此时,提前抵达的中年男人无心体会这些,只是不断地看着手腕上那块很有品味的手表,仿佛希望其立即宣布时间到了,那个千疮百孔的完人居然也迟到了。过了一会儿,时间真的到了,完人果然就迟到了,这简直是难以容忍的瑕疵。

他开始在墓碑前踱步,渺细的眼睛四下扫视,烦乱又警惕,但他却不曾仔细端详过碑文,看起来也没有在意墓前新近供奉的鲜嫩的白玫瑰。也许人们会因此而判定他并不在意前妻,也许是这样的,实施家暴的前夫又怎么可能在意前妻的感受?!

只是他自己并认同他人的寻常判定。他认为,不,是确信爱着陈南,且那种爱是狂热的、执着的,从相遇到永远,笔直而去,没有终点。

至于家暴,的确,他也承认那是自己真切实施的恶行,但同时,那仅仅是另一个脑子病了坏了时的自己施下的恶行。他有他的逻辑,心理医生也救不了他。

他再次看了眼唯一的忠诚的老友——两点十五分——完人真是过分!他开始嘟囔着骂起来,又顺势踢飞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下一步,他大概还想把那束不知是哪个臭男人供奉的白玫瑰也撕碎,他确信那是和前妻相好的男人送的,一定是的,陈南就是这么招男人喜欢,很多男人,那女人胃口大的很,可以吞掉所有对她想入非非的男人的爱!无耻,无耻啊!

他朝墓碑狠踹了一脚,墓碑当然纹丝未动,施暴的左脚却麻痛起来,他不由自主地骂了句脏话。

“起先——”他又开始嘟囔,“是跟陈老板不清不楚,这就是我揍你的起因,但是,遗憾的是,没有打醒你啊!后来——你变本加厉地跟其他男人牵扯不清,各种男人,只要你觉得能派上用场的,且每一次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来刺激我!”

他再次爆粗口,然后终究没有再次出脚去踢碑,“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几乎被嫉恨逼疯了,你懂吗?!我这么爱你,也从不要求你遵循什么崇高的道德准则,但你也别践踏爱,践踏婚姻啊!”

此时,回忆汹涌而来,绵绵不绝,伴有难以名状的痛苦,将不堪回首的家暴场面无情地牵扯、展开。是的,那当时,无数次,在愤怒情绪的支配下,他丧失了所有的意识和控制力,只顾发泄,毁灭。

然后,渐渐地,暴力的狂潮随体力的枯竭而退却,清醒过来的时候,看着遍体鳞伤的太太,他立即被自己的残暴吓到了,只得用双手遮住脸,蜷缩在角落里,不断地暗示自己——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久等了。”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地敲打着鼓膜。

蜷缩在墓碑前的男人慢慢打开身体,抖动着眼波去看眼前的模糊的人影。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意识还没有完全苏醒到了解当下的状况。

“跪下。”那声音如此柔软,如此深沉,又分明不容辩驳和违抗。于是,膝盖一软,原本来讨说法的男人便就跪在墓前。

“在她面前,你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意识慢慢苏醒,那男人虽仍跪着,却也能转回头,反击道,“那么你呢?!戚风云,在她面前,你有没有不可饶恕的罪行要说?!”

第489章:无可抵赖

魆黑的夜,不见星月,有一种流亡的悲壮与凄凉。

女孩儿努力跟随着一个步伐飞快的人影。偶尔,那条人影的主人——熟美而冷酷的女郎会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女孩儿有没有被甩下太远。大约十步开外,小女孩也停下来,急促地喘息,脸颊上的绯红已晕染到了耳根。

“快一点儿走,我的宝贝。”女郎轻声呵斥了一句,眼神锐利而坚定。

女孩有些委屈,她只有这么一小点儿,行走的速度自然比较慢,而且此时又冷又饿又困又怕……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像一朵在风中流浪的花儿那样朝女郎飞舞、奔去,她心中有个信念,要抓着女郎的手,紧紧抓住,唯有这样,心才会安稳下来。然而,女郎笑盈盈地摇了摇头,转眼间便又将她甩下了……

这便是阮秋的又一个五月之梦。

凌晨4点,胥驰坐在写字台前书写一位不被患者认可的心理医生的诊疗笔记。窗外,星月俱在,将淡淡的光色撒满胥氏庄园,喷泉附近,勤奋的花朵安静地绽放着,有一种淡淡而哀伤的美感……

她说,姑姑终究已甩掉她了,此刻正沉睡在墓园里,这真是个痛苦的事实。听到这里,我也不由自主地沮丧,进而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回忆之中,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往日一直不太顺利,却总是一次次追忆,不断地回味,然后把那种不良情绪——他停下笔,低垂着眼,片刻之后把“不良”二字划掉——然后把那种情绪传染给我。操!!他故意写下两个感叹号。

我并不想捕捉她的善恶与感情纠葛,不是我不够细腻、专业,而是我不想靠近她,心与心的那种靠近,对我来说,她有毒——深刻、无解的毒——所以我不想招惹她。另一方面,我在她面前始终是个罪人,虽然她也没有声张,或者说知晓内情的人都不会声张,但是,我所施下的恶,无论如何抵赖——他再次停笔,揉了揉眼睛,继续写到——在她说“不”的时候,她的确说了,“不要——住手——别这样……”但我忽略了,我是说我看着她的眼睛,那么美丽清澈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对我的憧憬与爱恋。啊,那当时,我所见到的和我所听到的不是同一个女人吗?!那当时,我究竟是怎么了?!

“喂,胥驰,这个钟点儿,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呢?!”书房的门被推开了,美丽而充满活力的妻站在门边发问。

“抱歉,我正在工作。”胥驰收好笔记,锁进写字台的抽屉里,“不过你既然醒了,还特地来寻我,那么接下来,我决定做一个丈夫该做的工作。”他麻利地起身,快步走至她面前,将其横抱而起,去往两个人的卧室。

她也知道他这是在逃避自己的审问,然而却也不想穷追猛打,适时放他一码,给他点儿思想上的自由又有何妨?!她有她的逻辑和准则。

他也明白太太的宽容,或者说某些方面不太捆绑自己,所以他一边热火朝天地动作,一边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悄悄收好了那个可耻的谜团。关于男欢女爱,他向来春风得意,但在阮秋那里,他也确实一败涂地,且还背负了永难洗脱的罪名。

夏威夷,薰衣草花海,胥子亮的别墅,纯白色的浴缸,还有,还有……天啊!他微微喘息,不断搅动着与之互动的美妙躯体,他能看清那张面孔,美丽,专注,陶醉,充满渴望……眼前的画面是多么美好,他确信自己是王者,是这片疆土无可争议的主人,他低声吼叫,奋力冲刺,啊!一切多么完美!

然而,然而!在那重重迷雾笼罩的旧日时光里,在那突破底线的一念间,他,却葬送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清晨,一切归于平静。他跑去露台抽一支雪茄,那是风云送的,因此而拥有其独特而专属的味道。他对着微微泛红的天空吐纳烟气,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风云一直坚持让自己去做秋儿的心理医生——那是一种提醒,让自己永难逃脱负罪感的提醒。那个女人,历经磨难,伤痕累累,而自己,正在触及、品读其内心隐藏的过往故事的自己,也会无法自拔地陷落在那片沼泽地里,越是挣扎越是难以逃脱。

原来,我的风云,是想将我的灵魂永远地埋葬在“倾城孤秋”那里啊!晨光里,他动情地悲叹一声,露出不可描述的怪异笑容。

与此同时,戚氏庄园的大露台上,风云轻轻弹开在长久的抚摸中散发出柔和光泽的打火机,让火焰迸发、摇曳,去点燃一支其钟爱的雪茄。

我忘不了那一刻。他专注地回忆起来。我说“跪下”,他便老实地跪了。现在想来,那声“跪下”,大概是附上了逝者的威慑力,才能降服那个渣男。所以那一刻,我与陈南是相通的,或者说,我触及到了逝者之魂。

当然,接下来,渣男也要抵抗,他问我——在逝者面前,有没有不可饶恕的罪行要说?这问题刺痛了我,但我也知道,必须马上、确切地给出答案,不修饰、不犹豫。在逝者面前,在与其灵魂相通的时刻,我只能这样做。他听了答案,便就干脆地离开了,我想,那是不会再有相逢的永别了。

“又遇到什么愁事了吗?”门边,照例站着戚爷,关切中带着嗔怪,“总是这样自己闷着想着可不好。”

风云点了点头,上前扶住养父的手臂,引领着其走进门里。“偶尔而已……有您在,我又有什么可愁的?”

“这一句太滑腻,倒像是胥驰的话儿。不过,”慈父抬起头来,端详着儿子的面孔,“偶尔学学他也好,可以快活一些。”

第490章:抚慰人心

尔湾,傍晚,无风而多云。“女婿就这么带着女儿回去了。”寂寞老宅的庭院里,汪玄农停下轻缓的脚步,与伴侣沈流霞对望一眼。

流霞心中自然有许多的疼,却也没有说出来,而是抬手轻抚丈夫垂于额前的发,“该理理发了。”

他自然知晓太太的性情,从来都是隐忍、宽容、贴心、明理的,便就顺势应了一声,“好的。”

接下来,散步的时光变得异常安静,两个人并肩而行,在曲曲折折的小径上来回兜圈子,可以听清楚彼此呼吸的节奏。

“爹娘,我来看看您们,顺便给爹理理发。”直到望见贴心的大女儿迎候在别墅的正门口,两个人才舒缓了心情。

自少女时期开始,和梅便学着给父亲理发,她心灵手巧,又总能准确地把脉父亲的审美与喜好,所以每次理发都是愉快而难忘的。此刻,母亲就静静地在一旁观瞧,觉得这样也是非常满足的。一家人是如此靠近、亲近,时光也饱蘸了浓厚的情感。

“如果可以的话,就留在这里好不好?”吃晚餐的时候,女儿的分外依恋的话语令父母十分意外。

虽然很想,但终究是不可能留下来的。父亲放下搅动一小碗香菇鸡肉粥的白瓷勺子,望着女儿,凄然一笑,“粥很好喝,足见胥江铎引荐的厨师是值得带回英国的。”

和梅有些难过,也惊讶于自己刚刚的话语,但还是决定说出心里话,“我今早照镜子时,发现颧骨附近多了一块斑,虽是淡淡的、很小的一片,却也是一种征兆吧。”她吃了一口碧绿的菜心,慢慢咀嚼,缓缓吞咽,感觉有一丝咸苦的滋味滑下喉咙。

“我想要常常回家,想要关照娘家,可以常常看到您们,说说话,买些吃穿用度,整理房子和花园,为爹理发,为娘擦擦身子……这块斑让我迈进了新的年龄,有了不一样的态度和想法。”

“不必这样,孩子。”父亲有些动容,用深沉的音色抚慰着彼此的心,“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些分离是避无可避的。既然如此,在一起时就好好珍惜,分开了也不必太过伤感。”三个人就此沉默不语。

“梅梅还没有回来吗?”夜深了,邱家之主将儿子叫进书房里,“去接一下吧。”

“说是父母快回英国了,想好好相处一下,今晚就不回来了。”

“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替你们操心。”

“哦,是我考虑不周。”今夜的邱小成倒是没有跟父亲置气斗嘴。

“那么这几天你也多去走动走动。”

“好。”

“听说胥江铎还为亲家推荐了一位厨师,倒是够热心的。”邱爷忽而转换了话题。

“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小成顷刻作答。

邱爷满意地笑了笑,“那么去休息吧。”

“我还想问问爹,邱予凝要住到什么时候?”

邱爷一愣,暗想这倒是个出其不意的问题。“怎么了?小凝哪里招惹到你了?”

“那倒也没有。但客人始终是客人,是外人,是不适于长久地留在这里的。”

“放心吧,小凝是个聪明的姑娘,自然知晓这些道理。”

“那么她迟迟不走,大概就是惦记上陈威了。”

邱爷不禁笑道,“你今夜是怎么了?这么八卦。”随即挥挥手,准备把儿子打发掉,“你没有那种眼力的,赶紧去睡吧。”

此刻,对于父亲的否定,小成也没有如常地气馁或者犟嘴,“那么晚安,您也早些休息吧。”

今夜倒还挺像样的。儿子走后,父亲暗想。

“我打算下周离开。”凌晨,房间里依然亮着一盏灯,邱予凝坐在书柜旁的小沙发里,望向在门边窄凳上端坐的陈威。

“打算去哪里?”醇厚动听的嗓音抚摸着女画家的耳朵。

“新西兰南岛的皇后镇。”她觉得反正两个人也不会再有交集,所以没必要隐瞒什么。

“挺好的,南岛四季风光旖旎,沿湖而建的皇后镇更是探险之都,你可以跳伞,然后俯瞰山峰,品读这个季节的美好色彩,再把它们描绘出来。”

“还有更好的道别台词吗?”予凝歪头浅笑。

“多好,趁着年轻闯荡世界。”陈威也跟着笑了,“我内心深处也曾潜藏着这样的闯荡之梦,可惜,只是梦而已。”

“相信我,你也有你的幸运。”

“倒也是。”陈威表示同意,转而承诺道,“总之,我会送你去机场的。”很显然,他对她没有留恋。

“那么多谢了。”她沉吟片刻,“我可以回赠你一幅画,借由画中景色,你可以感受到大自然释放的浩瀚与力量。”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的言语,以及附着其上的柔美音色。

“不必了,车费没有那么贵的。”在这和煦而美好的春夜,他完全不解风情,或者,也有可能是故意的吧,他向来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这样也好。她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偶尔,她希望有个停留片刻的理由,偶尔过后,却还是觉得自由自在地探索这世界更好。

清晨,结束了晨跑、洗漱完毕的铎爷照例要在餐桌上品尝一个煮得很嫩的鸡蛋。只是家里的其他三个男人也照例无法习惯早起,一边打瞌睡,一边随意地塞些吃的在嘴巴里嚼。

也好,肚子与精神,总不能同样地空空如也。铎爷虽然看不惯这种吃相,却也懂得自我宽慰。只是,他品了一口鱼汤,皱了皱眉,开始思念已经转会的那位厨师。

“管家,我们再招聘个像样儿的大厨吧。”他朝站在门边的陆闲庭发话。

“好的。”陆管家恭敬地应了一声,暗想谈何容易——您的胃是多么难伺候呀。“只是要耽误些时间……要不,先从会所借调一位厨师过来?”

“馊主意。”铎爷何等精明、敏锐,自然顷刻就看穿了管家的意图,且毫不留情地说,“你就是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

我是对您没信心。管家垂下眼,“哦,老板,得下功夫去寻的,总要给我半个月时间。”

“一周吧。”老板松了口,至少他认为已经算是很大的妥协了。

“十天?”管家乘势争取道。

“明白了,你的狡猾都是无能滋养出来的。”铎爷摆了摆手,“去办吧。”他就是如此,对人心明察秋毫,却也不在乎人心的不舒服。

第491章:诸般挑战

傍晚,琴房里传出娴熟却不太美妙的旋律。显而易见,对戚谦诚来说,练琴已变成了一件痛苦却也必须做的事,这使得痛苦加倍。

下班归来的风云站在门口专注地听着,直到琴声戛然而止。他推门而入,看着微微喘息、满脸沮丧的侄子,缓缓坐到一只离琴凳很近的沙发里。

“这支曲子,怎么都练不好。”少年望着一页被划烂了的谱子,喃喃自语,“爷爷曾跟管家说——在这方面,我没什么天赋。我碰巧听到了,就很不服气。可是现在,我服气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风云缓缓开口道,“只要你愿意慢慢来,持续地放时间进去,总会有所突破。而这种突破,总会对身心大有益处的。”侄子将目光滑向他,嘴唇轻微地动了动,却终究按耐住了想说的话。

“也许你会觉得这是旁观者的套话,但至少,这话可以安抚你的负面情绪。”

“我,不喜欢弹琴。”谦诚埋下脸来实话实说,“我只是喜欢大家聚在我身边听我弹琴。”

“既然开始了,就尽量坚持下去。如果走得不远、不深入,就无法真正了解自己的喜好。”风云起身,坐到琴凳上,抚摸着孩子茂盛的头发,“不过今天也累了,就到这里吧,明天此时再弹,我来做听众。”孩子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慢慢抱住风云,轻轻地哭泣起来。这拥抱与哭泣皆来得突然,风云却也泰然处之,“哭一下也好。”他拍了拍侄子的脊背,“哭过之后,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不久,少年停止哭泣,抬起头来,用微红而湿润的大眼睛盯着风云郑重道,“叔叔,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管我,我想不明白,也决定不想了。但是,既然开始了,您就得一直管下去才行。”

“我从不轻易承诺。”风云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我答应你。”一瞬间,这四字便铭刻在少年心间,仿佛可令他安稳一世。

这时门被敲响了三下,管家站在走廊上说话,“晚餐好了,三少爷。”

门开了,先是谦诚冷着脸走出来,急急赶回房里整理自己,后面则是风云,朝管家亲切地微笑,“小孩子闹了点儿情绪,你只当做没看到就好。”

“明白。”罗平心领神会,恭敬地让开路来,风云便脚步沉稳地走去餐厅,管家则踩着窸窣的步子跟在后面。

“谦诚怎么还没下来?”唯有戚氏长孙缺席的晚餐桌面上,周锦然用温柔而甜美的嗓音提醒身旁的丈夫。戚爷则没有回应,而是继续品一碗小馄饨,仿佛于他而言,这就是一句无关痛痒、毫无意义的提醒。

此时,谦诚出现在众人面前,平静而有礼貌地说,“抱歉,练琴忘了时间。”戚爷依旧置若罔闻,气氛十分尴尬。锦然照例出面打破僵局,“饿了吧?快坐吧,有你爱吃的小馄饨。”

少年顺势坐去弟弟谦谋旁边。爷爷总是这样,对我不感兴趣。这就意味着无论怎么努力,我也永远抓不住他的心。他默默无声地吃起馄饨来。

——只要你愿意慢慢来,持续地放时间进去,总会有所突破。而这种突破,总会对身心大有益处的。他抬起头来,尽量不露痕迹地去观察在爷爷身旁品粥的叔叔,一颦一笑,一个细微的动作……某个瞬间,心情便理清了什么似的舒畅起来,进而,清甜的滋味在口中绽放,让他倍感滋润、美好。

晚餐过后,风云接到了助理的来电,“原本预约明天上午与您会面的那个人爽约了。”语气里有些担忧的成分。

“那就改日再约好了,无关大局的。”风云安慰了一句。

“可我听说,他改约了勇团的萧山。”

风云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本次会谈的分量,转而沉稳道,“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还好,最多是周董事觉得我不够努力,毕竟他是把安禾看做包治百病的技术秘方来收购的。另外呢,你要处理好自己的立场,荀安禾毕竟是珍珠的大哥,我这边不想让你为难。”

“说到底,您还是轻易放弃了对安禾科技的收购。”信步深吸一口气,努力学着自己父亲的口吻说,“您要保持必要的野心,随时迎接诸般挑战啊。”这话的确很有吴甄志的风范。

“选择权不在我们手里。”风云轻声回应,却也字字清晰,“所以不要再跟珍珠探问什么了。”越是跟亲近、信赖的人说话,越是要意思明确——这是风云的法则。

“谁能想到有一天,萧山也会成为风云的对手。”次日上午,洛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洛丘辰故意在老爹面前说起这个话题,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

“对萧山来说,这并不值得庆贺。”洛爷面色平静地说,“对我们也是。”

“您是说,荀安禾真的会选择萧山?”

“安禾要同太太去国外发展,本地生意自然要尽快处理好。萧山表现得最积极,出价也很高,所以没什么悬念的。不过,萧山的积极,有些过头,也许会打破一些平衡……这可不妙呀。”

“就凭他?”

“他背后有向家。”

“舅舅又不傻,不可能毫无保留地付出。”

“适当付出就够麻烦的了。”

“那也是大家都麻烦,无所谓的。”

“呵呵,”洛爷忍不住讥笑道,“凡事经你拆解,就变得无所谓了。”

“您看您……话还不让说了。”丘辰红着脸起身,准备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打瞌睡去算了。

“这方面,我建议你多跟秋儿交流。”洛爷的提醒飘入耳里。

“哦,会的。”丘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他倒也没有如常地打瞌睡。看样子爹是非常看重秋儿的。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值得庆贺吗?!头脑仿佛在燃烧,的确,这问题非常消耗卡路里。

不。他眉头紧锁,愁容满面。这就意味着几年之后,聪明能干的太太将代替他为洛氏抛头露面、冲锋陷阵……这可不妙呀。

第492章:乐在其中

我需要你给我个明确的理由——放弃戚氏来到这里的理由。上午,约定的时间里,荀安禾一直在做听众,萧山则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演说者。此时,安禾已伸开蜷在茶几下的双腿,准备在他认为毫无价值的噪音里打盹儿。

门被敲响了,“我来送咖啡。”助理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就进了门,径直走到没什么精神的听众面前,“老板说,您喜欢香浓醇美的爱尔兰咖啡。”

“是的,多谢。”安禾喝了一口,点了点头,“还挺专业的。”然后又关注了一下助理的白色西装、淡蓝色衬衫,以及简单利索的乐福鞋,觉得其穿搭也挺有品味的。

萧然礼节性地笑了笑,暗想我以前可是开咖啡馆的,并在转身离开的一刻将锋利的目光投射在老板身上,老板立即有所领悟,本是挺得笔直的背脊不由松垮下来。

助理走后,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抱歉,好像一直是我在说话,实在是……很想把握住这次机会。”

“我能理解,也体会得到你的诚意。”安禾瞥了一眼墙面上的挂钟,表盘上绘制的云雀那般生动,收敛着泥土色的羽毛,眼神专注,似要歌唱。“我中午还有事,有机会再聊。”他起身告辞。

“哦,好。”直到此刻,萧山才发觉听众的目光里有一丝失望。

访客走后,办公室的时光变得漫长而无趣。没有一个电话打来,甚至助理都没有进门收走那杯只喝了一口的爱尔兰咖啡。

我并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爱尔兰咖啡。他开始叹气。我的助理……真让人不舒服,不够准确,是真让人喘不过气来才对。他瞥了眼墙面上的钟,那是秋儿送的,至少比我的演说更能引起荀安禾的兴趣。忽然之间,他很想和妹妹聊一聊。

“我今天……不太顺利。”

“现在还不到中午……怎么就能说一天不顺利呢?”

“喂,别挑字眼儿好吗?”

“看来同荀安禾的会面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是啊,他把我诚意满满的演说当做噪音来听了。”

“我给你个建议,把刚刚的演说录下来,然后下午找个状态比较好的时间放给自己听听,如果觉得没有问题,那就没有问题,不必做调整和改变。”

“我会试试的。”

“好的。还有,记得对你的助理好一点儿,你很难再拥有比他更好的助理了。”

“好是好,但是……有的时候,我有点儿——”

“怕他?”

你总是这么懂我。萧山心里涌起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嘴巴却还在抵赖,“真是笑话,我可是老板,怕他做什么?!”与此同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那么开心点儿,老板。”

“嗯。你也要开心点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尽力。”

这通电话使沮丧的老板恢复了一些神采。“阿然,请给我也来一杯爱尔兰咖啡。”接下来,他主动地召唤了助理。

不久,助理冷着脸端来了咖啡,又准备收走被访客抛弃的那杯咖啡。

“我又让你失望了?”老板有些心虚地探问。

“我无法礼节性地否认。”助理顷刻回应道。

“你可真直接。”

“我们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相互客套上。”

“可是,我是说有的时候,你可以不这么锋利吗?”

萧然略一思考,“我考虑一下。”

“那太好了。”话一出口,萧山才意识到这话简直就是输光了老板的气势,但转念又想起妹妹的话,觉得面对值得珍惜的助理,不必太在意这些。

“依你之见,我会失掉收购安禾的机会吗?”他品了一口咖啡,感觉威士忌在口中温柔地燃烧着。

“不好说,”萧然坐到茶几旁,“但如果我是他,一定会选择你。”猝不及防的鼓励使得萧山呛了一口咖啡。

“原因很简单,我不喜欢跟过分精明的人合作。”这一句补刀也是难以预料的,萧山没绷住,噗嗤笑了。

助理起身喃喃,“这也值得笑。”轮廓鲜明的脸庞上显现出无奈而柔和的表情,这是难得一见的。

“今天……不知道大哥与荀安禾的会面是否顺利啊。”傍晚,吃晚饭之前,趁着美好的亲子时光,洛丘辰故意跟太太扯一扯他感兴趣的话题。

太太依旧在陪孩子看绘本,没有回应什么。丈夫便也明白,这是不愿与他谈及此事的意思。

“对了,明天是姑姑的生辰,”丘辰几近讨好地说,“待会儿我跟爹请个假,明天陪你去祭拜姑姑……好不好?”

阮秋抬起头,与丈夫四目相对,“我自己去吧……婆婆不希望你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和孩子身上。”说到这里,她觉得丈夫一定会反驳些什么,于是补充道,“另外,在祭拜姑姑这件事上,我也不是每次都想让你陪着。”

丘辰掩饰不住分外扫兴的表情,嘟囔道,“我就不明白了,有一个时刻牵挂你的丈夫有什么不好。”

“我可没说不好。”阮秋温柔一笑,将绘本递给丈夫,“这一段你来读吧,实际上儿子更喜欢听你的声音。”

“少来了,一读到狗熊、灰狼、狐狸、妖怪什么的你就让我来——”丘辰嘴上虽然不乐意,却还是接过绘本,卖力地读起来。这一辈子,在秋儿这里,我是翻不了身的——他暗想——但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却也乐在其中。

次日,接近正午,在墓园中碰到手捧白玫瑰的胥江涵倒是出乎意料的。

“您……是来祭拜我姑姑的?”阮秋有些疑惑。

“是啊,结果就被你逮到了。”胥爷倒也不回避什么,“虽然她并非我所钟情的女子,但是,无疑,对我来说,她非常重要,也无可替代。”

“所以您经常来这里看她吗?”她望着他,眼神清澈而锐利。

“同你一样,想来就来。”他气定神闲地作答。

第493章:心灵探秘

失眠之夜,霍深川照例潜进老弟的书房,寻求梦的灵感。他双眼闪着光,坐在摆满了书的落地书柜旁,就着线条简洁的台灯散发的温暖光线,读一本晦涩冰冷的医学玄书。单人沙发真的有些旧了,那原是父亲书房的老物件儿,但弟弟偏说它极其舒适,便就求着父亲割爱了。

困意渐渐爬满周身,他意识到了,便用手掌抚了抚下巴,眉宇间的“川”字也更加清晰了。抵抗了几分钟后,他清醒了许多,手指尖优雅地滑过书页,品读那些探索和影响生命的刻板而冷静的文字,想尽力从中获得些什么。然而照例,他觉得一无所获。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他真切感受到了内心的安宁。安宁归安宁,但是终究无法找出他想索要的答案。意识到这些之后,他合上了那本书,回到现实,露出感慨万千的神色。

刚好桌面上有一盒烟,他随即点上一支,冲着满柜子玄书缓缓吐纳烟气。

“您……又失眠了?”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霍笙箫观望着他,轻声说,“您看起来有些憔悴。”

川王挑了挑浓密的眉,把烟蒂摁熄在烟灰缸里,招手示意大侄子坐过来,笙箫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照办了。

“你呢?也失眠了?”

