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游戏(上) - xp1024.com
《国王游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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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妈妈经常告诉我。不需要怎么自私,只要懂得自爱,人就会活得很有尊严。

林寒从小就是优等生,弹钢琴、绘画、作文小班,都有超越同龄小朋友的才能。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林寒的父亲在大公司担任高级职务,虽然和大富大贵的商界巨子不能相提并论,也是有着丰厚年薪住在高档公寓楼里的金领族群。

小朋友们都喜欢在放学后,坐着林家的车子,搭个顺风车,如果受到邀请,更会兴高采烈地跑到林寒家一起玩。小区里有着造型优美的喷泉、用红色小石子嵌出花纹的假山景。捉迷藏、扮官兵、跑得累了,就到林寒家吃林妈妈从外国带回来的特制点心。

粉红色的点心包裹在可以吃掉的树叶里,看起来就令人很有食欲。林寒的妈妈年轻又漂亮,穿着剪裁合身的小洋装,有时在家里也戴着装饰用的颈部方巾。小朋友们都羡慕林寒的家境。甚至还有同学,在老师留下的名为《家庭》的作文题目里,写下了想有林寒那样的家的想法。

即使有着足以骄矜的条件,林寒却出奇的没有沾染富家小孩特有的傲慢。他模样清秀、性格开朗又喜欢念书。总是乖乖的,也不会在外惹事。闲暇时,母亲特意送他上少年宫学习拉手风琴。希望他能多一些文艺方面的才能。一天林寒回家时,看到母亲脸上带着神秘的红晕,问他想要妹妹还是弟弟,林寒就隐隐地知道母亲又要有小宝宝了,当下睁大清澄的眼睛,高兴地围着母亲拍手绕圈。

逛街时,和妈妈一起挑了粉红色的婴儿服,婴儿服的套脚鞋小小的,还没有林寒的手掌心大。林寒偷偷地希望妈妈可以生一个陪他玩的妹妹。但还没等到这个孩子的降生,突如其来的灾难就先一步降临到了林家。

父亲所在的公司受到警方人员的盘查,很快,利用职务之便挪用了大量资金的会计师林烨便被拘押。林寒的世界随之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母亲在家里把眼睛哭成了核桃,平常和蔼可亲的小姨这时却只会坐在一旁说些风凉话。

“姐夫也不容易呢。姐姐天天吃好穿好,出入的全是高档场所,姐夫再怎样也是个普通职员,不贪些小钱,还真供不起这么一家的开销。你也是,小寒上个普通学校也就是了,还非要把他塞到贵族小学。我们本来就是普……”

林寒用力关上房门,不想再听小姨尖刻的声调。坐在房间里,两只小手紧握,虽然只有小学四年级,但林寒很明白小姨说那些话的意思。简直就像是说爸爸会侵占公司的资金根本都是妈妈爱慕虚荣的缘故。

平常见到父亲就会满脸堆笑喊着姐夫的小姨,竟然在出事之后,对自己的亲生姐姐冷嘲热讽。林寒呆呆坐着,rǔ白色的台灯照耀着堆放在一起的课本和钢笔,但却根本没有那种做功课的心情。实在忍不住咚咚咚地跑下楼去,对还在说个不停的小姨大吼了一声:“别说了!又不是妈妈的错!”

吓得呆了一瞬的年轻女孩,拧身竖起眉眼,“真是没有礼貌!有你这样的小孩子吗?怎么和大人说话的!”平常总夸林寒乖巧的也是她,结果家里的顶梁柱一旦失去,就马上了换出了尖刻的嘴脸。

送走了一脸悻悻然的客人,林寒的母亲王文绢红着眼圈收拾衣服。

“小寒去乖乖睡。妈妈明天还要去看你爸爸。”

心里虽然不愿意,但是站着也只能呆呆地感觉从脚底板涌上的凉气。林寒蜷缩在被子里,真希望一觉醒来,这些全都是梦。

半夜真的做梦了,梦到爸爸回来了。带着好多的礼物,还坐在床边摸林寒的头发,要他乖,要他照顾妈妈和弟弟。

林寒揉着眼睛问爸爸说妈妈不是还没有生吗?梦中的爸爸呆了一下,就像烟一样地消散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林寒一个人偷偷地哭了一小会。从美梦里醒来的巨大落差让他更加不想面对这个令人惶惑的真实世界。

消息也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学校,林寒的同学们都是些善良的小孩子,还没有学会落井下石那一套。但是比起妈妈受到的亲戚冷眼,林寒开始觉得嘘寒问暖也同样令人吃不消。

“你爸爸又不是你。”平常总是玩在一起的高鹏说,“就算老爸是杀人犯,孩子也是可以成为大法官啊。像那种电视里演的因为你爸犯罪就欺负你的事,我们才没有那么幼稚呢。安啦安啦,林寒你照样是我的好朋友。”

明明是安慰的话吧,林寒却听得心痛如绞。就算父亲真的犯下了再怎么辩解都无力清洗的罪行,也是他最最重要的人。自己根本不可能,也不想做出和他明确划分界限的事,也不想摆出我只是我的孤傲样子。默默地推开朋友的手,林寒一个人趴在桌上发怔。

课只上到一半,就被老师叫了出去。

年轻的老师一脸为难,在回荡着寂寞阳光的学校长廊半蹲下身,扶住林寒的肩膀。

“林同学,你要坚强。”

嵌在旁边的玻璃窗射入明晃晃的阳光,照着老师那张为难的脸,林寒觉得一阵昏眩,直觉想要摆脱老师的嵌制,不管要说什么,都不是期望听到的好事。

被带去医院,也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听说他在监守所里畏罪自杀。反正林寒能被告之的也只有这样。仅只是在医院看到了哭得声嘶力竭的母亲,背着书包站在身后的林寒,觉得眼前的画面不真实得就像偶尔看到的电视剧。

而那些悲欢离合,如此突兀地降临在自己身上,却把人轻易地就压成了稻草。xiōng口很闷,眉尖沉郁,揪着红色的书包带。林寒只觉得透不过气。也许是受到了情绪的震荡,王文绢早产了,万幸的是在医院里,母子平安。果然就像梦里听到的那样,是个弟弟。

隔着透明的玻璃墙,林寒柔软的小手贴在玻璃窗上,乌黑的眼瞳看着那一排排安睡的婴儿。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就是自己骨血相连的小弟。

他央求护士,让他偷偷地抱一抱小弟弟。无法拒绝可爱小孩子的要求,女护士带着林寒悄悄进入护婴室。

抱着小小的肉团,把他贴进心口,心里那些碎裂的部分也悄悄地织补了起来。林寒哭着笑了,捏了捏弟弟小小的脚丫,真的还没有他手掌大。好可爱好可爱的。又觉得弟弟那么可怜,忍不住用力地抱他。

还没有来得及被爸爸抱一抱,就连见也没能见过一面的弟弟……

以前自己还坐着大船和父母出海旅游在海面看烟花弄烧烤……这些经历,这些宝贵的记忆,弟弟却不可能会有。

把那小小的手贴近自己的xiōng膛,林寒有一种迫切地想要长大的心情。想要代替父亲守护无助的妈妈,还有这个小小的又可爱又可怜的弟弟。

他把那个晚上做的梦告诉给妈妈。躺在床上的母亲双手掩面又悄悄哭了。

林寒眼里含着泪花,坐在旁边的小圆凳上,他说:“我马上就会长大了。我会很乖很乖,也会做一个好大哥。”妈妈却只是哭着不肯接话。

病房的门传来哗然一响,横向拉门向左侧自动划开。穿着西服的男子以及一个眉心有红色朱砂的秀丽女人,正提着精致的花篮站在那。

“朱伯伯……”林寒怯怯地叫出声。他认得眼前的男子,是父亲所在公司的老板。以前他曾经去父亲的办公室玩,见过一次那个器宇轩昂的男人。

“文绢,上次的事你考虑好了吧?”眉心有痣的女人柔和客气地叫着母亲的名字,一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头发全都向后拨拢的男人也只是对林寒笑笑,就把视线投往花瓶中摆弄着里面的花。

林寒陷入莫名的紧张,担心地依偎在母亲身边。

“小寒你先出去。”虽然被这么说了,但是他总觉得一旦离开母亲,就会害怕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和时候,母亲要是被什么坏人欺负了该怎么办呢。就算不懂礼貌也好,他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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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吧。这么小的孩子……”朱俊涛不怎么在意地说着,眼睫只是扫过林寒,却让林寒觉得心口一冷不寒而栗。

“林桦在公司做了这么多年……”秀丽妇人开口叫出的名字,正是林寒的父亲。林寒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她说,“公司当然也会照顾你们孤儿寡母。但是小安……”说到林寒那刚刚出生起名叫做子安的小弟,女人的眉角眼梢忽地化为柔软,“他还那么小。你今后要外出工作,肯定没办法让他得到妥当的照顾。小孩子小时最重要了,稍微一眼看不到,就容易发生意外。我听说你和娘家的关系也不和睦。与其把小孩子托给他们照料,不如让我们夫妇照管吧。俊涛和林桦以前就是同窗,两家人关系非比寻常。我们肯定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照顾他的。”

林寒愕然地望向母亲。难道妈妈要把小安送给这两个人?

“本来我们是想把林寒也一起接过去,可是呢,林寒毕竟这么大了。你一个人我们也不放心。”女人说话很委婉,“我会给你们开一张支票,你还年轻,可以带着林寒到其他的城市,重新开始。”

林寒的心越听越冷,父亲在朱氏做了这么多年,这次不明不白地就陷入牢狱,他们说要收养子安,却想把自己和妈妈驱逐到其他城市。

拳头握得紧紧的,一直强行压抑忍耐到那对夫妻离开后,才向母亲大声要求:“不要送走小安。我会很乖。以后午餐的牛奶都不喝了,点心也可以不吃,每天吃一样的饭都没关系。妈妈。我马上就会长大了。我会照顾弟弟。”可是他的话却令王文绢掩面大哭。她只有一个人,两个孩子都留在身边,哪一个都无法得到好的照顾。她宁可送走子安,借此换取,让林寒接受较好的教育。

何况朱家又是有钱人,家里一直没有男孩。小安在他们那里应该会生活得比在家好。其实她何尝不知道丈夫的案子莫名其妙,只是现在人已经死了,对她来说,什么清白与否都比不上让丈夫活着更重要。人已经不在了,她就算再怎么想要搞清楚,又有什么用!

她本来一直过着安稳的生活,从不曾需要向任何人低头。但是现在,却只能屈辱地接受人家这种换子般施舍的钱财。而且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必需远远地离开这个城市,以保证以后也不能和小安见面。

“妈妈……”

年仅十岁的长子在床边抬着黑漆漆的眼瞳,柔软怯弱地呼唤着她。王文绢心上一酸,抱住了林寒。比起刚刚生下的孩子,当然是小寒比较重要。小寒一直那么乖,要是没有他,她根本没法想象还怎么生活在这个失去了爱人的世界上。

咬着嘴唇,柔弱的她,已经下了决心。

“小寒,永远都不要接受别人的施舍。因为那些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就是她上给林寒的第一课。

丈夫就是因为从以前开始,受到朱家的恩惠太多,才会为他们做事,卷入这种风暴,失去了性命。自己也是为了换取可以再次站起来所必需的金钱,就像出卖一样舍弃了那无辜的婴儿。自己真是个残忍的母亲。

眼泪又流了下来。可是文绢没有更多的办法。真实的生活不是只要有尊严和节气就可以,她还有渴望保护的东西,就是怀中的林寒。想让林寒不至于流落贫寒,还能像以前一样专心念书,以后也要出国留学,受到第一流的教育。握紧那张支票,她颤抖地抱住儿子。

对,她就只有这一个孩子。

以后,都不会再去想起有关子安的事。

不管林寒再怎么哭泣哀求,下了决心的母亲,还是送走了他抱过的暖暖的弟弟。林寒一直追出医院,看着那穿着粉嫩婴儿装的孩子,被眉间带着朱砂的女人小心抱进黑色加长房车,一晃眼,就消失在笔直的马路上。

风吹过,卷起尘烟。林寒清秀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凄苦。

虽然只有十岁,但他已经领略到了人生是如此的不公。有些人生来就指挥他人,让别人去冲锋陷阵。自己却只是居于幕后运筹帷幄,然而棋盘上的小小子卒,也有他们的喜怒哀乐,眼泪痛楚。不管在任何一个世界上,人的生命本应同等珍贵。但在现实的他所处的这个世界,这句美好的话语,却好像一场笑谈。

所想要保护的东西,就那样的来不及握紧,便离他而去。而林寒不想继续哭泣,他知道他所能做的,就是再也不提子安的事。因为他不想要害妈妈伤心。如果不能保护子安,至少,和爸爸做了约定,他还要保护母亲。

“林寒,和我们去打篮球嘛。”

把华绫高中西装式的蓝色制服穿得皱巴巴的,关九欧和景岚一对死党扒在门口,冲里面大呼小叫。还只是刚刚放学,二年a班的学生大都在懒懒散散地收拾书包。偶尔有几个同学零星向外走,一高一矮的两尊门神却毫不在意地扮演挡路虎的角色。大大咧咧的举止,令急忙忙把文具盒塞到包里的少年苦笑着抬指,做出一个噤声的拜托手势。

每周四的下午是例行的社团活动日。这两个家伙的出现,也算是为了帮林寒打掩饰。因为要打工的缘故,林寒并没有加入社团,但学校那边必需要有社团分数。他就在好友的帮助下,挂名当了篮球社的幽灵助理。

其实华绫以前校风还算自由,但自从有学生在打工地点闹事还上了地方电视新闻,就严令禁止在校生打工了。林寒一边快速奔出教室,以防那两个家伙继续扰民,一边低声拜托:“你们小声一点,会妨碍到别人。”

“拜托。”关九欧不以为意地朝天翻白眼,“都放学了还管那么多!你看谁不是在大吵大闹啊。”

林寒没办法地笑着摇头,根本就只有他在吵好不好。

“说真的。你不要每次都跑去打工。”拉着林寒的胳膊央求,景岚比起关九欧更会扮撒娇,“偶尔也和我们去玩玩啊。”

“抱歉。”林寒有点为难地蹙眉,顺手提了提书包肩带,“总是让你们帮我说谎……”

“啊呀。又来了。”关九欧用力往他肩膀一拍,“不是说这个意思啦。是想要和你一起玩啊。你现在到底打几份工啊?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景岚跟在关九欧后面用力点头。

第1章(2)

他们两个可以算得上是那种富贵不纨绔的子弟,关九欧从剑道到空手道,各项运动都很出彩,而景岚属于神游天外也能取得高分的高智商学生。两个人是青梅竹马,又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平常很多人主动靠近他们,他们都爱搭不理,却在开学典礼时,莫名其妙缠上了林寒。就算到了二年级重新分班后,没有被分在同一个班内的三个人也时常一起回家。

有时林寒觉得很窘,因那两个人原本都有车接送,就是为了陪他一起走路,连车也不坐了。不管他再怎么表示一个人也没事,景岚也总是笑眯眯地咬着果汁吸管说什么顺路。

对于他人的善意,林寒总是接受得十分勉强。

小时候家里发生过变故,那之后他和母亲一度搬离了这个城市。在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吃了不少苦,虽然手里握有一笔积蓄,母亲却总是把那当成他的教育基金,牢牢捏在手心不舍得花。有时,他看着迅速憔悴的妈妈心里真的很难受,但他知道即使说了,母亲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拼命念书。一直保持着全年第一。虽然林寒自己并不在意那些名次,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让母亲感到欣慰自豪的办法。

