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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运红颜》 序章 那一方旌旗，它裹满两千年的的风霜，迎风怒展，猎猎作响。一张张人物的脸谱在穿梭的时空里显现，峨冠博带、羽扇纶巾，那是一群阴计阳谋的人中龙凤；甲胄握剑，勒马长啸，那是一众人中豪杰。更有青梅煮酒、环佩叮当，都在飘动的旗面里清晰了，又黯淡了，终于以高冠钗簪为针，以一个个千百年来兴旺交替的传说为线，在旌旗正中里外翻滚，绣成大大一个黑色隶书：“汉”。说不尽的雄浑、苍凉与寂寞。 威武之卫霍，柔弱之明妃。马蹄阵阵，辎车呖呖，以各自的双肩挑起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是选择也是宿命。自秦两千年来，中原大地四围的东夷西戎南蛮北胡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而我们，中原之民，在武帝刘彻之后这个以“汉”为名字的民族，几经存亡续绝，终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世势如棋局，王侯将相也好，升斗小民也罢，都是棋子，历经涤荡而无不终将湮没。而能留下来的，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以及传承在这片土地上的民族—汉。 已经生的，正在生的，还没有生的，我们未必都了解。作为后世之汉人，我们感谢汉武，其武功为我们打下了一个大大的生存空间。然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从前的、现在的、将来的，那些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没有名字的，他们个人的命运，为了民族的生存，多如草荠尘埃，但草荠和尘埃的痛与悲、苦与怨，任谁都不能够忘记，永远不能！ 西汉王朝自高祖刘邦起，传至如今已是第八位皇帝：汉元帝刘奭。煌煌的西汉王朝，衣冠还算华丽光鲜，但身体已是重病缠身，渐有那下世的的光景。就是这个时候，他穿越了，孤身一人满身伤痛地穿去，只带着自己的性格，再加上穿与被穿的记忆。 萧问天，后世ＰＬＡ序列中的一名老Ａ。一次实弹演习中，被机降在敌方指挥所地域遂行特种作战，却遭到己方二十公里外152毫米口径加农炮群覆盖射击，一颗炮弹在他身边爆zhà ，萧问天在那声爆zhà 中飞上了天。于是，在公元前35年，汉元帝建昭四年，萧问天穿越成为元帝的儿子刘骜。他心中有大抱负，不信天地、不信鬼神、不信兄弟、不信友情。那他信什么？他爱什么？他信手中紧紧把握的权势，信他那万千子民，他将他的爱分作万万份，只为江山恒久远，汉人永流传。 在滔滔的长河中，他是一朵浪花，在绵绵的山脉里，他是一座奇峰。他把寂寞藏进无垠的风际，他把梦想写在蓝天草原。他愿燃烧自己温暖大地，任自己成为灰烬。就让一缕缕火焰翩翩起舞吧，那是他最后的倾诉、倾诉…… 注：1、萧问天穿越前的身份，笔认为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他的思想。所以，本书借用一个传说中的《士兵突击》里的老Ａ身份，幽默一把，以博众位书友一笑，不必较真。 2、序章最后一段引自央视历史正剧《汉武大帝》主题曲《倾诉》之歌词。其表达出的意境很好，遂引用于此。 引子 康居大捷 “咚…咚…咚……！”地一阵急促的鼓点，故事由此揭开帷幕。 入冬来第一场雪，断断续续洒下零星雪粒，阵阵北风时时迎着路人的脸上吹来，割的人生疼。长安西面的大道上人影稀薄，一骑飞驰而来的红衣甲士显得格外突兀，背后三面小旗在疾风中不时猎猎作响，待靠近章城门三五十步距离，甲士直起腰，从甲衣里取出一长形黑漆小匣举过头顶，略为放慢马速后高声呼喝开来：“康居大捷！－－斩匈奴单于级！－－康居大捷！－－斩匈奴单于级！” “鸿翎急使！”一官长模样的城门兵从门洞奔出，“快，肃清城门防马踏人，备马接急使书送至未央司马门。”一时安顿完毕，目送转呈表书的军士打马离去，城门兵喃喃道：“鸿翎急使……大捷……多年未见了”。 未央宣室殿，汉元帝刘奭扶案而坐，将一张丝帛表书来来回回细细地看着，眉头不时紧锁。“陛下，阳都侯他们四个已经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宦官赵一碎步进来通禀。“让他们进来吧”，元帝没有抬头。 “臣张霸、金敞、史丹、王凤拜见陛下”。 “都起来吧”，元帝将表书拿给赵一，又面向张霸，“都看看陈汤给朕的上书，说说朕该如何处置这个陈汤？”。 片刻沉寂后，张霸被元帝盯的有些局促。眼睛余光扫了扫其他三个，似乎没有想说点什么的意思。“陛下，臣以为……陈汤矫诏征召兵士，有罪。然大破匈奴，斩匈奴郅支单于级，一扫谷吉之耻，宣我大汉天威于西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如此功绩自孝武皇帝以来并无二人哪。所以，臣以为，瑕不掩瑜，对这样的有功之臣，陛下应该厚赏，立为国之典范”。 “你们呢，也这么认为？”元帝长长舒了口气，眉宇间阴晴不定。 “臣也以为应予赏赐”，光禄大夫金敞答得很干脆。 “史丹，你们俩没什么说的？恐怕和阳都侯、光禄大夫他们是一个意思吧。”元帝有些不悦，这几个常在身边的近臣，一点都没有体会体会他的难处。“朕之前也与丞相、中书令等议过，丞相他们的意思，矫诏实属大罪，纵有军功，功不及过，应交由廷尉议处。否则，人人自行其事成了风气，还用得着朕的诏书吗！”。元帝一时大感不适，想是头疾又犯，有些不耐地说道：“你们退下吧，此事再议。” 四人出得宣室殿，已是傍晚时分，西边挂上了一轮夕阳，渲一抹光晕，残红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天却放晴了。 “阳都侯、光禄大夫、卫尉，可是要还家去？在下新近得上等好茶，不如同往府上一聚？”。史丹有心再为陈汤之事谋划一番，于是拱手向三人一礼，堆笑相邀道。 “罢了罢了，多谢驸马都尉美意，还是改日叨扰吧，今日就于路上赏赏这雪后初晴的美景。”王凤摆摆手道。 “寒气凛冽，夕阳虽然红艳灿烂，却也将下于西山，我等还是早还家去吧，唉……。”张霸摇了摇头，抬脚弯腰钻进辎车，心中似乎有许多懊恼。 第一章 假国之名 阳都侯府。张霸和张勃面色严峻，良久无言。 “阿兄以为此事可与安平侯相商？” 张霸正捻着下须，来回踱着步子。听到张勃相问，便停了下来，“王舜是当今太后的族兄，我和他相交甚厚，虽然凭着外亲的身份得爵，但他的为人算是端方平正，而且素忧国事。况且今上虽非太后己出，却有尽心抚养大恩，母子同心。谋之于王舜，此事或许能得以消解”。 这时侯府管事张独疾步走进书房，“侯爷，安平侯的辎车已到府前，小人是不是请他来书房？”。 “不用不用”，张霸连忙起身向外走去，又回过头来顾向身后的张勃，“阿弟，和为兄一起去迎迎安平侯吧。张独啊，往火盆里加些木炭，把火拨旺些，备好热茶”。 片刻，张霸将王舜迎进书房。 “张独，还不赶快奉茶给侯爷和公子！”，张霸吩咐完，又拉起王章的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只见王章眼眉棱线分明，一身绛色袍服衬得更显面如冠玉，不禁啧啧地赞出声来，“年余不见，章儿落得如此一表人才，听说最近已擢为议郎，时有诏命面天子以奏对，如此看来，很是有青出于蓝的势头，他日位列三公也说不定呢！安平侯，你我都已过不惑而近知天命，老啦，当真是后生可畏！”。 王舜听到张霸称赞自己的儿子，心里自然是喜不自禁，但也难免谦虚客套一番，“阳都侯，你这样说，可是太抬举他了。犬子不过是因为太后喜爱，又蒙今上恩泽如海，这两年虚有了点名头，徒有其表罢了。你张氏一门，家风清正，尽公不私，又善察贤举能。特别是你那长孙放儿，朝野都说他颇有令太祖张汤、令祖张安世的贤能之风啊。”说完又回头低声向王章喝道：“章儿，还不赶快拜见阳都侯、富平侯！”。 张霸伸手向王章虚虚一扶：“免了免了，不用多礼”，又向王舜笑道：“安平侯，大冷天的邀你过府，是想让你帮我医一医头疼的病呢！”。 待脱下外面的棉袍，王舜也笑了笑说道：“下医医人，上医医国，我有多少能耐阳都侯还不清楚？放眼当今天下，能让阳都侯头痛的事恐怕没有几件吧！”。 “安平侯放心，我能让你为难到哪里去？”，张霸端起茶盏浅吸一口，接着对张勃说道：“阿弟，你跟安平侯说说”。 张勃略微欠身，拱手道：“是陈汤这档子事。侯爷想必已经听说，陈汤矫诏兵康居，以得胜之师还朝，陛下虽有心褒奖，但中书令石显和丞相匡衡进言陛下，定要治陈汤擅权自专的罪”。 说到这里，张勃瞥瞥王舜的神情，不见有什么反映，心知区区陈汤这等事情，还不能让王舜足以为意。 “小子听说，这陈汤能任西域都护府校尉，赖富平侯一力举荐，如果真定罪，依我大汉律，擅权自专可诛。到时候富平侯可能会有所连累，侯爷可是担心这一层？”一旁的王章虽有所犹豫，还是将想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张勃对王章的猜测不置可否，正色对王舜朗声道：“安平侯深入简出，常有闭门谢客，拒来却往，朝堂之事多半不闻不问，我与家兄常常感叹侯爷为人超凡脱俗。然而，天下喧嚣，也难以强求一室之静，侯爷可知国势乎？”。 “国势？富平侯有何高见啦？”王舜睁开微微闭上的眼睛。 张霸抬抬手，示意暂且禁声。“张独，这里不需yào 伺候了，带外面的人退下吧”。“诺”，张独躬身施礼，走出房门一阵吆喝，领着三五个婢女往前厅而去。 等到书房再无旁人，张勃理了理头绪，却不答反问王舜道：“侯爷以为，现如今的朝堂之上，可有如武帝之汲黯，宣帝之邴吉般的社稷良臣乎？”。 王舜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社稷臣？就是先前大有贤名的辅政大臣、前将军萧望之也算不上吧！”。 “那依侯爷看，都是些什么人高居朝堂之上？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潭、少府五鹿充宗皆以当世名儒而位列公卿，如何？”，张勃继xù 问道。 王舜叹而答道：“论道有余，不足谋政。所言所为，只为保得禄位，实为国蠹耳！”。 张勃不再问，娓娓而谈道：“昔孝武皇帝，圣明英武，使我大汉威名远播翰海西域。然而，连年对外用兵，至征和、后元、太始年间，国力疲惫，民生凋敝。经昭、宣两代皇帝勤政图治，修养生息，才渐渐有了点中兴的气象。今上继位，秉国十余年，弃先帝霸王相杂之治国之道，崇儒宠宦，对石显、五鹿充宗信任非常，更有伊嘉、陈顺都在尚书掌事。石显之辈长于弄权，逼得前将军萧望之服毒自尽，光禄大夫周堪、谏议大夫张猛、宗正刘更生等正直的大臣更是几经罢黜！” 说到这里，张勃慨然而怒，锊拢宽袖，将案上茶盏一把端起，仰头一饮而尽后继xù 道：“近年来，关东屡有地震，荆、扬一带也数次大水，再加去年夏司隶周围飞蝗成灾，以致流民四起。而像长安城中万章这样的各地豪强，动辄兼并土地数千顷，弄得编户人口锐减，国库赋税年年减少。民间耕无其田，穷困至极而多有卖子鬻女，甚至荆、扬大水时，竟有易子而食的事情。安平侯啊，国本在于民富，上述种种，可以说我大汉国本已动啊！”。 如此沉重言语，如铁石相交，尖锐地直刺众人心房，一时间几人无话，各想心事。王章却觉意犹未尽，仿佛听此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样子。书房外的冷风呜呜地扫着窗纸，不知什么时候下起瓢泼大雨，噼噼啪啪地打在地上，气氛愈加压抑。 火盆里后来加上的木炭燃的正好，通红地向屋子里散出热气。王章面色涨红，额头竟密密地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于是从袍服里取出一方丝帕，在额头上边抹边说道：“张猛自刎于未央司马门后，刘更生写了篇文章，叫《疾谗摘要救危世颂》，小子曾仔细读过，其文风类似《离骚》。当时追昔抚今，自感与屈子心神相交，不禁长叹落泪。奈何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又能怎样？”。 王舜直了直身体，左右撤开跪着的双腿，一屁股坐在绣团上，再 盘起双腿，也是长叹一声道：“见谅见谅，恕我无礼了，腿疾不耐久坐。阳都侯、富平侯，非我不知国势，然则，这和陈汤的事有何关联？”。 张霸一直未曾言语,不时观察王舜神色。他太了解这位老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非孝武皇帝，他王舜也没有前朝霍光般的权势，既然无法改变什么，也就事事超脱于纷争之外。见刚才听完张勃一席话后，王舜神情有变，想是有所触动。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匈奴、大汉、太子刘鷔、定陶王刘康。” “何解？”，王舜紧接着问道。 “这些事情个中因果缘由，一环套一环，环环紧密相扣。眼下，就拿匈奴郅支单于覆灭一事说，我看祸福相依。福在安定西域，乌孙、康居等国无不震服。祸在同为匈奴的呼韩邪单于没了对手牵制，尽复漠北漠南之地，当下虽因势弱和我大汉交好，但毕竟非我族类，其心难测。所以，就匈奴不事生产，专好掠夺的本性来说，一日不臣服除尽，我大汉便一日不能枕高塌而酣睡。尽胡事，此为一环。” 不等张霸继xù 往下说，王章面有得色插话道：“我知dào 了，要尽胡事，则需yào 我大汉的强盛，武以攻之，文以教化。而国家的强盛呢，又在固国本，畅政道，修文武，如此，四夷归附，民享盛世。强国,此又为一环也!”。 “好见地，孺子可教！”，张霸没有掩饰地加以赞许，王舜却直喝无礼，责怪王章不该打断张霸说话。 “固国本，畅政道，修文武，说得好！朝堂的职司是什么？正是做好这三件事。朝堂又是什么？无外乎我们这些公侯将相。但知易行难呀！一边声声疾苦、流离失所；一边高朋满座、把盏言欢，以致国本动摇，乱象丛生。安平侯，朝局如此，这难道不是我等之过么？”，张霸看起来很有自责的样子继xù 说道。 都是从政日长，见惯风浪的人，纵然王章加冠未久，也因时时身处朝堂之中，加之不时奏对于天子，言至于此，四人岂能还不明白最后一环？朝局,不错，这最为关键的一环正是朝局。 王舜捏了捏膝盖，站起身来，踱了两步停下，面向张霸说道：“两位侯爷忠诚谋国，令我十分敬重。既然瞧得起我这个闲散之人，邀我商议，必不相负。陈汤这件事，你们再联络联络史丹、王凤，单单就此事，我看可以和他们同谋一把。这一两天，我就安排章儿入长乐宫向他姑母请安。总之，要让陛下封赏陈汤，我们就达到了以攻为守的目的。至于其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穷尽人力，暂时也难以再进一步，从长计议吧。眼下求得和局，均势各方，方能立足于不败之地”。 计议已定，四人除去心头重负，气氛便轻松起来。山野佚事、美酒百戏，一顿海聊持续了一两个时辰。眼见竟至掌灯时分，张霸既为主东，岂有不留客吃饭的道理？加上张勃也是盛情相请，王舜不再客套，答yīng 下来。张霸直呼爽快，然后起身出书房，叫来管事张独吩咐下去，就在书房里摆案，置上几壶好酒。几番觥筹交错，王舜酒足饭饱，十分尽兴，见时辰已经不早，便起身告辞。 张霸和张勃送王舜至前厅，眼看朱轮辎车渐行见远，两人相对会心一笑。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王舜是个明理之人，无论是为已有飘摇之意的汉家天下，还是为自己的家业子孙，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唇亡则齿寒。对面要撕个口子下黑手了，陈汤，就是那个口子，必须堵住。 第二章 小人物么？ 天已大黑，寂静的椒房殿久不闻人语，气氛很是沉闷。只有殿左里角二十来盏纵横排列齐整油灯兀自欢快地跳跃，合着殿中其他地方的大小灯盏，将椒房殿里外照得透亮。皇后王政君将一抱枕放在身前的案上，再把右手肘支上去，用手背撑住脸颊似睡非睡地闭上眼睛。 一旁服侍的王嫱跪坐在放置案几的台阶下，见皇后一时无言，自己便想起了心事。八个月前，自己还没有进得这重重宫门，真zhèng 是一只自由飞舞在秭归宝坪村的小蝴蝶。家乡啊，山翠水莹，王嫱想到村头那片桔林，低垂着的脸庞不由得会心的浅笑。珍珠潭边的石台，可是因我久久不至蒙上了灰尘？无数个晴朗的日子，给田间劳作的阿爹和哥哥送完午饭，回头路过潭边，总要用衣角轻轻拂拭那台子，双膝抱胸就石台而坐，然后取出系于腰间的竹箫，和着香溪淙淙水声，向着湛蓝碧透的一泓潭水吹起女儿家的满腹心事。 “嫱儿！” 皇后蓦地一声低唤，王嫱娇小的身躯不由一颤，心神生生被拉了回来，忙端容正坐，面向王政君。 皇后双眼睁得滚圆，死死盯着王嫱道“第一次知dào 你这个小小的家人子，是因为我现在身上穿的这身襦裙。” 王嫱不知dào 皇后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从掖庭织室来椒房殿已经三个多月了，皇后待人宽厚，比起在织室日夜劳作的日子，这里着实幸福多了。只是觉得皇后似乎总有许多心事，除了驸马都尉王凤间或请安，椒房殿少见人来，皇帝上次来，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见了皇后不过将太子斥责一番，说太子在太子府中一味和一干宫女博戏为乐，沉迷酒色，不思上进。 见王嫱面有惊惧之色，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皇后王政君不由得心下一软，缓了缓神色道：“这身襦裙呀，针脚齐整，特别是这襟子上挑出的花纹样式，后宫也就独独你一份，辅之线丝颜色搭配，很是有些心思，招织室令问之，始知有你这个人儿。” “娘娘的眷顾之恩，奴婢无时不心怀感念，如今也无以回报，只有尽心服侍娘娘，只是娘娘您……”，王嫱抬头看看了皇后，言犹欲止。 “只是如何？”王政君问道。 “奴婢自进椒房殿以来，时常见娘娘面带忧郁，却也不敢贸然进言规劝舒缓，娘娘春秋鼎盛，正当华年，还望……还望娘娘念及自己的身体，来日方长呀。”说完，王嫱向王政君拜伏于地。 王政君听到这些话语，眼圈竟是微红，掉下几滴眼泪，就是她那唯一的儿子——太子刘骜，何曾跟她说过念及自己身体这样的话？！好在伏于地面的王嫱看不到她的这等模样，定了定神说道：“嫱儿，你果然是个心思周全的贴心人儿！”，待命王嫱抬起头，又接着说道“先前织室令说你举止得体，待人处事无不妥当，现在看来所言非虚。这几个月来，你也瞧得清楚，我身边的人不多啊！”。 王嫱此刻心中上下忐忑不安，不知是福是祸，皇后对自己说身边的人不多，言中之意是什么？又视自己为什么人？皇后可不是她敢平视的，看着案几的眼睛余光中，面前这金簪绸襦的女人，高贵的外表掩饰不住内心的落寞。心里又起一丝怜悯，忽然觉得这高贵与低贱之间的距离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遥远，都是命运主宰下的可怜人罢了。“奴婢……奴婢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弹支曲子可好？”。 王政君摇摇头道：“罢了。嫱儿，你知dào 么？这一两年来，本宫夜不能寐，担心为何？”。 “可是太子？”，入宫时间一久，尽管王嫱这些宫女身份低下，可是长乐未央就这么大，深门禁宫中无日不有流言蜚语。 王政君没有直接回答王嫱的回问，径自说道：“前日驸马都尉王凤过来请安，跟本宫说起一件朝堂之事”，俄而，又换一幅冷峻颜色，恨恨道：“中书令石显这支箭已离弦，傅昭仪这就要下手了！”。 王嫱心里霎时生出退缩之意，这等大事，不是她一个小小家人子能妄自谋划的。 王政君耐不得王嫱半晌无话，想想数年间皇帝对傅、冯二位昭仪眷恋日盛，对自己则不闻不问，不喜太子刘骜之意溢于言表，这种重重的逼迫感早已是一日胜于一日，奈何自己实在是不长于政治之争，又商之无人，好不容易物色了一个毫无背景又颇有见识的王嫱，能放过吗？因而视以鼓励的眼神说道：“嫱儿不必思虑过多，这里没有外人，本宫很想听听你的建议，不管对错，都不会怪罪于你”。 王嫱感受到皇后的无助，一瞬间很有同病相怜之意。她很清楚这种感觉，入宫后的头几个月，那份彷徨，那种事事皆不能自己把握的无力，直叫人窒息。又念及皇后对己之宽厚，思忖一番后说道:“娘娘，当前此种情势，不可能一日彻底扭转，奴婢以为先要护好太子之位，方能以图将来”。 “如何为之？”，王政君急切地问道。 “娘娘可结于太后”。王嫱答道。 “太后……？”，王政君喃喃道，“皇帝、王太后、右将军王商、安平侯王舜……嫱儿，你方才真真说到了一个关键所在，我怎么一直没想到借力东宫?”。其实这句话实属虚言，王政君心里明白，以前一直觉得当今皇帝并非王太后所生，加上王太后本身并无子嗣，便看淡其将来。经王嫱提醒，方知自己忽视了最关键的一点：将来未可测，当下最要紧。有太后与皇帝的母慈子孝，今上又多谋少断，好好把握之下，眼前情势未尝不会有番新的天地。 第三章 王氏非吕窦，长乐仍东宫 长乐长信宫中，王太后晨起不久，斜着身子倚在榻上，“四儿，把那窗都打开喽，透口气”。 “诺，奴婢这就去开”，一小婢女忙应道。 王太后一时又端坐起来，又命身边正收拾被褥的婢女道：“来来来，先别收拾了，给哀家梳梳头”。 王太后微闭起双眼，任由婢女轻抚头，绾起高髻。依稀感觉有人来到塌前，便睁开眼，原来是四儿前来通禀道：“太后，王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哦？”王太后明显露出了喜色，“是章儿么？快让他进来，这么冷的天可别在殿外冻坏了”。 “侄儿给姑母请安”。王章进得长信宫，便径直来到王太后塌前拜伏于地。 “快快起来，我的儿哟，难得你记得我这个姑母，隔三差五的过来问安。比起哀家那两个兄弟呀，你可强多喽！”。这王太后有三个兄弟，大哥王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六年前一病而逝。二哥就是王章的父亲王舜，不愿在朝为官，安心守着安平侯的爵位。弟弟王商，为右将军乐昌侯。算起来，王章是王氏子侄辈里最为年幼的一个，生性乖巧，最讨王太后欢心。 “四儿，你去把那正煮着的茶，滚滚的沏上一盏端给公子”，王太后吩咐完，从榻上向王章伸出双手招呼道：“到榻上来，坐在姑母身边，让姑母好好瞧瞧，有日子不见，模样是不更俊了些？”。王章依言解履上榻，偎着王太后下手席膝跪坐，轻轻地替王太后捶起腿来。 “数月不见了，你父亲和叔父他们可安好啊？”王太后问道。 “父亲和叔父他们都好，今儿来之前，也托我给姑母您问安呢。只是前些日子，富平侯张勃邀父亲和侄儿到阳都侯张霸府上商议了一件朝堂之事，父亲觉得难以决断，让侄儿禀明姑母。”王章于是将陈汤之事的前因后果细细说给王太后。 “哼，什么难以决断，分明是要让哀家出个面”，王太后听完王章的一番叙述，半真半假地斥责道，同时，心里将此事暗自忖度起来。活到这个岁数，又具太后之尊，高祖刘邦以来许多宫廷之争，她是听说过的，更有昭、宣两朝霍氏专权下的亲身经lì 。因此，她比当下任何人更能体会政治斗争的残酷残忍，也有无比敏锐的政治嗅觉。眼下皇帝钟爱傅昭仪之子定陶王刘康，渐有令其取太子而代之之意。两厢相争，隐成水火不容之势。 看来，自己是该提醒提醒皇帝了。含辛茹苦抚养元帝刘奭十多年，其性格她自然是十分了解，少顷便定下决心。 “行了，哀家知dào 了，回去告sù 你父亲，不要再插手此事”。王太后说完，忽又面又笑意问王章道：“章儿，你也不小了，至今未有婚配，可曾看上哪家姑娘？不管是哪家公卿女子，姑母一定替你做主！”。 王章大窘，竟有扭捏之意，搪塞说道：“姑母！章儿不过刚好十八，还是以治学历练为要，这……这娶亲成家之事，还没想过呢！”。 “不能不想，既已加冠，就该成家，是该交待你父亲，替你好好物色物色”，王太后说完又话题一转，与王章聊起王氏一干家族事务，一时其乐融融，尽叙天伦之乐。 两人正聊得尽兴，四儿又过来通禀说皇后王政君来长信宫请安。王章听到后忙从榻上下来，着履整冠。王太后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请她进来，然后对着榻案上的铜镜，左右端详起方才婢女给她绾起的髻。 “今儿怎么变了个式样？旁边又起了一环？需簪上簪才好kàn ”，似乎由此又想到了什么，王太后问刚才梳头的婢女道：“上月哀家簪了一天的那支玉簪子呢？今儿就用那个吧”。 王政君请完安，见王太后和婢女正说簪子的事情，也只好静立于一边等待。趁这功夫，王章也赶紧向皇后王政君施礼道：“臣王章见过皇后娘娘”。 “王章？算起来还是本宫的小弟弟呢，也来给太后请安的吧”，王政君自然知dào 王章是谁，也很清楚他在榻上这个老太后心中的分量，因而向前一步，急切的伸出双臂把王章扶了起来。 “还没找到？没在朱卮里面？”王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王政君见状，不由得存下一番心思。 一番折腾，婢女还是将簪子找了出来，原来却是老太后自己除下后，掖在了榻角的被褥里。一时穿戴整齐，王太后问王政君道：“皇后，太子在忙些什么？两日不曾来过长信宫，不会是将哀家这个奶奶忘了吧？”。 王政君闻言甚为惊恐，暗自责怪自己这个儿子还真不识时务，不明道理！计较一番后忙陪笑道：“骜儿前两日感了点风寒，太医开了药，在太子府里养着”。 “是吗，这骜儿小的时候倒是非常亲近我这老婆子，如今恐怕是娶了媳妇儿，连你这娘也忘得差不多了。皇后该劝导劝导啦！”。王太后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在这里将话止住，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见皇后王政君的表情阴晴不定，看看王章又看看自己，想张口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稍加思量也就大概明白了，于是换了幅温和的口吻说道：“皇后，骜儿在哀家这些个孙子中为长，是太子，将来要秉国主政，治天下万民，你我都要尽心教导才是，哀家在这东宫一日，自会照看一日。行了，没什么别的事你们都退下吧，絮叨个把时辰了，倦啦！”。 王政君听到这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起刚才存下的一番心思，连忙说道：“母后，刚才进来时，见您为一根簪子都一番好找，臣妾寻思着母后身边实在是少个称心的丫头，四儿虽说不错，年纪还是小了点。臣妾椒房殿里有个叫丫头叫王嫱的，心思细密，知礼得体，母后看，是不是让她过来服侍您？”。 “皇后倒替哀家想的周到，如此，就命她过来吧”，王太后挥了挥手，示意王政君和王章告退，再颔带笑命四儿道：“快摆朝膳，你们这几个丫头，想饿死我这个老太婆不成！”。 第四章 有舞名“折腰” 建昭四年正旦。冬日的寒风虽然一直不曾停歇，但除旧迎新，天地阳气渐生，这日正是个不错的好天气。元帝刘奭心情颇为高兴，自改元建昭以来，匈奴的呼韩邪单于已经两次来朝，以表臣服之意，加之匈奴另一部郅支单于已被陈汤荡灭，西域安定无事。“如今我大汉天下，蛮夷四服，争相与贡，竟是孝武皇帝穷其毕生之力也难为之事！”，元帝心里暗叹道。 未央宫德阳殿此刻分外忙碌。掌管膳食的太官令和其属官尚食、尚席、食监三丞寅时就来到未央宫中，食案的布排，酒器、菜肴的选择，乐府百戏等等，无不要仔细的统筹斟酌，天子兴致有加，岁大朝后要群宴众臣，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一时谒唱道大朝开始，喧嚣熙攘的承明殿顿时安静下来，一身黑色朝服的公侯大臣具是高冠绶带，第次从供朝臣们休息的承明殿出来，迤逦地进入德阳殿。在谒引导下，大臣在西，诸侯王在东，一班诸侯王大臣各自寻好地方，立于食案之前。少顷，近侍宦官赵一急步趋于殿前高唱陛下到，诸侯王大臣皆尽跪坐拜伏于地，殿门人影掠过，正是元帝刘奭。 刘奭形容越加清减了。一身红线滚边、挑着暗纹的黑色朝服，黄赤绶带穿联白玉挂于右腰一侧，手执长剑，自有一番风度精神。 抬脚迈上大殿中靠里的唯一一级台阶，刘奭在自己的座位上跪坐下来，招呼道：“都起来吧，今儿正旦岁，朕于诸位大朝于德阳殿，同贺新岁，不必太过拘礼”。说完看看东侧，年余不得见的各地诸侯王都是悉数到齐，就连已病数月的中山王刘竟也从中山国赶来了。 于是，德阳殿中以丞相匡衡为的大臣、中山王刘竟为的诸侯王纷纷进言，其意皆为贺岁，并置酒举杯，祝元帝身体康泰，千秋绵长。 酒过一巡，丞相匡衡直身奏道：“去岁风调雨顺，四海承平，实赖陛下以仁德治国，以此形势，不消三五载，我大汉必能复文、景之盛世。近日各郡县陆续来京上计述政，皆言政治清明、民安富足。如此，臣以为各地官吏忠于职守、劳苦有功，应厚赏之”。 “臣也有一议！”，忽有人高声道。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驸马都尉史丹。“丞相方才所言甚是，有功应赏之，文臣治国有功，武臣安邦亦有功。赖陛下英明神武，将士用命，去岁西域都护府校尉陈汤三千里奔袭，斩得匈奴郅支单于级，陛下命悬之于各族使客馆。臣听说鲜卑、夫余、乌孙、大宛等蛮邦使吓得面如土色，大长我汉家威风！所以，臣请为陈汤封赏”。 “臣以为驸马都尉所议不妥！”，众人再看去，却是少府五鹿充宗，“这陈汤擅权自专，不招之下廷尉问罪，已经是陛下仁德，何论封赏”。 中山王刘竟见两边争执不下，而皇帝仍高高端坐毫无表示，于是一阵咳嗽。元帝投过来询问的目光，大有关切之意。他这个弟弟，可是幼年时光着屁股，在甘泉宫中的山泉里一起玩闹长大的。中山王刘竟不是对当下朝局毫无耳闻，自己只是本着安享他的中山国便好，皇后也好，傅昭仪也罢，好歹两边都不得罪，让今上天颜大悦就好。当下打定主意，也直身奏道：“陛下，臣也有一议”。 “哦？王弟说来听听”，元帝终于开口说话了。陈汤这个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关键是背后有人拿来大做文章，他心里自然是清楚，奈何左右处理起来左右为难，不仅是头疼，简直是烦不胜烦了。 得到皇帝的肯，中山王刘竟继xù 说道：“这陈汤一事，臣在中山国也有耳闻。今日岁大朝，实在不适合议这种是非对错之事，坏了这份吉祥喜庆的气氛。所以，臣建议，暂且不论陈汤其人之是非，但可彰显其事迹。不若令黄门画工将其事画之，可名为《大汉破匈奴于康居图》，流传示之于公侯大臣、后宫、各外族使馆，以振我大汉国民士气，彰显陛下赫赫武功”。 元帝听完中山王所奏，心下大为赞赏，这个弟弟一向说话行事总是这般合乎自己的心意。眼睛扫遍群臣，见五鹿充宗似乎还要说什么，于是一摆宽袖定调道：“中山王所奏甚好！五鹿充宗，此事朕命你交由黄门去办。今日不必再言政事，开宴吧。哦，对了，你们看这宴中以何为乐呀？”。 五鹿充宗自知刚才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少不了要补救一番，想到皇帝一向喜欢观长绸舞，因而堆起一脸假假的笑，抢先进言：“陛下，不若长绸舞如何？”。 这种情形却着实惹恼了一个人，光禄大夫金敞。这金敞为孝武皇帝时归降的匈奴王子金曰磾重孙，金氏一脉历武、昭、宣三朝至今，在朝为官均以忠君爱国著称。元帝继位，治国方略改弦更张，倡导德治，重用儒生，对此，金敞颇不以为然。他看到的是从贡禹、郭广德、韦玄成、直到今天的丞相匡衡、五鹿充宗，一个个都号称当世大儒，满口仁义道德，入朝为官也多为御史大夫、丞相。而这些俸禄万石之官，无一不对一个俸禄千石的中书令石显唯唯诺诺、俯贴耳，对皇帝则投其所好、高谈阔论，极尽阿谀之能事。 想到这些金敞就一阵鄙夷恼怒，狠狠瞪了五鹿充宗一眼，奏道：“陛下，不若观折腰舞，纤腰拂柳、媚态非常，那种柔软的身子……啧啧……再辅以翘袖，翻云覆雨，左右逢源，别有风味呀！”。 大殿中众人一阵哄笑，纷纷称赞光禄大夫好品味。 第五章 陈汤终封侯 长乐长信宫。用完晚膳，四儿正忙着给宫里各处点上油灯。王嫱则陪着王太后，说着些入宫前的乡野趣闻，不时引得太后眯起眼睛颔微笑。看得出，虽来长乐宫这边才月余，王嫱却甚讨王太后欢心。 想必是忙着掌灯没加注意，元帝走到身边四儿才现，连忙向里告之陛下来了，又忙伏地给元帝请安。 “皇帝来啦”，王太后一指旁边空位道：“坐吧”。 “儿子来问母后安好”，元帝行礼完毕，现太后身边拜在地上的一个生面孔，就指指王嫱问道：“母后身边什么时候有了新人？”。 “她呀，是去岁选进宫的南郡秀女，哀家身边少个周全的人，皇后便挑她来长信宫服侍，甚好。她本非作为寻常宫女身份入的宫，应该待诏掖庭服侍于你，现今来我这边，算是夺你之美了，皇帝可有什么意见？”。 元帝把伏在地下的王嫱略一端详，看不到面相，只是觉得身形窈窕，气质芳华。作为皇帝，女人自是见得多了，也就没太在意地说道：“母后是在责备儿子孝敬不周了，长信宫缺人，母后看中谁尽管用就是了”。 “听说皇帝命画工要给后宫里的嫔妃们画像？怎么没到长乐宫这边来？”。这件事情王太后刚从喜欢叽叽喳喳的四儿嘴里听来，加上王嫱和四儿撺掇，一时童心大起，也想让画工替自己画上一幅。 元帝一阵纳闷，没有的事情呀！一下又想明白了，说道：“母后，不是给后宫的嫔妃画像，是把陈汤破匈奴的事迹画成画，传示诸侯王、大臣及外族使，还包括后宫。”见太后颇有兴致的样子，事母至孝的元帝不忍拂其意，又说道：“要是母后有这个意思，儿子可一并安排给黄门，来长乐宫这边一趟，也不费什么事”。 “原来如此呀，不误政事的话就让画工来趟长乐宫。年纪大了，和这些宫女丫头们图得一乐，嫔妃们想来也可以来么。对了，刚才说的那个陈汤……皇帝久拖未决，是非对错，是功是过，总要给天下臣民一个说法不是？”。 王太后如此一问，让元帝顿时大感头痛。在别人看来，自己这个皇帝崇儒礼、重儒生、好音律、宠信宦官，遇事优柔寡断。可是又有谁知dào ，他刘奭为了这大汉的万里江山殚精竭虑，心思用尽！自打做太子时起，自己就没想过要做一个昏君，一心想着恢复文景之时的盛世。然而时移物异，一切又谈何容易！ 孝武皇帝留下一身华丽的袍子，里面却千疮百孔。昭帝后皇家子嗣不盛，更有霍光专权，一个做臣子的竟然能行废立之事，太可怕！从父皇宣帝时到自己，豪强并起，民怨沸腾。自己重儒生崇儒礼，正是想用仁德感化天下臣民，以正天下伦常秩序；好音律是想在诸侯王大臣中兴起修身静己之风，安享富贵而少些争权夺利之心；宠宦官又是为了什么？刘家再也不需yào 霍光之辈，那这些外戚权臣靠谁去制衡？自己又能用谁去制衡？ 想了这许多，元帝觉得心力憔悴，自己当初的种种设想，依现在的朝局看来，竟是丝毫没有用处。旧弊未除，眼下太子位的争斗又渐次浮出水面，是因为自己不喜太子刘骜，而让其他人觉得有机可趁？这陈汤不过是一颗最容易被吃掉的小棋子，陈汤、李汤、赵汤、杜汤，口子一开，这一颗颗小棋子要么被蚕食下去，要么被滚成雪球，一边必定轰然倒下！ 算了，不想了。于是，元帝用带着气馁的语气问王太后道：“母后的意思是……?”。 王太后见元帝许久未说话，又以如此口吻回问自己，感觉出有些异样，安慰地说道：“皇帝可是身体不舒服？少劳些神！这天下的事呀，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能解决得了，甚至一代人、两代人也未必能，江山社稷交到你的手里，稳住喽、看好喽，你就是留在史书上的好皇帝！这个陈汤，毕竟于国有功，我汉家正是需yào 多出点如此人物，还是弄个侯封了他，再想想怎样死心塌地地为你所用”。 元帝忽然一跃而起，咬牙切齿说道：“死心塌地为我所用？这些个门阀派系，真真都该死！”。 五日后朝会，诏下：封骑都尉甘延寿为列侯。赐校尉陈汤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第六章 桃花鱼 寥落故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元稹这五言诗，虽然说的是唐代后宫宫女的事，但历朝历代的后宫何尝不是如此？花样的年华进得宫来，红颜却只能在寂寞中静静的褪色苍老。等到了头花白的时候，眉也淡了、眼也花了、皱纹爬满了原本清秀的脸。闲的慌的时候，拉个新来的小宫女喋喋不休的重复同一个故事：“说起前朝玄宗皇帝的时候呀，我和你们一样的年轻，撸起袖子掐掐胳膊，啧啧，水灵得掐出水来……”。 王嫱入宫快一年了，来长乐宫这边也近两个月。比起在掖庭时机关算尽、争风妒宠的环境，长乐宫无疑好的多。如果不是皇太后的身份，这长乐宫的老太太和蔼慈爱，与民间寻常的老祖母无异；十四五岁的四儿天性活泼，要是没个外人在，她能在你身边叽叽喳喳一整天，是个难得贴心的好姐妹。可是王嫱看上去总显得不是那么快乐，思念？担心？寂寞？还是青春的年纪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日正是早春时候，阳光遍洒在长信宫内外各个角落。宫外院落中的泥土湿软松润，被阳光一温，时不时地在周围散开阵阵朴实自然的清香。早膳后没多久，王太后和王嫱、四儿几个闲聊了会便觉有些倦意。不远处的炉子上撑着一个镫亮铜壶，里面的茶水煮得沸腾起来，汩汩地向外冒出水气。老太太就听着这汩汩汩的声音，依着塌上的案子打起盹来。 年轻的人精神好，少有春困。四儿见老太太睡着了，便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边作禁声装，一面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婢女，再指指王太后，意思是让她盯着点。然后拉起王嫱的衣袖，踮脚走出长信宫，飞奔向小花园的亭子。 “昭君姐姐，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可是想家啦？”，四儿伸手用指头刮着王嫱的鼻子，嘻嘻地一字一顿说道：“不—许—难—过！”。 王嫱忙着抓四儿的手，假装生气道：“四儿，别闹啦！好了好了，别闹啦！”。 四儿不再与王嫱打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嗯……好香的味道！昭君姐姐，你闻闻！”。一时又左右伸开双臂，快速地转了两圈，带得裙裾飞扬。好一个顶着露珠的花骨朵儿！王嫱脉脉含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妹妹。一会又见四儿弯腰趴在亭子里的朱漆木栏上，指着小花园中三五棵桃花树惊喜地叫道：“昭君姐姐快看，那桃树的枝条上芽了吔！”。 王嫱顺着四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么，绿绿的小芽儿已经钻破了枝条，忽然想起了什么，拉四儿坐下问道：“四儿，以前你说，在你的家乡武陵郡，有条河叫沅水的，里面有很多的鱼，那你可曾知dào 有种鱼叫桃花鱼的？”。 四儿一脸茫然的样子，想了想后说道：“桃花鱼？我们家乡呀也有许多桃花树，但是没听说过桃花鱼呢，啥样子呢？”。 王嫱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只有我们南郡才有。在我的家乡南郡，有条小河叫香溪，溪水常年都是亮晶晶的，一眼能将河底的沙子看的清清楚楚。每年三、四月桃花盛开的时候，河畔那些桃花被春风吹落下来，一瓣一瓣地飘到河面上，这个时候河里就会有一种鱼，形若桃花，身分四瓣，晶莹透明，随波嬉戏，与片片飘零的桃花浑然一体。我就时常在河边的一块石台上坐着，看呀看的，一看就是个把时辰……”。 “呀！那该有多美！”四儿坐到王嫱边上，前倾着身子，将胳膊支在膝盖上一手托腮，难得安静地听着。 “是呀，花开溪鱼生，鱼戏花影乱。花下捕鱼人，莫作桃花看”。王嫱喃喃道，微笑地陷入无限的美好回忆中。 “昭君姐姐快看，对面过来几个人呢，看样子是来我们长信宫的”，四儿忽然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抄手游廊道。 王嫱的思绪被打断，只好顺着四儿的手指方向看去。见前面走的是总理后宫事务的宦官大长秋，领着一个一身青色朝服的小官吏。汉时官员朝服有五色，分别是春季青色、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这小官吏后面又跟着两个宦官，手上托着大大的漆盘，漆盘上七七八八地堆着些盒子。 不一会功夫，四人走到了王嫱和四儿所在的亭子。大长秋迎面看见王嫱，顿时站住脚，浅浅一笑客气地招呼道：“嫱姑娘，在这透气儿消困呢？太后可在长信宫中？”。 宫内的宦官都是无根基之人，所以大多数都是一双势力眼。现如今这后宫中的宦官，还有谁不知dào 王嫱深得皇后和太后喜爱，一飞冲天。尽管还是一个小小家人子的名分，已远非昔日可比，只需在太后面前一句恶语，纵然是俸禄两千石的大长秋，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在这后宫当差，可比不了在尚书神气，也没几个宦官能如石显。再，一飞冲天的传奇向来在后宫轮番上演，这些宦官早已见怪不怪，做起以上媚下的事来也是心安理得、很是自然。为了生存，没办法的事情。 王嫱倒不托大，对着大长秋弯腰一礼道：“回大长秋，太后在长信宫中，眼下正小憩，不知是否醒来”。 “如此，还请嫱姑娘代为通禀，说奴家奉皇后娘娘之命，带画工来长信宫给太后老人家画像呢”，大长秋说道。 “那，大长秋先且在此等候，王嫱这就去通禀”。说完，王嫱拉着四儿，快步走回长信宫。 第七章 滴墨为泪 进得长信宫，王嫱见太后仍未醒来，便迈上塌前的台阶，俯下身子轻轻地在王太后耳边唤道：“太后、太后……”。 王太后总算醒了过来，一下睁开眼睛坐正了身体，问道：“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王嫱忙侧身跪伏在地上说道：“太后，皇后命大长秋带着画工来给您老人家画像来了，是否现在让他们进来?”。 “是这事呀”，王太后自己整了整袍服道：“让他们来吧”。 四儿在一旁忽然说道：“太后，方才我与昭君姐姐在外面那亭子里透了透气。您看，现在外面太阳正好，还有好些个小鸟儿叫着，太后不如去那亭子画？”。 王太后扭头向窗外看去，果然一片阳光明媚。老人家向来喜欢晒晒太阳，当下也就欣然应允。王嫱忙命三五个小丫头跟着，让她们捧着托盘，盛上茶水、点心和丝帕。接着和四儿左右搀扶，走向宫外的小花园。小花园名为小，实jì 上是长乐宫的内花园，假山、人工湖、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此时大长秋和那画工所在的亭子名为飞凤亭，距长信宫门有三、五十步距离，向北为长信宫、临华殿、长乐宫前殿；向南为永昌殿、钟室、直至长安城南墙的东门覆盎门；往东则为神仙殿、长安城东墙的南门霸城门；往西南为长秋殿，以飞廊出长乐宫宫墙、跨武库、连于未央昭阳殿。 大长秋本来以为要一阵好等，见当下四处无人，便一屁股坐在飞凤亭里的石鼓上，背靠阑干舒展四肢，享shòu 起春风煦阳。未料太后顷刻便出了长信宫门，慌地向身边几人吆喝一声，滚伏于地，远远地等着太后鸾驾。等到他一直看着地面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绣花丝履，确信太后到来无疑，于是唱奏道：“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伏在大长秋身后的青袍小吏接着也朗声奏道：“臣黄门画工毛延寿拜见太后娘娘”。 一众婢女上前，在石鼓上放上绣团，将茶水、点心等物什摆在亭内的石桌上。安置完毕，王太后坐下来开口说道：“都起来吧”，待那青袍小吏直起身体，便上下打量一阵说道：“你就是毛延寿？在宫中鼎有大名呀！都赞你精于画工，今儿哀家可是要开开眼喽！不知长于山水或人物？还是花鸟虫鱼？”。 “回太后，臣未曾从得名师，画工一技不过是自己的爱好。太后娘娘所列举的，臣都有涉及，但仕女人物钻研的多一些”，毛延寿答的不亢不卑，想必对自己的画技很有信心。 王太后听完毛延寿的回话，越加有了兴致。当年的自己，虽说称不上艳冠后宫群芳，但蒙孝宣皇帝看得上眼，从宫女封美人再到皇后，不是没有几许颜色。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明眸皓齿尚存几何？如此感慨一番后，王太后一侧身把左手搭在石桌上，背对身后亭外的假山说道：“画吧，可别让哀家等的太久”。 毛延寿忙不迭让两个小宦官将大大小小的木盒打开，调好颜料，将一片绢帛放在刚才搬来的小木案上，面向王太后席地跪坐下来。上下将王太后端详一阵后，毛延寿深吸一口气，把身体调整为一个最舒适的姿势，便拿笔蘸色，带着惶恐、期待、兴奋的心情，一笔一笔或深或浅地勾勒开来。 这边王太后与王嫱说说笑笑地聊着，间或拿块点心，或抿上一口茶。四儿却跑到毛延寿身后，不时指指点点地说道：“呀！眼眉好像！……咦？鼻尖是这样吗？”，如此这般的弄的老太太胃口高吊，不断问毛延寿成了没有。 一个多时辰后，毛延寿直身将毛笔搁在身旁的漆盘中，挥起袖子擦擦一头汗水，再伏地奏向王太后：“太后，成了，请为一观”。 小宦官将绢帛展平放在托盘上，碎步走到王太后身边，躬身端好。一位朱罗纱棉袍、高髻插簪的老人跃然绢帛之上，一派的富贵福寿。王嫱和四儿惊呼起来，都说像极。王太后看了又看，十分喜悦地说道：“画的好哇，毛画工果然名副其实！大长秋，赏毛延寿黄金十斤！”。 又待观赏议论一番后，王太后觉得有些疲惫，正要命王嫱四儿等一起回长信宫休息，四儿却不太高兴了，嘟起小嘴向王太后求情道：“太后，奴婢和昭君姐姐也想画一张，您老人家就应允了吧”。王太后见四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看看王嫱，也似有恳求之意，两个都是自己身边得yì 的小人儿，心下一软点头同意了。四儿一阵雀跃，忙招呼其他几个婢女扶太后回长信宫休息。 王太后一走，飞凤亭里只剩下王嫱、四儿、大长秋、毛延寿及两个小宦官，几人顿时松了口气，说不出的自在。毛延寿喝了口茶水，在石鼓上坐下休息片刻后向王嫱、四儿俩问道：“不知二位姑娘谁先来？”。几经推让后，王嫱说道：“好吧，那先画我了”。于是靠着亭子阑干坐下，把右手肘放在阑干上，右手手里捏一方丝帕，自然地顺势垂于胸前。 毛延寿仔细端详起眼前的这位姑娘，这是怎样一位美人儿呀！淡青色的袍服下一副娉绕婀娜体态，齐腰的长如瀑布直披而下，没有梳髻，只在后颈位置略为一束，鹅蛋圆润的脸秀丽端庄，雍容大度中渗着一抹淡淡的哀伤，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四儿见毛延寿迟迟不下笔，又瞧见他那痴呆模样，噗哧一笑道：“那位画工，可是瞧够了？该下笔了吧！”。 毛延寿闻言一愣，回过神来，纵然天生一张黝黑面皮，也难免显出讪红。对面的王嫱不知又沉思什么去了，眉头皱起，一动不动。毛延寿心道正好作画，于是脾气凝神，顿觉一种感情充沛胸中，下笔如有神助。 这幅画作的很快，不到一个时辰，毛延寿便停下笔，低头轻轻地左右吹着未干的墨迹，一面将右手伸向旁边欲把手中毛笔搁下。不料身后的小宦官未曾留神，毛延寿一下将小宦官捧着的几盒颜料打翻在地，颜料飞溅四周。众人一齐惊呼，大长秋大声呵斥了小宦官几句，命收拾干净，重取颜料。 毛延寿被溅了一身，心下很是恼怒，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取出帕子自己上下擦拭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往木案上的画一看，竟有三两点墨溅落在画像的脸上，如轻烟入雾，不甚明显，正好又滴在了眼角下。本来王嫱就是一副肃容哀伤的表情，这三两点墨，神似了几滴莹莹泪珠。 毛延寿暗说坏了，转念却又生出一个念头，何不将此画据为己有？于是以惋惜的口吻对王嫱说道：“嫱姑娘，画已坏，不如重画一幅？”。 王嫱和四儿围了过来，看了看，也觉得画中人似有愁苦哀戚之感，都觉得很是惋惜，王嫱于是说道：“罢了，重新来吧，只是辛苦画工了”。 第八章 画中人 “大大大大……大！”，木盅内的几颗色子咕噜噜地终于停了下来。 “慢着，先别揭盅！”，张放正要开盅，太子刘骜一把压住他的手说道：“表弟，这回你要是又输了……如何说法？” 张放一缩手，捏了捏腰间的钱袋，估摸只有二三十铢钱剩下。看看太子刘骜那边案头满满堆着的上千铢，心中暗喜，终于把这些钱输掉了，为了不露痕迹自己费了好些周章。张放就是张勃的孙子，现为俸禄两百石的太子舍人。父亲张临在他七八岁时病逝，母亲敬武公主是刘骜的姑母，张临死后没多久便改嫁。所以，这张放自小由祖父张勃养大，因缺少父严母爱，除了有点骑射功夫，其余就是茶肆酒楼、赌钱眠柳，空有一副俊秀外表。 “太子，表弟猜，这次一定是大，连着五把小了，就不信这个邪！”，张放神色满满地说道。 “表弟，今儿你就服输了吧，趁早把你那点钱都送给我”，刘骜用同情的口吻说道。 “不说了，开！”张放看上去急红眼的样子，“又是小！！这……这还有天理吗？罢了罢了，张放对太子的博技佩服的五体投地！”，说完张放躬身拱手作心悦诚服状。 刘骜跃身而起，一把抓过张放的钱袋掂了掂说道：“刚才我们下的是两百株的注，就这些……恐怕不够吧！”。 张放面有为难之色，忽又作出喜悦状说道：“今儿时辰还早，如今三月的天气可是好的紧啦，长安街头的美妇娇婢多有出门采风的，不如出宫一乐？”。 刘骜伸伸懒腰笑道：“知我，表弟也！”，便起身吩咐婢女，取来两件寻常袍服让两人换上。 两人出得未央北司马门，就如那鱼入大江，顿感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适自在。正左顾右盼，现北阙下的一片空地上人头涌动，里外三层围了好几圈，喝彩之声阵阵传来。刘骜就要扯着张放往人堆里去，张放却拉开刘骜的手说道：“表哥，现在挤得进去么？天香楼就在前面不远，在楼上捡个临窗的座岂非一目了然？”。刘骜想了想觉得也是，两人便绕开人群快步走向天香楼。 半盏茶的功夫，二人进了天香楼。伙计引至楼上，刘骜正要物色席位，一眼看见了已在窗边的王章，对面还有一个黑瘦的年轻人和王章共坐一席，两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谈着些什么。刘骜有并席之意，三两步走过去招呼道：“王章！你怎么也有如此雅兴来天香楼品茗？”。 忽地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王章一怔，抬头看见了一身平民打扮的刘骜，正犹豫如何施礼，刘骜和张放却已经走近自己这边的茶安坐下。见王章大有为难之色，刘骜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问王章道：“这位是……？”。 王章乃活络之人，张放他是认得的，虽非至交但交情尚可，太子与他时常溜出未央宫游玩，王章也是时有耳闻。见刘骜相问，伸手介shào 道：“延寿兄，这位是刘公子、这位是张放张公子。”又把手伸向毛延寿道：“刘公子，这位是宫中画工毛延寿，琴棋书画那是一绝，方才小弟正是与延寿兄探讨作画之技”。 刘骜对什么琴棋书画没什么兴趣，忙自拉张放俯出窗外，向刚才 的人群处望去，原来是有倡女在表演踩绳舞。踩绳舞为西汉时流行的百戏之一，从宫廷到民间皆喜观看，孝武皇帝都曾于上林苑设此戏，请文武百官及平民观看。所谓踩绳舞，就是距离数丈立两根柱子，再系绳于两柱顶端，两倡女凌高履索，从两边相对边走边舞，踊跃旋转，相逢切肩而毫不倾斜，甚是精彩。 观赏片刻后，刘骜重新入座说道：“倡女腰肢舞姿甚美，姿色却平庸至极！”。 座中几人不由一阵干笑，逼得素有清正之名的王章也只好跟着讪笑。毛延寿见这等光景，暗自揣摩起来，他清楚王章的显贵身份，自己赖以画技之名才得以相识，而王章似乎对这位刘姓公子敬畏示弱之意，难道比起王章，刘公子更是显贵？计较完毕，便大有结交之心，于是从宽袖中掏出一方绢帛说道：“刘公子好眼力！在下日前刚好绘得仕女图一副，正要与王公子一同品鉴，不如一起一观为快？”。 毛延寿仔细地将绢帛平铺在茶案上，其余三人围拢探头，都是一惊！只见画中女子两弯细眉微蹙，形容隐有忧愁，眼眸下泪痕点点，鹅蛋脸、小朱唇，更有细腰盈盈一握。 “好个美人！”，半晌后刘骜叫道，继而寻思起来，这画中的女子面像很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王章也是看的一呆，总是觉得画中女子的眼神在与自己对视，引得心头一震，一种莫以名状的感觉在周身涌起，好像醉酒后那般轻飘飘地、无力却又绵长的滋味。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一时间脸上竟烧了起来。继而抬头问毛延寿道：“不知这画中女子是真是假，延寿兄从何处临摹得来？”。 “画中女子是真，为宫中人物，其它就不便说了”，毛延寿答道。 刘骜听毛延寿如此一说，搜肠刮肚地将自己见过的宫中女子对照一番，就想起一个人：长乐长信宫老太太身边的王嫱？没错，就是她！于是对王章说道：“你可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吧？凭你我交情，我大可告sù 你此女是谁，但……即便是我，眼下也难以……嘿嘿……结交于她，唉……！”刘骜这声叹的颇为惋惜和无奈。 “这么说，是真有其人喽？”，王章欢喜起来。 能不欢喜么？世事无绝对，真有其人，也就有希望一睹芳容。 第九章 家宴 直近天黑，刘骜和张放才急匆匆地赶回未央太子府，张放是太子舍人，可以宿卫宫中。 太子妃许香茹见太子回府，大舒口气，忙秉道：“殿下，皇后命人过来好几趟了，让殿下过椒房殿一趟”。 “是吗？又有什么事！”。刘骜很不耐烦，这个母后呀，他可是烦不甚烦，每次去椒房殿请安，总要罗罗嗦嗦地训斥许久，自己稍显不耐，却又哭哭啼啼的，说什么要谨慎行为，讨父皇欢欣……刘骜知dào 母后也是为自己好，内心却实在不以为然，就算不做太子，做个诸侯王不一样享乐无边吗？ 不乐意归不乐意，椒房殿还是得去。太子妃许香茹帮刘骜上下收拾妥当，再命两个婢女打起宫灯引路，一起出了太子府，往皇后那边而去。太子府距椒房殿本就不远，不消片刻便到了。 “儿子拜见母后”，“香茹拜见母后”。刘骜和许香茹同时给皇后王政君问安道。 “你这个没有笼头的马！一整天跑到哪里去了？”，皇后王政君有些不悦，不等刘骜解释，接着说道：“你呀，能不能长点脑筋！眼下朝局何其微妙，牵一而动全身，为娘日日替你算计谋划，时时担心受怕，你倒好，落得好生逍遥。和那张放又到哪里胡混去了？”。 “母后！您就别说了成不？骜儿本就不想当这个太子，更不想当皇帝，我是您的儿子，什么德行您不了解么？”。一来椒房殿就被训斥，刘骜气涌心头，辩驳了几句。 王政君听刘骜这样说，心里大为气苦，想说更多却也说不出来，哽咽道：“骜儿，你为什么还不明白！你不做太子，不做皇帝，有的是人想做！还记得娘给你讲过景皇帝时的栗太子刘荣、武皇帝时的卫太子刘据？哪一个有好下场了？不光是你，还有你娘、你舅舅们、你的太子妃香茹，一招不慎，都要飞灰烟灭、万劫不复呀！骜儿！我的儿哟……！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儿汉，让娘能够依靠……”。 刘骜见母亲又要垂泪，心有不忍。他知dào ，整个长乐未央，对他好的人很多，但有份真心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个母亲。再定眼看看，不到四十的母亲，鬓角竟已有少许白！“母后，孩儿省得，定能让母后在这长乐未央宫中颐养天年！”，刘骜说的言之凿凿。 王政君擦了擦红红的眼睛，刘骜如此一说，也有了几许宽慰。“明儿是长乐宫老太太五十五寿，要在长乐摆家宴。你父皇也会去，好生行事，能让太后和你父皇高兴最好！回去准bèi 准bèi 吧”，王政君交待完，还是不放心，又吩咐太子妃许香茹道：“太子妃帮着多照看着，别出什么疏漏！”。 翌日辰时，长乐长信宫时时传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一众宫女宦官捧着各色菜肴、酒水、水果、点心等物，不住地从长信宫中进出穿梭。殿内摆了好几个案子，居自然是王太后一席，皇后王政君、傅昭仪、冯昭仪跪坐四周，皇后王政君更是亲自替王太后奉酒夹菜地侍候。 往下的席案分东西两列排开，东面第一席为卫婕妤等元帝的几位嫔妃；第二席为太子妃许香茹、卫婕妤所生的平阳公主、还有位面生的少女；第三席为太子刘骜、傅昭仪所生的定陶王刘康、冯婕妤所生的信都王刘兴。西面第一席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右将军乐昌侯王商、安平侯王舜；第二席为王商子兵曹王咸、王舜子议郎王章。 酒过数巡，众人轮番贺寿完毕，皇后王政君便不住地用眼瞄瞄刘骜，示意他再说点什么好叫太后高兴。只是刘骜面色涨红，支支吾吾地端着酒杯进退两难，全然没有在宫外酒肆中顾盼神飞之色。倒是定陶王刘康不卑不亢，大方自然地起身走到席下说了一串吉祥寿福德话，引得老太后大笑称赞刘康聪颖伶俐。两厢比较，刘骜大落下风，心里十分气恼，一拂宽袖要重新坐下，却一把打翻了信都王刘兴盛着酒的耳杯，席上顿时一阵慌乱。 王太后见状，向一直在席后跪伏于地的王嫱招手唤道：“嫱儿，去，将那太子席上收拾收拾，再到殿门传些酒菜来”。 “诺”，王嫱应完起身，碎步绕过王太后席位，靠着殿墙向太子刘骜的席案走去。对面西侧席上的王章，在王嫱一起身抬头后，一下子怔住了，目光随着王嫱的步子移动。这不是那画中的人儿么？那天在天香楼和刘骜、张放告别后，王章便向毛延寿将画讨了过来。这两日但凡得空，王章总是一人静静地躲在卧房中将画像取出，细细地看、幽幽地叹！那眉梢眼神、气质身姿不正是眼前唤作嫱儿的姑娘吗！ 时喜时忧间，王章忽然听见值门的婢女报皇帝来了，忙地伏下身子为礼。十来数步履之声后，王章听见元帝命众人起身，于是直起腰，抬头见元帝已坐在席，傅昭仪等几位昭仪退至太后身后。 元帝端起耳杯举向王太后道：“儿子在宣室与丞相他们议了会吏治之事，这才晚了，先向母后赔罪！”略为躬身一礼后又说道：“再祝愿母后身体安康，千秋绵长！”。说完便用左手挡住右手的宽袖，将酒饮尽。 “好好好，国家政事要紧，晚来点无妨。皇帝身体不好，少饮些吧”。 元帝取箸夹了点菜压压酒，又说道：“母后，儿子准bèi 后日出宫，前往雍县和汾阴告祠天地，再回京郊祭祀高祖。本来正月里就该去，身子感觉不甚爽快，就延至现在。儿子此行恐怕有些时日，不能时常过来请安，母后可要保重身体！”。 王太后点点头道：“祖宗成例，应该要去。为娘自会保重，倒是皇帝你呀，日夜操劳国事，哀家十分担心呀！”。 第十章 太子监国 两个月后，元帝才告祀完郊庙返回长安。回来后却十数日不朝，接着从桂宫傅昭仪那里传出消息，皇帝病了。 “怎么就病了……”。椒房殿中，皇后王政君左右为难地喃喃自语道，连忙招来长兄王凤和太子刘骜过来商议对策。 “陛下回来后已是十多日不曾朝会，依这种情形看，病的肯定不轻。臣以为，娘娘一则要探清陛下病情之轻重，二则可要着实提防桂宫傅昭仪那边的动静。陛下一直住在桂宫，万一……，谨防有变啊！”，王凤说道。 王政君接过话道：“这层厉害关系，本宫自是了解，关键是要对策，我们如何动作？”。 王凤不再言语，苦苦思索起来。刘骜更是左顾右盼，心不在焉。王政君着实无计，此时纵使有千头万绪，却找不到人帮着理一理。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么？纵位列三公，然向来少谋略，更无杀伐决断的气魄。王嫱！王政君想起了王嫱，想起了当日王嫱那番“不如结之于太后”的话语，心中顿如明镜。可不是么？自己万般为难的事情，到了长乐宫老太太那里，不过几句话而已。什么是通天的权势，王政君此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主意已定，无非再想想说辞罢了。于是王政君命卫尉王凤暂且回去，看也没再看刘骜一眼，忙自吩咐婢女摆驾长乐宫。“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王政君感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儿子呀儿子，哀家能靠得住你么！ 一盏茶的功夫后，没等走到长信宫，远远地在路上看到飞凤亭中，王太后偎在一张软塌上，正看王嫱和四儿在小花园里扑蝴蝶。王政君便紧赶慢赶地来到飞凤亭，向王太后请安道：“臣妾拜见母后”。 王太后一扭头，见是王政君，说道：“是皇后呀”，又指指面前石鼓：“坐吧，我知dào 你会来！这些天每日早晚来请安，哀家都见你神色不定，又没说什么，就知dào 你心里有事”。 “母后！”，王政君正要张口，却又不知dào 从何说起，难道说皇帝病了，又一直住在桂宫，担心傅昭仪行不轨之事？ 王太后像是看透了王政君的心思，从软塌上坐了起来说道：“皇后可是担心皇帝的病情？哀家招太医令问过，太医令说皇帝路途劳累，感了风寒”。王太后没有说皇帝到底病的怎么样，脸上却有担忧的神色，停了片刻又说道：“哀家已经招右将军王商商议过，前两天右将军就写了个折子，交由侍中驸马都尉史丹送至皇帝，请太子监国。就这几天，皇帝的旨意怕是要下来了”。 太子监国！王太后话中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无疑是久旱的甘霖！太子监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帝但有不测，太子便可即刻登基，继位理政。王政君想不透，老太太为何如此力挺自己那并不争气的骜儿，难道仅仅因为对骜儿小时候的眷爱？一时心中感激无以复加。 “行了，皇后回去吧，交代骜儿，跟着右将军好好学学理政！”。王太后挥挥手示意王政君退下，又躺下去看王嫱和四儿的欢声笑语。 在椒房殿苦等三日后，听闻元帝下诏：因感风寒不能视朝，命右将军王商领尚书事，与丞相匡衡、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三人一同辅政，太子监国。王政君心里自是大觉痛快，很是解气地自语道：“傅昭仪，任你心思费尽，还是枉然！”。 太子刘骜这边却是头疼不已。隔三差五就要大小朝议，在宣室奏事的大小官吏更是日日络绎不绝。天知dào 那些什么赋税钱粮、兵事马政、察举孝廉！中书令石显因王商领着尚书事，大臣上什么折子，尚书那边就递什么折子到王商那里，难得落份清闲。那右将军王商每每朝议之上，更是一言九鼎，根本不问他的意见，这监的是个什么国！自监国之日起，刘骜在心里无时不在抱怨。 “殿下快起，今儿可要大朝啦！”天才见亮，太子妃许香茹早已起来，忙着给刘骜收拾冠袍，又从架上取下长剑，这才来卧房不住地催促刘骜。许香茹是大家闺秀，贤良淑德，父亲许嘉即为已故宣帝皇后许平君之弟。嫁给太子刘骜快两年了，刘骜一直对她敬爱有加，不仅是因为她容貌美丽，更是温柔的性格对上了刘骜的脾胃。若非皇后王政君重重交代，要她做贤妃内助于太子，她才不敢事事催促刘骜。 刘骜来到未央前殿时，一干公卿大臣齐齐伏在殿中等候多时。刘骜忙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跪坐下来，将长剑交给旁边服侍的宦官赵一后说道：“诸卿可有事议？”。 “臣有一事！”。 刘骜循声看去，是丞相匡衡，就问匡衡道：“丞相又有何事呀？”。刘骜很反感这个迂腐的老儒生，凡事都要引经据典，之乎也地讲上半天。没想到这次匡衡却简洁明快，只是说接中山国来报，中山王刘竟薨逝。 刘骜乍听此事，感到有些吃惊，但念头一闪而过，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于是说道：“中山王薨逝，我心甚哀，遣使赐黄金百斤，以示哀悼抚慰”。 右将军王商直身大呼道：“殿下，此举不妥！叔王薨，殿下应该告祠孝宣皇帝庙，另追赐谥号，以显哀荣”。 刘骜闻言大感羞愧，自己对这些礼法竟是一无所知！讪讪道：“此事……右将军所言甚是，本该如此，就依右将军之议”。 众朝臣见如此光景，尽皆暗自摇头，嘴上不说，心里却给太子刘骜下了评语：不知礼数、没有骨肉亲情。但也有几人喜上眉梢，丞相匡衡、少府五鹿充宗。两人眼神两相对视，会心点头，均感此事有必要与傅昭仪、中书令等商议一番，或许有所用处。 第十一章 弈道高手 深夜亥时，喧嚣了一天的长安城终于安静，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却是格外清晰。一辆辎车呖呖地缓缓驶在横门大街，往宫城方向而去。穿过北阕，靠近未央宫北司马门时，听到一声闷喝，便停了下来。 “车内何人？！宫门已闭，请回！”，一健壮的南军卫屯兵向辎车驭手喝道。 这边辎车上门帘一挑，走下三个人，俱是黄色朝服。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再向前走了两步，对那卫屯兵答道：“我与丞相、少府二人奉陛下诏见议事，速去告之当值公车司马令开门放行！”。 公车司马令片刻而至，见是丞相匡衡、少府五鹿充中和驸马都尉史丹三人，躬身拱手为礼，一抬手向卫屯兵道：“开门！”。待车驾穿门远去，公车司马令跟了十来步，瞧准是桂宫方向，复而折回命卫屯兵道：“记好喽，看三人何时再出宫城，明早禀报于我”。 桂宫桂园殿中，只点起数盏油灯，光线不甚透亮。傅昭仪颇为不安地来回走动，中书令石显却安然跪坐于东侧竹席之上。“中书令，这史丹……不是一向与太子一党么，为何招之与谋？”傅昭仪不解地问道。 石显没有直接回答，问傅昭仪道：“娘娘，陛下可是睡了？近来身体康复得如何？”。 “陛下才在明月殿睡下，要不，也不会这么晚招你们过来。依陛下的气色看，有所好转，但愈痊……恐怕还要些时日”。傅昭仪说道。 石显闻言更为放心，一张滚圆的白面挤出些许笑意，说道：“好，只要陛下在，胜算终在娘娘之手。陛下一旦康复，太子还能监国吗？”，又想起先前傅昭仪问史丹的事，接着解释道：“史丹此人，墙头草耳！明里说话为太子，暗地又与奴才私通款曲。谁得势力谁不得势，他都要做功臣！”。 傅昭仪更为迷惑了，忙问道：“既如此，今夜如此机密之事，中书令为何一定要招他来？”。 石显自得地干笑起来，说道：“娘娘，拉之上船，做成事实！今夜只要他来喽，将来如有不测，再想全身而退去做太子的功臣，难矣！如此，可牢牢将他掌握在娘娘手心！”。 两人正计议间，值门婢女进来禀报，丞相、少府和驸马都尉三人已至殿门，于是傅昭仪忙命婢女请进殿中。匡衡三人细步躬身而进，见到傅昭仪后俱施礼请安，中书令石显也起身与三人招呼见礼。一番寒暄后，傅昭仪命匡衡、石显等四人围案坐下，又吩咐婢女捧上凉茶，这才自己落座。 “娘娘，臣有一事，说出来大家听听，或可加以利用”，匡衡用帕子抹了抹汗说道。 “来人，取几面宫扇过来！”，傅昭仪转头吩咐，再问匡衡道：“何事？丞相尽管说吧”。 “几日前朝议，臣报中山王刘竟薨逝，但太子不以为然……”，咳咳两声后，匡衡推了推胸口再说道：“诸位知dào ，今上仁孝，且自幼与中山王兄弟情谊深厚，如让陛下得知此事……”。 石显摸摸光秃秃的下巴，点点头说道：“此事可为药引！但不能作为治根本之猛药”。 “何为治根本之猛药？”史丹十分好奇地问道。 石显一时目露凶光，阴森森地说：“借一条人命为之！”。 匡衡、史丹和五鹿充宗三人闻言都深感骇然，史丹又问：“借何人之命？如何为之？”。 “诸位放心，非你我之命，乃永巷赵良人。赵良人自五年前被宠幸后，不再见爱于陛下多时，想必陛下早将其忘记。但其名分仍在，我们要的，就是她这个良人的名分”。 “那……人皆惜命，赵良人她肯么？”，五鹿充宗问道。 “赵良人家境贫寒，父兄皆有病，娘娘如今已寻得一处好地将其家人安置。再，赵良人被弃置多年，日渐年老色衰，望天无路呀！”，石显说道。 匡衡、史丹二人明白了。所谓将其家人好好安置，无非两层意思，恩威二字，不过如此。赵良人好好上路，则其家人衣食再无担忧，小有富足。若不从？其父兄不是有病么？！一病而死对一小民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五鹿充宗看上去还是不解，又问石显道：“就算赵良人从了，可是中书令，我们要她的命意欲何为？”。 石显投来一阵鄙夷的目光，心道：“真是个蠢货！”。想想而已，嘴上却说道：“太子秉性如何？好酒色！陛下所重，仁孝且德！我们所需，猛药！赵良人即是那副猛药……”。 议至此处，大方向定了下来。剩下的无非是各人分工行事，让太子刘骜如何入到那永巷之中，又如何与赵良人照上面。良久，方才计议妥当，石显便环视诸人，肃容道：“今夜之事，各位应该明白，一旦外泄，就是诛九族之罪！还有一言要交待，陛下一日不出，诸位都要夹起尾巴，缄口勿动，安心上朝听政”。 众人皆以为然，时辰很晚了，于是第次向傅昭仪道安告退，却听见石显好似自言自语地颂道：“龙，伏则潜于九地之下……”。 第十二章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七月天气，一大早一轮艳阳已然当空，长安城中蝉噪鸟鸣。 太子刘骜监国月余，日复一日的听政阅疏，沉闷乏味无比。昨夜刘骜招来张放，一顿苦水倾泻，大肆抱怨了一阵。张放心领神会，力邀刘骜往长安城中逍遥一番。这日清晨刘骜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后便要出门，太子妃许香茹跟在刘骜身后苦苦相劝，刘骜却置之不理，在太子府门前和张放汇合后扬长而去。 未央北阙前的横门大街上，两边植下的已有数十年的老槐树枝繁叶茂，为大街上的行人遮得片片阴凉。三位少年皆着丝质白袍、头裹一方帻巾，牵着马缰席地围坐于树阴之下，不时往北阙方向张望。 “来了！”，王章站起来怕怕屁股上的灰尘，同时招呼王咸、金涉道。那边张放也看到王章三人，于是和太子刘骜打马过来。 “咦？金涉？”待三人见过礼后，刘骜面有疑问地看向王章。王咸他是认识的，在长乐宫老太太那里时常见到，是一豪气之人。但这金涉，刘骜还真没见过。一旁的张放也不大认识，正寻思昨晚自己明明只邀了王章和王咸呀！ 王章忙陪笑拱手向刘骜道：“殿下，请恕王章自作主张”，又把金涉拉向前向刘骜介shào 道：“金涉现在在建章宫羽林骑营，父亲就是光禄大夫金敞呀！我和家兄王咸都与他意气相投。昨夜张放兄来邀我同游长安城，我便带他一起来了，人多热闹么！”。 刘骜听完王章的介shào ，上下打量起金涉。只见这金涉一张国字脸、双肩宽阔、胸膛厚实、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于是赞道：“真男儿也！”，遂起了结交一番的心思，便走到金涉身旁，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有何长技嗜好？”。 金涉听到太子当面赞赏自己，做出愧不敢当的样子躬身抱拳说道：“殿下谬赞了！金涉不过一骑马拉弓的勇夫，当不起殿下如此称赞！”。刘骜摆摆手，显然不耐谦虚客套的言辞，便不再说什么，招呼众人上马，沿横门大街向北而行。 日已上三竿，长安城中热闹起来。虽然天气炎热，但横门大街左右两面供吏民通行的道路上却是人来车往。五人没有办法，只好勒马徐徐而行，好在一路皆有树阴遮挡，时不时来阵凉风，自有几份快意。刘骜正左顾右盼间，听见右手的张放问道：“殿下意欲何往？天香楼？”。 刘骜一面摇头，一面环顾身边四人大笑地高声道：“醉君楼！好友相聚，岂能无酒！”。 醉君楼名为醉君，却不光是因为酒，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有多少人能真zhèng 深谙酒色之妙？醉君楼是如今长安城中最大的酒楼，久负盛名，不仅寻常百姓，就是诸侯朝臣也时有光顾。整个酒楼上下四层，一、二层分设杂耍和歌舞，酒座围着表演的台子四散而设；三层为散客清饮之处；四层为包间雅座，可供客人谈心议事。 张放大声叫好，太子刘骜定的调调，能不好么！再说自己本来就好这口，其它的就免了，二楼的歌舞……嘿嘿，一会儿一定是要撺掇太子去的，听说最近新来了好些个倡女，都说才貌双绝！可要好好瞧瞧。王章对酒色一道，没有偏好也不反感，只是自己不善饮酒，平时自然是很少出没这醉君楼了，心里也有些好奇，看看也罢。王咸和金涉一幅无所谓的态度，不紧不慢地在三人后面跟着。 五人来到醉君楼，翻身下马。早有眼尖的醉君楼伙计迎了上来，满脸笑着招呼道：“几位公子好风采！雅座还是歌舞？”。所谓无商不奸，古今莫不如此，雅座和歌舞中的钱最好赚，又见刘骜五人非寻常百姓的气度，便极力推荐。 “歌舞一层可还有小厅？”张放问那伙计。小厅为最靠近倡女表演的独立隔间，如在表演中看中哪个倡女，可掷钱邀至小厅同饮，价高得。 “有，今儿时辰早，还剩得三两间，不过……俱是价贵的上好小厅，公子您看……”，伙计答道。 “无妨！”，张放将刘骜的马缰牵过来，交给伙计，抬脚领着刘骜几人直往二楼迈去。上得二楼，又有伙计引入小厅，五人便告落座。王章环视了小厅一番，见这小厅虽小，却是气度不凡。对着戏台的一面无墙，只拉起一面雕木阑干，厅里角立着一尊青铜灯架，上面点着五六盏油灯；粉漆饰墙、红毡铺地；一面墙上嵌着一幅宴饮图；时有阵阵熏香沁入脾肺，让人心静神凝。 就在王章环视间的片刻功夫，伙计推门而入，在小厅中间的食案上置好酒菜，然后躬身一礼告退。五人各自斟酒饮了一杯，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三五个倡女从台后联袂而出，继而丝竹响起，倡女们开始踏乐而舞。 刘骜将那三五个倡女扫视一遍，再看看歌舞，觉得无甚特色，索然无味，于是端起酒壶斟满耳杯，向四人吆喝道：“满上满上！再饮一杯！这里的酒呀，烈不失其醇厚，很是不错！”。众人忙各自斟酒，举杯应道：“好好，干……干了！”。 刘骜见对面的王章忙着夹菜，又眉头大皱，一幅不耐酒力的样子，便起意抬杠，倒满酒对王章说道：“王章，你小子还无长进？你我虽然时常相见，但饮茶居多，饮酒甚少，不知dào 你到底酒量如何，莫非在扮那文人雅士？”。 有搞头！张放也来了精神，接过刘骜的话说到：“正是正是，王章兄可是满腹经纶之人啦！哪里似我等酒色之徒！”，说完又不住地呵呵怪笑。一旁的金涉两杯酒下肚，顿时豪气大增，见张放如此揶揄王章，仗言道：“在座谁是酒色之徒？不就是几杯酒么！王章兄，敬太子殿下一杯！”。 王章真是有苦难言，两杯下去，已经感觉天旋地转，还要再饮？他知dào 金涉是好意，帮自己说话，可是，这好心就不能办坏事么？无法，只得举杯向太子刘骜。却未料兄长王咸压下了他举起酒杯的手，举杯向太子刘骜说道：“殿下，您就别为难王章了，他不胜酒力殿下您也知dào 。这一杯，我替他敬殿下！”。 第十三章 与尔同消万古愁 “好个兄弟情深！就凭你这份仗义，我要与你痛饮几杯！”，刘骜说完，便端起耳杯，隔空与王咸举着的酒杯虚虚一碰，仰头饮尽。这边王咸与太子刘骜同尽杯中之酒后，提壶再倒，心想将太子陪尽兴后，或许不再拿王章开涮。王咸再举杯要敬刘骜，张放却在半路杀出来，用愤愤不平的语气大声说道：“王咸，你这不对吧，殿下要与王章同饮，你为何强出风头？欺殿下无兄弟乎！来来来，金涉监酒，我和你同饮十杯！”。 “好！同饮十杯！痛快！我监酒，若有临阵脱逃，罚他去那台上和倡女一道歌舞……哈哈……”，金涉大笑说道。 众人一也是一阵大笑，纷纷喝骂金涉这个馊主意出的太绝。刘骜没笑，不仅没笑，反而自己闷闷地喝了一杯，神情悲切起来，自言自语地念道：“欺殿下无兄弟……欺殿下无兄弟乎？……”。 另外四人见刘骜神情大变，都感觉莫名其妙，刚才不是还有说有笑的么？小厅中顿时安静下来，王咸终于听明白了太子刘骜在念叨什么，忙俯身伏在地上对刘骜说道：“殿下恕罪！臣王咸万万没有张放所说之意，不过是念惜阿弟不善饮，恐其失态而已，殿下明鉴！”。 “你起来，不关你的事，我替自己哀伤罢了！”，刘骜说完又饮了一杯，竟是双眼通红、泪光浮现。 王咸闻言放下心来，但见太子刘骜如此姿态，有意安慰安慰，于是说道：“今陛下抱病，殿下监国听政，臣等都知dào 殿下日夜操劳。国政无小事，曲折琐碎，也难免有委屈之处，殿下心胸广阔，必不会常常纠结在心！”。 刘骜知dào 王咸不会明白自己的伤心所在。看看他又看看王章，好一个兄弟同心啊！相互有有担当，遇事同进退，自己呢？刘骜恨自己生在帝王家，母后纵然是疼爱自己，但是疼到了他的心么？父皇干脆明明白白地偏爱那定陶王刘康，哼！刘康也是他的弟弟呢！太后？一双老眼如大海般深邃，让自己难以贴近。这些年来，随着年纪渐大，似乎每天都活在“皇位、皇位、皇位……”这个声音里，就如那波浪翻滚中的一叶扁舟，刘骜没有那份能耐把握自己，早就胆怯了、厌倦了、气馁了、无尽的孤苦寂寞…… 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美酒和女人两样东西。刘骜抬起手，用袍袖抹了抹眼睛，又端起耳杯大声说道：“喝！哈哈，美酒兮……知我心！美人兮……解我意！愿拥美而痛饮兮……长乐未央！哈哈……”。 “妙！长乐未央！诸君同饮一杯！”，张放忙在一旁喝彩。其它几人几人见刘骜时悲时喜，均不甚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喝酒就对了。五人正饮间，忽地听见声声琵琶之音入耳，急促高亢时有如急风骤雨；复转轻拢慢捻，又如战地悲歌。 刘骜不禁高声叫好，放下耳杯抬头望向戏台。戏台的一面绣团之上跪坐一女，气势淡定、眼若无物。一袭淡青色丝质裙襦。襦衣的曲领左右大开，加上丝料浅薄，那胸前系着的一抹朱色绣花抹胸显得格外醒目，衬托出脖颈至腋下的前胸部位水嫩雪白，一幅勾魂夺魄之色，引得台下的男人们高叫连连，纷纷掏出五铢钱扔上台去。 “东桌这位公子０铢……这位白袍公子８０铢……那位，哦，那位后面桌的公子１９０铢……３００株、３００株！还有高过这位公子３００株的么？”戏台上的几个伙计正忙着清点酒客们扔上来的五铢钱。小厅里的刘骜听着伙计不断报出的数目，转头朝张放撇撇嘴。张放哪能不明白，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掂了掂便从阑干上仍向戏台。只听戏台上的伙计亢声喊道：“４２枚金五铢！可有人再出价否？”。台下散座的酒客一阵窃窃私语，良久无人再扔钱上台，伙计于是抬手作请状，大声说道：“如此，有请秋姑往西小厅一叙！”。 一阵环佩叮当，小厅中五人顿觉桂子花香扑鼻而入。“奴婢秋姑给各位公子请安了”，秋姑手抱琵琶，蹲身向刘骜五人施礼。刘骜的一双眼珠子在秋姑身上定住了！美人，他不是没见过。自己的太子妃许香茹美吧？太淡雅！那王嫱美吧？时含忧郁！眼前这秋姑……艳丽逼人，如烈酒，十分合刘骜的脾味。 刘骜愣愣地看着，其它四人也没有办法。秋姑低头屈腿半天，没见客人有什么反映，于是直身扑嗤一笑说道：“各位可是醉了？！”。刘骜回过神来，忙招呼秋姑坐下，说道：“醉？哈哈……醉字妙，妙不可言！”。秋姑抿起嘴唇，仍将笑意挂在脸上，靠食案边捡一空位坐下说道：“公子好品味！不知公子想听曲子，还是让奴婢陪酒畅饮呢？”。刘骜道：“曲子就罢了，畅饮！美人美酒，何其香艳！”。“如此，奴婢晚来，先自饮三杯为敬”，说完，秋姑将琵琶搁下，端杯倒酒，接连三杯下肚，却是面不改色。 众人俱是一怔，秋姑这份豪气，就是与金涉相比，恐怕也不落下风，王章更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刘骜见秋姑如此，兴奋之意无以言表，只见他与秋姑接连举杯，眼睛从秋姑进到小厅后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个把时辰后，刘骜说话都已含混不清，秋姑依然是谈笑风生，神色自若。王咸担心刘骜喝过头，和张放几人一合计，便对秋姑说有散席之意。刘骜大声嚷道没事，还要与秋姑再喝，秋姑起身走到刘骜身边，挨着刘骜俯身好言相劝道：“公子，既然你我有缘相识，奴婢往后便日日倚门相望，盼与公子再聚于醉君楼！今儿已是尽兴，来日方长，还是暂且还家休息吧！”。 王咸和金涉不再理会刘骜千般不愿，架起刘骜开了厅门就往楼下走去，王章和张放在后面结了酒钱，牵了马跟上刘骜，几人沿树阴一起向北阙方向缓步而行。 第十四章 你有陈平计、我有张良策 半个时辰后，五人来到北阙下，一轮红日西斜，已是傍晚时分。一路步行而来，刘骜酒意散去大半，这时自西边吹来徐徐凉风，于是大呼爽快。精神陡长之下，刘骜引着四人登上北阙。来到阙上，五人站住脚，各自扶墙垛远眺长安，但见远处山岚苍翠，脚下万民攘攘，油然生出一抒胸臆的念头。 刘骜看看身边四人，计较一番后，觉得金涉最为直率，于是问金涉道：“假以数年，金涉愿为何人？” “我？”，金涉迟疑片刻后，肃然坚定地说道：“愿效霍骠姚，封狼居胥！”。 “王章，你呢？”，刘骜继xù 问。 “若能春风得yì ，他日我当作一名贤相”。 “好！该当如此！”，刘骜赞道，然后看向身边的张放。 “我愿毕生陪于殿下左右，不离不弃！”，张放一脸决绝。 就剩王咸了，不等刘骜相问，王咸望向城外的远山说道：“医国治民”，仅此四字便不再言语。 “我呢？……”，刘骜自问道，心中却是一片迷茫。 夕阳下的很快，转眼就落在青山之后。在城中逛了一天，几人都觉得十分疲惫，于是拱手向刘骜道别。张放是跑不掉的，少不了被刘骜拉着说说笑笑、不紧不慢地往太子府走去。 华灯初上，长乐长信宫中，王太后留王商和王舜一起用完晚膳，不紧不慢地聊着。 “太后，陛下的病……现在如何了？”，王商问道。 “史丹送过来的消息，已无大碍。哀家不放心，昨日去桂宫瞧了瞧，印证了史丹所言不虚”。 “那陛下怎不复出视朝理政，兀自安养于桂宫？”。王商又问。 “唉……”，王太后长叹一口气后说道：“皇帝呀，他这是在等机会呢！难为他了！”。 “哦？陛下在等什么机会？”，王舜不解地问道。 “你们都知dào ，皇帝久有让定陶王刘康取太子刘骜代之的意思。他这样做，无论是出于对傅昭仪的宠爱，还是出于为挑出一个好的继承人，都无可厚非。但是，立刘骜还是立刘康，对我王家却是兹事体大！”，王太后的语气渐渐重了。 这些不用王太后多说，王商和王舜都明白。刘康少小便有聪慧之明，或许将来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但那傅昭仪的权利之心太重，岂是能容人之人？ 王太后见两人无话，于是对王商说道：“阿弟可还记得，月余前给皇帝上疏请太子监国的事？皇帝利落地答yīng 下来，固然是出于对我这个老太婆的一片孝心，不愿直接驳哀家的老脸，但是未尝没有另一番心思。想想皇帝身体已无大碍，却仍让太子监国，他这是一心想把太子推到前台啊！”。 王舜和王商都点点头，觉得是这么回事。看来皇帝真是在等，在等一个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让所有人都觉得名正言顺的借口，行他心中想行之事！接着便是因子获罪，废皇后王政君，立傅昭仪为皇后。如此，皇帝百年之后，长乐宫的王太后又将处于何地？他王家又会处于何地？与其这样，还不如力保那好酒色的刘骜！ “如此，此局何解？”，王商觉得事态严重，面有担忧地问王太后道。 “皇帝能以退为进，我们不能么？权势权势，权，势也！势，人也！现如今呀，这长安城也太热了，以哀家看，我这个老太婆该出去走走啦！避避暑气，等着鱼儿跳出来吧”。停了停，又问王商道：“这长安城能否稳住？前些天，皇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石显、史丹和五鹿充宗三个深夜前往桂宫，个把时辰后才出宫城”。 “太后放心，八校尉有四人出自我王氏门下，加上太子的那个舅舅，卫尉王凤掌着宫城卫士，长安的天是翻不了！”，王商语气肯定地回答道。 “甚好！一会哀家交代嫱儿去椒房殿一趟，她是个心思敏捷的孩子，应该能把意思给皇后传清楚。这个骜儿呀！最好是不要搞出什么波折来，顺顺当当登位，规规矩矩做他的皇帝。但愿吧……”。王太后如此说法，到底是让太子刘骜争点气，还是想让他继xù 在酒色中沉迷？ 事情说的差不多了，王太后一时呵欠连天。王商和王舜会意，相对一视后一齐躬身施礼告退。王太后没再说什么，抬手挥挥袖子让二人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招来王嫱一番交代，让她连夜去趟椒房殿。等王嫱来到椒房殿时，皇后王政君却不在，当值的婢女告sù 她皇后去了太子府，王嫱当下又让跟着的两个小婢女打起宫灯，向太子府走去。 太子府灯盏通明。刘骜一回到太子府，皇后王政君已经满脸怒容坐在那里等着他，太子妃许香茹在一旁低头沉默不语地陪着。 “站住！到哪里野去了？”，王政君喝问道，刘骜浑身上下散出的酒味，逼得她直皱眉头。 其实刘骜与张放在府前作别，刚一抬脚进前厅就看到了母后王政君，又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知dào 不好应对，也懒得去费唇舌解释，就借酒装起醉来。斜上眼、飘忽起步子，大呼头痛踉跄地往卧室而去。许香茹连忙跟上来，搀扶住刘骜不致让他摔倒，半扶半拖地费尽lì qì 将他弄上塌。替刘骜解履搭上薄丝被后，许香茹又命婢女端来热水，先在热水中拧出一面棉巾，敷在他的额头。再取一面棉巾，浸热后拧干，细细地替刘骜擦拭身体。 王政君见此等光景，即便心中有雷霆大火，却没了地方泄。冷冷地哼了一声正要离去，婢女来报说长乐宫的王嫱姑娘找她，于是重新坐下命婢女请王嫱进来。 第十五章 甘泉宫之行 王嫱进到前厅向王政君问安完毕，王政君笑脸盈盈地说道：“嫱儿，好些日子不见，本宫很是挂念呢！怎么，去了长乐宫难不成就忘了本宫？”。 时日一久，这长乐宫和椒房殿两边的许多事情，都是王嫱在穿针引线。在她看来，长乐宫和椒房殿明面上婆媳和乐，实jì 上各有算计，那些当面不便说的事情，两边统统交由自己代劳了。看透着些，王嫱就明白了，当初自己为什么能博得皇后青睐？既然皇后看得上自己，又为何将她送去长乐宫那边服侍王太后？那王太后又为何一口就答yīng 让王嫱过来？哪有什么人情，各取所需罢了！ 看透归看透，却是不能说透，世间的事情大多如此。王嫱见皇后温情脉脉地相问，陪起笑脸答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奴婢岂能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自然记得出身于何处，心中时时不忘娘娘的提携之恩！只是奴婢不过一名小小的宫女，进退哪能自专？所以不能时常来给娘娘请安”。 不知dào 王政君有没有听王嫱的这番解释，只是在不断的点头。待王嫱一说完，忙问道：“嫱儿寻本宫至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嫱低头理了理头绪，然后答道：“有这么几件事情，太后交代奴婢说给娘娘听。一则，太后想去甘泉宫避避暑，这两日就要出。二则，还望娘娘招卫尉王凤商议一下，太后不在长乐宫的时候，注意长安城的动向，遇事可与右将军王商计议”。 “太后要去甘泉宫？这个时候？”，王政君陷入了沉思，她感到十分不解。要知dào ，太后有王氏一族作后盾，又在诸侯王大臣中素有人望。朝堂一旦有事，眼前也只有她能振臂一呼，影从众！如今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太后去甘泉宫做什么？老糊涂了？！ 不解归不解，翌日清晨用过早膳后，皇后王政君带着太子刘骜急忙赶到长乐宫这边。长乐宫此刻一片忙碌，王太后出行的车驾已经一字地在宫中的青石道上排好，几十名宫女和宦官进进出出地准bèi 细软仪仗。许久，王太后才在王嫱、四儿和一名少女的拥簇下从长信宫出来。王政君和刘骜连忙过来请安，将王太后搀扶进中间的方顶辎车。“咦？刚才那名少女不是中山王刘竟的女儿刘影么？上次太后五十五寿摆家宴的时候见过一面，怎么又来了？”，刘骜心里一阵纳闷。 刘骜正在寻思间，车驾启动，队伍往长乐北司马门而去。长乐北司马门此刻也是人头攒动，元帝刘奭、傅冯两位昭仪、中山王刘康、信都王刘兴闻讯都赶来此处给王太后送行。屯骑校尉领七百骑士作为此行护卫，更是早早地列队于司马门外的驰道上，就等太后鸾驾到后即刻便可起程。 王太后的辎车驶到元帝身边停了下来，四儿将车侧窗口的纱帘挑开，王太后露脸向元帝问道：“皇帝何必要来相送？身上可大好了？身体要紧啊！”。 “母后放心吧，儿子已经大好了，再养些日子便可痊愈，母后安心去甘泉宫避暑就是了！”。元帝答道。 “如此，甚好！哀家就放心了！”，王太后说完，命四儿放下纱帘。 少顷车驾再次启动，向西上了安门大街的驰道。驰道上列队的七百骑士，先是成八列，左右各四列立于驰道两边，再从中分为两段，相隔七八十步距离，等王太后的车驾靠近队伍中间，左右合拢成为前后军，将王太后的车驾护卫在中间。于是，整个车队在前军带领下，顺着安门大街中间宽阔的驰道，缓缓向北驶向厨城门。 宽敞的方顶辎车中，王太后坐于靠里的正位，刘影和王嫱、四儿分两边相对而坐。 这刘影是中山王刘竟的小女儿，十六七岁的年纪。只因刘竟去国就于封地前，和当时还是太子的元帝刘奭为总角之交，王太后自己也和刘竟的母亲戎婕妤交好，所以，两个多月前刘竟的薨逝，很是让老太太伤心了一阵。当年的旧识，一年一年、一个一个地都这么走了，怎能不让人长吁短叹、伤感满怀？一时想起家宴上的刘影，中山王当时已经重病卧床了，却还记得自己这个老太婆的生日，派女儿刘影来贺寿，可见还是有些真心情分的。王太后想到这些，当时就张罗着要派人到中山国去接刘影，好在自己跟前承欢膝下。刘影是一个多月前接到王太后遣使传的话，自中山国一路走走停停，前日才到了长信宫。刚一来还没消停一天，老太后又要带着她去甘泉宫，刘影也是无法，少不了车马劳顿地跟着。 车里的三个丫头，特别是活泼的四儿，都是第一次去甘泉宫，不免有几分兴奋。正想着法子变着花样逗老太太开心呢，却听见一阵甚是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四儿将头探出窗外，看见后面两边各有十多名骑士往太后的辎车奔来。 咦！两边打头的着甲骑士不正是王咸和王章两位公子吗？四儿带着疑问缩身回车内，告sù 王太后道：“太后，是王咸和王章两位公子各领着十来骑赶过来，顶盔着甲的好不英武！可是，他俩啥时从了军呢？！”。 王太后闻言不觉惊讶，自己出趟门，能忘了这两个钟爱的侄儿？笑笑地说道：“简直胡闹！年轻人呀，就爱这弓箭兵甲的”。说完也不再言语，闭上眼睛假寐。 王咸和王章追至王太后的辎车，放缓了马速，护卫侍从在王太后车驾两侧，与队伍同步前行。半个时辰后，整个车驾队伍北出长安城，于是王太后传令前军屯骑校尉，加速向北往甘泉宫方向驶去。 第十六章 风雷忽至，势如山崩 时值正午，密布的乌云却遮住了天，天地四围一时黑得如同深夜！天边不时有闪电划过，刺得人眼皮一跳，跟着便是几声炸雷，似乎要将这地上的万物毁于灰烬。 瓢泼的大雨中，一骑骑士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抓鞭，不断地抽打身下的战马，片刻不停地望北奔驰。雨实在太大，兜头浇得眼睛都睁不开。骑士只好稍微放慢马速，伸手将头盔取下，系在马身左侧，然后抹一把脸，两腿用力一夹，再右手一鞭下来，战马又飞奔起来…… 酉时一刻，甘泉宫这边的雨收住了，云开雾散，甘泉山脚竟挂上一弯彩虹。王咸疾步从山脚沿卵石小径抄近路赶向望云殿，及至殿中，一面四下环顾一面大呼太后。殿中婢女见王咸大汗淋漓，火急火燎的样子，忙告sù 他太后正在云悉殿中和影翁主、王嫱、四儿等人博戏。王咸一跺脚，哎了一声，又急切切地望云悉殿跑去。 “太后，太后！事急矣！”，王咸顾不得把气喘匀，抬脚迈入云悉殿便大呼起来。 王太后停下手，见是王咸，有些不悦地说道：“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王咸顾不得这许多，三两步奔至王太后身边说道：“太后，长安出大事了！陛下要废太子刘骜！”。 “什么？！”，王太后一下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王咸道：“说，怎么回事？”。一直以来，尽管王太后预感总会有这么一天，也暗自做好了一些准bèi 。但这一天真zhèng 到来时，心中还是十分的惊骇。 “叔父派快马传来消息，太子在永巷中调戏赵良人，赵良人羞愧难当，上吊自尽。陛下闻讯暴怒，大骂太子目无伦常、鲜廉寡耻，不配承嗣大统……”，王咸将刚才收到的消息细细地说给了王太后。 “摆驾，回长安！”，王太后听完王咸的叙说，当即命道。 “现在么？”，王咸见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又些踯躅地问道。 “正是现在！你与王章带上二十骑扈从，免去仪仗，再命屯骑校尉随后跟来”，王太后见王咸还在愣，大声喝道：“还不快去准bèi 车驾！”。 王咸于是抱拳施礼道：“喏！”，转身向甘泉山脚奔去。 待王咸离去，王太后定了定神，自言自语地说道：“来啦！……该来的总要来！”，又吩咐正不知所措的刘影、王嫱和四儿几个道：“别愣着啦，去，收拾一下，再取点吃食带在身上，我们也下山去吧”。 甘泉山脚，王太后的辎车四马并辔，已经准bèi 妥当，二十骑甲士静静地列于辎车两侧，等着太后到来。王咸焦急地等待着，蓦地抬头看见山道上二三十点火光蜿蜒而下，知dào 是太后下来了，于是早早地打起车帘。近得车驾，王嫱和四儿从凉竹躺椅上扶起王太后，一个小宦官连忙跑来车前躬身跪下，王太后踩着小宦官的背上到车上。待王嫱和四儿及刘影上了车，王咸命队伍启程。一时间马蹄阵阵，二十骑甲士左右护着王太后车驾向南往长安飞驰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已是亥时三刻。车内的王太毫无倦意，命四儿取出吃食，细细地咀嚼起来。 “王咸，距长安还有多少路程？”，王太后咽下一口吃食，招呼车旁的王咸问道。 “大约还需三四个时辰”，王咸答道。刚说完，看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骑相向飞驰而来，王咸忙大声命前面五名骑士前出警戒。待那骑靠近，王咸方才看清也是一名着甲军骑，于是喝道：“从何而来，意欲何往？！”。 “可是太后车驾？”军骑问道。 “正是！”，王咸答道。 “右将军命在下传话，陛下已让尚书拟诏，明早朝议宣诏废黜太子，皇后、右将军等苦劝不住，右将军请太后连夜回宫”，军骑禀道。 车内的王太后听完军骑的传话，命四儿掀开辎车前的纱帘沉声道：“回去告sù 右将军，哀家正赶回长安。让右将军招集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卫尉王凤、廷尉张霸、光禄大夫金敞，明早未央宫北司马门等候”。 “诺！”，军骑掉头打马离去。 “看来时不我待呀！”，王太后蹙起眉头说道，复而又命王咸：“再加快马速，天亮前一定要赶到长安！”。 “路途甚为颠簸，太后您的身体……？”，王咸有些担忧地问道。 “无妨，赶路要紧！”。 第十七章 生人作死别，恨恨哪可论 未时，长安未央宫椒房殿。豆大的雨滴打在椒房殿上的瓦当上，噼啪地沉闷作响，似在无言地催促殿内的人。皇后王政君觉得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压在身下的膝盖一个时辰了也没有伸展半点，就这么无言地跪坐着，眼里的眼泪已经干了，剩下时不时地抽噎。两个时辰前，元帝的雷霆大怒，将她三十多年的希望化作飞烟。儿子……皇后……王家……什么母仪天下、什么位尊东宫……轻飘飘地，什么都没有了…… 右将军王商和卫尉王凤一听到太子出事，就赶去永巷，在路上又碰到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三人过去的时候，元帝正在怒斥太子刘骜，刘骜木然地怵在那里瑟瑟抖，也不申辩。皇后王政君跪在地上扯着元帝的袍角苦苦哀求。当时三人忙趋步向前伏在地上。王商还想说点什么劝劝元帝，抬头却见元帝眼中怒光似火地瞪着他，就低下头没敢言语。等到元帝一拂宽袖决绝地离去，三人才将哭成一团的皇后搀回椒房殿。刘骜呆呆地跟在后面，没人去看他一眼。 “陛下真的要废黜太子么？”，王凤问右将军王商道。 “方才尚书有人来报，陛下已命尚书拟下诏书。只因雨太大，不便召集公卿大臣，明儿早上朝议肯定是要宣诏的”。王商领着尚书事，诏书的事情他自是知晓。 “如此，已无回环之余地矣！”，王凤大叹一声，气馁至极，屁股一沉，瘫座在两个脚根上，他显然是绝望了。 王商略一沉吟后说道：“娘娘，诏书一刻未宣，就未成事实，不可作听天由命之态呀！”。 皇后王政君终于开口说话了，苦笑一声道：“不听天由命，又复奈何！”。 王商站起身，走到殿中环视一下众人后说道：“听闻此事后，我就遣飞骑往甘泉宫，一两个时辰后太后就会知晓。甘泉宫与长安城不过三百里，如太后连夜赶回，或事有可为！”。 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默算路程时间，很是不踏实地说道：“先且不论太后能否阻止此事，一夜三百里，需yào 精壮骑士才能为之，太后千秋以高，车驾仪仗，三五百人的队伍岂能一夜而还？”。 殿中几人闻言，皆以为然，山穷水尽，夫复何言！王商重新落座，五人面面相觑，再无办法。 刘骜自永巷回到椒房殿就一直没说过话。整件事情到现在，他还没回过神来。早上不过是来椒房殿给母后请安，母后却不在椒房殿中。一婢女告sù 他皇后去了永巷，好像有什么热闹事。刘骜好奇地寻母后到永巷，就在路上遇到赵良人。赵良人热情非常地贴过来招呼，问这问那，忽然之间神色大变，扯破自己的丝衫大呼太子无礼，然后父皇来了，再然后听到婢女高呼赵良人悬梁自尽了…… 刘骜确实没有想明白。父皇暴怒的脸庞不断在他眼前闪现，让他惊惧无比、肝胆俱裂！他是子，更是臣。奸淫父妃？！如此大常之事，结果还有什么可想的？！刘骜想起母后曾经跟他说过的栗太子刘荣、卫太子刘据故事。废黜赐死？！母后呀母后，您真是目光深远，一言成谶啊！ 刘骜内心翻江倒海，面色却平静如常，打定了主意还有什么好想的？于是走到王政君跟前，长身五体投地而跪，良久才直身抬头向王政君道：“孩儿大错铸成，恐怕要累及母后，实非本心”，说完伏地再拜。继而抬头再说道：“十九年来，母后含辛茹苦，敦敦教诲，孩儿铭记在心，然无以为报，只盼母后再原谅孩儿一次！”，刘骜又拜。 刘骜站起来，看了看王政君，再看看熟悉的椒房殿，转身向殿外走去。 “骜儿，往哪里去？！”，王政君觉得刘骜有些异样，忙一声喝问，引得几人目光都投向刘骜。 “孩儿有件心事未了，稍后便回”，刘骜头也不回地答道。几人正气他惹下大祸，又听他说稍后便回，也就不再理会，由他去了。 椒房殿外，飘泼的大雨瞬间将刘骜浑身上下浇的通透。黑云蔽日，错落的宫殿隐在雨幕里不甚明了，刘骜就在这一片灰蒙蒙的世界里步履虚浮，蹒跚着走过昭阳殿，来到武库上通向长乐宫的飞廊。 冠散了，眼也迷了。 “雨！……大雨！……好雨啊！”，刘骜伸开双臂，仰起面孔迎着倾泻而下的大雨咆哮道。“哈哈……美酒兮，可解我忧！……美人兮，可舒我怀！……美酒美人兮……长乐未央！……长乐未央啦！……”，最后一个“啦”字拖得悠长。 一时气毕，刘骜扶栏跃起，翻身自飞廊跳下…… 第十八章 泪长流 椒房殿外，一声闷雷贴着殿门炸响，殿中四人耳鼓长鸣。风雨声中似有阵阵呼喝传进殿来，听得不甚真切……“不好啦！……太子……自尽啦！……快来人……”。 四人中，王凤最靠殿门，凝神听了听那时断时续、隐隐约约的呼喝声，终于听明白一句话：“太子自尽啦！”。王凤心中大惊，倏地扶案而起，难以置信地高叫道：“太子自尽啦？！”。 王政君闻声惊起，“你说什么？太子自尽！”。双手捂着额头，刚站起身来的王政君摇摇晃晃地，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瘫软下去，将身边的黑漆木案挤翻在台阶下。 惊骇之事接二连三，饶是王商素来沉稳冷静，也不由得方寸大乱。这天似乎要塌了呀！王商无奈地摇摇头，一面唤来婢女将皇后王政君扶在塌上安置好，并传召太医；一面安排王凤留下照看，自己和许嘉寻着殿外往来的呼喝声赶往事之地。 乌云散去，雨还在下。王商和许嘉二人于半道遇到十几个宫女宦官，慌慌张张地拥簇着一张躺椅往太子府而去。王商料定被抬着之人必是太子刘骜无疑，于是加快步子跟上去。 果然是太子！一身泥污湿湿地浸满全身，头中拌着几根青草，散乱地贴在脸上，面色铁青，嘴角和鼻孔中不断淌出鲜血，又不断地被雨水洗到脖子下的衣襟之上。两人各自一把扯开一名小宦官，扶着躺椅急步走向太子府。 太子妃许香茹才知dào 消息，和几名婢女正要出门，却见十多个人照面而来。待看到刘骜如此光景，许香茹一下呆在门口，眼见众人抬着刘骜往卧房而去，双腿似有千斤般重挪不动步子跟上去。没什么声响，只见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一阵呼三唤四的忙乱，众人终于把刘骜放在卧房的塌上安顿好。太子妃许香茹进来了，缓步趋向塌边，弯腰解下丝履，上塌躬身坐于刘骜身边。许香茹神色平静，双目柔柔地看着刘骜那张英俊而铁青的脸，用葱管般圆润纤细的手指，替刘骜挑出头中的根根青草；再并起四指，轻轻地来回抚摸着刘骜早已失去血色的双唇，好似在爱抚自己心爱的、熟睡中的孩子。 “去，替太子取套干净的衣裳过来”，许香茹命一婢女道。 片刻后，婢女拿来一身朱色丝袍，并温水、棉巾、木篦等物。待将刘骜的头洗净篦齐、脸细细地擦拭干净，许香茹命婢女把刘骜扶坐起来，竟目无旁人地解开刘骜身上的污裳，换上干净的丝袍。一切在无言无语中进行，只是许香茹双眼中饱含的滚烫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王商不忍再看，抬脚出了卧房。来到前厅，王商找来总管太子府日常事务的太子詹事问道：“太医来了吗？”。 “早派人去传了，估摸着快要来了”。太子詹事答道。 “你自己再去跑一趟，务必请太医尽快过来！”，听太子詹事说太医还未到，王商有些急了。 王商焦急地绕着前厅走了两圈后，太子詹事终于领着太医走了进来。没有招呼客套，王商忙带太医进了刘骜的卧房。 许香茹见太医过来，摊开刘骜的一支手臂。太医闭眼凝神，把起脉来。片刻之后，那太医又前行两步，伸手探向刘骜的鼻息，然后摇了摇头，不再有所动作，转身跪倒在太子妃许香茹和右将军王商的脚下。 到了这般田地，王商岂能不明白太医之意，但仍心有不甘地问太医道：“到底如何？太医但说无妨！”。 “脉象甚为微弱，气若游丝，恐怕……恐怕……”，那太医伏在地上满头大汗，颤栗不已。 王商仰天长叹道：“唉！……万事皆有命数！太医，你瞧瞧，能开点什么方子就开点吧，尽人事罢了！”。说完，思忖起来要不要将此事飞骑再报太后。她老人家还能受此噩耗么？权衡再三，王商决定暂且不报，眼前形势，走一步看一步，听天命吧！ 子时。夜已深，太子府里外仍旧灯火通明。两三个时辰过去，府中上下众人已经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先前的无序慌乱之中安静下来。虽然一干太子府属官、宫女和宦官都觉得大祸即将临头，但皇帝的诏书一刻未宣，刘骜就还是太子。再，大司马车骑将军和右将军尚且还在太子府计议主事，他们还慌什么慌！低头做事就行了。 元帝想必也知dào 了太子刘骜自尽的事情，不过，只是在戊时末遣一小黄门问了问情况，没传什么新的诏命便匆匆离去。 一时府前值门来报，皇后娘娘和卫尉王凤来了，许嘉和王商迎上去。王政君与许嘉王商二人一照面就问道：“太子在何处？如何了？”。 王商苦笑地答道：“太子在卧房，还在晕厥之中”。 王政君脚步未停，直奔向卧房。见塌上太子妃许香茹坐在刘骜身边抹着眼泪，刘骜仰面直直地躺着，一动不动，仔细看看却是出气多进气少。不由得心一酸，眼窝一热，趴在塌边哀号起来。 第十九章 不识“刘骜”是刘骜 丑时，太子府卧房。痛！全身上下的剧痛！这是萧问天有了意识后的第一感觉，他实在没有力qì 睁开眼睛，耳鼓里还是意识丧失前炮弹爆zhà 造成耳鸣，嗡嗡嗡地时大时小。萧问天理了理思绪，努力地搜寻着脑海里的记忆：红色……红色植绒的八一臂章……明黄绸襦、玉簪子……母后的脸……机降、磕坏的单兵电台……95式突击步枪？抓紧了！抓紧了！…… 萧问天手指头动了动，像是要抓住什么。忽然又觉得很痛苦，皱起眉头来。他感受到了脑海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就如那电影片段，一幕一幕无声地快速掠过，左右交织终于融合在一起…… 父皇暴怒？刘骜跳了飞廊？萧问天实在难以置信这些记忆片段，使劲地又动了动手指。没错呀，这是自己的身体！他感受到来自身体的感官反映。但母后的脸为何如此清晰？！父皇的斥责之声好似还在耳旁？这些不是梦！萧问天大大地惊恐起来，一下子鼓劲睁开双眼…… 萧问天又将眼睛闭上了。他真的不敢相信、也难以接受，就在他飞身的一起又一落间，时空转换了两千年！但是，刚才睁眼所见的一切，明白无误地告sù 他这是真实的！很真实！ “骜儿！骜儿！我的儿哟！……”。 “殿下！殿下！……”。 萧问天刚才的一串动作，显然全被一直守在塌边的王政君和许香茹看到。俩人相对一视，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却同时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惊喜之色，于是同时轻声而焦急地呼唤起塌上的刘骜。 萧问天本不想再费神搭理，却不断地听到情意切切的呼唤，其中有一个女子又嘤嘤地哭泣起来。他现在知dào 了这两个人是谁，刘骜的母后和太子妃，不！是自己的母后和太子妃！自己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最亲的人哪！萧问天咧嘴苦笑，于心不忍地再次睁开眼睛。应该说点什么？ “母……母后……”，微弱的声音从自己的喉结中出，萧问天觉得十分忸怩与陌生。唉……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迈出了第一步，从此刻起，我萧问天，就是那刘骜了！ 要怎样才能形容萧问天这声微弱的呼唤？！母后这两个字，十几年来，王政君日日听到刘骜那样呼唤自己。等到忽然失去，又在绝望之中再次得到，王政君只觉得胸中霎时拥塞住一腔满满的激动情绪，像是一潭死水于万丈高处投入一块巨石！哇……地一声，将刚才的嘤嘤哭泣换作嚎啕大哭。是的，她需yào 泄，泄出胸腔中的激动情绪，但是，这次的泪水，饱含的却是巨大的喜悦！ 太子妃许香茹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女子，等到她也听到萧问天的那声呼唤，确信床上的“刘骜”已经转醒无疑，急忙弯下身子趴到萧问天的脸边，轻轻而急促地呼唤道：“殿下……殿下……！”。 一股淡淡的菊花香……还有令每一个男人心旌摇荡的女人身体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萧问天的鼻腔。拉长了呼吸深吸一口，萧问天浑身的疼痛好像缓解不少。他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有任何表示，任凭许香茹朱唇皓齿间的气息在他耳边急促地吸进呼出，终于吹得他心脏加速跳动，面皮一热泛红。 萧问天笑了，心里很是受用。十多年了，一直在军营的男人堆里打滚，从来没有这样的宁静，让他细腻地体会到别人，特别是女人的柔情与关爱。许香茹也是满脸喜悦，想起前厅的父亲许嘉和右将军王商，于是手忙脚乱地着屡下榻，泪奔至前厅哽咽喊道：“太子醒啦！太子……他醒过来啦！”。 “什么？！”，正在写方子的太医难以置信地惊呼道，“这可能么？！”。 “快！太医，再去卧房好好瞧瞧！”，王商喝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啦！”。 众人再齐聚卧房，给跪在塌边的太医空出了一大片空间，再把双双满怀期望的眼睛紧紧盯着太医的一举一动。太医一张老脸的额头舒展开了，诊切完毕，就望皇后王政君而拜，并说道：“贺喜娘娘，太子此刻脉象虽弱，但平缓无滞。再加气息通畅、脸见红润，臣以为，除了腿骨有些挫折外，已是无妨！臣已将太子挫折之处包扎固定好，日后静养滋补便可”。 太医的这番话，对卧房中的人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众人皆觉心中巨石落地，不复先前的一片哀叹惋戚。 “赏！……赏！……”，王政君招来太子詹事，不住地连声命道。前面的路依然凶险莫测，只要自己的儿子还在，王政君此时就觉得希望仍在；先前她那晃悠悠地，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的魂魄就在；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就在！ “骜儿！……不争气的骜儿！一直怒你不争，今儿才知，你真真是娘的命根儿呀！”，王政君心中幽幽叹道。 第二十章 望眼欲穿 寅时末，天幕四周透出青灰的光，对面可见绰绰人影。王商和许嘉在前厅坐不住了，踱到府前小院。小院正中有棵老榆树，伞盖下设有石桌石鼓，专供炎夏纳凉之用。 刚在石鼓上坐下，许嘉扯了扯胸前丝袍的襟子道：“这鬼天气太热了，凌晨了也不见暑气消退！”。 “平恩侯，稍安勿躁！岂不闻心静自然凉？露水打了下来，院中比厅子里凉爽多矣！”。王商看起来神色自若，心中却不停地盘算着王太后的行程。他不解的是，即便太后此时还在路上，但自己派出的飞骑应该已有返回的才对呀！早朝的时间越来越近，太子刘骜这边算是安生下来，另一场风雨又将紧随而至，过不了接下来的一关，他刘骜活不活命都不重yào 了！ 王商正思量间，太子府门口那边传来几声喧哗：“……有急事禀报右将军，请速通禀！”。王商知dào 定是太后那边的消息来了，忙高声喝道：“不用通禀啦，快让那人进来！”。 一军官模样的着甲军士大步而来，待看到王商，躬身拱手道：“禀将军，太后命将军召集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卫尉王凤、廷尉张霸、光禄大夫金敞几人，今晨于未央宫北司马门等候”。 “太后车驾已到何处？”，眼见天色渐渐亮堂，王商更关心的是太后能否在早朝前赶回。 “回将军的话，飞骑回来说太后轻车简从，在二十余骑士扈从下正连夜赶路，估计辰时应能回到长安”，军士答道。 “好好好，你且去厨城门候着，一有消息，快马至未央北司马门报我！”，王商吩咐完，示意军官退下，再转过身来对许嘉说道：“平恩侯一夜未眠，能消受否？”。 许嘉刚才听说太后车驾辰时能回，正欣喜感慨中，见王商相问，拱手笑道：“乐昌侯这是说哪里话！太后为国事尚且不眠不休，遑论你我？！”。 两人相视一笑。“既如此，我与平恩侯分头行事，务必在一个时辰内将太后点到的人集合于未央北司马门”。王商说完，便吩咐牵马于太子府前，出得太子府，和许嘉打马往未央北阙方向而去。 王凤本就在太子府中，只是一直在卧房中陪着皇后王政君，和王商、许嘉两人不在一起。听到王商命人转述的留言后，看看太子脸上血色已回，呼吸匀称地酣睡，知dào 这边已无大事，于是将王商所留之言说给王政君后，径直骑马离开太子府。 长安城中雄鸡声声啼鸣，太阳虽未升上来，四周已经扫尽先前的一片青黑朦胧，街道人物清晰可辨。不时有各处贵人府邸偏门吱呀一开，麻衣短衫的仆人三三两两地赶着驴车，满载隔夜的污秽之物吆喝着驶向城外。 五人聚齐在司马门快一个时辰了，眼见前去早朝的诸侯王大臣们的辎车辚辚驶过，少不了躲在暗处避一避他人耳目。一轮红日眼见升起，辣地将光线铺满长安城的各个角落。王商以手遮眼，不住地迎着东升的太阳，向章城门大街与安门大街的交汇处望去，却又一次次地失望，真是叫人望眼欲穿啦！其他四人也是无法，除了焦躁不安地来回转圈，还能做些什么？ 蓦地几声悠扬的铜钟敲响，五人细听方知辰时已到。太后！老太后呀！你可是回到了长安？早朝已经开始，再不到一切将无以挽回！王商真的绝望了。 未央宫前殿，汉元帝刘奭抬脚迈进大殿内，快步走到殿中靠里的黑漆长方案边，一把将手中的长剑掷于案上，然后转过身来左右一通扫视。 “大司马车骑将军呢？还有右将军、廷尉、卫尉、光禄大夫还没来？睡过头了？！三公九卿都不齐，这还早什么朝！看来朕以前对这些所谓的重臣太宽厚了！”。 一夜过去，元帝的怒火还没消解多少。昨天太子的事情，一部分消息灵通的朝臣已经知dào ，估摸着今天早朝必有大事，因而一进这前殿，便老老实实、目不斜视地深埋着头，跪伏在自己的位置上。另一部分还不知dào 消息的朝臣，听着皇帝还没说上两句火气一冲而起，即使有事要上奏，也伏地不说了，天子怒，何必去自触霉头？于是整个大殿一片寂静，落针之声可闻，只有元帝自己炙热的目光扫过来又扫过去。 片刻之后，元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再次开口说道：“今日早朝诸位都无事可奏吗？你们无事，朕倒有件事，赵一呀，宣诏吧！”。 “诺”，赵一答完，徐徐展开手中的一方帛绢，细看之下，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皇帝跟前的老近侍了，赵一哪能不知dào 手中这份诏书的分量？一但宣下去，无异于改天换日呀！可是天子雷霆之怒，自己虽不太赞同此事，老太后不在，自己苦于没有办法。迟疑一会儿，赵一提足中气朗声念道：“诏命：建昭四年夏八月，太子刘骜……”。 第二十一章 神来之笔 “太后驾到……！”，赵一刚念到刘骜二字，殿外传来值门宦官的高声通秉，当即把下面的话噎了回去，转过脸察看元帝神色。 一根檀香木雕花手杖先进入殿中众人视野，有力地点在前殿的木质地板上，出沉闷的笃笃之声。俄而，一个气势逼人、精神矍铄的老人在两女虚扶之下，领着四、五个人快步走进大殿，正是王太后。 “哀家听说皇帝要下诏书，不知所为何事呀？！”。王太后还没走到元帝边上的席位，便问道。 元帝很是吃惊，太子事到现在不过才隔一夜，母后竟然从三百里外的甘泉宫一夕而至！看看在大殿之中跪着的许嘉、王商等五人，并不入两侧该坐的席位，似有请命之意，元帝明白了几分。 王太后在元帝身旁落座，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元帝，等着他给自己的回话。元帝心中上下打起鼓来，母后的来意，他能猜不出来吗？许嘉、王商五人为何一齐迟于早朝，却在宣诏的当口与母后同至，难道不是一种表态？！几番犹豫，元帝还是决定说出来，一则开弓之箭怎能回头？；二则，错过今日，日后恐怕更难了却自己的心愿。 “母后，您有所不知，太子刘骜昨日竟然调戏朕的后宫嫔妃，做出如此忤逆失德之事，骜儿实在不堪承祠大统，故诏命罢黜”，元帝向王太后说道。 王太后不置可否，闷闷地哼了一声道：“是么？皇帝可曾亲眼所见？”。 “朕未曾看到事过程，听闻永巷宦人所报”。 “原来皇帝是听人所报！御史大夫张谭何在？”，王太后喝问道。 殿中一消瘦中年大臣忙举笏直身答道：“臣在！”。 “哀家问你，你与张禹皆为当世大儒，太子自幼拜尔等为师，不说那圣人之言，想必礼仪廉耻、伦理纲常是教过太子的吧？！”，王太后厉声问道。 张谭满身的汗珠涔涔直下，心中叫苦连天。弟子不肖，师之惰也！太后三言两语说出来，他这个御史大夫还能作壁上观、置身事外么？余光瞄了瞄旁边的丞相匡衡，整个跟没事儿人一般，好一个心心相惜的儒门至交！ “臣虽不才，但昔日受陛下重托任为少傅，十来年不敢丝毫懈怠，已将所学悉数教与太子。太子向来聪慧过人，如今更是经纶满腹，知书守礼！”。张谭哪里不明白眼前势态，一个要立一个要废，今上又以儒学治国，崇尚孝义，不可能当着众多公卿大臣自打耳光吧！两相比较，还是太后为大，捧捧太子绝对错不了。 “好个知书守礼！诸位都听见啦？御史大夫张谭曾任十多年的太子少傅，太子德行如何，最了解的莫过于他。张谭，你说说，你相信太子会做出调戏陛下后宫嫔妃的逆举吗？”。 王太后步步紧逼，张谭为御史大夫，三公之一，他这个态非表不可。 “臣……臣……未曾听说太子做出此等事情，依臣对太子的了解……应该不会”，张谭实在无法，只得表态。 “陛下，臣也不信太子会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举，其中必有曲折原委，陛下明察呀！”。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也是位列三公，张谭表了态，自己正好趁热打铁，于是在直身奏道。 “正是！臣也不信，请陛下交廷尉严查谎报之人，穷根究底，定要查出幕后指使之人！”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时在中间跪着的右将军王商、光禄大夫金敞、廷尉张霸、卫尉王凤纷纷直身附议。 元帝大笑起来，继而由笑转怒，狠狠盯着中间五人道：“你们这些个朕之重臣，很好！……你们……这是在逼朕么？朕不明察以辨是非，妄行废立之事，看来朕要下道罪己诏喽！”。 元帝色俱厉荏，大殿之上又静了下来，谁都不再说话。可不是么？五人如此作为，皇帝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朝议成了僵局。 “臣风闻一事，不知当将不当讲”。众人闻声看去，却是驸马都尉史丹。 “讲吧！”，元帝没好气地说道。 “臣在家中闲暇之余，曾听奴仆们嚼舌根儿说……说什么赵良人……久失陛下恩宠，幽怨愤懑结心，不愿幽闭终老，扬言报复云云……当然，臣当即喝止，大大地加以训斥。后宫之事，有皇太后和皇后执掌，他人岂能妄自议论！”，史丹诚惶诚恐的样子，许久才把话讲完。 “原来是这样！” “这赵良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离间天家骨肉！” …… 史丹这番话，似在一锅滚油里洒进了水，群臣交接耳、窃窃私语之声不断。 “陛下，臣恳请严查赵良人之党羽，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当诛赵良人九族！”，丞相匡衡终于开口说话了。 丞相为三公之，丞相表态，一干公卿大臣顺竿而上，表态附议，交廷尉议处赵良人党羽云云。 王太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有自己在，她不担心皇帝会一意孤行废掉太子刘骜，若非事情紧急，她也不会在这朝堂之上就如此大事与皇帝意见相左，让皇帝下不了台。正好这史丹一席话，引得舆论风向逆转，把一个赵良人放在炉子上去烤，各方不必鱼死网破的留得余地，算是最完美的收场啦！至于诛不诛赵良人九族，王太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王太后向史丹点点头以示赞许，然后说道：“后宫之中出了如此歹毒之人，几乎坏了我大汉国祚大统！哀家既执掌后宫，察人不明，责任在我这昏聩的老婆子，皇帝不必自责了！廷尉何在？去好好查查吧，一切自有汉家律条，哀家就不过问了！”。 今儿朝议展到这般田地，元帝完全没有想到。他没想到母后竟然公开在朝堂上与自己意见相左，正僵持不下，未料史丹有如此神来之笔，既然有梯子下，何必再起波澜？转念又觉十分气馁，自己贵为天子，想按自己的意思做件事情如此之难吗？！罢了罢了……一切如旧，最好！ “行了！废黜太子之事作罢，散了吧！赵一呀，回桂宫！”，元帝一幅精神不济的样子，起身向外走去。 第二十二章 李代桃僵 自八月那场大雨过后，月余来长安都是晴好天气。秋高云淡，时至九月底，一早一晚天气有了些凉意。 一用完晚膳，萧问天就命人搀扶起自己，来到府中小院的那棵老榆树下。石鼓温凉，和着四周渐渐打下的凉意，稍坐片刻后萧问天就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倍长，把在卧房憋了一天的烦闷散得一干二净。 八月里的那场风波过去一个多月了，太子之位得以保全，这太子府在八月中的风波里没安静几天，旋即又恢复往日的车水马龙，甚至比起往日更要热闹些。太后和皇后隔三差五地不是亲自来，就是差人来探视询问伤势；岳父许嘉、舅舅王凤、右将军王商，甚至张霸、张勃、金敞等人也来探视过一两次；至于王咸、王章、张放和金涉几个亲近伙伴一有空就过来陪着他聊天解闷。 开始一段时间，萧问天总是沉默寡言，尽可能地多听、多看、多学。这些人他认识，不了解的是人心。当初刘骜对身边这些人和事的喜恶情感，他无从知dào ，就算是知dào ，他萧问天也不会相信刘骜对这些人和事的判断，少不了自己去一一理顺其中的脉络关系，建立起自己的看法。好在有伤病在身，半真半假地一番掩饰，省去许多迎来送往，结交答对。 这些天里，萧问天想的最多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凭借他后世中关于历史的记忆，他知dào 那个刘骜最终会登基即位。“即使自己不曾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前的刘骜也死不了吧？”，萧问天一脸苦笑地做着假设，“可能那家伙摔得七晕八素，三魂六魄丢了成，让自己落井下石地鸠占了鹊巢？唉……鬼才知dào ！”。 “殿下，殿下……殿下！” 正神游天外的萧问天，终于被十数声清脆温柔的呼唤拉回现实，不用看，萧问天知dào 是自己的近侍婢女露儿。听声定位那是自己以前的强项之一，更别说听声识人了。 “怎么了？大呼小叫的没完没了！”，萧问天眼皮都没抬一下，佯作嗔怒道。 露儿扑哧一笑打趣道：“殿下还埋怨奴婢没完没了，您自己看不到刚才的情形，恐怕要在耳边一声响雷，才能让殿下回神过来！”。露儿十六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在太子身边做近侍两年多了，一直小心翼翼不肯多说一句话，但自从太子摔伤醒来后，对她们几个身边的丫头态度很是不同。病了太子会问；有心事了太子会跟她们玩笑一阵，入宫做婢女以来，还从来没像如今这般地轻松过。 “是吗？孤的呆样有那么厉害？哦，有什么事么？”，萧问天一脸不信的样子问道。 “晚膳的时候，殿下就在说长安天气太热太热，一身是汗的要沐浴，珠儿她们已经在偏厅张罗好了，奴婢这才来扶您过去”。露儿是个心思敏捷的丫头，三两句话里头，把那你我他全包含了。 “唔，好好好……走，去沐浴”，萧问天一边招招手让露儿来扶，自己却金鸡独立地用完好的右腿站了起来。露儿赶紧靠上去，吃力地扶起萧问天回到前厅，再穿过前厅右转进偏房。 珠儿早在偏厅里面，萧问天进来的时候，正弯着腰一手拿木瓢，另一只手不断地试着浴桶里的水温。感觉合适后，珠儿将木瓢置于旁边的矮案上，又在矮案上拿起一朱漆木盒，揭开取些褐色粉子撒进浴桶，萧问天第一次见那东西，就推测可能是皂角粉掺了些香料什么的，用起来效果竟不输后世的香皂。 因为腿脚不便，一个多月前搬来的一方长案就一直放在这里，好让萧问天有个落脚的地方。眼见珠儿额头汗珠泠泠，面色潮红地忙完这些，萧问天知dào 痛苦的时刻又来了。 珠儿和露儿麻利地卷起襦衣的窄袖，露出滚圆雪白的两条胳膊，上来给萧问天宽衣解带。萧问天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任由她俩折腾去吧。被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剥得全身上下一片精光，实在太尴尬了！萧问天不是没有阻止过，想去改变这种做法，可刚一开口对她们说要自己来，两个小姑娘惊慌得跪下，惶恐地问是不是她们服侍得不好，不住地请求宽恕。唉……罢了，加上自己腿脚不方便，既然不能改变，就好好享shòu 享shòu 这齐人之福吧。 浴桶内水温正好，两女各拿一块棉巾替萧问天上下擦拭，拨得哗哗的水声不断响起。 “对了，上次你跟孤说，有三年时间未曾见过家人了？”，萧问天睁开眼睛，问正替他擦着前胸的珠儿道。 珠儿活计不停地答道：“可不是，殿下还记得此事呀！”。 “右扶风离长安不远，可以把你阿父、兄长和妹子接来长安，你们也好见上一面”。萧问天正容说道，不像在开玩笑。 珠儿感觉太子现在远不如先前般轻佻，但宫里的规矩她是知dào 的，这样的事情有可能么？心下感动太子的关爱，却也不抱太大指望地说道：“奴婢感激殿下好意，这等事情，奴婢想也没想过呢！”。 “嗯，等我腿脚好了再说吧”。萧问天没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一时又想起什么，问珠儿道：“当下府中的下人们都在闲话些什么？”。 身后的露儿抢过话答道：“这么大的太子府，哪天没些闲话传来传去的？殿下想听哪出呀？”。 “说说后宫里头的”。 “可就是后宫里头的闲话多呢！殿下您知dào 么，听说皇后娘娘的椒房殿那边，有两三个宫女投了井，哦……还有永巷那边也有几个宦人被杖毙，下人们私下都说……都说和那傅昭仪有关……”。 “就你这个死丫头牙尖嘴利，肯乱嚼舌头！这些没影的话说给殿下听听就行了，可千万别在外头传！”，珠儿拿起棉巾打在露儿身上训斥道，眼眶忽地一红叹道：“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跟了殿下这样的主子就是天大的福分了。那后宫之中，也不知dào 飘着多少不瞑目的怨魂呢！几人去可怜了！”。 第二十三章 士别三日 蘸满水的棉巾打在露儿身上，浸得她胸前湿透一片。露儿跺了两脚表达她的不满，趁珠儿说话的空隙，一把摊开手掌，将浴桶里的水朝她身上浇去，咯咯地笑道：“哼！殿下您听听，珠儿都说了些啥子！她这是在埋怨您呢！”。 “埋怨我什么？”，萧问天正想着两个丫头刚才的话，听到说珠儿心有埋怨，便撂下刚起的思绪不解地问露儿道。 “她在埋怨……埋怨……”，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词，露儿顿了顿，接着又神神mì 秘地俯在萧问天耳边细声说道：“埋怨殿下没再向从前一样，时不时狠狠掐几下她的屁股！”。说完便嘻嘻地跑开，惹得珠儿脸红眼白地一顿好骂。 萧问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地暗道：“这个刘骜真是好不逍遥快活！”。 一桶水只剩下半桶的时候，萧问天的沐浴算是完成了。两个丫头将他搀出浴桶，取来干巾，上上下下地替萧问天把身上的水擦干，穿袍着屡后扶他回到卧房。 明亮的灯盏下，太子妃许香茹背门坐在塌边，低头忙着整理塌上凌乱的束束竹简。轻衫薄裙、青丝掩肩，萧问天觉得今天的许香茹分外好kàn ，娇媚不失其典雅，只是性子淡了些，加上行事温柔体贴、举止端正，让人不忍轻薄。 “香茹，那些竹简明儿还要看，你又弄它做什么？”。天气炎热，萧问天想让许香茹歇着少动。 许香茹停下手，退身上塌让出塌边，好叫萧问天坐下。又捡起身旁的宫扇扇了几下说道：“难得殿下读书致学，妾才疏学浅又无见识，帮不上忙，只能替殿下做做这等小事了”。 萧问天挪身躺下，笑着问道：“何谓难得？难不成你的夫君以前就不曾读书致学过？”。 许香茹以为太子在调侃自己，脸色微红地辩白道：“殿下！什么你的夫君我的夫君！妾的意思是说……嗯，殿下和过去相比，明理上进了不少，妾心里……着实高兴呢！”。 有道是家有贤妻百事兴，看起来，我在这个世界里该是有福之人呀！萧问天把许香茹那娇嗔之态尽收眼底后暗自叹道。 “好了好了，不和你玩笑了。