“是的。”

川王瞥了眼微微颔首的笙箫,笑着嘲讽道,“正是没心没肺的年纪,有什么可失眠的?”

“您的助理好严厉,原以为‘带带我’只是走走形式,没想到他好认真,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是我让尹袅别走形式,认真教导你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倒还好意思叫苦喊累的。”

笙箫抬起头来,清澈的大眼睛对着大伯忽闪,“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深川白了他一眼,“谁天生是?!”

“您。”眉清目秀的小伙子顽皮一笑。这笑容像一道驱散阴霾的日光,令观者心情霍然晴朗。

“无论你怎么添油抹蜜,在我这里都没用。”观者的确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笙箫耸耸肩,“猜到了。”然后慢慢摇头苦笑。

“那么回房睡吧。”深川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准备点燃。

“这么晚了,您别抽烟了。”笙箫轻声劝慰。

“你还敢管我?”烟被点燃,烟气扑了笙箫一脸。

“只是劝您。”

“小崽子而已,有什么劝人的智慧和底气?!”

笙箫举起双臂,“我错了。”

两个人就此沉默,一个默默吸烟,一个默默吸二手烟。

“我爹——”待深川将第二根烟掐灭,笙箫才再度开口,“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这个干嘛?”深川抽动鼻翼,打了个哈欠。

“就是好奇。”笙箫低着头回复,双手叠放在膝盖上。

“他嘛——”深川抚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怎么说呢?是个不合群的怪人,当然,在某些方面,也是个天才。”他的目光停留在侄子的手上,“你这双手……倒是很像他。”

“是吗?”笙箫搓了搓手,“我没有仔细观察过爹的手。”

“总体来说,他还是很优秀的。你小子比不上他,不,是差远了。”深川起身,缓和了一下语气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别想太多,去睡吧。”说罢便离开了深让的书房。

笙箫愣了片刻,随即走去门边,小心翼翼地朝廊上探看,猛地发现大伯正回身望着他,目光锐利得有些刺眼。

“臭小子。”深川嘟囔着移开目光,继续走他的路,气宇轩昂,得胜一般。

您也是个怪人呀。笙箫会心一笑。

“又失眠了?”回到卧房,川王免不了被太太审问。

“睡吧,趁现在我开始困了。”他迅速躺倒床上,顺势摇了摇倚坐在床头、表情不佳的太太的手臂。

秦悠琴只得缓缓躺下,侧着身子去看仰卧在旁的丈夫的脸庞。“听说邱家贵客今早离开了。”她尽力稳住声音掀开一个敏感话题。

“都说困了……你还扯没用的八卦。”川王闭上眼睛,发起牢骚来。

“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失眠的吗?”她忍无可忍地继续审问,精致的五官随情绪的起伏而扭曲起来,川王冷不丁一瞧,脱口就说,“琴儿,你别这样啊,表情有点儿可怕。”

“爱之深,恨之切……我也控制不了自己。”这一夜,她毫无妥协的意思,“所以就跟我说说清楚吧,我有资格听你句实话的。”

“谁又跟丈母娘嚼什么了,以至于你大半夜的来逼我审我?”

“别说没用的。”

“那睡吧。”语调是极其低沉、严肃的。

悠琴愣了几秒,相伴多年,她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征兆,但还是咬紧牙关说,“也好,我会去问深让的。”川王没有回复什么。床榻之上,夫妻之间,他也不能太绝情或者霸道。于是,彼此冷静了几分钟后,便相继踏入梦里了。

清晨,霍家的早餐桌面依然其乐融融,虽然昨夜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在当事人的表情里寻不到蛛丝马迹。

“昨晚我睡得不太踏实,早上起来觉得浑身难受,”霍青州忽而开口,对着长子下达命令,“吃完饭别急着上班,帮我按两下吧。”

准是又要单独审讯我。霍深川咽下肉质鲜嫩的牛柳,恭敬地说,“好的。”我倒要看看是谁透露了什么给老爷子,然后酌情找那些个王八蛋算账。

想到此处,他也就舒爽畅快起来,随即叉了一块色泽鲜艳的芦笋,放到太太面前的一个碟子里,微笑着说,“这个好吃。”太太毫无办法,只得配合着吃了一口,因心里有火气,自然吃不出什么好滋味来。但在满屋子姓霍的男人面前,太太还是要尽力表演一番和谐幸福。这需要相当的技巧,如同在黑夜里,一只猫沿着斜度极陡的屋檐翻进狭小的窗户。遗憾的是,她不是灵巧的猫。“我饱了。诸位慢用。”在丈夫再次往自己的碟子里添一块葱香脆皮的鱼肉时,她领着孩子,起身离席。

第494章:岁月智慧

“你娘昨天来电,让我们多关注悠琴。”书房里安静了片刻,霍爷感觉儿子那双按摩肩膀的手松弛下来,开始顺着脊背缓缓摩挲。

“是吗?没说原因吗?”深川若有所思,声音里带着一层茫然与倦意。

“你娘是什么个性脾气,怎么可能解释什么。”霍爷苦笑了一下,“但她也不会无凭无据就提醒咱们的。”“琴儿最近在偷偷看心理医生,我也假装不知道。”大手又移动到父亲的颈部,柔和地打着圈按摩,“她的心病,无非是因为丈母娘的嘴巴——”

“你就没错?!”父亲严厉地打断了儿子的狡辩。

手掌颤抖了一下,随即稳住,继续保持一贯的水准,“是,我没打算往外摘自己。”

“也不打算戒了那些个无耻的瘾?!”恨声起,言语也跟着犀利起来,“这么多年了,你以为光凭你自己捂着盖着,就能摆平一切,太平度日吗?!这个家为你兜了多少破事儿——”门被敲响,霍爷也只能收住想骂的话,喘了片刻,再扬声道,“无论是谁,都滚开!”

屋外的人顷刻回应,“喂,青州,可是你邀我有空来下棋的。”

霍爷一下子泄了气势,推开儿子,起身走去开门。“大哥来了啊。”

“是啊,所以别苦着一张脸了。”秦远憧拍了拍亲家的肩膀,又看了眼表情严肃的深川,便已心中有数,“我倒是有些口渴了”。

“您先坐,我去安排茶水。”川王心领神会,趁机逃走了。

“有什么事,值得大清早的大呼小叫。”两位老者各自落座,秦爷劝慰了一句。

“你是没摊上这么个儿子。”霍爷依然陷在不良情绪里,拔不出来。

“好了,你再这样,我可回去了,我这么大年纪,当不了你的出气筒的。”

霍爷听了这话,才勉强压住怒火,“得了,不提那个讨债的混蛋了。”

此时,机灵可爱的霍笙箫端着茶水和糕点进了门,“大爷爷、爷爷好。大伯吩咐我沏了熟普,您们慢用,我就守在外头。”说罢就迅速离开了。

“瞧,多好,有这么机灵的大孙子。”秦爷品了口茶汤,“沏的茶也是上乘功夫。”

霍爷舒缓一笑,也跟着呷了一小口,“还是欠火候的,所以您这摆明了是鼓励。”

“年轻人嘛,就得多鼓励,你不能让人家一上来就炉火纯青……有些好,总得熬过了岁月才能提炼出来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亲切。

霍爷点了点头,“大哥的话,总是这么养心。”

门外的廊上,准备出门的深川朝侄子投去一个探问的眼神儿,侄子还以清澈美好的微笑。深川随即冲着其他伸直两根食指,交叠成一个“十”字,那意思是十点钟滚过来上班,侄子苦笑着点了头。于是,走去楼梯的这几步路,川王觉得身体异常轻快。这小东西还是挺有用处的。他心上涌起一股暖流。

“我家女婿没来?”书房里,棋局之上,霍爷用敏锐的目光来回扫视着盘面,以分析局势。

“今天请了假,专心陪晴儿去逛街,”秦爷敲了敲茶几,“你要专心下棋,不然没几步路可走了。”

“专心也没用,我不是您的对手。”霍爷直起腰来,“腰酸背痛的,不如去花园里走走?”

“不如你跟我回家,去菜园子里劳作劳作。”

霍爷笑着求饶,“我哪有那种体力。”

“体力都是锻炼出来的,你就是活动量不够,总爱坐着看些闲书。”

“我还想问您呢,种那么点儿菜,劳心费神的,值吗?”

“怎么说呢?这就好比陷在一桩单恋的情感里,一边生长得枝繁叶茂,根本想象不到另一边是荒漠。”

“这个比喻……”霍爷皱着眉头,“分明是在骂我。”

“是骂我自己,捎带着你。”秦爷推开棋局,倚靠着藤椅,坦然逼问道,“那么今日你到底来不来劳作?”

“好吧。这世上也只有您,可以心安理得地骂我、使唤我。”

“不好吗?我丰富了你无趣的人生。”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正在喝茶的霍爷笑喷了。

“哎呀呀,笙箫,快进来,伺候你爷爷换身衣服,好跟我回去种地。”秦爷边笑边朝门外发出指令,笙箫赶紧进门照办。

难得大家长出门一趟,笙箫自然要跟随,并向霍家上下报备一番。秦爷这边跟着的是与笙箫年龄相仿的邱安,也赶紧将大致情况告知秦子冬。

“那么我们会提早回去,你要打起精神,好好照应着两位老人家。”之后,子冬又给管家打了电话,嘱咐了一番。

“紧张了?”一家温馨典雅的咖啡馆里,陆深晴朝丈夫温柔耳语。

“是的,自咱们结了婚,他老人家很少到家里来……所以这一回,总怕不周到。”

“我爹也挺好相处的。”深晴抚摸着丈夫的手,“至少比我大哥强百倍。”

子冬会心一笑,“大哥也好,都是一家人,都好。”随即被妻子白了一眼,“狡猾。”

“我记得你想买一顶小巧的遮阳帽。”子冬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待会儿一起去逛逛。”

“好,听你的。”声音悦耳,充满幸福感。

“没想到菜园子侍弄得这么好。”

“是啊,一直很不错的,但自从子冬和晴儿结了婚,你也很少来,来了也揣着情绪,自然看不到这里的好了。”

秦家的菜园之中,霍爷猝不及防地被大哥怼到了,只得说,“也没想到孩子们过得挺幸福的……只是,能长远吗?”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转眼又平静下来。

“长远不长远的,谁也保证不了,任何一对夫妻都是这样……只把眼前过好,才能有将来吧。”他看了看老伙伴,把手放在其肩上,“开心点儿吧,毕竟咱们余下的路,已不那么长远了。”

“这话可真丧气。”霍爷马上抵触起来。

秦爷笑着应对,“所以说你也不是对所有的事都悲观的。”

“原来您在这里等着怼我。”

“不过是劝导罢了,风雨同路这么多年,我有这个资格和责任劝你。”这话让霍爷无力反驳。

第495章:不舍逃离

“他说,心里有个永难填充的洞,成就了永难戒除的瘾。”上午,阳光明媚,在田间除草的霍爷直起腰来,胡乱捶了捶,“他总是这样,扯着童年的创伤给我瞧,让我无法理直气壮地管束他。”

“这话,我听你说了半辈子了。”秦爷望向异姓兄弟,面色平静地说,“都是借口,你们父子俩都靠着它来逃避问题。不过也不必羞愧,咱们都是凡人,凡人本就活得苦且累,多半是要靠些借口才能撑下去,撑到底的。”慷慨的阳光之下,他固执而坦诚地说话,霍爷被晃了眼、扫荡了思路,进而无言以对,却也不舍得逃离。

“怎么样?我家的小安是不是也挺像样的?”

“是啊,既会熬骨头汤,又能给‘老骨头’按两下,确实不一般。”吃过午饭,两位老者在书房里聊天,邱安照着秦爷的吩咐为客人按摩一番,手法娴熟,力道也恰好。

“大哥的日子过得真好,平和雅致,顺心如意。”说这话时,霍爷带着真心羡慕的语调。

“年纪到了,自然要活得明白些。”自窗外,春夏的风吹过依然英俊的脸,秦爷歪头一笑,瞳孔里闪烁着非同一般的迷人光彩。

“道理是道理,并非人人到了年纪都能领悟。”霍爷把右腿搭在左膝上,轻声叹气,“我就不行,糊涂、纠结了一辈子。”

“您……最好不要这样搭着腿。”邱安停下手上的动作,柔声提醒。

“哦,好吧,听你的。”霍爷乖乖地放平了双腿,然后与兄长对视,“老了老了,还得听小孩儿的。”

窗外,鸟儿在树梢上鸣叫,云朵飘散在无垠的天空里,风儿追逐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留下了一串串酥响,滋润着孤独世人的耳朵与心。

“道理无关年龄的,觉得谁有理就听谁的。”秦爷摆弄了一下膝盖上的薄毯,轻声回复,音色明朗而极具力量。

此时,敲门声顽皮地响了三下,秦爷会心一笑,“进来吧,晴儿。”

儿媳先探头进来,笑容清澈得像个小孩儿。“公公,爹,我们回来了。”然后将丈夫拉进门里。

“岳父,爹,稍后想给您们沏壶茶——”子冬望着两位老者,见皆面色和蔼,遂放松下来,“汪家夫人上次来访时,送了一些昭平红茶,要不要品一品?”

“汪家夫人?”霍爷皱了皱眉,看了眼大哥,目光锐利,“沈流霞来过?”

“是啊。”秦爷坦然作答,随即朝儿子扬声道,“去吧,拿出本事好好沏茶,你岳父可不好糊弄。”

子冬点了点头,便退出了书房。深晴很想跟着出去,又怕老爹不痛快,只得陪着笑脸独自坐到门边的一只小沙发里。尽管四十出头,皱纹却丝毫没有,这种状态有些——怪怪的。霍爷暗想,何必呢?!在脸上下这种功夫。难道是怕秦子冬嫌你老?!他自然知道不能当众问这种问题。

“听说是去逛街了……买了什么?”他换了问题。

“衣服、鞋子、化妆品……还有一顶帽子。”

“都是买给你自己的?”

“嗯。”深晴不好意思起来,但还是争辩道,“哎呀,不要说得我好像很自私似的,平时也有给公公和您买一些东西的……”

“好了——”后边的“我又没有怪你”没有说出口,因为眼前忽然一黑,头脑也跟着一片空白。几秒钟后,女儿的声音传入耳中,“爹,您还好吗?”接着感觉自己的手被女儿握住了。“还好。”仿佛忽然停摆的古董钟又莫名地恢复了运转,他以平稳而毫无起伏的声音回复道,“有些累,想躺一会儿。”

不久,他的身子被一双分外有力的臂膀搀架住,“岳父,我扶着您,请慢慢走。”他点点头,闻到了女婿身上蕴藏的淡而清高的茶香。“可惜了,此时品不了‘昭平红’了。”他喃喃自语。

“您先好好休息,茶好说,我在,可以随时为您奉茶。”女婿的声音也带着柔和的香气,让人莫名心安。

接下来,霍爷迎来了一场好眠,待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深让与深晴陪在床边。

“你也来了。”他轻声说,“别怕……爹只是累了,睡了一觉而已呀。”

“我知道。”深让清浅一笑,“不怕,我在。”平和的音色却也惹哭了深晴。

“瞧你……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是说哭就哭。”父亲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背。

“我是怕,是烦,”深晴抽噎着回复,“大哥若是知道了公公让您在菜园子里除草,把您累着了,只会拿我问罪的。”

“你可真是没脑子,还没人说什么呢,倒是往自己公公身上揽责任。”

“好了,您刚醒,得缓一缓,别说那么多话了。”女儿低下头,握着父亲的手,不再言语了。忽然之间,父亲觉得不可轻易撒手,因为眼前的女儿还没有长大。

吃晚饭的时候,霍深川来了,带着一张紧紧巴巴的脸。“我来接您回去。”说起话来也是干巴巴的。

“几步路而已,也值当你来?”父亲话里有话,大意是别在秦家的地界找事儿,免得碰一鼻子灰。长子自然是能领会这层意思的,随即缓和着语气说,“顺路,也正好来看看大伯和妹妹。”他故意没提妹夫,如常那般毫不掩饰对于妹夫的忽视和不认可。

“顺路也不能空手来看我们啊。”妹妹回敬了一句。

“都是一家人,就大气点儿,别总抠细节。”大哥瞪了妹妹一眼。

“好了,坐下吃口饭吧。”秦爷面上无风无浪,音色也如常地平和,“只有粗茶淡饭,你也别挑剔。”

深川讪笑着坐下,“怎么会呢。”然后潦草地吃了几口,便说饱了。

“那么,我就不留诸位了。”秦爷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住的也近,改日再来。”

回家的路上,霍家父子三人坐在一辆车子里,谁都没有说话。到了霍宅,安顿好父亲,深让起身告辞,深川送了送。

“爹没事吧?”

“没事,只是不常活动,累着了。”

“都怪大伯。”

“谁也不怪的,你别这样。”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这么晚了,火气别这么大。”

“我倒是忘了……爹在你心里没那么重的分量,你自然可以气定神闲。”

“我回去了,哥别送了。”深让没有争辩什么,径直走掉了。

第496章:意味深长

“爹还好吧?”深让一回到家中,太太立即迎上来问询。他没有立即作答,而是与站在芳菲身背后的母亲对望了一眼,随即被强势而锐利的目光击打了一下,只得别开眼。

“看样子是没事的,不然你也不可能回来。”母亲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冷酷,“早点儿休息吧。”说罢转身上楼了。

深让感觉被噎了一下,转而又稳住情绪,说了声,“晚安。娘。”但音量很小,近乎喃喃自语,陆明春势必是听不到的。

“明早我们再去看看爹……好吗?”

“我累了。”面对太太,他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得默默抱了抱她,再牵着她的手上了楼,回到卧房。

推开门的瞬间,一首不可思议的古典乐涌入耳朵。

“对不起,忘记关掉了。”芳菲拿起遥控器,打算关闭音响系统。

“没事儿,挺好听的……”旋律复杂而陌生,微妙地愉悦着听者的耳朵。“我去洗澡。”深让吻了吻太太的脸庞,便径直走去浴室。这次沐浴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等他走出来时,音响系统早已关闭,芳菲捧着一本书,借着床头灯的光线心不在焉地读着。

“还好吧。”看见丈夫的英俊脸庞,她又打起精神来。

“还好……睡吧。”这显然还是搪塞的话。其实芳菲有话想跟丈夫说,最终却决定保持沉默。两个人依偎着睡下,屋子里充满了沐浴液的清甜味道。

“怎么样了?”陆明丽走进姐姐的书房,在一只细高的花架前坐下,还特地端详了花架上的兰花。

“应该是没事的。”姐姐继续摆弄着笔记本电脑,研究近期医院的运营报告。

“你就一点儿都不关心孩子们的父亲?!”她脸上挂着复杂的情绪。

“关心了,所以才知道应该没事了。”最近的运营状况不太理想——眉心的皱纹深刻起来,她在想也许跟周围新开的一家私人医院有些关系。

“哎,老姐,你可不可理理我。”明丽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姐姐眼皮子底下,慢慢地敲击着桌面。明春合上电脑,双臂抱在胸前,“好吧,我理你了,接下来呢?”

明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前夫也是丈夫,这个缘分是一辈子也撇不开的。”

“所以呢?”明春扬起细长的眉毛,眼光锐利,近乎挑战地问。

书房一下子安静了。“还是算了。”明丽摆了摆手,“早点儿睡吧,老顽固。”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放在平时,她绝对会把“老顽固”这三个字咽下去的。于是走到廊上的时候,她也后怕地呼出一口气。我这是怎么了?她颓唐地迈着脚步。

“有什么撇不开的。”明春嘟囔着打开电脑,继续研究那份报告。她倒是没有介意“老顽固”这个称谓。挺对的,我本来就是老人家了,更重要的是我有本事一直顽固下去的。多好。她感到幸运和欣慰。

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起来,她拿起来一看,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决定接听。

“料想您还没睡……”陆明疆犹豫着说,“想聊一聊千里跟丹儿的事。”

“无非是陆家急着抱孙子,而丹儿近两年打算以学业为重,不想做妈妈。”

“可她年纪也不小了,就怕等过两年万事俱备了,她却还怀不上了……事情往往是这样。”

“那也是没办法的,人生岂能事事如意?!”明春关闭了电脑,举着手机在房间里踱步,“况且以丹儿的个性,婚前也会跟千里说明白的,而千里呢?必定是满口答应了。他就是这样,太过自信,总觉得结了婚自己是有本事改变太太的想法的。”

“那么……就只能这样了吗?”

“不然呢?你还指望我能劝服丹儿?”

“总要试试看嘛,您可是陆家长女,陆家能不能生生不息——”

“我管不了陆家的千秋万代。”明春冷酷地打断弟弟的话,“就这样吧。”她准备挂断电话。

“等一下嘛。”明疆急忙说,“我也有事同您商量。”

“你?”明春略一思考,“难道想找个老伴儿?”

“您就这么看我啊。”电话里传来一声苦笑。

“不然呢?”她揉了揉眉心。

“朋友想投资建设老年公寓,我也想参与……您给点儿意见好吗?”

“你是有专业智囊团的,另外,千里还掌管着lrit分部,足够你依靠了。”

“他们再专业,也不是我大姐。”明春无法反驳,且这话让她感觉到了某种压力,或者说是来自家族的视线——过世的养父母仿佛正站在遥远的地方,望着这里。

“好吧,至少先把计划书发给我。”她尽力以柔和的语调说,“当然,我的意见定不了乾坤,仅供参考罢了。”

“我明白的。”

“那就好。”

片刻沉默过后,明疆忽然问,“姐姐,摩根医院经营得还好吧?”

“怎么忽而问这个?”

“听说附近的私人医院对它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这句话非常刺耳。

家族的视线。明春再次做了心理暗示,以避免对老弟开火,然后平静地问,“听谁说的?”

明疆觉得这种平静的口吻里暗藏杀气,遂如实回答,“我的女婿,您的得意门生,摩根医院的继承人——declan。”

declan——真是个拥有复杂身份的人啊。明春看了眼墙面上的挂钟,“太晚了,我要休息了,再聊。”随即蛮横地切断了电话。原来不仅仅是家族的视线,还有老板们的视线。她走出书房,带着惯性朝卧房走去。四下静悄悄的,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发出声响。她仍在思考,虽然衰老无法挽回,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循着自身的思路前行。她为此感到骄傲与幸福。

“爹真的不要紧吧?”夜深了,霍家宅院里,毫无睡意的秦悠琴推了推枕边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紧张感。

“又失眠了吗?”霍深川嘟囔着睁开眼睛,一下子对上了妻子的目光。“虽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但还是很美的。”他睡眼惺忪,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嗓音温柔而充满磁性,“爹没事的,就是累着了。”

“那就好。”妻子松弛下来,将身子向丈夫贴靠得更加紧密,或者说是紧迫。“还以为被我吵醒了你会发火呢。”说这话时,眸光抖动了一下。

他瞅见了,便抚摸着她的脸意味深长地说,“别怕,我是爱你的……只爱你。”这话是出自真心的,悠琴感觉得到。

第497章:豪华鸟笼

——墓园邂逅的那一刻,我仿佛身处迷宫。

午间,趁着洛明达午睡、婆婆出门会友之机,阮秋在书房里写写孤独客的日记。

——面对处变不惊的老江湖,我也不好追问什么,只能带着疑惑保持沉默。而他的面庞呢?被白玫瑰映衬着的微胖、略显衰老、依然英俊的脸庞,不出所料地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所以即使那当时我问“您对姑姑到底怀着怎样的情感”,估计也得不到真心话。没有人的心门会那么容易敞开的,何况是他。

门被敲响,“向女士邀您现在去她的朋友家。”

“现在?”语气里充满警惕的情绪。

“现在。”门外的声音僵硬而坚决。

“给我一刻钟。”阮秋收好日记,轻声回复,本能地觉得肯定不是好事,但也没关系,她是有能力应付的。做好心理建设后,她迅速行动,如期保质地达成洛氏长媳该有的体面模样——当然,这种标准的制定者是向氏女王。

走出衣帽间的时候,她利用巨大的落地镜瞄了自己几眼,并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和婆婆的品味大相径庭——所以此刻的自己不是真实的自己。

一路上车子里照例持续着微妙的沉默,这也是司机和洛氏长媳最好的相处模式。

“到了。”向太平开口时,车子已停在一座附带小花园的独栋别墅门口,可见一丛婆娑翠竹迎风摇曳。他下车为阮秋开了车门,动作优雅利落。

“我在外边等您。”他得体地说。阮秋点了点头,随即按了门铃,对讲机传来一声“好的,马上为您开门”后,门开了,她走进去,不去看竹,也不看花草,只是低垂着头,盯着脚下的碎石步道——倒也没有拼出什么特别的图案,只是根据步道蜿蜒的曲线,铺就了类似小溪的波纹。看着看着,小溪就到了尽头,石块搭建的台阶安卧着,等待着一双小巧华丽的细跟鞋子攀踏上去。

接着,大门开了,一位肤色白皙、体态丰盈的中年女性迎候在门口,客客气气地说,“午安,请随我上楼。”

会客厅门口,引路的女士轻声道,“客人到了。”听到门里回复“请进吧”,她便向阮秋点头致意,随即离开了。阮秋再次确认自己的穿着不会被婆婆搜索到哪怕一丝嘲讽,进而放下心来,推门而入。

“你好,又见面了,”门里,一组纯黑的皮质沙发上,端坐在婆婆身旁的女士大方地跟客人打招呼,“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陈欢颜,你婆婆的大学同学,多年好友。”这种情况下,阮秋也就只能回应,“您好,我是阮秋。”语调舒缓动人。

“你今天穿得非常华丽,妆容倒是素雅自然。”这绝对不是赞美,气氛因此而有些尴尬。

“快坐吧,抱歉啊,做了不必要的点评。好在不算是批评,你可以‘远远’地听着。”虽然尴尬缓和了不少,但不会轻易过去的——阮秋默默提醒着自己。“丘辰跟我提过,婆婆的朋友都是睿智有趣、闪闪发亮的人物……果然,我今天就跟着受益了。”阮秋朝欢颜浅笑,眼中别有一番恬静而倔强的神采,虽然赏心悦目,但这不是“虚心受教”者该有的样子。

“听你婆婆说,你认识阮仁峰。”客套的话题瞬间结束,且猛地来了个莫名其妙的急转弯。

果然不会轻易过去。美人的眼球不自觉地转动了一下,嘴上应对道,“是的,是多年好友。”向氏女王在此,撒谎毫无意义。

“我侄女陈晨——”陈欢颜温和却也直白地说,“惦念他多年,总说非他不嫁的……如今已经三十岁了,却依然毫无进展,家里面肯定是急的,故而有些冲突。前几日,侄女负气离家,至今联系不上……”欢颜停下来,望着客人美丽的大眼睛,“你懂我的意思吧?”