一年前,母亲在工作工厂时认识了方文正。原来那家布艺加工厂的老板,竟是母亲的幼时同窗。对方离异后也一直未再婚,两个人一来二去,产生了感情,重新组建了新家庭。男方原本担心正值青春期的林寒,一定会叛逆反对。没想到的是,少年竟然笑着举双手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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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渴望能有谁好好地关爱母亲。不仅是照顾,也不是同情,而是像爸爸从前那样,真正地爱着母亲。现在遇到了这样的人,他高兴都还来不及。

只是……总觉得住在一起会尴尬。他也没有叫别的男人为爸爸的想法。和母亲商量了打算独自生活,一开始遭到了激烈的反对。王文绢甚至哭着说了宁可不再结婚这样的话……让他更感尴尬。后来还是和方文正商量了好久,最后一齐以男孩子长大了总是想要独立为理由说服了母亲。他一个人搬回了从前的城市,考上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华绫。也算是对母亲那边做出了交待。

尽管每个月都会从银行卡上收到方文正寄来的生活费,但是已经习惯了节俭生活的林寒,除了用来交必要的学费之外,对里面的钱几乎分文未取。

他一直记着小时候听到的那句话。

拿了别人的东西,是需要还的。

被从手中抱走的柔软小身体,那种让xiōng膛渐渐失温的凉度,神经纤敏的林寒其实一直都不曾忘记。得不到的东西不要也可以,如果有想要得到的,那就靠自己努力。

他倔强地找了清晨送报的固定零工,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散工,默默存钱。生活费也好,学费也好,他想要尽力自己负担。他和母亲不同,母亲是方文正的妻子,而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的外人。也不想当占别人便宜的拖油瓶。何况他知道,方文正以前也有子女,对方现在虽然生活在其他地方,但总有一天,会出现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吧。所以,做人得认清自己的位置。他可不是什么方家的少爷。也没有鸠占鹊巢的野心。

方正文有时来这边做生意,也会顺路探望他,林寒总是从不逾矩地喊他方先生。连声叔叔也不叫,却又并非闹脾气的异常礼貌客气。

有时方文正也会拿他无可奈何地说,这个样子并不讨好。但林寒又不想讨好什么人地生活。去刻意对谁好,都是有着想要得到什么的心情吧。说是残酷也好,林寒的内心一直有着这么一块冷漠的所在。以至于,他对关九欧和景岚,两个朋友,偶尔都会不着痕迹地划开界限。

三个人并肩走着,很快就到了岔路口。关九欧要去电动游戏室玩射击游戏。景岚夹个电脑笔记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你啊,还在那里打工吗?”摇手想说明天见时,被景岚叫住问了。

“是啊。”林寒并不掩饰。

“我听说那边鱼龙混杂,你最好换个打工地点吧。”景岚歪了下头,他长得很是可爱,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却有着像日本偶像组合的早安少女那种脸。头发也好、眉毛也好,都透着一点天然棕红,每次检查仪容,都会不可避免地被老师询问。

“谢谢。我会小心。”林寒微微一笑,抓着书包嵌入蓝色制服的偏带,点了点头,和景岚形成对比的深漆色瞳孔,隐藏在长长软软的刘海里,有一种客气和生疏。

望着那个习惯低头走开的朋友,关九欧抓了抓短发,“林寒还是老样子啊。”老实说,因为林寒长得特别清俊,眉眼温和,很容易令初见面的人产生好感。但两年下来,他身边的朋友却根本寥寥可数。他总是那副低眉敛目的样子,却根本拒绝他人的靠近。要不是景岚有着强大的耐性和坚韧,又总能帮林寒介绍方便的打工,关九欧觉得他们大概也没法变得这么熟。好在男生间一向比较大方,不会像女孩子一样斤斤计较。

“要是林寒是女生,铁定被排挤死。”

听着关九欧的唠叨,景岚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他要是女生,早就被哪里的王子娶走了吧。还会轮到我们靠近吗?”

“说得也是。”

越是被躲闪,就越是想靠近。大概就是人类的通病。

所以林寒在目前打工的pub里,也是人气顶盛。开始时他是负责端递酒水,后来迅速被调到了吧台。老板还亲自教他调酒。林寒聪明,学什么都快,但就算他偶尔笨拙,弄错了客人点的酒单,来pub玩闹的年轻男女,也都笑笑地就原谅了这漂亮的孩子。

换上酒保所穿的圆领衬衫,套了根细细的装饰风黑色领带,林寒的头发是又细又软的那种,长得很快,两个月没剪,就过了耳朵。工作起来他怕有头发掉到杯子里,即使只能扎起半根小指长度的一绺,也会用皮筋把头发牢牢绑好。但这种并非为了装饰考虑的效果,却让他看起来大了两岁,显得特别帅气。

“喂。”这一晚,pub照样还是生意很好,有个年轻人从那边无精打采地过来,不耐烦地往桌上伸手一拍,“来一杯龙舌兰。”

稚嫩的声线让林寒警觉,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摇转的灯光下,面前的少年,异常年轻,有着两道锋利剑眉,尚且带着稚气却英俊的脸庞神彩飞扬。林寒怔了一下,总觉得好像有些恍惚的眼熟,却习惯地迟疑发问:“你还没有成年吧……”

偶尔pub里当然会有未成年的孩子混进来,林寒自己也是隐瞒着岁数在打工,但还是被告之尽量不要卖酒给他们。跳跳舞假装看不到就算了。要是醉酒闹事,未成年人往往又不负责任,到时倒霉的还是店家。

“你管这么多。”少年口气很冲,攒眉看人的眼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林寒抿了抿嘴角,在这里干的时间长了,他知道和这样的孩子多说无益,只能低头调好对方喜欢的酒,默默推了过去,却猝不及防被拉住了手。

“喂……”不情愿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少年以牙痛的表情攒眉瞪视林寒,另一手从上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大面额纸钞,塞进林寒的衣服,低声说着:“配合一下,让我亲个。”

“哎?”林寒下意识低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冷不防就被少年趁着他俯身的瞬间,一把拉住他领带,胡乱亲了上来。林寒的眼珠猛然间瞪大,角落里却哗然爆发一阵叫好的掌声和喧闹的口哨。

迅速推开了同样闪身飞快的少年,林寒有火又不知道要怎么发。虽然在这里打工以来,偶尔就会因地方混乱遇到一些口吻暧昧的暗示,但是眼前这种……却让他更感厌烦。明显是一群少男少女,在玩惩罚游戏。像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国王游戏”,输了的人,就得按照命令,去做抽到“国王”签的赢家发布的指令。那少年亲上来时一脸不快,说明他也同样是不情愿的输家。

莫名其妙就成了惩罚别人的道具,即使林寒一向脾气温和,也有点动怒。

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只是一闪神的工夫,少年早就拿了那杯酒,晃悠悠地走回他的那个角落,张开双臂一副成功者的姿态睥睨同行之人。尖叫口哨还在响个不停,甚至听到“没想到你这么大魅力啊,他真的肯让你亲啊。”、“这种地方打工的人很多都是gay啦,你看他长那么俊,小心他爱上你哦。”、“喂喂,你吻技真的好到爆吗?不是偷偷塞了钱给人家吧,不然人家肯让你亲?我看你有犯规吧!”这样肆无忌惮的话。

林寒眉头越皱越深。手都有点发颤。那群坐在角落的少年少女看起来也就只有十五六岁,头发染得五彩缤纷。耳钉手链和脸上的妆都在旋转灯下闪亮射人。他压抑着情绪,知道和小孩子不能认真生气。这些因为没有经历过伤痛而特别残酷的性情,都是小孩子的专利。自以为整个世界都掌握在他们手中,根本对于他人的感觉不闻不问。

嫌恶地低头擦了擦嘴,他就当成是被狗咬好了。但是被塞在口袋里的钱,却像火一样烫人,令他忍不住站起身,分开拥挤的人群,径自走到那一桌。递向那个表情桀骜的少年。

“如果只是游戏就算了。”

正在玩闹的少年们,愕然回首,就看到眉目清凛的酒保,穿着白色衬衣的手伸得笔直,清俊的瓜子脸上眉头紧蹙.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平缓却又有着不容冒犯的凛冽感。五指分开,那张钞票纸片一样地飞舞着落下,他接着说道:“但我不是出来卖的,所以也不收这种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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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要说的话,林寒转身就走。被留在沙发上的少年脸色阵阵变幻,在起哄的“你果然是作弊啊”的嘲笑声里,霍地站了起来。

“喂!你是榆木脑袋啊!”他在身后叫骂,“看也知道是在玩啊。不然谁会想要亲你啊。一个男人恶心死了,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病啊。是我比较受委屈吧。”

林寒抿紧嘴角,肩膀绷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

“白痴啊。”少年在朋友面前出了丑,尤为火大,“搞什么冰清玉洁啊。你在演台湾乡土剧啊!都是男生你帮我一下会死啊!我又不是没付费!靠!”

听着就觉得头痛,林寒真是不解,只觉一样米果然是养百样人,竟然会有人无聊到玩这种游戏,还振振有词。他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地准备回到自己的岗位。

“因为你给人家的钱太少了吧。”

有人哼笑着抛来充满轻蔑意味的一句,令林寒陡然收住了脚。他蹙眉回望,坐在一群少男少女中间,因为缩在最里面的沙发上,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的人,这时在刚巧转过来的灯影下,暴露出整张面孔。

穿着黑色短袖毛衣的女孩子,有着天使一样洁净的面庞。冷慧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头发出奇地没有染上任何怪异的色彩,整整齐齐的一头黑发铺在脑后。发现自己看着她,就大大方方地露出笑脸。高贵却挑衅。

“原来是这样啊。”之前的少年恍然大悟,又厌烦又气恼地瞪视林寒,“那你刚才不早说!干吗非要让我丢丑啊。”

“谁让你笨。”黑发的女孩子咭咭笑着,“你本来就该和人家谈好。作弊都不会,笨透了。”

“还说!”少年在少女面前,却像只乖巧的大猫,虽然满面哀怨,却是撒娇的口气,“都是你,下那种奇怪的命令。”

“因为我是国王啊。”女孩子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气,“国王游戏的魅力本来就是这样啊。不管国王说什么,被抽到签的人都要服从,不然就不好玩了。”

“那这次要怎么惩罚方清啊,他不但没有做到还玩作弊!”

一群人已经根本不看还站在旁边的林寒,径自商量起来要怎么惩办同伴。少年苦着脸用双手掩面,又大叫了一声:“靠!真是他妈好背哦!早知道就找别人亲了!”

“其实你是看那边的那群男人只有他长得还算能下嘴吧。”

“对啊。不然朱理只是让你挑个男的亲口,你干吗没事转一圈特意跑去买酒,根本就是看上人家了!”

“还不承认!”

林寒听得目瞪口呆。同样差不多的年纪,他不知道竟会有人无聊到这种程度。平常他很少和同学来往过密,华绫的学生又大都聪敏早熟,就连看起来爱撒娇的景岚,其实也有沉稳的性格。他真是第一次见识到小鬼的幼稚。

而更令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这群人竟然无视他就在一边的事实,堂皇地商量出了惩罚那个叫方清的少年的办法。

“给你两个月时间好了。你去泡他啦。要是能泡到手。就算你扳回面子。不然,朱理的生日礼物———一辆蓝博坚尼,首付要由你掏哦!”

“拜托!”方清愕然地看了眼林寒,又看向围绕自己的狐朋狗友,“你们都当着他说了,老子还怎么可能泡到手!”

“笨啦。”拿着国王签玩耍的少女猫咪样吐了吐舌,“那是因为你笨嘛。”

“哗!”方清不服气地把手一拍,“朱理!那有种我们再重赌啊!我啊,根本只是签运不如你。每次玩国王游戏,都因为你先抽到国王,才让我做这做那。要是被我抽到,让你去做,你也一样做不到啊。”

“拜托。”那被唤作朱理的少女无奈道,“你笨就要承认。”看他还是一脸不服,少女索性道,“那就算我们两个单对单,这次不抽签。”她笑笑地歪头,脸颊漾起一个酒涡,“我和你一样去泡他。期限两个月。但你再输就要付全款。”

“你输了又如何?”方清反击,“我可不要那辆车哦。”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当我女朋友!”

这句话一吼出来,少女一呆,周边又是一片口哨和掌声。

林寒骇然,头也不回也不打算再听地走回吧台。

双手因为屈辱感,握住冰壶都有点微微地抖。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玩弄人心的赌注……他苦笑着想,这群人究竟把人心当成什么呢?按照那两个人的赌法,他们要来接近自己,可是方清和自己交往的奖励是朱理,而朱理得胜的报酬是一辆车。像这种非关真心的来往……这样的战局,怎么可能还会认为有人笨到同意配合呢。他深深地蹙眉,隔着人群晃动的肩膀,向那个娇小爱笑好像掌握着全局的少女望去。

她会来追求自己吗?为了那辆名牌跑车?还是根本只是打发时间追求刺激的游戏?

林寒摇了摇头,把头发散开重新绑了一遍。然后继续调酒。那群摇转灯光下生存的孩子,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这一夜的事,他也自认倒霉地当成是个意外。并没有放在心里。因为小孩子不就是那样么,骄傲又自我,却容易转移注意力。很快遇到新的游戏,他们就会忘记刚才的打赌了。林寒安心地想着,闭眼默背着明天要考的英文单词。

第2章(1)

把垃圾拿去酒吧后的小巷倒掉,就可以结束今晚的工作。

林寒拿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借助路灯的照明,把它们塞进垃圾筒。停下来想要喘口气,手电的光束明晃晃地照了过来,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喂。”

来不及把手放下,就听到了带着一点不快又压抑的声线。

林寒下意识皱眉,放下挡脸的手臂,果然,靠在小巷那边的墙站着一个戴了个毛线帽子,吸着烟的少年,就是见过的那个方清。

对于他的招呼置若罔闻,林寒冷着脸转过头,拍了拍手上的土,准备回家。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方清那种总是不情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年纪小腿却长,几步就追上林寒。

“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大嘛,是不是和我差不多年纪啊?”

林寒抿了抿嘴角,不去理会,只是站定,回头,交加手臂。

被他这么笔直地瞪视,少年反而有点局促,反手刮蹭着帽子的边沿,“喂。你叫什么。”

虽然不觉得有交谈的必要,但为了不惹麻烦,林寒还是索性回答:“林寒。”

“林寒,拜托你就算交个朋友啊。你帮我一下嘛。”少年马上扯住他的衣袖。

厚脸皮和自来熟的类型,林寒身边就有两个,但是都不会像这个方清一样过分。

“你要干什么。”他绷着脸问,“又要作弊?”

“短期就可以啊。”少年露出欣喜的神情,“拜托你假装和我交朋友好不好?”