来，我们好好说说话”，萧问天扯扯许香茹的袖子，朝自己身旁努努嘴，示意她也躺下。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露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道：“殿下、太子妃，陛下的车驾到了府前”。 “什么！陛下来了？”，许香茹十分诧异，忙起身招呼露儿替萧问天整衣修容，自己则躬身下榻，取来一件丝袍罩在身上。收拾停当后对萧问天说道：“陛下可是一两年不曾来过太子府，一会殿下还需仔细应对才好！”。 “知dào 了，孤正愁父皇不来呢！你呀，尽管放心就是”，萧问天神色自若，仿佛已有成竹在胸。 “儿臣拜见父皇！” “臣妾拜见父皇！” 元帝刚卧房，萧问天和许香茹两人便望着他的身影拜倒在地。 “嗯，都起来吧，骜儿怎不好好躺着养伤？现今腿上的伤势如何了？”，元帝说完，就着塌边坐下，伸手指了指木塌，示意萧问天躺下。 “让父皇费心了，儿子的腿伤已无大碍，只是暂且不便行走，若非如此，儿子应该迎接父皇于府前”。萧问天在许香茹的搀扶下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元帝下，面对元帝站稳后答道。 元帝点点头没说什么，注意到手边有一堆竹简，随手抄起一束展开，是一卷公羊春秋，便看了数列后卷起撂下，问萧问天道：“骜儿在看经学？”。 “儿子身为太子，理应忧思国事，或有不解之处，这阵子养伤的时候便想到六艺之书，寻求治国良策”。 元帝有了点笑意，接着问道：“哦？……如此甚好，有所得么？”。 “六艺之中，春秋最善！虽有不足之处，只要运用得当，大可作为理国治民的指导思想。今民力疲敝，当行王道，用德治，此为大方向，不可错！”，萧问天答得不紧不慢，思路清晰严整。 “骜儿精进了！治国非易事，想要怎么做和最终做成怎样，中间相去万里，不是这六艺完全解决得了的！治国的思想千百种，或治一世、或治百世、或能治万世。但作为天子，如果不善治人，就算治得天下一世也是很难！骜儿还需自己好好体会”。说了这么多，元帝有些惊异，自己在和那个放浪不肖的儿子探讨治国之道？不觉得荒唐滑稽么？ “儿子省得”。 元帝一时无语，仔细地端详起萧问天，好似要将眼前这个儿子重新认识一次。犹豫再三，还是问萧问天道：“骜儿，你……恨父皇么？”。 萧问天没想到元帝会问出如此直接尖锐的问题，迟疑片刻后正容答道：“恨父皇？不会！儿子现在恨的是自己。恨自己那些年不思进取、自暴自弃；恨自己不为父皇分忧，尽想着进退得失……孩儿……孩儿如今想到这些，真是羞愧难当！以前过的都是些什么糊涂日子啊！好在父皇对儿子宽宏大量、不离不弃！如今才有这改过的机会”。说着说着，萧问天的眼睛泛红，泪水呼之欲出。 “嗯，好……好好，骜儿如果真这么想，朕就放下一大半的心事了！汉家的江山社稷，不能坏在朕的手里，你明白么？”。 “儿子知dào 。假以时日，儿子必定会做出一番大大的功绩！”，萧问天这句话说的信誓旦旦，好像是说给元帝听，又好像在勉励自己。 元帝起身，走到萧问天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说道：“骜，千里神驹也！朕拭目以待！安心好好养伤，不早了，休息吧”。说完，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第二十四章 天子之忧 元帝出了太子府，身后的赵一正要招呼安置车驾，元帝摆摆手制止道：“不用了，夜里凉爽，走走也好”。赵一领命，一面让车驾在身后不远处跟着，又命两个宫女打起宫灯到前面引路。 一行人往北向桂宫方向走了三五十步，青石道边立着的一个人影远远望着元帝这边的几点宫灯而来。那人走近元帝身边后躬身说道：“见过陛下！”。 “唔，你没回府，一直在这里候着朕？”，元帝问那人道。 “和陛下道别后，臣本要回去，因在半道上想起一件事，心里有个主意，妥当与否，还请陛下裁决”。 “你史丹还能有什么事情，绕来绕去怕还是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吧！”。元帝脚步不停，边走边说道。 史丹跟在元帝身后，堆砌起笑容道：“陛下明察秋毫，洞烛臣之内心呀！臣斗胆请问陛下，先前所奏关于太子的评语，陛下以为臣有妄言么？”。 元帝不答，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转身停下说道：“史丹，朕问你，你与石显几个有何瓜葛？”。 史丹一惊，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问，左右权衡一阵才答道：“中书令精通大汉律例，虑事周全，把那尚书执掌的井井有条，为陛下分忧不少。臣欣赏其才，平时也有所结交”。 “哼！……欣赏其才、有所结交，只是如此简单？”元帝有些不悦，目光如炬地盯着史丹又说道：“不要以为朕不知dào ！好个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你史丹是朕为数不多的心腹近臣，哪边势大站哪边，只想着你史家长久的荣华富贵，难道你从来就没想过替朕分忧吗？！”。 元帝的话不留丝毫情面，尖锐刺耳，针针扎在史丹身上。史丹大骇，膝盖一软，便在那青石路面上跪下，惶恐地说道：“陛下！……陛下！……”，呼喊两声，史丹情绪激动，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埋头啜泣起来。 “你起来！”，元帝命史丹道，然后左手一抬，示意赵一他们不要跟着，便朝一片灯火通明的桂宫信步而前。 “你说，太子为何心性大变？”。走了一段路，阵阵凉风拂面，让元帝和史丹两人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元帝回想来太子府之前，史丹跟他说太子现在变化不小，因而问史丹道。 “陛下，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想必太子遭遇上次的波折之后，于人于事有所醒悟”。史丹垂手跟在元帝身后答道。 史丹好半天没见元帝再问，却时不时听见元帝长吁短叹，也只好跟在后面沉默不语地迈着步子。九五之尊的天子，一句话便可行生杀予夺之事，皇帝到底在想什么？他这个做臣子的只能察言观色地去猜，而不能张口就来地去说。 一弯新月在朵朵黑云中朦胧晦涩地挂在头顶，路边的花草丛中，总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唧唧唧地鸣叫着，将这夜空扰得越加寂静。有道是静夜宜思，元帝思绪翻涌，感慨万千…… 元帝从高皇帝想起，他刘家的皇帝呀！有几个不是在那夹缝中煎熬着？吕后就不消说了，算上她的亲生儿子惠帝刘盈在内，把高皇帝的八个儿子先后除去了六个。文皇帝一朝还算平静，到了景皇帝，内有长乐宫的窦太后，外有尾大不掉、蠢蠢欲动的宗室诸侯王；武皇帝一生强悍，晚年却废黜已成年的太子，接着杀母立幼。昭帝年幼登位，再望长乐宫中，可不是无人了！权臣霍光顺势而起，左右后宫致使昭帝无子，昭帝驾崩后更是以臣废君，立昌邑王刘贺不过二十七日便废黜。 父皇啊父皇，您当初是怎样熬到霍光死去的？外戚、诸侯王、权臣！父皇，您能再教教儿子么，要怎样才能将这一颗一颗毒瘤从汉家社稷上拔除干净？废长立幼，社稷大患，自己并非一心想要废黜太子刘骜。骜儿本性是不坏，可他身后有个皇后王政君，他王家可是枝繁叶茂！要不是这些年刻意压着，早就权势熏天了！立子杀母？自己没有武皇帝那份狠心…… “唉！……”，元帝想了这许多，可是越想心里越乱，他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声声沉重的长叹。 这边的史丹一直在猜着元帝的心思。自太子那场事过后，他隐约地感觉到皇帝的圣眷慢慢地在向太子刘骜倾斜，于是暗自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秉持的策略正确无比。一明一暗、脚踩两只船，嘿嘿，也只有我史丹有这个本钱这么干，数数当世还有几个如史家，和皇家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史丹还在偷着乐和，元帝突然的一声呼唤让他一个打了个激灵，忙敛容应声，听元帝问自己道：“你跟朕说实话，太子的性格……可有武皇帝的影子？”。 “武皇帝？……太子？……”，史丹显然不适应元帝如此跳跃的思维，一时也不知dào 该怎样回答。 “以你对太子的了解，他的性格之中，是否潜在有强悍的一面？”，元帝见史丹有些懵懂，补充问道。 “回陛下，这个……这个……臣无法回答，但凡潜在的东西，总要一个合适的舞台才能挥表现出来。太子未经事故，缺于历练，臣不敢妄下结论。不过……从太子不容蒙羞而以……而以那般方式明节的做法来看，不失为颇有勇气决断之人”。 “嗯，你说的不无道理，未经事故而少历练，璞玉还需雕琢打磨呢，朕忽略了！这些年一直不疼不痒地把他放在太子府中，是该还他一个舞台啦！”。 两人说说停停，不知不觉中已穿未央宫而过，来到桂宫门前。元帝接着向史丹说道：“今儿晚了，不必出宫回府了吧，回头让赵一给你安排一下”。 第二十五章 来者何意？ 那晚和皇帝的一路长谈，让史丹左思右想十来日，仍不得要领。陛下为何要拿武皇帝作参照来问太子？太子近来处事谨慎知礼，问答yīng 对不卑不亢，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陛下亲自勘验之后，圣心是否有变？史丹坐立不安，多年朝堂谋政培养出来的直觉告sù 他，他应该去太子府跑一趟，把皇帝的一番话转告太子。 秋风一起，寒意一日比一日深了。史丹命婢女取来一件宽袍罩在外面，再将腰间的布质束带紧好，大步走出书房。 不到一刻功夫，车驾出了里弄，往南拐上横门大街，未央北阙已经遥遥在望。史丹正透过纱窗望着辎车外的风景，忽有三五片小小泛黄的槐树叶被风耸动而下，在纱窗前飘舞一阵后落至树根。目光跟着槐树叶寻至地面，史丹霎时眼神一收，接着面有得色地以掌附额，自言自语道：“落叶归根！这无情之物，尚且知天时明地利，奈何人竟不如！”。 景退车前，穿北阙而过后又进得司马门，约半个时辰后史丹的车驾来到太子府前。 萧问天的腿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还不能太过受力，行走已无大碍。所以刻意减少了呆在塌上的时间，不时在府中各处走动，一则能活动活动筋骨，再也好多接触接触府中上下人等，重新了解掌握人情世故。 珠儿在府中各处寻找萧问天，七弯八绕的都没见其踪影。焦急彷徨间挑眉再看，西角一道木栏后面，有一白袍青年一屁股坐在马槽之上，举着一只胳膊上下抚弄马身，正和府中的两个马仆谈笑风生。不正是太子么！珠儿迭声埋怨：“真是让人好找，殿下如今是怎么了！也不嫌那马槽腌臜！”。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萧问天跟前，珠儿蹲身见礼，对萧问天说道：“殿下，驸马都尉史丹前来拜见您，太子妃请您速回书房”。萧问天闻言起身，收住脸上的笑容，拍拍屁股后跟着珠儿望书房而去。 门前人影一晃，一个神采飞扬的青年抬脚进入室内。史丹知dào 是太子来了，拱手躬身道：“臣史丹见过殿下”。 萧问天抬手虚托，笑道：“快免礼，驸马都尉可是稀客呀，来府中看望孤，孤心里高兴万分呀！”。 “殿下言重了，丹平素有心前来拜见，无奈政事芜杂，陛下又常有召见，故总不得脱身”。 萧问天指了指一侧的秀团，示意史丹坐下，自己则走到书房正中居里的上位跪坐下来，命立在旁边的珠儿道：“去，给驸马都尉沏盏茶过来”。 待珠儿碎步离去，萧问天问史丹道：“父皇最近可好？腿伤未尽痊愈，一直没能前去拜见”。 “陛下一切安好，只是日夜操劳国事，形容有所清减”。 萧问天皱起眉头，用担忧的口气说道：“上次父皇来府的时候，孤瞧着也是，神色有些疲惫憔悴！驸马都尉是近臣，日后还要多多劝导父皇，身体康泰才能更好地治国理民呀！”。 史丹正愁着如何开头说出心中之事，听完萧问天的一番话，灵机一动说道：“殿下所言甚是。依臣看来，陛下如今也是不堪日夜操劳，盼着殿下您能尽快分忧呢！”。 “哦……？”，萧问天有些讶异，问道：“此话何意？”。 史丹于是娓娓道来，将那晚和元帝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萧问天，并把元帝提起武皇帝的那段突出加以强调。言毕，两人一时沉默无言，各自反复左右的揣摩起来。 “孤有一问”，萧问天一时无法确切把握史丹为什么前来跟自己说这些，又开口问史丹道，“在驸马都尉看来，先祖孝武皇帝都有哪些功绩为世人所敬仰？”。其实这是在明知故问，汉武帝刘彻的那些事情，他这个两千多年后的人能不知dào ？萧问天考lǜ 到史丹常侍奉元帝左右，深得帝心，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必定为元帝所推崇喜好。 “这个……这个……”，史丹显得有些顾忌，忐忑不安地说道：“殿下让臣为难了！丹为臣子，怎能妄评天子之功绩？”。 萧问天醒悟过来，天子毕生之功过，在眼下这个时代，即便是史官，也只能秉笔而不能言论，自己忽略了这一层。于是改口再问：“哦，孤不是让你评价武皇帝的是非功过。你……你就给孤说说，昔日孝武皇帝毕生都有哪些英武之举？”。 史丹释然，开口说道：“昔孝武皇帝，即位之初尽心侍奉于长乐窦太后，继而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不拘一格，擢拔人才；内除豪强权臣，归政于天子一身；外扫匈奴，开疆拓土；再后来……”。 萧问天把史丹的话细细过了一遍，比照眼前大汉的朝野形势，史丹所述孝武皇帝之故事，除去“孝”和“儒”两个字，剩下的重点怕就是“归政于天子一身”这句。史书评价汉元帝遇事优柔寡断，难道自己的“父皇”曾向史丹流露过“不能归政于天子一身”的无奈？史丹今日专为透露元帝之言而来，不管此行是父皇的授意，还是他自己想表明某种立场，其言外之意能不能理解为父皇对自己有所期待，而这份期待正是父皇殚精竭虑、穷极自身能力也难以达成之事？ 国人做件事情真是让人深感头痛！一切凭你自己去分析猜想。什么？你说你猜不透？那只能说你悟性太差，无以成大事，老老实实种上两亩田地，做个凡夫俗子终老一生吧。走神了，萧问天眉头一挑，收回心神对史丹道：“驸马都尉一席话，让孤受益良多。孤……孤知dào 你是国之忠臣，唔……日后还望多加教诲于孤，孤定不负你！”。 “殿下，臣惶恐！日后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辅殿下再创我大汉之繁荣盛世！”，史丹转身向萧问天拜倒说道。 第二十六章 我们说好的 送史丹出府门，萧问天回头刚到前厅前面小院中，却看到一袭青色丝袍的张放立于那棵榆树之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萧问天朝他招招手笑道：“你小子，一声不响地从哪里冒出来的？”。 张放快步迎到萧问天跟前，躬身说道：“也是才到府上，从偏门进来一眼撞见殿下正在送客，不便打扰，只好在此等候殿下折回”。 萧问天抬手指了指张放道：“你呀！察言观色谁人都莫过于你。用了午膳没有？”。 “还没呢，到了表兄这里，还蹭不到一顿饱食？”。萧问天脚步不停地向前厅走去，张放少不了跟在后面。 太子妃许香茹正和家令丞孙进在前厅指使婢女们排置酒席，看到萧问天进来，后面只跟着张放，有些奇怪地问道：“殿下，酒席已经安置妥当，驸马都尉他人呢？”。 “眼见到了午膳时候，孤一番唇舌留他不住，只好送驸马都尉走了”，萧问天把许香茹的问话答完，就着食案边坐下，再朝自己右手侧席努努嘴向张放说道：“不是还没吃吗，还愣在那里干啥？”。 许香茹走到萧问天左侧的位子，跪坐下来后冷起脸道：“有人就是会赶巧啊，正好空出一幅杯箸！太子舍人很是不错，忠于执掌，每日按时前来点卯，哪里曾偷闲半日？”。 张放讪讪地笑着跪坐下来，心里一阵纳闷，话说这太子经lì 一场波折后大彻大悟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这太子妃也……？不是一向言行谨慎、心口难开的么？带着疑虑低头瞄了瞄萧问天与许香茹二人，没错呀，眼前的两位，确实是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表兄和表嫂。想不出个所以然，待旁边的萧问天和对面的许香茹提箸取菜，张放也埋头吃起来，不再言语。 若无应酬，萧问天如今很少饮酒，和史丹清谈一上午，虽不费力，却甚是劳神。想必也是饿了，风卷残云地大口扒饭，少刻便饱，伸手接过露儿递过来的白水，漱了漱吐在盂子里，再拿起露儿漆盘中托着的湿热棉巾擦擦嘴，这才取过清茶慢慢吸了一口，问张放道：“表弟，今日有何见闻呀？”。 张放夹块羊羔肉塞进嘴中，放下箸不再吃了，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方帛绢后对萧问天说道：“表兄，醉君楼的秋姑……”，秋姑二字刚一出口，马上意识到不妥，瞟眼扫扫许香茹，果然，许香茹柳眉倒竖，一双丹凤眼朝他瞪得滚圆，凝神等着他往下说呢。 进退失据间，张放听见旁边的萧问天问自己道：“醉君楼的秋姑？是何人？”。 无法，张放只有麻着头皮往下说道：“难道表兄忘记了？数月前，和王章、王咸及金涉几个，我们一起在醉君楼闲饮过一次？弹得一手好琵琶的那个，可还有印象？”。 经过好一阵提点，萧问天终于想起那个善饮又勾魂夺魄的美人来，于是对张放说道：“孤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怎么，表弟欲再邀孤前去畅饮？”。 许香茹听二人说到这里，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想起受伤以前形骸放浪的夫君，这太子府中但凡有点姿色的丫头呀，明里暗里沾了个遍；仅在府中也就罢了，又时常被这张放怂恿撺掇，估摸着长安城中的酒肆风尘之地，十处少说也逛了五六处。哪次不是醉醺醺的回来，一身酒气中掺着浓烈的粗脂俗粉味。浪子回头金不换，自己的丈夫好不容易心性大变，一两个月来，没再听珠儿跟自己说太子招惹过府中的哪个婢女，如今这个张放又来这套！还想拉自己的丈夫回去过从前那般混沌不堪的日子？！ 越想越是生气，许香茹不由得鼻尖一酸，胸脯不断起伏耸动，泪珠一滚地无声抽噎起来，红着眼睛起身掩面向卧房奔去。 萧问天暗道不好，一把从张放手上扯过那片帛绢，黑起脸故作不悦地狠狠训斥张放道：“你这个蠢材！说话有没有过过脑子！不会绕个弯吗？这下好了，惹怒了你表嫂，下顿可是没得蹭了！”，看了看张放，为取悦自己弄得一身不是，一幅闯了大祸的尴尬模样，萧问天摇摇头，神色一松地笑着喝道：“还不快滚！孤还要去你表嫂那里领罚！”。 目送张放施礼告退，萧问天展开手上的帛绢匆忙一扫，几列消瘦有力的隶书写道：刘君，上次一别已有两月。秋姑日日北向相望，奈何终不见公子身影。是奴家福浅只能与公子缘悭一面，还是公子薄幸已将奴家忘却？方便之时，秋姑盼能再与公子小酌一聚。 看完将帛绢扔在案上，萧问天满心疑云，不做多想，起身向卧房走去。木塌上，许香茹伏在薄丝被上还在深深浅浅地抽泣，萧问天贴着许香茹坐下，揽腰将她扶起，捏着许香茹抹着眼泪的小手拿开，另一只手替她擦了擦眼角陪笑道：“好了好了，几年的夫妻了，还做如此小女儿形容，快别哭了！一会让珠儿她们看到，还不得让人笑话去了？”。 “让人笑话去了？别人笑话谁？笑话我么？”，许香茹一把甩开萧问天的手，自己抬手拿起手上的丝帕擦了擦，深吸了两口气正色道：“你知dào 么？自从我嫁给你，这两个月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我知dào ，我知dào ……不哭了就好”。 “你不知dào ！殿下何时真zhèng 探究过臣妾的内心？你说知dào ，那好，敢问殿下，臣妾为何开心？”。 萧问天一时语塞，从后世到现在，别的什么事情他都有几分把握，唯独不善揣测女人的内心，女人的心思如果那么好猜，还能叫海底针么？ 见萧问天低头不语，许香茹继xù 说道：“夫君，妾以前的心快要死了，尽好自己为人妻子的义务罢了，将你这太子府上上下下打理好，不再作它想。但自从受伤醒来之后，妾见你开始读书，会客处事张弛有度。又体恤下人，对妾也是……嗯，也是嘘寒问暖，知dào 么，你将妾的一颗冷心慢慢焐热了！”。 这一席话听下来，直叫萧问天动容感慨，也不言语地将许香茹紧紧搂在怀里，不断地抚摸她头上的青丝。 许香茹顺势往萧问天怀里一钻，幽幽地在他耳边细语道：“夫君，那一次，妾看着塌上静静躺着的你，真的好怕失去！失而复得，欣喜哪能言尽。其实，妾不仅爱你俊秀的外表，更爱你雄姿英，是一位真zhèng 的汉家儿郎，将来能做一代圣明天子！如此，妾定为那柔韧之蒲苇，伴君千年不离不弃！”。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么？汉家儿郎……汉家儿郎！萧问天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一面低下头，目光如水般轻拂在许香茹清秀的脸庞。许香茹仰起头，娇躯喘喘，吹气如兰，萧问天情意切切的温柔目光竟让她脸颊绯红一片。 此时无声胜有声，萧问天微笑着把自己火热的唇吻上许香茹的额头，复而双手扳着许香茹的双肩，对望着她的眸子庄重地沉声道：“香茹，给我时间，我一定让你看到一个盛世空前的大汉，让你做我大汉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 第二十七章 请缨 关中八百里秦川，北望陕北黄土高原，南靠秦岭秦巴山脉，渭水从西向东横穿而过。自秦孝公赢渠梁用商鞅变法革新以来，关中平原便焕出勃勃生机，人口增长，垦得处处沃野，民丰富庶，正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中华文明的源头在黄河流域，而黄河文明的摇篮就在这八百秦川的渭水流域。 刚进十一月没几天，一场罕见的雹灾降在关中最西边的陈仓县。陈仓县属右扶风辖域，为京都三辅之地，东距长安不到四百里，快马昼夜可至。 元帝一大清早就召侍中驸马都尉史丹到宣室。不等史丹跪下拜见，元帝不耐地摆摆手，顺手将案头一束简牍丢了过去。少顷，估计史丹看完，元帝抬脸便问：“依照陈仓县令所报，今次这场雹灾不比寻常，可有良策？”。 史丹沉吟片刻说道：“不知陛下可曾与丞相他们议过？丞相的意思是……”。 元帝一阵冷笑道：“丞相？丞相若长于此等事情，朕用得着召你来么？”。 史丹明白元帝这是在催促自己给出意见，不愿再起周折说道：“数千户受灾，死伤几百人，牛羊牲畜伤亡无计。严重的是，灾民民意汹涌围于县署，这……又是为何？要聚众不轨么？”。 “哼！朕不糊涂，民乱起由皆为吏治，这个陈仓县令是怎么当的！”。说完稍停，元帝又对史丹道：“三辅之地，临近京城，不能轻易有所震动。你跑一趟吧，赈灾巡风，务必给朕办妥当喽！”。 史丹俯拜下，正要应承下来，蓦地另生一策，抬头奏元帝道：“陛下，臣有一议不知是否妥当”。 “讲吧”。 “不若……不若遣太子以天子名义前去，这一则，让陈仓百姓沐浴天子恩泽，彼必定感戴而心安，县署之围可解。再，太子也可历练历练人情世故，积累治理万民之经验”。 元帝透过门，凝神看着宣室外一片灰蒙蒙的天，良久才点头应允：“也好！你去太子府告之此事，就说是朕的意思”。史丹唱喏正要离去，元帝将他叫住改口道：“让太子来宣室，朕要自己跟他说，去吧”。 太子府中，萧问天晨起不久，正端着身旁露儿递来的青盐水漱口。许香茹手挽一件棉袍从卧房出来，来书房寻到萧问天，嗔怒道：“仔细你的身子，大冷天的从被窝里爬出来也不多穿几件！”，边说边让萧问天伸开双手，替他穿上棉袍后又细细地打理一番才停手。 萧问天由着许香茹前后上下的折腾，笑笑道：“这些事情有露儿她们，你又何必要自己动手！”。 “这话好没道理，你这个人，就是见不得别人给点好！不来服侍照顾你吧，心里不定又在埋怨谁呢！得，妾就是个服侍人的命，还是自己来吧”。许香茹这张嘴，在萧问天面前越的伶俐了。 萧问天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抓过许香茹的小手捂在自己的手掌间暖着，同时问道：“家令丞孙进来了没有？昨夜和他说了半宿赋税钱粮之事，孤还有许多疑问要问他呢。嗯……孙进这家令丞做的有些屈才了，府中财政事务理得井井有条，是一把理财的好手呢”。 咯咯地几声轻笑，许香茹仰头与萧问天对视着说道：“昨夜几次让珠儿催你回房，妾却久久候殿下而不至，原来是猫在书房里说这个！”。 仿佛悟出点什么，萧问天缓缓道：“看来孤应该多走走，多认识些人。人皆有才，就看如何取舍任用”。 两人正聊聊笑笑地说的高兴，忽地响起几声清脆的叩门声，接着听见珠儿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殿下，驸马都尉差人告sù 说，陛下急召您入宣室殿议事”。 “父皇召我议事？”，萧问天一惊，忙整衣出门，问珠儿道：“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来人只说让殿下快点，说陛下在宣室等着呢”，珠儿蹲身答道。 “备马，孤这就去！”。 “殿下，还没用早膳呢！”，许香茹追出门向萧问天喊道。 “回头再说吧”，萧问天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府门走去。 打马来到宣室殿外，萧问天老远看见了史丹。下马间，史丹趋步向前，躬身道：“拜见殿下，快进去吧，陛下候了好一会了”。 待将马缰交由殿前内侍黄门，萧问天边走边问：“可知何事？”。 “殿下进去便知”，史丹跟在萧问天身后答道。 “儿臣拜见父皇”，萧问天进得宣室，朝前面端坐的元帝跪伏而拜。 元帝将萧问天一阵端详，比起上次去太子府探视时候，感觉自己的骜儿更具一种风度神采。除了年轻人应有的昂扬朝气外，比起从前，似乎多出一股清正之风，都言相由心生，元帝乐见儿子的这种转变。 “起来吧”，元帝向萧问天抬手招呼道。 “不知父皇召儿子来有何吩咐？”，萧问天直身问道。 元帝拿起长方案上的那束简牍，递给立在身旁的近侍宦官赵一，然后对萧问天说道：“骜儿的腿伤……好利落了么？”。 “劳父皇费心，全好利落了”。 说话间，赵一从殿中台阶下来，把那简牍躬身捧给萧问天。左右展开细看之下，原来是篇上疏，言陈仓县受冰雹灾害之事，又有民怨搅在其中。片刻看完，萧问天皱起眉头道：“父皇，赈灾的钱粮农具可曾拨下去了？受灾事小，民怨大事，前有朱崖郡之鉴，不可不防！”。朱崖郡即为今日海南岛，汉元帝永光元年，公元前43年，朱崖民众造反，数年不定。元帝因朱崖州孤悬海外，再加当时关东年年被灾，人民穷困流离，遂弃朱崖郡，专恤关东。 元帝终于挤出点笑意，点点头道：“骜儿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你看此事是否需yào 另遣人手前去安抚？需yào 的话，该派谁去？”。 萧问天略一扭头，用余光扫了扫身后不远处的史丹，把今天的事情前后一一对应，猜测着是不是史丹向父皇进言，将此事揽在了他身上。 “也好！”，萧问天内心暗道，“正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于是拱手向元帝奏道：“若是父皇信得过儿子，儿子愿跑一趟，安定一方以替父皇分忧！”。 元帝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都还没用过早膳吧，走，陪朕一起吃。对了，赈灾的钱粮物资已经拨下去了，骜儿此行需yào 帮手的话尽管自己去挑吧，只一点，不要动老臣。上林苑中的屯骑骑士，你去挑两百，随行护卫左右”。 第二十八章 作别 “四儿，你把炭火拨旺些，老太太上了年纪，着实怕冷着呢！”，王嫱贴在四儿耳边细语道。四儿身边立着一个小婢女，提着半竹篮木炭。四儿就着竹篮，手拿一柄小木铲一铲一铲地往炉子里添炭。听完王嫱的交待，四儿回对王嫱笑道：“我自然知dào ！昭君姐姐如今呀……啰嗦起来是一日胜过一日”。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好心叮嘱你，还嫌人多嘴，小心撕了你这张利嘴！”，王嫱佯怒道，转身走向殿中里侧的卧榻，帮着王太后梳洗起来。 “怎么了？你和四儿又在拌什么嘴呀？”，王太后想必听到了四儿刚才的话，问身后篦着头的王嫱道。 王嫱扑哧一笑道：“太后，您说气人不气人，那丫头说奴婢如那老妇人般好啰嗦！”。话一落音，觉得不妥，改口又道：“是嫌奴婢跟她说的太多了”。 王太后倒没觉得王嫱刚才有何不妥，眯起双眼道：“嗯……如今你们的心思都是越细致了！身边诸事，有人替我这个老太婆去啰嗦张罗，哀家还巴不得省下这份心呢！”。 王嫱闻言，一边替王太后挽上髻，一边正容沉声道：“蒙太后垂青，见爱有加，奴婢们能不尽心侍奉以报太后恩德？都是我们该做的！”。 王太后索性闭上眼睛养神，微笑不语。忽地一阵轻盈的脚步前来，接着听见四儿的声音道：“太后，太子殿下前来给您请安”。 王太后睁开眼睛，命四儿引太子进来。须臾，一身黑服高冠的俊朗青年来到朱漆长案前，伏地而拜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正是萧问天。 “是骜儿呀，好好好！伤好后日日过来看望，难得你这份孝心，快起来吧”，王太后身子未动地招呼道，待萧问天起身后又问：“可曾用过早膳？”。 萧问天捡起一块绣团，抬脚上了台阶，将绣团置于榻边，靠在王太后膝边跪坐下来道：“刚陪父皇用过，怎么，祖母还未早膳？”。 “哀家今儿可是起得晚喽”，王太后呵呵一笑，再问萧问天道：“怎么，从你父皇那边过来的？问你母后安好了没有？”。 萧问天从案头取过一杆玉质短杖，动作轻慢地替王太后碾着双腿，回答王太后道：“父皇一大早召孙儿议了件事，完后就直接来了长信宫，一会回头再去椒房殿问母后安好。孙儿前来除了请安之外，也是来辞行的”。 “哦？辞行？骜儿要出门么？”，王太后问道。 “正是，陈仓县遭了雹灾，父皇命孙儿前去赈灾，抚慰百姓”。 王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萧问天停下手上的活计，思忖片刻后说道：“都说骜儿如今明理上进了，哀家看来也是。能替你父皇分担国事再好不过，但是哀家作为祖母，这心里呀，却有另一层担忧，骜儿知dào 么？”。 思索一阵，萧问天不明就里，抬头问王太后道：“孙儿不知，然祖母之担忧让孙儿心有不安，祖母但讲”。 王太后抚着萧问天的肩头，面对萧问天说道：“骜儿成婚数载，仍未见子息，你说，作祖母的能不担心么？”，说完，朝身边侍立的王嫱招了招手，让王嫱站到萧问天身前，问萧问天道：“这王嫱贤淑达礼，与你年纪相仿，自服侍哀家以来，无不妥当，让她去太子府侍奉于你可好呀？”。 王嫱一片红霞飞起。萧问天更是一怔，自己这个“祖母”所提之事，来得太过突然，大大出乎意料。上下将王嫱细细打量，萧问天在惊艳之余，却生出难解的疑问。和许香茹成亲快三年，没能生出一男半女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后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竟着急替自己张罗起妾室来？再说，没能生育不怪许香茹的话，问题也在那个刘骜身上，干我萧问天何事？真是天大的冤枉…… 这边萧问天还在胡思乱想，王太后却转头命四儿道：“去，传哀家的话给大长秋，今晚就送嫱儿过去太子府”。一面又对王嫱说道：“你尽心服侍哀家一年多，甚合哀家心意！从情分上说，也没把你当个奴仆，好似哀家嫡亲的孙女儿一般。所以呀，哀家得给你找个好归宿不是？过去服侍我这孙儿，他日能续得刘家血脉，前程名份，该有的都会有的！”。 不能被自己掌控的事情，向来让萧问天深感不安。本能地想推托掉此事，无奈王太后宽袖一挥，四儿又领命匆匆离去，眼见木已成舟，既成事实，萧问天一时并无也它法，只有喜忧半掺地应承下来，再告退离去。 王嫱脸上红云散去，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忧愁之色陡起，就连萧问天离去也未曾跪送。良久抱着王太后的腿跪下含泪道：“太后，奴婢不愿许配他人，只愿尽心服侍太后跟前终老一生，不做他想，请太后……您能不能收回成命……”。 王太后面无表情，看也不看王嫱一眼，平视着殿外幽幽道：“嫱儿，自打七八月在甘泉宫里，哀家就看出来了，你可是中意哀家那侄儿王章？唉……女人的命啊，什么时候由得了自己？你自己不明白么？既然入了宫，你和章儿虽能对面相识，却只手难牵，趁早死心吧！”。 王嫱还要再求，王太后一怒而斥道：“儿女情长事小，家国事大！以你之聪慧，想不透哀家为何把你送入太子府吗？”，见王嫱哭得越厉害，王太后换了幅温柔口吻，捧着王嫱的脸道：“你听好喽，只要有哀家一口气在，我这个老太婆就是你在宫中的祖母！凡事有哀家替你做主，到了太子府那边，好生照料太子，搏取他的欢心！”。 说罢不再言语，起身命人传来早膳，在一众婢女服侍下，王太后端上木漆碗，吸起了小米粥。 第二十九章 大义如斯 给母后请安辞行完，萧问天出了椒房殿，一路持缰绳驱马缓行。马蹄踏在青石路面，嘚嘚之声不绝于耳，也声声打在萧问天心上。凭他的记忆，这个唤作王嫱的姑娘，应是远嫁了匈奴单于才对呀？现如今怎被王太后送给“刘骜”了？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地掺和进来，史书上记载的历史已经改道而行？那以后的事情岂不是难以把握了？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萧问天在马上无言苦笑。几个月的西汉生活，现在他反而觉得那身丛林迷彩、鲜红的八一军旗才是自己晚上的一个梦。自己不是刘骜么？连身下的马都骑得有模有样了！还说自己是萧问天，谁信呀！罢了罢了，既然没有退路，那就硬着头皮前行吧。 这匹健马好似认得路一般，背上的主人还在思前想后，马儿不紧不慢的扬着四蹄径自折回到太子府。一声响鼻之下，萧问天才回过神来，竟是到家了。赞许地拍拍马头，萧问天翻身下马，老远就有宦人奔出，走到萧问天身边接过缰绳，向里高声喊道：“殿下回府啦，殿下回府啦……”。 萧问天一提袍角甩到身后，抬脚跨进府门，大步穿过前院往前厅而去，倒不是有什么着急之事，他实在受不了室外的这股冷风。 才进前厅，正好kàn 见许香茹急匆匆地样子似要奔出，差点撞个满怀。萧问天连忙一把将其抱住，嘿嘿笑道：“你这是赶着去哪里？前院里的猕猴桃早被你吃光啦！”。 许香茹气的直翻白眼，用力从萧问天的怀抱中挣脱，迭声埋怨道：“有人呢！大白天的拉拉扯扯，真是的……什么赶着去前院吃猕猴桃，妾是听说你这只猕猴回府了，真是着实不易呀！所以前去迎你”。许香茹一顿抢白，引得身后跟着的珠儿和露儿扑哧一笑，又赶紧捂上嘴。 “你们笑什么！还不赶紧去传早膳”，许香茹回过头来命两女道。待两女离去，许香茹就着秀团坐下，拉了拉萧问天袍袖问道：“都巳时了，怎么一去这么久？”。 萧问天觉得很是诧异，挨着许香茹坐下后也问：“你们还没用早膳？”。 “不是为了等你么，一大早就急匆匆地被父皇招去，谁料到会这么久？”。 一股暖流涌上心田，让萧问天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再想到王太后安排王嫱之事，更是觉得无法向许香茹开口提起，于是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一旁的许香茹见萧问天如此姿态，以为自己的夫君遇上难决之事，关切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有说有笑的？被父皇训斥了？”。以前的刘骜，三天两头被元帝训斥，许香茹没少跟着担心。 “被父皇训斥？那倒不至于！”，萧问天笑了笑答道：“父皇招我前去，议的是陈仓雹灾之事，命我前往赈灾。完后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她……”。 许香茹闻言有些不喜，问道：“去赈灾？可要离开长安么？需yào 多少时日？”，话刚完，又似乎下定很大的决心，端正神色说道：“殿下不是一直在等机会，好一展抱负么？治国即是理民，这个道理妾还是懂的。此去无论多少时日，妾……妾安心在府中等候便是……”。说着说着，许香茹眼眶一红，从腰间的束带上摘下棉帕，不住地抹了起来。 萧问天无法，自己对哄慰女孩之事先天不足，愣在哪里吧，又于心不忍，于是弯臂把许香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唉……哭吧哭吧，哭一阵就好了……”，萧问天心里想道。 声声脚步由远而近，珠儿和露儿领着五六名婢女，端着食盘前来摆膳。走到萧问天跪坐的长案边，珠儿见二人这般光景，趁弯腰放箸的机会，略为瞥了一眼萧问天，又忙收回目光安心忙于自己的活计。 珠儿的一瞥没有逃过萧问天的眼睛。“这丫头，准是以为自己又欺负了太子妃！”，念头一闪而过，萧问天见吃食器皿已经齐全，尽管自己正饱着，仍然柔声在许香茹耳旁说道：“好了啊，估计要不了多久即可返回长安，别担心了。来来，孤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亏你备好了吃食等着孤呢！”。 当着一众奴仆，许香茹不好再作小女儿神态，收泪停声，埋头自顾自地吃起来。 萧问天有心没心地随意挑了几颗油炸虾仁，送到嘴里久久嚼着，还有件事悬着呢，他不知dào 自己该不该跟许香茹说。不说的话，晚上大长秋就要送王嫱过来；说的话，依照自己后世的观点，在夫妻锦瑟和谐的情况下，许香茹能容得了他人横插进来，搅乱宁静的二人世界么？ “香茹是大度得体之人！”，朝夕相处了近三个月，萧问天对许香茹一直有这个评判，早晚要面对不是？耐心地候了一会，见许香茹伸手要茶，知dào 她用完早膳，于是萧问天贴近许香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香茹，还有件事情要跟你说。早上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她……太后她把身边服侍的王嫱赐给了我，并且命大长秋晚上就送她来府上”。 许香茹一阵剧烈咳嗽，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捂紧胸口，弯下腰来喘气，身后的露儿赶紧替她捶背。待把气息调匀了，许香茹直身面对面地盯着萧问天看了好一会，开口问萧问天道：“是不是你招惹来的？”。 “我哪会去招惹太后身边的人！”，萧问天坚决地摇摇头，“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时半会也没想明白”。 “唉……都怪你！早些年殿下敬重于妾，妾是知dào 的，可是……可是有时数月也不与妾……一回，也难怪太后替你张罗这等事情”。人常言娶妻生子，许香茹念及自己嫁与太子数年无所出，一直引为心病，听闻萧问天说到王嫱的事情，自然往那方面想去。继而又故作喜色道：“贺喜殿下另结新欢！”。 “新欢？……香茹！你不知dào 我……”，萧问天正要辩解一番，许香茹伸手捂上他的嘴，幽幽地说道：“今日之殿下，深为妾所喜，只愿君之心似妾之意，永不相负！妾女子之身，既为太子妃，当以皇统子祠为不二之任，唉……也未曾奢望殿下独宠一身。那个王嫱过来，妾自会好生待之，只是盼殿下将来能……能多多怜爱妾身，也好替殿下生得皇孙公主什么的”。 话至此处，两人一个满眼爱、一个满心叹，也顾不得身旁的珠儿和露儿她们，紧紧地静静相拥。良久，萧问天一声惊呼，扶着许香茹的双肩道：“香茹，孤还有正事要办，帮着收拾一下。孤且前去城西上林苑屯骑校尉营地调拨骑士，顺便遣人去支会王咸、王章等人，明早出前往陈仓”。 第三十章 初见汉军 寒风一阵紧过一阵，正午时分各处街道少见行人。三、五匹快马自宫城出北阙，分出两骑继xù 北行，往那北阙下的重重侯门甲第穿去。另三骑掉头向西，出章城门，飞驰进入长安城西南郊的皇家上林苑地域。 上林苑西郊屯骑军营。环抱粗滚木立就的木栅之后，一伍衣甲严整的军士顶着凛冽的北风沿栅缴巡。领头的伍长忽见两三百步开外，有三骑人马裹挟道上的尘土往营门驰骋而来，遂喝命身后四甲原地静立观望警戒。 片刻，道上三骑来到伍长跟前，距离营门外十来步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伍长忙上前两步喝问道：“止！来何人？”。打头的锦服高冠青年身后抢出一黑袍小吏，一扬手上马鞭向伍长答道：“我乃太子洗马冯兰，侍从太子持陛下诏命，速让屯骑校尉前来听宣”。 伍长应喏而去，少顷，自里面的兵舍驻房内分左右两列跑出二三十名执戟甲士，营门大开，一位黑脸长须的雄壮汉子甲胄顶盔，右手反握悬在腰间的长剑，引着五六个扈从快步走到锦服高冠青年身前，左脚前迈一步，抱拳半跪道：“臣屯骑校尉张乐拜见殿下”。 “张乐接诏！”，黑袍小吏从怀中取出一方明黄帛绢念道：“诏下屯骑校尉张乐，领骑士两百护卫太子至陈仓赈灾，赈灾期间归太子节制，诏毕”。张乐应喏后向黑袍小吏道：“请验调兵印信”。萧问天闻言取出一截青铜虎符，递与张乐，张乐接过后与手中另一半相合，相吻无异，遂交还半截虎符于太子萧问天，再抱拳道：“张乐领命，不知殿下何时领军启程？”。 “明早辰时，整军出”。说完，萧问天与张乐寒暄几句后又问道：“校尉张姓，不知是否为前御史大夫张汤后人？”。 张乐哈哈一笑道：“太子记得先祖，让臣感动，臣先祖正是张汤，家父张霸”。 “好！不愧栋梁之后！孤观你所治之军，威武精神，军纪严明，个个皆是汉家大好儿郎，好，好啊！”。刚才传诏的整个过程，萧问天静立一旁细细地尽收眼底。自己曾为军人，对军伍之地有着不由自主的偏好，有意想看看眼前的汉军到底如何。但见整个屯骑军营，顶寒风而缴巡不怠，下层军士闻皇帝诏命之事，仪程不乱、张弛有度、有礼有节。见微知著，内行人一眼便知屯骑一部必为精练之军，这带兵的校尉张乐，也必是一员良将。 一时事毕，三人打马回城。马上的萧问天一路还在想着甲胄长剑，兴奋不已，高扬马鞭纵马疾驰，心念道：汉军……汉军！他日我必带甲百万，马力所及之处，遍竖汉军之旗！”，俄而催动身下骏马大呼：“驾！……驾！……”。 回到太子府中，已经到了未时，许香茹自然又是一顿好等，待萧问天回来后才一起草草用过午膳。前去支会王章和王咸的太子府属官先于萧问天回到府中，见萧问天膳毕，又过来前厅复命。一天的奔波，到现在终于告一段落，萧问天和许香茹两人来到卧房，便直接爬到塌上躺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闭起眼睛养神。 “出门的行李替孤准bèi 好了么？”，萧问天问躺在身旁的许香茹道。 “衣衫鞋履，俱已备齐。另备了三五百枚金五铢，就这么多了，省得殿下在外去寻那些……是非之地。车驾仪仗不用，已经吩咐掌膳食厩马的厨厩长丞挑了匹上等骏马，殿下看还缺什么不？”。 萧问天故作惊讶道：“哎呀，香茹！亏得平时自诩心思细致，怎么忘了如此重yào 的一件物什？”。 许香茹也是一惊，问道：“何物，殿下快告sù 妾”，问完竟要起身去准bèi 。 “你不知dào 么？是一件孤最为心爱之物！”，萧问天还在故弄玄虚。 一边的许香茹有点生气了，微怒道：“殿下就别卖关子了，妾一天忙里忙外，不累么！”。 萧问天也坐了起来，捏着许香茹的鼻尖陪笑道：“淑女仪态要紧，莫生气失了风度！孤所说的最为心爱之物呀，正在手上捏着呢，快快包裹好喽，孤要带走！”。 许香茹这才明白，萧问天说了半天的心爱之物竟是自己，一时心里又喜又怒，用力拨开萧问天的手道：“妾什么时候成了件东西！敢情殿下从来就没有把妾当人看啊？！”，说完气鼓鼓地朝着塌里侧躺，不再理会萧问天。 见许香茹生气了，萧问天用右胳膊支着，侧着身子贴上去，又是挠许香茹的胳肢窝，又是讲笑话逗着，许香茹终是不理。萧问天无法，心里生出一策，正色沉声说道：“哎，香茹，说件正经事”。 果然，许香茹转过身子，面对萧问天没好气问道：“殿下又有何事？” “那王嫱晚上过来，孤明早要出门，晚上少不了找人仔细商议行程之事，你这个太子妃难道不该安排一下她的衣食住宿之事？”。 “殿下尽管放心，没见妾奔忙一天么？不单是替你准bèi 出行物什。殿下不问，妾还要秉明于你呢，殿下不在，事情又来的突然，妾自作主张把书房腾挪到前殿西边去，将那王嫱安置在以前书房那间，正好与这边卧房相近，方便珠儿她们一并照应”，许香茹仔细地说给萧问天听。 “如此甚好！”，只此一句，萧问天便将此事放下不再过问，仰面躺好，心中盘算起其它事情，由浅而深地睡着了。 第三十一章 陈仓县令 翌日卯时初，屋外漆黑如墨，太子府各个院落处处灯火，府中众多奴婢宦人，在太子詹事的吆喝下步履匆匆，各司其事，紧张地为太子的陈仓之行准bèi 着。 萧问天也起了个大早，在许香茹的亲身服侍下，少有言语地洗漱、整衣、用膳。半个时辰后，太子府卫率令李响领五十骑卫士列队于府前道中，舍人张放、洗马冯兰跟萧问天大步流星地走出府门，翻身跨上卫士牵在卫队前的骏马。尽管昨晚与几位太子府属官计议半夜，又在凌晨早起，此刻马背上的萧问天却精神饱满，内心亢奋。要知dào ，这次陈仓之行，可是他来到汉朝后独立自主地去处置的第一件大事，想着一展拳脚地把事情办好，自然心情激动。当下头也不回地右手握马鞭向前一挥，示意队伍开拔。 太子府门前，许香茹领着王嫱、珠儿、露儿等十数名女眷奴婢，望着渐渐远去的滚滚马蹄出神。十岁的青年夫妻，最是情伤离别，许香茹不知dào 萧问天此去需yào 多少时日才能返回，见萧问天离去的时候竟然没再看她一眼，心起怨意，秀丽的脸庞上又有了梨花带雨之意。王嫱昨晚才来府中，人物皆不熟悉，也不好说什么。倒是珠儿扶着许香茹不停声的劝解。 才出章城门，萧问天老远看到一部军马黑甲红衣，整齐列于道旁等候，面面朱红旌旗迎风招展，不闻人声只有战马间或嘶鸣，却被那骑士勒住缰绳而队列不乱。待萧问天行至队伍不远处，军阵中拍马走出三人迎上萧问天，翻身下马来拜，正是屯骑校尉张乐和王章、王咸。两三句寒暄后，萧问天命王章和王咸跟在自己身后，张乐引屯骑军骑跟在卫队之后。队伍调整完毕，呼喝之声乍起，二三百人的队伍在萧问天领头之下，驭马在黄土大道中向西急驰。 一路逆渭水而行，好在天寒道中行人稀少，即便有人冒着风寒赶路，远远望见军骑后早就避让两旁，所以萧问天在路途中罕有阻挡，行程走的颇为顺利。不到三个时辰，咸阳城已甩在身后，又过了将近三个时辰，天已黑透，萧问天放眼前望，见一片灯火渐密，远大过寻常村庄规模，于是捏起马鞭向前指了指，问左右道：“前面何地，你们可知dào ？”。 夜幕之下，地貌地物不甚明了，只见周围丘陵相连，山影重重，张放、王章等人不好回答，无语以对。靠后的卫率令李响在马上报拳回道：“秉殿下，依照马力脚程推算，臣以为前面应是邰县”。 “过邰县，再经美阳，前面就是陈仓了，天色已晚，殿下不如就在邰县歇息一晚，明日午后差不多能到陈仓”，旁边的王咸建议萧问天道。 “也好，卫率令，传孤的话给屯骑校尉，就在此处择地扎营，准bèi 夜宿，明日辰时再启程出”。 入夜天气更冷，山风嗖嗖地刮过脸颊，顺着领口直往袍服里钻。兵士们从驮着行李辎重的马匹上卸下扎营物什，叮叮当当地在军官的指挥下忙开了。张放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把干草，铺在一处背风之地，又牵来马匹挡在两边，请来萧问天席地而坐。王章、王咸、冯兰几人也围在萧问天下坐下，都是十岁的年轻人，话锋甚健，不时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几人丝毫没有车马劳顿之意。 数声鸡啼鸣破沉沉的青黑夜幕，萧问天一行人晨起收拾停当，正用朝食时候，太阳红灿灿地升上东天，阳光穿过朝霞柔和地洒在四野之地，竟是十一月来难得的好天气。 野外不比宫中，行军的干粮就是朝食了，萧问天也不在意，甚至有些说不出来的惬意。尽管如今贵为太子，但是看起来，以前军旅生涯留下的习惯，如今还深深地潜伏在他的身上。狼吞虎咽几口后，萧问天命众人上马开拔，直奔陈仓而去。 申时末，陈仓县的界碑在奔驰的马蹄旁一晃而过，青灰的城墙咫尺在望。再行片刻，萧问天看到前面城门洞开，城门外的道路两旁排列着不少人群。看到自己的马队，人群一阵骚动，自城门中走出十来名黑色朝衣的官吏，迎着自己疾步向前走来。 “臣陈仓县令王亥，携县署属吏拜见殿下！”。县令王亥说完，领着十来人齐齐朝萧问天摆倒。西汉时万户以上大县设令，万户下小县设长，马上的萧问天兀自有些讶异，眼前这名县令白面无须，年纪应该和自己相仿，如此年轻已是俸禄千石之官，况且职所为京都三辅之地，可称得上年少有为。心中生出好感，萧问天抬手道：“快起来吧，县令赈灾事务繁忙，还于百忙之中前来迎接孤，让孤心有不安啦！”。 王亥称谢起身，抢身执缰扶萧问天下马后道：“区区小灾，臣已巡视安抚完毕，再加上朝廷命上官右扶风拨来足够钱粮，何劳殿下亲至！”。 “哦？是么？围于县署的灾民已经散去？”，萧问天边走边问。 “那些个灾民聚众闹事，一时民意汹汹，不过图个朝廷钱粮抚恤，钱粮一但放，自然散去”。王亥陪着笑垂手在萧问天身后答道。 “那百姓受灾情况到底如何？房屋毁坏可曾安置好？”，萧问天又问。 “殿下大可放心，今次冰雹，县西几处村舍稍重，臣已命人购置木料灰石等物，本县不足，更是调自临县，务必在大雪之前让百姓居有其所”。 萧问天停下脚步，拍了拍王亥的肩膀赞道：“真能吏也！我大汉凡食朝廷俸禄，若皆如县令作为，何患国家之不安，百姓不富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过为人臣子的本份罢了！”，王亥先拱手谦虚一番，再伸手作请状，邀萧问天道：“公事再无忧虑，旅途车马劳顿，臣请殿下一行至寒舍，也好替殿下接风洗尘！”。 迎来送往皆宴请，几千年的风俗代代相传，古今同理。既为汉人，萧问天也未能免俗，再，自己在陈仓初来乍到，不好照面即拂本地父母官之意，于是点头应允，命王亥在前面带路，自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众人穿城门而入，王亥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招来安置在城内大道上的车驾，躬身请萧问天上车，自己竟爬上车头当起了驭手。长鞭高举，一声清脆的呼喝声后，辎车缓缓而动，平稳地向县城中心地带驶去。 萧问天只命张放跟自己上到车内，不想军骑扰民，又命屯骑校尉张乐领着本部骑士于城外空地扎营，自己太子府的五十名卫士则由李响带着跟在车驾后面。张放挑窗看着车外风景，萧问天双眼微闭想起了心事。王亥递上去的上疏，两天前他曾仔细看过，字语行间中提到的灾情民意十分严峻。哪知自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县令王亥的几句简报却又轻描淡写，好像什么都未曾生过一般。此刻在车内静下心来两厢对照，萧问天一时觉得陈仓哪里像遭了灾呀，百姓分明是安居乐业，一片歌舞升平么！“这王亥要么大才，要么大奸！”萧问天内心暗道。中国几千年的官德吏品，他曾经深有体会和不满，本能地生出一丝疑惑与不信任，于是招手让张放靠近，附在耳边细细交代一番。 第三十二章 故人之妹 车驾沿路向西，一刻后调头南行。半个时辰后，王亥勒马停住车驾，翻身下来立在辎车旁边躬身请萧问天下车。车前棉帘刚被拢起，王亥连忙伸手扶着萧问天，继而引路穿门过堂，进到里厅之内。 宴席早已准bèi 齐全，每面长案上架起一尊小炭炉，炉上的炖盅滚得正好，噗噗地向外冒出热气，整个厅堂内一股羊肉的膻香扑鼻而来。萧问天大步走到厅里正中的上位，面朝厅门坐下，卫率令李响领三五名卫士散在萧问天两旁站定。王亥将张放、冯兰引到东边席坐下，自己再走到西边案跪坐好，一时厅堂之内众人肃容无声，在各自食案之后直身向里侧望着萧问天，瞧这光景，萧问天明白，该说点什么了。 “此次陈仓被灾，陛下心系黎民，故命孤代为巡视灾情，所以才有缘与在座诸位相识。孤又闻县署治灾得力，诸事已是妥当，大觉宽慰呀！正因如此，县令提请开宴，孤不作他议。来，诸位同饮一杯，治灾辛苦了！”。说罢，萧问天举起耳杯，向厅内众人隔空遥举，拢袖遮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宴开片刻，开头拘谨的氛围一扫而光，陈仓县署的大小官吏在王亥的带领下，不住地轮番向萧问天敬酒。三五巡之后，萧问天见后面还有人第次上前而来，哪里抵挡得住，要知dào ，汉时所饮都是高纯度的粮食白酒，可不比后世的啤酒，十几二十瓶不醉。萧问天向下一个眼神，张放会意，拉起冯兰在下面一同挡在萧问天案前，觥筹交错、左呼右笑，替萧问天与来人频频碰杯而饮。 “好个张放！”，萧问天满脸笑意，看着台阶下的张放替自己挡酒，心中颇为受用。 酒过数巡，诸人“礼尚往来”完毕，宴席告一段落。王亥待往来敬酒的人都回座坐下，便抚掌三声。丝竹管弦之声骤起，十来名舞女随乐联袂飘出，厅中霎时长袖翻飞，香风阵阵、云鬓耸动。萧问天将那舞女一扫而过，个个面容姣好、身段轻盈，想必王亥很是费了些心思。但见美人，云胡不喜？霓裳涌动，莲步轻移，萧问天自饮一口，欣赏起来。 曲毕，人散。王亥朝萧问天看去，惊觉萧问天已经伏案睡倒！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求救地看着张放和冯兰二人。张放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噤声状，再招手让王亥过来小声说道：“殿下连日骑马奔驰，十分疲惫，这宴到此为止吧。县令且去寻得一处清幽之地，好扶殿下前去歇息”。 王亥忙点头道：“下官省得，如今寒舍已经腾空，专候殿下来陈仓歇脚。陈仓小小县城，还望舍人替下官在殿下跟前通融几句，招待不周，莫要怪罪才好！”。 “放心，殿下是宽容明理之人，既如此，请县令带路，我扶殿下即刻跟来”。说完，张放抬脚上台阶，同冯兰两人弯腰将萧问天的胳膊搭在肩上，扶起萧问天尾随王亥出厅堂而去，卫率令李响忙领卫士跟上。 一觉昏天暗地。也不知dào 睡了多久，萧问天只觉头痛欲裂，睁眼见自己和衣躺在榻上，榻下跪坐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青衣小婢，袅袅薰香钻入鼻中，萧问天方觉得好过一点。青衣小婢见萧问天醒来，皱起眉头不住地用手挤按太阳穴，忙起身端来热水，用棉巾在水中一过，拧干敷在萧问天的额头。 萧问天眯上眼任她服侍着，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何地？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现在亥时了，这里是县令府上”，小婢女答的不卑不亢。 萧问天听这声音有些熟悉，睁眼细看，眼前小丫头的身形面容，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家住哪里？”。 那丫头见萧问天柔声相问，眼眶竟有些红了，看得出她强忍住了心中的情绪，语气故作平静地答道：“奴婢名唤小梅，家在美阳县”。 萧问天有些不解地问道：“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想家了？”。 “回殿下，奴婢无家可想”。 乍闻此言，萧问天不禁一愣，忙又问：“怎能无家可想？难道家中再无亲人？”。 小梅却吱吱唔唔起来，欲言又止。 一阵情急之下，萧问天就要接着逼问，转念觉得不妥，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开导比威逼有用。于是深深吸气一口，压下急躁的情绪，耐心的劝道：“孤看你面容身形，像极了孤府上的一个人，她为人心眼很好，性情大方，做事细致缜密，甚为孤所喜爱”。萧问天说这些，是想给小梅一些鼓励，言下之意为：你若能如此，孤也必定喜爱。 “殿下说府中有个人像奴婢，倒教奴婢想起姐姐来，她入宫已经两三年了，那时候奴婢还小。只是这些年姐姐音信全无，阿父在的时候，全家也没做他想，只当这个姐姐已经不在了……”。小梅说着说着，快要哭出声来。 古代封建王朝时候的事情，萧问天在以前就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寻常人家的女儿应征入宫，不说当上皇后，为妃为嫔都很困难。后宫之地，争宠妒爱，绝大多数做宫女的，或被算计利用、或被位高的嫔妃泄愤惩戒，总之，纵然是小心翼翼地当差，保不准什么时候灾祸临头。不是有句话么：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似海之深的宫门，吞噬的可是条条鲜活的年轻生命。 想到这些，萧问天先前的急躁也没了，连声安慰小梅，只是每每再问到她家中的事情，小梅似有顾忌，避而不答。萧问天无法，尽管疑窦丛生，却也不好再去纠缠那个问题。又想到小梅在宫中的姐姐，因而问道：“你那姐姐唤作什么名字，说不定孤能替你打探打探”。 “奴婢姐姐的名字叫珠儿，从前村子里的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呢”，小丫头边说边起身转了一圈，好叫萧问天看清自己的形容。小梅自打做了官奴，还从未见过如此和蔼可亲的官家，更难得的是，眼前这个青年男子竟是当今太子。天家威仪，不怒自威，太子却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妹妹一般，耐心地安慰询问，让她的心里升腾起无限感激和希望。 “珠儿！”，萧问天叫出声来，“可是叶珠儿？”。 “奴婢正是姓叶，难道殿下认得奴婢姐姐？”，小梅惊喜地说道。 “右扶风美阳县人？你还有个兄长对吧？”萧问天想起那日珠儿替他沐浴时候的对话，“先前提到府上和你相像那位，孤以为正是你姐姐！”。 “殿下怎知奴婢有一兄长？”，惊讶之余，叶梅不禁又喜又悲。照太子的语气，那个珠儿确实是她的姐姐，各处环节吻合无误，那么，这个世界上不再是自己孤零零一个，还有亲人尚在！ “好了好了，莫哭了！”，萧问天从塌上坐起来，轻轻拍着闷声抽泣的小梅的肩膀，“从今往后，你可愿意跟着孤？”。 小梅忙俯拜道：“殿下恩德，奴婢哪能不愿，日后必将尽心服侍殿下左右，以报一二！”，说完连叩三才起身坐好。 “好好，夜已深，孤不用你服侍了，去歇息吧”。 第三十三章 卖饼者言 酒醒之后，萧问天再无睡意，在那大塌之上翻来复去。从进入陈仓县城起，再加上刚才与叶梅的一番对话，让萧问天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他却理不出个头绪。 屋内塌旁的一豆灯盏燃出一团嫩黄的光，随着萧问天的思潮涌动而不断跳跃。窗纸朦胧地透进屋外的青光，不曾在意的一瞥，萧问天这才惊觉已是拂晓时分。塌脚的小梅趴着身子，小脑袋歪伏着垫在自己的胳膊之上，面带笑意满足地睡得正香。萧问天不忍打扰，轻手轻脚地起身下榻，走向殿外。 吱呀一声，萧问天推门而出，迎面看见左右两边站着四个人影，还有一人于房门前一二十步距离执剑逡巡。片刻之后，眼睛适应了屋外的光线，看清执剑的卫率令李响疾步走向自己，继而向自己抱拳道：“拜见殿下，您为何起的如此之早？”。 “是李响呀，一夜没睡么？”萧问天问道。 “此地初来乍到，情况不甚明了，臣不敢不慎重以对”。 “孤之精卫也！”，萧问天不吝称赞道，忽地性起，伸手抓过李响的佩剑，凌空比划几下后说道：“走，陪孤前面练剑”。剑技之道，萧问天不算精通，就是后世谙熟的擒拿格斗，如今只是记得招式，身体的反应和力量已不可同日而语，练剑意在强身健体罢了。 向前二三十步之后，萧问天拉开架势，举剑向李响进攻，李响一味腾挪躲闪，手中之物偶尔与长剑相交，出噗噗的沉闷之声，全然不似铁器碰撞的铮铮脆响。萧问天觉得有些奇怪，停下来仔细瞧了瞧李响所持之物，却是一柄牛皮剑鞘。“为何不取长剑？不怕孤伤到你么？”，萧问天问道。 李响半跪答道：“臣怎敢举兵刃与殿下相搏！”。 萧问天在身边找到一块青石，一把将长剑插入泥土中，再扶着剑柄而坐道：“起来吧，来，坐到孤跟前，叙叙闲话”。 “喏！”，李响起身，走到萧问天右边下，盘起双腿席地而坐。 “王章和王咸两位公子可曾回来？”，萧问天问道。 “两位公子昨日酉时末已经返回县令府上。王章公子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嚷嚷着要见殿下。王咸公子见殿下酒醉未醒，不好打扰，便拉他同往府中另寻地方休息去了”。 “嗯？……这王章生性率真，乃性情中人，难道暗访一日有所现？”萧问天在心里暗自揣度，片刻后又问李响道：“一宿未眠，肯定人困马乏了吧？要不你先去休息，换洗马冯兰来事警卫”。 李响拍拍胸脯，炫耀地说道：“臣出自陇西之地，身无别的长处，唯有一幅好身板而已！”。 “哦？卫率令出自陇西？与之前的飞将军李广可有渊源？”，萧问天听李响说家在陇西，有了联想。 李响收起炫耀之色，嘿嘿笑道：“臣倒是希望能和飞将军有所渊源，不过，但凡陇西李姓，上推百年总能找出点瓜葛，也算是远族吧”。 “陇西多俊杰，卫率令他日或能纵马灭胡，扬我汉军威武于四方也未可知！”。 “若如此，毕生之所愿！不瞒殿下，臣自从军以来，日夜想的是驰马塞外。百年之后，我陇西郡除飞将军李广之外，更有李响之名号流传不辍！”，李响说得动情，竟腾身而起，再正容跪地拜道：“愿殿下将来为圣武之君，李响必定舍命相随。但凡殿下长剑所指，臣必领兵锋而至，攻城掠地、斩将夺关，心如铁石，无怨无悔！”。 “好！轻己之身而托付于家国，我汉家大好儿郎何其多也！”，萧问天赞叹道。两千年的时空相隔下，两名军人心意相通，萧问天此时才深刻地理解什么是军人之魂魄。为乡亲父老而战、为如画田园而战、为我汉家子民而战、为生养我汉民之江河土地而战。战之，抛头颅、洒热血，有何惜哉！ “臣愿意等，翘以望殿下！”，李响在萧问天的搀扶下站起身说道。李响以良家子选为期门，不过两年，迁为太子府卫率令，年轻人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眼见当今陛下崇德而厌武，建功立业无望。半年来太子却精神内敛、引而不，像是成事之君。于是心中隐有神交之意，趁今天这个机会，不自禁地倾心表白。 言谈间天已大亮。萧问天收了收激昂的情绪，又起了另一番兴致，一拉李响的胳膊道：“走，陪孤到城中转转”。 李响为难地答道：“殿下，臣甲胄在身……怕是不太方便”。 “还不赶紧去换！”，萧问天瞪了李响一眼道。 李响应喏离去，想到太子的安危事大，换好衣服后又叫上舍人张放及洗马冯兰，皆为通晓武技之人，这才稍微放心地和张放、冯兰二人朝萧问天所在方位赶去。三人远远瞧见萧问天已经踱步到前厅，连忙大步跟上去，随萧问天走出王亥府门。 陈仓县城自然比不了长安的繁华，但城中各处府院比肩而邻，茶楼酒肆更不少见，大约每隔百来步距离，当头可见茶帘酒幌迎风飘舞。萧问天几人一路走走停停，看的饶有兴趣。不知dào 是否因为天气有些寒冷，城中宽阔的大街上人影稀薄，显出几许萧索气象。 萧问天转头向西，拐入一条背风小巷，于巷头看到一位须皆白的老，一身厚重的麻布棉袍，双手揣进那宽大的袍袖之内，紧拢在胸前依靠墙角蹲着，守着身前的一幅担子。老见萧问天几人走近，忙站起来躬身吆喝开：“大饼哎……热乎的宿麦大饼，几位公子尝尝？”。老边说边掀开盖在担子上的白棉纱巾，作取饼状。 萧问天扫了老一眼，一身老旧的麻袍竟有几处破洞，露出里面黄的棉絮，单布鞋上沾满黑亮的腻垢，上下唇须散乱无章地饱含风尘之色，加上那混浊的眸子满怀期盼，萧问天心生恻隐之心，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张放、冯兰几人后说道：“正好，诸位都未曾用过朝食吧，来，我做东，一人两张大饼”。 “好呢，八张大饼……”，老忙迭声应道，弯腰取饼奉上，等萧问天几人分拿好，又说道：“公子，每张3铢钱，一共24钱，小老儿多谢公子了！”。 萧问天朝张放努努嘴，接着拿饼便啃，嚼的有滋有味。张放会意，掏出钱袋抓了一把五铢钱掂了掂，不加细数地递到老手中道：“老丈看够不够？”。 老手脚一阵哆嗦，忙自清点起来，片刻一声惊呼：“哎呀，竟有56铢，公子多付了，小老儿如何敢受！”，说完清出二十来枚钱要递回。 “忠厚纯朴莫过黎民百姓！”，萧问天在心里一声暗叹，待将嘴里的饼一口咽下后，一把推回老伸过来的手说道：“老丈无需客气，大冷天的守着点小生意，着实不易，你就拿着吧！”。老见萧问天态度坚决，于是不再坚持，缩回手揣进宽袖，依旧背靠墙根蹲下，嘴中不住地喃喃自语道：“唉……好人啦！……好人！”。 “老丈一天所营，得钱几何？生意好做么？”，萧问天蹲身问道。 “说什么好做不好做的，前些日子未遭雹灾之前，一张饼2铢钱，一早上的生意，卖出二三十张饼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利虽微薄，倒也能勉强糊口。可这雹子一下，城西地头的冬麦毁坏殆尽，无论集市店铺，忽地粮油之价猛涨，如今一饼3铢，竟不得利，何况买的人也比先前少了许多”。老摇着头答道。 提到雹灾，萧问天来了兴致，忙又问道：“请教老丈，此次陈仓灾情到底如何？”。 “不说也罢，公子若有心，出城西不须十里，自然瞧得真切，在城中是看不见的！”，老似乎不愿就此事多言。 第三十四章 文士贾如 几人躲在巷中背风吃完大饼，便起身和老作别，路上别无言语，在萧问天领头下大步向西而行。四人穿出小巷，一条纵横南北的大街呈现在眼前，街对面有一小楼，一竿长竹立在楼前，悬帜甚高，帜上写有大大的一个“酒”字。 楼前不知有何事，此时围了五六人在门口，言语间往来呼喝，似乎为某事起了纷争。 “哟！贾爷，今儿您可不能走，高抬贵手结了酒钱，别让我们做伙计的为难”。 一位年纪大约三十上下的文士双手扶冠整了整道：“莫要撕扯！我贾如何曾欠过你们些许酒钱！从前打赏都不止此数吧！”。 伙计不屑地嘲讽道：“您这话说的！贾爷如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知dào 您满腹经纶，胸有大才，县署门下议曹这等芝麻小官岂能留得住您，他日驷马高官后再来打赏不迟。眼下……不结了今儿酒钱，哼！……贾爷怕是出不了门呢！”。 “区区40钱，挂上贾如大名有何不可！不可太势利了！”，文士怒而拂袖，看架势要挤开一条出路。 “站住，贾爷再如此，莫怪小的不敬！”，伙计也怒了，招呼围在四面的几人卷上袖子，言语再不相合，就要动手。 “住手！”，萧问天隔街喝道，疾步走到文士跟前，用力扯开几只纠住文士衣袍的手，再对刚才一直说话的伙计道：“他欠的酒钱，一会儿一并算在我帐上”，言毕侧身摊手略为一请，昂大步踏入酒楼，留下身后的贾如一脸错愕。 “这位贾兄，我家公子相邀再行痛饮，赏脸乎？”，张放牵了牵贾如的袍袖道。又有李响和冯兰拦住去处，贾如无法，素不相识地替自己结了酒钱，恩义在先，又请自己喝酒，只好跟着张放再进酒楼。 抬脚上楼，贾如见先前的那位锦衣公子已经寻得一处靠窗的僻静席案，案上酒菜齐备，直身端坐着正等他，于是一边打量猜测，一边走到锦衣公子对面躬身作礼道：“贾如谢过公子济困解围！”。 萧问天指指对面的坐席笑道：“区区小事，议曹不必在意。怎么，出门忘了钱袋？”。 贾如坐下，讪笑答道：“在下挂印而去，已经不是县署门下议曹了。实不相瞒，方才有此窘事，并非忘带钱袋，在下饮完几壶，才觉身无长物，惭愧、惭愧！”。 “此人倒也直率！”，萧问天心道，接着又问：“贾兄为何辞官不做？又为何潦倒至此？”。 这一问像是勾起了贾如无限伤心之事，只见他不等萧问天相邀，径自捧壶倒酒，闷闷地喝了两杯，毫无顾忌地说道：“在下起自民间底层，十数年来，渐觉民生之多艰。豪强并地，百姓困苦流离，因而一心致仕做官，想着尽己之力，或能解救黎民疾苦之一二。但在下无世族门阀引为靠山，县署门下议曹之职，一做竟是年”。 “但有政绩，县令不会不加举荐吧？”，对方既是直率之人，萧问天便直言相问。 “哼……快不要提他了！是非曲直，百姓自有公断！”。 萧问天见贾如如此说法，心里明白几分，推测这贾如辞官不做，可能不是出于私怨，多半政见不合，再听贾如言谈间大有忧国忧民之心，于是再问：“方才我听酒楼的伙计说，贾兄胸有大才，可否就国事指点一二？”。 贾如低头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我非大才，空有雄心罢了！”。 萧问天不理贾如的谦虚之词，举杯相邀，饮毕说道：“贾兄不必过谦。我也觉得如今之大汉，患病不轻，外表看来依然锦绣，可是病根儿正在里面。至于如何医治，恕我见识浅陋，还要请教贾兄”。 “既如此，言谈得来终觉浅薄，请公子与在下同往城西一观！”，贾如将手中双箸掷于案上，就要起身而行。 又是城西！种种迹象，让萧问天觉得这陈仓县城西，似乎隐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天灾之下，难道还有？萧问天一把拉住贾如，让他坐下后说道：“我也欲往城西一行，贾兄再饮两杯，稍后就走”。说完招手让张放靠近，附耳交待几句，张放便匆匆离去。 半个时辰后，贾如听见酒楼下一阵马匹嘶鸣，就着窗户望向大街，见一队百余名军骑鲜衣怒甲，打马往西而去。继而噌噌噌地楼梯作响，快步跑上来一位年轻公子，正是先前离去的张放。 “殿下，屯骑骑士已经调去城西，您的马匹也牵来了”，张放来到萧问天跟前秉道。 “什么？殿下！”，贾如呆住了，看看一直侍立在萧问天身后的冯兰和李响，俱是华服加冠，气度不凡，却不与萧问天同坐而饮。于是不再犹豫，滚地拜道：“臣……噢不，草民贾如拜见殿下！”。他知dào 当今太子要来陈仓赈灾，只是不曾料到竟被自己碰上，心中大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与太子殿下同席饮酒而不觉。 萧问天连忙摆摆手，示意贾如不要声张，扶案起身对众人道：“走吧，孤倒要看看城西究竟有何怪异之处！”。 几人结帐下楼，五六名骑士早在楼下执辔等候。萧问天翻身上马，在马上扭头问贾如道：“一介文士，能骑马么？”。贾如笑道：“殿下多虑了！上马领军，下马治民，所谓士人风范，孝景皇帝时的大将军窦婴，堪为我辈之楷模！”。“哈哈……好个士人风范！……驾！”，萧问天高声赞道，继而手起鞭落，驱马前行，远远跟上前面的军骑队伍。 郡县的步卒，城中百姓是见过的，但罕见列成队伍的军骑，一时不明来意，纷纷躲避，萧问天一路正好畅通无阻。一刻功夫，已到了陈仓县城西门，前面的军骑停了下来，接着一阵叱责喝骂之声传进萧问天的耳中。 “我乃屯骑校尉张乐，奉太子令出城巡视灾情，速速开门！”。正是张乐的声音。 “秉校尉，在下奉县尉严命，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城门”，城门兵回的有些底气不足。军伍之人，谁不知dào 屯骑校尉是何官职，俸禄比两千石的高官，领的是拱卫京都长安的精锐骑士。能不惶惶然么！这个城门兵没有双腿软、跪地而拜已经算是很有胆色了。 话虽如此，这城门兵毕竟属于郡国兵，不属京都北军管辖，县署中的县尉才是他的顶头上司，因而对屯骑校尉张乐礼仪有加，但就是不开城门。萧问天赶上来听了半天，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大声对张乐喝道：“将他们缴械，捆了丢进门洞，别误了行程！”。张乐抱拳应喏，手上马鞭一挥，二十来名骑士下马拔剑，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守着城门的十来个城门兵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个个呆若木鸡地被屯骑骑士捆个结实，抬着扔进门洞。瞬时城门大开，一彪人马踏起团团尘土，扬长而去。 第三十五章 声声疾苦 出城不到五六里，数十年不遇的雹灾造就的后果，渐次展现在萧问天眼前。路途中接连几处村落一片萧索，好一点的砖木民居，被冰雹打得屋顶洞开、椽梁裸露，几面秃墙下遍地瓦砾；而那些土墙茅舍更是多有坍塌，大风刮过，曾经作为屋顶的茅草被席卷而起，凌空翻飞。“人呢？百姓都到哪里去了？”，萧问天自语道，极目四望，想要寻些人影一问究竟。 “殿下请往左手看！”，身后的张乐左手一指道。萧问天顺着张乐手指方向望去，大约一里开外，几束袅袅青烟升起，像是生火做饭燃起的炊烟。“走，去看看”，萧问天说完，便打马寻路，向炊烟方向驰去。 路难行，村间小道容不下大队军骑，只能两三匹马并辔缓缓而行，地里的麦苗歪七八糟地枯萎黄，时有血肉模糊的牛羊横在阡陌间，尽管天气寒冷，却也散出阵阵恶臭，看来已经死去多日。不到一里路，一行人马竟走了大半个时辰，青烟正是从眼前紧邻的三四间茅舍冒出。 茅舍前有一麻衣中年妇人，正劈竹串草，结着一堵藩篱。两个三四岁大小的孩童在其身边玩耍，看到大队军马，先是一呆，继而惊骇哭嚎，直往中年妇人怀里钻。那妇人也是一愣，停下手上活计，不知所措地看着萧问天等一行人。 萧问天向身后挥了挥马鞭，示意众人下马，再不紧不慢地朝中年妇人走过去，蹲下身子和气地问道：“大婶，村子里的人呢？”。 妇人有些紧张，没有直接回答萧问天的问话，警惕地问道：“敢问……奴家敢问公子是何人？到此又有何为呢？”。 “哦，大婶放心，我们是朝廷派来赈灾的。一路看来，此次灾情甚为严重，县署可曾将那抚恤钱粮放下来？”，萧问天耐心再问。 中年妇人仔细端详萧问天一阵，觉得眼前这位公子态度和蔼可亲，似乎没有恶意，神情稍稍舒缓道：“公子不是来收赋的？村子里的人呀，都跑光了啦！或往陇县，或至汉阳郡，但凡有个依靠的，都去投亲靠友了。只剩奴家和隔壁几户，男人被雹子砸死了，上有老下有小，好歹无处可去”。 萧问天一阵默然，倏地浮现出一丝怒意：“收赋！受灾如此严重，谁人还来收赋？！”。 妇人摇头大叹，面有悲苦之色，幽幽说道：“公子不知哟……朝廷是派下抚恤钱粮，可是能有多少落到庶民头上！”，抄起衣袖抹了抹眼眶，妇人继xù 说道：“可恨的是县里官商一家，豪门富户趁灾囤积粮食等一应生活物料。遭了灾多数家中空无一物，可这人总要吃饭不是？朝廷的抚恤不但不够，反被飞涨的粮价掏走了本来不多的积蓄。唉……，但凡能活下去，谁人愿意背井离乡哟……”，妇人说到这里，鼻涕眼泪流成一线。 萧问天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听到这里，不禁起身仰天长叹，恨恨地半拔出腰间长剑，一幅要见血杀人的样子。 一旁的贾如凝神听完两人对话，时不时仔细地查看着萧问天的神色，于那举手投足的细微之处考校着眼前太子的性格品行。待萧问天仰天长叹，心中情感喷薄而，自然流露出来，贾如便不再疑虑。混迹官场将近十年，迎来送往地也算阅人无数，看人，他自信还有些把握。 “殿下，刚才这位妇人说出来的事情，不过十之一二”，贾如走到萧问天身边说道。 “哦？是吗？难道还有隐情？”，萧问天送长剑归鞘，侧脸问贾如道。 “当今世态，大灾，民大恸，官吏豪强则大喜。拿此次陈仓的事情来说，其一，以囤积居奇的手法数倍收回朝廷抚恤钱粮。其二，县县勾连，以赈灾名义广派劳役，不愿出劳役，可以钱替。比如邻县美阳，就征得无钱庶民两千余，驱之上山伐木采石，以充陈仓重建房舍之用，前五日，山中石崩，采石庶民死不下百余。其三，陈仓本县再收赋税，名为慰劳邻县帮忙赈灾……凡此种种，哪能一一列举啊！”，一盏茶的功夫，贾如才把事情说完。 可能是见怪不怪，贾如面无表情，说话语气不咸不淡、风平浪静。可是一番言语下来，萧问天心头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无耻！无耻至极！”，萧问天大骂道，额头青筋跳起，疾步回身上马后又向贾如说道：“翻手云覆手雨，天下的便宜岂不都让这些人占尽了！你给孤挑几个打头的豪强富户，哼！孤今儿要亲自去会会。孤不信，他们如此作为，项上不知长了几颗人头！”。 萧问天说话间却是不怒了，一股杀气充斥全身，逼得贾如有些恐惧，迟疑了半天才对萧问天说道：“此处往前三里，有一庄园依山傍水，庄园主人名唤朱仁，家有良田近千顷，又有城中商铺数十间，资财不下千万，在本地素有为富不仁的名声”。 萧问天双腿一夹，一抖手中缰绳催动马匹，左右环顾众人道：“走，就是他了！陪孤去会会这个朱仁！”。没走两步，从身后传来中年妇人的招呼声：“哎，公子，多加小心呢！他家可养着一二十条凶猛的恶犬……”。 左折右绕地穿到村子尽头，迎面现出一座小山，山脚一座庄园林林落落占地近百亩，园中各处房舍清晰可辨。萧问天勒住缰绳，指着一片空地对屯骑校尉张乐说道：“此处离庄园不过三四百步距离，你且命骑士下马静候，孤要先去勘验一番，回头再作计较”。 “喏！只是……殿下您的安全……臣不放心！何不命骑士前去一鼓成擒，献于殿下脚前？”，考lǜ 到自己此行的职责，张乐对萧问天的决定有些担忧，至于太子还要勘验什么，他更是迷惑不解。 一旁的张放在马上笑道：“叔父大可放心，有侄儿与冯兰、李响陪着殿下，定保殿下周全无虞。再说，一小小庄园，又非龙潭虎穴，怕它做甚？”。 萧问天捏着手中的马鞭戳向张放胸口，笑道：“好个见缝插针，瞧这姿态表的，孤听了心里舒坦！哈哈……”。 “殿下，臣……哪里是那个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被萧问天一顿揶揄，张放竟狼狈的脸红。 “哦，差点忘了一个绝妙人物，孤要演出戏，正缺一个穿针引线的人呢！贾如呢，你辞官多久了？”，萧问天转身向后，将视线定格在贾如身上。 “回殿下，是三日前的事情，殿下可有差遣？”，贾如问道。 “朱仁认识你么？他知dào 你辞官的事情？” 贾如答道：“臣与他不过点头之交，面上还是熟的。臣辞官前有些时日没见他来过县署，应该还不知dào 臣的这等事情”。 “好吧，跟孤一起跑一趟”。 贾如口头应喏，一面动着心思：太子不失为谨慎之人！站在一般人的立场上看，屯骑校尉的建议中规中矩，合情合理，可殿下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亲身前往？不信自己先前所言？或是对自己进一步的考究？一丝宽慰涌现在贾如心头，自己何尝不是一直在揣度太子？君臣相试，先秦孝公与卫鞅之故事，千古流芳。 第三十六章 客自长安来 暖阁之内，炉火正旺。朱仁盘腿坐于宽塌的毛毡之上，身旁一位美姬玉体横陈，头枕着朱仁的腿根。另一美姬则跪于朱仁身后，虚握双拳轻轻地捶着他的双肩。朱仁端起身前案上的酒杯，小咪一口，满足地闭上双眼，仰面摇头晃脑，哼起小曲儿，右掌在身下美姬的丰臀上不住地来回抚摸。 “主子，有位自称是长安来的公子前来拜会您”，一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快步走到朱仁身前秉道。 “长安来的公子？”，朱仁满脸狐疑地问道：“平素与长安的人并无交情呀，可曾提及为何而来？”。 “说是来与主子接洽粮米收购事宜，其他的倒未有提及”，管事答道。 “哦？谈买卖么？……请去书房，我稍候就来”。朱仁一把推开躺着的美姬，再喝命道：“还不赶紧替我更衣着履！白白养着你们，没一点眼色吗？”。三两句话骂得两女慌乱不已，她们知dào 自己的主子本是极难伺候之人，容不得半点差池。于是都低头不语，更衣的更衣、着履的着履，将朱仁上下打点的妥妥当当。 “原来是贾议曹，多日不见，一切安好？”，朱仁迈入书房，先便将屋内几人一一扫视，却现当中有张熟面孔。 “哎呀，朱兄，让人一阵好等！躲在密室中清点堆积如山的五铢钱么？”贾如拱手笑道。 “贾兄取笑了！赖上下照应，我们这些小民才略有薄产，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这位是……”，朱仁向萧问天拱手一礼，问贾如道。 “噢，这位是长安商贾刘公子，为王县令一房远亲，听闻……咳咳……近来陈仓粮米买卖好做，有意下场一试身手”。贾如见右前站着的萧问天含笑不语，只好自己忖度着胡编一通。 朱仁听得明白，刘公子既为王县令远亲，真假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县令王亥通过贾如之口，明白无误的告sù 自己，这刘公子是他的人。“什么听说陈仓粮米买卖好做，又扯出长安商贾刘公子这张虎皮！王亥呀王亥，你还嫌分的不够么！五成利呀！”，朱仁在心里暗骂王亥太过黑心，脸上却不能表露出半点，试探地问萧问天道：“原来如此，刘公子青年才俊，虽身在长安，连陈仓如此小县的商机都洞悉无误，嗅觉之敏锐，非我能及也！不知公子此次前来要做多大的买卖？”。 萧问天对买卖之事一窍不通，而朱仁所闻又不能不答，便随口说道：“过给我五千石麦可好？”。 朱仁眼皮一跳，“五千石？那可是六十万斤啦！自己囤入的成本一钱，原本市价一斤一钱五，现在抬高至一斤四钱。王县令要买入，能给一斤四钱的价么？就是一钱五的价都不能给！囤粮之事，他王亥可是清清楚楚，给一钱的价？那要再分出一百八十万钱的利呀！太狠了点吧！”，朱仁盘算一阵，实在不能接受，黑起脸半晌没说话。 萧问天见朱仁面色不善，怨恨的眼光不时闪现，不明就里地问道：“怎么，很为难吗？”。 这一问，在朱仁听来，却包含责难和恐xià 的味道，于是忿忿不平地说道：“刘公子，麻烦回禀王县令，朱仁实在分不出如此厚利。要不这样，将一百八十万钱对折，我再奉上九十万钱与王县令，也省得刘公子买卖劳顿之苦，如何？”。 萧问天听到这里，明白了几分，不管朱仁那一百八十万钱的数目如何得来，至少一点可以确定：陈仓之地，天灾裹挟，官商勾结以黎民百姓为鱼肉，贾如所言不虚！ 萧问天看了贾如一眼，正好四目相对，于是两人会心一笑。“也好，那就麻烦朱兄备足数目，稍后我便命人来取，告辞！”言毕，萧问天也不与朱仁见礼作别，大步在前，领身后四人扬长而去。 出了庄园大门，萧问天边走边问贾如：“你给孤说说，朱仁提到的一百八十万之数从何而来？”。贾如依命，细细地将其中的倒腾手法和食利关系说与他听。萧问天听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久居禁宫，何时听闻如此无耻之事？倘若我大汉官吏豪强皆是这般作为，国祚安能长久！”。 贾如跟在萧问天身后，不好接着萧问天的话题说什么。片刻，又听萧问天问自己道：“世态如此，依你之见，我大汉该如何才能富民强国？”。 贾如看了看萧问天，跃跃欲试却又欲言又止。萧问天不悦道：“孤非讳疾忌医之人，若有高见，但讲无妨！”。 贾如深鞠一躬，直身道：“殿下，草民静观国事近十年，如今天下疲惫，国运颓丧。朝臣不谋国事而衷于权柄，派系倾轧、党争为患；掣肘天子于内而令不得出，世族豪强鱼肉百姓，盘剥无度。天下久失其序也！”。 凭两世的记忆，加上来汉朝后近四个月的亲身经lì ，萧问天对眼下的形势非常清楚，尤其是朝局。太后、皇帝、皇后，还有自己，好个脆弱的平衡之局！好个精彩的四方鼎立！他要的不是辨明大势，而是破解之道。“良策何出？”萧问天直奔主题地问道。 “策有长短，草民书得简牍二十余卷，皆为自己深思熟虑方成，回头当献于殿下。殿下阅览之后，如觉有所裨益，再召草民计议不迟”。 “也好，毕竟不是三两日功夫就能扭转乾坤。眼下之事，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萧问天光顾着和贾如说话，脚步不觉停了下来。身后的张放、冯兰和李响三人只好静立等待，谋政事非三人所长，他们插不上嘴。 贾如有些迟疑地问道：“殿下可知dào 王亥的出身么？”。 “孤不知，怎么，此人大有来头？”。 “乃是殿下五舅王根庶出子，不过据说他少有聪慧之名，甚讨伯父卫尉王凤欢心”。 萧问天不觉后背一凉，史载自己的“母后”王氏一族，不久之后便有一日五侯的传奇故事，“大舅”王凤几兄弟相继官至大司马，一时无出其右、权倾朝野，更有“二舅”王曼的庶子王莽，最终篡灭了汉室江山。 “哼！王家！”，萧问天心中念道。许久之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还是孤的表兄弟呀，如此说来，孤还不能拿他怎样喽！”。 “殿下还需慎重，其中的利害关系，牵一而动全身。草民以为……殿下不如暂且忍耐，他日时机成熟之后再做计较”，思忖一阵，贾如进言萧问天道。 “孤自有打算，这些个舅舅们，孤会好好敬重他们的！”。 第三十七章 借刀杀人 两人正说着，一阵杂乱的呼喝伴着阵阵马蹄声迎面而来。萧问天循声望去，见两位袍服青年拍马在前，领着一彪骑士直奔自己而来。 “是王章和王咸”，张放喊道，“咦？殿下快看，王章另牵了一匹马在身后，马上好像横着一个人！”。队伍渐渐近了。萧问天凝神看去，王章身后的马匹上的确横丢一人，全身上下被绑得严严实实，竟是陈仓县令王亥！ “殿下，可找到您了！出门怎不知会一声？让人一顿好找”，王章翻身下马，向萧问天躬身拜道。 没等萧问天有所表示，王咸抢身向前秉道：“殿下，臣弟年少轻狂、行事鲁莽，臣苦劝不住，请殿下责罚！”。 萧问天看看王章，再看看王亥，只见王亥在马背上左右上下不停扭动，对着自己高呼冤枉，顺带将王章大骂一通。此番情景，让萧问天觉得一头雾水，疑惑不解地问王章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章看上去犹自怒气冲冲，咬牙启齿地说道：“殿下昨日让张放交待臣跟阿兄，暗地将陈仓的情况细细打探。臣和阿兄一天奔波寻访，却探得陈仓县令王亥趁着天灾敛财于民。更有甚，得知殿下要来陈仓，几日前就命人整肃县城，又将通往城西的道路封闭，好教遭灾严重的村落与县城断绝往来交通。如此一来，殿下怎能看到实情！”。 县令王亥与那些商贾豪强的黑心勾当，萧问天此时已经知dào ，却没料王亥还有这一手，这不明摆着把自己这个太子当白痴吗？萧问天狠狠地瞪了王亥一眼，然后问王章道：“你是如何擒获此人的？”。 王章嘿嘿直笑，心虚地回答萧问天道：“臣……臣假传殿下之命，调动您那守在王亥府上的五十名卫士，正好这厮来给殿下请安，于是将他按倒缚住，丢在马上。接着臣便与阿兄一路寻找殿下来到这里”。 “事出紧急，此举也无可厚非。不过，须牢记下不为例！”，萧问天正色道。忽地灵光一现，心里有了主意，不等王章回答，萧问天转身指着不远处的庄园说道：“那座庄园之中住着一户朱姓富豪，即为王亥同谋。孤方才亲自去验过虚实，证实你所述王亥之恶行确凿无疑。你看，孤是否应该将他们一并擒获，重典治之以慰灾民？”。 王章满面笑容地望着萧问天，周身上下大为畅快，高声答道：“原来殿下已经知晓其中内情，臣被阿兄数落一路，心中正七上八下呢。臣生平最为痛恨的，莫过如王亥这般祸国殃民之辈，不杀之以谢天下万民，实难消心中所恨！”。 “阿弟，快住口！今殿下代天子巡风抚民，生杀予夺之事，哪能由你意气行事？切勿口出狂言！”。王咸有些急了，不顾太子近在身前，当面斥责起来。 萧问天举手止住王咸，唤来不远处的张乐命道：“今陈仓县令王亥勾连豪强，种种恶行祸害百姓。你领上屯骑骑士，孤再派卫士交由议郎王章率领，你二人务必将那朱仁生擒而回”。 “臣领命。还有一事请殿下示下，朱家庄园其余人等如何处置？”，张乐抱拳问道。 “奴仆遣散，孤只要朱仁，其他的你们便宜行事。但有反抗，就地杀之”。 “喏！”，张乐高声应道，再转身喝命：“屯骑骑士，查教兵械，整军上马！”。 萧问天身后的李响同时点了四十名卫士，交待一番后交给王章。两军合在一处，霎时马鞭纷纷扬起，战马吃痛，高声嘶鸣跃蹄而动。王章和张乐在马背拜别萧问天，望着山脚的朱家庄园急驰而去。 不一会功夫，剩下的几人听见前方山脚下一片鸡飞狗跳，奔走呼号之声更是不绝于耳。萧问天策马上到一处矮之上，凝神看向朱家庄园，不奈目光被林木阻隔，加上各处高墙房舍遮盖，无法仔细看清庄园之内的动静。萧问天也不从土丘上下来，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王亥问道：“王县令应该认识朱仁吧？仅是囤粮高价而沽这一项，朱仁分利于你何止百万之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事到如今，王亥不再辩解，埋头半晌才努力地抬头对萧问天说道：“殿下，您不能杀我！”。 “为何？”。 “殿下的母亲，当今皇后，是臣之姑母；臣父王根，乃殿下亲舅”。 萧问天闻言哈哈大笑，笑得王亥起先不明就里，继而心生颤栗。他看到了萧问天满脸的杀气，想不明白为何表露出自己的身份，太子却是如此态度。良久才听到萧问天冰冷一句：“再过数年，你会在地下明白今日为何要死！”。 一个时辰后，一骑飞驰而来，近到萧问天跟前，翻身下马半跪着抱拳秉道：“禀报殿下，屯骑校尉和王议郎已将朱仁生擒，朱家上下五十余口，并百余名护院奴仆悉数被诛。骑士轻伤二十余名，无阵亡”。 “知dào 了”，萧问天挥手让骑士下去休息。片刻，张乐和王章领着军马返回，队伍最后面有一骑士手牵一根长绳，长绳另一端绑在一个五短身材、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双手上。中年人头散乱，衣袍不整，双目呆滞地跟在马屁股后面跌跌撞撞奔走，正是朱仁。 “殿下，臣不辱使命。手刃恶霸，痛快无比！”，王章跳下马，对萧问天说道，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唔，好，辛苦了！”，萧问天说完，拍马从土丘上下来，行至队伍前面后转头对王章说道：“此处事已毕，人马暂且回城，下一步该如何作为，孤还要召你们另行商议”。 “喏！”，王章应道，然后转身高喊：“人马回城！”。 队伍徐徐而动，沿着原路一字折回。村落之中半日的人沸马鸣，早已聚起三五十名百姓远远地看着，一时不知是福是祸，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只有一名中年村妇在人群中往来穿插，面带喜悦地欢笑道：“看啦，军马前面就是那位公子，啧啧……，竟擒了村西恶霸朱仁！”。 “好哇！想不到朱仁也有今天！”。 “那位公子不知是何来头？朱大户也敢动？王县令还要礼让他三分呢！”…… 第三十八章 先生高才 “小梅，把孤的长剑拿过来”。萧问天今天起得很早，用完早膳，再将上下收拾齐整正要从卧房出去，感觉手上少了什么东西，回头命小梅道。待抓过小梅递来的长剑，萧问天大步走出房门，脚步不停地问守在门口的卫士道：“看见张放、王章和王咸三位公子没有？还赖在塌上？居然比孤的动作还慢。在府前备好车驾，孤要去县署”。昨日下午回城之后，他就经吩咐下去，分头让人通知县署大小官吏，并陈仓本县知名乡绅富户，今日辰时三刻齐聚县署议事。“回殿下，他们三人早去了，因见殿下在熟睡，没有让在下进卧房禀报”，卫士答道。 萧问天不再说什么，昂阔步走出府门，不料旁边闪出一名精瘦男子，一身宽大的粗布麻袍将周身裹得严严实实，却是贾如。可能在府外被冷风吹得太久，贾如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一脸歉意地对萧问天说道：“草民失仪，请殿下赎罪”。 “呵呵，无妨。天气寒冷，小心风寒！等孤很久了么？怎不直接进去见孤？”，萧问天并不在意地笑了笑。 “时辰太早，草民担心殿下还未晨起，不便打扰，所以没有让人通传。想想还是在门口候着殿下为好”。 萧问天心里挂着一摊子事，无意再多作寒暄，于是问贾如：“你找孤有事？昨夜不是已经计议妥当了吗？”。 贾如瞧瞧太子神色，似有催促之意，略加思索整理整理头绪后说道：“殿下，草民昨晚回去后反复考lǜ 很久，觉得按议定之法处理眼下这件事情还欠周全。王议郎和张舍人提议将德行有亏的官吏商户一举成擒，聚而杀之。此举虽大快人心，但杀过之后呢？臣一介草民，虽不太赞同此论，但人微言轻，昨晚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反驳这一提议”。 “此论为何不妥？现在左右无人，你仔细说与孤听听”，萧问天没上马车，反而拉着贾如进到门内，靠院墙而立以避开门外阵阵寒风。 “殿下，当今天下为富不仁之豪强、食朝廷俸禄而蠹国何止万数计，杀之不尽，横添祸端而已！”，贾如直奔主题说道。 “说下去”。 “大周久远，不必再说。殿下请观春秋之齐、晋、楚、吴、越；战国之齐、楚、燕、赵、韩、魏、秦，大争之势，风云际会，各领风骚百十年。然冥冥之中，谁在主着各国的兴亡之道？一时称霸为雄不足道焉，万年之国运基业诚可贵也！”。 贾如的话正切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萧问天不由得兴致大增，没等贾如喘口气，连忙催促道：“说得好！孤就爱听这个，接着说”。 “如今天下一统，虽非大争之世，但国运兴衰的道理万古不易。夫一国，初起于疲惫凋零之中，官民上下同心以图富强，进则开疆拓土，退则安享繁荣。百年之后，承平既久，官吏豪强繁衍日盛而不知节制，于民则巧取豪夺、敲骨吸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旦有暴民起，四方震动而影从众，国亡矣！前秦大泽乡陈、吴之事可为一鉴”。 萧问天听得眉头一皱，问贾如道：“这个道理孤懂，只是，昨夜之议，不正是要除掉寄生在我大汉身上的吸血害虫么？”。 “殿下，国以民为本，如土壤养育万物；官吏多出自豪强，乃国之依靠，是为耕耘之人。天子使百官以治民，耕耘之人张弛有度，则民间富足有序，国本根基稳固、天下大治；耕耘之人如唯重一己之私，对上阳奉阴违，使天子诏令滞于郡县官署案头；对下则涸泽而渔，极尽搜刮之能事。故，官吏豪强不能、也不可全部诛杀，天子牧万民之鹰犬，重在如何选配任用，使之不至于反噬国本”。 萧问天越听越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几千年的王朝兴衰史，他比贾如知dào 的更多，只是他久在军中，更多的是从军的经lì ，没有深入的去想过这些问题，自然也无解决之道。在萧问天的印象中，行革新之事以图挽国家于危难之中的人，不是没有。自战国起，郑之申不害、秦之卫鞅、汉之晁错、宋之王安石、明之张居正，清之康梁，几乎全部身败名裂。几千年的中华文明，正是一部王朝兴衰的历史。历史的宿命？抑或国之兴亡真乃天命？“好个天子牧民之鹰犬，孤偏偏不信，就没办法治治你们吗！”，萧问天心中恨恨暗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是孤虑事不周，几乎一时冲动误了大事。先生高才，今孤完全信服，孤回长安后即举荐你为太子府中庶子，时刻解惑于孤之左右，先生议下如何？”，萧问天说完，深色庄重地躬身而拜。 贾如忙向后退了几步，摆着手同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惶惶然地说道：“先生称谓，草民哪里担当得起？殿下快莫如此！中庶子之职，更是梦寐之际都未曾想过！除国弊乃非常之事，还需非常之人”。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萧问天。 “先生不要太过自谦，难道想囤胸中之才待价而沽？中庶子之职虽位居芥末，然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萧问天笑了笑说道。 贾如见太子确有诚意，镇定下来考lǜ 片刻后答道：“既蒙殿下垂青，草民敢不从命？愿殿下将来宏图大志，治得我汉家天下万年基业长青，草民当竭尽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好！”，萧问天击掌大赞，抚着贾如的肩背说道：“孤当仿孝公，你来做孤之卫鞅，前面的路纵然恶水险山，你与孤一道勇往直前而终不悔！”。 听完太子一番表白，贾如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这么多年胸中所学终能有所寄托！自己几经考证，眼前的太子并不如传言那般沉迷酒色、昏愦不堪。恰恰相反，太子处事决绝又肯纳人言，隐有一代圣君风范，事君如此，为人臣安有他求？念毕，贾如整好袍冠，就地望着萧问天拜倒，并说道：“草民孑然一身，何惜贱命，此生当随殿下左右，往来驰骋，凭殿下驱使！”。 “先生请起，你我击掌为誓，永不相负！”。萧问天扶起贾如，继而两张手掌重重地一击，双目对视间，两人哈哈大笑。 “走，随孤同上车驾，陈仓之事到底怎生处置为好，还要先生细细教孤”。 贾如伸手作请状，让萧问天先行上车，自己随后攀上车驾坐下。卫士一声大喝，辎车呖呖而动，向县署驰去。 “殿下代天子来陈仓巡风抚民，既然查明此间不法之事，不可不问。眼下王议郎已诛杀朱仁满门，本县乡绅富户一定有所震动，所以不宜再动朝廷官吏。草民请殿下且罢今日之议，同时快马送书至长安，言明其中曲折原委，静候陛下裁决。如此，殿下立于有利之地，体察有功又不结怨他人”。 “甚善！孤从你之言”，萧问天看向车窗外，深色木然说道：“县署还是要去一趟，安抚一下众人。唉……朝堂……孤之掣肘何其多也！”。 贾如毕竟没有亲身在朝堂上过一过，不太了解朝堂之上深层次的明争暗斗，但既然从太子之请，前面再怎么惊涛骇浪，他也有了份心理准bèi ，听太子感叹，因而说道：“殿下不要太过忧郁，陛下能遣您来此，是一种考验。圆满办好陛下托付的事情，不妄动，是为眼前上策。至于其他，来日方长，回长安后再作计较”。 “只好如此了”，萧问天说完不再言语。 第三十九章 朝局有变 两日后，三封书信几乎同至长安。其中一封为萧问天亲书送与天子，书信细陈陈仓灾情，并将县令王亥串联临县、勾结豪强而鱼肉百姓之事详细秉明，信末请罢陈仓、美阳二县令，再择作恶居之豪强捕而诛之，将其家财充公作为赈灾之用。 早朝散后，元帝摆驾至桂宫，傅昭仪听闻黄门通传，喜不自禁地将元帝迎进桂园殿，一面故作幽怨之态说道：“陛下好几日不来臣妾这边，该不是把臣妾忘了吧？”。 元帝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半天才将气息调匀，拉起傅昭仪的手笑笑说道：“朕哪能忘记你？这几日觉得身子甚为不爽，精神不济之下难得四处走动。朕既为天子，不可一日怠于国政，只好在未央宫里头窝了几日”。 “那陛下怎不住在桂宫？公卿大臣们有事的话，来桂宫上奏不就行了？再说，康儿好几日不见陛下来，老是在臣妾面前念叨说父皇不疼爱他了！”，傅昭仪犹自不依不饶。 早上朝议之后，领尚书事的右将军王商递上太子的那封书信。直到踏入桂宫桂园殿的大门，元帝都在一门心思地权衡着如何答复远在陈仓的萧问天。他命近侍宦官赵一查过陈仓县令王亥的履历，王亥，魏郡元城人，父丞相长史王根。初举孝廉为陈仓主薄，继而左迁县令。元帝自然认识王根是谁，不然，处置一个小小县令也不会让他费神思量。许久左右不得计，元帝只觉一股浮躁之气在胸中翻涌，听那傅昭仪仍在絮絮叨叨个没完，顿有一种厌恶之意。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元帝走到方案边坐下来，然后挑着案上漆盘内的板栗掰开，细细嚼起来。 “陛下，屯骑校尉张乐给您的密信”，赵一从桂园殿外匆匆走到元帝身边，躬身将一片帛绢捧过头顶。 “怎么才到！”，元帝小声嘀咕一句，展开飞速扫视一遍。帛绢上详细记载了太子此次陈仓之行的一言一行，没有半句主观评语。“哀民、抚民，善纳人言，礼遇人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豪强……”，书信中这些个字眼让元帝心情大为舒畅。“经lì 一番风雨，我儿终于峥嵘初显！”，元帝在心中赞道。 折上帛绢后，元帝霍然站起，吩咐赵一道：“摆驾，回宣室”。 “陛下！……陛下！才来一口气，怎么又要走？康儿的课业还等着您去查看呢！”，傅昭仪追在元帝身后挽留道。 “改日吧”，说话间元帝已走出桂园殿门十来步距离。 一刻功夫，宣室已经近在咫尺。元帝拉开车驾窗帘，唤来赵一命道：“速召驸马都尉和太常丞来宣室”。“喏！”，赵一领命，然后回身交待车驾队伍中的两名期门郎，飞马去传史丹和张勃。 早上朝议后，诸位公卿大臣已经散去，各归府署理政办公。元帝在宣室等了好一会，史丹和张勃两人才急匆匆地赶来。两人参拜完毕，抬头见元帝低头跪坐，以手肘支在长案上，俯身来回看着什么东西。 “不知陛下召臣与太常丞前来有何吩咐？”，史丹趴在地下等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问元帝道。 “唔……永光四年九月，朕为体恤百姓，裁减国库支度，曾罢了卫思后园及戾园，今朕欲复之，你们有何意见？”。元帝缩回身体坐正，抬头问伏在地上的史丹和张勃。 张勃任职太常丞，掌祭祀及行礼之事，总署曹事，典诸陵邑。皇帝召自己计议皇家陵寝之事，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两处园陵弃置将近五年，风吹雨打的无人维护，恐怕早已破败不堪，如今寒冬天气，不宜工匠作业，因而回奏元帝道：“陛下欲复两处园陵，为合天道、从人伦之举，可彰德于天下万民。但是，眼下天寒地冻……似乎不利园陵修缮”。 一旁的史丹没从这方面考lǜ ，他不解的是，皇帝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没头没脑地提这件事？卫思后园和戾园，供奉的是孝武皇帝的皇后卫子夫，以及卫太子刘据。史丹联想到这两个人的生平际遇，如今皇帝要复置两处园子，不会平白无故的不含深意吧？太子？！难道皇帝已经做出了抉择？ “陛下，此举是否诏示诸候王大臣？”，史丹试探地问。 “自然，朕要下诏赞颂先祖据为太子时端方平和，不过是遭奸人诬陷，才招致灾祸加身。另褒扬卫皇后教导有方，不失为一代贤后”。元帝说得郑重其事，言辞恳切。才说完，又想起刚才张勃所述之难处，因而再说道：“朕知dào 寒冬不宜工匠之事，先下诏遍示公卿大臣，让他们明白朕之苦心。明年吧，开春后再动工不迟”。 “陛下圣明，此举定能肃清当前朝野中的一片鼓噪之声，各人收心而安守其位，天下秩序清正矣！”。史丹向元帝拜了两拜说道。 元帝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愿上天佑我大汉！朕……朕这些年为种种表象所迷惑。唉……但终需时日才能洞悉人心本质，现在还不晚。张勃，你先退下，先行将此事筹备筹备”。 张勃直到现在还是似懂非懂，当着皇帝的面又不好细问史丹，于是拜别元帝后，直奔兄长张霸的廷尉府邸不提。 “你明白朕此举的用心么？”，元帝问留下来的史丹道。 史丹想来想去觉得不好开口，以他的猜测，皇帝此举涉及废立之事，关系着国祚皇统的敏感议题，自己做臣子的是万万不可轻易妄言的。 元帝盯着史丹的脸直直地看，四十出头的年纪，史丹的脸上已经皱纹丛生，显得老气横秋且暮气沉沉，“都老啦！当年的风华英姿不再，雄心壮志也被雨打风吹去，应该为后人铺路种树喽”。元帝再次咳嗽起来，觉得胸腔里闷得喘不过气来，喉结里又堵上了什么东西，于是接过赵一递来的丝帕捂在嘴上，俯身再次剧烈咳嗽。忽地一嘴腥热味道直冲鼻管，元帝摊开丝帕一看，上面竟有数团血丝！ 赵一在旁边看得真切，惊呼道：“陛下！……奴才这就去召太医来”。元帝伸手制止，示意赵一不要声张，一把将丝帕扔在赵一捧着的漆盘上，然后问史丹道：“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一门，能不能挑出几名青年才俊？”。 史丹正诧异于刚才赵一的那声惊呼，却见皇帝神色如常地问自己话，脑海中搜罗一阵答道：“青年才俊么？……只听说过许况和许党两人，一个放了外郡，一个在军中，其余的就不太清楚了”。 “许况、许党？朕有印象，建昭二年一个任为北地都尉，一个放了东郡长史”，说着说着，元帝想到了自己的生母宣帝许皇后，当年母后明知遭权臣霍光谋害，仍召许氏族人留言告诫，当以国事为重而勿用权争衅，不要为了报私仇招致生灵涂炭。心念至此，元帝慨然长叹道：“许氏一族素来秉持其先祖仁让隐忍之族规家风，清高淡薄、不图权势，奉公而治天下。假如朝中公卿大臣皆奉如此信条，何愁四方不平、宇内不定？”。 “上古高士许由之风骨，我辈只能仰望；许氏家风代代相传，多有贤臣能吏。就是如今的太子妃，恭谦温良的性子依稀如当年先帝之许皇后”，顺着皇帝的意思说话，史丹最为擅长。 “嗯，朕最近颇为念旧，许氏为皇亲，你跟丞相去说说，把许况和许党招回长安吧，许党迁骑郎将，许况迁期门仆射”。 史丹应喏后心中一凛，“朝局大变啦！”。骑郎将主皇帝宿卫护从。期门仆射为天子亲军之一期门军主官。宫城之中，各殿门内属期门郎宿卫，殿外至宫门属卫尉管辖。再加上大司马车骑将军执掌全国兵事，这从内到外，许家不是牢牢握住了大汉军权么？皇帝为什么这样做？ 第四十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史丹从宣室出来，先去丞相府告知天子诏命，然后径自去了大司马官署。下车进到署内，刚与许嘉照面，哈哈就打上了，满脸笑容地拱手对许嘉说道：“平恩侯，在下给您贺喜来啦！”。 许嘉从长案后起身还礼，不解地问道：“驸马都尉平白无故地来这么一句，不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么？请教喜从何来？”。 “侯爷的一子一侄，分别迁任骑郎将和期门仆射，俱是俸禄比千石之官呀！年轻有为，后生可畏！”。 “呀呀呀……真是贺喜大司马！难怪今儿署前的院子里头，数只喜鹊栖在树枝上不住地喳喳鸣叫，原来是赶在驸马都尉前面报喜来了”，一旁的署吏见缝插针道。 许嘉看了那位署吏一眼，转头问史丹：“哪里来的消息，我从未听说呀？还请驸马都尉明言”。 “此事千真万确，陛下才口述诏命，左迁令郎许况为期门仆射，令侄许党为骑郎将，并交待我转述丞相去操办，过不了三两日调令就会下达”，史丹言之凿凿，不由许嘉不信。 许嘉仔细听明白后，心中喜忧半掺。毫无疑问，皇帝擢拔许氏子弟，是因为自己的女儿香茹为太子妃，太子妃一系人马势大，可引为太子后援。只是，如今太子背后有长乐东宫太后、椒房殿皇后，朝堂势力三分有二，就连八月中皇帝自己想废黜太子都显得力不从心，还用得着加强太子的势力么？再，皇帝以前一直偏爱定陶王刘康，那今日之事是不是一个转折点呢？史丹！对，这个史丹既然来告之此事，那么，他一定知dào 些什么。 “驸马都尉，你来道喜，我心却有一忧。同朝共事多年，你还不了解我？想我许氏一门，最惧树大招风，陛下此举虽是天恩浩荡，青睐我许家，但也无异将许家放在火炉上烤哇！”，屏退左右后，许嘉饱含忧郁之色对史丹说道。 史丹笑得轻松，不等许嘉招呼，自己寻了个座坐下说道：“侯爷勿忧，在下还有一事相告，听完后侯爷心中自然有数。也是刚才，陛下同时召我和富平侯张勃至宣室，陛下交待张勃一件事：明年开春复置卫思后园和戾园，另下诏遍传孝武皇帝卫皇后及戾太子之德操”。 “哦，有这等事？陛下此举有何深意么？”，许嘉不假思索，直接问史丹道。 跟了当今陛下这么多年，皇帝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他史丹再了解不过。从那晚皇帝和自己的一番奏对中，他就敏感地察觉，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多多少少有些变化。虽然谈不上宠爱，至少开始尝试着重新去接纳。想必太子此次陈仓的差事办的不错，让皇帝下定了决心，方有复置戾园这件事。那么，太子的地位将稳如磐石，无有忧虑。这一点史丹现在非常肯定，于是不再绕弯子，正色对许嘉说道：“侯爷还记得先帝下诏寻剑之故事？剑虽旧却是故物，先帝借此隐喻对许皇后的不离不弃之情。今上复戾园，有异曲同工之妙也！”。 八月中皇帝欲废太子之事，到现在是朝野皆知。皇帝如有隐喻，那就是说在皇帝心中，刘骜这个太子如今是要废而复立了？！许嘉心里一阵暗喜，尽管太子被太后所保全，但能得到皇帝本人的宠爱和肯，他日骜儿加冕为天子，定能博得万众归心。所谓名正则言顺，这可是件大大的好事！“听驸马都尉一言，如醍醐灌顶呀！许家荣辱事小，太子安危事大。太子能安稳无事，你可是功不可没呀！”。 史丹嘿嘿一笑，在心里称赞许嘉是聪明人。自己先在这里播下一粒种子，你明白就好，来日方长，慢慢收获。既然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史丹不愿多作停留，拱手向许嘉道：“在下喜讯报完，不耽误大司马公务，先行告辞”。 “何必如此匆忙，茶都尚未奉上半盏就要离去？”，许嘉挽留道。 史丹摆摆手道：“不急一时，他日当与大司马豪宴痛饮！”。 “好，如此，等一切尘埃落定，老夫做东亲自替都尉把盏！”。许嘉边说边送史丹出了官署，眼见史丹上了车驾，才转身回到署内。 不说许嘉得史丹所报，心情舒畅无比、如沐春风。此时长信宫中，王老太后手中也有一封帛书，却是跟着太子同往陈仓的王咸送给父亲王商的亲笔信。 王太后信，默然端坐良久，方才对身边的王商说道：“咸儿在信中说，那陈仓县里王亥大约是皇后一族，准确么？”。 “千真万确，臣复查过，他是皇后五弟王根之子”。 “太子先要杀之以谢百姓，后来只是请罢其官。以此推测，太子开始可能并不知晓王亥的身份”。王太后稍作停顿，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两个时辰内诛杀当地富户朱氏上下五十余口，太子大有长进啊！”。 “此事非太子所为。咸儿在书信中写的很清楚，是章儿鲁莽，先假太子命缚王亥，再请命领军诛贼”，王商想要阐明事实，于是纠正了太后的说法。 王太后闻言有些不悦：“糊涂！哀家看章儿鲁莽是真，被人当了枪使却浑然不觉。没有太子肯，他做得了这些事吗？那些兵士一出自太子府卫士，二出自屯骑军营，你可知dào 屯骑校尉张乐是何人啦？他们张家素有公心，只认纲常皇统。太子代天子出外巡幸，有太子在，章儿能调动屯骑校尉的一兵一马？”。 王商听完太后的话，似有所悟地说道：“早就听说张公安世贤能，举荐人才却不结人为党，门闭九重而拒来谢之人。一心为国之家风如此，难怪张家世代公侯”。 “不提这些了”，王太后不愿就张家的话题展开，话锋一转，挑出心中的隐忧：“章儿此次作为，势必开罪于皇后一族。哀家觉得，现如今有两件事不得不防：这其一为太子，既然择他而扶之，我们必须牢牢将其抓在手心；其二为卫尉王凤，力阻其势做大！”。 王商不住地点头，心中颇以为然，考lǜ 再三方才张口说道：“如今局势，只要陛下回心转意，傅昭仪一党就不足为虑。扶稳太子之后的事情才是考lǜ 的重点。单就太子本身来说，体恤百姓显其仁德，诛杀豪强显其英武，私顾王亥显其孝义，将来或为一代英主”。 “现在这样评议还为时尚早。太子破天荒出宫一遭，别人都不带，只选我们家的章儿和咸儿，看起来很有几分情谊。凡事要做到防患于未然，正好，里外布局，哀家先插上几粒棋子。王凤那边你要盯着点，皇后的王家可是枝繁叶茂”。 “臣明白”，王商答道。 老太太今儿说了许多话，蓦地觉得一阵心力憔悴。 心思用尽究竟是为了什么？没人的时候，偌大的长信宫只有她一人枯坐。回忆……回忆……老太太好多次后悔过，不该将自己的族人带入深宫，自己一人终老于此就好。她的一双老眼虽不如年轻人一般明亮，可是却能直透长安宫城内外。高冠朱车、锦衣玉食的背后，她看到的是一颗颗人头，一汪汪鲜血！ “骑虎难下呀……”，老太太喃喃自语。 王商一愣，他不明白自己这个老姐姐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在他看来，老姐姐就是自己王家头顶的一片天啊！于是不安地问道：“太后为何有如此感叹？”。 老太太聚拢散开的眼神，看着王商说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我们王家富贵至极，没有其他的念头，小心翼翼地保全好子孙是你我姐弟之责任！”。 第四十一章 民心即天道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给父皇的书信出后，萧问天把王亥和朱仁投入县狱，一面差人摸清陈仓本地豪强的底细，将其资财田产之数规整造册，静候皇帝诏命以便行事。 这日午后，萧问天围炉而坐，细读着贾如呈上的书简。两日内一直在来回奔波计议，案头二十多卷简牍，他才起展开头卷。“说得好！”，想必简牍上所言切中心意，萧问天拍案而赞，照着简牍念出声来：“夫国运之兴衰系于君，君治国之要义在于治民。所以为君不能不强而明也，民不能不富而安也！圣明强悍之君，当归政集权于一身，择贤能为吏以驱之，辅君以治民。故，吏，君之犬马长剑，善使之而不致反噬于国，不可不查且防也！……”。 此为贾如所献诸策的序言，萧问天一字不漏地看完，继而把其他的书简一一拆开，“兵事、吏治、选才、理民、教谕、国风、田宅、租赋徭役……”萧问天一一念道，竟是每策成卷，治国万事，皆尽涉及。只是限于篇幅，每策提纲挈领说了个大概，没有细陈具体条款。“想必都藏在贾如胸中吧！”，萧问天掩上最后一卷，笑意盎然地自语道。 “自己虽然通古今之史，知dào 历代王朝弊病，但缺的是解决之法，想不到古人已有此智慧。更未料到的是，所谓大才，在野不在朝，民间处处藏龙卧虎呀！”。这厢萧问天还在感叹，门外却传来数声呼唤：“殿下……殿下！臣有事禀奏”。萧问天辨出是李响的声音，向外说道：“进来说话”。 侍立一旁的小梅忙碎步开门。一股寒风钻入室内，卫率令李响大步走向萧问天抱拳禀道：“殿下，长安来书”，说完从胸甲中掏出一方黑漆长匣双手奉与萧问天。 萧问天利索地取出长匣中的帛绢，铺在案上看去，正是父皇诏命。寥寥数语，不消片刻功夫便到尾列。萧问天折上帛绢笑道：“贾如分析的不错，父皇从孤所请。既然如此，孤的卫士们歇了两日想必也闷了。李响，去城东告知屯骑校尉张乐集结骑士，半个时辰后孤领着你们去缉拿恶贼，也好了结陈仓之事”。 李响领命而去。萧问天遣人召来王咸、王章、张放、冯兰和贾如，取出之前造好的商贾富户名册，就如何展开行动进行了一番商讨。不久，对策拟定，萧问天命人告知县尉封锁各处城门，这才领着王咸等几人打马奔向屯骑骑士营地。 大队骑士再现陈仓县城，百姓见状皆趋避室内，关门闭户以观其变，他们当然记得，前两天就是这队骑士来过之后，城西的富户朱仁阖家被灭。 “这次不知dào 谁会遭殃呢！”，关好门户后，一女子对自己的丈夫说道。 “胡说！遭什么殃，听说这是太子军马，来陈仓查出了官商勾结的不法之事，专拿黑心的商贾大户，与百姓无涉！你没听在县署当差的李大说吗？王县令都被关进了大牢！”。男子一脸鄙夷，自己的婆娘啊，就是头长见识短，对这些国家大事从来不感兴趣，也不关心。 女子对丈夫的斥责不以为意，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长了，早就习惯了，只是有些惊奇地自语道：“是么？连王县令也被拿下了？”，接着眉头一松，大觉畅快地说道：“哼！这个王县令真真活该，到任咱陈仓将近两年了吧，就没干过一件好事！”。 “多行不义自有报应，这不，老天爷派来太子殿下收拾他们了，等着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男子说完，经不住身边两个孩童的嬉闹，扭头大喝道：“还不禁声！小心屁股开花喽！”。 陈仓的数名商贾大户不是没有听到消息，只是太子前几日动了县令王亥和朱仁之后，没有进一步动作，于是都在小心谨慎地观望。再说，这种情形下，谁敢一马当先的跳出来，逃跑？还是反戈一击？那不是不打自招、飞蛾扑火么？几代人积累下的家财，哪里舍得轻易抛下？人啦，一旦被某种东西所俘获，不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则不会幡然醒悟。所以，萧问天军骑所至，名册上五、六名恶名昭彰的家伙竟是乖乖在家束手就擒。 整个下午，陈仓县城内外时见鸡飞狗跳，哭泣哀号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军士的高声喝骂，但于各处百姓却是秋毫无犯。渐渐有胆大的百姓开了门窗，对着被长绳一字串着的人犯指指点点。 “快看，那个不是张大户么？哼！我二姑家的闺女就是被他强抢去的，好好的一个女娃子，不过一年就被折磨致死，造孽哟！”。一妇人边说边抄起宽袖擦拭眼角的泪水。 “他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斗鸡溜狗，欺男霸女的”。 “我家原本在城西有八十多亩地，去岁阿爹一场大病，急需用钱，没有办法，被这厮用六百钱强行买去五十亩，唉……”。 各处百姓正在议论纷纷，忽地惊闻几声锣响，众人抬头看去，见到数名县署役卒提锣沿街巡唱：“各位乡亲，奉太子令，明日午时于城南渭水河畔处决不法之徒，众人皆可前往观刑。另有被灾或家贫，朝廷将会分抚恤……”。役卒每敲一通锣，就把上面的话重复高唱一遍，直到每一处街头巷角转过两遍才罢。 来日不是个好天气，北风刮了一上午才住，天地一片灰黄朦胧。萧问天用过午膳，在小梅的服侍下将全身收拾妥当，方才握剑出门。王咸几个都被他派了出去，勘验布置刑场、押解人犯、调度军士役卒，够他们忙的。 萧问天的车驾还没出城，漫天的鹅毛大雪悠悠然地飘落下来，不一会便将地上万物铺得雪白一片。好在没了刺骨的北风，坐在辎车内的萧问天反而觉得浑身燥热无比。“六户人口，合计三百一十二人，一个时辰后全部人头落地，自己是不是狠了点？”，萧问天有些于心不忍，转念又狠下心来暗道：“孤可怜他们，他们几时怜惜过百姓？孤不杀之，岂不是纵容他们的恶行！天道昭然，因果报应，要恨就恨他们自己吧”。“李响啊，加快点速度！”，萧问天命道。 刑场设在城南两里处，渭水自西向东流过，对岸有三五座山峰相连而立，山势异常陡峭。刑场这块平地，为渭水千百年来冲积而成，枯草被白雪盖住，好似一床巨大的松软棉被。萧问天来到刑场时，东西两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百姓。奇怪的是，整个刑场却非常安静，百姓个个神情亢奋，满眼期待，当中有许多妇孺臂挽竹篮，满满地盛着些草根菜叶。 几面大鼓擂响，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禀殿下，午时已到！”，屯骑校尉张乐自东立鼓之处大步走向站在北面萧问天禀道。 “刀斧手就位，验明人犯正身！”，萧问天命道。 “无误！” 萧问天再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百多口人犯，圆睁双眼大喝道：“行刑！”。 张乐转身向南，向站立在人犯身后的刀斧手一挥手，众刀斧手便将明晃晃的大刀提到胸前，另一支手端过身边的酒碗，饱吸一口喷在刀上，一摔酒碗，双手握刀高高举起，继而在瞬息之间一齐落下…… 一阵人头乱滚，颈血喷得遍地都是。血尚温，竟将铺在刑场上的一层白雪融成粘稠的血水。 忽地一声尖厉的哭嚎自人群中传出，一个、两个、三个……不久哭嚎之声连成一片……东西两边的百姓渐次跪在雪地之中，妇孺们把竹篮中的菜叶草根不断砸向刑场之中，男人们则望着萧问天拜倒，口中山呼道：“善恶有报，皇恩浩荡呀……”。 此情此景，让萧问天在心中一阵苦笑，没有来地想起一句话：“天下苦秦久矣！”。 第四十二章 别陈仓 陈仓这场大雪连下了三日方停。一大清早，云开日升，天空一片湛蓝清爽。用过早膳之后，萧问天命人召来贾如和王咸，在园中踱着方步，一边观赏雪景，一边不紧不慢地聊着。 “那几个商贾富户的田宅和家财厘清了没有？”。萧问天用手抖弄着枯枝上的积雪，侧脸问旁边的贾如道。 贾如翻开手中的一束竹简，对萧问天念道：“经过两日抄验，共得田三十五顷、宅十一顷、钱五千三百六十一万九千、马七十九匹、牛一百四十头、车十一架……”。 萧问天现在对这些数字还没有多少概念，不知dào 在眼前的汉朝，这些东西代表着多少财富，耐心听完贾如念出的一串串数字后问道：“如今朝廷一年岁入有多少？”。 这个问题贾如自然无法回答。王咸久居京师，往来朝堂之上，还是有所耳闻的，于是回答萧问天道：“先帝时好一些，国库每年能入四、五十亿钱，近些年大约也就是三十亿钱左右吧”。 “你倒是个有心人！身为兵曹，分主兵政，于这钱粮之事也上了心。如此说来，仅陈仓一县的小小几个大户，家财竟逾过于朝廷岁入的六十分之一！那么，所有的郡县加起来呢？！”。萧问天很是心惊，愤愤然地再道：“财富如此集聚，国岂能不弱、民又岂能不贫！”。 王咸无语以对。对于这些事情，他平日私下里也是忧心忡忡，奈何今上没有大刀阔斧加以整治的决心，自己一个俸禄比三百石的小小丞相府属吏又能怎样？ “此正为国之弊病也！”，贾如趁机说道。 “弊病！弊病！不改行吗？！”，萧问天一把抓住那颗枯枝，将其拦腰折断，继而问两人：“天开雪融，道路难行，总要个三五日之后才能返回长安，你们两去跑一跑，把那些田地钱财给百姓分下去”。 “田宅之授，我大汉已有成例，需召各乡蔷夫计议。钱财么，倒是可以便宜行事”。贾如拱手禀明道。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孤不管，只一条，灾后要以百姓安定为。授田按成例来，钱财么，贫户多予”。 陈仓县城渐渐热闹起来，各乡百姓先后闻讯，从四门涌入城中，聚拢在县署门前排起长龙，人人咧嘴带笑，相互寒暄。也有军马森然冷峻地列在县署两边，百姓却不再慌乱惧怕，甚至有不少孩童大起童心，站在骑士马下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盯住骑士们鲜亮的兵甲。 “户籍文册何在？蔷夫开具的证明呢？”，一身黑袍的县署小吏隔着一溜长案问排头的中年男子道。 “在这、在这”，中年男子忙从怀中掏出两片竹简递给小吏。 小吏接过迅速浏览完毕，然后唱道：“孙大，五等抚恤。钱八百、牛一头、羊二十、农具五件……”。 唤作孙大的中年男子听完，不住地弯腰向小吏道谢，然后跟着一名役卒去一旁领取各物，一路逢人便叨念：“哎……好了、好了，正要一头牛呢！……”。 如此景象，在陈仓县城中重复了六日方才静寂下来。数日之中，但凡萧问天出现，百姓无不齐齐双膝着地跪拜，迭声称谢。好几次，萧问天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妇幼老孺，面带菜色且衣衫褴褛，却掩不住地流露出雀跃之情。“百姓啊，你予一钱，他报之以百千！”，萧问天在萦绕于四周的道谢声中良久感叹，不禁双眼中泪光浮动。 诸事已定，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这日清早，功曹史、县尉和县丞带着陈仓县署的大小官吏，早早来到太子下榻的府邸前等候，准bèi 给太子送行。 卧房内，小梅替萧问天束好绸布腰带，再把长剑递过去，便低头静立一旁默不出声。低头细看之下，萧问天才察觉小梅两眼通红，鼻尖在无声中不停地一吸一顿。“你这是做什么？”，萧问天笑着摸摸小梅的小脑袋问道。 小梅不好闪身避让，却觉得十分的忸怩不安。尽管在萧问天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可在当时的观念中，再过一年小梅就年至及笄，可以谈婚论嫁了。一时醒悟，萧问天缩回手，静静地看着小梅等她回答。 “殿下可是要回长安了？”，小梅小声地问道。 “正是”。 “那以前跟奴婢说过的话……殿下还记得？”，小梅终归是少小心性，再，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觉得太子总是一副和颜悦色，似乎不太难说话，所以麻起胆子问道。 “呵呵，孤哪能忘，就要交待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跟孤同往长安，和你姐姐团聚”。 “奴婢谢过殿下！”，话还没说完，小梅一下子伏在地上拜了几拜，咬着嘴唇掉下泪来。 这回萧问天长了记性，只在小梅跟前抬手虚托，示意她起来，然后说道：“一家团聚是好事，好好的哭什么呢？”。 小梅咧嘴一笑道：“就是因为高兴才哭呢，奴婢哪有东西可收拾，几件换洗衣服罢了”。 一时收拾停当，萧问天和小梅走出卧房，来到府前。张放、王咸、王章等几人早在车驾旁等着他。县署的一众人见太子出来，俱是躬身作礼，纷纷说着“祝愿太子一路平安”之类的吉祥话。萧问天不加理会，抬手召来功曹史交待道：“县令王亥贬为庶人，你既为总揆众事的功曹史，就暂代县令之职。务必谨慎从事，好自为之”。 “喏，臣明白”，功曹史毕恭毕敬地答道。 “贾如来了没有？”，萧问天高声问。 “草民在这，草民来啦！”，一群黑色朝服的官吏身后，身穿棉麻大袍的贾如连忙应道。 “怎地别无长物？想留在陈仓？”。 贾如嘿嘿一笑回道：“草民怎是别无长物？殿下没见草民腰上悬着的酒壶？”。 众人和萧问天一起哈哈大笑。两三个昔日和贾如相熟的小吏戳了戳他的前胸，小声说道：“某素知贾兄高才，这下一步登天，他日不要忘了提携兄弟哟……”。 “好，启程吧”，萧问天命小梅和贾如与自己同乘一车，其余人上马，阵阵吆喝声中，队伍向城东驰去。不知dào 城中的百姓如何得到消息，沿街户门洞开，街边站满了百姓，待见到太子车驾，一齐不停地挥手致意，人群中有人对着车驾相问：“殿下何时再来哟”…… 萧问天让小梅支上辎车前面的门帘，含笑不语地朝两边的百姓招招手，复命小梅放下门帘，于是队伍加速穿出县城，在城东与屯骑校尉张乐汇合后，一路向东望长安疾驰而去。 第四十三章 死生契阔 才用完晚膳，许香茹坐在卧房内的长案前，先后抄起案上的几缎丝料，拿到塌旁的一面屏风上比划着，却左右不合自己的心意，于是扭头命露儿把王嫱找来。“昭君，你说卧房这面屏风选什么面料好？”，看到王嫱进来，不等她向自己请安，许香茹指着案头的那堆丝料问王嫱道。 王嫱环视一遍屋子内的铺陈，见四壁漆着棕赭的油漆，塌上铺有淡蓝挑花绸被，略加寻思后答道：“不若就选太子妃手上正拿着的那缎泥土黄丝料，用纯白丝线绣出一对孔雀，让它们在花环中舒翅展翼、相互依偎，正合着百年好合之意”。 “说的是，挑了好一阵，我也觉得这面丝缎好。白线作出孔雀，作花环的的丝线颜色需素淡点才好，再垫点墨绿的线头作草叶，你说好不？”。许香茹听完王嫱的话，觉得有所启，跟着说出了自己的意见问王嫱道。 “正该如此，太子妃要自己动针线么？” “殿下不在府中，横竖无事。大冷天的除了窝在屋里头还能去哪里？做做绣工不过是为打时间罢了，不如你也过来帮我？”。许香茹回到长案后坐下，把手中的泥黄丝缎单独放在一边，笑盈盈地邀王嫱道。 “太子妃但有驱使，奴婢敢不从命？自打来了太子府这边，奴婢每日总是闲着，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呵呵，你呀！太后亲赐过来的人，还指望回去做奴婢么？从今往后呀，你也别再称我为太子妃了，咱俩序了年齿，做对好姐妹吧。这样一来，咱们府上那位爷呀，也不至于照应起来让我感觉力不从心的”。 王嫱连忙摆着双手，又俯下身子朝许香茹拜道：“奴婢哪里有那个福分和太子妃结为姐妹？再说，于情于理都不甚相合，奴婢恳请太子妃收回成命”。 许香茹见王嫱态度坚决，思忖片刻后不再坚持，换了幅恳切的口吻对王嫱说道：“也罢，以后再说吧。我知dào ，你在宫中孑然一身、孤苦无依，我虽有亲人在长安，但也不得日日相见。你我进了宫门，便都是孤寂苦命的人儿。好在殿下如今换了幅好性子，你我尽心服侍，莫要心有芥蒂”。 “这个奴婢省得”。 两人心扉渐渐打开，说说笑笑间见到露儿欢呼雀跃地跑进卧房，向许香茹禀告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回府啦！”。 “喔？……是么？”许香茹望着房外站了起来，满脸喜悦却又在嘴上对着王嫱埋怨道：“如今咱们这位爷行事，全然漠视我们这些人的存zài 。