阮秋点了点头,掏出手机,娴熟地按出了一串号码,拨打,并开通免提等待。电话通了,不等对方开口,她便直奔主题,“受人所托,有件事想求证——这几天陈晨小姐是否联络过你?还有,得告诉你,我开了免提。”

“陈家的人真有本事,连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都能调动起来。”话虽说得不客气,但声音里却没有不痛快的情绪,“好吧,我也不能让你无功而返,直说吧,她来过,我们也深入地谈了一次,她对我彻底死了心,然后说是要去意大利散心、疗伤……以上,再聊。”电话利落地挂断了。

“多谢了。”欢颜温和一笑,转而又说,“本来觉得径直让你做这件事挺——”她看了一眼拥有女王气质的老友,“挺无理的。”老友果然皱了皱眉头。“但是你婆婆说,你不是外人,所以不必客套。”老友的眉头便就舒展开了。

“正如婆婆所说,的确不必客套。”阮秋柔声回复,配合着婆婆挣一份体面,然后,她觉得还是尽快离开的好,遂朝向氏女王恭敬地说,“婆婆,明达大概已经醒了,我也该回去了。”

“嗯。”女王一副无奈又扫兴的表情,“那么回去吧。”那只不过是装出来的表情吧。阮秋这么认为。“那么再会。”她向欢颜微笑着告辞,那笑容除了美丽之外,还有其他的意味。

“知道吗?我觉得有一点尴尬。”客人走后,主人对她的老友谈了自己的感受。

“尴尬什么?目的达到了就行了。”向薄筝停了一下,笑了笑,“反倒觉得挺有意思的,哈,我儿子究竟是打败了多少男人才得到了她。”这回答是陈欢颜始料未及的。

“难道你觉得,阮仁峰——”欢颜停了一下,似乎想在头脑里酝酿一段特别恰当的话说下去,但还是词穷了。

“从刚刚打电话的状态来说,是你说不下去但我还是听懂了的那层意思。”薄筝把话接了过来,“我想,回去的路上,阮先生还会联系她的,从一开始就声明开通了免提的电话,注定是无法畅所欲言的。”欢颜听了,只得笑而不语。

“喂,请不要开免提。”归程,阮仁峰来电,“然后就刚刚开了免提的那通电话给我个解释。”

阮秋看了眼开车的向太平,然后简短地做出了解释。

“有点儿可笑呀,你这个婆婆,以及配合她可笑行为的你。”

“我对你的这段话不做评价。”

“那么,你还好吧?我是说在这个‘豪华的鸟笼子’里,你还是你吗?”

“是的,我还是我。”

“那就好。”听的出来,他大松了一口气,“再聊。”电话断开了。

第498章:夏夜静思

“我从未想过会有个这样的儿媳。”吃午餐时,向薄筝喝了不少度数不详的私家酿酒,“第一次看到她的那一刻,哇,我被深深地迷住了,呃……该怎么说呢?”她歪着头,看着温柔恬静的老友,尽力搜寻合适的言语,“头脑嗡嗡作响,无法移开视线,我在想,上一次看到此等美人是在多久之前?!很久以前,似乎有个阮芽吧。真他娘的,我干嘛提那个女人?!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我的儿子会娶那个女人的亲侄女,我肯定会说这人疯了——”

“喂……你喝了不少了。”陈欢颜敲了敲桌面。

“别打断我。我的欢颜。我现在正在跟你呈现当时头脑里盘旋的真实想法。如果可以再次选择,我绝对不会跟阮家的女人扯上关系,尽管作为儿媳,阮秋做得很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是的,她甚至比任何人做得都好吧……我跟你说啊,现在、将来,我要做一个让她俯首帖耳的强势婆婆,我要让她历经千锤百炼,才会将洛氏的大权交给她的。”她再次喝干了杯中酒,接着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再喝就失态了。”老友试图拿走女王的酒杯。

“失态又怎么了?在你面前,我还有必要装模作样吗?!”

这话倒也在理。欢颜松弛下来,点点头,“好吧。其实我知道你是有酒量和酒品的。另外,得提醒一下,你有点儿自我矛盾——如果儿媳真的俯首帖耳了,恐怕就没能力执掌洛氏了。所以啊,这是个糟糕的战略。”

“少来了,你又没儿媳,还敢跟我谈婆媳大战的战略?!”

“说实话,我开始同情你儿媳了。”两个人极有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随即笑了起来。

“不过呢,薄筝,你还是得悠着点儿,至少要保留住一小部分善良,作为退路。”

“那是自然的,毕竟我的儿媳也非等闲之辈。”刚说到这里,手机就响了,女王定睛一看——向太平,便就接了起来,径直问道,“我的儿媳还好吧?”

“还好。”

“回去的路上有人给她打电话吗?”

“有,应该是位男士。至于通话内容……因为在开车,我倒是没有特别关注。”

“哎,别来这套,直说吧,提到我的时候,她有没有牙根痒痒地抱怨?!”

她怎么可能那么笨?!在您布控的线人面前抱怨您?!看来,您是喝醉了——当然,这些话都不可能说出口。“没有。”他沉稳地给出明确的答案。

“就这样吧。”女王非常不爽地挂断了电话。是时候把这个该死的司机从儿媳那里调离,让其去为辰儿效命了。然后,再安插个新眼线到秋儿身边。她醒了酒,并决定马上筹谋起来。

这一夜,女王留在了老友家中。她喜欢独享顶楼那间带有巨大天窗的卧房——可以点上一支让身心舒畅的薄荷烟,优雅地吐纳,再静静地浏览繁星闪烁的夜空——这实在是太美妙了。

而且,不回家对于家里人来说也很不错吧。她放下烟,做了个深呼吸,体味着这个寒酸的小别墅的气息。花香里夹杂着树木、竹林、小块草坪、湿润泥土的气味,闻起来出人意料地舒畅。

首先是背负着洛家重担的老奸巨猾、灵魂只剩下一点点的老公。一想到这个人,身体的每个部分都不舒服!她皱了皱眉,暗想老家伙是巴不得我永远不回去的吧。抱歉了,老娘绝对不会遂你心意的。

至于儿子儿媳,此刻照例是要享受鱼水之欢的。我就是不明白辰儿,就真那么爱她吗?!那么痴心绝对、卑微怯懦地爱一个女人的男人,和曾经在繁花似锦的天地里浑浑噩噩的渣男,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啊!这真让人生气!阮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改造了我的儿子——我下了四十年功夫去养育的儿子!

由于困倦,女王的思绪有一点点混乱,但还是尽力稳住。对了,幸好,还有洛明达,我的外孙,充满天分和无限可能性的小家伙——这是迄今为止儿子儿媳唯一的贡献。伟大的贡献。

她振奋起来,下了床,晃到化妆台前,打算找一张面膜来敷敷,忙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这个欢颜,也不知道爱惜一下自己的老脸。她悻悻地返回床上,才意识到身体开始想念家里那张价值不菲的大床,还有全套丝绸质地的床上用品。欢颜也算是大家闺秀呀,怎么过得这么穷酸?!好吧,我得给她买齐这些基础装备,还要改造浴室、衣帽间……总之这个破房子里,除了那个追随她多年的女佣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拿不出手。所以算了,还是直接借套体面的大房子给她住比较省事儿。她重新躺了下去,眼望星空。

接下来要思考什么?还是儿媳。我挑选的,穷,冷,狡猾,诡计多端,且还是阮芽的侄女,怎么办?!我居然挑了这样的儿媳。她坐起来,又点了一支烟。阮秋,倒是比前任儿媳秦悠美强千百倍的。当初我是搭错了哪根筋才谋划着让儿子娶顾薇薇的女儿的?!我真勇敢,勇敢又愚蠢。

好吧,不提别人,还是把关注点放回当下的正牌儿媳身上吧。我刁难她了吗?我不该刁难一下她吗?!没有我,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想不付出任何就白白获得富贵日子,以及在未来呼风唤雨的特权,怎么可能?!所以,她嫁进豪门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日后将面临怎样的考验。所以,我赐予她的小小磨难是正当的,无可厚非的。更何况从古至今,婆媳间的斗争,是的,斗争,就一直在延续。这么说吧,婆婆因为养育儿子而被赋予了必定要捍卫的情感权利,儿媳就是来一点点攫取胜利果实的掠夺者,是的,这个称谓没有问题,所以给掠夺者点儿磨难是理所当然的,好的,一切都没有问题。她彻底放松下来,陷进梦里。

第499章:无可奈何

次日上午,向薄筝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坐到化妆台前,看向一面简约的镜子。与昨天相比,这张一直被昂贵化妆品宠爱的脸上,皱纹有没有加深,肌肉走向有没有什么改变……糟糕,昨天这张脸没有被宠爱,所以,很不好呀!

接下来,她照例在梳妆台前搜索了半晌,也照例一无所获。天啊!这里居然没有一丁点儿能入她法眼、可供补救一张不肯轻易老去的脸庞的化妆品。

“陈芝奂!”她开了门,不顾形象地朝廊上大叫,唯一的家佣立即做出回应,“我在,需要为您做什么?”声音里有一种纯净的、可以深入内心的美感。

“面膜——”女王吐出了两个字,却没什么信心继续说下去了。

“今早,您的儿媳派那位名叫向太平的司机送来了您常用的化妆品,包括两张面膜,我稍后去拿过来。”

两张面膜?呵呵,不多不少,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不会搞得像是盼着我别回来了——儿媳果然拥有让我又爱又恨的聪明劲儿啊!于是,女王的精神头上来了。“你家小姐呢?醒了吗?在做什么?”

“醒了,刚刚跑步归来,正在洗漱。”声音听起来令人愉悦,“我按您的喜好做了早餐,随时可以给您端过来。”她总是如此——贴心、不卑不亢、情绪稳定,且能力极强。

“好吧,我也洗个澡,至于早餐,”女王难得和善地跟一位家佣解释说,“倒是不急的,我打算和欢颜一起吃。”

“好的。稍后给您准备毛巾和浴袍,还有,按您的尺码准备了新的内衣内裤,供您更换。”芝奂向客人投去一个温暖的微笑,便转身去忙碌了。女王回到室内,看了眼天窗,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昨晚自己居然没有洗漱就睡了,并且,在这种状况下,她的心情居然还挺愉快的。

接下来,她痛快地洗澡,然后勉勉强强地用了贴心家佣准备的毛巾、浴袍和其他东西,最后坐到化妆台前,心满意足地用专属的化妆品宠爱她的脸。

没过多久,她的脸复活了、生动了……呃,或者至少可以说她觉得得劲儿多了。

“好了吗?我可是饿了。”门外,老友轻轻地敲门,“虽然这明明是我家,但我还是得问——可以进来吗?”然后停下来等待女王的答复。

“当然。”女王开了门,两个人默默对视了至少一分钟。“虽然,我不赞同在脸上下功夫,但不得不说,薄筝,你可真美。”听了老友这话,女王的心情可想而知,但她还是没料到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且笑声特别嚣张。

午间,洛氏长孙吃过专属的营养配餐,听了一小会儿古典乐,又在专业护理人员的指导下做了一些据说有益身心发育的运动,随即开启了雷打不动的午睡时光。

阮秋没有看书、写日记、散步、或是做瑜伽,而是坐在书房里上网。当然,上网也是差不多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只是一般不在这个时间段做而已。

“在上网?”书房的门是开着的,神采奕奕的女王倚在门边,歪着头、眯着眼睛望着儿媳。

“是的。”儿媳站起身来,露出好看的笑容,“您回来了。”

“嗯。”女王走进来,坐到写字台斜对面的新沙发里,皱了皱眉,“干嘛换沙发?一看就是便宜货。”

“哦,浔兮——也就是风鹤哥的太太,在购物区的中心地带开了家家具店,上周邀请丘辰和我去捧捧场,我们便买了这个。”

女王猛地恼火起来——这事儿我居然不知道。“怎么也没告诉我和你公公一声?她再穷酸也是戚家的儿媳,我们都该去逛逛、买买东西的。”

“哦。我们疏忽了。”儿媳柔声细气地道了歉。

“算了,不提这个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女王摆了摆手,又示意儿媳坐到身边来,儿媳就大大方方地挨着女王坐下了。婆媳这么近距离地坐着是不常有的,女王不由自主地要审视儿媳一番。

首先,她终于换香水了,是温柔而明亮的茉莉香,高档货,这很不错。然后是头发,自然地披着,很垂很顺很茂盛,刚刚触到肩膀的长度,这个长度很高级,不土不媚,就这样保持住吧,祈祷她不要再脱发了。接着不得不看看她的直角肩,啊,堪称艺术品。最后是那件粉蓝色的半袖高腰连衣裙,棉质,为什么是棉质?剪裁得体,没有花纹和装饰物,其实仅仅因为身材好,才可以说整体感觉还好,只是——女王对乖巧的娃娃领感到厌恶。

“我打算让向太平为辰儿开车,你这里呢,换个司机吧。”结束了对儿媳的品看,女王开口,语气还算客气。

“好的。”儿媳回复得也很干脆。

“你也可以自己找个司机,自己找的,相处起来会顺心些。”这话明显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还是您受累安排吧。我不怎么出门,看人看事没什么眼光,何况也用不上司机几回……所以,只要是您选的,必定是好的,稳妥的。”这张嘴巴,分明在说言不由衷的谎言,但怎么办?我就是喜欢这种说话方式,真让人无可奈何——女王点了头,“新司机会很快到位的。”

离开儿媳的书房时,她再次瞟了眼那个新沙发,其实看上去也还过得去。不管怎么说,闷声不响的陈浔兮还是有些本事的,也许,很可能是忍辱负重、深谋远虑的“掠夺者”。这很不好,我是说我家芊芊只是表面上像个刺猬,实际毫无心机可言啊!这想法猛地触到了女王的痛处——这可不行!她的头脑飞速运转起来——对于女儿来说,那个戚家,有个不待见她的公公、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丈夫、恨她恨得牙根痒痒的大伯哥,以及这么个表面唯唯诺诺、内里却藏着一肚子鬼的大伯嫂……我必须得守护好我的女儿!事不宜迟,说干就干,她决定立即去会会戚家的那只老狐狸。

第500章:刺猬家族

“三少爷,半小时前,您丈母娘忽然来访,这会儿仍和戚爷在书房里……因为爷未曾召唤我去奉茶或者上点心,我也没什么由头进门打扰。”

风云举着手机,看了眼太太新近送他的黑色精密陶瓷腕表,下午两点半,随即安抚着忠心耿耿的管家道,“没事的。这个时间,芊芊向来是去美容院或者瑜伽会所的,想必丈母娘也知道女儿的习惯,所以,她是带着目的来同我爹聊聊,也就不会逗留太久的。”

“会不会——”罗平拿捏着分寸道,“跟最近大少奶奶开家具店的事儿有关?”

风云实话实说,“若是猛然听说了这个消息,感觉自然不好吧。”

“您说,会不会闹得不愉快呀?”

“我爹资助了那笔钱的时候,也都会料到这些的……所以放心,他老人家自然能处理好的。”

“哦,好,那您忙吧。”待风云收线,罗平才舒缓下来,转而又走去书房外头守着。

“这么一点儿钱的事儿,也值得你过来嚷不痛快呀。”

“所以不是钱的问题,是您厚此薄彼。”

“那是自然的,你那女儿,我可没有厚待的心情。”

“您可真够直截了当的!”

“笑话,跟你说话,还犯得着拐弯抹角的吗?!今儿你既然来了,想讨要‘去火’的说法,我还真得让你失望了。爷的钱,高兴给谁就给谁,这就是道理。你那女儿,刺猬一只,你惯养的结果,谁见了能高兴?!”

“是刺猬就对了!进了你们戚家的大门,就得浑身是刺儿才能混日子。”

“所以啊,你们娘们儿要的就是自个儿痛快而已,既然如此,有什么资格再提别的?!”

“怎么没资格?!芊芊可是您那宝贝风云的正牌太太!既然如此,您就得爱屋及乌——”

“抱歉打断你,爷的爱,珍贵着呢,只够爱值得的人,‘及’不了刺猬和刺猬娘家。”

书房里,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直杀得空气都擦出火来了。

此刻,戚风云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脑海中一直闪现着父亲书房里的情形——想必,一定是火烤一般的——恰和此刻自己那被慢性疼痛折磨的胃一模一样。

“还没有走?”

“嗯。”

“你就打算一直躲着?”

“不然呢?两张厉害的嘴一交锋,场面可想而知……别说我了,连罗平都不敢进门。”

紧挨着戚爷的书房,是续弦的太太的书房,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平时这位太太不怎么踏入这里。可今日,本是为了找一本解闷的小说而心血来潮地走进来的她,此时却被困住了,只得给姐姐打电话排解排解紧张情绪。

“那你也别轻举妄动了。”周锦媛叹了口气,“也都上了年纪,估计辩论不了太久的。”她故意没说“吵架”,而是用“辩论”一词。

“但愿吧。”话音未落,便听到外头传来罗平的一声“您慢走”,料想是“辩论”结束了,遂对着线上的姐姐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可算结束了。”

“只是暂时回去缓一缓吧,向薄筝是什么脾气秉性?”

“那怎么办?”

“倒也没什么,妹夫也是极其厉害的大人物。”

“可我还是不理解戚爷,好好的招惹亲家母做什么?天气越来越热了,本就一身燥气的……算了,谁也想不明白他的,所以我还不如去煮点儿柑皮杏仁茶,给他润润肺。”

“去吧,他若说什么你也只需顺着听听,别评论任何。”

“知道了,姐姐。在这个家里,我哪里有资格多说什么?也就是跟您还能说说真心话了。”

收线之后,周锦媛一直觉得心上暖暖的,嘴里却又有些酸楚的滋味儿,妹妹真是让人又爱又怜啊。当初,作为长姐,自己怎么会同意这样的妹妹嫁给戚雄业的?她有些想不明白了。也许,那当时,自己只是把她当做急于摆脱的扫把星、害人精了……想到此处,她又不得不想起在儿子出生那一天意外夭折的女儿,便就心痛得想不下去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不觉间,儿媳立在眼前,关切问询。

“没怎么的,中午比平时吃得多些,胃里不舒服,嘴巴也发酸……看来年纪大了,不能贪嘴了。”锦媛和蔼一笑,揉了揉胃口。

“那么,我陪您散散步?”汪和婷眨动惹人喜爱的大眼睛,“出去逛街也很好,胥驰说,戚家开了间家具店——”嗓音带着迷人的涩感。

“快别提那个家具店了。”锦媛苦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还真得跟驰儿说一声,咱们都不去为妙的。”和婷倒也不追问原因,只是点头答应了。对于眼前的儿媳,锦媛还是非常满意的,除了生儿育女的事情,但作为婆婆,她也看开了,决定随缘了——这也算是极大的进步和豁达了。

夜幕降临,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各回各家。洛家的晚餐桌面摆设得如常那般精致、气派,只是,因为女王受了戚家的气,所以脸面上藏不住怒气,众人见了自然都小心翼翼、避之不及。

“桌布向来是雪白挺括的,餐盘也都用配套的白瓷,今天这算是怎么回事儿?!软塌塌的蓝桌布,神经兮兮的蓝盘子!看得我眼晕想吐。”

“人啊,就是这样,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洛爷看着太太那张气急败坏的老脸,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鳗鱼汤,感觉滋味更加香浓美妙了。

“我心情不好,您倒是开胃了!”女王冷笑一声,转而缓和了脸色,“不过嘛,我对您可是大爱,所以看您胃口好,我的心情也就豁然开朗了。”

现在,对于儿子儿媳来说,照例是要选择沉默,再快速吃完这一餐,然后逃离现场。

“对了,我让向长久转去做辰儿的司机了。至于秋儿那里,我选了位新司机——咱们洛家的亲戚,论起来算是辰儿的堂弟,叫做洛溪鸣。”女王的新话题使得想逃离现场的人没办法立即离开。

“如果姓洛的都算做是咱们的亲戚,”洛丘辰忽而反感起来——好好的干嘛把那个狡猾的向太平塞给我?!

“你们俩的太爷爷是亲兄弟,”洛爷莫名地开了口,“所以是亲戚无疑。”对于洛爷的帮腔,桌面上的每个人都很意外。

“所以就这么定了。”女王顺势说。

第501章:心存默契

“我觉得这种做法并不明智——大哥居然可以对向薄筝说出‘洛家长女是只刺猬、洛家是刺猬家族’,呵呵。”

“那你还笑?”

“因为,”吃过晚饭,突然登门造访的胥江涵露出顽童般的笑脸,“因为的确很贴切啊。”

两个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笑开了花。

“不过,接下来肯定会有新戏码的。向薄筝有多么难缠……您也该知道吧?”笑声冷却之后,胥爷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再慢慢呼出。戚爷则淡然回复,“没什么可担心的。”

胥爷本来想说轻敌可不明智,又觉得大哥一定会讽刺自己人老了胆子却小了,便还是点点头,决定不再劝什么了。

与此同时,与父亲一同来到戚家的胥驰正在风云书房里踱步,准确地说,脚步的活动范围锁定在他非常厌恶的那块红色地毯上。

“你就不能好好坐着吗?”风云放下手里的书,温和地规劝老友,“你再怎么折磨那块地毯,我也不会换掉它的。”

“你可别光顾着说我,”胥驰咕哝着离开那块地毯,走至窗边,斜靠在太妃椅里,歪着头说,“这些道理,戚爷分明都懂,却还是和洛家闹别扭,不是吗?!”

“不一样的。”风云起身走到墙柜边,按动某个开关,自隐蔽处的雪茄箱里拿出一根雪茄,叮当作响地点燃,再到太妃椅旁吐纳起来。“那是我爹,为我付出毕生心血,所以无论何时何事,我相信他有他的道理。”语气极其严肃、坚定。

胥驰体味着这番话里的意思,点点头,又向老友伸出手。自然而然地,风云便将那根缓缓苏醒的雪茄递了过去。

之后,胥驰一言不发地品雪茄,看窗外的夜景,风云则坐到太妃椅的另一端闭目养神。房间里,自然流淌的沉默使兄弟二人自在而舒畅。

“那么,最近你那天才弟弟还好吧?”忽然之间,戚爷看似随意地问了句,异姓兄弟立即听懂了言外之意,随即,他说,“倒是专心在自家生意上,无暇‘顾及其他’了。”暗里的意思是无暇算计戚风云了。于是,心存默契的兄弟再次相视一笑。

不久,胥爷掐灭了烟,起身告辞,戚爷决定送一送老友。守候在门外的罗平立即派人去通知风云与胥驰。

片刻之后,月光下,四个男人默默无声地在宽阔平坦的草坪上行走。直到胥家父子坐进车里,戚爷才说了句,“下次早点儿过来,不要劳烦我们披星戴月地送。”

“哦,好吧。”胥爷也不客套,“周末会过来下棋,记得不露痕迹地让我几招,让我体体面面地赢。还有,得让风云伺候茶水。”

戚爷会心一笑,“就这么定了。”

目送车子开出了戒备森严的门岗后,戚家父子才往回折返。

“你丈母娘或者老婆没有朝你发功吧?”戚爷低声一问。

风云音色平和地回复,“没有。”

“这挺好,没有殃及无辜。”

“其实芊芊是真的不介意什么的,甚至连这件事也没跟娘家提过。至于丈母娘嘛,则是怨我疏忽了吧,戚家开了家具店,理应我去请她第一时间来品评的。”

戚爷停下脚步,看向儿子,“你今天是没见识到她的样子——”然后忽然说不下去了,只是开心地、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爹,您快别这样了,”风云苦笑着劝道,“芊芊一直一心一意地爱我,我们也有了可爱的洛儿,看在这些日积月累的情分上,您……”风云没有说下去,因为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也不用欲言又止的,”戚爷迈开步子,脊背挺拔地继续行走,“不是我说你,今天的局面,责任在你。”

风云想了一下,伤感一笑,“是的,归根到底,责任在我。”随即扶着父亲的手臂,配合着父亲的步伐行走。

“所以啊,既然底子没有打好,面子自然就难以保全……不过问题不大,再怎么样都不会闹翻的。”

“嗯,”风云点了点头,两个人走进客厅,转而攀上楼梯。四下无人,风云便又说,“我想把芊芊常去光顾的那家美容院买下来,送给她经营。”

“呵呵,”戚爷笑了笑,径直走到二楼尽头的茶室门口,“一个洛儿都把她忙得透不过气来了,你还给她加这么大的任务量,就为了让她娘家痛快痛快?相信我,孩子,这不明智,因为她没有自制和耐心去踏实做事——当然,这世上很多人都没有这种能力。”

风云打开茶室的门,开了灯,又调了调室温,将父亲让进室内。他想,如果此时芊芊以及丈母娘在这里,肯定会反问——难道陈浔兮就具备这种能力吗?!然后父亲会怎么说呢?大概会说——我有我的法则,且这种法则,没必要让你们理解。

“这么晚了,就用薰衣草和洋甘菊给您泡一杯安神的茶吧。”他轻声说。

戚爷坐到专属的太师椅上,轻轻地说,“好吧。”然后看着儿子走去内室,忙碌起来。毫无疑问,在他心里,眼前的风云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他也相信自己在儿子心中占据着同样的位置。这样就好,很好。想到此处,嘴角便上扬了。

之后,父子俩品茶漫谈,非常尽兴,直到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方才意识到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了。

风云开了门,见管家立在门外。“三少爷,”罗平略带谦卑地说道,“这么晚了,戚爷和您也该休息了。”

风云温和地回复,“好的。你也回去休息吧。”

“刚刚三少奶奶也来过。”罗平压低声音说。

风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吧。他暗想。

第502章:能言善辩

清晨,和着戚风云的从容步伐,日光在林间变幻出一支清新快乐的曲子。虽然昨夜有些漫长,但终究还是过去了——想到此处,风云已来到一座颇为雅致的小亭子前。于是,他便走进去,坐到有些暖意的木椅上,品看着亭子之外的树林与天空。空气里飘着幽微的花草香气,清新却也惆怅。

手机在裤兜里嗡嗡作响,他大致能猜到会是谁。

“宝贝女婿,这个时间你应该在散步吧?希望没有扰了你的闲情雅兴。”电话那端传来丈母娘尖刻的声音。

“怎么会呢,您请讲。”风云习惯性地揉了揉晴明穴。

“距离戚氏庄园很近很近的地方,有一处很不错的大别墅,那是我们向家的房产,有成熟的安保系统,安全且舒适。你肯定想象不到里面有四间书房,且每一间都摆放着两个巨大的、直抵天花板的实木书柜,还有茶室、专业画室、室内泳池和家庭影院……”风云大致明白了丈母娘的意图,胃里隐隐传来灼痛感。

“无论如何,我再也不想让女儿和不待见她的公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现在,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风云没有作答。他不想在这么美好的夏日之晨同丈母娘争吵。

“不说话,也就是不愿意了?!”女王自然是要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的。

“我无法答应您。”此时,实话实说大概是最好的策略了,“请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芊芊的。”

“糟糕的是,在戚家的那朵大乌云下面,你罩不住什么的,所以就别怪我对你没信心了。”

“请别说什么‘大乌云’好吗?”

“比‘刺猬’一词好听多了好吗?!”