“我有很多事要做,没有你们那样闲。”林寒并不想讽刺谁,但话语里还是泄露了些微的讽意。

“有什么关系嘛,就当打工也可以啊,我也可以付费。你要按小时收钱吗?”方清的声音也马上嵌入了嘲讽。

林寒觉得心里涌上一种很堵的情绪,他和这个方清彻头彻尾就是两种不同的人。彼此都看不惯对方的生活方式,也根本没有做朋友的可能,那种仅只为了打赌而扮演友人的游戏他做不来。

“拜托你找其他人玩游戏。我不想奉陪。”

冷冷地抽出手,他不想和一个比自己小的小鬼认真生气。

一路上小心地回家,注意身后,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无聊到怎样的程度,也还是小心为妙。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都有点精神不济。

午间吃饭时,捏着方盒果汁的景岚伸手戳戳他眼睛周边的黑圈,“帅哥,你变熊猫了哦。”

“所以啦。”关九欧一边用以粗鲁外表不符的文雅动作夹着水晶虾饺,一边指责他说,“晚上的工还是不要做比较好吧。老实说,你还没有到交不起学费的程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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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不开始存钱的话。上大学要怎么办?”抱着竖起来的单膝,其实也在考虑放弃pub的打工,林寒小声叹了口气。

“你继父应该会给吧。他不是很有钱吗?”关九欧和景岚早就知道林寒家的事,关九欧比较直言不讳,“你就是喜欢想太多。要是我才不管。老妈的老公就是我老爸,我老爸的钱就是我的钱。有时候坦率接受才比较不会更失礼吧。”

“但是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啊。”林寒还是抿着唇角。高中还好说,但毕业后他也成年了,拿别人的钱上大学心里总是很别扭,本来就受到方文正很多照顾了。其实他也是为了母亲着想,夫妻双方的关系也还是要平等比较好吧,单方面受惠太多,总是怕妈妈连吵架都不能理直气壮。

景岚瞧着他的脸有点微微出神。关九欧夸张地用筷子捅了捅景岚,“回神啦,回神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林寒又不是你哥。”

“抱歉。”三个人是坐在学校的露台上吃饭,蓝天白云下很清楚看到景岚可爱的脸上刷起一层红晕,他抢过关九欧手里的果汁用力地吸了一口,把视线稍微偏向左边。

景岚的人生也很传奇,他小时候流落在外和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一起生活。后来才被亲生父亲找回去,虽然成了富豪之子,却与哥哥就此失散。开学典礼上他之所以会一眼粘上林寒,也是因为觉得林寒不知道哪里,和他的哥哥很像。刚开始时症状比较严重,常跟着林寒走来走去,几个学期下来,终于变得正常了一些,但偶尔还是会突然看着林寒发呆。

林寒自己也和弟弟分开,所以对景岚很容忍。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感。

“你会不会真的是他哥啊。”关九欧每次转移气氛都是开这个同样的玩笑。

“不可能。”林寒为难地笑了,“我弟弟要比我小十岁。”现在应该只是小学生……抬头看了看滑过天空的云朵,真的很明白景岚的心情。因为他也很想要见到弟弟。

“我哥也只大我五岁。”景岚的表情yīn郁。

“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关九欧和林寒只能这么安慰他。

“那之前,你就当我哥哥好了。”刘海下的凤眼一睐,景岚开玩笑地飞了个眼,顺手扯住林寒的制服。

“好。”没好气地认命点头,林寒摸了摸那个猫一样马上偎过来的脑袋。心里其实有点羡慕。虽然景岚和他哥哥失散了,但是他们毕竟一起生活过。还拥有很多快乐的记忆。最重要的是景岚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他的兄长。但自己的弟弟却连自己的存在,都不可能知道。

心里滑过一瞬间的酸楚。因为他明白妈妈和他一样,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叫子安的婴儿。林寒总觉得都是自己不好。无可依靠的母亲,是为了抚养自己,才会接受那张支票。有一种他们俩一起……背叛了弟弟的感觉。所以,他才会这么努力,想要成为一个至少有能力掌控自己人生的人。然后他也想要找回子安……但是又有点害怕不会获取弟弟的谅解。

他曾经就这个问题和景岚探讨过。但是景岚却细声细气地垂头说是他对不起被舍弃的哥哥。让林寒的心里很困惑。但是相似的情形也不会完全一致。也许景岚的问题和他自己的不一样吧。因为不管是到了怎样的环境里,先放手的人,就是不对。

之后的几天,去pub打工时,都有点警戒。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也没有看到之前的那群人,他才渐渐松了口气。果然那只是小孩子的玩笑罢了……

秋天的风吹来,带了点冷意。把没戴手套的手缩在制服口袋里,因为等公交车的时间总是很长,他考虑要不要干脆骑自行车会比较省时,一边抓紧时间,靠在站台的扶栏处,掏出做成本册的英文单词来默记。

玎玲玲的车铃响起,车轮一晃,辗碎了铺陈的落叶,自行车晃了过去,又绕了圈慢慢地驶回,停在了面前。穿着黑色圆头皮鞋套着白袜的脚和一截光滑的小腿,稳稳地支住车身。顺风掠起的长发弧弯有一瞬间挡住了光线,让林寒的书页上出现小小的黑点。抬头,就对上自行车上少女似笑非笑的笑颜。

“好巧。”落落大方的女孩子歪头笑着,溢起一个若隐若现的酒涡,“你在等车。”

心里掠起一种异样的感受,林寒合上书本,让它滑进双排扣大衣的口袋。

“看英文吗?你还在上学吧。pub那里是打工。”少女继续笑笑地问。

她说话时习惯语尾下沉,就算问句也说得异常坚硬笃定。

虽然认出了她就是上次无聊游戏的主使,但是和面对方清时,心里那种无力的厌烦不同,林寒有些穷于应付这个总是气度堂堂正正的家伙。

况且他原本就内向害羞,不擅长和女孩子交流。目光有点迟疑地躲闪,阳光下根根分明的睫毛困扰地眨动,嘴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上次的事,是我开方清玩笑的。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女孩子继续大方地打招呼,笑颜在阳光下清透明媚,开心地说着,“想也知道不可能有那样的事吧。”

果然如此。林寒迟疑地点点头,但是不觉得他有什么必要和陌生人聊天。

“我叫朱理。你呢?”双脚分开支住车子两边,少女的手也撑到自行车的把手上,支着下颌。浅驼色的毛背心里是白色的衬衣搭配红色丝带,标准女高中生的装扮,却不是习惯装可爱的风格。近乎中性感觉的作派,打破了不善于和女生交谈的林寒的窘迫,况且别人先开口自报姓名,不回答总是显得失礼。

“林寒。”抿了下唇角,他还是如实说出。

“上次的事真是很抱歉。”朱理的刘海也是长长的,像景岚那样软软地垂过额头,她甩了甩头发,露出黑澈清亮的瞳孔,几乎占据了眼眸二分之一的瞳孔漆黑乌亮,但因为挺直的鼻子,因而并不显得过分娇柔。

“其实那天是我生日,大家都喝醉了,方清嚷着要玩什么国王游戏。”她哨皮地嘿嘿笑着,“他看日剧看太多嘛,学会好多花俏的把戏。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想抽到国王签,然后想借游戏亲我。”

林寒有点窘,这种直白的话,他还是有些听不惯。

“我真的拒绝过他好多次了,可是他缠着我没办法。”朱理露出委屈的面容,“所以才联合大家说给他一点教训。那个人啊,是有钱人家的二世祖。平常就被他妈宠得无法无天,以为有钱就可以支手遮天,不管干什么,都动不动用钱压人。”

林寒想起方清那天一脸厌烦的掏钱的动作,心里迅速闪过一丝厌恶感,不知不觉就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厚道,可他那种可恶的嘴脸我真是受够了。”朱理嘟了嘟嘴,“所以……”她转而吐露微笑,眉眼弯弯,“我事先就在签上动了手脚,又告诉了大家要怎么抽。这样抽来抽去,都是我当国王,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得逞。他不是想借这种游戏亲到我吗?我就故意让他去亲个男生,想吓吓他,没想到会把你卷进来,真的好抱歉。”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朱理抬头一脸期盼,“可以原谅我了吗?”

看着她那还保持那副用脚保持平衡,却双手高举过顶,毫不文雅却可爱的姿态,很难说出拒绝的话呢。林寒笑了一笑。虽然心里还有点疑虑……但是他既无打算和对方纠缠,自然也就不想深究。

“你真是大人大量呢。”朱理笑笑地放下手,“那我就放心了,再见哦。”说着,坐直身体,爽快地调转车把手,头也不回地对他挥了挥手。

第2章(2)

心里的那点疑虑……反而因为少女毫不纠缠他的举动而迅速消减了。林寒下意识地看着少女的背影,觉得自己有点受害妄想地笑了笑,心里真的松了口气。bus也正巧徐徐开来,停在了面前。林寒登上车,靠在透明的车门附近。bus开得比较快,不一阵追上了在前方骑着自行车的朱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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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理把书包挂在脖子上,正哼着小曲,笑眯眯地骑着自行车,辗碎一地落叶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着优游闲适的味道。

林寒透过车门在交错的瞬间看了她一眼,少女无知无觉地只是目视前方,端整饱满的额角明亮坚毅的眼睛,紧握着自行车把手的手指力度,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清楚地映入眼帘。就像静物画一样,搭配着徐徐飘转的金黄叶片,成为漆黑眼瞳中的一幕定格。

“朱理,功课都有做好吗?”

话筒那边照例传来每晚例行问候的轻柔女声。

“当然啊。”干脆利落的声线则大大方方地回应,“好了啦,老妈。拜托你这样天天打电话过来,我根本没办法真正体会独立生活的意义啊,那搬出家住也就白费了吧。要相信自己的女儿,对我抱有信心。”

“妈妈也是担心啊……虽说朱理一直都是让妈妈省心的类型,但是也要小心交友不慎。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乱七八糟。你还记得竹姨吧,她家的那个方清,最近听说学人家穿耳洞,打得一身是孔,让你竹姨很头痛,还让你有空劝劝他,说方清说不定会听你的话。简直一派胡言,这种荒谬的事,我当然不会答应,离那种人还是越远越好……好、好,我不∴铝恕d惆忠蚕游引∴履兀你们父女真是像。总之自己小心哦。”

“知道啦。妈咪晚安。”

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朱理吸了口气,努嘴回头。4ldk的公寓内,除了她足下的这方土地还呈现太平,其余已经被正处于屏息状态的一群少年少女搞得到处都是垃圾。

“老大,你打完电话,我们可以说话了吧。”故意保持吸气的动作,染着绿头发的少女夸张地做出瞪眼掐喉的动作,“再静音下去,我就要被憋死啦。”

“那你就每天多游四十分钟,增加肺活量,顺便保持苗条的体型好了。”洁净的鹅蛋脸漾起迷人的笑靥,朱理跨过毫无坐相的狐朋狗友,径自蹲下打开冰箱拉门,寻找矿泉水。

“又喝那种没味道的啊。”电话里才被母亲念过不接触为好的方清,就坐在最靠近厨房的一角,笑着抬头。嘴唇、鼻子上带的银环闪闪发亮,手里拿着一灌菠萝啤酒递到朱理面前晃了晃,“呐,你尝尝这个嘛,大小姐。”

“你叫我什么?”手没有拿开,朱理和和气气地挑眉,却让方清脸色一变。

这帮富家子弟都是就读于城内最好的两所学校之一的馆林,和以出身高尚但也多半品学兼优的学生为主的华绫不同,馆林两级分化现象尤为严重。有凭靠奖学金进入极度优秀的尖子生,也有依靠家长财力混毕业等出国的米虫。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这群人没有人瞧得起朱理。以为那个每天按时回家的黑发美少女不过是个传统乖乖牌,直到方清上前调戏不成,反被连续六次过肩摔,大家才相信那并非偶然,开始对朱理另眼相看。

朱理虽然会和他们一起游荡,也会借自己住的房子给他们开party,但她既不喜欢抽烟,也讨厌喝酒。更不会学他们那种被她称为毫无个性的染发装扮。朱理就是朱理,就像他第一天遇到她时一样,梳着一头整齐的黑发,笑容坚定气度自然。就像她会对很多事都有兴趣,却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沾染改变。这种气质,对于只是平常水准的不良少年……反而会产生使人想要臣服于她的魄力。偶尔,还令方清觉得有点小小的毛骨悚然。

“我……胡说的啦。”讨好地笑笑,他起身帮着朱理开窗散烟味,“你不会忘记答应我的事吧。”方清压低眉线,伸出两根手指,“两个月,如果我能和林寒成为朋友,你就要做我的女朋友。”

“当然啊。”朱理眉目不动地喝着矿泉水,“前提是你能抢先赢过我。”终于露出略带一点奚落的眼神,朱理挑唇睥睨方清,“说好要各凭本事。”

“那当然。”低头瞧着比他低了两个头的少女,整齐刘海下笑眼弯弯的样子。方清心中一动,很想凑过去亲她一口,却在千钧一发之时险险绷住了身体稳住收势。左颊还带着微微肿胀,他可不想再被她打断牙齿。面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娇小身躯……可是包含着各种各样引人入胜却又危险迷离的毒素呢。

周末一大早,林寒就起来准备东西。

最近,朋友帮他介绍了新的打工。他就顺势辞掉了pub那边的工作。毕竟在那种场合工作,他又没有成年。要是被学校发现,他也会很头痛。

新找的工作,是要教住在附近的小学生数学和英文。虽然朋友迟疑地说了,对方的性格可能很烂。但看在时薪不错的分上,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按着地址到了对方的住所,水清沙幼的别墅式公寓小区,令林寒有点震惊。怪不得能付那样的时薪,不知道这么好的工作……朋友为什么会不想做了,转而介绍给自己。也许那个学生比自己想象的更难应付吧。只是现在才有点担心万一应付不来的问题,似乎为时已晚。

略带局促地进了大厅,被穿着白衫黑裤,像时代剧里的女佣人一样的下人,带到了位于二楼的书房。

“您在书房稍等一下吧,我去通知少爷。”带路的女佣人客客气气地端来果汁和点心。林寒并不拘谨,自然地打开书包,整理着上课用具,等待着难缠小学生的现身。

“嗨。我们又见面啦。”半晌拉开门的人,却令原本一派闲适的林寒神情骤变。应该是学生制服,却被穿得皱巴巴的,头发好像刺猬一样根根竖立还染成了紫色的少年,左手晃悠着怎么看也不像打算认真攻读的课本,右手“啪”地关上房门,就像怕林寒会逃走一样横立门前。

“方清?”林寒皱眉念出根本是被迫记住的名字,“难道你现在还是小学生?”别的不说,那种性格的幼稚度,还真是很符合小学生的水准。

“干吗这么凶啊。不使点手段,你看到我还不得跑得和个兔子一样啊。”方清悻悻然地坐在一边,反身跨坐在椅子上,双手撑住椅背,“再说了,我也是真的需要补习功课啊。难道你当家教还不能一视同仁,要挑剔对象?”