去的时候头也不回，这回来么，突兀的先连个音信儿也不给！让人都来不及有所准bèi ！”。 许香茹慌乱间抬脚就走，王嫱犹豫片刻，也跟着迎了出去。这位太子她一入宫没多久就认识了，可是一直以来，太子在私底下的名声却不太好听，溺酒好色的传言在奴婢宦人中广为流传。然而正是如此，引得好些个有几分姿色的宫女费尽心思接近，大家眼瞅着皇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一但被太子宠幸，播得雨露在身，不久之后还不是那人上之人？也算得上是守得云开见日出了。 两人刚出了许香茹的卧房，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香茹，孤回来啦！”。迎面一身藏青色袍服的俊朗青年，直接走到许香茹跟前，抓住许香茹的双手上下打量起来：“十来日不见，香茹怎么看上去瘦了几分？出脱的越苗条啦”。 “哪里的事！殿下没在府上，妾和昭君难得的清静悠闲，安安心心地养了十几日，哪有消瘦一说！”，许香茹抽回双手，走到萧问天身后上上下下地替他拍打着衣袍上的灰尘，俄而又问道：“去过太后和陛下那边没有？”。 “今儿有些晚了，孤还未用晚膳呢，明日再去不迟。再说十余日不见，太子妃就不给孤满满摆上一宴借以接风洗尘？”。萧问天一脸嬉笑地打趣道。 许香茹闻言走到萧问天身前，端正神色后说道：“殿下可知dào 陛下如今身子不好？就是长乐宫那边的太后，千秋已高，一别十几日，殿下都应该及时去问安探望”，说到这里，许香茹低下头不去看萧问天，自顾自地低声而言：“好歹母后那边春秋鼎盛，妾就更不必提了。来日方长，只愿殿下似如今这般有情有义就好”。 萧问天听完许香茹说的这些，心中颇有些不耐烦，暗中直道许香茹不解风情，体察不到自己的一份相思之意。少顷转念一想，自己的太子妃说得倒也合情合理，皇家的家事就是国事，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事事都得谨慎小心。“香茹说的在理，孤忽略了。珠儿，去给孤打盆热水来，孤洗把脸就出门”。珠儿应了一声，挪步出去，萧问天忽然想起一件事，走到前厅的门口对外面喊道：“李响！把小梅带过来”。 “小梅？”，许香茹有些纳闷，“小梅是谁？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的名字，难道……难道殿下昔日的那个嗜好又……”。许香茹立在原地暗暗叫苦，没一小会儿，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慢慢挪进前厅中，一身平民百姓的麻布衣裙，模样倒还算得上秀丽齐整。 “香茹，猜猜她是谁？”，萧问天牵小梅到许香茹面前问道。 “妾不知”，许香茹淡淡地回答。 萧问天不再另行说明，见许香茹面有不悦之色，故yì 不加理会，只管和她身后的王嫱说起话来。“来这边后还习惯吧？”，萧问天和颜悦色地问道。 王嫱蹲身回答道：“谢殿下关心，来这边后太子妃对奴婢极好，府中上下诸人尽皆和善，和奴婢也是多有亲近”。 “这就好，与孤所料不差。孤一直认为，府中自上而下，应该没有一个争风使醋，胸襟气量如针尖般窄小的人！”，说完将脸转向许香茹问道，“香茹，你掌着家事，府中里里外外的人你比孤还熟悉，孤这话没说错吧？”。 许香茹见萧问天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正等着自己回答，一时哭笑不得不好答话。萧问天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聪明点的人一听便知，是专门说给自己这个太子妃听的。抬眼看见珠儿端着木盆过来，于是命珠儿说道：“把盆子放在这边案上，进去给殿下取件干净的衣裳过来，再去准bèi 几盏宫灯，方便殿下一会出门”。 珠儿弯腰把木盆放下，正要直身应喏而去，却被萧问天叫住，“珠儿等等，过来仔细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丫头？”。珠儿闻声向萧问天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头顶两个小髻、形态瘦弱的小姑娘低头怵在太子身后，一动也不敢动。珠儿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但是没看见模样，片刻之间无法肯定，因而低头对萧问天禀道：“回殿下，奴婢不认得这位姑娘”。 “你起来站好”，萧问天一面命珠儿道，一面拉小梅到身前说道“小梅，你看仔细了，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你的姐姐？”。 两女听见太子如此一说，俱是心头一震，双双抬头看向对方，四目对视过后，竟一齐呆在原地，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看到了真实的一幕。如此良久，小梅先打破了沉寂，哇地一声号啕大哭，伸开双臂扑在珠儿怀中，迭声呼唤道：“阿姐……阿……阿姐……”。正是喉间哽咽之时，就是“阿姐”两个字，小梅都呼唤的不甚连贯，一唤一噎，泪如雨下。 第四十四章 吹皱一池春水 当着太子和太子妃的面，珠儿和小梅不好大诉思念之情，相互问了下分别之后的大致情况，珠儿自是又悲又喜。悲的是父兄横死在采石场上，喜的是老天总算有眼，替自己留下一个孤妹。抹干眼泪，收敛住心神后，珠儿拉着小梅来到萧问天身前一齐跪倒拜道：“承蒙殿下大恩，无以为报，奴婢愿生生世世尽心服侍殿下左右”。 有句话叫物伤其类，何况人乎？前厅之中所在十多人，听闻珠儿家中突遭变故，又见姐妹久别重逢，不禁跟着悲喜交加。许香茹身后的王樯一番感叹之后，却别生出另一番心思，心中自语道：“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太子心地竟然如此仁厚，对一个普通的奴婢尚且如此，可见是一个极重情谊之人”。 一边的许香茹眼眶还红着，垂手解开系在腰间的帕子，正要捏起来擦掉眼窝里的泪珠，却想到一件事，于是走近萧问天，拉拉他的袍袖，朝卧房方向努努嘴，然后转身离去。 “香茹，有什么事么？”，萧问天跟进来问道。 “那个小梅……殿下准bèi 如何处置呀？”。 萧问天神色一松地答道：“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原来是问这个。还能怎样处置，留在府中不就行了”。 “殿下说得轻巧，宫禁之中自有规矩，凡是进人出人，哪怕是一个寻常的宫女，皆要登记在册”。 萧问天不太清楚这些，平日里也不太关心这些事情，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个孤不理会，你找太子詹士商议后去操办就好，好歹孤要将这个人留下来”。话还没落音，萧问天一边抬脚向外走去，一边打趣地说道“行了，孤遵太子妃之命，前去给太后、父皇和母后请安去”。 许香茹在卧房内看着萧问天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在心里埋怨道：“殿下如今做事怎么越决绝了！是福？还是祸？”。 天黑后室外更加寒冷。萧问天不习惯坐那辎车，觉得憋屈的慌，但看看前面打灯的三、四个小丫头，从屋子里出来竟没添衣服，不忍心让她们受冻，萧问天于是召来李响充作驭手，又命两名太子府卫士攀上车驾提灯照路，再将四个小丫头撵了回去，自己登车向东往长乐宫方向而去。 “奶奶，孙儿回来啦，给您请安！”，才进长信宫，萧问天老远热情洋溢地招呼起来。王太后其时正在和右将军王商闲话着什么，坐在王太后下手的王商，听到太子的声音忙站起身来，等到萧问天走近，略为躬身行了一礼。 “喔？舅爷也在呀”，萧问天对着王太后拜了一拜，起身问王商道。 “是呀，老太后年纪大了，身边又无体己之人，因此召臣前来闲话，也好消磨时间”，王商中规中矩地答道，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骜儿今儿怎么改口称哀家作奶奶了？也是，老是皇祖母呀皇祖母的，哪里有奶奶来得亲热！”。王太后颇为高兴，招呼萧问天到台阶上的绣团上坐下后说道，待萧问天坐定，又问道：“才从陈仓回来？”。 “正是，酉时刚回长安，回府换了件衣裳就忙过来给奶奶请安了”。 “好好好，都是骜儿的孝心！怎么样，陈仓的事情都办妥当了？哀家听说……骜儿这次可是办了不少人啦？”。王太后看着萧问天的脸问道。 “老太后的耳目真是灵光！”，萧问天心中暗道，脸上却摆出恨恨之色回答王太后道：“哪些贼子哪里配得上人这个称谓？涸泽而渔，一门心思地搜刮民脂民膏！奶奶没看到陈仓受灾百姓的境况，不是孙儿狠心，换作任何一个正直的大臣去操办此事，恐怕还是会跟孙儿一样处置的。那些奸商恶吏不除，如何能安抚天下百姓！”，萧问天故yì 不提豪强二字，只把是非落在商人和小吏身上。 “嗯，骜儿做的好！”，王太后神色坦然地点点头，继xù 说道“天下安则需百姓安，骜儿替百姓做了件好事！哀家还听说，骜儿此次从陈仓带回两个人？”。 萧问天听到这里，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升腾而起，却又不好作。自己的前程悬于她手，这点萧问天现在相当清楚，凭她王家的势力，加上父皇事王太后至孝，更有傅昭仪一党势力仍在，眼下这老太后要行翻云覆雨之事那是太容易了。回头再观自己，羽翼远未丰满，母后一族只有舅舅王凤一人位列九卿。岳父许嘉虽位列三公，可是专掌兵政，并无调兵之权，于政事上也不太练达。 “难道孤赏识两个一介平民还需yào 你太后亲自过问？唉……时间！孤需yào 的是时间！”，萧问天心中一声长叹，脸上却做出忸怩的神态说道：“唔……那个陈仓的小丫头么……孙儿……孙儿……”。 王太后抬手打断萧问天的话，说道：“行了！依礼制，骜儿明年就该冠礼，就要成人啦。这男女之事，奶奶也不好多言什么，只一点，今后别在宫外捡些来路不明的人回来，不久前才赐了王嫱给你，再加上个太子妃，孙儿眼下该知足啦！”。 “孙儿谨记奶奶教诲！”，萧问天讪讪答道。 “对了，那个王嫱……骜儿觉得怎么样呀?”，王太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王嫱么，品貌端正、温婉贤良，孙儿自然中意”，萧问天揣测王太后的心思说道。 “那就好。这两天哀家交代一下大长秋，好歹弄个名号给她安上，要不，主不主、仆不仆的看着也别扭，骜儿你说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问天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点头同意。一时半会儿三人再无言语，王太后眯上双眼，只管把玩着手中的一对羊脂白玉球。 “奶奶早点歇息吧，孙儿还要去父皇和母后那边问安”，萧问天向王太后拜了拜，就要告辞离去。 “也好，各处点个卯，骜儿也早点回府歇息。毕竟，一路上车马劳顿的想必也累了”，王太后挥挥手，示意萧问天离去。 看着萧问天的背影消失在长信宫门口，王商思忖片刻后问王太后道：“太后，您看太子……能让我们放心不？”。 “放心不放心不能由着别人，只要你把所有的厉害关系都看透喽，手中有那么一根线牢牢牵着，然后自己站在远处静静地盯着就行了”。 自己的老姐姐说话总是惜字如金，提纲挈领地点到为止。在王商看来，这是一种风范更是一种智慧。自己王家能有今天的局面，正是眼前的老姐几十年如一日熬出来的，不论时事如何变化，岂能轻易放qì ！就算不为自己考lǜ ，那咸儿和章儿等一众王家的子孙呢？ 王商的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些事，听见上坐着的王太后又开口说话了，“皇帝的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早早晚晚变生不测。你回去跟王舜说说，让他准bèi 回到朝中来，不愿具体掌事，太常这个九卿之的清闲位子都不能坐坐吗？还有，傅昭仪那一党也要有所照应，定陶王刘康可是一把刀子，有他们一天在，皇后和太子看着就会害pà ！”。 “臣弟不是没有考lǜ 过这些事情，一但陛下或有不测，太子登基继位，王皇后一族恐怕难以遏制得住”，王商不无担忧地回答王太后。 “关键还是在太子!”，王太后睁开眼睛看着王商说道，“出去一趟就带回一个女人，都说如今太子精进了，哀家以为这话不太可信。至于太子在陈仓所行之事，多半有人在旁边指点，你去查查这个人，务必除掉以绝后患”。 “臣弟忽略了这层！”，王商有些自责之色，似乎还有不解地问王太后道，“弟还有一事不解，太后为何如此垂青王嫱这个宫女？”。 “阿弟想想，我们为何要扶持刘骜呀？他和定陶王刘康有什么不同？再，你再比较比较王皇后和傅昭仪，一个短于政治见识，一个权欲之心颇重。刘骜素有好酒色之名，我们投其所好，替他送女人过去，分其对太子妃之爱，也是为防着许家。这王嫱呀，天下人皆知为哀家所钦点，打上长乐宫的烙印，她还能有别的倚靠么？”。 王商满眼钦佩的目光，口中称赞道：“阿姐心思缜密，事事安排得滴水不漏哇！”。 王太后对弟弟的称赞不以为意，又想起一事，对王商说道：“咸儿和章儿都不小了，到了婚配的年纪，你和王舜商量一下，挑一个和廷尉张霸的孙女成亲，方便的时候哀家亲自知会张霸。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第四十五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辞别王太后，萧问天听闻父皇今晚宿在温室殿，于是上车向西折回未央宫。等到了温室殿门口，正要召值门的黄门进去通传，却见父皇的近侍宦官赵一从暗角里折出来，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莫要出声，萧问天依言静立，有些不解地将目光投在赵一身上。 “奴家见过殿下！”，赵一走到萧问天跟前躬身道，继而起身又问：“太子前来拜见陛下，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萧问天笑笑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要紧的事倒是没有，孤今日刚回长安，想来看望父皇”。 “殿下一片孝心呀！”，赵一赞道，“只是……陛下好些日子没睡个安稳觉了，今晚好不容易酣然入睡，殿下不如明日在宣室面见陛下？明早陛下晨起，奴家就替太子告之此事”。 “如此甚好，有劳常侍！”。 “太子说哪里话，不过奴家本分罢了”，赵一向来不托大，说完对着萧问天深深弯腰恭送他离去。直到太子的车驾驶出老远，赵一方才转身猫回温室殿的耳房。 未央宫椒房殿中，皇后王政君躺在塌上，看着塌角黄铜支架上的油灯翻来覆去，许久不得安睡。这一阵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弄得她心怀忐忑却又不得要领。儿子去趟陈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下可好，不但眉头未皱地杀了三百多口，还请皇帝罢免了自己王家的子弟，这不是自断羽翼么？ 前几日皇帝下诏书，说是要在来年开春后复置卫思后园跟戾园，诏书中大大褒扬了当年卫皇后和戾太子的品德情操，这是在肯定自己和骜儿么？可为什么擢升了许家的子弟，却对自己王家的人不闻不问？ 王政君向右一侧身，又往太后身上想去。这些日子里，东宫的老太太倒没折腾出什么动静来，不过是把那王嫱赐给了儿子。这丫头模样也还齐整，脾性也好，唉……也算落了个好归宿吧。人呀，年纪一大，就爱牵个红线，操心子孙的婚配，不知dào 自己到了太后那般年纪会不会也是如此？ 时辰还早，反正毫无睡意，王政君侧身向里信马由缰地猜想着，全无半点章法。这时青色的纱帐一挑，一个小婢女踮起脚跟走近塌边，左右仔细地端详着塌上的王政君，小嘴欲张又合，不敢唤出声来，待听到皇后一声浅浅的轻叹，方才确认皇后没有入睡，于是低声唤道：“娘娘……娘娘……太子殿下前来给您请安”。 “骜儿？……骜儿回长安了吗？在哪儿呢?快让他进来！”，王政君掀开丝被坐起来，再命旁边另一婢女将塌前的纱帐拢到两边。 “娘娘，天冷着呢，您披件衣裳吧？”，婢女拢完纱帐，见皇后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衬，因而关切地问。 王政君点头应允，在婢女的服侍下披上一件棕黄的宽厚袍服，再把丝被拉上来盖在下身。盘腿坐正身体后，王政君的双眼望向椒房殿门口，心怀几多期盼地等着儿子进来。 “母后！儿子回来啦”，萧问天前脚才踏进门槛，嘴上就呼喊开来，边呼边快步向王政君的卧榻奔去。待走近卧榻，萧问天依在王政君身前跪坐下来，双手握住母后伸来的手，隔着丝被放在母后的腿上。 王政君笑意盈盈地低头看着儿子的脸庞。瘦了些，眉尖鼻头的轮廓清晰地凸显出来，脱掉了一直残存的几分稚气。王政君抽回手，放在萧问天的额头来回抚摸，许久才问道：“几时回的长安，怎么这么晚还来看娘呀？”。 “才回来，不到两个时辰。依礼先去长乐宫看望了皇祖母，然后折回未央宫来给父皇和母后请安”。萧问天仰头答道，双眼碰到母后看向自己的目光，只觉清澈如水且饱含慈爱，母子连心，人之天性。 王政君想起了一件事，收起笑脸故作不悦地问道：“娘问你，你怎能请陛下将王亥的官职免去？你不知dào 那王亥是你的表弟，娘的亲侄儿?”。 萧问天料到母后早晚必有此问，在回长安的路上便想好了说辞，于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母后，您以为，是儿子重yào 还是那王亥重yào ？”。 “你这孩子！这是说哪里话？自然是我的骜儿重yào 了！”，虽然王政君不明白儿子为何这样问，但她还是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 “母后没有接到传示诸侯王大臣及后宫的诏书吗？是父皇命人复置卫思后园跟戾园的事”，萧问天扳回母后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然后问道。 “娘知dào 此事，这很要紧么？”。 萧问天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二三十年后，母后一族的那个庶出子王莽竟能篡夺了汉室江山。自己在汉朝的母亲王政君，贵为皇后、太后、太皇太后，最后竟落得个子亡无孙，于王莽篡汉后在忧闷中逝去，可怜可叹？母后虽然品貌端正，贤良淑德，奈何就是在政治见识上短缺了点。 “儿子以为很重yào ！“，萧问天回过神来回答王政君道，“诏书之中暗含着父皇的一番苦心。母后以前曾多次用戾太子的故事教导过孩儿，现在母后不妨把卫皇后、戾太子与我们当下的情形两相比照，父皇将两园复置，究竟有何寓意？”。 王政君凝着眉头思索一阵，似有所悟地开口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那么回事哟”。 “娘，能博得父皇肯定，和儿子在陈仓的所作所为有很大关系。儿子自然知dào 王亥是谁，但是，对我们来说，最为关键之处不是尽lì 保住王亥的县令之职，而是努力地设法巩固我俩在宫中的地位”。 听完萧问天的一番话，王政君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跪坐在眼前的青年，是自己那个曾经放荡不羁、不问政事的儿子么？百感交集地端坐了一会，王政君忽然觉得心中无比踏实，一直以来的那种飘渺无力之感一扫而空。眼下自己的骜儿明取舍、知进退，已经成长为一个真zhèng 值得倚靠的男子汉。 “这么说，请陛下免去王亥的官职反而对我们有利喽？”，王政君脸上逐渐恢复了笑容。 “母后说的对。孩儿以为，依眼下的形势来看，父皇逐渐恢复了对孩儿的信任，他下诏擢升了许家的两个子弟，恐怕也不是心血来潮的即兴之为。傅昭仪那边暂且可以稍微放一放，倒是太后的王家……”。萧问天没有深入地继xù 说下去，很多事情，他才粗略地理出一个头绪，不想在今晚将话说得太过绝对。如果让母后在脑海中形成一些先入为主的看法，万一今后情况有变，自己则没有了回环的余地。 王政君点点头，在她看来，王太后无以伦比的权势带给她的是巨大的压迫感，因而问萧问天道：“太后权势过大，娘是知dào 的。那么，依骜儿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萧问天一时无计，为了让母后安心，只好含糊其辞地回答道：“娘，您就放心吧。至少在眼前，太后她老人家还是支持我们的。至于应对之法么……宁肯什么都不做，也不可做错，此所谓以退为进。目光放长远一点，将来慢慢再说吧，须知，急则生变”。 第四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建昭五年春正月辛丑，黄道吉日，万事皆宜。自正旦后，右将军王商府中从上到下，忙得一片昏天暗地。十数日前的正旦大朝散后，太后即命长信宫詹士召王商和张霸同至长乐宫，当着两人的面亲点了王咸和张霸孙女张灵的婚事。王商明白这门亲事的份量，十几日当中，除了隔三差五的大小朝议，他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儿子婚嫁的“三书六礼”之事，俱是经由他自己和夫人两人亲手操办。 眼见已是辰时末，王商仍未朝食，今日为“六礼”仪程中的最后一项——亲迎，也是事情最多的一天。常言道忙则生乱，王商素来行事谨慎，自然少不了在府中各处往来巡视。 “老爷，张家来人铺房了，是否迎进新房里去？”，府中管事好不容易找到王商，急匆匆地小跑过来禀报。 “喔？来的这么早？”，王商有些意wài 。 “不早啦，都到巳时了。老爷，既然亲家那边过来铺房，我们这边也得赶紧安排好命佬，不与亲家人汇合一起，未免大失礼数呀。还有，夫人那边传话过来，让老爷找人给公子行“上头”之仪，您看安排谁合适？”。虽说今日天气晴好，毕竟开春不久，天气依然寒冷。那管事昨夜彻夜未眠，里里外外奔忙到现在，额头竟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什么！咸儿的‘上头’之仪还未完成？马上就得动身去张府迎亲了，夫人都在忙活些什么！”，王商有些着急，左顾右盼地在府中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搜寻着，恨不得立马抓个人来，好去了结这门差事。 瞧着自己的主子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管事知dào 老爷一时还未择出合适的人选，因而建议道：“此仪需yào 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眼下就有位合适的人选，老爷怎么忽略了？”。 “何人？现在何处？关键是能救急才行！”。 “老爷的兄长，安平侯爷呀！再合适不过了。刚才还看见他偏安一隅地饮茶呢！”。 王商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吩咐管事说道：“瞧瞧我这位阿兄，好不悠闲！行了，你赶紧去告知安平侯此事。再去准bèi 好子孙尺、龙凤烛、铜镜等一应所需物什，去吧！”。 “喏，我这就去办”，管事答完便匆匆离去。 依照早先的安排，今日王舜被请来充为宾赞。按照常例，凡是这种高门府第的宴请之事，早早来赴宴的都是些各府的子侄辈，越是身份地位尊崇的人，越是到的晚。因此，王舜在府前招呼一阵后，便叫来王章交代几句，让儿子替自己在门口守上一阵，自己却寻得一处僻静的角落，来了个忙里偷闲。 一盏茶还没饮完，管事匆匆来叫。王舜无法，少不了跟着管事往侄儿王咸的卧房而去。待将一条长长的大红丝带系在王咸的高冠之上后，王舜算是将那‘上头’之仪主持完成了。左右的婢女把一件朱红的薄绸袍套在王咸身上，系好束腰和绶带，再伏在地上替王咸换上五彩并挑有暗纹的丝履。至此，男方大部分礼成，就等吉时一到，便可动身出门迎亲。 巳时一刻，正是吉时。王舜召拢王家的几个行事利落的年轻媳妇，并媒人、婢女男仆等人，又交代王咸带上迎亲书、打赏的零碎钱等物，这才命人告知弟弟王商及弟媳马夫人。两人得信后赶来卧房，王商取过一杯酒醮之王咸，眼见王咸恭敬地举过头顶，继而仰头一饮而尽，众人便在王商和马夫人领头下一路送王咸出府门，目送其前去张府迎亲。 “阿父来的正好，东边好像是御史大夫张大人的车驾过来了，儿子正要去找您前来迎接呢”，王章看见父亲出来，如获大赦般疾步走到王舜身边禀道。 “唔，知dào 了，你去吧”。王舜沿着巷道向东边瞄了一眼，回头却见王章一幅愁眉不展的样子，于是忍不住训斥道：“章儿去岁从陈仓回长安后，接连月余茶饭不思，成天唉声叹气。今儿是你堂兄大喜之日，怎地还是如此做派？当真不识时宜！趁早一边去，省得别人瞧见难堪！”。 王章也不分辨，躬身告退后便向府里走去。他不怨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自己暗存的一番心思，成天钻研养生之道的父亲哪里会明白。眼见堂兄府上处处霞彩、宾朋满座，王章的心更痛了！ 情窦初开的男女，一旦双方对上眼，最难了却的便是这“情”字。情之为何物？或是一个微蹙的眉头；或是一声浅笑；又或是深情款款的一阵凝望，就是那个眼神，世间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忘怀。 月余前一回长安，王章就听说一件事：太后将王嫱赐给了太子。可能么？为什么会这样！王章当时就急了，一跺脚飞奔到后院马厩里，牵上一匹马就要进宫去求姑母王太后。待拐上横门大街，被那一阵冷风一吹，王章才清醒一点。“还有挽回的可能么？昭君已被姑母下诏册封为孺子，那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嫔妃，哈哈……”。 王章在马背笑了，笑声渐渐由小到大，最后奈不住胸中激情涌动，勒住跨下马匹换作仰天长笑，“哈哈……昭君，章祝福你觅得如意郎君！如此之好的归宿，自然是我给不了的！去吧，去安享你的荣华富贵，好好珍惜你的锦绣前程！什么甘泉宫的月下之盟？说什么终老以待！假的！都是假的！”。 王章骤然力，双腿夹紧马腹，一记重重的鞭子抽在马身之上。马匹长长哀鸣，撒开四蹄沿着横门大街飞奔开来。一时道上行人纷纷闪避，只听马背上的青年如痴如狂地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王章！你小子躲在这里什么呆呀！你那新嫂子就快到了，还不去迎一迎？”。 这一声突兀的呼喝将王章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张放和金涉两个。这两个家伙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蹒跚地相互搭着彼此的肩膀。张放右手抓着酒壶，金涉左手握着一个酒杯，张放把酒壶高举过头顶，欲将壶中的美酒倒入金涉握着的酒杯之中。两人几番努力，还是把酒洒了一地。 “来来来，王章！喝了这杯后同去迎之！”，金涉松开搭在张放肩上的手臂，朝王章招手道。 “你们两个呀，哪来的这份凑热闹的兴致！喝成啥样了！”。王章忙走过去搀扶住金涉，担心他一不留神会摔倒在地。“行了，你们俩别折腾了，找个地儿歇息一会去吧”，王章接过金涉递来的酒杯后劝两人道。 “你……说什么？叫谁去歇息！吝啬你们王家的几杯薄酒是吧？好，张放，咱……咱们回、回、回去，到醉君楼再喝！”，金涉一把推开王章，又搭上张放想往府门而去。 “好！”，张放在金涉眼前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金兄爽快！哈哈……我正想找、找那醉君楼的姑娘乐上一乐呢！哈哈……”。 “新媳妇来喽……快看新媳妇哟！……”，王章听到门外巷子里有群孩童们的欢呼声传进来，接着前院的乐工们吹奏起欢快的礼乐。“来了！”，王章自语道，紧走两步赶至府门。 第四十七章 长安丽人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这日风和日丽，正是暮春时节，长安东南郊外的灞水岸边，两马并辔而立，马背上静坐着两位翩翩公子，一身轻衣在身，仅以白色绸帻裹着髻。 “殿下，在外面走走心情是否舒畅些了？”，张放问身边的萧问天道，旁边的萧问天却是沉吟不语，只管在马背之上极目远眺。张放忍不住再问：“殿下究竟所谓何事，情绪低沉如此？”。 萧问天展开眉头一声浅笑，抬手用马鞭遥遥指向前方山峦重叠之处说道：“张放，你看这曲线起伏的江山，别瞧它万古不易、寂然不语，可是在其之上，却又承载了不知多少兴亡的故事。眼前的灞水，古称滋水，你知dào 为何改了称呼？”。 “千古兴亡之事臣参悟不透，这灞水称谓的来历么……臣还是知dào 的。由滋而名灞，不过是因为先秦穆公欲彰霸业，寓志于此也”，张放如数家珍，一幅饱学之士的模样。 “欲彰霸业？”，萧问天重重哼了一声，“我炎黄子孙不乏胸有奇志，古来称王成霸，又有几何？霸业背后诸多的磨难，又有几人能明了？”。 张放听太子的言语之中颇有气馁之意，于是翻来覆去地将最近朝中之事想了个遍，许久，似有所得地问萧问天道：“臣观殿下近来神色不快，可是因为贾如的事情？”。 月余前，萧问天向父皇请命贾如为太子府中庶子，皇帝没有当即表态，但依萧问天看来，父皇应该没有反对之意。等了半月之后，萧问天见仍无动静，于是找机会细问了下丞相匡衡，方知因为右将军王商献言皇帝，俱陈贾如先前在陈仓辞官之事，评议贾如不过一个桀骜不驯的狂生而已，不宜问对于太子左右。 一想到右将军王商，萧问天总觉得似有无穷的帷幕裹在自己四周，让自己沉闷得喘不过起来，手脚一分也难以施展。“唉……千古帝王事……”，萧问天长叹一声，“哦，对了，不久前你们张家和右将军家的姻亲之喜，京都的诸侯王大臣可是闻风而动呀，两家那流水长宴摆下去，不知收回多少贺礼？”。 “是很热闹”，张放不知如何回答，嘿嘿一笑不疼不痒地应了一句。 “侯门府第的儿女婚事，向来不单单是门婚事，你们张家和太后的王家结成秦晋之好……呵呵，不知让多少人给羡慕去啦！”，萧问天似笑非笑地盯着张放，嘴角一撇地问道：“你张放没动心思去太后的王家挑个媳妇回来？孤愿成全这件美事！”。 张放迎着太子的目光看了一眼，没由来地觉得后背凉意阵阵，期期艾艾地答道：“臣……臣从……从来没想过这个”。 “你一向消息灵通，我问你，去两家的贺礼，谁送的最多，谁送的最少？”，萧问天将目光移开，不再纠缠刚才的话题，另起一头问道。 张放以袖拭额，寻思片刻后答道：“据臣所知，去王家的人多，而且礼重，尤其是丞相、少府两人，送了好些西域的上等和田美玉。至于送的少的么？好像……”。 “好像什么？”，萧问天等了一会，见张放欲言还休，有些不悦地追问道。 “好像殿下的舅舅，卫尉王凤压根儿就没去右将军王商家，来我们家的礼倒是蛮重。再就是金涉他们家，两边去的礼都不重，聊表了下心意”。 “有趣！”，萧问天哈哈大笑几声后说道，“总算不至于糟糕透顶，事情或有可为呀！”。 张放听得云里雾里，不知dào 太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半年来，张放觉得眼前的太子越来越难以琢磨，远远不如前些年好伺候。不解归不解，张放也没有问个究竟的念头，他只需回去把这些事情细细地禀明给祖父就好，政治上的勾心斗角，老爷子他们在行着呢。 “行了，回宫吧”。萧问天一扯马缰，将胯下骏马调了个头，自顾自地往霸城门方向拍马而去。 张放忙挥鞭跟上，在萧问天右边落下一个马头的位置堆起笑脸，小心翼翼地侧身进言太子道：“殿下，那个醉君楼的秋姑又托了臣的口信。好容易出趟宫门，不如前去乐乐？”。 “秋姑？……”，萧问天任由骏马嘚嘚嘚地缓步向前，自己却在马背上沉思起来，“这个秋姑，自己和她不过一面之缘，为何三番两次相约自己？当日在醉君楼，自己并无超凡脱俗之表现，无才也谈不上有德，此女子为何对自己青眼有加？真是让人疑窦丛生！”。 “张放，你可是把孤的身份透露给秋姑了？”，萧问天神色森然地问道。 张放在马背上连连拱手叫屈，“没有呀，殿下！臣哪里敢这般自作主张！”。一番抱冤完，张放又厚起脸皮嬉皮笑脸地对太子说道：“嘿嘿，那秋姑也是一奇女子。啧啧……色艺俱佳呀！也只有殿下才能博得她的欢心！不如……嘿嘿……殿下与她成了好事……”。 萧问天不置可否，一阵哂笑后问张放道：“你可知dào 那醉君楼为何人所经营？”。 “这醉君楼么，包括殿下常去的天香楼，都是长安有名的巨贾万章所营。臣还听说，万章能在长安做得如此大的买卖，实赖少府五鹿充宗之力，至于其他的事情，臣就不太了解了”。 “少府五鹿充宗？”，萧问天闻言不由得动起了心思。他从五鹿充宗身上开始，联想到丞相匡衡，再联想到中书令石显。“呵呵，有意思！”，萧问天自语道，“走，如你所请，去醉君楼共谋一醉吧。孤倒要见识见识这个秋姑的庐山真面目！”。 入得长安城，艳阳高照下各处街头，放眼望去尽是人烟阜盛。横门大街上醉君楼的鎏金招牌被伙计擦得镫亮，并排六开的大门，常年不缺的就是进出穿梭的酒客。 伙计还是半年前的那个伙计，老远看到萧问天和张放二人，忙快步迎上去躬身请安，“哟……这位爷！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今儿得空赏光，可要好好在小楼喝上几杯哦！”。伙计边说边接过两人手中的马缰，待萧问天和张放从身边走过去，忙向楼内大堂吆喝道：“有贵客……两位！”。 进得楼内，萧问天直奔主题地问迎上来的伙计道：“楼上雅厅还有吧？秋姑可得闲？让她直接来雅厅陪酒”。 “这位客官，可是要二楼的雅厅么？这个好办，只是直接点秋姑陪酒……似乎……要知dào 秋姑可是本楼的头牌，客人们多有青睐呀！”，这个伙计一时摸不清萧问天的来头，对他的吩咐露出为难之色。 跟在萧问天身后的张放见伙计不太识相，颇有不耐地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随意地仍给伙计后说道：“咱家公子和你们秋姑有约在先，你只需前去跟秋姑说刘公子来赴约就成了”。 伙计唯唯诺诺地应承着，一直把萧问天和张放领到二楼的雅厅后方才躬身告退。常年在这种迎来送往的场合当差的人，哪能真的没有一点眼色，对方大概有多少家底，言谈举止间体现出那种气度一看便知。再，能事先约好秋姑的，寻常的有钱人家恐怕难以办到，要知dào ，她秋姑也是一位出了名的乖僻冷傲之女子。 萧问天才低头浅饮一口，正要举箸夹点小菜压酒，听见雅厅的木门吱呀一声，接着便是一阵沁人心脾的桂子花香盖过耳杯中的酒气，让人闻之忘俗。人还未至萧问天身前，婉转清丽之声已从秋姑朱唇间吐出，只见秋姑满脸欢喜地蹲身怍礼道：“奴婢见过刘公子！”。 第四十八章 交易 萧问天闻声抬头，心中闪过一丝讶异之感。秋姑一身宫装打扮，长长的素色丝质裙裾迤俪地拖于地面，齐腰的青丝无髻，两片朱唇上点了些艳红的口脂，素的更素，艳的更艳。半年不见，如今秋姑看起来更加妩媚而富有韵味。 “秋姑无需多礼，起来吧”，萧问天大手一挥，面带笑意地招呼道，“对面席上坐下说话吧”。 “奴婢谢过刘公子”，秋姑也不推辞，双掌伸展互叠置于腰腹间，就着萧问天对面的席位跪坐下来，然后笑意盈盈看着萧问天。 “听说秋姑有事约孤……哦……有事约我？现在可以当面说了么？”，因为习惯，萧问天一不留神以孤自称，马上又醒悟过来，连忙改口。坐在旁边的张放却是大惊，先看看太子，再扭头看看秋姑，见秋姑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曾留意此等细枝末节，这才松了口气。 萧问天静静地等待着，眼神在秋姑的脸上一刻都不曾离开，他在等待秋姑把话挑明。秋姑一直面带微笑，端坐片刻后弓起腰，向前伸出互叠的双掌望萧问天拜倒道：“殿下，您不想追究奴婢在衣饰上的违制之举么？”。 一声殿下从秋姑嘴里呼出，萧问天内心自是有些震动，明面上却是不咸不淡问道：“如此说来……秋姑早就知dào 孤的身份喽？”。 “自殿下头次来醉君楼，奴婢就已知晓太子的身份了”。 萧问天闻言越来了兴致。“这个秋姑还真不简单呀！她到底是谁？想干什么？”，自问一番后，萧问天端起耳杯饮了一口，圆睁双眼紧盯着秋姑问道：“你……不是有事要对孤讲吗？说吧！”。 秋姑感觉到太子投过来的目光不太友善，可她脸上毫无惧色，只是低头避开太子的眼神，从容答道：“殿下，奴婢无意冒犯您，更对殿下没有恶意，不过受人之托，给您送上一件礼物，借以表示此人的态度和诚意”。 “喔？是么？受何人之托，给孤送的又是什么礼呀？”。不等秋姑回答，萧问天举手止住她刚要张开的小嘴后说道“秋姑先别说，让孤来猜猜。相托于你的人，可是中书令石显？他……可是想让孤饶了他的狗命？！”。 此言一出，旁边坐着的张放不由得心中大骇，想要说点什么，却左右寻思而不得话头。 秋姑抬头对萧问天莞尔一笑道：“但凡人之行事，皆趋利避害，精心算计以图富贵，是非对错又怎能一概而论？旦且是人人称颂的国之功臣良将，夕则为叛国谋逆之贼子，好人耶？贼人耶？不过相势权时而动，对错留待身后评说罢了！”，说完这番话，秋姑见太子没有反驳之意，继xù 说道“譬如奴婢先前所问，身为庶民而衣宫服，是为逾制，按律当予惩戒，但奴婢迷途知返，盛妆以悦殿下，也算是物尽其用。如此，以您之博大胸怀，必能容得奴婢吧？”。 闻弦歌而知雅意，萧问天猜测中书令石显给自己唱了这么一出，一定是在借秋姑之口，来试探他是否回头有路。萧问天哈哈地笑出声来，弄得张放大觉莫名其妙，不解地怔怔看着他。 “好好好，秋姑好个伶牙俐齿！孤不是不能容他，只是，那石显……能盛妆悦孤否？！”。 “奴婢闻太子殿下抱负远大，聪慧睿智，今日观之，果然不负盛名。殿下如今正是急需用人之际，中书令必能助您一臂之力！”。秋姑言之凿凿，语气颇为恳切。 萧问天引臂拂摆宽袖，收起冷峻严肃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秋姑说道：“去告sù 石显，孤知dào 他做的那些事！孤不糊涂，他死一千遍也不够！他的小命，捏在孤的手里，今后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吧。对了，你不是说石显要送礼给孤么？拿来看看”。 在萧问天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此刻对面的秋姑却深埋着头，两边脸颊一片绯红，纤纤素手捏着一片袍袖揉来揉去，忸怩地作起了小女儿之态。“殿下，这件礼物在寻常人眼中或许算得上珍贵，就不知……能否入得太子青眼”。 “呵呵，别抬举孤啦！也不过一个酒色财气、声色犬马之辈而已！”，萧问天调侃自己道。 “快莫如此说，秋姑虽年不过双十，可这些年来也算见识了不少各色人等，自信看人还是有些心得。猛虎依山野，游鱼需深渊，苍鹰翱翔于长空，神龙则腾挪于九天。殿下虽形骸不羁，挥洒无束，然实则候时以动，等待属于殿下自己的那个舞台。太子陈仓之举，奴婢虽身在长安也早已听闻。恩威并重，纵有千钧之力，却不加百姓一指，欺恶而扶弱，方是大仁义！”。 “扯远啦、扯远啦！孤跟你谈的是石显送礼的事”，萧问天不想听秋姑说下去，趁着话隙插进来说道。 秋姑沉吟片刻，抬起头来以满眸子的柔情看向萧问天，良久方才轻启朱唇说道：“依您看，秋姑是否够格服侍于殿下之左右？”。 “你！……哈哈哈……”，萧问天大笑不止，“看来石显非常了解孤啊！他把你作为礼物送给孤？好！甚合孤意呀，哈哈……孤不收下，岂不是辜负了中书令的一番美意！”。 秋姑见萧问天如此轻蔑之态，不由得在他的阵阵大笑中泪光浮动。咬紧嘴唇，秋姑努力克制着委屈愤懑之情，不叫浮在眼眶边的泪珠儿掉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肃容说道：“如不被殿下所中意，是秋姑自己不好，可殿下又何必这般辱没奴婢？自小以来，奴婢孤苦无依，幸得主人万章收养，教以诗书、诲以礼乐。秋姑虽非高门甲第出身，但自有一份傲骨，寻常凡夫俗子，纵是一掷千金，恐怕也难以得博得秋姑一笑！”。 秋姑说完便骤然起身，双手提起裙裾，望着雅厅一角的立柱迎头撞去。 张放大惊，不待太子吩咐，跳过身前矮案，伸出双臂想要拦腰将秋姑抱住，无奈终是晚了一步，只抓住了秋姑套在外面的纱衣。一声嗞地裂帛声中，秋姑的额头触上立柱，一股艳红的鲜血从额角缓缓流下来。回向萧问天投过一束幽怨的眼神后，秋姑的身子慢慢地瘫软下去…… 第四十九章 天变 一切生的如此突兀，让人猝不及防。萧问天万万没有料到，秋姑这样一位看惯风月的女子，性情却是如此之刚烈。颇觉懊悔地起身走至秋姑身旁，萧问天用一条胳膊绕过她的后颈，轻柔地把秋姑揽在怀中，口中急切地呼唤道：“秋姑！……秋姑！……唉……何必如此！”，说罢，转头见张放依旧傻愣在一旁，于是怒喝道：“呆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通知醉君楼的人，让他们找大夫来！”。 张放躬身应喏，撒脚飞奔至楼下。萧问天伸手探向秋姑鼻尖，感觉秋姑的呼吸虽然微弱，但见她的胸脯却起伏连续、毫无阻滞，这才放下一半心来，低头凝神端详起怀中那张娇媚的面容。 “公子……公子！”，背后蓦地传来几声呼唤。萧问天也不回头，开口问道：“你是醉君楼的人？”。 “回公子，小人是醉君楼的掌事，不知此间生了何等变故？”，萧问天身后立着一位中年棕袍汉子，精瘦，唇颌间留有长须，在向萧问天施了一礼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秋姑触柱了，恐怕伤的不轻，召了大夫没有？”，萧问天粗略地说了下情况，又问棕袍汉子道。 那醉君楼的掌事正要答话间，二人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踏得木质楼梯咚咚作响，紧接着传来一位年轻男子的声音：“快，正中雅厅里寻殿下！”。 脚步逼近雅厅，不时有甲胄上串着的金属片相互摩擦撞击，不怒自威，未见人影，扑面的威武之势已然不可阻挡。雅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打头进来的是张放，面带焦虑急匆匆地走到萧问天跟前，趴在他耳边细语一阵。萧问天闻言不由大惊，将秋姑交与醉君楼的人搀扶而去，转身直直看着眼前几名甲士，内心充满了惊惧和狐疑。 面前的三五名甲士头盔上插着红色的雉尾，看身上的衣甲装扮，不是羽林就是期门。“你们是建章羽林？”，萧问天问靠前站着的一位军官模样的青年道。 不曾料到的是，那青年军官面露喜悦之意，前趋两步半跪在萧问天身前，仰起脸抱拳向萧问天笑道：“殿下不认得我了？我是许况呀！三年前姐姐出嫁的婚宴上，臣和族弟许党与殿下几人喝得大醉而不自知呢！”。 萧问天一怔，仔细看了看青年军官的模样，方才记起来三年前的一醉之事，眼前这人，的确是前不久才升任期门仆射的许况无疑，于是问道：“父皇病势严重么？何人命你前来召孤？父皇现在何处？”。 许况听见太子相问，脸色由喜转忧，犹豫片刻后据实相告道：“回殿下，陛下今晨于温室殿忽然病，大口咳血而不能止。太后闻讯赶至温室殿，传召太医视之。臣出宫之前，陛下病情有所安稳，只是不停叨念太子的名字，因而命臣来寻殿下”。 “现在宫中有什么动静？”，萧问天仔细听完许况所述后又问。 宫中的气氛此刻颇为凝重，天子骤而病，弄得各人猝不及防。王太后、皇后和三公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几人一碰头，均觉要之事便是要稳住宫中局势，另急召太子至温室殿，以应不虞。 “家父与丞相、御史大夫并右将军王商、卫尉王凤等人商议，并奏请太后同意，悉数调遣期门军护卫未央宫各殿，命南军卫士加强宫城之内的戒备巡檄，命城门校尉紧闭长安各处城门，并召羽林军会同城门兵严守各处城门，至于长安城周边驻防的北营各军，则严命他们非奉召不得轻动”，许况事无巨细地答道。 许况和王凤是第二批被召至温室殿的，等他俩一到，王太后便口述了上述诏命。不久，皇帝在殿内转醒，不断命人急寻太子，此举正与王太后几人所议相合，王太后因而命许况将布防事宜交由副手给事期门，许况自己则去传召太子。 萧问天沉吟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眼前宫中如此排布，就是傻子也明白，当今天子旦夕之间或有不测。而恰恰是许况前来寻自己，大致可以猜测自己的安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否则，太子妃许氏与母后王氏一系人马早被擒下。如此一来，对自己来说，要之事便是尽快赶回宫中服侍父皇左右。 “走，即刻回宫”，萧问天迈开大步走向雅厅外，忽又想起秋姑之事，回头交代身后紧跟着的张放道，“去告sù 醉君楼的掌事，秋姑这个丫头是孤的人了，务必给孤好生照料着”。 萧问天几人沿着横门大街向宫城方向飞驰，盏茶功夫便至未央司马门前。宫城果然戒备森严，往来逡巡的卫士比平日多了好几队，每名卫士除了左手仗剑外，右手还执着长戟，一幅临战的姿态。 “来何人？快快下马！”，还未靠近司马门，早有逡巡的卫士喝问道。 许况飞身下马，向前走了几步叱责道：“我乃期门仆射许况，自长安城中迎太子回宫，你们没看见后面的太子殿下么？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快打开宫门！”。 卫士闻言飞速跑去禀明公车司马令。少顷，公车司马令小跑至萧问天身前抱拳道：“臣赵誉拜见殿下！”，继而转身向身后的卫士一挥道，“打开宫门，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喏！”，数队逡巡的卫士一齐停下脚步，于司马门两侧列队站好，伴着扎扎之声，两扇裹着铁皮的沉重宫门渐次打开，两侧的卫士一齐立戟，以左手掌贴上胸甲唱道：“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萧问天在马上轻挥马鞭作答，接着对公车司马令说道：“孤闻司马令乃前朝名将赵充国之后人，今孤观之，果然少年英雄！我大汉将来需yào 的，正是如司马令这般英武之人。司马令务必练好本领，等着为国出力吧”。 不等赵誉称谢，萧问天说完便催动胯下骏骑，直奔温室殿而去。 “殿下，您怎么才来呀！快进去吧，陛下叨念您好久了”。中常侍赵一一直在温室殿外往来张望，远远看见太子打马而来，连忙走下殿外石阶候着，待太子来到身边翻身下马，边牵上萧问天递过来缰绳边对萧问天说道。 萧问天咧嘴一笑，没做停留地大步跨上台阶，向温室殿内直趋而入。 “太子到！……”，守在殿门两侧的小黄门高声向内通禀。萧问天在这通禀声中踏进温室殿内，顿觉一种莫名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抬头见正中里侧放下了层层帷帐，里面塌上躺着的父皇看得不甚清楚。王太后、母后和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右将军王商及卫尉王凤肃容端坐于外，俱是不一语。整个温室殿寂然无声，只有十数名宫女进进出出地往来穿梭，替皇帝奉上汤药、热水等物。 第五十章 落日余晖 “骜儿见过奶奶、母后，父皇他……”，尽管萧问天心中焦灼，却也不好在殿内急声相问，躬身向王太后和皇后王政君作了一揖，然后起身小声询问道。 “你到哪里去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进去瞧瞧你父皇吧……唉！”，王太后看上去十分悲切，向里挥了挥手示意萧问天赶紧进去。 殿中侍立的小婢女替太子将帷帐收开一角，萧问天看了看王太后几人一眼，迈步向榻上躺着的父皇走去。 “父皇！父皇……”，萧问天跪坐在塌边，低头俯视着元帝的脸，小声急切地呼唤着。 榻上的元帝面色蜡黄，胸腔许久不见起伏，萧问天不由得心中一惊，一把抓住元帝的手扭头向外喊道：“太医呢！快召太医进来！”。 外面的人不明就里，不知帷帐内有何变故，迭声地跟着叫喊太医，王太后让四儿搀扶着站起身来，正要进去一探究竟，却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就在这阵咳嗽的间隙传出元帝的话，“宣许嘉、王商、王凤、史丹和金敞几人来见朕，快！”。 许嘉、王商和王凤此刻就在殿中，只是缺了驸马都尉史丹和光禄大夫金敞。王太后唤来在殿外警卫的许况，交代他速去驸马都尉府和光禄大夫府召来史丹与金敞，然后自己走进帷帐之内，来到元帝塌脚坐下。 看着婢女手中撤下的片片帛巾，每片上都浸染上一团猩红的血迹，王太后的一双老眼不禁潸然泪下。“皇帝呀，你又何必劳神说话，还不赶紧歇着！”，王太后左手握杖，右手替元帝拉上丝被盖好，然后伸手接过四儿递来的丝巾擦了擦眼眶。 王太后终生无子，昔日孝宣皇帝废黜霍光女霍成君后，便立其为皇后，并令其抚养宣帝与第一任皇后许平君所生之子，即眼前的元帝刘奭。两人一个无子，一个幼年丧母，相互间情谊依依倒也落得母慈子孝，彼此感情不比亲生的母子间淡上半点。 史丹和金敞的府邸就在未央北阙脚下，距离宫城不远，不消一刻功夫，两人便跟着许况骑上快马至未央宫温室殿。两人进入殿中还没喘口气，王凤就抱怨道：“二位怎么许久才到，陛下等候你们多时了！”，说完向许嘉和王商拱了拱手再道，“车骑将军、右将军，一齐进去觐见陛下吧？”。 几人皆无异议，待婢女打开帷帐后，一齐联袂而入，至元帝塌前跪倒拜道：“臣等拜见陛下！”。 “扶朕起来”，元帝听见诸臣禀奏，命在塌边侍立的赵一道。“陛下，您的身体……”，赵一显得犹豫不决，一边躬身走到元帝身边，一边低着头用双眼瞟着王太后，想讨得太后示意。 “扶朕坐起来！”，元帝加重语气，又引得两声咳嗽。 这下赵一不敢怠慢，弯下腰伸手托住元帝的脊背，试了两试想将元帝托起来，但是站立的位置和姿势却让他使不上力，也不敢太过用力。塌边的萧问天见状，连忙解履上塌，跪在元帝里侧，和赵一一齐用力将元帝扶着坐起来。 “你……你们……都起来吧”，元帝喘了两口气才将气息调匀，接着命依然埋头跪伏在地的诸臣道。 “谢陛下！”，诸臣领命后直起身体，双目不敢直视皇帝，垂凝神地等待元帝示下。 “朕……咳咳……朕大限已至……虽有万丈雄心，再难与诸位一同执掌国事”，说完这几句，元帝微闭起双眼养神，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咳嗽。 “陛下千万保重身体，不仅是臣等仰仗陛下教谕，大汉的万千子民也期盼陛下赐与他们丰衣足食、和乐安康呀！”，驸马都尉史丹顿拜道，形容看上去万分的悲切。 “驸马都尉说的好。陛下春秋正盛，听太医说不过是偶感了风寒，歇息两日定能康复。以陛下之英明神武，朝野臣民无不敬仰万分、载道称颂，您万万不可舍弃家国臣民而去呀！”，卫尉王凤说的涕泪俱下，看那光景似乎要代替元帝大病加身才好。 下面跪着的许嘉、王商等人待王凤说完，纷纷附和着劝元帝保重身体，不要多作他想。元帝无力地挥挥手止住他们，费力地睁开眼睛说道：“你们无须多言，朕身上的病，自己心里有数……今儿……今儿宣你们来，是要告sù 你们朕的几个决定。赵一呀，宣诏吧……”，元帝说完又闭上眼睛，软软地倚靠在太子怀中。 片刻之间小黄门取来诏书，赵一尖细的嗓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诏下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右将军王商、光禄大夫金敞、卫尉王凤、驸马都尉史丹。迁王商为前将军，迁史丹为左将军。许嘉、王商、金敞、王凤、史丹五人同领尚书事，于朕之后，共同辅佐新君。望尔等以国事为重，竭心尽lì ，不负朕之厚望，诏毕”。 “陛下……陛下呀！如此重任托付于微臣，臣如何敢当呀！”，光禄大夫金敞泣声奏道。 元帝闻言，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你……好你个金敞，别人朕不敢说，你金敞不敢当，那朕问你，何人敢当啊？”，歇了口气，元帝继xù 说道，“你们金家本匈奴人，然归汉后忠心昭昭，天下人俱可见证，朕将太子托付于你，自然放心的狠！”。 说了一阵子话，元帝看上去疲倦不已，于是不欲再言，给身旁的赵一一个眼色后，示意背后的太子扶自己躺下。 “诸位大人，陛下需yào 休息了，暂且退下吧”，赵一走下台阶，躬身向许嘉几人作请状。于是五人向元帝拜了一拜，又向塌上坐着的王太后告辞，这才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温室殿。 元帝安静地躺着，许久没有动静，只是喉间似乎粘有异物，忽快忽慢的呼吸间时常夹杂着宛如呼噜的响声，脸上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王太后瞧着元帝似乎没有大碍了，给了萧问天一个眼色，示意一同离去，好让元帝安心休息。哪知萧问天才要起身下塌，元帝却骤然睁大双眼直直看着他，嘴中喃喃道：“儿子……朕的儿子……”。 萧问天只好重新依偎在父皇身边，双手捧着父皇的手握紧，一下子惊觉，如今父皇的双手怎地竟似那枯萎的干柴，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萧问天看着那张曾经让刘骜畏惧无比的脸，如此的陌生而又熟悉，父皇脸上那种仿佛油灯将尽的垂死气息，再也撑不起无上的天子威仪。 “父皇，骜儿在呢！您放心，骜儿会一直守在您身边”，萧问天见元帝意味悠长地望着自己，似有满腹的话要说，于是宽慰元帝道。 半晌过后，元帝的嘴唇不住地翕动，紧紧反握住萧问天的手，好似要极力抓住尘世间最后一点心爱的东西，未及言语，豆大的泪珠却自眼角向太阳穴横流直下…… “骜儿，以前父皇对不住你！”。 “父皇，快别说了!儿子与您血脉相亲，岂会在意以前父皇对儿子的考验！再说，那也是父皇在教儿子做人做事！”。 元帝听到太子如此说法，浑浊的眸子中闪现出一缕喜悦的眼神，“骜儿说的好！你……你就是父皇血脉的延续。如今，经lì 几番风雨之后，骜儿算是真zhèng 长大了！……父皇马上要将这大汉的江山托付于你，你……担得起么？……”。 “父皇……”。 “有几点父皇还需交代你。其一，一定要孝敬你奶奶，她对你父皇有养育大恩，日后也不许你与太后娘家的人为难。其二么……咳咳……千万提防诸侯王大臣结党谋私，不可使之做大……其三……整治吏治豪强，与民休息……还有……咳咳……”，元帝话未讲完，一阵气短而双眼翻白，全身抽搐数下后，紧握的双手从萧问天的指缝间滑落，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父皇！父皇……”。 “皇帝！奭儿呀……”。 殿外有风乍起，沿着洞开的殿门吹进来，一直在元帝榻边燃得正旺的数盏油灯扑腾几下，最后在袅袅青烟中熄灭。 建昭五年春三月，汉元帝刘奭驾崩于未央宫温室殿，属于汉元帝的一页历史，在钟楼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钟声中翻过…… 第五十一章 受命于天 西汉自孝文皇帝起，新皇为大行皇帝守孝，实行以日易月，即以一天代替一个月计算。二十七日后，新皇释服之日，即为登基大典之时。建昭五年四月己未，未央宫各殿的宦人宫女们忙着除去窗棂门楣上的缟素，换上吉庆的红绸以贺新君登基之喜。 太常近两年来一直抱病在身，因而新皇登基大典的礼仪诸事自然落到了太常丞张勃身上。今日天刚朦胧亮，张勃已经在未央宫前殿忙碌了好一阵。谒、礼乐的布置，诸侯王大臣们的席位安排，诸事虽然细微繁杂，但关系到天子威仪和朝廷体面，丝毫马虎不得。 执掌天时星历的太史令来报，辰时三课正是吉时。张勃接报，回头问侍立一旁的小黄门道：“眼下什么时辰？”。小黄门匆匆奔向偏室的计时沙漏，复而回禀张勃道：“回大人，眼下辰时一刻”。 “谒何在？速去承明殿告知诸侯王大臣们，一刻后进殿朝贺新君”。待谒离去，张勃又召来刚才的小黄门吩咐道：“你到赵公公哪里跑一趟，请赵公公告知陛下，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请陛下移驾未央宫前殿”。 看着小黄门离去的背影，张勃长舒一口气。一两个时辰的往来调停，的确把他累坏了。环视一眼开阔敞亮的大殿，朱漆的方柱和处处彩绸相得益彰，置有天子席位的台阶下，左右各有两名红衣黑甲的期门郎执戟跨立，年轻的面容英姿勃。 没由来地，张勃在心中生出许多感念：一百多年啦，今日在这大殿之内又将改天换日，一位年轻的天子，一位有着不羁之名的天子，一位出手便斩杀三百余口而毫无顾忌的天子，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将带领大汉走向何方？ “赵一，拿剑，把剑拿给朕”。两个婢女一前一后替萧问天打点着冕服和鞋履，萧问天却伸手向赵一命道。 赵一忙走向剑架，面对大汉历代天子用过的宝剑，他有些迟疑不决，不知dào 该取哪一把好。思忖片刻，赵一从最顶上取下高皇帝斩白蛇之剑，转身奉与萧问天。 “朕不要这把，把武皇帝的剑拿来。哦……对了，你再把景皇帝的剑抱着，抱好喽，一会站在朕身边”。 “喏！”，赵一答道。尽管对新君这一举动十分不解，但是还未摸透天子脾气，赵一可不敢多问一句，照着天子的吩咐做就对了。 萧问天弯腰从车驾上下来，一脚踏上前往前殿的石阶。兴奋？期待？惶恐？迷茫又飘飘然？曾经的上尉军官何曾想过，有一日竟会阴差阳错地加冕为强汉帝国的天子？长长的青石台阶清幽而冷寂，两侧值守的执戟甲士一齐向他施以军礼。萧问天一人当头拾级而行，脚步渐渐踏实而稳健，他知dào ，迈过这几十道石阶，就在那恢宏巍峨的前殿之内，人间至尊的席位正在静静地等着他，一旦坐上之后，自己应该忘记曾经名为萧问天，而新的名字只有一个，叫作大汉天子。 “陛下到……”。 殿中群臣一听到谒通禀，连忙在各自的席位上伏下身子，待眼角的余光扫到一双阔步前行的双脚，一齐唱颂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衣袖拂动，接着便是掷剑于案出的铿锵之声。 “都起来吧”，萧问天落座在上，遍视脚下的群臣后命道，“赵一呀，宣先帝遗诏”。 赵一领命，侧身将抱着的长剑交与小黄门，再从小黄门手中取过元帝遗诏，朗声颂读起来。在遗诏中，元帝总结了自己在位十五年来的得失，针对一些时政弊病提出了改进的办法，并寄予新君莫大的期望。诏书内容并不算长，小半刻赵一便念完了，复而转身将诏书交与小黄门，自己依旧抱好景皇帝的佩剑侍立于萧问天后侧。 依照礼制，在新皇的登基大典上，先要将大行皇帝的遗诏颁示众臣，以示皇帝位传承的合法性。其次，继位的新君颁布诏书，追思先皇功绩，阐述自己的施政纲领。所以，此刻的大殿之上，众臣听完先帝遗诏后依旧俯身在地，准bèi 聆听新皇的第一道诏书。 “诸位都抬起头来”。 诸位大臣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新的诏书颁布，正觉奇怪间，耳畔传来新皇年轻而沉稳的声音，于是众臣依言抬头平视，一个个老气横秋的不显声色。 “诸位都在等朕的诏书吧？赵一呀，把这二物拿下去传示于诸位大人”，萧问天说完，一把抓起身前长案上的武皇帝佩剑，递给了赵一。 赵一依命而去，捧着两把剑自丞相、大司马和御史大夫开始，一一传示于朝堂上的各位诸侯王大臣。各位大臣看过之后皆是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相互窃窃私语。只有左将军史丹为先帝近臣，平素于这些皇家器物之事甚为留心，认出两剑来历，但他同样猜不出新君此举是何用意。 “都看过了吧？有人能说出两剑来历吗？”，待赵一在大殿中走了一圈，萧问天便开口问殿中众人。 良久无人作答，萧问天只好自己说出来，“此两，为孝景皇帝和孝武皇帝最为喜爱的佩剑，为什么要传示于你们？因为，它们就是朕在登基大典上的诏书！是朕颁布天下的第一道诏书。先皇不幸盛年崩殂，而今，朕继天子之位，于内当效法孝景皇帝，轻赋薄役，与民休息，从而固本以强国，于外，当效法孝武皇帝，廓清四方，横扫寰宇，以期开疆拓土，扬我大汉赫赫声威！望诸位尽心辅佐于朕，上承先辈之伟志，下抚黎民百姓而安四方”。 萧问天的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激情飞扬。殿中诸位大臣莫不心有震动，俱感锐意进取的清新之气扑面而至。少年雄心可上九天揽月，今后朝堂之上的风气恐怕要大变了，是福还是祸？众人心中皆无答案。 “丞相，如今还有那些位子空缺着？”。 丞相匡衡眼皮一跳，心头一紧地暗道：“来啦，暴风雨总要来，不知要洗拂去多少人啦！”。想归想，匡衡依旧面色如常地举笏奏道：“禀陛下，现有少府卿一职出缺，另太常重病在身，不能理政，其余无缺”。 “少府卿秩俸中二千石，掌山河池泽之税以供皇室。丞相，朕没说错吧？朕倒有个合适的人选，太子府家令丞孙进人才难得，这个少府卿，让他先干着吧。太常么……尽心尽lì 服侍了先帝一朝，劳苦功高，进爵一级，赐金两百，令其就第养病。太常之位，由安平侯王舜接任”。 丞相匡衡还在张着耳朵聆听天子下文，未料天子就此止住话头，没有另行宣告更多的人事变动，不由得心头一松，大舒一口气。云散天开了么？天下人都知dào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以剑示威在前，怎地如此高举而轻放？如此行事真是让他难以琢磨。 匡衡正恍惚间，上面又传来天子的声音，“行了，诸位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就散了吧。朕不日将谒高祖庙，到时再另行颁诏，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皇后为皇太后，大赦天下，赐民爵一级。退朝！”。 萧问天从席位上一跃而起，从赵一手中抓过武皇帝之剑，昂阔步地迈下台阶，向殿外走去。时礼乐大起，谒高声悠长地唱道：“大典礼成……”。 众臣一齐俯下身子，口中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十二章 春秋之义 “快点快点，陛下催了两回了，些许茶点还没传到，你们这些奴才干什么吃的！”，宫道上，中常侍赵一对着几个小黄门连声责骂，弄得几个十多岁的小黄门唯唯诺诺，颤颤悠悠地向膳食房飞奔而去。 “哟……这不是赵公公么？干嘛这么大的火气？”。赵一闻声回头，却见中书令石显向他拱手拜了拜，不见风霜变迁的白面竟堆满了笑脸。 “哟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老鬼，十多个年头里何曾用正眼瞧过自己！如今却换了这幅姿态，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般念头在赵一心中仅仅一闪而过，先皇跟前十多年的老近侍，没有一些为人处事的心得，在这重重宫禁之中是万万混不开脸的。“原来是中书令大人，找奴才有事？”，赵一陪起笑脸问道。 “陛下遣人召我面见，可在温室殿未曾见到陛下呀。问温室殿众人，只说陛下和舍人张放出去了，未央宫这么大，到何处寻陛下去？”。想必担心天子久等自己，中书令石显眉宇间显得颇为焦灼。 “哦，是这回事呀。此时陛下正在天禄阁和几位博士论经呢。这不，兴之所致，索性连午膳也不用了，只让奴才传了些点心。既蒙召见，中书令径自前去天禄阁面见陛下就是”。 石显从赵一口中得知天子行踪，大松一口气，躬身称谢后匆匆朝天禄阁走去。及至天禄阁门前，听见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讲得高亢而热烈：“春秋以来，天下纷乱，征战不休。天下难觅尧舜之王，然天下可无王乎？无王民以何教，国以何治？孔子所著《春秋》，托事以明义，为天下万事之理也，所述即为王道。家法国事，俱可引之为据，臣请陛下读之用之……”。 不用细辨，石显一听那声音就知dào ，此刻正在讲经的就是那春秋公羊博士孔方。新君继位不足半月，竟然召见了这位春秋博士六次之多，可见恩宠一时无以复加。 好容易等到孔方的滔滔长论告一段落，石显忙向前两步对值门的小黄门说道：“承陛下召见，快进去通禀”。 “门外是谁？中书令石显吗？进来吧！”。这不是天子的声音么！石显心中一颤，自忖刚才说话的嗓门并不大，陛下耳力之聪竟至如此！小黄门显然也听到天子的话，替石显推开天禄阁的房门，躬请中书令进到阁内。 未等石显伏身拜见，萧问天略为一指阁内一处空席对他说道：“你来的正好。朕曾闻中书令明经通律，今有一问，朕想听听你的看法。一直以来，饱学六艺的儒门子弟莫不推崇春秋所载之德，说什么先秦以前数百年间，诸侯纷争、天下大乱，德失之于朝而散于野，孔子所述之《春秋》，即为上古先圣之王道，为尧舜之后的无冕之王。中书令以为此议如何？”。 石显前来面见天子之前，着实没有料到天子有此一问。孝武皇帝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诗、书、礼、乐、易及春秋这才并称儒家六艺而得以显扬于天下，除去《易》经，武皇帝时设五经七博士，及至孝宣皇帝，设五经十二博士。但近世以来，每位皇帝对待儒学态度并不相同，孝宣皇帝是明扬而暗抑，更设春秋谷梁博士以分公羊博士之势，先帝却是极为崇儒用儒，不知眼前的新君对儒学又是何种态度？ 学争即政争，景皇帝末年至武皇帝初年，黄老之学与儒学之争天下闻名，武皇帝后儒学天下一统，然儒门之内公羊与谷梁两派相争也不遑多让。宣皇帝不是从无到有的立了谷梁博士么？由此看来，在此等问题上一步踏错，将陷万劫不复之地。 石显的脑袋飞速运转着，片刻之间便将得失权衡了好几遍，凡天子推崇一门学术，必合当世之时局借以统一士人思想，从而固化自己的权威以伸自己之主张。当今天子需yào 的又是什么？ 念及于此，石显心中有了主张，从容回禀萧问天道：“今天下一统，至尊天子，何来《春秋》王之说？德，天下大义，非孔子之《春秋》倡，古来自存于天地之间，凡人间真命天子，如上古之尧舜，周之文王武王，我大汉之高皇帝、文、景、武、宣等诸皇帝，受命于天而替天以牧民，旦登天子之位为君，则上天将德行赋予其身，一言一行即为德之楷模也！”。 “中书令此论闻所未闻，请详述之，在下洗耳恭听”，博士孔方听到石显驳斥《春秋》王之说，本来心下气愤，正要开口辩驳，扭头却见上座的天子听得笑意盈盈，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石显以余光扫了一眼萧问天，见到天子颔对自己微笑，心知刚才的一番话对了天子脾胃，于是继xù 侃侃而谈道：“昔日卫灵公的儿子蒯聩欲杀父王妃未成而逃亡，蒯聩的儿子公子辄据而不纳，《春秋》赞许之。卫灵公死，蒯聩之子辄被立为新君，而《公羊传》说：以公子辄的所作所为可以立为国君吗？答曰：“可。”“那是为什么呢？”，不以父命辞王父（祖父）命，以王父命辞父命，是父之行乎子也。不以家事辞王事，以王事辞家事，是上之行乎下也”。 孔方听到这里有些迷惑了，打断石显道：“中书令援引之例，天下士人共知，就不用细言了吧？恕在下愚昧，请中书令直接告之，举此一例，中书令想要说明什么？”。 “并无他意。请问博士，公子辄不接纳逃亡的父亲，以成全君臣之义，此种德行，孔子在《春秋》中是赞许的吧？”。 “这个自然”。 “公子辄后被迎立为卫国国君，可谓真命天子，然当时之公子辄，可曾读过《春秋》？”。石显骤然提高语调，目光直直地逼视博士孔方问道。 “这个……这个……当时之公子辄，应该……应该没读过《春秋》”。 石显眼睑一沉，收回逼视的目光继xù 说道：“奴才所以说，《春秋》非王，不过记述了上古以来之美好德行，如今人间只有一王，即我大汉天子！正如陛下为太子时，尝遭赵良人陷害，惹得先帝雷霆大怒，然陛下抱屈于先帝之前却不自诉，欲，欲……以明君臣之义，此即为上天赋予真命天子之至高德行，果陛下无恙，如今登基为天子，正是上天之意也！”。 孔方听到这里，不由得勃然大怒，跳将起来指着石显的鼻子喝道：“石显大胆，竟敢风评天子之事！”，一语喝毕，转身向萧问天拜倒奏道，“臣请陛下将中书令下至廷尉，治大不敬之罪！”。 在上位端坐的萧问天一直静静地听着二人唇舌交锋，对于石显的一番言辞，萧问天心中很是欣赏。回想自己前前后后召见孔方五六次，这个腐儒始终不能领悟自己的用意，儒生擅长治国理民少，然儒生有用吗？自然有用！当今士人崇儒风气甚为炙热，儒生的言行，可以压倒性地左右朝野舆情，自己继位之初，处处如履薄冰，正需yào 朝野舆情的大力支持。想不到这个石显……秋姑所言不假，是个有用之人。 “行啦！依朕看，中书令说的道理还是对的，不过说法不对，其本心并无恶意。纵有不敬之言辞，虽于礼不合，但也不至于让他下廷尉府问罪。有错还是要罚的，朕罚中书令替博士孔方誊抄简牍。孔方，你把今日所论的内容撰写成册，待石显誊抄完毕，传阅于太学，让那些博士和太学生们好好研习研习。治学，当深思、慎言，要会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最后一句萧问天说得十分严厉，孔方不自觉地深埋下头，口中称喏不已。孔方这个人，虽然驽钝一点，但是没有其他儒生的迂腐和较真，敬畏皇权而对天子之命无有不从，这也正是萧问天看重他的原因。 “赵一呀，茶点呢！”，论道已毕，萧问天腹中饥饿之感陡起，转脸问旁边侍立的赵一道。 “早传到了，在殿外候着呢。陛下忙着议事，奴才没叫他们进来打扰”，赵一小声答道。 “叫他们端进来。石显呀，你和几位博士一起陪朕将就着用点茶点，回头朕还要找你说话”。 第五十三章 丧家之犬 大清早即被皇帝召来，数名博士在孔方领头下轮番向皇帝讲经，可是皇帝自始至终一幅不咸不淡的表情，既不相问也不反驳，整整过去一个上午，博士们还是没弄明白皇帝到底想要听什么，直到中书令石显过来和孔方辩驳一番，皇帝这才露出少许欣慰颜色。 本来，能替皇帝授业解惑，无疑是世间最高的荣誉。但直到现在，几名博士才松上一口气，整个上午真是如芒刺加背呀，口干舌燥、腹中空空，好了好了，终于能够歇上一阵，取得些许茶点聊解饥渴。 天禄阁中的几人的确饿坏了，待小黄门把茶点端上自己身前的矮案，几人反而不敢肆意取食，皇帝跟前，谁能不顾忌自己的仪态？一不留神就是大不敬之罪，至少也是帝前失仪。一件事情，欲而不能，此为人之最大痛苦。 萧问天吃着吃着，不意间抬头现几人当下的情形，心下一乐地暗道：“果然是读书人，用食竟和作文章一般模样！”。心念一动，萧问天起意调侃几位夫子一番，于是停下手中动作说道：“嗯？你们不饿吗？都好半天了，盘碟中的点心还没动上两块！既然这样，赵一呀，替诸位大人把点心撤下去，换上清茶”。 博士们闻言真是哭笑不得，一脸苦相地皱眉愣在席位上，孔方手中还抓着一块松糕呢，不知该拿起来送到嘴边，还是该放下置于盘碟之中。 “行啦！几位大人，朕知dào ，为表示对天子的敬重，种种礼仪非常重yào 。但是朕，不仅要这些表面功夫，更要你们了解朕。急朕之所急，想朕之所想！学术之事，不仅要研习，也要致用！否则就是空谈，百害而无一利”。 包括石显在内，几人知dào 皇帝终于讲到紧要之处，这些话语正是当今天子自己主张，阐述的是天子自己的喜好，敢不认真领会？ 皇帝年轻的声音再次抑扬顿挫地铺展开来，一如既往地昂扬而朝气蓬勃，“儒家的思想，很多是好的。就拿一部春秋来说，张三世、大一统、大复仇、亲迎制、嫡长制等等等等。儒家六艺，重德行修养却不失侠义血性，堪为我泱泱大汉之国风。然而，也不是没有缺点！尤其是那个董仲舒，什么天人感应、谶纬之学！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不乏圣明之君，难道圣君掌国就没闹过水旱之灾吗？还有，公羊春秋有因时求变的意思，但是还不够！诸公要多想想、多看看，睁眼看天下大势，审民间舆情，什么言论才是于国有利！不要一味死读书、动辄引经据典，因时而变，明白吗！”。 萧问天长篇大论下来，其时想说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所有言论都要为我所用。但是一个谋政的皇帝，怎能把所有的话讲得那么直白？到底几人能够领会，又能领会多少，全凭臣下自身的政才了。同时入朝为官，为什么有人一年三迁，有人三年一迁，区别就在这里。 萧问天扫视一遍下面几人，只有石显不动声色，了然于胸的样子，其余几人还在凝神苦思，看上去仍然一知半解。萧问天暗自叹了口气，这些博士呀，职位并不显赫，作用却不小，传承思想、引导士人舆情，行的是百年大计之事，看来自己还要说点什么才好。 “陛下！”，一声呼唤打断了萧问天的思绪。 “这不是长信宫的詹士吗？有事？”，萧问天向下面跪着的朱袍官吏问道。 “卑臣正是长信宫詹士，太皇太后差卑臣前来告知陛下，请陛下过去长信宫一趟，太皇太后有话要和陛下说”。 “没看朕正忙着吗？什么要紧的事！”，萧问天有些不悦，继而转念一想，复命长信宫詹士道:“你回去吧，朕知dào 了”。 “如此，卑臣先且告退”。朱袍官吏躬身向萧问天一拜，然后退出天禄阁。 “好了，几位博士回去吧，别忘了朕之前交代你们的事情”。 几位博士告辞离去，天禄阁中只剩萧问天和石显两人君臣相对。萧问天盯着石显看了许久，直叫石显心里毛，最终惶恐不安地埋头拜服在地。 “你……知罪吗！”。 “奴才有罪！罪不可赦！”。 “哼！说说，中书令有什么罪竟不得赦？”。 “奴才……奴才……难以启齿！”。虽然深埋着头，石显依然感觉得到皇帝咄咄逼人的炙热目光，额头上的汗珠涔涔而下，在光洁的漆木地板上滴了一滩。 “朕今天偏要你说，非说不可！”，萧问天的语气渐次加重。 “滔天大罪无以挽回，恳请陛下赐死奴才”。 萧问天勃然大怒，倏地拍案而起，抓起案上长剑走到石显身边，接着一声剑身脆鸣，冰冷的利剑闪着清幽的光直抵石显脖颈之处，同时剑鞘被萧问天一把掷得老远，数支灯盏正好被砸到，于地上一阵乱滚。 石显浑身颤栗起来，不过初夏五月天气，他的周身衣袍从里到外湿得透透的。也不顾利剑加身，石显不停地对着萧问天叩，额头将地板砸得咚咚作响，涕泪俱下地哀号道：“陛下……陛下……在此处杀奴才，只会脏了天子之剑……奴才昔日一步走错，眼下不过一条丧家之犬，不值天子一怒啊！……”。 萧问天撤下剑身，骤然力将利剑插于地板之上，镫亮的黄铜剑柄不住地在石显脸边晃动。 “丧家之犬！何以为家？难道有先帝在的未央宫就是你的家吗？那如今有朕在的未央宫呢？你石显当真胆大欺天呀，信不信朕灭了你九族！”，萧问天弯腰附在石显耳边细声说道，只是那种语调，怎么听起来都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石显大骇，因为情绪激动，面皮不停地抽搐而显得有些扭曲，急急向前爬了一步，抱着萧问天的脚哀泣道：“陛下……奴才为国出力一二十年，还望陛下怜悯一二。凌迟奴才都好，放过奴才的家人吧，不要让我石显一人之过，以致石家绝种亡族哇……陛下！……陛下呀！”。 萧问天一脚踹开石显，心中的怒气远未平息，大步在天禄阁内走来走去。良久，萧问天走到石显身边，一把揪起石显胸前的衣襟沉声说道：“朕……可以宽恕你！不是因为你的为人，而是看重你胸中之才！你睁开眼睛看清楚，看看将来！好自为之吧！”。 萧问天松开手掌，放下瘫软在地的石显，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天禄阁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滚滚滚滚滚!……回去自省去吧！”。 第五十四章 青梅竹马 未央天禄阁离太皇太后居住的长信宫有些距离，赵一听到萧问天说摆驾长信宫，连忙小跑出天禄阁招呼车驾事宜。 “手脚都麻利点，陛下正在气头上呢！不想倒霉就快些把车驾物什准bèi 妥当喽！”。 赵一刚吆喝完，一个平素为他所喜的小黄门凑过来嘻笑道：“放心吧，赵公公！我们办事，不会让您在陛下面前为难的。说起来，刚才真是吓人啦，头一次见陛下这么大的火。瞧那光景，奴才以为中书令当场会被陛下……”，小黄门说到这里闭上嘴，朝赵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就你这个小兔崽子话多！多听多看少说话，仔细办好自己的差，日子长了你们就知dào 喽，当今陛下呀，远没有先帝的好脾气！”，赵一瞪了那小黄门一眼说道。见车驾准bèi 的差不多了，赵一又忙地转身小跑折回天禄阁，去迎萧问天至宫道上的车驾所在之地。 车厢内，在一路的颠簸之中，萧问天的思绪有如一团乱麻。要考lǜ 的事情太多了，何时安排两个弟弟——刘康和刘兴去国？自己做太子时的一干属吏也该动一动了。还有，依照礼制，母后搬出椒房殿后，椒房殿让谁去住呢？那可是皇后居所！ 母后呀母后……一想到母后王政君身上，萧问天便头痛不已。自先皇驾崩以来，母后或明或暗地跟自己说了好几次，说什么自己的儿子既然登基为帝，娘家的那些舅舅们也该好好照顾照顾啦……可另一边呢，前将军王商以辅之尊，朝中大小事务，皆由其领衔会商于史丹、金敞几人，议决后才报自己。自己这个皇帝想做点什么事情，不在那几个人，尤其是王商面前过一过，基本上不可能办到。 唉……什么皇帝！什么天子！世人只见朝堂之上有着无上威仪的天子，可是有几人能体察到为帝背后的艰辛！ “陛下……陛下……”。车厢外传来赵一的几声轻呼。 “又有何事呀！”，萧问天没好气地应道。 “已到长信宫前，陛下要下车么？”。 “是吗？这么快！”，萧问天心中一惊，挑开车窗纱帘向外望去，果见长信宫门近在咫尺。也不等赵一在车驾下摆好脚榻，萧问天手握宝剑将车前门帘掀开，旋即跃身跳下，朝长信宫内走去。 “陛下到……”。萧问天刚走至长信宫门前，就有值门的宦人高声向内通传。 此时的长信宫内，一名中年贵妇带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和太皇太后谈笑风生。听说皇帝来了，贵妇连忙拉着少女起身，从太皇太后榻边退至殿中一侧，待见到皇帝身影，贵妇和少女就地拜倒说道：“臣妾拜见陛下”。 萧问天瞥了一眼地上跪伏的两人，左右记不不起来是谁，说面生吧，又好似什么时候见过，索性不再理会，走到太皇太后身前躬身道：“孙儿给奶奶请安。不知奶奶差人召孙儿来有何事？”。 太皇太后的心情看上去很好，慈眉善目间笑意盎然。等萧问天问安完毕，老太太朝他招招手道：“来来来，皇帝上来坐，你还认识她们母女二人吧？”。 萧问天一心想着老太太有事说事，立马直奔主题，哪有心思去猜测眼前的两个女人是谁！因而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回答道：“孙儿不认识这两个人”。 “哀家听说，皇帝最近一直和太学的那帮博士在一起论经说道，想必心思全都扑在经书上去了。这些年啦，不认识你舅奶奶也就罢了，怎连莼儿也不认识了？皇帝十一、二岁之前，经常和莼儿在哀家的长信宫中嬉闹不休，如今全都忘记啦？”。 “王莼？”，萧问天在脑海里细细地搜索着…… 长信宫前的小花园中，两个总角之年的孩童相互追逐着，及至飞凤亭的抄手游廊下，前面的孩童前奔无路，只好倚栏蹲坐在地上，少倾，后面的孩童追到，小嘴中哈哈笑道：“刘骜！还不把你手中的纸鸢给我！”。 “不给不给不给！凭什么！”。 “我是你表姨吔，还说自己读过书了，不知dào 尊敬长辈吗？”，后面的孩童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教xùn 道。 “呸呸呸呸……还表姨呢！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是女流之辈，我刘骜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和你一般见识”，说完，男童将紧抱在胸前的纸鸢丢在地上，又朝纸鸢啐了一口，接着对女童说道：“告sù 你王莼，我都十岁了，早就不稀罕这种小孩子的玩物，给你拿去玩吧”。 “刘骜！你，你……”，女童的脸色由晴转大雨，一双小眼睛饱含着泪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甩开双臂转身向长信宫中跑去，边哭边说道：“我去告sù 姑母，你欺负人！”…… 萧问天忆起这一幕，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内心暗道：“想不到刘骜小时候竟有如此两小无猜的伴侣。可惜呀，自己没这么好的福气，从小长到二十多岁，一直形单影吊地当着光荣的独生子女”。 “哦……朕想起来了，你是王莼表姨？”，萧问天笑呵呵地对王莼说道，故yì 在表姨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对了，你从朕手里抢去的那只纸鸢还在么？”。 王莼先是听到皇帝将自己调侃一顿，脸上一阵潮红直齐耳根。接着皇帝又问什么纸鸢之事，那年她不过六、七岁大，再加上打小和刘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多不胜数，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她哪里有萧问天记得清楚。 “陛下快莫取笑于我了。孩提时候的事情，如有冒犯，请陛下莫要见怪”。王莼说完，也不抬头，对着萧问天所在方向双手附腰盈盈一拜。 萧问天连忙摆手道：“都是至亲的人，不用多礼啦。朕刚才想到些少小趣事，情不自禁，出言如有唐突之处，你不要往心里去”。 王老太太面向贵妇呵呵笑道：“瞧瞧、瞧瞧……刚才你还担心，怕是将近十余年不见，皇帝和莼儿难免生分。这不，青梅竹马的情分哪里减去半点！好啊！年纪一大，就望着这些小辈儿和和美美的！”。 “是呀，臣妾看着心里也是高兴得紧呢！”，贵妇笑着附和道。 “奶奶放心，长辈们含辛茹苦把我们抚育成人，我们自当相互扶持、和睦相处，也好承欢奶奶膝下”。萧问天见王老太太高兴，乐得顺水推舟，说了几句乖巧的话。 第五十五章 卿意若何？ “奶奶，人也见了，没其他事了吧？孙儿还有些政事要处理，先行告退”。萧问天估摸着老太太今日叫他来，用意应该与母后差不多。王莼为王舜之女，无非是想提醒自己多念旧日情分，把她王家的年轻子侄们提携提携。 唉……尽管内心很是无可奈何，萧问天也不能换下脸上灿烂的笑容。待给太皇太后施礼告辞后，萧问天厌恶地强装着招呼王莼母女道：“舅奶奶和莼儿好不容易来宫中一趟，不妨在宫中多住些日子，太皇太后岁数大了，难免思念亲人，多陪陪她老人家吧！”。 “喏，臣妾一定遵从陛下的意思，多留几日替太皇太后解闷儿”，贵妇蹲身答道，等萧问天转身向殿门走去，又忙唱道：“恭送陛下！”。 皇帝的背影在殿门口一闪而过，片刻后，连那浑重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贵妇愣了一会神，有些不解地抬头问太皇太后道：“阿姐，我们先前议好的事情，您刚才怎没跟陛下提呀？”。 老太太瞥了贵妇一眼，没有急着回答她的疑问，召来四儿要了一盏清茶，泯了一口后指了指王莼母女，示意四儿也替二人奉上些茶水。 “弟妹呀，皇帝年方二十，年轻人的心性你不了解吗？正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迎娶和册立皇后，为国之大典，如果做皇帝的不情不愿，一旦横生周折，在众位诸侯王大臣和天下万民面前如何说得过去？天家威仪又将置于何地？”。 贵妇人听完太皇太后这几句话，仿佛醍醐灌顶地说道：“如此一说，还真是这回事！阿姐虑事周全，做妹妹的哪里比得上一点半点“。 “行了，哀家可不喜欢奉承之词。你不要心急，哀家是看着莼儿长大的，自然要替她寻个好的归宿。不过，事急则生乱，弟妹，你见过哀家在宫中养的那只猫没有？甫一近它，它准朝你瞪大双眼、张牙舞爪。等你把它抱在怀中，顺着它的皮毛轻抚几下，它便乖巧地卧你怀里，冲你撒欢”。 哈哈……哈哈……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紧接着殿中几人听见王莼说道：“姑母，您是说，陛下就是那只猫喽！”。 “胡说！你这孩子，有这么形容陛下的吗！还不噤声！”，贵妇人转脸向王莼呵斥道。 “母亲！”，王莼被母亲一顿呵斥，双手抱着贵妇人的胳膊摇来摇去地撒着娇，一边又忙不迭地申辩道：“女儿不过顺着姑母的意思打了个比方嘛，哪有您说的那个意思……”。 “好了好了，别闹啦！”，太皇太后出言止住王莼，然后看着她问道：“丫头，姑母问你，皇帝的品貌你可喜欢？不要害臊，跟姑母说实话”。 王莼脸颊绯红，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甲，半晌才扭扭怩怩地挤出几句话来，“姑母……莼儿以为……陛下……陛下他性情开朗，是一个难得的美少年……”。 王老太太和贵妇人起先见王莼一幅忸怩的小女儿之态，待她说完对皇帝的印象，俱是哈哈大笑，连一旁垂侍立的四儿也是忍俊不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众人一阵哄笑，惹得王莼又羞又怒，急切间伸开手掌捂上贵妇人的嘴唇，忙地嗔怒道：“母亲！连你也在取笑女儿！不许不许不许！……”。 笑过之后，太皇太后收敛心神，换上一幅郑重的语气对王莼说道：“既然如此，丫头，姑母要交代你几句话，你要仔细听好。你嫁给皇帝，自然要做皇后，可这皇后么，却不是那么好当的。历数我大汉各代皇后，归宿圆满有之，如文皇帝之窦皇后，但命运多桀更众，如景皇帝之薄皇后、武皇帝之陈皇后、卫皇后，宣皇帝之许皇后。居皇后位有母仪天下之尊，可到头来是福是祸，事先没人看的清楚！”。 这番话老太太说得明白，王莼也听得清楚。待王老太太说完，王莼低头良久不语，她不是心思不全的姑娘，自打母亲半月前向她提起这件事情，她翻来覆去地考lǜ 了这些日子，方才应允母亲表示同意，于是便和母亲一同进宫来给姑母回话。 回想起少小时候和刘骜的点点滴滴，王莼心中总是充满了甜蜜，她对这份情谊深信不疑。十多年过去了，昔日笨笨拙拙、胖胖墩墩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位俊朗的年轻天子。而自己，也从一个任性使气的刁蛮丫头，成长为一位待字闺中的名门闺秀。只是那个他，还是当年表面上处处和自己争强，实jì 上却对自己事事忍让的亲密伙伴吗？ 心中念毕，王莼抬起头一脸决绝地对太皇太后说道：“姑母，您说的这些莼儿都明白。既然同意嫁他，无论是为我们王家着想也好，还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感情，莼儿都会尽到一个妻子应有的本分，好好服侍他，好好疼爱他，替他分忧解难，为他生儿育女！”。 “哟哟哟！弟妹呀，你看，刚才还在害羞不已，这功夫呀，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正儿八经地说起生儿育女的事情来，想必那张薄薄的面皮已经被人戳破啦！呵呵……”。老太太这回是真真开心地笑了，听过王莼一番郑重表白，王老太太觉得很放心。先前她可没料到，王莼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路含着蜜糖长大，未经半点风雨，难得竟有这般见识。 “好哇！”，长舒一口气后，老太太接着说道：“弟妹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如果有所反复，只在皇帝那头。哀家听说皇帝和那许家的丫头感情深得很，按理太子继位为皇帝，太子妃自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要立咱们家莼儿为后的话，还需yào 费些功夫，得找个合适的人跟皇帝好好说说”。 “那还不简单，依臣妾看，弟弟王商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贵妇人不假思索地回奏太皇太后道。 “弟妹错啦！此事偏偏不能交给王商去办。你想想，王商位居前将军，领着尚书事，列于辅政大臣之。再由他去替我们王家的事情张罗，未免让皇帝心生反感，以为我们王家倚势逼人”。 “那……姐姐说，让谁去跟皇帝说比较妥当？”。 “这个人一时半会还真是不好找，让哀家仔细掂量掂量”。 第五十六章 坐而论道 酉时三刻，正是人归宅、鸟还巢的时候。一辆辎车却从北阙甲第穿出，调头向南，沿横门大街朝宫城方向驶去。“主公，前面好像是前将军的车驾”，车厢前驱马的驭手回头禀报道。 “是么？你看清楚了？”，车厢里的人回问。 “奴才看清楚了，确为前将军车驾，且与我们同向而行，正往宫城里赶去”。 “及近日落，前将军赶在此时入宫，难道朝中有事？还是后宫有事？可我这个辅政大臣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呀！”，车内之人自言自语两句，复而吩咐驭手道：“加快速度，赶上前将军，和前将军车驾并辔而行”。 “喏！”，驭手应道。接着站起身来，猫着腰将那手中的长鞭狠狠抽在马腹之上。辕马吃痛，撒开四蹄一阵狂奔，转眼间便跟上前将军王商的辎车 车内之人打起一侧纱帘，向左边车厢里的王商招呼道：“前将军，为何此时形色匆匆地赶往宫城呀？”。 “原来是左将军！”，王商闻声探出头来，继而问道：“你也要进宫？”。 “正是！在下正用晚膳呢，宫内差人来宣，说陛下请两千石以上大臣入太学听博士讲经。前将军，你说陛下此举何意呀？”。左将军史丹一脸不解地问王商道。 “我也是为此事入宫。陛下这一阵子在天禄阁多有流连，以前做太子时，也没见如此用功读书呀！终究是少年心性，一阵风过后，自会消停下来。唉……听听经文也好，你我同出儒门，再去沐浴一下圣人之言吧”。王商说完便放下车帘，不再和史丹闲话。不久，车穿司马门而过，进未央宫，直抵太学宫殿门。 “前将军王商到……”。 “左将军史丹到……”。 值门宦人的通禀之声拖得老长，王商和史丹两人快步迈进太学宫，进来后方才惊觉，朝中两千石以上高官色色到齐，只有靠右一侧打头的两个席位空缺着，相当刺眼。 “你们俩终于来啦！”，居中于上位端坐的萧问天强压心中怒火，不咸不淡地向两人招呼了一句。 “拜见陛下！”，两人忙躬身向萧问天施礼。直起身子后，王商向萧问天禀奏道：“臣有事耽搁片刻，望陛下赎罪”。 “好了，入席吧”，萧问天不想在这些小事上纠缠过多，向王商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落座。接着转脸命春秋公羊博士孔方道：“孔方，开始吧”。 “喏”，博士孔方应道，然后从自己的席位上起身，走至学宫正中的一张长案前跪坐下来，展开事先放在案面上的一卷简牍，清清嗓音开讲道：“诸君皆为儒学之士，儒学之要义自然不必多说，诗、书、礼、乐、易及春秋合称六艺，诸君熟读即可。在下不才，今日奉天子诏命于太学宫讲经，是为坐而论道，不当之处，在座各位皆可与在下辩驳”。 “行了”，萧问天趁孔方言尽换气的机会，插话说道：“坐而论道，重在研讨学术、启思想，好叫百家争鸣。你不用说那么多客套话，把你新近读春秋的心得给大家说说吧”。 孔方回头领命，整理了一下头绪，接着朗声说道：“不才近日重温春秋，有所得，说出来让诸君一听。今人云：大周之后，朝纲不存、礼乐崩坏，人间再无尧舜之君。后孔子著《春秋》，弟子三千，有教无类，方有今日儒门之学……”。 孔方引经据典而长篇大论，其实他讲的许多内容，早就被殿内众人所熟悉。在孔方讲解的过程中，萧问天每隔一小会儿便将正襟危坐的朝臣们审视一遍，但见昏昏有之、不耐有之、若有所得有之，凡此种种，不尽相同。 “史将军，孔博士照本宣科念了一大堆，在下没听出来有什么新意呀！”，坐在史丹旁边的卫尉王凤，显然属于不耐的一类人，略为偏身附在史丹耳边说道。 史丹闻言淡淡一笑，低声道：“非也非也，卫尉错啦！要紧之处不在前面，在后面几句。孔方自己的那几句见解，卫尉没有仔细听吗？天子授命于天，为天地至德之化身，非人间一爵。这几句完全和《春秋》相悖，卫尉仔细品味品味”。 “哦……可是，这……在下看不出有什么要紧之处呀！”，王凤经史丹提点，仍然不得要领。 史丹在心里对王凤一阵鄙夷，却也不知dào 该怎样回答王凤。难怪皇帝成天，再听听自然就明白了”。史丹说完不再理会王凤，做出专心听讲的样子，弄得旁边的王凤一脸悻悻然，却又不好作。 一个多时辰过去，孔方终于讲完了，转身向萧问天点头示意，复而在绣团上坐下等待皇帝点评。 “诸位，刚才孔方为大家讲解了他温《春秋》的心得，可有什么疑问？太学宫为讲学之所，诸位可以畅所欲言，朕不会因言问罪！”。 殿中的朝臣们开始在下面交头接耳，一阵窃窃私语。这般光景让萧问天有些不悦了，于是沉声说道：“有话大声讲出来，朕不是说了吗？不会因言问罪！真理越辨越明，朕乐见学术相争！”。 “禀奏陛下，卑臣有一疑问请教孔博士”。 “太常有疑问直接问孔方，朕只听不说”。 太常王舜对萧问天一拱手，接着面向孔方说道：“我居太常之位，执掌宗庙礼仪，所问自然事关礼制。刚才博士说到亲迎制一节，依然转述了公羊春秋的主张，上至天子，下到黎民，大婚之日，都要亲自到女家迎亲。但博士刚才又说天子非人间一爵，既如此，天子岂能与庶民同礼，亲赴女家迎亲呢？请博士为我解惑！”。 “太常只见树叶，不见森林！两其实并不矛盾。强调天子亲自迎亲，是为凸显皇后的尊贵。所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皇后母仪天下，其子为嫡，当为皇储的不二人选。这正好诠释了《春秋》中倡导的嫡长之制。请问太常，两有何矛盾？”，孔方讲得正气凛然，问得也是义正严词。 “孔方！”，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殿中的角落传来，一个平素并不起眼的谷梁博士厉声问孔方道：“依照你的说法，天子受命于天，那我就不明白了，昔日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身为臣下却行废立天子之事，为何反为麒麟阁十一功臣之？”。 孔方知dào 此人为何朝自己难。天子近来对自己宠信有加，这让春秋谷梁一派愤愤不平。这人问出如此敏感犯忌的问题，目的无非是想抓住自己言语间的疏露，继而大力加以攻讦，让自己下不了台。 “昏聩！”，孔方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前面我已经说过，所谓《春秋》新王，实jì 上是代替天子行王道之事。天子受命于天，是人间至德的化身，在坐诸君想想，昌邑王刘贺不遵礼法、不守古训，性情骄奢放荡，是为真命天子吗？天命在我孝宣皇帝身上啊！孝宣皇帝一脉相传，经先帝至当今陛下，哪一个不是居德而守礼！”。 “罢了！扯远了！论经不是论政！”，萧问天佯怒道。孔方今天的表现，萧问天感到很满yì ，凡事欲速则不达，尤其是思想意识上的事情。他觉得今天的风吹到这里就可以了，来日方长，有了孔方这个得力干将，不怕舆情不转向自己。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诸位都是两千石以上高官，应当成为博古通今，创新立言的表率。每人回去写一篇上疏给朕，讲讲你们今天论经的心得，散了吧”。 第五十七章 将军为媒 太学宫外，诸位朝臣第次而出，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聊，就今晚论经之事大议论。 人以群分，史丹和王商、王舜自然走在一起。三人当中，两人为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王舜则位居太常，为九卿之，虽不参与议政，却也是位高爵显。所以，三人深知一言一行影响重大，在人堆里反而沉默寡言，不一议，只顾埋头走路。 “阿兄，你要还家么？”，走到人稀的地方，王商停下步子问王舜道。 “正是，弟弟有事？”。 “我瞧着皇帝的这些作为，横竖觉得不放心。这样吧，一会儿你到我的车上来，咱们商议商议”。王商交代完兄长，转脸又对身旁的史丹说道：“左将军，新君继位以来，朝堂上的大小事务一股脑地丢给了我们几个辅政大臣，自己却跟那些博士混在一起，成天倒腾那些经文礼制，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史丹好像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似的，用一幅了然于胸的口吻回答王商道：“不奇怪！前将军没看出来吗？当今陛下抱负远大，志存高远啦！”。 对于史丹说的这点，王商不是没有觉察，但他依然作出不解的样子问史丹道：“何以见得？我等并未见到陛下有什么惊人之举呀？”。 史丹不愿就着这个话题继xù 说下去，避重就轻地用“日久见人心”这句含糊带过，接着拱手向王舜、王商二人道别。 “左将军！……左将军请留步！”。史丹蓦地一惊，寻声回头望去，只见数点灯火伴着一个人影快速地向自己移动，于是高声向黑影问道：“何人哪？”。 等到靠近史丹三五步距离的样子，来人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忙着对王商、王舜和史丹三人施礼，然后直身对史丹说道：“左将军走得好快！在下于太学宫外苦候了半个多时辰，等到散场时，楞是没在人群中看到将军！”。 “原来是詹士大人！如此行色匆匆地赶来寻我，有什么急事么？”。史丹看清来人为长信宫詹士，不好怠慢，跟着回了一礼后相问道。 长信宫詹士呵呵一笑，连忙冲史丹摆手，示意他不必跟自己客气。上下尊卑他是明白的，他史丹何许人物？那可是孝宣皇帝外亲，当朝左将军、辅政大臣之一。之所以在自己跟前不摆架子，谦恭有加，还不是因为自己背后的长乐宫吗？ 官场上的事情，心里明白就好，嘴上可是不能说的。于是长信宫詹士愈加恭敬地回答史丹道：“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将军，在下自然万般不愿呀，奈何太皇太后有命，哪个敢不遵从？呵呵……这就麻烦将军随在下往长乐宫中跑一趟吧！”。 史丹本想向那詹士探探口风，预先了解一下太皇太后找他所为何事，好让自己在路上有所准bèi 。但看看那詹士言语和气、面有笑意，心想多半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不再耽搁，拱手和王商、王舜二人作别，跟在长信宫詹士身后快步向太皇太后的居所走去。 一踏入长信宫，史丹便猫起腰，碎步快速走到太皇太后身前五至七步的地方，跪伏在地上说道：“卑臣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正慵懒地斜倚在宽榻上养神，四儿跪坐在她身边，手拿一把宫扇驱赶着小飞虫。迷迷糊糊的当口，王老太太听到史丹的声音，也不睁眼，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前将军好大的架子呀！让哀家足足等了你半个多时辰！”。 史丹在心里直喊冤枉，小心翼翼地陪上笑脸回禀老太太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卑臣于酉时末奉皇帝诏命，和朝中两千石以上大臣同往太学宫听经，这才耽误了您的召见”。 “是么？”，王老太太反问一句，半晌后继xù 说道：“皇帝喜爱读书是好事，可也不能成天钻进书堆里去呀。先帝才去，新君继位，有多少重yào 的事情等着去办，要读书，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么！”。 “是是是……太皇太后讲的极是，卑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喔？左将军也这么认为？”，王老太太让四儿扶自己坐起来，睁开眼睛看着史丹问道。 “新君继位，百废待举。册立皇后嫔妃、诏命诸侯王去国、调整更换朝中大小官吏，件件都是要紧的大事呀”。 “这个史丹，不愧是朝中的老臣！”，王老太太在心中欢喜地自语道。三句两句间，史丹便把话题转到自己正在操心的事情上，看来他平时也没少琢磨朝中之事。“这样也好，倒省去许多言语上的功夫”，想到这里，老太太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左将军说得没错，这些件件都是要紧的大事。特别是册立皇后的事情，有帝无后，阴阳失衡，国之诸事岂能顺当？皇帝自己不急，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急吗？”。 史丹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太皇太后召见自己的用意，感情老太太是想让自己挑头，上道奏折跟皇帝说说？没这么简单吧！史丹决定再行试探一番，摸清太皇太后的真zhèng 用意。 “卑臣不是没有考lǜ 过这些事情。这一则，皇帝自己的心思似乎不在册立后妃上面。二则，臣一时也不知dào 皇帝他……想立谁……为皇后？”。 皇帝想立谁为皇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朝中的诸侯王大臣谁不知dào 皇帝和太子妃许香茹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这些天来，皇帝自己也偶尔对朝臣们透露过这个意思，择吉日册立太子妃许香茹为皇后。这些动静早有人禀报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心里清楚的很，但她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许香茹为后的。 “照理说，太子妃自然应该册立为皇后。只是，哀家以为，太子妃和皇帝成亲三年多了，仍无子息，多半不能生育。一旦册立为后，日后果真无所出的话，皇储何在？其他的嫔妃和皇子之间又要纷争不休！大汉立国百余年来，因皇统之争而导致的动荡还少吗！”，王老太太说得义正严词，不容辩驳。 “太皇太后所虑极是！只是……臣不知……究竟立谁为皇后比较合适呀？陛下做太子时的嫔妃当中，除了太子妃许香茹之外，只剩下王嫱有孺子名号，她合适么？”。 “不行，身份卑微，不堪大位！”，老太太断然否决。 史丹思索良久，猜不透太皇太后到底看中了哪家姑娘，只好相问道：“恕卑臣愚钝，卑臣实在挑不出合适的人选，请太皇太后裁定”。 “太常王舜之女王莼，知书守礼、性情温婉，门第出生和年纪也正合适，前将军以为如何呀？”，王老太太笑眯眯地问道。 “太常之女？……好！卑臣以为，此乃天赐良缘！陛下若得知太皇太后替他选了门好亲事，必定感激不已！”。 “感激就对啦！唉……我这个做***，啥事不得替子孙们操心。这样吧，这几天你找个机会把此事跟皇帝说说。哀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许成功，不许和皇帝谈崩喽！”。 “什么！让我去说！”，史丹闻言大惊，在心里叫苦不已。这个媒人哪是那么好做的！皇帝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不雷霆大怒才是怪事，还感激呢！ “这个……这……臣……”。 “行啦，别期期艾艾、唯唯诺诺的。你把这件事情办妥喽，哀家自然会重重的赏你”。 第五十八章 危局 是夜，史丹从太皇太后的长信宫回到自己的府邸后，几乎一夜无眠，辗转反侧地苦思应对之策。太皇太后交给他的这件差事，表面上风光无比，替天子做媒，成全世间最为尊贵的一对夫妻，当世有几人得享这份殊荣？但果真如此么？ 新君……别人或许不了解，可凭他史丹察言观色的功夫，新君并不是一个孱弱不堪、易于被人掌控左右的平庸之辈。“先帝呀，您没看走眼，西方极乐世界里，您可以含笑啦！只是您当初可曾预料到如今两方相争的局面？臣做了只风箱中的老鼠呀……”，史丹在榻上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思绪翻飞地和元帝阴阳对语。 翌日清晨，史丹起了个大早。心中装着一件大事，虽然一夜未眠，他也不觉得有多困顿。匆忙用完早膳，史丹才想好了游说天子迎娶王莼的说词，只等早上朝议散后面奏天子。 未央宫前殿门口，随着谒一声悠长传唱，大汉帝国的朝臣们如往常一样，鱼贯从承明殿走出来，迎着朝阳红艳的光辉，一级一级踏上通往前殿的石阶。 “丞相，人事调整的名册都准bèi 妥当了么？”，前将军王商一边迈着步子，一边问身旁的丞相匡衡道。 丞相匡衡从宽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简牍，在王商面前扬了一扬道：“前将军放心，既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老臣敢不遵从？一会儿朝议开始后，老臣自当面呈陛下”。 “那我就放心了。丞相劳苦功高，他日太皇太后必有重赏”，王商赞许道。 “哪里哪里，前将军言重了！老臣得食汉禄数十载，理应操劳国事，为国尽忠。前将军请……”。 “哈哈……为国尽忠，好！丞相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众位朝臣山呼的唱诵声中，萧问天衣袍带声，一如往昔地气宇轩昂，在中常侍赵一的引领下快步走向大殿之中的上位坐下、解剑，再将下面跪伏的诸侯王大臣扫视一遍后方才命道：“诸位都起来吧，有事奏事”。 “臣有事禀奏陛下”。丞相匡衡出班走至殿中，跪下后双手举起笏板对萧问天说道。 “哦？丞相有何事要奏啊？”。 “陛下，近日朝中和各郡国因报丁忧和告老还乡，以致各级官吏员额出缺十多名，臣酌情遴选了一批年轻有为继任出缺之职，现已形成文册，请陛下过目”。 赵一闻言跨下台阶，双手从丞相匡衡手中接过简牍，转身走到萧问天身边呈上。 萧问天单手从赵一手中抓起简牍，就着案面随意一挥，简牍哗地一声展开，接着他逐字念出声来：“迁兵曹王咸为丞相司直、迁议郎王章为未央卫尉、迁河南郡长史夏时为河南郡太守、迁中垒军侯吴高中垒校尉……”。 念着念着，萧问天眼中冒出了火星。“这他娘的遴选的什么人！”，萧问天在心中怒骂道，“哪里是什么年轻有为？分明全系东宫老太太一党！”。 后面列举的内容萧问天也懒得再看，合上简牍后冷冷地盯着匡衡看了半天，没好气地说道：“丞相果然用心啦，替朕挑了一批好官吏！”。 丞相匡衡感觉天子语气不对，但上面端坐的天子并没有继xù 往下说什么，于是有些惶恐地自谦道：“陛下过奖了，老臣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而已”。 忽然间，那束写有名册的简牍毫无征兆地飞了下来，被重重地摔在匡衡身边，天子的大怒之语也紧随而至：“你匡衡谋的什么好政！那些就是你遴选出来的年轻有为之士？合适吗？妥当吗！大汉朝的官，是天下人在当，还是哪一家人在当！把你的名册给朕赶紧拿回去，朕看你是老糊涂啦！散朝！”。 萧问天抓起长剑，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向殿外走去，留下满殿的朝臣一脸惊惧和错愕，丞相匡衡更是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赵一从一阵惊惧中醒过神来，连忙领着几名小黄门跟在萧问天身后快步离去，临近殿门回头说了一句：“诸位大人都散了吧，如果有事，改日单独面奏陛下”。 来到宣室，萧问天的怒气尤未平息，一面向赵一连声要茶，一面抱怨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干脆，我大汉大大小小官位全都给他们王家的人算喽！”。 “陛下，陛下……您小点声……”，赵一本来想开口劝劝天子，却不不知从何说起，一边是太皇太后，一边是皇帝，自己这个小小的中常侍稍微言语不慎，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怕什么？难道朕这个皇帝，在未央宫里头说句话也怕三怕四的吗？”，萧问天瞪了赵一一眼说道。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dào 赵一是好心，只不过此时的萧问天正值年轻气盛，受不了太皇太后的那口窝囊气。“这个匡衡也是，有没有点主心骨呀！先前石显势大的时候依附石显，现在又投靠长信宫老太太。三公之的丞相，让他做的不值一文！卑贱！朕看他年老神衰，该告老还乡了”。 “陛下，还请息怒呀！来日方长，这些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得了的”。太阳升到半空中，宣室殿中顿觉一股燥热，赵一替萧问天脱下外面的宽袍后又劝了一句。 “去去去，说的尽是废话。等等等，朕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啊！”，萧问天佯怒地骂了赵一一句，然后一屁股坐在长案边不再言语，翻来覆去地挑着案头上的简牍，有心无意地翻看着。 “赵公公……”。一个小黄门从宣室外碎步走进来，附在赵一耳边说了几句。赵一面露难色地细声问小黄门道：“眼下陛下正在气头上，左将军有什么事要面见陛下？”。 “说是有要事，只说要面见陛下，不肯告sù 奴才”。 “唉……他要触这个霉头咱也拦不住。你让他等等，我这就去禀明陛下”。赵一说完便走到萧问天身边，弯下腰小声告知左将军史丹求见。萧问天倒没多说什么，只命赵一传史丹进来。 史丹一进到宣室殿中，迎头将前面坐着的天子细细扫视一眼，见天子神色如常地翻看着几束书简，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加快脚步走到萧问天面前跪拜。 萧问天并不理会跪伏在下面的史丹，一边故作悠闲地继xù 看书，一边在心里猜测史丹的来意。自己才在朝堂上当众怒，毫不留情把丞相叱责了一顿，他史丹不可能为人事布局的事情继xù 求见自己。 自己能够顺利登基继位，史丹当然功不可没，只是世事多变，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天知dào 他史丹心里现在打的又是什么算盘！这一向他不是和王商、王舜相结甚欢吗？有句话叫听其言、观其行，萧问天打定主意要好好听一听史丹到底想跟自己讲什么。 “臣史丹拜见陛下！”，半晌不见天子有什么动静，史丹忍不住提高嗓门再次开口说道。 “哦，是左将军呀”，萧问天淡淡地回了一句。 “正是卑臣。陛下，卑臣有要事禀奏”，说完，史丹抬头再次查看了一下天子的脸色。 “说吧，朕听着呢”。 “陛下，先帝对卑臣有提携之恩，临终时命臣为辅政大臣，以助陛下之左右。今朝局之微妙，不测之危悬于毫之间，臣对此忧心忡忡，不得不直言相谏”。史丹一幅舍我其谁的样子，言语间颇有几分慷慨悲壮。 “是吗？朕怎么没有察觉到啊？”，萧问天仍未看史丹一眼，自顾自地对着手中的简牍点头，微笑着似有所得。 “陛下！”，史丹哽咽地大声呼唤道，继而重重地向萧问天叩了一，“东宫势大，不可不防啊！”。 “你说什么！”，萧问天扔开手中的简牍，双手扶在案上看着史丹问道。 “卑臣绝非离间天家亲情。以陛下之睿智，为政杀伐决断，莫不直指要害。所以，在卑臣看来，先帝昔日根本没有必要替陛下挑选辅政大臣。所以……卑臣前来是想辞去辅政大臣的名号，不再领尚书一事，借此为其他的辅政大臣做个榜样”。 萧问天听史丹这么一说，不禁吃了一惊，有些不解地问道：“辞去辅政大臣的名号？这和你所说的不测之危有关系吗？”。 史丹见天子的注意力转到了自己话语上，愈加忧心地说道：“陛下是有为之君，这点朝野皆知。但是东宫的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并不了解陛下的所作所为，仍以为陛下少不更事。官吏任命、朝中大政方针，事事她老人家都要关心，生怕陛下走错了步子。太皇太后的本心不坏，但是换个角度想一想，太皇太后此举，又将陛下置于何地？犹如孝武皇帝初年之太皇太后窦老太太啊！”。 “你史丹倒是看得明白呀！既如此，你以为朕该如何应对？”。 “当下东宫势大，太皇太后在朝野素有人望，且定陶王刘康、信都王刘兴皆在京都。陛下新近登基，根基未稳，稍有差池，恐变生不测呀！臣之忧虑正在于此”。 第五十九章 暗流涌动 史丹说的这些，萧问天并不是没有考lǜ 过。他之所以不太待见太皇太后一系人马，无疑是不喜那种进退不由自专的掣肘。不错，没有太皇太后，萧问天不会如此顺利地登上皇位，但那些都已经过去。过去的推力变成了今天的阻力，太皇太后把持后宫，前将军王商在朝堂上一言九鼎，两互为里表，以致朝野无有异声，自己这个皇帝当的真够窝囊的！ 但是反过来想想，她王老太太想要废黜自己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岳父许嘉位居大司马车骑将军，许氏子弟多有在朝堂和军中，再加上母后一族并非全无影响力，还有张家、金家呢，算不上是王老太太一党吧。两相比较，自己这边最多略占下风，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想到这里，萧问天心里有了底气，但他还是想听听史丹有什么高见。这等见惯朝堂纷争的老臣，既然对自己说出了上述一番话，难道仅仅是为辞去辅政大臣的名号，好让自己超脱纷争之外这么简单？ “左将军说的这些，未尝没有几分道理。你一心替朕考lǜ ，忠心可嘉，然此局何解？朕想听听左将军的高见”。萧问天缓和神色，言辞恳切地说道。 “孙子曰：昔之善战，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意思是说从前善战的将帅，总是设法先让自己一方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等待敌方露出败相。卑臣以为，当前陛下需yào 做的，正是设法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说下去”。 史丹知dào 话题进入关键之处，前面铺垫那么多，只为接下来的几句能被天子采纳。成，则可顺顺当当地向太皇太后交差，不失为大功一件。败，则朝中必起波澜！挥起袍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史丹继xù 说道：“卑臣有一策，可以稳住东宫太皇太后，让其认为陛下和她是一条心，从而让陛下立于不败之地”。 “接着说下去，不要在朕面前卖关子啦！”。 史丹嘴上称喏，抬头瞄了一眼天子，麻起胆子小声说道：“太常王舜的女儿王莼，品貌端正、仪态不凡，陛下可立其为皇后”。 萧问天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双眼冒出两束严厉而冷峻的光，一字一顿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痴心妄想！”。 “陛下！陛下呀！”，史丹见天子神色不善，连忙叩拜在地，口中苦谏道：“陛下年轻，前程远大，而太皇太后垂垂老矣！昔日以孝武皇帝之强悍，尚且忍让太皇太后窦氏六年余，陛下为何不能效仿一二……”。 “哼！什么世道！难道天下的好事她王家非要占尽不可吗？朕绝不立王莼为皇后，绝不！你……你给朕出去，朕同意你不再领着尚书的事情”。言毕，萧问天一拂衣袖，身体转过九十度，又拿起一卷书简读起来，不再理会史丹。 史丹磕完头还欲再言，站在一旁的赵一连连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出声。史丹是心思活络之人，也不想一条路走到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萧问天行了一礼后转身走出宣室殿。 朝中的形势展果然不出史丹所料。接下来的十多天里，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甚至远在北地、代郡的都尉，纷纷上疏给萧问天，这些上疏的内容出奇地一致，那就是弹劾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相反，闻讯上疏替许嘉辩护的人却是寥寥无几，除许氏一族的人外，只有光禄大夫金敞和屯骑校尉张乐两人。 宣室殿中，萧问天颓然而坐。事情为什么展到如此田地？自己的好舅舅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他不知dào 大司马许嘉和他在一条船上，唇亡则齿寒？萧问天实在难以理解，他的舅舅为何如此之昏昏然？又或是舅舅王凤本来就打好了算盘，正好借太皇太后之力铲除掉许嘉这个异己？ 转念想到这里，萧问天感到周身不寒而栗。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错了。自己太年轻！自己太轻狂！先前那些引为底气的倚靠力量现在看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而自己一直以来的那份傲慢和雄心，竟是堆砌在一片浮沙之上！现在该怎么办？眼下是岳父许嘉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下一个会是谁？ “陛下，您一大清早就坐在这儿，都两顿没吃了，要不奴才交代膳食房给您熬点参汤？”。中常侍赵一看着天子枯坐了大半日，脸上的表情时怒时悲，于身外的事物视而不见，不免有些担心地找个话题问道。这些天来朝中的形势赵一一清二楚，天子初登大位便遭此重大挫折，他很担心天子就此一蹶不振。比起碌碌无为、做起事来瞻前顾后的天子，赵一更乐意见到意气风、雄心万丈的君王。做一个大有为之君的身边人，不是光彩得多么！任走到哪里，谁敢不敬？ “不吃不吃，朕哪有心思喝汤，下顿的膳还不知dào 在哪里用呢！”，萧问天向赵一连连挥手，十足不耐烦的语气。 赵一仍然陪着笑脸，弯下腰细声对萧问天说道：“陛下，谁的一生没有一点挫折？遇到挫折不要紧，迎难而上方为大丈夫！奴才以为陛下是大有为之君，岂会在此等小风小浪中翻了船？陛下应该多想想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应对之策有那么好想吗？……哦，赵一，你去把中书令石显给朕传来！”。萧问天本来陷入了思维的死胡同，直往牛角尖里钻着。未料赵一的几句话打断了他原来的思路，生生把他从牛角尖里拉了出来。萧问天一时觉得豁然开朗，猛然想起石显这个“老奸巨滑”之徒来。 赵一见天子忽然之间双眼放光，脸上似有得色，心中稍感欣慰，连忙应喏而去。走出宣室殿，赵一沿宫道一路穿行，直趋尚书署所在的前殿偏室。 其时中书令石显正和一班尚书署小吏誊抄奏折、规整文册。这些日子的奏折，他越看越是心惊，同时心中升起一丝喜悦和期盼。天子若是一路走的顺风顺水，他石显将会风光不再，甚至生死难测。若天子行事不顺，多有挫折，他必将被天子召至左右，重新启用。危机危机，没有危哪有机呢？石显在当前乌云压城、暗流涌动的局势中看到了死灰复燃的机会。 第六十章 以退为进 “哟，这不是赵公公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石显眼尖，纵然手上忙个不停，尚书署来来往往的人他却看得分外清楚。 “中书令大人，您就崩跟奴才客气啦！走吧，陛下要召见您呢”。赵一没有功夫、也没有那份心情和石显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石显故作惊讶，连忙向赵一打探天子召见他所为何事。赵一无心多言，回了句“去后便知”就草草了事，接着转身领着石显往宣室殿而去。 宣室中，萧问天耐心地等待着石显的到来。待石显进入殿中，还没来得及给他施礼，萧问天便指了指一侧的席位，示意石显坐下说话。 “中书令，你应该知dào 朕为什么召你前来吧？”。 “奴才知dào ”。石显这次倒是很坦诚，他知dào ，天子现如今可没有心思听他打哑谜，天子要的是直白的答案。 “如此多的人上书弹劾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你说说，朕该如何应对？”。 “陛下该忍让。暂且退一步，以图将来进两步”。石显没有丝毫停滞，紧跟着天子的话音答道，显然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这个办法萧问天考lǜ 过，可自己怎么退？又该退到哪里才能让太皇太后心满yì 足？万一暂且的退让变成了永久退让，然后大权旁落，甚至让别人将自己掀翻在地，那……又该怎么办？退一步不是不可以，但石显能对自己心中上述的疑问给出答案吗？ “中书令，你想过没有，退一步……利弊得失，很难权衡啊！”，萧问天长叹一口气后说道。 “陛下大可放心！以奴才的观察和推测，太皇太后的王家诸人，无论前将军王商、还是太常王舜，都是没有太大野心的人，在一个励精图治的天子面前，很少有人生出不臣之心。即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石显说的言之凿凿。 萧问天觉得石显所言未尝没有几分道理，以残存zài 自己脑海中历史知识来看，还真的没有几个皇帝是在奋图强的时候被拉下马的。但萧问天更加不明白了，他自问不是沉迷酒色的昏聩之君，可为什么太皇太后的势力却是如此的咄咄逼人，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思而不解，于是，萧问天问石显道：“朕一心想让天下大治，立志做一个有为之君，为何有如此多的掣肘？中书令，你回答朕！”。 石显坐直了身体，交叠平摊的双掌向萧问天施了一礼，然后回答道：“原因就在于陛下的立志图强！陛下想想，古往今来的历代君王，凡欲成就宏图大业，第一步要做的是什么？是乾纲独断、予取予夺！太皇太后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心生恐惧。为求自保，太皇太后不得不趁陛下根基未稳而丰满自己的羽翼。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太皇太后担心的是这一层呀”。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萧问天在嘴上默念了几遍，然后苦笑道：“朕今日算是明白了，所谓迫之愈急、抗之逾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石显堆起满脸的笑容冲萧问天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天子是聪慧之人，许多话只需yào 点到为止。 萧问天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问石显道：“中书令，如果朕答yīng 太皇太后的要求，同时向她老人家也提提朕的要求，你以为妥当吗？”。 “妥当！奴才以为非常妥当。这一则可让太皇太后看清陛下的意图，好叫她老人家放心。这二则嘛，两厢交换的结果，陛下也能有所得，可行心中欲行之事”。 “你石显呀！果然老奸巨滑”。萧问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长长地伸了个拦腰后，抬手召来赵一吩咐道：“去膳食房传膳，朕饿啦！哦，对了，中书令用过没有，一起吃点？”。 石显连忙拱手道：“谢陛下，臣用过了”。 “好了，你去吧。朕早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石显美滋滋地向天子道谢离去，萧问天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又高声将赵一喊了回来，吩咐道：“派个人去把左将军史丹召到宣室来，朕要见他”。 心事已结，萧问天吃得分外香甜，大半天粒米未进，确实把他饿坏了。于是也顾不得什么天子仪态，一阵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弄得一旁侍立的赵一不住地小心劝说：“陛下慢点，当心咽着呢！”。 “水！快点！”，萧问天边扒着米粒，边伸出左手喊道。 “快点给陛下端水上来，真是几根木头！”，赵一转身见几个小婢女仍然躬身立在原地候着，不免叱责了几句。 少倾，一名头上束着两个小髻的小婢女碎步来到萧问天身边，屈身跪下后将一面漆盘托上头顶。萧问天闻得一股清幽香气，不由得扭头看了小婢女一眼。小婢女低着头，再加上漆盘遮住了视线，萧问天看不见她的容貌，略为一瞥间，觉得这个小婢女身形还算窈窕清丽。 待赵一将漆盘中的清水递过来，萧问天大口饮完后问小婢女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乡在哪里呀？”。 见天子和颜相问，一旁跪着的小婢女觉得十分意wài ，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天子，却忍不住噗哧一笑，又连忙忍住，慌乱无措地再次低下头。 虽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小婢女的一串动作还是被萧问天尽收眼底。“这个小姑娘的举止怎么如此怪异？问她话她却对自己傻笑！”，萧问天在心中想道。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萧问天弯下腰来看着小婢女问道：“朕刚才问你话呢，你笑什么？”。 小婢女大为惶恐，连忙拜伏在地上说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请陛下宽恕奴婢吧！”。 萧问天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佯作不悦地沉声命道：“你起来！告sù 朕，你有什么罪呀！”。 “奴婢有罪，刚才不该在陛下面前露齿而笑，有失礼仪”。 这一点，萧问天丝毫不会在意，于是大度地一摆手道：“唔，是吗？那以后注意一点，这次朕恕你无罪。等等，朕……刚才问你的问题有那么好笑么？”。 小婢女听到天子宽恕了自己的失仪之罪，不禁大松一口气，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于是不假思索地据实回答萧问天道：“不是陛下的问话好笑，是陛下面颊上粘有一粒米粒”。 第六十一章 抱着我，妾意已足！ “大胆！还不快下去！”，旁边侍立的赵一再也忍不住了，一边喝命小婢女退下，一边取来一面丝巾递给萧问天。 萧问天呵呵笑道：“无妨无妨，朕自己失态啦！”。接过丝巾擦完面颊，萧问天想起召见史丹的事情，于是问赵一：“左将军史丹怎么还没来？用膳前朕就让你去传他，难不成他连左将军也不想做了？”。 “回陛下，左将军半刻前就来了，是奴才做的主张，让他在耳房等候陛下用完膳再来觐见”，赵一向萧问天解释道。 “让他速来见朕”。 “喏”。 此刻，史丹在宣室殿的耳房内焦躁不安。