风云叹了口气,“对于那个用词,我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无法接受你的道歉……所以,说点儿有用的吧。”

“那么,您也得给我可行的路来走啊。”

“可行的路?”女王冷笑道,“真是可悲呀,事到如今,倒成了我们逼得你走投无路了。”随即,她照例蛮横地切断了电话,因为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可以表达强烈不满的方式了。这之后,她坐在琴房里弹琴,熟练而毫无感情地弹一支忘了名字的曲子——大概也不是什么名曲吧。

实际上,我的芊芊、辰儿,甚至是我,我们都被可怕的情感套牢了,进而甘愿走投无路,难道不是吗?!手指继续在琴键上娴熟地滑动、跳跃,根本不必思考便知道下一个音、每一个音应该落到哪里……直到曲终。屋子里安静极了,她坐在琴前,微微喘息。“娘,该吃早饭了。”丘辰进了门,坐到琴凳上,挨着母亲,赔着小心问,“您还好吧?”

女王缓缓地望向儿子,愣了十几秒才眨动着眼睛回复,“糟透了。”

蛮横的女王不见了,眼前只是一位落败神伤的母亲。丘辰掩饰不住他的惊慌,以及内心深处的伤感。“芊芊的事,您也别想太多,不过是戚爷可怜那个陈浔兮,施舍些钱财给她罢了。”他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一些好的言语来安慰母亲,谁知又莫名其妙地总结了一句,“在戚家,儿媳都是一样没地位的。”这可真是火上浇油。

“你究竟是随了谁?!嘴巴又笨又臭。”她起身往门外走,嘴里还在嘟囔,“居然是我亲生的,想想就难过……”儿子自然听得真切,但也只得一脸沮丧地跟在后头。

女王很快到达餐厅,看到白桌布白瓷盘子、清淡又丰富的菜式,默默等待她的老公和儿媳,又回头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儿子,渐渐觉得一切其实也不算太糟糕,至少,在这个家里,自己还是很受重视的。

“再怎么样,饭总要吃的。”刚刚坐下,向来可憎的老公竟送了她一朵浸着蒜香的西蓝花、几片蘸了沙拉酱的紫甘蓝,以及一块鲜嫩的煎鱼肉,它们被极有章法地摆在女王面前的盘子里,形成了一幅生动美好的画作。

“我们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所以总有一天,那个老混蛋会付出代价的。”洛爷以一种不常展现的温柔又充满力量的语调说。

向薄筝着实有些惊讶,但还是管控住自己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吃起饭来。虽然,他终于说了句人话,但也没什么可感激涕零的,且比起那个老混蛋,他更加不可原谅!是的,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眼前的这个依然帅得要死的男人是多么的无耻、龌龊!她不得不停止咀嚼西蓝花和紫甘蓝的混合物,全神贯注于压制怒火,一分钟后,她才确定自己做到了,然后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

这一切,洛爷皆看在眼里。他知道她永远忘不了那笔旧账,但还是决定与这个怀揣索命匕首的女人共度余生。他就是这样,越老越固执,也愈发无所畏惧。

“对了,秋儿,你哥成功收购了安禾后,你有没有问问他感觉如何?”突然间,洛爷推动了一个新话题。

各种版本的应对策略迅速涌入阮秋的脑海中,她嘴角上扬,谦恭地回复,“他挺开心的。说是安禾的优秀不仅仅体现在体面的数据报告里,它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

“嗯,接连拿下勇团和安禾,他可真是春风得意呀。”洛爷笑了笑。

洛丘辰却撇了撇嘴,很不服气地想——有什么可得意的,还不是靠着老丈人支持吗?!然后猛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顿时吓了一跳,脱口就说,“看我做什么?我可什么也没说。”

“是啊,什么也没说,只是四十好几的人还把什么都挂在脸上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女王本不想挖苦儿子,然而嘴巴刻薄惯了,一时之间也是改不掉的。

“怎么说着说着,枪口就对准我了。”丘辰当即抱怨起来,随后,桌面下的大腿被轻拍了两下,他便就不吱声了。

此时,洛爷再度开口说,“秋儿,周末闲来无事,不如邀请娘家人过来聚一聚,一则祝贺你哥,二来也确实想同亲家聊聊天。”

“好的,多谢您们。”阮秋轻声回复道。

您们——向薄筝在心中感叹——瞧瞧人家,多么会说话。

第503章:无人取代

“三弟,这周末有空吧?去大哥家里聚一聚吧。”

“抱歉,已经约定去亲家那里度周末了。”

“那么下周吧。无论如何,我们仨,仍是真正的兄弟,到了这个年纪,关系不可以冷下去的。”

“好的,二哥。”

收线之后,胥江涵与萧洪剑不约而同地叹气。

胥爷继续沿着海边散步,午后,阳光明媚,海风温柔,海鸥自由自在地盘旋飞翔,而他的脑海中播放着一部有关兄弟情的岁月长剧——虽风浪不断,却也牢不可破。他相信另外两位也是同样的笃定。

“打从一开始,我们三个就是不平等的,”萧爷则放下工作,回到家中,向太太诉苦,“旗鼓相当的只是他们俩而已,我呢?只是追着他们跑,还得小心翼翼,忍气吞声。”他看了一眼太太,她仍在专注地绣花,头也不抬一下。

“喂,我特地回来跟你说话,你也理理我呗。再说,毕竟上了年纪,老是低着头绣花,会头晕眼花的。”

“我在听的。”陈嫣抬起头来,“咱们也都老了,还需要盯着彼此的老脸专注地说话吗?”

萧爷坐在太太对面的藤椅里,正准备抓一点儿茶几上的大杏仁嚼一嚼,竟一下子被气笑了,“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陈嫣淡然回复,“风雨同路几十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倒也是。”萧爷点了点头,“那么你觉得,我和那两个人还有必要维系下去吗?”

“你说的‘维系’,如果只是虚情假意,就真没必要了。”陈嫣继续绣一朵淡粉的荷花,“但是,好像不是这样的。那些生意上的往来、利益的瓜葛,如果没有足够的信赖和默契,想必早就断了垮了。”这话切中了要害。她也总是能切中要害。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孩子们的事情才有了裂痕。”萧爷自藤椅里站起身来,走到花架前品看一盆纤细的寒兰。“又有什么办法呢?孩子是必须要守护的。”

“孩子要守护,兄弟情也得守护,就连你自己的性情爱好,也是不可轻易丢掉的——我倒是无意总结什么,我没有那种智慧——只是觉得这些事之间不冲突的。再说回裂痕——小荷没了,楚楚没了,秋儿出走了七年之久……这些年的裂痕实在是太多、太深刻了,可是,你们三人依然没有散开,如今,只是又多了一道而已,不至于彻底决裂的。”

太太这番话一点一滴地渗入心里,令萧爷无法反驳,他只得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任何难事经你一拆解,就化解开了。”

陈嫣抚摸着刚刚绣起的似开在白色锦缎上的生动荷花,浅浅笑道,“化解谈不上的,不过你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倒觉得挺幸福的。”

萧爷点点头,坐到太太旁边,默默欣赏一双枯瘦的巧手将一方素白的帕子耕耘出荷花朵朵。时光安静而从容地流淌,心与心无比贴近,这样的无人取代的默契,亦是岁月深情。

“约在下周周末,但三弟还是不大情愿的吧。”戚爷致电二弟,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约到就好。”接着是松弛下来的叹气声,“萧山既然拿下了安禾,我们都希望该公司能够至少保持住一年的运营,但以他的能力来说,‘战线’太长了,一旦事与愿违,就会输得很难看——至少,我得让三弟知道,你我,以及风云和胥驰,都会尽力帮助他的儿子熬过服盆期,这之后就可以放手不管了。”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领情啊。”

“即使他糊涂,可陈嫣不糊涂……所以他也不可能犯糊涂的。”

“哈!还有这种逻辑。”

“同理,也适用于你和周锦媛。”

“哦,看来唯独不适用于您。”

“我有风云。”

“倒也是。”

“所以会比你们都长远。”

“这一刀补得……啧啧。”胥爷对着电话笑道,“不跟您说了,我得去补补脑,以期跟您拼长远。”收线之后,他继续望向海天之际,思索湛蓝的天空是如何与深沉的大海融为一体的。许久,他释然一笑,踏上了归途。

“爹不在公司,现在看来也不在家里,那么,娘,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午后,忽然归家的胥驰来到健身房里,询问正奋战在跑步机爬坡模式上的母亲。“而且您居然开始跟这玩意儿较劲儿了,也真够罕见的。”

此时,不常锻炼的周锦媛有些气喘吁吁,自然无暇理会喋喋不休的儿子,儿子只得将机器关掉。“娘,不要一曝十寒的,您会受伤的。”

锦媛仍然站在机器上,周身冒了汗,脸色也不大好。胥驰见状,赶紧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来,安置在临窗的沙发里。

“是婷婷把你叫回来的吧?”几分钟后,锦媛才缓和下来,询问默默陪在身边的儿子。

“是啊,她说您看上去心情不好,还命令正在健身的她马上离开,说是要独自锻炼一会儿。”

“我没事。”

“我猜一下您心情不好的原因……可以吗?”

“不可以,因为我没事。”

“我爹……又独自去了那座临海的大宅子……是吗?”

房间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我到底还是介意的。”她轻轻地说。

那座宅子,原本是陆明丽的房产,陆明春曾在那里小住过,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正因为这个原因,后来,陆明丽要卖掉这处房产、投奔远在尔湾的姐姐时,胥爷才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事后,胥爷还是对太太做了解释——他从小就喜欢大海,这座别墅就在海边,可以清晰地听到海浪声,看见海天之际无与伦比的壮美风景——太太只得接受了这个解释。

之后,胥爷便经常独自去看海。

起先,太太忍了,她向来豁达隐忍识大体,她一辈子都在经营这些。但是,渐渐地,一些闲言碎语传进耳里,说是为方便睹物思人,别墅里的一切都保持原样。虽说“睹物思人”有点儿牵强,但对于周锦媛却产生了恰如其分的心理映射。就这么,经过几番累加,她的忍耐便已临近极限。

第504章:危险分子

——我喜欢独处,一个人的时光里没有寂寞,只有自在,目光和思想都能延伸很远,足以看清风景、认清自己。

又是午间,天空充满诗意,浅白的云朵借着柔软的风散步,鸟儿挥动翅膀赶路,树木日渐丰满、健硕,每一片厚实的叶子都在咏唱夏之歌,而美丽的孤独客照例伏案书写日记。

——昨天跟哥哥通了电话,言语之间听得出他不太想参加周末的聚会,他怕被洛家长辈问东问西,进而招架不住。他还问我是否看好勇团与安禾的未来,我说了他渴望听到的鼓励的话。挂断电话的瞬间,心情有些复杂,其实我应该回复——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写到——这很难讲。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但你真的想过勇团与安禾的未来吗?姑姑说,你可以喜欢,也可以渴望,但未必要得到,也就是说,你要懂得取舍,认清自己,接受遗憾……人与事大都如此。

——但我没有说这些话,因为我了解你,或许,“了解”二字跟长久的相处有关,但也未必全是,说到底,了解是需要一些灵感的。总之,我知道现在跟你说某些话毫无意义,所以,好吧,加上我早就不是直来直去的人了,于是,最终,我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我会为你做更多有实际意义的事情,我会找机会跟你的强大又危险的助理谈一谈,我会好好了解你的公司、你的团队、你的资源、你的负债……你手上的每一张牌。我要守护你,可不是说说而已,你是萧家的命脉,一直、始终都是。

“此时在做什么呢?我那儿媳。也许照例是要写日记骂一骂谁吧。”女王正待在老友家的客厅里品红酒,由于沙发松松垮垮,她的坐姿也就难以保持住女王的派头。

“知道吗?我强烈地羡慕她,可以日日被你惦念。”陈欢颜半开玩笑地说,眼中闪烁着柔美的光彩。

“惦——念?我哪有呀。”女王回嘴,“我得盯着她,因为——”她歪头想了想,“她是危险分子。”

“如果长得太美也算是危险的话,我同意你的说法。”欢颜眯起眼,一本正经地端详着女王,“不过,这么说起来的话,你可比她危险。”

女王立即笑出声来,“啊,欢颜,你可真会说话。”但她心里并不认为这是奉承,而是一种充满温度的鼓励,这种“欢颜式”的鼓励总能给她带来由衷的快乐。

几分钟后,女王的电话响了,她带着几分的醉意接起来。“夫人,您儿媳刚刚通知我载她出门,目前还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声音悦耳,很有质感。

“去吧,她走不远的。”薄筝转而又说,“如果她要去的地方离家太远,告诉她,她需要请示一下我。”

“好的,那么我收线了。”

“嗯。”女王切断了电话,然后对似乎已专注于品酒的老友抱怨道,“真是累心。”欢颜却没有搭话,女王不免觉得扫兴,但是,她理解老友的沉默——儿媳是自己选进门的,所以从此,即使生活再不平静,也不该再有抱怨了。

下午两点,汽车沿着公路平稳地行驶,阮秋望向窗外,漫无目的地浏览被阳光热情照耀着的沿途风景。音响系统始终处于闲置状态,阮秋也没有要求播放点儿什么,比如勃拉姆斯的钢琴小品,但她终究没有提出要求。新司机和她都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彼此,不过,其实不适应也是无所谓的吧。

第一眼看到洛溪鸣时,觉得他不够精明、强悍,虽然他已经38岁了,却长着少年般英俊而洁净的脸庞,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肤色偏黑,头发茂盛而带有自然的卷曲度,白衬衫、老式手表、深蓝西裤、黑色系带皮鞋围拢出沉稳安静的样子。

车子停在戚氏庄园附近的一家面馆,名曰“当堂”,两个人一同下了车。门口摆着两盆迎宾的绿植,树型挺拔,叶片翠绿,看上去像两个安静却也有趣的门卫。

大概因为过了饭点儿,面馆里没什么食客,角落里,一个小伙计正同厨师模样的中年汉子下棋。见有人进门,少年起身迎过来,习惯性地招呼了一句,“下午好。”青春洋溢的脸庞上挂着让人舒心的微笑,随即,那笑容被惊讶的神色替代了。

“请不要这么盯着一位女士看。”洛溪鸣开了口,上前一步拿过小伙计手里的菜单,缓缓递给阮秋。

“我约了人,可以等他来了再点餐吗?”阮秋接过菜单,就近朝着门口的方向坐下,和颜悦色地问。

“哦,当然。”小伙计如梦初醒,羞红着转过身去,拿了两杯温热的白水和一碟葡萄干走过来,放到桌面上,“您们随意等人,有需要随时叫我。”

“那么你叫什么?”溪鸣顺势一问。

“胥泉。一梦华胥的‘胥’,思如泉涌的‘泉’。熟悉的人都叫我小泉。”

“好名字,解释得也好。”溪鸣夸赞了一句。

“当然,自己的名字,总要用心研究的。”小泉点头致意,随即回到他的棋局之上。

面馆再次安静下来,角落里你来我往的落子声倒是很好听。

“那么,你的名字呢?也应该有诗情画意的解释吧?”不知怎的,阮秋竟主动开口。

溪鸣也有些意外,“双亲都不在了,名字的由来很难考证——”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没什么的。”溪鸣有些伤感地笑笑,“清湍鸣回溪,绿水绕飞阁——我倒希望是取自李白的诗句。”

阮秋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的。”心想自己的名字呢?爹娘可是用心取的吗?还是说只因出生在秋天,便就取了‘秋’字?想着想着,心里竟落了泪。

桌面被轻敲了三下,令她回过神来。再一抬头,便看见要等的人出现在门口。

第505章:自然而然

这个时刻,出现在当堂面馆门口的这个男人满面春风,步伐矫健,然而,当他坐到阮秋身旁的矮小的椅子上时,却用一种伤感而压抑的语调说,“我很忙,也不善于跟过分美丽的女子同桌吃饭、闲聊,所以,请尽快进入主题。”

胥泉刚好了结了棋局,带着得胜的喜悦再次走了过来,“客人们,决定吃些什么?”

“三碗招牌焖肉面加荷包蛋,其中一碗做半份的量即可。”阮秋干脆地点了面,并将菜单交还给小伙计,小泉立即去忙碌了。

“你吃半份?”萧然挑眉一问。

“是的。”

“你怎么可以替我点菜?”

“反正你也没有胃口,所以吃什么都一样吧。”

“那么他呢?”

“他是我的新任司机,虽然并不熟悉,但我确信他不挑食。”她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这双手像是施了魔法的艺术品那样吸引着别人的视线。没有留指甲,没有涂指甲油,甚至没有带一枚戒指,却有一种纯粹的美感。

“萧然,”她的声音里蕴含着深谷幽兰的芳香,“感谢你能出来见我,同时,我也很抱歉没有在电话里说明本次会面的目的,”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说,“其实,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想认识你,闲聊几句,但刚刚听了你的开场白,我立即感到内疚了。不过,你也知道我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聊一些你感兴趣的领域的。”

萧然惊讶于自己没有立即起身走人。“那么,但愿你推荐的这家馆子是值得来的,否则,便是毫无收获,基本上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这番话虽然不客气,但简直就是给彼此台阶下,对于向来嘴巴刻薄的萧然来说,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幽静的饭馆之一,至于面条是否好吃,人人都有自己的感受。”

“那么你觉得呢?”

“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据说非常好吃。”

“但是你只吃半份。”

“在吃饭方面,我比较克制。”

话音刚落,面条便被端上桌,阮秋随即将自己碗里的蛋和肉块统统给了萧然。那动作非常自然,自然到萧然无法拒绝,而同桌的正处于磨合期的新任司机也没有觉得不自在。接下来,三个人各自吃面,面条硬度适中,口感顺滑,汤头甜鲜明亮,荷包蛋圆整软嫩,肉块大而入味,吃起来非常过瘾。

“还可以吧,说到底,只是面条而已。”吃过饭之后,萧然给出评价。

“过生日嘛,总要有人陪着吃一碗面的。”她的声音温和而温暖,“生日快乐,萧然——虽然要到凌晨才算是正日子,虽然我是凑巧知道才临时抱佛脚的。”

原来是我的生日啊。他苦涩一笑,“我自己竟都忘了……多谢了。”

“还有一份礼物,算是替我那粗心的哥哥送出的员工福利……稍后会送到你的住处。”

“这就不必了吧。”虽然嘴巴在拒绝,但是内心深处的期盼与渴望却如花朵般绽放。

“是一套音响系统,以及一些勃拉姆斯的经典乐曲。闲暇时可以听听音乐,但愿你喜欢。”

的确很实用,且知道我喜欢勃拉姆斯。萧然暗想。“那么我就收下了。”

“再好不过了。”

回家的路上,车子里的音响系统工作起来,播放的恰是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阮秋没说什么,对于只是看上去并不精明的司机,还是少说为妙。

“生日快乐,老哥。”凌晨,文烨来电,音色里有月光的美感,“在听勃拉姆斯的钢琴曲吗?”

“嗯。新买了音响系统。”

“挺好,可算开窍了,懂得对自己好一点儿了。说回正题,我呢,还是想不出要送你什么礼物,就照例汇了一笔钱,你可以随意买喜欢的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因为照例也不会是一笔大钱。”

兄弟俩皆对着电话会心一笑。

“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暂时不会。”

“暂时是多久?”

“很久。”

两个人又都收敛了笑容。

“不说这个了,爹娘又给我物色了一个相亲对象——这一回是经营体育用品连锁店的陈家千金——叫做陈晨。”

“已经见面了吗?”

“还没,她人在意大利,周末会飞来尔湾见我。”

“这不挺好吗,人家远道而来,势必诚意满满。”

“据说是学建筑的。”

“这就更好了,你是学摄影的,我觉得你们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但愿吧。也许一见面,看到我的齐肩长发——虽然很有时尚感,但也难免被大多数人觉得怪异——她就会打道回府了。”

“既然决定千里迢迢而来,应该是已经看过照片了。”

“也有道理,至少我看过她的照片了,实话实说,长得算不上好看。”

“你这是要找伴侣,不能只看长相的。”

“可也是呀,馨儿,我是说我们的堂妹文馨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便宜罗铮文了。那个狡猾又阴郁的男人呀——”

“好了,别扯远了,”萧然打断了弟弟想要展开的新话题,“很晚了,我得睡一会儿。”

“好吧,晚安。最后劝一下,爹还是很惦念你的,他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你也该时常回来暖一暖他的心了。”电话断开了,萧然的思绪却依然陷在最后的劝慰里。惦——念?!这个词仿佛长出了一副獠牙,不断咬啮着伤痕累累的心灵,他痛得周身一激灵,回到了飘散着勃拉姆斯摇篮曲的现实里。

“喂,你睡了吗?”卧房之中,失眠的女王试探着推了推枕边人。

“你又要怎么样?”洛爷咕哝了一句,倒也没有恼怒的意思。

“你说——秋儿是什么意思?偷偷摸摸地给萧然过生日——”

“什么偷偷摸摸,不是有溪鸣在吗?”

“那就是明目张胆,更加可恶。”

“有什么的,不过是想替自己大哥笼络一下得力干将而已。”

“说得轻巧,若咱们儿子知道了——”

“大概已经知道了,别小看秋儿,她的情商在你之上。”

“那是自然的,穷酸又爱闯荡的孤女肯定比我会察言观色。”

“那你还闹腾什么?赶紧睡吧。”不到一分钟,洛爷便又安然入睡。这种睡眠质量让女王嫉恨得牙根痒痒。

第506章:时光魔法

我以为,“据说”是一个特别狡猾的词——即使今后出了问题,也不会被深究——但还是常常拿来用,所以,渐渐地,我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特别狡猾的人。

周六之晨,阮秋在日记里写下这段话。

“不要躲在门外不进来。”她合上日记,将其锁进写字台的抽屉里,“门没有关,所以你在廊上走路的那个声儿听得特别清楚。”

“嘿嘿。”洛丘辰进了太太的书房,径直坐到写字台上,俯身端详太太的脸庞,照例讨好式地开口问,“干嘛不多睡会儿呢?”

阮秋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抬头迎着丈夫的目光说,“娘家人要来做客,有一点儿紧张。”

“嗨——又不是外人,紧张什么?”丘辰说话照例只顾口腔的快感,“除非你是怕我娘为难他们,但丈母娘也是厉害人物啊,所以,没问题的。”随即被轻轻地瞪了一眼,才意识到又说错话了。

“糟糕糟糕,海涵海涵。”他拍了一下嘴巴,带着孩子气嬉皮笑脸道,“我去后厨看过了,今早煲了竹荪乌鸡汤,你要多喝一点儿。”

“去看看明达吧。”她自然而然地拉住丈夫的手,温柔地摇了摇,欢愉的电流立即自手臂传达到丈夫的心脏,将其内心深处的不甘、烦恼化解开来。他吻了她清甜的嘴唇,拥抱她,听从她,与她手拉手,满心欢喜地去看他们的孩子……这的确是无法抵御的阮秋魔法。

此刻,婴儿房中播放着古典乐,洛明达对于这些旋律既不排斥,也不特别感兴趣。

他有一头乌黑茂盛的头发,五官立体而端正,眼睛大而有神,睫毛又翘又长……每个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赞叹,这小家伙简直太英俊了,是的,英俊到独一无二,英俊到绝非凡间人物!

晨光里,他快乐地跑来跑去,小粒灰尘随之舞动,亮晶晶的,有童话般纯真的美感。

亲子时光过后,夫妻俩照例坐到餐厅里同公婆吃早饭。女王一脸得意地发了话,“秋儿,我可是特地请了相熟的大厨来一展身手,所以今早要多吃些,替娘家人试试菜呀。”

阮秋道了谢,品了一口丈夫推荐的竹荪乌鸡汤,感觉滋味丰富浓郁,又毫无油腻之感,便知道这厨师果然是值得婆婆得意的。此后,她又试吃了暗红色的红烧肉,这是娘家人钟爱的菜式,绵密的香气充满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童年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景象,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温暖的情感却无比清晰、笃定。这种记忆使得童年看起来不那么艰难,痛苦,她忍不住想——如果可以一直陷在里边该有多好,多完美呀。

窗外,枝繁叶茂的古树连成一片,随风歌唱,旋律层层推进,如波浪一般起伏不休。

“滋味如何?”女王眼里闪着金色的光。

“非常好吃。”阮秋回过神来,向公婆道了谢,只是声音里多了些伤感的成分。如今,母亲的胃已经消化不了那些油汪汪的肉菜了。

“除此之外,还为亲家母单独准备了些易消化的餐食。”女王抛给儿媳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可是一向都把她放在心上特别照顾的。”儿媳便就再度道了谢。

早餐很快就结束了,也许大家都有要准备的事情,但那多半是借口,最主要的是女王的嘴巴有魔法,不可轻易给其机会,任其施展。

女王独自回到书房里,脑中盘旋着儿子儿媳并肩相伴的样子,以及两个人彼此相望时,眼神中流露的坦然而坚定的情与爱——这些寻常生活里平静而热烈的幸福感分明是求之不得的,却让她浑身松弛无力。

她脱了鞋子,攀上带有双边扶手的木梯子,从书架的高处随意地取下一本旧书,坐到暗红色的皮沙发里翻看起来,读着读着,就发现了一片金丝楠木的书签。她摸了摸深褐色的流苏,又仔细端详了书签上那一朵朵玄妙的祥云纹,忽然之间,便打开了旧日时光的大门。金光闪闪的门里,有一位少年,长着聪明俊俏的眼睛,笑容清澈如泉。

“送你这个礼物,要好好读书哦,漂亮姐姐!”

“这什么呀,好土。”

“这是什么?!这可是我老爹的宝贝,我可是冒着被他吊打的风险偷出来的!”

“那么我收下了,希望你老爹早点儿发现宝贝不见了,然后吊打你。”

“姐姐好狠呀。”

“那还用说?!”

“可我更狠呀,所以你可要小心哦。”

“我会怕你?!”

“那还用说?!虽然你是我的‘菜’,但不是我的对手。”

夏风吹拂了脸庞,她自惆怅的记忆中苏醒,凄然一笑——他是个天才,是的,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拿到了这个光环,除此之外他还很幽默、很怪异、很恶毒、很富有想象力,很……算了——她将布满祥云的书签塞回书里,随即攀上梯子,将书塞回书架里,然后慢腾腾地下来,穿好鞋子,气派如常地走出了书房。

“作为客人,你来得可有点儿早呀。”墙面上的钟向来走时准确,所以此刻是八点钟无疑。风云揉了揉晴明穴,看着在书房里那块红色地毯上踩来踩去的胥驰,想要劝其坐下,却又作罢了。

“客人?”胥驰歪头一乐,随即理直气壮地还嘴,“别逗了,这可是我的第二个家好吗?!”

笑容在风云脸上一闪而过,“好吧,的确如此。”话音里却有隐隐的哀伤。胥驰仿佛没有捕捉到这些,或许只是装作如此——他向来敏锐、敏感,却也不全然顾及老友的感受。

“你独自先来,婷婷大概会不高兴的。”风云说。

“她最近懒得很,总是赖床,也许是因为夜里总睡不实吧。”

“还有别的异样吗?”风云与老友对视,“喂,你可是学医的。”

“会吗?你是说怀孕吗?”桃花眼中闪烁着光芒,“这么一想……倒还真有可能啊。”

“所以别在这里猜了,赶紧回去吧。”风云平静地提醒道,“当然,确定之前,不要惊动长辈们。”

“嗯。”胥驰径直走到门口,却又转身问,“哎,风云,你真觉得会有好消息吗?”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在这方面,我似乎被诅咒了……你懂吧?”