“我和你一样都是高中生吧。”林寒眉梢微蹙,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你要补习至少应该找个大学生来。”而且不是补数学和英文么,他拿的根本是语文课本好不好,“你根本不是认真想学吧。”

“哗。好可怕的先入为主!”方清抖抖地抱住双肩,装无辜地指责他,“我明年也一样要面临高考啊。”

林寒没办法地蹙眉微低下头翻开书页,“那你先来做这几道例题,让我知道你现在的水准。”既然方清要装成是意外,那他也就当是正常教课好了。反正只是当成工作做,他也不想和这种无聊人士有更多交集。

方清虽然不爱学习,但是脑筋很聪明。林寒教了他一个下午,意外发现,他学得很快。虽然基础什么的够一团糟,但胜在记忆力强大。让他死背公式,应该还是可以拿个不错的分数。

中途女佣人又来送了一次果汁和点心。方清不笨,知道一味纠缠,只会惹林寒反感。因此一直都低头学习,直到休息时间,才又笑着挑眉问他:“林寒,我问过你学弟,说你们学校禁打工哦。”

看林寒警戒地瞪着黑眼珠望去,他赶快举起双手,“我可没想过威胁你。只是看你天天打这么多份工,不会很烦吗?我们一起去溜冰,轻松一下好不好。”

“我有自己的朋友。要是想放松心情,也会找他们。”林寒收回视线,冷淡淡地看书本。把脚踩在写字台的横架上,方清斜目打量林寒,觉得那个微偏的秀丽侧颜有些眼熟,不觉踌躇地说出:“其实你长得和朱理有点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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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失笑,乌黑的眼珠一下子转过来盯住方清,他双手靠后撑着椅子,穿着白衬衫,随意一个动作也做得像画中人,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嘲讽抿了下嘴角,“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女生呢。”所以才会看谁,都觉得像吧。虽然自己这么说不太好,但其实相貌好看的人,基本都差不多。关九欧还觉得他长得和景岚像呢。

想要搞成什么自然状况下碰撞出的友谊火花,在他和林寒之间那是不可能的。这点方清早就认命了,所以才会花了好大一番力气,贿赂林寒那个学弟。哄他来这里给他补习。要是能获得对方的同情……虽然这也让方清很怄。但是管他呢,主要是必须和林寒交上朋友,他才能有机会得到朱理的青睐啊。

“是啊。”故此,就算略有不服,他也坦率交待,“朱理长得漂亮,功课又好,人又冷静,和一般的女人根本不同。总之我就是对她一见钟情,追不上她我不会死心的。”

“……”林寒默默地听了一阵,眉头渐渐收拢又再展平。他实在不觉得被牵扯到这种事里,有任何愉快可言。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吧。打赌本来就是对感情的不尊重,还要拿其他人的心当成是打赌的筹码就更……

“总之,”他眉头深蹙耸肩抬眼,“我爱莫能助。”

“你真的很死脑筋耶。”方清简直想一字一句地暴吼到他耳朵里,但又被林寒那微蹙着眉头一脸认真的表情搞得笑了出来。他又气又笑地一拳捶上桌面,“和我交往又不会你让吃什么亏,你就当认识一个新朋友不就成了吗?还是我就那么惹人讨厌?”

那倒不是。林寒皱着眉看他。

虽然方清出场的方式太过刺激,让他对他有点直觉抵触,平时对这种时尚但却轻浮的少年也都是敬而远之。但这样面对面坐下交谈,又在安稳的环境里认真观察,就会发觉方清毛躁却不会轻易动手,喜怒形色却很单纯。交朋友是勉强了点……教他念书还可以忍受。

“我想,你还是用正常一点的方式,追求你喜欢的女生比较好。”微歪着头,他硬着头皮提出他觉得比较合理的建议,却意外地看到少年马上打开了大大的笑脸,甚至露出了一颗虎牙。

心里真诧异,林寒瞪圆眼珠,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方清虽对功课头痛,对人际关系却很上手,不然也不会朋友众多。他知道林寒说出那句话,从某种意义上讲,就等于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有帮他思考过。而那,就是有可能成为朋友的前兆了。

第3章(1)

在图书馆碰到了朱理。

少女完全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坐在靠窗的地方,四指微蜷托着面颊,戴了个黑框眼镜,但林寒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朱理。整齐如小扇的睫毛,细细软软的发丝汇成丝绸一样的刘海。什么陶瓷一般的皮肤,明净如水的眼眸啊,全都是那么庸俗的形容词。但是好看就是好看,少女也仿佛习惯了被周边的视线瞩目,大大方方地沐浴在四方偷窥的关注中,犹能轻松翻阅手中的原文书。

一瞬间,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

彼此之间并非熟人,何况第一次见面的印象也太差了。那个坐在一群不良少年中,笑得运筹帷幄的女孩子,让林寒有种莫名胆怯。虽然上次见面时,朱理已经对他做出了解释。下意识的,保护自我的功能启动,林寒依然隐约有种不要靠近那个人为好的自知。

只是,每周打工结束后,习惯到市立图书馆看书的林寒,喜欢坐固定的靠窗那个位子,今天正好,是被朱理占据了。明明还有很多位子的……为什么会那么巧坐在他喜欢的地方呢?心里略微有点别扭地想着,但这样毕竟也还是太过自以为是的想法。图书馆的座位又不会因为他经常坐某一个,就贴上他的标签。

犹豫了一下,想要走开,但是总觉得这样也不自然。搞不懂为什么要为了这样的事东想西想,林寒咳嗽了一声,干脆选择在朱理的对面坐了下来。

“哎?”刘海撩动,弯弯的柳叶眉随着发丝滑落,露了出来。随即鼻子一皱,是溢开笑颜的缘故。

“林寒?”发现新大陆般,朱理巧笑倩兮地招呼,“你也来这边看书啊。”

“我每周都来的。”林寒有点迟疑的尴尬。

“哎?”朱理失笑,“我也是呦。可是为什么以前都没有碰到过你?”

“唔……”少年清秀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茫然,“大概……对不认识的人,不太会注意的缘故吧。”所以,他才会也没有注意到朱理。

“难不成这是你平常习惯坐的位子?”敏感地察觉坐在对面的少年,像不习惯一样地寻找放腿的位置,朱理只是脱口而出,却从少年呆了一秒的神情里,验证了猜测。

“啊,果然如此。那还是让你来坐吧。”

看着少女就势要起身的姿势,林寒慌张地摇头,“没关系的,坐哪里都一样。”

“哪里哪里,越是心思缜密的人越容易受习惯的cāo纵不是吗?”朱理俏皮地合上书本,林寒注意到那是一本研究心理方面的心理学原文书。

“你对这个感兴趣啊……”其实他也有那方面的兴趣呢。

朱理好像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啊,我正巧要走了。打工的时间到了呢。来吧,位子轮你坐。”

“打工?”一边抱着书包挪到朱理让开的位子,林寒颇感意外。

“当然了。”朱理回答完毕,才挑起一边的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啊———你不会看到我和方清他们在一起玩,就理所当然地认定我也是有钱人吧。馆林学院一向都是两极分化的学生群体呢,你不会不知道吧。不多说了,这份比萨店的工作我可是哈了很久才到手的。”她眨着眼睛挥了下手臂,“骑车送外卖不但可以健身,到了晚上有多余的食物还可以打包呢。”

“确实。”林寒马上心有戚戚焉。

“那就再见喽。”朱理没有多说什么,像在车站偶遇时一样,只是淡淡打了个招呼,就径自离开了。

林寒屁股下面的位子还带着少女离去前的微温,就像碰触到了对方似的,林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虽然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习题里,却忍不住会走神思考朱理的事。

就算是先入为主的定式偏见好了。

林寒确实对有钱人有下意识的抵触感。

因为有钱就可以cāo纵他人的人生……那种不快的感觉,从幼小的弟弟被从怀里抱走的一刻开始,就像烙铁一样,留下了鲜红且不适的印迹。所以……一旦知道朱理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就莫名地多了份亲近感。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偏见并不正确,学校的同学,别的不说,光是关九欧和景岚,就足以打破心中固执的屏蔽了。

即使这样,横亘在心中的小刺,也无法轻易拔除。

林寒只是十六岁的少年,也会有自己的任性和固执。

做了几道题,始终心里缥缈着怪异的感觉。也许是桌位附近残留下清甜自然的洗发水味,也许是桌面上手臂枕放处留下的淡淡余温。

总觉得有一点古怪的感觉……视线不自觉地缥缈少女离去的通道,那个笔直坚定的背影,离去时笃定的脚步以及不会回头一顾的干脆,都让他反而生起怅然的眷恋。

在上学的路上,也遇到过向他告白的女生。

以学生要以学习为主的老套借口,轻易地拒绝。在学校里,因为他平素就与人刻意地保持了距离的形象,反而不会有女生敢于向他告白。

主动地对女孩子产生莫名的心情……还是第一次。

但是飘浮的心情,也还仅仅只是带着些微浮躁不安飘渺的粒子。只需要想一想大学学费,马上就会被灰暗的现实攫获,收敛心神,拉回注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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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高岭之花的烦恼,让方清那种富家小孩去费神就好。他还是循规蹈矩做他的优等生比较好,笑了笑,林寒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眼前的习题集。

就像没有被注意到的东西一旦进入视野就变得擦不掉了。

接下来的几周,每次去图书馆都会遇到朱理。

虽然每次教方清念书,都让林寒困扰不堪,但是朱理就好像是喝了很苦的咖啡后,品尝到的甜点,让他枯燥的周末,溢起带着糖霜的甜圈。

总是大方爽朗的朱理,渐渐会在书包里带两罐黑咖啡。拿出来递给他的动作那么自然,让林寒连犹豫都会自觉是自己太小气。偶尔两个人会开始一起离开图书馆,站在台阶处缓慢地戴上帽子和手套,少女一边讲着打工地点的趣事给他听。

“虽然店长有点∴拢但是人很好。大家在一起工作也很有趣。”

“真好啊……”听着林寒下意识地感慨完毕,朱理笑笑地接道,“那,要不要来我们店里一起打工呢?”

“哎?可以吗?”瞪圆双眼的少年,一瞬间真的有点心动。

“平常是不行啦。不过最近有店员要离职啊。你可以来面试试试看。”朱理很分寸的说话方式,却让少年的眼中跳跃起了向往感。

人类就是有那样的通病,轻易唾手可得的往往难于珍惜,越是有难度的事,越是有跃跃越试的心情。捏着少女递来的西饼屋的名片,默默计算着上课时间和可以利用的时间,林寒终于还是决定去试试。

时薪优厚,而时间又比较自由,这样的零工,对学生打工族来说,最是合适。如果不是店内有正好要离职的职员,而他又事先从朱理那里得到消息。恐怕也难以那般顺利被录用。

“谢谢你,朱理。”

对站在店内穿着制服正在打收银机的女孩,露出微笑,林寒很是感激。

“发薪后就请你吃饭好了。”

这样好像搭讪一样的话,也自然就说了出来。

如果被景岚看到,一定会骂他见色忘友吧。因为景岚明明才是帮他介绍过更多打工的人,却没有得到相同的待遇。林寒也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就是会特别重视朱理说的话,做的事……也可能是由于景岚本来就是死党,即使做了什么,也不会让他觉得很感动。而朱理只是一个原本不熟的外校生,意外谈得来,也意外地让他有些心动。

方清除做题之外,就喜欢絮絮叨叨地讲朱理的事。

拜他所赐,林寒连朱理的生日血型星座都快要一清二楚了。总觉得这样背后说人不太好……但又不是他主动提起的,那个方清根本就像个专哈朱理的花痴,难得遇到一个硬着头皮不得不听的人,就会滔滔不绝。

林寒觉得自己没准是从方清那里传染到了名为朱理的病毒变体。日常打工的时候,都会变得格外关注那个发丝柔软的少女。喜欢看着她对着收银机砰砰按键的爽利,也喜欢她猫咪一样偶尔困倦就更显可爱的侧颜。明明眼瞳也好,嘴唇也好,裸露在格子制服外的细嫩手臂也好,都柔柔软软的,像奶油蛋挞一样的感觉,但说话做事却又总是那么干脆。绝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和在说了再见之后就不会频频回首的做派,让人一面喜爱着,一面又不敢轻易靠近。

越是熟悉朱理,就反而钦佩起方清的死缠烂打了。

因为像那么坚定美好的女孩子,林寒就不敢轻易表露喜爱。

隐隐约约的……觉得这是一种自卑,一种不敢相信自己会被谁真实所爱的心情。林寒不想把这样的性格缺陷也归咎到家庭的不幸。但确实出身好的孩子,特有的敢于争取自己想得到的东西的行动力,就是他所欠缺的特质。

“谢谢光临———”

终于躬身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西饼屋内的诸人都松了口气。关店门,整理桌面,把椅子倒放在桌上,拉好窗帘。林寒也手忙脚乱地做着这一系列的事时,后腰忽地被捅了一下。

回头,怔怔地对上朱理的视线。娇小的少女笑笑地扬起两张招待卷。

“那个……”林寒踌躇地说,“不是送给客人们的吗?”最近西饼店在做促销,常搭配各种食品券一类的配送。朱理拿的文化广场滑旱冰的免费卷,也是其中一种。

第3章(2)

“拜托。”嫌他死脑筋般,少女为难地笑了,“这也算是店员的可怜小福利吧。呐,要不要一起去?”

“哎?”林寒有点吃惊。

“一直打工啊什么的也稍微有点累呢。”少女带了点委屈的表情,果然越发楚楚可怜,“偶尔想像普通小孩一样悠闲地享受周末,但一个人又很无聊……”

“这样啊。”林寒马上就心软了,“可是……学校的朋友……”

朱理的头垂得低低的,“学校里的大家分两派的……一派就是像方清他们整天在玩,另一派就是死读书。根本找不到普通人的那种气氛。”

“这样啊。”林寒有些羞窘,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那……我和你一起去。”

“嗯!”下一秒,抬起头的女孩子,眼瞳中像猛然跳跃出两朵小小的花火、耀亮瞳仁。

看到她的笑容,林寒也不自觉地微笑了。

分别找人代班,一起请了假。

两个人来到平常很少会逛的繁华商业街的地下广场。

光是倚在栏干往下望,就觉得有点昏眩。林寒紧紧抓着扶手,看着下面围成一圈的室内旱冰场上,像蝴蝶一样优美穿梭的众人。

“我不是很会的……”他有点慌张。

“我教你啊。”笑笑地坐在地上换鞋子的少女柔和地说着。

红黑相间的格子外套,搭着白色的小围巾,未过膝的呢子学生裙和盖住了一半柔顺黑发的圆形帽子,衬托得朱理尤为可爱。先是在场内绕了一圈,再次滑行至林寒面前,她笑笑地冲他伸出手。脸上略带了一点怯弱的少年,穿着最普通老旧的大衣,却因为洁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而有种类于人偶的秀丽。

在冰场上站起来双腿会不断地打颤,为了不摔倒,只好牢牢扣住少女的指尖。十指相扣,两个人转着圈圈。林寒有几次都险险摔倒,朱理却以不似那娇小身体会有的力量,牢牢地拉住了他。

“只要我握着你的手,你就绝对不会摔倒。”为了让他安心似的,朱理笑着说了。那个被黑发、围巾、帽子层层遮掩只露出了一小部分的笑颜,好像柔软得可以使谁陷落的花朵熨帖人心。然后,因为她笑得那么自信,林寒的腿好像也就没有那么抖了。莫名地相信了她的话,相信她说的———只要我握着你的手,你就绝对不会摔倒。却忘记了……要是这个人突然松开了他,那他一定就会跌得很惨。

滑冰场一定是适合恋情萌生的地方。

不停地旋转的话,周边人的脸孔就会渐渐模糊。所以站在上方向下俯望,就会奇怪,那些人为什么可以在饱受注目的中心,还可以滑得那么悠然忘我。原来,当踏入冰场,就像开始一段恋情时,周围的世界就像陷入结界。早已经不存在己心关注之外的其他一切。

手抓着手,然后旋转,眼睛只追逐着身前的那个身影。她的笑颜就渐渐地填满了视野。视线变得狭窄了起来。像雷达那种东西一样,有了自然锁定的功能。不知不觉地会滑了,不知不觉地被那个少女放开了手。看到她站在东边的角落,就自然地向她滑去,少女笑着转头再次牵住他的手,说着“你瞧,不是会了吗”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已经学会滑冰了。

“嗯……”怔怔地看着朱理,在脚可以自由地在冰上来去的同时,心却陷入了柔软的束缚。像学生要以学习为主……那样拒绝他人告白的言词,再回想的话,只是觉得可笑。因为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没有办法选择,也不会受人的年龄和地位的限制而能够得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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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打工时,变得好快乐。

即使在学校,也时常一个人不自觉地就偷偷笑了。

被景岚说了林寒变得好奇怪。虽然自己并不觉得有哪里改变太多,但班里的女同学,好像变得比以前更乐于靠近他了。什么“气质变得柔和了”那样的话,林寒还是不能认同吧。但是心情很好,对其他人也就自然温柔了好多。

连方清都觉得,林寒变得好接近了起来,而且相处的时间久了,真的产生了林寒这个人不错的想法,想要成为朋友,已经不是单纯的打赌。可一想到……和朱理的约定,方清就犹豫了起来。

进入十二月,从口中呼出的呵气,也像马上会冻结成薄薄的白冰。

骑自行车上下学已经开始觉得寒冷。林寒买手套的时候,挤在商场的特价车前,看着那双挂在旁边绣有小兔子的手套,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买了下来。如果是朋友之间的礼品,就这样直接送给对方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还是跑去,花了十五快钱,请礼品柜台的店员挑了漂亮的包装纸和盒子,把手套像礼物一样地包裹起来。

在店里打工结束后,送朱理到存车的地方,悄悄地掏出了盒子,也看到了少女在路灯下的愕然表情。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虽然觉得朱理也是喜欢自己的,却还是很害怕……会不会有自作多情的成分呢?