那日他将皇帝的意思回禀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听完后面色如常，没见丝毫的不悦，哪知这些日子朝中竟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早料到这份差事不好办，可自己能有什么办法？以皇帝刚烈的性情，在太皇太后哪里受了气，不一股脑泄到自己头上才怪！ 走过来又走过去，史丹预感今天这个坎是迈不过去了。 耳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接着传来赵一的声音：“左将军，陛下命你去宣室觐见”。 史丹快走两步迎上去，用焦虑的口吻问赵一道：“赵公公，陛下那边的情形如何？还在怒么？”。 赵一笑了笑回答道：“左将军放心！陛下现在心情很好，赶紧进去吧，别让陛下久等”。 史丹犹自不信，嘴上却念道：“这就好……这就好，公公请！”。 宣室还是那个宣室，申时时分，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殿内，整个宣室殿颇为亮堂。可史丹却觉得步履沉重、四周一片森森然，上位端坐的年轻天子，眉宇间隐藏怒意，就等自己前来劈下那雷霆怒火。 “卑臣拜见陛下”，史丹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把额头贴在漆木地板上。 “左将军来啦，起来坐下吧。那儿，那儿有个绣团，靠朕近点好说话”，萧问天指着右手边上的一个绣团说道。 史丹不知天子何意，依言躬身走到萧问天右下坐下，直起腰杆低头静候天子下文。 “史丹，你跟朕说实话。上次你提议立王舜之女为皇后，是不是太皇太后授意的？”。 “天子要问罪了么！”，史丹心中暗暗叫苦，左思右想仍不得计，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这个么……这个……太皇太后跟卑臣提过一次，但是臣站在陛下这边反复考lǜ ，觉得迎立王舜之女为后，确实利大于弊”。 “是吗？”，萧问天反问道，语气倒也平淡。 “那日卑臣面见陛下的时候，已经将利弊陈述给您。这件事情，卑臣是真心在替陛下着想。立王莼为皇后，对陛下而言，不过是委屈了太子妃。但陛下因此结好于太皇太后，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呀！”。史丹仍在试图劝说天子，只要有一丝希望让天子回心转意，他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件事情，他已经深深地牵涉其中，天子如果真的肯立王莼为皇后，一切将迎刃而接，自己也好脱了干系。 一时两人良久无话，各想心事。史丹揣摩着天子的言词，对这件事如何收场做出了种种假设，并盘算起自己的退路。萧问天呢，心里想的是当初去陈仓之前对许香茹许下的那个诺言——让许香茹做大汉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后之位离许香茹近在咫尺，却只能擦肩而过。 萧问天是军人出身，一向重诺守信，更何况是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的承诺！眼前的情形纵然出于无奈，但是，这叫他如何开口去跟许香茹说明？许香茹的千般好，萧问天心里知dào ，《卫风木瓜》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唉……一路走来，无论是刘骜还是自己，只会让一个女人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却送上这么大一份委屈作为回报。萧问天觉得很无力，他觉得自己活的很失败。 “陛下……”。 史丹的一声呼唤打断了萧问天的遐想。仅在一瞬间，萧问天便心凝神会，恢复了一名天子应有的凛然威仪。 “史丹，朕不跟你废话了。你去跟东宫的老太太说，就说朕，同意迎立王舜之女王莼为皇后。还有些事情，朕会当面跟她说的”。 史丹骤闻天子此言，全身上下顿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陛下圣明啊！”，史丹向萧问天拜道，“卑臣这就去回禀太皇太后。天子大婚，册立皇后，这是天大的喜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要是听说了，不知dào 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那你还不赶紧去！”，萧问天不耐地瞥了一眼史丹，没好气地说道。接着，萧问天不再理会史丹的拜别，扭头命赵一道：“赵一呀，摆驾昭阳殿”。 自萧问天登基之后，太子妃许香茹和孺子王嫱就搬到了昭阳殿。昭阳殿的东西两侧分别有东阁、西阁,通过长廊与昭阳殿连接，许香茹居东阁，王嫱居西阁。东阁内有含光殿,西阁内有凉风殿。廊阁之间,流水潺潺,香草萋萋,别有一番天地。 含光殿内，许香茹正和珠儿、小梅几个丫头闲话，蓦然见露儿疾步直趋而入，走到自己跟前禀道：“太子妃，奴婢刚才在长廊上远远看见五、六个人抬着肩舆朝这边走过来，应该是陛下来了！”。 “是吗？快，将殿内收拾收拾”，许香茹站起身来吩咐几个丫头道，继而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问珠儿道：“珠儿，我的髻不乱吧？哦，去把口脂端过来，我要补一点”。 “齐整着呢！”，珠儿一面走向卧房一面回道，末了不忘打趣一句，“您已经够美的了，还要上口脂呀！”。 几名丫头闻言俱是噗哧一笑，弄得许香茹有些难为情了，嗔怒地朝珠儿的背影骂道：“你这个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香茹……香茹！”，未见其人，其声先至，正是萧问天的声音。 “臣妾恭迎陛下”，许香茹连忙上前，蹲身迎接萧问天。 “赶紧起来吧，你我夫妻一体，以后不必如此多礼！”，萧问天扶起许香茹，将手中的长剑扔给赵一，然后拉着许香茹的手进了卧房。 “唉……”，萧问天四脚朝天地在榻上躺下，长长舒舒了一口气后说道：“只有到香茹这里，朕才百无顾及，心安神宁！”。 许香茹偎在萧问天身边笑道：“陛下有三五日不曾来过，要是真的觉得这里好呀，为何让妾空等这么久？”。 “我……香茹！今日不比从前，你不知dào ，自从当了这个皇帝，朕是……累呀！”。 许香茹怎么听都觉得天子的言语间满是颓丧之意，于是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安慰道：“陛下无须多言，臣妾知dào 做皇帝的不易。妾刚才不是抱怨的意思，妾是……你知dào 么，没有陛下在身边，妾觉得一日如一年般漫长！”。 萧问天看着许香茹低头自顾自地倾诉，一幅羞答答的不胜娇羞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于是一把抓起许香茹的手紧贴在自己胸口，好一会儿后问道：“香茹，你有没有听到朕的心在跟你说话？”。 许香茹先是一愣，然后抽回手，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戳在萧问天的额头上笑道：“你呀，又在想着什么法子哄骗臣妾？”。 萧问天回捏住许香茹的手，一下子坐起来肃容说道：“朕不哄骗你，有个事儿必须跟你说”。 “陛下说吧，臣妾听着呢”。 萧问天顿了好久，犹自不忍心亲口说出来，无奈经不住许香茹一再询问的目光，只好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太皇太后要朕册立王舜的女儿王莼为皇后”。 许香茹一下子呆住了，清澈如水的双眸里，晶莹的泪花说来就来，扑哧扑哧地沿着圆润的脸庞滚落在胸前。“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陛下……妾不依！”，许香茹扑倒在萧问天的怀抱中，哽咽地哭问道。 面对许香茹的质问，萧问天无言以对，只好从怀中捧起她的脸庞，低头吻上那双蘸满泪珠的双眼。眼泪是苦的，萧问天相信许香茹的心此刻也是苦的。能怪谁呢？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吧。 “香茹，朕相信你不会在意皇后这个虚名吧？”。萧问天贴在许香茹的耳边细声问道。 “妾就是在意那个名分！陛下贵为天子，终陛下一世，身边不会只有香茹一个女人。臣妾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天下人知dào ，香茹才是陛下的正妻，陛下一生都在疼着妾、宠着妾、敬着妾、爱着妾……”。 “香茹……”。 见到萧问天愧疚满怀的样子，许香茹伸手遮住了萧问天的嘴唇，不让他继xù 往下说。自己则强装笑颜说道：“陛下不用说了，臣妾都明白，臣妾刚才说的那些，陛下别往心里去”。 许香茹如此一说，让萧问天大为感动。贤惠如斯的女子，能不让人满心敬爱？一股淡雅的菊花香味从许香茹的手掌钻入萧问天的鼻腔，萧问天来回轻抚着手中颀长的素手，再将双唇吻向细嫩的手背。 许香茹微闭起双眼，心房在狂跳，面色更是一片绯红，娇小玲珑的身躯因为一霎间复杂的情感颤栗不已。随着急促的喘息，那片青色挑花抹胸下高耸的双峰也跟着起伏不定。 萧问天把头埋进许香茹雪白的脖颈之间，顺手将她身上的丝袍褪下，嘴上动作不停，双手上下抚摸着许香茹光溜溜的脊背。待摸索至抹胸上的几根细绳，萧问天抬手一扯，紧裹在许香茹胸前的抹胸骤然松开，然后滑落下去，一对凝脂般的玉峰傲然呈现…… “陛下……”，许香茹有些迷乱了，几瓣晶莹的泪珠洒落，滴入萧问天的头中，口中喃喃地念道，“抱紧妾……陛下……抱紧点……”。 第六十二章 皇后立 “太皇太后，大喜呀！大喜呀！”。史丹几乎一路小跑来到长信宫中，值门的宦人还没来得急通禀，史丹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迈进殿内，当头迎着王老太太拜倒。 “什么事呀，让左将军这等持重的老臣都大呼小叫的？”。 史丹趴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待气力稍缓上来，抬头对老太太笑道：“请恕臣失态，太皇太后，陛下刚才召见了卑臣，陛下他同意迎娶和册立王莼为皇后哇！这不是大喜么！”。 “什么！”，王老太太的内心显然受到极大的震动，那张一向喜怒无形的老脸霎时间喜笑颜开，“好、好！十多日的波折，总算让皇帝明白过来，同意就好哇！”。 “陛下不是不明道理，再加上对太皇太后的一片孝心，那会忤逆您老人家的心意？大概先前卑臣用词稍欠妥当，陛下骤闻此事，难以在一瞬间接受下来，所以才生出一点差池。不过，现在都好啦！”。史丹在太皇太后面前替皇帝开脱了几句。他在心里想，自己煞费苦心做的这些事，一片忠心唯天可表。或许有人骂他八面玲珑，可这宫廷之中，如果少了他这个周旋四方的万金油，不知会平添多少乱子。 “皇帝跟你说了没有，他准bèi 什么时候大婚呀？”，太皇太后问道。 “这个嘛，陛下倒是没说。这等大事，不能急在一时，需召太常署太史令择吉日，另大婚的仪程、铺排都需时间准bèi 。哦，还要召各国诸侯王入朝等等等等，这下可有得忙喽！”。 太皇太后笑意不减，四儿等几个近侍的丫头也纷纷上前凑趣儿道贺，让老人家仿佛看见自己的侄女儿王莼一身大红吉服，端坐于未央宫前殿，以皇后之尊接受百官朝贺。 “我这老婆子死可瞑目啦！用不了多久，长乐东宫将会交到莼儿手中，都是我王氏一脉的骨血。王家的先祖呀，哀家无愧你们！”，王老太太在心满yì 足地在内心自语。继而招呼下面跪伏的史丹道：“左将军，不用拘礼，快起来坐下说话。哀家知dào ，迎立皇后乃国之大喜。但对你们这些朝中重臣来说，却是大忙呀，事事都要你们帮着操办。这样吧，你先去给太常王舜打个招呼，让太常署有所准bèi ，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理应如此，还是太皇太后虑事周全！”，史丹在一侧的席位上坐下来后回道，“卑臣还有一事要禀明太皇太后。陛下告sù 臣同意这门亲事之后，还让卑臣转告您，他另有事情要和您商量”。 “什么事呀？不能一并说喽？”，老太太不以为意地问道。 “这个陛下没提，卑臣也不好问。想必不日陛下就会亲自来跟您说的”。 “嗯，哀家知dào 啦。行了，你去太常署跑一趟，忙去吧”。 建昭五年秋八月庚申，恢宏巍峨的未央宫时隔十多年后，再次迎来册立皇后的国之大典。各宫各殿的门楣窗洞上，早就披挂上大红的彩缎，未央前殿更是被粉刷装点一新，自屋顶长梁上垂下来的大段红绸随风拂摆，似那身段绝世的女子在婀娜舞动，热烈地迎接煌煌大汉帝国的新一任国母。 昨夜萧问天哪儿都没去，就在前殿的皇帝之位上枯坐了一夜。任凭赵一在旁边苦苦相劝，萧问天仍然无动于衷。好在天气炎热，不用被服也不致有风寒之虞。 四周喜庆一片，萧问天却心寒无比。他不断回忆着和许香茹的那夜缠绵，他在思考到底情为何物？许香茹是他来到大汉后遇到的第一个女子，是他的初恋。朝夕相处中，那颗爱情的种子悄悄地在他心中生根、长出小芽儿。 他忘不了当初给自己换衣服的那双手，他忘不了俯着身子深情抚摸自己脸颊的那双手，他忘不了替自己整理简牍的那双手，他忘不了为自己拍去满身尘土的那双手……为自己悲伤、为自己嗔怒、为自己娇羞，还有那份宽容大义，还有那声声的金玉良言，这一切的一切，叫萧问天如何割舍，如何能忘却！ “朕要大婚了！呵呵……”，萧问天苦笑道，“大婚的另一个主角却不是你！香茹，朕无奈！为了心中的梦想，为了延续汉武之雄风，朕要谴卫霍之良将、披坚执锐之汉军，马踏胡夷，威震八荒。朕誓将我汉家的文明随铁骑带到人力所及之地，让我汉族之人挺立千秋，生生不息！取大义而舍小义，朕不得已呀！好在你仍在朕身边，朕今晚指天誓，今生心属于你，永不相负！”。 赵一躬着腰在萧问天身旁睡着了。半寐半醒间，他一下子惊觉，天亮了。 “陛下，您一宿没合眼？”。赵一碎步走到萧问天身前弯腰问道。 萧问天斜起眼看看赵一，冰冷的目光让赵一心中慌。赵一实在钦佩天子身上的这股狠劲，任何时候斗志不减、行事张扬却不跋扈。正感叹间，赵一见天子骤然起身，语气决然地命自己道：“去，给朕换上吉服”，顿了顿，又听天子森森然地说道：“朕要高高兴兴的迎娶……皇后！”。 “太常到！……”。 “前将军到！……”。 “左将军到！……”。 大殿门口传来值门宦人的高声通禀。 “陛下，您怎么在这里呀，臣等一番好找！”，太常王舜一进到殿中就忙问萧问天道。太常掌诸典礼仪，今日迎立皇后大典，除了天子和皇后之外，他这个太常可是绝对的主角。 “怎么了，有事吗？”。 “陛下，这个时辰该出迎亲了”，王舜回道。 “哦，也是。在礼仪上朕该注意些什么呀，岳父大人？”。 王舜听天子的言语间不乏戏谑之意，他知dào 天子心情不好，于是也不做计较，中规中矩地回答道：“依周礼，陛下应亲往卑臣府中迎娶皇后，然我大汉历代天子大婚，皆迎皇后于未央司马门。卑臣以为，陛下当从祖制，迎皇后于未央司马门即可”。 “好吧，就依太常之议。赵一呀，去未央司马门”。 “陛下，您还没换上吉服呢！”，赵一提醒道。 “去去去去，赶紧给朕换上！”。 萧问天来到未央司马门的时候，王莼出嫁的仪仗车驾已经遥遥可见。靠近宫城一段宽阔的横门大街，已经被执戟的军士肃清的干干净净，专供王莼的车驾通行。 近了，连王莼辎车上驭手的面容都已经清晰可辨。及至天子前二、三十步距离，辎车停了下来，驭手跳下车驾，从车上取出一张裹有红绸的脚榻置于辎车门口。门帘挑起，只见王莼一身盛装、高髻金簪，吉服映红了俊俏的脸蛋。 萧问天走到车驾前，向王莼伸出手臂，王莼扶臂而下，和萧问天并肩走向停在司马门前的方顶高车。 未央宫前殿前面的石阶上，萧问天和王莼拾级而上，时有风拂过，将王莼拖在身后的长长裙摆吹起，舞动不已。忽地礼乐大起，册封皇后的仪式正式开始。 建昭五年秋八月，诏下：册封王氏莼为皇后，授皇后玺印。册封许氏香茹为昭仪，册封王氏嫱、李氏秋姑为美人，大赦天下。另诏命：迁兵曹王咸为丞相司直，迁议郎王章为长乐卫尉，迁河南郡长史夏时为河南郡太守，迁中垒军侯吴高为中垒校尉，迁未央司马令赵誉为楼船将军、迁太子府卫率令李响为羽林中郎将、迁羽林军侯金涉为羽林司马，迁太子洗马冯兰为射声校尉，迁太子舍人张放为未央卫尉卿”。 第六十三章 治国之难 才入冬，漫天的鹅毛大雪接连下了八、九日，地上的积雪深及膝盖。早上的朝议，让萧问天头疼不已，先是御史大夫张谭奏报大司农病危，然后丞相匡衡呈上奏折，报北方十多个郡县，从西边的北地郡一直到东边的右北平，大雪成灾，农田中的冬麦毁坏殆尽，牛羊无草料，冻死、病死的不计其数。 “丞相，这么大的灾情，你想好法子没有？”，萧问天将匡衡的奏折扔到身前的长案上，看着跪在殿中的匡衡问道。 匡衡哪里有什么妥当的应对之策，期期艾艾地举笏回道：“臣、臣以为朝廷应该广开各地敖仓赈灾”。 “你这不是废话吗！大旱要浇水、天雨要泄洪，饿了要吃、困了要睡，三岁孩童都知dào 。赵一呀，把丞相的折子拿下去，给诸位大臣们都看看，集思广益，才能找出好办法”。 赵一依言从案上取了那份奏折，走下台阶后先递给了辅政大臣前将军王商，待王商看完，又依次交给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左将军史丹、光禄大夫金敞、卫尉王凤等人。转了一圈，最后赵一收回奏折，还于天子身前的长案之上。 “情况诸位都了解了吧？此次雪灾涉及范围之广，受灾人口不下三、五十万户，我大汉自立国以来绝无仅有！”，萧问天看上去忧心忡忡、心急如焚。他知dào ，大灾面前，每每多捱一刻，就会有大汉的子民冻死、饿死。作为大汉的天子，他岂能不痛心。 殿中尽管跪坐着三四十名朝臣，满满当当地不乏高位厚禄，但在此刻，一碰到棘手的实事，每个人都深埋着头，不愿意去趟这趟浑水。 萧问天觉得有些心寒。这些个诸侯王大臣个个拿着国家的优厚俸禄，又有几个在真心实意地忧劳国事？谈经论道、争权夺利十分在行，让他们去解民于倒悬，扑下身子办点实事，却是束手无策。“真是一帮废物，朕要这些废物做什么！”，萧问天暗自骂道。 “行了！朕看你们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萧问天失去耐性，不再对下面的这些朝臣们寄予希望。“匡衡，大司农不在，你身为丞相总揆朝中诸事，你告sù 朕，现如今各地敖仓储备的粟米有多少啊？”。 天子这一问，让丞相匡衡猝不及防、毫无准bèi 。敖仓和国库的钱粮之事，一直是大司农在打理，他这个当世大儒哪有心思去管那些细枝末节的事。考lǜ 再三，匡衡觉得不能胡乱编个数字欺瞒天子，那可是欺君之罪，于是只好据实相奏：“回陛下，国库的钱粮之事臣不太清楚，具体数目还得问大司农才行”。 萧问天听到丞相匡衡如此说法，气得只差跳起脚来骂娘了。“朝中无人，朝中无人啦！”，萧问天自语道，“朕看丞相老啦，如果丞相愿意，可以递个条陈，申请告老还乡吧”。 天子此言一出，匡衡不由得慌了神，连忙向萧问天拜道：“陛下，臣是有失职。可臣才过不惑之年，身体康泰、精力充沛，正是为国出力的好时候呀，请陛下宽恕臣的失职之罪！”。 “陛下请三思”，前将军王商有心替匡衡说情，于是举笏奏道：“丞相位列三公，乃百官之，无大过不可轻动呀”。 “是呀、是呀……”，一时太常王舜、御史大夫张谭、少府五鹿充宗等人纷纷附言劝说萧问天，说什么适逢国家大灾，人心思定，眼下的头等要务是商议赈灾之事，不可因为小小过失罢免朝廷重臣。 “还议什么议，你们谁有赈灾的良策吗？”，萧问天这一问，殿中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光禄大夫金敞在吗？”，萧问天哼了一声又问道。 “卑臣在”。 “还有少府卿孙进，你们俩跟朕到大司农府上走一趟，为国尽忠了一辈子的老臣，一朝病危，朕应该去看一看，散朝！”。 积雪太深，车驾不得通行。萧问天让骑郎将许党牵来几匹御马。于是，在在十数名期门郎的护卫下，金敞、孙进和许党跟着萧问天策马缓缓出了宫城。 大雪将地表盖的结结实实的，横门大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影，昔日繁华的酒肆茶楼、商铺门店家家门窗紧闭。这样的天气，大家都窝在宅子里烤火捱冬，哪有兴致出来饮酒吃茶。 许党担心天子的马匹或有失蹄，干脆翻身下马，将自己马匹的缰绳交给一名期门军士，自己则踩着积雪大步跨到天子马头前，抓住御马的马辔引路。 “大司农的府第应该快到了吧？”，萧问天见北阙甲第已经近在眼前，于是问光禄大夫金敞道。 “回陛下，大司农的府第并不在附近，在长安城东边，距离卑臣的宅子不是太远”。 萧问天有些奇怪了，接着问道：“哦？是吗？你们俩一个位列九卿，一个是秩俸比二千石的高官，没在这片侯门云集的贵地儿弄座宅子？”。 金敞笑了笑答道：“臣和大司农一向交情尚好，闲来无事都爱围弈几局，没别的嗜好，就图个安静。再说，这片地方的宅子，光靠卑臣的俸禄恐怕难以负担得起“。 “同是在朝为官，他们怎么负担得起？除了三公之外，俸禄的差别不至于这么大吧？”。 “这个嘛……卑臣……卑臣不好说”，金敞显得有些犹豫。天子问的这个问题，背后牵涉的事情太多。天下人都知dào ，虽说大汉朝廷放给官吏的薪俸算得上优厚，足以让各级官吏衣食无忧、安心政事。但是要想过上高门甲第、朱车驷马、夜夜笙歌且宾朋满座的生活，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萧问天不喜金敞的闪烁其词，他是个喜欢咬定青山不放松，喜欢穷根究底的人。于是，他转过脸直直看着金敞说道：“朕以为，光禄大夫一向是个直言敢谏的人。怎么，如今心有顾虑啦？担心你的官位，还是担心你儿子金涉的前程？朕，喜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忠良之臣！”。 “陛下！并非是臣不敢直言，事有轻重缓急。再说，有些事情盘根错节，各方的利益纠缠其中，不是轻易能够解决得了的。甚至……甚至根本无法可解！”，金敞急急地替自己辩解道。 “说！”，萧问天根本不理会金敞怎么想，他只要答案。 金敞见天子这幅神态，知dào 不说出来是过不了关了，于是回奏道：“有官位就有权力，有权力就能填私欲。朝廷的俸禄，对那些高位厚爵来说，有聊胜于无罢了。真zhèng 的大头在于兼并土地，朝廷的盐铁专营、均输等政策上”。 萧问天越听越迷糊，接着问道：“光禄大夫此话何解？兼并土地倒可以理解，但一部分人富可敌国，和朝廷的盐铁专营、均输平准政策有什么关系？”。 “盐铁专营，其利甚厚，由官吏来操作，安有不动心？具体执掌的官吏趁机自己也干起了盐铁买卖，岂能不得暴利？均属平准，官府购物于价廉之地，贩卖于价贵之处。本意在平抑物价，安定百姓生活，同时朝廷也可获得一部分收入。但如果有人故yì 压低购价，再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来回操纵价格，从而让一些与官吏有利益关系的商贾从中谋利。如此官商勾连，与民争利，一些人怎能不富？”。 经过金敞一番解释，萧问天总算是弄懂了贫富悬殊的原因所在。国家之大，为君之不易，不在其位的人很难真zhèng 理解。天子有无上的权力，可并不能让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按照自己设定的路径走下去。九重深宫中的天子，到底能决定什么？改变什么？ 第六十四章 大司农 “陛下，到了”。光禄大夫金敞提醒犹在马上沉思的天子道。 “到了？”，萧问天抬头看看四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几人立马之处，远远可见长安城东的青灰城墙，一片低矮质朴的民居被纵横的小巷隔开，完全不见横门大街上比肩接踵的楼宇飞阁，更没有酒旗茶幌迎风招展。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偶尔传出几声犬吠，说不出的安宁与祥和。 “长安也有如此安静的地方？平时也这样？”，萧问天收回眼神问道。 “平日里也和现在差不多。这里比不上城中的繁华之地，住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金敞翻身下马后站在萧问天身边答道。 “走，进去吧”。萧问天说完，也从马背上下来，将缰绳交给了许党。 许党吆喝了一声，十几名期门军士连忙跑上前去，手脚并用，替天子开辟出一条利索的通道，又把那宅子前围墙的的大门叩得咚咚作想。 许久，萧问天几人才听到围墙内有了动静，想必在清除大门边的积雪，方便开门迎客。 吱呀一声，一个仆人模样的老向外探出半个身子，迎头却看到一队军士，不由得心下骇然，忐忑不安地问道：“请问官长，来我大司农府上有何贵干？”。 许党向前走了两步，接过话答道：“老人家，速去禀告你家大人，说陛下专程前来看望他”。 老仆人闻言更加惶恐了，他也分辨不出谁是天子，望着中间几个没着盔甲的人俯身拜倒，口中念叨着：“小人拜见陛下、小人拜见陛下……”。 萧问天走到老身前一把扶起他，然后回头对金敞和孙进说道：“朕看也不用这位老人家通传了，本来就是不请自来的么，进去吧”。 金敞和孙进两人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快走两步跟在天子身后。三人穿过一个不大的院落，在光禄大夫金敞的引领下直接登堂入室。金敞一边走，一边回头问跟在后面老道：“张伯，你不认识我了？月余前我还来过府上的。你家大人现在身体怎样了？可有好转？”。 “是金大人么，小人当然认识。唉……我家大人的病呀，来势凶猛，几位大夫看过后都说，怕是熬不过今年的冬天了”。老一边说，一边抄起衣袖擦了擦眼眶。 “到底是什么病啊，老人家，你知dào 吗？”，萧问天问道。 老仆人现在可能分辨出谁是天子了。毕竟，尊卑有序，不容逾越。从几人各自的神态，走路的位置上看去，一个在官家府上当了一辈子差的老仆，哪能瞧不出点门道。 “回陛下，那些大夫们都说是伤寒”，老躬身回答道。 “陛下，小心头！”，许党见天子只顾着回头说话，眼见就要撞在门框之上，连忙上前用手护在天子头顶。 萧问天倒没说什么，腰一弯便穿门而过。身后的金敞陪着笑说道：“呵呵，陛下勿怪。大司农的这个宅子是小了点，门窗也不高，陛下还要当心点才好”。 说话间几人便来到了卧房。金敞大步走向前去，在木榻边弯下腰看了看大司农，然后轻声唤道：“大司农！大司农……”。 塌上的大司农裹着厚厚的棉被，尽管屋内生有火盆，可他仍然哆嗦不已。金敞唤了好些声，大司农才努力睁开迷糊的双眼。待看清面前的人是金敞后，大司农有气无力地说道：“是金大人啦……老朽……老朽今日不能陪你围弈啦……”。说完，大司农闭上眼睛又要昏睡。 “大司农！我的老友呀！前一阵子就听说你病了，谁料竟如此……我今日不是拉你围弈的，陛下专程来看你呀！陛下来啦！”。 大司农闻言一个激灵，忙睁开双眼，费力地掀开棉被想要爬起来，尝试了几次方在金敞的扶持下跪拜在榻上，老泪纵横间一面拜，一面说道：“老臣何德何能，一点小病竟让天子亲至府中看望！陛下呀！您待老臣恩德似海呀！”。 萧问天走到塌边坐下，一把扶起大司农道：“大司农快莫如此！躺下吧、躺下吧，躺下说话”。说完向金敞努努嘴，示意他把大司农在榻上安置好。 萧问天看着塌上的大司农，平时一个精明强干的老头子，此刻已经清减得不成样子。人啦，总逃脱不了生老病死，天道循环，盖莫例外。念及于此，萧问天在心里有些戚戚然，张口安慰大司农道：“自宣皇帝起，大司农就在朝中任职，兢兢业业几十年，难道不值得朕前来看望么？你无需多心，等开春，病势自会好转。朕还等着你回来替朝廷当好家，管好钱粮之事呢！”。 “陛下这么一说，倒提醒了老臣。大司农一职虽不风光显赫，但对国家重yào 万分。卑臣请陛下尽快觅得合适人选，也好接了卑臣身上的这幅担子。眼下民生多艰，民力多有困顿潦倒，朝廷的家不好当！陛下一定要择一良臣继我之职呀！”。 “朕看就你最合适，不要多心了，安心养病吧！大司农，你告sù 朕，朝廷现在的家当到底如何？”。 大司农仰面躺在榻上，自顾自地念叨着一些地名和数字，思路还算清晰。少顷，大司农禀奏萧问天道：“回陛下，京都和各郡国的敖仓贮有粮米不足一半，国库中仅余二十亿钱。不说和文、景两朝相比，就是和宣皇帝在位的时候比，国家的财力物力差了一大半呀！都怪卑臣无能！”。 国库的这种现状，萧问天很不愿见到。但他知dào ，国力的日渐衰竭，责任并不在眼前的大司农身上。正忧虑间，萧问天听到少府卿孙进插进来说道：“陛下，少府库的情况大概也国库差不多。前两天皇太后还召少府五鹿充宗去了长乐临华殿，说是临华殿长时间未加修缮，如今皇太后从椒房殿搬了进去，理应大加修葺一番”。 萧问天听孙进这么一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道：“国力民力穷困如此，更有大灾当前。这些人为何犹自安享荣华，极尽奢靡之事！你回去告sù 五鹿充宗，说朕不准这个钱！今后宫中除了长信宫老太太那儿，所有的宴席、百戏通通给朕罢喽，后宫嫔妃们的吃穿用度，包括朕自己的，能裁减的，都给朕裁减掉！”。 说完，萧问天站起身来，再次温言抚慰大司农几句后，即命骑郎将许党牵马回宫。才跨过卧房门槛，见到一位老妇人和一个年轻的后生跪拜在地，低着头对他说道：“臣妾携子拜见陛下！”。 萧问天眼含疑问看向金敞，金敞忙向天子解释道：“这是大司农夫人和他的三子。大司农的长女已经出嫁，次子在边郡任职”。 萧问天伸手虚扶道：“夫人请起，这是您的孩子？英武不凡啦！今年多大了？”。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满眼慈爱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转头答萧问天道：“此乃臣妾第三子，名唤陈瑞，今年十七啦”。 “好！正是奋有为的年纪！陈瑞，你可愿意从军？”，萧问天笑盈盈地问陈瑞道。 陈瑞听天子先是称赞了自己一番，接着又大加勉励，不禁豪气顿生，抱拳向萧问天说道：“回陛下，小人自小志在从军。莫笑身上甲衣薄，从戎志在霍骠姚！”。 “好个从戎志在霍骠姚！”，萧问天环顾左右的金敞和孙进，然后哈哈大笑道，“行吧，你去建章营找羽林中郎将李响报到，就说是朕的意思”。 第六十五章 国舅 “阿姐，好机会呀！”。早朝一散，未央卫尉王凤便风风火火地直奔长乐临华殿而来。 这时临华殿中一片忙碌，一二十名宦人和宫女不停地进进出出，撤走临华殿原先的铺陈，从少府库中搬来皇太后王政君精心挑选的器皿物件。 “哪儿！看到没有，就是哪里！哀家不是选好了几面纱帐吗？就在那里挂起来”，王政君一阵急火上心，语气不自觉地重了些。她真是不明白，这些个宦人和奴婢们的脑袋为何这么笨，左右领会不到她的意思。明明先前说好了怎样摆怎样摆，到头来还是乱成一锅粥！ “真是一群废物！”，王政君在心里骂道。 “姐姐，您为何满面怒容呀？弟弟有要事跟您商量！”。未央卫尉王凤见姐姐犹自背向自己，不停地对着一帮下人指手画脚，只好走到王政君面前大声说道。 “阿弟！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没看姐姐正忙着？这临华殿久不住人，你看看，都成啥样了，能做皇太后的寝宫吗？”。王政君看上去颇为不悦，扭头向旁边的王凤抱怨道。 “那是那是。不过眼下弟弟有件要紧的事跟您说，您先让他们回避一下吧”，王凤用眼睛瞟了瞟那些忙碌着的宦人和宫女，神色庄重地对王政君说道。 王政君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看了王凤一眼，然后挥挥手对那些下人们说道：“好啦，你们先出去一下”。 宫女和宦人们躬身告退。里里外外吆喝了一早上，此时一下子停下来，王政君顿时觉得腰酸腿疼，连忙捡了一面绣团坐下来。 “什么事呀？神神mì 秘的，说吧”。王政君捶了捶自己的后腰，然后问王凤道。 王凤倒也识趣，走到王政君背后替她推拿起来，一边揉捏一边开口说道：“阿姐，今儿早朝，御史大夫张谭上报了大司农病危之事。臣弟听他的口气，想必那陈老头子撑不了多久了。如此一来，大司农这个九卿之位不就空出来了？”。 王政君抬头向身后的王凤瞄了一眼，笑了笑问道：“怎么，卫尉的位子坐腻了？想动一动？”。 “阿姐！”，王凤有些急了，走到王政君面前跪坐下来说道：“臣弟有自知之明，不是掌财的那块料。阿姐应该多替我们王家想想！骜儿登基，再加上大婚那次，连番的人事调动，我们王家没有沾上半点光啊！你看看长信宫老太太那边，郡国、军中，许多人皆有升迁，甚至弄出个王章任长乐卫尉，分去臣弟一半权势！”。 “这个王章！去年他把哀家的侄儿王亥整下了狱，这个仇，哀家还记着呢！”，王政君咬牙切齿地说道，“如今，咱们家的骜儿当了皇帝，你就看着吧，哀家迟早让他们好kàn ！”。 “姐姐勿怒，如今长信宫的老太太一族势大，前将军王商还和廷尉张霸结成了亲家。反观我们这边，哪里有什么人能和他们抗衡？”。 皇太后王政君想了想觉得也是，压下心中的火气问道：“那依弟弟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得向皇帝要官！五弟王根出任丞相长史好些年了。依现在的形势看，连匡衡这个丞相在朝中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何况五弟这个丞相长史？位卑则人微、人微则言轻，阿姐不妨跟皇帝说说，一旦大司农出缺，立即让五弟顶上”。 王政君点点头，满yì 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姐姐这阵子光想着临华殿的装点，没功夫琢磨朝堂之事。好啊……阿弟如今精进了不少，也懂得这些谋划算计，以后我们王家的事呀，你就多操点心吧”。 王凤还是头一次听姐姐称赞自己，心中难免有些得yì 。呵呵地干笑两声后，又反复交代王政君几句，让她千万别忘了跟皇帝提王根的事。王政君满口应承下来，等王凤一走，便遣了个侍女到昭阳殿去请萧问天。 萧问天才从长安城中的大司农府第回来，许香茹端过来的滚茶还没饮上一口，皇太后的侍女后脚就跟了进来。问完侍女的来意，萧问天心想正好有事跟母后说，于是命赵一摆驾临华殿。刚走到门口，许香茹急急忙忙拿了件棉袍跟上来，替萧问天穿戴妥当后，这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 脑袋中想着事情，时间自然过得快。萧问天感觉没在肩舆中坐多久，便见赵一打开棉帘向他禀奏说临华殿到了。 “唔，到了？”，萧问天有些讶异，接着起脚跨下肩舆，朝临华殿中走去。 值门的宦人眼尖，见天子仪仗停在临华殿门口，赶紧高声通传道：“陛下到……”。 “骜儿来啦，来，到娘跟前坐吧”。萧问天刚进殿门，王政君便笑意融融地招呼道。 萧问天走到王政君跟前，一掀袍角盘腿坐了下来，接着问王政君道：“母后安好哇？召儿子来有事么？”。 尽管殿外寒风凛冽，屋内因为点着火炉，倒也温度适宜、暖意洋洋。王政君伸手替萧问天脱去厚重的外袍，转身交给侍女，然后笑着对萧问天说道：“骜儿，娘听说那大司农病了，而且还很严重？”。 “是啊，母后怎么知dào 此事？”。 王政君见儿子有些不耐烦的意思，顿了顿说道：“骜儿还年轻，刚刚继承皇帝之位，那些朝中的大臣们个个老奸巨滑、极难对付，娘不替你照看着点行吗？长信宫的老太太权势太大，你得多提防些！”。 “母后，您怎么想起跟儿子说这些？有话直接说吧！”。 “你这孩子，跟娘说话怎么这么冲啊！娘跟你说，你得把自己的人提携提携，莫让王老太太只手遮天呀！”，王政君耐心地劝道。 萧问天听母后说到这里，心里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就是想让自己把那几个舅舅官儿升升吗？这些个好舅舅，自己不找他们算帐已经不错了！ “母后，您不要管这些事好吗？！”，萧问天板起脸，用重重的语气对王政君说道，“舅舅是自己人？儿子看未必！母后，您知dào 前一阵子大司马许嘉被弹劾的事情吗？一时来势汹汹，把儿子逼到墙角里动弹不得。朕的这些舅舅呢！有谁挺身而出了？大舅还是五舅？难道不知dào 扳倒大司马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您的儿子吗！”。 王政君哪里知dào 还有这么一出，听罢也觉得自己的兄弟做的有些不对，于是低声低气地劝萧问天道：“骜儿，你别这么大的火气么！或许是你舅舅一时糊涂，没把事情想清楚呢”。 “没想清楚？”，萧问天一声冷笑道，“他们就是想的太清楚了。借机除掉许嘉，朝中的势力就少了一派，舅舅们才好扑上去分食一杯羹！以为自己很聪明，实则愚蠢至极！昏聩！糊涂！”。 两人谈到这里，王政君不知dào 再说点什么好，横竖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自己的兄弟到了儿子口中，怎被说的如此不堪？这一切都是真的么？她不知dào 该相信才谁好。 沉默良久，王政君见儿子起身要走，急急地问道：“骜儿这是要走么？你舅舅的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萧问天听到母后落寞失神的声音，有些于心不忍，蹲下身子搭着王政君的肩膀柔声道：“娘，人心难测，您就别管朝堂上的事情了，只管在临华殿安享荣华。等儿子把这里里外外收拾利落喽，定让您入主长信宫安享晚年。相信我，儿子会好好孝顺您的！对了，北方各郡遭了雪灾，受灾的百姓不下十余万，儿子已经下诏要节省宫中的用度，母后不妨做个表率”。 萧问天说完便转身离去，只剩下皇太后王政君一个人孤零零地冷坐着。看着儿子决然离去的背影，她失神地喃喃自语道：“骜儿他长大啦……长大啦……翅膀硬了，我这个当娘的也做不了他的主喽……”。 第六十六章 他必须得死！ “陛下，您是要回许昭仪那儿么？”。待萧问天上了肩舆，赵一请示道。 萧问天也不答话，冲赵一点点头，一脸疲惫地仰面躺在肩舆中。赵一的右手停在左臂的宽袖中，好像握着一件什么东西，欲进欲出的样子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并不时仰头看看天子的脸色。 萧问天在肩舆中躺下片刻后，仍不见起驾，有些奇怪地打开帘子问赵一道：“赵一呀，怎么回事？朕不是告sù 你去昭阳殿了吗？”。 赵一连忙走到天子身边躬身禀道：“回陛下，前将军王商刚才差人送来一份奏折，说是雁门和上郡的大批灾民涌入太原郡，在城中劫杀富户、哄抢粮食。前将军等几位辅政大臣此刻正在宣室殿外等候，说是请陛下过去商议”。 “什么！生此等大事，你刚才怎不早点告sù 朕？”。萧问天一下子坐起来，向赵一伸手要过奏折，粗略扫了一眼后命赵一道：“摆驾，去宣室”。 天色阴沉一片，宫道上的积雪已被清到两边，八名宦人抬着肩舆左穿右插地直趋未央宫宣室殿，随着脚步的前行，口中不住呼出团团白气。 宣室殿外，王商、史丹、金敞等几名重臣个个把双手拢在棉袍的宽袖中，一边向宫道上张望，一边跺着脚走来走去。 “今年这天怎么如此之冷！”，史丹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我说史大人呐，刚才在尚书署就劝你别来，回到府第把那火炉一架，怀抱美姬然后把盏一杯，岂不快哉！自己非要来宣室外受冻，也怨不得别人啦！”。金敞似笑非笑地对史丹说道。 金敞这人就这样，平素见了谁都要找个茬讥讽打趣一番，弄得好似满朝的诸侯王大臣，就他金敞卓尔不群、举世独醒的样子。 “光禄大夫这是说哪里话啊！”，史丹有些忿忿然，“你我皆受先帝重托，誓言尽心辅佐新君，光禄大夫尚且知dào 勤于王事，奈何我史丹反不如金大人乎！”。 “行了，你们别忙着斗嘴了，没见天子仪仗过来了么？”，前将军王商横插一句道。几人闻言皆正容敛声，一齐向宫道上望去，果然见天子仪仗在百步开外往宣室这边快速移动，没一会功夫便到了宣室殿门口。 “陛下到！”。肩舆才被放下，赵一便高声通传道，接着便转身猫起腰，将肩舆的帘子打开好让天子出来。 萧问天自肩舆上一跃而下，长长地透了口气。他最不耐的就是这种狭窄逼恹的空间，腾挪无地，让人觉得憋屈不已。 王商几人弯腰候在一旁，见一身玄服高冠的天子仗剑大步直入宣室，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史丹心有不安，和金敞、许嘉、王凤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后，跟在前将军王商后面进了宣室殿。 “陛下，臣递给您的奏折看了么？”。在殿中找了个席位坐下后，王商向萧问天拱手问道。 “看啦。你们几个一齐来见朕，想必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吧？”。 “杀人抢粮，这还了得！这些流民眼中还有王法吗？陛下，卑臣以为应该速速派兵弹压，否则，一旦席卷成势，恐将难以收拾！”，未央卫尉王凤前先答道。 萧问天瞪了王凤一眼，对王凤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依次在许嘉、金敞、史丹和王商的脸上扫视了一遍，似乎在等待几个辅政大臣一一表态。 此时殿中几人神色各异，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直身端坐，微闭上双眼养神，一幅事不关己、莫来问我的样子。未央卫尉王凤见天子对自己的建议不理不睬，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不免有些悻悻然，低着头一脸尴尬。而左将军史丹呢，却是左瞧瞧、右看看，最后将目光停在前将军王商的脸上，希望王商能领头表个态，自己也好跟风而上。只有光禄大夫金敞，抬头仿佛要说点什么，张张嘴后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前将军王商，最终摇摇头闭上嘴沉默不语。 “无趣！”，萧问天在心中自语道。想了想却也明白过来，别说是眼前的几个人，就是满朝的大臣，无不对前一阵子许嘉被弹劾的事情记忆犹新。许嘉是谁？他是许昭仪的父亲，不对，本来应该是许皇后的父亲，位居大司马车骑将军，三公之一，掌着整个大汉的兵政。就因为长信宫老太太的一个旨意，许家的人先是遭到铺天盖地的弹劾，接着丢了皇后之位。面对此种形势，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哪会看不明白？没有人会蠢到非要拿自个的脑袋往石头上碰吧？ 皇帝登基不久，根基未稳。而长信宫老太太的王家，在朝中和军中多有任实职。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如今这朝中的大小事务，谁都得先听听前将军王商的意见，免得口无遮拦而生出祸端。 萧问天等了很久，再也没听到有人说点什么。这让他想起了刚才在肩舆内的憋屈之感。他再也坐不住了，带着满腔的恨意一字一顿地问道：“前将军有何高见？”。 前将军王商略为欠身答道：“臣以为卫尉说的不错，应该立即派兵前往太原郡弹压。陛下，朱崖郡之鉴在前，不可不防”。 “大雪封堵了道路，天寒地冻的，前将军以为这是用兵的好时机吗？”，萧问天冷冷地问道。 “朝廷可遣领兵之将，调太原郡及临近郡国之兵用之。臣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和卫尉王凤皆良将，可堪大任！”。王商答的不卑不亢，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 王凤听见前将军王商举荐自己出兵弹压流民，心里压根儿就不想去碰这份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倒不是担心平息不了流民的暴乱，是怕领军去杀戮那些受灾的百姓后，将来朝野舆情纷纷，千夫所指地戳着他的脊梁骨唾骂。“陛下，这……这……，卑臣身居未央卫尉，此为卫戍宫城之要职，如何能轻易脱身？”，王凤向天子奏请道。 “陛下，臣愿往！”，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睁开双眼，向天子拱了拱手，忽地插话道。 萧问天有些惊愕，转头看了许嘉半响，在心里权衡了好几个回合后点点头说道：“也好，你就替朕辛苦一趟吧”。 事已定，殿中又恢复到了先前沉闷的状态。王凤时不时瞟瞟许嘉，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指不定说着些什么嘲讽讥笑的话。史丹和金敞见天子已经表态，也不好再说什么，一齐低下头来。 “行了，大司马留下，朕再交代一番，其余的人都回去吧”，萧问天长叹一口气后说道。 王商等几人向萧问天拜别告退，宣室殿中只剩下许嘉和天子面面相对。 “大司马，王凤不愿做的事情，你为何主动揽在身上？”。 “臣只想为陛下分忧”。许嘉的那张国字脸上一片从容淡定，屈身回答天子道。 此时萧问天的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的，不无气馁地对许嘉说道：“朕知dào ，前一阵子委屈你了。你知dào 吗，朕痛恨自己！虽说朕是一国之君，可总觉得有股无形的力量将朕紧紧地束缚起来，让朕觉得憋屈、感到动弹不得！”。 “陛下万万不可自责过深呀！陛下还年轻，凡事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日出的。而臣年过四旬，老迈昏聩，不堪陛下大用，陛下应该多多擢拔年轻一辈啊！”，许嘉也有些动容地答道。 “这个自然，朕，一定要有自己的一班人马”，萧问天说到这里停了停，眼中暴射出凶狠的目光，“等着吧，他必须得死！”。 第六十七章 老匹夫匡衡 昭阳含光殿中，珠儿领着一名太医匆匆走入许香茹卧房。许香茹面带红晕、细眉微蹙，左手捂着胸口上下推拿，兀自斜倚在宽塌上干呕不止。 “太医给好好瞧瞧，娘娘这样已经十多日了！”，珠儿捡来一块席垫铺在塌边，待太医屈身跪坐下来后交代道。 许香茹见太医过来，于是伸出一条胳膊。珠儿忙取来一面薄薄的丝帕盖在许香茹的手腕之上。一切安顿妥当之后，老太医伸手搭上许香茹的腕脉，又用左手捻着下颌的长须，微闭起双目静心探查许香茹的脉象。 老太医脸上时喜时忧，最终确定下来大喜拜道：“臣恭贺娘娘，贺喜娘娘！娘娘非病，是怀上了龙种啊！”。 许香茹闻言惊喜非常，一下坐了起来不相信地问太医道：“是吗……这是真的？……太医，你可确定了？”。 一旁的珠儿也是高兴得抚掌而笑，急急地奔了出去对着前厅的露儿、小梅喊道：“知dào 么、知dào 么！咱家娘娘有身孕啦！”。忽地又想起什么，一颠一颠地跑回卧房奏请许香茹道：“娘娘，咱们应该把这好消息速速告知陛下，以陛下对娘娘的疼爱，听说后不知有多高兴呢！”。 许香茹惊喜过后反倒平静下来，轻轻地抚弄了几下肚皮，然后笑着吩咐珠儿道：“赏太医黄金十斤，送太医回去吧。这会子陛下还在早朝呢，这样吧，你先去未央前殿寻得中常侍赵公公，找个机会交代赵公公转告陛下就好了。记住，在陛下来之前，切勿张扬！”。 “知dào 啦娘娘！您小心养住精气神儿，何必交代这么多！”，珠儿仿佛不耐许香茹的啰唆，童心大起地朝自己的主子扮了个鬼脸，复命拥进来的露儿取来赏金当面赏给了太医，这才飞奔着出门往前殿而去。 珠儿来到未央前殿时，恰逢早朝刚散。眼见一大帮朝臣第次从前殿门口出来，而中常侍赵一也跟着出来走到殿前的宫道上，看样子是要去给天子准bèi 车驾。 待避过一班朝臣后，珠儿朝赵一走过去，略为蹲身说道：“奴婢见过赵公公”。 赵一听见一名女子的声音，转过身来定眼一看，笑呵呵地说道：“原来是珠儿姑娘！今儿可是稀奇事儿，怎么不在含光殿服侍你家娘娘，跑到前殿来做什么？”。 “回公公的话……”，珠儿说到这里停下来，朝左右看了看，然后贴在赵一耳边细语道：“我家娘娘让奴婢来告sù 陛下，娘娘有了身孕啦！”。说完，珠儿退一步站好，笑意盈盈地看着赵一。 赵一闻言心中一凛，眼皮眨巴眨巴两下后方才喜笑颜开地对珠儿说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呀！你且回去照顾好你家娘娘，我这就去禀告陛下”。 目送珠儿转身离去，赵一连忙碎步折回前殿之中。想必刚才的朝议进展不顺，天子神色凝重地伏案而坐，丞相匡衡则跪伏在下面解释着什么。殿中尚有几名辅政大臣留了下来，俱是低着头不一言。赵一见到这等情形，只好将珠儿刚才说的事压了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天子背后屏气凝神地听着，原来丞相匡衡正在向天子说明继任大司农的人选问题。 “迁太常王舜为大司农，迁少府卿孙进为太常。匡衡，你这个建议提的不错呀！”，萧问天冷笑道。 匡衡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天子，向右后方瞄了瞄前将军王商后向天子辩解道：“陛下，此议为几位辅政大臣商定的法子，臣、臣也觉得无有不妥”。 萧问天伸臂一拂袍袖，愤然答道：“很好！就让王舜来当这个大司农吧，他王舜可得把朝廷的钱粮管好喽！少府卿孙进不要动，太常的位子先空一空，朕有个很合适的人选。卫尉，你准bèi 什么时候启程前往太原郡啊？”。 未央卫尉王凤一愣，迷惑不解地看了看天子道：“陛下，上次大司马请命说要去，您是点头同意的呀！再说……臣也不是不能去，总得等大司农的人选议定，也好跟大司农合计用兵的粮饷之事。哦，还有，调郡国之兵平乱，陛下还当赐臣虎符才行呀”。 “大司马要去，你也要去。平乱平乱，朕什么时候叫你去平乱？谁在造反？哪里有暴乱！不过是些许饥民分了几个大户的粮食嘛！拿朕的节杖和诏书去吧，救济为主、弹压为辅，大灾之时，不要弄得天下人怨声载道，给百姓留条活路！”。 “这……这……，那日在宣室，陛下和臣等不是已经决定派兵镇压的么？”，王凤现在真是摸不清天子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想要怎么样。天子对王商是步步退让，而对自己好似在步步紧逼，这不是亲痛、仇快之举么！ “朕觉得不妥，改了主意不行吗？既然朕点头同意，让王舜来当这个大司农，那么好啊，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去去去……赶紧给朕去赈灾抚民去！还有，你这次和大司马及大司农前去太原郡，启程之前，先把未央宫的宿卫之事交给卫尉卿张放吧”。 萧问天对王凤说完，转头直直地盯着王商看了许久，方才开口沉声说道：“前将军去给王舜说说，不要跟朕抱怨大雪天道路难行，也不要讲什么敖仓粮米不够，他这个大司农就是用人扛、用牛车拉，也得给朕把粮米运到太原郡，分给灾民！”。 对王商交代完，萧问天扶着身前的长案倏地站起身，甩下宽袖便向殿外走去。赵一捡起案上的天子佩剑，躬着腰疾步跟着萧问天走出前殿，但见天子来到宫道上一边上车，一边还在恶狠狠地骂着：“匡衡这个老匹夫！来来回回地被人当枪使，难道真的如此之愚蠢！他就不怕有朝一日朕会跟他算总账吗！这个老匹夫！”。 赵一手拢车帘，静待天子在车内坐下，这才陪着笑脸对萧问天说道：“陛下暂且息怒，奴才这边刚刚接到一个好消息，定会让陛下喜出望外”。 “喜出望外？！喜从何来啊？你不知dào 吗，朝中的这些事情，没把朕弄趴下就算不错了，还喜出望外呢！”。 赵一知dào 天子心情欠佳，听了天子的一顿抢白，他也不作辩解，依然含着笑仰头对萧问天说道：“陛下，刚才含光殿的侍女珠儿姑娘来过，跟奴才说许娘娘怀上了身孕，特意交代奴才速速禀报陛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萧问天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一双眼睛少有地闪烁着欢愉的光芒，“好好……果然是一个让朕喜出望外的好消息！走走走，去许昭仪那里，朕要赶紧去看看！”。 第六十八章 子嗣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彻骨的北风一直在窗外呼啦啦地刮着，不曾停息片刻。 含光殿中，露儿聘聘袅袅地穿梭于各盏宫灯之间，手拿一根铜签儿撩拨着灯盏中的芯子，好叫宫灯燃得更为亮堂一些。小梅守在火炉旁边，蹲在那里用双手撑着下巴，等着铜壶中的水滚了好去沏茶。屋内门窗紧闭，数名妙龄少女身上散出的脂粉香味，蕴染出一片盎然的春意，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惬意与安详。 萧问天自早朝散后一直呆在含光殿中，絮絮叨叨地拉着许香茹问长问短，交代这交代那的，好像自己长于儿女养育之道似的。许香茹让珠儿叠了几面绣团放在背后，斜斜地歪着身子看着萧问天微笑不语，只管听萧问天在旁边说个不停。 男人喜悦兴奋的表现大有不同。欢乐至极的时候，有人爱把酒问天，挥洒爽朗豪迈之意；有人爱吟诗颂赋，寄情于字语行间。萧问天却是别具一格，心不设防地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此刻，许香茹觉得自己很幸福。入宫三四年了，头一回，她不再有担忧惧怕之感；头一回，她不再觉得九重深深的宫禁之中冰冷一片。有疼爱自己的天子；有珠儿、露儿等几个知心的侍女。更重yào 的是，现在自己的腹中孕育了一个崭新的小生命——自己的骨血、自己的孩子！ 孩子，一想到他，许香茹便会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 “陛下，您是想要一个皇子呢，还是想要一位公主？”，许香茹拉过萧问天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笑着问他道。 “这个嘛，全凭老天爷的安排喽！皇子也好、公主也罢，他是第一个让朕做父亲的人，更重yào 的是，他是我们俩心血的结晶。朕……嗯，朕一定让他快乐、无忧无虑的成长。如果是皇子，朕会好好调教他，以继承朕之功业；如是一位公主，就让她在我们的羽翼下成为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吧”。 “陛下现在说得好，就怕将来万一是个公主呀，您就会忘了今日说过的话！还有，继承陛下功业的话可不能随随便便张口就来，所谓子以母贵，椒房殿那边还有皇后呢”。 许香茹这么一说，倒提醒了萧问天。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他的脑袋中好不容易松懈了半天的政争之弦又紧紧地绷了起来。眼下自己独宠许香茹，且许香茹又有了身孕，而椒房殿的皇后王莼还没有怀孕的迹象，如此一来，香茹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母子时时处于危险之中？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许香茹在旁边看着天子的神色逐渐起了变化，到最后一脸的冷峻森然，俨然回复到平日的一贯表情。这不免让她心生疑惑，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冲撞了萧问天，于是连忙赔礼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如果臣妾刚才言语不当，陛下尽管叱责就好，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萧问天扭头对许香茹淡淡一笑道：“香茹不必多心！朕刚才想到了一些要紧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说完，萧问天又向侍立在旁边的珠儿说道：“珠儿，你去把大长秋和期门仆射许况找过来，朕要召见他们”。 “陛下，大晚上的您召他们来做什么呀？”，许香茹不解地问道。 “香茹就别管了好么，朕自有安排”。 就是这一瞬间，许香茹又看到了平日威严无双的天子，而不是自己朝思暮盼的爱人。许香茹不再说什么，她知dào 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不仅仅属于她，更属于朝廷、属于那帮大臣、属于大汉这个国家。 一刻之后，大长秋和期门仆射许况匆忙赶来，二人进入含光殿后望着天子拜倒道：“臣等拜见陛下！”。 萧问天抬抬手，示意珠儿给他们找块席垫来。待二人跪坐下来，萧问天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这么晚召你们俩过来，不为别的事情。朕告sù 你们，许昭仪如今有了身孕”。 许况和大长秋二人闻听此事，俱是拱手向天子及许香茹道贺，一番恭贺之词完毕后，大长秋接着说道：“娘娘有孕在身，此乃后宫一大喜事，依礼制应该奏明太皇太后、皇太后及皇后。另外，奴才也会招呼膳食房，替许娘娘调剂好饮食，陛下看如此妥当么？”。 “她们共同执掌后宫，是应该通知一声。大长秋，朕关心的重点不在这里”。 大长秋见天子一脸郑重、神情颇为严肃，忙俯身问道：“奴才请陛下明示，也好遵旨执行”。 “大长秋，你给朕听好，许昭仪今后的饮食！你懂吗？今后送进含光殿的任何膳食，点心也好、茶水也吧，就算是一粒粟米、一滴汤水，你大长秋也要先替许娘娘尝一尝。如果将来许娘娘母子平安，你大功一件，如果将来或有不测……朕，会灭你九族！”。 这番话听起来倒也不温不火，但从天子口中说出来，大长秋这个老宦人的心间犹自惊颤不已。“陛下将如此重任托付与奴才，奴才敢不尽心用命，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在，必定保得许娘娘母子周全！”，大长秋信誓旦旦地向萧问天回禀道。 萧问天点点头，温言抚慰了大长秋两句，接着对期门仆射许况说道：“按理说期门郎宿卫各处宫殿之内，重点在未央宫。但朕今日命你调遣二十名期门军士过来，警戒在含光殿之外，由你亲自把持大局，任何人不得擅入。旦有可疑人等，无论从哪里来的，即行扣押盘查。记住，朕说的是任何人！未央宫那边事，在你姐姐生产之前，交给你的从官给事期门吧”。 “喏！臣明白！”，许况抱拳答道。到底是披甲的军人，许况说话行事干脆利落，不见半点含糊。 “行吧，你们退下。许况，你的人今晚就要来”。 交代完这些事，萧问天的神色这才逐渐松弛下来。等许况和大长秋两人离去后，萧问天撇开鞋履，恢复满脸的笑容直往许香茹身边蹭去。接过许香茹递来的枕头后，萧问天仰面安静地躺下，又将许香茹的头扳到自己怀中。 一袭长长的青丝拂在萧问天的脸上，淡淡的幽香气息让他深深的沉醉。从睁眼忙到闭眼、从天亮忙到天黑，见人、议事，议事、见人，天天如此、月月往复，萧问天觉得心神疲惫。一丝倦意袭来，萧问天闭上眼睛就要进入梦乡。 蓦地，自眼皮、额头和耳畔传来难以自禁的痒意，好像有一把柔软的细丝在不断的撩拨自己。萧问天不由得睁开眼睛，却见许香茹的鼻尖近在咫尺，一张深情的俏脸顽皮的看着自己，许香茹的手中有一小束头，仍在不停地撩拨着自己的耳畔。 萧问天一把拉开许香茹的手，嘟囔着说道：“香茹，做什么呢……朕困了，让朕睡睡”。 “陛下，臣妾可有正经事跟您说哦”。 “说吧，朕听着呢”，萧问天又耷拉下眼皮，毫不在意的样子。 许香茹气得一甩手，复而一狠心用长长的手指甲戳了一下萧问天。萧问天吃痛一惊，坐起来捏着许香茹的脸蛋佯怒道：“你这个小妮子想干什么？不怕朕的雷霆之怒吗？”。 第六十九章 枕旁风 “臣妾当然惧怕天子的雷霆之怒，只是……我汉家天子的雷霆之怒，内劈奸贼、外劈胡虏，妾从未听说天子会对忠良之臣动怒！”。 萧问天噗哧一笑道：“说得正儿八经的，你又是哪门子的忠良之臣？”。 许香茹略为起身，一把揽住萧问天的脖子拉他躺下，然后侧身面向萧问天说道：“妾不是忠良之臣，但有忠良之言，圣明的天子听不听呀！”。 “朕从谏如流！”，萧问天慷慨应道。 “那好，妾说。这一则，陛下又布军士、又关照膳食房的，对臣妾太过宠爱，妾还不至于娇弱至此。请陛下再权衡一下，少招摇点好么。这二则么，陛下应该多往其他的嫔妃那里去一下，自您大婚册立后妃之后，除了偶尔去下秋姑哪里，其余都在臣妾这儿，那皇后和王嫱，您是看都不看一眼。同为女人，深宫的寂寞之苦妾知dào ，于心多有不忍”。许香茹说着说着，眼圈竟泛红了。 萧问天见状，弯起胳膊轻轻拍着许香茹的后背以示安慰，一边感念许香茹的好心肠，同时又心生出一丝不被理解的无奈。想了片刻，萧问天面向许香茹说道：“香茹，别人想方设法要把朕拉到身边，你倒好，一门心思想把朕推出去”。 许香茹连忙辩解道：“臣妾哪里是这个意思！妾当然想陛下时时宠爱自己了”。 萧问天笑着遮住许香茹的嘴，不让她往下说，自己则开口说道：“香茹，你不知dào ，朕做这些并非完全出于对你的宠爱。对历朝历代的君王来说，无论他是如何的大有作为，终究不能长生不老。一旦弃天下而去，谁来继承他的事业？当然是他的子嗣，但如果他没有子嗣呢？远的不说，你看看昔日的孝昭皇帝。皇帝无子，是为其最大的过错！子嗣无继、皇统不畅，是国家动荡的大患呀！”。 许香茹是乖巧玲珑的女子，经萧问天稍加提点，自然明白了他先前一番安排的良苦用心，于是满腹愧疚地说道：“陛下处处为大汉江山社稷着想，岂是臣妾一介女流之辈能明白的，言语间如有不妥之处，陛下莫要见怪”。 “大汉的江山……”，萧问天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朕前面的路还长着呢，现在更好了，香茹的腹中孕育了我大汉新的希望。朕有种紧迫感啊，得抓紧时间替他把路铺平喽。哦，你刚才说的并非全无道理，皇后那里，朕是该去看一看了。时辰不早了，睡吧”。 翌日清晨，萧问天正在许香茹的服侍下梳洗，中常侍赵一匆匆忙忙地走进含光殿来寻他。前厅的珠儿闻听赵一有要事禀奏，于是入内请出萧问天。 “什么事啊？”，萧问天坐下来问道。 赵一从宽袖中取出一卷薄绢，双手奉给天子后说道：“陛下，昨夜接到太原郡急报，上疏是太原郡都尉陈恒来的，他上奏说太原太守经不住大户富贾劝说，调郡国之兵将上百名参与哄抢钱粮的百姓捕而杀之，惹得民心哗然，聚众上千人在城中纵火，并与官军对峙”。 “什么！”，萧问天勃然变色，一把扯开薄绢细细看过，然后连声问赵一道：“王舜王凤许嘉他们现在何处？启程了没有？”。 “回陛下，大司马他们昨儿午后已经启程前往太原郡”。 萧问天站起身来大声道：“叫人快马赶去敦促，让他们务必三日内赶到太原郡开仓放粮、安抚百姓！。待踱了两步，萧问天觉得还是有些不妥，猛地回头吩咐道：“不行，来不及了，你让尚书署拟一道诏书给羽林中郎将李响……不，给屯骑校尉张乐，让他率屯骑骑士昼夜兼程赶赴太原。哦，郡国的军队也归张乐节制，一齐把百姓隔离驱散，记住，不要妄杀一人！……这个太原郡守真是糊涂！此事一过，朕立马就弄掉他”。 赵一应诺后正要转身离去，忽觉有些不妥，有心想要提醒一下天子，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奴才有一事要禀明，那太原郡守乃是……”。 “是什么？蠢蛋一个？”，萧问天对赵一的吞吞吐吐有些不悦。 “陛下，那太原郡守是前将军王商的门客出身，罢免他……前将军恐怕不乐意”。 “前将军？王商！又是他！”，萧问天气得接连冷笑，“朕知dào 了，你去让屯骑校尉办差吧。还有，通知尚书署后，你让未央卫尉卿张放来含光殿一趟”。 站在卧房门口的许香茹，把萧问天和赵一两人的一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矛盾渐渐浮现于水面，一步一步走向无法调和的境地，她的心中生出一种预感，预感忍耐多时的天子，将会和太皇太后的王家有一番生死相博，不为别的什么原因，只因太皇太后的王家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天子前行的脚步，以天子的刚烈性情，他如何能长久的容忍下去？ “老天爷呀！”，许香茹暗暗祈祷道，“求您睁开眼睛，保佑我大汉、庇佑天子无惊无险……保佑我许家不遭无妄之灾！还有，我腹中的小生命……”。 念念叨叨地祈祷完，许香茹整了整髻衣装，摆出贴心的笑脸走到萧问天身旁柔声道：“陛下莫要心中不快，成大事何必拘泥于一时的掣肘？好歹保重身体，家事国事，都在等着您去打理呢！”。 萧问天扶着许香茹坐下，点头答道：“香茹出来做什么，还不赶紧歇着！朕心里没有不快，巴不得有人跟朕做对呢，斗一斗精神焕、其乐无穷嘛！”。 两人正说着，未央卫尉卿张放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朝萧问天抱拳道：“陛下召表弟来有何吩咐？”。 萧问天见张放进来，于是向珠儿招招手，又指了指卧房。珠儿会意，扶起许香茹向卧房走去。萧问天这才扭头对张放说道：“张放，朕有件事，你回去跟你祖父张勃和叔祖张霸说说”。 “陛下有事，表弟无有不从。您只管说吧，包在表弟身上了！”，张放拍拍胸前的衣甲说道。 “那个贾如你还记得吧？朕曾向先帝举荐他入朝为官，后来却因种种原因，迫不得已外放了陈仓县令。转眼一年过去，朕看他也歇够了。这样吧，回头让你祖父和叔祖递上条陈，举荐他去做太原郡守。还有，朕昔日的老师张禹，出任东平国内史多年了，正好朝中太常之位空缺，朕想把他召回来，让你祖父和叔祖一并上疏举荐吧。此事你能办妥吗？”。 张放一听是这等事，不过是跑跑腿、动动嘴皮子，又不是领军上阵，当即信心满满地回萧问天道：“此乃小事一桩，表弟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萧问天满yì 地点点头，笑着拍了拍张放的肩膀说道：“好，既然在朕面前打了包票，就得把事办利索喽，呵呵……去吧”。 第七十章 选择 当日下午，太常丞张勃就收到了孙儿张放差人捎过来的话。言明天子想启用昔日的太子太傅、如今任东平国内史的张禹为太常、陈仓县令贾如为太原郡太守。这一在拟的人事调动，不涉及朝中的关键职位，看似无关紧要、小事一桩，可张勃却总感觉隐有不安。 思来想去，张勃始终拿不定主意，于是决定到堂兄张霸府上走一趟。廷尉张霸一向比他有政才，如今张家的大事，多由这位七岁便受封为阳都侯的堂兄拿主意。 张家一门的显赫始自武皇帝时的张汤，做过廷尉，最终官至御史大夫。张汤有两个儿子：张贺和张安世，孝宣皇帝落难民间的时候，张贺对孝宣皇帝有恩，及至宣皇帝登基，张贺的儿子青年早逝，于是宣帝便封时年七岁张贺之孙张霸为阳都侯。 再说起张安世，也就是张勃的父亲，那就更不得了了。张安世在宣帝朝官至大司马车骑将军，颇有权势，但他为官低调谨慎、从不结私党，又善于举贤荐能，堪称为昭宣中兴的名臣。 历经武、昭、宣、元四朝而不倒的显赫侯门，如今传到了张霸和张勃这一代，与祖辈相比，一个廷尉一个太常丞，仅就官位来说，已是相去甚远。因此，张霸和张勃作为这一代的领军人物，朝思暮想的便是如何恢复到祖上的无尚荣光。随着年纪渐老，回头看看子孙辈，也就是未央卫尉卿张放和屯骑校尉张乐两个还算有点出息，这种局面，张霸和张勃二人心中能不焦虑万分么？ 张勃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事，不觉中车驾已到堂兄张霸府前。张霸家的那些仆人们自然和张勃相熟，不待通禀，便客客气气地直接将张勃引到了书房。 其时张霸一人独处书房之中，失神地看着火盆中通红的炭块沉思着什么。张放给祖父张勃递了话，自然不会忘记叔祖张霸，因而张勃一声轻唤让张霸回过神后，张霸对张勃的到来并不感到惊奇。 “阿弟呀，你来啦，那边坐吧”，张霸招呼道。 “阿兄，放儿将话捎给你没有？”，张勃脱下厚重的外袍，捡了块席垫坐下后问道。 张霸点了点头，捻着下巴的长须没有说话。 张勃忍耐不住，将席垫挪了挪，凑到张霸身边急切地问道：“阿兄！你就别卖关子了，说说，此事……我们张家到底该如何应对才好？”。 张霸慨然一声长叹道：“左右为难啦！此事一旦处理不好，必然会为将来埋下祸根！想不到啊……天子年纪轻轻，心机倒是不浅……”。 张勃听着堂兄这话有些离题，怎么扯到天子心机深浅上去了？这个贾如上次未能入朝为官的事他是知dào 的，无非是前将军王商从中作梗，向先帝进言说贾如狂放不羁，不堪入朝为官。先帝又不好驳了当今陛下的面子，于是折了个中，外放为陈仓县令。如今天子旧事重提，前将军又是辅之尊，一个要用、一个反对，矛盾在这里呀，怎么兄长揣测起天子的用心来了？ “阿兄，如今我们处于夹缝之中。愚弟以为，应该想想办法怎样达成陛下的授意，又不至于得罪前将军，这才是正理呀”。 张霸抬头看了看张勃，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以为问题如此简单吗？乐儿去年从陈仓回来后，曾细细地为我描述了今上的性情品格，说当今陛下刚毅果敢却不失沉着稳重，体恤百姓且胸有大志，隐然一位大有为之君”。 “这是好事呀！如今我大汉缺的就是一位年富力强、励精图治的圣明之君”，张勃接过堂兄的话说道。 “对国家来说，是这么回事。但凡是有为之君，必然不耐约束，比如先前的孝武皇帝。只要挡了他的道，无论是谁，哪个能有好结果？都得死呀！……”。这个死字，张霸拖得既长且重，同时脸上不知是一种什么表情。期盼？心惧？或是不安？可能都有吧。 张勃还是不能理解堂兄到底在忧虑什么。既然天子是圣明之君，那他要做什么，做臣子的惟命是从就是了，犯不着去挡他的道，眼下张家的人既没有束缚天子的外戚，也没有只手遮天的权臣，那他张家有什么好怕的？ “阿兄，我不明白，我们张家有什么好怕的？要说担心，愚弟只怕按天子的意思递上了条陈，于前将军王商那里不好交代”。 张霸好像没有听到张勃说的话，沉吟许久才自顾自地说道：“陛下呀陛下，您这是在逼着我们张家表明态度呀！”。 “阿兄！……”，张勃不知dào 堂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满眼期待地看着张霸，希望他能把话说明白。 看着堂弟急切切的样子，张霸知dào 是该把话给张勃挑明了，于是说道：“你知dào 么，自太皇太后把灵儿指婚给王商的儿子王咸后，今上对我们张家一直心怀疑虑。但天子好像并没有完全放qì 我们张家，这一点，从他重用放儿就可以推测一二。长久以来，我们被逼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这两条线上，一时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天子似乎越来越容不下前将军王商的存zài ，看来是要奋力一击了，不久的将来，朝堂之上必有一场狂风暴雨！”。 “逼我们张家表明态度？……”，张勃沿着堂兄的话头想了想，接着似有所得地说道：“这么说起来，天子决心已下喽？他让我们递上条陈举荐张禹和贾如二人，一是在试探我们张家到底站在哪边；其二么，他要看看太皇太后和前将军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其三则，天子想知dào 满朝的大臣们，究竟有几个是顺着他的意思行事的。此举真是妙啊，妙不可言！”。 张霸苦笑两声说道：“是呀，妙不可言！所以刚才为兄说天子年纪轻轻，心机倒是颇为深沉”。 “那……依兄长之见，我们应该在朝堂之上表明怎样的态度？”。 张霸思考片刻，语气决然地答道：“为将来着想，二必择其一！为兄以为，我们应该力挺天子。我大汉自开国以来，无论东宫外戚也好、只手遮天的权臣也吧，甚至当年兵强马壮的诸侯王，你看看……高皇帝时候的吕家、武皇帝时候的窦家、宣皇帝时候的霍家，哪一个有什么好下场？”。 张勃听得连连点头，并插话说道：“阿兄说得在理。这些个外戚权臣或许能束缚天子一时，但一遇上圣明之君，必不见容。百余年来，执掌大汉江山的，还是刘姓的皇帝！既如此，阿兄，我看我们不必犹豫了，跟着当今的天子错不到哪里去”。 “好吧……这人哪，虽说人算不如天算，但认准了一个方向就得放手一搏。阿弟，这两日我俩分头做些准bèi ，该通气的人都得通通气，比如金敞和王凤”。 “嗯，正该如此”，张勃答道，自己的意见得到堂兄张霸的赞同，他的心中一阵快慰。但张勃听兄长说话的口气，似乎另有一层隐忧，于是又问道：“阿兄好像还有什么疑虑？”。 张霸没有立即回答，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踱几步走到墙边，然后背对着张勃沉默不语。良久，张勃方才听到兄长的一句感叹：“苦了我们家的灵儿呀！为了张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第七十一章 兄弟有难 夜已深，未央卫尉署中的张放躺在榻上衣甲未解，拉上厚厚的棉被搭在身上假寐。自己的顶头上司未央卫尉王凤，前几日被天子派去太原郡，偌大一个未央宫的安全、以及未央宫北面桂宫的安全，全部的重担便落到了他这个未央卫尉卿身上。 跟着表兄厮混了这么多年，大多数的时候，表兄只有在寻花问柳、斗鸡走狗的时候想到过自己，何曾交给自己一件正经事儿？眼下则不同，未央宫和桂宫两处宫殿的安危系在自己一人身上，这么重yào 的一幅担子，给谁不给谁，做皇帝的表兄能不在心里想清楚吗？ “这么说，表兄还是挺看重我的么！”，想到这里，张放高兴得咧嘴而笑，又用双脚踹开搭在身上的棉被，一骨碌爬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反正他娘的睡不着，不如巡它一圈去，看看有什么乐子”。 夜黑风急，一旦出了门，长安冬夜的寒冷保证让人刻骨铭心。张放从卫尉署出来，贴着各处宫殿的墙根儿躲着凛冽的北风，辗转向北边的桂宫方向走去。 桂宫明月殿此时烛火鼎盛，依稀有人语传入张放的耳中，在这寂静的夜里隐约可辨出是谁在说话。明月殿在元帝时为傅昭仪居所，定陶王刘康去国后，天子新近册封了醉君楼的李秋姑为美人，令其在明月殿居住。 这么晚了，李美人还没歇息么？怎么好似还有男子的声音？莫非是陛下今晚宿于李美人这里？张放接连自问几句，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便紧迈几步贴上明月殿的大门。 几名宿卫在殿外的南军卫士见是卫尉卿张放，以为他来巡夜，一齐用右手贴上胸甲以军礼致意，张放点点头，伸出双掌压了压，示意莫要声张，自己再把耳朵贴上殿门仔细地倾听起来。 殿内明显不止两人，除了一个年轻的女声外，另一个便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表兄了。 “陛下，奴才以为现在还是不能轻动……朝野内外局势尚无改变，前将军王商的党羽甚重，一家独大。若事不成，恐怕对陛下不利呀！更何况，太皇太后尚在，有抚养先帝之大功，天下人俱念其德，若公然与之决裂，陛下对天下万民无法交代啊……”。 声音尖利高亢，这分明是个宦人在说话么！再加上上面那一番话中，好像暗含着一个重大的谋划，张放不由得大为心惊，深吸两口气后再次屏气凝神地细心倾听起来。 “中书令说的在理，若用激进的手段除去王商，必然会和太皇太后公开翻脸，难以服众，恐怕到时候局面难以收拾……更何况，北营中的中垒、步兵、胡骑等几个校尉都是王商的人，一旦擒虎不成，倒有反噬之忧哇……此事令朕大为头疼啊！”。 这是表兄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张放听见表兄继xù 说道：“秋姑啊，你和中书令好好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做到两全其美，既能名正言顺地拿下王商，又不至于和太皇太后公然决裂……”。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张放搓了搓快冻掉的耳朵，再将双手揣在腋下暖了暖，方才听到一个女声说道：“陛下，矛盾在内无法解决，不如引之向外……”。 “哦，秋姑此话何意？”，张放听到天子紧接着问道。 “陛下交代醉君楼细细体察社俗民情，这一向，万章也一直尽心地在做这些事情。那万章除了在长安经营醉君楼和天香楼外，还有数个庞大的商队往来西域和北方各族之间。前几天，一个在匈奴、乌桓及鲜卑一带买卖通商的马队带回消息，说鲜卑和乌桓各处部落遭受了严重的雪灾，恐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可能天子一时还不能理解话中的含义，张放听到表兄再问道：“秋姑此话何解？”。 秋姑没有继xù 往下说，接着是一个宦人的声音：“陛下，依照北方这些胡人的习性，旦有迈不过去的大灾，他们总爱铤而走险，引军为患于我大汉各个边郡，掠夺我大汉的财富、掳去青壮人口，奴才推测，此次盖莫例外”。 “你是说，这段时间，北方的这些胡人很可能会抄寇边郡？”。 那宦人继xù 答道：“正是！而我们，正需yào 这一借口，兵诸胡，挑起一场战争！”。 听到这里，张放已经是心惊肉跳了。他没想到，秋姑一个艳冠长安的歌妓，竟有如此头脑。他更没想到，原来表兄册封李秋姑为美人，并不是因为她的绝美之色！表兄啊表兄！这是你么？现在九五至尊的天子，还是当年那个常和自己、王章、王咸以及冯兰驰马流连茶楼酒肆的少年公子哥儿么？ 他们要扳倒前将军王商，那自己的少年兄弟——王章和王咸又该怎么办？难道表兄会如此狠心，一概欲除之而后快？张放不敢继xù 往下想了。 本来以为，表兄继位为君，像自己这样跟着他游乐长大的少年兄弟，定会跟着鸡犬升天，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依眼前的事实来看，也的确如此。王章、王咸、金涉和冯兰年纪轻轻，一个长乐卫尉、一个丞相司直，还有羽林司马、射声校尉，个个都是俸禄一两千石的高官，怎料到，一片安稳祥和之下，竟有如此汹涌的潜流？ “不行！”，张放在心中暗道：“虽然我并不知dào 表兄为什么要这样，表兄的一番谋划也绝对不能让外人知dào 。但，见死不救非我张放的为人，何况是自己的兄弟！一定要想个法子知会知会王章和王咸他们”。 张放下定决心，也不想再听殿内几人下面究竟还有些什么计划，踮起脚子转身就要离开明月殿。待走出十来步后，似乎又想到什么，猛地一回头向殿门外值守的卫士招招手，附在领头的军官耳边交代道：“记住喽，不要让任何人知dào 我来过！还有，仔细盯着点，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明月殿！”。 军官点头应喏，向张放保证道：“大人请放心，小的明白！”。 “嘘……你小声点！”，张放急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边，示意军官噤声，然后拍了拍军官的肩膀道：“好了，当你的班去吧”。 第七十二章 薄酒小聚 隔日没有朝会，张放在卫尉署中用过朝食之后，心中挂念着昨晚听来的事情，于是跟几个卫尉署中的属吏交代几句后，径直到丞相署中来寻丞相司直王咸。 刚一露面，丞相署中的一帮小吏们便热情地贴了过来，纷纷打着哈哈招呼道：“张大人啦，稀客稀客呀！怎么今儿巡视到丞相署里头来了？” 张放无法，一面感叹自己的好人缘，一面拱手赔笑道：“列位大人说哪里话，就是借张某人十个胆子，在下这个小小的卫尉卿也不敢来三公之的丞相公署造次呀！诸位，司直王咸来了么？”。 一位小吏朝里屋努努嘴，然后对张放说道：“在下从没见司直大人误过时辰，对公务那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让我等好生敬佩！这不，司直大人正在里屋筹划太原郡的那摊子事呢，听他的口气，说是过两日要给陛下呈上一份奏折……”。 张放再向一班官吏拱拱手，算是暂别，然后大步向里屋忙活的王咸走去。哪知张放都走到王咸眼皮底下了，那王咸仍然兀自紧锁双眉，低头沉思着什么，对张放的到来浑然不觉。 “王大人……王司直！辰时才来署中，这就将嫂嫂思念开了？”，张放见王咸如此形状，有心戏谑一番。 王咸一惊，猛然间抬起头来，却见张放不阴不阳地笑着看向自己，于是没好气地骂道：“你这小子，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去好好的当你的差，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张放听到王咸对自己一顿数落，反而乐得哈哈大笑，提起袍角便在王咸对面的席位上坐下来，一点都不客气地拍着长案说道：“大冷天儿的跑过来看你，你也不给兄弟我上杯滚茶？”。 王咸一番白眼道：“大舅哥哎，在下公务缠身，没空招待您老。要茶呀，自个拿杯子去铜壶中倒去，没事您请便，恕不远送！”。 张放见王咸这幅态度，于是佯怒道：“好小子，王司直、王大人呐！在下告辞，你可别后悔！”。 王咸闻言一愣，人常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张放今儿来找自己当真有事？抬头见张放正要起身离去，王咸也连忙站起来，一把拉住张放说道：“放兄真真好气量！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转身便拂袖而去，难不成官做得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我的大舅哥，快快坐下，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张放站住笑笑道：“你这人就这样，说个事非要正儿八经的，好像天下人都爱跟你开玩笑似的。这样吧，你先忙，晚上邀王章一块儿来我卫尉署一趟。天寒地冻的，我准bèi 了两杯薄酒，咱们哥几个边喝边聊吧”。 王咸略为思索，见丞相署中人多眼杂，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点头应允道：“也好，你且备好酒菜，晚上我和王章一定过来”。 有王咸这句话，张放也就放心了。该说的已经说完，不能说的这个时候一个字都不能吐，再加上瞅着王咸的确公务加身，张放不好意思继xù 留在丞相署，随意同王咸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好容易等到天黑，张放早早将一些无关的人打出去，一心候着王章和王咸两人的到来。卫尉署中的属官本来就不多，大多数都有自己专职的岗位，比如以前的公车司马令赵誉，就得值守在未央司马门。正因如此，一经张放调派，偌大的卫尉署此刻人影寂寥、颇为清静，是个说话议事的好地方。 供张放歇息的内室中，张放再次将凉下来的酒壶放入热水中温着，接着站起来在屋内转了两圈，边走边自语道：“时辰不早啦，这两个人怎么搞的，还没来！”。 正在焦躁不安中，张放听到户枢转动出的吱呀一声，两个年轻的公子应声而入，一齐陪着笑向张放招呼，正是王章和王咸。 “张兄，实在抱歉，来得有点晚，让你久候了！”，王咸一脸歉意的样子对张放说道。 “无妨无妨，我知dào 你们忙。唔，都站着做什么，快坐呀！”，张放边说边将王章和王咸引到食案边坐下，然后在自己的耳杯中倒满酒，举向对面二人说道：“仓促之间没什么花样，几个小菜、几壶温酒而已，两位不会见怪吧？”。 王章和王咸也欣然倒酒举杯，杯盏相交间王咸答道：“张兄，别这么说，十多年的交情了，谁跟谁呀！只是如今大家各司其职，相聚的日子渐渐稀少，难得张兄有心做东，我与阿弟怎能不领情呢！”。 “这就好！来，喝完？”，张放笑着问。 “自然喝完，否则便是生分了！”，王咸回答道。说完，便将满杯的温酒送入口中，仰头饮下。 想必是温酒入喉作辣，三人饮完放下耳杯，不约而同地长嘘一口气，连忙取箸夹食小菜。待酒劲由喉入腹，几人感到有股温热气息游走于腹腔之中，周身顿觉暖意洋洋。 “这是醉君楼的上等烧酒吧？”，王章捡着盘碟中的花生米，一颗一颗丢进嘴里，边嚼边问张放道。 张放停箸而答：“辣喉而暖腹、劲道冲彻全身，正是醉君楼的招牌‘老凤烧’。想当年，天子和我们几个，是何等的少年快意。放马上林苑、笑卧醉君楼，美酒佳人，人生几何！不知dào 你们是否有这种感觉，于仕途，我们如今也算平步青云，为何反不如当年过得痛快？”。 “酒是老酒，人非故人。物是人非，何必再言当年！”。王章低头闷闷说道。他的酒量还和以前差不多，一杯酒下肚，脸红齐脖子。 张放见王章好像兴致不高，于是猫腰伏案，佝起脑袋仰面对王章一顿挤眉弄眼，然后开口说道：“王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人非故人？我们这几个，包括金涉，还有冯兰，不管如今身居何位，哪个本性大变了！依我看，倒是你小子，自从去年从陈仓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章在想什么，别人或许不知dào ，但逃不过堂兄王咸的一双眼睛。那一年，堂弟和姑母当时的侍女王嫱在甘泉宫中一见如故，日久情愫暗生。堂弟王章的这份感情，他并不看好，二人的身份有云泥之别，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可惜王章看不穿这一层，仍然任由情根深种。 果不其然，去年陈仓之事了结后，一回到长安便听说姑母将王嫱赐给了太子。王咸心里很明白、也很同情王章，正是这段刻骨铭心、思而不得的感情，让王章由爱生恨。他恨王嫱贪图富贵、移情别恋；他更恨如今的天子横刀夺爱、不顾兄弟情谊；更有甚，王章连长信宫中的姑母也恨上了！ 世人啦！爱与恨，有几人能够完全明了，又有几人能够彻底看穿？ “张兄，别问了，不要让王章为难么。来，我们喝酒”，王咸端起耳杯邀张放道。 第七十三章 军报 “好好好，喝酒喝酒”，瞟了一眼王章，张放识趣地说道，然后举杯将酒饮尽。 “张兄，你今儿邀我们来，不单为喝点小酒吧？”，沉默良久的王章却在此时开口说话了，言语间听不出有什么感情。 嘴里嚼着两块干牛肉的张放停了下来，一霎间，他忽然觉得香喷喷的牛肉在嘴中味同嚼蜡。王咸还是那个王咸，尽心公事而少有私心，一眼看去便让人信任不疑。可王章他……还是昔日那个在北阙抒怀时立志做一名贤相的兄弟么？张放有些犹豫了，他在怀疑请王章和王咸来卫尉署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张放，你小子怎么了？神色躲躲闪闪的！都不是外人，有话直接说么”，王咸催促道。 张放取过酒壶自斟一杯，浅浅吸了一口后挤出笑脸，然后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二位以为当今天子圣明否？”。 王章嘴角撇了撇，淡淡一笑后低头只管吃菜，并不理会张放提出的问题。王咸却在身前左前方拱手道：“今上睿智、心有大仁义，处事张弛有度，让我辈仰止”。 “好个睿智仁义！”，张放接过话头说道，“既如此，我们这些为人臣子，只需尽心辅助之，莫要羁绊于天子，使其难展宏图之志！”。 王咸听不明白张放说的话，连忙问道：“张兄此言何意？朝中有哪个大臣羁绊于天子了？”。 “以你的才干，真的看不出来？”，张放笑着反问王咸道。 张放这么一问，王咸不禁把朝中的局势在心中一过，霎时间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张放是说自己的王家？张放这人一向不爱过问朝中之事，忽然起意做东，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道是天子的授意？ 这是君臣相疑呀！父亲前将军王商绝对没有不轨之心，这点王咸可以肯定，但父亲仪仗姑母那一层关系，再加上自以为忠诚谋国、问心无愧，因而行事锋芒过露，多有拂逆天子之意。唉……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何尝没有规劝过，可父亲……言必称上为国家、下为王家着想，不肯采纳自己的建言，叫人毫无办法！ “这个……这个……张兄，十几年的兄弟，你跟我说实话，是天子让你来跟我们说的么？”，王咸不无忧虑地问道。 “非也非也！天子哪会跟我说起这个，不过是愚弟的一些揣测罢了。正是念及我们几个十多年的情分，这才良言相劝。言尽于此，请兄回去好好思量”。 “张兄，你这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吧”，王章闷哼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我王家一片忠心唯天可表，兢兢业业勤于国事，叔父王商尽心辅佐天子左右，何来羁绊一说！今日身体不适，张兄做东美意，在下心领啦，告辞！”。王章说完，竟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让张放猝不及防、一脸错愕。 “阿弟！阿弟！”，王咸起身要拉住王章，转过身来哪里还有王章的身影？于是只好回身尴尬地对张放说道：“近来王章脾气有些古怪，张兄毋要见怪。 张放有些怒了，回王咸道：“你瞧瞧……瞧瞧……难怪人常说好人难做，如今我倒落得一身不是。王咸，兄弟我句句真言，听不听是你们王家的事，他日或有不测，别怪我做兄弟的没有招呼！不送啦！”。 一场好心摆下的小宴，结果闹得不欢而散。待王咸离去后，张放细细回想一遍昨晚在桂宫明月殿听到的一席对话，他有种感觉，觉得前将军王商面临的危机日益迫近，一个精心布下的圈套已经向他张开大大的口子…… 第二天清晨，未央宫各处裹有铁皮的沉重宫门第次打开，准bèi 早朝的大臣门自未央司马门三五成群地走向承明殿，在承明殿聚齐后齐齐进入未央前殿，找到各自的位置跪坐下来，等待天子上朝。 “军报！——渔阳军报！——渔阳军报！”。一名南军卫士健步如飞地跑向前殿，将一个长条形的黑漆木匣高高举过头顶，边跑边喊道。 怎么是渔阳郡的军报？只听说天子兵至太原郡呀？殿中群臣面面相觑却不得要领，难道北方草原上的那些胡族胆敢犯我大汉天威？ 天子未至，殿中群臣不敢擅动，一齐望向座的几名辅政大臣。许嘉和王凤不在，五名辅政大臣只剩前将军王商、左将军史丹和光禄大夫金敞。三人对视一眼后，王商站起来走向殿外，从值门宦人手中接过军报，再回到殿中跪坐下来，却并不打开木匣，将其置于袖中微闭双眼沉思起来。 看也没什么好kàn 的。军报么，无非说些寇方兵力多少，袭取了那些边郡，抄掠人口、粮食和财富多少。而这些，王商以为都不是重点，要紧之处在于，武皇帝之后，北方的那些胡夷少有掠边，如今新皇登基不久却弄出了此等事情，年轻人气血方刚，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一旦天子听闻此事，他又当如何处置？ 昨夜儿子王咸找他深谈了半宿，儿子把张放的一席话一字不漏地转述于他。细细思量一番，王商觉得儿子王咸后来讲的一些话未尝没有道理。自新皇登基起，王家先是串联大臣弹劾大司马许嘉，逼天子迎立王莼为皇后，和太皇太后一起结结实实地把持住后宫；再举荐王舜转任大司农，和自己一个秉国政、一个掌管大汉的财源；再加上自己以辅之尊，在朝中、郡国和军中的许多关键职位上安插了王家的子侄及门客……这些绝非贤臣所为，太过头啦！ 没错，王商和他贵为太皇太后的老姐姐如此排布，让人看起来觉得王家人多势众，在朝中的地位也稳固无虞。可是，包括太皇太后在内，王家有谁站在天子的角度上考lǜ 过？刘骜也好、刘康也罢，无论是谁在未央宫前殿中面南而坐，稍有点志向的君王，能容得下自己的王家？所谓数大招风，自己和太皇太后这一番动作，反而将王家置于危险之地！ 当初既然选择扶持刘骜继位，走到今天这般田地，还能回头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自己权势尚在，废黜掉刘骜？！王商的额头青筋暴跳，内心剧烈地搏斗着。 第七十四章 兵发鲜卑 “陛下驾到……”。殿外小黄门的高声通传，打断了王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逆着殿门外那道有些刺目的光，王商看到了那个颀长干练的身形，没错，正是年轻的天子。 甫一落座，萧问天依旧扫视一遍殿中群臣，特别是几位辅政大臣的神情。据张放给自己的回话，廷尉张霸和太常丞张勃，以及光禄大夫金敞今天应该会当朝奏请人事任免，举荐东平国内史张禹为太常、陈仓县令贾如为太原郡太守，同时罢免现任太原郡守。 对于这一提议，辅大臣前将军王商又会表现出一番怎样的姿态？萧问天在心里暗自推测着。结果无非两种，同意或是不同意。如果王商同意，事情又会另有一说。毕竟，不用撕破脸皮就能把事情办妥，进而实现自己的意图，这自然再好不过了。那么，再进一步，自己在心中谋划已久的内政革新也不妨拿出来跟他商量商量，王商，还是有些才干的。 反过来，如果王商反对呢？萧问天用一种决绝的眼神看了一眼下面跪坐的王商，斗志自心底陡起，脖颈之处一阵血脉喷张。“那就让他放马过来吧！”，萧问天心中暗道。 念毕，萧问天开口问道：“今日朝会，诸位有事禀奏吗？”。 萧问天的话刚落音，那边张霸和张勃还在你看我、我看看你的时候，前将军王商直身举笏奏道：“陛下，臣这里刚刚收到一份渔阳郡来的军报，请陛下过目”。王商说完，便从袍袖中捡出那方长匣，双手捧在胸前等候中常侍赵一过来取走。 赵一碎步走下台阶自王商手中接过木匣，再折回台阶之上，躬着身子将军报双手捧过头顶。萧问天却没有伸手来接，只对赵一说了几个字道：“打开，念”。 “喏！”，赵一领命，转身面向群臣，打开封口的木匣取出了军报，然后朗声念道：“臣渔阳太守惠纯禀奏陛下，十月二十日夜，鲜卑军骑三万余突袭渔阳郡。屯军猝不及防，城破。臣领渔阳屯军正在血战之中，我军死伤惨重，恳请陛下速速调集王师荡平边患……”。 萧问天听赵一念完，良久沉默不语，铁青的面皮间或抽动两下，忽然间抓起身上未解的佩剑，“呛”地一声拔剑在手，骤然劈向身前的长案，案角应声而落，咕噜咕噜滚下台阶，直到大殿中央方停。 “朕……仿佛听到渔阳郡的百姓在刀箭下呻吟……”，萧问天的语气还算平缓。接着，群臣见天子一跃而起，还剑入鞘后伸出一只手不住地凌空虚点，说话的声音霎时高亢起来，“什么时候……这是什么时候！这些个阿猫阿狗又跑到我大汉的地盘上撒野来啦！破城、杀人、抢掠！我大汉的天威何在！是可忍、孰不可忍！……说说……我大汉的国之栋梁们，都说说，朕该怎么办？”。 殿中的诸侯王大臣们这才听到军报的全部内容，待天子问完，一时纷纷表现出无尽的愤慨。是呀，自武皇帝以后，中原煌煌的大汉国，终于在北方和西域的诸多蛮夷面前挺直了腰板。四、五十年来，边境上虽说偶尔会生一些小小冲突，但蛮夷纠集上万军骑寇边的事情却是十分罕见。汉军兵康居，削去匈奴郅支单于级的事情刚过去不久，怎么，这些个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又想尝尝我汉军的弓箭之锐？ “陛下，臣自请领兵出征荡平鲜卑”，左将军史丹向萧问天奏道。 “陛下，臣也请兵出征渔阳，不斩获鲜卑王之级誓不还师！”，光禄大夫金敞也跟着奏请道。 “臣也愿往！”。 “陛下，让臣去吧”。 一时殿中群情激昂、激愤之语不绝于耳。 史丹带了个好头，请兵出征的声音呈压倒之势，容不得有人提出半点异议。萧问天让眼前这股激昂的情绪肆意在朝堂之上喷，自己却冷冷地盯着前将军王商看着。 石显确实是个人才！萧问天在心中感叹道。谋划于密室的才能，可以说当世再也找不出石显第二，看来当初留下他一条狗命的决定还是对的。自己之所以封李秋姑为美人，并示以恩宠之姿，用意正是为了笼络住石显以及长安城中的豪强万章。一内一外，除了有人替自己谋划外，更是得到不少的朝野舆情消息。渔阳这次边患，万章的出关通商的马队早以传回预警，只是萧问天没料到事情来的这么快。 一片纷纷扰扰之中，前将军就是不表态。萧问天等不下去了，面向王商问道：“前将军，你是辅大臣，今天的事情，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王商被天子这么一问，真是觉得如芒在背、左右为难。朝廷用兵，此乃国之大事，岂能凭一时之激愤轻启战端？更何况太原郡之事还未平息，掌兵政的大司马偏偏不在朝中，眼下殿中又有几人懂得行伍之事？粮饷又怎么办？大司农也不在！ “陛下，臣以为……兵渔阳的事情……还需……”，王商言辞闪烁地回奏天子道。 这时王商身边坐着的左将军史丹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央向萧问天跪奏道：“陛下，既然前将军不愿领兵前往，臣同为辅政大臣，这份责任义不容辞，请陛下颁诏！”。言毕，史丹故yì 转过脸来看着前将军王商。 史丹此举不仅让殿中各位朝臣大吃一惊，就连萧问天也有些惊讶。要知dào ，在平日里，史丹绝对不会公然和王商意见相左，更不会有像今日这般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言行。 “怎么，要翻天了么？我王商在满朝诸侯王大臣中成了孤家寡人？”，王商在心中暗道。 “陛下，老臣说句话”，众人寻声看去，却是低调行事多日的丞相匡衡，“自武皇帝以来，我大汉对外用兵少有败绩，一时强横无双的匈奴如今都已依附汉家，所以，用兵是不错的，时不时教xùn 教xùn 那些蛮夷也好，让他们长长记性。只是如今大司马并不在朝，另有重任，历数将军封号，自然是前将军最高，况且，前将军颇具领兵之才，臣以为，陛下应该将这份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交给前将军。上马能领军、下马能治民，前将军定能成为我朝之窦婴”。 “说得好！”，萧问天点头赞道，“朕看前将军众望所归，那么，朕就从诸位之请。赵一呀，拟诏：授王商为卫将军，赐调兵虎符，领中垒、步兵、胡骑、越骑、射声五校北营军马，另调配上谷、代郡、涿郡、辽东各郡兵马，即日从长安出。丞相匡衡，暂行大司农之职，总督此次卫将军出征的粮秣之事。散朝！”。 第七十五章 怪哉 国运红颜 第七十五章 怪哉 在一阵“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声中，前将军王商，哦，不，现在应该是位比三公的卫将军王商觉得非常蹊跷。大汉的将军封号，除了大将军为至尊外，接下来便是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和卫将军次之，以上皆是位比三公的将军封号。仅仅一份边郡的军报，自己的官位便来了个质的飞跃……还有，今日史丹和匡衡怎么……不行，得去老姐姐哪里跑一趟。 接连十多天的雨雪，早朝过后天气终于放晴，肆虐多时的北风减弱了许多，只把那些树杈上的枯枝败叶轻轻摇动。 早膳后，四儿见一轮红日升起，思量着老太太在长信宫里头蜗居了半个多月，有心劝太皇太后出来透透气，因而命几个小婢女抬出一张躺椅，铺上几层柔软宽松的被褥后，在长信宫外的小花园中寻得一块避风的的儿安置下来，复而进去面请老太太出来晒晒太阳。 太皇太后欣然同意，一面称赞四儿有心，自己却不等四儿前来搀扶，径自抄起那根檀木手杖走出长信宫门，边走边交代四儿捧出香炉，把去年西域车师国供奉的香料点上些熏在躺椅边上。 “阿姐呀，原来你在这里呀！”。卫将军王商从长信宫正门进去，却没有瞧见太皇太后的身影，忙问了问宫内的长信宫后门外的小花园中晒太定的样子！”，太皇太后睁开慵懒的眼皮看着王商问道，“四儿，去替前将军搬张脚榻来，哦。再捡块毛毡垫子铺 “阿姐，弟弟不是前将军啦！”，王商一脸苦笑的对王老太太说道。 太皇太后一惊，扭头正色问王商：“怎么？今儿朝议皇帝有什么动作么？”。 “正是”，王商答。“今日清早渔阳郡那边送来一份军报。鲜卑纠集三万人众袭破了渔阳，眼下渔阳太守还在领军血战。依臣弟估计，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因这事皇帝罢了你的官？”，王老太太有些不信的问道。 “不是罢官，皇帝升了臣弟的官！下诏授臣弟为卫将 王老太太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明白，平白无故的，皇帝这是唱的哪一出？“该不是叫你去领兵出征吧？”，太皇太后问道。 “阿姐所料不差。皇帝已经下诏，赐我调兵虎符，领中垒、步兵、胡骑、越骑、射声五校北营军马，另节制上谷、代郡、涿郡、辽东各郡国兵马北出讨伐鲜卑”。 “中垒、步兵……还有胡骑……”，太皇太后缓缓念除了射声校尉冯兰之外，皇帝派给你的好像都是我王家的人啦！”。 王商回头一想，可不是么，中垒、步兵和胡骑几个校尉，全都是出自王氏门下的人呀，之前，他自己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点。那……皇帝究竟是有心呢、还是无意？或完全是巧合？驻防京师长安的北营八校。除去前往太原郡平定民乱的屯骑一校，七校之中派出自己人的机会非常之大，皇帝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做什么文章吧。 这么一想王商也就心安了，于是回奏太皇太后道：“这个么……臣弟倒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领自己人出征，更加放心些。阿姐。我的疑虑在史丹和匡衡身 “今早朝议时，皇帝让大臣们讨论是否出兵，史丹和匡衡挑头举荐臣弟领军出征，要知dào ，他们一向唯臣弟马是瞻，这一次……”，王商停下来看了看太皇太后的神色，并不见有什么变化，于是继xù 说道：“这两天臣弟听手下的人来报，说是史丹和中书令石显暗中接触过好几次，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将军，脚榻替您搬来了”，四儿弯腰将一张漆木脚塌放在王商身后，然后蹲身禀道。 王商一挥手道：“知dào 去吧”。说完，一屁股就着脚榻坐下来，静静的看着太皇太后等她回话。 王老太太权衡了许久才开口说话，“石显这个老东西！……此人工于心计，擅长权谋之争。自你任了辅，领着尚书的事情，哀家倒把他给忽略了！眼下他应该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既然皇帝授给你调兵虎符，此次所领的又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唯一的风险在于交战的结果！”。 “阿姐所言及是！臣弟曾仔细考lǜ 过，此次若是兵败，自然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但若胜了呢？我们王家在朝中的的位岂不更加稳固如山！近几十年中，我汉军的历次征伐多胜少败，像宣皇帝时的护乌孙校尉、长罗侯常惠，先帝时西域都护府校尉陈汤，所率皆非汉军精锐，但都能大胜而还。武皇帝一朝，到底打出了我汉家的威严！”。王商最后来了句感叹，看起来，他对自己此次领兵出征并得胜而回有着十足的信心。 日上三杆，围拢在四周的厚厚云朵散去，碧空之中的日头渐渐散出阵阵热力。王老太太掀开盖在身上的灰亮狐皮，撑着躺椅两边的扶手坐了起来，取盏饮过一口香茶后说道：“阿弟说的在理，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吧。看看朝中，的确没有几个能放马出征的，功业，为咸儿和章儿他们一班年轻子侄铺好路吧。记住，务必要慎之又慎！见好就收，小胜即回！“。 “臣弟省得，渔阳一旦安定，我就领军回朝。只是……”，王商脸上泛起一丝忧虑之色。 “只是什么，说呀”，王老太太问道。 “长安城中，我们的人倾巢而出，东宫这边的安全……”。 “这个不用担心”，王老太太说道，“还没有人敢把哀家怎么样。再说，不是还有章儿跟咸儿吗？一个长乐卫尉，一个辅佐丞相、检举不法的丞相司直，都是千石以上高官。你走之后，哀家自会细细叮嘱他们的”。 “那，臣弟就只管安心领兵出征了。哦，对了，待我回来，定要寻个口实弄掉中书令石显，有他在，迟早是个祸患！”。 “阿弟说得很是！”，王老太太接口道，“还有那个史丹，也得多多留意，哀家看他也未必真zhèng 和咱们一条心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七十六章 军议 国运红颜 第七十六章 军议 前方的战事不等人，就在朝中众位大臣自顾自的打着各自的小算盘，盘算自身的进退得失之时，一日之中，数道军报接连到长安。起先还有渔阳太守的亲自奏报，到了最后一道，军报的署名换成了广阳郡太守。军报中言：鲜卑军全歼渔阳守军，将渔阳太守擒获斩，然后在渔阳全郡大肆烧杀掠夺，兵锋直指广阳。 宣室殿中，萧问天冷冷的看着下面跪坐的十多位大臣。鸦雀无声、又是鸦雀无声！萧问天的面色铁青，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赵一，取舆图来！”，萧问天吩咐身后侍立的赵一道。 赵一领命，轻手轻脚的猫着腰走入内室，去取大汉舆图。萧问天接着对众位大臣说道：“诸位，今日叫你们来，不是商讨要不要出兵的问题，这个问题昨日已有定论。想那鲜卑，不过北方草原上一个小小胡族，一直以来，都是仰着匈奴人的鼻息才得以存活下来。可如今，匈奴人南归臣服，它这个人口不足百万的小小部落竟公然跳出来和我大汉为敌！在座诸位皆为朝中重臣，难道没有一点想法 国家多事，年轻的天子龙性初成，眼瞧着天子怒火上心，再说出兵放马都是卫将军王商的事，哪个大臣愿意多那个嘴，在眼前这种情形下说七所以，待萧问天的声音收住，宣室殿中依旧恢复到先前的寂寂无声。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少府五鹿充宗……左将军史丹……卫将军王商……，萧问天的眼神把这些人一一扫过，忽的一种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大汉老啦，暮气沉沉！承平日久、安逸时多，大多数人想的不是建功立业、拓土开疆。满腹心思想的是坐享太平、流连于荣华富贵。年轻激扬的大汉呢？那个风云际会，人才如璀璨的群星般汇聚的大汉呢？难道窦婴、汲黯、主父偃、董仲舒、司马相如、张骞这些人只是一个无痕的传说？难道苍鹰郅都、酷吏张汤、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只是一个坊间流传的绝 有少年的思想才有少年的人，有少年的人方有少年的国！眼前的这些人，老啦！老得再也懒得去经lì 些许风浪，老得只能躺在家中饮酒观舞。那国家呢？朕何时才能还一个昂扬进取的少年中国？ “陛下，您要的舆图取来 赵一轻柔的声音打断了萧问天的遐想。萧问天转脸看了看赵一怀中抱着的舆图。大大的一方淡黄薄绢装裱的甚为精致。正要伸手接过。萧问天转念想想说道：“赵一，你知dào 这舆图上面画的是什么吗？”。是我大汉辽阔的疆域”，赵一答道。 萧问天点点头，又问：“那么，你说说，对于天子，要之事是什么？”。 面对这样的问题。中常侍赵一觉得万般犯难。作为天子身边的近侍，他的要之事是伺候好天子的日常起居，以及日常的诸多杂务。十多年了，他早已习惯自己的角色，他哪里站在天子的角度上想过问题。可天子忽然让他说做皇帝的要务。自己一个宦人怎么可能知dào ？就是知dào ，以他做人的原则，赵一也是绝对不会说的。雄鸡打鸣、水牛犁田，为求长保，最好不要逾界。 “回陛下，这个……奴才不知dào ”，赵一低头回萧问天道。 萧问天不再看向赵一。好似在自顾自的说道：“天子之要务，就是你抱着的那张图，是心系万民进而胸怀天下！我大汉一代代君王励精图治、更有成千上万的汉家儿郎用鲜血和生命画成的这张图，后继之君。庸碌当守之，睿智当拓之！把舆图挂起来吧。今后永远挂在宣室殿中！”。 萧问天的一番话看起来收到了一些效果，下面有几个人在四下相顾，又抬头看看天子，似乎张嘴欲言，光禄大夫金敞便是其中一位。 “不多说了，军议吧。征，朕想听听你的打算”，萧问天说道。 王商起身走到殿中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此次鲜卑寇边来势汹汹，皆因今年大雪覆埋草场，再加上辽的苦寒，想必牛羊牲畜冻死无计。如此一来，放牧无法进行，鲜卑部众人缺粮、畜无草，所以这才以命相搏，抄寇大汉边郡以期捱过寒冬”。 “道理不错，如今渔阳已破，鲜卑军马直逼广阳。怎么，上谷、代郡和右北平的几个太守都是呆鸡吗？为何不兵驰援！”，萧问天不无怒意的问道。 “陛下，大雪遮蔽道路，而临近渔阳的上谷、代郡和右北平的边军多为步卒，防守可以，追击无力呀！再说，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骑兵，行踪飘忽不定，向来以灵活机动见长，克制骑兵，还需骑兵才行”。 萧问天想了想，点头道：“卫将军这话说得不错，朕不是不知dào 这点，所以此次将北营的胡骑和越骑调拨给你，两千出头的数目肯定不够，朕再从陇西、安定调集骑兵过来。说说，此役你准bèi 怎么打？”。 “臣谢过陛下，若有万余精骑，再加上各郡的步卒，臣看兵力应该够用了”，王商说完，便走到悬于墙壁的舆图下面伸手说道：“陛下请看，这里是渔阳，下面……这儿……这儿是广阳郡，鲜卑军马已经大汉境内百余里……”。说完一大段，王商停歇片刻，喘了口气。 萧问天见王商停了下来，连忙催促道：“说、接着说下去”。 “陛下，从舆图上看，广阳郡在下，而上谷、代郡和右北平居于两翼，若臣领军出渔阳，则鲜卑后路已绝。此役，臣打算领本部步骑截于鲜卑军马归路，再调动上谷、代郡和右北平的边军从两翼夹击，鲜卑军必败！”。卫将军王商一面在舆图上比划着，一面向天子说明用兵的计划。 “好！如此甚好！渔阳一破，这片区域确实张开了一个大大的口袋，截断其归路，然后从两翼夹击之，鲜卑军必破！”。停了停，萧问天眉头微蹙，有些担忧的说道：“只是……卫将军计划虽好，鲜卑军会等我们布好口袋后一举破之吗？要知dào ，从安定和陇西调集军马尚需时日。再说，你从长安出到渔阳，即使日夜兼程，眼下积雪刚刚消融，没有三五日恐怕到不了 “这个臣已经考lǜ 过了”，王商笑笑后答道，“先前臣说过，鲜卑此次入寇不同往日，其意不在财富人口，而在粮食！既然胆敢冒犯大汉天威大动刀兵，不掳获足够的粮食助其熬过寒冬，他们断然不肯退兵，而几个边郡也遭了大雪，想必城中储粮不多。所们不会即来即走”。 见天子点点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王商接着说道：“而且，陛下可遣急使告之广阳郡，暂且向内的疏散百姓，同时清壁肃野，然后主动示弱于鲜卑，引他来攻！”。 萧问天听了王商一番陈述，前后想想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平心而论的话，看起来这个王商不仅仅有些政才，在领军打仗上也有些见的。可惜呀，本来可以做个忠良贤能之臣，却偏偏是自己的眼中钉。造化弄人啊，没有办法！ 这个念头在萧问天心中一闪而过，他接着转脸对下面的群臣说道：“朕看卫将军的计划细致周详，若能顺利实施，此役必定大获全胜，诸位还有什么看法？对了，丞相，此役的粮秣之事，你是如何安排的？这两日抓紧筹措，交接给卫将军”。 下面跪坐的大臣当中，光禄大夫金敞再次直身欲言，旁边的左将军史丹在案子底下拉了拉他的衣袖，转脸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金敞忍了忍，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这个小小的细节没有被上位高坐的萧问天觉察到，他在等着丞相匡衡跟自己说粮秣之事。想必吸取了上次大司农出缺、自己因钱粮之事当朝被天子诘问的教xùn ，丞相匡衡这次斤两数目清楚、来龙去脉明白，细细的向天子说明了从何调粮、调多少粮食，怎样运抵卫将军军中等等，头头是道、计划周详，萧问天听后点头表示满yì 。 “太仆何在？”，听完匡衡的奏报，萧问天朝下面问道。 “卑臣在！”，又是一个老夫子模样、着九卿服色朝衣的老家伙站起来答道。 萧问天看着他不自觉的有些厌恶，淡淡的问了一句：“长安城中的马苑有多少马匹存栏呀？”。 老夫子颤颤巍巍的答道：“回陛下，长安城中的几处马苑存马刚过千余匹”。 “什么！这么少！你这个太仆平时都干什么去了？”。萧问天有些不悦的问道。 “陛下……这个……这个不是卑臣失职呀！先帝在时，念及民力疲惫，不仅长安城中的马苑，就是陇西、安定、武威等各处马苑都是多有裁减，先帝说几十年来无大战，不用蓄养如此多的马匹，劳民伤财”，老夫子惶恐的回奏萧问天道。 “行了行了！”，萧问天颇不耐烦的说道，“许多事情，现在看起来真是百废待兴，朕还有许多事要做啊！太仆，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丞相调集三千匹马，专做输送粮秣之用，明白了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七十七章 誓师 国运红颜 第七十七章 誓师 不知dào 为什么，太仆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儒生，显得十分惧怕上位端坐的年方二十的年轻天子。见天子向他要三千匹马，语气决然不留半点商量的余的。尽管心中犯难，他依然举笏答道：“回陛下，卑臣明白。卑臣将在十日之类凑齐三千匹良驹交割给丞相，以保粮秣输送无虞”。 “十日？”，萧问天哂笑道，“我说太仆，等你十日后凑齐马匹，人家鲜卑人早已抢得满载而归喽！良驹？朕向你要良驹了吗？不过是用来驮粮秣的马，四条腿儿就行啦！三日，朕只能给你三日！”。 看着天子咄咄逼人的眼神，老太仆还能说什么？出兵放马的大事，既然天子已有决断，哪能容得下讨价还价？“臣明白，定在三日之内凑齐数目”，太仆答道。 萧问天点头道：“如此甚好。卫将军，出征的军队，你几日能调齐？”。 卫将军王商在心中估量一阵后回答道：“若陛下今日便下诏调拨陇西、安定的骑兵，北营五校皆屯于长安城内外，臣预计三日内即可开拔”。 “好吧”，听完王商奏报，萧问天说道：“既如此，诸位在接下来的三日中各司其职，动作要快！三日后，朕将亲往长安北郊劳军。此役，是朕继位之后第一次对外用摒弃前嫌，团结一心。不战则已，战，则定要大胜！去忙 待天子起身离去，众位公卿大臣也纷纷起身离开宣室。 光禄大夫金敞、左将军史丹及廷尉张霸三个落在最后面，特别是金敞和张霸两人。眼见天子在宫道上抬脚弯腰进入肩舆，急切切的迈开步子想要追上去。 这两人，一个心里挂念着张禹和贾如那件人事任免的事情，这两天天子召集群臣议事，主旨都在出兵渔阳的事情上，就没有他张霸开口说话的机会。他想问明天子。到底还要不要提这件事情。另一个呢，觉得今天的军议上，卫将军王商的用兵计划存zài 一个重大的疏漏，可以说关系到胜败大局，这，让他忧心忡忡，一心想提醒天子。 “二位哪里去？”，史丹冲着金敞和张霸的背影高声问道。 “没工夫细说了。我有要事面奏天子”。金敞已经朝天子的肩舆方向飞奔了两步，听到史丹相问，头也不回的只管迈着步子答道。 “且住！请听老臣一言！”，史丹一边说一边跟上前去。 “左将军有言相教？”，张霸站住身形。回头问道。一旁的金敞同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史丹。 “两位”，史丹拱手道，见天子，可是为卫将军此次征伐鲜卑一事？在下劝二位不要去搅这趟浑水啦！”。 先前的军议之上，史丹便拦住金敞一回，示意他不要说话。此刻更是明白无误的当面说了出来，这让金敞大为迷惑，怔怔的看着史丹道：“左将军这是何意？在下之言关系胜败大局，岂能闭口不说？”。 “在下欲面见天子。并不是为这次出兵的事，左将军也要拦住在下？”一旁的廷尉张霸接着金敞的话问史丹道。 “不管何事。天子自有圣断，这个时候，你我最好不要多言，莫要坏了天子的大事！”，史丹语气郑重的劝告道。 “这么说……天子也看出了卫将军谋划中的疏漏？”，金敞自言自语的说道，接着抬头看向张霸问道：“廷尉大人，你又有何事要面奏陛下？”。 张霸顿了顿，回想自己心里的事之前已经跟金敞打过招呼，再，左将军史丹一向对天子之意无有拂逆，说说也无妨，于是回答金敞道：“那个……王舜转任大司农后，太常之位不是空缺了么，在下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还有太原郡太守……咳咳……在下正想一并举荐贤良之士呢，这两日陛下一直忙于军议，未有机会向陛下提及呀”。 “是这等事呀”，史丹笑！张大人，等等吧，等这次渔阳的兵事一了，在下与你一并向天子举荐”。 “也好”，张霸点头道。 “诸公谨记，朝局微妙之时，多看少言，没有坏处，只有好处！言止于此，告辞！”，史丹说完便向金敞和张霸两人拱手道别。 金敞看着史丹消瘦的背影，宽大的朝服架在他身上，被那北风一吹，更显得仙风道骨。 “廷尉大人，你不觉得左将军于万事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么?难道他知晓什么内情？”，金敞扭头看着张霸问道。 张霸摇了摇头，也是一幅不解的模样回答道：“史丹这个人，左右逢源，是长生不老之身，你我不及多矣！每每在朝局紧要之时，总能妙手生花，琢磨不透、琢磨不透哇！罢了罢了，既如此，我们……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金大人，还家去吧？”。 “嗯，好吧。静观其变、静观其变……告辞！”。说完，金敞也向张霸拱拱手，作别离去。 天公作美，接下来连晴三日，长安城中各处道路上的积雪消融殆尽，只在阴寒背光之处尚有冻住的雪堆，泥灰参杂其中，看上去有些脏乱。 这三日，卫将军王商一直忙于军务。一则传下军令、知会所属将校此次兵渔阳的军齐备军械，准bèi 离营开拔；三则不停的遣快马催促陇西和安定的精骑向长安方向靠拢。头绪甚多，几日之中忙得人仰马翻。 这日凌晨，陇西和安定的八千精骑终于赶至长安北郊，领军的将军一下马，就急忙寻得王商军帐报到。王商这日起得很早。心中想着今日天子劳军之事，忖度着应该安排人手搭建土台了，要不几个时辰之后，天子将立足何处慰劳和训诫三军？ 忽有传令兵报陇西和安定军马到，王商正要命领军将军入帐面见，想了想。索性吩咐传令兵道：“去。请诸位将校一同来我军帐议事”。 传令兵得令离去。少顷，中垒校尉吴高、射声校尉冯兰等将近十来名将校大步鱼贯进入王商的军帐，分班站定后一齐抱拳参见。 “诸位将军！”，王商环视一遍帐中将校，然后沉声说道：“今次天子命我领军出征、征伐鲜卑，眼下诸事齐备，只等巳时天子亲来军中慰劳誓师，我军即可开拔启程。此战。为今上第一次对外用兵，意义非凡，不容半点差池。望诸将齐心协力，大破鲜卑军马以慰天子，并安定边郡。还百姓安宁，诸位可有信心？！”。 众将校听罢，一齐抱拳慨然应道：“卑将当惟卫将军马死相从！”。 “好！”，王商大笑道，“如此甚好。三军同心，鲜卑必破之！”。说到这里，王商向帐中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各自落座。待各人坐定。王商面向中垒校尉吴高说道：“吴高，本将命你部速在行辕外筑起土台。布好军鼓旗帜，务必在巳时前完工，不得有误！”。 “喏！”，中垒校尉吴高站起身，抱拳领命而去。 “其余各部人着甲、马上辔，一个时辰后闻鼓号声在行辕外列阵，迎接天子亲至！”，待吴高离去，王商对剩下的将校命道。 诸位将校领命回营，将卫将军王商的军令传递下去。一时间，长安北郊的营的呼喝之声四起，一队队兵卒在官长的吆喝下，于营帐外的空的上整肃起兵器马具，情绪昂扬、井然有序。 离巳时还有一刻钟，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中垒校尉吴高满身大汗的跑到中军帐向王商复命，说土台已经筑成，请卫将军王商亲往查验。 王商正要出帐的时候，传令亲兵飞速跑过来半跪而拜，抱拳禀道：“报卫将军，天子已经起驾，此时车马仪仗已经出了宫城，直往我军营的而来”。 “这么快！”，王商在嘴上自语一句，复而命传令兵道：“鸣鼓号，军马列于行辕快！”。说完，王商直奔辕门而去。 刚过巳时，王商远远望见一大队人马直穿厨城门而来。中间有一辆六马并辔的方顶高车。车盖以黄缯为里，左腓马轭上插有一杆用蓖牛尾作装饰的大旗，此两并称为“黄屋”、“左纛”，正是天子仪仗。 王商面向土台站立，眼见天子车驾全部通过厨城门，抬臂一挥道：“鸣号！迎接天子车驾！”。 呜……呜……，数阵雄浑苍凉的号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阵有力的鼓点声。天子的车驾停下，不待赵一跟上来，萧问天自己打开帘门，弯腰跳下车驾。王商看着天子不禁一愣，只见天子一身甲胄，戎装在身，雄姿英，没等自己迎上前去，天子已经仗剑大步朝土台而来。 “臣见过陛下”，王商迎面向萧问天拜道。 萧问天在王商身前停下脚步，伸手向王商略为一扶，笑了笑说道：“起来吧，卫将军和朕一样甲胄在身，应以军礼相见！”。 王商看了看天子，好像有所醒悟，讪讪的笑道：“陛下所言及是，正该如此，臣……不，既在军中，卑将应以军礼相见呀！”。 萧问天哈哈一笑，不再理会王商，更不等在后面小跑得气喘吁吁的赵一等几个近侍宦人，径自昂登上土台。鼓声停，土台下三军肃然，整个北郊营的只有蔽日的军旗迎风猎猎作响，间或夹杂几声马匹沉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七十八章 广阳城下 国运红颜 第七十八章 广阳城下 郊野之的还算开阔，起码能容得下万余人拉开架子。陇西和安定两郡的八千精骑，加上驻防京师的北营五校兵马，共计一万五千余人在萧问天面前列成一个长条形的方阵。方阵之中，部曲之间互相间隔三、五尺距离，各自列成小方阵，一部之长的校尉立于自己队伍的前面，身旁插着绣有自家姓氏的红绸大旗。 吴……冯……王……下，便有千余名昂挺胸的汉军健卒，擒盾执戟、挈弩举矛，俱是一身红衣黑甲，只有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不尽相同。 眼前的景象，让萧问天回想起从前，在脑海中某个角落里沉睡已久的记忆一瞬间复苏过来。曾几何时，同样年轻的萧问天，也是一身戎装在身，带着满身的骄傲和豪迈汇集在那面大红的军旗之下。军人自有他的责任、军人自有他的荣誉，军人自有他的威武、军人自有他的骄傲，军人身上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只有从过军的人才知dào 。 “将士们！”，萧问天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开口说话了，“谁来告sù 朕，大丈夫生当何为？”。萧问天问完，便把目光从整个方阵的排头扫视到排尾。 立于土台之下的卫将军王商，待天子问完之后，转身面军将士答道：“为国为家，血洒沙场！”。 “为国为家……血洒沙场！…… 万余人的队伍，万余名将士，一齐高举手中的兵刃，用高亢的声音接连呼喝开来。 五、六遍之后。卫将军王商对着方阵一摆手，三军将士顿时安静下来，抬头仰望三尺余高的土台之上站立的天起来这些都是百练之兵；群情激昂、士气高涨，将来一定是得胜之师！萧问天满yì 的点点头，不禁被眼前雄壮的气势所感染。于是挥臂说道：“你们。自打从戎入伍，披上这身甲胄，便是我大汉的不屈之脊梁！是国家之利剑、百姓之长城！公侯无种，我大汉向来看重军功，今日鲜卑撮耳小族，胆敢犯我大汉天威，这是对我汉军莫大的羞辱！将士们，朕希望你们用手中的长剑。砍下鲜卑王的头颅以成全你们的军功，朕在此应允你们，谁要是带回了鲜卑王的人头，定当封侯拜将！”。 “吾皇万岁！……汉军威武！……吾皇万岁！……汉军威武！”，旷野之中再次响起了震天的呼号声。 萧问天拔出悬在腰上的佩剑。接着举剑指天，长喝一声道：“开拔！”。一时间急促的鼓点响起，但见各色旗帜纷纷摇动，人尽上马。半将军王商朝萧问天一抱拳，算是作别，然后翻身跃上亲卫牵来的战马。一扬马鞭追上中军，于是大军徐徐而动，兵锋直指东北方向的渔阳郡。 广阳郡的天气不比长安，将近一个月天还未晴过。广阳城北十里之外的山脚下。抄寇汉朝边郡的三万鲜卑军马正屯军在此。 四面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马匹践踏得踪迹全无，尤其是南下广阳城的官道。往来攻杀七、八回之后，因为人畜活动带来的热气，再加上伤亡兵卒流淌下的血迹，搅得这条官道上到处都是暗红的稀泥，并且散出浓重的腥臊味。 天色渐黑，鲜卑王骑着一匹纯黑神骏逐个穹帐逐个穹帐的往来巡视，身后跟着一个素有鲜卑智囊之名的邑落小帅。这名小帅年纪大约三十上下，精力充沛、精明强干，眉目间有种掩饰不住的凶狠暴戾之气。 秦末汉初，匈奴单于冒顿大破东胡部族后，东胡部落联盟便一分为二，分别以鲜卑山和乌桓山的山名为族号，是谓鲜卑和乌桓。鲜卑和乌桓在匈奴老上单于及军臣单于时依附于匈奴，一同成为匈奴属役。 汉武帝元狩四年，汉军大破匈奴，将匈奴逐出漠南，乌桓又臣属汉朝，南迁至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南迁，盘踞在乌桓故的饶乐水（今西拉木伦河）流域。另一部分部众(鲜卑拓跋部的前身)则南迁至大泽（今呼伦贝尔草原）。这次南犯汉朝边郡的，就是盘踞在饶乐水流域的这支鲜卑部落。 自穹帐中不时传出伤兵的声声哀号，这让鲜卑王忧心不已。白天的攻城战，除了增添三、五百人的伤亡外，眼前的广阳郡依然纹丝不动。他明明知dào 城中驻防的汉军人数不过两、三千，怎奈城中弓强弩利，没有高墙深壑的小小广阳城，自己亲率的三万精骑将其围困七、八日竟奈何不得！ 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农耕王朝的军事优势鲜卑王是清楚的，来去疾如风，在野战中速战速决，力求歼灭敌方的有生力量。如今倒好，本着以掳掠为目的的偷袭战，打着打着成了况日持久的攻城战，以己之短击敌方所长，这怎能不让鲜卑王心急如焚？ “石京，你看我们应该退兵么？”，鲜卑王勒住马缰，回头问身后的邑落小帅石京道，“天黑前，长安那边传来消息，汉朝的皇帝三日前已经派遣了一支一万五千余人的军队，正在日夜兼程的赶赴这里”。 小帅石京闻言先是一惊，不过旋即镇定下来，撇起嘴角笑着对鲜卑王说道：“大人毋忧，眼下天气并不利于大军的日前我们袭破汉朝的渔阳郡，所得粮食不过七、八万石，这点粮米怎能供我大鲜卑部众度过寒冬？大人，既然已经出兵与汉朝为敌，不捞回点东西，怎么对得起战死的数千鲜卑勇士？”。 鲜卑王沉吟一阵，然后说道：“如今各方形势复杂，汉朝将军陈汤兵剿灭匈奴郅支单于后，那呼韩邪单于对汉朝是俯帖耳，惟命是从。但匈奴终归是草原大漠之王，至今仍有控弦之士十余万，我鲜卑只能望其项背、不可与之相争呀！更有一脉相传的乌桓，也跟着南归汉朝。而今，我鲜卑孤军深入已久，未能达成当初的目的，如果汉朝遣使交通匈奴和鲜卑，从西翼和背后夹攻我军，则我鲜卑陷于万劫不复之的也！”。 “大人！您想得太多了！”，石京笑容不变，在马背上向鲜卑王施了一礼后答道，“从古至今，天下之事莫不是弱肉强食。如今，匈奴经过五单于并立的骚乱之后，已不是昔日草原上的万王之王，鼎盛时期的匈奴，精起六、七十万，谁敢与之争锋？反观汉朝，也非那个名叫武皇帝时候的汉朝啦，与匈奴的连年战争，再加上其国内贵族穷奢极欲、鱼肉百姓。汉朝，就是看着架子大了点而 “那你的意思是？……汉军既然增兵前来，目标肯定是我们还要继xù 进攻广阳城？”，鲜卑王听完石京的一番话，点点头后问道。 “回大人，推算赶来增援的汉军脚程，小人以为，广阳还可进攻两日。