“别胡思乱想了,”风云轻声说,“虽然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但总体来说,运气还不算太坏。”

第507章:心灵密地

“她怀孕了。”医院里,胥驰对着手机说,“做了血hcg检查,结果是99,但是因为天数太短,还无法判断是宫内还是宫外,过几日再检查吧。另外,她总说小腹隐隐约约地疼,想必是累着了,所以我就直接陪她回家休息了。”他腾出另一只手来揉搓着脖子,心脏猛跳不止——看来该死的诅咒解除了,老子终于要当爹了。

“知道了,恭喜。”风云不冷不热地回复。

“一点儿也听不出恭喜的喜悦感。”胥驰十分扫兴。

“得提醒你,诅咒论没准就是真的。”声音是严肃而冰冷的,“今后,你要是想摆脱心里的鬼与咒,就得捧着运气之光过日子。”

“你总是这样,在我得意的时候泼我冷水。”

“这才是兄弟。”风云收线,自走廊的尽头返回父亲的书房,继续默默旁观父亲与胥爷的棋局。吃过午饭后,两位老者一直酣战在棋局之上,期间互有胜负,但风云看得出来,多半是父亲不动声色地让着客人。

“刚刚谁来电话?还要跑出去接?”戚爷看似随意地问道。

“想等您们下完这局再说。”风云柔声回复。

“还敢吊我们胃口?”胥爷一笑,推开了棋局,“这局也就这样了,不值得再费脑子了,所以,说吧。”

风云道出了喜讯,胥爷自然大喜,立即起身告辞。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倒挺不是滋味的。”客人走后,风云又给父亲沏了一杯茶,父亲便就朝儿子倾诉道,“看他那高兴劲儿,就觉得楚楚死得真冤枉,完全没有在胥家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

风云听了这话,心里自然很难过,但还是要照顾父亲的感受,“姐姐骄傲了一生,也不会指望他们惦念的……我们心里有她,就足够了。”

“倒也是。”戚爷释然叹气,“我想去看看楚楚。”

“我和大哥陪您去。”

“你陪我就行,楚楚也不一定想见她大哥。”

“怎么会呢?大哥——”风云欲替大哥辩解,却见父亲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只得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然而,他仍坚信,在内心深处,父亲依然会把戚风鹤放在重要位置上。

离开书房的时候,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望了眼窗外的天空,太阳刚刚从一团厚实的云朵后面露出圆脸来,金光四射,耀眼得很。

家族墓园里,一切安好。茂密的树林四面环绕,草坪和花圃修剪得富有艺术感,安保系统严谨地运转着,每一座墓碑前都有鲜花簇拥。父子俩静静地站立着,在这漫长又炎热的夏天的起点,在这缥缈而无法捕捉的逝者之魂面前。

“我记得那天,她走的那天,最后的最后,她穿着一条特别美丽的长裙……上了吊。”戚爷喃喃。

“裙子是粉蓝色的,裙摆上绣了很多蝴蝶。”风云轻声补充道。

“她居然穿成那样去死。”声音里有复杂的情绪,“我的女儿啊,唯一的女儿,她那么爱美,不该是这么个死法的。”

“她病了……是严重的抑郁夺走了她。”

“根子就是那次流产……所以,归根结底,是胥家的错。不过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了,人也死了,活着的人再不甘心也得放下了。我忽然觉得,萧家也是这么怨恨咱们的,小荷也死了,而咱们呢?又记得她什么呢?”

“爹,”风云扶住父亲的手臂,“累不累?要不要歇歇?还有就是,”他故意放慢语速,“等一下要不要去依依阿姨的墓前看一看。”

“她那里,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的儿子不成器,女儿也过去陪她了……我呢,这么多年,没有梦到她半条影子……虽然是无情的,但逝者面前,不敢说假话。”

戚爷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想去崖底瞧瞧那座老宅子,再听你抚弄古筝。”他冷不丁地戳到了儿子的痛处,“反正罗铮文也不会再光顾了,所以那里就彻底跟幽兰会断开了——不是吗?”风云很想说些什么,但他太了解父亲的脾气秉性了,所以知道最好什么也别说,默默点头答应就对了。

他们坐上依崖壁而建的电梯,徐徐降至谷底,然后沿着一条蜿蜒流动的小溪,慢慢走向爬满藤蔓的古老却也无比坚固的建筑。

大门没有上锁,风云开了门,引领父亲走在稍显黯淡的走廊上。墙面上挂着几幅油画,描绘的多是美景,却也看不真切。走廊是狭长的,经过的每一个房间都关着门冷着脸,这使得脚步声愈发清晰,并带有肃穆的回音。

终于,风云停下脚步,推开某个房门,将父亲让进门里。

门边摆着两张端庄典雅的太师椅,房间里没有多少家具,使得正中摆放的古筝架子格外显眼。“古筝呢?”戚爷回身问风云。

“在琴盒里,我这就去取。”角落里有一面雕花的红木屏风,风云走去里面,很快捧出筝来。

“您要听什么曲子?”待一切就绪,风云安坐在古筝前,轻声一问。

“茉莉芬芳。”戚爷没有介意椅子上的灰尘,稳稳坐上去,朝儿子微笑,“这曲子家喻户晓,你可仔细弹,别让我听出错来。”

“好的。不过终究不常练习了,加上这古筝也倦怠了好久——”

“好了,你就这点儿不好,还没怎么样呢,就找台阶下。”

“好的,那么我开始了。”风云闭上眼睛,调整气息,再慢慢睁眼,瞬间,整个房间便就静下来了。

春日,细雨,微风浮动,柔白素洁的茉莉花点缀着翠绿之海,缓缓播撒浓郁的芳香。琴音如笔,展开画卷,于细腻温柔之中,拨弄几分耐人寻味的刚劲与坚定。

戚爷的神思完全陷进这意境里,像是听到了风云的心声。

“找个时间,去祭拜一下亲生父母,如何?”

琴声戛然而止,柔和的光线映照着一张惨白的俊脸,以及抚琴者周身翻涌的片片灰尘。

“不了。”声音里有泪水的咸涩感。

“也给他们抚琴,让他们知道,自己拥有了不起的儿子。”

“我能有今日,不过是加持了戚氏的荣光。”

“别这么说,”戚爷起身,慢慢走到儿子面前,抚了抚其虽瘦弱却也宽阔的肩膀,“戚氏也是个乱摊子,唯你肯肩负罢了。”

风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淡然一笑,“爹,咱回吧。”

戚爷也希望尽快离开这里,以转换心情,“好,回家。”随即任由风云细心搀扶着,离开了深谷密地。

归程,天空像一张展开了温暖色彩的辽阔画卷,描绘着关乎世间百态的壮美风景。

第508章:独特之烨

尔湾,周日的午后,妙不可言咖啡馆里有一种令人身心舒畅的气氛。留声机照例播放着怀旧的老情歌,文烨在近窗处、某个正对着门口方向的座位上动了动身子,姿态像一只艰难爬上一条沾满露水的树枝的软嫩虫子。

坐在对面的陈晨小姐也显得很不自然,她根本就是被逼着来相亲的,而且是千里迢迢来“投怀送抱”的,再怎么样都觉得胸闷气短。

“听说这间咖啡馆是你大哥开的?”她尽力闲扯了一句。

“嗯。”他却敷衍了事。

“生意不错吧?”她想终究要对得起媒人的美意,怎么样都该再聊几句的。

“一向都很冷清。”他毫不留情地扮演了聊天终结者。

此后,不约而同地,两个人茫然地看着窗外,于初夏的蓬勃景致里,诅咒这场操蛋的相亲。

“我,不太舒服,有点儿晕晕的。”灵光一现,陈晨找出了离场的借口,“谁知道呢?旅途的颠簸使我感到头疼、想吐,久坐也引起了腰酸背痛。”

文烨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着这位红光满面的女士,恨不得把那条复古风格的连衣裙上所有的黑色波点都数一遍。半分钟后,他大致完成了“波点清点”的扯淡工作,关切问询,“这样啊,不要紧吧?”当然,这肯定是一种表演,他心里巴不得赶紧溜之大吉。

“没什么的,回去歇歇就好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果然上道。他立即说,“好可惜,本想多聊一会儿的。”思维却已渐渐飘向崇山峻岭,去欣赏大自然的壮阔风景了。

“改日吧。”她竭力配合他的表演,“第一印象都还挺好的,应该保持联络。”随即起身离场,不得不说,她走路的姿态很优雅。

“我送你啊?”他纹丝未动地朝那条曲线美好的背影说话。

“我能行的。”她继续行走,并抬起手臂摆了摆,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这么快就相看完了?媒人可是你瑜花阿姨,所以无论如何,你可别失了礼数。”文烨回到家中,被老爹逮个正着,他心中暗想真是失策,没有料到爹今日没有出海、爬山、打球或者出门会友,而是特地在家中等相亲的消息。然后,他故作镇静地看看手表,再带着遗憾、失落的口吻应道,“陈晨小姐远道而来,像是有些不舒服,我也不好赖着人家问这问那的,只得由着她回去休息了。”

儿子话里分明藏着水分,文玄却也不愿深究细问,“行啊,那就改日再约,反正人家会在尔湾住上一阵子,足够你们慢慢谈,好好谈。”

“我尽力吧。”儿子老气横秋地叹气。

“总之,趁着我还在,你还有人管着,尽快脱单吧。”这一次,父亲的语气里有了伤感的情绪。

“嗯,我知道。”儿子尽力一笑,转身离开了厅堂,攀上富有浪漫风情的弧形楼梯。父亲则继续坐在空荡的空间里,独自寂寞。

总之,不可以敷衍地活着,不可以太过自我地活着——这是父亲想对儿子说的话,但他无法说出口,因为自己的人生已活成了悲凉的笑话。

刚回到房间,母亲又推门进来,文烨瞬间失去了耐心,举起双臂道,“娘,今天就别问了好不好。”周云昙向儿子投去短暂的一瞥,随即转身离开。门被关闭的一瞬,文烨才感受到那稍显哀戚的一瞥的分量——母亲一定很难过吧,在这世间,她只有我可以指望啊。想到这里,他觉得透不过气来了。

“她怎么样?”不久,胥子亮来电,并问了他本应最反感的问题。

“她……不算好看,脸蛋上居然有晒斑和暗疮,小圆眼睛,鼻子有点儿塌,嘴巴很大,嘴唇却很薄……”他举着手机,碎碎叨叨地回忆起来,“她生在大富之家,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迂腐,很聪明,却也有点儿激进、执着……”

“嗯,相看得还挺仔细的。”子亮坐在写字台前,饶有兴趣地玩儿报纸上的填字游戏。“这是对的,烨,相亲没什么可抵触的,你需要有人做伴——”

“别像个老妈子似得——”

“老妈子不会称呼你为——烨。”

“我还没说呢,这称呼可真够恶心的。”

“恶心什么?你的名字只能用这个昵称好吗?‘阿烨、小烨’太‘爷’,‘烨烨、烨儿’太娘……我就不同,名字天生自带昵称,子亮,子亮,多好听。”

“去你的吧。”文烨回了一嘴,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是啊,你多好,年纪轻轻,儿子一双,且没人逼你相亲。”

“我的好,是我爹和陆婉儿给的,现如今,爹失望了,婉儿死了,留了一双儿子和半个女儿给我——是的,还有半个女儿——朵儿,我们前两天还视频来着,她长得飞快,眼睛越来越像婉儿了……”

“不说这些了,下周末我们去爬山怎么样?。”文烨只得岔开话题。

岔开得很及时。子亮调整着情绪,顺势说,“这个,不好说呀,也许你没空的,相信我,这次相亲不会在短期内玩完的。”

“你别咒我。”

“刚好相反,我会日日为你祈祷。”

“挂了!”文烨一时心烦,粗鲁地切断了电话。这种粗鲁使他吃惊,却也无可奈何。单身太久了,他早就丧失了与人共浴爱河、进而共度余生的能力,内心深处,他不想被任何情感套牢,所以相亲总是危险的,并使得“不会在短期内玩完”这种诅咒愈发刺耳扎心。

即便如此,也不必这么害怕吧?!转而,他躺倒在床,又开始自责对子亮的粗鲁。他两眼茫然地睁着,直睁得发酸发烫才闭上,他知道此时的自己肯定像个滑稽的小丑。什么也别想了,小丑——他对自己说。

“觉得他怎么样?”入夜,罗家的宅院内,作为媒人的欧阳瑜花来到客房,向陈晨探问道,“虽然留长发这点儿确实有些——独特,但是,除此之外,他几乎是完美的吧。父亲是有名的摄影师,母亲是大家闺秀,自己是摄影界的后起之秀,很有天赋和想法,身材高大,相貌英俊——”

“不是英俊,”陈晨不得不打断了媒人的话,“是妖艳。”两个人对视一眼。

“的确如此。”瑜花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这样附和晚辈着实不妥,赶紧补救道,“可是,晨儿,你得允许世界是多元而丰富的,且对你来说,这种独特不也很好吗?”

第509章:孤独静处

——这个家里,人人都有专属的特权。

清晨,阳光穿过宽大的窗户,把阮秋的书房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我的特权便是此刻、任何时刻,都可以坐在写字台前理所当然地写日记。

微风自虚掩的窗子吹进来,带着花朵、树叶和湿润泥土混杂的气味。阮秋闭上眼睛,并拢着一双长腿,舒展着筋骨,倾听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婆婆说,我是孤女。这说法就是以我有事没事儿写日记、再毁掉日记为佐证的。对此,我保持沉默。好几次,我想还击,至少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想法,或者别的……以敲击、挤压她的内心,但我没有这么做。

钢笔在日记的空白横格上停下来,她觉得心跳开始加速。

——怎么说呢?当我与她四目相对时,她眼神中的妖娆与高傲,有一点儿像姑姑。这想法让我迷惘、心烦,我无法容忍自己将任何人与姑姑相提并论。我承认,这是一种不可触碰的防御,然而,更为复杂的是,我,在潜意识里,开始认可、甚至钦佩婆婆了。

“又在日记里骂我了?”

沐浴珠的香甜味道在书房里飘动,阮秋的手哆嗦了一下,“您吓到我了。”然后轻轻合上日记,将其锁进写字台里,再起身,转回头,与女王对视。

沉默至少持续了一分钟,这使得紧张的气氛迅速填满了整个房间。悠长的夏季刚刚起了头,这很美好,所以应该放松些、快乐些——阮秋按照胥驰的指点,开始对自己实施心理暗示。

“您,有事吗?”她轻声打破寂静,随即下意识地抿起了嘴——好的,这里是我开辟的静心独处的地方,所以不必那么敏感,要拿出智慧,以避免尖锐的冲突。

“没事。”女王轻冷一笑,“我刚洗过澡,心情不错,就到处走走……怎么?真的吓到你了?”锐利的目光扫过儿媳的脸庞,滑向窗外枝繁叶茂的树木,“不至于吧?在自己家里,老公爱着,公婆疼着……还有什么可怕的?”语气酸溜溜的。

阮秋咀嚼到了这问话里的酸味儿,“倒也不是怕,只是冷不丁被惊到了。”目光投向地板,算是一种示弱。

“好吧,别委屈了,以后我会记得敲门的,即使门是敞开的。”窗外,鸟鸣依然悦耳,但是蝉鸣开始刺耳,且不知名的小虫们正在喋喋不休地争吵,令听者分外心烦。

“都——还好吧?”洛丘辰出现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大清早的,肝火都不要太旺。”

“当然,好极了。”女王抱起双臂,趾高气扬地往外走,到了儿子近前,忽然伸手在其脸颊上轻掐了一下,又挑了挑眉,“喂,气派点儿,咱们可是豪门大户,别学你老婆,神经兮兮的,生活中真正值得费心介怀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她也知道这话刺耳,儿子儿媳都不爱听,但管他呢,她想,女王是不需要在乎这些的。

“真的还好吧?”丘辰歪头看着太太,“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倾身凑得更近,双手环过她纤细的腰,温柔地将其搂入怀抱,“算了,不说了。”两个人融为一体,默默无声,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暖。

“我上午有点儿私事——”上班路上,洛丘辰怯怯地跟父亲请假。

“随你,”停顿片刻,洛爷继续说,“只要不是去鬼混就好。”

“瞧您说的,”丘辰脸一红,瞟了眼司机,进而压低声音说,“自从和秋儿结了婚,我就洗心革面了。”

“那倒是真的。”洛爷释怀一笑,随意问道,“那么你要在哪里下车?”

“呃,”丘辰不想暴露行踪,“还是先去公司吧,总得跟我的助理交代一下工作再走。”

“也好。”洛爷将身子向车座上靠了靠,开始闭目养神了。

上午十点多,念云郎咖啡馆里并没有几桌客人,所以相对而坐的洛丘辰与霍深让就格外显眼。

“住哪儿?”丘辰明明知道这是一句废话,但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以更好地打开局面。

“霍家在罗利有几处房产的,你忘了?”嗓音亲切柔和,勾起了些许遥远的记忆。

“没忘。”丘辰脸上闪过一丝伤感,“我们可是发小呀。”他真心希望两个人的友谊可以持续到永远,但也明白,这已是无谓的奢望了。

“您们的咖啡,请慢用。”阿典端来了咖啡,然后毫不多事地转身离开。

“那小子只是看起来不多事儿,”丘辰望着侍者的背影皱了皱眉,“实际上已经给某人通风报信了……所以你为什么偏偏要提议来这里?”

“在罗利,你去哪里、见了谁,会瞒得住父母吗?”深让非常精明地问道。沉默了片刻,他又用略微不同的声调说,“也许你会觉得难过,但是,你,一直都是父母的臂弯里的孩子……”

“你不也一样吗?!”丘辰受到刺激,语调异常地高,以至于有几位客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丘辰迅速离开了座位,气冲冲地走开了。没错,你也是陆明春博士臂弯里的孩子。他想。尽管你会辩解说你的母亲是多么的伟大和不同,从不束缚你,给你足够的空间和自由等等……但说到底,你还是无法否认始终被她控制着,就好像你无法否认母爱一样。是的,就是这样,再高明、不露痕迹的控制也他娘的是控制!

过了一会儿,丘辰皱着眉回来了,却发现深让没有在座位里品咖啡,而是站在角落里欣赏一幅画。

“画中风景的确很美。”美丽的经理走到深让身旁,轻声提醒道,“在您欣赏这幅画的时候,咖啡已经凉了,需要为您更换吗?而且,您的朋友回来了,他正在看着您,脸色不大好。”

深让点了点头,“好的,换吧,同时再来两份蛋包饭。”然后又朝丘辰笑了笑,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里的经理可是个红颜祸水,”丘辰冷着脸提醒道,“她向来很拽,从不跟客人主动搭讪的,所以说,刚刚她那个样子很反常。”

“和我无关。”深让淡然一笑,进而反问道,“其实也和你无关,不是吗?”

“当然,和我能有什么关系。”丘辰条件反射性地警觉起来,“我现在没有不良嗜好的。”

“那挺好。”深让意味深长地说,“再好不过了。”

“我讨厌你说话的口气。”丘辰忽然觉得自己落于下风,“你总是这样,站在高处奚落我,你这样跟戚风云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你也说了,我们是发小。”深让低语,“好了,高兴点儿,咱们的蛋包饭来了。”

第510章:润物无声

“深让来了?”与发小不欢而散之后不久,洛丘辰不出所料地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哦,嗯。”儿子含混而紧张地回应道,“说是来办事,顺便跟我叙叙旧。”

“跟你叙旧?得了吧,横刀夺爱之恨,能那么容易咽下?”丘辰本想争辩,又觉得根据以往的“战绩”,闭嘴才是明智的。

“所以说,见你,肯定另有目的。这样吧,把见面经过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丘辰倒也没有抵抗,老老实实地从头讲起,把谈话内容详尽地叙述了一遍。女王专心致志地听完,然后冷冷地问,“就这些?”

“是的,就只有这些了。”

“只是回忆往昔,告诉你他还把你当做唯一的发小看待……这听起来太单纯了,”女王非常不甘心地分析道,“我跟你说,单纯是最要命的复杂,这话尤其适用于霍深让。他,是个非常有耐心和恒心的男人,也许为了一场你不可缺席的漫长大戏,他会慢慢修复你们的关系,以单纯入手,润物无声地铺垫。”

“我有那么大用处吗?值得他如此。”丘辰嗫嚅起来。

“你那脑子,自然想不出什么的,所以只管听我的,少跟他往来。”待听到儿子满口答应了,她继续补充道,“当然,将来若我糊涂了、或是不在了,你就只管听老婆的。”

“瞧您这话说的。”

“这话没毛病,你就记住吧。”

收线之后,女王抱紧双臂,在房内来回踱着步,直到听到敲门声,才停了下来。

“向女士,下午茶准备好了,小姐在花园里等您。”声音清凉美好。

“再给我几分钟,芝奂。”

“好的。”轻盈的脚步声渐远了。

女王致电向太平,“接下来,你就跟住霍深让,看他还要去哪里,见什么人。”

“好的,那么洛爷那里,就还是说您指派我去买东西?”

“是的,买东西,稍后店家会送货上门。”

“懂了。我收线了。”

“他那助理……我是说陈威居然没有跟着来?”

“到目前为止——没有。”

“那么你要当心,他可不好惹,”她非常直白地解释道,“你被他干掉不要紧,我们家丢人才是正经麻烦。”

向长久倒是习以为常了,“我知道了,夫人。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电话断开了。她叹了口气,整理好心情,推门走出房间,下了楼,来到非常有意境的小花园里,一把大阳伞支在一丛翠竹旁边,老友坐在阴影里,朝她招手。陈芝奂拉过圆桌底下的一把简易、干净的老式圆凳,放到女王身边,“您请坐。”举止依旧谦恭得体。

“心情不好吗?”陈欢颜笑着问道。

向薄筝的目光落在老友身上,一本正经地抱怨,“这房子挺破的,我在这种地方心情好不起来。”

“姐姐,我是不会搬去你为我安排的气派住所的,别怪我见外。”欢颜平和地说,“事实上,虽然不常联络,但我确信,除了父母和兄长,你是我最愿意亲近的人了。”

“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尊重和理解,但是——”女王一脸严肃地提醒道,“两个女人住在这里,若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可是不妙啊。”她以为接下来自己会听到一句服软甚至是求救的话儿,然而,她想错了,她还是没有全面彻底地了解过老友。

“没什么好怕的。首先,这里的安保还是不错的,另外,我们俩都有枪,且枪法很准,一旦坏蛋来了,我们绝不会手软的。”温润恬静的女子特别自然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令女王感到震惊——看来,分别的岁月里,向往自由、喜欢流浪的你,你们,一定发生了很多故事。

“我们去走走吧,”欢颜敲了敲桌面,“天空真蓝,空气也惬意。”

“我怕鞋子不行。”女王侧身翘起腿,慢慢转动脚踝,以全面展示细跟鞋给老友看。还未等欢颜开口来劝,她却又说,“不过管他呢,走走也好。”

这一街区治安的确不错,两个人沿着铁灰色的道路漫步,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芝奂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事实上,还有人跟在身后,这是保持警惕的非凡家佣得出的结论,但她猜测那是洛家的人,或者,是向女士娘家的什么人,总之,她做出了判断——这个男人呈现出来的状态是专业的,机警的,富有忠诚度和责任感。

此时,两位相谈甚欢的女士拐进左手边的小道,一下子消失在视野里,芝奂紧张起来,顾不得后边的尾随者,以闪电般的速度跟了过去。

四下一片太平,女主人以及她的老友再次回归视野,她松了一口气,看着她们停下脚步,很有兴致地点评着路旁的围墙般的树篱,以及一户人家院落里的秋千。

偶尔,她们快乐地笑着,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感受慷慨的夏日阳光。不一会儿,两个人又好像在幼稚地吵闹着……总之,芝奂认为,她们是彼此最棒的朋友了。

“看起来只是散步。”尾随者接到雇主的电话,将声音压得很低,“我好像已经被陈女士的家佣发现了。”

“那位家佣是极聪明的,所以没关系,等太太结束散步时,给她打电话,就说——”电话安静了几秒,“就说我不放心她,所以派你去接,接下来回家也好,去别处也好,随她心意,但你必须陪同。”

“我知道了,洛爷。”洛溪明沉稳回应。

收线之后,他才发现那一行人已沿着原路往回走了,遂迅速隐藏好自己,致电女王,斟酌着道出洛爷的心意。

“回去吧,我不想让你陪同。”不知怎的,拒绝的话语里没有坏心情,反而伴有些许笑意。

“我是被太太挑选出来做事的,自然懂得分寸,即使是陪同,也不会惹您厌烦的。”他的声音悠扬悦耳,如婉转的小调。

一股火热的夏风偷袭了女王的连衣裙,令原本垂顺的裙摆飘浮不已。

“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个把钟头的,如果你习惯了无聊的等待,随你。”

“好的,夫人。无论多久,我等您。”

第511章:夏日爱情

重新坐回客厅里时,女王很有仪式感地清了清嗓子,“晨儿,我是说你们陈家的晨儿,相亲还顺利吧?”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欢颜慢慢直起身子,目光恰与老友相对,“我都惊讶你忍到这一刻才开始八卦,”笑容浮现在上了年纪的脸庞上,“还有就是,你好像没有太介意媒人是欧阳瑜花。”

沉默了片刻,女王回应说,“那女人办事还算稳妥,虽然我依然讨厌她。”

“你讨厌她什么呢?家佣的女儿就不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吗?”这问题实在令人感到不舒适。

“我不知道,就跟爱一个人具体爱什么一样难回答。”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对方,保持沉默。

“好吧,说回正题,”欢颜主动开口又把话题扯回来,“估计没有什么可能性吧。晨儿还在‘疗伤期’,而文家公子呢,更糟,好像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都是麻烦的孩子啊。”薄筝皱了皱眉,“所以接下来呢?晨儿还会待在尔湾吗?”