朱理瞧着变得手忙脚乱的少年那白皙的脸上窜升起窘迫的颜色。单薄的眼皮下面,乌黑的眼珠在长长睫毛的掩映下,像幽黑的葡萄珠。他那么紧张地站在那里,额角柔柔的头发,好像都在一并发抖。

“……送给我吗?”朱理轻轻地说着,把小盒子拥入xiōng口,然后抬头,露出纯净的笑颜,“那,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她没有拒绝呢……仅只是这样,林寒就觉得很高兴,“只是手套。因为你平常都骑自行车,我怕你受凉。”

撄撄蔹莸南焐过后,漂亮的包装纸被拉扯开,虽然马上就变得没用了,但是包装的价值本来就是让拿到礼物的人这样拆开啊。看着被少女随手丢弃在地上的色纸,虽然有点失落,但既然已经尽到了它的价值,也不会觉得特别心疼。

而朱理看着盒子里的手套,淡淡地笑了,又把笑颜渐渐加深。

“这个……”她瞪大眼睛,“是提前的圣诞节礼物?”

“当然不是。”林寒慌张地摇头,“等圣诞节时,再送你更好的吧。”他并不是爱面子的人,不过对于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当然也想让她拿到更可爱的礼物吧。

“嗯!”笑眼弯弯,那张小小的脸孔也像要湮没在柔软的围巾和帽子里了。在他眼前戴上手套的少女,开心地鼓起脸颊弯起唇角。可爱地笑着回头的样子,也让林寒心里一阵荡漾。虽然天气渐渐冷了,但是看到朱理,那个以颜料作为名字的少女,就觉得心口像被洒进了某一种向阳的花种,会随着天长日久萌生灿烂温暖的感情。

路灯犹自明亮,秋风吹过散落一地的包装纸,旋即零零散散地飘扬。

“圣诞节,送些什么礼物会比较好呢?”

“是说,女孩子?”

对于林寒的迷惑,景岚敏锐地切入重点。

“唔……”先是侧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害羞,还是老实地点头承认了,把下巴埋入放在栏干上交织的双手,林寒微微屈起一条腿,重心倚靠了上去。

“这样很危险啊。”关九欧从后面拽住他,“与其考虑泡女生的事,我们也该想想填报志愿的问题了。”

景岚不屑地没好气撇嘴,“虽然你会想这个问题确实很伟大。但不要把人家林寒纯纯的爱,曲解成像你这种没有cāo守的人平常爱做的行为。”

“喂!”眼看着关九欧开始眼球冒火有发火的迹象,林寒连忙插入二人中间,慌忙地拉开话题,“关准备报考哪所学校?”

“我啊……”好在关九欧为人豪爽,马上攒眉思考了起来。林寒趁机向景岚抛过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讲得太过分。不意外地看到景岚不以为然的表情,却又在下一秒摆出了无辜倾听者的神色。

对此全无察觉的关九欧,很快就随比手划脚地解释变得兴高采烈了起来。

林寒一面觉得关九欧很迟钝,一面又略微地有点羡慕这种粗糙的神经。

“圣诞节……买个小首饰吧。”了解林寒的经济情况,景岚提出合理化的建议是,买一枚品牌性质的装饰性戒指。这样既不会给对方压力感,又新潮好看。大约二三百元的预算,稍微紧张一下,也还是可以拿得出来。

一个人在米老鼠专柜前徘徊,心里略微有点胆怯。被景岚拽着书包带拉进去时,林寒还在纠结男高中生跑来这种地方好怪啊的问题……但是抿唇瞪眼地盯着摆在玻璃抽屉里的一排排银亮指环,一想到那张总是包裹在帽子和围巾里小小的可爱的脸,就又鼓起勇气请店员姐姐,一次次拿出戒指,让景岚帮忙挑选。

得知林寒有了喜欢的女孩,关九欧很大方地帮忙搞到了两张音乐会的票。圣诞夜的座位很难入手,难得的票和礼物都有了,他却在口袋里揣了好几天,都不敢贸然地提出邀请。

结果,意外地在圣诞夜降临的前夜,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哎?”

电话那边的消息,让林寒有些愕然无措。母亲说要陪方文正来这边谈一笔布料加工的生意,顺便也想和方文正与他前妻生的孩子见个面。还要叫上林寒,四个人一起去饭店吃饭。

林寒觉得很困窘。母亲的身份,对于前妻的小孩来说,不就是后妈的代名词吗?再怎么想,也是不受欢迎的存在吧。但又不能不让方文正和自己的孩子见面,或者让他们单独见面却抛下妈妈……好像也不是合理的做法,要是再加上自己,这顿饭就越发尴尬。

虽然想要体贴母亲,可是林寒也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也有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不想出席的场合。

“你不要想太多。文正和他前妻离婚很多年了,又不是因为认识了妈妈才离婚,不会怎么尴尬的。而且那个小孩子也只比你小一点,应该很懂事才对。”

母亲在电话那边,带了点兴奋的语调说着:“小寒,你要把他当成弟弟看待才对呀。文正介绍你们见面,也是想让你们今后也能像兄弟一样相互关照。”

可是林寒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起来。

对他而言,他的弟弟……是那个被人从他怀里硬是抱走的小小婴儿……有着黑琉璃一样的大眼睛,粉粉香香又爱笑的宝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来替代的角色。

这些话,他只有紧紧咬着嘴唇,才能令自己别说出来。他并不想伤害已经吃过那么多苦的母亲,只是他也有即使命令自己也无法做到的事。

第4章(1)

圣诞节前,也从方清那边得到了热烈的邀约。

比以往更能死缠烂打的少年,用了撒娇耍赖威逼利诱一切手段,想要说服他参加他举办的聚会。林寒以家中有事为借口拒绝时,看到少年溢出明显的失望,却又讷讷地补充说:“希望真是这样……”

这种若有所指的语气,林寒起初并不明白,但收到朱理的邀请时就有点小小的恍悟。原来方清是不想他和朱理一起过节啊。

“我在家里烤了蛋糕,圣诞节出去定位子又很难。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一起看星星也很好啊。”站在店内的收银机前,朱理笑笑地做着整理,一边悄悄抬头,向林寒抿起唇角。

一对上她那个笑颜,就觉得心里苦涩的地方,都会一并变得柔软。就像涂抹在面包上的新鲜奶油。也许有人会觉得过甜而腻,但对于总是吃苦的林寒来说,却充满了诱惑力般的向往。

脚尖趔趄,林寒微抿嘴角。

心底一阵犹豫。

看着穿着普通制服却被衬托得就像量身定制般的美丽少年露出茫然的神情,朱理好奇地偏头,“难道不行吗?”语气加入了小小的失望,“林寒不想要和我一起过节吗?”眼瞳里也随即显现一抹意料之外的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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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有些难以启齿,不想让朱理知道他家里的事。因此也不想解释。

“可是一个人过节真的好寂寞呢。”朱理别扭地垂着头,发出轻微的叹息,黑色刘海下的眼睛有点亮闪闪的,“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家的事吧……其实我爸非常花心,在外面有女人……时常都不回家。妈妈因为受不了他也早就一个人搬出去住了。每次看到别人家准备圣诞节的小松树啊,彩灯什么的,我都好羡慕。可是一个人弄,不是更凄凉吗?所以啊……我一直幻想,要是自己交了男朋友,就想两个人一起在家过节……”像是突然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朱理迅速缩起肩膀,局促地捂住嘴唇。隔着刘海,悄悄窥探被“男朋友”三个字定格的少年。

“我……那我就去尝尝朱理做的蛋糕吧。”唇齿开合,就像下意识地擅自吐出了这样的字符。把自身的寂寞也投影到了朱理的身上,林寒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不打算和母亲他们一起吃饭了,没有自己,母亲他们也会是一个完整的家,但是朱理却只有一个人,那样太可怜了。

而且,他有很多话都想要告诉朱理呢。

比如……虽然现在还只是高中生,也许想那些都太过遥远。但是他打算等念完大学,就尽早结婚。要是朱理能够接纳他……两个人早点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就可以一直也在一起过幸福的两个人的圣诞节了。

会向往家庭一定不是少女的专利,林寒也一直渴望着能拥有真实的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家人。

圣诞当天,给母亲发了短信,说自己要打工,请他们不要等自己。然后携带了礼物,选择去朱理家过二人的圣诞。

知道他有了女友,景岚和关九欧自然不会再约他一同过什么疯狂圣诞。只是两个人都笑得很可疑地塞给了林寒一堆什么“一决胜负”的“可疑用品”。

林寒红着脸把那些东西都丢在家里,只带着妥善选择的戒指,小心地放在大衣的口袋中。并不是第一次去朱理的家了,以前也偶然来过和朱理一起做功课。老实说,朱理家的地点也好,环境也好,都比他想的好很多。但是布置的简洁程度看起来,确实不太像有家人一起居住的气息。因此林寒也自然地没有怀疑过朱理所讲的话。

小小的白色房门,门廊那里有一盏壁灯,洒下淡黄光圈。

林寒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想到准备好的告白之词,就觉得好羞耻。用力压了压像五百米跑步之后心脏狂跳的xiōng口,林寒抿着嘴角,局促地按响门铃。

“谁?”

活泼明丽的声音在那一边响起。

“林寒。”

只是报上自己的名字,也还是莫名地害羞。

门很快就从内侧被扭转,室内黑漆漆的,从门廊昏暗的角度望过去,隔着朱理的肩膀,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景物。

林寒有点诧异,“停电了吗?”

少女穿着高雅的小礼服,耳朵戴着黑闪闪的泪型坠子,狡黠地化了淡妆的面孔其实和以往有着很大不同,只是林寒没有发觉,兀自杵在门口发愣。

“我准备了蛋糕和蜡烛嘛。”朱理笑着,把手搭在他肩上,“要等你来了,才点亮它哦。”

被少女亲昵的动作鼓励了,林寒不好意思地低头,从怀里慢慢地掏出包装好的小盒子,“呐,这个,”他双手递过去,“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我可以现在拆吗?”朱理一边说着,却已经飞快地拆开了包装。

就是喜欢朱理这种不做作的个性,林寒也含笑看着朱理。虽然觉得朱理到现在都没把他迎进去有点奇怪……但挑剔太多一直都是他的毛病,景岚也这样说过他呢。

“呐……”少女盯着盒子里的指环,垂下的眼皮和头顶幽黑的发旋,随着无表情的脸的晃动,都让凝视着朱理的林寒一阵阵紧张,“你送我…戒指,我可以理解有其他的含义吗?”少女带着微微期许的表情抿起唇角,火花耀动的黑亮瞳仁明亮照人。

林寒不自觉地就垂下头,红着脸,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不行哦。”朱理的声音自对面传来,“呐,要说出来才可以。”

带了点命令式的语气,令林寒很窘迫,但还是努力寻找措词,真诚地表白,“虽然这么说有点早,但是,可以的话,请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呼……”

等了许久,才听到站在对面,因为紧张低头的缘故,只能瞧见一截小腿的少女,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因为过度期待回应,林寒忍不住向上斜瞄,幽黑的眼瞳中影映出的是一张表情全无的面孔。林寒呆然地怔了一晌,对面已骤然爆发出狂风暴雨般的嚎叫和掌声。

一瞬间,呆呆的,几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屋内灯光大亮,十几个装扮明艳的少男少女,似曾相识。地板上蛋糕炮拉一片狼藉,摞成高高的酒杯摆成冒着白色汽泡的香槟塔,口哨尖叫不绝于耳。

“哇靠!老大你赢了!”

“没想到真的跑来告白了。你太有手段了!方清!快去买车吧!”

“你们听到没有,真蠢耶。居然还是‘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那家伙是哪个时代剧里的人物啊!”

“老大你去考演剧学校啦。不然真是埋没人材哇。”

那么多话语混杂在一起,骤然汇成热浪迎面冲击。林寒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迷惑地四目张望,明显正在举办圣诞party的客厅里,打扮新潮另类的客人们却只是回以奚落嘲弄的眼神。视线,茫然回旋,看到了站在一角表情难堪的方清。少年似乎嘟囔着说着什么“早就让你参加我的聚会比较好啊”一类的话……林寒却还是搞不明白。

怔怔的,受伤的黑眼睛转而望向朱理。

少女的神色还是那么镇定自若,与往常相同角度掠起的唇角,却带着残酷的讥诮。与初遇的那一晚,pub中,坐在人群中心淡漠傲然地说着践踏人心话语的女孩,瞬间重合,显现一样的表情。以为那是误解,却原来,自以为是的真实,才是不折不扣的误会。

“还你好了。”少女笑笑地把指环塞了回来,然后转身,黑发扬起弧弯,露出颈上戴着碎钻的项链。对啊,他怎么会那么蠢,就算没有在他面前骄奢yín逸,可是朱理从容不迫的举止,和面对任何事物都平淡视之的眼神,怎么想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吧。

小心翼翼挑选的礼物,只是给对方的胜利增加了更闪亮的一枚筹码。

就像从头到尾原来只是被捉弄的他……手心滚烫了起来,无法捏住那个小小的盒子,眼内不明所以地显现一片热辣。不是尴尬,不是愤怒,而是很难过。心里像冒出了酸楚的汁液,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结果却是在骗他。

很不甘心,他忍不住追进去,想要去拉朱理的手,却先被方清拽住了。

“抱歉抱歉。”少年的脸上有着窘迫,“是我们的赌注把你牵涉了进来。现在游戏结束了,你就大方一点吧。”

“大方?”林寒刷地抬起睫毛,有破碎的痛楚闪过黑黝的瞳孔。其实知道,就算想问清楚又有什么意义呢。想问从一开始,图书馆的相遇……不,或者说在车站那次,就全是朱理的演技?