两日后，不管能否破城，我军都要引兵而走，自渔阳复出长城，再折而向东，进军汉朝的辽西和辽东两郡，顺手牵羊掳掠一番，然后回渡饶乐水，回军乌桓山下”。 “嗯，这个计划好是好，但……本王还是担心匈奴和乌桓……万一他们断了我们从渔阳出长城的后路，我鲜卑在饶乐水的这支便有灭族之祸呀！”，鲜卑王直直看着小帅石京说道，在他心里，显然还存有很大的顾虑。 “大人，这两日不知您有没有注意一些细节？”，石京问鲜卑王道。 鲜卑王见石京似有成竹在胸，于是招了招手，让石京和自己并辔而行，然后问石京道：“什么细节？本王未曾留意呀”。 “这两日撒出去的游骑回报，说广阳城周围的村庄已经人烟不存，十室九空，村庄内粒米未见，一头牲畜都没有留下。再，广阳城内射出的箭矢日稀一日，显然，城内的汉军箭矢不足，已有弃城之意”。 “是么？”鲜卑王连忙问石京道，“照你这么说，城内的汉军撑不了几日喽？”。 “小人以为正是这回答鲜卑王道，“还有，对于我军出长城的后路，大人您也不用担心。您想想，我军要想袭掠汉朝边郡，必须穿过乌桓领的，三万人马在乌桓领的溜达一圈，为何乌桓王不做任何反映，听之任之？他们也在座山观虎斗，找准机会扑上来撕咬汉朝这只肥羊一口。要知dào ，乌桓所受的雪灾，不比我们鲜卑轻多少！”。 “嗯，有道理！”，鲜卑王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双手将马鞭捏了捏，定下决心后说道：“既如此，我军今夜暂且养精蓄锐，明日天一亮便全力攻城，争取在一日之内拿下广阳城。城破之后，金银绸缎不要，专取粮食牲畜。哦，还有精壮的成年人口”。 “大人英明！”，石京右手贴胸，再向鲜卑王施了一礼后称赞道。 “我军箭矢还够吧？”，鲜卑王驱马前行两步后，问石京道。 “够！仅仅广阳城中汉军射下来的箭矢，尽被我军收之，所得之数足够我鲜卑军中上万名骑射之士五日用度，更何况，还有渔阳城中缴获的十万箭矢”。 “那就好”，鲜卑王说道，“石京，你替本王再去巡视一番，安抚受伤的勇士，激励一下士气，明日清早饱食一顿，全力攻城！”。 第七十九章 汉军跑了？ 国运红颜 第七十九章 汉军跑了？ 翌日拂晓，四周青灰的天幕隐隐透出一丝亮光。延绵近十里的鲜卑营的中，四处星星点点的火把渐次熄灭，灰白羊皮穹帐内的鲜卑军士逐渐躁动起来。 “必由通，你那儿还有干牛肉没有，分我一些！”。 “百夫长，就这些了……”，一名鲜卑军士将手中的牛皮袋扯开，向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展示着牛皮袋中的存货，然后唯唯诺诺的回答道。 “拿来！”，那名百夫长一把将牛皮袋抢过来，嘴中兀自喝骂道：“你大爷片肉不存，你小子还有这么多！爷不吃饱，一会怎么领着你们这些兔崽子冲锋陷阵？”。百夫长将手伸进袋子中，抓出一把干牛肉送进口中肆意的嚼着，可能咽的太急，一嘴吃食咽在了喉管里，于是忙向那名唤作必由通的军士伸手道：“羊奶……羊奶！”。 必由通无法，只得从背后取过奶袋，打开口子小心翼翼的递上去。百夫长仰头咕噜咕噜的痛饮几口后回扔给必由通，一抹嘴角，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小子，一会你跟在爷身边，不用冲在最前 两人正说着，穹帐外“呜……呜……”的响起了大军集合的号角，百夫长连忙走到铺在的上的羊皮毡子上抄起弯刀和弓箭，再把箭壶背在身十来名属下喝命道：“必由通，去旁边的穹帐内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其他的兄弟跟我到帐外集合！***，今儿爷要狠狠的痛宰那些汉朝的羊羔子们！让他们牢牢记住我鲜卑勇士的勇猛！”。 呜……呜……的牛角号还在吹响，各处穹帐内的鲜卑军士纷纷跑了出来。牵过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后举起手中的弯刀大斧，瞧准了自己的百夫长、千夫长、都尉、将军和邑落小帅跟上去，扎堆集结起来。 三万大军集结完毕，一众鲜卑军士看到一个金盔铁甲的中年男人策马朝军阵而来，身后有五、六骑高举着牛尾大纛和王旗。更有一两百名精甲亮刃、精神抖擞的亲卫贴身相随。这种阵势在饶乐水的鲜卑部落只有一人能独享。那就是鲜卑部众心中至高无上的大人——鲜卑王。 驰至大军面前，鲜卑王猛的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高扬前蹄一声嘶鸣，然后放下前蹄止住，三万鲜卑军士屏气凝声，听鲜卑王高声说道：“大鲜卑的勇士们，出征已近十日，我知dào 你们满身疲惫、伤痕加身。但是。我军前破汉朝的渔阳，如今三万铁骑直逼广阳危城，旦夕之间，汉朝的广阳城即可唾手而得！勇士们，你们出征在前。想想身后的父母妻儿吧！他们，还在冰天的消息！他们，正在忍饥挨饿的等着我们运回汉朝的粮食衣物！我们能不用命一往无前 鲜卑王高亢的声音在凌晨寂静的旷野中四散回荡，一番言辞说得既悲壮又决然。话中之意好像在宣示，不是我们鲜卑人爱好杀戮，如今蒙受巨大的雪灾，而你们汉朝却是那么的富庶。为了生存，只好从你们汉朝的城池中借点粮食过冬了。 鲜卑王双眼平视，环视了一下身前刀剑森森的三万军骑，见他们群情激昂、跃然而动的样子。知dào 自己的战前喊话起到了效果。于是，鲜卑王奋力拔出腰间的弯刀。咆哮说道：“大鲜卑的勇士们，握紧你们手中的弯刀，张满你们手中的弓箭，目标……广阳城……杀！”。 哟嗬……哟嗬……军阵左翼的三千鲜卑军士纷纷用手中的刀面拍向马背，嘴上不停的哟嗬、哟嗬怪叫着，然后挥舞起手中明晃晃的刀片子，向广阳城墙下奔驰而去。 四百步……三百步……近了、更近了……广阳城头上立着的那面朱红汉字旗清晰可见。鲜卑军士们还刀在腰，从背上取过大弓，拈箭在手搭上弓弦，待靠近城墙三百步左右距离，拉满弓弦将手中的箭矢激射而出…… 嗖嗖嗖的阵阵破空之声，鲜卑军的三千支箭矢在空中划美的弧线，接着直插在广阳城头。 此时天刚蒙蒙亮，立马在中军的鲜卑王将手下军士的这波冲锋尽收眼底，他觉得有些奇怪，广阳城头的墙垛间，汉军士卒的衣甲依稀可辨，可为何自己这边的一阵箭雨过后，城墙上的汉军却了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石京，你好好kàn 看，今日汉军怎么光挨打却不还手哇？”，鲜卑王问身边的小帅石京道。 待冲锋的鲜卑军士再射过一波箭雨，石京仔细看了看广阳城头上汉军的动静，依然出奇的平静，好像根本无人防守一般，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回答道：“大人，这汉军……似乎弃城而逃了……大人，汉朝人向来阴险狡诈，应该命令前方熟稔奔射的勇士抵近再射，要让汉军抬不起头来！”。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来呀，传本王的命令，让前方的三千勇士抵近城墙再射！”。 中军的大纛挥动，向前方攻城的鲜卑军马传递鲜卑大人的军令。前方冲锋的三千军马，接到军令后显得有些犹豫，不由自主的放缓了马速，试探性的分成小股前进。 他们知dào ，一旦越过两百五十步的距离，那片靠近城墙一两百步距离的区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要命的带，汉军的劲弩可以完全覆盖这一范围。过，急、准、狠！通常汉军的一阵弩弓平射，平均两三支弩箭便可要了一名鲜卑军士的性命，更有一种踏张弩，射程达到三、四百步距离，汉军中的神射，专门以此射杀敌方领军头目，好叫敌军指挥失序，陷入骚乱之中。 近了……生死线已经越过，城头的汉军依然毫无反应！受命领军冲锋的鲜卑小帅一声大喝，身旁的亲卫令旗一举，三千鲜卑军士又是兜头一阵奔射，嗖嗖的箭羽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城阙之上，军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兄弟们，汉军跑啦！”，一而十、十而百，转眼间那些鲜卑兵卒纷纷回头向中军喊道：“大人……汉朝人跑光啦……守城的汉军跑啦！……”。 “什么！汉军跑啦？！”，鲜卑王闻言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中，从来只听说过战死的汉军，还没听说过放qì 驻守城池，连夜逃命的汉军，“这可能么？”，鲜卑王自问道。 天色已经大亮，眼前的一幕不由鲜卑王不信。那一波冲锋的三千勇士，此刻正优哉游哉的在广阳城下晃悠，既然没有接到撤tuì 的命令，一众军士只好围着广阳城门打转，由于没带攻城器械，只好kàn 着城门呆，没有任何办法。 鲜卑王在马上心头一热，他在感谢鲜卑山神对他的眷顾，汉军仓皇而逃，满城的粮多少？此时不杀进城去大肆掳掠一番，简直对不起天的神灵！ “传我军令！”，鲜卑王喝道，“右军三千人带上长木，压到城墙边给我撞开城门，前面左军的三千人往来戒备，严防汉军偷袭！”。 右军之中驰出三千人马，有近五、六十人弃马步行，肩扛着两根十多米长的合抱圆木。其余的人在马背上拈箭上弓，将扛着圆木的军士护在中间，缓慢向城门前进。 城墙上仍然鸦雀无声，只有墙垛间那些顶着汉军盔甲的草人全身上下插满箭支，像刺猬一样静静的立在原的。城墙下两个领军小帅将腰刀插进刀鞘，对着城头的草人一阵哂笑。 “这就是前不久斩杀了匈奴单于的汉军？！”，一小帅干笑道。 “什么万王之王的匈奴单于！什么天威不可轻犯的汉军！我看今非昔比呀，都他娘的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就让我们大鲜卑的勇士尽情的去屠宰他们吧！……哈哈哈哈……”，另一小帅也狂笑道。 忽的“咚”的一声闷响，鲜卑军士抬过来的长木撞上了广阳城门，几乎在同时，从城内突兀的传出一声汉话，高喊道：“起！射！”。 片刻之间，墙垛上出现一排红衣黑甲的汉军，人手一把张满弦的臂张弩机，扳机扣一波完，紧接着又一波替换上来，再扣扳机，朝城下六千鲜卑军马直射而下…… 如此五六巡过后，城头的汉军才止住射击。瞧瞧密集于城下的六千鲜卑军马，起先还有人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待汉军最后一波箭阵过后，只余上百骑游兵向后奔回本阵。不少军马身中数箭不死，倒拖着早被射死的鲜卑军士，一边哀鸣一边没头没脑的一阵狂奔。城门前抬着长木撞击城门的几十名军士，每人身上被插上十多杆箭羽，打头的几个更是被沉重的圆木砸得头骨崩裂，红白之物洒了一的。 六千军马转瞬间尽没，看着交叠在广阳城下密密麻麻的尸体，当中有些还没有断气，躺在的上不住的向后方的鲜卑本阵挥手，哀号着请求他们的大人救命，鲜卑王不禁青筋暴涨，握紧拳头恨恨的说道：“这个汉将是谁！怎么如此奸诈！难道汉朝人打仗，都是靠诈术取胜的吗！攻城！全军压上，给我攻城！……杀光这些该死的汉朝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八十章 奇兵 着暴怒的鲜卑王，在身后执掌大的亲卫一阵惶恐不T举大向全军出总攻的号令，小帅石京却连忙挥手止住他，示意他暂且不要向全军传令，然后石京自己把右手贴在胸前，恳切地对鲜卑王说道：“大人且慢，小人觉得，今日对面的汉军行踪十分蹊跷，难道大人没有看出一些端倪么？”。 死在广阳城下的五千多精骑，皆为鲜卑部落中娴熟奔射之士，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还没在战场上跃马杀敌，却被汉军一阵箭雨射杀，这叫鲜卑王怎能不心痛！尽管小帅石京是自己颇为欣赏的谋士，却斗胆拦下自己的军令，这让鲜卑王心中大为不悦，于是他怒气冲冲地看着石京大声问道：“什么蹊跷？！什么端倪？！你石京什么时候学会了汉人那一套？眼中全是阴谋诡计，说起话来拐弯抹角……打仗么，跨上战马，举起手中的弯刀，面对面的杀就是了，本王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好耍诡计的狡诈之徒！”。 石京内心一阵苦笑，他们家这位大人的为人，石京再清楚不过了，心平气和的时候倒也肯纳人言，一旦冲动起来，便会不管不顾的。想到这层，石京也就不做计较，陪着笑脸劝道：“大人，先前我们得到的消息，在广阳城中驻防的汉军之数不过两、三千人。您看看刚才汉军的弩阵，城墙上一字排开大约可容三百来人，一次弩弓的齐射有三排汉军，这就将近一千人。但汉军刚才明明交替轮射了六巡，如果广阳城中只有两、三千人的话，以弩机上弦的速度来看，这是绝对办不到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鲜卑王脸上的怒气退去，换上了一幅讶异的神色说道：“本王一时激愤，倒忽略了这一层！这么说来，先前我们弄到的情报可能有误，广阳城中的汉军不止三千之数？”。 “小人以为，先前的情报错不到哪里去”，石京低头想了想说道，“那些个探子都是潜伏汉郡多年的老人，不会出现大的差池。小人现在担心，广阳城中的汉军可能已经得到了增援！”。 “增援？”，鲜卑王问道，“哪里来的军队？事先没有收到一点消息呀！难道是长安开过来的一万多汉军？不会这么快呀，即使他们昼夜兼程，明日上午能赶过来就已经不错了！”。 军队……军队……石京忽然想起了一桩事，那还在出征前，汉朝的太原郡爆民乱，汉朝皇帝派出了一支军队赶赴太原郡弹压，难道是那支？太原郡到广阳，以马匹的脚力来看，一日一夜完全可以赶到。“对，一定是这支汉军！”，石京失声自语道。 “你说什么，哪支汉军？”，一旁的鲜卑王不无奇怪地问道。 “哦”，石京笑道，“回大人，广阳周边各郡的汉朝驻军，绝大多数都是步卒，大雪覆盖，不可能做机动行军。再说，他们一有动静，我军肯定知dào 。能增援广阳城的方向，只有南边，从汉朝腹地来的军队。大人还记得太原汉人民乱的事情么？汉朝皇帝派出过一支规模不大的骑兵，小人以为……”。 “你的意思是那支不足两千人的骑兵？”，鲜卑王有些不信，“那为何他们不冲击我军侧翼，却抛弃马匹进了城，拿上弓弩当步卒使？”。 “汉朝各郡之长守土有责，不是皇帝下诏进行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汉朝的郡国兵不会轻动。如今前来支援那支军队，小人可以肯定，非那支骑兵莫属！”，石京十分自信地说道。 其实石京地猜测一点都不错。就在广阳太守和都尉商量着尽城中老幼妇孺。准bèi 与城池共存亡地时候。一队汉军从南边赶来增援。领军地正是屯骑校尉张乐。 半月前。屯骑校尉张乐奉召赶赴太原郡平息民乱。将百姓驱散隔离之后。接着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大司农王舜和卫尉王凤带着粮食、衣物等赈灾物资赶到太原郡。等粮食衣物分下去。接着又尽遣城中郡国之兵助民搭建民舍。民乱旋即平息。紧接着天子地诏命又到。着屯骑校尉张乐领本校兵马即行赶赴广阳增援。但天子同时对他强调了四个字。“坚守毋出”。 天子地这句交代也在情理之中。就张乐那一千五百余人。虽说全是大汉地精锐骑兵。但贸然与两、三万鲜卑军马野战厮杀。恐怕给鲜卑人塞牙缝都不够。 于是张乐带足了弩机箭矢。一路沿东北方向经中山国、郡。最后赶至广阳城中。 张乐是昨天夜里后半夜。张乐还在广阳城南门地时候。广阳太守署中地里外昼。偌大地太守官署。只有广阳太守和都尉两人相对而坐。这两人一起共事多年。私交甚密。相互问了一下家眷和身后之事以后。二人眼中隐然暗含泪光。不忍相看地无言而坐。 入冬以来，先是大灾，接着便是兵祸，实为多事之秋。家国不幸如此，夫复何言？既然已经存下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那么是生还是死，个人的命运在国家命运面前，就不是那么重yào 了。 两人正在低头叹息间，忽有署中小吏来报，说京都长安北营的屯骑校尉张乐奉召来援，人马虽不多，只有一千五百人，但带来大量的弓弩箭矢，眼下人马已到南城门。 广阳太守闻言不禁扶冠长叹，连声说着广阳有救了……广阳有救了，这队军马虽说人数不多，可着实给广阳城平添了一支生力军，更重yào 的带来守城的利器——弓弩！广阳太守一面感叹天子圣明，一面拉起都尉就往外走，待出了太守署，和都尉翻身上马急忙赶往城南。 待将屯骑校尉张乐迎进太守署，东家广阳太守丝毫没做客套之举，接风洗尘的小宴全然未见，只命人端上来一盘熟牛肉并一碗热汤。张乐食不及半，对面的广阳太守已经问起了张乐对城池的防守之策。张乐停下嚼食，和太守、都尉一阵细细参详，定出了一个引诱鲜卑军马靠近城墙，然后出其不意射杀其有生力量的计策。 城外的鲜卑王在早上经此重大挫折，又听石京说得言之凿凿，不免心生踌躇，沉吟良久后问石京道：“如此说来，以汉军的弓弩之盛，得到增援的广阳城已经成为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你觉得，我们应该退兵吗？本王担心，一旦另一路万余人的汉军赶来，我鲜卑军有被合围的危险”。 “大人毋忧！在广阳得不到的，我们回军出长城、东渡濡水，然后到汉朝的辽西、辽东两郡加倍取之！大人，不要犹豫了，这仗没法再往下打，撤军吧”，石京趁热打铁地劝道。 “好！”，鲜卑王不再犹豫，痛快地应了一声，驱马靠近石京后，抚着他的脊背说道：“石京不愧为我大鲜卑的智囊！有你在本王身边出谋划策，我大鲜卑一定能向汉朝人报得今日一箭之仇！来人，传我的命令，全军撤tuì ，退出长城！”。 一鼓而歼鲜卑六千军马，立在城头的屯骑校尉张乐、广阳太守及广阳都尉大感兴奋。正在欣喜不已的时候，一直盯着鲜卑王旗的张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伸手指向六、七百步外的鲜卑中军说道：“太守、都尉，你们快看！我怎么觉得鲜卑人不像要起新的进攻，倒像在撤军？”。 广阳太守沿着张乐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擎着王旗的鲜卑军士掉转马头，一帮衣甲鲜亮的鲜卑军士护着中军的王旗大开向后方，继而左右军紧随中军而动，大队的鲜卑军马向北徐徐而退。 “对呀！”，广阳太守说道，“鲜卑人真的退了！不打了么？”。 广阳都尉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两、三万人的鲜卑军马，逼近一个只有不到五千人防守的城池，丢下几千具尸体后，说不打就不打了？“会不会有诈，引诱我军出击，想在旷野之地和我军野战？”，广阳都尉问张乐道。 “哼！野战？！”，张乐回答道，“这帮蛮子，想都别想。天子有诏命，令我等坚守毋出，谁去和他们打野战？我看他们是担心卫将军王商的大军一到，将他们一鼓成擒”。 “嗯，正是如此！”，广阳太守笑道，“不管他们是否真的退军，我军就是坚守不出。不仅不出，在下还要传令全军提高警惕，小心他们复来进犯。哦，对了，校尉大人，在下还要请求你向城外多多派出游骑，借以掌握鲜卑军队的动向”。 “该当如此！”，张乐答道，“我也想到了这点，一会儿等鲜卑大军退出视线之外，在下即行下去安排”。 “这次多亏了校尉大人啦！”，眼见战事已毕，广阳太守抱拳向张乐笑道，“广阳郡能安然无虞，校尉大人居功甚伟呀！回头在下一定上疏天子，细细言明此战之经过，为大人请功！哦，对了，校尉大人远道来援，晚上请至署中，在下与都尉、以及广阳一众属吏设宴答谢，万望校尉大人勿辞！”。 第八十一章 烦不胜烦 实屯骑校尉张乐和广阳郡的太守、都尉并不相熟。都长安，成年后常年从军在京郊北营，人脉关系大多在长安。但是既蒙太守和都尉二人盛情相邀，张乐也不好强加推辞，于是略加抱拳、笑着说道：“二位大人，还请听我一言。 眼下鲜卑军马并未远遁，他们究竟作何打算，我们并不清楚。要是鲜卑人趁我们一个个酪酊大醉，顺势杀上一个回马枪……太守大人，天子将一郡之地交于你手，大人当保一方安宁呀”。 “这个……这个嘛……”，广阳太守支支吾吾地应道。他觉得张乐的一番话中，隐约带着些弦外之音。“屯骑校尉是在申斥自己不明大局么？”，广阳太守在心里暗想。 不错，自己作为一郡之长，的确守土有责，城池被鲜卑人围困了这么多日，自己也跟着担忧受怕这么多日，甚至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可一朝援兵赶至、一战歼敌六千精骑，以致鲜卑军马望风而逃，广阳郡当真是绝境重生呀！不仅是他这个太守，恐怕全郡的百姓都会对眼前的屯骑校尉感念不已！屯骑校尉张乐对广阳郡的这份大恩，岂是小小的一顿宴席还得了的？ 站在旁边的张乐可不知dào 广阳太守在想什么，只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似乎还有些愧色，于是默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看看是否有不甚妥当的地方。 “太守大人，你的好意在下自然明白，只是乐既为军伍之人，说话行事自然会以军伍之事为先。眼下寇未完败，太守不如再等一两日，待卫将军王商率军而至，彻底解决鲜卑之患后痛饮庆功，你看如何？”，张乐转身面向广阳太守，然后柔声劝道。 广阳太守后退两步，深深地弯下腰向张乐长作一揖，弄的张乐连忙弯腰相扶道：“太守这是做什么！乐何德何能，竟受大人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广阳太守执意拜完，许久才直身说道：“校尉莫要推辞，我不过替广阳百姓拜大人罢了！大恩不言谢，在下从你之言，待会师卫将军，彻底荡灭贼寇后之后，我定在太守署中做东，亲自替卫将军及校尉把盏，痛饮庆功、不醉不休！”。 “好！”，张乐豪气顿生，执着太守的手大笑道：“眼下不谈酒事，安心于军务，杀他娘的贼寇！”。 一直到这天深夜，广阳城周围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再也没有现鲜卑人的一匹马、一个兵。张乐撒出去的游骑回报，鲜卑人的大队人马疾速穿过渔阳、退出长城之外，继而调头向东离去。 太守署中，张乐和太守、都尉三人围案而坐。接到游骑回报后，张乐觉得很蹊跷，怔怔地想了一阵仍不得要领，于是问对面的广阳太守道：“难道鲜卑人真的回老家啦？不可能啊！先前攻破渔阳，鲜卑人折了两千人，今早在广阳城下又丢掉五千多人。七千多条精壮士卒的性命，就为了跑到我大汉境内晃一圈？那个鲜卑王是头蠢猪吗？”。 广阳太守想了想答道：“校尉大人说地很对。我也认为不会这么简单。我在边郡日久。深知在我汉军地兵威之下。这些个北方地胡夷平时是不敢妄动地。如今鲜卑王敢冒天下之先。领军挑衅我大汉。在下以为。不到绝境。他们万万不敢”。 “既然一场大雪让他们立于绝境。为了活命。鲜卑人阴袭边郡。必然有所图。断然不会轻易离去”。在一边静听了半天地广阳都尉插话道。 “都尉说得在理”。张乐点点头说道。“有边郡舆图没有？拿来看看”。张乐复而扭头问广阳太守。 待太守署中地下人取来边郡舆图。三人一齐动手。把图铺在长案上展平。张乐在图上找准广阳郡所在。接着视线向北。看向渔阳地域。 “两位请看”。张乐手指渔阳北面说道。“鲜卑人是从这里出地长城。然后折向东边。很明显。他们地目标不在渔阳左边地上谷和代郡”。 “那会不会是右边地右北平？”。广阳都尉指着渔阳右边地右北平郡问道。 张乐沉吟片刻后答道：“应该不会。右北平在长城之内，鲜卑人既然已经北出长城，难道他们会再次攻占右北平前面的长城吗？不太可能吧……”。 “那……他们意欲何为呀？”，广阳太守问道。 “调头往东……往东……”，张乐似有所悟，猛然弯腰扑在长案之上，手指从渔阳郡起，先向北 折向东，一直延伸到汉境最右边的辽西郡和辽东属国才停住，在辽西郡上重重地点了几下后说道：“二位请看，我以为，鲜卑人的目标就在这里——辽西郡和辽东属国之地！”。 广阳太守的视线跟随张乐的手指一路而动，待听完张乐最后的解释，不禁大惊道：“辽地两处所在，有一半并无长城倚作藩篱，一旦鲜卑兵锋所至，将会直达城池之下。若校尉大人猜测不错的话，两郡岂不危矣！”。 “是啊！……”，张乐坐直身体，抬头一声长叹道，“游牧民族的骑兵来去如风，烦不胜烦啦！”。 广阳都尉在一旁眉头紧蹙，他很不愿相信屯骑校尉的推测是真的，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张乐道：“在下有一疑问，请校尉赐教。这次鲜卑人犯边，为什么要目标不选在辽地两郡，却不辞辛劳破长城，深入汉境两百余里？ “都尉，这个你没想透吧”，广阳太守浅笑道，“长城之外的辽地，当地百姓半牧半农，哪有内郡之地富庶？鲜卑人既为粮食而来，不深入到长城内的郡县，岂能满载而归？”。 “哦……原来是这样……有理有理！”，广阳都尉答道，“既然这样，我们能坐视不管吗？两位大人有何打算？”。 张乐接过话答道：“广阳城中兵力有限，尤其缺少骑兵。依我看，一方面，我们应遣飞骑告之辽西、辽东两郡，叫他们小心提防；另一方面，派人催促卫将军王商的大军，让其速速赶至广阳相商。出击与否，到时候恭听卫将军示下吧”。 顿了顿，张乐又问广阳太守道：“给天子的军报了没有？”。 “午后已经出了，言明歼敌六千之数，鲜卑军受挫远遁”，广阳太守答道，“怎么，校尉以为不妥吗？”。 “那倒不是。在下以为，今晚我们三个商议的内容，太守最好再上书一封，使天子知晓”。 广阳太守对张乐这个建议深以为然，急忙取来竹简和笔墨，言简意地说明了三人商议之事。不一会儿书成，广阳太守捧起竹简吹干墨迹，招来下人吩咐即刻往长安。事毕，他才搓了搓冻僵的双手笑道：“校尉大人，我看今晚咱们几个还有得忙。这样吧，大人只管去派遣飞骑，在下和都尉还要领着一众属吏去给卫将军的大军安排营地以及粮草，卫将军率王师远道而来，总要有所慰劳不是”。 是夜，就在张乐他们三人计议的时候，卫将军王商的大军已至中山国境内。 王商一路心急如焚，唯恐贻误战机。他担心自己的大军还没赶赴鲜卑人的后方，鲜卑人早就攻破了广阳城，在城中掳掠一空后扬长而去，给自己留下一座残破的空城和一具具冰冷的死尸。如果是这样，即使自己追上鲜卑人大打一场，甚至得胜回朝，恐怕在天子和满朝大臣面前也不好交代。 天寒路滑，全军将士赶了大半夜的路，即使人不累，马匹总要歇息。吴高等几名王商的亲信校尉一齐面见王商苦劝，王商这才同意扎寨宿营、整军休息。 中军帐才立起，王商就召来几名将军和校尉军议。 “吴高，有广阳城的消息吗？”，王商问道。 “回将军，目前还没有。这边的天气比长安那边差多了，打头派出去的侦骑比大军靠前不了多少”。中垒校尉吴高抱拳回答道。 “早知dào 这样，你不会早点派出去，多派一点吗？！”，王商心头的无名之火涌起，用重重的口吻说道，“去，现在就去！不仅是广阳方向，渔阳郡那边也要派！敌手情况不明，大军就是瞎子！敌人都摸不到，怎么打仗？如何取胜！”。 “喏！”，吴高连忙领命而出，去安排王商交代下来的事情。中军帐中剩下的几个，不管是王商的几个亲信校尉也好，还是诸如安定、陇西两路骑兵的统兵将军，见主帅怒意在胸，都不想去招那个霉头，纷纷低头立在旁边一言不。 敌情不明，议无可议。再说行军了一整天，个个人困马乏的，王商在中军帐内自顾自地转了两圈后，背对众将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们退下吧，回营安抚好士卒。中山国距广阳郡和渔阳郡相去不远了，大战在即，你们脑袋中的那根弦，该到绷紧的时候啦！”。 第八十二章 大仁义 将军王商这边忧心忡忡、心急如焚，没日没夜地急行T渔阳郡地域截断鲜卑人归路，打上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岂料第二日凌晨，一名亲卫跑到中军帐中向他禀报，说增援广阳郡的屯骑校尉张乐遣来飞骑，捎来了张乐的口信。 王商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亲卫疾步走入帐中奏报此事，不由得一阵心惊，一下子掀开被褥坐了起来。“该不是张乐他们顶不住了吧？难道广阳城也被鲜卑人攻破了？要真是那样的话，自己未战便失先机，此行凶险莫测呀！”一瞬间，王商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 念毕，他又连忙吩咐亲卫把信使带到大帐中来。片刻后，一名壮硕的汉子跟随王商的亲卫走入中军帐中。看得出来，经过连夜赶路，那汉子眼圈略带青黑，一脸倦意溢于言表，可从头到脚、全身自上而下却有种掩饰不住的精明强干之气。 “你们校尉遣你前来所为何事？”，不等信使开口禀报，王商急切地问道。 那名任作信使的壮硕汉子屈下左腿半跪，然后向王商抱拳禀道：“回卫将军，我家校尉大人命小人前来传话，说鲜卑人受挫于广阳城下，目前已经从渔阳撤出长城，广阳城如今已经转危为安。我家大人说，请卫将军速速赶至广阳主持大局，他担心鲜卑人另有新的图谋”。 王商听信使这么一说，先是大大的松上一口气。广阳城池没丢，鲜卑人还撤出了长城，这都不用打了，不说无功，起码无过吧。只是那张乐为什么还说鲜卑人另有图谋？鲜卑人不是已经跑到长城之外了吗？还图个什么图？ 王商没再追问广阳来的信使，即使再问，他知dào 也问不出更多细节，一切还要等自己到了广阳郡后才能知晓。于是，王商吩咐亲卫将信使带下去，让其饱食一顿后回去复命。 然后又派人传令各营，用完朝食后全军开拔，争取在今日天黑之前赶至广阳城。 日暮十分，卫将军王商率一万五千余人到达广阳城外。事先收到消息的广阳太守和屯骑校尉张乐出城五里迎接。大军旋即在城外安营扎寨，广阳太守力邀王商至城中歇息，方便大家一起计议鲜卑之事。 王商点头应允，命中垒校尉吴高暂且总揽全军事务，又让胡骑校尉和射声校尉冯兰跟着自己入城，并随身带了几十名亲卫。 广阳太守署中的一处偏室。一个大大的炖盅安置在旺盛的炉火之上，细嫩的羊羔肉滚的正好，扑腾着散出浓浓的膻香味儿。六、七个人奉王商坐了上位之后，一齐围在炖盅旁边边吃边聊。奔波这么多日，能有现在热热的一顿饱食，包括卫将军王商在内，几名远到而来的将校都觉得殊为不易，因而尽情大嚼起来。 王商那边地人吃得酣畅。不久便满头大汗。纷纷扯开紧束地衣甲。嘴上却在大骂边郡地鬼天气能冻死人。一路没日没夜地行军多么多么辛苦。而广阳城中地几个说地却是昨日地大胜。还有对鲜卑人去向地猜测。 “屯骑校尉。你说鲜卑军剩下来地两万多人。很有可能跑去进犯辽地两郡？”。王商停箸看着张乐问道。 “回卫将军”。张乐放下长箸。抱拳回答王商道。“这只是在下自己地一番揣测。到底鲜卑人想做什么。明日侦骑回来后便可知晓”。 王商似有所思。点点头后心不在焉地夹了块羊肉放入口中嚼着。半响后扭头又问广阳太守：“你们将鲜卑大军挡在广阳城外。并且小有战绩。军报给长安了没有？”。 “军报昨日下午已经了。在下怎敢忘记此事！”。广阳太守回王商道。“不出意wài 地话。军报明日可至长安”。 “很好。那我就放心了”。王商笑道。“眼下如此形势。本将军是不是也该给天子上书一封？这仗啊。看似打完了。本将军心里觉得吧。还有恶仗在后面呢！说说也好。看天子是什么态度”。 隔日傍晚，用过晚膳之后，萧问天命摆驾桂宫明月殿。自从数日前亲送卫将军王商从长安出征后，萧问天在这些天里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大汉疆土的东北角。他既盼着大军得胜的消息，又希望得到大败的军报。 王商此次若能旗开得胜，固然可以出得一口恶气，再涨我汉家威风。但王商在朝中的地位将会因此稳如泰山、再难撼动。这个结局让萧问天无法接受。一座大山严严实实地挡在前面，自己这个天子还能做什么？但是大败的结果呢？将会丢掉上万汉军将士的性命。每每想到这个，萧问天便会心痛不已。 为人，做人做事，为何总要做出自己万般不愿的取舍T起来，不是前殿中那张尊贵的龙椅赋予天子无上的权威，而是睿智的天子在一个个英明的抉择后，给那张并无温度的蠢物蒙上一层神圣的光芒。不是吗？所谓至尊无上的皇权，并不会生与俱来。 “秋姑呀，看起来，这个万章很不简单呀！”。宽塌之上，萧问天搂着李秋姑出了一会儿神，忽地笑着对秋姑说道。 秋姑的脸颊正贴在萧问天的胸膛之上，许久不见天子说句话。忽然听他没由来地冒出这么一句，让秋姑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于是往上挪了挪，在萧问天的脸上亲了一口说道：“陛下怎么说起这个？那万章不过一介商贾，常年有些下人四处贩运货物，消息是灵通了些，可臣妾并未见他有什么不简单的地方呀！”。 萧问天一把推开李秋姑，坐了起来正容说道：“前方的动态万章他一个商人能做到时时掌控，要不然，这些天中书令石显拿什么来给朕禀报？秋姑不要遮掩，灵通就是灵通，朕眼下要的就是这个！”。 秋姑陪起笑脸，顺势扑倒在萧问天怀里说道：“很是很是！陛下用人向来不拘一格。莫要说的如此严肃么……让臣妾心惊肉跳的！”。 萧问天不再说什么，伸手抚弄着秋姑的满头青丝以示安慰。正在两人无言的当口，明月殿值门的婢女隔着几层纱帐禀奏道：“启禀陛下，中书令石显求见”。 “又有新动静了？”，萧问天自语一句，赶紧推开秋姑，端坐在塌沿回命婢女道，“让他进来！哦，先把纱帐打起来”。 侍女领命，招呼另外几个婢女一齐动手，将两三层自屋顶垂下的纱帐拢起，那值门的婢女方才碎步出去请石显进来。 “陛下，广阳郡来军报”，石显远远朝着萧问天跪拜下来，然后将两卷简牍举过头顶，“哦，还有广阳太守的一份上书”，石显补充道。 “过来说话，来……到朕身前来，难道怕朕吃了你不成！”，萧问天冲石显招招手说道，一面又向身边侍立的婢女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把石显手中的简牍取过来。 待婢女取走简牍，石显抬头讪讪地笑了笑，爬起来躬身走到萧问天身前六七步地方站定，静候天子看完广阳来的军报和上书。如今卫将军王商不在朝中，剩下来的两个辅政大臣——左将军史丹和光禄大夫金敝，并不被石显放在眼里。尚书署中旦有奏报，石显往往规整好后调头就送到天子萧问天手上。 石显的这幅做派，虽为萧问天所不齿，但也颇觉受用。什么叫大权在握，直到现在他才尝到点滋味。朝中大小事务，令皆己出，通行无滞才是天子之尊。 “跑啦！”，看完军报后，萧问天不禁失声说道，“这边王商和鲜卑人还没照上面呢，这倒好，居然跑了，还跑到了长城之外！这些个鲜卑鼠辈，朕看也就能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 “陛下，您再看看广阳太守的上书”，石显在旁边提醒道。 片刻后，萧问天将两卷简牍丢在塌上，自言自语地说道：“依广阳太守所奏，鲜卑人当真另有所图？再犯辽西、辽东两郡，可能么？”。 石显接口道：“没什么不可能的。陛下，鲜卑人为何胆敢进犯我大汉边郡？他是为了活命呀！对穷途末路的人来说，没什么事不敢做的”。 “那……王商现在何处？辽地两郡守得住么？”，萧问天问道。 “陛下”，石显小心翼翼、慢条斯理地劝道，“您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遣王商出兵么？奴才以为，现在的重点不在辽西、辽东两郡守不守得住，而在于卫将军王商能不能和鲜卑人对上阵！ 为什么遣王商出兵？这正是殿中三人不久前定下的方略，还用石显提醒吗？萧问天瞪了石显一眼说道：“为什么遣卫将军出兵，当然是为抗击鲜卑人！”。 “是是是，荡灭鲜卑人，保我边境安宁！”，石显笑着应道，“奴才刚刚得到消息，乌桓人终于有所动作了！匈奴人那边好像也在集结兵马，伺机而动呢！”。 “是吗？看来各方都在蠢蠢欲动喽！”。萧问天出神想了一阵，然后扭头盯着石显问道，“情况如此复杂，石显，朕问你，一旦王商大军败阵，边境的战事还能收拾利索么？还有，王商所领的万余汉军，个个都是汉家的大好儿郎呀！”。 第八十三章 诏令 令石显不明白天子在犹豫什么，难道真的放不下万T|的性命？这条理由在石显看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眼下的大汉朝，缺钱、缺粮、缺能吏，甚至一国之尊的天子也缺少独断专横的权力，可就是不缺人口之数。 顶顶富庶的文、景朝，汉境编户不下千万，人口多达五、六千万。孝武皇帝和匈奴人打了二十多年的仗，编户锐减近半。 但经过昭皇帝和宣、元皇帝三朝的与民休息，到现在人口应该不下四千余万。现在百姓穷是穷了点，国家的弊病也很多，但大汉朝的根基尚在，就待一位明君上位秉国，上承文、景之治，下续武帝之威。 石显心里的话有很多，却不知dào 从何说起。来个慷慨陈词、当着天子的面直言进谏？以自己前先的所作所为，眼前锋芒初显的年轻天子根本不会相信。反复斟酌一番后，石显说道：“陛下，那万余名汉军将士的性命，是您在将来成就宏图伟业之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代价？！”，萧问天哼了一声冷笑道，“可这个代价让朕痛心万分！能让乌桓人和匈奴人同时在这个时候集结兵马，那万章的商队本事不小呀！石显，你们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朕不知dào 。华夷大防，适可而止！”。 石显听天子点破这个，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拜道：“陛下！奴才并非通敌卖国呀！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将那王商送上路，从而归政于天子。奴才……奴才的良苦用心，唯天可表哇！”。 一旁的秋姑见天子脸色阴恻恻的，不知dào 他心里存着什么主意，心下也有几分惴惴不安。这件事秋姑当然知dào ，约乌桓人从背后夹击王商，正是石显和李秋姑两人一手策划的，而萧问天并不知晓这一层。 “说给朕听听，你们许给乌桓人哪些好处？”，沉吟片刻，萧问天问跪在地上的石显道。 “粮米……不过些许粮米”，石显低声低气地回答道，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这些都不用国库出，那万章联合其他几个大商贾已经打点妥当了”。 萧问天听完石显的回奏，不仅没有心喜，反而更添隐忧。既然能请得动乌桓人和匈奴人，石显嘴里的“些许”恐怕就不是些许了，轻点说也有万石之数。联合几个商贾，几个是多少个？两三个还是**个？凭借几人之力，竟可影响邦国外交，这不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吗？还有，财富如此聚集，百姓安能不贫困潦倒？！ “很好！”，萧问天对石显说道，“既然替朕分了忧，就是有功于社稷。中书令不用担心了，尽管办好你的事吧，其中那些个细节，朕也不想知dào 。只是有一点朕要提醒你，北方的胡夷向来都是狼子野心，无不对我大汉的繁华富庶垂涎三尺，你有把握他们会完全依照你的设想行事吗？”。 萧问天说完。便在石显眼前抬了抬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跪在地上已经有些时候。石显正要站起来。不防腿脚酸麻。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好容易狼狈地稳住身形。石显讪讪地笑着说道：“陛下赎罪。奴才失仪了！”。 萧问天看得咧嘴一笑。摆摆手道：“无妨”。 “哦。刚才陛下说到胡夷狼子野心地本性。奴才不是没有考lǜ 到”。石显强忍着腿脚阵阵麻。站在原地略微活动了一下。然后张嘴侃侃而谈。“陛下。眼前鲜卑人正好出了长城。而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卫尉王凤皆在太原郡。可令车骑将军许嘉率太原郡国之兵复渔阳驻守；令屯骑校尉张乐领军驻防上谷；另外再遣一得力干将守在云中郡。则大势可定！”。 “云中、上谷、代郡以及渔阳、右北平一线。除去王商所领地一万五千人。驻防地边军人数应该将近两、三万吧？”。萧问天问道。“再加上定襄、郡和广阳郡地兵马。整个东北角地汉军应有五万之数。依据城池以逸待劳。这么看纯粹地防御作战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萧问天沿着大汉地边境一路想过去。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素来沉稳持重。虽没有凌厉地杀气和跳跃性地思维。但用做守城之将再合适不过了。派他到渔阳。应该可防东边地不测之危。 那匈奴人怎么办？派谁去盯着为好？朔方、云中、五原三郡。位于水草肥美地河套草原。对面就是匈奴。地确是个要害之地。况且。今日之匈奴虽说大为衰落。但仍有控弦之士十多万。平时无事倒好。边境既有战事就不能不防。 “朔方……五原……云中……”，萧问天念 而猛地一扭头，看着石显说道，“这三郡也是要害，T7半点闪失。中书令，你替朕举荐个人看看，看谁能担此大任？”。 “陛下还记得前岁那份大振国人精神，让朝野官民趾高气昂的上书么？”，石显笑着问天子道。 “什么上书？”。 “这份上书当中有句话叫‘犯我强汉，虽远必诛！’”，石显朗声念道，言辞之间透出几许身为大汉子民的骄傲之意。 萧问天明白过来，他知dào 石显说的是西域都护府校尉陈汤。可是……这个陈汤能拿来这么用么？活生生的陈汤萧问天没有见过，史书上的陈汤却是鼎鼎有名。一句‘犯我强汉，虽远必诛！’，让后世的汉人傲然挺立上千年！可是，和他那悠悠功绩相并论的还有两个字——矫诏。 陈汤这个人有才，却未必听话。可以用他来攻城略地、大杀四方，却不能用他来把守城池。一个一心想要建立功绩的人、一个一心想着出人头地的人，再加上可堪大任的统兵之才，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战事而不顾，兀自安守于城池之中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守城之将，陈汤不行！”，没有任何说明，萧问天决然地否定了石显推荐的这个人。 “那奴才……奴才一时也难以找出合适的人选”，石显有些犯难地说道。 萧问天和石显两人正在各自思索，忽闻身旁一阵咯咯的娇笑。二人一扭头，见秋姑跪坐于塌前的长案旁，两手抚弄着天子佩剑，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笑什么？”，萧问天问秋姑道。 “回陛下，臣妾刚才想着，自己要不是女儿之身呀，臣妾早就向陛下请命，去替陛下驻守边郡了“，秋姑收回双手，交叠起来置于腹下，坐正了身体笑盈盈地看着萧问天回答。 萧问天被秋姑刚才故作的英武之姿逗乐了，笑笑说道：“就你呀，要是男儿之身，倒也不妨一用，毕竟，心思还是周密的”。 “我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女子都有可用的地方，何况那些真zhèng 的七尺男儿？陛下如果真要用我，就一定能用他们！”，秋姑顺着话题引申开来，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启着萧问天。 秋姑的话音一落，萧问天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秋姑无非是在提醒他，让他大胆启用新人。 身边的人倒是不少，可是匆忙之间，如何能轻易选出一个让自己中意的人？ 射声校尉冯兰冷静稳重、对自己之命无有不受，是个合适的人选。可当初为了监视王商的行踪，派他随卫将军王商一起出兵放马了。未央卫尉卿张放如何？……不行，虽然听话，但行迹有些轻浮。那……羽林中郎将李响呢？……天子亲军之将，不能轻动。骑郎将许党？许家的人，微妙之时也不好动。 “对呀！金涉！”，萧问天在心中大呼一句。金涉这个家伙，他很了解，替自己守好几座城池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石显呀，拟诏吧”，萧问天吩咐道，“授羽林司马金涉为建威将军，持朕的节杖和诏书，总揽朔方、五原和云中三郡军务。哦，对了，石显，你要明白无误地告sù 他，一直到卫将军王商的战事完结，金涉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替朕看好这三郡”。 金涉的事说完，萧问天想起了刚才石显对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和屯骑校尉张乐两人的任用建议，两厢权衡之后，也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再交代石显道：“另外，再分别拟份诏书给卫将军王商、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和屯骑校尉张乐。让许嘉守住渔阳，张乐守上谷。至于卫将军王商，让他领军从渔阳出长城，火速救援辽西和辽东吧”。 石显闻言，心中不禁一阵大喜。忙着筹划了这么久，如今天子终于颁下了这几份诏书。其实下给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屯骑校尉张乐和羽林司马金涉的诏书他根本不再意，石显在意的是颁给卫将军王商的那份。让王商出长城追击鲜卑人，只要鲜卑人和王商两方咬住，乌桓人再到背后给王商捅上那么一刀，不怕王商不败！ 只要王商一败……嘿嘿……石显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一幅朝局图——天子必将大权在握，而我石显居功至伟，后宫还有美人李秋姑引为后援，嘿嘿……先帝时的风光无限，看来近在咫尺啦……想着想着，石显的嘴角微微向上撇起，好一幅志得yì 满的神色…… 第八十四章 狡诈的狼群 国运红颜第八十四章狡诈的狼群 三日后。天子的诏令和鲜卑人进袭辽西郡的消息同时传到|,。对这两件事情。卫将军王商虽说在心里有些准bèi 。但当真要提兵出长城。和鲜卑人在辽阔的草原上去野战厮杀。他还着实有些不踏实。 自己有多少斤两。王商很清楚。对于步战和守城的防御作战。王商自认还是有一套的。但是指挥大规模骑兵。实施远距离的大运动大回就像先前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和大司马骑将军霍去病那样。将骑兵的分进合击策略运用的炉火纯青。他王商自觉办不到。 四十多岁的人。老啦！对领军出征这回事。王商的心中早就没了那份求胜若渴的信念。也没有那种别出心裁的跳跃性思维。国家承平日久。满朝的公卿大臣。有几个还在心里琢磨怎样打仗的？ 一连两日。整个大汉朝的东北一线征调频繁。先是屯骑校尉张乐奉天子诏。率本部一千五百骑赴上谷驻防。接着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领六千步卒赶来渔阳。安抚四散的百姓。抢修焚毁城防。一幅整军备武如临大敌的做派。 乌云盖顶大战在即。想到鲜卑毕竟还有两万多精锐骑兵。从人数上说。王商眼下所领的一万多人完全处于下风。所以。他打算持虎符从广阳临近各郡再调几千步卒一同出征。没料到的是。派往周边各郡的信使回报说。天子担心朔方与五原郡方向的匈奴人可能有所异动。东北方向各郡除了必要的守备军队外。其他的兵马都被新授的建威将军也就是羽林司马金涉。持天子诏书和节杖调到了朔方五原和云中三郡。 “什么！”。中军大帐内。王商接到信使回报后勃然大怒。“建威将军金涉？！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匈奴人异动不异动本将军不知dào 。可本将军说话间就要出长城去打鲜卑人了！野战对阵很难投机取巧。兵马人数处于劣势就已经棋输一着。真不知dào 天子是这么想的！”。 “将军息怒！”。中垒校尉吴高劝道。沉吟片刻后。吴高犹犹豫豫地问道：“将军。我们只有一万多人。这辽西和辽东救还是不救？”。 王商看着吴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说道：“你说呢！边郡告急。我既为奉诏领军出征的将军。安能不救？否则。天下人的唾沫也能将你我淹死！就这样一矢未的回去。如何向天子和朝臣们交代！”。 “是是是……将军所言甚是！请恕属下愚昧！”。吴高满面羞愧地应道。 “看来此次出长城作战。只能带这么多人了。各位将军有什么意见？”。王商不再理会吴高。转脸问大帐之中的其他几名将校道。 “禀将军。属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射声校尉冯兰前跨一步抱拳向王商说道。 王商点点头道：“校尉旦说无妨。只要事关此次作战。尽管畅所欲言”。 “兵家有云：兵贵神速。辽西郡遭袭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既然天子下诏让我部继xù 进击鲜卑。那么我军应火速前往。否则。迟恐生变”。冯兰说的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见卫将军王商低头默然静听。冯兰继xù 说道：“关于我军的兵力。属下以为将军大可不必担心。辽地两本以骑兵见长。除了守城的几千步卒外。辽西和辽东两郡加在一起尚有四五千精锐骑兵。如此说来。我军在总兵力上已经不逊鲜卑人”。 “很是很是！射声校尉说的在理！卫将军。甩开膀子和那狗娘养的鲜卑人大战一场吧！”。几位将校听完冯兰所述后纷纷附和道。 王商伸手摆了摆。止住七嘴八舌之中的众位将校。低头默然踱了两圈后一个回身。然后慨然说道：“冯兰说不错。回想武皇帝时的骑都尉李陵。以五千步卒对阵匈奴八万骑。尚且斩无数。只因箭矢用尽这才兵败被俘。而今日我军合计两万余。勇赴沙场杀虏更待何时？诸位。但有功。封侯拜将不在话下。你们各自回营准bèi 一下。一个时辰后大军开拔。我军经右北平直趋辽西郡。从背后杀鲜卑人一个措手不及！”。 “喏！”。众将校纷纷抱拳领命。一撩战袍转身离去。 午时。灰蒙蒙的天际之下。狂风夹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一通胡搅。让人眼都难的睁开。 这样的天气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但王商信奉孙子之言：兵。诡道也！走步路都困难。鲜卑人的攻城之势必然不的力。更想不到汉军会在这里的天气里赶来驰援。要 是这个效果。过了右北平之后。辽西郡就不远了。马不停午夜必可到达。到时候从背后对鲜卑人骤然起进攻。然后约齐守城的汉军来个里外夹击。则鲜卑人必败！ 将近十个时辰的急行军之后。前方游骑回报。距离辽西郡已不足十里。辽西郡北边的几个小县被鲜卑人破。此刻鲜卑军马受阻于辽西郡治所阳乐城。城内守军正和鲜卑人激战正酣。 接到了探报。王商此刻的心情莫名激动起来。真的要领军开仗啦？兵。国之大事。可不是随时能够反悔的儿戏。自己真的有把握赢的此战么？片刻遐想之下。王商握着佩剑的手心竟微微泛湿。 “向两郡太守要的骑兵集结完毕没有？”。王商回头问身旁的吴高道。 “回将军。属下都安排妥当了。飞骑回报。两郡的五千骑兵一个时辰前已在阳乐城东南集结完毕。只待我军向鲜卑人起攻击。他们便可出城夹击敌军”。 “很好”。王商赞许道。“令三军就地休整。再派出游骑侦查鲜卑人的动向。打了一天的仗。我就不信|些鲜卑人能彻夜不休！拂晓之前。待他们人困马乏的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此刻的鲜卑军中。军士手中的火把将方圆几里之地照的透亮。这个阳乐城。不愧是汉郡治所所在。与内地各郡不同。阳乐城的城墙为长条的青石筑成。易守难攻。可谓辽地不多的坚城。 看着不断被箭矢射中倒地的军士。鲜卑王在心里暗骂石京。要不是石京当初献策给自己。说什么来辽西保证能美美捞上一票。就广阳的那点守军。再咬咬牙也就杀光了。,破了抢完就走。都是精锐的骑兵。汉军的援军哪能追的上？如今面对高墙深池。又伤亡了一千多人。石京这回给自己出了个大大的馊主意！ “等仗打完了再好好收拾他！”。鲜卑王又在心里骂了石京一通。 “禀大人。游骑来报。说辽西郡西南十里处现大队汉军。人数不详！”。正在鲜卑王怒气横生的时候。名亲卫急匆匆地纵马前来禀报。 “什么？！”。鲜卑王大惊。“大队汉军？西南方十里之地？”。 错愕良久之后。鲜卑王回过神来。对身边紧随的亲卫嚷嚷道：“石京呢。你们见到石京小帅没有？”。 “回大人。石京小帅正在前方督战”。一名亲卫回答道。 “督什么督。叫他速来面见本王！”。鲜卑王神色慌乱地喝命道。 少顷。两名扈从高举着火把在前引路。小帅石京匆匆忙地策马而来。待驰至鲜卑王身前。石京收起马。在马上向鲜卑王施了一礼道：“拜见大人！不知大人召小人前来为何？”。 “勇士们目前的斗志如何呀？”。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石京。鲜卑王虽有满腔的怒气却不好作。换了幅柔和的口吻问道。 直到此刻。石京的耳畔全是高亢的喊杀声和滚滚的马蹄声。攻城战并非鲜卑人所长。至少目前是这样。从早上开始。两万多名鲜卑勇士轮番攻城。眼下已是午夜。五六个时过去了。可对面的阳乐城依然岿然不动！城下已经躺着一千多具僵硬冰冷的躯体。他家的大人肯定又失去了耐心。 没想到鲜卑王却是柔声相问。看来不是召自己前来责骂一番的。石京略为宽心。松了口气后回答鲜卑王道：“大人。我军的勇士们此刻士气高涨。一个个都杀红了眼！正好风息雪停。大人。再添上几张云梯。全力攻城吧！”。 “全力攻城？就凭我们手上那几张简陋的云梯？”。鲜卑王冷笑一声道。“只怕我们攻进城去。却没命出来！”。 “此话怎讲呀。大人？”。石京不解地问道。 “你知dào 么。刚才前方游骑探到。西南方十里之地有大队汉军安营扎寨！如果这部汉军趁我们攻城之际。从背后对我军起冲锋。配合城内的守军给咱们来个里应外合。你说我们还有命在么？”。鲜卑王圆睁双眼。瞪着石京问道。 汉军竟然来的如此之快！这一点大大出乎石京的预料。停在十里之外却又按兵不动。这部汉军就像草原上的狼群一样狡诈！他们以阳乐城为诱。让我军全力攻城。 待我鲜卑的勇士们耗尽身上最后一丝力qì 。再恶狠狠地扑上来一口咬住我们鲜卑人的喉管！(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八十五章 潜伏 国运红颜第八十五章潜伏 好狡猾的汉朝人！”。石京埋着头嘟囔一句。脸上不流露出狰狞之色。不过。大人不必惊慌汉人有句话叫“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汉军能抄我们的后路。我们也可以效仿一二”。 鲜卑王看着石京一脸的色。不知dào 自己这个的力的心腹又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但是自己毕竟是部族之不便事事直言相问。否则。岂不是让人觉的他一个堂堂鲜卑大人。心中竟然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于是。鲜卑王佯作大悟道：“哈哈……好一个“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石京果然多谋善断……嗯。比起那些汉人。你不输半点啦！”。 石京谄媚地笑了笑。用谦逊的口吻说道：“大人过奖了！小人胸中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跟汉人学的。他们汉朝人毕竟有着传承日久的文化。也有许多杰出的人物。各种思想博大精深呀！”。 “文化？！”。鲜卑王一声哂笑。“什么叫文化？饿了能填饱肚子还是冷了能做衣袍穿？你呀。莫对汉朝人的东西太过着迷！”。顿了顿。鲜卑王用力拔出腰间随身佩戴的弯刀。凌空劈砍两下后举在胸前。然后盯着薄薄的刀刃上泛出的幽冷青光缓缓说道：“本王向来只信奉这个！它从不说话。但是很实在。你握它。去追逐你的猎物。再挥舞它割断猎物的咽喉。那么。裹腹的食物避寒的衣袍。还有作为勇士的骄傲……这些。它都能带给你！”。 石京知dào 鲜卑王为什么这样说。无非是想推崇自己的孔武有力而贬低别人的智慧。鲜卑王说的这些。作草原上游牧民族的生存法则存zài 了几百年。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京认为。人不能总像动物一样只会取。人应该还会生产。毕竟。以原之广袤。猎物终究有限。承载不了日复一日人口增长的部众。而汉人很神奇。他们能在一块固定的土地上种植粮食。循环往复无穷无尽。根本不需yào 逐草而居。 然。些东西只能在石京心里想想罢了。根本无法拿出来和鲜卑王共同探讨。念头一转。石京的心思到眼前即将到来的恶仗上来。整理了一下头绪。石京对鲜卑王说道：“大人。马上必有一场大战。您有什安排么？”。 鲜卑王正六神无主呢。哪有什么安排！把那虚虚的眼神眨巴眨巴后。鲜卑王说道：“嗯。是呀。人家都撵到屁股后面来了。是该扎实地干上一场了。石京。说给本王听听。有什么看法呀？”。 事关卑部族的命运。石京不再卖关子。和盘托出道：“前日过濡水的时候。小人已经和乌桓王接触过。回来禀报您。他们开出的条件当时您是点头同意的”。 “哦。本王记起来了。把本次在汉郡所的分一半给他们？是那件事吧？”。鲜卑王问道。 “正是！大人。今晨乌桓人派来信使说。他们的两万骑兵已经集结完毕。只要汉军出现。他们随时可以支援我们！”。 “好！”。鲜卑王紧握右拳。凌空一击道。“本来。本王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己辛辛苦苦攻城拔。掠来汉人的一点东西。凭什么轻易分一半与人？如今看来。自己当初的决定不错呀！石京。你赶紧派人再和乌桓人联系联系。告知西南方向出现大队汉军。让他们火速兵过来！”。 “不可如此呀。大人！”。石京连忙劝道。“有些文章我们要做足。否则。那些狡猾的汉朝人是不会上钩的！”。 “又来了！”。鲜卑王一听石京说那些尔虞我诈的谋略就颇觉不耐。但是自己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于是摆摆手说道：“行了。你不用细说。尽管去做吧。本王全权委托你。记住。本王只要胜仗！大胜仗！”。 下半夜。阳乐城头的汉军忽然觉的有些不对劲了。先前鲜卑人起的奔射之势有如暴风骤雨。没办法。箭曲射的距离远过直射的弩机。因而马背上的鲜卑挽弓之士显的肆无忌惮。压的城头上的汉朝守军抬不起头来。 箭雨过后。便有一群群的鲜卑人骑马冲到城下。嘴上哟嗬……哟&;…地怪叫着。然后翻身下马将十多张简陋不堪的长梯搭上城墙。一时人如蝼蚁般缓缓向城头攀爬。只有这个时候。汉军才能冒出头来。用手中的弓箭弩机狠狠还以鲜卑人颜色。 但是。一切在下半夜起了些变化。鲜卑人点上了更多的火把。军阵之中人马往来驰骋。几里外的地方都能清楚地听到鲜卑人的喧嚣嘶鸣之声。间隔的奔射队伍也有。只是人数-了。一波一波的间隔的时间长了许多。还有。几架长梯孤零零地竖在里。任凭城墙上的汉军一架一架将其推倒。再也不见有人顺梯 一个时辰过去。接着又是一个时辰。眼见天近破晓。除了火光能及的范围。四周沉沉的夜色黑的有如铁幕一般。拂晓十分。正是天色最黑暗的时候。 距离阳乐城西面五六里外的地方。正是一片山脚下的平坦矮林。东边就是正在攻城的鲜卑大本营。北边连绵而上的是一片黑漆漆的山岭。再往西十多里。是由北向南流淌乌侯秦水。不过眼下已经冰封冻结。人马皆可踏冰而过。而正南边十之地。正是卫将军王商所率的一万五名汉军。 此时的小帅石京。骑在马背上静静地潜伏在矮林之中。他在大本营留下了两千人。高举火把并不断的轮番攻城。造出了莫大的声势。而他自己则和鲜卑王一起。趁着夜色率领一万八千余骑静悄悄地钻进矮林。连游都收了回来。只等增援辽西郡的汉军前来攻击他们的大本营。 一双双如野狼般的眼珠。在隐隐的喊杀声中牢牢地盯住前方。有动静了！忽地一个红袍骑兵在火光的边际一闪。紧接着急忙勒马而回。消失在无尽的黑暗当中。 大。看到了没有？那应该是汉军的侦骑”。石京小声对身边的鲜卑王说道。 “嗯。没错！你所料不差呀！这么说。汉军的主力很快就该来了”。鲜卑王因为激动。声调在一片风过树梢的呜呜声中显的有些高亢。 石京嘿笑道：“这回。让那些牢牢咬住我们的汉军彻底消失吧！用大人手中的弯刀告sù 他们。我们鲜卑人不是块软骨头。任凭汉朝人想怎么-就能怎么啃的！”。 卫将军王商一宿没合眼-隔片刻。便亲召陆续返回营地的侦骑。细细询问阳乐城下的战况以及鲜卑人的动静。及至卯时。王商的到的回都是鲜卑人正在攻城。尽管声势似乎越来越浩大。但是攻城的敌军人数却越来越稀少。子时前每波冲还有一两千人。到了后半夜。每波冲锋只有几百人。 骑送回的情报和阳乐城中传过来的消息不谋而合。王商刚开始还有些疑惑。不解鲜卑人为何如此。于是召集手下的将校们商议一番。中垒校尉吴高这次在军议上倒是提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见解。 “将军。末将以为。鲜卑人在故弄玄虚。实则为扰敌之计”。吴高飘飘地高声禀道。 “中垒校尉。这是何解？”。胡骑校尉问道。 吴高脸上的的色不减。侃侃而谈道：“诸位将军。鲜卑人久攻阳乐不下。但是他们知dào 。城中守备的汉军步卒不过三四千。骑兵不过两千余。只要他们攻城的动作不停。城的守军便不的休整。如此拖个一两天。阳乐城还守的住吗？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嗯。中垒校尉说的有些道理呀！……”。几名将校笑着附和道。 射声校尉冯兰总感觉有些不安。但具体哪里不对。自己却说不上来。自己在暗鲜卑人在明。敌人的一-一动。皆被我军的侦骑尽收眼底。更何况还有阳乐城同时送来前线的消息！ 敌明我暗敌明我暗……“鲜卑人当真不知dào 我军的动向？”。冯兰不觉中说出声来。 “射声校尉。你说什么？有话大声讲！”。卫将军王商有些不悦地命道。 “喏！”。冯兰自觉失态。连忙向王商抱拳一礼。接着讲出了内心的想法。“回将举。末将以为。最大的疑点在于鲜卑人是否真的不知dào 我军的动向。此役胜的关键。正在我军在鲜卑人背后起冲锋的突然性。如果鲜卑人已经知晓我军的存恐怕……”。冯兰脸上露出难色。没有把话讲到底。 “应该不会！”。吴高断然否定冯兰提出的疑点。“我军的行程在卫将军的安排下。没打一根火把。马匹尽皆摘铃。天黑风急的。鲜卑人如何知dào ！况且。我们远远撒出了侦骑。不会不会。我敢打赌鲜卑人肯定不知dào 我军的行踪！”。 “罢了！”。听了许久。王商终于开口说话。“本将以为。中垒校尉说的不错！鲜卑人不太可能知dào 我军的情况。 再。就算他们知dào 。我们还有两面夹击之策。正面交锋也未尝不能胜！”。少顷。王商语气决然地道：“我意已决！诸位将军。本将命安定陇西两部骑兵合军一处。为左军；胡骑越骑步兵和中垒四校为右军；从安定陇西骑兵中调拨一千骑归中军。射声校尉的两千弓弩兵随本将卫队一起行动。两翼包。中路跟进。一刻后。全军向鲜卑人的大本营起冲锋！将军们。胜败就在我们自己手中。奋力厮杀去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八十六章 入局 了，一片火光之下，在大本营附近巡檄戒备的鲜卑哨)7辨。卫将军王商的神经莫名兴奋起来，一下子拔出腰间的佩剑举过头顶，用高亢的声音大声命道：“三军听令，出击！……杀呀！……杀！”。 大军不再隐蔽行迹，作为后军的陇西、安定两部骑兵快速向前迂回，自左翼朝火光耀耀的鲜卑穹帐起冲击。而前军所属的中垒、胡骑、越骑和步兵四校在吴高的指挥下，也纷纷张弓擎弩、挥刀执戟地从右翼冲锋过去。 “敌袭！……敌袭！……”。鲜卑人的那些哨卫在临死前出撕心裂肺的预警，然后便被汉军骑士踏成肉泥，或被砍翻在地。 就在一霎那，寂静的夜空被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打破，鲜卑人的座座羊皮穹帐被汉军高速奔驰的军马冲翻在地，汉军骑兵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每一个有力的起落间，便有一个猝不及防的鲜卑军士当场颈血四溅。 那一个个年轻的汉军将士是骄傲的。在他们的头脑中，此刻只有两样东西i有他们心中的神在冥冥之中庇佑着。而那两位汉军之神，也曾和他们一样，穿有一身红衣黑甲的汉式戎装。就是在这片长城之外的万顷草原，那高高飘扬的卫字旗和霍字旗，留下了汉军不败的传说，是每一个汉军儿郎心中不灭的神话，是他们心中永远的大司马大将军、永远的大司马骠骑将军！ 男儿当从戎，万里斩虏。愿封狼居胥，何必惜己身！在左右两股滚滚的红色大潮夹击之下，身穿灰褐皮袍的鲜卑人如受惊的野兽，毫无目的的四散奔走逃命。 中军大之下，卫将军王商看着如鸟兽散的鲜卑人，不觉大感惊讶。大局就这样轻易地一鼓而定？这也太儿戏了吧，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尽管自己起的冲击有些突然，但是，鲜卑人好歹还有两万多军马，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将军，末将看着有些不对劲呀！”，一旁的射声校尉冯兰双眼紧盯着前方战况，看着看着，脸上浮现出浓厚的忧虑之色。 “嗯！”，王商点了点头，“本将也注意到了。鲜卑军的人数！对，出现在战场上的人马之数太少了！看样子最多两三千，哪有两万多人？难道……难道其中有诈？”，王商转过脸看着冯兰问道。 就在王商和冯兰两人惊疑之时，蓦地几声悠长的牛角号声从西北方向响起。自那无尽的黑暗之处，大队骑兵占据地利之势从山脚冲锋而来，滚滚的马蹄声越来越大，轰隆隆地直接扑向王商所在的中军大。而先前在营地四散奔走的鲜卑人，闻得号响后纷纷靠拢集结，两千多人将汉军的左右两翼分割开来，悍不畏死地回身缠住汉军厮杀。 转眼间，埋伏在山脚矮林的一万八千名鲜卑军马离王商的中军不足千步距离。冯兰大急，连声催促王商道：“将军，速速传令左军回援，一定要将鲜卑骑兵的冲锋之势挡住哇！”。 “举大、鸣金命左军收兵。火速回援中军！”。王商不再迟疑。把一连串军令给亲卫。 一阵急促地金鸣声骤然响起。同时执掌大地亲卫在一片火光之中打出了旗语。左翼七千骑正杀到兴头上。忽然之间回援中军地军令传来。于是匆忙掉转马头。火速赶往王商地中军所在。 没料到地是。营地之中遭到两面夹击地鲜卑人。此刻却紧随汉军左翼而动。死死咬住陇西和安定地骑兵不放。对右翼四校汉军全然不顾。这一举动。大大拖延了左翼汉军地回援速度。陇西与安定地骑兵只好边打边退。让王商看着干着急。 作为伏兵地鲜卑人终于冲了过来。他们个举动并不是直接冲向王商所在地中军厮杀。而是顶着射声营骤雨般地箭矢。稍微调整方向。从王商本队前面疾驰穿过。把汉军地左右翼和中军彻底割裂开来。然后分兵在东西两面做一个小迂回。将王商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他们想干什么？”。王商看不明白鲜卑人究竟有何用心。失声自问道。“难道鲜卑人连这点战法都不懂吗？不借骑兵冲锋之力一举将我们冲垮。难道还在等我们结好防御阵势后再战不成？”。王商明显有些慌乱了。 眼见鲜卑人地包围圈业已形成。并且越来越小。王商连忙命跟随自己行动地三千骑兵回撤。结成一个圆阵。将自己和 的两千弓弩兵护卫在中间。 阵阵怪叫声中，鲜卑人开始攻阵了。凭借人数上的绝对优势，鲜卑人的攻杀很有气势。尽管头顶的箭支有如飞蝗，但鲜卑人一心直奔汉军大而去，毫无畏惧。外围的汉军骑兵不断被杀落马，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两、三百人已然殒命。 “放箭！继xù 放箭！”，王商急了，大声地责命射声校尉冯兰。他知dào ，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用不了一个时辰，外围的三千骑兵就会被鲜卑人杀光。 “将军，鲜卑人和我军靠得太近，纠缠掺杂在一起，弓弩不好施展呀！”，冯兰不无郁闷地回答道。 “谁让你用弩机了，换长弓！弓箭曲射，射杀鲜卑人的后阵，减少左右军回援的阻力！”，王商气得大叫。 冯兰猛然醒悟，自己在情急之下竟然没想到这点！羞愧之下，冯兰大声吼道：“射声营，换长弓，曲射鲜卑后阵！”。 圆阵之中的弓弩兵领命，纷纷从背后取出长弓，引箭在弦后将弓张满，各自估计好角度后静候校尉冯兰的命令。 “射！……”。随着冯兰一声长喝，两千支箭矢在火光之中闪着寒芒倏地钻入夜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从微微透出青光的天际直插而下。噗噗噗……锐利的箭头刺入，一阵笃笃的沉闷之声。鲜卑人的后阵一时大乱，哀惨的号叫四处响起，命中要害的军士甚至哼都没哼一声，直接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 许多马匹身上插着数杆箭羽，吃痛后扬蹄惊走，却被背上的军士强勒住缰绳，只好在原地嘶鸣着打转。 嗖嗖嗖……又是数阵箭雨。顷刻间，鲜卑后阵已有近千人掉下马背。看到这一幕，鲜卑王连忙传令全军拉开间距，同时举起木盾。鲜卑王的亲卫快速围拢在他们尊贵的大人身边，将为数不多的几十面蒙有铁皮的盾牌高高举起，搭成一堵严实的防护墙，不让汉军的箭矢伤到鲜卑王。 “大人！汉军密集，他们有弓箭，我们没有么？”，小帅石京一缩脖子，钻进盾墙之下，然后提醒鲜卑王道。 “你疯了吗！我们的勇士在前面和汉军交错在一起，正在奋力厮杀。他们没有死在汉军的剑下，难道让他们死在自己人的弓箭之下吗？”，鲜卑王觉得石京的这个建议很欠妥当，不悦中不自觉地带上责问的口吻。 “大人啦！”，石京仍然心有不甘，继xù 进言道：“成大事，岂能有妇人之仁？我们应该速战速决，尽快消灭敌军主帅的亲卫，将那汉朝的领兵将军擒获。有了他，我们可以背着汉朝的皇帝和他们的边郡做笔交yì ，比那攻城来得轻松多了！这一点，刚才您是赞同的呀！”。 鲜卑王转念一想，觉得石京说的也不无道理。汉军到来之前，本想骤然一击，一举将其击破歼灭。谁知汉军摆出那样一个进攻阵形，两翼散开，把主帅所在的中军甩在后面，留下的士卒不过区区数千人，而且大半并非骑兵。这种局面，让鲜卑人有了投机取巧的机会。 “好吧！命令中间的队伍用手中的弓箭还以汉军颜色！让汉军好好尝尝我大鲜卑勇士的神射之妙！”，鲜卑王下定决心，高声命传令亲卫道。 牛角号声急促响起，在前后摇动的牛尾大下，数千鲜卑军士先后挽弓上箭，双腿将马腹一夹，马匹便撅蹄小跑起来，三五成群地向两军搏杀的核心地域冲了过去。 “举盾！小心敌箭！”，射声校尉冯兰高声喊道。 对面鲜卑后阵的动静，因为有前方鲜卑大营的火光照亮，因而让冯兰看得清清楚楚。 司职弓弩手的官长，敏锐的战场观察力是必不可少的。一阵慌乱之后，对面的鲜卑人吹响了号角，而他们的军士，则换上了弓箭跨马靠过来。很明显，鲜卑人想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一众汉军刚把盾牌举过头顶，鲜卑人的箭矢便当空而下。仍然有些动作迟缓的将士没来得及备好盾牌，被漫天的箭支穿透的身体，如刺猬一般的瘫倒在地。 外围的骑兵却没有中间弓弩手那般幸运。正杀得难解难分，哪有停手的功夫，再说，敌人也根本不给你这个机会。眼见外围的己方骑兵连同鲜卑骑士一同中箭落马，卫将军王商的额头渐次沁出了密密的汗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作，正版阅读！)。 第八十七章 死战 国运红颜第八十七章死战 卑人的三五波箭雨过后。圆阵外围的汉军骑士接二坠落马下。顷刻之间。三千之数大约只剩|一半。放完箭。鲜卑人投入了更多的骑兵前来冲阵。而在外围阻挡敌军冲锋的汉军骑兵却越来越稀薄。 汉军人少。不可能像鲜卑人一样。宁肯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骑兵骑兵捉对厮杀之时。圆阵核心的汉军弓弩兵不敢施以箭阵。只能瞅准机会。用臂张弩机零星的狙杀鲜卑骑兵。显然。这样一种态势。根本无力阻挡鲜卑人从四面八方起的潮水般的攻势。 战至此时。每一个汉军骑士身上或轻或重的都负了伤。有的肩窝上还插有箭支。却被奋勇的骑士咬牙折断箭杆。把那铁锻的箭头留在体内。继xù 挥戟搭上鲜卑人的脖颈；有的被敌骑砍伤了膀臂。虚虚的吊在身上。随胯下战马的奔走跳跃不断的晃动着。却换了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长剑。冲入鲜卑骑兵当中以命相搏…… 将军百战死。不见壮士归。 冲天的阵阵杀伐声中。是那剧烈而频繁的兵刃交鸣。随着时间的推移。仍在马背上往来厮杀的袍泽越来越少。骑兵已经无力完全封闭圆阵。被鲜卑人突pò 了数道口子。射声营的弓弩兵不等校尉命令。纷纷自觉的丢掉手中的弩机。换上长剑去贴近鲜卑骑兵搏杀。其实。这无疑是在自杀- 一名士卒没有半点犹豫。因他们都知dào 。身后。就是长城。而长城之内。就是他们汉家的屋舍田园。那里有他们的乡亲父老有他们的妻儿姊妹。这些北方蛮族屠尽汉人城镇的记忆。一直到今天。这些从,的汉家儿郎从来没有忘记！永远不能！ 又一声狞笑在耳边刺心的回荡。那是鲜卑骑兵用明晃晃的弯刀割下一名汉军弓弩兵的头颅。只见他一抓住头皮上的髻。将头颅高高举起。面目狰狞而丑恶的炫耀着大笑。 看到这一幕。战场上抵背而战的两个年轻弓弩兵不约而同啐了一口。心中汹涌的仇恨直叫须俱张眼眶欲裂！岂曰无衣与子同仇！血不流干便要死战不休！他们知dào 。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两位同袍相互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自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激动和期盼。 “来吧！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野蛮人！杀！杀！”。一声怒喝过后。其中一个汉军弓弩兵一跃而起。直扑向马背上的那名鲜卑骑兵。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将他拖下马背。而另一名弓弩兵紧随而上。迅速跃至倒的的鲜卑骑兵。啊……一声凄厉的惨声中。汉制长剑自鲜卑人前胸直穿而过。 同袍被杀之仇才报。那名汉军弓弩兵还没来的及从敌人胸膛之中拔出长剑。不防一名鲜卑骑兵纵马过来。弯刀闪过一道寒森森的弧线。无情划过弓弩兵的脖颈。霎时。脖颈之:热血狂喷。将那名弓弩兵身上黑色的胸甲淋成内袍般艳丽的红色…… 骑兵终于全线击破汉军摆下的圆阵。士气瞬时大涨。鲜卑王见到这种境况。不由的喜出望外。当即传令全军。无需理会身后作为左右两翼的汉军。所有人马悉数压上。嚷嚷着叫唤道：“杀光那些汉军。活捉他们的将军！一定要活的！”。 军阵已乱。毫无阵形。弓弩兵当成兵在用。冯兰也就无从指挥了。索性纵马离开卫将军王商身边。挥剑冲入鲜卑人当中厮杀起来。 眼见被困在包围圈当中身着红袍的人越来越少。而自两翼回援的汉军却被严严实实的阻隔在外面。尽管|股红色的人流在奋勇厮杀。看上去颇有些气势。但左冲右突的。就是杀不进来。 “难道……天要亡我于此的么？想不到哇。辽的两郡竟然见死不救！”。此刻。王商内心充满了愤恨和不甘。本想凭借己方三万余人给鲜卑人来个里外夹击。大破抄寇边郡的鲜卑军马。实打实建些军功。这样。头顶上靠出兵放马升起的光环。定会让那些腹诽他位高权重弄权自专的人闭嘴。没料到哇……没料到难道是我错了么？ “自孝武皇帝以来。我大汉朝没有被俘的主帅。只有战死的将军。我王商既为位比三公的卫将军。断然不能屈辱的遭敌生擒。不如挥剑自绝。传到朝堂之上仍不失几分壮烈！”。念毕。王商抽出腰间佩剑。看了看锋利的剑刃。掉转剑身反握住剑柄。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身边贴身相随的亲卫见状大急。情急之下一把抢住剑身。任凭掌中鲜血直流却 肯放松。双眼含着泪花高声相劝：“将军。你这是为当年。高皇帝尚有白登之困。何况我辈！将军。北面阻隔在外的中垒校尉他们就快冲进来了。中军尚且还有千余之众。未尝不可与敌一搏。远远未至绝境呀！还将军请三思！”。 自绝未遂。一时鼓起的勇气倾泻。王商觉的很是气馁。右手无力的松开剑柄。浑身的骨架如散了一般。塌着腰身颓然坐在马上。全然不去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将军快看！南边……我们身后！”。亲卫双手毕恭毕敬的把宝剑奉还给王商。抬头间忽然看到南边两三百步之外。有一条蜿蜒的长龙正风驰电掣般向王商的中军大纛急赶。 此时天已亮明。亲卫在马背上极目远眺。继而兴奋的高声叫道：“是朱红的汉军旗帜！……骑兵不下五千人的汉骑！将军。我们的援军来啦！”。 “是么？！”。这个消息来有突然。心境还处于绝望之中的王商犹自不信。待掉过马头。亲眼看到十面飞速移动的汉军旗帜后。王商这才露出了欣喜之色。 “快快传令！”。王商命令亲卫道：“中军所有人马向我靠拢。一齐向南面突围！”。 “喏！”。亲卫精神陡涨。应的铿锵有力。 前来支援的汉军骑兵速度很快。转眼驰至王商身前不远处。凭借军马疾速的冲锋之势。一下子将鲜卑人的包围圈冲开一条口子。看到生还的希望近在咫尺。残余的一千多名汉军劲头大起。一齐吆喝着转头向南边杀去。 战场的态势顿时起了变化。北边回的汉军。将鲜卑大营内纠缠不休的两三千人杀尽后。便全力攻杀横亘在中间鲜卑本部。一心想与中军汇合。这样一来。先前作为伏兵的卑主力一下子面临两面夹击。渐渐吃不消了。 来|援王商的正是辽西和辽东两郡骑兵。人数虽然只有五千。但生力军的锐气势不可挡。不消半个辰。辽的两郡的骑兵便和王商所在的中军汇集一处。接着便一齐向北掩杀过去。 这回该轮到鲜卑王着急了。一双牛瞪的大大的。唾手可的的胜利啊！他不能相信。战场的态势在片刻之间就这样被逆转了。 “大人。汉军的攻势甚为凶悍。阳乐城的城门也已洞开。守城的步军和弓弩手就要冲过来了。大人。速决断呀！”。石京看上去躁动不安。连连催促着鲜卑王。 “催催催！催个鸟！”。鲜卑王恨恨骂道。“眼下如此形势。还有什么好决断的。还不趁早逃命！对呀！……石京。你约好的乌桓人呢！打到现在。一匹乌桓的马都没看到！什么叫言而无信。无耻的乌桓人！”。 “该不会躲在暗处等着我们和汉军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人之利吧？”。石京惴惴不安的推测着。 “本王看完全有可能！见到便宜就占。乌桓人干起见风使舵的事来熟无双。真是草原上的败类！前面突然杀出一群恶狼。屁股后面那群猛虎又一直在咆啸。石京。依本王之意。还是速速撤兵吧！”。鲜卑王将乌桓人一阵痛骂后。在心里权衡开来。他们鲜卑部众人少丁薄。实在无法承shòu一下子丢掉几万青壮的性命。青壮男丁。那可是鲜卑部落的以延续立足的中坚力量！ 或许被鲜卑人压制的太久。一旦爆。汉军的攻势便如狂风暴雨一般。南北相向的两股红色大潮眼看渐渐汇集在一起。将一万多鲜卑人分隔成东西两段。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石京现。北相向的两股汉军汇合后。不约而的来了个后队变前队。此时正一前一后向鲜卑王所在的西段迂回过去。看样子。汉军是想把他们的大围困住。 战况的进展往往出人意料。难怪汉人有句话叫“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石京感叹一句。又在瞬间回过神来。急忙进言鲜卑王道：“大人你看。汉军在包抄我们！小人细细瞧了瞧。我们这边人马大约五六千。难以抵挡汉军的凶猛进攻。向西撤tuì 吧。人！趁他们还没有合围”。 鲜卑王早就想退了。此刻石京的主张与他不谋而合。但等石京开口说这事的时候。鲜卑王又犹豫起来。“撤tuì ？我们撤tuì 容易。但是东边那好几千人怎么办？扔下不管啦？”。鲜卑王又急又怒的问石京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八十八章 惨败 大人啦！……”，石京觉得一阵气苦，有心想说点什)|嘴后却不知dào 该说些什么才好无奈之下，只有在心中一声长叹事有轻重缓急，就是自诩为文明礼仪之邦的汉朝，丢车保帅的事情历来没少做过，何况在弱肉强食、适生存的草原？难道这个道理，作为部落之王的大人真的不懂吗！ 鲜卑王行事毫无章法，他石京可不能不顾大局，上百万人口的鲜卑部众，就因为有鲜卑王的那面王旗才得以繁衍至今，没有被匈奴人完全亡种灭族虽然免不了沦为匈奴属邑的命运，但谁又能说百年之后，大鲜卑人不会一朝崛起为草原之王呢！ 石京如此这般瞻前顾后地想着一直以来他满心期待的是，将来有那么一天，鲜卑人能够真的成为这片万顷草原之上的王中之王，如同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翱翔于高高的云端，进而睥睨天下…… 鲜卑王等了半天不见石京的下文，不由得生出几分怒火眼见两边迂回的汉军即将完成合围，鲜卑王急了，当着石京的面高声嚷道：“石京，汉军转眼就要杀过来啦！有话尽管讲出来，别吞吞吐吐的，让本王看在眼里……火烧火燎的使不上劲！” 石京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抬头见南北两翼的汉军如同两支离弦的红箭，从两翼直插过来利剑长戟在那些红袍汉军士卒的手中高高挥舞着，不时夹杂着数阵箭雨，鲜卑军士的哀号之声不绝于耳，纷纷中箭落马 “大人，快撤！再不撤就来不及啦！”片刻之间，石京也急了起来，一骨碌滚下马背，单膝着地，跪在鲜卑王马前苦苦相劝“向西走，那里是广阔的草原，我大鲜卑勇士只要进入草原，就如猛虎归于山野，那些汉朝人的驽马是追不上的！” 东边冲天的火光之中，被分割在那边的鲜卑军士失去指挥，将近九千余人毫无阵法，散乱在方圆两里之地，三两成群地各自为战，已经完全被汉军打懵了 看到这一幕，鲜卑王如上炮烙之刑，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出前整整齐齐的三万精壮勇士，如今自己还能带回去多少？当初三军阵前的豪言壮语，变成了现在的笑话“跟着本王去尽情掳掠汉朝人的美妇、好酒、粮食……”，鲜卑王记得自己当初是这么说的 美妇？好酒？粮食？在哪里、在哪里！鲜卑王上翘的嘴角不停地颤抖，满腔的激愤让嘴唇上油腻腻的长须迎着风一抖一抖的“该死的汉朝人！为什么不能放本王半条活路！大鲜卑的山神啊，您开开眼吧，庇佑一下您脚下虔诚的子民！”，鲜卑王坐在马背上仰望长空，向灰蒙蒙的苍穹伸开臂膀高呼一声 泄过后，鲜卑王心中的激愤平息许多，最后一次向东边苦苦挣扎的九千鲜卑军士看了一眼，然后环顾左右大声喝道：“撤tuì 、撤tuì ！撤回大鲜卑山！” 士气已泄，要知dào ，游牧民族打仗就靠一股子气势围在中军的六千鲜卑军士正眼巴巴的盼着他们大人出撤tuì 的号令牛尾大一动，几千人急忙挥舞着手中的刀片子，狠狠拍在马臀之上，好似一锅沸水乱纷纷奔向西边山脚的矮林，一刻也不想多作停留 他们知dào 只要穿过那片矮林向西渡过冰封地乌侯秦水再折而向北就是故土饶乐水地域在那里有他们鲜卑人上百万部众不怕眼前这些汉军追来昔日地卫青和霍去病地汉军骑兵军团？那只是一个很久远地传说了自汉朝地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之后再也没有听说汉朝还有谁能带出驰骋草原如入无人之境地汉军骑兵 兵无斗志、王旗倒卷六千鲜卑军向西疾速撤tuì 试图在汉军合围之前冲出一条生路战场上这一态势身为汉军统帅地卫将军王商自然注意到了此时地王商一扫先前满身颓丧在一众亲卫地拥簇下高坐在马背之上手中长剑挥而向西传令中垒、步兵和射声三校加上阳乐城出击地守军一同合击东段困斗之敌；辽地、陇西和安定地骑兵再加上胡骑和越骑两校全力盯着鲜卑王旗追击 “将士们向前冲吧！斩获鲜卑王头颅本将军定会请天子封侯！去杀吧将士们去放手建立自己地功业杀呀！”近在咫尺地功勋让王商志得yì 满跨下战马忽地受惊高扬前蹄直立起来马背上地卫将军王商左手勒缰右手挥剑向前正 沉沉地云霭散出一道裂缝冬日地阳光便沿着云间缝T|下投洒在王商身上亮镫镫地精铁鱼鳞甲将日光四散折射卫将军王商地全身有种让人不敢直视地光辉这一刻立马挥剑地汉朝卫将军宛若神圣而不可战胜地军神 “杀！……” 万余汉军骑兵齐声高呼巍巍兵锋直冲牛斗犯我强汉虽远必诛这一回作为后来人轮到他们自己亲身践行这股霸气了是呀身为一名红衣黑甲地汉军应当骄傲文明富饶地天朝上国之兵那一份生与俱来地高贵、荣耀和优越感在任何时候都会让人热血沸腾 马蹄声声，追击、追击、放马再追击……每一名汉军士卒都在想，都在想用自己的英勇，为这支王霸之师增添无上的荣光，去继xù 延续强dà 汉军之辉煌…… 追击、追击……砍杀、再砍杀……一旦有灰褐皮袍的鲜卑军士被汉军追上，片刻之间，便会被红色大潮席卷吞噬，这种虎狼之势，让鲜卑人胯下骏马的四蹄也不禁软一时间，汉骑杀得鲜卑人如狼奔豕突，在矮林之中一个劲向西鼠窜 一前一后，汉军的骑兵主力紧紧咬上了鲜卑王旗，跟在后面穿进百顷之广的矮林眼见就要追上鲜卑王的卫队，却万万没有料到，四围之地，密密匝匝的林子中突兀地响起了急促的号角，紧跟着伏兵尽出，如山呼海啸般将汉军的上万骑兵合围起来，不问青红皂白地劈头一轮攻杀汉军猝不及防，一时被杀得人仰马翻 这支最后的伏兵正是乌桓人，步骑共计五万余其实，就在辽地两郡的五千汉军骑兵赶去增援王商的时候，乌桓人已经悄悄钻进了鲜卑军马潜伏过的山林一切正如石京先前的推测，乌桓人潜伏下来后，并没有急着摆开阵势向汉军冲杀，等到鲜卑主力被分割包围，更没有想着前去解救，而是倍加小心地隐藏起踪迹，静观战场态势的展 还好，鲜卑王最终选择向西撤军，而且阴差阳错地再次穿进这片矮林，这个无心之举，恰恰救了他一命 最后的伏击战没有任何悬念，乌桓人以逸待劳，饶是一万多汉军骑兵打得顽强英勇，却难以抵挡敌我双方人数上的巨大差异，再加上鲜卑人满怀仇恨之心，奋力回身一击 两三个时辰后，那片山林终于不再有喊杀声传出，换成了乌桓人兴高采烈的怪笑跟嚎叫卫将军王商在亲卫的拼死突围下，狼狈逃回阳乐城，而乌桓人的行动也很奇怪，敌军主帅手到擒来，居然大刺刺地任之离去，收兵不追 “这仗打得真他娘的怪异！让人疑窦丛生却摸不着头脑，就如同跟自己的影子在搏斗……”阳乐城中，惊魂稍定的王商喃喃自语着与此同时，大破汉军的乌桓人优哉游哉地勒马阳乐城前，极尽污蔑之能事乌桓军士对着阳乐城头的汉朝守军一人吐了一口唾沫后，这才大咧咧吆喝而去，转眼之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剩下汉朝守军一脸惊愕 三日后，长安未央宫前殿天子萧问天上位端坐，冷眼遍观朝堂之上的诸侯王大臣卫将军王商兵败的消息，虽然还未有正式的军报送达，但石显通过万章那条线，昨晚便兴冲冲地面奏与他 当兵败的事情做成事实，萧问天不知dào 应该欢喜还是应该心痛，或是应该大怒一场？冷静，萧问天出奇的冷静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早就盼望这个消息的到来 天晴了，雾霭散尽，一轮红日东升，天地之间一时无比清朗开阔早上辰时，例行的朝会即将开始昨晚萧问天便在石显离去后招来廷尉张霸，授意其于今早朝会提出太常和太原郡守的人选萧问天要看看，如今的朝堂之上，还有谁能说个“不”字！ 廷尉张霸的议案上奏完许久，一溜长排端坐的公卿大臣依旧低头耷脑，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回事 “怎么了？说话呀！”，萧问天早料到是这种结局卫将军王商、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不在，三公之中，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向来没有自己的主张辅政大臣之中，还有左将军史丹、光禄大夫金敞、未央卫尉王凤，这三人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打算，干脆来个沉默不语祸从口出，小心无大错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作，正版阅读！) 第八十九章 君臣乎？兄弟乎？ 国运红颜第八十九章君臣乎？兄弟乎？ 都不说话……这说。诸位对尉的人事任免提议喽！”。再候盏茶功夫。萧问天接着问道。 朝会开始已有三刻。一-冷眼旁观的萧问天。这回彻底将现在朝堂之上的这些个大臣们看了个通透。廷议廷议！这议的是个什么！沉闷憋屈。作为国之栋的公卿大臣们各打一手好算盘各自心怀鬼胎！一直以来。在这间宽阔敞亮的前殿里头。先有霍光后有石显。现在有个卫将军王商！只手遮天权倾朝野。谋势多。为自己一方谋官谋人多。究竟还有几个在踏踏实实为这个国家为黎民百姓尽心谋政？！ 心寒。萧问天感到身笼罩着彻骨的寒意！如此作为。国焉能不败。安能不亡？萧问天不甘心。作为曾经满腔热血的共和官。有着强汉盛唐的华夏。赋予他作为炎黄子孙的荣耀龙之传人的骄傲！他的家他的国。他无数梦回的强汉。肯定不是这般模样！ “换。眼前这批人。非换不可！”。萧问天咬咬压。心中暗道。就从今天开始。就从东平国内史张禹和陈仓县令贾如开始。他痛下决心要的煌煌大汉一个崭新容貌。 “陛下。臣臣以为……太常乃九卿之。其任免变动事关国之大体。不如……不如等卫将军胜还朝后再行会商决”。辅政大臣左将军史丹终于开表态了。 “是吗。左将军是这么认为的？”。萧问天看似随意的丢下一句。“你们呢。都是这么想？”。 不用猜。殿中群臣又是一片哑然。卫将军王商以辅之尊在他背后。还站着一个东宫的太皇太后。没朝野皆言吗。当世显赫之族。二王一许也。王商的王家居显族之。掌着大汉朝多半的江山啦！谁会这么不识时务。站错队伍？ 朝中这种形势。萧问天洞若观火。恨恨的咬咬牙正要作忽然听到殿期门郎的朗声传唱：“军报辽西郡军报辽西郡军报”。 群臣闻听军报。心都觉的有些惶惶然。卫将军商就在辽的一带领军征战。既然是辽西郡传过来的军报能和朝堂之上的中流柱王商没有关系么？是胜是败？大胜回还好说。但是。如若败了呢？联想到一直以来各自跟班站队的情况。好些个大臣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只见前殿门口人影一。一个身着红袍头顶黑纱帽的年轻宦人躬起身子。双手伸至额。两掌向上捧着一卷竹简。袍角随着步伐舞动。露出脚上的素白布袜轻-人正一步一步疾走入殿中。 中常侍赵一连忙从天子后侧趋身而出。越下台阶从年轻宦人手中接过军报。回身送给了萧问天。 不用看。萧问天已经知dào 辽西军的大致内容。他等的就是这份军报。上宽袖。萧问天就着案面将简一展。随意瞄了一眼后沉下脸来说了一句：“好个卫将军呀！”。 少顷过后他一抓起简牍举至耳畔。眼睛盯着下面的大臣。嘴上挤出几个字：“赵一。去给大家念”。 “喏”。赵一应道。弯腰从天子手中接过军报。然后转身面向群臣一字一顿的尖念开：“罪臣商顿上启陛下。十一月二十五日晨。罪臣率军与两万三鲜卑军决战于阳乐城郊。战将胜。未料忽遭乌桓军伏击。我军损失惨重。伤亡计一万三千余人。亡军侯校尉将军以上等三十六人。其中包括京都北营的胡骑越骑两校尉。此役。罪臣有负陛下重托。在上愧对社稷。在下愧对万民。军报送出之时罪臣即刻领残还师京都静|陛下处置。” 赵一念完军报。殿群臣无不骇然。数十年来大汉朝对外用兵。此次遭败绩。这耻辱。如何向天下万民交代？还有。偏偏领兵的是辅大臣卫将军王商。这份罪责。又该如何追究？长信宫的太皇太后知dào 这个消息么？她又会如何应对？ 眼下。这些疑问统统没有答案。有的。只是此刻笼罩在前殿之中死一般的沉寂。王商一系的大臣无不深埋起头。私底下面面相觑的交换着眼色。 这个时候。高高端的天子萧问天开口说话了。言语间充满痛惜的语调。“卫将军此次未为国建功……甚觉失望……朝中所有事务暂且搁置。一切等卫将军返回长安再议。今日朝会就这样吧。散了！”。 子的话说完。列位公卿大臣却久久未动。萧问 理会。双手扶着前长案站起。利落的一甩宽袖。殿外走去。身后群臣齐声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唱诵。久久回荡在前殿之中。殿外。暖洋洋的冬日高高挂起。温柔的照在一级级石阶之上。间或的风依然有些冷但。和一个月前比。已经完全不同。一个全新的时代一番全新的的即将展现在世人面前…… 宫道上。萧问天正要猫腰钻进肩。忽的想起一件事。一边抬脚一边吩咐赵一道：“赵一。去把未央卫张放。期门仆许况……哦。还有羽林中郎将李响速速招至宣室殿。朕要见他们” “是要此时召见么。|下？”。赵一唯恐有所疏露。多问了一句。 “正是。现在摆驾室。你速速前去传他们”。 “。奴才明白了。就去”。赵一回道。眼见天子进入肩舆。赵一放下软帘。然后向负舆的小黄门一挥手道：“起！摆驾宣室殿！”。 期门仆射许况和未央卫尉张放平日就宿卫在宫城之内。经赵一传命。很快便来到宣室面见天子。倒是|林中郎将李响宿卫在上林苑建章宫。不在宫城之内。一去一来多花费了点时间。叫萧问天等的有些心急。 终于赶至宣室殿门前。李响蹬蹬的快步迈上殿前长阶。然后在门口解下悬在腰间的佩剑。搁置在一旁的剑架之上。这才整了整髻上的皮冠和身上的甲胄。深吸一口气进入宣室殿中。 李响的右膝刚刚着的。正要拜见。天子萧问天了笑。连忙向李响招招手说道：“来来来。这边坐。就差你了。就用跟朕摆那些虚礼喽！”。 “陛下”。李响中规中矩的单膝好。朝萧问天抱拳说道。“君臣之仪不可违君臣之不可废！臣李响拜见陛下！”。 “好好好。拜吧拜吧。你呀！”。萧问天爽朗的笑了。 早一步来的张放和许况俱是一笑。这几个熟识已的年轻人。在萧问天还是太子的时候没这份谨。一起跑马观花喝酒品艳。甚至一同在上林苑长夜游猎不归。既是交笃厚的朋友。更有几分兄弟情谊。只是。昔日的太子如今登基为天子。剩下的几个也都算上年少有为不过弱冠上下便官至千石左右。不的不收起少年人的心性。毕竟。君臣之间。其位有泥之别。 待李响坐定。萧问天开口说话了。“今日召你们来。没有别的事情。无非是想再叮嘱一下。那个王商三日后便回长安。你们准bèi 的怎么样了？”。 “陛下”。李响接口说道。“昨夜您诏命之后。三羽林已经完全处于高度戒备之中。旦有不测之事。羽林军即刻可出而处之。陛下尽可放心！”。 “嗯！”。萧问天满yì 的点点头。而看向许况张放。“你们两个呢。宫中的戒备更加不可松懈！毕竟。那边长乐宫的老太太手上。还有王章的上千宫卫”。 “臣与许况已经协商妥当了。央宫这边。不仅檄的卫士和郎官比平日多出一倍。臣还向长乐宫那边派遣了耳目。密切监视着王章的一举一动”。未央卫尉放回答萧问天道。 听到这里。萧问天舒展开四肢。长舒一口气后正容说道：“十多年啦。你们跟朕风雨同舟。一起走到今天。 虽说君臣有别。但我们更有过命的交情！你们也知dào 。以前。朕不过做着一个徒有虚名的帝。但是三日之后。朕要去掉皇帝二字前面的虚名。成败在此一举。你们务必谨慎小心”。 见张放几人竖着耳-静听的憨态之相。萧问天会心一笑。想想又说了几句。“朕的话讲完了。从今往后。前面的路还很。你们随朕一道去建立一份亘古未有的功业吧！”。 虽说只是数语但萧问天的几句话给张放许况和李响三人带来极大的震撼。他们知dào 。一个新的时代就要从自手中揭开|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圣人教给每个华夏男儿做人的基本准则。旦有争心。谁不想名留青？既然扈从天左右。他们做出的。必将是一番大大的功业！ 三人对视一眼。俱心领神会的略一点头。一同站起来朝萧问天躬身一礼。然后齐声说道：“蒙陛下垂青。臣等愿至死相从！往来驱驰。终身不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九十章 最是憔悴君王心 国运红颜第九十章最是憔悴君王心 放许况和李响三人说动容。叫萧问天一霎间感慨。几年前。除了李响之外。张放许况许党。还有王章王咸跟金涉。这些个侯门子弟跟着自己一起厮混成长。共同经lì 了多少事情？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大家娶妻的娶妻做官的做官。作为国家的生力军。渐次走到历史舞台的正中央。 只可惜。老天爷总爱捉弄人。王章和王咸如果不是王家人那该多好？昔日的挚友。眼看就要渭分的划归两方阵营。每每想到此处。萧问天总觉无尽的落寞和戚然没有办法。谁也挡不住历史浩浩荡荡前进的步履。事实已然如此。如果一定要选择。作为天子的萧问天。只能狠下心剔除。在世为人之不易。作为一|之君更难。情字之上。还有义字。那叫国家大义。 “好吧。就这样吧…”。萧问天叹了一口气。掺杂着些许淡淡的哀伤。 有生以来。萧问天觉这三日最熬。这日正在早膳。石显前来含光殿觐见。说卫将军王商已至弘农郡。不出意wài 的话。午后应该可抵京师长安。 “你的情报掌握的不错么！一直有人从辽西阳乐城跟到了弘农郡吧？”。萧问天食毕。接过露儿递过来的面巾擦了把脸。似笑非笑的看着石显问道。 石显有些尴尬。擅自在暗中监视朝中重臣。在天没有明确授意的情况下。这种做法确实显的有些嚣张。 心虚的干笑两声后。石显自然要给天子一个解释。“陛下这个……有些事情。是见不的光的。您然不会跟奴才说什么。但奴才不能不替陛下考lǜ 呀！王商乃败军之将回朝之后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他自己肯定能预见到。奴才通过章的人暗中监视王商的行踪。是担心其在途中另起波折”。 “嗯……中书令。朕知dào 。你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去做这些事情的。这几个月。你劳苦功高！说吧。商事了之后。有什么想法？现在的官位希望朕你动一动吗？”。 石显闻听天子之言。如同久旱遇甘霖。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所谓不谋一隅不可谋全局。当年赵良人的那件事情。在萧问天登基之后。他自己遭受了多大的压力！那份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令石显记忆犹新。毕生难忘！好在他当初替己留了一条后路。投天子之所好。在醉君楼埋下李秋姑这根伏笔。不但救了自己一条命现在看起来。似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对权势。石显是万般渴望的。 但他石显是何等人。张梯子就上墙。他还能活到今日么？“陛下。奴才是做了些事情。不过。都是出于对您的一片忠心。忠君之事。是做奴才的本份所以。奴才并不期盼陛下的封赏。但求陛下恩准奴才终生伺奉您之左右！”。 说道动情之处。石显眼眶泛红。两行浑浊的老泪隐隐欲出朝着萧问天长跪不起。 这一切。萧问天心里当然明白。石显是什么人？他能做什么？自己该怎么对待他？这些。萧问天都曾仔细想过。见他此如此形状。萧问天心中在冷笑。嘴上柔声安慰道：“中书令。你这是干什么！刚才你说的好。如果有人所作所为真是在为大汉的江=社稷着想朕怎不会亏待他！起来说吧。朕还有事情问你”。 “陛下请讲奴才听着呢”。石显从的板上爬起。用袍袖抹了抹眼眶答道。 “石显。你给朕说说。为什么东宫的太皇太后这几日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还不知dào 卫将军兵败的消息？”。三日当中。萧问天一直在琢磨这件事。长信宫的老太太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他猜出了一两点。却没有猜透全局。还不太有把握。 石显没有立kè 回答。凝神想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太皇太后么…她老人家事先肯定没有想到。卫将军王商此次领军出征会是这个结局。有些话……咳咳……奴才不好直言……”。 “不好直言？！”。萧问天把石的话重复一遍。横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话不好直`？朕向来只问结果不求形式。不用讲究形式。懂吗！”。 “是是是。这个奴明白”。石显旦见天子神色稍有变化。便做出一幅惶恐不安的模样。想好的话接着倾泻而出。陛下。奴才以为。太皇太后什么都不做的姿态。其实最为明智”。 “何解？”。 “您看。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我们预先谋划的路径在展。卫将军王商只要同意率军出征。 棋输一着。所谓一步错步步错。王商兵败。并|在北营的亲信将校经此一役伤亡殆尽。换话说。王家还什么实力挡在陛下前面？”。一番长篇大论。石显说的很的意。 “朕看未必吧！”。萧问天一抬手。暂时打断了石显的话头。“你中书令太小瞧卫将军了。王商的势力。不仅仅存zài 于京师北营。还记朕册立皇后之前。朝郡国纷纷上|弹劾大司马骑将军许嘉的事情吗？各个郡国的太守和都尉。不少出自王商门下。比如那个太原郡太守”。 “陛下。依照汉军军制。太守节制本郡的郡国兵。但是。没有天子的虎符。不妄自征调也就是说。有汉以来。在未奉天子诏命之前。还没有哪个郡太守,敢擅自提兵入京师。 冒天下之大不|。愿意当这个头鸟？况且。郡国之兵。一则兵力有限；二则以步卒材官居多。想我大汉所有的郡县。并不全是王家的人”。 石显的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萧问天卸下了心中一大半包袱。同时。萧问天回想起了东汉末年到魏蜀吴三国纷争的那段历史。一郡之长。既有兵又有粮。汉军军制上的这个漏洞可不是一般的大！一旦皇权旁落。各路诸侯趁势而起。皇帝不是皇帝。大臣也就不是大臣了。当然。这是后话。萧问天想起这,。也就存下了一改大汉军制的念头。 须臾间。萧问天转数个念头。后回道长信宫的老太太身上。要有大动作。太皇太后的态度和反应不能不顾。回想石显刚才说过的话。似乎意犹未尽。还是听一听为好。 “石显。对东宫那。你还有什么揣测？”。萧问天问道。 “陛下啊。太皇太后历经风浪。是个有着大智慧的人”。石显答道。“依奴才想。她也在等着陛下出招。有一点她是知dào 的。那就是。先帝驾崩不久。我大汉历代天子无不崇尚孝义。您对她。不可能有什么动作。甚至终太皇太后一生也不有。她在看。陛下您到底能收回多少东西。到底能进到哪一步”。 “太皇太后对先帝养育大恩。在朝野之中素有人望。朕。不会糊涂到那个的步。况且。老太太既为汉朝的太皇太,。乃皇室之至亲。朕也绝不允许别人动她。包括朕自己！你记住。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涨。凡事有个限度”。萧问天语气颇为坚决的说道。 石显连忙顺着萧问天的话回了一句：“是是是。陛下圣明。不仅是太皇太后。还包括皇太后。同样是天子的嫡亲。是母天下的典范。这个奴才省的”。 萧问天没有理会石在说什么。仿佛自语道：“太皇太后这种姿态最好。如果真是睿智之人。朕进退自然有数。不会让天家嫡亲之人相互间撕破脸皮。这倒让少伤些神。石显。你去准bèi 备。拟两道诏书。宣东平国内史张禹和陈仓县令贾如入朝。等王商事情一完。即刻出去。好了。你退下吧”。 吃过早膳就在议事。脑袋一直在高速运转着。等石显施礼告退。松弛下来的萧问天感到心神疲惫。猛一下站起身来。竟然觉的双眼直冒金星。蹒跚两步似要摔倒。 一直在身后侍立的儿见状不妙。赶紧前趋一步。一把抓住萧问天的胳膊搭在自己瘦弱肩膀上。吃力的将萧问天的身体稳住。同时急切切的高声呼喊开来：“珠儿小梅。快来呀。陛下要晕倒啦！快来人啦……”。 与露儿同处外室的几个小婢女先奔过来。和露儿一起架住萧问天。紧接着。珠儿和小梅也闻声从内室奔出。慌慌张的迭声问露儿：“怎么了怎么了？陛下如何了？”。 还没等珠儿跟小梅跑到身边。萧问天自己抚着额头已经清醒过来。反正没有外人。不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在露儿和几个小婢女的搀扶下一屁股坐在用的长案上。 萧问天用力拍了拍己的脑门。长长吸了几口气。却未料昭仪许香茹也跟出外室。惊恐不安又满脸忧的看着她。一双小脚碎着步子。急不择路的朝自己奔来。 一到萧问天身前。许香茹就一把将萧问天搂在怀里。因为坐着。萧问天的脸正好埋在许香茹的腹胸之间。|郁的淡雅气息。顿时让他凝神不少。萧问天像小孩子一样贪婪的深着这股气息。这股独特的味道谁也不能给。只有他的仪许香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九十一章 让历史来评判吧 国运红颜第九十一章让历史来评判吧 问天一头扎进许香茹怀中偷片刻欢愉。★中文网更新迅速，小说齐全★只管尽情浓的。许香茹却因为看不到他的模样。|上婉泣的不知碎碎念叨些什么。同时一边抚摸着萧天的后脑勺。一边要将萧问天的脑袋从她怀中扳出。以便仔细瞧瞧他的模样。 哪里能扳动？许茹明显感到有一股子力qì 和她拗着。分明是怀中的天子不愿离开自己的怀抱。 她明白天子没什么大碍了。大喜之余。却又破涕而怒。长长的睫毛上还蘸有湿湿的泪水。香茹用她|修长圆润的小打在萧问天的肩膀上。啐了一口道：“个勤于政务日理万机的天子。这会儿竟有心思来捉弄臣妾！陛下不知dào 么。您让人担心死了！。 萧问天嘿嘿笑了两。从许香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仰面望着她说道：“香茹。朕没有戏弄你。刚才可能坐太久。猛间起身有些心慌。你过来抚慰抚慰也好了。放心吧”。 许香茹白了他一眼。黑明亮眸子中那种又爱又气的感觉。只有作为夫君的萧问天才能-领神会。妾知dào 。陛下您瞧瞧自己。这一个多月呀。不是在前殿就在宣室。甚到了臣妾的含殿。前来觐见的臣子们也是络绎不绝。完没了的就是议事议事。别的不说。这几天晚上您哪天不是后半夜才上塌歇息？国事虽然重yào 。但。您的龙体就不重yào 了？趁早注意些个！”。 “嗯。忙吧忙吧。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萧问天拉过许香茹的手抚弄着。嘴角一扬的笑着说：“香茹。你知dào 么刚才朕将耳朵贴在你的肚皮上。却没料到朕的儿子不乐意。在那里大声喊道“这是我的母亲。别跟我争宠！”。这小子！……都是你教的？朕可是被他气坏喽！”。 许香茹噗哧一笑。双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不无的意的说道：“很是很是。那些正是臣妾教给他的。谁叫他的父皇成天不搭理他！您呀。这叫活该！”。 小两口这厢相互调侃的斗着嘴期门仆射许况一身甲胄疾步而入。外面值守的宫女甚来不及通禀许况一进含光殿。径直走到萧问天面前单膝跪拜道：“臣许况拜见陛下”。 由于侧对门口。萧天的余光感觉到有人进来。待听见许况拜见。他略为理了理袍服衣襟。吩咐珠儿和小梅把许香茹搀扶入内室。自己则从食案上站起来。面向许况问：“怎么了。有事吗？”。 “陛下卫将军商一行已至长安城西清明门。臣刚刚才接到消息。特来请陛下示下”。况报奏道。 萧问天有些吃惊。依照石显先前说法。王商大概要午后才能抵达长安。现在不过巳时末。早了一两个时辰。 “不知dào 李响那边准bèi 妥当了没有？”。萧问天凝起眉头自问一句。酝酿了许久。最后一刻即将到来王商这块石终于被推到了悬崖边上。一想到束缚在身上的那根粗绳马上要被自己脱萧问天身充斥着某种莫名的兴奋。 “许况。你派人去通知李响。让章营的三千羽列阵在城西清明门内。哦对了。到中|令石显哪里要份诏书去给李响。诏命王商所领的剩余军马交由响节制。让卫将军王商中垒校尉吴高和射声校尉冯兰只身到宣室面见朕。等等。还有廷尉张霸”。 “喏！”。许况应完就要起身离去。没走几步便被萧问天叫了回来。 萧问天紧跟着吩咐：“还有。除了各殿值守的期门郎外其余的期门军士暂且划归张放管辖让张放领着卫士悉数封闭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所有道路。记住。任何人没有朕的诏书不往来两宫之间。就这么多。去办差吧”。 “喏！”。许况再应道。接着匆忙转身离去。 萧问天的一双眼睛跟着许况的流大步移动。心中的兴奋劲儿丝毫未减。自己马上要去做一件登基以来的大事。那就是将站在悬崖边上的王商彻底清除出朝堂。之后。一番宏图大志便可渐次展开。萧问天垂手仰面一声长啸。的在周围侍立数名婢女惊颤不已。看着她们惧怕的模样。萧问天缓神色笑了笑。反复跟自己说道：“成大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色。一定要淡定……要淡定……”。 半个时辰后。萧问天一身玄色袍服。肃容端坐于宣室殿中。光阴。俊朗的脸型渐显括。隐然有不怒自威龙性初成的味道。中常侍赵一轻手轻脚的进来向他禀 卫将军王商中垒校尉吴高射声校尉冯兰还有廷尉四人已经来到殿外。正候着等待他的召见。 “让他们进来吧”。萧问天命道。 赵一领命。转身走殿门之外。少顷。一声尖利传唱声响起：“宣卫将军王商中垒校尉吴高射校尉冯兰廷张霸觐见”。 一直在殿外静候的人谁也没有话。见了面。甚至连寒暄了没有。此刻的王商心中涌起万般滋味。前程往事一一浮现在脑海之中。辅大臣？位比三公的卫将军？…好笑好笑！他前后后想起很多事。自兵败的那一刻起。王商早已预见到自己的结局。 汉律。败军之将当斩。王商不是知dào 。年轻的天子恨他恨的牙痒痒。他甚至怀疑这次出兵。从头到脚都是别人预先设计好的陷阱。要不。为什么乌桓人出现的那样蹊跷？又为何。乌桓人伏击的胜后。却不趁势洗劫辽西郡？ 赵一的通传打断了王商的思绪。在几个垂头丧气的败军之将面前。廷尉张霸先抬脚进宣室殿。对权倾一时的卫将军王商没有一丝谦让。这在以前从来没过。儿女亲家？！人情冷不过如此。根本不用言语来说明。 来不及感叹。王商吴高和冯兰紧随廷尉张霸之后。各自怀揣着一份不安进入宣室殿中。 “臣张霸拜见陛下！”。 “臣王商吴高冯兰拜见陛下”。 许久。上位端坐的天子才有所表示。冷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都起来”。 “谢陛下！”。张霸答道。 王商吴高和冯兰然直起腰杆。头却一直压的低低的。不与天子照面。 萧问天也不理会。顾自的问廷尉张霸：“廷尉。依照汉律。对败军之将该如何论处？。 “回陛下。按律。败军辱国当斩”。张霸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回答道。 张霸说完后。宣室殿中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萧问天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氛围。他问王商道：“卫将军。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朕说？”。 王商正在埋怨张霸不留一点情面。听到天子问自己。没好气的回道：“败军是事实。既蒙天子拜将帅三军。臣甘愿领罪。无话可说”。 萧问天当然理解王此刻的心情。看着王商一脸的颓丧和不甘。再想想那一万多殒命塞外的汉军将士-为这场争斗的胜利。萧问天此刻却高兴不起来了。 很多事情。终只有天知dào 。如果说此生有什么遗憾。萧问天的最为愧疚的。便是采用了石显这条“引之于外”的谋划。以致万余将士不明不白的埋他乡。 他自认卫将军王商非奸之臣。但王商却挡住了这个国家向前展之路。以一族之私。先是排斥贤才贾如非自己一脉的人不用；再逼自己册立王舜之女王为皇后；再然后。安排兄长王舜接任大司农。把持国家的财政命脉。 还有。萧问天想起来了。还有那个王。东宫的老太太为什么把她送过来？难道真是在关-皇家子嗣么？或许有吧。但绝对不是主要目的。宫里头的传言中。自己不是好色。一旦王的宠。许氏一门难道没有怨言？ 东宫的老太太和王。把所有能为他们王家考lǜ 的。都考lǜ 到了。就是没有考lǜ 这个国家。就是没有考萧问天这个天！天子不治国。要天子何用？更何况。自己绝非好色昏聩之君。老太太和王商更想不到。自己是一个通观中国上下几千历史的后来。一个视荣誉为生命的热血军人。强汉盛唐。作为汉的萧问天。他愿意为强汉带给他的那份荣耀去死！ 算了。已经生的一切。最终交给历史去评判吧。萧问天实在不想继xù 纠缠于这件事情了。 “来人！”。萧问天喊了一声。 中常侍赵一紧跟着声吆喝道：“甲士何在！”。 两名在殿外值守的门郎闻声入。头盔上插着的红色尾随期门军士的步伐不停摇。待走到殿中距离天子一二十步之处。一齐向萧问抱拳静候。 “摘去卫将军中垒校尉射声校尉冠带。收回卫将军印玺。将三人下至廷尉府”。萧问天吩咐完。用杂的眼神看了王商最后一眼。然后无的挥了挥手说道：“带下去吧”。 第九十二章 君臣相得 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今日，挥手之间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轰然崩裂，萧问天直觉一阵空虚。 期门军士已经将王商、吴高和冯兰三人护从出宣室。廷尉张霸抬头瞅了瞅掩面而坐的天子，心中波澜起伏不定。年轻的天子手腕之辣，登基不足一年便将显赫一时的卫将军扳倒在地，那往后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如此看来，在这样一位天子手下做事，务必要谨慎再谨慎。 还有一件事情让张霸万分为难。天子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将三人下至廷尉府”，他张霸哪里有那个胆子，自作主张去正儿八经的问责王商的败军之罪？莫说卫将军王商本身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的老姐姐可是长乐宫的太皇太后呀！按律当斩，不过是想天子之所想，说给雄心万丈的天子听听罢了。 张霸正彷徨无计间，听见上位的天子在问自己：“怎么，看廷尉心神不宁的样子，可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 “正好！”，张霸心想道，“探探天子口风，看看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张霸向萧问天施了一礼后小心说道：“回陛下，臣这里的确感到难以决断。把卫将军王商……哦，不，将王商等三人下至廷尉府，臣……恐怕……”。 “怎么？对你的亲家下不了手？！想想你的曾祖张汤吧，什么叫酷吏！行法不避亲，唯天子之意是从，你应该好好学一学！”，萧问天的语气中带着些责备的意味。 “陛下教诲得很是，请恕臣之驽钝！那……臣就定三人斩之刑？”，张霸顺着萧问天的意思试探性问道。 岂料天子当即骂了回来，“糊涂！朕说过要将王商三人斩吗！这三个人一个也不要杀，想想其他成例吧”。 张霸愣神想了一会，然后回复萧问天道：“其他地成例么，也不是没有。昔日孝武皇帝时，骁骑将军李广兵败被俘，从匈奴处逃脱回朝后，武皇帝授意免于死罪，缴罚金五千金，贬为庶人。 臣请问陛下。对王商三人可援引此例么？”。 “嗯”。萧问天考lǜ 片刻后答道。“此例可循。不过。先关他们几天再说吧。什么时候放出来。到时候朕会命人告知于你地。对了。这三个人在狱中要善待”。 “喏！臣明白了。这就去办”。张霸说完。起身告退离开宣室。 数日之后。东平国内史张禹和陈仓县令贾如各自接到天子诏令。要求两人交接任上所有大小事务。诏书所到之日。即行启程赴京面圣。 去陈仓宣诏地不是别人。乃骑郎将许党。这几日。按照天子地意思。他本来领着堂兄期门仆射许况划过来地一千期门军士。和未央卫尉卿张放一起。戒备在长乐、未央两宫之间。昨日午后。天子召他至宣室。让他去陈仓召县令贾如到京都长安。而且天子在言语间显得十分急切。于是。许党少不了日夜兼程。作为天子使节跑一趟陈仓县。 陈仓县署。许党对贾如宣读完诏书。接下来自然免不了寒暄几句。被请入内室坐定之后。许党听贾如问道。“上使。一别年余。天子一切安好？”。 许党早就听说过陈仓县令贾如这个人，他和堂兄许况、未央卫尉卿张放几个同在宫禁之中任职，又有不菲的交情，聚在一起闲聊地时候，没少从张放嘴里听到贾如这个名字。因此，许党虽然和贾如从未谋面，却也知dào 贾如乃一高士俊才，天子极为欣赏。 有了这一层原因，许党觉得跟贾如说话不必太过拘谨，有什么就说什么，于是笑而答道：“贾大人放心，天子一切安好，就是有些着急，日夜坐卧不宁啦！”。 “哦？这是为何呀？”，贾如连忙问道。所谓主忧臣辱，天子日夜坐卧不宁，处于忧患之中，是做臣子的最大耻辱。那么贾如这个和萧问天心心相惜地臣子，岂能不心感焦虑？ 看着贾如一脸惊疑，许况哈哈大笑道：“贾大人啦，果然是一位急人之所急的贤良之臣！放心，天子之急不为别的什么事，陛下正日夜盼望着贾大人速速入朝，好时时问对于左右呀！”。 原来是这样！听到许党如此说法，贾如才把心放下来。可一波既平，另一个更大的疑问又在心中升起。无它，贾如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当时地贾如得遇太子萧问天后，蒙太子青眼有加，曾满怀欣喜和希望跟随太子至京都长安，以为从此便可一展青云之志。怎奈在当时的太子舍人张放府上苦候月余，竟依旧被回陈仓！ 这个陈仓县令地官位并 如想要的。倒不是说贾如贪恋高位厚爵，但凡身负有青云之志的人，向来不太在意自己能做多大的官、得多厚的爵。这类人，他们只想无愧于自己的满腹才具，只想着让自己地思想永久流传下去。所谓立言立德，能够上辅天子、下治万民，最终换得天下盛世从而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这些，是贾如这类人生平最大地渴望。 对于京都长安，说实话，贾如是向往的。但是，既然心存上面所述之顾虑，贾如觉得有必要先问个明白，否则，到时候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今岁，他已经三十有四了，再也经不起来来回回地几番折腾。韶华易逝，胸中熊熊燃烧的那份雄心更容易被磨灭。 况且，他地那些革新主张，用之于朝野的话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即见效的，和别人相比，时间对贾如的意义更为重大。 贾如向前略为探身，对着许党作了一揖，然后神色端正地问道：“上使，去岁我在长安的时候，也从如今的未央卫尉卿张放张大人口中听说过你，知晓你的身份。某不才，既蒙今上看得起，上报君恩在下也义不容辞。但在下心中有个疑问，还望上使不吝相告”。 “好说好说，只要是我知dào 的，定当以实相告。都是今上信赖有加的臣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许党回了一礼后说道。 “去岁我在长安的时候，素闻……素闻……”，贾如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和盘托出。 “哎呀，贾兄，你就说吧！你我不是外人！”，许党有些等不及了。 犹豫再三，贾如决定不再遮掩，直言问道：“在下素闻，在当今朝堂之上，卫将军王商一言九鼎，即便是天子……在大政方针上也不得不从。在下担心，去了长安之后，只怕难有作为”。 “原来贾兄在担心这个！大可不必，大可不必！”，许党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道。 “哦，这是为何？”。 收住笑声，许党接着跟贾如解释，“那卫将军王商，因为败军于辽西郡，数日前已被天子下至廷尉府问罪。今后大汉的朝堂之上，恐怕再也没有卫将军王商这号人物喽！”。 贾如听许党这么一说，眼珠之中闪过一抹喜色，又是吃惊又是兴奋。这么说来，王商一去，天子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子了？可朝中生了这么大的变动，为何自己没有听说过？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贾如问道。 “不过三日。王商下廷尉府之后，陛下紧接着派我来陈仓宣你入朝。你赶紧交接一下，速速随我去长安。贾兄，陛下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啊！”。 贾如知dào 了事情的整个前因后果，便再也坐不住了，恨不得插上翅膀即刻飞到长安。于是，他倏地扶案而起，笑着说了句，“嗯，如此甚好！在下这就去把县署事务交接给功曹史。这样吧，上使暂且在馆驿歇息两个时辰，申时初，在下定当与上使同辔而往”。 “好，要的就是贾兄这句话。馆驿就不去了，我在此处小憩一会，等你交接完了，再来唤我”，许党也站起身来答道。 “如此，就请上使在此稍候，在下去去就来”，贾如对许党拱了拱手，然后疾步走出内室。 这个贾如本来就是治国之才。区区陈仓一县之域，再加上去年萧问天将陈仓本地大小豪强一网打尽，所以，贾如一年来在陈仓得以大展拳脚。一年多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作为一县之的县令贾如，倒也把陈仓换了幅新面貌。清明吏治、劝课农桑，陈仓县在贾如的治理下渐渐显露出生气。 署衙上的事情，只要上了路子，各个署吏各司其职，事事都有章法可循，其实也并没有多少需yào 特别交代的事情。贾如命人召集起全部属官，不消一个时辰便了结了任上所有公务。 众属官听闻县令奉召入朝，而且是天子亲点之人，无不恭贺有加，纷纷言道：“到底是难得的贤才高士，此去直达于天，他日定当封侯拜相！”。 贾如闻言哈哈大笑。想当初，县署的这群人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事事未必尽如人愿，但求竭己所能，行自己能行之事。如此，则上不愧于天地君王，下不愧对黎民百姓。 任县令一年余，贾如依然无府无地。叫过侍奉自己的一个老官仆取来那只盛酒的葫芦，贾如一把将其搭在肩上，长笑一声道：“诸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与诸位共勉！某去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九十三章 爱恨本在一线隔 在许党和贾如启程前往长安的途中，天子萧问天也没多事情环环相扣，紧锣密鼓地铺排着等他去处理。王商已被收监，东宫的太皇太后那边暂时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正如石显所言，老太太肯定在时刻观望着，她的内心一定在剧烈的搏斗。 老太太到底会选择鱼死网破还是选择吞声忍让？如果是前，两败俱伤之余，无论对天家皇族来说，还是对大汉朝的江山社稷，都没有任何好处。那么怎样确信老太太会选择后？萧问天觉得应该给太皇太后一个明确的交代。 时局微妙如此，长乐长信宫那边是不方便去的，但总得找一个合适的对象把自己的意思过给老太太。偌大的未央宫被萧问天搜罗一通，他的眼前忽然一亮椒房殿！萧问天几乎都已经忘却的椒房殿！除了皇后王，恐怕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晚膳过后，萧问天命赵一摆驾椒房殿。椒房殿还是那个椒房殿，但此时却门庭冷落，久久不闻人语。可能因为天气寒冷，门外竟没有值守的宫女。昏惨惨的几点灯火模模糊糊地映在窗纸之上，烘托出几许冷寂凄凉。 萧问天在门口站住步子，四下将椒房殿的门楣仔细环顾一遍。蓦地，他在窗角现了几处蛛丝，其中一张丝网还未结成，一只小蜘蛛在丝网上来来回回的奔忙着。 这么冷的天，这个家伙在忙什么？萧问天摇摇头叹了口气。如此执着地忙碌一场，到头来终是无用，有何意义？！ 椒房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紧接着，殿内的人听到一声通传：“陛下驾到”。 椒殿，大汉国母皇后之寝宫。萧问天自大婚当夜在此留宿后，往后再也没来过。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皇后王因爱而盼，由盼到恨。她恨那个童年时候对她千般好的刘骜，她更恨如今身为天子地“刘骜”。俊朗不羁的外形下，那个他为什么包藏着一颗如此冷漠之心！ “乖兔兔，来呀……你好乖哟……别乱跑，好好待在我怀里暖和暖和……”。皇后王对天子到来地通传置之不理，仿佛压根儿就没听见，径自专注的和她的宠物一只可爱的小白兔说话。 皇后可以这样，殿中服侍的几名宫女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一个年长些地宫女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后小声的提醒王:道：“皇后娘娘，陛下来了，我们是不是该迎出去接驾？”。 王:不耐烦地瞟了那名宫女一眼。没说一句话。回头半倚在榻上只管抚弄她地小白兔。 宫女们拢上帷帐后跪拜在地。萧问天大步直趋塌边。只见一具妙曼玲珑地玉体斜卧在榻上。一手撑着下颌、一手不停地抚摸着一只玉兔。两片薄薄地朱唇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淡青色地绸襦将细细地腰身收得正好。底下地素色丝裙掩在丰腴地臀尖。“好一个美丽地女子！”。萧问天由衷地自叹道。“这是自己地皇后吗？还真没用心地注意过！”。 “皇后。在忙什么呢。不知dào 朕来了吗？”。萧问天呵呵笑道。 岂料。皇后王:听到萧问天地声音。干脆把头完全转向里侧。硬生生地留给他一个背影。 萧问天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这个小妮子一定在跟自己生气呢。于是。他没做计较。三两步跨到塌边坐下。抬起脚来示意侍女帮他解下鞋履。一弯腰猫上了宽塌。挤在王:身边俯卧下来。 “皇后。怎么对朕不理不睬地？不怕朕治你大不敬之罪吗？”。萧问天也伸出只手。有心无心地和王一起抚摸着小白兔。 王:甩手一把将兔子推到萧问天跟前，翻身仰面躺好，又拉开丝被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回了一句：“很是很是！你是天子，想治谁的罪就治谁地罪，什么敬不敬的！干脆，你把臣妾也下到廷尉府算了！”。 “皇后，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呢？”，萧问天一骨碌坐起来，似有怒意地看着王说道，“朕明白了，你在因为叔祖的事埋怨朕？”。 “臣妾不敢”，王:淡淡地回了一句，侧身躺向宽塌里侧，不再理会萧问天。 萧问天这下彻底被激怒。他伸出双手扳向王:的肩膀，生生将她拗了过来，将自个的脸贴在王的鼻尖，从齿缝间挤出几句话来：“皇后，你给朕听好，朝堂上的事情，是非对错三言两语是说不明白的。你我自幼相识，你不了解朕的为人、不了解朕的心吗？从 对你处处忍让，那并不意味着朕是个懦弱之人，你自想吧”。 这番话，尽管只有寥寥数语，却在一瞬间勾起了王:对昔日的种种回忆。