“昨天和她通了电话,说是打算在那边住上一阵子……说白了就是不想回波士顿去听父母和她哥嫂唠叨。”

“这一点倒是和你一样。”薄筝坏笑道。

“我?家里人早就放弃跟我唠叨了。”欢颜耸耸肩,跟着笑起来,“最多会抱怨孩子随了姑姑的古怪。”

“这是毫无疑问的。”薄筝再次开怀坏笑。

门被敲响,陈芝奂的声音传了进来,“向女士,门口停的那辆白色路虎是等您的吗?”她报出车号,等待门里的回应。

“是的。司机是洛家的亲戚,名叫洛溪鸣,挺可靠的,你可以送杯喝的给他,顺便告诉他再等一刻钟,我就回去。”

“好的。”芝奂沉稳地答应着,然后迅速去办事了。

“她是非常优秀的姑娘,只是这么多年执意跟着我,耽误了自己。”谈及芝奂,欢颜有些伤感。

“这么一说,洛溪鸣和她同岁,也是单身……要不要——”

“不要。”欢颜严肃地打断了老友的话,“不要随意塞个男人给她。”

“怎么叫随意——”

“反正已经耽误了,就一定要等到对的人才能嫁的。”欢颜目光坚定,话也说得坚决。

“知道了,芝奂是你的宝,你惜她护她,处处为她打算,我能理解。”女王罕有地告饶,“别那么严肃嘛,怪吓人的。”

“你知道的,我不善交际,但为了她,也曾谨慎地做过几次媒的……却始终未能如愿。只能说好归宿难找啊。我现在也怕了,怕她受伤,怕她觉得我想随便把她打发掉……”

谈话就此停顿了一小会儿。

“她是明白人,不会那么想的。”女王轻声安慰道。欢颜的目光松驰下来,勉强笑了笑,算是释然了些。

“洛先生。”芝奂走到车前,敲了敲车玻璃。

“是的,女士。”溪鸣降下车窗,与一双小鹿一般的漂亮眼睛对视。

“向女士说,请你再等一刻钟。”

“好的。”

“要喝点儿什么吗?”

“多谢,不必麻烦了。”

“那就熟普吧,可以提神消暑。”芝奂转身离去。

“真的不必——”拒绝的话说了半截,便就止住了。熟普……也挺好的。一种愉快的表情在他那过分纯真的俊脸上闪过,他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小花园里欣赏一丛高瘦挺拔的竹子。某一秒,他感觉自己正被注视着,随即猛地转回头,竟险些碰到了立在身背后的女佣手里的托盘——但终究没有碰到,因为女佣迅速后撤了一小步。红艳剔透的茶汤在大号的玻璃公道杯里微微晃动了几下,便就平息下来。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你。”溪鸣感觉有些尴尬。

“没什么,请慢用。”芝奂沉稳地将托盘放在圆桌上,转身就走。

“多谢。还有,你反应真快。”他望着她丰腴的背影道。她没有回应什么,径直走上石阶,步入门厅。

归程,一路无话,女王靠在车后排座椅里,眯着眼,双臂抱在胸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而,手机唱响,她看了眼来电者的名字,肩膀紧缩了一下,但手指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筝姨,您还好吧?我恰来罗利办事,晚上想去拜会洛爷与您。”

“行啊,深让,你来吧。顺便还能见见辰儿跟秋儿。”

“丘辰已经见过了。”

“哦?什么时候?”

“就今天,在您女婿经营的那间咖啡馆见的。”

“哦,这样啊。”女王对着手机撇了撇嘴,“你几点过来?我吩咐后厨做你爱吃的松茸,虽然不是从法国空运来的新鲜松茸,但主厨是很厉害的人物,相信能弥补缺憾。”

“那么多谢了,我七点到。”

“对了,你太太来了吗?”

“没有。我是临时决定来这边的。”

“哦,那挺好,不然她一准儿又要逗弄我可爱的长孙了。我的长孙金贵着呢,可不是谁的玩具。”

“其实我也有些想念他,他又长高长帅了吧?”提到洛明达,深让的语音明显地温暖起来。

我猜你还非常想念明达他娘。女王再次撇了撇嘴,带着很不情愿的口气说,“你见倒是可以,你是医博嘛,多少有些实用价值。”

深让没有反击女王的嘲讽,“那么晚上见。”电话里回应了一声“嗯”,随即传来断线的忙音。

收好手机,深让继续在庭院里品尝那杯哥伦比亚咖啡。无人居住的霍宅被照料得很好,花园里草木茂盛,花朵娇艳,鹅卵石步道蜿蜒曲折、富有意境,美人鱼喷泉快乐地喷涌着晶莹闪亮的水柱,像是在歌唱夏日爱情……

爱情是什么?他忽然问自己,却找不出合适的答案。大哥说,爱情也是逢场作戏,只是剧情精彩些罢了……真是可憎。他皱了皱眉,脑海中又钻出儿子向自己提出的问题——那当时父子俩正站在罗冰儿的墓前——笙箫问,爹,你可曾爱过我娘。这问题无法回答,尤其是在逝者墓前。于是,那当时,从儿子那双清澈明亮的眼中,沉默的父亲读出了百种滋味。

第512章:记忆之恨

晚六点四十五分,霍深让抵达洛氏庄园。“您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刻钟。”彪悍的门卫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是的,我抄近路了。”深让淡然一笑。

门卫自对讲机内收到放行的指令,悻悻地按动遥控器打开大门,很不走心地说了句,“祝您愉快。”

深让驱车继续行驶,最终将车停在指定位置,下车时又把钥匙递给一位机警而彪悍的保安。接下来,他慢慢朝主体别墅行走,经过望晨坪时,遇上了阮秋和洛明达。

“过得好吗?”深让的声音与林间的风声揉搓在一起,向那位女子吹拂而去。而那位女子,曾经彻底燃烧他全部爱情欲望的女子,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美。看来,她过上了平顺幸福的生活。

“挺好,你也好吧?”阮秋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向客人,“丘辰在酒窖,说是要挑一瓶衬托气氛的好酒。”

“哦。”他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抱起明达,仔细端详,“长大了……多半还是像你。”

阮秋清浅一笑,与其并肩而行,孩子自然而然地将小脑袋枕在“巨人”的颈弯里,不吵不闹,甚是乖巧。

此刻,女王站在露台上,默默无声地观望着落日余晖下的这一幕。如果——她浮想联翩——如果当初是霍深让得了手,大概就是今日此时这幅景象吧。可惜没有如果。她微微点头,真是可喜可贺。就在她心情恍惚之时,有人轻敲了露台的大门,门本就是敞开的,那人却仍谨慎地站在门边,等待女王回头审视自己。

“哦,是你。”女王这才意识到把指派向太平盯梢的事情忘了。“怎么样?有收获吗?”

“应该是被他发现了。”太平回答得很坦然,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跟踪技巧有什么问题。“他个子太高,视野比一般人宽广,且很有洞察力——”

“你废话真多。”女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嘴,“现在我明白他为什么跑到这里蹭晚饭了,肯定是特地来朝我示威的——不是好奇我的行踪吗?索性就送上门来。”

“没事的话,我就回房间了。”

“好好歇着吧。”话中带着嘲讽与怒火,大意是——笨蛋还理直气壮!然而太平将其忽略掉了。他知道自己在洛家的价值,也了解老板们的脾气秉性,所以总可以太平度日。

“我给大家买了些礼物,大概明天会送来。”晚餐开席之时,深让举杯及肩,向坐在对面的洛家之主缓缓伸去。“无论如何,感谢款待。”声音里洋溢着淡淡的亲切感。

“太客气了。”洛爷微笑着与之碰杯,“欢迎常来。”

时间悄悄地行走,很快来到分别的时刻。“不早了。”深让起身告辞,不忘向女王致谢,“松茸味道很好,大厨确实不同凡响。”这是女王最想听到的夸赞。“那么,回尔湾之前再来,给你做新鲜松茸吃。”

“好的。”深让也不推辞,“那么周末我再来。”亦算是道明了行程安排。

“麻烦人物只待到周末,还算是个好消息。”说这话时,夜已深沉,女王在卧室窗畔,慢慢地品味杯中的白兰地。

“他也值得你费神?”洛爷照例在床头灯下翻看睡前读物,漫不经心应付道,“辰儿的玩伴,也算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能有多少能耐、手段值得你如此警惕?!还派向太平去探人家……啧啧,结果人家便主动上门给你瞧个够儿。”

“你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既然那小子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那么到底值不值得我费神,你是没有发言权的!”

“好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推理小说已进入谜底大揭秘的章节,洛爷根本不想分神与太太斗嘴。

几分钟后,洛爷忽然来了句,“真是荒谬!”

女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是啊,凶手居然是一直协助大侦探办案的医生!而且,为了保住医生的颜面,侦探居然建议其吃安眠药自我了断。”

洛爷放下书,眯着眼问太太,“你看过?”

“我怕说了你不开心——”

“那就别说——”

“那是我的童年读物。”然后是悦耳的笑声。

“困了,睡吧。”洛爷关了床头灯,躺下了。

“喂,”太太凑了过来,带着淡淡的酒气,“别生气嘛,至少我没有提前揭晓答案。”

“别惹我,有些事情,我也是忍着不提前揭晓答案的。”洛爷轻声回复。

“有些事情?什么事情?”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女王没有追问,任由丈夫渐渐睡去。不过是搪塞的话罢了。她心里虽不怎么信,却又隐约忐忑起来。此刻,熬过了半辈子的婚姻就像是个难缠的病人,需要时刻提防和照料,但即使心里疲惫甚至厌恶,也绝不忍全然抛弃。

好吧——她叹了口气,重新来到窗畔,喝干了杯中酒,怀着极度矛盾的心情走进盥洗室洗漱。我不会忘记仇恨。她开大了水龙头,让激烈的水柱刺痛周身。

是的,有些记忆不会随着时光的冲刷而日益模糊,老化,变淡,分叉,指向不同的方向,直至不复存在!无论路还有多长——她对自己说——来吧,我会尽全力收好记忆之恨,斗到最后一刻。的确,有些时候,生活的动力并非来自于爱,而是来自于恨。

夏夜的睡梦之中,女王突然遇见了妹妹。她还是那么美,那么柔弱,硕大清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有一点儿神经质。

“为什么?”自内心深处,女王向妹妹发问,哀鸣一般,荡漾在空荡的虚无里。妹妹的嘴巴颤抖着,试图发声,却终究不能。

“算了,不说也罢。”女王摆了摆手,“别说出我并不想听到的事情。”

“芊芊是我的,”向薄芊猛然发声,“我要把她带走。”随即渐渐隐退、消失在一片琢磨不透的阴影里。

“你休想!”女王尖叫着醒来,直挺挺地弹坐起来,余恨未消地念叨,“混蛋,死了也不安生。”

枕边人被惊醒了,缓缓起身,拍了拍惊魂未定者的肩膀,“没事,没事,已经回去的人啊,是断然回不来的。”

第513章:介怀的刺

“我想你了……”这是周四的中午,罗芳菲自尔湾打来电话,一上来就情话绵绵,这让霍深让有些意外,却也没有乱了阵脚。“我也想你,所以下周一就回去了。”

“我只好说那好吧。”芳菲悻悻地说。

“家里都还好吧?”深让适时转移话题。

“都挺好的。”她仔细思考了片刻,问了一句,“你一离开家,笙箫便主动过来小住……你嘱咐他这么做的吗?”

“我没有,你若觉得不自在——”

“我没有不自在。”她觉得丈夫还是不太了解自己,这感觉使得接下来说话的口吻带着淡淡的忧伤。“既然不是你嘱咐的,那么我想,他来这里,一方面是觉得家里应该有个男子汉镇守着,他是个有责任感的孩子,说实话,他也很讨人喜欢。另一方面,”她斟酌着要怎么说下去比较好,“这些日子,大哥仿佛心情不佳——”

“笙箫说的?”

“你就当是我猜的。我猜笙箫也是因此而决定来这里避一避,免得无辜被骂什么的。”

深让对太太的意思完全明了,“大哥肩上的担子很重,难免压力大,我会抽空打电话开解一下。笙箫既然过来了,你就多关心关心他。”他停顿片刻,以更为温柔、真诚的语气说,“待我回去,好好谢你。”

芳菲闭上眼睛,想象着一副硬朗的五官,配上温暖而充满理解的表情,该有多么迷人。“家里有我,你放心吧。”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回复。

收线之后,深让坐在写字台前抽雪茄,很快就把自己沉浸在浓浓的烟雾与深深的思考之中。他在等他的助理陈威来访。是的,现在,作为最忠诚得力的助理,陈威也来到了罗利,住在与他相距甚远的不起眼的旅馆里。

一切都要从上周深让收到匿名邮件的事件说起。那是个闷热无比的下午,他照例坐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无聊的日常事务——读信,回电话,看报告,签字……诸如此类。然后某一秒,神秘的邮件到了,附件是一张照片,他确信是翻拍的,是太太与苏玲珑在年少时拍下的……定情裸照。

文字内容是——我收藏了一整套这样的照片,翻拍的,目前只此一套,现在想转卖给你。马上来罗利吧,约个时间,我们利落地完成交易,然后忘掉此事。

门铃响了,他放平雪茄,结束沉思,走到庭院里,给陈威开了门。待重新回到书房,他坐稳,然后低声说,“说吧。”

“交易完成了。”陈威沉稳回复,“钱汇过去之后,在指定地点拿到了银行保险箱的钥匙,取回了您想要的物品。”一个牛皮纸袋子被放在写字台上,“后续的事情,已拜托陆闲庭跟进了。”

“好。那么,你先回去吧。”

“好。”陈威也不多问,“尔湾见。”随即转身离去。

深让慢慢打开纸袋,拿出照片来一张一张地看着,渐渐,血液在翻滚,他的心情无法言喻。过了一会儿,他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推进碎纸机里,再将盛装碎屑的盒子取出来,走去厕所倾倒,最后,按下冲水键,看着碎屑卷进水的漩涡中,消失不见。

——我无法坦荡地说我不介意……我会一直放着一根介怀的刺于咽喉要塞。我但愿,那些照片永沉于暗夜深海,默默无声!但若有一日,它不幸晾晒于阳光之下,众人之前,我不敢保证会对她不离不弃、一如初见!

耳畔响起婚礼前夕,他曾对戚风云说过的这番话,如今听来,却是别样的滋味儿。

此后,他脑海里依然循环播放着那些已经被粉碎并冲进马桶的照片。那样一组刺痛神经的照片,那两位妙龄女子,以及她们之间、她们同自己发生的故事……恍惚,炫目,虚幻,强烈,永难消亡。

两小时后,循环播放终于告一段落,他渐渐清醒,知道自己已经回归到当下的现实里。总之,看起来问题暂时解决了,即使日后还会有反复,他也确信做好了心理准备。

“什么时候回去?”

“两小时后。”

“哦。”戚风云喝了口温白水,而陈威继续品一杯欧蕾咖啡。

“看样子咖啡馆经营得很好。”

“还好。你在深让那里工作,还顺利吧?”

“基本上还算顺利,但,您也知道,让哥的对手——也许您不喜欢对手这个词——罗铮文先生表现得更胜一筹。”

“我是觉得没必要设置一些假想的对手,毕竟,两个人还没有走到要共同争夺、抢占什么的地步。”

“但是那一天,迟早会来。”陈威说完,低头咬了一口甜甜圈。

“迟早会来……哦,你是这么想的。”风云喃喃,面色平静,音色平和,“不过,深让未必会这样想。”

此时,爵士乐经典歌曲alltheway亲吻着众人的耳朵。

——当一个人爱上了你,除非他会一直爱,否则毫无意义……如果你让我爱你,那我一定会去爱你,永远,永远。

“这首歌真的好听,但也真的有点儿伤感。”陈威再度开口,“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问题,在我听来,情歌都很伤感。”

“情歌都很伤感,我认同这个看法。”风云望着面前纸杯里盛放的一团雪球造型的蛋糕,犹豫着要不要尝尝。

“恐怕很甜。”陈威小声嘟囔着,“所以不适合您的胃。”

风云点了点头,“听你的。”随即作罢。“回尔湾后,建议你跟铮文好好相处。我也会提醒他好好待你。”

“没用的。”陈威摇了摇头,“我们彼此都有点儿看不惯。”

“好吧,我也只是建议。”风云温和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谢谢您不问让哥和我忽然来到这里的原因。”

风云又笑了笑,“你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约我见面的呀。”陈威跟着会心一笑。

“多保重,要定期体检。”分别之际,风云边嘱咐边指着大门口说,“给你买了几件轻薄的衬衫和西裤,待会儿苏毅星会给你……款式有些老套,但你这么爱出汗,适合穿这些的。”

陈威心头一暖,轻声回复,“多谢……您也保重。”

“我就不送你了。”

“嗯。”陈威点了点头,“再见,风云哥。”

第514章:艰难成长

“你又在帮霍家旧主做事了,只是这次,没走官方路线。”周五,清晨,胥江铎朝管家陆闲庭做了个鬼脸,“放心,我不怪你。”

一向狡猾的陆管家差点尖叫起来,幸好没有,但还是打了个颤。“小事而已……您放心,耽误不了咱们这边的正事的。”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铎爷眯了眯俊美的眼,空气中立马升腾起惴惴不安的气息。“我感觉,感觉啊,有人在打霍家老三的坏主意。”管家那张瘦巴巴的脸立即抽搐了一下。“真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他强撑着笑意应对道。

“好的。知道了。”铎爷温和地说,“去忙吧。”然后继续读一份晨报。

“爹,”不久,胥子亮探头进来,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明日打算去爬山,跟您说一声。”随即准备溜掉。

“进来,坐下。”铎爷的视线依然落在报纸上,但却腾出手来敲了敲桌面。

“跟谁去?”

“我都这么大人了——”子亮乖乖就坐,可怜巴巴地说。

“文烨近期很忙,你都这么大人了,懂点儿事,别去扰他。”

“他约我的——”

“那更糟——主动找你做挡风的墙。”

这次,父子俩认真地互看了一眼。

“若实在闷得慌,准你去旅行,近期东欧路线就很不错。”

“您这么大方?肯把我放出去那么远?”

“所以需要带上向长久。”

“那还有什么意思?!”

“去不去随你。你可以出去了。”

子亮悻悻离开,关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父亲,他依然在读那份报纸,像是能从中挖出宝藏似得起劲儿。这真可笑——儿子凄凉一笑——如果我当面笑他老人家,他会怎么说?报纸可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呀。

“早安,爹。”

“早安,爹地。”

不知不觉地走到儿子们房间的时候,两个孩子立即上前拥抱他,与他亲密地嬉闹。胥暮口齿伶俐地跟父亲聊一些天文学方面的话题,最近他迷上了这个领域。胥晨则总是扭扭捏捏,说话的时候很害羞,声音很小,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使劲儿揉搓着。

“看你,手都搓红了。”子亮轻轻掰开小儿子的小手,温柔地说,“想说什么只管慢慢说嘛……”

“我,”胥晨怯怯地看着哥哥,然后鼓足勇气说,“想自己住一个房间。”

“太好了!”胥暮立即做出回应,“我也是这么想的,爹再给小晨选个房间吧。”

“那行,都是大孩子了,是该有些私人空间了。反正房间有的是,晨儿,尽管挑一个,然后爹找专业人士来重新装修布置。”

“那么,我想要阮秋小姐住过的那一间。”

子亮笑了,随即又板起脸来,“那间不行。”

“为什么?”胥晨歪着头问,他很少如此,为一件事尽力争取,“反正她不会回来住了。”

子亮温和却也坚决地说,“抱歉,儿子,那间不行。”没有给儿子留丝毫余地。

“那么,和它挨着的房间总可以吧。”胥晨只得妥协。

“那么有两间可选。”

“都行。”

“好的。我今天就联系设计师,着手改造。”

子亮离开后,胥暮皱着眉问弟弟,“哎,你为什么要单住?哥哪里对你不好?!”语气带着些许恼怒。

“不为什么。”胥晨轻声嘟囔着,耳朵边儿开始发红发烫。胥暮看出了弟弟的情绪,心想反正我迟早会知道的,遂决定暂且不穷追猛打了。

上班前,胥子亮特地来到尘封已久的阮秋的房间。这是一个复杂的时刻。儿子说,她不再回来了。没错,这是事实,但也刺痛了他。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一种触动人心的美好,于他而言,应当是与陆婉儿的爱情。那么,阮秋,又算是什么呢?!友情?单恋?阴谋?陷阱?他说不清楚。

他打开衣橱,看着那些衬托管家气质的正装一套套地吊挂着,觉得有些滑稽。还有鞋柜里款式大致相同的鞋子,首饰盒里那些古板老气的东西——耳钉、项链、胸针、发簪……诸如此类,他看了个遍。原来,她走得如此干脆、利落。

“喂,在这里做什么?”父亲走进房间,站到他面前,“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没什么。”子亮别扭地笑了笑,“她离开的时候,我没在家里,想不出当时的情形。今天心血来潮,看看她丢弃了什么……改日问问她还要不要了。”

“你这就是病句,已经丢弃了,还要什么?!”父亲拍了拍儿子的直肩,“所以快别想无用的了。”

“您记得吧,曾有一个阶段,我对摇滚乐特别上瘾。”儿子忽然说了些别的,“可您不许,还打压我,说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一些上瘾的因素——人,事,理想,爱好,风景,甚至是食物……但没多少可期长远,过了就没了。”他气馁地摇着头,“我便就妥协了。”

“那又怎样?”

“我对阮秋也曾上瘾……她,划开过我的心,我不确定还能不能长上那条口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铎爷一笑,“孩子……不要小瞧你的自愈能力。”

“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子亮低下头去,摸了摸今早刚刚剃过胡茬儿的下巴,扯开话题,“对了,晨儿跟我要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我答应了,就给他这隔壁的一间。”

“哦,是吗?”

“是啊,估计暮儿会气一阵子。”

“无论如何,这是关乎成长的好事情。”

成长——子亮把头抬起来,目光触碰到父亲淡然而温柔的微笑,这微笑像是日渐欢腾的春日,令人柔软,欢喜。“也许吧。”他认同了父亲的话。

“喂,子亮,周末去不去爬山啊?”午后,文烨来电,声音里有一种惯常的质疑。

“呃,”办公室里,子亮有些慌乱地掐灭了香烟,跟老友聊起了两个儿子要各自拥有独立房间的事情。“总之,成长总是好的吧。”他终于说出了结束语,等着文烨对此发表意见。

“好,很好。”利落地点评完毕后,文烨直截了当地逼问,“所以别绕了,能不能去爬山,给个痛快话儿吧。”

“不能了,周末要跟设计师探讨晨儿房间的设计细节。”

“你这个人呐,有时候真的很——”算了,谈得来的朋友本来就少——文烨觉得还是嘴下留情为妙。

第515章:默契可期

夜色慢慢降临,文烨同陈晨待在名曰默契的西餐厅里。这里最为出名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那道愈发逼真、神奇的蕨类幽谷人造风景。

“这里确实很不错。从布景到菜肴,我都很满意。”

“你喜欢就好,陈小姐。稍后,我们可以去听音乐会。”

“那么,多谢款待了。”

“所以等我去波士顿,你也要款待我呀。”

“不成问题。”

……

虽说是彼此都不大情愿的约会,但人就是这样,和并不熟悉却也不很讨厌的人反而更为随意、融洽、默契。

“今天天气很热。”陈晨吃了口蟹钳肉,继续说,算是七月份气温的最高纪录了。”

“你可别这么说,七月才刚刚开始哎。”文烨吃着牛排,笑呵呵地说,“这地方夏天热着呐,你务必多待几天感受一下。”

“好呀。”女士答应得有些随意,似乎是想让男士知道,我们可以继续相处看看,但绝不会让彼此有什么负担。

“我看过你的摄影作品了,有一幅印象挺深的——夜晚,一个小女孩儿独自站在街角,脸上挂着和夜色一样的悲伤——我被那画面吸引住了,我在想,她怎么了?她穿着漂亮的淑女裙,纯白的长袜,精致的小皮鞋,她应该是个被用心呵护的幸福孩子啊。也许,她走丢了?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不,如夜的悲伤不会那么简单。所以说,你捕捉到了一个谜团……没有留下指引路径,又似乎张开了遐想的网……”

约会结束后,文烨开车回家,打开收音机,听到一首妩媚的情歌。他轻轻笑了笑,跟着哼唱起来。毫无疑问,今天晚上,他感觉到陈晨小姐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普普通通,她是个有趣和有独特想法的女人。这发现算作是惊喜,虽然这惊喜还不足以滋养出爱情乃至婚姻。再说,爱情再怎么好,可他却不想要了。

此时,陈晨已回到住所,待在房间里独享安静的夜。罗氏的女主人没有来打扰她,却提前在房间里准备了她爱听的cd、爱穿的睡裙和拖鞋、爱看的报纸杂志以及爱吃的水果和零食,这一切让她觉得很自在舒心。她不得不佩服瑜花阿姨的待客之道,如果可以,她愿意把这里当做避风港,赖一辈子。

不过,她终究不是个可以安心在某个地方窝一辈子的人。过往种种经历堆积成如今的她,并铺垫出未来的她,要走什么路,要爱什么人,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

唉——她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准备洗漱就寝,拥抱又一个尔湾之夜。

“今晚怎么样?顺利吗?送人家回家了吗……”文烨却没有陈晨那么好运,一到家便被父亲审问。

“挺好,顺利,我说送她,可她是开车来的,所以,可不是我不绅士呀……”他逐一回答,觉得内心很压抑。

父亲不再说什么,扬了扬手,示意儿子可以离开了。文烨缓缓上楼,童年里,与父亲爬山、嬉闹、迎风淋雨的画面不断回放出来……那样的温情时光回不来了,父亲已经对自己失去信心了,在他看来,这和被父亲抛弃没有分别,甚至更糟。

回到房中,母亲也没有如常来扰,多半也是被他伤透了。他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于孤独之中。他希望梦境快点儿降临,让他能稍稍抵御悲伤与抑郁……

忽然之间,被陈晨提及的摄影作品中的小女孩儿出现了,她依然站在无人的街角,深藏秘密,满怀悲伤,像是寂寞世界里孤独的幸存者。如果可以,他很想握住她的手,默默陪伴她,等待某种奇迹的发生。他也不清楚会有怎样的奇迹,一块糖果,一匹飞马,一曲动人的歌,一位可爱的伙伴,一片神奇的新世界……什么都好,来了就好。

“昨晚,我做了个遥远而生动的梦。”清晨,文烨给子亮打去电话。

“梦里有什么?”子亮睡眼惺忪地站在窗边,看见父亲跟每天一样在庄园里晨跑。

文烨简单描述了他的梦,然后,他说,“总之,我抓拍到了那个瞬间,未经谋划,却格外精彩。”

“哦,我知道那幅作品,名叫‘等待’吧?”

“对,是‘等待’。它——给你怎样的感受?”他期待着老友的回答。

“孤独。”

“孤独?孤独……也许吧。其实当时,她的父母就在不远处,好像是因为旅行路线的问题而争论了起来。女孩儿大概是厌烦看到那种场面,便走去街角,静静观望着什么,也许只是打发时间,等父母争论出个结果而已。”

“她的心一定是被什么伤害到了……在花儿一样的年纪,那种隐隐约约的悲情眼神并不常见。”不过,我还是见过的。忽然之间,窗畔起了一点儿风,有些热辣,子亮随之起了伤感。

文烨思考了片刻,突然点题,“那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悲伤啊,之所以被我们感应到,或多或少,是因为童年里,我们都被伤过吧。”

短暂的沉默中,暗藏了很多情绪。

“算了,不提了。”子亮轻声说。

“好。不提了。”文烨答应了。

他们彼此明了,已无需多言了。

独立日过后的第三天,午后,念云郎咖啡馆如常勤奋地运转着。“亚历山大港”画作附近的老位置上,戚风云与远道而来的卓严融洽地聊着天,阿典适时端来两份招牌套餐,便就离开了。

“卓莹小姐还在这里工作吧。”卓严故作平静地提及心心念念的女郎。

“是的。不过她今天请了假,说是要去相亲。”风云将一片菜叶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相亲?!卓严之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这消息可真够刺耳的。他用手遮住丰实的嘴唇,克制地轻咳了几声,方才忧心忡忡地说,“哦,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风云温和一笑,“如果你还想朝她走去,就要更努力些,但如果她认为你的努力是一种纠缠,就放弃吧。”然后他在想若胥驰在此,会怎么说——放弃吧,你早就没戏了啊——这样直白地说,会不会更好呢?