故意地欲擒故纵。

故意地引他这个笨蛋自己一点点凑上前去。

在西饼店里,两个人侧身交谈。

在滑冰场上,那双拉着他手的温柔指尖。

可爱的朱理,活泼的朱理。

睁大乌黑的眼珠说着自己很寂寞的朱理……

“究竟你说的哪句话不是骗我?”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喊了出来。

而捏着一个橘子,正在慢慢剥皮的少女闻言,徐徐回首,那幽然转来的凤眼,撩起冰一样的视线,薄薄的红唇掀动露出细小的牙齿,吐出无情的话语:“……你是傻瓜吗?快点走吧。别再丢人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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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边,穿着老式双排扣大衣的少年,黑发摇荡,有眼泪从优美的眼形里一点点涌出,只是泪光微烁,就难堪地回头。背离满屋的嘲笑,也不想再看曾经那般喜欢,像花朵一样的少女……

幻想过十年后的未来,幻想过可能会和这个女孩子天长地久。

却原来,自己只是从头到尾在被捉弄。

他曾经那么愕然,想着,谁会在当面听到你们的计谋后还会上当。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少女当时可以那般镇定。因为她就是有这样的自信,让自己这个傻瓜……明知危险有诈,还是呆呆地喜欢上了她。

这是她cāo纵全盘的国王游戏,傻傻陷入的自己,只是与之对应的一枚小卒。不离开又能怎样?如果是关九欧大概会大闹一场,如果是景岚也许会选择yīn险的报复……但是他不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林寒。

就算被喜欢的人伤害利用了,也不想选择用同样的方式予以报复。

除了远远地走开,他想不出还能怎样。

第4章(2)

“喂喂!”

身后有人胡乱喊着追了上来。

已经走到道路斑马线的林寒冷着脸转身,撞入视野的是方清困扰的脸。

“如果是想让害你打赌输掉的我道歉。那么真抱歉呢。”林寒讽然地说着,咬住嘴唇。又孤傲地扭过脖颈,不想被谁看到内心支离破碎的样子,就算难过,也不想再受到更多嘲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清呆呆地站在原地,虽然他真的很喜欢朱理,也很希望朱理能输。但是在游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对那个耐心地教他做题的林寒产生了好感,是真心想要和林寒做朋友,所以才会希望林寒不要来。说真的,比起以为输掉赌约所受到的打击,他竟会更担心林寒。

他并不是天生顽劣的小混混。

只是没有意识到……玩弄人心,是这么残酷的事。

看到林寒那张从害羞到茫然到震惊到受伤的脸,他觉得隐隐地后悔。而且,他会有一种责任意识,都是一开始在那个pub,他选中了林寒,才会把林寒卷到他和朱理之间,才会让他遇到这种事。

心里虽然翻腾着后悔的情绪。可是方清不懂得应该怎么表现出来。他只能傲慢甚至粗鲁地对林寒说:“好了啦!你是个男生吧!就当是开玩笑嘛。能和朱理交往不是很好吗?即使是玩笑,我也不介意呢。要是朱理愿意捉弄我,我也会很开心啊。”

灰暗处的少年yīn暗地笑了一下,“……真抱歉啊,我没有你那样的xiōng襟。”

普通的话语,听起来也这么像讽刺。

方清一时窘住,少年却完全不再回头地伸手打车,弯腰报出要去的地点,就坐进了车内。

呆然地望着计程车外的风景,林寒想着,也许这就是报应。报应他不去参加母亲和方文正的晚餐聚会,像个傻瓜一样跑来被人整。他也很想,假装这只是一场玩笑,就忘掉了。但是心里翻腾着很凉又很烫的感情,却让他真的很难过。

好听的话,谁都可以说。因为是局外人,因为是无关者。

只有受到伤害的人自己,才明白心里的感觉。默默地抬手,擦掉飘浮在眼底的湿气。在路上,又接到了母亲催打来的电话要他去吃饭。想了想,林寒答应了。反正今晚已经发生过了最差的事,已经不会有比这还更糟糕的情形了,他又何必让母亲为难。不管方文正的儿子,是怎样的人,他也会努力和对方礼貌地招呼,让母亲不难做人。

到了约好的饭店,因为迟到的缘故,被焦急地站在门口迎他的母亲念了。林寒不喜欢妈妈总是用一种面对恩人的脸色面对方文正。

连带着他也低人一等的感觉,让这个年龄的林寒很反感。

但是又很无奈。

如果没有方文正,妈妈现在也还在工厂里做工,而他也不能上华绫这种学校。不管有多不愿意,他都配合着母亲急促的步调,乖巧地叫着坐在餐桌那头的人一声方先生。

“林寒来啦。嗯。半年不见,又长高了嘛。”方文正很喜欢这个继子,招呼着他坐下,满意地看看妻贤子孝的一家欢场景,抬手让服务生拿来新的餐具摆在林寒面前,“寒假时你一定要回家里来过啊。”

“……因为要打工。”林寒讷讷地说,马上,习惯性地看了母亲的脸色。果然是不开心的样子,可是没办法,在那个家里,他觉得他像外人。

“这次说是为了工作,”方文正不以为忤地笑道,“其实我和你妈主要也是为了来看看你。你一个人在这边上学,不可能不让人牵挂。你可能不知道,我前妻和儿子就住在这边。我本来是想拜托她照顾你,又怕你这孩子脸皮薄。呵呵……其实我和乃竹当年是友好分手,现在也像朋友一样往来。”

林寒勉强地笑着听着。和前妻像朋友一样往来,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反正他很不舒服,“我已经很大了,”他干干道,“不需要别人照顾也可以。”

桌子下的脚,被母亲狠狠地踢了。

林寒恍惚地绞着手指,那个曾经在医院里脸色雪白却告诉他说不要欠人家东西比较好的母亲究竟去了哪里呢……为什么只是几年辛苦的生活,就好像把母亲压得卑微了?

虽然这样想让林寒很伤心,他又不是不知内情的外人,不该对cāo劳半生的母亲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压抑不住地酸楚,又让他只能再次低头。

隐忍的少年的表情,清秀而溢漫着微微苦涩。方文正一边想着继子长得真是俊秀,一边开心地发觉他等了半天的人,也终于来了。

“小清!小清!”还隔着好几张桌子,方文正就站起来对儿子挥手。血缘是瞒不了人的,对待亲生孩子的态度毕竟还是有差异。王文绢脸上瞬息闪过不快,却又很好地调整,隐藏了起来。

与方文正的热络成对比,一脸厌烦的少年在那一端有气无力地翻着白眼。都离婚了,还总打扰他和妈妈的生活,要不是看在这个过期老爸对他还算大方,他真是受够了他那唠叨的个性。有点恶毒地想,母亲和这种人离婚也是正确的选择,一定是受不了他那个**婆病。

晃晃悠悠走来,落座的时候,才注意到面容端秀的女人,应该就是老爸再娶的老婆,另一边的应该就是拖油瓶……方清并不友善地瞪去,却在少年黑耀的瞳孔里看到了相同的震惊。

“林……”

“你好。”

桌子下的脚被林寒狠狠踩住,阻止了方清险险脱口而出喊出的姓名。

方文正喜滋滋地看着一双儿子,“你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小清,这是林寒。林寒,这是方清。你们年纪差不多。小寒比小清大两个月。你们以后要常常来往啊。”

方清的嘴都会垮下来砸到脚面了。

早知道林寒和他还有这层关系……打死他也不会拿林寒打赌啊。分外讨好地对林寒笑了笑,不意外地在林寒眼中看到逼人的冷澈。

王文绢却不满林寒的表现。这孩子一向很懂事,为什么偏偏今晚要这么失礼呢?方文正很疼爱他儿子,她也希望能和方清搞好关系。很多复杂的事,小寒都不明白。她一直希望林寒能做个进退有度的人,没想到他独自在外上学这么久,却还是一样幼稚。

隐隐察觉到继母大人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方清相当精乖地耍宝,讲了几个笑话,让桌面气氛一团热络,难得看到儿子这么给面子,方文正也很开心。

林寒冷眼瞧着他们一家欢,实在忍无可忍。

“我明天要考试。对不起……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吧。”

说完,轻柔地起身,隐忍着没有发出任何一点过大的响声。不敢让妈妈再有丝毫不快,也不想让其实是个好人的方文正难堪,只是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个人的感情和尊严,他真的没办法在才受到那种羞侮之后,还和方清表现得一团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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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

母亲有点严厉地在后面叫他,林寒含泪加快了脚步,装作听不见。走到门口,抬眼望去街面一片圣诞氛围。有圣诞老人装扮的店员在推销圣诞蛋糕,到处都是一派欢天喜地。如果爸爸还活着……现在,他们一家四口一定也在某扇窗内过着幸福的人生。

辛酸地停止无用的幻想,林寒咬紧牙关,身后却传来方清追上来呼嗤带喘的喊声:“林寒!林寒!”

“你还要怎么样。”林寒回头,用力拨开从后面揪住他的手。近看才发现,方清个子比他还高半头,黑漆漆的眼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正心虚却又坚持地和他对峙。

“对不起啦。”方清扁着嘴角,“我不知道你就是老爸再娶的老婆带来的那个孩子啊。早知道的话,我就算得罪朱理,也会偏帮你。”

“无关的人就可以随便伤害啊!”林寒忍不住对他吼叫,心里,某个地方其实隐隐地知道,不能怪方清。应该指责的,是朱理,还有自己的蠢……

可是不向谁发泄一下,他莫名地好难受。

方清只是静静地让他喊着,半晌,低头,手牢牢地捉着他,就像怕他又跑掉地叫了声:“哥。是我不好。”

他的确太精乖了。母亲也好,父亲也好,继母也好,全部的亲戚都很喜欢他,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讨各种人的喜欢。除了朱理。

那个和他一样善长演戏,并且比他更自我的女孩,不会喜欢上和她同类型的自己。这点方清早就明白了,他只是没法死心。

但是,看着林寒在朱理家那么认真地掏出戒指的样子,那个害羞又快乐的笑颜,说着想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老旧台词时眉梢微蹙的认真,都让方清觉得,其实自己可能没有想象里的那么喜欢朱理。毕竟,像这样的台词,他根本无法想象。

也许,他只是讨厌输。

要是朱理敢这么玩他,他早就一拳打过去,管对方是不是女生。可是林寒只是背影僵直地离开,那群狐朋狗友嘲笑林寒懦弱,他却觉得这样的林寒才是真正的男人。

打输了那该死的赌,也没什么可惜的。

但是间接伤害了林寒……他却开始觉得不忍心。

所以……他大概又狡猾了。

他叫了他“哥”。

林寒一下子就失去了回击的语言,就像一个很脆弱的穴位被谁狠狠地点住了。他一直到现在都无法管方文正叫父亲,但是方清却这么轻易地就喊他为哥。

让他想起了……那个从手中一点点被挖走的软软的小身体。

林寒忽然流下了一直隐忍的泪水。

“对不起啊,哥。以后我都罩你,谁也不能再骗你。”方清说着,笨手笨脚地给他擦脸。

“谁要你罩啊。”林寒狼狈地说着,抬眼又狠狠地瞪他一记。

那个不在意地迎接他凶狠目光却适然微笑的脸庞,还是会牵动心里的某根神经。看到他,就想到朱理……那个在滑冰场上与他十指交握笑靥如花的……可恶的骗子。

像一滴墨水滴入清水中,就算再怎么混入更多清水,也只能让已经浑浊的颜色变浅变淡。十六岁的圣诞节……下意识地觉得很悲惨。

口袋里的,是送出去又被退回来了的指环。

正硬硬地硌着他,让他的心也揪一样地痛着。

用红色的笔,把朱理这个名字,在心里一笔画去。

就算还留下了红色的印迹,他也要假装已经忘记,然后,用力忘记。

第5章(1)

坐在白色秋千上的女郎把双腿伸得笔直,缎蓝色的小礼服被风吹得像飞扬的云朵。嘴里咀嚼着蓝莓果,视线穿透草坪上装束优雅零零散散的人群,略带掩饰地看向露天吧台的地方。

来参加这个聚会的女性,有一半都正想方设法靠近那个漆成白色的酒柜。在草坪上支起烤肉架,不时一阵阵轰然爆发笑声的场合,则是另一半人瞩目的圆心。

陆俊奇,今年二十二岁物理系的高材生,就正戴着一顶?皮凉帽,以牛仔的装扮,笑逐颜开地给粉蝶扑花之势团团围簇的女客调酒。

他有一双桃花眼,平常不笑也常带着两分笑意。鼻子高挺,轮廓深刻,更兼身体强健,像服饰杂志里的模特。向来最有人气。

“呐,朱理。你要是再矜持下去,你的王子就被人抢走了喔。”一双美腿绕过秋千,来到女郎身后,双手按压在她的肩上,亲昵地笑着低头,是个长发如云的美女。

“谁说我喜欢陆学长。”朱理故意把目光别开,“别忘了他大我们两届,根本就是个哥哥型。”

“你连我都瞒啊。”江叶珍不满地捏她的脸,“用看的也知道你喜欢他。我和你说,陆俊奇不比其他人,我们虽然念同所大学,但是也不能就算近水楼台。光是他们系的女生,每天都不知道有多人会跑去向他表白。”

朱理悄悄地扁嘴。所以啊,她才不想像那些闻香出动的花痴一样,只会傻笑着围绕在他身边。偷偷地又飞快瞄了一下那个男人……果然可恶得依旧没有多看过她一眼。虽然不想被朋友说中,但朱理确实是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就喜欢上了物理系的系草,一副王子样的陆俊奇。为了能不着痕迹地靠近他,她还特意参加了和陆俊奇同样的网球社。但是对方却根本只是偶尔才来露一脸的幽灵成员,完全找不到可以靠近的机会。她全部的狡猾,伎俩,都变成了只是小女孩的小打小闹,两年下来,也只是让陆俊奇记住了她是世伯家的女儿朱学妹。

想到那个窘得可以令人飞天的称呼……朱理就根本没那种凑上前的勇气了。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去做追逐男色中的众女中的一员。

“拉不下脸呢,就索性找别人拍拖嘛。”江叶珍没心没肺地说着,从牛仔裤里掏出口红,大大方方地补妆。虽然知道友人就是这种直线条的个性,朱理还是难免有轻微的被刺痛感。

“像我这样多好,直线出击,”江叶珍在人群中不意外地看到她的目标猎物,振臂一挥,“虽然也马上就被拒绝啦。”

朱理听得满面黑线。

和她因同系的缘故,结成好友的叶珍,虽然是大学以后才认识的朋友。但因不拘小节的个性,一向很得朱理的喜爱。高中时代的狐朋狗友,她早就切断了和他们的往来。毕竟小孩子时再怎么胡闹都可以,成年之后再和那群人渣来往,就毫无乐趣,只能徒留污点。

和叶珍经常结伴,自然也知道她喜欢的对象。朱理忍不住吐槽:“那个、那个叫什么景岚的男生,到底好在哪里啊。”

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到那边烤肉群传来的喧闹。

朱理嫌恶地瞟了一眼,站在那边人群的中心,就是与陆俊奇并称广院两大招牌帅哥的另一位,同时也是她死党江叶珍哈到死的对象。

“我才不理解你的品味呢。”江叶珍丝毫不被她的话所打击,“景岚和我们同年,低年生基本都是他的拥护群。只有你,和那群老女人一样,迷恋那座轻浮又粗线条还脱线的冰山。”她嫌恶地抱肩做出很冷的样子,学着陆俊奇的口音,平板地念着:“朱学妹……哎呀,真是受不了哎。怎么会喜欢那个怪人。”说着,抖着那头长发,脚步轻快地奔向烤肉炉也无法掩盖闪亮星屑的王子大人。