眼前的天子，王和他自总角时候相识相交，然而一直刁蛮任性的自己，一起戏耍之时没少欺负过他。想起这些，王的心里总是涌起丝丝甜蜜。 哼！看他现在的做派，恐怕只有自己还记得这些旧情！王:念头一转，幽怨的情绪又替换掉心底的那抹甜蜜。一时间，王:悲喜交加，闭合的眼睑之间，那一溜长长的睫毛之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湿意。 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管伤她的神。被萧问天拗得仰面平躺的她，冷不防一双滚烫的热唇吻上自己的眼角，柔柔地舔舐着浮动的眼泪。 “你干什么！”，王:猛地睁开双眼，却看到那张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脸庞近在咫尺，正坏坏地朝她笑着。 “你放开我！”，王抬起手臂抵在萧问天的胸膛上，使劲要把他推开。“你别碰我！……别碰我！”，推搡中，王厉声喊道。 此情此景，在周围服侍的几名宫女那能不识趣？年长的那名宫女一个眼色，其他几个各自低着头，踮起手脚放下层层帷帐，一声不响地退向外殿。 里面不断传出撕扯声，间或夹杂着皇后王:的几声怒骂，几名宫女却纷纷捂上嘴，偷偷笑了起来。别看此时她们的皇后似乎受尽逼迫，但在年余之后，天子终于来椒房殿宠幸了自己的主子，她们这些贴身的婢女能不替主子高兴么？ 她们很清楚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皇后失宠，昭阳宫含光殿的许昭仪独得天子之爱，这件事情，在整个后宫的宦人和宫女中谁不知dào ？尽管椒殿才是大汉国母的寝宫，怎奈在这一年中竟落得门可罗雀的局面！ 既然做主子的没有面子，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在后宫之中就更没有地位了。平时闲暇之余，那些宫女宦人们有事没事总爱往许昭仪的含光殿跑，谁还记得未央宫里头还有个椒房殿！谁还记得椒房殿里头还住大汉的皇后！ 激情过后，剩下一阵嘤嘤的哭泣和吁吁的气喘声。萧问天四脚朝天的仰面躺在塌上，皇后王:抄起身旁扯破的绸襦，捂着自己的脸不停啜泣。 “儿，你还在怨恨朕？”，待气息稍平，萧问天扭头问王:道。 王:只管抽噎，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儿，有些事呀，朕做起来也是迫不得已”，萧问天叹了口气自语道，“你知dào 吗，朕，并不是不喜欢你。一年多没有过来，朕有自己的苦衷。一年来，你替朕做了些什么，朕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长信宫的老太太没少问你吧？你总是在替朕遮掩，这些呀，朕都知dào ！苦了你呀！”。 这番话说出来，直教王:更为伤心。她终于知dào ，原来，在天子心中的某个角落里，一直把她藏的好好的。冰冷的心渐渐有些苏醒，王放下绸襦，拉过丝被搭在两人身上，扭头睁开一双杏眼，一泣一啜地静静看着身边这个令自己格外讨厌的人，期待他再跟自己说点什么。 王:这个动作给了萧问天一个正面的回应，仿佛受到鼓励，萧问天继xù 说道：“:儿，朕告sù 你，不是许昭仪比你好多少，朕……朕要用许家的人，朕要有自己的人，明白吗？朕也知dào ，叔祖王商并非大奸大侫，如果非要穷究出对错，那错就错在，叔祖王商让朕不像一个天子！这，是朕万万不能忍受的！”。 萧问天一边说，一边把王:搂在怀里，并把王: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之中，温柔地抚弄着她那只嫩滑的肩膀。此刻，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臣妾明白了，做一个好天子不容易。陛下，臣妾知dào 你是一个极有分寸之人，叔祖王商的事情，相信陛下您会给臣妾一个满yì 的交代。这个，不仅对陛下您自己，对臣妾、对太皇太后都有好处。否则，若因此在彼此心中存下心结，则万事无可挽回”。沉默许久，王:终于打开心扉。 萧问天的胳膊稍微用力，好让王:靠自己更近。顿了顿，他语气坚定地回答王:道：“:儿放心，朕曾答yīng 过先帝，一定会善待太皇太后，一定会善待你们王家。只是，朕不会再给你们王家高位厚爵了。只要不再横生波折，你，永远会是朕的皇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九十四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国运红颜第九十四章既见君子。★中文网更新迅速，小说齐全★云胡不喜？ 夜。萧问天和王两人捂在丝被中好一番缠绵。本梅竹马。年余间王百结的愁肠。在萧问百般好言抚慰之后。她的心如那尘封已久的幽闭之室。一下子拨云见日春暖花开。 爱一个人有苦有乐窝在萧问天的怀中。王体到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爱我所爱。同时能到心上之人同样的回应。王觉很满足。什么朝堂之争什么阴谋诡计。靠在萧问天厚实的胸脯上再也不去想这些。她觉。如何抓住眼前这个人的心才是最重yào 的。 什么叫同床异梦？见王十足小女人姿态的在自己怀中酣畅睡去。萧问天那只一直在王纤肩上抚弄的右手停下动作。将王脖颈之间的缝隙用丝被压好。然后想起自己的心事。 看来自己来椒房殿对的。如果事情进展顺利。以王的说辩之才。应该可以说服太皇太后。只是如此一来。王的后之位是万万不能动了。那王家的人。除了王商之。还有哪些不留在朝中？ 王舜……1衡……丹……张霸……金敞……王咸王章……。一个个名字在萧问天脑海中先后闪过。如果全部清理出朝堂。他觉的这个动作未免太大。不知dào 东宫的老太太能否接受的了。再说。王家的人一退。又该换哪些人上呢？ 萧问天心里很清楚。此次朝中人事方面的大换血。是要彻底和先帝时候的政治格局告别。他要搭建一个全属于自己的班底。这个班底一旦建好。很可能左右|家未来十多年甚至数十年的政治走向。必须慎之又慎。 有事搁在心里。时间便会一逝而过。萧问天反复权衡着这些事情直到后半夜才浅浅着一会儿。 翌日清晨。几名宫女进入外殿把通夜高照的灯花扑灭。细碎的声响却把萧问天一下子惊醒了。他乏的睁开双眼。这才觉的整条右臂已经被王压失去知觉。用力动一便有阵阵痛麻袭来。 “儿……儿！”萧问天把左手搭在王身上摇了摇。 王小嘴儿一撅。眼睛也不睁开。红晕朵朵的脸蛋在萧问天的大臂上蹭了蹭。哼了一声喃喃道：“睡会儿啊……再睡会……臣妾还没睡醒呢……”。说完一双圆润的胳膊挽上来。紧紧勾住萧问天的脖子径自睡下了。 这个小妮子！王这般模样弄的萧问天一阵苦笑。一度。眼前的皇后王更显娇艳抚媚只是此刻的天子萧问天无心多作欣赏。他要急着去问一问自己昔的老师张禹是否已至长安。还有陈仓县令贾如。推算时辰路途。此刻应该已经抵达京都。 “儿。醒一醒。天已大亮啦！”。萧问天再次招呼王道。“朕还有政务处理你自再睡会儿吧”。 萧问天说完。取开王的手臂放进被窝。然后强忍痛麻抽回右臂。就着王的鹅蛋脸亲了一口后翻身下榻。掀开帷帐走向外殿招呼婢女替自梳洗。 “赵一呀。赵一！”。接过婢女递来的热棉巾抹了把脸后萧问天向殿门方向呼唤着。 “奴才在奴才在呢！”。门口侍立的赵一听到天子相唤。慌忙应出声。同时轻手轻脚的开椒房殿的|。一溜小碎步急急走向萧问天。 “可曾收到张禹和贾如的消息？”。萧问天问道。 赵一把昨天晚上到今日凌晨的大|事务在脑海中细过了一遍。确信没有收到关于上述两人的奏报于是回复萧问天：“陛下。宫头暂时还没有两位大人的最新消息。不过……”。赵一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很明显。他觉下面这件事不方便在椒房殿里说天子听。 “不过什么！？赵一。你在朕跟前服侍不是一天两天了。朕最厌恶说话遮遮掩掩的人！”。了赵一一眼。萧问天继xù 说道：“这里是朕的未央宫没有什么方便的什么你直接说好了”。 “喏！”。赵一躬答道。他觉有些奇怪平素天子并不是这般武断之人呀。怎么今天……？算了。天子肯定有天子的用意。错就错在自己打头不该开那个。不该说了上句又带出下句。教xùn 啊！赵一在心里感叹道。 “回陛下。方才在晨起之前。未央卫尉王凤差前来给奴才递了个话。来人问奴才陛下啥时候的空。未央卫尉想单独面见您”。赵一干脆利落的说明了事情始末。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廷议的时候说吗？非的单独面见！”。顿了顿。萧问天继xù 说道：“传早吧。朕饿了。哦。|机会给王凤回个话……就说就说朕最近不的空。如果他的确有事。那就上疏给朕。或。在廷议之时说也行”。 赵一把萧问天的话记下。向他告退之后。匆忙走出椒房殿去食房传早膳。须。一溜-人和宫女 着精致的漆盘走入椒房殿中。在萧问天所坐之处摆好案。杯杯的铺陈开来。几份香浓的肉兀自冒着热气。各色面食点心花色也不错。萧问天胃口大开。平日几人份量的早。竟被他吃掉一半。 食毕。皇后王犹自在懒睡。萧问天进入内室瞧瞧。亲自替她拢了拢被。便吩咐赵一备乘舆前往室殿。他记宣室内的长案上还摆着好几份条陈。都朝中和各郡县的大小官员替王商说情的奏议。昨晚来椒房殿之前。萧问天还没来及批完。或干说的直白一点。他还没想好怎样驳这些不开眼的狗东西。 宣室殿距离椒房殿不太遥远。小半刻便至。十二月初的天气。即便无雨无雪。殿外各处潮湿之的也被冻成一层薄冰。好在宣室殿中有-人早早生起了火炉。紧闭门窗之后。殿里头还能呆的住。 西河郡太守……武郡太守……汝南郡太守……萧问天看着这些简之上的署名就没好气。再往下翻他居然现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的条陈！ “嘿嘿……这才叫奇了怪呢！”。萧问天冷笑道。都没细看简牍之上的内容。萧问天丢开许嘉的奏折。快速的往下翻阅。左将军史丹……丞相衡……御史大夫张谭……少府五鹿充宗……三公九卿竟然全了一大半！这些人想什么？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萧问天真的有些动怒了。 就在萧问天孤身端坐。愣在那里生闷气的时候。赵一推门疾步而入。无须的白净面皮上似乎罩有一层喜色。远远的。赵一望着萧问天躬身奏报说：“陛下好事呀！”。 “哦？有何好事呀？”。萧问天抬起头。不为所动的随意问了一句。 “回陛下那个陈仓县令贾如抵达京都啦。未央卫尉卿张放已把他带至宣室殿外。此刻正在门口候着呢”。 “是吗！”。萧问闻言大喜过望。一下子站起身来想往殿外走去。在跃下殿中那几级台阶之后。猛的又站住身形。一边理着自己的衣袍一边问赵一道：“赵一朕的袍冠还算齐整吧？”。 赵一浅浅一笑。走萧问天身后悉心替他整拭一番。凑着趣儿说道：“陛下。想那贾不过一个秩俸八百石的小小县令。陛下待他为何如此之庄重？竟比昔日大婚之时在意的多呢！”。 “你个老东西！你又知dào 些什么！”。萧问天笑骂赵一道。“贾如往年与朕相识于陈仓。乃一代俊才高士。朕。急需的就是这样的人。你说。朕岂能不拿出些姿态示于天下？天下士归心。国家之福也好了好了。赶紧吧宣贾如来”。 赵一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前后再将萧问天的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一遍。这才迈开步子走出殿外。 “宣。陈仓县令贾如觐见……”。 入宫二十余年。或在前殿或在宣室。赵一曾经无数次站在门口像今天这样传召大臣面见天子。可是在今天。赵一-中感到一丝莫名的激动。顺带通传的声音也显的有些高亢颤抖。 其实赵一听说过如这个人。心也很明白天子为何如此看重他。是啊从今往后不仅仅是年轻的天子需yào 倚重他。整个大汉朝的里江山啊那副沉重的担子也会即将,到他的肩膀上。 只是。那个闻名的贾如。到长着一幅什么模样？ 近了。高高的石阶下面。两个人影出现在赵一眼。左边甲胄在身的自然是未央卫尉卿张放。那他身旁那个黑袍高冠的中年男子必定就是贾如喽！身材瘦弱皮肤黝黑。一言概之就是其貌不扬。这个人。胸中竟藏着治理天下的大韬略？ 赵一感叹着。不妨两人迅即已至身前。张放停下步。拉着贾如的袖子向他介shào 道：“兄。这是中常侍赵一赵公公。天子平素的饮食起居都是他在精心打理着。以后呀。多事情还需赵公公打点一二呢”。 贾如听罢。笑着朝赵一行了一礼道。“哦。在下见过常侍”。 赵一嘿嘿一笑。“好说好说。大家都是尽心在为天子做事么。张大人请留步。天子只宣了贾大人入内觐见”。 “哦。省省。既如此。贾兄。你快些进去吧。莫叫陛下久候”。张放松开手。对贾如做一请状后说道。 如拱手与张放作别。理了理头上的冠。回望一眼天的间重重叠叠的青森宫殿。然后一脸坚毅的推开宣室殿大门。 此刻。贾如的内心有如通天翻滚的波涛。他知dào 。推开了这扇门。迎接他的便是一方广阔的天的。同时还有遍的的荆棘。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身后这个国家。他想好了不再回头…… 第九十五章 宣室策对 如刚进入宣室，迎面便见一身玄服白衬的天子深情着自己。贾如还没来得及跪伏在地，天子已经抢先一步双臂相扶，硬生生将他托住，同时开口说道：“好你个贾三缸，朕……朕足足等了你一年啦！ “贾三缸？”，贾如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哈哈一笑后抬手向上托起天子的双臂，就着半跪之势说道：“臣，陈仓县令贾如拜见陛下！”。 “好好好！你我之间，不需搞这套繁文缛节”，萧问天笑着把贾如拉起来，上下打量他两眼后跟着说道，“起来，让朕好好瞧瞧，身板还硬朗否？你这幅身板呀，朕还要借用几十年呢！”。 “回陛下，臣草莽之人、起身芥末，无它，惟命卑寿长耳！”。 萧问天听贾如如此回复，含笑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叫草莽之人、起身芥末？朕偏要说，将相本无种，历数我大汉的将军丞相，多半都是一朝将相天下闻。贾如啊，将相之气度，你该学一学了，京都朝堂可不是陈仓小县”。 天子这么说，表面上是在训斥。可贾如哪能不明白，天子只字片语之间，已经把他将来的路设计好了。而且，今后肯定会一步一步将他推上合适的位置，需yào 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陛下放心，臣省得”，贾如敛容正色道，“卑臣既然来了，就没想再回去。陛下对臣心心相惜，昔日陈仓之时臣早就铭记在心。而今，陛下以少年锐气廓清朝野掣肘，如蛟龙入海而腾挪于天地之间。臣虽不才，恰逢此建功立业之盛世，安能不用命乎！”。 “好！雄心尚在，大有可为呀！”，萧问天的赞许脱口而出，“来来，坐下说，就跟朕一起在台阶上坐吧。朕可有满肚子的疑问请教于你呢！”，萧问天指了指身后的漆木台阶说道。 天子此举无非出于恩宠，可贾如哪里敢跟天子比肩而坐？饶是贾如向来放浪不羁、杯盏之间时常睥睨天下，但君臣尊卑可是大防，出自儒门的他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低头环顾四周，贾如弯腰起不远处的一块席垫，挨着萧问天的下跪坐下来，略整衣袍之后说道：“陛下请讲，但凡臣想过的、知dào 地，定会一一仔细禀明”。 萧问天不再勉强贾如。自己一屁股就着台阶坐下。思索片刻后正欲问。不料身后地赵一躬着腰。手里拿块绣团打断了他地话头。“陛下哎。天甚寒、地底下凉着呢。您还是垫块东西吧”。 萧问天没说什么。随手接过绣团垫于臀下。看着贾如便打开了话匣子：“贾如啊。这一路。你和许党定是日夜兼程吧？要不你先且休息休息？”。 “不用不用”。贾如连忙摇头婉拒了天子地好意。“这一路呀。臣与骑郎将且饮且走。于马背之上遍阅我大汉地壮丽河山。快哉快哉！所以呀。陛下尽管放心。卑臣地精神头好着呢”。 话说回来。其实萧问天也没那个耐心再多等上一时半刻。所谓夜长梦多。王商已经拘押两日。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必须给太皇太后和朝中地公卿大臣们一个明白无误地交代。 具体怎样处置王商三人。萧问天心中已有成见。他犹豫不定地是。王商既去。在朝中必然会留下一片巨大地权位真空。该由哪些人去填补为好？想想自己地舅舅王凤说要面见自己。多半与此有关。一叶而知秋。如今地朝局。看似一片平静之下。不知有几多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呢！ 还有。即使属于自己地班底完全搭建妥当。那也算不上自己目标地终点。 恰恰相反，择贤能上位，不过是自己一展宏图之志的。可是，纵然有万丈雄心，家国大事并非儿戏，非自己一人之力所能及也，千头万绪又该从何处入手？而贾如，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文士，正是自己应该求助地人。 于是，萧问天把话转入正题，收起一直挂在嘴角之上的笑意，开口说道：“如此也好！不瞒你说，适逢朝局大变，许多事情朕心中还无定见。这几日当中，朕无时无刻不在焦急地盼望你能早些到来呀！”。 天子还没有问，贾如脸上挂着浅浅微笑，只管静静地听着。他知dào 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他也知dào ，天子肯定会把他心中的疑虑细细阐明。 果然，没有停歇多久，贾如听见天子继xù 娓娓而谈：“贾如，毋庸讳言，我大汉朝延续一百多年后，积聚至今已有不 病。国力疲惫、百姓困苦，朝政昏然、吏不得力，方面与民争利。以致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社会阶层之间矛盾重重、对立尖锐。你给朕说说，这样一种状况，朕到底能做些什么？又该从何处入手？”。 天子越说越心急，那种掩饰不住的痛心之情溢于言表。贾如待天子言毕，也不寻思些花言巧语加以安慰，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脱口而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凡事应一步一步来。卑臣以为，陛下当前应优先考lǜ 两件事：其一、彻底整顿吏治，革新行官制；其二、强化君权，牢牢将大汉的军队握在手中！”。 贾如奏对地两项，萧问天已经考lǜ 到一半，那就是整顿吏治、革新官制的问题。 而那后一面项，正好点醒了萧问天。他想起来汉朝之前的那个年代，想起了一句永远颠不破的真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一个上位，一个驾驭万民的皇帝，把军权牢牢掌控在手中实在太重yào 了！所谓政令，只要有国家这个物什存zài ，它就永远跟在军令之后。只要背后坚定地站立着忠于国家、忠于自己这个皇帝地雄师铁骑，那自己的话，还有谁敢不听？！ “有道理！”，萧问天不由得赞出声来，“贾如呀贾如，你果然有些不拘一格地心思！嗯……这两项不过是一个基础，要想我大汉的富强，这些远远不够哇！你应该知dào ，朕，并不想做一个守成之君”。展望国家未来地展，萧问天还想再听听贾如的后续之策。 “陛下，这些说起来话就长了”，贾如回道，“泛泛而谈，先得倡教化，给天下地士子百姓一个共同信仰，使我大汉之民具有强dà 的向心力，凝聚力和优越感；其次，在人才的遴选擢拔、考评等诸多方面进行改制，务必疏通每一个子民的晋身之途，如此方能广纳贤才；还有，移风易俗，提倡尚武之道。所谓腹有诗书、腰悬长剑，我大汉的士子都应当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 “还有么？”，贾如的话音刚落，萧问天紧随而问。 “当然还有！”，贾如笑道，“上面几点只是精神品貌层面上的事情。所谓大国强民，不仅要有强悍的精神，更要有富足的物质。要想国运长盛不衰，富民才是根本！所以，在爵禄、律法、田制、税赋、丁口、农工商制上都要更化改制，让利于民，力求富之。民富则安、民安则天下定。民心即天下呀，陛下！”。 “说得好！”，萧问天拍案而起，口中不断的复述着：“大国强民，不仅要有强悍的精神，更要有富足的物质……民富则安、民安则天下定，民心即天下！说得太好了，甚合朕意、甚合朕意！”。 萧问天的双臂环抱胸前，在殿中的方柱之下来回折转两圈后继xù 说道：“概括你的说法，其一是统一天下万民之思想，增强对我华夏民族的认同；其二，倡导相对公平，只要是有才之士，不分门第、不问出身，朝廷悉数收入囊中；其三，藏富于民，贫愈贫、富更富之势要把握在一定的限度内；最后，也是最重yào 的一点，那就是革新官制、军制，大力强化中央集权。贾如，是这个意思吗？”。 “回陛下，卑臣是这个意思。但臣要说明的是，以上所述都是些大而空乏之言，真要行动起来，还需yào 许多细致的条文方案才行”，说到这里，贾如沉默一阵，似乎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少顷，贾如抬起头看着天子说道：“陛下，汉家治国自有制度，王霸之道相杂之。臣窃以为，这也是当世无出其右的治国思想。臣的那些革新主张，不过是在“王”、“霸”二字的具体内容上做文章。“王”、“霸”二字啊，背后隐藏着万千之言啦！至于如何改，方方面面的琐碎之处，臣认为不是一日一夜就能替陛下讲完的”。 “嗯，这个朕知dào ”，萧问天点了点头，“其实朕关心的，就是你刚才阐述过的那些东西，朕只需yào 掌握战略上的脉络。至于更化改制上的具体方案条文，不是有你在么？朕不会去插手的。总之，你要明白朕的意思，你要替朕革新出一个锐意进取、知礼尚武的华夏民族，你要替朕革新出一个钱粮满仓、兵威赫赫的中央之国！知dào 么，这是你我之宿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正版阅读！) 第九十六章 你要做朕之卫鞅 国运红颜第九十六章你要做朕之卫鞅 别后离情家国之事。★中文网更新迅速，小说齐全★君臣二人锋甚健相谈甚欢。|至午后时分。中常侍赵一见天子和贾如人说的起劲。几番上前想要暂且打断。总不一个合的机会。只好在萧问天身后|退进进。一幅徘无计的模样。 萧问天回头不经意的一瞥。恰恰看到赵一的窘态。于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赵一。为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天子这一问。终于给了赵一一个说话的机会。正好见缝插针。他连忙上前俯身在萧问天旁细声禀奏：“回陛下。眼下已至午时末。您还未用膳呢！要不先且完。然后再和贾大人慢慢计议？”。 “朕不饿。再等等吧”。萧问天不假思索的回拒了赵一的提议。但当他再次回头看见身边跪坐的贾如时。然间又有所醒悟。自己不吃可以但贾如一路奔波苦。一到长安便随即入宫前来觐见。他不吃能行吗？恐怕贾如此刻早已经饿的不成样子了。 “这样吧”。萧问改口命道：“去交代食房做点实称的。就是耐饿的吃食。明白吗？贾大人昼夜兼程。一定饿坏了。立kè 去传膳。就在宣室吃。哦。赵一。再拿两壶陈酿来。我们这个贾大人啦。可是无酒食无味之人啦！哈哈哈……贾如。朕没冤枉你吧？”。 如讪讪一笑。“知我陛下也！本来。宫廷贮藏的陈酿。臣是万万没有奢望过的。只是只是……臣酒葫芦进宫之前留在了馆。既然前来面见陛下。臣臣也不便带上那个东西”。 “果然无愧贾三缸的名号！赵一听听……听听”。萧问天哈哈大笑道。“赵一呀。贾大人在提醒你一定要取来上等的陈酿！有酒岂能无肉。常言道冬补狗肉赵一呀。满弄上一大盅来。要热乎还辣够味儿！行了。赶紧去吧”。 萧问天说完后再无代。赵一便领命往食房而去。宣室殿中的君臣二人顺着先前的思路-次深深浅浅的叙说起来。 “贾如啊。朕知dào 的这些革新主张有紧有慢。有的需yào 速办。有的却是长治久安之计并非在一朝一之间就能见成效”。刚说完萧问天又注意到一事。如果完按照贾如的想铺展开来的话。如此浩大的工程。贾如一个人必定力有不逮。的需yào 人手要一班合适的人马去辅他完成那些由表及里繁杂事务。 这些辅助之人很明显在朝臣当中是抽不出来的。那。到底安哪些人比较合适？萧问天细细的思索来。不多时。萧问天先给这些人划定了一个框架。参与拟定新制人不能出自门世族这点最为关键。革新革新。必然是革除老一-建立新规制。而现在的豪门世族无疑是老一套规制的受益他们的人是万万不能进入改制班子的。 除此之外。选进来的人既然参与了整个新规制的拟定。那么。在贾如之后。应该有人完整继承其衣钵。挑起整固和光大新制的重任。一个国家偌大的朝廷。不能只有一个贾如啊！为君必须考lǜ 到这一点。 有了！太学宫那些年轻的士子们不正是很好的子吗？萧问天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激动。现在这士子们整天学|些诗书什么的。对治国有多大的帮zhù ？孔孟之言。家典籍是要学。毕竟。那些是教化万民的必要学说。是大汉士子们安身立命之根本。但仅仅学这些。萧问天觉还不够。远不够。 儒家的学说。它只能教化华夏民族作为一个群体意识形态。它教给-一个炎黄子孙是非对错的标准。|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丑恶。但它仅仅告sù 了每一个华夏子孙应该样做。却没有告sù 其信徒应该如何去做。借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了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还必须有形形色色的术业技能。此所谓才兼备。 主意打定。萧问天口问贾如：“朕想。新制的拟定是一个费时费力耗时长久之事。贾如啊。给你配备些人手如何？”。 如欣然回道：“|下思虑周全。卑臣正准bèi 向您要些人过来呢”。 “哟。这么说你我二想到一处去喽”。萧问天笑了笑。“给你加派人手。朕之用意可不完全是为了让你的享安逸。你想过没有。你的这些主张和思想。的延续下去。先让-生根芽。接着让其蓬勃展。最终成为朝野的主流思想。在这方面。还 事情要和你商议议”。 如端正脊背。打起精神回萧问天道：“陛下所思所谋用意深远。卑臣自愧不如。陛下尽管说。臣洗耳恭听“。 “行了行了。你呀。别给朕来这阿奉承之词！”。萧问天挥手指向贾如点了点。“贾如。朕给你交个底。你这套主张。终朕一生都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你。管放手去做吧。为国为民。朕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天子的态度表白再明确不过了。让贾如心里温暖。甚至有种感激涕零的感觉。三十多年的风雨坷。贾如明白君臣际遇是何等可遇不可求之事。有才具还有明君。少在去年以前的先帝一朝。他贾如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落的个辞官为民。一介草民啊。终日为衣食劳苦。还有什么理想跟抱负？！ 如再次抬头细细凝望着天子。虽然年轻却不失稳。一双深邃黝黑的眸子神气内敛。隐隐之间透出一股不屈和决然。这让他依稀看到了前朝孝武皇帝的背影既然大汉朝有如此忧国忧民圣明之主。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搭上身家性命借以报之？！ 了却君王天下事。留下身前身,名。“不管啦！”。贾如在心中叹道。“千秋功过。留给后人去评说吧。前面的路。纵刀山火海。我贾如必不惜此”。 萧问天当然不知dào 贾如此时在想些什么。看他兀自沉思的样子。以为贾如在等自己开口说话呢。于是清清嗓子继xù 往下道：“贾如。这么着吧。眼下朕要先把朝堂上的事情摆布利落喽。调整人事改改军制。你先去太学宫给那些个士子们讲讲授。把“王”“霸”之道的新意讲给士子们听一听记住。浅尝则止。主要观察察士子当中有没有可造之才”。 “喏！臣明白了”。贾如回道。“在卑臣看来。陛下此举……是让臣自己去太学宫挑人？”。 “没错。朕是这个意思。你呀。太学宫之后。化改制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讲。纯粹讲经论法。明白吗？”。顿了顿。萧问天继xù 交代道。“把孔子孟子荀子。包括法家的韩非子商那些主张好好理一理。哦。还有我大汉的那些个大儒。比如董仲的一些言论。一切有利于今后革新的|张留下。像什么天道纬之言就不要讲了。留下精华去其糟。太学宫开始。彻底给我大汉臣民洗洗脑。刮起大汉国学之新风！”。 “臣明白”。贾如回禀道。“一。挑选年轻才俊需yào 时日；其次。陛下安定朝局也需yào 时日。既如此。卑臣就静候陛下搭好戏台”。 “嗯。从今日起呀。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对。就是太学宫那边的一套制度朕看也改一改。不能只有儒家的博士。当然。这是后话了。一步一步来吧”。 萧问天言毕。许久没有下文。贾如仔细回味天子前前后后的话语。骤然觉今上的设远比他想像中的宏大。政事兵事民风……现在又把学事加了进来。看来。子的雄心远非自己所能度量。他这是想把大汉朝来个里里外外。天覆的的变革呀！ 风云际会大潮浩。放眼当今天下。舍我其谁！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在如心中升腾而起。那颗不再年轻的心再次激情涌动。似有无数个声音在耳旁催促着他：前走吧。何忧荆棘坎坷！旦有一腔热血在。敢叫日月换新天！ 不知不觉中又过去|半个时辰。贾如胸中的激情褪去。肚皮里面却又咕的阵阵翻滚起来他的确饿坏了。今儿清早一撂缰绳便随张放直奔宫城而来。紧接着面见天子商讨这些治国理民的大计。 可以说是滴水未进。米未沾。 好在所有的大致框架已经划定。天子没再拉着如说什么正经事。看似不经意的问起了他的终身大事。 如一面时不时瞅瞅宣室殿的大门。一面支支吾吾的闪烁其词。俗语饱暖思淫欲。他觉的眼下一顿热热的饱食最实jì 。再说。自己一个穷酸落拓早已过而立之年的老家伙。还有哪家的姑娘瞧的上眼？ 一个人过好哇！贾如一直这样安慰自己。有酒谋一。醉可上青云。神游天外之时。便可挣脱现实中一切束缚。没有孤寂也没有痛苦。没有失意也无需期盼…… 第九十七章 酒色为孪生 如流连在宣室殿门口的目光终于浮现出喜色，因为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入。紧跟在赵一后面的，是一溜齐齐弯着腰的宦人和宫女。食具很快分发在两张长案上，几名宦人又取来两具炭火小炉，把盛有狗肉的炖盅置放在炭炉之上。 不多时，盅盖边沿便冒出白白的水汽，宣室殿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狗肉的清香。贾如暗暗咽下口水，要不是顾忌天子在侧，他早就掀开盅盖捞上两块香辣的肉块大嚼开来。“唉……从今往后呀，千万别同天子同席而食，这不是折磨人么！”，贾如自叹道。 萧问天有心戏谑贾如一番，就是不招呼他入座开宴。他知dào 自己这个天子未动，贾如这个做臣子的也只有徒呼奈何。暗自盯着贾如那张饿鬼投胎似的脸看了许久，萧问天摇摇头笑道：“你贾如呀，怎没弄上个酒肉之徒的名？还好没听说你好色，否则，朕岂不是千辛万苦的召来一个五毒俱全的人物？”。 贾如听天子这么一说，心下有些羞愧之意，不敢与天子照面，低下头含混的自辩道：“这个……嘿嘿……让陛下见笑了。只是、只是……人活于世嘛，哪个没有点癣好。 酒色财气，卑臣也能免俗哇”。 “有理有理”，萧问天一边说，一边走到面南的长案前席地而坐，“虽说是戏谑之言，你却让朕悟透一个道理。嗯，还不入席？不必忌讳啦，能吃多少吃多少，朕管你一顿饱饭”。 天子发下话来，贾如乐得依命而行，何况又不是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事情。贾如一掀长袍站起身来，走到右面的案子前跪坐下去，然后似有不解的问天子：“陛下于调侃戏谑之中也能有所领悟？臣愿闻其详”。 “不急不急”，萧问天没有直接回答贾如，扭头吩咐赵一道：“去，安排两个人替贾大人把盏，这一顿呀，务必要让贾大人尽兴而归！”。 赵一向身后的两个年轻宦人做了个手势。两名宦人便捧着盛满宫廷陈酿地朱漆大盂走到贾如身后，同时取来一张矮案置于贾如身侧，随后将饰纹酒盂放在矮案之上。紧接着，一人取来贾如地耳杯，一人手执长柄木勺，两人协作替贾如沽满香烈的白酒。 酒满杯、盅正沸，于是萧问天提箸示意贾如开吃。举杯和贾如喝过一巡后，萧问天说道：“贾如呀，你刚才的那句话让朕明白一个治吏的道理和方法”。 美酒入腹。贾如正夹出两块狗肉大快朵颐。没曾想天子竟然把自己那几句自嘲之语和吏治扯上关系。他不禁啧啧称奇。囫囵吞枣地咽下嚼食后。贾如回问萧问天：“喔？卑臣请陛下不吝教诲。说实话。臣……那句话。根本就是无心之言”。 “无心之言就不能暗含道理吗？”。萧问天佯带鄙夷地口吻回答。“不瞒你说。对于怎样治吏。朕半年来一直在深思。有官位就有权势。究竟该如何引导各级官吏将手中地权力用之正途？尽于公事而不谋一己之欲。此为朕之所愿也！”。 哪朝哪代地皇帝不想朝廷地官吏能依照这一原则办事？贾如没有听出天子地话中有什么新意。当下也不便回奏什么。只是放慢了饮酒取食地节奏。张着耳朵想听听天子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没多久。贾如就看到上位地天子面带自得之色。用手中地长箸指向他说道：“贾如。你回想回想来宣室之后。一直到现在地情形。朕以为今后地吏治或许可以参照一二。激励之、驱使之、监督之。最后一顿饱食！”。 贾如听完天子地话。前后两厢一番比照。深感天子地话有几分道理。进来宣室之后。天子和自己畅谈国策政事。自己那份渴求功业之心不是一下子就被唤醒了么？天子用一个宏大而崇高地理想去激励自己。激励自己去奋斗、去实现自我。最后。当自己禀奏完所有应该禀奏地事情。天子这才赐了一份好酒好肉。借此满足自己个人之奢好。酒肉穿肠而过。此刻地自己不是很满足么？ 至于监督一项。以现在地朝廷制度来看。不可谓不完备。司职此任地官员有三公之一地御史大夫、秩俸千石地丞相司直。还有由朝廷派往各地地刺史。可制度归制度。就是实jì 取得地效果不太尽如人意。贾如不知dào 天子所提地官吏监督一项是否另有新地含义？ 等了许久，天子却没再往下说，贾如也不好再相问。于是他隔空遥遥向天子举起耳杯， 同饮一杯以为敬意。眼见天子饮毕，贾如这才将杯饮下肚。贾如知dào ，很多事情还需慢慢铺展开来，一日之中，不可能把国家将来的所有大小事务全都做出定论。所谓且行且走，到了真zhèng 秉笔成书之时，还会有许多柳暗花明之处。 了结公事，宣室殿中的气氛顿时宽松不少。君臣二人且聊且饮，腹中烈酒化开的暖意再加上滚沸地狗肉，萧问天和贾如两人吃得满头大汗，各自松开厚重的外袍后接着推杯换盏，好一幅君臣无隙，情谊恰恰地景象。 不知不觉中，殿外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宣室殿中这顿饭，萧问天和贾如两人竟吃了将近两个时辰。贾如一手还握着耳杯，头却枕在另一条手臂上趴在案头，嘴中含混不清地不知dào 在念叨些什么，很明显，他醉了。 萧问天这才惊觉自己的酒量竟然如此之好。称呼别人贾三缸，自己却把对方灌倒了，自己不成了五缸、六缸？摇摇头笑过一阵后，萧问天招呼来赵一，并指着贾如交代道：“赵一呀，不用送贾大人回馆驿了，在宫里头找个合适地地方让他好好歇息吧。朕也有些乏了，今晚去含光殿”。 赵一依命，先是招呼来一名得力的小黄门，当面安排好贾如的住处，又点了几个力壮些的宦人搀扶贾如离开。紧接着，赵一对着几个宫女吆喝几声，命她们撤下宴饮的食具，将宣室殿收拾干净。最后，他才领着剩下的宦人宫女走出宣室，张罗起天子的乘舆来。 萧问天的酒意渐渐上来，也不理会身旁的一干人等忙忙碌碌，就着上行的漆木台阶躺了下来。赵一已经出去了，剩下几个在殿中收拾的年轻宫女一齐张大了嘴愣在哪里。 那种地方哪里能睡？硌得慌不说，那酒劲带上来的热力一散，很容易染上风寒。可是总领天子身边诸事的中常侍赵一不在，那几个小宫女都不敢自作主张，因而没人敢走近天子身边半步。 “香茹……香茹！”，想必在木阶上躺着感觉不太舒服，萧问天左挪右挪，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于是半睁惺忪迷离的双眼，对着身边最近的一名宫女呼唤道，“香茹，愣在哪里做什么！……快帮朕挪挪……拿、拿……块抱团来替朕垫上……”。 那名宫女无法，虽然明知dào 天子呼唤的不是自己，但不管怎么说，天子的确在向她招手。踌躇片刻后，那名小宫女低着头，一步一挪地走到萧问天身边，选准一个合适的位置跪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天子的头放在自己怀中，然后把天子胸前敞开的外袍系好。 萧问天正在心躁口渴之际，未料一阵少女的清幽气息扑鼻而入，不免大觉愉悦，一个侧身完全把头扑入那名小宫女的怀抱之中，一只胳膊从她纤细的小蛮腰间搭了过去，在小宫女的后背上深深浅浅的抚弄起来。 其他几名宫女见状一齐背过身去。害羞也好、避讳也罢，面对面的，她们万万不想看到天子在宣室殿中上演出香艳一幕。 可正被萧问天搂着的那名小宫女却无从选择。她能感觉到天子的手在慢慢滑向自己的腰际，在寻找袍服系带的结扣。霎时之间，小宫女似乎明白了怀中的天子到底想做什么，一双面颊不由得绯红一片，胸腔中的一颗小心肝扑通扑通疾速跳动。 拒绝也不是、推却更不敢。小宫女大窘之余，咬着嘴唇紧紧闭上双眼，任由萧问天的手粗暴地扯开腰间系带，再任由天子把自己外面的袍服半褪开。 或许出于对女人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尽管此刻萧问天闭着双眼，嘴上间或胡话两句，可他那只手却精准地钻入小宫女的里衬，隔着一层柔软丝滑的面料揉捏着一对刚刚发育的乳峰…… 殿外的赵一安顿好天子乘舆，正要转身去请萧问天。不料一个中年宦人从暗角闪身出来拦住他，“赵公公且慢，借一步说句话”。 其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赵一一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于是向前两步仔细瞅了瞅，这才辨认出来人面貌，“原来是临华殿的詹士大人，怎么，找在下有事吗？”。 “的确有事相告”，来人答道，“是这么回事，皇太后命在下前来，说是有事与陛下相商。此刻皇太后正在临华殿等着陛下呢，烦请公公通禀一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首发 第九十八章 谁的江山？ 哦，原来如此。那么，请詹士大人稍候片刻，容在陛下”，赵一对临华殿詹士作了一揖后回答道。 “劳烦赵公公，那，在下就在此地静候”。 赵一点点头，回身朝宣室殿大门走去。轻手轻脚地才将宣室殿的门推开一条缝隙，赵一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只见天子萧问天把一名小宫女推倒在食案之后的地板上，半解衣袍、正伏在那名宫女身上左右其手，大有春风一度玉门关之势。 “哎哟——”，赵一皱起眉头浅呼一声。数九天气、滴水成冰，他在担心万一天子伤了风、着了凉那该如何是好！赵一不可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去规劝天子，好在宣室殿中剩下的几名宫女一动不动地面朝大门站立着。于是赵一一面向她们招手，一面小声嘀咕几句：“这几个呆头鹅，就不知dào 把炉火拨旺些，把那些帷帐掩下来？！”。 终于有名宫女不经意的一抬头，发xiàn 了门缝后面气得直跳脚的中常侍。左右环顾一阵，那名宫女这才迟疑地低着头碎步走向宣室殿门。 “我的姑奶奶呀！你们入宫的时间也不短了，还不知dào 怎么服侍陛下吗！”。宫女才来到赵一面前，赵一就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头沉声骂开。复而，赵一透过门缝指了指殿中的火炉，又指了指拢在两边的帷帐，然后再朝那名宫女挥挥手示意她进去。 宫女会意，默然提着衣裙、踮起步子折回宣室殿，来到剩下几名同伴中间扯了扯她们的袍袖，再把中常侍刚才的动作重复一遍。 几个小丫头正彷徨无计呢，终于有了个发号施令的人，于是各自散开，拨炉的拨炉、放帷帐的放帷帐，忙活完毕后才一齐弯着腰退出宣室。 等那些宫女退出来，赵一小心翼翼合上宣室殿的大门。少顷，他再回头对眼前几名垂首侍立的小丫头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好生瞧着，等陛下恩宠完毕，赶紧备好热水送进去，仔细替陛下梳洗梳洗，明白吗？”。 “喏，奴婢们明白了”，宫女们一齐蹲身回道。 赵一打点好这头，想想今晚天子无论如何也去不了临华殿了，于是走下石阶去寻临华殿詹士，好给皇太后一个答复。 “詹士大人、詹士大人啦”，赵一左右招呼道。 “在呢、在呢，这儿！”，不远处一个避风地回廊角落，临华殿詹士听闻赵一呼唤，直趋而出应道。 “大人，在下刚才回到宣室面见了陛下。陛下同陈仓县令饮了一下午的酒，此刻酒力发作难以自支，看那情形，恐怕……”。 临华殿詹士随即明白过来，天子醉酒了么，不消赵一细说了。于是他笑笑说道：“既然如此，在下这就回去给皇太后复命。不过，还请常侍明日找个机会再向天子通禀通禀，好歹让陛下抽空去趟皇太后那里”。 “嗯，知dào 了。那，詹士路上当心，恕不远送”。 赵一拱手和临华殿詹士作别，没敢多做一刻停留，匆匆回到宣室殿外候着萧问天事毕。毕竟，宣室殿中并无寝具，无法过夜，还得侍奉天子前去许昭仪的含光殿。 一夜酣睡。翌日晨起之后，萧问天一直觉得头痛欲裂，唯一比较清晰完整的记忆是在贾如醉倒之前，至于其后的事情，他还零零星星的记得一些。那些零碎片段，尽是些每个年轻男子时常会梦到地春宫画面。只是，此时在萧问天的脑海中，除了女子光滑细嫩的肌肤之外，仿佛还有张一直微蹙双眉的小俏脸。“难道、难道……朕昨晚醉酒之后冲动了？”，萧问天嘴角撇上一丝苦笑。 膳食已毕，露儿趁萧问天伸展双臂的空档，俯下身子替他系上丝质腰带，然后站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整拭一番后才罢手。 珠儿和露儿这两个从太子府跟过来地得力丫头，自许香茹被册封为昭仪，搬来含光殿之后就做了分工。珠儿专心照顾有孕在身的许香茹，而露儿则主要应付萧问天地饮食起居。也多亏了这两个丫头，里里外外的把含光殿打点得井然有序，一众宦人婢女相处和乐，同时也知礼守制，倒叫一宫之主的昭仪许香茹省去很多心思。 今日有朝议，萧问天等露儿替自己收拾妥当，回头向内室看了一眼。他知dào 许香茹有孕在身，现在正是嗜睡的时候。只怪自己昨晚酒后无度，胡天胡帝的不知唱了哪一出，甚至连如何回到含光殿的过程都不太有印象，更不消说陪许香茹说说话什么的。 “唉……算了，不打扰香茹休息了。这阵子过后，等几件大事安定下来，回头再来好好关照关照她们母子吧”。念毕，萧问天接过露儿捧来的佩剑就往含光殿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呼唤着：“赵！摆驾前殿！”。 后宫各殿之内的事情，赵一是插不上手地，也不用他过问，自有各宫的娘娘命妇们去张罗。赵一这个中常侍的职责所在，就是服侍天子在后宫之外的日常起居。 此刻一早就候在含光殿门口的赵一，正左顾右盼的等着天子出来呢，骤然之间听到天子中气十足的呼唤，忙跟着大声应道：“陛下，奴才在这里候着呢”。应完，赵一就对宫道中的小黄门吆喝开来，“赶紧啦，把乘舆备好。帘子！我的小爷哟，还不打起来！难道让陛下自己拢上去么！”。 几个小黄门司职天子乘舆，一套动作早已熟稔无比。天子跨出含光殿门的时候，他们早已在赵一地调度下备置妥当。 昨夜，赵一第一次见天子醉得神志不清，也第一次见天子显露出年轻男子的盛阳之气。一年多了，天子不是一个人静静在宣室愁眉枯坐，就是在前殿受气动怒，要不就和臣子们商议国事和朝局。大汉朝积弊太深，二十年地常侍当过来，赵一深有感触。虽然他平时什么都不说，一双眼睛看得比谁还明白。先帝优柔儒弱，执掌江山十五载，虽不至于天下纷乱四起，但谁又能说大汉朝的江山不是千疮百孔呢！ 先帝呀先帝，您这一朝驾崩，留给今上地可是一幅沉甸甸的担子呀！看着昔日洒脱不羁地太子，登基之后以飞快的速度蜕变着，赵一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天子的步速很快，转眼来到乘舆跟前。赵一躬身上前，虚扶着天子的手臂，送他攀上舆内。一夜的休息，天子看起来已然恢复到平日神采奕奕的模样。 “起驾！”，待天子坐稳，赵一打下舆帘后吆喝道。于是，几名小黄门在赵一的带领下朝未央前殿稳步前行。 “赵一，昨儿到现在宫内有什么事么？”，萧问天在乘舆内问道。 赵一听见天子相问，暂缓步子跟在乘舆旁边，思索一阵后回答道：“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就是昨晚皇太后差人前来传话，说请陛下得空去趟临华殿。哦，对了，奴才还要请示陛下，昨夜被您宠幸的那名宫女该如何处置？”。 “是吗？朕昨晚……”。看来那些头脑中的片段，并不是**一梦喽，萧问天有些无奈。 “嗯……回陛下，那名宫女名唤喜儿，在宣室当差”，赵一补充道。 看来事情确认无误了，昨晚自己在酒后的确宠幸了一名宫女。难道是因为这一向来的压抑，骤见贾如又一时心情大好，一忧一喜之间导致自己兽性大发？萧问天对自己的行为很无语，以致良久无言。 “罢了罢了，不能委屈了人家小姑娘。赵一呀，给她道诏书，册封为……俸禄六百石的长使吧。另，在桂宫之中给她寻个宫殿，和那李美人做个伴吧”，萧问天主意打定，吩咐赵一道。 “喏，奴才明白了，今儿就去办”。 了却这件事，萧问天迅即把那名叫做喜儿的宫女丢在一旁，他猜度起母后要见他的用意。难道因为自己没有给舅舅王凤面见的机会，王凤转而跑到母后哪里吹了什么风？母后生性缺少主见，眼见太皇太后的王家要倒台了，舅舅那一大家子人又在眼红心热，扑将上来想着分食一杯羹！ 哼！萧问天在心里一声冷笑。朕的好舅舅，母后这些个好兄弟！无才无德偏偏贪婪无厌，朕这次没有一并收拾你们，就是天大的恩德了，还在跑前跑后的丢人现眼！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朕会让你们消停下来的。 眼睛只要一睁开，全是这些事情，萧问天真的觉得有些厌烦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听到赵一的宣唱：“陛下驾到……”。 这声宣唱，是在告sù 朝臣们天子驾临，准bèi 朝议。年复一年总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而对今天的萧问天来说，赵一的这声宣唱，却在提醒他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bèi 真zhèng 接掌大汉朝的万里江山；准bèi 成为巍巍前殿之内，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之位的真zhèng 主人。 是的，经过数日酝酿，萧问天准bèi 在今天的朝议上迈开他改变大汉朝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他要在今天成为大汉名至实归的天子，同时，给自己欣赏的能臣贾如搭建好供其表演的舞台。 风云际会、人才并起。无论什么原因，浩浩荡荡的历史洪流注定把萧问天推上了风口浪尖、推到历史舞台的正中央。迈下乘舆的那一步，萧问天觉得很沉重，再次抬头仰望幽冷的青石台阶，一种巨大的使命感在萧问天心头油然而生……() 第九十九章 直达于天 帝之位，萧问天这回结结实实的坐了下去，和往日今次他坐下之后没有把手中的佩剑交给中常侍赵一。看也不看群臣一眼，萧问天将那锋利的宝剑铮地一声拔出剑鞘，接着悬垂剑身，用剑尖抵在地板之上，再把双手掌背相握，叠放在剑柄上面。 做完一系列动作，萧问天这才将浑身的精气神收在一双瞳孔之中，不言也语地将前殿之内的公卿大臣逐一细细看过。 还不错，似乎都知dào 今日朝议有大事发生，在京两千石以上的公侯大臣全到齐了。三公之中，唯独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不在，早在卫将军王商和鲜卑人决战之前，萧问天就派许嘉至渔阳郡驻防，直到今天也没有召他回来。九卿之中，除了太常空缺外，大司农王舜和未央卫尉王凤赴太原郡赈灾事毕，前些日子已经返回京都长安。 自打几天前卫将军王商率残师返回京都，虽然天子没有正式将其兵败之事诏告天下，但王商一入城门，即行被期门军士带至宣室面见天子，紧跟着便听说王商已被天子下至廷尉府问罪。 这样一来，接着还会发生什么，谁都不免在私下里猜测一二。可话说回来，也没有谁敢肯定必然会发生什么。 与此同时，不知dào 从哪里来的消息在大臣们中间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昔日的太子太傅张禹已经入朝啦，陛下放出话来，说要委其以重任；还有一个叫贾如的陈仓县令，陛下竟然与他不食不休的畅谈了一日一夜…… 凡是大变前夕，一则在表面上总是显得格外的平静；其次，平静之下，各种谣传不胫而走，以致人心浮动。这个道理萧问天是懂的，所以，对于某些众人关注的事情，他必须得尽快做个了结，就在今日给天下臣民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否则，迟恐生乱。 “今日朝议，人来的很齐呀”，萧问天把脸上僵硬的表情刻意舒缓下来，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有事要奏么，诸位？”。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班公卿大臣都是来听天子之所言、观天子之所行的，哪有心思奏报什么事情？即使真有什么事，也被严严实实的压在心底了。 众臣只管俯首张耳，未料廷尉张霸高举手中笏板，从一侧的席位起身走至殿中央，朗声回奏天子道：“臣张霸禀奏陛下，现有卫将军王商败军一案，经廷尉府连日审讯并商议，已经草拟出量刑之规，请陛下裁度”。 “哦，是吗？廷尉府对王商如何量刑的？”。 “回陛下”，张霸继xù 陈述道，“此次败军之前，王商乃朝廷的首辅大臣，位比三公的将军，几十年来为我大汉不辞劳苦，立有不少功勋。按大汉律条，败军之将当斩首，但廷尉府经过反复考量，对王商一案，以为当援引昔日武皇帝之时的骁骑将军李广例，缴纳罚金五千斤，革除官爵、贬为庶人”。 听完廷尉张霸的奏报，萧问天没有马上表态，不显山、不露水地点了点头。少顷，他才开口问道：“诸位，对王商地事情，你们怎么看？”。 下面黑压压一片跪坐的大臣，不用说左将军史丹、少府五鹿充宗，就是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等人，哪一个没点见风使舵的眼色。廷尉张霸既然敢当朝把这件事情提出来，并且亮明了廷尉府的态度，背地里能不得到天子地首肯吗？再说，王商背后还有个太皇太后呢！天子岂能莽撞行事，真要了王商的命！ “是呀是呀，臣以为廷尉处罚得当，该当如此、该当如此！”，丞相匡衡紧接着回奏，生怕这个态表得迟了，被别人抢上前去。 “对对对，陛下，廷尉处罚地再恰当不过了”。 “嗯，如此宽严相济，既体现我大汉律条之威严，也照顾到老臣旧日对社稷之功”…… 萧问天循声望去，依次表态附议的是御史大夫张谭和少府五鹿充宗。与王商有切身厉害的大司农王舜、还有光禄大夫金敞、未央卫尉王凤、太常丞张勃等人却依旧一言不发。不用说，这几个人虽未开口，肯定有自己的考量。他们都在等、都在看，他们想看看天子到底怎么做这个决断。 前殿之中再次冷场，好些个大臣感到有些不对劲了。看来，从今天起，朝局真的变了。曾几何时，在前殿的朝议之中，他们需yào 认真听的不是上位高坐的天子之言，而是左侧首席上就坐的卫将军王商说了些什么。 而现在，满朝地公卿大臣，第一次竖起耳朵用心在倾 高高在上的声音，没错，就是那个年轻的声音。更的是，这个年轻的声音，即将决定曾经一言九鼎、权倾一时的卫将军王商之命运。都说造化弄人，老天爷总是爱在人世间安排些颇具反讽意味的事情。 “卫将军王商，犯败军之罪。从即日起，革除所有官爵，贬为庶人，永不叙用。中垒校尉吴高、射声校尉冯兰，与王商同罪，贬为庶人，就这样吧”。 萧问天轻飘飘的几句话让这件举国瞩目的事情一锤定音，同时，横亘在他心头的那块巨石突然间荡然无存。缓缓舒了一口气，萧问天感觉周身有种说不出地畅快，自己宛若一条蛟龙，历经万千险阻，终于归依大海。 天子既然已经做出决断，众位大臣也没什么可说的。或者说，这几日当中，在大臣们地潜意识里，他们已经接受并习惯朝堂之上不再出现王商的身影。 之前地各种谣言不澄自清，王商的事情总算尘埃落定。大司农王舜心下一喜，他在感叹自己地老姐姐—太皇太后所料不差。天子纵然对他们王家有些怨气，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判王商一个斩首之刑。当然，太皇太后也交代王舜要少说话，冷眼旁观朝局的走向，因为就连太皇太后自己也难以估量，这个昔日的浪荡子皇帝到底想把王家置于何地。毕竟，凡事总有个底线，天子再怎么动作，也得她这个太皇太后能够忍让接受，否则，就是鱼死网破。 有欢喜就有失望，比如未央卫尉王凤。本来他想好好利用扳倒王商这个机会，给他自己以及他的家族谋得大好的晋身之机。怎奈天子先是拒不见他，自己回头再游说于皇太后，也不知dào 有没有成效。至少从目前天子轻判王商的结果来看，远远没有达到王凤的初衷。王凤由失望到怨恨，他恨自己这个外甥，怎么老是胳膊肘往外拐？说白了，长信宫的那个老东西，根本和天子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至于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跟少府五鹿充宗等人，此时的他们心里充满了迷茫和彷徨。卫将军王商一去，太皇太后的王家在朝廷里的顶梁柱只剩下个大司农王舜，据他们长年观察得出的结论，王舜为人洒脱逍遥，绝非领军人物，不会另起一派。那么，他们这些毫无根基之人，将来又要依附何人？ 除了太皇太后之外，剩下就是皇太后为尊了。难道要交好未央卫尉王凤么？但从天子的态度来看，王凤似乎并不为天子所喜。“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丞相匡衡默然叹道。 殿下群臣之中，也不乏自有定见者。比如左将军史丹、光禄大夫金敝。他们早已料定太皇太后的王家势必颓败，只是，他们不太确定天子到底会如何收拾这个局面。或者说，他们在怀疑，天子又有多大的决心和能力给大汉朝换上一方新天地。不过，有一件事情他们是确定的，仅仅在朝堂上扳倒王商，对整个国家的长治久安来说，远远不够。 就在群臣各自想着心思，以为今日的朝议即将结束之时，不想天子又开口说话了。 “好了，王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今日朝议，朕要宣bù 几件大事。赵一呀，宣张禹、贾如入朝”。 赵一低头领命，在一片惑的目光之中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至前殿门口，仰头清声宣唱道：“宣，东平国内史张禹、陈仓县令贾如觐见……”。 殿外一轮红艳艳的冬日探头，一片金红的光芒柔和地裹挟在张禹和贾如的黑色袍服之上。两人闻听宣唱，相顾一笑，谦让再三后一齐拂摆宽大的袍袖，迈开轻盈的脚步踏上那道高耸的石阶。那道直达于天的石阶，几十年中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心中久久仰望…… “臣东平国内室张禹、陈仓县令贾如拜见陛下！”。进入前殿之内，两人迎着萧问天神色庄重地深深拜倒，久久不肯起来。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萧问天站起来，把宝剑插入剑鞘后放置在案头，口中却在迭声招呼。 “谢陛下！”，张禹和贾如同时答道，同时直起身体。 萧问天把眼神从张禹和贾如身上移开，看着满朝的公卿大臣问道：“这两个人，你们认识吗？东平国内室张禹往日曾做过朕的老师，你们应该熟悉。至于陈仓县令贾如，你们即将和他同殿为臣，也会熟悉的”。() 第一百章 惊变 到这里，萧问天话锋一转，追溯起他的父皇元帝一“殿中诸位，有不少是先帝朝的老臣，比如丞相、御史大夫和少府。毋庸讳言，先帝在位时，我大汉国力日渐疲惫、百姓生活困苦”。 丞相匡衡几人乍听天子点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咯噔一下一阵紧张，颤颤巍巍地小心抬起头，趁天子话隙间歇之际，暗自把萧问天的神色查看了一番。 还没瞧出什么门道，匡衡几人又听见天子说道：“然上述种种境况，不是你们做臣子的责任。你们虽然尽心尽lì 为国事操劳，但兴一世、盛一世、衰一世，此‘张三世’一说，在春秋公羊传上早有定论，大势所向，非人力可以阻挡”。 原来天子是这个意思！匡衡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咀嚼咀嚼天子的话，似乎还有勉励和褒奖之意，这让匡衡更加放心了。 什么叫意欲取之、必先予之？匡衡、张谭和五鹿充宗三人刚刚才面带喜色的相互对觑几眼，萧问天紧接着从身前的长案上抄起一卷简牍，拿到半空中扬了扬，“世易时移，凡事总在变化之中，你们知dào 朕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天子骤然间有此一问，一干公卿大臣都没有准bèi 。不说是人了，恐怕连神仙也难以猜测到简牍之上到底写着什么内容。 “这是廷尉府昨日呈给朕的另一份奏报，赵一呀，拿去给大家念念”，萧问天说完，便将手中简牍扔给了赵一。 眼见简牍凌空飞来，赵一连忙转身接到怀中，两腿互绊险些让他摔倒在地。狼狈地朝天子笑了笑，赵一整整衣冠，面向群臣端正神色，展开绣简念了起来：“臣廷尉张霸禀奏陛下，日前廷尉府接到举报，言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少府五鹿充宗，放任本族子侄侵吞百姓田宅。经廷尉府暗中核查，坐实上述三族子侄累计侵占河东郡、上党郡以及颍川郡百姓田宅上千顷，以致两百余户百姓流离失所。此案人证物证俱全，请陛下裁决”。 什么！有这等事！丞相匡衡的脑袋一下子懵了，转眼间，黑翅纱帽下的额头上沁出层层汗珠。这些事情，几年前他就零零碎碎有所耳闻，不过是几个族中的子侄打着他的丞相名号，逾制多买了几亩田产，怎么如今蜕变成这般模样？ 听张霸的上书中说，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恐怕确有此事。就算没有，此时的匡衡有那个胆量在天子面前要求当廷对质么？这不是找死吗！ “陛下呀！陛下……”，一句话还未说完，匡衡早已失魂落魄般伏在地下。御史大夫张谭和少府五鹿充宗更是把象牙笏板丢在一边，爬到大殿中间不住地向萧问天磕头请罪。 萧问天挥手止住几人念念叨叨地说词，温言抚慰道：“几位位列三公九卿，是国家的栋梁，何必如此！朕刚才说过，十余年来，你们兢兢业业，对我大汉的江山社稷是有功的。但是，你们错就错在律己有余，却不知dào 约束约束自己的身边之人！如今酿下大错，祸及自身，朕为你们深感痛心！”。 “陛下，卑臣有罪！卑臣有罪呀！卑臣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圣心……恳请陛下念在卑臣尽心服侍大汉几代皇帝的份上……宽恕……宽恕臣等”，丞相匡衡哽咽上奏道。 整件事情来得太突兀，其他没有涉案的大臣们惊愕地张起嘴，一同扭头齐齐看着天子。在他们心中，压根儿就不相信丞相匡衡他们有罪。即便侵吞百姓田产是真，那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如今满朝的臣子们，哪家哪族没在私底下干过这种事情？ 如若以此定罪，首先该当问罪地就是天子的亲舅舅—未央卫尉王凤。以王凤、王根为首的另一个王家，不仅在外郡巧取豪夺了无数良田，一双手甚至伸到了天子脚下的三辅之地。瞧瞧王凤在京都偌大的几处豪宅，整日的穷奢极欲、宾朋满座，比丞相匡衡几个张扬多了。 仿佛猜到了臣子们的心思一般，萧问天等匡衡上奏完，用一种充满忧虑和痛惜的口吻说道：“朕知dào ，丞相匡衡三个有罪，但绝非罪大恶极！你们这些个大臣在背后做了些什么，犯了哪些事，可以明白无误的告sù 你们，朕心里清楚得很！劝你们一句，该收手了！别把这条漏洞百出地破船弄沉喽，大家一同完蛋！”。 眼见天子的目光越来越凌厉，殿中大部分心虚地大臣把脖子一缩，回复到先前埋头不语的姿态，一幅事不关己、别来找我的样子。 这一幕让萧问天觉得好笑，同时也醒悟过来。积弊太深，就凭自己刚才三言两语的告诫恐怕 多大作用。田产兼并的事情很难解决，需yào 文火攻:综复杂的利益纠葛绝非现在一剑所能斩断。所以，在今日的朝议之上，萧问天的用心不在于匡衡为什么有罪，他要的是让匡衡几个有罪即可，至于放任族中子侄侵吞百姓田产，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念毕，萧问天再看看长伏在地上地匡衡三人，没由来的生出一种厌恶之情。回想刚才扬他们的时候，说什么‘兢兢业业、有功于社稷’之类的话，此刻自己都觉得有些言不由衷。算了，属于他们的戏该落幕了。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少府五鹿充宗，犯失察纵容之罪，革去官职、保留爵位。常言道落叶归根，朕念你们昔日劳苦有加，特赐予黄金十斤，回乡颐养天年去吧”。 萧问天前半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丝毫回旋余地。后半句，却是声情并茂，冷面无情的背后，又向天下人彰显了天子温情宽厚的心胸。 “来人，除去丞相、御史大夫和少府的冠绶，送他们出去吧”。萧问天的右臂朝匡衡几人一挥，殿中当值的四名期门郎立即阔步向前，三下五除二地摘去匡衡三人头上的纱冠，接着又解下悬在他们腰间象征品级地绶带。三人神色木然，恍若处于梦境之中，端正地挺直身体，任凭期门军士用粗犷的动作在自己身上折腾。旋即，三人在期门郎半押半送下，黯然离开了参政十多年地未央前殿。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天子萧问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除了丞相、御史大夫和少府地官职。要知dào ，西汉的官职之中，丞相、御史大夫和大司马并列三公，为群臣之首。而少府主管皇室的钱财和皇帝的衣食住行等各项事务，还有山海池泽之税，乃九卿之臣。这样大的动作，让剩下的大臣们纷纷猜度，天子到底想干什么？！要把现在的大臣来个大清洗吗？ 一时间，尚且留在前殿之内的群臣们噤若寒蝉。没有谁想着去和天子据理力争，而是忐忑不安地如坐针毡。每个人都在担心，那个貌似春风得yì 的廷尉张霸，会不会再次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另一份上书，而上书中会不会写有自己的名字和罪责。 廷尉张霸早已退回自己的席位，没有进一步禀奏什么事情的迹象，这让大臣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没过多久，匡衡三人一出前殿大门，天子又开口说话了。 “接下来，朕还有几件事情宣bù 。其一，任东平国内史张禹为丞相、任陈仓县令贾如为太中大夫。迁光禄大夫金敞为光禄勋、迁太常丞张勃为太常。另，老太仆年事已高，朕恩赐其黄金百斤，加封为忠信侯，荣归故里吧，至于太仆之职，由未央卫尉王凤转任。现在的未央卫尉卿张放，接任未央卫尉。现任少府卿的孙进，接任少府。现任左将军史丹，免去左将军名号，转任御史大夫。以上涉及官职变动的大臣，散朝后即行履新视事”。 萧问天一溜说下来没有丝毫停滞，显然在事先经过了细致而周密的筹划。这番话刚说完，大臣们的心头好似平地炸响一声惊雷！这样一个大面积的人事变动，无将原有的权力格局彻头彻尾打破，甚至可以说，整个大汉的执政班底完全被更换一新。 这还只是其一，听天子的口气，紧接着便是其二喽！天子究竟意欲何为？想把大汉的江山翻个个儿吗？唉……多想也没用，天子终于显露出应有的为君之姿，他这是在向天下昭示，属于他的时代从此刻已经开始。 “其二，对军制进行调整”，萧问天继xù 说道，语气冷静而平缓，“朕决定复置太尉，与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马并称四公，由现任的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转任吧。所有的郡国兵、边郡戍卒跟屯田的屯卒归太尉管辖。另迁西域都护府校尉陈汤为大司马，除京都长安的军队之外，署理大汉所有骑兵部队。至于京都长安的卫戍军队，改期门军为虎贲军，其主将和副将更名为虎贲中郎将和虎贲司马。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京都北营八校尉，就由朕亲自管辖吧”。 一大通言语过后，萧问天刻意给大臣们留了些时间加以消化。对于军制的调整，还有一个要紧之处他没讲。当然，此次官制和军制的革新，还需yào 许多细致具体的内容加以补充。好在所有相关的举措，之前萧问天已经和贾如商议妥当了，只待相关人等就位，大致的框架搭建完成之后即可公布实行。() 第一百零一章 朕的话，谁有异议？ 殿之内的群臣的确在回味上述一系列的人事变动，.转任太仆的王凤。岂止是回味，王凤此刻简直失望至极，不仅失望、还有满腔的怨恨。 王商倒台之后，在朝堂上留下一大块肥肉。不仅仅是王商那个卫将军领尚书事的位子，还有王舜那个大司农的九卿之位，以及在太皇太后的王家羽翼之下的一大群官位。机会呀、机会！王凤本想趁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来一个此王家替换彼王家。风水轮流转了，十多年了，再怎么轮也该轮到自己出头了！ 纵然王凤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想，可眼前在皇帝之位高坐的亲外甥，却不念丝毫情分的粉碎掉他的美梦。长信宫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是天子自己刻意如此为之，还是吃了她什么**药？除了王商，她家的人一个没下，自己反倒从一个掌着宫禁卫士的卫尉转任成无权无势太仆，竟然被自己的外甥打发去养马了！尽管仍然位列九卿，但就权势而论，太仆和卫尉之间的差别不是一点两点。 还有，“三公”变成了四公，无论太尉还是大司马，不再单独掌控所有汉军。太尉掌郡国兵、边郡戍卒和屯卒，大司马职掌所有骑兵，再加上天子大婚那阵升任的楼船将军赵誉，执掌所有的水军。而所有拱卫京都长安的军队，无论是天子亲军虎贲羽林、还是北营八校，悉数收入天子囊中。这个布局妙不可言啦！有守有攻，既相互牵制又能很好的协作，这份手笔，果真是自己那个胡子都没长全的外甥亲力所为？ 眼下张禹升任丞相，史丹被免去将军封号，转任御史大夫，许嘉为太尉，还弄了个陈汤出来一步登天，出任大司马……再数数，金敝、张霸、张勃、张放、王舜、孙进、许况、李响……还有那个隶属光禄勋金敞之下的太中大夫贾如，看天子对他那信任无的眼神，恐怕又是一个昔日孝景皇帝时候的晁错！ “哈哈……”，王凤在心中大笑起来。这大汉朝的官啦，再也没有哪家独大了，就他天子最大！“显赫之族、二王一许……”，王凤再次想起那个市井流言。如今回味回味这句话，心里头不是得yì ，而是心酸和不甘。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二十年的舅舅当过来，连自己的亲外甥都没看透！是自己太愚蠢还是天子太聪明？ 接下来，萧问天没再多说什么，用凝重的口吻一字一顿地强调了一件事。他清清楚楚的告sù 满朝大臣，从今往后，大汉所有军队，非奉诏不得轻出。这个诏，不仅仅指天子的诏书，要么是诏书加虎符、要么是诏书加天子节杖。只有见到其中两样东西，统兵之将才能奉诏离开营地。否则，如有违反而领军妄动之将校，以矫诏之罪斩首。 今日的朝议进行到这里，萧问天和贾如筹划了许久的大计划终于走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无论为国家还是为自己，今天这个日子，萧问天觉得应该永远铭记——建昭五年冬十二月十二日。 还有十多天就是正旦，新的一年又会发生些什么？自己和贾如议定的许多治国之策能否顺利施行？来不及仔细品位唯我独尊地成就感，萧问天的心中开始期盼美好之将来…… 看着殿外一孔碧空湛蓝如洗，萧问天蓦地回神，这才惊觉自己走神了。他走神不要紧，苦的是大殿中跪坐一片的大臣。臣子们许久不闻天子说话，偷偷瞧瞧天子面色时喜时忧，都不敢猜测气势夺人的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同时企盼不要有什么歹运找到自己身上。 还是说句话，好结束今日地朝议。涌动的激情逐渐褪去，萧问天感到一丝疲惫，于是沉声问道：“朕，刚才说地话，你们谁有异议？！”。 谁有异议？天子什么意思？质问还是威压？今天升了官的，心里正乐呵呢，自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那没升官的呢？匡衡、张谭和五鹿充宗他们自然没机会站在这里说话了，最不满的就是太仆王凤，可在张禹、史丹、金敞、孙进、张霸和张勃这些得势之人面前，他又能说什么？ “既然没有反对意见，那好，归署的归署、还家的还家，散了吧”。丢下这句话，萧问天抓起案头之上的长剑，不曾侧目半点的大步离开前殿。 宫道上，赵一待萧问天进入乘舆，放下门帘后请示道：“陛下，您要回含光殿还是……”。 “去临华殿，皇太后哪里”。 “喏！起……摆驾临华殿！”。 前殿这边诸 臣，等天子离去后也纷纷相互作别准bèi 离开，一些人还拥簇到张禹、贾如和史丹几人身边，凑着趣儿说了些奉承讨喜的话，无非是些恭贺关照之词。 只有国舅王凤没人理会。尽管还是九卿高官，但被天子打发去养马，厚此薄彼之意哪个看不出来？饶是有不少地大臣曾被王凤奉为座上宾，怎奈官场就是官场，自有一套运行上千年的游戏规则。宠辱衰荣之间，莫要叹息人情比丝绢还薄。 王凤孤零零地走出前殿，本想借机去趟临华殿。他要去问一问姐姐王政君，自己托付她的事情，到底跟天子说了没有？天子又跟她说了些什么，到底想如何安置他们王家？ 疾步走下石阶，王凤来到宫道上站定，远远的却在东边看到了天子仪仗，似乎正朝长乐宫那边而去。一时搞不清楚天子究竟要去长信宫老太婆那里，还是要去姐姐的临华殿，王凤只好远远掉在后面跟着。跟了一段路程之后，王凤看到天子的乘舆直接折向临华殿，于是只好叹气作罢，调头而回。 临华殿内，皇太后王政君正在焦急盼望萧问天的到来。昨日午后王凤来过临华殿一趟，双眼冒着兴奋喜悦的光，跟她说长信宫的老太婆要倒台了。 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弄得王政君晕晕乎乎地。在她的细细查问之下，王凤才把整件事情说清楚。原来是卫将军王商在辽西兵败了，几天前被天子下至廷尉府问罪。而且，王商在北营军中苦心培养多年地许多亲信，一并在辽西一战而殁。 “肥肉啊肥肉！”，王政君记得昨日王凤这样对自己说，“趁机扳倒长信宫的老太婆，后宫以姐姐为尊。然后么……找个机会把皇后王废掉，再从我们王家挑个姑娘扶上皇后位。至于朝堂之上，弟弟就把王商那个角色取而代之吧。当然，还有三弟、四弟等诸位弟弟，一并扶上位”。 如此美妙地前景，王政君一个妇道人家怎能不动心？好不容易等到日落，却不见做皇帝的儿子前来临华殿省视自己，这才差遣临华殿詹士寻着去请。 未料詹士回来复命，说天子接见臣子后与之痛饮，此时大醉不醒。王政君无奈，扰得她一夜没有睡好。 一早起来，从日出等到将近晌午。即便今日有朝议，此时也该散了，儿子怎么还不见来？王政君烦闷不已，正要招呼詹士再去请，却听到门口一声长传：“陛下驾到……”。 “儿子给母后请安，母亲这几日可好？”。 进入临华殿，萧问天对着王政君略为一礼，接着挨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嗯，娘这几日都好！”，王政君笑道，紧跟着用关切地目光看向萧问天，嘴上问道：“骜儿，娘听说你昨晚醉酒了？趁年轻，得注意些身体！你是皇帝，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萧问天陪上笑脸，点点头算是答yīng 下来，不再说话，而是在心里反复推敲着。今日他来临华殿，并非只为省视自己的母亲，有些话，萧问天一时还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至于直接告sù 母后，说自己把舅舅派去养马了吧。 他在一边犯愁，皇太后王政君却按捺不住了，“骜儿，娘听说你罢了王商的官？”。 萧问天嗯了一声，神色很平淡，没了下文。 王政君只好再把话头往边上靠，“这么说，骜儿准bèi 彻底把他们王家赶出长安喽？嗯，儿子呀，娘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王政君看上去眼眶有些泛红，“骜儿，你知dào 的，娘这么多年，在长信宫那个老婆子底下不知dào 受了多少气！担惊受怕的总算等到我儿成人，好歹苦尽甘来了！”。 萧问天听母后这么说，心里不知dào 是个什么滋味，又不好直言驳斥，于是回了句：“母后，儿子并没打算彻底把太皇太后的王家赶出朝廷”，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并且，儿子刚刚在朝议之上调整了人事任命，让舅舅去做太仆”。 太仆在朝堂上有多大的份量，入宫多年的王政君当然清楚，位虽高却无实权。王政君一时没缓过神来，像看怪物一样用惊讶和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说什么？！不趁此良机斗跨老太婆，扶你舅舅们上位，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儿子哟……为什么胳膊肘要往外拐呀！放着嫡亲的人不用，你真真伤了娘的心啊！”。() 第一百零二章 汉家规制 太后王政君显然失望了，一时心急便口不择言，该一股脑倒给了萧问天。只是，她自打做了皇太后，就一门心思的盯上长信宫。至于自己那个当皇帝的儿子在做什么、又在想些什么，王政君完全是睁眼一抹黑，如此年余过去，母子两人反倒生分了不少。 对自己儿子这样，王政君对她那些兄弟的了解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她是一个并无城府心机，很传统的一个女人。疏不间亲，王政君一直以为，儿子做了皇帝，那么自己嫡亲的弟弟们理应跟着飞黄腾达。舅舅有了权势，理所当然的会尽心帮衬外甥，如此一来，自己在长乐宫里头就必处处看老婆子的脸色行事。 如果世界上的事情，都按照王政君这种直白的思维运转就好了，可惜偏偏不是。王政君上面说的那些话当然不对萧问天的脾胃，一时性起，他冷冷的回了王政君一句：“母亲，以前儿子跟您说过，朕的这些舅舅们不堪大用！”。 “怎么就不堪大用？”，王政君这回真生气了，“你大舅王凤，居九卿之位多年，你五舅王根，做丞相长史年头也不短了，都是议政多年的老臣了。娘就不明白，你给他们升升官，有什么不妥！”。 话不投机，萧问天一时无语，不知dào 该怎么跟母后解释清楚。朝廷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他知dào 母后来临华殿后就很少过问，一时半会的，叫自己从哪头跟母亲说？再说，在后世读史之时，萧问天对汉武帝立子去母之事深以为然。妇寺不得干政，几千年来历朝历代经lì 多少兴亡才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呀！ 想到这里，萧问天一狠心，站起身来用冷峻的眼神地看着王政君说道：“母亲，你不要管朝堂上的事情好么？那里由儿子作主”。 眼瞅儿子神色不对，王政君不由得心头一紧，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言语凄婉地碎碎念叨起来：“唉……骜儿！娘替你担心呢……你还年轻，不知dào 长信宫那个老太婆的手段……厉害着呢！娘在她手底下忍辱负重二十多年！如今你当了皇帝，为何不能给你娘、给你母亲地娘家人一点尊荣？骜儿哟……”。 说实话，如果仅仅出于骨肉亲情，萧问天的身体终究是王政君给的，来到汉朝这么久，朝夕相处下来，他对王政君并非没有一丝情谊。后世之中的母亲把萧问天抚养成人，却又响应祖国的号召把他送到部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萧问天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便横遭不测，天意乎？命乎？ 好在老天爷对萧问天进行了补偿，不仅让他成为神往已久的强汉帝国之君，还让他再次拥有一个心肠本不算太坏的母亲，就是优柔寡断了些。 “母亲！”，萧问天压下性子，在王政君对面跪坐下来，用坦诚柔和的目光看着王政君说道：“有许多事您并不了解、也不明白。儿子可以明白无误的告sù 你，长信宫地太皇太后不能动！”。 王政君刚才见萧问天已经起身，以为他要转身离去。自己好说歹说没有成效，她都不抱什么指望了。未料儿子又坐了下来，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儿子身上那股亲情与不舍，心一软，以手抚弄着萧问天的肩膀柔声问：“骜儿，你知dào 的，娘在这些国政大事面前向来缺少主见。你不用你的舅舅，不斗跨太皇太后，想必有难言的苦衷，告sù 为娘好么？”。 萧问天身后按住母后的手，从肩膀上取下来握在双掌之间，耐心解释道：“母后，我大汉向来注重孝道，孝义二字，天子当为天下人之楷模。如果做皇帝的都拿自己的奶奶开刀，道义尽失，儿子如何君临天下？”。 这一反问，王政君无从回答。尽管长信宫的老太太并非儿子地血亲祖母，可她的确是孝宣皇帝册封地皇后、孝元皇帝尊认的皇太后，名正言顺。 萧问天不等母亲回话，接着往下说道：“而且，儿子之所以不动老太太，是想从今往后给我大汉立下一条规制。母亲，你想想，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帝是什么关系，是一脉相承的至亲，是大汉皇统正常延续的关键所在！今日朕能斗跨太皇太后，此例一开，以后其他人是不是可以斗跨你这个皇太后、斗跨我这个皇帝？皇家的尊荣何在？天威何在！”。 这番话叫王政君听得既羞愧又惊讶。她没想到，除了眼前看得到的权势之争外，自己的儿子竟然想的这么深、这么远。王政君很羞愧自己的见识浅薄 她是懂地，自己人都不把自己人当回事，说废就废，|人把你当回事么？这样看起来，自己的儿子的确比几个弟弟要高明得多。同时，两厢比较，她似乎明白了儿子为什么不肯大用王凤几个。 看着萧问天的脸，王政君伸出双手捧了上去，沿着挺括的棱线轻柔的摩挲着……这一刻，王政君回复到一个纯粹的母亲角色，她想对儿子表达的，只有满心的心疼和爱意。 “骜儿，娘错怪你了！”，王政君柔柔的浅笑道，言语间带着欣慰和歉意，“骜儿，去放手做你地大事业吧，娘啊，再也不会过问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了。从今往后呀，娘就养养花、种种草，尽情享shòu 享shòu 皇太后地尊荣和安逸吧”。 母子两人之间的隔阂冰释而除，剩下地便是淳朴的骨肉亲情。抛开政治上地沉重话题，两人絮絮叨叨的东拉西扯，不知不觉竟聊了一两个时辰，淡了许久的母子亲情弥补不少。 两人聊到许香茹肚子里的孩子，王政君对这个很关心。眼瞅许香茹有孕快五个月了，再过五个月，等明年夏天的时候，王政君就要做奶奶了。俗话说孙儿亲过儿子，王政君满心希望许香茹能替她添上一个长孙。 说完许香茹，王政君想起一件事，于是问萧问天道：“骜儿，依现在的情形看，后宫之中，你有一个皇后、一个昭仪、两位美人，听大长秋禀报说，今日朝议之前你又册封了一名宫女为长使。娘有些奇怪，为何至今只见许昭仪的肚子有动静？大汉朝自武皇帝之后，历代皇帝的子嗣都不盛，虽说少了很多皇位之争，但姓刘的天家骨肉太过稀薄，也不是什么兴旺气象”。 母亲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萧问天明白子嗣单薄意味着什么。本来就那么个把两个皇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不能顺利成人的话，皇帝之位的传承必然会出现问题，到时候免不了不休的纷争，这点着实为国之大忌。 但是，眼下萧问天以为还不能遍播雨露。这一则自己还年轻，身体康健。其次，以他的标准看，嫔妃们年纪尚小，大一些的王，不过刚满二十，还是些正在长身体的小姑娘。如果急切为之，恐怕将来的孩子会带上些先天不足。 况且，更紧要之处还不在于宠幸不宠幸本身。因为他是皇帝，宠幸哪个嫔妃不单纯为**之事。更多的时候，后宫哪个妃子当宠，会被臣下们当作皇帝的一种政治表态。在合适的时机、宠幸合适的对象，当皇帝的必须修好这门功课。唉，这也算皇帝的无奈吧。 再闲叙了一会，王政君间或着打起哈欠。见母后似有倦意袭来，萧问天招手唤来服侍母后的丫头，吩咐她们替王政君卸妆梳洗，他自己则替母后放下帷帐，躬身告退。 来到殿外，冰凉的夜风又起，萧问天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后的赵一看在眼里，赶紧从乘舆内取来一件厚袍披在萧问天身上，再伸手接过天子手中的长剑，命两个小黄门在前面打好宫灯，弯腰虚扶天子登上乘舆。 紧随乘舆走了一截，赵一拿不定主意今晚该送天子到哪个嫔妃那里去，于是贴着门帘轻声问萧问天：“陛下，今晚……还是回含光殿么？”。 一年多来，萧问天在含光殿过夜似乎成了惯例，除非像前些天那晚，有特别的交代才去了皇后的椒房殿。否则，直接送天子到许昭仪的含光殿准没错。只是，天子昨夜出人意料的看上了那名叫做喜儿的宫女，并且很快便封为长使。这让赵一琢磨不透天子的圣眷是否有变，稳妥起见，赵一觉得有必要问个明白。 乘舆内的萧问天没有马上回答赵一，赵一只好静声静气的张起耳朵紧跟在乘舆旁边。此时的萧问天在权衡：皇后哪里？不用去，自己今天的作为已经告sù 太皇太后，他不会对王家有进一步的举动。那么去香茹哪儿？似乎也没必要，许家的人在朝中够得势的了。 王还是李秋姑？一想到李秋姑背后的石显，还有在长安富甲一方的豪强万章，萧问天立即予以否决。长使喜儿十三、四岁，还太小，哎……罢了，去会会千古流传的四大美人之一——王昭君吧。 “赵一，去昭阳宫，含光殿对面的凉风殿，今晚在王美人那里过夜吧”。 “喏！摆驾凉风殿……”。() 第一百零三章 新岁 有事先知会，天子萧问天突然来到凉风殿，让美人王慌乱，匆匆忙忙从内室疾步而出，来到殿门口蹲身迎驾。 萧问天命王起身，没再多说什么，直接从王身边走过去。王他见过不只一回两回，所以，此时吸引萧问天的并不是她的绝美之色，而是凉风殿的这份精致。 如果没记错，自从王被太皇太后指派过来后，萧问天还是第一次来她这里过夜。一年多了，他还不曾和这位传说中具有落雁之容的绝色美女好好聊过天，至于王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女子，以前萧问天根本没有心思去了解，也在刻意的去冷落她。除了王的外貌，萧问天对她的印象只存zài 于和许香茹闲聊时候的只字片语之中。 同样是经年未见天子驾临，凉风殿和皇后王:的椒房殿有很大的不同。四处细细打量一番，萧问天没有感觉到椒房殿那种衰败清冷气息。崭新的窗纸、各处悬着的淡青纱帷、各式精巧的铜器……处处一尘不染，各色器物摆放齐有序。屋里头时时有暖香浮动，不大的凉风殿被王打点得好似待字闺中的小姐闺阁，淡雅而温馨，映衬出这间屋子的女主人饱满而又细腻的内心世界。 其实，在王心中一直做着一个梦。因缘巧合，她成了大汉朝后宫之中有美人封号的娘娘。自打成为王美人的那一天起，她了解到远在南郡的亲人生活有很大的改善。田地多了、赋税徭役被当地县令减得几近没有。每逢大些地节日，县令甚至亲自登门到家中奖慰问。 让年迈的双亲和兄长们生活的好一些，这就是王的梦想。既然现在梦想实现，王地内心是平静而满足的。哪怕像现在一样，一辈子挂着美人的封号偏安一隅她也愿意。至于争宠使妒、勾心斗角那些事，王压根就没想过。 王是明理的人，以自己的出身，争那些也没有用，反倒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天子不来凉风殿最好。除了家人过好之外，王想着等时日一长，天子随兴而至播下雨露，生下个皇子之后封王就国，下辈子也就有了倚靠。 萧问天自然不知dào 王的想法。朝中的事情渐渐有了眉目，今天他的心情分外轻松，有了闲心去仔细打量眼前地凉风殿，有了兴致去尝试着了解史上大名鼎鼎的王昭君。 王一直低着头，云鬓低垂、柔顺乌黑，一身得体的素白绸裙掩住双脚，让人有种一探究竟的**。 如果说王像一只性情温顺地小绵羊，那这凉风殿就好似一片宁静的青色草原，萧问天在这里感觉到一种无拘无束的惬意与畅快。浅浅一笑后，萧问天拉着王的手一起跪坐下来，然后伸手捏着她的下颌，将王的脸蛋端平。“朕听说你弹得一手好 第一百零四章 天命元年 众人告谢平身，萧问天没有对自己的大臣说什么，而国使节扎堆的地方说道：“朕听闻匈奴国的单于今岁又亲自入朝了？”。 一位身裹皮袍裘衣的胡人闻声出班走至殿中，年纪大约五十上下，长相甚为雄浑伟岸，只是脸色上气色不大好，似有疾病在身。“匈奴单于呼韩邪拜见大汉天子！此番……此番算起来，这一次应该是臣第三次前来大汉了。适逢新岁，臣祝上国天子身体安康，国家风调雨顺！”。 说话的正是匈奴单于呼韩邪，一口汉语虽然讲得磕磕巴巴、不太流利，但以他的年纪，能完整无误的把心中所想表达出来，也算难得了。 在汉朝孝宣皇帝时候，北方草原上的匈奴部族先后有五人自称大单于，其中就包括这个呼韩邪。一时间五单于并起，彼此之间相互攻杀。呼韩邪迫于无奈，亲往大汉向孝元皇帝表示归附之意，并声称愿意臣服汉朝以做藩属。所以，呼韩邪单于每次入朝觐见大汉皇帝，都自称为臣。 其实呼韩邪这一步走的相当高明。汉朝一向以仁义礼仪之邦自称，自打呼韩邪归附之后，明里暗里的得到汉朝不少帮zhù ，等到前岁西域都护府校尉陈汤荡灭了匈奴另外一部~支单于，呼韩邪便尽复匈奴故地，一家独大了。所以，呼韩邪心中对汉朝的感激之情无需言表。 萧问天对这些事情原本就有一个大致的了解，继位以来，在关注内政之余，他的目光从来不曾局限在大汉的疆域之内。得空的时候，他几乎翻遍了所有与外国相关的宫廷档案，对汉朝周边的匈奴、乌桓、鲜卑、乌孙、娄沃、夫余、高句丽等邦国有了细致的了解。 鲜卑，尤其是鲜卑。根据历史地走向，萧问天知dào ，尽管现在的鲜卑族还很弱小，但它地兵锋却在几百年之后荼毒了广袤的中原大地，甚至连长安和洛阳也被其攻陷。五胡乱华地那一段历史，萧问天一直深以为恨，一直把其当作汉人最大的耻辱。当然，中原的汉人王朝自己不争气，也怨不得别人。 这些都是后话，萧问天掐住联翩浮想，在使节团内搜罗一番，似乎并没有发xiàn 鲜卑的使臣，“不就是因为前不久的辽西之战嘛，不仅是鲜卑人，恐怕连乌桓人也不敢来了！”，萧问天在心里冷笑道。 今日大朝，萧问天之所以首先找外国使节说话，其用意在于好生抚慰几句，令其尽早退去。外事他得先放一放，内政才是萧问天眼下关注的重点。有外国使节在场，很多属于国家机密的国策方针，不便于当廷奏对与宣bù 。 有了这个打算，待其余几国使节一一面见之后，萧问天便命谒者引各国使节至馆驿候命，有事再单独奏报召见。 外国使节恭贺见礼之后，在谒者引领之下纷纷告退离去，前殿之中，只剩下汉朝地诸侯王大臣。于是，萧问天不再虚礼客套，也不要群臣的那些恭贺新岁之词了，直奔主题的说道：“今日岁首大朝，各地诸侯王、郡国的太守和国相俱在京都，难得人这么齐全。那些吉庆讨喜的话就不讲了，朕，今日有几件事情要跟大家说一说”。 对天子这样的行事风格，几次大的朝议之后，众位大臣都已经习惯了。锐气凌人地天子注重实效、不爱空谈，在这位年轻天子手底下做臣子，你只管张着耳朵听，甩开手脚做事就对了。 “朕要说的第一件事，是更改年号。一元初始，不知不觉中先帝已经驾崩一年了。朕既已登基继位，新岁之始，先帝年号不宜再用，各位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早在前两天，在准bèi 岁首大朝之事的时候，丞相张禹和太中大夫贾如就想到过这个问题。更元，自当向天下臣民展示万象更新之意，除此之外，还应在年号名称之中寄予天子的大志向，毕竟，这是当今陛下所用的第一个年号，不能不慎重。于是，两人计议许久，各自酝酿了几个拿出来左右斟酌，这才形成定论。 今日朝议之时，果然见天子提出了这个问题。张禹和贾如私下相对一笑，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决定由丞相张禹出班上奏。 “陛下，臣有一议，请命新元年号为‘天命’，不知陛下以为如何？”，张禹来到大殿当中，举向萧问天作了一揖后说道。 “天命……天命元年……”，萧问天复诵几声，点点头满yì 地回答，“嗯，天命元年，朕看甚好！”。 俄而，萧问天又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呢 好的吗？拿出来说说”。 既然天子都已经表态甚好了，其他的大臣哪还有什么话说？唯一的可能，就是想出更好的称谓上奏天子，借以博得龙颜大悦。说实话，年号到底叫什么，很多大臣并不以为意，不过为了讨个好彩头，让天子高兴高兴罢了。既然丞相张禹地提议已经得到天子的嘉许，其他人也犯不着再去费神，由它去了。 见群臣之中许久没有人接口说话，萧问天不再等待，做出决断道：“行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新地年号就叫‘天命’，今岁就改元为天命元年。还有两件事，让丞相给大家宣bù 吧”。 前殿当中，丞相张禹上奏完年号之事后并未返回坐席。听闻天子吩咐，张禹拱手应喏，然后转过身来清了清嗓音，用沉稳庄重的口吻说道：“奉天子诏命，我与其他几位大臣议定太学革新之事，今日适逢大朝，当着众臣地面宣示给大家：从即日起，太学祭酒不再隶属太常署，职爵位比九卿，与诸卿同列。其职掌太学宫，如国有所需，当奏对于天子。祭酒开署，其下分置儒家、墨家、兵家、法家、农事诸博士，博士之职责循旧制，招士子为学生并授业解惑。此外，儒学为诸学之本，各家士子都需研习儒学，以为安身立命之指导思想”。 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些大臣开始窃窃私语了。张禹不做理会，继xù 往下说道：“另，据天子授意，对各郡官制做些许调整。从今往后，各郡太守不再执掌兵政，专务本郡政务。郡县的都尉和县尉，也不再执掌郡国之兵，而是根据本郡本县人口众寡，招募役卒维持治安。招募地役卒不在军队之列，员额也有限制，一郡最多不过五百。至于屯于郡国内的郡国兵，由军中最高军职者管辖。军职者不问政事，和太守县令互不隶属”。 “什么！这不是把朝廷的体制来了个根本性的变革么？”…… “是呀是呀，祖宗成规，不可轻动啊……”。 如果先前张禹在宣bù 革新太学的时候，底下的一部分大臣还是窃窃私语的话，现在调整郡县官制的话语一出，部分大臣便交头接耳的开始议论纷纷了。 这些大臣当然清楚，这样的官制调整，其实大大削弱了太守、县令、都尉和县尉的权力。郡国一地，原本太守跟都尉、县令和县尉一同执掌政务和军务，既有钱粮也有兵马。可以这样说，一郡的太守，在当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权力不是一般的大。 可现在倒好，军政分而置之、互不隶属，太守无兵、军官不掌粮，根本就是两不相干。更要命的是，天子有言在先，大汉所有军队，需天子诏命方能调动，如此说来，郡国的太守等于处在军队的监督之下。 萧问天知dào 底下有部分大臣不愿意这样的革新，而且反对意见还不小。能在京都入朝为官的，多多少少在地方上都有些人脉关系，如此大事面前，有些人免不了会站在那些太守们一边，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在世上做任何一件事情，不管由谁去做，总会有反对意见。但萧问天现在不在乎有人反对。一则，借鉴后世的经验，他确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对的，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其次，经过之前对朝中重臣的一**换血，萧问天同样确定，有反对意见的人，最后也只能将反对意见硬生生吞回自己的肚皮中。 大殿之中还在议论休，有少数人脸红脖子粗，看上去相当不满。萧问天有些不悦了，猛然间大喝一句：“够了！都省省吧！”。 诸侯王大臣们猝不及防，都没料到天子在忽然之间动怒了。眼见天子怒意渐盛的眼神，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准bèi 聆听天子训斥。 “这几件事，谁还有不同意见？”。 萧问天就这么一句，其他的闭口不说，只管盯着那几个闹得欢腾的大臣看着。 那几个臣子有些胆怯，老老实实埋下头，不敢与天子对视。 良久，见大殿当中再无人语，萧问天接着说道：“不管反对不反对，丞相刚才所言之事，朕，诏准执行。另外，朕要再加一些事务给太尉，比如屯田之兵，规模要扩大，所产粮米，最好在几年之内做到供给全部汉军之用，今后汉军的粮米之需，不要再动敖仓的储备啦。另外，今后全部汉军的粮秣、兵器，皆由太尉执掌调拨”。() 第一百零五章 太学宫祭酒 那句话，权势权势，权者势也、势者人也！从策开始，到罢免王商，在朝廷上改‘三公’为‘四公’，然后再把军中和朝中的主要大臣清洗干净，这一路走来，只有萧问天自己知dào 有多么不容易！ 如今的萧问天渐显强势之君的风范，今日的岁首大朝，政论部分就在他的一席话语中一锤定音。给太尉许嘉增添了些执掌之后，萧问天接着命赵一拟一道诏书，将远在渔阳郡的许嘉召回长安。毕竟，汉军军内的一些事情，他还要召集太尉许嘉、大司马陈汤、光禄勋金敞和楼船将军赵誉仔细商议商议。 至于边郡上的事情，据石显的奏报，匈奴跟乌桓原本就无意与大汉为敌，得到万章的粮米酬资后倒也安生，军马回归各个部落，没见什么异动。而挑起事端的鲜卑人，辽西一役折损了两万多精锐军士，鲜卑王侥幸捡了一条命，率残兵败卒逃回鲜卑山下、饶乐水一带休养生息。兵败加上天灾，比起乌桓人和匈奴人，鲜卑人这个冬天过得颇为艰难。 各方处在均势之中，无论大汉还是匈奴鲜卑，似乎都处在一种大伤痊愈的阶段。不同的是，汉朝是内伤，在外有汉武皇帝建立的赫赫声威，几十年中只见一拨又一拨的汉军征伐四方，没见哪一个邦国正儿八经的带着兵马与汉朝开战。匈奴是既有外伤、又有部众分裂的内伤，眼下还得抱着汉朝的大腿，看大汉天子的脸色行事。 唉……强国啊强国！萧问天很明白，现在这种均势不过是一个短暂而脆弱的平衡，最终，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人挺直腰板说话的，只有手中的实力。 想到这些萧问天就很心急。议完政事，按惯例岁首大朝之日，天子在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之后，还要宴请众臣。可如今萧问天哪有心思和大臣们饮酒作乐？或许，历史上原来的那个汉成帝刘骜可以，但自己不行。 举杯邀众臣同饮一巡后，萧问天召来赵一交代几句，接着便起身离去。公卿大臣们一阵目瞪口呆，都不知天子为何中途早早退席，纷纷揣测是不是有人忤逆地天颜。 有一个人心里是有数的，那就是赵一。他紧随天子萧问天迈下殿中台阶，等走到大臣当中，附耳在丞相张禹身边说了几句，然后再向太中大夫贾如、光禄勋金敞召了召手，示意他们俩和自己一起跟在天子身后。 前殿当中，眼见天子和金敞、贾如几人离去后，一干诸侯王大臣正不知如何是好，散还是不散？这些人都感觉今年的岁首大朝最无趣。不仅无趣，甚至感到有点迷茫和不安。不同的天子有不同的性情，不少大臣在腹诽，今上远没有先帝亲切近人，直白点说，就是不好糊弄。 “来来来，各位，天子另有要事，不能和列位大人开怀畅饮。刚才赵公公转述了陛下的意思，命我做东，招呼大家饮酒品戏。诸位一年来忧劳国事，辛苦有加，今日定当不醉不归啊！来，同饮一杯……”，丞相张禹笑着招呼道，同时举起案上的耳杯一饮而尽。 “原来如此啊！在下本以为陛下心有不悦呢！好好好。既然丞相代天子宴请众臣。我等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啊……”。说话地是御史大夫史丹。这个察言观色地高手。自然明白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样地举措。一唱一和地和丞相张禹招呼起众人来。 既然没有另起波折。一干诸侯王大臣也难得这般齐全地聚在一起。平日里即使聚在一起。又有几个时候像今日一样群臣宴饮？不消片刻功夫。前殿之内便#筹交错。没一会更添歌舞助兴。公卿大臣们一改往日地正襟危坐。再加上天子不在。今年这酒。饮得比往年更为尽兴。一直到午后。宴席才渐渐散去。 一帮大臣正在前殿之中开怀畅饮。天子萧问天却带着光禄勋金敞、太中大夫贾如。还有骑郎将许党领三五十名虎贲军士跟着。一行人打马往长安城西北方向驰骋而去。 萧问天记得后世汉人地习俗。这个时候地正旦。换成后世人地说法。不就是正月初一么？拜天地、祭祖宗。身为一个汉人。这些礼数不可废。至于现在地汉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地做法。萧问天懒得再去寻根究底。一国之君。贵为天子。萧问天有一股锐气去为汉朝树立些新地规制。他要在今日去拜祭拜祭高祖、孝景皇帝和孝武皇帝地陵寝。 可能因为今儿正旦大节。再加上接连几日天气晴好。蛰伏一冬地百姓们个个一身新服。 中地一些富户商社在门前挑起了红绸灯笼。街市上一派热闹祥和气象。 横门大街的驰道上，街市当中的百姓远远瞧见一彪鲜衣怒甲的骑士，因为尚在城中，队伍的行进速度不算快。百姓们并未看到天子仪仗，但天子脚下的臣民谁不懂那个规矩，城中的驰道，只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天子能用，即便是太子，也不可逾制在驰道上通行。 仔细看看，驰道上的一众人当中，似乎并无宫女宦人，更不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地车驾，倒见军士们扈从着一位俊朗的年轻男子，难道是当今新皇？天子轻衣简从出宫城，并不是不可能地事，长安城中的百姓见过不只一回两回。 看……天子！当今陛下！……一传十、十传百，街市两旁的百姓一齐望着驰道当中的队伍跪拜下来，山呼万岁。 萧问天一愣，勒住胯下骏马，见百姓如此热情知礼，于是在马背上挥手向百姓致意。出宫之前，他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形，看来，仅仅吩咐不用车驾仪仗还不够，到底还是扰民了。 黑压压跪满一地地百姓不愿离去，一睹天子圣颜，不知要多少辈子才修来的福分，怎肯轻易放过？ “陛下，您就对百姓们说两句吧。过节么，抚慰抚慰，君民同乐图个喜庆！”，一旁地太中大夫贾如奏请道。 “嗯，贾如说得在理”，萧问天一面点头一面赞许贾如一句。 言毕，萧问天翻身下马，走至驰道边上，再次向百姓招手说道：“都起来吧！今儿正旦大节，朕本着君民相亲的意思，出宫来看看你们，听听你们地心声。所谓民忧则君不安，你们生活好了，朕看着心里才舒畅！”。 “谢陛下！”…… “草民等万谢陛下厚恩啦！”…… 百姓们不敢直身，一些胆子大点的，趴在地上仰头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着萧问天。 驰道边沿离人群不远，萧问天本着亲民的意思，正想走到百姓当中去，却被光禄勋金敞婉言劝止。紧接着，骑郎将许党吆喝虎贲军士下马，列阵在萧问天两边，严严实实的把他护卫起来，而许党自己也一脸凝重，一双眼睛谨慎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如临大敌的样子。 萧问天明白金敞和许党的用意，天子么，身系天下安危，岂能亲涉险境？春秋以降、及至秦汉，时有各种势力指派游侠行刺大臣和国君，金敝和许党职责所在，不能不防。 萧问天有些无奈，看来天子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笑着摇了摇头，他接着好言抚慰百姓几句，便在百姓的感激声中翻上马背，折而向西，从雍门出了长安城，先向高祖刘邦的陵寝驰去。 萧问天几个边走边聊，首先说起太学宫的事。既然现在把太学祭酒从太常署剥离出来，而且擢升为诸卿之位，可见萧问天是相当重视这个位置的。按照萧问天的设想，今后的太学宫，应该为大汉培养各类人才，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尽出些儒学之士。 一个国家，要想保持长久的领先之势，关键在人。各种各样的人才，只要对社会、对国家有用，都要大力培养。以儒学统一国人思想，取墨家、兵家、法家等各家各学之技艺，方是上乘之策。 对于墨家、兵家、法家当中那些个政治上的主张，得统统一并去除，就是儒家本身，有些东西也得改良才好用。 所以，太学祭酒这个位置，还不是一般的重yào ，萧问天这几日正在反复考lǜ 该选谁去坐这个位子。 “要说这太学祭酒，最好从太学宫的博士当中遴选。只是……朕一时实在寻不出合适的人选……要不，你贾如辛苦一下，去兼任兼任？”，萧问天问贾如道。 没想到贾如立即婉拒了天子美意，笑着回奏道：“陛下看得起卑臣，臣心中自然感激不已。只是……陛下您也知dào ，臣的那摊子事一旦铺开，恐怕很难有精力兼顾太学宫的事情。非臣不愿做太学祭酒，实在是力有不及，反而耽误了陛下的大计”。 贾如说的是实情，这个萧问天了解，因而没有责备的意思，继xù 问贾如：“那，依你看，满朝的大臣，谁比较合适？”。 “上乘的人选么……臣与陛下的看法一样，眼下一时的确难以找到。不过，臣倒有个中乘之选，就在太学宫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首发 第一百零六章 杀猪 如自打来到长安，除了奏对于天子之外，其余时间都宫中。除了在太学宫讲学论经之外，正如来长安当日萧问天交代他的那样，贾如这阵子不断尝试着和太学宫的博士以及士子们交流思想，同时在暗中物色看得上眼的青年才俊。 由于时日尚短，尽管有些好苗子，但贾如一时还不敢做出定论。有几个人贾如的印象非常深刻，一个是太学宫里头的春秋公羊博士孔方，另两个却不是太学宫的人，而是丞相署的高官——丞相司直王咸和丞相长史王根。 朝中格局大变，昔日的空头丞相，在张禹升任之后逐渐恢复实权。丞相署既然总领朝廷政务，在天子信任放权之下变得忙碌起来。可作为辅佐丞相、检举不法的司直王咸，以及辅佐丞相、督率诸吏，处理各种政务的长史王根，却像没事人一般，经常跑来太学宫拉着贾如攀谈。 在贾如看来，丞相司直王咸完全是一个可造之才。年纪轻轻已是千石之官，言谈颇有见解，间或流露出忧国忧民的大志向。而丞相长史王根，成日前来攀附自己，还真不知dào 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对于他，贾如心中自有评论，说得好听点叫志大才疏，说难听点就是恬居高位的草包一个。 本来，贾如想推荐王咸升任太学宫祭酒，但王咸的出身背景却让贾如很犯难。所谓世族，只要冠上那个姓氏，一出生便打上了永远无法更改的标签。天子费劲周折、好不容易将王商剔除出朝堂，岂肯再重用王家的人？ 贾如是这么想的。存下这个心思，再把王咸、王根和孔方三人比较一番，还是把孔方作为中乘之选举荐给了天子。孔方尽管平庸了些，优点在于从不上，凡事依诏执行，只要有事托付给他，尽管放心便好。 “孔方？你说那个公羊博士孔方？”，听了贾如的举荐，萧问天似乎不怎么合意，不冷热的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陛下，臣举荐的就是那个有些呆气地博士孔方。以臣对他的观察，他办事，陛下尽可放心”，贾如答道。 萧问天不再理会贾如，高扬马鞭抽于马臀，“驾！”地大喝一声。那匹西域白驹吃痛，闷声嘶鸣着撒开四蹄向前一阵狂奔。身后的许党见状，连忙招呼虎贲军士纵马跟上，生怕天子有个什么差池。 一口气之后，萧问天猛然间一回头，对着贾如和金敞大声说道：“疾驰需良驹，你们俩明白吗，朕用人，没有太多拘束，唯‘德、才’二字即可！”。 萧问天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言下之意就是说，他并不认为孔方能做好太学宫祭酒的职位。毕竟，眼下的祭酒一职，其执掌可以说前无古人，很多时候需yào 其具备首创精神，行前人未行之事。 而这一点，正是孔方所缺乏的。 贾如和金敞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既然先前的提议被天子否定，贾如一时踌躇起来，不知dào 该不该继xù 向天子举荐王咸。而光禄勋金敞此时压根儿就没心思搀和太学宫地事情。他觉得，今日天子单独把他从大臣中挑出来，不会没有用意吧。 “贾如啊，说说你的上乘之选吧。直言相谏是臣子的责任，而用不用，则在朕”。萧问天放慢马速，对贾如说道。 贾如嘿嘿一笑，仿佛被天子发xiàn 了他地私心一样，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复萧问天：“陛下……您怎么知dào 卑臣心中还有上乘之选？”。 萧问天捏起手中的马鞭指着贾如笑道：“你呀，那点小心思朕岂能不知dào 。没有上乘地人选，你嘴里何来中乘一说？说吧，你相中了谁？”。 “是是是，陛下目光如炬，洞悉臣之内心啊！”，贾如附和一句，接着夹带些不安的语气说道：“臣相中的这个人，恐怕有些棘手。才具上说，完全可以胜任陛下的要求，只是身世背景……”。 “你说的可是丞相司直王咸？”，萧问天不等贾如说完，插进来问。 “正是，卑臣以为，司直王咸非常合适”。 萧问天沉默下来，看得出，他在反复的权衡着。本来，萧问天不想再起用太皇太后一脉的子侄，政治斗争向来都是残酷的，他要提防王家的人死灰复燃。但是王咸这个人……从小到大地朋友，王咸的秉性和为人他是了解的。可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其父王商忽遭劫难，前不久才被自己罢了官，王咸会不会由此对自己这个天子心生怨恨？ 不说王咸，反正，萧问天有种感觉，同是往日私交颇厚的王章就好似和自己产 大的隔膜。这个王咸难道真的一点怨气也没有？用萧问天也有些犯难了。 忽地一声呼唤打断了萧问天的沉思，“陛下快看！前面的枯草从中有三两只野猪！”。 说话的是骑郎将许党。呼唤地同时，许党伸直胳膊，用手指将萧问天的视线引至前方一处枯黄地草丛中。 草从大约距离萧问天一行人六、七十步，正是一处向阳的山坳所在。待近了些才看清楚，原来并不止三两只，有六七只野猪挤在一起，顺着斜斜地小山坡一动不动地趴着晒太阳。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这些野猪才睁开惺忪地睡眼，有些惊恐地看着萧问天他们。 仿佛带着些警告和示威的意思，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不受侵犯，这些野猪站起来扬了扬嘴角的獠牙，厉声的哼哼着，丝毫没有退去的意味。 见到这种情形，萧问天不由得一乐，意兴大起，连忙命许党指挥虎贲军士包围过去，不可让野猪轻易跑掉了。他自己则向许党一伸手，要过一付铁胎长弓，搭上箭羽便将弓弦张满，略为瞄了瞄，嗖地一声将箭羽激射而出。 “陛下，射中啦！射中啦！”，前面的虎贲军士欢呼起来。哪知中箭的野猪并没有伤到要害，负痛之下不停哀嚎起来，发疯似的朝围着它的虎贲军士横冲乱撞。 剩下的野猪明白过来，生死关头，都跟着那只受伤的野猪一起甩开四蹄四散奔走。 “虎贲健儿们，看你们的了！”，萧问天将手上的长弓扔还给许党，笑呵呵地看着军士们结起战阵。 未等野猪冲至身前，虎贲军士们先是一阵弩箭，遇到没有倒地气绝的，三五人一组分而围之，撵上野猪之后，同时在马背上刺出手中长戟。如此几个来回，六七只野猪消灭殆尽，先后被虎贲健儿们抬至萧问天马前。 左右看了看金敞和贾如，萧问天笑道：“没想到，半途之中竟来了一场围猎。嗯，虎贲军士们阵战熟稔，进退如风。许党啊，回去找少府孙进领赏去，就说是朕的意思，今日参与围猎的每一名虎贲军士，朕赏赐黄金十斤”。 “还不赶紧拜谢陛下！”，许党闻言，笑着朝那些虎贲军士喝道。 “我等拜谢陛下赏赐！”，虎贲军士一齐抱拳，向萧问天施以军礼。 “罢了罢了！”，萧问天摆了摆手，复而扭头问金敞道：“不知dào 现在什么时辰了？朕看应该过了午时，你们饿了没有？”。 “还是陛下体贴臣等，您要不说啊，没人敢叫肚子饿呢！”，金敞回道，“陛下，依臣看，这里柴草齐备，又猎了野猪，不如把那野猪烤了果腹如何？”。 “此议大妙！”，一旁的贾如紧跟着大笑道，“陛下，让军士们把猪皮一剥，那野猪肉放在火上一烤，焦黄焦黄的冒着油啊，臣一想都……咳咳，正好臣的酒壶也带了过来，烤肉配美酒，啧啧……要是天天都能如此，纵然是诸侯公卿，臣也不愿做了！”。 “你呀！”，萧问天看似责备地伸手指向贾如点了点，然后顺势朝许党一挥。许党明白天子的意思，旋即下马招呼虎贲军士一顿忙乎，先把野猪身上的箭支拔除干净，用短剑将猪皮剖下。接着开膛破肚，取出内脏丢弃掉，再把野猪肉成块分好。 忙完这些，许党再分派人就着地形生起堆堆篝火，军士们围着篝火坐定，用长剑挑起一块块的野猪肉，伸入火堆中翻腾着烤了起来。 军士们正忙着，不久之后便有阵阵烤肉香味扑面而来。再候片刻，许党跑过来相请，说肉已经烤得够火候了，请萧问天过去享用。 萧问天便拉着贾如和金敞，找了个平坦之处一屁股坐下来。许党忙说不妥不妥，正要取来马背上的坐毡替萧问天铺上，萧问天摆手止住，只管接过军士递来的熟肉大口撕嚼起来，一边嚼一边赞叹：“嗯，美味！朕看，这个和膳食房的菜肴相比啊，一点也不逊色！难怪先前太中大夫会有那副谗样！”。 贾如嘿嘿地笑着应付，忽然想起什么，匆忙跑到自己的马匹旁取来酒葫芦，然后转身回到萧问天跟前，一躬身递了过去。 萧问天看了他一眼说道，“行了，朕今日不想饮酒，分点给金大人、许党、还有那些军士们尝尝吧！等等，贾如啊，一大清早就来前殿参与朝会，你这葫芦中的酒在哪里灌的呀？”。() 第一百零七章 人尽其才 如听天子问起这个，先是一愣，继而嘿嘿地讪笑起:葫芦中的酒呀，来路的确不怎么正大光明。首发今日朝会开始之前，贾如不愿呆在承明殿同其他等候朝会的大臣们寒暄附会，一个人借如厕之机在承明殿附近闲逛了两步。不防正好在宫道上碰到一个太常署的小吏，想必那小吏是负责今儿大朝酒器和酒水的，贾如老远就闻到美酒的清香，耐不住腹中馋虫作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同那小吏攀谈起来。 原来那小吏名叫杜虞，现如今是太常署太宰手下一名俸禄百石的员吏。再聊聊，贾如了解到杜虞本是工匠出身，精于兵甲及各种器械的制作，原本是一个平头小百姓，因太常张勃爱其才，这才于今岁年初举贤良入仕，进太常署在执掌宴饮厨事的太宰手下做了一名小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贾如有心试探杜虞话中虚实，以墨家所载技艺考校一二，发xiàn 这个杜虞的确精于工程器械的制造，便暗自存下了一番心思，有意跟杜虞交好起来。 正好两人年纪相若，都是平民出身，不多时，贾如便和杜虞相谈甚欢，恨不得立即指天为盟、结为兄弟。其实这个时候，杜虞并不知晓贾如的身份，只是看着贾如身上的品级服色，知dào 他是一个千石之官，再加上贾如平易近人、和自己意气相投，因而也有心交好。 杜虞正愁身无长物向贾如聊表心意，官场之上地潜规则么，入仕年余来的耳濡目染，他也有所了解。千石高官不惜自己的身份，肯下架同自己这个百石小吏攀谈，虽说直觉告sù 他，眼前这个高官不像贪腐之人，但杜虞仍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和惶惶然。 聊过一阵，杜虞发xiàn 贾如的那双眼睛时不时朝他身后的酒坛子扫来扫去，于是猜测对方可能对美酒情有独钟，因而拱手相问道：“哦，在下身后是今次大朝宴饮之酒，本就是用来供列位公卿大臣品鉴的，不知大人是否有意先品为快？”。 “甚好甚好，哈哈……”，贾如笑道，“我地一些随身物什还在承明殿搁着，请稍候一二，我去去就来”。 贾如说完，一个转身便没了人影。 杜虞看着贾如的背影惊讶的张大嘴巴，心中感叹怎么朝中竟有如此人物？说话行事不拘一格，言谈之间又时时流露出胸中的万千韬略，更难得的是，却有如此的真性情，和自己之前认识的高官完全不是一路人。 正感叹间，杜虞发xiàn 贾如很快折了回来，手中多了一样东西——装酒的葫芦。难道此人这么好对付，一壶美酒便能让其心满yì 足？杜虞一边在心中揣度，脸上依然笑容洋溢，亲手接过贾如手中的葫芦，替贾如灌起酒来。少顷酒满，眼看朝议也快开始了，贾如不再多做停留，辞别杜虞转身回了承明殿。 这便是美酒地来历。贾如挨在萧问天下首坐下。把来龙去脉细细禀明给天子。顺便在天子面前提起了杜虞这个小吏。将其秉性跟长技说与萧问天听。 萧问天一直在听贾如说话。一言不发地埋头撕咬着手中地野猪肉。待将手上地野猪肉啃食殆尽。又取过金敞递上来地一方绢帕抹了抹嘴和手。萧问天这才停下手上和嘴上地动作。静静地看着贾如。 天子这一举动倒叫贾如有些不安了。以为刚才地诸多言语中是不是有什么闪失。让天子有所不快。因而。贾如适时闭上了嘴巴。嘴里细细地咀嚼起好半天前撕咬下来地一块烤肉。 “贾如啊。你知dào 么。朕最欣赏你地就是这点！”。 天子片刻之间地沉默。却让贾如觉得很漫长。在不断地反思和疑惑中。贾如等来地是天子这样一句赞赏。好似一口美酒入喉。萧问天地这句肯定。让贾如浑身畅快不已。脸上瞬即恢复了浓浓地笑意。 “陛下。臣……臣并没有做什么啊。倒是有私受宫中物资之嫌”。 “行了”，萧问天呵呵笑道，“不瞒你说，除了太学宫祭酒这一官位的人选之外，朕也正在为将作大匠的人选头疼啊！今后的将作大匠，朕寄予了厚望！”。 萧问天身前是一弯起伏不平的山野，山野的棱线之上，便是一片湛蓝的长空。仰头盯着中天之上地冬日，萧问天继xù 说道：“强盛之国，不能仅仅有先进之文明，还要有先进之技艺。墨家的技艺、工程器械营造之学，贾如，你想过它对国家的意义吗？赫赫兵威，靠地不光是军士的勇敢和武技，更要有领先世界地兵甲军械。你说的这个人，回头朕要见见，如果情况属实，就安排他去做将作大匠吧”。 言毕，萧问天 袖站起身来，朝自己心爱地西域白驹走过去，贾如下嚼食，跟了过去。 正要翻身上马时，萧问天回头看着贾如和金敞，斩钉截铁的说道：“朕决定，改任丞相司直王咸为首任太学宫祭酒，回头传诏给他吧”。 见天子有启程出发地意思，骑郎将许党忙招呼虎贲军士收拾停当，整顿队伍扈从在萧问天身后。前面紧随天子身后的金敞和贾如两人，见天子一时无话，也只好闷闷的跟着，不再说什么。于是，一行人马埋头向西北方向疾驰，一两个时辰之后，高祖刘邦的陵寝已经遥遥在望。 此行中常侍赵一并未随驾，因而，执掌护卫、跟随天子出行的骑郎将许党便担负起打点祭拜诸事的差事。因见高祖陵寝已经不远，许党召来三名虎贲军士耳语几句，军士们便纷纷策马前驱，脱离队伍，预先给守卫高祖刘邦、孝景皇帝刘启和孝武皇帝刘彻陵寝的太常署寝郎通告消息去了。 汉室皇陵相隔并不遥远，大致都分布在长安西北郊至咸阳一带。待萧问天到达几个陵寝之时，寝郎们早已准bèi 好了一切，只等天子前来祭拜。 纵然如此，一圈下来，又是个把时辰过去，祭拜完孝武皇帝陵寝之后，眼见天色慢慢暗淡下来。 其实每一个皇家陵园旁边，都建有供守卫陵寝人员居住的园子。时值寒冬，太阳一落山，夜风一起，彻骨的寒意便上来了。许党见天子没有返回长安的意思，纵然即刻启程返回，没有两三个时辰也到不了长安，于是找来武帝陵寝郎一番商议，决定请天子入寝园过夜，而武帝陵寝郎则回陵园中安排打点不提。 没想到许党来到萧问天跟前刚开口提歇息之事，却被萧问天断然否决。随即，萧问天吩咐许党道：“朕不累，也不想图那份安逸。今夜，朕想好好陪先祖孝武皇帝说说话，你和金敞、贾如几个都不许睡，叫军士们生起篝火，你们到朕这边来吧”。 不一会，陵寝之中一处避风的空地上燃起堆堆篝火，军士们找寝郎要来几个大铜壶，添进大把的茶叶和清水，架在烈烈篝火之上熬了起来，之后，便三五成群的依在火堆旁坐下来细声说笑。 萧问天这边也燃起了篝火，许党担心天子受凉，将一块厚厚的毛毡披在他身上，又沏了一盅滚滚的热茶放在天子身前。忙完这些，许党这才去请金敝和贾如一同在萧问天身边围坐下来。 看着跳跃的火苗，萧问天独自出了一会儿神。他在想，煌煌的西汉王朝，高祖刘邦以一小小的亭长创下如此基业，历经文景两朝的修身养息，在孝武皇帝之时大放异彩。可以这样说，正是因为秦皇跟汉武，决定了往后中国两千年的历史走向，华夏民族之所以称之为汉族，中国之所以有如此广袤的疆域，离不开秦皇汉武，尤其是自己眼前这位躺在地宫之中，安然长眠的先祖孝武皇帝。 可辉煌过后总是无尽的黯淡，为什么武皇帝之后，大汉之衰落竟迅速如斯？自己既然来了，成为俗称“元、成、哀、平、一代不如一代”的几个皇帝当中的关键人物——汉成帝刘骜，那么自己真的又能改变历史、恢复大汉朝的无上荣光么？ 萧问天的嘴角向上挤了挤，似乎在挑zhàn 自己一般在心中笑道：“那就等着瞧吧，凭我之力，虽说不能保全大汉万载相传，但至少，我汉家文明，我中央之国，永远要做世界的中心！作为大汉的皇帝，即便天下万国之君也得俯首称臣！”。 “西边……大汉的西边，后世所说的欧洲之地，眼下应该是雄霸一时的罗马帝国吧”，萧问天忽然想起这个。“说不定，哪天能会它一会！”，这句话，萧问天在不经意间说出声来。 “陛下，您刚才说要召见谁？”，一旁的贾如听得不太真切，跟着问了萧问天一句。 “哦……朕在想太尉的事情，太尉什么时候能返回京师？汉军之中的很多事情，朕还等着和他商议”。萧问天见贾如相问，不好将心中所想据实相告，总不能跟贾如说什么欧洲和罗马吧，尽管贾如学识渊博，那些东西他也肯定不了解。再说，萧问天也的确在盼望太尉许嘉早日返回京都，军队上的事情，他还要召见许嘉、大司马陈汤、楼船将军赵誉等几人好好商议商议。 “哦，对了，金敝，朕今日叫你一起来，有些话要和你说一说”，萧问天不再理会贾如，扭头对金敞说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首发 第一百零八章 汉军姓汉 早上朝议过后跟着天子出城，直到现在，天子一直忙商量太学宫祭酒和将作大匠的事情，光禄勋金敞完全成了陪衬。眼见天子终于把正题转移到自己身上，金敞毕恭毕敬地朝萧问天施了一礼答道：“陛下但讲，臣洗耳恭听！”。 萧问天伸手在烧得正旺的篝火上烤了烤，然后缩回双手里外搓了两下，这才开口问金敞：“金敞，你在朝中为官多年，你来告sù 朕，光禄勋做为九卿之一，其职责是什么？”。 天子这话让金敝听起来觉得有些不安。什么意思？难道天子认为自己在光禄勋的位子上没有尽职尽责吗？……还是……天子认为自己并不适合担任这一职务？一霎那间，金敞的脑海里闪过数个念头。反复对照着想了想，从任职光禄大夫到现在，金敞自认为没有贪赃枉法之事，也没有掺和那些被天子深恶痛绝的结党营私之举。 如果非要追究罪责，最多只能算算这些年来明哲保身、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帐罢了。然而先帝一朝，先有石显、匡衡等一干宦人腐儒得势，后有太皇太后的王家权倾朝野，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又能做些什么？犯颜直谏么？那也要先帝听得进去才行啊！形势比人强，金敝觉得自己之所以选择明哲保身，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透这一层，金敝心里坦然下来，不管现如今的天子对他究竟有何看法，自己终究问心无愧。国家兴旺，固然因为气数，但何谓气数？还不是在天子身上！ “回陛下，光禄勋执掌宫廷警卫，天子入则主宿卫、天子出则主扈从。除此之外，光禄勋还管理着一众郎官大夫，并从这些郎官和大夫之中选和培养国家的栋梁之才”。既然心中坦然，金敝也就中规中矩的回禀天子，说话的语气既无阿谀奉迎、也无惶恐惊惧。 其实，此时的萧问天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他不过是想找个话头切入正题罢了。看起来，君臣之间的相互猜疑，任何时候都会存zài ，即便在千古圣君和百世良臣之间，这种猜忌也不会半点没有。 “嗯！”，萧问天见金敝应对如流，满yì 地笑着点点头，“金敞啊，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知dào 你是朝中难得地贤能之臣。不瞒你说，朕下定决心罢黜王商，就是为了替你们这些个贤能之臣铺平道路。你们呀，从今往后，该使出十二分力qì ，替我大汉朝、替国家百姓做点事情了！”。 天子短短几句话，在金敝听起来却有如暖阳入怀、久旱逢雨。贤能之臣，既贤且能，无是天子对大臣的最高褒扬。而且，后面天子还说让其使出十二分力qì 做事，这意味着天子清楚的表明了一种态度——信任和无保留的支持！建功立业、名流青史，成为千古颂唱的一代名臣，哪个正直的大臣不想啊！ “陛下……”，一声呼唤过后，金敞的感情一涌而上，显得激动异常而难以自持，“臣既蒙天子垂青，敢不用命？陛下虽然年轻，但臣以为陛下聪慧睿智、刚毅果敢而善于决断，臣能为如此圣明之君往来驱驰，甚幸！”。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萧问天连忙把弯腰拜服在地地金敞扶起来。然后招手让许党过来。朝自己身边地茶盏努努嘴。再指指身旁地光禄勋金敞。示意许党去给金敞也端一盏茶水过来。 “金敞。朕要跟你说点正经事”。待许党离去。萧问天对金敞说道。“这一阵子。朕费尽心思。想把这朝中和军中地一些规制改一改。世易时移。没有任何东西能万古不易呀！”。 “陛下说地很对。这一点。卑臣也深以为然”。金敞回答地很干脆。听天子地言外之意。好像要对自己坐着地光禄勋这个位子赋予新地执掌。 改就改吧。既然天子把自己从光禄大夫擢升为光禄勋。又特意安排自己和贾如一起同时接受召见。应该不是什么坏事。贾如是谁？他在天子心中有多大份量？这点明眼人一看便知。 如今朝中地格局。太中大夫贾如和丞相张禹主政事。太尉许嘉、大司马陈汤和楼船将军赵誉主军事。那天子如果要改动光禄勋地执掌。到底会有怎样地安排？ 回奏地话音落下。金敞顺势看了一眼嘴唇上尚未蓄须地天子。随着时日愈长。金敞越来越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所折服。除权臣、清洗三公。变革政军制度。年轻地天子心中该有一个多么宏大地构想！ 金敞猜测地没错，紧接着，萧问天便说到改动光禄勋的执掌上来。“金敝，朕有个想法。现在宫中地宿卫有虎贲中郎将和卫尉，朕看你这个光禄勋就不要去管这些事了。从今往后，光禄 责有两个：继xù 管理和培养那些个郎官大夫不变，其二，也是最重yào 地一条，就是考评汉军之中军侯以上军官”。 萧问天言止于此，没有往下说，弄得金敞一头雾水。但旁边的另外一个人是清楚地，那便是太中大夫贾如。让光禄勋去负责汉军军官考评一事，萧问天事先就和贾如商量过，这一举措，看似很平常，其实饱含了萧问天的良苦用心。 见金敞一片茫然、不得要领的样子，萧问天哈哈一笑，端起身前的热茶吸了一口后吩咐贾如道：“嗯，朕说的粗略，金敞呀，具体的细节，让贾如给你说说”。 说起来，贾如这个太中大夫也属于光禄勋管辖下的郎官大夫之一，也就是说，贾如原本是金敞的属官。但现在贾如时常侍奉天子左右，当前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更化改制之事，在很多方面天子对其言听计从，这让金敝根本没把贾如当属官看待，一直放下身姿以礼相待。 既然天子让贾如为自己细细陈述，金敞便向贾如一拱手道：“如此，请太中大夫替我释。这军侯以上军官考评一事，究竟如何操作，其目的和意义又在何处？”。 贾如多次闻听金敝乃正直之人，因而心中也不无敬重，于是连忙回了一礼后答道：“此举为陛下深思熟虑之举。其本意呢，是想把光禄勋署改为一个培养政才和中高级军官的地方”。 顿了顿，见金敞听得仔细，贾如接着详细地替他讲解起来。一个说一个问，零零碎碎聊了半个时辰，金敞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将要肩起一副怎样的担子。 以前的惯例，汉军军官的晋升一靠军功，其次靠上官的推荐，萧问天觉得这点很不好。如今战事不多，军官的选拔实jì 上全部由校尉将军们所掌控，朝廷、特别是他这个天子根本无从把握。如此长久下去，汉军当中的一部之长很容易培养自己的亲信势力，而天子和朝廷的权威日渐衰落。这一点，萧问天是无法容忍的。 按照新的设想，以后汉军军侯以上的军官，除因军功得以晋升之外，平时的晋升擢拔分为两步：首先，还是由上官来举荐，其次，光禄勋署对当年所有举荐上来的人于秋猎之时进行考评。考评一年一次，只有通过考评的人，才能最终获得提拔。并且，通过考评的军官到底提拔到什么岗位，又该指派到那支军队中上任，完全由光禄勋署拟定，奏报天子后宣诏予以任命。 走完这一步，萧问天心中的军制改革就算初步完成了。对所有汉军而言，首先是骑兵、郡国的驻军、水军，条块分割互不隶属；其次，对所有汉军而言，军官由光禄勋任免、军资由大司农发放、粮米由太尉屯田去解决，军械兵器由将作大匠调拨。这样一来，无论人、粮、钱还是物资，权限全部收归朝廷。