第516章:别无选择

“我还不想结束幻想。就这么简单。”卓严坦白了自己的想法,“分别之后,我一直被思念折磨着……从小到大,我顺风顺水,想要的几乎都能得到,所以从未有过什么执念。我现在甚至觉得,只要她不讨厌我,愿意陪着我过余生就足够了。她应该会考虑看看吧,毕竟我有能力给她安逸富足的生活。”那副表情,与当年执着于阮秋的胥驰、萧山别无二致,风云早已看熟了。

“总之,如果你让我的员工感到困惑、不舒适,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知道的。”卓严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认真地答应了,即使并不了解眼前的风云人物,却也掂量得出其话中的分量。

风云看出了卓严的情绪,他很擅长观察、体会他人的情绪,可以说,他在各个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

“这样吧,如果她碰巧给我打来电话,我会转告她你的行踪、你的心意。”

四目交汇,风云能明显看到对方眼中的欢喜。“那么多谢了。”来客礼貌地道谢,然后准备离开咖啡馆回去住所。就在面孔转向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刚刚进门的卓莹。那位美人也正盯着他,先是惊讶,而后转为冷淡,最终是漠视他,沿着吧台走去自己的办公室。这种残忍的漠视使得千里迢迢而来的卓严非常受伤,但他还是努力假装没有看到朝思暮想之人,默默无声地离开了。

不久,风云敲了敲经理办公室的门。“请进。”门里不冷不热地发话。风云进了房间,随手带上门,而卓莹正站在窗畔,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是您啊。”她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拿手里的这瓶酒怎么办好。

“看来相亲不很顺利。”风云在繁花似锦的沙发上坐定,端详着窗畔楚楚动人的美人,“所以这是准备借酒消愁吗?”

“随手买的,正在想如何安置它。”卓莹将酒放到酒柜里,拢了拢柔顺发亮的头发,朝风云喃喃,“还是先摆着吧。”

风云不再追问这条线,转而说,“卓严来了,刚刚你也看到了吧?”

“嗯。”卓莹点了点头,“没想到他会来。”她依然站着,风云依然端坐着,四下安静得有些压抑。

“我新买了张cd,乡村民谣,要不要听听看?”她轻声提议。

“好啊。”他温和地答应着。

转而,空气中弥漫着自由、浪漫的氛围。“我没有去相亲。”她不由地实话实说,“我放了那人鸽子。”她浅浅一笑,眼神迷离,“相亲网认识的……始终,觉得不太靠谱。”

听到此处,风云很想离开。这个时候,他已经预感到眼前的女子只是想同自己说说话。

“坐吧。”他起身,拿过写字台附近一把简约轻巧的椅子,放到沙发对面一米开外的地方,然后,自己又坐回沙发里。无论如何,谈谈也好。他这么想。

她缓缓地坐到椅子上,看着风云的眼睛,这双愈发迷人的眼睛,令她的心怦怦直跳。沉默了一分钟之后,她有些呼吸困难,只得鼓足勇气说,“我,之所以抗拒相亲、抗拒卓严……是因为爱上了一位永远无法得到的男子……很傻,是不是?”

“既然得不到,就别打扰他,这样就好。”他第一次认真地直视她,温柔地说,“你不傻,你很好,所以你能做到。”说完便离开了办公室。

不久,深蓝色火焰飞驰在七月的炎炎烈日下,风云坐在舒适的座椅里,闭目沉思。他马上要去高尔夫球会所见一位很难被说服的天才,目的是让其拿出团队的新技术与戚氏合作。这件事难度很大,因为很多公司都想这么干,其中也包括洛氏、胥氏和萧山的勇团科技。

有那么一瞬间,风云很想放弃,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负重前行。两个人很快在仅供小部分客人自在聊天的私密会客厅里碰了面。那里也并非很安静,因为可以清楚地听到外头一座巨大喷泉的流水声。

两个人抽着各自喜爱的雪茄,都不怎么说话,一个一个的问题若空气中的雪茄烟雾般盘旋于脑海中。

“在你之前,已经有好几家有实力的公司抛出橄榄枝了。”天才似笑非笑地说。他是个粗肥猛壮的中年男人,面色红润,皮肤很白——这一点与整体不太搭调,头发非常茂盛。“也就是说,你开出的条——件很可能提不起我的精神头儿了。”

他把“条件”两个字拉长得恰到好处,意在暗示风云最好知道天才究竟想要什么。

“我理解这感受。橄榄枝太多了,反而更难抉择。”风云并不打算游说什么,那不是他的风格,即使他非常擅长此道。“我猜不出你的标准答案,所以不如直说吧,看看我给不给得起。”他这样一说,屋子里的气氛仿佛被施了某种魔法般轻松自在起来。

“呃,戚先生——”

“请叫我风云。”一双深邃、迷人的丹凤眼里闪动着明媚的光波。

“好的,风云,接下来也请叫我尚笛——虽然听上去和‘上帝’很接近。”他顽皮一笑,掐灭了雪茄,然后把其摆在烟灰缸里,“我不会开出不切实际的条件。”他的口吻是认真的,“我想要戚氏的股份,也不多……稍后会把报告发给你。”武尚笛盯着风云的脸,表情很难琢磨,怎么说呢?欣赏、好奇、悲伤、欲言又止,以及别的什么情绪揉在一起。随即,他缓缓叹了一口气,起身告辞,“罗利可真够热的……我不想等得太久。”

就这样,会客厅里仅剩下风云一人,而天才最后那句话一直在耳畔铮铮作响。他不必看报告也知道天才不会要得很多,也明白父亲一定会支持自己的大部分决定,但是,有些东西不是不能给、舍不得给,而是,他觉得自己无权给出。他是养子——这事实是一道警钟,藏在头脑里,时刻提醒着他。虽然他早已视养父为生父,虽然他也确信父亲对他亦是如此,但他始终还有兄长和侄子要顾及的。

第517章:无商不奸

不久,私密会客厅里来了新的客人——胥驰。“我约了那个大白胖子,是代表胥氏约的。”他看上去开心又坦荡,周身散发着极强的自信和优越感。“我们约在晚上,去海滨小镇的愉快酒吧喝一杯,然后,”他故意凑到老友身边,脸贴着脸说,“嘿嘿……我做了特别安排,相信他会度过一个特别美妙的夜晚。”随即,他不出所料地被风云白了一眼。

“你可别不高兴,”他直起身子,来回走动,带着一种吸引人的活力与光芒,“像你这样,和他正经八百地谈,人家会觉得你很古板、老套,不解风情——”

“你爱怎么样都行,何必告诉我?”风云又开始抽雪茄,一副儒雅稳重的样子。胥驰向他走去,悄悄伸出那只残破的手,风云叹了口气,交出了雪茄。

“我告诉你,还不是因为怕你不爽。”胥驰走去窗畔,将细腻柔软的窗帘拉开一条缝儿,边吞云吐雾,边看着不远处的巨大喷泉。

“胥驰。”风云轻声说,“你是胥爷的独子,自然要有所肩负……在商言商,我又有什么好介怀的。”

胥驰转过脸,朝风云微微笑了一下,“话说回来,那胖子可不好对付。他聪明绝顶,又非常有钱。他父亲是个精明的商人,在多地开了酒店,都很赚钱。他本可以坐享其成,却反而加倍努力,且战绩辉煌。老实说,他是我永远无法成为的那种人物。不过,他也有很多缺点,偏执、滥情、酗酒、暴饮暴食,对违禁药物过度依赖……风云,你在听吗?”

风云睁开眼,揉了揉晴明穴。“是的,在听。昨夜睡得不好,眼睛痛……你继续说吧。”

“哦,”胥驰端详着老友,见其脸色还好,便继续说,“不过其实你也是做了功课的吧?”

“不,这次没有。”

“没有吗?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的确不是。”风云做了个手势,让胥驰坐过来,“当我猜到他的合作条件时,便就松劲儿了。”

“他要什么?”桃花眼里写满好奇,“股权吗?”

“嗯。”风云又燃起一支雪茄,啜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气。“我不想给他,我有我的策略。”

“以前又不是没给过。”胥驰嘟囔道。

“爹将公司全权交给我之后,我一次也没给过。”

魔王歪着头想了想,“哎,忽然意识到你全权掌权之后,就很少跟我提及戚氏运营的事儿了。”

“你没问,我主动提什么?”

“你这回答真狡猾……真是无商不奸。”

“随你怎么说吧。不过,作为兄弟,我还得劝你,别对武尚笛应用太多的手段,你得相信,即使在情绪最为混乱的时刻,他也有保持理智的能力。”

“没几个男人可以坐怀不乱的。”胥驰不服气地争辩道。

“劝而已,听不听全在你。”风云放下雪茄,再次闭上眼睛,显然已经不想再听老友说什么了。魔王受了这般冷落,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作,值得撂下句“走了”,便就匆匆离去。

于是,室内再次仅剩下风云了。

“听说你和风云都对武尚笛的机器人感兴趣?”正在开车的胥驰接到了萧山的来电。

“风云已经放弃了,我呢,还想跟你掰掰手腕儿。”

“我可掰不过你。”

“别谦虚呀,勇团安禾不都是你的了吗?所以我啊,还真得加小心。”

“非得这么说话吗?!有劲吗?!”

“我不知道哎,我跟你,也不是很熟的。”

“呸!”萧山撂了电话。不知怎的,他觉得很难过。头几分钟,他只是平复着凌乱的呼吸,呆呆地坐着。后来,他开始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归类码放,再走到书柜旁边,像是要找什么似得,其实就是打发时间而已。

我有什么错?!最后,他又坐到办公桌前,反复问自己。没有,都是他们对不起我啊!他委屈到不行,开始用松散的拳头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咚咚作响。进而,脑袋里的某根血管也连带着一跳一跳的,分外疼痛,他这才作罢,不敲了。

“秋儿,”不由自主地,他给妹妹打去电话,“哥心里堵得慌啊。”哀愁笼在心口,说起话来有些哽咽。

“我们去吃面吧。”妹妹的声音里有春风的甜美。

“见面当然好,就怕‘女王’事后又找你麻烦。”

“其实你才是最麻烦的。”轻柔的笑声拍打着鼓膜,萧山笑了,“真是的,只会损我。”妹妹还是那样,虽然势必因为时光荏苒而改变了一些,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他坚信这一点。

兄妹俩很快在当堂面馆见了面,哥哥不像以往那样诉苦,只是沉默,摇头,叹气,妹妹也随之改变了只做听众的策略。

“看来是被胥驰气到了。”一句话就命中要害。

“你怎么——”知道的?他一惊,随即收住嘴,低头望着自己碗里的面条,拿起筷子来随意夹了几根送入口中。

当堂面馆照例没什么客人,胥泉照例坐在角落里打盹儿,洛溪鸣也很识趣地看着一本杂志,尽力不惹人反感。

“对于武尚笛的争夺,洛氏和胥氏也参战了,所以,我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阮秋自浅碟里拿了两粒葡萄干,放在小巧的嘴里慢慢咀嚼。

“那么我退出竞争好了,反正萧然也建议我紧抓强项,重点发展,不要把摊子铺得太大。”然后,他不甘心地偷瞄了妹妹一眼,发觉其也正望着自己,目光温柔,带着笑意。

“我觉得这是上策。”阮秋点了点头,“机器人项目前景虽好,但投入不小,见效也慢,且和你现行的几个项目关联都不大。”

“也好,我退出。”萧山做出了决定,转而放松下来,“听胥驰说,风云已经放弃这项目了,现在看来,胥氏是要跟洛氏拼抢了。”

“我想,公公也只是做个竞争的姿态而已,他老人家向来喜欢散烟雾,让人捉摸不透……也有分析人士说,如今的洛氏,没有什么远见,以及势在必得的进取心了。”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萧山好奇地问。

“不,当然不是。”阮秋坚定地说。

第518章:自投罗网

入夜,无尽的黑暗再次吞没了世界。海滨小镇的愉快酒吧——据说是帅哥美女众多的酒吧——两个男人沉浸其中,喝着烈酒,聊着天。严格地说,不是聊天,而是各说各的。这也不奇怪,两个自大的天才本就不太可能彼此欣赏。也许此时,恰恰相反,他们彼此厌恶,恨不得掐住对方的脖子,直至其咽气。

“喂,我说,这酒啊……有一股血腥味儿。”尽管表情痛苦,武尚笛却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过,我喜欢它渗入骨骼的感觉。”

胥驰看上去也同样醉了,所以说起话来有些激动,“喂,胖子,这是今晚我们第一次达成共识啊!作为酒徒,我也清楚那感觉,有点诡异,又充满力量,可以掀翻一直以来被压抑在心底的东西。”

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各自满上酒,再次碰杯,一饮而尽,行动默契得有些惊人。

“知道吗?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讨厌你。你一脸聪明相,举止行为又不太正常,我就知道撞上了同类。你这个怪胎,满肚子坏水儿,来套我的话儿,接下来还会使计吧?!”尚笛打了个颤儿,带着一副疲惫却也自负的表情说,“在这附近,你给我安排的公寓里会有什么?我喜欢的药物?配备了长鞭子的烈性美人?把一切都记录得一清二楚的高清设备?也许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停止喝酒,努力站起来,在原地打晃儿,样子非常可笑。

“听着,这些你来之前就应该预料到了,但你还是来了,不是吗?!你知道这是一场充满刺激感的赌博,我们都带着足够的筹码,有可能赢,也都输得起。”胥驰将钱拍在桌面上,拽着武尚笛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气场十足地朝其放话,“别装了,胖子,我知道你的酒量。”

武尚笛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啐骂了一句,“废话真多。”

风云说得对,无论任何时候,这家伙都有保持冷静的能力。“操!”胥驰不由自主地爆粗口,然后狠狠拽着胖子的裤带往门口走,“今天晚上,谁把谁带坏了还不一定呢!”他有些后悔,知道自己该听风云的。别乱来,别乱来……一个声音附在他脊背上,扰得他浑身发麻,但他讨厌后悔。见鬼,管他呢!最多是一无所获呗,不会有更大的损失了——他开始自我安慰。现在,两个人站在那间事先准备好了几重惊喜的公寓套房门口,胥驰转过身,看了武尚笛一眼。

“还等什么?”尚笛斜眼看着犹犹豫豫的胥驰,白胖的脸上挂着一种蔑视的神情,“生意做不做无所谓,但戏得演完,且你得陪着。别想溜之大吉,除非你现在就认怂。”然后冷笑了一下,笑得很自大。胥驰觉得血往上涌,形势逼人,不得不迎难而上。“好啊,我陪你,只要你不嫌我碍眼。”他作出了决定,按下了门铃,表情悲壮得像是要去赴死,因他清楚,接下来几小时,在他布置的舞台里将会上演什么。

门开了,自踏入门里的那一刻起,他意识到自己已踏进了陷阱,是的,自己挖的陷阱,但他将不再是导演或者猎人,而是愚蠢的参与者。面对刚刚怀孕的太太、有了起色的婚姻,他这么干,极容易失去得来不易的好运,再度被无情地诅咒。然而,一个充满诱导性的声音嗖地划过头脑——浪吧,管他呢——终令他斩断了回头路。

天刚刚放亮的时候,胥驰带着满身的疲惫、酒气,以及酒气也无法掩盖的几种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回了家,这是一整夜狂欢的结果。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掏空了,走起路来晃得厉害。

正在庄园里散步的胥爷见到儿子这副德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就站着别动,我会让人把你带出去醒酒。”魔王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停止摇晃,他已经开始发抖、冒冷汗了,不久便就瘫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梦,黑暗的天地里,魔王站在悬崖边,对面是面色凝重的太太。片刻之间,魔王想起了那个欲望疯狂燃烧的荒唐夜晚,各种强烈、饥渴、放荡、无耻的画面不断弹出头脑,晾晒在夫妻二人眼前。

“这不是我的本意。”他心虚地解释,桃花眼里写满羞愧。

“你没救了。我绝望了。”黑暗之中,汪和婷轻轻地说,“我多么希望给你机会,一次又一次机会……”她落了泪,向胥驰走来,与之擦肩而过,没有停下脚步,纵身跌下悬崖。

魔王依旧静静地站着,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他的思维依然是僵硬的,完全运转不起来。

“醒醒吧,混蛋!”他听到父亲的呵斥声,很冷,很刺耳,便慢慢而艰难地睁开眼,醒了梦。午后的阳光分外刺眼,他不得不再次闭上酸痛的眼睛,微微喘息,回忆突如其来的噩梦,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依然无法思考,但同时,一种感觉却愈发清晰——诅咒的齿轮又要开始运转了。

“婷婷,”又过了几分钟,魔王恢复了思考能力,轻声问询,“婷婷还好吧?”

“目前为止,还好。”胥爷皱着眉说,“不过,如果她知道了你昨夜陪着武尚笛出去鬼混的破事儿,我相信她会甩了你。”

“这么快,您就都知道了啊。”

“知道了也晚了,不是吗?”

“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魔王轻声承诺道,“我会改的,真的改。”

“你最好祈祷她永远不知道这件事,她嫁到此地,日日守在家里,闲言碎语大概是听不到的。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该懂吧?若这道坎儿真的迈不过去,你也得认了。”

“不,我不认!这地方发生过的破事多了去了,又有几个人真领了罚?!”

“你偏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你是我儿子,我还能说什么?!不过,外人看来,你这一路走来,伤了太多的人,却远没有领受到足够的惩罚……你记着,别太嚣张自负,说真的,除了会投胎,你的人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第519章:艰难抉择

那一夜,胥驰又没有归家,他在机场打电话给太太,说自己要去捷克谈个项目——当然,这是胥爷的意思,让他暂时离开罗利几日,随便滚去哪里都好,魔王便就随便选了捷克。太太自然是不信的,“谈项目?捷克?可笑。胥氏的海外市场里根本没有那里,你还不如说想去布拉格广场许愿。”

自从怀孕以后,她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此刻,这情况更加凸显了,“我告诉你,我很恶心、难受,什么也吃不下,所以想吐也吐不出什么,在这种时候,你居然逃出去了,还要逃那么远,还要先斩后奏?!如果你觉得当父亲是件很麻烦的事,逼得你想躲出去,不如就直说吧,我跟你讲,我会成全你,让你断子绝孙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汪和婷自己都觉得意外,但她不想再克制自己了,“对,原本我就该这样,装什么洒脱,给你该死的自由?!我太难了,怀孕也得不到丈夫的关心,既然这样,不如算了,散了吧!”她挂断电话,坐在床边哭泣,声音很大,自然惊动了公婆。

“抱歉,是我让他去的,”胥爷进了门,拿过一把椅子,坐到儿媳对面,双手松弛地叠放在腿上,“事实上,他惹了些麻烦事,需要出去避一避,我让他随便挑个地方,他就照做了。”他朝儿媳温和地笑了笑,“不要担心,最多十天,他便会回来的。”

和婷朝站在门边的婆婆看了看,见其点了点头,随即与公公四目相对。僵持了一分钟,她眨了一下眼,“我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惹的麻烦,大都是桃粉色的。”她再次对自己的言语感到惊讶,“他居然在我怀孕的时候出去浪了,我对他失望透了。”房间里悄然无声,婆婆慢慢走到床边,挨着儿媳坐下。

“消消气吧,婷婷。娘知道怀孕多么不易,也知道驰儿做得多么不好。”她的声音很低,很温和,让人莫名地放松下来,“这一回,他又做错事了,的确是桃粉色的,很严重,很让人恼火、甚至觉得羞耻。所以,孩子,你有权愤怒,也有权决定是否原谅他,可是,需不需要现在就做决定?!我是说,你正在孕育的宝宝,他是否可以来到这个世界,才是你目前要面对的最大选题。”

很好,劝说的策略很对。作为听众的胥爷暗想。这一回,在桃粉色事件的处理上,他本是和太太持不同意见的。他觉得可以对儿媳瞒天过海,而太太觉得不可以,最终,他采纳了太太的意见,让胥驰出去避一避,让儿媳从家人口中先行知道部分事实,做好必要的心理准备。

“婷婷,无论如何,请你在内心好好衡量一下再做决定。”周锦媛起身离开了房间,胥爷也跟了出去。

“关于她的决定……你有多少把握?”回房之后,胥爷低声问太太。

“毫无把握。”她如实回答,“即便如此,我们也得这么做,因为帮着混账儿子隐瞒儿媳的公婆,比犯错之人更加不容原谅。”她坚定地补充道,“胥家的一点儿香火,没那么了不起,若真的攒不起‘德’来,断了也罢。”

“你真这么想?”胥爷皱起了眉头,目光冷峻,这套表情向来很具气场,然而今夜,这是不管用的,因为这似乎是人品间的较量。太太没有丝毫退缩,镇定沉稳地回应道,“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话音未落,胥爷便带着气恼而无奈的心情走出卧房,去往书房。

“听说胥驰昨夜去了捷克。”次日傍晚,洛家的晚餐桌面上,向薄筝开始爆料,“我分析呀,是卷进了什么不得不避避风头的麻烦事里,才趁夜出逃的……而他还能招惹什么麻烦事呢?无非是女人吧。”她环顾四周,把目光落在不常来吃晚餐的女婿身上,“你说呢?风云。”

风云放下正在搅动红豆粥的纯白汤匙,淡然一笑,“原来他去了捷克啊。”

女王刚想说“少来了,你会不知道”,一位漂亮的家佣侧身给她上了一小盅燕窝鸡汤,她便暂时作罢,先顾着享用美味了。

“芊芊,你怎么不吃呢?”过了一会儿,她指了指女儿面前那一盅丝毫未动过的滋补的汤。

“我不要。大夏天的,吃这个腻不腻?”

“你懂什么?”女王白了女儿一眼,“还不如人家秋儿识货,懂得领我的情。”她看到儿媳已喝空了汤,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芊芊,夏日炎炎,身体更容易缺失水和盐。燕窝炖鸡汤补而不燥,且可消暑降火,保持皮肤的美白与弹性……这是婆婆的心得,别辜负了。”

听了阮秋的话,芊芊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嗯”了一声,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地吃起来。女王看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她觉得芊芊嫁去戚家,过得还不如穷酸的儿媳,但转念一想,又能怪谁呢?过什么日子,得不得婆家疼惜,还不是全凭自己?!芊芊若是有一副好脑子,一张巧嘴,该有多好啊。想到此处,她看女儿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无奈与脆弱。

“昨夜,你出去过吧,其实我当时没有睡实。”回了家,收拾妥当,洛芊芊低声对丈夫说,“原来是去送胥驰啊。”

“我也不是特地要瞒你……”风云抱了抱太太,温柔地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想提了惹你担心而已。”

“不过,我娘可真是神通,她怎么会知道的。”

“是啊,看来这地方实在太小了,隐藏不住什么的。”

“那么他究竟惹了什么麻烦?”

“也是丈母娘猜测的那个原因。”

“他可真够渣的,老婆还怀着孕呢……汪和婷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跟他过了!”她愤愤不已,又想起秋水,更觉得老公交友不慎。“像他这种人,你还有情有义地拿他当兄弟,真是奇怪至极。”她觉得忍无可忍。

“别说他了,早点儿睡吧。”风云却不接招,温柔一笑,“回来的时候跟后厨说了,明天起也给你炖燕窝鸡汤。”

“费那心做什么……我也不怎么爱喝的。”她的气势明显弱下来了,“你不要转移话题……”

“那个话题惹你不高兴,不提了好不好?”

芊芊无奈地叹气,“总是这样,让我的拳头打在棉花里。”

“那怎么办,我又不禁打。”他说这话时,一下子想起童年遭受的巨大痛苦,明亮的眼睛立即黯淡无光了。

她觉察到了,紧忙拥抱他,“算了,不提了。我知道管不了你,什么也管不了的。”

第520章:扭转劣势

“老婆,你还好吗?好好吃饭了吗?我今天去了布拉格老城广场,对着走时准确的自鸣钟许了愿,希望我们的孩子平安健康。”

“抱歉,我不想听这些。”

胥驰举着电话,油滑地说,“那你想听什么?我可以唱歌给你听。”

“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当然,是我们的孩子,但你又不在身边,所以决定权全在我这里。”听起来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你来真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责备的意味,“且要挟我。”空气无比凝重。

“随你怎么想吧,祝你旅行愉快。”她冷冷地讥讽丈夫,然后切断了电话。现在,她又虚弱下来,今后该怎么办,完全没有思路。父母年纪大了,又隔着那么远,她总是报喜不报忧。

姐姐呢?她也不想联系,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此同时,她也能猜到对方会说什么,无非是责怪她选择名声不好的胥驰,太草率了,如今怀了孩子,却又不想要了,更草率;孩子是无辜的,它有权来到这世界,而她也有做母亲的权利,如果拿掉孩子,势必是要和胥驰散了,这圈子里,离过两次婚的女人还有谁敢娶?!再者,即使生下孩子,若胥驰依然如故——看样子是会这样的,因为她拿不住那魔头——她能不能一直忍受下去?!忍不了就得离婚,面对强大的胥氏家族,孩子的抚养权她也未必能争取到手的……

她闭上眼睛,落下一滴泪,忽然之间,她变得如此孤独和艰难。恰于此时,卧房的门被轻柔地叩响,她没有心情理会,遂没有发出声音。

“婷婷,你还好吧?”戚风云的声音传了进来,她心上一暖,走过去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她喃喃,眼睛里浸满了委屈的泪水。

“听胥爷说,昨天到此时你没怎么吃过东西,就带了些粥和开胃的小菜,你务必尝一尝。”他进了门,把保温饭盒放在沙发前的椭圆形茶几上,将里面的粥菜一样一样地摆好,“这是锦然阿姨做的,我也是借花献佛。”

“代我谢谢她。”她一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专心吃起饭来。

“谢过了,她说不必,她是你婆婆的亲妹妹,也算是你的姨母,这些都是该做的。”

吃过了饭,觉得有了些气力,她说外头虽然热,但还是想去散散步,因为一天都没有动过了。风云便陪她在庄园里走了走。途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走走停停,品看风景,路过胥子熙的荒冢时,风云问她怕不怕,她摇了摇头,说不怕,只是感觉到深深的悲哀与遗憾。

两个人继续走,到了喷泉边,在一条长椅上并肩而坐,望着肆意喷涌的晶莹水柱,以及在巨大水池里自在游动的一群锦鲤,默默无言。

“我太太常问我,为什么要和胥驰做朋友?”某一秒,他自然而然地打破沉默。

“你怎么说?”她随口问。

“我说……很多事,其实无法解释。合得来就是合得来,只望一眼就知道可以交心,就这么简单。”

“他劣迹斑斑,却又自恋自大,你那么完美,却谦和亲切……你们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

“是啊,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反而互相吸引,有挖掘彼此的动力——他不相信我有那么完美,我也不相信他一无是处。就是这样。”

“风云哥,你说这么多,无非是你想劝我将就他,忍气吞声地跟他过吧?”