穿着粉色夏季毛衣的青年,头发染成金棕色。刘海长长地垂过脸颊,露出美好的耳廓和线条美好的侧颜。细而轻扬的眉毛下,是黑白分明近于锐利的眼瞳,上唇极薄下唇却厚的红唇,构成很少出现在男生脸上的艳丽之相。

刚一入学,就以其精致的美貌和慵懒的笑颜,掳获了大量女性芳心,成为能与陆俊奇平分秋色的广院二大男色。

只是,与陆俊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属于嬉戏游乐难于安心的花花公子感不同,景岚虽然看似亲切,却从不和任何固定女性有密切来往。就好像眼下,虽然参加了学校校庆的纪念聚餐会,也只是冷淡地守着他的职责,一边应付着络绎不绝的女生,一边和蹲在地上用扇子悠然扇火的友人专心探讨二人间永恒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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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就想,不然登寻人启示。”

“那样太夸张了。”

“你不知道我哥有多固执,要是不逼一逼他,他死也不会出来。”

“你就不怕把他逼到死。”

被友人这么一讲,景岚马上闭嘴。

看了眼他的脸色,扇了扇扇子,故意向他那边吹去一缕烟,林寒笑着揶揄:“没想到,你在大学里这么受欢迎啊。又有美女向你奔来了呢。”

“是向烤肉奔来啦。”景岚面色不豫,“早知道,我就拖你和我一起上广院。让你也饱受一下被热情围绕的蜜蜂攻势。”

“敬谢不敏。”林寒笑着低头,加了些炭火。他考的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法律方面的专攻学院。女生太少,被视为珍奇动物,一入学就被未来的天之骄子学长们处以三光政策———抢光、追光、泡光光。

等有女同学注意到坐在隔壁,摘下眼镜露出额头清俊堪比画中人且颇有道骨仙风之感的水墨系美男子,第二眼帅哥林寒时,早就是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境界了。

“刚才还有女生向我打听你呢。”匆匆往面前的女生手里塞去一盘烤肉,景岚回头对林寒悄声语道,“早知道你这么能帮我转移视点,以后每次有活动都叫上你好了。”

“女孩子在想什么都搞不懂……总觉得她们有点可怕呢。”林寒轻轻地说着,面色淡然地摇了摇头。

景岚惊骇,“好gay!”

“你在说什么啊。”林寒白他一眼,夺过他手中的刷子,往快要烤焦的肉片上涂上肉酱。

“你刚才那种想法和口气啊。”景岚小生怕怕地拍着xiōng口,“要不是从以前就认识你了,绝对会把你当成那种人。说起这个啊……”他一向跳跃思维,脑筋转飞快,视线正好对上不远处露出一排闪烁阳光的白牙,正向他微笑的俊男。笑容变抖,景岚扯扯林寒的衣服,“看到没,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陆俊奇。那个人就很有问题耶。”

林寒哭笑不得,“你不要因为人家长得帅,和你一样受欢迎,就随便诽谤。那你也长得好看,你是不是也gay。”

“谁知道呢。”景岚回答得令他更喷。

出人意外的是,陆俊奇竟然真的放下了手中的调酒杯,往他们这边走过来了。他一移动,身后跟着的男男女女,也跟着群体迁移。马上烤肉点就成了众矢之的。

“烦死人了……”景岚小声说着,皱起鼻尖纹,下一秒却露出一脸清爽,堂堂正正不卑不亢,“啊,学长,你也要吃烤肉吗?我以为优雅的你,只需要用金杯喝着葡萄酒,就可以保持万年不会腐朽。”

“你以为我是吸血鬼伯爵吗?”对于景岚含着毒汁的讽刺,陆俊奇相当大人大量,一副高年级生的高贵样,打量着林寒,“这位同学以前没有见过啊。新生?”

“是我朋友。”景岚示威地抱住林寒的肩膀,语气相当警告,“不要因为被我拒绝,就把魔手伸向我的朋友。”

“你在胡说什么啊。”林寒受不了他的笑着挣开,躲着站远了几步。

抬头,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怪,他怔怔地看着前方。景岚和陆俊奇在耳边的争吵好像飘远了一样听不见了。心跳一下子变快,血液都逆充到了脸上,他竟然局促无措毫无准备地看到了已经努力忘了好久的人。

———朱理。

嘴唇里缓缓随舌尖转动的名字还是那样柔柔软软。简单的两个音节,要念出来却没有那样的勇气。出现在视野的那一端,秋千旁边微歪着头脸颊略鼓的少女,发丝漆黑,眼眸深黝。小小的脸孔看起来和从前并没有多大改变。好像……也就只是脸稍微地尖了一点点,皮肤更白,头发更长,变得更美。

林寒呆呆地站在这一隅,看着少女慢慢转头,视线滑过自己,又漠然地滑了过去。心中一冷,朱理竟然没有认出他来。

也对。对于少女来说,高中时代做过不止一桩的恶作剧中,林寒这个名字,也只是稍微比其他游戏,更多花费了一些时间罢了。从来没有放在心里的东西,又有谁会念念不忘。

自嘲地笑笑,他收回视线,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关联。一开始的时候,刚刚和朱理分开时,因为是住在同一个城市,难免抱有那样的期待。想着说不定走在道路上就会重逢,还幻想过那时会是怎样尴尬的一番画面。结果现实比意料中的更加平淡,像他这种普通人,也难以有什么大悲大喜大欢大恶的大场面。

比意料中的重逢更悲惨。

朱理看到了他,却完全没有认出他。

“怎么了,林寒?”景岚终于回头,注意到他的不正常。因距离的略远,而大声喊出的名字,令虽然坐在另一端,却时刻关注着陆俊奇的朱理,也倏然抬起视线。

圆圆的眼瞳转为惊诧。

一倾柔碧的草坪那端,站在陆俊奇和景岚身侧,所以光芒被压制忽视了的那个青年,微蹙的眉梢,挺直的鼻骨以及习惯性微抿的嘴唇……林寒?先是恍惚了一下,才拍着头想起了这个久违的名字。

接着看到的是景岚一副关怀的样子正低头对笑着摇头说不碍事的青年一副嘘寒问暖的嘴脸。

“那个人也在我们学校?”朱理不动生色地用手肘捅了捅得意而去败落而归吃着伤心烤肉的江叶珍。

“好像是外校人。景王子的朋友。”

“陆俊奇为什么和他打招呼?”朱理有点心跳加快,要是他把自己过去的事都告诉陆俊奇,那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形象,也就瞬间倾塌了。

“你不知道啊。”江叶珍张开大嘴的表情有点蠢。

“什么?”

“你那陆学长业余爱好是摄影啊。”

“这我当然知道。”要不是因为学校没有摄影社,他根本也不会加入什么网球社。

“他一直缠着景岚,要景岚给他当模特啊。但是小景王子就是不给面子,以至于你的陆大帅哥,备受挫折。”

“这样啊……”朱理垂眼,嘴唇抿成了直线。真是差劲的巧合。林寒竟然和她的大学同窗是好友,而且还很受陆俊奇的重视。有点气恼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向喜欢把一件事弄好条理,按计划进行。所以对于出盘的意外,就分外地厌烦。不安地轻咬弯曲的手指关节,一边小心而狡狯地望这一边探看。

第5章(2)

“那不是广告系的系花吗?”景岚不怎么在意地瞧了一眼,一边用胳膊拐了拐林寒,“一直盯着你看啊。你行情真不错。”

“哪有。”林寒勉强地笑笑,忍不住回头,视线和那双黑亮的眼睛碰撞了刹那。让他丢脸的是,他竟然还会因为朱理的视线而心跳,想到那个人认出了自己……竟然还有点悲惨的高兴。

一开始真的是很生气,很难过。

把所有和朱理相关的物件都处理掉了。

在同一辆流动货物车上偷偷买了的手套,其实是同款,送给朱理的,和他自己留用的……小男生独自暗爽的小手段,却全都变成了那么羞耻的记忆。

但是再怎么悲伤的事,也会随时间慢慢淡化。天久日久,他竟忘记了圣诞节时的伤心,被人捉弄嘲笑的窘迫。有时,想起那个微笑时眼睛弯成月芽的少女,总是先想起她漆黑乌亮的秀发,脖子上那一层浅浅的绒毛,站在滑冰场上握住他指尖的温柔。心里还会拼命地帮她开脱,说朱理也许只是年纪小的孩子不懂事的淘气……既然可以原谅方清,为什么不能原谅朱理呢?一个人思念着她,带着灰暗的不再敢贸然相信他人的伤口,却无法怨恨地咀嚼回忆里的那一点甘甜。

与记忆中人重合的身影,渐渐走近。他看清她洁净的瓜子脸,漆黑上扬的眉弯,半月形的黑艳艳的眼瞳,纤盈得不禁一握的腰身,和那在身后被风吹扬成一朵云般蹁跹不断的缎蓝长裙。

伸来的手,素白小巧,掌心幼细,没有多余的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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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起来唇齿亮丽,“嗨。”她扬头,大大方方,镇定自若,一如三年之前,她面对他总是那般的运筹帷幄,自然讨喜,“好巧啊。林寒。”

觉得很诧异。对于朱理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和自己打招呼的事,一瞬间不知道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却看到少女在面前转为灰暗的表情。

“你……有什么事吗?”下意识地吐出了这样的字句,面无表情的真相,是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朱理。也许对她来说,那只是一场玩笑,一个骗局,但对他而言,那就是他的初恋。也因此,哪怕被谁说成小心眼,他也还是会耿耿于怀,一个人在意。

摇荡的黑色发丝下,漆黑冷冽的视线,足以令一般人退缩胆怯。但无视林寒冷漠的反应,朱理只是低头,又再抬头,深吸一口气后,拽住了林寒的衣角。

“我有事想要和你说。”

“你们认识?”景岚很惊讶。他虽然知道林寒以前交过女朋友,但并不知道那就是朱理。所以对于他们竟会有话题,感到好奇。

“是啊。”

“不是。”

朱理和林寒同时回应的声音,让这个问题瞬间显得更加复杂。

看到女孩子委屈的样子以及林寒冷冷的脸,随便是谁都会认定是两个人在闹别扭,而且还会觉得是林寒不好。

“喂。”景岚好笑地顶了他一手肘,“再怎么样,也不能装不认识人家啊。”

陆俊奇善解人意地往他们手中各递一杯饮料,“往左转,有个白色小凉庭,你们可以在那里单谈。”

这次聚会的地点,是陆俊奇找的场地,他自然分外熟络。朱理恳求似的眼神,和周边人的视线,让林寒毫无办法,只好默默地端着他那杯饮料,跟在朱理的身后,穿过细针灌木,走到造型古朴的白色八角亭。

他靠边站着,咬着吸管,完全无视朱理,只是把视线放远,装作看着远方,心里却乱七八糟,感到一阵困扰。都已经过去三年了,为什么他还要因为朱理的出现,而被扰乱心潮?

“林寒,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朱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寒固执地保持一个动作,不肯回头,做出了连看也不想看她的姿态。就算还会偶尔想起过去的记忆,但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类,他并不会对于重逢感到悲喜涕零。也许他怀念的根本只是那个假的朱理……证据就是真实地和朱理面对面,他竟然一句话都不想和她说。

她到底有什么话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应该相信什么,又怀疑什么?

他已经不敢确信,也就不知道要怎样和她相处。

“说实话,我忘了你好久……”朱理迟疑的声音,更加深了林寒心中的愤怒和苦涩。

“小时候的那件事……是我不好。”以为会被刻意回避的事,却接下来就出现在了朱理的话题中,“我那时真的很无聊,过分,骄傲,以为全世界都在自己掌中,只是比其他人聪明一点,就以为可以无所不能……”

她说的全是林寒心中曾经对她的诟病。但是被她亲自说出来,林寒心里在解气的同时,又有着某种奇怪的感觉。

“后来我才发现,根本不是我聪明,是周边的那些人太差劲了。整天和他们在一起?才会把自己当成是公主,以为自己很厉害。”朱理说得诚恳,“我早就切断和他们的联系了。”

林寒依旧头也不回,心里却知道朱理说的是真的。以前方清曾经委婉地说过朱理有转学,后来也没有和那群人再往来。还说他如果还是喜欢朱理,也可以尝试追求啊什么的。但是他又不是受虐狂,为什么要和那种玩弄人心的家伙在一起。自己的喜好,是不可控力。但偶尔想到朱理,他都会觉得狼狈又羞耻,主动地表达他的心情,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喜欢的八成是……那个温柔开朗笑颜明媚的女孩子。但那却又根本不是朱理的本性。他死也不会忘记最后的圣诞节时,朱理那个冷漠的表情,那句“不要再丢人现眼了”的淡漠。

“别说了。”挥了挥手,林寒打断朱理的道歉,他冷着脸略微转身,有点刺刺地说,“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反正现在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件事别再提了。我根本不想听。”

“可是我真的很抱歉……”朱理心里当然欣喜林寒的这句“完全不想提”,但表面还是诚恳地说着,“一直都想和你当面道歉。有时候想想小孩子怎么可以那么残酷,自己都觉得好心惊。”

林寒别扭地赌气皱眉,心想那时候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都十六岁了。难道分不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不过他又不是朱理的父母,这种事,他不想要管教她。反正两个人已经没关系了!不知为何,他在心里拼命地强调这一点,然后不情愿地转头,“……好了。就算我接受你的道歉好了。可以走了吗?”

撞入视野的女孩子,感激地笑了。小小白白的肩膀,紧束腰身的大蓬蓬缎蓝裙,精致的脸孔旁别着水钻发卡,睁着一双乌黑清澄的眼睛。

“谢谢你,林寒。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又正直,又温柔,还有xiōng襟。要是现在的我,遇到你,一定会喜欢你的。那时我真的太笨了。”

林寒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讲,脸上的表情无法控制,脸一下子就红了。

而朱理也没料到林寒竟然会脸红。

两个人怔怔地面对面站着,林寒抢先窘迫地转身。因而没有看到跳跃在朱理瞳孔中一晃而过的狡黠嘲弄释然。

男生都是傻瓜。

在“喜欢他们的女孩子”面前,完全没有抵御能力。所以朱理一向很轻视那些围绕着她打转的男孩子。虽然被江叶珍笑她是个m,但朱理没办法降低自己的标准。

她却不知道,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就会无意识地紧张。越是想要表现自己,越是总暴露最傻的一面。她也一样,只能在林寒面前狡猾。因为林寒在意她,而她就可以越发的不在意他。

敏锐地察觉到林寒对自己好像还有一些感觉……朱理松了口气,以林寒的个性,应该不会对已经主动道歉的她,再说三道四了。

匆匆回到草坪的林寒,却在接受景岚的盘查。

“你被我们学校的系花叫去干什么?”美少年挑起一边的细眉,笑得饶有意味,“不会是告白吧!”

“怎么可能。”还待在一旁的陆俊奇仿佛被吓了一跳,“朱学妹是个很保守的人吧。平常在网球部都穿运动装。”

“啊?”景岚一脸没搞错吧的表情,“她不怕热啊。”

林寒装得心不在焉,心里却偷偷收听陆俊奇的发言。

后者茫然回答:“谁晓得……我和她也不熟,只是一个社团而已。不过这女孩子好像不错,要是她向你朋友表白。可以考虑啊。”

“才不要呢。”景岚吐出猫咪一样的舌尖,故意恶作剧地搂住林寒的胳膊,“林寒是属于我的。”

“那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啊……”陆俊奇羞涩地搓着双手,“可不可以请景学弟,把属于你的林寒,借我使用一天。”

“你能不能去花钱请专业的模特啊!”景岚不耐烦地冲学长咆哮,“你家又不是没有钱,拜托你不要总是把脑筋打到同学或者同学的同学的头上啊!”