太尉、大司马、楼船将军、光禄勋、将作大匠都对天子负责，谁也无法单独自成势力，作为天子的萧问天，只要管好这几个人便可牢牢掌控所有汉军。只要后世的皇帝不是昏聩至极，汉军便不会成为国家动荡的根本原因，这支军队便可永远打起朱红的汉字大旗。 当然，这些只是解决了体制上的问题，至于练军和强军之策，还需yào 从长计议。一支战无不胜的彪悍之军，需yào 累积经年之功，一朝一夕之间是无法打造出来的。 萧问天在一旁没有说话，由着贾如和金敝两人聊着。军中的事情，他认为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便是如何强国。强国之策属于政事，看了看正在谈笑风生的贾如，萧问天的心中充满期待。 前行的道路大致已经铺好，这个贾如能否顺利到达应至的终点？政事上的变革不比军中的变革这般轻松，那得要触动许多人的利益。除去王商之后，虽然如今朝中看起来风平浪静，但萧问天知dào 各种潜在的势力都在暗自观望着。 变革的风声刮的一日比一日紧，没有人不会察觉出朝中的大气候将有大变，只要还没有触动自己的利益，大家便可缩起脑袋来静观其变。今日之支持者，一旦自己的利益受损，明日便有可能成为变革的反对中坚。 史丹、石显之类的人就不说了，还有太皇太后一脉并未连根拔除，即使是自己心爱的许香茹之许家，偌大的门阀世族，萧问天在心中也不是没有虑。 “不行，得冷落冷落香茹了！”，萧问天心中暗想，“后宫之中，只有美人王和长使喜儿为平民出身，今后自己得多去转转啦！”。 第一百零九章 将作大匠 问天拜祭完高祖、景帝和武帝三陵，于次日清晨启紧接着，还没歇上一口气，他便在宣室殿召见了太常署小吏杜虞。 君臣二人细细的一番奏对之后，萧问天这才知dào ，原来这个杜虞的祖上在春秋战国之时为墨家门徒，尽得墨家城池、器械营造技艺之精髓。在先秦始皇帝焚书坑儒和大汉孝武皇帝罢黜百家之后，杜家的先祖便不以墨家子弟自居，一直隐于民间做着平头百姓，而祖上所习的营造之术却不曾荒废，代代单传至杜虞这一代。 其实，杜虞也是明理之人。要不是前一阵子朝中有风声传出来，说当今陛下有意选各家人才委以重任，他才不敢光明正大的把自己的专长所学亮明示人。 萧问天一时很感慨。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难道自己真是天命所归，人间的真龙天子？要知dào ，此时的华夏大地，距离春秋战国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除了儒学之外，其他各家各派的传人到现在简直成了稀有的珍宝。 在如今的大汉朝，可能也只有萧问天才明白墨家技艺的重yào 性。营造之学，换后世的话来说，不就是科学技术么？一个国家能长盛不衰，远远领先于世界，除了璀璨先进的文化之外，营造之学所代表的科学技术也是国家软实力的重yào 内容。 在萧问天心里，他从来没想过只让将作大匠造造兵器、筑筑城，大汉朝的将作大匠，还应该肩负起培养技术人才，不断把营造之学推向更深远、更广阔之境地的重任。当然，这需yào 时间，也需yào 各种条件渐次成熟才行，不可能一蹴而就地来一个跨时代的飞跃，但萧问天以为现在就应该给将作大匠指明今后要走的路。 饶了一圈又回到了**——太学宫。没错，强国的**就在太学宫，这是一个培养基础人才的地方，毕竟，将作大匠府要用的是成品人才，而不是现在这些个只读过几天经文地年轻士子。 萧问天和杜虞地谈话很愉快，一席话，让萧问天清楚杜虞完全是一位可用之才。 因为杜虞的出现，倒叫萧问天生出莫大的希望。他在想，如果自己像孝武皇帝当年那样也颁布一道求贤诏，说不定民间还蛰伏着太学宫急需的人才。 “唉……，贾如、杜虞……这一个个高才俊杰在野不在朝，国之悲哀也！”，萧问天感叹一句，少顷，他便打定了主意，用期盼和鼓励地目光看着杜虞说道：“杜虞，你不要呆在太常署了。朕，希望你能好好发挥自身之长技。今后，在营造之学上的所有想法，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弄，朕将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你。对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将作大匠了，位列诸卿，与九卿同列，可以即刻前往将作大匠府交接视事”。 骤然之间听闻此事。杜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一个俸禄百石地小吏。在一席话过后。便被天子任为两千石地诸卿。大汉朝有史以来还从未出现过升得如此之快地官。 此时地杜虞完全相信了原先听到地一些传言。无风不起浪。看来当今陛下果真求贤若渴。用起人来完全不拘一格。还有。天子这份杀伐决断地气魄。摆明了是在向天下万民昭示：只要你有才。朕就敢用。 杜虞地心完全被萧问天折服了。杜家做了几百年地平头百姓。到了他这一代。终于出了个两千石地高官。杜虞在心底不断呼唤着先祖地名字。他在反复地问先祖。可否看到了今日宣室殿中地一幕？天子无戏言。只要上位端坐地天子一开口。便代表着无以伦比地正统性和绝对权威。由不得别人不承认。 “从今日起。我杜虞也位列诸卿了！”。因为激动。杜虞地身体在不停地微微颤动。 “将作大匠。你觉得冷吗？”。萧问天觉得杜虞地神态有些异样。关切地问了一句。 “卑臣谢、谢陛下体察……卑臣没、没有……”。 杜虞结结巴巴的话还没答完，萧问天转身朝身后的中常侍赵一招了招手，吩咐赵一再往宣室殿添一个火炉进来。 “将作大匠……”，萧问天看着赵一离去后，扭头呼唤杜虞道，“将作大匠！”。 “噢，陛下在跟臣说话？”。待萧问天呼唤三两声过后，杜虞方才在失神中惊醒过来，脸上带着些窘迫的讪笑赶紧回奏萧问天。 “你呀！心思都跑到哪里去了！”，萧问天浅笑道。 萧问天轻描淡写一句，杜虞却诚惶诚恐的赶紧拜伏在地，“卑臣知罪，卑臣君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好啦好啦，别给朕来这套”，顿了顿，萧问天觉得应该给贾如卖个人情，毕竟，杜虞和贾如这班人今后都是 以大用的对象，他希望这些人相互之间能够和睦相事。 “杜虞呀，你知dào 是谁向朕举荐了你吗？”，萧问天问道。 杜虞低头沉思片刻，犹犹豫豫地回复萧问天：“这个、这个……卑臣实在不知是哪位大人向陛下举荐了自己”。 “你呀！”，萧问天用手指着杜虞笑出声来，“你这个官升得可真是稀里糊涂呀！朕来告sù 你，向朕举荐你的人，不是别人，你昨日曾假公济私地向他行过贿”。 萧问天这个玩笑开得可不是一般的大。行贿买官？按照汉律认真追究起来，是要家财充公、贬为庶民，然后举家发配边郡戍边的，这份罪责，杜虞哪里担待得起？因而杜虞当即长伏在地，不断朝天子叩首，嘴上不停替自己辩解：“陛下明察呀！卑臣昨日一整天都在准bèi 岁首大朝上的宴饮之事，从来不曾向哪位大人行贿过！……陛下……卑臣……请陛下明鉴！”。 看着面前惊惧不安的杜虞，萧问天自忖刚才的玩笑开得有些大了。身为皇帝、贵极天子，哪能什么话由着自己的性子张口就来？看来，自己的涵养功夫还有欠缺。随便一说，在萧问天自己看来可能没什么，但却不能避免臣子们心生误解，揣摩错上意，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深思、慎言！”，萧问天再一次暗暗告诫自己。 “你起来。杜虞，刚才是朕言有不当，你无罪！”，萧问天一边抚慰杜虞，又忙着改口说明，“朕告sù 你，是太中大夫贾如向朕举荐了你，说你有才具，德行端正，可堪大用”。 杜虞听天子说自己无罪，如获大赦一般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又听到太中大夫贾如这个名字，惊奇不已地低头看着地板发呆。 “噢……酒！卑臣想起来了！”，杜虞猛然间抬头看着萧问天回奏道，“不瞒陛下说，昨日卑臣的确私下相授了一壶宫藏美酒予一位大人，但这位大人与臣并不相熟，只是偶遇聊得投机而已。没想到，他就是闻名遐迩的太中大夫贾如！”。 “没错，那个黑瘦中年文士，没有半点官态的比千石之官，他，正是贾如。没想到吧，如今你的官位反而跃居其上了！”。 天子这话叫杜虞不知怎么回答，又是感激又是尴尬的笑了笑，低下头不再说话，心里盘算着面见天子之后，定当亲赴贾如府第感谢一二。 萍水相逢，仅仅一壶好酒的交情，太中大夫贾如竟送了自己偌大一个人情，杜虞不知dào 今后该以何为报，怎样还贾如这个人情。 杜虞嘴上虽然不再说什么，但萧问天察言观色，也能将他心中的想法猜测个**不离十。将作大匠的人选既然已经选定，便可暂且撂下这头，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等着萧问天去做决定，那便是下诏任命太学宫祭酒。 说实话，启用王咸，萧问天不是没有权衡风险。要不是长信宫的王老太太还在，以萧问天的性格，他早就对王家斩草除根了。政争无对错，不是王咸无才无德，形势逼迫人非得这样做不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王咸……王咸，朕要不要见他一见？……”，萧问天自问道。 萧问天思前想后考lǜ 良久，决定不再召见王咸，直接下诏给王咸任其为太学宫祭酒，然后自己听其言、观其行。至于王咸的执掌，上任后要做哪些事，让贾如跟他去说说就好。 人才难得啊！萧问天身边现在缺的就是人。王商既然已被清除出朝堂，而大司农王舜素无野心，只要像现在这般相安无事，自己未尝不可让王家有个善终。 “心存仁念一回吧！不知dào 今日这个决定，将来的自己是否会有后悔的一天？可是，这么大的国家，自己当皇帝的做哪项决定又会没有风险？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萧问天这样想着。 不经意的一抬头，萧问天意识到对面的杜虞仍在沉默不语地正襟危坐着。天子没有示意其退下，做臣子的杜虞也不敢擅自告退。 “好了，将作大匠，你还有事要向朕禀奏吗？”，萧问天问杜虞道。 “回陛下，卑臣没有了”，杜虞恭敬的回答萧问天。 “你下去吧，去将作大匠府交接清楚，再好好想一想朕跟你说的话。你的执掌，今后将作大匠府要做些什么，又从何处着手展开这些事，你心中要有盘算、有设想，明白吗？”。 “卑臣明白，必定殚精竭虑，不负陛下之重托！”，杜虞信誓旦旦的在萧问天面前表明态度。 “很好，你去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首发 第一百一十章 华夷之辩 王咸的诏书在两日后下达，同时，萧问天还让赵一给王咸，大体的意思是说，在王咸转任太学宫三日之后，天子萧问天将亲赴太学宫与会一场学术辩论，辩论的题目都拟定好了，叫华夷之辨。 王咸接到诏书之后很紧张。自己转任太学宫祭酒的事情，尽管他在心里有所准bèi ，但前脚刚上任，天子后脚就跟了过来，如此仓促的安排，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准bèi 。 王咸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早在父亲王商还在得势之时，别人看到的是花团锦簇、无限风光，他却透过这份喧嚣与浮华，把目光投向那份显赫荣华的背后。月满则亏、盛极而衰，这是万古不易的真理。 想想偌大一个王家，父亲既去、叔父王舜素无争强好胜之心，而堂弟王章虽然和自己同是王家的后起之秀，但其心胸……似乎并不是做大事的人。每每想到这些，王咸在心里不免一阵悲凉，王家啊王家，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在替这个家族的命运着想？ 不管怎么样，王咸决定一如既往的走下去，哪怕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去背负所有东西。蝇营狗芶、只为自己考lǜ 的小人行径，王咸从来不屑为之。 如今朝中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在一个强势而又富于决断的君主面前，示弱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姿态。作为一个臣子，在一个圣明之君面前，首先要选择生存下去，然后才能将自己的理想依附在君王身上得以实现。王咸是这么想的，也正在这么做。 时间虽然紧迫，但天子到底还是留了三天。王咸来不及仔细品味位列诸卿的成就感，便一头扎进学术辩论之事的准bèi 当中。很显然，天子做这件事不会没有目的，联想到近一段时间风起云涌地政军变革，王咸以为天子在太学宫之举必定与更化改制有关。 华夷之辩，这个题目并不新鲜，此语出自《春秋》，在《春秋公羊传》上有明确记载。那么，天子摘选这一句作为学术辩论的题目，究竟有何深意？ 思索良久并无答案，再者，辩论之会，尚且需yào 很多细致具体准bèi 工作，王咸决定找太中大夫贾如和春秋公羊博士孔方好好商议一番。谋定而后动，事始成也。 在和丞相张禹作别之后，王咸直奔太学宫而去，顺道去了趟光禄勋署。这次机会正好，太中大夫贾如正在光禄勋署埋头奋笔疾书些什么。王咸没有那个心思关心贾如究竟忙于何事，开门见山的相邀道：“贾大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贾大夫务必答yīng ”。 “哦？是吗？”。贾如停下笔墨。起身迎了迎。“在下先要恭贺祭酒大人新任之喜呀！”。 王咸不想过多纠缠于这些客套之词。略为拱手还了一礼。跟着说道：“贾大夫。天子三日后要亲临太学宫与会一场学术辩论。时间太紧。我心里完全没有章法。所以。万望贾大夫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赴太学宫一叙。替在下释解惑”。 这件事情。王咸来找贾如算是找对了人。天子身边得宠地红人。朝中地大政小事没有不从贾如手上过地。张禹是明面上地丞相。做地是明面上地事。而贾如。则是制定方略。间接告sù 大汉朝地丞相该做哪些事地人。可以这么说。贾如这个太中大夫。是一个不折不扣地影子丞相。 其实贾如一见王咸进来。就大致知dào 了他地来意。王咸这个人。属于贾如看得上眼地为数多地几个人之一。无论为国事计还是出于私人交情。贾如不会拒绝王咸地邀请。“祭酒太抬举在下了！好吧。既然祭酒相请。那么但凡在下知dào 地。必定倾其所有、据实相告”。 贾如地爽快让王咸松了一口气。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光禄勋署。于道中边走边聊。 其实在贾如心里。很希望王咸能尽快进入角色。以不负天子对其之重托。因为只有贾如才知dào 。天子此番能够任用他为太学宫祭酒。是下了很大地决心地。 “祭酒大人，你琢磨过‘华夷之辩’这一论题么？”，贾如问王咸道。 这点王咸当然琢磨过，之前在去光禄勋署的途中，王咸揣测了一路。所谓华夷之辩，无非两层意思：一是宣扬我华夏民族之优秀，拥有先进绚烂的文明，远非胡夷所能比肩。其二，告sù 普天之下地华夏子民，心中时时要有华夷大防之观念，华夏之外的胡夷，低劣而暴戾，不可与之交通往来。 题的观点，凡是大汉境内念过书的士子，毫无问都，王咸也例外。论题本身没有多少文章可做，问题的关键是，王咸吃不准天子地意图，而不清楚天子的意图，王咸这个祭酒就无法引导舆论至正确地方向上去。 “贾大人，对论题本身，在下当然考lǜ 过。我拿不准的是，天子亲点这一论题，究竟有何深意？”，王咸先答后问。 “天子究竟有何深意，我们做臣子地岂能妄加议论！”，贾如纠正王咸的话说道。毕竟，君臣有别，贾如非万乘之尊，当然不能随口臆断天子之意。 王咸一愣，方知心急之下言语有失，惭愧解释道：“那是那是，贾大夫说得对，我忽略了。我们做臣子地，只能揣摩上意，不能妄自替天子表态”。 贾如点点头，许久没有下文。弄得王咸还以为他心存介怀、有所不悦，这才闭口不言。毕竟，如果较真起来，王咸刚才的不当之言也算有失臣子礼仪，被为官清正的贾如听了去，有所不快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贾大夫，刚才我说的话的确有欠斟酌，不当之处，也是无心之过，还请海涵一二。接下来我们还要商议正事，我可不希望大人你在心里存有芥蒂”，王咸想了想，决定还是跟贾如解释解释。 岂料贾如听完王咸的解释之后一阵哈哈大笑，“祭酒大人！你多心了！你我虽然相识不久，却十分投缘。既然当你为挚友，就不想看到你有什么闪失。满腹的才华不能可惜了，留有用之身去为国家、为我大汉做点事情出来。只是……你自己的情况，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明白。君子应有畏小之心，言行慎重些好哇！”。 有些话是不能说透的。贾如的确说的云山雾罩，但王咸未必不懂。他知dào ，贾如以好友的身份在提醒他，同时，对他将来的命运既有期望、又有担忧。“还不是顶着一个王家的王字！”，王咸在心里自叹一句。 以后的事情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只有老天才知dào 。听天命，还得尽人事么，所以王咸把一瞬间出现在脑海里的所有念头统统屏除，将心神拉回学术辩论之事上来。 “还是说说太学宫那边的事情吧。我要请教贾大夫，依你看来，天子此次驾临太学宫，我这个祭酒该准bèi 些什么？”。 “王咸兄！”，不知不觉中，贾如对王咸换了一种称谓，“你实心实意的问我，我也不卖关子了。我以为，就华夷之辩这个议题来看，实在是辩无可辩。既然没有争议，那便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你需yào 做的，是将春秋之中类似于此的至善之论规整汇总，同时依照我大汉之现实加以改进。小到春秋、大到儒学，应该真zhèng 成为一门有利于统一国人思想、宣扬我汉家荣耀、提振我汉家子民之精神风貌的学说呀！”。 王咸听的很仔细，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待贾如说完，王咸似有所悟的不断点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呀！就是不知dào 天子怎么想”。 “天子怎么想，三日后在太学宫就知dào 了，我们先办好这次学术辩论之事吧。对了，天子先前有言，让我给王咸兄明确明确太学宫祭酒的执掌，我就慢慢说与你听吧”。 贾如拉着王咸继xù 往前走，一点一点跟王咸说起太学宫的构架、人员设置以及太学宫对朝廷和国家的作用，听得王咸直呼大开眼界。裁撤寻章摘句、动辄搬出周礼古籍的谷梁博士，设兵家、法家、墨家、农学，甚至还有琴棋书画、音律舞艺和商贾之学，这简直是开天辟地、闻所未闻之大革新。 琴棋书画和音律舞艺姑且不论，那不入流的商贾学问也能登堂入室，作为一门学说进入大雅之堂？这让王咸一时竟不知dào 对错若何了。 “设百家暂且不说，这样一来，又置儒学于何地？”，王咸迷惑不解的问贾如。 “儒家的思想和学说，各家都要学，明白吗？今后我大汉的士子，取儒家之思想、取其他各家之技艺，指导思想源自儒学而术业上各有专攻。天子曾说过，一个强盛辉煌的国家，应有兼容并包之博大胸怀，江河不舍涓流而得以成势，各行各业都应该人才济济，如此方能造就领先世界之辉煌文明。天子说，这叫汉家文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首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君王须早朝 如津津乐道的在诉说，如数家珍一般，仿佛大汉朝景，此刻正如一幅画卷展现他的眼前。贾如不知dào 王咸是否被感染，反正，他自己已经陶醉在萧问天口中那个既强且盛的大汉王朝。 纵观历史上主导变革的风云人物，魏之申不害、秦之卫鞅、宋之王安石、清之康有为、梁启超。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富于浪漫的情怀且对既有的现实不满，同时，也有一往无前的追求变革的勇气。 贾如正是这种人，在潜意识里，王咸也是。只不过因为不同的人生际遇，造就了这两个人不同的行事风格。不像贾如单身一人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王咸需yào 考lǜ 的事情比贾如多得多。 但无论如何，当时空走到这一节点，在因缘巧合之下，从后世来的萧问天、出身于草芥的贾如，还有豪门大族的世家公子王咸，这三个具有类似性情的人终于在今日走在一起。 贾如勾勒的画面太过美妙，以致两个人的心情一时激昂澎湃、久久不能平复。两人之间的话题渐渐多了起来，从太学宫的事聊到民风社情、到民族精神，再到探求国家的长治久安、富国强军之策，一时间，一种巨大的使命感在两人心中油然而生。 还没到太学宫，贾如和王咸已经将三日后的学术辩论之事商量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需王咸召集太学宫的人明确任务、分头准bèi 。 三日之后，太学宫里头一切就绪，只等天子驾临。 这天萧问天起得很早，见美人王兀自安睡，眼眉间带着淡淡地笑意，不安生的将一条粉嫩藕臂伸出被褥之外，于是他摇头笑了笑，轻手轻脚地握住王的小手将她的胳膊送回被窝之内。 没想到王一下子惊醒过来，仿佛偏要跟萧问天做对似的，将两条光溜溜的胳膊一齐伸出被窝之外，拉着萧问天的里衬袖子不肯放开，嘟着小嘴喃喃道：“陛下，还早着呢，再睡会儿吧……再睡会儿么”。 “你睡吧，朕今日要去太学宫。国家政事，不容耽搁”，尽管说话的语气很柔和，但萧问天手上的动作却很坚决，稍微一用力扳开王的一双胳膊，然后招呼侍寝地宫女过来替他穿戴梳洗。 新近才得宠。王不敢托大。拉开丝被起身下榻。她和宫女一起在萧问天身上忙碌起来。梳髻、着袍服、系腰带、悬佩玉。替萧问天周身上下打点妥当之后。王又命宫女去膳食房传早膳。 心里存着事。萧问天吃得很快。见身旁服侍地王衣冠单薄。担心她着凉。于是随**代宫女将她送入卧房。他自己则把门外候命地赵一传唤进来。命他立即准bèi 乘舆。摆驾太学宫。 而此时地太学宫。早已诸事齐备、各就各位。静悄悄地等候天子驾临。太学宫地大殿之内。祭酒王咸在靠近门口地地方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把头伸向门外远眺。殿内两侧尽是些年轻地士子。分东西两列一溜跪坐着。仔细看看就会发xiàn 。整个大殿之中。就数东侧席首地春秋公羊博士孔方年纪最大。平素那些老气横秋、自以为学识渊博地诸家博士一个都没见。 其实。这正是祭酒王咸地刻意安排。所谓革新。即为除故纳新。今日得以列席大殿之内地年轻士子。都是王咸、贾如和孔方三个精心挑选出来地。他们。将成为大汉朝新生力量地代表。 “陛下驾到！……”。来了。王咸先是远远地看见天子仪仗迤俪而来。没多久。便传来中常侍赵一那声悠长地颂唱。再近些。王咸看到一班朝臣在四个人领衔之下。紧紧跟在天子萧问天地乘舆之后。 “嗯？‘四公’聚齐？太尉许嘉返回长安了？”。王咸自问一句。“瞧瞧今天地排场。天子和四公九卿悉数到齐。太学宫地人气很久没有这么旺了！”。 眼见天子还有十来步就要进入殿内，王咸立即迎头拜倒，口中高声说道：“臣太学宫祭酒王咸拜见陛下”。 王咸身后地一众士子见祭酒拜倒，也一齐伏下身子山呼道：“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问天只在王咸身边稍作停顿，伸手略为一扶，接着便大步迈向大殿正中靠里的上位。解下悬在腰间地长剑，萧问天跪坐下来，口中招呼道：“好了，都平身吧”。 王咸率士子们谢过天子，自己起身站了起来，看到一班大臣笔笔直直地站在大殿当中，方才意识到准bèi 工作还是出现了疏漏。当初安排席位的时候，除了天子之外 计大臣当中丞相张禹和御史大夫史丹能来就不错了。马陈汤和太尉许嘉，他们主的是兵事，太学宫的事情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兵事和政事相互分离，这可是天子革新朝廷官制的本意。 不管怎么说，让大臣们无席可入，作为祭酒的王咸在筹备上无有失。“太被动了！先前应该跟中常侍赵一通通气的”，王咸立在原地又是不安、又是懊恼。 王咸的窘态被萧问天看在眼里，待扫了扫太学宫内的铺排，萧问天当即明白过来，笑着抚慰王咸道：“王祭酒不必顾虑太多，主持好你的辩论吧。丞相，你们这些个大臣席地而坐好了”。 丞相张禹领头应喏，和大臣们就地跪坐下来。王咸眼里的一个大问题，在天子萧问天那里只需一句话即告解决，这就是身份和地位的差距。 一切安顿下来，萧问天意识到应该说点什么，充作此次学论的开场白。“朕一进来就注意到，今日的太学宫有一股清新之风，都是年轻人嘛”，萧问天的语速平稳而沉缓，“很好，从这点上说，朕看王祭酒还是用了心思的。你们很年轻，朕也很年轻，应该有一种勇于破除陈规、不拘一格的思想，今后我大汉，有很多事情等着你们去做。 但是，具体到某一个人，究竟能为朝廷、为国家做出多大的功业，不完全在于术业的精通与否，更在于安身立命的指导思想对不对”。 士子们认真地听着，当然，丞相张禹、御史大夫史丹、太尉许嘉跟大司马陈汤他们也在认真的听，唯恐遗漏只字片语。天子讲话向来提纲，只会说些大的框架，根本不会对某人或者某事亮出一个明确的观点，很多东西，要靠臣子们自己去揣摩领会。 “今后我大汉，应该像今日的太学宫一样，让朕感觉到一股清新进取之风扑面而来。放下以往的条条框框，依据今日之国情确立起新的规制，你们，就是做这些事的人！大汉能否长治久安、强盛无双，万千大汉子民能否安居乐业、安康富足，责任正在你们身上，当然，也在朕身上。不瞒你们说，想到这些，再比照现实，朕感到肩上的担子分外沉重、时间分外紧迫，甚至因此夙夜不眠。朕作为天子尚且如此，你们安能独享太平荣华？让每一个子民以身为汉朝人为荣，这是朕的终极目标，所以你们，无论大臣还是士子，都应该有这种紧迫的使命感！”。 “陛下！……”，萧问天的话刚说完，御史大夫史丹抢先拜倒在地，神情显得颇为动容，口中喃喃道：“陛下为天下计、为万千子民计，忧劳国政竟夜不得寐，臣等羞愧不已呀！”。 “是呀是呀，不仅羞愧，简直无地自容……”，有大臣跟着附和。 半真半假的，大殿之内的大臣和士子们看起来很痛心，吵吵嚷嚷的都在说着一个意思，即规劝天子萧问天身体要紧，政事大可放手让大臣们去做，他们做臣子的理应替天子分忧。 这些话貌似是公卿大臣们对天子的体贴，可萧问天哪能听不出来？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看来，朝中的政治班底刚刚搭建起来，还没有形成主心骨和一个主流的声音，丞相张禹和太中大夫贾如两个，现在并未走向权力格局的中心位置。而太尉许嘉和大司马陈汤，因为自己刻意强调不得插手政事，因而在很多场合显得有些畏首畏脚。 这些事尚在情理之中，萧问天能够容忍，无非再多花些时间罢了，只是还有些不那么明白事理的大臣仍旧鼓噪不休，这让他有些不耐烦了。刻意瞟了御史大夫史丹一眼，萧问天伸出一只手，断然止住群臣们纷乱的言语，于是，大殿之内迅即安静下来。 “朕知dào ，你们是一片好意。但身为天子，就应该勤政爱民！这么大的国家，天子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天子安逸了，国家就动乱喽！朕今日在这里立个规矩，你们做大臣的去监督，今后我大汉的皇帝，必须要比大臣们早到前殿上朝，并且，不是病得下不了塌，不得无故不朝！”。 萧问天的语气很坚决，不容半点商量的余地，这让底下的大臣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天子比大臣提早到前殿，这将置大臣们于何地？一班公卿大臣们都在想，以后的朝议，耽搁延误怕是过不了关的，不仅如此，在时间上，恐怕还得比往日提前一些，总不能叫天子去等大臣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首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政军之争 来想松一尺，没想到反而紧了一丈，如果仔细查看史丹，无可以从他脸上看到失望。从左将军兼领尚书事的辅政大臣，到一个挂着空头名号的御史大夫，史丹心里当然有想法。可是，此刻他心中的感觉，主要不是因为刚才试探失败带给他的挫败感，天子越来越有主见而且独断专行，这股逼人的气势让他很不安。 是啊，天子尽管很年轻，可一切都在斗夸王商之后发生了变化。有一些事史丹在之前想到了，但更多的事情却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弄得轰轰烈烈的更化改制眼见慢慢进入正轨，而像史丹一样的几朝老臣日渐淡出权力中心，他们手中的权势正一步一步被丞相张禹和太中大夫贾如所蚕食。现在的国政大计，天子通常只会召张禹和贾如两个人商议，一取一舍之间，事情再明朗不过了。 一众失势的老臣在以史丹马首是瞻，可史丹何等精明之人，他才不想做这个冤大头。所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这个道理，向来都是史丹为人处事的原则。 天子萧问天当着大家的面立下了皇帝早朝的规矩，半响却没听到下面有什么回应。跪坐在下面的史丹先看看左边的丞相张禹，再转脸向右看了看太尉许嘉和大司马陈汤，但这三个人宛若老僧入定一般，脸上不喜不怒的毫无表情。 “这几个老奸巨滑的家伙！现在得势，将来未必没有倒台的一天！等着吧，上面的那位迟早会一个一个把你们收拾掉！”，史丹暗骂一句，再想想刚才那一茬既然由自己首先挑起，这屁股还得由自己来擦，吃一堑、长一智啊！ “陛下！”，史丹抬头看向萧问天，神情依旧恳切凝重，“请恕老臣直言，您如此勤于政事，殚精竭虑之心可与文、景皇帝相若，奋发图强之意可与武皇帝相较。天子尚且如此，我等做臣子的岂敢吝惜贱躯，必定辅助陛下实现天下大治！”。 史丹的话中气十足，说得掷地有声。讲完之后，他躬身对着萧问天拜了一拜，才算上奏完毕。 “好了！御史大夫忠诚谋国，朕心里清楚，你起来吧”，萧问天朝史丹一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扭头对太学宫祭酒王咸说道：“朕就说这么多，王祭酒，学论开始吧，轮到你唱主角了”。 王咸躬身应诺，走至大殿当中阐明学论主旨，然后宣bù 辩论开始。其实这场学论从一开始就辩无可辩。一则，士子们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出来的，与会之前，王咸对它们有过交代；二则，华夏之优越，夷狄之丑恶，大周以来早有定论。因而，尽管太学宫内的士子们一时群情激昂，唇枪舌剑往来纷飞，结果却变成对夷狄的一致讨伐和鄙夷，并颂扬大汉孝武皇帝之丰功伟绩。争论地焦点，反而变成对外征伐和国家内政之轻重次序。 这个结果。作为天子地萧问天乐于见到。一两个时辰之后。太学宫内渐次安静下来。辩论地结果。无论是大臣还是士子。明显分为两派。即先强国还是先强军。 以丞相张禹、太中大夫贾如和太学宫祭酒王咸为首地一派认为。应该先富民强国。其后练就一支所向披靡地强dà 汉军；而以大司马陈汤、御史大夫史丹为首地另一派。则强调趁周边夷狄势弱。应迅速操练精锐之军。准bèi 几场大地战争借以安定四方。然后专于内治。 两方一时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辩无可辩之时。双方都消停下来。等待天子萧问天做出最后地裁决。 说实话。这一圣断萧问天一时很难做出。两方都有道理。但又不全对。实在是顾此则失彼。当前地天下大势。匈奴正在衰落之中。但瘦死地骆驼比马大。如果贸然与其决裂转而发动战争。匈奴人一二十万精锐骑兵还是拿得出手地。何况还有鲜卑、乌桓这些见风使舵、习惯趁火打劫地豺狼。 再进一层说。萧问天地眼中并不仅仅盯着北方草原上地匈奴、鲜卑和乌桓这些部族。东北辽地地夫余、娄沃、朝鲜半岛上地**政权和几个小邦国。西域地乌孙、大小月氏等国。甚至隔海相望地倭国。这些地方。萧问天统统有想法。都是大汉朝嘴边上地肥肉。 可回到大汉朝地现实。却让人不那么乐观。国力凋敝、人才匮乏、朝局混乱、豪强并起。官吏不力招致民心生怨。 前有先帝时百姓作乱而丢了南海的朱崖郡，内陆西南边的羌族一直不怎么安生，时有叛乱之举。内政啊，也是当务之急，容不得半分拖延。 翻来覆去地想一想，萧问天不愿着急表这个态。要知dào ，天子这个态一表，那就是今后一段时间内的既定国策。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一件事情，太尉许嘉自始至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萧问天觉得有些奇怪了，王商在时，许嘉出言谨慎、行事低调可以理解，但是现在王商已经不在了，为何身居太尉地许嘉相较以前显得更为谨慎了？ “太尉，今日之学论，没见你发表意见，不知你有何高论啊？来，给大家说说。为政已久的老臣，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朕也很想听听你地看法”，萧问天问太尉许嘉道。 许嘉听到天子相问，略显迟，然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萧问天做了一揖，“陛下，臣主兵政，政事和臣本不相干。既然陛下问臣，臣就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好！”，萧问天点头赞许，带着笑意环视一遍殿中众人，“你们听见太尉说什么了吗？有什么说什么，朕就喜欢这样的直言！无论大臣还是士子，都应该好好向太尉学学。太尉，你但说无妨”。 “喏”，许嘉应道，“陛下，您知dào ，臣刚从边郡返回京都不久，卑臣就从边郡上地事情说起”。讲到这里，许嘉略作停顿清了清嗓音，趁着这个间隙，他再仔细地把要说的话斟酌了一番。 “自从上次辽西一战，我大汉几十年中首遭败绩，这无会给匈奴人、乌桓人带来微妙地心态变化。以前，他们对我大汉心存敬畏因而不敢轻动，经过辽西一役后，这份敬畏之心恐怕多多少少有所松动。但是，话说回来，多亏陛下调度有方，加强了朔方、云中、渔阳及右北平一带的防御。如今汉军在边郡严阵以待，北方的诸胡一时也无从下手。所以，臣以为，如今各方处于均势之中，谁也无力轻易挑起新的战争，这种情况下，致命的危机往往存zài 于国家内部”。 许嘉言尽于此，没有把话题更进一步展开。但是，他的观点谁都听得出来，即当下外患不足虑，应该内政先行。 这样的主张不无道理，想要狠狠打击敌人，自己没有几两肉怎么行？况且，兵家之事需yào 一张一弛，一味争强未必可取，如果先收拢拳头，然后蓄势待机而发，这样带给对手致命一击的胜算更大。 “看来，要把陈汤这支利剑暂且搁置一段时间了，虽说内政之功不在一朝一夕，但三年五载总有小成，到时候再牛刀小试，拿乌桓人开刀，出他娘的一口鸟气！还有，楼船将军的水军也要练一练，光复朱崖郡，是建立强dà 水军的第一步”，萧问天在心里自语道，同时，一个决定已然确定下来。 刚才辩论之时，萧问天就注意到东侧第五席有位身材高大的士子言辞犀利、见解独特，性情沉稳又不失漏*点，这样的人一向很对萧问天的脾胃。因此，萧问天有心在太学宫开个头，给这些年轻的士子们激励和希望，联想到贾如调任太中大夫之职，而原本给他的太原郡太守一职仍旧空缺，萧问天便打定主意，开口表态道：“朕以为，太尉的话言之有理，既然外患暂且无忧，那么，内政就当先行，朕，也是这个意思”。 停了停，萧问天有意把目光注视到那名身材高大的士子身上，以沉稳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瞬间，大殿内的人都顺着天子的目光看向那位士子，弄得他惊愕不已，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说话，却又不知dào 该怎么回答天子的问话。 那名士子以求助的眼神看了看祭酒王咸，再左右环顾周围的同伴，满脸的紧张慌乱。待得到祭酒王咸一个鼓励的眼神，士子心情有所平复，连忙站起身躬身回答天子问话：“回、回陛下，臣名叫张藉，求学博士孔方名下”。 萧问天将那士子的前后表现完全看在眼里，不由得呵呵一笑，感觉这名士子尽管锋芒毕露，却心存大敬畏，仅此一点，此人可放心任用。不过萧问天不想轻易下结论，又问王咸道：“王祭酒，此人德才若何？”。 “回陛下，张籍可用”，王咸仅此一句，但语气却万分坚决。 “嗯，张籍，朕问你，给你一县，三年之内能否治理得富庶民安？”，得到王咸肯定的答复，萧问天调头再问张籍。 “回陛下，臣有这个把握！”，张籍没有了先前的紧张，奏对之间渐显自信本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首发 第一百一十三章 士子归心 张籍的这种自信，萧问天很欣赏。一个一心向上、锐年轻人，缺的不是激情，而是挫折。人之禀赋或许存zài 先天差异，但最终能成就大多的功业，更多取决于后天的意志和经lì 。 是时候了，萧问天决心明白无误地向朝野臣民昭示自己的姿态。一个激荡世界的大汉朝，必须是一个年轻的大汉朝；一个年轻的大汉朝，必须破除掉所有阻碍国家前进的陈规。 萧问天决定给张籍一个机会，他要让张籍成为一根引信，来点燃大汉朝重生的滚滚惊雷，至于他个人最终能否崭露头角、有所作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不那么重yào 了。 “张籍听诏，朕，任你为太原郡太守，即日离京赴太原郡上任”，萧问天口述这道诏命时，眼神的焦点在张籍，但双眼的余光把所有年轻士子全都覆盖在内。 此刻的张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的惑与不安。一场辩论，一两个时辰之间的功夫，天子竟有如此之大的魄力，将一名没有任何官职的普通士子擢升为俸禄两千石的郡太守！更何况，自己如此之年轻，不过才二十三、四岁年纪，难道天子在拿自己开心么？但天子口中何时有过戏言？ 不仅张籍自己愕万分，大殿中间跪坐的一片大臣听完天子诏命，一时也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议论肯定会有问天并急于打断，他在细心的听、细心的看。萧问天记得原来自己的性格并不是这样，不知dào 从什么时候开始，兼听跟慎言，成为他行事的最高指导原则，而作为一个君王，善断和武断的区别，也正在于此。 大臣们的议持续没多久便渐次安静下来，萧问天发xiàn 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底下的一班人，丞相张禹怡然自得闭双目兀自养神；太尉许嘉一言不发，正襟危坐的盯着地板看；而大司马陈汤装作置身事外的样子，不时抬头瞟瞟自己；只有太中大夫贾如最耿直，偶尔听见几句不合自己脾胃的话，张嘴想要驳斥几句却又强忍下来。 闹的最欢腾要数太仆王凤，一会儿低头拉拉大司农王舜的袍袖、一会儿附在御史大夫史丹耳边细语几句幅愤愤不平之色。 差不多了，萧问天看也够了，眼下很多人、很多事，他心里明白，但是还没有到彻底解决的时候。眼瞅大家都不再说话，萧问天把目光移到御史大夫史丹身上，似笑非笑地问道：“御史大夫，大家都在看着你呢！呵呵……毕竟，先前你做过朕的辅政大臣，如今看来望依旧不减啦！怎么，你对朕刚才的诏命有什么意见？”。 天子地话有话。史丹要是连这点都听不出来。那他在大汉朝堂之上地二三十年就算白混了。 “一帮蠢货！想把夫放在火炉上烤么？”。史丹在心里暗骂一句。脸上却做得诚惶诚恐地样子。赶紧伏身在地朝萧问天拜倒道：“回陛下。老臣如今是御史大夫。早就不是什么辅政大臣了。陛下钟爱青年才俊。是为大汉江山社稷考lǜ 臣岂能与您地意见相左？卑臣唯天子诏命是从！”。 萧问天听完史丹地回奏后哈哈一笑。“罢了罢了。朕也相信御史大夫乃明理之人。你起来吧”。 史丹言谢起身。不觉间额头竟泛起一层薄薄地汗珠。尽管史丹自诩从政日久|有些头脑和眼光。但近来朝中地很多事情却让他摸不着头脑让他搞不清楚天子到底想干什么。 比如。天子明明对太皇太后地王家忌惮万分为何挑了王咸做太学宫祭酒？还有。后宫传出来地消息天子现在好像对昭仪许香茹冷落了不少。而对两个美人王和李秋姑却日见宠爱。这很让人费解。 今日在太学宫。顷刻之间便点了个士子为一郡之长。难道。以后地太学宫将成为天子选人才地地方？那光禄勋辖下地那些个郎官大夫呢？ 搞不懂！史丹对这个完全无视祖宗成例、一心想要建章立典的皇帝完全看不透了。他有种感觉，如今上位高坐的天子，依稀又是大汉朝的另一个孝武皇帝，而今日太学宫中，恐怕也不仅仅是点一个张籍做太守这么简单。 史丹的猜测没错，片刻之后，天子萧问天站起身来，将大殿之中的人环视一遍后说道：“朕今日亲至太学宫与会，得见我大汉朝诸多青年才俊，说实话，朕心里高兴得紧呀！朕知dào 都是王祭酒用心挑选出来的上乘之才，或许，在你籍更贤德的不乏其人，你们要拿张籍做榜样，朕能用张籍，同样也能用你们！从今往后，我大汉用人，不问门第出身、不讲宗朋党羽，朕选材，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德才兼备！赵一呀，宣诏吧”。 “喏！”，赵一连忙应了一声，同时从袍袖中取出一方薄绢，缓缓展开后念道：“求贤诏：盖国之兴盛，首要在才。今国弊丛生、民多疲惫，兴亡之际，朕心甚忧！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朕决意仿孝武皇帝之故事，求贤于四野。量我大汉之大，臣民千万之数，必有文武之才堪为国之柱石。朕，翘首以盼，天下之才如江河附海！高士俊杰，入世为民，此乃大智慧。既为臣子，则贤臣不负于君，而君当不负于国！”…… 这份诏书写的很长，赵一念的声情并茂，太学宫两侧的士子们听得心潮澎湃、无不动容。 诏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今上忧国忧民、求贤若渴，同时，字里行间也昭示出当今陛下是一位有情有义之君。贤臣不负于君，而君当不负于国，这是一种召唤、一个君臣彼此之间的约定！ “陛下圣明啊！”，待赵一将诏书念完，太学宫祭酒王咸率先拜伏在地，紧跟着，一众士子俯首拜倒，口中复述着祭酒王咸的话，圣明之颂，顿时响彻太学宫内外…… 萧问天面露微，伸出双手安抚众人，口中吩咐赵一道：“这份诏书，即刻发往全国各郡县，作为头等要务，责成各地郡守县令悉心操办！”。 吩咐完，萧问天看着下首王咸，意味深长的说道：“王祭酒，你也是难得的贤能之臣，好自为之，莫让朕失望！行了，今日的学论到此为止吧，赵一，回宣室殿”。 话间，萧问抬脚下了殿中台阶，正要往外走的时候，群臣之中的大鸿胪连忙起身，跟在萧问天后面说道：“陛下，请稍候，卑臣有事上奏”。 萧问天回头看，见是主理邦交和国内民族事务、以及诸王列侯朝觐事务的大鸿胪，心知不是小事，于是应了句：“原来是大鸿胪呀，朕要回宣室，正好，边走边说吧”。 “喏！”，大鸿胪朝萧问天躬应道，之后便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萧问天身后亦步亦趋，一直出了太学宫，来到宫道之上。 “什么事？你吧”，萧问天放慢脚步，等大鸿胪跟上自己后问道。 “回陛下，是这么事”，大鸿胪走至萧问天右后，放慢步子，始终和天子保持一两步距离，“前些天正旦大朝过后，各国使节纷纷请辞归去，唯有匈奴单于依旧滞留馆驿。昨晚，匈奴单于亲至卑臣府第，说要面见陛下，请求一桩事”。 “匈奴单于？那个好像染病在身的魁梧老头？他？……跟你说过所为何事么？”。这个叫做呼韩邪的匈奴单于，萧问天只是在正旦大朝的时候见过一面，面相上看，少见暴戾之气，谦虚低调，萧问天对他的印象说不上喜欢，但至少不太厌恶。 “回陛下”，大鸿胪继xù 回禀萧问天，“匈奴单于说，想效仿汉匈两国以前成例，迎娶一名大汉公主为=氏。还说此举并无他意，只想表示匈奴对大汉的归附之意，愿汉匈两国世代友好下去”。 听到这里，萧问天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种逆反之意油然而生。看来，该来的总会来，尽管在历史上，因为出塞而千古闻名的王昭君已经被自己册封为美人，但匈奴人还是要迎娶一位汉朝的姑娘，只是，吟唱出塞曲的人，换成了别人而不是王罢了。 萧问天一脸的不悦，很久没有说话，弄得身后的大鸿胪不明就里，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 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萧问天猛的一回身，恶狠狠地盯着大鸿胪说道：“要是朕不同意呢！他匈奴人便不同大汉世代友好了？你去告sù 那个什么单于，就说，朕的大司马陈汤，就是砍了~支单于脑袋的那位汉朝将军，朕正愁他没事干呢！”。 “陛下！”，大鸿胪连忙劝道，“陛下请息怒，两国邦交，岂可轻启战端？况且，目前我大汉在陛下的运筹之下，正是更化改制、富民强国的关键之时，需yào 边境的安宁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单于提亲 把大汉朝花朵一般的女孩儿送到匈奴那边的蛮荒之地去里一万个不愿意。如果他心目中的强汉帝国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肯定就是“和亲”这两个字了。 多少年了，从高皇帝刘邦开始，文明礼仪的华夏之邦，面对北方咄咄逼人的游牧民族从来都无计可施。高祖崩世，大汉国母吕后称制之时，尽管她在大汉朝强横一时，但是，当接到匈奴单于冒顿不无羞辱猥亵之意的国书时，吕后也只有卑躬屈膝、忍气吞声。 冒顿单于在来的国书中说：我是一个处于孤独和亢奋之中的君主，生于湖泊之畔，长于广袤的大草原。数次到过你们汉朝的边境，很想到你们的中原之地来放马游玩一番。我还听说，你的男人死了，跟我一样处于孤独寂寞之中，我们正好互为补充，阴阳和乐，如此岂不甚好？ 就是这样一封书信，而当时的大汉国母吕后是这样回复的：我已经年老色衰，头和牙齿都掉完了，您单于不知dào 误听了什么人的话（要我来陪你睡觉），这会让你弄脏了自己，有失大单于的身份。我们汉朝没有什么罪过，您就饶恕我们吧！ 看看，一来一往、一请一答，何其精彩、何其荒谬！ 这是一种羞辱！大的羞辱！难道大汉朝的男人都死绝了？难道孕育出《孙子兵法》、《孙》、《魏缭子》等等兵家典籍的汉文明，竟然打不过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甚至不惜放qì 国格人格来委曲求全？萧问天弄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同时，他也不信这个邪，有先进灿烂的文化，为什么就不能有赫赫无双的武功？ 好在大汉朝出了个孝武帝，好在大汉朝有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趁势而起，河西、漠南和漠北三次大捷让匈奴仓惶北顾。如果不是这样，萧问天很难想像大汉的后世君臣能像现在这般安享太平。 《春秋》之中张大复仇，所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孝武皇帝把这个仇报了一大半，剩下的事，萧问天想在他手中完成。 大鸿自然无法了解到天子在想什么，在朝为官，他想的只是国事。他能理解天子为什么动怒，年轻人么，遇到事情总有三分血性，但今日匈奴呼韩邪单于提亲之事果仅凭三分血性，恐怕解决不了问题。网 “陛，此事要不要召丞相、太中大夫他们商议商议？”，看天子脸上的怒意未平，大鸿胪不敢再劝，退一步建言道。 萧问天好像根本没听见大鸿胪地话。没等他地话落音。萧问天已经转身向前走出六七步距离。一直候在大鸿胪身后地赵一。见天子走开老远天子无意继xù 这场奏对。于是赶紧向几个抬着肩舆地小黄门低声吆喝一声：“还愣着干啥。赶紧跟上！你们呀。感情眼睛都长在后脑勺上了！”。 几个小黄门闻声而动。慌抬着肩舆迈开大步追上萧问天。但萧问天无意乘舆。未做丝毫停留。一边走一边吩咐赵一：“去。把丞相和太中大夫召至宣室。大鸿胪一并过来吧”。 宣室殿中。萧问天脸上地怒意褪去神色依旧很阴沉。丞相张禹和太中大夫贾如匆匆忙忙应召而至。两人一进宣室就察觉到天子地神色不对。一时间不知dào 生了什么事。因而都不敢开口多言。 待与天子见礼之后。两人低头在侧席寻了个座跪坐下来候天子明示。 “今日找你们俩来。朕有件事情想跟你们议一议鸿胪。你给丞相和贾大夫说说”问天等张禹和贾如坐定之后开口说道。 “喏！臣遵命”。大鸿胪应完后把脸转向丞相张禹。细说起事情地原委。“丞相、贾大夫。是这么一回事。匈奴地呼韩邪单于昨晚来到在下府第。说是恳请天子指派一名汉朝公主嫁与他为=氏。刚才卑臣已经将此事禀奏给陛下。陛下因而召见二位”。 张禹和贾如听大鸿胪说完，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看天子，一边揣测着天子的态度，一边思索着应对之策。 先皇孝元皇帝只有一个女儿，即卫婕妤所生的平阳公主，年方十六，生得美貌乖巧，今上十分喜欢，甚为疼爱。以此推知，张禹和贾如都认为天子不可能把这唯一的宝贝妹妹远嫁匈奴。 扳起指头算一算，皇家的公主，出嫁的出嫁、婚配的婚配，除了平阳公主之外，再无合适人选。退而求其次，各个封国的诸侯王倒有年纪合适的翁主，比如先前中山王刘竟的女儿刘影，只是，张禹和贾如两人并不敢肯定天子会乐意这么做，毕竟，都是高皇帝一脉传下来的刘姓血脉。 然匈奴单于亲口提出了和亲愿望，这便是国事，兹事回避。尽管看上去天子似乎不怎么情愿，但既然作为总~国政的丞相，张禹觉得自己有义务请天子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陛下，匈奴单于贸然提出和亲要求，的确太过仓促。同意与否暂且不说，即便陛下恩准同意，又该派谁去？陛下年轻，尚无成年子女，而长公主平阳似乎……似乎并不合适……”。 张禹说话的节奏很慢，一边说一边考lǜ 着措辞，和亲这种有可能让天家骨肉分离之事，他可不愿先入为主的形成定论，一切都要天子自己做出决断。 张禹的话还没说完，天子萧问天一抬断了他，“丞相的意思，朕明白，可以告sù 你的是，朕绝不可能把皇家的公主派去和亲。不要说皇家的公主，就是诸侯王的翁主、甚至普通百姓的女儿，朕也不愿意把她们送到匈奴去！”。 “陛下，容臣说一句”，太中大夫贾如等天子讲完，紧跟着上奏道。 “说吧，你贾大夫是个直爽之人，朕也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不管您愿不愿意，眼下的和亲，是必行之举！”，贾如的话回得毫不含糊，态表得非常明确。 “哦？为何呀？”，萧问天反问道。 贾如没有立即作答，从席上站起来，走至天子所在的长案之下，然后对着萧问天躬身一礼，这才继xù 阐述道：“陛下，您心中有大抱负，不能在一时之间感情用事。臣以为，匈奴单于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提出和亲，也是出于对我大汉的一种试探。世易时移，此‘和亲’也绝非高祖、文、景皇帝在位之时的‘和亲’。那个时候的和亲，是在匈奴人强dà 军力威压之下的屈辱，在孝武皇帝之后，这种屈辱已经不复存zài 了。如今匈奴单于请求和亲，更多的是想试探我大汉对其态度是否有变。陛下，眼下国内更化改制之事刚刚开始实行，需yào 内外安定才行，请陛下深思之！”。 萧问天明贾如的意思，无论匈奴还是大汉，都为一个‘和’字嘛。这么多年了，从黄河以北的草原争斗到西域诸国，匈奴和大汉，都累了，疲弱不堪，都需yào 一段时间安静地舔舐各自身上的伤口。 然而，问天也知dào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天的‘和’是为明天更大之‘战’，直到一方把另一方彻底征服，不死不休。土地和人口，在现今这个时代就是财富，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流传下去的必要前提。 “看，这个亲是非和不可喽！”，萧问天自语一句，然后看着丞相张禹问道，“贾大夫的话很有道理，你们可有异议？”。 丞相张禹看了看大鸿胪，见他冲自己点头，似乎并无异议，于是回奏萧问天：“陛下，臣以为此举有利于国家，可行。 只是，让臣犯难的是，不知应该选派谁前去匈奴和亲”。 “既然你们都认为可行，那朕就采纳你们的意见。哼！让匈奴人、还有北边的什么乌桓人、鲜卑人安稳几天吧，朕今日亲手送出去的，不远的将来，一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天子的双眼瞪得老大，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几个大臣寒意顿生，尽管同意了和亲之事，但年轻的天子心中还是憋下了一口恶气。 天子秉性如此，张禹、贾如和大鸿胪三个一时不知dào 该说点什么才好，有心规劝一二，却又言无所出，只好竖起耳朵聆听。 “去和亲的这个人，朕看要慎重选择。头一条，要识大体、明大局，你们看看先前和亲西域乌孙国的解忧公主，与国为利，方不负大汉的公主封号！”，顿了顿，萧问天将一双坚毅的眼神看向宣室门外，淡淡叹道：“难为她了，不论谁去，朕，此生绝不负她”。 “贾如，你的那些革新之策开始拟制了没有？”，萧问天倏地将目光一收，然后将眼神停在贾如身上问道。 贾如连忙回道：“回陛下，臣正在和丞相，以及太学宫祭酒商讨吏治革新之策，重点在取仕途径上，还有些细节尚未最后确定。吏治之后，民风、税赋、爵禄、农耕等方略也即将跟上，最晚三月之后，即可呈与陛下御览”。 “好吧，辛苦几位了，你们还得抓抓紧，这些事情弄完之后，田制上事情还得花费好些功夫。随着革新的进行，来自各方面的阻力必定越来越大，你们在心里要有所准bèi 。当然，只要朕在，就绝不会回头，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争强还是示弱？ 二月里的长安滴水成冰。网 尽管夜里的寒风料峭，一队队宫城的卫士却不曾有丝毫懈怠，高举着火把仔细查看着宫城的每一个角落。 “站住！前面的人是谁？宫门已闭，为何还在宫中行走？”，带队的军官眼尖，见到前方隐约出现两盏灯火，当即喝命其止步。 “大胆！中书令大人在此，受桂宫李娘娘召见前去议事，不得无礼！”，回话的人声音尖利高亢，一听就知dào 是名年纪不大的小黄门。 “多嘴！”，中书令石显等带队的军官走近，连忙呵斥小黄门，然后陪上笑脸朝军官拱手道：“小子年轻，少不经事，还望将军海涵！在下正是奉李娘娘之命前去桂宫”。 军官举着火把往石显脸前一晃，确认是中书令石显无，说话的语气客气了一点，“哦，原来是中书令呀，末将有礼了！刚才末将言语不当，多有冒犯，请中书令见谅！”，军官把火把扔给身后的卫士，对着石显抱拳一礼，然后接着说道：“走，去下一处巡查，都给老子瞧仔细点！”。 军官把手一招，再理会石显，转身领着十来个卫士扬长而去，这幅态度让石显手下的两个小黄门一脸的愤愤不平。 “什么东西！一个五百石品:的武夫，也敢在中书令大人面前撒野！”。 “就是就是，这摆明瞧不起咱们么？中书令大人，应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都给我闭嘴！”显听得耐烦了将两名小黄门喝止住，“你们呀，什么时候才能长进点？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帮卫士的背后是未央卫尉张放，张放是谁你们总该认识吧？当今陛下对张放如何你们应该清楚吧？往明白里说，如今的羽林、虎贲军、长安内外的北营八校，还有未央宫的卫士是陛下亲领，也就是说，都是当今陛下的人，他们不嚣张谁嚣张？趁早少说话多做事，小心吃饭的家伙！你们这两个不睁眼的狗奴才！”。 “是是中书令教xùn 的是，我等记下了。大人，快到桂宫了，小的给您照着，您当心！”，两个小黄门点头哈腰手中的宫灯向前伸出去，照在宫道之上引领石显继xù 向桂宫桂圆殿走去。 宫桂圆殿。四角值守地小宫女们各自低着头手相握放置在小腹前。眼睛盯着裙脚一声不出。桂圆殿中了美人李秋姑来回走动发出地环佩叮当之声外。整个大殿一片沉寂。 此地李秋姑正在焦急地等着一个人。那就是中书令石显。 这段时间。李秋姑想了很多。有满足、有兴奋、有忧虑。也有希望和不安。值得庆幸地是。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那个人。那个当初在醉君楼掷出枚金五铢地俊朗男子。依照目前地种种情形看。完全能够担负起自己毕生之梦想。 回想自己地凄凉身世。少小跟随母亲逃荒乞食来到长安。母亲却一病而故。幸得长安巨贾万章收养。教以词赋歌舞。但随着年纪和阅历地增长。逐渐明白原来自己地恩人万章本也不是什么好心。 像她这样地女孩子。万章养了一大群。或者留在醉君楼替他赚取钱财。或者作为财货牲畜一样地东西送给达官显贵作为礼物。从而保得万章自己地富贵。 和其他姑娘不同地是。李秋姑不仅才色双绝。更有野心和头脑。没有经lì 贫贱地人。就不会对富贵有着深入骨髓地渴望。成为醉君楼地头牌之前。那一个个白眼、呵斥。甚至是谩骂殴打。李秋姑受得够够地了。她将那些经lì 牢牢地铭刻在心中。 十二岁时候的一个夜晚，在被教授歌舞的妈妈一顿好打之后，李秋姑看着胳膊上的淤青咬牙发誓，此生一定要大富大贵，并且，叫这些有负于她的人十倍、百倍偿还给自己！ “娘娘，娘娘！”，几句柔声的呼唤打断了李秋姑的回忆。转过身来，见来人正是中书令石显，李秋姑有些不高兴的问道：“中书令，怎么这么晚才来，叫我好等！”。 “娘娘息怒，本不会这么晚，半路之上遇到未央宫的一帮卫士，纠缠一阵，所以耽搁了些时间，万望娘娘赎罪！”，石显说完，毕恭毕敬的朝李秋姑拜伏下去。 “好了好了，中书令请起吧！在我这里，莫要这般客套”，李秋姑的语气不冷不热，说完便转身向殿中正位走去，跪坐下来后才招呼婢女道：“来人，给中书令奉上热茶”。 “谢娘娘！”，石显从地上爬起来，走至侧席坐下并看向李秋姑，做出专注倾听的样子。 “中书令，这两日后宫之中传言四起，说陛下要遴选一名宫女册封为公主，嫁予那匈奴单于为氏，这件事，不知中书令怎么看？”，李秋姑开门见山地问道。 和亲之事，这两日里石显也有所耳闻，在他看来，这是件大事，也是件小事。和与不和，此乃国政，可谓大事，但是一旦天子做出决断，后宫之中宫女众多，派谁去都是去，这样说起来又是小事。 只是，天子面前的小事，在他人看来却未必。未央和长乐两宫之中，要论宦人的权势，除了中常侍赵一之外，就数中书令石显树大根深，这两日当中，各宫娘娘都在为和亲的人选暗自角力，这些，石显早有耳闻，心知肚明。 现在的形势是，包括太皇太后在内，已经没有人再去忙着算计天子本身，天子以名正言顺的理由扳倒王商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组了朝中的权力格局，并将军权牢牢抓在手中，锐利的锋芒之下还有谁敢去螳臂当车？ 想要得到渴望的东西，在强悍的帝王面前，你只有去依附、去取悦、去跟随，这也正是各方人马着急张罗和亲人选的原因。自己一方挑出来的人，被热热闹闹的册封为公主，然后送到匈奴做=氏，既迎合了天子的心意，于国有功，而且后面还有说不清的好处。 天子秉性，快意仇，如果这名被册封为公主的女孩儿成为匈奴的氏之后，能够巩固大汉和匈奴的关系，那么天子必然会对其青眼有加，爱屋及乌，那么她的家人，保不准会在天子高兴之余加官进爵，如此一来，举荐这名女孩儿的人，岂不又多了一脉势力？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石明白过来，李秋姑之所以急急忙忙的大晚上把他找过来，肯定是在这件事上动了心思。 “娘娘问在下和亲之事的看法，都是自己人，在下实话实说，这是好事，也是机会，我们不妨一争”，石显笑着回复李秋姑道。 “你以为我们有胜算么？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这几日就要下诏册封了”，李秋姑有些不自信，跟着回问道。 “娘”，石显正色劝道，“天子的性格强硬，向来不会轻易被人左右，如果陛下心中真的有了人选，那我们不可强求”。 姑似乎还是心有不甘，自语一般说道：“这样的好机会白白放qì ，着实可惜，现在我们在朝中的势力太单薄啦……要说合适的女孩子家，本也不难找，只要知会一下长安城中的万章，要多少有多少，可惜呀！”，李秋姑长长叹了口气之后方才缄口不言。 “娘，请听在下一句，在当今天子面前，万事不可强求，须知，欲速则不达”，石显见李秋姑心意难平，继xù 劝说道，“其实，眼下还有比和亲更大的事，正在丞相张禹、太中大夫贾如和太学宫祭酒王咸几人当中谋划着，不日，整个大汉朝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大动作。娘娘现在要做的，不是处处争强，而是要刻意沉寂下去，不要让天子注意到我们，现在我们在朝中的势力单薄，正好！”。 李秋姑听得频频皱眉，显然，她对石显的这番话很有些不解，“中书令，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说来话长”，石显脸上恢复了先前的笑意，耐心的替李秋姑解释道：“更化改制，娘娘听说了吗？这才是今上眼下关注的重中之重，和亲这件事与它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今后的太学宫，要设商贾之学的博士，而这个太学宫将来要在大汉朝扮演什么样角色，可以从前两日天子立点士子张籍为郡太守这件事上看出来”。 “你是说，更化改制之后，大汉朝的官，都要从太学宫中选拔？”，李秋姑一点即透，去繁存简地问道。 “娘娘睿智，在下也这么认为。不过，具体的文册条陈尚在拟制之中，据说，丞相和太中大夫他们不日即将呈上御览，想必和我们的猜测相差不远”。 “中书令这么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眼下我们在朝中的势力越单薄越好？”，李秋姑又回想起石显刚才的另一段话，于是追问一句。 “当今天子，欺强而扶弱，娘娘没见先前在朝中只手遮天的卫将军王商？还有，您再想以想，后宫各个嫔妃之中，天子近来在何处留宿为多？天子为了自身不受威胁，是不会放任任何一派势力做大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庶人冯兰 “难怪呀！”，李秋姑恍然大悟的自叹一句，“先前我还在纳闷呢，这一向，天子很少留宿在许昭仪的含光殿，在凉风殿的王美人和我这里倒是多有流连……”。网 http:// 说到这里，李秋姑呆了一阵，接着不无落寞和幽怨地念叨：“难道……在这个男人心中，只有国家二字而对女人没有半点情分？甚至对和他一路风雨与共的许香茹也是如此？以前呀，真是白嫉妒去了……”。 看着李秋姑怨念不已，中书令石显一直微笑不语，待李秋姑止住感叹，石显这才劝道：“娘娘，您不必为此伤神过甚，恰恰相反，您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哦？这又为何？”，李秋姑问道。 “以娘娘之聪慧，应该不难明白一个道理。古往今来，有所作为的君主，哪一个对女人不是刻薄寡恩的？迷恋裙钗之君，多为昏庸之辈耳！同样是皇后，巫蛊之祸前的武帝卫皇后和孝昭皇帝的上官皇后，甚至是孝宣皇帝的第一任皇后许皇后，这几位相比较起来，在朝中的地位有云泥之别。之前的卫皇后，除了武皇帝本人之外，有哪个臣子敢对她有半点不敬？更别说大逆不道的加以谋害了！所以说，做有为之君的女人，不管君王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只要得到君王的宠爱，那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石显不厌其烦，一反三的仔细解释给李秋姑听。这个老阉货，二三十年的宫廷生活，他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什么皇后呀、昭仪呀、美人的，这些个尊号都是虚的，哪怕人间最为尊贵的名号“皇帝”，不同的人来坐，结果也完全不同。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手中的权势最真实乾纲独断的武皇帝面前做个得宠的美人比在处处掣肘的昭皇帝面前当个皇后强。 “理是这么个理儿，那依中令之见，要想见爱于当今陛下，今后我该怎么办？”李秋姑刚才一直在认真的听石显说话，等他说完，李秋姑又低头沉吟良久必在琢磨些什么。等到确信自己明白了石显话中的深意，李秋姑方才抬起头来问石显。 “娘娘，奴才有句话相送，那就是以退为进。从今往后呀人争什么，您不要去争，别人在传什么，您也要不为所动。娘娘只管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不能放过一丝细节，留心陛下的一喜一乐留心陛下的所思所急。您什么都不要理会，只要做到陛下来一次桂圆殿让其舒心一次，日子长了下总会有知觉”。 “中书令，你说的很对”李秋姑赞许。如今的她，是越来越钦佩这个深宫之中唯一的政治盟友了，能够历经三朝不倒，尽管其间不乏大风大浪却仍然保有今日的位置，仅仅凭运气是说不通的。 “这样说起来，和亲这件，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只是……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放qì 似乎又有些可惜……”，李秋姑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娘！”。石显沉声呼唤一句。正欲苦口婆心地再劝。一时觉得口干舌燥。于是端起身前长案上地茶盏饮了一口。岂料一阵凉意直入腹胸之中。连忙面向角落里侍立地宫女招手。示意换茶。原来。石显和李秋姑二人言谈甚久。原本滚烫地一盏茶水不知不觉中竟已冰凉。 “还不快！”。宫女畏畏脚地样子让李秋姑颇为不满。当即喝命道。“这些个丫头呀。没一个使着顺心地”。李秋姑向石显抱怨道。 “娘娘御下还是宽厚些为好！”。石显笑道。“今日地乌鸡。明日难保不成为凤凰。娘娘没见长使喜儿？要知dào 。当今陛下。行事向来不拘一格”。 “是是是。中书令说地很是。我记下你地良言行不？还是说正事吧”。李秋姑凝重地脸上也挤出一丝笑容。 “您还记得先前地射声校尉冯兰么？”。没有多做铺垫。石显这回单刀直入地问道。 李秋姑很是迷惑。她不明白石显为什么提起这个人。尽管今上看上去对他不错。但是。一个犯有败军之罪。被贬为庶人地平头百姓还能有什么大用处？再说。她自己和冯兰素无交情。八竿子都打不着。 “他？有印象，陛下对他本也不薄，既信任也欣赏。只是……这个人已经贬为庶人，中书令提他做什么？”李秋姑问道。 “急陛下之所急，想陛下之所想，这个，奴才先前给娘娘说过。陛下眼下在忙什么？其一是擢拔亲近之人，极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其二是更化改制，谋求富国强兵之道。敢问娘娘，您 兰可算陛下的亲近之人么？”。 要说这个冯兰，当然可算天子萧问天的亲近之人，除了太子舍人张放、羽林中郎将李响，昔日太子府中的一众少年跟班，剩下的就数冯兰和萧问天的关系最密切。此人善射，熟稔于兵法战阵之道，萧问天一直视冯兰为良将之材。只是可惜呀，为了暗中监视当时的卫将军王商，不得已随其一并犯下败军之罪。 王商兵败之后，北营八校中的胡骑、越骑、步兵、中垒和射声诸校尉战死的战死、免官的免官，这些职位直到现在仍然空缺着。 “哦，中书令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说，向陛下再行举荐冯兰？只是……和冯兰一并免官的还有原来的中垒校尉吴高，如果单单举荐冯兰……恐怕朝野不服呀！”，李秋姑双眼之中闪过一丝兴奋，继而又浮现出一抹忧虑。 “这个不难”，石显答道，“昔日陛下在诏书中说，卫将军王商是永不叙用，而对冯兰和吴高两个，则没有这么说。您呀，等陛下来您这里的时候，把这两个人一并向天子吹吹风，用谁不用谁，奴才觉得陛下自有定见”。 “如此是好，可我有一事不明”，李秋姑跟着问，“我们这边好人做了，他日冯兰果真东山再起，未必知dào 我们卖给他的这个人情呀！”。 “这点娘娘无需担忧，您只把这个风吹到陛下耳朵里就好，剩下的事情，全交给奴才吧”，石显信心满满的向李秋姑打下包票。 三日后，长安天香楼，一位褐色袍服、头上无冠的青年男子独坐于雅室，不时低头浅饮一口茶水，然后再向雅室的雕花木门张望几眼，脸上的神情既期盼，又带有几分隐忧。 “哟，这位客官，您几位呀？”。虽然隔着扇木门，外面伙计的招呼声还是清清楚楚的传进青年男子所在的雅室。 天香楼不像醉君楼，品~道乃谦谦君子之举，所以这里少见醉君楼那般喧嚣浮华之风，偶有客人因看法不同起了争论，但很快都会各自收住声气，在袅袅升腾的香茗水气中相对一笑。求同存异、以茶会友，都说天香楼有君子之神，原因正在于此。 “伙，我问你，可有一名冯姓客官包了雅间，说是等候朋友的？”，刚从楼下上来的一名皮冠青年问伙计。 青年举投足的神态，再加上头顶上的皮冠，见多识广的伙计一看便知来人是位军伍之人，不免心生几分敬畏之意。 “这位客官，是有这么一位冯姓公子给小的留下口信，想必冯公子等的就是您吧，请随我来，雅间离此不远”，天香楼伙计毕恭毕敬的答道。 来人正要伙计带路，未料东边临街的一间雅室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接着奔出一个人来，朝来人呼唤道：“在这儿呢，李兄，你让我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啦！”。 被唤作李兄的青年撇开天香楼的伙计，三两步奔过去，当胸一拳打在冯公子厚实的肩膀上，哈哈笑道：“你小子，数月不见，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这么一问，倒叫冯公子不知如何回答，讪笑两声后说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啦，李兄，里边请，雅室中说话”。 一把将来人拉进雅室坐好，冯公子折身走至雅室外，招呼伙计道：“再沏一壶茶来，把天香楼最好的糕点来上几份”。 “好呢！客官稍候，马上就来！”，一旁的伙计连忙应道，跟着匆匆离去。 “行了行了，冯兄，快坐下吧！”，雅室内的青年朝冯公子呼唤道，待冯公子进得雅室坐好，青年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番后叹道：“冯兰，咱们交情非同一般，我就直说了。想不到才几个月的时间，你竟颓丧至此！”。 原来这位冯公子，正是免官后闲赋在家的冯兰，而那位李姓青年，正是当今羽林中郎将李响。 “李兄，我的事，你是知dào 的，人这一生啊，遭此大劫，没丢掉性命，已经是陛下恩泽如海了！如今呀，我是庶人一个，什么建功立业呀、重建汉军天威呀，统统扯他娘的蛋！唉……混吃等死吧，好在祖上留有几分薄产”。 冯兰的言语之间充满颓丧之意，这让李响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回想起昔日太子府中那个意气风、满身豪气的太子洗马，再看看今日沦落如斯的兄弟，李响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安盛事 冯兰，你的事情，兄弟我感同身受，但是，今日我约非与你一叙离愁别情。听我一句话，打起精神，陛下不日将会重新起用你”，李响来天香楼之前，原本怀着满腹喜悦，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好消息告sù 冯兰。但此时此刻，看到冯兰萎靡的境况，李响原先的喜悦之情被一种沉甸甸的情感压抑下去，顺带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几分沉重。 “什么？陛下不日将要重新起用我？”，冯兰怔怔地看着李响问道，他在怀疑，李响是不是为了安慰自己才故yì 这样说。 “没错”，李响再次给冯兰一个肯定的答复，“这是陛下亲口对我说的，万万不会有假。只是，一切要等到下个月底各郡县举荐的贤良方正之士入朝后才可做出定论”。 “陛下呀！您终究没有忘记我！可我，早已不是昔日之我啦！”，冯兰莫名的激动起来。三个多月了，只有他自己才知dào ，这三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 一霎那间，前尘往事有如一轴画卷慢慢展现在冯兰眼前。曾经的那些日子，今上还是太子，自己、李响和太子三人一身甲冑，引着兵士在上林苑彻夜游猎不归，饿则烤猎物食之，困则翻身下马，寻一处地方倒头酣畅而睡，肆意挥洒着年少的轻狂、勇武和不羁。少年的君、少年的臣，少年人狂放的身形上抗着一种气势叫做骄傲和锐气。 可是，所有的事，都在太子登基，加冕为天子之后发生了变化，性情开朗洒脱的太子渐变成阴鸷、忧郁和时常动怒的天子，太子府的那些好时光一去不复返。 冯兰和李响一样，都是军之人，平素只管读自己的兵书，操练自己的武技，朝堂之上的事情们俩远远没有张放、王咸、王章几个那般关心。但是不关心不等于不不知dào ，冯兰跟李响太子登基之后的种种转变完全看在眼里。私底下，两人对卫将军王商背倚太皇太后之势，独掌朝政从而架空天子之事愤愤不平，同时也对天子左右为难、被逼迫得动弹不得很是同情。 当时的冯兰李响都在暗自忧心，他们担心天子会不会就此萎靡下去手让王家当道、得过且过。~~网~~与此同时，他们也在热切的期盼着盼天子能以雷霆之威解掣肘之苦，从而恢复一个皇帝应有的至尊气势。 只是，冯兰和李响都没到，大幕揭开，原来谜底竟是这样。当初兵发鲜卑之前，天子只是交代冯兰在暗中看紧卫将军王商举一动，皆快马密送未央宫。可是后来西一役开始之前，明明太尉许嘉、屯骑校尉张乐已经平定了太原民乱什么不引军北出长城和征讨鲜卑的大军汇合？为什么诸如右北平等边郡的守军不奉卫将军王商的征调增援？更让人生的是，乌桓人在伏击得逞之后西郡已经无力再守，可偏偏乌桓人在城池下勒马不入，一阵风似的消失在草原深处…… 那天宣室被摘下冠绶的一瞬间，冯兰顿生一种感觉，联系到前因后果想一想，卫将军王商的兵败，一切是如此的水到渠成，仿佛一盘事先被人摆好的棋局？这盘棋局的主人，难道是他？ 三个月过去了。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冯兰。兵败免官。纵然让冯兰黯然失神。但这并非让他颓丧至此地主要原因。如果他设想地那盘棋局果真存zài 。而棋局地主人又果真是当今天子地话。那他这个战争地参与者、这个领兵之将情何以堪？又如何对得起射声营死去地将士？每每想起这些。冯兰地心有如针扎般刺痛。他不知dào 天子怎么了、不知dào 大汉朝怎么了、更不知dào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他又该何以自处？ 李响一直看着冯兰。一直看他地脸。冯兰地激动之情可以理解。一个被贬斥为庶人地臣子。能被天子一直记在心上。换谁知dào 这个消息都不免激动万分。可瞧着冯兰地激动之情一闪而过。马上便回复到一幅心灰意冷地模样。李响不禁有些不满yì 了。绷着脸骂道。“什么叫你早已不是昔日地你了？想不到你小子竟然把免官之事看得这般重。倒叫兄弟我失望！”。 李响不是外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地为人。冯兰是了解地。见到挚友对自己心生误解。冯兰真是有苦难言、哭笑不得。“李兄。兰非为免官之事。实在是心中有一个大问。深感自己对不起战死辽西地射声营将士啊！”。 “唉……原来冯兄是为这件事呀！”。兜了半天地 李响总算清楚了事情地原委。“冯兄。听我一言。我汉军折损了一万多名将士。念惜同袍之义以致你心有戚然。这个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要相信。我大汉朝每一名将士地血都不会白流。当今陛下正在卯足精神做大事。总有一天。你我都会亲帅汉军铁骑重回那片土地。仗剑立马。让我大汉子民永不再受胡夷之患！”。 李响说地一番话。冯兰好像在听。又好像压根儿没在听。仍旧一幅沉重失神地模样。这让李响有些急了。一把抓住冯兰地袍袖。用高亢地语调说道：“冯兰！你是大事糊涂、小事清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陛下之用心。岂是你我所能揣测地？你要好好睁眼看看。看看如今地朝堂发生地一切变化。看看今上到底要干什么！”。 “我看到了！”，冯兰霍然站起身来，用力甩开李响的手，情绪激动的回答道：“我看到一万八千名汉军不明不白的死在辽西，我看到了边郡守军眼见同袍浴血奋战却见死不救，我更看到，一直到今天，大汉朝对那死去的一万八千名汉军将士一句交代也没有！”。 “你！”，李响有些气结，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继xù 劝解冯兰，很显然，冯兰对辽西一役心结太深，有对自己的责难，更有对天子萧问天深深的疑虑。 这样的时刻，自己首先需yào 镇定。李响长长舒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手搭在挚友的肩膀上用力向下按了按，一直到冯兰重新落座方才罢手，“冯兄，还记得我们以前说过，兵者，胜败乃常事，勿以成败论英雄。你想想，难道说只有那些为我大汉打了胜仗，在胜仗中牺牲的袍泽才是英雄么？我以为，在败仗中死去的同袍同样是英雄！不要只看结果，很多事情，也得问问原因，辽西一役死去的汉军，难道对国家没有价值吗？为我大汉今后的强盛，他们同样死得其所！非我汉军不能取胜，实不为也！一万八千名汉军定然被陛下所铭记，他们同样为国家做出了最大的贡献，形式不同罢了，你等着吧，陛下定会替他们立一座巍峨的丰碑，永远颂扬我汉家儿郎的勇武和忠贞！兄弟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能不能解开这个心结，完全取决于你自己了，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李响意味长的看了冯兰一眼，毅然起身离去。当局者自迷，但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如果自迷者不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就不能焕发出真zhèng 的新生，旁人，只能徒呼奈何。 冯兰独自一人呆坐许久，来送茶水点心的天香楼伙计连声招呼，都被他充耳不闻、视若无物，他在回想昔日射声营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而李响的话语也不断的在他耳边响起…… 天命元年三，一个阳光和煦、春意盎然的日子，长安城中分外热闹，横门大街的驰道上，一溜二三十辆马车前后延绵两、三里长，一前一后还有百余名羽林骑军随车护从，头盔顶上插着的一眼鲜红雉尾迎风抖动，正是羽林郎独特的身份标志。 “乖乖，今儿什么人来长，这么大的排场，竟然派羽林随行？”，街市上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着自问。 “啧啧，哦，走的是天子驰道，可没见天子的方顶辎车呀！这可是违制呀，要杀头的……”，另一百姓没多想，接口说了下去，等说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紧张的朝四周看了看，发xiàn 没人注意他的言行，于是放下心来继xù 看热闹。 “今儿事呀，我知dào 为啥……”，又有一人面露得色，仿佛吊人胃口的样子，偏不接着往下说。 “为啥为啥，啥人物来长安”，旁边几人瞬时围了上来，不无好奇地催促那得位意洋洋之人。 “车里坐的那些人啦，都是各郡县奉天子求贤诏书，举荐上来的贤良方正之士，几天前就陆陆续续赶来长安。昨日天子颁出诏书，令各郡县往后每年举荐这么一回，都是高车走驰道，羽林随行，风风光光的接到未央宫备考，到时候呀，天子还要亲自主持考试呢！”，等到卖足了关子，那人终于把大伙好奇的谜底说了出来。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啧啧……这些被举荐上来的人，还没抖出真金白银之才，就已经有了这种礼遇，这份荣耀啊，整个大汉有几人能享用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廷试 春风得yì 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网==-此刻，各郡县赶赴京都长安的贤良虽未有后世高中状元的功名，却在天子萧问天的刻意授意之下有了金榜题名般的殊荣。 长安到底是京都，大国都城，气象万千，看不尽的熙攘人群，看不尽的楼台高阙。眼前的这一切，都被掀开车帘极目四望的贤良们看在眼里，也喜在心上。 往来人烟阜盛，各色招牌和布幡让人眼花缭乱，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前面不远处的建章、未央和长乐三处宫殿更是层楼叠嶂、鳞次比肩，实为长安城中建筑群落的点睛之笔。没错，只有大汉朝才有如此繁华的大都会；也只有大汉朝，才有如此恢宏、如此大气磅礴的京都。匈奴人有么？西域那些小国有么？东北边上的什么夫余、高句丽有么？ 当各郡县的贤良们还在横门大街上感叹大国气象之时，天子萧问天已经在宣室殿呆了好久。卯时即起的萧问天大清早就来到宣室，什么事也没做，就在殿中高悬的大汉舆图下凝视徘徊。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当然知dào 。好几天前，萧问天就交代中常侍赵一把这几天的日程好好排一排，什么事都可以暂且放一放，一切围绕当廷策对之事布置。 人，一旦自己朝暮想的事情即将实现，总会处于莫名的亢奋之中，虽然贵为大汉朝的天子，萧问天也不例外。而此时宣室殿外遍洒大地的春日暖阳也很会应景，萧问天在心潮澎湃之余，觉得周身都是暖洋洋的。 “陛下，各郡县举荐入京的良方正之士悉数到齐，现已至未央前殿静候陛下驾临”室殿门口人影一闪，中常侍赵一躬身疾步而入到萧问天身前拜道。 萧问天背对一，视线仍然流连在舆图之上，随着目光的游走，大汉舆图上的笔墨线条在他的脑海里还原成座座起伏的山峦、条条奔腾的河流，“江山……大汉有如此壮丽秀美之河山世的华夏子孙，没有理由不让它更美、更富庶、更强盛！……”。 “陛下，您要移驾未央前殿么？”天半晌没有理会自己，赵一无法，只好放开嗓音再次请示。 “哦，是赵一啊刚才说么？”，萧问天这才留心到赵一的话，转过身来问道-==网==- “回陛下。贤良士子已经聚齐前殿。丞相张禹、太中大夫贾如、太学宫祭酒王咸、太尉许嘉、大司马陈汤、光禄勋金敞和贤良之士都在静候陛下驾临”。 “都在等朕？好好好。朕这就去驾未前殿”。萧问天听完赵一地奏报大悦。也不等赵一出去先行准bèi 车驾起剑架上地武皇帝佩剑。一阵风似地大步走出宣室。 赵一连忙跟在天子身后到追至殿外宫道之上。这才跟住萧问天。可怜地老宦人一面弯着腰在天子身后小跑。一面在嘴上碎碎地规劝道：“陛下、陛下哎……您等等……车驾……车驾马上就好啦……”。 “不用了。多走动走动。强身健体”。萧问天头也不回。笑着回答赵一。然后脚步不停地直奔未央前殿。 “陛下驾到！……”。 前殿里头地丞相张禹几个在静候大半个时辰之后。骤然之间听到一声通传。于是赶紧领着殿中众人在席位上拜伏下来。等到天子萧问天进入殿中。又忙引领众人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萧问天在殿内上位站定，然后笑盈盈的伸手招呼道，“丞相，策对的一应事情可曾准bèi 妥当了？”。 “回陛下，政事这边策对的一应物什，臣和太中大夫贾如、太学宫祭酒王咸皆是亲手准bèi ，定然妥当无虞。至于兵事那边，想必太尉、大司马和光禄勋也已准bèi 齐全”。 “嗯，好！太尉，你们那边如何，齐全了？”，萧问天转脸问太尉许嘉道。 “回陛下，兵事这边，臣和大司马以及光禄勋会商后议定，当试两场，一场为兵法，和政事一并在前殿策对；另一场为武技，在上林苑羽林校场举行”。 “很好，诸位费心了！”，萧问天满yì 地点点头，赞许几名大臣一句。接着，他将大殿之中的贤良士子们一一仔细扫过，目光于每一个人身上停留片刻，饱含深意的眼神之中不知融进多少期盼。只是，看过众人之后，于一众贤良士子当中并未发xiàn 那个昔日熟悉的身影，萧问天有些惑，到底羽林中郎将李响有没有把他的意思递给那个人？ 稍作迟，萧问天强压下心头的一丝失望，开口对众人说道:“你们都是各 举荐上来的出类拔萃之才，当不负故里殷殷厚望，也朕、辜负大汉对你们的厚望。从今往后，朕需yào 你们，国家需yào 你们，天下百姓更需yào 你们！你们，要一往无前，不要有半点顾虑，只要你有才有德，朕就敢用，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论你出身何门何第，朕，等你们一起建立万世之功业！今次政事策对的题目是，论吏治与富民之策；兵事策对的题目是，论骑兵和水军的运用。志在为相者，不必答兵事论题，同样，一心做将军的人，也不必答政事论题，开始吧”。 天子定下论题，剩下的事就在丞相张禹、太尉许嘉几个身上了。张禹先和邻座的许嘉对视一眼，见许嘉朝他点点头，心知许嘉无事补充，又看了看大司马陈汤、光禄勋金敞，两个都没有说什么的意思，于是张禹站起身来，走至天子案下，面向外高声说道：“上笔墨简牍……政居左、兵居右，应试者入席！”。 有了丞相示意，一众应试之人连忙从两侧的席位直趋而出，纷纷走到殿中早已排布好的长案前跪坐下来。看他们的表情，激动者有之、兴奋者有之、紧张者有之，但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功名利禄在此一举，谁敢掉以轻心？小小的一卷简牍，他们要在上面妙笔生花。 此次当廷策对的时限为两个时辰，沙漏中的细沙在静静流淌而下，而殿外的日头也在逐渐爬向中天，不到两个时辰，贤良士子们俱已书字成文、落笔成书。 当沙漏中的最后一粒细沙落下，两个时辰届满，丞相张禹转身禀奏天子萧问天，告知时辰已到，萧问天没说什么，朝张禹一扬手臂，示意他按照议定的流程操办。 于是张禹折身至殿中，宣命众人搁笔起身，逐一离开前殿回馆驿候命。等应试者全部离开之后，丞相张禹连忙招呼太尉许嘉、大司马陈汤、光禄勋金敞、太中大夫贾如、太学宫祭酒王咸几人一齐动手，将长案上的一份份答卷分门别类收好，齐整地堆放在几面漆盘之上，交给中常侍赵一转呈天子。 赵一看了看满满三大盘简，不知天子想要如何处理，于是走到萧问天跟前弯下腰说道：“陛下，这些答卷奴才该送往何处？”。 萧问天笑了，随手抄起一卷绣简，放在案头展开扫了一眼，紧接着抬头对张禹说道：“擢贤选能，你丞相责无旁贷，今次一共七十八人应试，文武各取二十，当中的头十名，送到朕这里来吧。策对政事者，由丞相牵头，会同太学宫祭酒王咸、太中大夫贾如会商选取；策对兵事者，由光禄勋牵头，会同太尉许嘉、大司马陈汤一齐审阅。朕要特别交代你光禄勋，先前朕定下的规别忘了光禄勋署是做什么的！”。 “臣不敢忘，光禄勋署为考评汉军、选拔、拟定和培养汉军军官之所，臣定不负陛下重托，为汉军遴选出良将之才”，见天子特意提点自己，光禄勋金敞连忙回奏。 “如此就好，你们其余几要记住，从天命元年开始，大汉所有事情都得按朕立下的规矩来，无制不足以立国，善制可保国运千年，它不会因为一人、一事的变动致使国家动荡，你们明白吗？”。 几位大臣忙不迭点头，萧问天不知dào 他们究竟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但他估计，贾如和张禹，还有太学宫祭酒王咸应该明白这层意思。 “算了，这事今儿就说到这里吧。金敞，武技之试定在何日？朕到时候也要亲临”，萧问天略过国家体制一事不提，把话头拉回这次人才选之事上来，想到后面还有武技考评，因而又问金敞道。 “回陛下，臣等把时间定在明日，弓马技击、步骑军战阵之法在羽林校场，水军在昆明湖”，光禄勋金敞答道。 “嗯，安排得很详实。哦，对了，到时候把楼船将军赵誉叫上，水军将校的选拔，没有他参与不行”。 金敞拱手应喏，“臣记下了，一会便命人知会赵将军”。 待金敝回奏完，萧问天想了想，觉得再无事情交代，于是起身走下殿中台阶，边走边说道：“好了，忙了一上午，你们几个各自回署休息片刻，清闲就别想啦。丞相，政事那边的答卷你们几个可以判阅了；金敝，你们几个还得赶赴上林苑，和羽林中郎将李响商议下校场布置之事。赵一呀，摆驾昭阳宫含光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宁胡长公主 昭阳宫含光殿，卧房大大的宽榻之上，背靠背蜷坐着一床薄丝被围在腰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网~~ 昭仪许香茹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明显隆起的小腹让她不耐久坐，想必胎儿在腹中有所动作，许香茹浅浅地咿呀一声，掀开薄被坐到塌沿边上。 贴身服侍的珠儿见状，猜测自家娘娘可能想要下地活动一下身子，于是赶紧三两步抢上去，跪坐在许香茹脚边替她穿好鞋履，然后直身搀扶着许香茹的胳膊，稍稍用力把她扶下宽榻。 “好了珠儿，我自己能行的”，许香茹站稳之后，双手摩挲着小腹，笑盈盈的对珠儿说道。 “哟、哟……”，刚跟珠儿说上一句话，许香茹的两弯秀眉便皱了起来，脸上却显得极为惊喜。只见许香茹一巴掌轻轻拍在肚皮上，笑着骂道：“生性好动如此，能不能安生片刻让你娘省省心？简直和你的父皇一般模样！”。 许香茹这句话珠儿逗乐了，正想张口接着自家娘娘说点什么，猛然间又想到一个人，连忙扭头看看旁边宽榻之上的天子，这才现一件更让人惊讶之事，就这会功夫，天子萧问天竟自个歪着睡着了！ 珠儿很少看到天子如此狈之态，一霎那间，她觉得眼前这位千万人无比畏惧的天子其实也很可亲、很可爱。无论是摔伤之后的太子，还是现在的天子，珠儿和露儿她们再也没有遭遇过辱骂和责难，而自家这位年轻的男主人，对她们几个地位卑贱的小宫女总是一幅和颜悦色、关照有加。 具体到珠儿:己，这位主子为民请命，在渭水河畔诛杀陈仓豪强三百余口将那美阳和陈仓县令投入牢狱，替自己死去的父兄平了怨、报了仇。还有，自己在人世间仅存的亲妹妹也被他找到，带至长安跟自己团聚。 对这样的主上，珠儿自觉亏欠太，自己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宫女，而主上却是世间至尊的天子份恩德，她该以何为报！每每想到这些，珠儿总是深以为恨自己要是男儿之身，跟着这样的皇帝纵然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可自己偏偏是个女子之身！ 没有了父兄也就无所挂念管是之前的太子府，还是现在的含光殿，珠儿只认自己的娘娘许香茹和天子萧问天。有这两个人在，有露儿等几个好姐妹在儿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娘娘你看！”。笑过之后。珠儿拉了拉许茹地袖子。然后伸出手指指向塌上熟睡中地天子。 “睡着了？”。许香茹蹑手蹑脚:走近宽榻。弯下腰仔细查看侧身朝里地萧问天“哟。陛下还真是睡着了午膳还没用呢。这人！”数落完。许香茹转过身向珠儿招招手“去。把厚被取来。外面日头看着晃眼。屋里头冷着呢。别把陛下冻着了”。 珠儿依言离去。不一会便抱来一床软软地厚棉被。轻手轻脚地盖在萧问天身上。正要替他窝好脖颈地时候。天子萧问天翻了个身。双眼未睁却一把抓住珠儿地一只手。口中含混不清地念道：“朕……太累了……太累了。香茹……别吵、别吵……”。 珠儿一时大窘。脸之上迅即飞起一抹红霞。直愣愣地弯腰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用求助地眼神看向许香茹。 许香茹倒不怎么在意珠儿地窘迫。听到天子睡梦中地叨念。她有些感动。眼前这个人儿。虽然这段时间明显对自己有些冷落。到底心里还是装着自己。并非绝情之人。 感叹片刻。许香茹伸手托住萧问天地胳膊。将他地手从珠儿身上掰开。然后送回被窝之中。未料萧问天一下子转醒。掀开被子坐起来看了看许香茹和珠儿两人。然后问道：“朕什么时候睡着了？如今什么时辰？”。 “陛下，臣妾知dào 您勤于国政，但、但也得悠着些才好！您才睡了小半刻，眼下应该过了午时，要不咱们传膳？用完膳再睡吧”，许香茹在塌边挨着萧问天坐下后说道。 “知dào 知dào ，香茹的话，朕记下喽！”，萧问天呵呵一笑，把手搂在许香茹腰间，顺势在她的小腹上轻抚，“朕不饿。对了，香茹，有件事朕要跟你说一说，说完再吃不迟。珠儿，你先去传膳，在外面张罗张罗”。 “喏，奴婢告退”，珠儿对着萧问天和许香茹行了一礼，之后转身退出卧房。 “什么事呀陛下，说吧”，许香茹斜起身子依偎在萧问天怀中。 萧问天话还没说就是 息，一股凝重的气息弄得许香茹忐忑不安，连声催促出来。 迟疑半晌，萧问天用郑重的口吻对许香茹说道：“朕决定了，册封珠儿为宁胡长公主。还有小梅，一并册封为公主，嗯，就封在安阳吧。除此之外，朕还要赐她们刘姓，作为朕的姊妹，让宗正把她们录入宗室族谱”。 “什么？！陛下、您……为何对她们见爱如此？既然喜欢她们，干脆一并收入后宫，册封为嫔妃，又何必赐下公主名号，无功不受禄，名不正言不顺的……”，许香茹对萧问天刚才的一番话惊愕不已，同时，她又为萧问天对珠儿姐们宠爱之深而微犯酸意，不觉中有了些怨气。 “香茹！你误会朕了！”，萧问天拍了拍许香茹的肩膀以示安慰，到底是女人，这点带醋的小心思表现得很明显，他哪能看不出来，“珠儿姐妹，尤其是珠儿，朕着实喜爱，但并非男女之爱！朕也不忍让她离去呀！”。 “离去？珠儿好好的，又没犯什么过失，为何让她离去？陛下要放她出宫么？再说，珠儿今年不过十七，依祖宗成例，也不到送出宫禁的年纪呀！”，许香茹更加迷糊了，她猜不出来天子究竟想做什么。 “朕，是要送珠儿宫，而且还要送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倒不是因为祖宗体恤奴婢、放出宫门的成例，是因为和亲……”，萧问天万般不忍地揭开谜底。 “和亲？陛下要把珠儿送到奴去？！”，许香茹的眼眶霎那间泛红，但凡汉朝人，有哪个不知dào 和亲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珠儿这个可人的贴身侍女虽未与自己死别，却即将生离，从此天各一方、难得再见。 “不依不依……臣依么……”，许香茹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梨花带雨地摇着萧问天的肩膀哭求起来，“陛下为什么要答yīng 和亲，不是匈奴人打不过我们汉朝人么？为什么偏偏是她，桂宫的李美人身边也有宫女，皇后的椒房殿也有宫女，太皇太后那边还有四儿她们……这么大的长乐、未央宫，陛下为什么单单挑她去！陛下看看，臣妾这边，贴心的侍女统共才几个！”。 “住口！”，萧问天撇开许香茹的胳膊，色道：“你呀，光想着你的苦处，就没想想朕的苦处？就没想想如今的大汉朝？为什么和亲，朕愿意把我大汉的女孩儿白白送给匈奴人吗？为什么挑珠儿，因为她审慎聪慧，大方得体，心思远非常人能及，朕相信她将来是位好氏，无愧宁胡之称谓！”。 许香茹不说话了，只嘤嘤啜泣，这还是萧问天第一次在她面前说重话。尽管萧问天的解释合情合理，让许香茹无可辩驳，但一句‘住口’让许香茹心里多多少少觉得委屈。唤一声陛下后，许香茹不管不顾，一头扎在萧问天怀里闷声大哭，仿佛要把那无尽的不舍和委屈统统倾倒出去。 卧房中的两个一个哭，一个替对方着背，再无一句言语。许久之后，许香茹才止住伤心，抬起头看向萧问天问道：“陛下跟臣妾说这件事，意思是想让臣妾去说与珠儿听？”。 “朕，就是这个意思”，萧问天道，“朕知dào ，你跟珠儿虽然在名分上有主仆之别，但是情同姐妹。朕之所以提前告sù 你这一消息，正是体谅你们的意思，好歹还有些日子，好好聚聚吧”。 “知dào 了”，许香茹取出袍袖里的丝帕抹了抹眼睛，仍不死心的问萧问天，“陛下，不能更改了么？”。 “不能”，萧问天起身下塌，一边着履一边说道：“好好想想说词，不要弄得彼此伤心，珠儿将来的所作所为皆关国政，香茹要让她安心。珠儿呀，安邦定国，她是大汉无名的将军！”。 出了卧房，珠儿、露儿和小梅几个正好在前厅摆好了午膳。闻到菜肴香味，萧问天腹中的饥饿之感陡起，于是走至食案前坐下，在珠儿的服侍下提箸大嚼。 刚吃下半碗粟米，中常侍赵一进来禀奏，说羽林中郎将李响、楼船将军赵誉求见，此刻正在含光殿门口候着。 “让他们进来吧，朕也有事要问问他们”，萧问天当即命道，然后匆匆扒了两口便撂下长箸，朝珠儿一挥手，示意把午膳撤掉。 “哦，替你们娘娘送膳进去，在卧房摆上小席”，想起许香茹还未进食，萧问天又交代珠儿。 第一百二十章 壮志雄心 “臣李响、赵誉拜见陛下！”，人未站定，先闻其声，将进入含光殿后，迎头对着天子萧问天抱拳拜道-==网==- “好好，免啦！”，看着自己英武不凡的两员爱将，萧问天打心底高。他曾是军伍之人，对带甲军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情，在骨子里，萧问天本和李响、赵誉是一路人。 “你们来见朕，是为武技考校的事吧？”，萧问天理了理衣襟，笑着问道。 “正是”，李响答道，“臣等来此，是向陛下禀奏，羽林校场和昆明湖那边都已准bèi 妥当。 同时，臣调派羽林军将场地肃清干净，并且加强了周围的戒备，专候陛下驾临”。 “李响有心，很好！”，臣子们差事办的妥当，萧问天从来不会吝惜勉。正好楼船将军赵誉和李响一同前来拜见，不免勾起萧问天心中长久以来的一桩心事，“赵誉呀，朕去年任你楼船将军之职，几个月啦，朕也没去上林苑昆明湖看看。(〕不是朕在冷落，不瞒你说，水军的事情，朕一直在琢磨”。 “陛下！”，赵誉听天子这么说，不由得心生几许感动，“自高祖以来，我大汉用兵皆在陆地。孝武皇帝之后，骑兵军团的建逐渐成为重中之重，无它，因汉军之敌主要来自北方草原之上的胡夷。至于水军，实在没有用武之地”。 萧问天听赵誉的话好像有点弦外之音的味道，有怨气，更有些不甘心。这也难怪，百十年来，自从孝景皇帝平息七国之乱，将东南方向好些个诸侯国复置为郡县，加上孝武皇帝把闽、越大地收归为大汉版图，从此，汉朝水军只能在上林苑中的昆明湖里头操练操练，在国内的江河湖泊里划划船，除此之外无事可做，清闲慌。水军这种情形，身为楼船将军的赵誉觉得很憋屈。 顶着空头将军的名号，却不能成就一番功业，终日的饱食安逸，对为将者来说如何容忍得了？死于卧榻之上，是为将者莫大的耻辱！ 赵誉的怨气和不甘，萧问天心知肚明。(〕看着赵誉写满委屈二字的脸，萧问天呵呵一笑，朝他招招手道：“过来，朕有些话想和你说说，李响呀，你也听一听”。 萧问天说完，伸出左手捋上右臂的，用右手食指在身前长案上的茶盏中一点，然后就着黑漆案面勾勒出几根线条来-==网==- “你们看看，朕画的是什么？”，萧问天用指头再蘸上些茶水，在案面上画下一大一小两个圈后问赵誉和李响道。 军伍之人，对地形图案有着本能的敏感，“陛下画的是我大汉疆域之轮廓？”，李响指着案面上亮晶晶的水印问道，“陛下，果臣没有猜错的话，这儿，最上面，是长城；中间两条线，上面的是九曲黄河，下面长江；最下面一左一右两个圆圈，小的是朱崖郡，大的是夷洲郡”。(〕 “你说对喽！”，萧问天指着李响笑道，“你们看，大汉的疆域，像极一条昂首盘旋的龙，乐浪郡和三韩之地是龙首，敦煌出阳关，是龙尾，凉、并、冀、青、徐、益、荆、扬，还有交趾，是为盘旋之龙腹，而这里……”，萧问天指着右下方的两个圆圈加重了语气，“朱崖郡和夷洲郡，是两只龙爪！龙无爪不利呀，没有爪牙，何能遨游九天之外，威震宵小？”。 “陛下的意思是……收复朱崖郡？”，楼船将军赵誉的眼中冒出奋的光。 “朕，不仅要收复朱崖郡，还要经营夷洲，还有乐浪郡下的三韩、玄菟郡往右的高句丽，乃至夫余、娄沃，朕要一并并入大汉版图，华夏子孙、龙之传人，昂首摆尾，利爪伸张，方能腾云直上！”。 “陛下！……陛下圣明啊！”，赵誉和李响听得血脉喷张，双双抱拳向萧问天半跪拜道。 “赵誉啊，你这个楼船将军肩上的担子可不轻，任重而道远，再不要有什么私心杂念”。 天子轻描淡写一句，说得赵誉羞愧满面，“陛下，臣……臣有负您的厚望”。 “不要这么说”，萧问天摆手止住赵誉，“眼下朝廷的局面刚刚肃清，更化改制百事待举，朕顾不过来呀！今后大汉的军队，陆上重骑兵，水上重水军，二者齐头并进。不久的将来，从东北的乐浪郡，到南方的朱崖郡，沿海一线朕要设立数个大型水军营，再加上内陆长江一线，由点及线，由线到面，凡有大江大泊之处，朕都要见到朱红的汉军大旗”。 “这个……”，赵誉面有难色，迟疑片刻 有接着往下说。 “这个什么！没有底气？”，萧问天问道，“朕知dào ，如果现在赋予水军这些任务，依照现有的数量和规模，势必力有不逮。(〕赵誉，你现在要做两件事，一要挑好水军将校，一旦将来有所用，水军必须顷刻扩展成势；二则，和将作大将杜虞一起悉心揣摩楼船打造之法，海面上不比在江河湖泊，风浪大得多。海上的楼船，既要稳固，弓弩火矢比之陆上更需锐利”。 “臣省得，陛下说的两点，臣即刻开始着手准bèi ，力争年内有所小成”。 “嗯”，萧问天点点头，想了想又交代赵誉，“不要太心急，楼船打造、技术革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yào 强盛的国力扶持，朕很希望贾他们的更化改制能够迅速见效，提振吏民精神、增长国家财富，只有这样，才会有钱有技艺去打造一支战无不克的水军。如果诸事顺利，不要说年内，就是三年五载，朕也有那个耐心等下去！”。 “喏，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赵誉回道。 “好了，你们回去吧，好准bèi 明日武技考校之事”，该说的都已交代完毕，萧问天向李响和赵誉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李响和赵誉一同向天子施礼告退，然后转身朝含光殿的大门走去。 “李响，等等！。 身后传来天子的一声呼唤，羽林中郎将李响当即停下脚步，进而折身返回天子身前，躬身问道：“陛下有事唤臣？”。 萧问天将双臂伸展一番，站起来踱了两步，边走边问李响：“朕下诏招贤求能，之前让你把这件事告sù 冯兰，为何今日在前殿里不见冯兰前来应试？朕当然知dào 他是良将之材，规制不能破，也得通过光禄勋署的评议”。 天子说起冯兰，也正是李担心之所在。早上的廷试李响并不在场，此刻，他才从天子口中冯兰未参与。 “这个人！不识大体……”，李响小声抱怨一句，“回陛下，臣确实已将您的起复之意告sù 冯兰，为何冯兰没有来，这个……臣以为……可能与他的心境有关系”。 “心境？”，萧问天有些不~信，“难道说，朕免了他的射声校尉，他还一直在怨恨朕不成？！又或者，有此挫折，他就心灰意冷啦？！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息怒哇！”，李响连忙劝解，“冯兰绝对不会对陛下心有怨恨，可能……可能他需yào 时间走出阴影。他对臣说，身为统兵的校尉，他对不起战死辽西的同袍”。 “对不起战死辽西的将士？”，萧问天把李响的话复述了遍，“同袍之义，这个朕可以理解。但七尺男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历史的长河总在向前推进，他为什么不懂得向前看？可惜了……可惜呀！”。 看着天子的殷殷痛惜之情，李响感同身受，于是建言道：“要不，臣去劝劝冯兰？”。 “不用！”，萧问天坚定的摆摆手，“朕，相信自己的眼光，等等吧，明日朕会在校场上看到他的，对，他一定会来！”。 翌日辰时，整个上林苑的羽林营一片肃杀之气。营外的校场周围，隔十来步就有一名执戟的羽林郎站得笔挺，东北角的一片空上，各郡县前来应试兵事者正在细心挑选合意的马匹和弓，马上开始的第场，考校的是骑射之术。 校场南面，傍着形于高处临时搭起一座木台，离校场北边的一溜箭靶有三百步距离，差不多在一箭之外。 此时，先期到达的太尉许嘉、大司马陈汤和光禄勋金敞在高台下低声商讨着什么，而羽林中郎将李响则领着十来名亲卫，静候在通达校场的大道边，考校的时辰已至，可天子还未驾临。 “太尉，大司马，辰时到了呀！要不，我们开始吧？”，光禄勋金敝焦急的一番眺望之后，问身边的许嘉和陈汤道。 “嗯，依光禄勋之言，定下的仪程不可轻易更改，想必天子不会怪罪的”，太尉许嘉表示同意。 一旁的大司马陈汤跟着点点头，“正该如此，太尉，你乃武职之首，你来宣告考校开始吧”。 三人统一意见后，一齐登上三尺高台，继而听见太尉许嘉高声说道：“时辰到，所有人等噤声！来人，告sù 应试诸人，鼓起之时即为考校开始，第一场，骑射之术！”。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箭穿心 “喏！”，候在高台下等待差遣的光禄勋署小吏领命，一路小跑到东北角候场的地方，高声宣示太尉之命。紧接着，高台旁边竖立的十余面大鼓同时被兵士擂响，咚咚之声将校场周遭小树林里的飞鸟惊得扑腾起来，慌乱的四散逃离。 鼓点一起，一骑一马当先，从东北角跃蹄而出，自东向西疾驰而去。这一骑在首轮骑程中没有取弓，待座下战马驰至校场正中，恰在高台上站立者的视线之中时，马背上的人猛然撇开缰绳，同时身体后仰躺在马背上，然后两臂后举，双掌倒贴在马臀附近，腰腹间和双臂同时用力，在飞奔的马背上一个倒立翻滚。 兵士们振臂叫好，但喝彩的同时心也吊了起来，毕竟，马背就那么大，回旋余地很小，一个向后的翻滚让那人已经没了落臀之地，眼瞅着就要从马屁股后面摔下来了。 什么叫神乎其技！只见那人顺滚落之势，双手紧紧抓住马尾，两只脚点地即收，然后落地踩实，大步跟着战马飞奔几步，手脚协同用力一个跃身倒骑上马背，然后一个前滚抓回缰绳，恢复成平常的骑马姿态。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让场外的人看得啧啧称奇，交口称赞其骑术之精妙。兵士们欢呼的同时，马背上的人已经驰至校场最西边，只见他牵缰勒马，利用转身的停顿时机从马臀上的牛皮囊中取出长弓，接着双腿一夹催动战马，骏马复而自西向东奔驰过去。 ??近了，眼看着就要从西首第.一个箭靶驰过，马背上的人却仍旧不慌不忙，甚至连箭支都没从箭壶中取出。马速不减，转眼来到校场正中，该人再次抛开缰绳，从箭壶中一把抓出三杆箭羽，然后扭头朝北面正中的箭靶略为一瞄，迅即张弓搭箭? ??“嗖”、“嗖”、“嗖”三声，弓如满月、箭若流星，.三支离弦之箭前后紧临着破空飞向箭靶，噗噗噗三声，箭支俱穿靶上正中红心? ??留在靶外的三杆箭羽紧挨着.不住颤动，马上射箭之人却早已风一般疾驰而去，奔向出发的候场之地? ??如果说刚才的骑术还能让人回味叫好，而此刻，这.飞驰中一气呵成的三箭，却只能让场外的人在无言中惊愕！兵士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过神来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人，一个很年轻的麻袍后生? “真是像极了！……哎，我说，那人好像以前的射声校尉！”有.年长些的羽林军士在窃窃私语。 “是呀，你不说，还真没注意，以前，我也见过冯校尉的”。 ??场外的兵士们猜测的猜测、赞叹的赞叹，与此同.时，高台上的大司马陈汤由衷大叹一句：“想不到，我大汉竟有如此人物，骑射之技可谓通神，太尉，看过此人之后，后面的无需再看了！……嗯？太尉、太尉……”? ??自己感慨半天.却没见太尉许嘉回应，大司马陈汤有些奇怪，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发xiàn 太尉许嘉、光禄勋金敞正在匆忙离去，都快走下高台了? “太尉、太尉！何事如此慌张？”，陈汤看着太尉许嘉的背影问道，然后迈开步子跟上去。 “东北角上，陛下在那儿”，许嘉回了一句。 可不是么！留神仔细一瞧，七、八名头盔上缵有白色雉尾的虎贲军士扈从在天子身边，而天子也是一身甲胄，轻车简从、仪仗全无，难怪自己未曾注意到。整个羽林校场一两千名兵士，天子一身戎装，不打仪仗而置身其间的话，委实难以辨认。尽管虎贲缵白缨、羽林缵红缨，可高台离东北角的候场之地距离不短，谁会注意这些细节？ 许嘉、陈汤和金敞大步赶向天子所在的地方，与此同时，那位被兵士们声称像极射声校尉冯兰的年轻人早以奔回出发地域。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年轻人飒爽英姿地直趋天子萧问天所立之地，待kao近后，抱拳半跪拜道：“陛下，沙场驰骋，臣又找到了那种感觉，汉军之威武，挡者即死！臣的心，热乎啦！”。 “热乎啦？该当如此！冯兰，你那三箭，让朕也自叹弗如呀！”，萧问天伸手托起冯兰，由衷赞美道，“此三箭，他日当射天狼！朕要与你再回狼居胥山！”。 “陛下！”，冯兰依旧长跪不起，双眼含泪再拜，“非陛下亲至臣之寒舍当面教诲，兰岂能醒悟！兰依旧是昔日那颗心，甘愿替陛下效犬马之劳！”。 “起来，起来吧！”，萧问天再次相扶，“这样就好，朕心里 欢喜得紧，知dào 么，你们……你、李响、张放、许况、许党、王咸、王章，这一众少小相识的人，一路相互扶持着跟随着朕，让朕觉得不那么孤独……”。 “陛下！臣有愧！”，尽管冯兰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眼中的泪花却忍不住滚滚直下。 “臣等拜见陛下！”，太尉许嘉、大司马陈汤和光禄勋金敞终于赶了过来，连忙向萧问天行礼拜见。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事先……事先怎不知会臣等，万一……万一有个闪失，臣等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太尉许嘉继xù 说道。 萧问天呵呵一笑：“朕一早去了趟冯兰家，劝他来上林苑参加考校，所以有些迟了”，向许嘉三个说明完，萧问天指着虎贲中郎将许况说道，“有虎贲中郎将跟着朕，朕的安全还用担心吗？”。 “太尉无需担心，一切交给在下！”，虎贲中郎将许况接过萧问天的话头，朝太尉许嘉抱拳说道。 许嘉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被萧问天伸手打断，他当着许嘉、陈汤和金敞三人的面问道：“刚才冯兰的武技你们都看见了？金敞，你觉得此人可用么？太尉、大司马，你们也说说”。 “臣以为冯兰可用”。 “臣等无异议”。 “好，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冯兰听诏，授冯兰为卫将军，统领北营八校。不过，现如今的卫将军，爵禄得改一改，和羽林中郎将、虎贲中郎将同列，此三将，皆为天子亲领”。 听完天子诏命，冯兰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哽咽着再拜道：“臣谢陛下的再造之恩！”。 “好了，卫将军，快莫如此！”，萧问天笑道，“你要知dào ，北营八校经辽西一役，八位校尉十不存五，你的担子不轻啊，朕把一个乱摊子给了你，你不要让朕失望。胡骑、越骑、射声、中垒、步兵等校尉人选，这次考校过后朕就让光禄勋署选派给你，北营八校的重建，为当前的头等大事，不能再拖延了，偌大的长安城，眼下防务空虚呀！”。 卫将军冯兰和光禄勋金敞知dào 天子所言不虚，当即应诺领命。如今的长安城，除了虎贲、羽林两军和长乐、未央两宫卫士之外，担负城池防务的北营可谓不堪一击。屯骑一校倒是兵马齐备，可屯骑校尉张乐被天子派至边郡，至今未见召回，几万兵马的北营八校，如今只剩下数千残兵败卒。 所以，考lǜ 到京师长安的安危，北营八校的重建势在必行而且迫在眉睫，天子萧问天的确需yào 一个像冯兰一样的良将来替自己做好这件事情，这个人既要有才，更要让自己放心才行。 到今日授冯兰为卫将军为止，萧问天对大汉军队的安排宣告完成，太尉掌郡国屯兵戍卒、还司职屯田一事；大司马陈汤掌握机动的骑兵部队；楼船将军赵誉掌水军；而整个长安城的卫戍部队全部被天子收归手中，羽林和虎贲互为表里，是护卫天子的亲军；未央、长乐两卫尉掌宫禁；卫将军冯兰的北营八校则担负起拱卫京师长安的职责，所有汉军既相互协作又互相牵制，再不会有哪家独大。以此看来，天子萧问天为了大汉的长治久安计，其用心何其良苦。 “好了，你们继xù 考校，朕还要回未央宫召见太常、大鸿胪和宗正，和亲的事情，眼下来说更为紧要，既然匈奴的老单于呼韩邪亲近汉朝，先且稳一稳为好。金敞呀，你们这边弄完了，将优劣名册和丞相他们一起呈给朕，朕好一并下诏任命”。 “喏！”，金敞应道。 “嗯”，萧问天点点头，看向光禄勋金敞的眼神显得很放心，“许况呀，把马牵过来，随朕回未央宫吧”。 待许况牵来马匹，萧问天翻身而上，矫捷的身姿不乏几分英武。其身后的虎贲军士在许况的呼喝下紧随而动，护卫着天子扬鞭离去。 许嘉等人目送天子离开之后，再向卫将军冯兰拱手道贺，接着返回高台命考校继xù 进行。 一直到日沉西山，夕阳将山林染成一片艳红，羽林校场方告平静下来。有了卫将军冯兰的先例，参与考校的贤良士子们为榜样的力量所感染，纷纷竭己所能展示自己的勇武，看得许嘉、陈汤和金敞三个眉开眼笑。 其实，三、四千万人口的大汉朝那能没有人才，只不过以前弃之不用罢了。一旦仕途通畅，向上的门槛被打开，华夏子孙中可谓人才者，多若过江之鲫。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悲远嫁 自从张禹和贾如入朝之后，萧问天这个天子就从未踏踏实实歇过一日。后世的记忆告sù 他，天子天子，九五至尊，成日的山珍海味、歌舞升平，有享用不尽的美酒佳人。哪知dào 当他自己坐上那个千百人觊觎的龙椅之后，日子竟过得如此心力交瘁。 其实受罪的不仅仅萧问天一人，伺候衣食起居的中常侍赵一何尝不是如此，好歹每天跟着连轴转，难得一刻偷闲。 一大早出未央宫之前，萧问天就交代过赵一，一个时辰后召太常张勃、大鸿胪跟宗正三个到宣室殿候着，等他从上林苑回宫后当即面见他们。 赵一哪里敢真等一个时辰后再去宣人？万一天子提前回来，在宣室见不到太常张勃他们三个，自己这个中常侍吃不了兜着走。因而，等天子和虎贲中郎将出发半个时辰后，赵一便匆匆遣了几个小黄门分头宣张勃三个入宫，不管多早来，只管在宣室殿候着便是。 太常张勃和宗正还不知dào 天子为何召他们面见，更何况还有大鸿胪在场。太常、大鸿胪和宗正同时奉召入宫，这个组合并不常见，因而张勃觉得很费解。 ??太常司职诸典礼仪，大鸿胪.执掌邦交和国内异族事务，而宗正只管皇室宗亲那摊子事，和国政扯不上半点关系。既然如此，天子把他们几个撮合在一起究竟所为何事？太常张勃一时拿捏不准? ??即便这样，做臣子的仍旧要猜测，.不猜测就没有对策。要不然，猝不及防之下被天子问起，又该如何回奏? ??“大鸿胪、宗正，我等三人同时被.天子召见，实属罕见啦！”，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头绪，太常张勃起了个话头寒暄道。他心里想，或许大鸿胪和宗正知dào 点什么? “可不是么，特别是我这个宗正呀，一年半载的难得.被陛下想起几回，今日我看中常侍赵公公宣得又急，也没说所为何事，倒叫在下心里没底！”，宗正一脸茫然说道，看得出，他和太常张勃心思一样。 这样一来，太常张勃和宗正两人齐齐望向大鸿胪，.仿佛就大鸿胪一人知dào 天底下最大的秘密，弄得大鸿胪有些局促，不得不说点什么。 “前些日子，在下曾向陛下禀奏过一件事情，此事.要说和太常也能扯上关系，但跟宗正么……”，大鸿胪没有往下说，但言外之意很明显，他向天子禀奏的那件事与宗正无关。 ??“什么事么，大鸿.胪但说无妨，说出来我们几个也好合计合计，免得一会在陛下面前失了应对”，张勃没耐心打哑谜，催促大鸿胪道? “和亲。两位还记得岁首大朝的时候，外番使节进京来朝的事吗？岁首大朝过后不久，匈奴单于亲自向在下表示了亲和的愿望。只是，当我禀奏与陛下之后，似乎陛下……陛下他不怎么乐意”。 “和亲？！”，太常张勃心里一惊，和大鸿胪、宗正两个比起来，他更了解天子秉性，天子不乐意这档子事，也在情理之中。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难办啦！”，张勃感慨道，“依我之见，待会在陛下面前，我等还须小心奏对，别不小心触了霉头”。 “正是正是，太常言之有理”，宗正对太常张勃的话很赞同。 没想到的是，张勃他们的担心完全多余。他们三个寒暄完不久，天子萧问天连身上的甲胄还未换下，便直奔宣室殿而去。 跨进殿门，萧问天抬眼看见张勃三个，于是朗声笑道：“你们都来啦，好！等朕很久了吧？这个赵一，朕交代他晚点宣你们的”。 如今萧问天这个皇帝当得越来越有感觉了，不消三言两语，说得张勃几个心底生出一阵暖意，毕竟，能在些许小事上替臣下考lǜ 的皇帝并不多见。 “臣等拜见陛下！”，三个大臣当中，太常张勃官禄最高，他领头带着大鸿胪和宗正对着萧问天拜呼道，“臣等才来不久，谢陛下体恤”。 “嗯，都起来吧”，萧问天于上位跪坐下来，然后伸手招呼道，“朕今儿召你们来，别无它事，为的是和亲匈奴，此事大鸿胪心里应该有底吧”。 “大鸿胪果然所言不虚！”，张勃心中一凛，“可和与不和，天子心中可有成见？”。新的顾虑上来，张勃有些庆幸，天子没有点出自己来问，所以他只管把眼神看向大鸿胪。 “陛下，此事臣一直在筹谋，可……到底和与不和，还望陛下明示”，大鸿胪回奏道。 “和！当然要和，朕已经决定了，你们无须再顾虑什么。朕之所以同时召见你们三个，就是为了告sù 你们朕的决定，可以着手准bèi 了”，萧问天的神色很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很肯定，让张勃三个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稳稳落在地面上，“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太常署拟定好议程；大鸿胪选派使节赴匈奴，给匈奴人回个话；至于宗正你，把和亲的公主录入宗室族谱，作为朕之姊妹，明白吗？”。 “喏！臣明白了”，太常张勃和大鸿胪答道。 可宗正没有当即领命应允，面有难色的踌躇片刻后，他再回问天子：“将和亲的公主录入宗室族谱，陛下，我大汉并无先例呀，再者，臣还不知dào 这位公主姓什名谁，又该作为哪一支血脉记入为好？”。 “先例先例，不要来跟朕说先例！你们记住，朕是立制的，不是遵制的！”，萧问天冷冷地瞟了宗正一眼，这个不开眼的家伙，不知dào 当今天子最恨别人用成规来压人吗！ 见宗正畏惧不安的低下头，萧问天缓和语气继xù 说道：“朕也有疏忽，忘了告sù 你们，朕决定指派含光殿许昭仪的侍女叶珠儿去匈奴和亲。还有，叶珠儿与其妹叶梅，作为为先帝和当今太后血脉，也就是朕之亲姊妹来录入宗谱，宗正，朕说清楚啦？”。 因为自己一句话不合天子脾胃，便惹来天子不悦，宗正现在哪敢再说半个不字？因而连忙拜伏道：“喏，臣明白了，定然遵诏执行”。 “嗯，这就对喽！”，萧问天朝宗正抬抬手以示抚慰，然后看向太常张勃说道：“对了，太常，你太常署只管把婚嫁迎娶之物多准bèi 些，等和亲的事一过，朕还想当一回媒人，在未央宫中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喜事”。 有宗正的例子在前，尽管太常张勃并不明白天子用意，但他还是迅即将天子交代的事情应承下来。不管谁婚谁嫁，既然天子有这份兴致去做媒人，想必婚嫁之人必定非富即贵，在喜事上多尽点心，不至于错到哪里去。 “好吧，就这样，诸位还有事上奏吗？没有的话各自回署准bèi 吧，朕还要去趟含光殿，看看那边是否妥当了”，萧问天话刚完便站了起来，抬脚就要往外走。 候在一角的赵一赶紧奔出，紧跟着萧问天小心地问：“陛下，您这身……要不替您换件衣裳？”。 “无妨，到了含光殿再换吧。不用准bèi 乘舆，朕骑马去”。 昭阳宫含光殿，自打大半个月前，萧问天对许香茹提及珠儿和亲的事情后，含光殿就笼罩在一种莫名的伤感之中。 从高皇帝起，汉家女子对和亲二字有种本能的恐惧。塞外的风沙和大汉繁华的都市相比，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凉和贫瘠。更何况，一入胡地，从此要和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相守终生，再难见汉家的华服之美、丝竹之音、巍峨之宫殿，再难见家乡的乡亲父老。 人之哀伤，莫过生离死别，当叶珠儿从许香茹口中得知天子的决定，当真如天塌地陷、肝肠寸断。 眼下，珠儿静静站在含光殿中，一烛一盏，她在无数个日子里细细擦拭过，再过些日子，这些摇摇烛火还能记得自己？再过些日子，自己真的要离开含光殿？ 天幸自己跟了个和蔼可亲的好主子，几个月来，珠儿无时无刻不在和许香茹一切感受腹中小生命带来的喜悦，幽幽深宫，独独含光殿有这份温馨。 下？还有……还有好姐妹lou儿，相依相伴四年余，看着彼此从总角的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份情谊，不是一日一月结下来的，如今说抛下就抛下，叫人怎样割舍得 如果眼前的一切都可以弃之不顾，那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小梅呢？可怜又可人的小梅，在珠儿眼里仍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尽管被天子带至宫中，姊妹团聚之下的小梅逐渐摆拖了失去父兄的哀伤，话也渐渐多了，还时有笑容。但越是这样，越叫珠儿放心不下，因为她知dào 自己是小梅唯一的依kao，小梅越开心，对自己的依赖也就越深，天知dào 自己远嫁之后，小梅该如何自处！ 除了感伤的情绪，含光殿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许香茹的授意下默默地做着准bèi ，只是珠儿不知dào 罢了。出嫁的吉服、首饰、陪嫁的嫁妆，还有小梅册封为公主后的一应起居物用，许香茹委派lou儿有条不紊的打点着。可怜的lou儿，一手拾掇珠儿出嫁的吉服，一手悄悄的抹着眼泪，还不敢放声大哭，毕竟，含光殿出了一位阏氏一位公主，照理说是天大的喜事。 而对珠儿和小梅两个，许香茹则免了她们 的差使，让她们姐妹二人好好享shòu 离别前最后的时光。许香茹甚至通过弟弟虎贲中郎将许况，让许况暗地里派遣虎贲军士护卫珠儿姐妹出未央宫，美美地将长安城逛了一遍，作为主子，许香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陛下到……”。 一声悠长洪亮的通传将含光殿的沉寂打破，随声而至的，是英武不凡却又满脸疲惫的天子萧问天。 茹。含光殿众人慌忙接驾，lou儿在拜见完天子之后，连忙入内室去请许香”。许香茹在lou儿的搀扶下来到前厅正要行礼，被萧问天生生托住双臂，“香茹，你有孕在身，甚为不便，这迎来送往的礼呀，从今儿起就免了吧！ “臣妾可不敢，没由来的坏了礼制规矩”，许香茹直身回道。见天子一身甲胄，许香茹有些讶异，忙问萧问天：“陛下去军营了么？怎么这身打扮？赵一呀，陛下回宫了也不给换换！”。 许香茹这话有些责备赵一的意思，弄得中常侍赵一分辨不是，不分辨也不是，只好躬身在萧问天身后唯唯诺诺，点头说自己的不是。 “不怪他，朕一早去了上林苑羽林校场，回未央宫后又着急见了几个大臣，这才来这里。先帝替朕取名曰骜，果然朕是一匹千里马呀，马不停蹄么！”，萧问天一边解释，一边打趣自己，逗得lou儿几个丫头掩面而笑，含光殿的气氛一时间轻松许多。”。“lou儿，去替朕取袍服来，这身铠甲看着英武，实则勒得慌 道。“喏，奴婢这就去”，lou儿当即收住笑容，端正神色答”。跟着lou儿的步子，萧问天一把拉上许香茹的手也往内室走，一面走一面问：“珠儿姐妹呢，怎么没见她们？ “哦，臣妾让大长秋领着她们到少府署里去了。臣妾做主，让她们自己挑些喜爱的饰物，陛下不会责备臣妾吧？”。 说话间，萧问天和许香茹二人来到卧房，待将大腹便便的许香茹扶在宽榻边坐好，萧问天回答她说，“哪里，朕有那么骄横刻薄吗？女孩子家挑点自己喜欢的首饰再正常不过了，再说，这也是你做主子的恩典，朕不会如此没眼色！”。 “陛下大恩大德，既然不怪罪，那臣妾就替她们多谢陛下了”，许香茹口中虽在言谢，但话音中带有挥之不去的不舍和感伤。 萧问天看在眼里，低头捏了捏许香茹的脸蛋，好言相劝道：“好了好了，香茹不要再伤神了，对身体不好！等过阵子，朕再办场大喜事，也算是对珠儿的补偿和交代”。 “陛下！大白天的，没个正经！”，许香茹伸手撵开萧问天的手，白了他一眼后追着问道：“陛下能办什么喜事？您一心忧劳国事，或许，又是一场事关江山社稷的喜事，对臣妾的含光殿却未必如此”。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狼性初显 第一百二十四章 羌人使节 王咸一入单于帷帐，迎面见一身材魁梧的匈奴人手持一根金杖，于大帐正中的上位高坐，尽管须发花白、略显凌乱，脸色也有几分苍白，但仍不失几许威严气势，此人，正是匈奴大单于呼韩邪。 “是汉使来啦！”，呼韩邪迅速起身，大步走到王咸面前牵起他的手，“汉使远道而来，车马劳顿的必定辛苦非常，上国天子有事，交待边郡知会本王一声，本王闻讯即刻打马入长安，何必劳烦汉使郑重其事的跑一趟？”。 匈奴单于这份热乎劲，王咸之前的确没料到，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呼韩邪单于和先前那位领路的头目在态度上相差万里？初次印象未必都是真实的，王咸抱定主意要多看一看，“汉使王咸、许党，奉大汉皇帝之命，前来拜会匈奴单于”。 “好好好，这边坐”，呼韩邪单于拉王咸就着一块毛毡坐下，再扭头向帐内侍立的几名女仆大手一挥道：“去，取两碗马奶酒，烤几只嫩羊羔，本王要款待两位上国贵客！”。 呼韩邪是个大嗓门，话头话尾之间，爽朗的笑声从来没间断过。