“他也有他的宝藏,值得你挖掘一辈子的。”

“我没力气信这些了。”

“你爱他,不是吗?既然爱他,也得到了他,就要拿出本事来抓紧、套牢他这个爱浪的鸟人。”

“我做不到。”

“是吗?看来我做媒人的眼光还是不行的啊。乱点鸳鸯谱,误人终身了。罪过,罪过。”

汪和婷噗嗤笑了,下一秒又双手掩面,轻轻地呜咽。

“哭一会儿也好,但是,他那么坏,不值得你哭太久的。你得攒着力气,以期扭转劣势。”

临别之际,胥爷送风云出门,两个人缓缓地走在平坦柔软的草地上,朝着风云座驾的方向而去。“多谢了,贤侄。我只能说,你认下驰儿这个兄弟,多半也是上辈子做了孽了。”

“您别这么说。”风云轻声劝慰道,“他也有他的好。”

“嗯,也许闻着臭吃着香呗。”这句话把风云逗笑了。

“呦!不常见你开怀一笑,今日我也算积功德了,希望能祈到吉祥的符咒。”他直直地看着风云,这是罕有的,然后,他问,“胥驰和婷婷……会好的……是吧?”风云点了点头,简短地说,“会好的。”

胥爷一直目送“深蓝色火焰”开出庄园的大门,火热的阳光照着他的脸庞,他也不觉得很晒。风云的到来,就像一杯淡而暖的茶,带着幽逸、沁心的意境,让人舒缓、松弛。

“见过风云之后,儿媳倒是真的安分了。”周末的午后,胥爷跟远在尔湾的弟弟视频聊天,“驰儿呢,也是一天两通电话报平安,我倒是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很不错,大家都轻松,都不冒火。”

“哥,你的脸又大了啊。”冷不丁地,铎爷又说了老哥最不爱听的话。

“你能不能不评价别人的脸?!”胥爷果然就翻脸了。

“我是提醒你要控制体重,人老了,更需要注意这些。”

“我挺好,你别气我咒我就好。”

“怪我,好心却不会说话。换个话题,说说我儿子你那侄子。”

“他又怎么了?又酗酒了?”

“那倒没有,先前被秋儿治得不轻……恐怕这辈子也不能贪杯了。”

“那挺好。足见秋儿是有些厉害手段的。”

“秋儿最近还好吗?”

“说你儿子呢,提她做什么?!”

“好好好,说回子亮,他最近吧,开始学摄影了。”

“那还不是中了文烨的毒。你说两个大男人整天腻歪在一起……有意思吗?”

“重点不在这里,而是我觉得吧,子亮在摄影方面挺有天赋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放他混那一届去?!公司怎么办?!直接越过他,让孙子们继承?!”

“也许可行。”

“得了吧,你也就看着年轻,还能欢腾多少年?!”

“事实上,教导他成为生意人真的更难。”

“也许是你不会教,教不好,独断专行,又少有反思……你不能一昧地怨儿子。”

“哥居然会说这种话。”

“是的,别笑,你并不了解我。”

“是啊,也许吧。”铎爷暗想,老家伙,我不了解你,还有谁了解你?!傻不傻啊,听不出我是拿子亮说事儿,给你解闷呐。他努力藏起笑容,以及内心的满足感。

第521章:黎明之前

——现在,黎明就要来临了。

阮秋坐在卧房的写字台前,静静地写着日记。

——很快,万物都会沐浴在夏日晨光里,投下一道道奇妙而深邃的影。这是七月的最后一天,就在昨天,洛氏正式宣布将与武尚笛的技术团队合作,拓展智能机器人市场。丘辰说,当时来了好多记者,还有关注这一市场的各色人物,简直人山人海,把发布会会场塞得很满,很满……他描述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像是刚刚打赢了一场重要战役的将军那样自豪。我只是静静地聆听,朝他微笑。最后,他说,相信机器人项目在未来很多年都不会过时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们彼此相望,持续了很久。他突然问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究竟开不开心、幸不幸福?一种无法抑制的情感涌上心头,我立即说,“当然,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温柔,明亮,他知道那是我的心里话。他备受鼓舞,进而郑重地说,“秋儿,我的过去是挺糟糕的,也许关于女人,我什么都见识过了……在这之后,居然得到了你……所以,放心,我绝对不会像胥驰那么烂的!我会禁得住任何诱惑,好好爱你,只爱你。”我笑了,然后拥抱他,但心里还是有些悲伤,我无法全然相信他。姑姑说,现在不代表未来,未来的变数太多了,这话尤其适用于男人。我知道姑姑的话不能全信,但这番话我是信的。

“又写日记吗?”丘辰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朝阮秋喃喃。

她“嗯”了一声,收好了日记。之后,感觉到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轻轻放在肩膀上。

“早安,秋儿。”他亲吻了太太的脸颊,露出讨好式的微笑,“写了什么?昨天的事情吗?”他很好奇地问。太太便再次“嗯”了一声,随即,她起身走去盥洗室,还轻轻地推了一下本想拥抱她的丈夫。丘辰愣在原地,多少有些失落,但还是假装不在意。他深爱的太太总是适时让他明白——有些东西,无论如何努力,也永远无法得到。于是,他总是保有危机感。

“你为什么要碰那些迷幻的药物?”

“因为,它不那么激烈、疯狂,能带来朦胧如梦的安静时光,虽然短暂,却让我的思维触及到一些非凡的灵感。”

午后,胥驰和武尚笛坐在念云郎咖啡馆里吃招牌套餐,气氛很融洽,于是魔王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胖子,你最终选择跟洛氏合作,是无奈之举吗?”

胖子耸耸肩,“我的信条是——所有的选择都是最好的选择。”

“嗨!我们也是一起嗨过的人啊,你别这么糊弄我好吗?!”

“我当然明白你的用意,”尚笛打了一个响嗝,看上去很过瘾,“无非是问我最想跟谁合作嘛。在商言商,你们胥氏和洛氏肯定最有前景了,可你玩儿砸了,所以洛氏也不错。”

“戚氏不好吗?听说周澎湃后来又单独约你了……你们谈了什么?”

“喂,你就请我吃了个套餐而已,问题怎么那么多?!”

“我说了,我们是一起嗨过的人,这还不够吗?!再说吃什么吃,看你胖的!”

武尚笛优雅地歪了一下头,继续吧嗒吧嗒地吃一块松软的肉饼,算是无声地还击了。

“阿典!”胥驰扬起手,呼唤正在忙碌的侍者。

“什么事?”阿典气定神闲地问,他今天改换了发型,浓密却也柔顺的发丝全部仔细地向后梳理着,看起来像是艺术品。

“再给胖子加两份鲜嫩多汁的牛肉饼。”

“好的,驰少。”阿典麻利地下了单。

“这下满意了吧?”转而,胥驰朝尚笛讪笑,“我对你这么好……也总得有点儿回报吧?”

尚笛停下咀嚼,加重语气道,“死心吧。我不会告诉你周董事都跟我谈了些什么的。”说完,他又埋头吃开了。

“不告诉拉倒。”胥驰起身去了吧台,气哼哼地结账走人了。

出了大门,钻进车里,他还故意停了一小会儿,告诉自己别急,胖子也许马上就会追出来解释一番了,但显然,这种事没有发生。他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马达的轰鸣声很悦耳,一种温暖的震动传遍周身,他踩下油门,娴熟地倒车,拐上了主路。在那之后,他照例打开音响系统,放出豪迈的摇滚乐,开足马力往家奔。公路上恰巧空空如也,这让他感觉自己正拥有着全世界——在下一辆车子来临之前。

忽然之间,某种东西降临在正前方,这很诡异,就好像无形之手在一秒之内摆放上去的,是一只体格健壮的苏格兰牧羊犬。这种狭路相逢的场面使得彼此都很惊讶,接下来所有的反应都是无意识的——牧羊犬按兵不动,胥驰猛打方向盘躲避,于是他们没有相撞,但由于车速太快,方向打得太急,车还是翻了。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胥驰相当运气地找到了手机,按下了预设的快捷键,电话在一响之后就通了,“风云……感谢你曾跟我说——不系安全带,焉有不死之理?!娘的,的确有理……”

一个半小时后,某间私立医院里,风云在病房外漫长的走廊上踱步,向胥爷沉稳而简单地诉说了胥驰的情况。“总体来说还好,外伤已处置妥当,正在进一步做各项检查。”

“没有酒驾或是使用违禁药物……还算是万幸。”

“是的,这一回只是车速过快。”

“行车记录仪你看过了吗?”

“他没开。”

“他就是这么任性妄为!”胥爷恨骂了一句粗话,然后又问,“警方那边……没有惊动吧?”

“没有。放心。当时路上没有其他车辆,出事地点附近没有监控。公共设施也没有受累,路面我已经派人清理干净了。待会儿我再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出的事故。”

“好,辛苦你了。我这就过去。”

“您别来了,我会提醒他跟您视频的。今晚估计要留院观察。您也最好别跟锦媛阿姨说什么……婷婷那里,我会说留胥驰过夜,聊一聊,喝几杯。当然,锦然阿姨那里,我得知会一声……您看好吗?”

“好吧,你向来考虑得周全。”

“幸而他脸上无伤,所以只要明早医院准他回家修养,一切就都能圆过去的。”

“我跟你说啊,风云,他就是胥家的魔头和债主,时时事事都在讨伐我们,如果当初可以选择,我宁愿活着的是胥子熙。”

第522章:想入非非

就在卓莹即将下班之际,卓严敲响了经理办公室的门,并在听到一声清脆的“请进”之后,踏进门里。

美人脸色微微一变,垂着眼睛不说话了。卓严在她面前停住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去吃个饭,再听场音乐会吧,即使不乐意,也别那么明显地摆在脸上。你是迎来送往、八面玲珑的经理,得管控好自己的表情。”

“直说吧,阿严,你还要多久才能放弃在我这里浪费光阴?”

“这个我可说不好。”四目相对,默默无言,空间里充满了压抑感。

“经理,”阿典来到房间门口,立刻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头,于是眨了眨那双机敏的眼睛,“明早再说吧。”随即旋风似地溜掉了。

卓莹叹了口气,用平和的语调说,“我们走吧,别浪费了你的好意。”

“嗯。”他答应着,心里却非常难受。在这个女人面前,过去那个自信满满、从不拖泥带水的自己已经渐渐暗淡下去,濒临熄灭。他从未想过灵魂会跌落得如此决绝、惨烈,但毫无办法,此刻,他爱她,全心全意地爱,无法假装不爱,无法否认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爱人。也许,她永远无法知晓、理解,但这不重要。也许,就像潮汐那般,爱也会在某个黎明悄然退落,但这也不重要。眼前最重要。这该死的爱就在眼前啊,有什么理由不紧紧抓住呢?!

夜色之中,两个人默默走向各自的车,卓莹打开车门的时候,卓严不由自主地朝她望去。简洁可体的淡蓝色直筒连衣裙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垂顺的发丝散着幽蓝之光,随晚风轻轻舞动,舞动……“该出发了。”这声音促他醒过神来,进而发觉她正在看着自己。

“我明天还得早起,不能熬得太晚的。”她的目光那般闪耀,自相遇及至今天,将他的心意照得明明白白,没有留一丝可供放弃的余地。

“哦,唔,当然,好的。”他慌乱地答应着,钻进车里。

抵达一家非常出名的餐厅后,他的慌乱依然没有减退,自然就拿不定主意要吃些什么。卓莹为了加快“进度”,便干脆地做了主,点了菜。

“跟我在一起,你好像很赶时间似的……”他有所醒悟,喃喃细语。

“如果赶时间,怎么可能答应同你去听音乐会?”她非常沉稳地应对道。

“其实,我也吃不准你到底喜不喜欢听音乐会。”

“应该喜欢吧。我会弹古筝,都是相通的。”

“你还会这些?”他颇为吃惊。

“略通。”答得谦虚,客气,又冷酷,“另外,我也说了,不会浪费了你的好意。”她补充的这一句,让他又开始难过了。接下来可想而知,这一餐也就吃得别别扭扭的。

“小莹,”听音乐会的时候,卓严忽然在卓莹耳畔说,“改日,可不可以弹古筝给我听?”女高音歌唱家正在演绎贝利尼歌剧《诺尔玛》中的贞洁女神,音色细腻而独特,饱含深情与爆发力,又兼具天赋和技巧,将整个舞台稳稳掌控着。

“何必改日,待会儿去我家听就好。”美人平静地回复道。这种平静,就好像邀请一位并不熟悉的男子于深夜到家中做客也并无不妥。

“哦,嗯,好。”他再次慌乱起来,“但你不是说,明早还要早起上班吗?”

她慢慢将视线从华美的舞台移到他的脸上,语气似有几分严厉,“邀你听一曲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的……难道你还打算在我家逗留很久吗?”他的脸腾地红了,“我,当然是客随主便的。”

“那说定了,今夜,赠君一曲孔雀东南飞。”她将视线重新移回舞台,不再言语了。

夜深了,卓严的车子尾随着卓莹的,稳稳地行驶在寂寞的归家之路上。月与星光自如挥洒,凝结在前方那辆车子上,使其如梦般华美、闪耀,他突然想,如果可以日日夜夜都如此该多好,与爱恋的女子一同去往同一个家。

但进到卓莹租住的公寓时,卓严却在门边迟疑了一下。她转过脸来,望着客人的眼睛说,“你先坐,我去给你沏一杯熟普。”他便平静下来,坦然地走进去,并轻轻地关好大门。十分钟过后,他坐在窗畔的沙发上,边品茶边听“孔雀东南飞”。他整身松弛着,神与思皆沉浸在乐曲所营造的不可言说的意境里。一曲终罢,他久久地看着她,眼中映着夏夜月光。

“你该回去了。”她打破宁静,下达了逐客令,“还有就是,今夜抚奏此曲,算是还了你对我的爱慕之情……我们真的不合适,别再浪费时间了。”

他放下茶杯,慢慢站了起来。“两个人结合……也并不一定是基于彼此相爱……我能给予你一生不变的痴心——”

她黑眉一挑,眼中射出光芒,“我不信有一生不变的东西。”

他依然没有气馁,“还有令人羡慕的金钱与地位——”

“那的确很重要,”她举起一只手,脸上腾起淡淡的红晕,“虽然重要,但还是大不过‘我爱’二字,就是这样。”她走去大门口,想为客人打开门,却被其猛然抱住,疯狂地亲吻起来。情急之下,她抓破了客人那张体面的脸,“混蛋,非得闹得这么难看吗?!”

他登时清醒过来,尴尬到不行,“对不起……但你就不该带我来这儿!”他夺门而逃,慌乱之中又撞上了在门外徘徊的一个人。一个男人。他揉了揉眼,再一看,便认出了阿典。

“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他气恼地质问。

“我怕有人打美人的坏主意,便来管闲事呗。哟!这么激烈,都挂彩了哈!不过你也不必尴尬或者遗憾,因为据我所知,对她想入非非的男人多了去了,能登进家门的只你一人呢!”

“阿典,”卓莹推门走了出来,轻轻地说,“人家要回去了,你别挡着道儿……”

阿典耸耸肩,让开了路,卓严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早点儿睡吧。”阿典也准备离开。

“等等——”她尽力以平稳的音调说,“今晚的事,别想入非非,别告诉别人。”

“谁爱管你似的。”他白了美人一眼,匆匆离去。然而,在重新返回咖啡馆的路上,他便向老板道明了一切,甚至包括他猜测的部分。

收线之后,戚风云回到病房里。“谁来的电话?”胥驰轻声问。

“睡会儿吧。”风云温和一笑,靠在沙发上,继续读考门夫人的《荒漠甘泉》。

第523章:传道授业

“风云……我觉着,自己又开始‘丧’了。”凌晨,胥驰轻声喃喃,“喂,我知道你不可能睡得着。”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风云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回应道,“你有什么好委屈的,生活就该每天都虐你。”

“那你还管我、陪我?!”

“不然怎么办……你说过,别丢下你,我既答应了,就得守信。”

“风云……你是不是答应过很多人很多事?你累不累?苦不苦?”这一串问题里带着淡淡的哀愁与疼惜。

“算不上很多吧,是一些人一些事……所以,也还好。人生哪有不苦不累的?”

“你又开始读那本<荒漠甘泉>了。”

“因为‘他那里有不干的活泉,永流的江河。’闲暇时读一读,也挺养心开智的。你有空也读一读吧。”

“我才不要呢!”魔王撇了撇嘴,转移话题,“哎,我昨天跟武胖子见面,主要是想探探周老爷子都跟他说什么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小会儿。

“胥驰,从小到大,你总是自带优越感,觉得自己有权利逾越一些东西……其实,你没有那种权利。任何人都没有那种权利。”

“你又教训我,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请你安分些,好吗?”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就是为了过于安分的你,甚至被人家踩了脸和头颅也依然温润端庄的你,我才不能安分的。”魔王回敬道。

“被你说的,好像我不是戚氏的主人翁,倒像是周爷的走狗。时时处处敬他惧他,对他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我竟不知道兄弟这面镜子,照出了这样一个我。”话说得愤怒又凄凉,且有难过、失望的余意。

“即使你这么损我,我也不会气馁罢休的。周澎湃这条蹬鼻子上脸的老狗,总得有人狠狠踹一脚,才知道自己在戚氏只是条染了金毛的狗而已。他若因此而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我也没有办法。我告诉你,风云,你的脸、你的头颅、你的每一寸尊严,也都粘连着我的……我得替你捍卫这些,我有这种使命和能力。”

“这么说……找武尚笛套话只是个开始?”

“是的。先礼后兵嘛。”

“可笑,事实上,还没怎么样你先翻了车。”

魔王立即争辩道,“哎,那是我的劫我的丧,我就得接着受着……但这和惩戒老狗是两码事,挨不上的。”

“胥驰……算小弟求你……别闹了。”在胥驰面前,风云从未自称过“小弟”。

胥驰心头涌起百种滋味,“风云……我……还是无法懂你呀。”他泄了气势和决心,不得不暂时妥协了。

“我也知道,胥驰的试探纯属个人行为,背后引不出风云人物来的。”同样的无眠之夜,周澎湃选择在书房里跟周响聊天。

“但我还是嗅到了一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懂您的意思——有些地方如果不用心的话,根本感知不到。而您,对风云的事情向来用心,所以感知到了他人捕捉不到的秘密。”

我觉得吧,戚风云越来越擅长把控人心,迟早万事皆可得了——周爷本想说出心里话,却还是咽回去了。倒不是不肯向周响吐露真心,而是不愿意承认内心的想法。戚风云没有那么高明,没有,绝对没有……违心否定像是一道坚定自我信念的咒语,值得反复念。

“抱歉扰你陪我聊天,但你瞧瞧,我还能找谁呢?”周爷抬眉一笑,“去睡吧。”

“好,晚安。”周响心领神会,转身退出了书房。行于华美而空荡的廊上,他不由轻轻地叹气。是啊,心爱的女儿也嫁人了,老板还能找谁说说话呢?

上午,阳光明媚,胥驰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中,汪和婷正在露台上来回踱步,没有注意到丈夫正在背后盯着她。

“喂。”一声短脆的呼唤,促她转回头,嗔怪道,“回来了,酒鬼。”但马上,她又察觉到丈夫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和倦意。“你,还好吧?”

“当然,很好。”他努力控制着虚弱的身体,露出明媚的笑容,但太太还是感知到了丈夫的异样。她走过去,拉着他的手,想问“你到底怎么了?”可是,她却选择用通情达理的目光望着他,再低下头,看了看彼此的鞋子,缓缓地说,“回来就好。说起来可能有点儿肉麻,但是,一夜未见,我和宝宝都很想你。”

胥驰噗嗤笑了,“是挺肉麻的。”然后拥她入怀,“不过我喜欢听。”这些日子,他注意到了太太的变化,这种变化很对胃口,却也让他起了警惕,使他意识到太太变得难对付了。

“总之……我希望事情就这样过去吧。”午间,忽然造访戚氏集团的卓严用不寻常的羞愧表情瞥了戚风云一眼。风云向后靠在大班椅上,静静地看着访客。

“如果,”卓严倍感压力,遂改口说,“如果这么说使你或她恼火,我愿意收回这句话。”

“已经彻底熄灭吧?”风云忽而问道。

“什么?”显然,卓严没料到会有此一问,进而觉得莫名地被羞辱,随即恼怒起来,“请你相信,我说爱她是极其认真的。我向来尊敬你,觉得你是我认识的少有的君子,所以才在乎你的看法。可你呢?!你居然这么待我……我告辞了!”他脸上写满愤怒,也很想转身离开,但就是别不开眼,迈不开腿。这真是太奇怪了。他暗想。

“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刻,”风云慢慢地说,“脑子里突然出现难以启齿的念头,觉得无法控制自己,”一双丹凤眼变得冷峻起来,“但是,那些一闪而过的冲动,都被压下来了,也就风平浪静了。”他点燃一支烟,又拿起烟盒和打火机朝卓严晃了晃,卓严扭捏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领受了。

“在即将失去自我的紧急关头,要咬紧牙关,悬崖勒马,要一再地问自己,你是谁,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无论如何,不要突破你的底线。”风云放下烟,润了一口茶,继续说,“我相信,这次尴尬的会面之后,你能悟出一些道理来的。”

“你还真以为自己能传道授业解惑吗?!”卓严冷笑一声,掐灭了烟,起身走掉了。

第524章:思5虑重重

夜很静,袅袅烟雾缭绕着风云的书房,父子俩对坐着,抽烟、品茶、下棋。戚爷再次获胜,不过风云也让父亲捏了两次冷汗。古董钟慢悠悠地晃过了十一点,戚爷站起身来说,“年岁大了,熬不了太晚了。”

“好的。”风云跟着起身,扶着父亲的手臂出了门,“今夜的棋局真好,我又获益了。”

“少来了,”戚爷俏皮地白了儿子一眼,“你就这点儿不好,总是自自然然地拍马屁。”

风云会心一笑,“您就这么看自己儿子呀。”

“是呀。”两个人都笑起来了。

风云回到卧房时,太太不出所料地睡着了。他悄无声息地上了床,打开床头灯,继续读那本《荒漠甘泉》。

——恶者从来不肯放弃他的地盘,除非先有一阵激烈的战争……我们进入神的国,必须经历许多艰难。

他合上书,关了灯,眼望着虚无的夜的黑暗,默默消化着一段文字。

“喂,风云,我们聊一聊吧。”上午,风云抵达办公室的时候,正在跟助理吴信步闲聊的周爷转而朝他放话。

风云点了点头,吩咐信步泡两杯花茶,然后穿过助理办公室,打开一道门,将周爷让了进去。

两个人相对而坐,都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可想而知。周爷今日看起来格外显老,却也格外清醒、严肃。片刻之后,信步进了门,上了茶,重新关好房门。周爷品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点了点头,“信步泡茶的功夫有所提升……当然,跟你没法儿比。”

风云礼貌性地回复,“那么下次我来泡茶。”

“那么我就当真记下了。”周爷掏出烟和打火机,娴熟地吞云吐雾。风云将手边的一只水晶大烟缸缓缓地推过去,周爷领了情,敲了敲烟灰,露出一点儿笑容,“这烟缸是珞珞送的吧?”

“是的。”风云进而问,“最近也不曾见她,她还好吧?”

“和陈进还算太平吧。”周爷本想说“和美”,但觉得“太平”才是准确的状态。

“不说他们了,”周爷晃了晃手臂,终于说出正题,“听武尚笛说,胥驰找过他,打探我来着。”

风云轻声说,“是啊,见过面,一无所获,还在半小时后出了车祸。”

周爷迅速看了风云一眼,目光犀利而凶狠,也带着些许惊讶,“车祸?”

“好在人没事,也没有目击者和监控录像……也就没掀起浪来。”

“那就好。”周爷点了点头,不忘损一句,“所以说好奇心不可以太重的。”

“不过人类的进步也的确是好奇心推动的。”风云面色平静地说,“另一方面,对您好奇的人格外多,也不见得人人都出了车祸翻了车,足见,不关好奇心的事,多半是赶上寸劲儿了。”

周爷哼了一声,老辣地还击道,“那些对我好奇的人,多半是嫉妒心作祟吧。没出息的瘪三们聚在一起,最过瘾的莫过于在背后骂比自己强的人,这个跟学识家庭都没大关系,就是一种没品的秉性!所以风云呀,人类的进步不是好奇心推动的,是嫉妒心推动的。你可别误会我指桑骂槐,胥驰的确就是赶上寸劲儿了吧,呵呵,躺在胥氏的大怀抱里,除了老天,谁还收拾得了他?!”

“所以您一上班就特地来找我,只为闲聊,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啊。”

“是适时沟通。我们有必要适时地进行面对面沟通吧?”

“有必要。”风云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把话题转到公司运营上好吧?”

“好啊。你觉得哪里不对吗?近期重点推动的项目、电子验印、优化采购流程,甚至是员工业务培训及心理辅导……各项工作都在有序开展,应该没有哪一件是你没过目点头的吧?”

“正因如此,在武尚笛的问题上,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风云道出真实看法,“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在定好了策略之后,您又单独约见他——”

“抱歉打断你,但我见他只是单纯地叙旧,我跟他老子关系非常好,他难得来罗利,我尽地主之礼,有问题吗?”

“在那个节点上,您的一举一动都是备受关注的,我以为,您好歹会知会我一声。”

“事实上,你和胥驰,你们都太敏感了。”

“但愿如此,只是误会而已。”风云的声音特别悦耳,富有磁性,却也藏着情绪。

周爷把身子向前凑了凑,显现出不常有的亲近感,“风云,你不必思虑重重的,这是戚氏,你是主人,谁也不会把你人蒙在鼓里。公司里都是聪明人,即使偶然混进一两个笨蛋,也混不长远,对吧?”

“您是想说,在这里,没人会把赌注下在您身上?”

“真的只是叙旧。”周爷挺直身子,抱起双臂,“这件事就过了吧。”

“好。”风云倒也痛快地答应了。

“这我就安心了,毕竟你向来守信。其实吧,我从来都没想把我们的关系搞糟。正好相反,我们得维持下去。戚雄业、你,我,我们曾共同攻坚克难,因此,我们该有默契。”棱角分明的面孔上,黑亮的双眼散发出强劲的力量,“还有就是,劝劝胥驰,别对我动坏心眼儿……”

“他是个自小就享有各种荣宠的人,所以没有足够坏的心眼儿去动您的。”

周爷笑了,“冷不丁的,你也能说几句有趣的话。”说罢便往外走,跨出门的时候,风云觉得那条依然挺拔的背影里,写满沧桑与疲惫。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之后,虚掩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三下。

“进来吧。”风云和和气气地说。

“还好吧?”信步踏进门里,脸上挂着不能自已的担忧。

“挺好的。”答得如常那般风轻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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