见王咸和许党落座之后，呼韩邪转身走回自己的王位坐下，再搁下象征大单于身份的金杖后和王咸寒暄起来，“本王看两位汉使都很年轻呀！两个月前，本王才从上国京都长安回来，并且，有幸参与了贵国的岁首大朝，面见了上国天子，呵呵，如今贵国的皇帝也很年轻，气宇轩昂呀！”。 ??王咸不知dào 呼韩邪单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或者，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仅仅在客套闲扯? ??“当今大汉天子继位不久，尽管年.轻，却是一位有为之君”，王咸含糊其词的回了一句? ??“有为之君？”呼韩邪看似不经意.的随口问一句，“本王之前曾两次亲往你们汉国，深受当时的天子厚恩，也就是当今汉国天子的父亲，他呀，可是一位仁爱宽厚的好皇帝！”? ??如果说呼韩邪先前的一两句话还听不出个所以.然，那刚才的这句，王咸觉得有了点味道。当着汉朝使节的面称颂先帝之仁义，又说当今陛下很年轻，言下之意，充满了对汉国年轻天子性情的不确定。同时，似乎在试探大汉新君对先帝之仁义是何态度? 邦国交往、外交之词，其中所需的智慧由此可见一.斑。好在王咸并不是昏昏然之辈，萧问天挑他做正使出使匈奴，事先一定有所考量。 “大单于，大汉历代天子皆重孝义，当今天子概莫.例外。今上承先帝遗志，内抚黎民百姓，外与友邦相睦，仁爱宽厚，比之先帝无有不及！”。 ??说话间，单于帐.内的数名女仆端来热气腾腾的马奶酒，送到王咸、许党和呼韩邪单于面前，又有几名匈奴大汉跟着抬进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把那枝杈往炭火上一架，倒提一只开肠破肚、毛皮褪得干干净净的小羊羔穿在横置的枝杈上面，一股清香的烤肉味顿时弥漫大帐? 呼韩邪伸手作请，接着自己端起酒碗痛饮一口，意犹未尽的tian舐着嘴角笑道：“大汉朝，强盛富庶当世莫及，汉使不要见笑，本王是个粗人，年纪也大了，一心只想守在这片草原上放羊牧马，同时呢，在北边做好大汉朝的藩篱，你们中原的繁华热闹，本王怕是享用不了啦！”。 王咸听了这话在心中一阵哂笑，心想我大汉的繁华热闹，你们匈奴人想也白搭，难不成，你们敢南渡黄河，饮马渭水不成！那也得看你们的拳头是不是够硬、刀剑够不够锋利！ “哪里哪里！”，心里想的真心话当然不能说，王咸客气地笑着回道：“我大汉决意与匈奴交好，这不，天子遣我来面见大单于，就是来回复大单于的和亲请求。本使特来相告，天子已经同意下嫁一位公主为匈奴阏氏，这，正是仁义宽厚之举。和睦邻邦，我大汉朝是有诚意的”。 “阏氏？”，呼韩邪故作惊讶地回道，犹豫片刻之后，用两难的口吻说，“上使啊，这个……你们的天子可能不知dào ，本王已经有了两位阏氏，一位大阏氏、一位颛渠阏氏，如若再封汉国公主为阏氏，恐怕……”。 呼韩邪还在恐怕个没完，副使骑郎将许党听不下 去了，一巴掌拍在案面上霍然而起，声色俱厉的说道：“大汉公主，何其尊贵，能委身下嫁匈奴已是天子莫大的恩惠，不封阏氏还能封什么？从这件事上，我们看到了大单于的诚意，如果大单于仍在犹豫不决，我等这就告辞！”。 许党说完，拉起王咸就往外走。呼韩邪惊起，一面感叹汉朝副使性情暴烈，眼里简直揉不得一粒砂子，一面快步跟上，好言相劝道：“汉使……汉使……切勿动怒！本王有难处，仅仅聊作说明，并没有说不可呀！本王知dào 汉国公主地位尊崇，肯委身下嫁与我，自然要做阏氏的！二位请回，请回！”。 王咸和许党依言止步，不过并没有转身再回大帐当中。谈笑间便交锋了几个来回，虽未见刀光剑影，却也不失明争暗斗。 事情也回复完了，该争取的也争取到了，王咸和许党此次出使匈奴的目标已经达成。站在大帐门口，王咸以正使的身份向呼韩邪聊表歉意，直说副使许党性情直率，实则心仁口快，不会掩饰言辞，这才冲撞了大单于，请呼韩邪单于切勿心生嫌隙，影响汉匈两国的邦交大计。 呼韩邪一把年纪，识人无数，并不是阅历浅显的人。认真听完王咸的解释之后，他摆手哈哈一笑，连声说无妨无妨，作为汉朝使节，自然要站在大汉的角度说话，本就无可厚非，心生嫌隙，自然无从谈起。 宾主言欢而散，呼韩邪单于热情有加，为了聊表东主之意，非要强留汉朝来使夜宿一晚，载歌载舞，把盏嚼肉，直到一醉方休。 是夜，单于大帐内温情脉脉，而相隔不远的另一座穹帐中，氛围却大为不同。这座穹帐内很沉寂，四周全是小心巡视的匈奴军士，一位年纪三十上下的匈奴人和一位矮小精瘦的汉子断断续续的密谈些什么。看身上的装扮，精瘦汉子并非汉朝人，而那位匈奴人，正是白天为王咸带路的匈奴头目。 ??“王子，汉朝人来匈奴干什么，能否向小人透lou一二？”，精瘦汉子问道? 原来，王咸眼里的匈奴头目并不是寻常之人，是当今匈奴的大王子雕陶莫皋，为呼韩邪单于和原配大阏氏所生的长子。 雕陶莫皋冷着脸沉吟不语，一只手不住地抚摸着悬在腰间的刀柄，良久，他眯起眼睛看了看精瘦汉子回答，“汉朝人来谈和亲的事，俄隆，我问你，白天你跟我父王说的事，都是真的？”。 唤作俄隆的精瘦汉子连忙确认：“这个自然，汉朝如今重起屯田之策，在湟中、金城两地，月余前有上万汉军进驻。我们羌王担心，汉朝的新皇继位，怕是要重起四方扩张之意”。 “湟中、金城进驻了上万汉军？”，雕陶莫皋眼皮一眨，“为什么？真是为屯田这么简单？我看，即便汉朝要对外扩张，收拾的也是你们羌人。汉朝皇帝既然肯送公主来和亲，北边的大草原他还一时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是是是，这个自然”，俄隆满脸谄媚的笑，“汉朝皇帝纵然有想法，那也得掂量掂量大匈奴上十万的铁骑，这可不是草扎的，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就你会说！”，雕陶莫皋瞪了俄隆一眼，“羌王派你来，就是为了告sù 大匈奴汉朝屯兵这件事情？”。 俄隆对匈奴王子的呵斥并不在意，相反，谄媚的姿态更盛了，扑通一声半跪在地说道：“王子，汉朝乃庞然大物，救羌人，就是救大匈奴哇！汉人有言：唇亡则齿寒。如果让汉朝击败我们羌人，它在西面再无羁绊，到时候引军向北，势不可挡呀！”。 这个道理本不用俄隆多说，雕陶莫皋很清楚，如今的大匈奴远非冒顿、老上单于时候的大匈奴，而汉朝也绝非那个刘彻当皇帝时候的汉朝。匈奴再不济，鲜卑、乌桓这些大部族仍为其属役，而汉朝呢，还有让匈奴人畏之如虎的李广、卫青、霍去病？如果说匈奴、鲜卑、乌桓，还有西域的乌孙国、大宛国和月氏国，这些个邦国是一群狼的话，汉朝也就比狼大上那么一点点，不值得惧怕！ 俄隆所在的西羌先零部族，也就是所谓的先零羌人，从汉人的武皇帝起，几十年中不断的挑头袭扰汉朝，攻城略地，可汉朝一直无力将其根除，每打退一次，隔上十几二十来年，先零羌人复又卷土重来，汉朝人拿其毫无办法，所以，在雕陶莫皋看来，传言中强盛一时的大汉朝也不过如此。 “你们先零羌人在西海、大榆谷、小榆谷修养生息将近二十年了吧？”，雕陶莫皋对俄隆的请求不置可否，另起话题问道。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血色湟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就来吧！ 天子心存猜忌。这是御史大夫史丹的第一感觉，并且，天子对自己的这种不满情绪日甚一日。 太皇太后的王家和皇后的王家被天子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太皇太后的王家，朝中位尊者当属大司农王舜，可这个人缺少功利争斗之心，难以独挡一面。剩下的年轻一辈中，长乐卫尉王章和太学宫祭酒王咸明显走的不是一条路，分而治之，天子这招用的妙不可言。 皇后的王家那就更不用提了，王凤由辅政大臣发配成执掌马政的太仆，不知不觉中淡出了权力中心。而丞相长史王根，有当红的丞相张禹在，他王根几百年也难叫人想起一回。毕竟是娘亲的兄弟，天子未对他们刀斧相加，好歹有个闲官虚爵，混吃等死罢了。 只是“二王”倒下，位列四公的史丹便浮出水面。有时候，人在世上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史丹不愿成为天子时刻惦记的那个人，但背后一大帮旧臣故吏，在先帝朝安享荣华富贵的人能够轻易放过他吗？史家乃皇家外亲，祖上又对孝宣皇帝有大恩，这棵大树底下乘凉的人多的去了，他史丹想要全身而退，有那么容易吗！ 树欲静而风不息，史丹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他有种感觉，尽管自己辅助当今天子继位有功，尽管史家祖上对卫太子一脉恩同再造，然最终也免不了武帝朝窦婴一家满门弃市的命运，龙椅上坐着一位有为之君，对国家是福，对臣子……则未必。 ??“陛下，王祭酒所言之事，臣不.甚了解，看不出个所以然”，天子发问许久，御史大夫史丹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天子萧问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张口驳斥道：“不甚了解，看不出所以然？朕怎么觉得，你御史大夫是明知其然而不言吧！你们呢，你们其他人也和御史大夫一样，不甚了解？”? ??有天子冷峻的目光逼视，更多.的大臣选择把脖子一缩，弯腰埋头盯着自己胸前的朝服看? ??太尉许嘉和大司马陈汤同时举笏要奏，眼角的余.光让两人发xiàn 彼此碰巧撞在一起，最终，陈汤将上举的双臂放下，让太尉许嘉先行禀奏? ??许嘉不再谦让，迎着天子的目光直言上奏道：“禀陛.下，臣以为，依照王祭酒所述情形，再联系羌人三日前的举动，臣判定两者之间必有瓜葛。可以这么说，羌人作乱，应该得到了匈奴人的支持，至少，匈奴人不会不知情”? ??关键时候，还是有明白人。太尉许嘉的表态太重.要了，给了萧问天一个有力的支撑。自己这个岳父，平时低调安份，与世无争，关键时候总是不含糊? ??“大司马，你呢？朕.看，刚才你好像也有话说？”，萧问天趁热打铁追问陈汤，他知dào ，陈汤力主出兵，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眼下他的话，于自己还是有利的? “回陛下”，大司马陈汤回奏道，“既然有王祭酒带回这一消息，臣可以肯定，此次羌人作乱，攻杀汉军屯兵，绝非一个孤立事件。臣预料，羌人和匈奴一定会联手，并且其志非小。湟水、金城一战，只是个开始。陛下，大汉的西北方即将狼烟四起，臣再次恳请陛下遣大军，行天诛，护我汉家子民，彰我大汉天威！”。 “好！你们听听，听听大司马的一番话！”，萧问天不再掩饰自己的偏向，当着满朝的公卿大臣赞叹道，“兼听则明，你们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朕也想听听”。 四公当中，两位主兵事的重臣亮明了自己的观点，尤其是太尉许嘉，其子侄骑郎将许党和虎贲中郎将许况都是当今天子跟前的红人，说话的份量远非一般朝臣能及，于是，抱有非战固守之意的朝臣一齐看向丞相张禹、大司农王舜和太中大夫贾如。御史大夫的话天子不爱听，那丞相张禹、太中大夫贾如的话，天子不会不听吧！ 正当僵持不下的当口，大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传唱：“军报！……武威、张掖军报！……”。 “武威、张掖？！”，萧问天一下子霍然站立，接连向赵一招手，“快去，把军报递进来”。 赵一应喏，疾步走至殿门，从值守的小黄门手中接过军报，转身回到殿中呈与萧问天。 “好哇！果然都来啦！”，萧问天将两卷简牍迅速浏览完毕，一把掷在案上，“武威、张掖两郡以北出现大规模的匈奴骑兵军团，人数不下三万，匈奴骑兵于前日晚对张掖郡发起数次试探性攻击，我方守军阵亡三百余人”，一口气将军情说完，萧问天气愤的有些气结，“你们……你们、还有谁来跟朕说说，这仅仅是羌人作乱而已吗！如若武威、张掖两郡失守，大汉通往西域的道路将被完全隔绝，如此，羌人和匈奴可西进酒泉敦煌，东出北地、安定，甚至可以威胁京都长安！你们说，这还是袭扰、作乱？！分明是明火执仗的攻伐我大汉！异族入侵，国将动乱，醒醒吧你们！”。 这份军报让群臣听得目瞪口呆，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三击匈奴之后，大汉的臣民再也没有遭遇过如此迫在眉睫的危局。异族大举进犯，烽火连天中百姓惨遭兵祸荼毒，天子朝臣面对异族逼迫愁眉不展。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国家动荡之际，何人能够安享太平！ 大难当头，华夏子孙从来没有畏惧过！所谓迫之愈急，抗之愈强，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多大的内争也能放qì ，这，就是炎黄子孙、华夏之民的本色！更是孝武皇帝带给汉人的争心和气魄！ 大殿之中，再也没有人提安抚为上，再也没有人提固守为宜，没有了纷扰不休，天子萧问天只说了一句话：“朕，要用兵，征伐宵小！赵一，传诏，让将军们去宣室，还有大司农”。 “喏”，赵一躬身应道，接着直身朗声通传，“诏命太尉、大司马、卫将军、羽林中郎将、虎贲中郎将、楼船将军、大司农入宣室殿，余者归署候命！”。 “陛下，那和亲之事……”，眼见天子即将走出前殿大门，大鸿胪慌忙追问。 “和亲？”，萧问天回头看了大鸿胪一眼，“和他娘的什么鸟亲！别人等不及啦，要杀过来自己抢啦！”。 说完，萧问天手执长剑，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宣室殿，等到诸位将军和大司农聚齐，又一份军报传来，俱言羌人在阴袭湟中和金城之后，避开严阵以待的武威郡，两万羌骑西进张掖，和匈奴一同内外夹击张掖郡，凌晨，张掖郡陷落，四千守军尽数战死。 事态越来越严重，匈奴人和羌人骤然发难，汉朝猝不及防。张掖郡既已沦陷，那么西边的酒泉和敦煌岌岌可危，战事越来越不利于汉朝。 如果起先听闻羌人作乱之后，萧问天还有借题发挥，抱着以战事促进内政变革早日成行之意的话，那现在裹挟进匈奴人，整个局面大有失控之虞，这个时候的萧问天，不得不暂且放下内政上的事，一心想着应付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此战，一定要胜，大司马，想好了怎么打么？”，看完高悬在殿内的舆图，萧问天转身面向陈汤问道。 “陛下，羌人和匈奴同时进犯，其势不小。从军报上看，两方加在一起，步骑至少有五、六万之多。兵法云：倍则攻之，要想有获胜的绝对把握，汉军至少要有十二万之众！”，时间太短，来不及仔细考lǜ ，陈汤粗略的回了一句。 “是吗？非要十二万之众才能打胜仗？”，萧问天对陈汤的话不以为然，“朕记得你以前说过，汉军较之胡夷，胜在刀箭之利、装备精良，一个汉兵可抵三个胡兵，怎么，现如今反倒两个对一个了？难不成做了大司马，再无当年的雄心和胆略？”。 “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陈汤在心里暗暗叫苦。军议军议，重在议上，准bèi 如此之仓促，天子劈头就问对策，纵是神仙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况是凡人。 陈汤知dào 天子求胜心切，当即摒除杂念，看着舆图思忖起来。半晌之后，想必有了初步打算，陈汤走至舆图下，手掌沿敦煌、酒泉、张掖和武威四郡一带而下，直至陇西、汉阳和武都三郡方停，“陛下请看，目前占据张掖郡的是匈奴人，以地域来看，从张掖郡向西，广袤的西域之地毗邻匈奴领地，应是匈奴人觊觎的对象。而陇西、汉阳和武都和羌人活动地域相接，羌人看重的是这片土地。臣大胆猜测，羌人和匈奴人联手图谋的第一步，正是上述地方”。 “第一步？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一旦站稳脚跟，很可能大举东进，直逼长安？”，这一点，陈汤和萧问天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正是”，陈汤答道，“如果他们的图谋得逞，匈奴尽复西域故地，而羌人的势力，也将大大向关中方向延伸kao拢。之后，匈奴人很可能趁机从北地、朔方、五原和云中方向南进；羌人，则自陇西、汉阳和武都东出，两者遥相呼应，最终的目标直指京都长安！”。 “这些胡夷，视我汉军如无物么！”，羽林中郎将李响把拳头捏的噼啪作响，咬牙切齿的恨恨道。 “也好，让他们来吧，正好报了辽西一败之耻！”，卫将军冯兰跟着说道。 和年轻人的热血喷张不同，老成持重的太尉许嘉瞅着舆图默看许久，在心里盘算一阵过后，开口问陈汤道：“大司马，你之前的见解我没有异议，可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为好？大司农有本帐在，如今国库钱粮并不充裕，马匹也远不够十二万之需，我估计，太仆养的马，能凑上四万匹就不错了”。 “太尉说得极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大司农接着许嘉的话说道，“陛下，以国库和敖仓现存钱粮，如要调遣十二万汉军出征的话，最多能够支持两个月”。 “什么？两个月！”，萧问天不知dào 应该诧异还是应该愤慨，这么大的国家，闻名遐迩的大汉朝，到如今竟然养不起十几万出征的军队，当真让人难以置信！萧问天弄不明白，之前的十多年间，上承“昭宣中兴”之势，他的“父皇”孝元皇帝究竟干了些什么！ 先皇已去，留给他的就是这么一幅摊子，萧问天纵然满心埋怨，却也于事无补。 大司农王舜这边的粮米尚且差了一大截，萧问天推测将作大将杜虞那边的兵械之数也多不到哪里去，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这个仗，还怎么打！ “陛下，其实臣之前所说的十二万兵马，不过是依照兵法所云。陛下放心，给臣三万士卒，照样取胡夷之酋首回来！”。 好个陈汤！竟然在百般困顿之下当着天子的面说出如此豪言。都说人不可貌像，数年前因为远征康居，受了极寒之气，陈汤的双臂被冻伤之后再也无法伸展自如，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佝偻干枯，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早已白发丛生。就是这么一个人，毫不起眼的一个人，当年竟做出了将义兵、行天诛的惊人之举，从而一战成名、威震西域。所以，以陈汤其人其事来看，谁说我堂堂华夏无人？ 陈汤的一句话让萧问天的精神随之一振，既欣喜、又担忧的问道：“大司马豪气可嘉，不过，朕要的不仅仅是胆略，更要胜仗！以三万对六万，甚至更多，你，有把握吗？”。 “陛下请看”，陈汤复而站起，三两步走至舆图下，把手指停在一点不动，然后看向天子。 “白马羌？”，众位将军不约而同的问出声来。 “正是！”，陈汤双眼闪现着兴奋的光，好似一头饿虎发xiàn 了肥美的猎物，“陛下，汉阳、武都西南的白马羌人，虽与西北的先零羌人同出一族，但白马羌人一向与汉朝交好，其民风淳朴憨厚，远不似先零羌人狡诈无常。因此，白马羌人和先零羌人平素多有嫌隙，时见冲突”。 “大司马的意思是，借白马羌人之兵以助一臂之力？”， 萧问天问道。 “不仅如此”，陈汤答道，“臣领三万骑兵，借白马羌人领地而过，出其不意北渡黄河，然后在西海附近的广袤草原一举端掉先零羌人老巢！先零羌人闻听巢穴被占，必定往回收缩，臣再择时择地伏而击之，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一祸患！”。 “嗯，朕看大司马此议可行！”，萧问天点头赞同，“兵者，以正合，以奇胜，大司马这一路进军路线山壑深水数不胜数，先零羌人一定想不到汉军会借道白马羌部，不顾山高水险奔袭至西海草原。只是，平定羌人之后，匈奴人怎么办？朕可不想打一场半拉子仗。此役，不打则已，一打，就要保我大汉二十年太平！”。 看来，天子的决心很大，众位将军明白了天子不仅仅想捡个软柿子捏一捏，于难缠的匈奴人身上也想碰他一碰。 受大司马陈汤的启发，将军们的思路活跃起来，片刻之后，羽林中郎将李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建言增派一军自安定郡驰援武威，一路务必虚张声势，动静闹得越大越好，然后在武威倚城固守，吸引住羌人和匈奴的主力。此外，另遣一支精锐骑兵，自北地郡北出长城，同样出其不意地穿越匈奴领地，向西直扑张掖郡，会同西海的大司马陈汤一部，速战速决收复张掖，然后合兵一处回援武威，里外夹击，将进犯之敌聚歼于武威城下。 左、中、右兵出三路，有虚有实，有分有合，如果一切顺利，这一策略再好不过了。只是，出兵一路的兵械粮饷尚且堪忧，遑论三路并进？这是一个头疼却又无从回避的问题，打仗，打的就是钱啦！ 谋划已定，将军们齐齐看向天子，舆图下端坐的那个人，才是最终定案的主事之人。 “朕，决定了，准大司马和羽林中郎将之议，不管此役打得多艰难，朕希望你们得胜班师”，权衡良久，萧问天下定决心，“授大司马陈汤为平羌将军，帅两万骑西出武都；授太尉许嘉为轻车将军，帅两万步卒出安定，驰援武威；授羽林中郎将李响为破虏将军，领两万骑出北地。三路齐发，朕要和他们大战一场！”。 “陛下，臣也想领兵上阵！”，听到诏命中没有自己的名字，卫将军冯兰着急了，连忙向天子请命。 萧问天笑了笑，安抚冯兰道：“卫将军别急，他们领军出征，朕也不会让你闲着。北营八校的建制尚未齐备，上次廷试之后遴选出来的人才朕还没来得及任命，就算任命了将校，士卒的操练也非一两日之功，等等吧，朕会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赵誉，你也一样，专心操练你的水军吧，这一仗打完之后，朕抽空去上林苑昆明湖瞧瞧”。 “喏！臣明白了！”，楼船将军赵誉答道。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勿忘收手 赵誉应完，萧问天稍稍等了片刻，见众人再无说话的意思，于是提剑起身，殷殷嘱咐道：“好了，将军们，朕没有太多话要讲啦，一个国家的威严，都在你们手中的长剑上，胡夷的头颅，就是你们的荣耀和功勋，去杀敌吧，朕在未央宫等着你们的捷报！”。 众将军随即起身，向天子抱拳行礼，齐声慨然回道：“臣等定不负陛下厚望，不取酋首，誓不还朝！”。 将军们的话答的中气十足，颇有几分雄壮气势，这让萧问天感觉很满yì 。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一战，左、右两路皆要深入敌境，实行长途奔袭和大迂回，凶险莫测；即便是中路的太尉许嘉，因为要在正面担负起吸引敌军主力的重任，也少不了不测之危。 萧问天的一双眼睛一一从众将身上扫过，最后停在羽林中郎将李响身上，顿了顿，又交代几句：“李响，此役你深入匈奴境内，谨慎要有，但不可打得太拘束。要大胆、要求变，变字，明白吗？你把三千羽林全部带上，一个不留，太平很久了，让他们去见见血”。 “陛下，那、那您的安危……”，李响不.太赞同天子的决定，连忙提醒道。 “无妨”，萧问天和颜一笑，“有虎贲军.士在，朕的安危，交给许况很放心，你就不用操心啦！在前方放开手脚打好你的仗吧！行了，你们回去准bèi 吧，西北四郡岌岌可危，不容耽搁”。 众将施礼告退，正要离去时，萧.问天将卫将军冯兰和大司农王舜叫住，交代他们午后去趟廷尉署，也没说什么事，叫冯兰和王舜一阵纳闷，又不好问，只能等到午后前往廷尉署找张霸一探究竟。 眼瞅着已经巳时末，等不及归署用食歇息，卫将军.冯兰和大司农王舜离开宣室之后便直接奔张霸的廷尉署而来。两人来到张霸这边时，恰恰撞见廷尉署的吏员们围成一桌用午饭。当值的吏员抬头看见冯兰和王舜，当即起身见礼招呼：“在下见过大司农、卫将军，两位大人要见廷尉大人么？”。 “正是”，王舜还小吏一礼，“你家大人在吗？我和卫将军.奉天子诏命前来见他”。 听说奉天子诏命，那名廷尉署小吏好一阵紧张，.忙问是否有天子诏书要宣给廷尉署，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小吏禀明王舜，说廷尉张霸正和丞相张禹、御史大夫史丹在内室用饭。 ??“哦？丞相和史大.夫也来啦？”，王舜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冯兰。来之前，天子并未说张禹和史丹两人也在廷尉署，那么，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张禹、史丹他们也得到了天子授意? 王舜和冯兰一头雾水的被小吏领进内室，迎头见小小厅室门窗紧闭，张禹、史丹和张霸三个围案而坐，食案上的菜肴一箸未动，三人面色阴沉，品茗不语。 “你们来啦，入席吧，正等你们呢”，丞相张禹向王舜和冯兰伸手招呼。 “见过丞相”，王舜和冯兰向张禹行礼道。 “好好好，坐吧”，张禹笑着答道，“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王舜和冯兰告坐，于是五人取箸开吃，可谁的心思都没放在酒食之上，嘴上味同嚼蜡的咀嚼，耳朵竖得老高静听丞相张禹接下来有何说法。 “看起来，列位大人这顿饭吃的都不香么！”，张禹环视一边众人，然后把话头起开，“大汉如今内忧外患，我们茶饭不思，天子更是夜不得寐！诸位可知为何？”。 “天子夜不得寐，是我等臣子之罪过！”，御史大夫史丹答道，“丞相，既然您奉命召我等议事，有话就直说吧。国事艰难，上慰帝心、下抚黎民，我等皆国之重臣，岂有他意！”。 “史大夫说得好！”，张禹停箸而赞，“如果我大汉每一个臣子都如史大夫一般深明大义，何患国事不宁？这样吧，我也不说虚言，今早散朝之后，中常侍赵公公递给我一方薄绢，另有几分上疏，我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张禹从宽袖中取出一方薄绢，推了推身前的杯盏之后就着案面将薄绢展开，几人凑在一起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大误，退而思则或有可为。 字为朱笔书就，显然是 天子所为。那，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误者，错也，谁错了？薄绢是给丞相张禹的，难道天子在说丞相错了？丞相张禹今日朝议反对用兵，而天子最后决议出兵征伐匈奴和羌人，照这么说，天子告诫丞相大误也能解释得通，可天子为何又交代丞相召集史丹、张霸、王舜和冯兰几个一同视之？ 有误，而且是大误，退而思当然必要，那后面的“或有可为呢”？犯了大错，事情仍有可为，光思就行了？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况且，史丹、张霸几个人还不知dào 自己本身在天子眼中是否有错，如果有错，错又在哪里？ 光凭薄绢上的短短几个字很难找到答案，丞相张禹手边还有几份天子转过来的上疏，难道答案这那里？ 史丹提醒张禹将上疏展开一看，张禹依言，索性将面前的盘盏移在地上，在案面上将几份竹简展开，让史丹四个轮流看过。 几份上疏是外郡刺史呈给天子的，弹劾涿郡、汉中太守和本地豪强勾连，强占民田，任上冤狱连连、草菅百姓之命，而身为一郡之长的太守却伙同属官花天酒地、挥霍无度，所举恶行证据确凿不容质疑。 “涿郡和汉中太守？”，史丹的脑袋飞速运转起来，这两个人，史丹都认识，还是太仆王凤任卫尉时候向先帝举荐的，是当今皇太后王政君和太仆王凤的祖籍故人。 史丹好像有点明白了，忙将薄绢上的几个字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最后把目光停在“退”和“可为”三个字上。停了停，又不甘心的问张禹道：“丞相，天子只给你这几份奏疏？还有么？”。 “史大夫，这个，老夫可不知dào ，天子只命赵公公给我这几份”，简牍张禹来廷尉府的路上就看过，他可没有像王凤、史丹、张霸以及王舜那么多门生故吏，就这一点来说，丞相张禹思无可思。 两日后的长安城外鼓声阵阵、旗帜蔽天。五万汉军兵分三路，在平羌将军陈汤、轻车将军许嘉和破虏将军李响的带领下启程开拔。汉军在向沿途百姓展现英武之姿的同时，也在宣告着国家进入战争的非常之时。 长安的戒备较之平时明显加强，城内外时见一队队汉军来来往往，呈现出一股肃杀之气。 不过，尽管军士多了起来，却与规规矩矩的百姓秋毫无犯，街面上的人来来往往并不受限制，做生意的做生意、串门的串门，总之，只要不行不法之事，百姓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忽地，未央司马门骤然洞开，卫将军冯兰打马在前，领着三五百兵士直奔北阙甲第。待兵士们离开之后，后面跟着几个大司农署小吏气喘吁吁的跑来，在司马门城墙贴上一张布告。为首的小吏对司马门值守的宫城卫士交代几句之后，大司农署的几个人再一路小跑，急急忙忙跟上卫将军冯兰的兵士。 长安城北阙甲第，皆是高墙深宅，住在这片的人，非富即贵，并且是大富大贵。放在平时，闲杂人等万难kao近，此时的连连显贵之所却闯进一队兵士，殊为罕见。 几处豪门之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仍在歌舞宴饮不休，丝毫没有意识到一阵狂风即将从宫城方向刮过来。冯兰的一队人马显然目标明确，在几名校尉模样的军官面前吩咐几句后，五百人一分为三，整队待发时，大司农署的人也跟了上来，正好一队跟一个，于是，冯兰将手一挥，三队人马分头行事，直扑目标而去。 “开门开门！”，丞相长史王根府邸，大门上铜环被拍得啪啪作响，领头的校尉粗暴的叫嚷着。 良久，府内乐声停住，大门扎扎开启，一个脑袋探出来，脸还没抬张口就骂：“谁呀！敢来丞相长史王大人府邸撒野，活得不耐烦啦！”。 “哼！”，校尉一声冷笑，“奉天子诏命，丞相长史王根犯jian佞之罪，即行缉拿下至廷尉府问罪”。 校尉把手一招，手下的兵士挤开大门，饿虎扑食般就要闯入宅内拿人，王根府上小厮阻拦不住，慌忙跑进内宅禀告自家主人。 兵士们也不理会，紧随小厮列队而去，校尉折身回到大门外来请卫将军冯兰，冯兰点点头，问大司农署吏员：“准bèi 好了吗？一会我们查抄清点，你要仔细登记在册”。 “喏！”，吏员答道，“将军放心，在下定将账目登记清楚，待将军署名之后呈与大司农”。 “好，走吧”。 不等冯兰登堂入室，丞相长史王根一身白绸里衣奔出，一双肥厚的脚板**。见到冯兰，王根破口大骂：“冯兰，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带着你的兵士滚出去，别搅了爷的好梦！”。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眼见他大厦倾 面对王根的辱骂，冯兰丝毫没有动气的意思。恰恰相反，冯兰觉得咆哮无状的王根很有些可怜。先看了牌底，然后再看别人表演，大祸临头仍不自知，想到这些，冯兰连厉声呵斥王根的心思都没有了。 “王长史好福气，青天白日的就在惜身养福呀！王根接诏”，冯兰冷冰冰的看了王根一眼，从胸甲中取出天子诏书念道：“诏下丞相长史王根，查王根身为国家重臣，不思忧国忧民，于百姓************，卖官鬻爵、私吞田宅，与族人勾连多有不法之事，朕闻之殊为震惊！着革除王根丞相长史之职，交廷尉府议处”。 念毕，冯兰大手一挥喝道：“来人，拿下！”。 五六名兵士闻声而动，执剑跑至王根身边将他围住，然后一左一右两名兵士把王根的胳膊扭在背后，架起他就往门外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根猝不及防，前一刻还在搂着一个丫头上下其手，准bèi 美美享shòu 一个午觉，这一刻，却被人近乎全身**的押解出府第，想想这份不解与不甘的心思该有多强。 王根在不断的扭动挣扎，时不时隔空飞脚踹向冯兰，情急之下，嘴里什么话都出来了：“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知不知dào 我是谁？！当今国舅、朝廷重臣！冯兰，你狗日的等着，我要面见天子，将你碎尸万段！……把你们全都碎尸万段！”。 冯兰理都不理他，结结实实.留给王根一个背影，接着吩咐手下的校尉：“去，将王根府上女眷隔开拘押，听候发落，所有奴仆尽皆释fàng ，复为庶人，府第所有家财充公，交给大司农署的人清点完后送往国库”。 “喏！”，兵士们抱拳应道。随即，这些狼.虎之士在官长的吆喝下奔向府中各处，拿人的拿人，抄捡的抄捡，整个长史府被他们翻了个里朝天。王根的一大帮家眷们茫然无措的四处惊走，哭号之声连绵不绝。 桂宫明月殿。 “抄了？！”，美人李秋姑一阵心惊肉.跳。中书令石显急匆匆的跑来告sù 她一条消息，这条消息，让她既惊又喜，还掺杂些兔死狐悲的怜悯。 “是的，娘娘，千真万确！”，石显非常肯定，“皇太后在京为.官的几个兄弟，王根、王音甚至太仆王凤，一锅全端了！现在已经押送至廷尉府大牢听候审讯”。 “天啦！今上他……”，李秋姑失神惊呼，“王凤几兄弟，可是皇.太后的亲弟弟，今上的亲舅舅！陛下的手段未免太过冷酷无情！”。 “嘘……”，石显连忙示意秋姑打住，“小声点，提防隔墙有.耳呀我的娘娘！”。 ??“无妨，明月殿里.头都是我的人，这点手段我还是有的”，李秋姑从惊愕中恢复平静，看着石显说道? 有了这句话，石显放下心 来，于是细细替秋姑说明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在。不显山、不lou水，毫无征兆中天子骤然发难，一举将皇太后王政君的王家彻底根除出朝堂。不仅如此，全国各地的郡县当中，凡是出自王凤几兄弟门下的太守县令悉数遭到罢免，总计罢免了郡太守三人、县令一十八名，其他如都尉、县尉甚至军中的军侯、校尉等不下四五十人。“两王一许”当中的一个王家，除了皇太后王政君之外，就此灰飞烟灭不复存 朝廷当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有，五万汉军正在征伐羌人和匈奴的路上，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力行如此大开大合之事，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疑问，不只石显和李秋姑在猜测，御史大夫史丹、大司农王舜、廷尉张霸、太常张勃、光禄勋金敞等等等等一班朝臣同样在猜测。所不同的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各的解读罢了。 在李秋姑看来，王凤一门倒台的事，除了明摆着的大好机会之外，她不得不去重新审视天子萧问天其人。以前，她自认对天子是了解的，表面上看上去，天子桀骜不驯，行事雷厉风行，实则心有大仁念。而今，天子怎么就不顾皇太后尚在，置孝义于不顾，磨刀霍霍把王家清得干干净净？这太可怕了！ 先且不问天子为什么这么做，单是这种手段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坐拥国舅的身份尚且不能自保，那今后只要拂逆了天子的意思，试问谁人能够自保？今时今日，再度回想起当年在醉君楼一掷千金的刘公子，李秋姑不禁唏嘘不已。 “中书令，你向来多谋善断，你说说，天子此举究竟是何用意？”，叹也叹过了，正经事还得继xù 议，因而李秋姑发问于石显。 石显身为执掌尚书署的中书令，未央宫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少瞒得过他，李秋姑这么一问，让他想起昨日丞相张禹吩咐的一件事情：将二十多天前通过廷试的文武各二十人名册整理出来，以备上用。 以备上用，意思当然是天子要看这些贤良才俊的名册，当初天子大张旗鼓的颁下求贤诏，如今贤良才俊选了出来，万万没有求而不用的道理，也就是说，名册上的四十个人，朝廷一定会任之做官的。 现在正好，王凤倒台，从上到下缺员四五十名，今年取的贤良才俊还不够用呢！还有，这些人虽然由各郡县举荐，但当廷策对后都是天子朱笔勾出来的，也可以说，被录用的贤良才俊都是天子门生。求贤诏既然成为成例，那么这个贤自然每年都得求，如此年复一年下去，朝中和郡国为官者尽出天子门下，谁还记得什么“王”呀、“许”的？ 更何况，这些人起自民间，各郡县都有，完全超拖于世家门阀之外，他们背后没有倚kao，为官后只能扎扎实实做出政绩得到天子赏识。如此，天子诏令出于未央宫，达于各地郡县，“上”还是“上”字，“下”还是“下”字，不至于上下颠倒，黑白难辨。 “天子要进一步收紧手中的权力！”，想了许多，石显得出一个结论，“他这是要整个大汉唯他一个人之命是从呀！”。 石显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让对面的李秋姑十分费解。眉头一皱，李秋姑问石显道：“这话什么意思？中书令没头没脑的来一句，让人好生难解”。 “娘娘，奴才猜，陛下不日就会下达任命官员的诏命。重重厚茧已经被今上左冲右突的捅出了一个窟窿，不日即将化蛹成蝶，一飞冲天啦！”，石显不住的摇头感叹，末了来了一句，“从之则生，拂逆则死！娘娘，老奴以为，王凤他们留下的那些官位，我们就不要想啦。天要大变，先求自保，还是先前那句话，急陛下之所急，想陛下之所想，水滴石穿之下，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李秋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问石显：“中书令的意思……你说如今陛下心里装着那些事？”。 “他要打仗、他要大权在握、他要更化改制！”，石显答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好伺候的先帝，竟然生出这么一位咄咄逼人的儿子！什么王商、什么王凤，依我看，许家、张家、史家……一个个的，最后都会被他收拾喽！”。 事实证明，石显的所有揣测几乎全中。两日之后，廷尉府审讯王凤一案议决，廷尉张霸依汉律，奏请革除王凤、王根和王商三人官爵、流放千里。天子萧问天接到张霸的奏疏后，存下一念之仁，给了王凤一个两百石的小官，打发他替先帝守陵去了。至于王根和王音就没那么幸运了，照廷尉张霸所请，萧问天远远的将两人丢到了交趾郡。 此外，查抄王家三座府第得钱十亿之巨，竟为朝廷一年岁入的四分之一！另有京都内外良田将近八千顷，珠宝珍玩更是数不胜数，二十来年间，王凤兄弟积累下富可敌国的资财，不曾想到头来荣华富贵终是一场空。 再过一日，朝议的时候丞相张禹当廷宣读了任命官员的诏书，今年录用的贤良才俊悉数得到任用，这还不够，又从太学宫的太学生中间择优遴选了十来人，方才把出缺的员额补齐。卫将军冯兰也很高兴，自己的北营八校终于补足了将校兵士，拖胎换骨之下整个京郊北营上下面貌焕然一新。 接下来，天子萧问天时时刻刻只念着一件事，那就是前方的战事。五万汉军从长安开拔已有六日之久，可除了中路的轻车将军许嘉昨日有军报送回，平羌将军陈汤和破虏将军李响两路简直声息全无，这让萧问天在忐忑不安中难以放下心来。 许嘉的军报萧问天看了，武威郡的形势要比想像中好得多。城中本来就有守军四千人，又收拢了湟中和金城的残兵四千，有了八千人，再加上武威郡的驻军校尉调停得当，武威太守又组织城中百姓协助防卫，在许嘉两万大军赶去之前，武威郡倒也有惊无险、稳如磐石。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子忧母怨 “六日了，李响、陈汤，你们到底在哪里？”，萧问天背起双手，一手拿着轻车将军许嘉的军报，面朝悬挂在大殿当中的舆图站定，焦灼的目光沿舆图上弯弯曲曲的线条游走。 大西北，迢迢山水延绵不绝，舆图虽然冷寂无语，但萧问天知dào ，在它背后汉家儿郎又一次出征了。万马出长安，山关若等闲，舆图背后隐隐传来金鼓交鸣和震天的杀伐之声，无数汉军将士在前方金戈铁马、为国用命，可他这个天子却只能孤独一人站在宣室殿中等待。 等待、等待，直叫人心急如焚。 “来人，让你们传的大司农怎么还没到！”，萧问天猛地一个回身，把手中的军报扔在长案上，对着殿门喊道。 为了安静，中常侍赵一和一班侍从被萧问天从宣室内撵了出来。此时侍立在门口的赵一听到天子呼唤，忙躬身入殿回禀萧问天：“陛下，人已经去了，估摸着大司农一会儿就到了”。 “去，再催催”。 赵一应诺，转身走回门口，正准bèi 指使两个小黄门再往大司农署传命，迎头却见大司农王舜急匆匆赶来。 “王大人呀，你可来了！”，赵一如.释重负，“陛下在里面等了好些时候，王大人赶紧进去吧”。 “好好好，署里头事务繁忙，耽搁了.一会儿，我这就入内面见陛下”，王舜跟赵一略做解释，然后迈开大步疾入宣室殿中。 “臣王舜拜见陛下”。 “好了，不用多礼了。朕有事问你，.起来回话”，萧问天见王舜进来，自己先跪坐下来，然后伸手招呼王舜。 刚刚抄了王凤三兄弟的家，所有抄捡来的资财悉.数充入国库，这么大一笔钱财，的确够王舜这个大司农好好忙上几天。因而，王舜晚到片刻，萧问天并没有太过责备的意思。 之所以招王舜来，还是为轻车将军许嘉的那份军.报。两万八千人驻守在武威城，再加上许嘉老成持重，守住武威问题不大，军力无虞，缺的是粮食。 既然李响和陈汤两路人马都没有消息，萧问天.现在能做的，就是确保武威城安然无恙。好在他预先想到了这一点，国库里如今有了上十亿钱，支撑许嘉的两万多人完全不成问题。 “大司农，敖仓里的粮米还有多少？”，萧问天问王舜道。 ??“回陛下，敖仓粮.米还有六十万石，加上京都周边郡国的数目，统共一百五十万石”。王舜这个大司农当的不赖，一笔一笔数目算的很清楚? “就这点了？大臣官吏的俸禄逐月要发，西边还在打仗，这点恐怕不够用吧？”。 “陛下，国库有钱，便可买粮。只是，臣担忧眼下粮价太高，时间长了，国库难免入不敷出”。 是呀，有钱就有粮食。不过，因为去年冬天那场罕见雪灾，北方一线的郡县冬麦毁坏不少，眼看着今年收成不好，因而市面上的粮食很紧张，粮价也卖得高。如果前方的战事久拖不决，而朝廷又没有新的收入来源的话，不说前方作战的军队了，整个大汉朝的运转势必难以为继。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对整个国家而言也一样。萧问天作为一国之君，于外要想着前方的战事；于内，要忧心怎么开源节流。这一阵子，兵事、政局、钱粮，还有，临华殿母后那边，他还没就王凤的事情给母亲王政君一个交代。家国万事啊，做一个好皇帝到底是何滋味？如饮凉水，冷暖自知。 “大司农”，萧问天自忖半晌，冷不丁呼唤王舜一声。 “臣在”，王舜看向天子应道。 “前几日缉拿王凤的时候，朕不是交代你在未央司马门贴出布告，向长安百姓募钱么？”。 “这事……”，王舜很犯难，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布告贴出去好几日，普通的平民百姓还算踊跃，知dào 急国家之所难，但百姓们的几十百把个钱，加在一起也没多少，能换一千石粮食就不错了。 既然天子问起，王舜说不出口也得说，“陛下，布告贴出数日，一共筹得六十万钱，并且，大部分是百姓们一个钱一个钱捐来的”。 “六十万？就这么点？！”，萧问天难以相信这个数字，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百姓都是好百姓，知dào 胡夷进犯，国家打仗要花钱，手头上多余的一个两个钱也给朝廷送来了。可那些在北阙甲第住着的高官巨贾呢？王凤三个便抄出了十亿家财，那其他的高官大户呢？！坐享国家之福却不思为国分忧，要这些人做什么！萧问天一怒之下真想派兵把那片地儿全给清了，抄来的东西，怎么说也够大汉朝花个三年两年的。 “行了，朕知dào 了”， 萧问天万分失望的朝王舜一挥手，“布告继xù 贴着，回头朕让宫里头节省些用度，不必要的开销，今年全都罢了。还有，武威城那边军粮紧缺，你回去想办法筹措点，先把敖仓里头的送过去，不够再买”。 “喏！臣这就去办”。 “嗯，去吧”。 看着王舜离开，萧问天继xù 端坐良久。蓦地，似乎想起什么事，萧问天抬头大声呼唤道：“赵一！赵一！”。 “在呢，陛下，在这儿！”，赵一赶紧应声。 “有军报吗？李响和陈汤两位将军有军报吗？”，萧问天压低嗓音问道。 “回陛下，没有收到二位将军的军报”。 再次得到否定的答案，萧问天双眉紧锁，仰面闭上眼睛，伸出一只手不住揉捏太阳穴。 “陛下，虽然没有两位将军的消息，但奴才有两件事要禀奏于您”。 “说吧，朕听着”，萧问天将身体换了个方向，背kao在长案上半倚着，把双腿解放出来，长长舒展开来。 天子忧心忡忡，日日相伴的近侍赵一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想了想，他先挑了件好事禀奏给萧问天。原来，就在刚才萧问天和王舜说话的功夫，中书令石显差人前来告sù 赵一，说长安巨贾万章，看到朝廷募钱出兵的布告，决定捐给朝廷一半的家财以资军用，还说恭祝汉军天威，早日大破胡夷，以得胜之师凯旋归来。 “你说什么？”，萧问天一下子转过身来，看着赵一问道，“万章？他要捐一半家财给朝廷？”。 “正是！”，赵一笑着答道，“还有良驹八千匹，粮米六十万石，棉、绸各一万匹”。 “好哇！好个万章！”，萧问天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雪中送炭，不在多少，能有这份心就很不错！嗯，朕总算听到一件好事，赵一呀，回头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万章这个人怎么样，朝廷拿了人家的东西，总得补偿点给别人，大汉朝，是天下人的大汉朝！”。 赵一跟着呵呵一笑，“陛下说得极是，奴才回头就去安排”。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件事吗？另一件呢？”，萧问天再问赵一。 “回陛下，是皇太后那边差人传话，请陛下去临华殿用午膳”。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萧问天本来想再过几天去临华殿给母后解释，现在他一心在想打仗的事，没多余的心思。可既然母后等不及了，那么想要一个说法，萧问天也只好去临华殿给母后王政君一个交代，反正，早早晚晚有这么一天。 长乐宫临华殿。 大殿正中，宽大的食案上摆满了菜肴，皇太后王政君早早的摒退了服侍的宫女和宦人，独自一人坐在殿中等儿子到来。 王政君是前一日得到的消息，一个弟弟被儿子发配去守陵，这还好，好歹在长安近郊，苦的是另外两个兄弟——王根和王音，竟然被儿子流放到不知几千里外的交趾郡！家也被抄了，除了王凤的妻室子女，王根和王音的所有家眷皆被充作官奴。 本来都是血脉相亲，同是一家人，王政君想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就容不下自己的亲舅舅，不给官做也就罢了，可为何要逼迫至此！王政君心中又气又苦，她决心一定要让儿子给自己一个说法。 “儿子见过母后”，进到临华殿，萧问天朝王政君行了一礼，“母亲，这几日可安好？朝堂上事多，这些天一直不得空来看望您老人家”。 萧问天说完，自己捡了块席垫kao在王政君边上坐下来，看了看满满一案子菜肴，忍不住又交代一句，“母亲，现如今国力匮乏，前方又有大军出征，宫里的用度，能省就省些吧。委屈您一阵子，过了这个坎就好了”。 “骜儿”，王政君长叹一口气，不无幽怨的说道：“不说这些，就是再好的膳食，娘现在一口也咽不下！”。 萧问天闻言一惊，抬头看着母后的脸问：“母亲，您这是何故？”。 “你还问我何故！”，王政君骤然发难，“我问你，以前，你说你那些个舅舅不成器，不堪大用，不愿意重用他们，这些娘都认了。可如今，你派兵抄他们的家，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你、你……你安的什么心？为何不干脆一刀杀了他们！”。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三十章 小胜亦喜 皇太后王政君怒气冲冲，一双幽怨的眼睛直接逼视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眼前坐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这样的眼神，让萧问天心都寒了。 这是根本的利益冲突，根本无法调和。王政君大事糊涂，小事却记得很清楚，那些个亲弟弟们在儿子面前受了天大的委屈，当然是弱者，而儿子却是呼风唤雨的皇帝，是强者。并且，弟弟们受到的伤害正是做皇帝的儿子加给他们的。虽然是母亲，同时也有亲姐姐的身份，王政君自以为帮理不帮亲，她今天就是要儿子给自己一个说法，甚至要儿子收回诏命。 王政君见儿子半晌没回话，眼中的目光却不太友善，仿佛对自己刚才的问话根本不以为然。 想了想，王政君怒气一泄，准bèi 换幅柔和的口吻好好跟儿子商量。未料，萧问天扶着长案站起来，伸手止住她正要张开的嘴，用冷冰冰的语气决然说道：“母亲，儿子要做的，于国家、于大汉，是一份亘古未有的大事业！种种情由，您未必都理解，也不需yào 您的理解。母亲，从今往后，您要记住一点，我刘骜是大汉皇帝，令，只能出于我一人！无论是现在的临华殿，还是将来的长信宫，母亲安心享福就好！儿子还有国政处理，没其他事的话，先且告退了”。 “你！”，王政君听完萧问天的一席话，气得浑 身颤栗不已，用手指着儿子一阵气结，“你、你……”。 ??萧问天也不理会，向王政君.行了一礼，转身就向临华殿大门走去，边走边呼唤赵一：“赵一、赵一呀，摆驾宣室殿！”? ??赵一打天子进入临华殿之后，就.一直小心在外候着，后来听见天子动怒，皇帝和皇太后失和，心知不妙，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这时闻听天子召唤，这才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去宫道上准bèi 车驾? ??天子出了临华殿的门，仍是一.幅恶狠狠的样子。赵一打量着时机不对，伸入袍袖内的手又缩了回来，显得五心不定的样子看着天子? “什么事呀，有事直奏！”，萧问天瞥了一眼赵一，丢下一.句话便抬脚迈上乘舆。 “回陛下，有军报，刚才这会儿收到的”，赵一小心翼翼.的回奏道。 萧问天闻讯先是一喜，然后不无担忧的问：“军报？.陈汤的还是李响的？”。 ??“是破虏将军李.响送回来的，就在这儿呢，陛下请看”，赵一一边说，一边从袍袖中取出一卷简牍双手呈给萧问天? 萧问天看着赵一手上的军报，很想一把抓过来看个究竟，但楞了片刻后还是没有行动。六天了，陈汤和李响两路大军毫无声息，而国内百废待举的状况之下，这次做出兵发西北的决定几乎是孤注一掷。胜了，什么都好说，如若大军有所差池铩羽而归，朝野上下刚刚被自己强按下去的各方势力必定卷土重来，大举复辟。 这是在走钢丝呀！赵一手中那份军报的份量有多重，此刻恐怕只有萧问天自己最清楚。 “朕不看了，你念给朕听。哦，不，直接说结果，不要过程！”，萧问天在乘舆上坐直身体，眼睛看向不远处连绵的汉家宫殿吩咐赵一道。 “喏！”，赵一回道，“虽未大胜，在陛下久候六日之后，破虏将军到底送回一个好消息。李将军出北地，在匈奴领地沿西北方向迂回六百里，于武威郡北面的长城之外，在都野湖北面遭遇小股敌骑，一战歼敌三百”。 “小有收获？仅此而已？！让朕等了六日之久，他李响就居然敢拿这么一份东西来敷衍朕！”，萧问天原本就未平息的怒意再起。 这一次，萧问天不惜倾尽国库，对三路大军的征伐之事寄予厚望。特别是李响，掂量资质禀赋，他本想再造一个卫霍般的帝国良将，谁知dào 自己倾注了满腔心血，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给朕把军报拿来！”，萧问天一把将赵一手上的军报抓过来，急切切地展开一看。 须臾，看着看着，萧问天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点喜色。原来，李响率孤军出北地郡，由于在匈奴领地行军，谨慎起见，李响一路遍洒侦骑，不仅仔细侦查了预定的行军路线，连匈奴的老巢龙城方向李响也派出了数股游骑兵。 出北地郡的第三天，李响的两万骑就来到了都野湖地域。此处距离武威郡不足一百二十里，武威郡外的长城也遥遥可见。侦骑回报，羌人和匈奴人攻陷张掖郡之后，于张掖和武威两郡之间聚集了七万兵马，在武威西北五十里处安营扎寨，旦夕之间就要兵临武威城下。 怎么办？救还是不救？如果按照当日军议上谋划好的方略，三路大军分进合击，从双方军队的人数上看，汉军这边也不是没有胜算。可问题是，自出征后第二日起，李响一直没有收到平羌将军陈汤的任何消息，自己这边派出去的信使也有去无回。敌军势大，再加上对方新破汉朝郡县，正处在士气高涨之时。如果此时自己贸然出击，失去左翼陈汤一部骑兵的配合，仅仅kao自己的两万骑兵，而武威的守军又全是步卒，此种情形之下，即便最后打胜了，也是惨胜、是胜而未胜！很简单，不能将敌方的骑兵合围的话，所谓胜利，言下之意就是敌人跑了。 不能全歼敌军有生力量进而动摇其根本的话，用不了多久，等汉军主力一撤，羌人和匈奴人照旧卷土重来，这样的胜利李响不想要，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劳师费钱而已。 李响部潜伏在都野湖地域又等了一日，仍旧没有平羌将军陈汤的消息。此时，虽然轻车将军许嘉率领的两万步卒已经赶至武威，但敌军裹挟前胜余威，来势汹汹且对武威郡又志在必得，一时间两方鏖战，轻车将军许嘉的城池守得很是艰苦，不停派人催促李响一路尽起伏兵，大军出击掩杀过来。 四天了，李响觉得不能再继xù 等待下去，救还是不救，必须迅速做一个了断。于是，李响召集手下将校商议，力主上演一出围魏救赵的好戏，暂且搁置回援武威郡，反其道而行，向北进军匈奴老巢龙城，奇袭之迫使匈奴人回军自救。另再遣信使联系平羌将军陈汤，一旦有信，当即回军南下打援，然后三路合击，一战全歼七万敌军。 李响大军启程北进龙城之前，于都野湖畔正好碰到一小队匈奴骑兵，两万精骑稍微伸展了一下筋骨，两三百匈奴骑兵还没塞满牙缝就没了，抓来活口一问，详细了解到龙城此刻甚为空虚，匈奴大单于本部并不在龙城，正在西南方三百里处，龙城地域只有匈奴王族的家眷，另有骑兵三千，匈奴部众两万余人。 得到这个消息简直是天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响一面命大军疾速向龙城方向开拔，一面亲书军报送回长安，也就是天子萧问天手上正拿着的这份。 “好！好哇！李响这个破虏将军，还是很有些自己的想法嘛！水无常势、兵无常形，打仗，就在一个变字！”，萧问天含笑卷上简牍，一手举起来在赵一面前扬了一扬，似乎感觉意犹未尽，又对赵一念叨道：“朕以为李响这个主意不错，一定能成功！能独挡一面，这才是大将之风嘛！赵一呀，你去叫卫将军冯兰和楼船将军赵誉到宣室去，朕要跟他们商议商议前方的战况”。 赵一算是服了这位天子，前一刻还在怒气冲天，这一刻却全然换了一幅面孔，人常说的喜怒无常莫过如此。 “喏！我这就派人去宣二位将军，只是……”。 “只是什么？！”，正在兴头上，赵一话中一个言而未尽的转折难免扫了萧问天的兴，因而有些不悦。 “陛下，您还未用午膳呢”，赵一赶紧提醒道。 “告sù 膳食房，把午膳送到宣室殿去，朕和冯兰、赵誉二位将军在宣室吃”，末了，萧问天不忘交代一句，“记住，从今往后，朕的膳食要从俭！国力举步维艰，山珍海味朕难以下咽”。 “是是是，都记下了”。赵一回完，一面吩咐起驾，一面招呼来两个小黄门，遣去传冯兰和赵誉两位将军。 萧问天比冯兰和赵誉早到宣室，候了一会，冯兰和赵誉两个便赶了过来。问过两位将军后，得知冯兰和赵誉都还未曾用食，萧问天当即吩咐赵一摆膳。一边吃，萧问天命赵一把破虏将军李响的军报递给二人，等二人传阅完，萧问天问道：“军报你们都看过了，有什么看法吗？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 蒙天子召见一起用膳，这个膳呀一多半吃不香的。天子赐下膳食并与大臣同食，不过是一种恩宠的姿态罢了，总之，用膳是假，议事是真。 冯兰和赵誉看完军报后当即停箸深思起来，等天子相问时，各自在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许成见。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冯兰决定先行回奏天子，于是，他起身走至舆图下面连比带划的开始阐述。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手笔 既然是军议，冯兰没有平 日一班公卿大臣在前殿朝议时候那么多废话。开篇直趋重点，那是他对破虏将军李响此番军事行动构想的担忧之所在。 冯兰的担忧有两点，其一，如果此时李响挥军北上龙城，万一西路的平羌将军陈汤顺利袭取了西海地域的羌人老巢，然后进军东北，按照预定作战计划会师于武威城下，而此时的李响部已经北上，这样一来，大军出征之前拟定的三路分进合击之策势必以失败告终。 其二，即便此时的龙城真如情报所言，除了三千匈奴骑兵之外别无军马，但都野湖一带至龙城，一路北去少说也有千余里路程，大军在匈奴腹地做如此远距离行军，行动的隐秘性值得担心。此外，还要要知dào ，六、七万匈奴和羌人的精锐部队大举集结在武威城下，武威郡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块到嘴的肥肉。如果李响奇袭龙城不能创造辉煌战果，从而给匈奴人带来难以承shòu的损失的话，匈奴人就不会轻易弃武威方向的战事于不顾。倾尽全力回援龙城。如果匈奴人不回援龙城，李响在龙城打的再好，也救不了武威郡的倒悬之危。 到底是大将之才，卫将军冯兰的一番话一下子提醒了萧问天。“看起来，朕之前对李响的新计划太过乐观了些”，萧问天在内心暗道。 问题被冯兰有理有据的点了出来，而破虏将军李响此时恐怕早已在杀往龙城的路上，怎么办？如何尽快制定出新的方略来把李响留下的漏洞弥补上？ 传令李响退兵，安心在都野湖一带等候平羌将军陈汤与之会师？不，萧问天不愿做出这个决定。用兵，需用己方的主动对敌方之被动，换句话说，就是要牢牢把握战场的主动权，要去处处牵制敌人而不是被敌人牵制。很显然，一味令李响在都野湖等候消息全无的西路陈汤部，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从大方向看，李响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顺着这条思路，萧问天一路想下去，既然李响的行动没有错，他这个皇帝现在能做的，就是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把李响留下的疏lou弥补上，在万顷草原上为他的羽林中郎将、破虏将军李响搭建一个舞台，任由他去横冲直撞。两万骑兵不少了，当中还有三千羽林，皆为精锐中的精锐。到底能够打出多大的战果，就看领军统帅李响如何指挥调遣，考验萧问天眼力的时候到了。 想到此处，萧问天心中有了定见，不过，他还想听听卫将军冯兰和楼船将军赵誉的建议，看看他们有没有更好的想法。于是，从舆图上收回流连的目光后，萧问天直视冯兰、赵誉二人说道：“刚才卫将军的一番话，朕以为不无道理，同时，朕也以为，破虏将军李响的围魏救赵之策，堪称当前西北战事的上上之选，不如此的话，进退失据，我汉军将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李响的进军计划不必再更改，朕想听听，听听你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既让李响一部万无一失，同时。又能够吸引武威城下的匈奴人回军自救”。 天子一锤定音，冯兰和赵誉知dào 李响的作战计划已经没有更改的可能，那么，怎样做才能保证李响部万无一失，从而解决西北战事的困局呢？冯兰、赵誉二人一时无话以对，陷入深深的沉思。 武威……北地……朔方……云中……上谷……大汉舆图上一个个熟悉的郡县此刻牢牢吸引住了冯兰和赵誉的目光。良久，二人面lou喜色，相顾对视一笑，笑过之后，冯兰开口问赵誉：“楼船将军，你笑什么？莫非心里有了成算？”。 “哟，陛下，您看看这个冯大将军！”，赵誉对着天子一礼，然后扭头对着冯兰不无戏谑的说道，“是他先笑，然后臣才跟着笑。难不成，别人对你笑，你却对着别人哭？”。 看着两位将军轻松的表情，萧问天知dào 他们有了结果，当下摆摆手示意冯赵二人重新落座，“罢了，议正事。你们想斗嘴呀，等解决西北战事，活捉羌王和匈奴单于之后，朕安排你们俩斗它个畅快淋漓！”。 “喏！”，冯兰和赵誉两人当即恢复庄重神色，重新在萧问天下首告坐。 “卫将军，你先行禀明陛下吧？”。赵誉伸手向冯兰做请状。 冯兰也不推辞，对着天子和赵誉抱拳一礼，接着面陈天子道：“陛下，臣是想到了些对策，不过，想法可能有些冒失大胆，妥当与否，还请陛下圣断”。 冒失不可取，大胆倒无妨，这是萧问天的一贯主张。要说冒失，他知dào 冯兰的话里头有些自谦的成分，因而并不引以为意，萧问天想听的，正是他的大胆之处。 “说吧”，萧问天略一挥手，示意冯兰继xù 往下说。 冯兰叙述的很仔细，途中好几次站起身来走到舆图下比划解释，将近用了半个时辰才说完。等到他陈述完毕，一个比先前三路大军分进合击之策更为宏大的作战计划宣告出炉。 冯兰的计划是：其一、严令轻车将军许嘉坚守武威，并派遣数路信使追寻西路陈汤部踪迹，告之新的作战计划，令其在夺取西海地域后，于西海至武威一线机动。待武威城下的敌军有所异动之后，汇合许嘉一部全力追击。 其二、答复破虏将军李响，令其放下一切顾虑，充分利用骑兵军团的机动优势，积极寻找战机重创敌军，最好能给匈奴人的有生力量以毁灭性打击。龙城可作为第一个目标，之后，可以对匈奴单于本部发起试探性进攻，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回军截杀武威城下的敌军。 其三、自请领北营军马出征。赶赴上谷郡，与驻防在上谷的屯骑校尉张乐合军一处，然后北出长城，向匈奴单于本部逼近。同时，令驻防在云中郡的建威将军金涉率军出云中，目标同样直指匈奴单于本部！ “好！”，待冯兰说完，楼船将军赵誉不由得高呼一声。紧跟着，赵誉也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启禀陛下，臣的设想与卫将军没有太多相左之处。不同在于，臣以为卫将军所述三点，应该有主有次、有虚有实”。 “是吗？以哪一部为主？又怎么个虚实法？说来听听”，萧问天面带笑意，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赵誉问道。看得出来，萧问天对冯兰刚才的设想很满yì ，冯兰有如此大手笔，的确也算一位将将之才。美中不足的是，冯兰似乎有意忽略了一些东西，这让萧问天还存着一些顾虑，而天子心中的这些顾虑，不知dào 楼船将军赵誉能否点破。 赵誉接下来的说法，可以说综合了大汉目前的实jì 情况，对冯兰的方略提出了自己的不同见解。仗打到现在，又增加了卫将军冯兰一部、建威将军金涉一部，要想真的去动一动匈奴单于本部，冯兰和金涉这两路军马加起来没有个三、五万人肯定行不通，匈奴单于本部养着十万铁骑，那可都是匈奴骑兵军团中的精锐。 冯兰似乎意在和匈奴决一死战，弃西北战局不顾，在北方广袤的草原上发动一场和匈奴的大会战。而赵誉的意见是，还是以西北武威郡的战场为主，先立于不败之地。毕竟，长安的北营八校新近才成建制，缺乏足够的训liàn 与磨合，再者，以大汉目前的国力，的确难以长时间维系如此大规模的汉匈决战。 在赵誉的设想中。他所说的主，当然还是指李响部，他向萧问天建言，袭取龙城之后，命李响部向匈奴单于本部佯动，途中利用广袤的草原实施一个大迂回，同时，冯兰和金涉两军尽管大张旗鼓，做出攻击单于本部的姿态。三路大军夹击单于本部，不怕武威城下的匈奴军不回援，毕竟，汉朝丢了武威郡事小，而匈奴人却不能坐视大单于本部覆灭。 只要武威城下的匈奴军马回援，无疑必将掉进汉军精心布下的口袋，后面有平羌将军陈汤和轻车将军许嘉的追击，前面有破虏将军李响以逸待劳的伏击，武威城下的三万匈奴骑兵势必ha翅难逃！所以，李响部是主，冯兰和金涉两军是次；李响部是实，冯兰和金涉两军是虚。主次虚实的唯一目的，就是确保大汉取得西北战事的胜利，至于汉匈之间决战的序幕，目前似乎还不宜拉开。 至此，冯兰和赵誉两位将军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不能不说，为了因应前方战事的变化，萧问天和冯兰、赵誉君臣三人重新制定出一个全新的作战计划。这份新方略在楼船将军赵誉的补充下显得更加完善，但是，无论冯兰还是赵誉，最终都没有点出天子萧问天心中的那份顾虑，那就是大汉东北方向的乌桓人和鲜卑人。汉朝和匈奴人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作为匈奴属役的乌桓人和鲜卑人岂能作壁上观？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图谋 决定大汉朝命运的时候到了！将军们依据战场态势给出了最为完备的作战方略。接下来到底该如何抉择，千钧之力全都压向萧问天这个天子身上。 萧问天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变慢，喉结间或不自觉地抽*动几下，然后艰难地把干涩的口水咽下去。 这份新的作战计划不是没有风险，而且风险很大。汉朝边郡大军齐出，匈奴人会怎样理解？至少，匈奴人将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们会感觉到南边那个庞然大物周身散发出极不友善的气息；他们会认为，汉朝人如此大规模用兵，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匈奴部族从茫茫草原上抹去。虚张声势不要紧，但是，如果冯兰和金涉两军的分寸把握不好，造成真zhèng 的汉匈决战，那么必将带来过犹不及的后果！那样的结局，目前的汉朝无力承担。 同意与否？是否诏准执行？萧问天的一双手握成了拳头，手心微微沁出些许汗渍。 “赵一呀，拿虎符来！”，短暂沉默之后，萧问天招来中常侍赵一命道。待赵一的身形完全消失在宣室殿门口，萧问天收回凝重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望向卫将军冯兰那张年轻的脸。 年轻的天子年轻的臣，不知不觉中。少小嬉戏相随的伙伴们就要开始他们开天辟地的大事业。萧问天和冯兰两人的目光数度相接，好像都有话要说，但是几番犹豫之下，终于没有说出口。 “去出征吧！”，萧问天打破了沉默。 “臣渴望这一天很久了！”。 “就照楼船将军之议来，辽西败军之耻，留在日后去洗刷”。 “请陛下相信臣，因为臣相信，陛下一定是一位大有为之君！”。 “你、李响、赵誉、金涉，还有王咸、贾如他们，都应该相信不久之后煌煌而无以比肩的大汉朝，这，是你们的宿命，也是朕之宿命”。 “臣对大汉朝从来深信不疑！只是，臣走之后，京都防备虚空，长安和陛下的安危怎么办？”。 “你不走，大汉朝的安危怎么办？留下两校人马，由楼船将军暂且接管你的职掌。朕倒要看看，看看会有哪些乱臣贼子敢趁国危来行不轨之事！记住，率军出上谷之后，注意提防乌桓人跟鲜卑人”。 “臣有分寸，不会忽略他们”。 “陛下，调兵虎符取来了”，萧问天和冯兰说完不久，中常侍赵一折回宣室殿，双手捧起一方朱漆小匣呈与萧问天。 萧问天接过匣子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一枚黄灿灿的铜符，捏在手中略作端详后伸手递给冯兰，“去吧，朕在未央宫盼你们早日得胜回朝。赵将军，你去和卫将军交接一下，即日起担负长安的城防重任”。 “喏！如此，臣等告退！”，赵誉从坐席上站起来，和冯兰一起面向萧问天抱拳施礼。 汉国京都长安的新动向，匈奴的大单于呼韩邪自然无法知晓，因为此刻，他正躺在距离汉郡朔方城西北六百余里的单于大帐中。 大单于病了，而且病的不轻。事实上，就在王咸和许党出使匈奴归汉的第二天，魁梧的老头子呼韩邪就开始头痛发热，精通巫术的匈奴巫师因为大单于的病，一日之内三次向昆仑神祷告，均不见丝毫起色。 为了投父王亲汉之喜好，大王子雕陶莫皋想方设法替父王寻来一位汉医，以示对父王的无比忠心，怎奈呼韩邪本来就痼疾缠身。这一次的伤寒又来得太突然，以致汉医越用药，呼韩邪的病情却越发沉重。再捱了两日，昔日威风凛凛的匈奴大单于周身上下滚烫，双目尽赤，呼吸急促地整日昏睡。 今日天气不错，难得三月中有如此好的太阳，习习春风吹酥了嫩土，被那和煦的阳光一撒，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大草原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一大早，匈奴大王子雕陶莫皋就要召人商议要事，议了一、两天了，一直悬而不决，难以达成一致意见。父王因疾不能主事，匈奴部族的大小事务自然落到他这个王储左谷蠡王身上。 五日前兵发汉朝张掖郡，短短三天便将其收入囊中，这一战果起先着实让雕陶莫皋兴奋不已。先零羌王没有欺骗他，如今的大汉朝俨然一个绣花枕头，而那支曾经把匈奴人撵到漠北苦寒之地的汉军，早已不复当年的勇武。汉军，现在不过是一群草包，就像看护一群肥美羊群的病狗，怎么可能成为大匈奴铁骑的对手？雕陶莫皋有些飘飘然，他依稀感觉到昔日万王之王的老上单于、冒顿单于身上的热血在他胸腔中流淌，他感受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呼唤…… 然而，在雕陶莫皋膨胀发热的头脑里并非隐忧全无。他知dào ，匈奴人和羌人联合起来攻占了汉朝的张掖郡，汉朝人一定会反击。长安的汉朝小皇帝向西北派遣了军队，这个他知dào 。要不然，己方六、七万人马也不会被困在武威城下动弹不得，前进不了一步。 想到这里，雕陶莫皋不由一阵心急，对待庞然大物如果不能速战速决，用锋利的刀子一下割破对方的喉管，那么一旦敌人缓过劲来，吃亏的必定是自己。可恨的是，愚蠢的鲜卑王和乌桓王对共同出兵攻汉的问题上一直态度暧昧，用一脸苦相和一肚子苦水来搪塞自己。 雕陶莫皋在穹帐内来回转了两圈，猛地抬头看向大帐之外，他不能再等了，必须迅速增兵一举拿下汉朝的武威城，一旦突pò 要害之处，接下来必将势如破竹。 “来人，去看看鲜卑王和乌桓王为什么还未到？！”，雕陶莫皋高声命帐外值守的军士。 “是，大王子！”，帐外快步走进一名匈奴军士，弯腰低头，将右手握拳贴在胸前回复雕陶莫皋，“还有一事要禀告大王子，刚刚那名汉医来了。说是有事见您，此时正在帐外等候”。 “汉医要见我？”，雕陶莫皋有些惊疑，顿了顿，向军士挥手命道：“让他进来见我，帐外加强戒备，不能让任何人kao近！”。 军士领命出去，抬手放进一名一身汉家装束的中年人，想必此人就是雕陶莫皋为他父王请来的汉医。 汉医明显有些慌乱，进入大帐后来不及向雕陶莫皋行礼，急切切地禀报道：“大王子。大单于……大单于他……”。 雕陶莫皋冷冷的横了汉医一眼，不耐烦地问道：“大单于怎么了？尽管说！”。 看见匈奴王子似有怒意，瘦弱的汉医有些胆怯，结结巴巴的鼓足勇气回复雕陶莫皋：“大、大王子……给、给大、大单于的药，不能继xù 让他服用了，否则，大单于的性命堪忧”。 雕陶莫皋听汉医这么一说，先是一惊，片刻之后，眼睛里又闪过一抹喜悦，“这么说，你没有欺骗我，你们汉人那些汤汤水水效果不错么！”。略作沉吟，雕陶莫皋吩咐汉医，“既然有疗效，当然要继xù 用，不仅要继xù 用药，还要加大用量，明白吗！本王子还在急切地盼望我的父王早日康复呢……”。 汉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匈奴大王子究竟安的什么心？起先只是交代大单于年事已高，染了风寒之后需yào 一些安神的药，让大单于能够好好休息。后来干脆挑明，大王子找他来的目的，就是要让老单于昏迷不醒。现在好了，听大王子的意思，他分明是想要了老单于的命！ 病无罪而医者有罪，这是汉人的智慧。在汉人看来，哪个君主患病不治的话，一班太医大约都逃不掉被砍头的命运。如今，匈奴大王子的话等于在明白无误的告sù 他，让他用药毒杀匈奴大单于！以子弑父本就违背汉人伦常，而王子杀父王，以臣弑君就是造反！这样的行为，让他这个汉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更何况，毒杀老单于之后，恐怕他自己很快就会去阴曹地府继xù 替老单于治病。 汉医额头上的汗珠涔涔直下，有些语无伦次的回复雕陶莫皋道：“大、大、大王子……您、您可要、可要三思啊……这药继xù 用下去……大、大单于恐怕……恐怕性命不保！”。 雕陶莫皋最厌恶汉人那套迂腐不化的思想。在崇尚力量的草原人看来，衰老而失去力量就等于死亡，草原上的野草秋老之后，只有一个结局可以选择——粉身碎骨融化进泥土，滋养来年的新芽。 “行了！”，雕陶莫皋断然伸手止住汉医，眯起眼睛阴晴不定地死死盯住他，然后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你，做还是不做？”。 “大王子……你饶了小人吧！”，汉医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雕陶莫皋苦苦哀求道：“小人不过是一名普通汉朝百姓，只因大王子礼遇有加这才来了这里。医者本应治病救人而不是杀人，如今大王子让在下去毒害老单于，小人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啦！”。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各怀鬼胎 雕陶莫皋极为轻蔑地扫了汉医一眼。“本王子不管你愿还是不愿，敢还是不敢，到了这一步恐怕由不得你了，现在你要是敢说个不字，我即刻要了你的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汉医没有一点办法，心知继xù 哀求也没有用，神色凄然地向雕陶莫皋作了一揖后转身退出大帐。事到如今，要怪只能怪自己，如果当初不贪图匈奴人丰厚的礼金，自己就不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唉……能多活一时是一时吧。 汉医刚走出帐门，恰好和先前传令的匈奴军士打了个照面。对这个汉朝可怜虫，那名匈奴军士几乎懒得去正视他一眼，只顾迈开大步走进穹帐向大王子雕陶莫皋复命，报gào 说鲜卑王和乌桓王已经用食完毕，马上过来面见大王子。 前方和汉朝人打的热火朝天，鲜卑和乌桓两部作为大匈奴的藩属却依旧不紧不慢，仿佛与汉朝人开战压根儿不关他们什么事，这样的态度，匈奴大王子雕陶莫皋怎能不气恼万分！ 不过。雕陶莫皋再气也没有用，作为大匈奴在辽东地域的藩篱，左翼的安危还得倚kao鲜卑和乌桓人。同时，眼见大匈奴这些年因为部族内部的自相残杀而日渐衰落，作为匈奴王子的他既痛心又无可奈何。 放在早些年，甚至在被汉朝人打得一败再败的伊稚邪单于时期，乌桓和鲜卑这些个部族什么时候在大匈奴面前说过半个不字！即便像现在这样虚与委蛇的态度，大单于一怒之下便可要了乌桓王和鲜卑王的脑袋！只要实力够强，很多时候，用手上的刀说话总比用嘴说话管用，雕陶莫皋一直信奉这一真理。 叹古惜今之间，背向帐门的雕陶莫皋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传来自己亲卫的大声呵斥：“站住！大王子只请了两位王爷，其他人不得入内！”。 来人似乎不甘示弱，立即高声回敬过去：“我们都是我家大王的亲随，寸步不离左右，必须随我家大王在一起！”。 两方正在僵持不下的当口，雕陶莫皋听见几声和善的笑声在一旁打哈哈：“这几个都是小王的亲随，还望禀报大王子通融通融，况且，当中还有一位是我鲜卑部族绝顶聪明之人，应当有助于大王子的谋划”。 岂料，匈奴军士摆足了草原霸主部族的气势，根本听不进鲜卑王的解释，断然予以否决道：“不行不行！大王子的安危是小人职责所在，没有大王子命令，就是一只鸟也休想飞进去！”。 “你！……”。鲜卑王一阵气结，一张油厚的肥脸仍旧似笑非笑，口中却噎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啦好啦！”，旁边的乌桓王觉得这样两 厢不下也不是个事，拉了一把鲜卑王好叫他打住，自己出来做起和事佬，“草原上无比尊崇高贵的大王子知dào 的，这十来个人，都是小王和鲜卑王的亲卫。跟惯了的人，有什么事使的顺手，但是，既然大王子这里有规矩，我和鲜卑王一定依从，这些亲卫，就留在帐外好了”。 值守的匈奴军士听乌桓王这么说，握在佩刀上的手才放了下来，心中暗想还是乌桓王懂事，那个鲜卑部落的什么鸟王再敢无理纠缠的话，自己就要拔刀相见了。整个草原都是大匈奴的地盘，谁敢和匈奴大王子做对？敢情活的不耐烦了。 狠狠瞪了鲜卑王一眼，军士挥手放鲜卑、乌桓两王进帐。又和当值的十来个匈奴兵一起动手连推带搡，远远的把鲜卑王和乌桓王的随行亲兵驱赶到二三十步开外方住。 帐外的动静雕陶莫皋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等到自己的亲卫收拾完一切，他才不紧不慢的一转身，朝大帐门口迎了出去。正好鲜卑王和乌桓王挑开帐帘要进来，迅即，雕陶莫皋堆起笑脸热情的招呼开来：“二位王爷可来啦，叫本王子一阵好等！”。 “惭愧惭愧！”，鲜卑和乌桓两王看上去有些过意不去，一同以草原之礼相见后，乌桓王半真半假地向雕陶莫皋解释：“小王和鲜卑王来到大单于本部已有两日，两日之中，大王子一直和我们商讨着出兵汉朝的事情，哪里偷闲过半日？今日大王子起的更早，说实话，我和鲜卑王两个老不中用的都快吃不消啦！”。 “哈哈……哈哈……”。 乌桓王说完，三人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笑过之后，雕陶莫皋拍了拍乌桓王厚实的肩膀说道：“不至于吧！据本王子所知，喝酒吃肉睡女人，两位王爷一天不曾落下，怎么，到了这里反而体力不支啦？”。 “嘿嘿……嘿嘿……”，真实面目被人点破，鲜卑和乌桓两王只好尴尬的讪笑。 “毕竟是一部之王，偶然纵情享乐无可厚非，可眼下，天下不再太平啦！”，雕陶莫皋收敛笑容，想把话头引入正题。“可以明白无误的告sù 你们，大单于的病体日渐不支，今后大匈奴的所有事务，都由本王子说了算。出兵汉朝的事，召你们来商量了一两天，前方的勇士们在流血，本王子不能再等下去。说吧，今天你们最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个……这个嘛……”，鲜卑王看了看表情严厉的雕陶莫皋，然后求救似的扭头看了看身旁呵呵直笑的乌桓王，心里又急又怕，嘴巴里好像被人堵了一团乱麻，吱吱唔唔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也难怪，离开了最聪明的鲜卑脑袋石京，鲜卑王一旦碰到什么大事总会手足无措。 相较而言，乌桓王要比鲜卑王高明，看今天这阵势，他知dào 大王子雕陶莫皋已经失去耐心，如果仍旧言辞闪烁加以敷衍的话，恐怕连活着走出穹帐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王子，不久的将来，您就是大草原上的新主人，定会成为雄霸天下的万王之王。您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就是了。两国交兵的大事，我们老迈昏庸，那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前两天之所以有些迟疑，是因为我们不太清楚大单于的病情，也就无从了解大单于的态度”。 有了乌桓王这句话，雕陶莫皋松了一口气，脸上便有了些好颜色，“嗯，坐下说话吧。既然这么说。出兵汉朝的事情本王子今日便定下方略，你们听好了立即回去着手准bèi ”。 “是，这个自然”，乌桓王领着鲜卑王满口应承下来，然后在大帐一侧寻了块毡子盘腿坐下来。 乌桓和鲜卑两王总算老实了，雕陶莫皋焦急的心情得到一丝宽慰。只要乌桓和鲜卑两部肯听从自己调遣，那么大匈奴单于本部的安危便能得到保障。有乌桓部和鲜卑部在辽地做屏障，再加上单于本部的十万铁骑，即便汉朝有心派兵进犯，雕陶莫皋觉得也不足为虑，在草原上进行大规模的骑兵军团对决，大匈奴有必胜的信心。 全局的焦点在武威城。汉人叫武威郡，可雕陶莫皋并没有忘记，那一片水草肥美的地方曾经是匈奴人的故乡，他现在想做的，正是让匈奴人返回故土。 前方战事正酣，可奇怪的是，几乎从乌桓和鲜卑两王来单于本部的同一天开始，雕陶莫皋便失去了和前方军队的联系，既不见前线军队的信使，而自己派过去的游骑兵也杳无音信，这不能不让雕陶莫皋疑虑丛生。 汉朝一定又增兵了，而且派出了骑兵部队！只有汉朝派遣了骑兵部队，才能将送信的游骑兵杀得干干净净，要不然，凭守城的那些汉军步兵根本不可能办到。 汉朝人好险恶！难怪先前那支增援武威城的汉军动静闹的那么大，好像生怕他们匈奴人不知dào 似的，原来汉朝小皇帝在背后还藏好了一把刀！ 那么，汉朝皇帝隐藏起来的这把刀到底要刺向何方？是武威城下的匈奴军队还是大单于本部？这支汉军骑兵军团的行军路线又会在哪里？一切都是迷，雕陶莫皋把鲜卑王和乌桓王晾在一边想了很久，可依旧想不出什么头绪，他开始意识到，从战争开始到现在，大匈奴耽搁了太长的时间，就因为眼前两个蠢材一直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以致自己这两天的心思全都花在单于本部的安全上，从而忽略了汉朝人的新动向。 “两位王爷！”。心里存下成见，雕陶莫皋说起话来也就没了好语气，“现在可以告sù 你们，在武威城和单于本部之间，存zài 着一支汉军骑兵部队，大草原上出现汉军，这一点本王子绝对不能容忍。现在你们要做的有两件事情，一要尽快集结本部兵马，向单于本部kao拢，以免被汉军各个击破；接下来，你们两部一起，至少调集三万精骑交给右逐日王，右逐日王的主力被派去攻打武威城，还要防卫大匈奴的圣地龙城，兵力远远不够”。 “什么？！让我们交出三万骑，调拨给右逐日王？这……大王子，这合规矩么！”，鲜卑王刚一听完雕陶莫皋的安排，便沉不住气地问道。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总算熬出头了 这下活该鲜卑王倒霉。他太不了解雕陶莫皋的本性了，吃吃亏也是理所当然。 只见雕陶莫皋不发一言，只管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着鲜卑王，盯得鲜卑王心里直发毛。良久，雕陶莫皋缓步走至鲜卑王跟前，云淡风轻地说道：“是么？鲜卑王以为很不合规矩？很好，那么本王子现在告sù 你什么是规矩！”。 鲜卑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两步，从对方的眼神中，他察觉到一股凛然杀气，于是又懊悔刚才不该那么冲动。正彷徨无措间，鲜卑王看见大王子雕陶莫皋厉声向帐外高呼道：“来人！送鲜卑王到羊圈里好好休息！”。 瞬时间，从大帐外跑进三、五名凶神恶煞的匈奴军士，一把将鲜卑王就地按倒绑了起来，等到雕陶莫皋一挥手，军士们便扯着鲜卑王的胳膊往外拖。 鲜卑王急了，双腿蹭在地面上胡乱挣扎，口中嚷嚷不休的重复着一句话：“大王子！大王子！我是一部之王，你不能这样对我！……”。 一旁的乌桓王没料到事情居然演变成这个样子，兔死狐悲也好，唇亡齿寒也好，他觉得自己应该搭一把手。帮衬帮衬鲜卑王。“大王子，您不是不知dào 鲜卑王的为人，遇事总爱斤斤计较一番，他的本心对大匈奴并无二意呀！请大王子宽恕他吧！”。 雕陶莫皋索性背起双手，转身背向乌桓王，根本不理会乌桓王到底说了些什么。同时，帐外传来匈奴军士对鲜卑王的辱骂声，间或夹杂有吃痛后的哀嚎。不用看，一听就知dào 鲜卑王正在遭受匈奴军士的围殴。 这招杀鸡骇猴来的太突兀，大大出乎乌桓王的意料。恳求两遍后不见雕陶莫皋有任何表示，乌桓王明白雕陶莫皋今日不会轻易宽恕鲜卑王了。既然刀子在别人手里，作为鱼肉的自己只能把身段放得更低些才行，乌桓王不再说什么，躬身垂首，静静等候雕陶莫皋给出新的指令。 其时雕陶莫皋事先并没有擒下鲜卑王的意思，只是眼看这个家伙将要坏了自己的大事，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是一部之王，擒下那个蠢货之后，后续的事情有必要重新加以安排。一切都要以眼下的汉匈之战为重，雕陶莫皋心里盘算还得在鲜卑部物色一个合适人选，去接替被自己废掉的鲜卑王。 “乌桓王，你与鲜卑王素有往来，应该对鲜卑部落了解很深吧？”，威风耍的差不多了，雕陶莫皋转过身来问乌桓王。 “回大王子，小王对鲜卑部的了解谈不上很深，多多少少有一点吧”。乌桓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听说鲜卑部有个人物名叫石京，颇有见识，有这回事吗？”，雕陶莫皋继xù 问。 “大王子问这个人啦”，乌桓王神色一松，“的确有这么个人，是鲜卑部的一名邑落小帅，小王认识他已经很多年了。此人喜读汉书，通晓谋略，还是有些见识的。这次来大单于本部商议要事，鲜卑王就带上了他，这不，刚才过来面见大王子之前，被您的亲卫拦在了帐外”。 雕陶莫皋闻言一喜，如此人物，大匈奴太稀缺了！等到自己坐上大单于的宝座，更需yào 这样的人才加以辅助，此时不把这样的人抢过来还要更待何时？ “是么？听你这么说，本王子倒想见识见识这个石京。去，把这个人找进来，之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乌桓王把雕陶莫皋说的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生怕有所遗漏，等到雕陶莫皋没了下文，乌桓王顺势一礼应道：“是，小王任凭大王子差遣。那，别无它事的话，小王想即刻启程返回我乌桓部”。 雕陶莫皋大手一挥，算是同意了乌桓王的请求。乌桓王大松一口气，逃一般的正要溜出大帐，冷不防雕陶莫皋一声喝命：“站住！本王子交代你的事情都记住了吗？我指的是兵发汉朝之事！”。 乌桓王当即停下脚步，眉眼间挤出笑脸后回头答道：“大王子放心，都记住了。回去以后一定点齐三万骑派往龙城交给右日逐王，确保大匈奴圣地安然无恙！”。 “这样最好，去吧”，雕陶莫皋放任乌桓王离开，不再加以理会，心里盘算起到底该怎样安排石京这个鲜卑人。有智有谋是好事，怕的是有野心，要是石京果真如传言中颇具才干，为人又可信的话，雕陶莫皋随便给他安个大匈奴的什么王号绝非难事。问题是，在这片大草原上向来不乏两面三刀之人，这个石京，可kao吗？ 不管怎么样，先见见人再说。雕陶莫皋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凭借自己三十多年的阅历，识人之事，他自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雕陶莫皋没有等多久，鲜卑小帅石京就被匈奴军士带进大帐。除了一身皮袍之外，石京周身上下被匈奴军士搜了个精光。刚才鲜卑王在帐外受辱的过程，想必每一个鲜卑人都看见了，人心难测，身为鲜卑人的石京难保不会愤而向雕陶莫皋发难，事先如不加以防备，等到闹上一出行刺之事便悔之晚矣。 出人意料的是，石京一进大帐，迎头便向雕陶莫皋五体投地跪伏在地，嘴上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在地上趴着。 “你这是何故？都是大匈奴的子民，以常礼相见即可”，雕陶莫皋有心扶起石京，可是一个站着一个趴着，扶无可扶，只好缓和语气温言抚慰一句。 “小人素闻大王子威名，是位可成大事之主，奈何一直无缘侍从大王子左右。今日幸得大王子召见，小人斗胆恳请一件事情，王子如能应允，旦有驱使则小人莫有不从！”，石京仰头答道。 此人行事当真诡异，不能以常理度之，石京给雕陶莫皋留下这样一个初次印象。同时。雕陶莫皋注意到，消瘦的石京嘴唇上留有一撇不算茂盛的一字须，须尾上翘，圈成一个没有封闭的半圆，偶尔伴随嘴唇翕动，须尾便一翘一翘的，仿佛挂满了智慧。 雕陶莫皋知dào 石京在三两句话里已经给自己布下一个套子，从而一开始便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对于石京的请求，雕陶莫皋只有两个选择——同意或者不同意。而石京料定雕陶莫皋定会选择同意，否则，无比尊贵的匈奴大王子大可一刀把他杀了。根本用不着单独召见他。 石京看透了当前的局势，匈奴人在和汉朝开仗；鲜卑王被大王子丢进羊圈，能不能活着走出来还得另说；之后，乌桓王垂头丧气地告sù 石京说大王子要召见他。所有这一切给石京传递了一个信息，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即将到来。 “你起来，有什么请求尽管说，只要本王子能办到，一定满足你的心愿”，雕陶莫皋盯着石京的小胡子淡淡一笑，心甘情愿钻进石京布下的小套子。 “感谢大王子！”，石京对着雕陶莫皋再拜，“以大王子无比宽广的心胸，天下人在不久的将来必将传诵您的仁德和智慧！”。 “行了行了！”，雕陶莫皋被石京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大笑起来，“都说你好读汉书，依我看，汉人那套溜须拍马之术你最有心得。说吧，你向本王子恳请什么事？”。 石京估摸火候差不多了，于是站起来和雕陶莫皋以匈奴常礼相见，然后直截了当的将自己的要求提了出来：“回大王子，小人恳求之事很简单。如今大匈奴令出于王子，只消您一句话，便可解了小人毕生心结”。 “具体点说，本王子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雕陶莫皋催促道。 “是！”，石京应道，“小人恳请大王子，就让小人做一名真zhèng 的匈奴人吧！我愿寸步不离王子左右，发誓终生追随大王子，去恢复大匈奴昔日那无比的荣耀！我的王子，您一定会成为新的万王之王！”。 这些话说到了雕陶莫皋的心坎上，然而，素有大志的他，生平目标绝不仅仅是大草原上的万王之王，还包括富庶繁华的汉都长安。既有共同志向，而且相互需yào ，因此。雕陶莫皋和石京两人一拍即合，雕陶莫皋甚至当即任命石京为左日逐王，统辖大匈奴左翼包括鲜卑和乌桓两部在内的所有草原部族，这一结果，石京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给足了好处，雕陶莫皋当然要让石京替他出力，当下最为紧要的莫过于汉匈之间的战事，因而，给石京封王之后，雕陶莫皋便向石京要起对策来。 挂满智慧的胡须抖了两抖，石京向雕陶莫皋进言道：“汉人生性狡诈，汉家兵法虚虚实实更是神鬼莫测，小王以为，眼下越是显眼的地方越不重yào ，譬如武威城”。 “喔？”雕陶莫皋有些不解，紧跟着追问道，“左日逐王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大匈奴现在应该放qì 进攻武威城吗？”。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北出长城 雕陶莫皋显然没有把石京的话听明白。其实石京口中的不重yào ，并非放qì 攻打武威城，而是请求大王子把关注的焦点从武威战场收回来，从全局去通盘考lǜ 。 ?？到现在为止，所有明面上的消息只有一个——汉朝皇帝点了他的太尉为轻车将军，领步卒两万驰援武威，除了这条情报之外，再难探到汉朝的任何动静。茫茫大地，四野一时无比清廓祥和，安静啊安静，南边的汉朝显得那样悠然，仿佛西北四郡的烽烟压根儿不关汉朝皇帝什么事，这极不正常，太不正常了！石京最不放心的正是此种境况。汉朝已经丢了一郡，只要大匈奴再加把劲，另一郡旦夕之间便告攻陷，汉朝那位年轻的小皇帝果真如此之大? 石京想起去年的辽西之役。那一次，汉朝似乎败了，可明眼人一看就知dào ，汉军败的很突兀、败在即将大获全胜之时，乌桓人出现在恰当的时机、恰当的地点。并且使上了恰当的劲，一切都是那样的让人生疑。反观当时汉军的表现，无论是广阳城下的攻防战，还是辽西地域的野战，汉军兵械精良、士卒勇武可畏。并且，从广阳到辽西，汉军在整个战役的布局上可谓环环相扣，一步一步牵着鲜卑军的鼻子在走，最终把鲜卑军送上两军决战的战场，这一切，难道和大王子口中的汉朝小皇帝没有半点关系？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石京饱读汉人典籍，一向把这句话奉为圭臬。综合种种情况，他当即向雕陶莫皋建言，令正在武威前线的右日逐王火速率精锐兵马退至圣地龙城，留下部分人继xù 佯攻武威，加上乌桓部的三万骑，守住龙城应该没有问题；另，由自己速速赶回鲜卑部，谎报鲜卑王在返回途中遭遇汉军伏击身亡，立鲜卑王不满十岁的儿子为新王，然后整肃大匈奴左翼所有兵马，屯于单于本部附近倚为犄角。如此，则大匈奴左、中、右三线严阵以待，不怕汉军玩出什么花样。 这一方案的确很完善，可保大匈奴首先立于不败之地。策是良策。可惜雕陶莫皋不太爱听，因为如若完全依照石京的建议行事的话，那么大匈奴必然要从目前的扩张之势转而进入全面防守，纵然能确保大匈奴万无一失，却与当初决定出兵的初衷背道而驰。更何况，大匈奴已经从汉朝身上咬下一块肥肉，那就是张掖郡，令右日逐王回撤精锐，谁能保证到手的张掖郡不会重新易手？ 雕陶莫皋思索再三，决定舍弃石京的部分意见，“左日逐王，你的想法自然不错，可是，本王子觉得是不是太过保守了点？去岁的辽西一战我听说过，仅仅你们鲜卑和乌桓两部的几万兵马便一举荡灭了两万汉军，如此观之，如今的汉军似乎没有太强的攻击力，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做出全面防守的姿态，要知dào ，持续不断的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石京闻言一阵苦笑，看来辽西一役让天下人误解多矣！其真相。石京以为只有他和汉朝皇帝知dào 。无可奈何的是，汉朝卖了一个大大的破绽，如今反而成为汉军取胜的最大助力，这一点，难道一腔抱负的匈奴大王子没有看到吗？！ “大王子！请听小人一言”，石京急了，连忙再劝，“辽西之役后，小王想方设法了解到汉朝的一些局势，正因为有此一败，汉朝皇帝得以除去颇有权势的一位将军，如今的汉朝，汉人皇帝的命令通畅上下，点兵用将如手使指，与大王子的想像不同的是，汉朝皇帝的拳头握得更紧，挥出去更有力量！”。 “是吗？！左日逐王把汉朝皇帝抬的太高了吧？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些？”，雕陶莫皋对石京的劝诫仍有些不以为然，并且，他还问石京道：“本王子心中有一疑问，请左日逐王告sù 我。如果把右日逐王的精锐悉数调回，龙城固然会安然无恙，但是到手的张掖郡，还有即将到手的武威郡怎么办？你不担心我军回援之后，万一羌人顶不住汉军反扑，那么咽到嘴里的肥肉也将化为泡影！”。 石京终于明白雕陶莫皋不肯听信自己的原因所在，原来胸怀大志的大王子放不下已经到手的城池地盘。既然这样，说得再多也没有用，与此同时。石京的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一丝不详之感。上次在辽西，汉朝人先有渔阳、广阳之诱，这次是张掖和武威，继而便是绵绵不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汉军。只是，上次有乌桓人隐作伏兵，这一次，不知dào 最终隐藏的是谁。 “那好吧”，石京掩饰住失望落寞的心情，最后尝试性地想做些补救，于是继xù 说道：“既然大王子已经决定，那么小王恳请大王子另遣得力之人统帅龙城兵马，确保大匈奴的右翼不受威胁。同时，在前方，令右日逐王汇合羌军不惜代价猛攻汉朝守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武威城，继而继xù 向汉朝腹地推进，彻底打乱汉朝的用兵计划，只有这样，才能达到以功为守的目的”。 “好！”，雕陶莫皋拍了拍石京的肩膀称赞道：“这才是我大匈奴左日逐王应有的气魄！记住，你已经不是鲜卑部落的小帅啦！哈哈……”。 “报！……报大王子！”，就在雕陶莫皋放声大笑的当口，帐外亲卫急匆匆地走进来向他禀报。“禀告大王子，前方哨探回报，在汉朝的云中和渔阳方向各发xiàn 一支人数庞大的汉军，都是骑兵军团，粗略估计，两支汉军加在一起不下四万之数！”。 亲卫送进来的消息大出雕陶莫皋意料，从云中和渔阳方向出来的汉军？而且才刚刚出现？都是骑兵军团，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前方哨探发xiàn ？不对呀，如果按照雕陶莫皋自己先前的推测，这些汉军骑兵应该出现在武威和龙城一线才对，难道……难道自己的猜测错了。汉朝皇帝果真来了个声东击西，弃西北战事于不顾，尽起大军前来攻打大匈奴的单于本部？ 想想自己这边有十万铁骑枕戈待旦，更有石京即将统帅诸部在左翼拱卫，雕陶莫皋想不明白汉朝皇帝的举动到底意在何方？是自己疯了还是汉朝皇帝疯了？！ “来了？……”，雕陶莫皋带着些许期盼的意味念叨道，忽然之间又回过神来，急忙问亲卫：“两部汉军的统帅是谁？目前处于什么位置？行军路线摸清楚了吗？”。 “据说两支汉军的主帅都很年轻，毫不知名。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支汉军都在向我大单于本部进发”，亲卫又回复雕陶莫皋道。 “毫不知名的年轻将军？”，雕陶莫皋鄙夷地笑了笑，回顾石京道：“左日逐王，你有什么看法？本王子觉得，汉朝小皇帝在拿他们将士的生命当儿戏！”。 石京一直在旁边静听，听完后又暗自揣度了一番，见雕陶莫皋用这样的语气问自己，不禁暗暗叫苦。假的，明显又是假的！他认为汉军不是不可能进攻大单于本部，但是，绝对不是这么个进攻法！对于如何用兵，汉人几百年前就说过一句话：避实就虚，明知dào 大单于本部有十万铁骑按兵未动，依然明目张胆的向这里进发，其中要是没有诈的话汉人就不是汉人了！ “大王子请慎重，千万不要轻视汉军！”，雕陶莫皋正在兴头上，石京一时也不知dào 说点什么好。 “慎重？左日逐王，你太小看本王子了”，雕陶莫皋脸上仍旧挂着笑容，而且是那种相当自信的笑，“我推测，云中和渔阳方向杀来的汉军不过是想上演一出围魏救赵的把戏，我岂能轻易为他们所欺骗？左日逐王，你的意思本王子理解，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但是，如果不趁汉朝现在羽翼未丰从而一举将其彻底打垮的话，等到他们国力雄浑、兵强马壮的时候，那将是我大匈奴的灾难！我们只有主动杀过去，杀得汉朝皇帝喘不过气来，我大匈奴才会越安全！行了，就这样吧，你速速返回鲜卑部收集部众，在我左翼把兵马集结起来。至于龙城，我会挑一个合适的人选去的，右日逐王无需调回，还是让他加紧攻打武威城吧”。 雕陶莫皋执意如此，甚至没有耐心听石京把话说完，“唉！……”，石京在心中一声长叹，大王子太过自信了，自信得有些自负，看来，不让他在汉人身上吃点亏，他就不会真zhèng 严肃地把汉朝当作对手，汉人如果真的那么好对付，就不会雄踞如此广袤的土地上千年！ “在下服从大王子命令，即刻返回鲜卑部收拾局面。不过，临走之前，请大王子务必听从小王一言”，石京向雕陶莫皋一拜，然后请求道。 “嗯，做好你的事情，大匈奴的左翼就交给你了！哦，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本王子很欣赏左日逐王的智慧”，雕陶莫皋装作从谏如流的样子说道。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前的宁静 石京希望雕陶莫皋能够把自己的话真zhèng 听进去。因而说得言辞恳切并且语重心长：“大王子，听说大单于病重，小王有个想法，恳请大王子一定要依我之议。其一，在这场战争尚未结束之前，大王子最好想办法保住老单于的性命，说不定将来能够派上大用场。还有，龙城那边，大王子最好派一位年长的弟弟去，比如您同父异母的兄弟，颛渠阏氏所生的二王子且莫车”。 石京说完这些便闭上嘴巴，没有进一步详细解释。他认为，如果眼前的大王子果真是一位成事之主的话，就应该明白自己话中的含义。 这一次雕陶莫皋很爽快地答yīng 了石京所请，“左日逐王，你的说法很有道理，之前我竟忽略了！父王这些儿子当中，以我和且莫车为长，现在父王病重，而我大匈奴眼下正处在多事之秋，二王子是应该出去替父王分分忧”。 雕陶莫皋这么说。等于同意了石京的意见，这一最终决定多少让石京放了点心。三十来岁的匈奴大王子毕竟不是只懂享乐的鲜卑王，并不缺少成为一代枭雄的心机。有心机就好，石京最怕所事之主是一昏聩之辈，如果那样的话，自己的满腹才干必将永无施展机会。 军情紧迫，容不得再行耽搁，石京当即拜别雕陶莫皋，想要打马返回鲜卑部落。走出帐门的时候，大王子跟出来叫住他，不容分说配给石京二十骑作为贴身侍从，并交代说汉军已经逼近草原，一路上多加小心。 石京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意，宏图大志的大王子竟能想到如此细微之处，怎不教人万分感念！ 翻身上到马背之上，石京正要施礼道谢，未料被雕陶莫皋伸手止住，“左日逐王，在我大匈奴，你的地位现在仅在我之下，本王子看你所骑马匹毛色体形绝非上品，这不是辱没了我大匈奴的脸面吗？来人！把我的坐骑牵来送给左日逐王！”。 “大王子！这可如何使得呀？”，石京在马背上坐不住了，几次想翻身下来劝止，却被雕陶莫皋拉住手臂按在马背上不能动弹。 “汉人云，宝马赠英雄，左日逐王。如今这片草原上称得上英雄的人已经不多了。今日我要让你明白，为了大匈奴的前途，本王子可以舍弃一切！知dào 吗，是一切！包括我自己的生命！”。 “大王子！……”，石京感慨得莫以名状。 “去吧，一路多加小心”，雕陶莫皋说完便松开按在石京胳膊上的手，迅即转身走回大帐，只听他边走边喊道：“来人！把二王子请过来……”。 天色黑的很快，卫将军冯兰会同屯骑校尉张乐从渔阳出长城已有大半日。大半日当中，冯兰部的行军速度极慢，并且看上去漫无目的，像要开往匈奴单于本部，但却总在长城下不远处兜圈子。 其时冯兰部早就发xiàn 了匈奴人的哨探，除了将kao得太近的加以大肆搜捕之外，那些隐藏在矮林灌木之中远远观望的匈奴游骑冯兰一概懒得理会。 天色黑定，两万骑离开长城已经百余里，冯兰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同时命屯骑校尉张乐率精锐骑士，无论远近大肆搜捕匈奴游骑，并且向东北方向和单于本部方向派遣出自己的侦查骑兵。 在沉沉夜色笼罩下。一片延绵二三十里的小树林依山傍水，完完全全把冯兰的两万骑隐藏起来，卫将军冯兰正在焦急地四下眺望，他在等待侦骑反馈回的消息。 两个时辰后终于有了结果，不过，陆续报回的消息却让冯兰高兴不起来。匈奴单于本部倒没什么大的动作，动静闹得最大的是东北方向的敌军，所有臣服于匈奴人的草原部族都被紧急动员起来，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妇孺老人则撤掉穹帐，向草原深处转移。 种种迹象表明，匈奴人已经做好准bèi ，就等汉军上去拉开架势大战一场。这也难怪，十多万军马抱成一团，匈奴人底气十足。自己的两万人就算全部扑上去也很难咬得动，弄不好被敌军两厢包抄，己方两万人马想不全军覆没都很困难 怎么办？难道真的就这么在长城下溜一圈回去？ “报！……禀卫将军，刚才建威将军遣人来报，说五原郡西北四百里处发xiàn 一部匈奴骑兵军团，人数大约三万上下，似乎要向龙城方向赶去，建威将军问我们打算如何处置”。 冯兰接报一惊，三万人？龙城？如果放任不管，这支匈奴军队势必破坏破虏将军李响的作战意图，而李响部能否顺利拿下龙城关乎整个战略大局，这一点，冯兰不会想不到。 “建威将军的位置现在何处？”，冯兰盯着传令兵问道。 “回卫将军，建威将军现在处于云中东北一百五十里处。正在向我军kao拢”。 “去，派人告sù 建威将军，让他率部就地扎营等候，我军将火速赶去与之汇合。单于本部这边无机可乘，我军一定要竭尽全力吃掉赶赴龙城的三万敌军！”。 少时，隐藏在野林之中的伏兵尽出，冯兰部两万汉军调头向西急速进发。天刚蒙蒙亮，冯兰和金涉两军合兵一处，浩浩荡荡四万人马一边略做休整，一边等候两位主帅的最终决议。 建威将军金涉原本不太同意冯兰追击敌军的主张，一则，天子诏令说得明明白白，他们两路军马只是负责策应，无须担负大的作战任务，如果贸然追击，一旦有所闪失的话，整个大汉的北方防线将会形同虚设，这一后果恐怕谁都无法承担；二则，天色已明，四万汉军在匈奴腹地追击，根本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引得匈奴单于本部遣军来追。如果那样的话。本来用做疑兵的四万人马势必反客为主，被逼成为汉军主力从而与匈奴人陷入苦战。 “事急矣！”，冯兰一跺脚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用兵之道，所谓决胜千里之外根本就是笑谈！行军打仗，哪里有不冒险一说？全在为将者审时度势左右权衡。眼下如果不尽快解决增援龙城的三万敌军，我军必将处处受制，到那个时候，恐怕就不是牺牲多少人马能够解决的问题！”。 “好吧。既然卫将军这么说，我金涉也绝非毫无胆色之人，走，你我各自整肃军马，追上去大杀四方！”，金涉被冯兰的一番话说动，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好！”，冯兰兴奋起来，向金涉抱拳道：“金兄，你我相识多年，一向情同兄弟，天幸此生有机会联袂杀敌，纵然马革裹尸而还，我当含笑无憾！”。 计议已定，两人别无他言，执手相看间，冯兰和金涉各自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信任。同袍之情、天子和百姓之重托，还有大汉江山社稷之安危，所有种种情愫全都沉甸甸地压向两人心头…… 为将者自当举重若轻，纵有千钧之力压顶也应宁折不弯。只见冯兰和金涉一前一后翻身上马，继而，冯兰在马背上一把拔出佩剑，面向所有将士高呼道：“将士们，前面发xiàn 了匈奴人，为国出力的时候到啦！本将知dào ，你们当中有不少人第一次上战场，但是你们无需惊恐，只要我身边这面‘汉’字旗没有倒，只要我身边的‘冯’、‘金’两旗未倒，你们便可追随在本将周围奋力杀敌！将士们，本将希望你们用匈奴人的头颅，来见证和重现我汉军天威！全体上马，开——拔！”。 传令兵在主帅将令下达之后急忙 打起令旗，告知全军行军方向和队形。这是一个天气清朗的早晨，周围一丝风也没有，四万汉军徐徐而动，在卫将军冯兰和建威将军金涉率领下向西北龙城方向追击而去。 三个时辰之后。头顶上的太阳升到了正中央，四万人马经过六百里疾速行军早已疲惫不堪，恰巧有道小山梁挡在前方，虽然山势不甚陡峭，但是想要翻越的话还需费些力qì 。 也好，正好趁机休整片刻。估算出敌骑的一冲之力后，冯兰择地命全军下马休息，同时人进食、马喂料，但兵甲不得离身。 冯兰拉着金涉也下了马，一同在身边的军士中略作巡视。亲卫紧跟着替两位主帅送来些干粮和清水，冯兰接过嚼了两嘴，正要咽下，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进耳朵，他当即停下嚼食，警惕地抬起头看向马蹄声处。 阳光下，来骑一身红衣黑甲很鲜明，应该是一名汉军游骑，只是这名游骑兵看上去非常疲惫，手抓缰绳摇摇晃晃地趴在马背上。 冯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为那名军士感到有些担心，于是指着游骑兵回头命亲卫道：“去，接应一下，把他引到这里来”。 “喏！”，亲卫答得很干脆，手脚利落地翻身上马迎上前去。 少顷，亲卫领游骑兵至，冯兰这才发xiàn ，那名游骑兵背后赫然ha着两三杆箭羽！等到亲卫将其抱下马背，任凭再怎么拍打呼唤，游骑兵已经声息全无，很明显，他已经死了…… 这名死去的汉军士卒用自己的生命递回一条情报，匈奴人就在前面不远处，战斗，就这样在不经意之间开始了……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汉家儿郎当破虏 “来人，传令全军。急速上马备战！”，卫将军冯兰大喝一声，凛凛威风喷薄而现。 汉军将士们得到军令，纷纷丢弃掉手中的嚼食，更有甚者仰头咕咕咕猛灌几口清水之后，索性连盛水的皮囊也扔了，大有壮士一去不还之意，横添几许悲壮味道。 与此同时，主帅冯兰的脑袋在飞速运转，四万对三万，这个仗好打也不好打。如果指挥不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极为正常，这样的战果冯兰不愿接受。 斟酌片刻，冯兰用郑重其事的口吻对金涉说道：“建威将军，敌军有三万骑，而且，草原之上是他们的传统领地，其戒心定然不强。我的意思，由我领五千骑前去诱之，看到前面那道山梁了吗，能够遮挡我军视线必然也能挡住敌军视线。剩下的三万五千人我交给你，悉数隐于山脚，待我引诱敌军绕山而至，你奋而截杀之，则大局可定！”。 “好个卫将军！筹谋策划，我不如你，杀人不眨眼的话，你不如我！给我五千骑，我去也！”，话音未绝，金涉那厚实身形已经跟随胯下坐骑一道飞驰出一二十步距离。 令旗摇动，五千骑紧随建威将军金涉向右前方的山凹驰去。冯兰目送金涉一段距离之后，紧接着向全军下达第二道军令：人皆上马，备足弓箭。 金涉率军穿过山凹，前行不到三里路程便发xiàn 了小股敌骑，很明显，这是一股搜索汉军侦骑的小分队。滚滚马蹄声至，匈奴小分队一下子慌了神。“有汉军！汉军来啦！”，匈奴军士大呼小叫，纷纷策马调头鼠窜，向己方本部逃去。 “将军，要追击吗？”，手下骑士问金涉道。 “追，当然要追！动静不闹大点，怎会引起匈奴主力注意！”，金涉哈哈笑道，同时手上的马鞭往马臀上抽得更紧。 匈奴小队一共才二三十人。所谓船小好调头，汉军五千人马的大部队很难撵得上。不过，建威建军金涉并不在意能否追上，做做样子而已，最好这帮兔崽子快快逃回本部搬来救兵，也好剩下些马力脚程。 匈奴小队没有让金涉失望，追过十多里地，前面隐隐约约出现大队骑兵军团，没错，这正是乌桓王调遣到龙城去的三万骑兵。 “报！……”乌桓小队头目神色慌张的从马背上滚落在地，跌跌撞张跑至主将跟前高呼，“报！有汉军，汉军从背后杀过来啦！”。 “有汉军？！”，乌桓主将一惊，连忙举目四望。这下不用小头目细细禀报了，乌桓主将以自己的目力已然发xiàn 不远处的红衣军团，汉军的衣甲，没错，正是汉军。 乌桓主将起先有些害pà ，毕竟，乌桓部落虽为匈奴属役。但汉朝曾数次派兵破之，乌桓部落也屡次臣服于大汉。这一次如果不是匈奴人强势相逼，乌桓王本不太情愿公然和汉朝为敌，真是两强相逼，相煎何急！ 不过乌桓主将很快就不再害pà 了，带兵打仗的人，多多少少总有些眼力，瞧瞧那阵势，对面的汉军顶多六七千人，绝对不会过万，而自己手下则有三万之众，还怕他个鸟！唾手可得的功劳啊，如今的草原上，哪个部落不以大破汉军为荣？那是实力、是地位！ “杀！杀他娘的狗汉军！”，乌桓主将拔出腰间弯刀命令全军，之前恐惧驯服的眼神在霎那间变得凶狠残暴起来。 “哟嗬……哟嗬……”。 乌桓军士和他们的主将一样看到汉军人数不多，纷纷拍马舞刀，争先恐后的前去围剿他们的猎物。 近了，两军相隔不足大半里。汉军主帅金涉没有下令撤tuì ，五千人静静伫立，等候乌桓人前来送死。 “看啊，对面的汉军吓傻啦……哈哈……”，乌桓军中，有人看到汉军呆若木鸡，狂妄地放声大笑起来。 “放箭！阻滞敌骑冲击！”，建威将军金涉长剑指天，高声喝命道。 嗖嗖嗖……一团密集的黑幕仰望长空席卷而去，少顷又嗖嗖嗖地扎向地面。 啊……乌桓军中顿时人仰马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前面倒下的人马又将后面冲锋的骑兵绊倒在地。乌桓军的冲锋之势瞬时顿减。 “全军冲锋！杀虏！”，金涉军令再下，五千汉骑趁机而动，高高跃起的马蹄将块块泥草远远抛向后方。 ?。敌军尚在慌乱之中，一脉朱色激流却转眼直ha而入，剑戟翻飞，纷纷刺向乌桓人的心窝，或者勾掉他们的头? 战有小半个时辰，损失近千人之后，乌桓军逐渐从慌乱中缓过劲来，重新结成阵势，想凭人多将汉军包围起来。 进攻的阻力越来越大，而且，己方这边开始有人接连落马，再战下去的话，五千汉军随时有被围而歼之的危险。 “将军，撤吧！”，亲卫劝金涉。 金涉刚才杀红了眼，一柄长剑或砍或刺，凡近其身者连连堕马，乌桓人的鲜血喷得他满脸都是，宛若杀神下凡，让人避之不及。 听到亲卫提醒。金涉一个激灵从无比亢奋中回过神来。抹开脸上血水看了看两军形势，金涉当即命道：“撤，火速撤向山凹！”。 汉军边打边退，所幸乌桓人的包围圈尚未合围，待大部军士拖离战阵后，金涉领着余下人马望山凹狂奔而去。此役，五千汉军折损千余，杀敌近两千，损失惨重。 看着汉军狼狈逃窜的样子，乌桓主将乐了，同时。他更加自信自己能够吃掉这部汉军。歼灭掉这支汉军，自己的大名必将瞬时传遍整个草原，乌桓主将依稀感觉到头顶有光环冉冉升起…… “追！一个狗汉军也不能放过！哈哈……”。 乌桓军马随着主将的狂笑陷入集体亢奋之中，玩命似的撵在汉军身后往山凹飞驰。 几千汉军残骑转眼穿过山凹，再往前跑了一两里之后逐渐放缓了马速，甚至干脆掉转马头立在原地等候乌桓军赶来。 异。乌桓人见状反而不敢再kao近，两军相距不到百步，双方士卒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显得格外怪 乌桓主将感到莫名其妙，这些汉军傻了吗？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挨宰？不管他，杀干净再说！ “勇士们，上去屠宰你们的猎物吧！”，乌桓主将面有得色，渐显上将之风，可是他没有意识到，从此刻开始，乌桓军马的噩梦即将开始。 “射！……”，厉声之命拖得老长，不过，这次出自大汉卫将军冯兰之口。 经典的三段式连射，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聚成瀑布似的箭幕，容不得乌桓军喘上半口气，人马惊慌避让，可在覆盖射击之下，又能够避让到哪里去？不过是条件反射罢了。 汉军箭阵，天下无双，更何况施射者为射声校尉出身的冯兰所调教。现在乌桓人眼中不再有狂妄，因为他们当中相当多的人眼中被ha进了汉军箭矢，有的只是凄厉哀嚎。两万九千人乱作一团，在方圆一里的范围内狼奔豕突，人马自相踩踏。 “杀！……”，又是一声厉喝，当然，它出自威风凛凛的汉朝将军之口，三万五千汉骑疾起，挺长戟刺向哀鸿遍野的乌桓军。 汉家儿郎当破虏，挽长弓。射天狼；华夏子孙岂可辱，犯强汉，远必诛。 两三百米宽的山凹完全被汉军封闭，滚滚洪流从一侧向可怜的乌桓人冲杀进去，血肉横飞，人马嘶鸣。建威将军金涉同时率四千残骑再次杀入战阵，这一回，他不再有半点顾虑，手臂不断有力挥动，眼睛里只有胡虏的人头。 战至日斜方停，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成功的歼灭战，诱敌追击然后伏兵尽起，三万敌军的鲜血将青青绿草染成了褐红色。不少乌桓军马还在四周失神流连，而它们的主人自此永远睡去，不再醒来。 冯兰如释重负，筋疲力尽地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亲卫立在旁边在怀里掏了半天，想找出一块干净的丝布好叫主帅擦把脸，可是很遗憾，掏出来的全是沾有血水的残破布料。 “不用了”，冯兰向亲卫摆摆手道，“战场打扫的怎么样了？我军伤亡多少？”。 亲卫其实有些窘迫，见主帅已经用里袍将脸抹尽，也只好撂下这头专心来回答主帅问话，“回将军，将士们还在打扫，粗略估计，我军阵亡六千余人，还有三千余伤兵。至于建威将军所领五千人马的情况，目前属下还不清楚”。 “伤亡将近九千余人？！”，冯兰的心有如针扎一般，顿时觉得刺痛非常，“北营八校，新近成军，到底训liàn 匮乏，唉！付出如此沉重代价，实非我愿！”。 “将军无需哀叹，毕竟大汉此次进击匈奴，到目前为止，我部所获战果最大。打仗么，死伤再所难免，属下一直以为，为延续我汉军无上荣耀，纵然牺牲再多，汉家儿郎个个在所不辞！”。 “嗯”，冯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汉军威武，永远是一句激动人心的战号！去，传令全军，速速打扫完战场准bèi 撤离，匈奴人是不会让我们在这里庆功的”。 [www.bxwxbook.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八妾有意 国运红颜无弹窗 未央宫，宣室殿。 早在十来天前。丞相张禹、太中大夫贾如和太学宫祭酒王咸共同署名，将更化改制的一揽子方案呈给了萧问天，但是，近段时间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对匈作战事宜，因而萧问天一直拖下来没有答复他们。等到三日前冯兰和金涉出征，身为天子的他终于得空，可以全心把落下的国政理一理。 昨日午膳之后萧问天就一直蜗在宣室，反复权衡张禹他们那套更化改制方案是否存有纰漏。在此期间，中常侍赵一先后三次进来提醒，婉劝天子时辰已晚、应该早些歇息，等赵一第三次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卯时初刻了。 “现在什么时辰？朕不会又坐了一晚上吧？”，萧问天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问赵一道。 “可不是！”，赵一回禀道：“陛下，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呵呵……”，萧问天边笑边站起来，“光阴易逝，时不我待，朕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呀！”。 天子勤政，这是好事，可在中常侍赵一心中却常怀心疼之意。大汉拥有四海之广。政事纷繁芜杂，如果天子成日这样劳心劳神，未必是大汉之福。 纵然做臣子的心里明白这么个道理，可天子执意如此，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天子的性情来，而做臣子的只要尽心本份，做好自己该做的，也就算为天子分忧了。 “陛下，您要歇息片刻么？去哪个娘娘那里？”，服侍天子饮食起居，这是赵一的分内之事，想了想，赵一决定以请示的方式再次规劝天子去休息。 岂料萧问天来了个答非所问：“嗯，赵一呀，前方有军报递回来吗？”。 “没有”，赵一回答的很肯定。 萧问天毫不掩饰脸上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自宣皇帝联合乌孙国发兵讨伐匈奴之后，大汉在二十多年时间里少见征伐之事。而今次我汉军五路大军齐出，规模在二三十年里头实属罕见。回过头来说，如今军队武备松弛、兵老将慵，这些，朕不能不担心啦！”。 “陛下尽可放心，我汉军天威有如神助，平羌将军陈汤大破匈奴在前，轻车将军许嘉老成持重。更有破虏将军李响、卫将军冯兰和建威将军金涉等后起之秀，再次大破匈奴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萧问天笑着瞥了赵一一眼，“是吗？那就借你的吉言吧！朕，也盼望着前方将士能够早日得胜还朝。不说了，去含光殿看看，朕有几日没去了”。 赵一依命，连忙出去吩咐小黄门打灯备舆。等到萧问天一行人来到含光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含光殿中早起的丫头宦人们都在忙着清扫整理，冷不防一声‘陛下驾到’的通传，吓得他们俯首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太早了，又是这个时候，谁会料到天子驾临？ 好歹有伶俐点的丫头，迅即跑进去通报给珠儿和整个含光殿这才有了点规矩，一面去报许香茹，一面去迎天子进来。 眼下已经五月底，算算日子，再过两个月昭仪许香茹即将生产，除了前方的战事和国政之外，在萧问天心里就数这件事最重要。可让萧问天深感惭愧的是，数月以来。自己一方面忙于国政，于外又有战事，含光殿这边加起来总共没来上个五六回，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许香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肚大如山，走步路都很困难。 困难是困难，但许香茹还是命珠儿扶着她来正厅拜见萧问天。天子是疼爱她的，这一点许香茹心中有数，可越是这样，许香茹平日里越发做出得宠不骄的样子，萧问天一向觉得许香茹大有国母风范，其原因也正在于此。 “好了香茹，别拜了，朕老早就说过，你有孕在身，这些迎拜之礼能免则免”，萧问天笑着扶起许香茹道，三言两语当中可见殷殷关切之意。 许香茹口中称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她既身为大汉昭仪，在后宫之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一举一动岂能不惹人关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随时随地或明或暗地盯着，许香茹不敢托大，更不敢掉以轻心，就算是后宫之首的皇后，天子驾临也万万没有不去以礼相迎的道理。 萧问天自然猜不透许香茹的心思，隔着衣服摸了摸她肚子里的孩子，又随口七七八八地交代了些话，弄得许香茹嗯嗯嘤嘤点头不止。 不知为什么，一夜未眠的萧问天此刻精神很好，在正厅和许香茹说过一阵子话之后。又命珠儿将她扶入内室休息，他自己随即跟了进来，随手捡了一块坐垫就着塌边跪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跟榻上的许香茹聊着。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殿外天已大亮，珠儿和lou儿进来服侍萧问天和许香茹梳洗完毕，正要出去吩咐传进早膳，这时萧问天忽然想起一桩心事，随即把珠儿叫住，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珠儿，有个人不知道你对其有无好感？”。 珠儿一愣，迟疑片刻后答道：“回陛下，不知道您说的这个人是哪一位？奴婢久居宫禁，认识的人并不多。况且，奴婢和lou儿她们一样，眼里只有自家娘娘，何来对外人的好感？”。 听珠儿这么说，萧问天故意板起脸追问道：“眼里只有你家娘娘？难道一直都没把朕当回事吗？”。 珠儿心知说错了话，大为惶恐，随即跪拜下来解释：“陛下，奴婢嘴笨，您在我们这些丫头们心中的地位自然无需多说”。 “好啦，朕戏弄于你！”。萧问天换了幅和蔼神色，扶起珠儿后说道：“前阵子为了安抚匈奴人，朕不惜委屈你，要把你嫁到匈奴去。可气的是匈奴人还是不安生，主动打上门来，那朕只好遣羽林中郎将李响他们为将，给匈奴人一个迎头痛击。和不成，战，朕也毫无畏惧”。 天子在说国政，尽管珠儿不知道天子为什么跟她说起这些，但这些事不是她一个后宫奴婢能够掺和的。因而珠儿低头回道：“陛下，珠儿一介奴婢，并不知晓国家政事”。 “朕不是让你论国事”，萧问天紧跟着说道，“跟你说这些的意思，是想明确告诉你，和亲之事从今往后自然无需再提，你大可安心继续留在长安。当然，朕以前说过要把你当作亲妹妹，作为如今大汉长公主加以册封，这一点仍无改变。不过，诏书要等等再下，等一个人得胜回朝之后”。 听天子这么说，珠儿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应对。大汉正在和匈奴开战，这个珠儿知道，她原本以为既然天子改弦更张，决定不再和亲匈奴，那册封自己为公主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下文，无功不受禄嘛，可现在天子再次提起这件事，究竟是福还是祸？想了许久想不透，珠儿有些迷糊了。 等了半天不见珠儿回音，萧问天以为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哈哈笑道：“要说羽林中郎将李响么，来过含光殿不止十数回，你应该见过，此人仪表堂堂、有勇有谋，是我大汉未来的栋梁”。 顿了顿，萧问天似有所指的问珠儿 ：“你呀，今年十八了吧？”。 “回陛下，奴婢今年十七”。 “呵呵，一样，已过及笄之年”，萧问天一笑，“朕知道前些日子让你受了些委屈，不过都已经过去。现在朕要替你选个好人家，方不辜负你这样的好姑娘。不仅是你，还有你妹妹小梅，朕也替她选好了人，和你一并赐与封号，风风光光嫁出去。现在呀，就盼天幸我大汉，让他们在前方建功立业，朕也好在未央宫中撮合几对良缘”。 珠儿直到现在才明白天子的意思，难怪天子开头就问自己对一个人是否心存好感，敢情说的是羽林中郎将李响？ 李响珠儿当然认识，不仅是他，诸如卫将军冯兰、太学宫祭酒王咸、楼船将军赵誉，还有太中大夫贾如，这些个天子跟前的红人珠儿都认识，因为一年来这些人没少来含光殿觐见天子。 这些大汉朝的后起之秀当中，珠儿最看得上眼的当属李响和冯兰，这两个都是文质彬彬兼有将军风范，与之相处让人如沐春风。所不同的是，羽林中郎将李响似乎生性乐观豁达些，而卫将军冯兰为人沉默少言些，看上去有些严肃。 现在正好，听天子的意思，是想玉成自己和李响的好事，不说正中下怀吧，至少珠儿没有一丝不喜，身为一个奴婢，如果真的能够嫁与堂堂羽林中郎将为妻，也算不枉此生了。 有了此念，珠儿随即回复天子，只是言语之间难免几许羞涩：“陛下，奴婢看羽林中郎将么……自然是不错的，一切……奴婢一切都依陛下的意思”。 “好！这就好！”，萧问天点头道。 一桩心事了结，萧问天的心情很高兴，当即吩咐道：“没事啦，你出去看看早膳传来了没有，一宿未进食，朕也饿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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