“但是那些专业模特又不会激发我想要拍的灵感。”陆俊奇可怜巴巴地辩解,“不然你让我拍也可以啊。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只会一个人悄悄地跟着你,拍一些你的生活照。我甚至都可以不让你发觉到我的存在……”

林寒听得好黑线,“这是跟踪吧。”

陆俊奇感动得热泪盈眶,握住林寒的手引为知己,“你说得对。只有在被拍摄者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拍摄出不做作的作品。”

“所以,”景岚转头对林寒瞪眼,“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他拍了吧。”

“哈哈。”林寒不自觉笑了起来。觉得陆学长还挺有趣的。笑完了,心里却有丝空荡荡的。大家都站在草坪上欢声笑语的,他却觉得有种莫名的寂寥。视线转动,下意识地寻找。适才的秋千上换了其他的人坐,依旧是青春逼人的少女,但入目的景色却全都不一样。朱理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就像每一次,都是她主动来招惹他,却又笑笑的,不经意的,可以随时毫不留恋地转身,让他再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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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接下来的一周,林寒时时走神。

有种七零八落的感觉……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像不小心发觉了一颗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定时炸弹,时刻担心地想着,它什么时候会炸呢。但自己又因明明站在安全区,连去过问的资格好像也并不拥有。

不安的预感,在接到景岚的电话后,变成了现实。

“我们系有联谊,林寒你要不要来?”朋友在那边飞快地说着,就像有一只手从话筒里伸了过来,扰弄着他的心脏。法律系的功课很重,常常要背很多书。但擅长记忆重点的林寒,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也有着看两遍就能强记的宝贵头脑。所以即使是繁重的功课,也压不到他头上。他的朋友一向也不多,过分清冷的气质,有时给他拒人千里的感觉。就算心里时时也会寂寞,他却并不是主动与人交结的类型。

要是平常,被景岚邀约。他一定会去参加的。

考上大学后,打工的选择也更多,他又有奖学金,经济一旦可以应付,自然他也会有想要放松自己的时候。哪怕他不擅言谈,但只是坐在旁边,看大家热闹也会觉得很高兴。但是现在被景岚邀请,他却意外地踌躇了起来。

“我和你同学又不熟……”

“有什么关系。他们也会请其他朋友来啊。所以才是联谊嘛!”

对于他的措辞,景岚习以为常。也只有景岚,才会对总是别扭着拒绝邀请的他,再三再四地说服。

不明白自己是在害怕什么,也不明白既然想要拒绝,又为什么不能说得斩钉截铁?就好像既惶恐又若有所期的心情,林寒自己也不是很了解。

最后被半强硬地拖去,环顾一周的同时,那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让他恍悟到原来他是害怕遇见朱理。

头发长长全都梳在左边,做成明艳的卷发造型,自称江叶珍的美女,坐在景岚的旁边,讲起话来,比手划脚,但因为自然不做作,结果很受男生欢迎。

“真是衰!”一口气干掉一瓶冒着泡沫的啤酒,江叶珍唠叨抱怨,“朱理又不肯和我一起来。不然我还要喝更多,直接让她开车载我。”

猛地听到朱理的名字,林寒心里一跳。抬起视线。陆俊奇正笑着回问:“难道朱学妹不喝酒?”

“人家是乖乖小姐,烟酒不沾嘛。”江叶珍笑笑地说道,很快又把话题绕到了景岚的身上。大家都看出江叶珍喜欢景岚,就拼命给他们制造气氛,无奈景岚就是不来电,反而一个劲地给沉默的林寒夹菜。

“你们是高中同学?”江叶珍看得好羡慕,“感情真好。”

“是啊。”林寒有点尴尬。

“林寒没带女朋友来吗?”平心而论,这个青年是绝对的美型,但他那种清淡的俊美和相貌艳丽的景岚并座,就显得不那么强势。江叶珍在心底带有强烈个人喜好倾向的评判着,一边想借助和目标的好友搞好关系,然后顺利更近一步。

“……”鼓了鼓嘴,林寒选择了暧昧一笑,缄口避开话锋。毕竟,坐在对面的一排女生,有几个看他时还会面生红晕。他不想坦言单身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看也知道了啊。”陆俊奇帮着他说话,“他长得那么美型,当然有一堆女朋友吧。”

“什么叫一堆啊。”景岚酒品很差,喝了几杯后,就有点吵闹,“林寒一直都是单身,女孩子们可要努力哦。”说着又要笑不笑地拍了林寒一掌。

“你把人家这种单身帅哥叫来,就是为了转移女同胞的注意力吧。”陆俊奇人真的很好,就是一张大嘴巴,“哇。好寒。利用朋友。”

景岚恼怒道:“那也要他有被可以利用的美色呢。像你这种只有外表的草包,就只能蒙骗我们学校那些花痴了。”

“哇!”

对面的女孩子们迅速发出抗议之声,替陆大帅哥平反昭雪。

狭小的包箱里灯影摇动,以往林寒会觉得很热闹,在一旁笑。今天却觉得有点吵。找了个借口说想出去吹吹风,独自在门口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可能是站得久了……视线四处摇荡,竟然隔着一条窄小的马路,在对面的车内看到了朱理。

车窗摇下,少女一个人坐着。一段白净的手臂支着美好的侧颜,对视车前镜,静静地发呆。林寒怔了一下,犹豫着但没有迈步,也没有去打招呼。明明只喝了两杯啤酒,胃里却有点翻腾,想就这么走掉,又想起夹克还留在酒屋里。踌躇之际,女方已经转头看到了他。

同样的尴尬明显地出现在朱理的脸上,她略微犹豫,却下车笔直地向他走来。

“嗨……林寒。”

女孩子站在道路的斑马线上,一双被泛起微银的路面积雨沾湿的黄鞋子,胆怯般地不敢踏上他所站立的这一边。小小的面孔有着些微紧张,因而唇角微启,可以刚好塞入一根手指的样子。

心里晃过一些奇怪的画面。林寒微窘地压低头,又强作无事地抬首,与带着一点讨好笑颜的少女打了一个照面。

“我是……来接叶珍的。”朱理小声地解释。

“哦。江小姐吗?”林寒不动声色地回答,“她还在里面。”停了一分钟,觉得反应太过冷漠,也很不自然,显得自己一副很小气的样子,又僵硬地强令自己多说了一句:“你怎么不进去找她?”

“我、我知道是景岚他们社办开的联谊。想说不定你会来……”朱理困扰一般地垂着头,用手梳理着耳边一绺微湿的碎发。没有说完的话,却令林寒心中一动。原来朱理之所以不陪叶珍参加……和他不想来的理由是一样的。

原本以为,她根本冷硬无情,也不会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但是这个等在外面的温柔……却让心底原本已被打了零分的她,又悄悄地提升了一点分数。

那一边,朱理还在轻言细语地解释:“……叶珍的酒品不是很好,又很爱喝。我怕她搭车会出意外,所以还是想要来接她。希望不会因为看到我,而让你觉得不愉快。我也知道你很讨厌我,我会尽量避免不要和你,或者景岚同学,扯上什么关系。”

那种小心的语气,和低姿态的发言,让林寒喉头一阵滚动,硬生生压住了那句“我没有讨厌你”……摇荡的视线,却对上少女羞涩地提起唇角,难为情般的笑颜。

酒屋前的灯影摇摇晃晃,把少女今天穿的白衬衫打上了一层珍珠粉。她就像一朵摇摇曳曳的小花,沾了些雨水,带着清妍的笑颜绽放在他的面前。记忆中的朱理总是一派淡定的样子。成长也许退去了她的傲慢,却保留了她全部可爱的部分。

那种不想要在意,却无法不在意的心情,就像在走平地时,被人告之了前面的道路有一个洞,本来不是很在意地面的人,也会小心惶惑地低头。然后……好像这一整条路,全都是那个被意识不断扩大的陷阱。变得连普通的行走都不会,接着,就真的会跌跤了。

忐忑不安的心情。

明明没有被谁打扰。

开始看到相似的身影,就心口一紧,却又在发现是被错觉捉弄之时,放松又莫名的失落。林寒一面回避着朱理,这是非常简单的事,因为彼此唯一的联接点,只是景岚而已。只要不去参加景岚举办的活动,就算期待也无法见到朱理。一面却又开始因偶然的重逢,而一再回想起以前的事。

心里有一丝不明所以的胆怯。因为被她欺骗过,总是对于朱理抱持莫名的疑惑。她到底是怎样的女生呢?她所表现出的部分,有多少是真实,有多少是谎言?喜欢看书的林寒,常常会陷入过于复杂而显得暧昧的逻辑里。谎言中也有着真实的部分,他一厢情愿地有那样唯美的认定。

“烤肉大会?”

再次接到景岚的电话,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为什么你一直都在不停地烤肉……”皱着眉,莫名所以地吐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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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郊游、郊游啦!”景岚在电话那头提高音量强调。

“为什么……我要参加你们社办的活动啊……”林寒唠叨着,不情不愿地说着。

“是扩大化联谊嘛。”景岚百无聊赖地在话筒那边丢白眼,他虽然只是二年级的,却成了以“吃喝玩乐”为宗旨的滑雪社副社长。听也知道,只有在冬天才有机会进行的运动社团的真相是什么。而一直拖拉着无法毕业以泡妞为人生己任的社长,终于开始要进行毕业论文了,统管社团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他身上。副社的工作说穿了,就是带领一群不思学业的青年男女四方游乐。

“再说了,”景岚重哼一声,“不强行拖你出门,你岂非一辈子窝在学生宿舍。”

因为全被说中,林寒也无可反驳。

按景岚和方清的话讲,林寒就是一个天生的m。明明家里又不是没有条件,他偏要去挤学生宿舍。有关那间宿舍,不必赘述。反正方清奉老爸之命,去帮他送过一次东西后,就从此视学生宿舍为洪水猛兽。

林寒又无个人爱好。除了躺床上看看书,也确实别无他事可做。幸好有景岚这个死党,了解他闷骚的个性,不论去哪,凡有外出场合可以带“家属”的机会,一般都外带捎一个林寒。美女帅哥不论去哪,都不会让人厌恶,林寒又比较安静,不会出风头闹事,一来二去,景岚的朋友也都很欢迎他。

对着镜子,踌躇了一番。虽然考虑到江叶珍也有可能带上朱理,但两个人经过前两次,也把过去的事说开了,再继续回避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城市,以后说不定也会在哪里碰面,难道要躲一辈子不成。林寒不想在朱理面前,做一个小气的人。既然彼此都已经放开,又何必独自耿耿于怀。

想了想,反而变成了没办法不去了。

第6章(2)

到了事先包好的大巴集合地,远远地就看到五六名先行到达的男男女女。个子高挑的叶珍,鹤立**群。而旁边稍显娇小,容颜没有叶珍明艳的少女,却更让林寒窘然而无法移开视线。

“林寒你都来了,景少爷还没来!”江叶珍爽朗大气,瞧见林寒就先过来打招呼,一面大吐苦水。

“他们系最近考试比较多,他可能开夜车吧。”林寒代为解释。

“你们真是夫妻吗?连这个也知道。”江叶珍笑笑地故意抛来一缕暧昧视线,在林寒肩膀重重一拍。过大的手劲拍得林寒一个踉跄,苦笑着想还真不能小觑女生的力道。

等站稳了,重新扯扯衬衫,回头就对上朱理略含歉意的视线。

“叶珍你继续暴力下去,小景王子是不会青睐你的。”朱理促狭好友。

“那就算了。”江叶珍耸肩挥手,一袭白蓝相间竖条纹短袖上装搭配装饰风小细领带,显得中性帅气,“要我为了他人更改自身,不如换将。”

才说完,就看到景岚顶着严重睡眠不足的熊猫眼,穿着绿色军裤马靴出现在对面。

“景岚———”江叶珍细腰一扭,声音马上变甜好几个音阶,“大家都在等你啊!”

林寒下巴差点掉地下,再看景岚,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脸,表情丝毫不变,镇定自若地安排大家上车。

和景岚坐在靠近车头的双排座,林寒忍不住笑言,“其实叶珍人真的很有趣,你不考虑一下?”

“什么时候你开始变媒婆了?”景岚没好气地横他一眼,“留着体力等着支帐篷吧,带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因为一路有江叶珍负责搞笑,弄得林寒心情很好,反正只要假装忘记和朱理之前的事,一群年轻人游乐本身就是快乐事。

之前从新闻看到,有自游行的团队在水边出意外。安营扎塞时,景岚刻意选择避开水源的地点,被大家抱怨说风景不好,就凶巴巴地吼他们。

看着景岚一副很有威严的样子,江叶珍小心地吐吐舌头,用胳膊肘一拐朱理,“和我们一样是二年级生,但真是强势。相比之下,陆俊奇学长就太松垮垮了。你可不要因这明显的对比落差,爱上景岚呦。”反正陆俊奇不在,可尽情说他坏话。

“两个我都放弃。”朱理笑着摊手,“快请一箭双雕。”

“那真是太好了。你也不想想,你姓朱,他姓陆。以后生孩子叫陆朱,多难听。”

“好啦好啦……”朱理怕她,“都说我放弃。”

举目望去,男生在忙着搭帐篷,支炭火,林寒有点笨笨的,被烟把额头熏黑了一块,正在被袖手旁观的景岚讪笑。

“只有一张皮相好看……有什么用呢。”朱理喃喃地说。

“什么?”江叶珍扭头。

“我是说你家的小景王子啊。”朱理莞尔,黑漆漆的发丝掉落小巧的耳廓,“长得太艳丽,会把你比下去呢。”

“有什么关系。”江叶珍喜滋滋地挺xiōng,“我也是俗艳动人吖。”

“那你们还真绝配……”黑线地走过,朱理掏出手绢,递给林寒,“用这个擦擦脸吧。”

“哦……”林寒不好意思地抬头,迅速利用接手帕的时间,瞄了眼朱理。她今天穿的普通的绵织运动衫搭配深色牛仔裤,简单的穿着,却衬得她青春逼人。不够显眼,但足够好看。

闷头不语地擦完灰,手帕捏在手里,好像不能这样还人一条脏手帕吧……林寒觉得有点烫手,只好讪讪地把它绕在手里,最终塞进裤袋。

“那么现在分一下组。”景岚把每二人分到一组,负责轮流做饭一类的杂事。江叶珍自然粘皮糖一样挎住景岚的手臂,以凶犬状的眼神扫视群雄。大家做出害怕状纷纷摇手退步。没有意外地,站在一起的朱理和林寒,被分到了一起。

看了眼少女无波的沉静面容,林寒自然也不会刻意反对。

两个人轮到第一班,大家去水边玩闹,他们就留在营地看行李,打理烤食品的架子。相互不说话就太奇怪了,只是林寒找不到开口的契机。几次鼓起嘴角抬起眼波,声音却只是含在口中,黑幽幽的眼瞳在微长的刘海后烁动,欲言又止却又咽回。

“……现在不打工了吗?”

朱理细细的声音从那一边响起。

“啊……”突然想接话,声音却有点打结,林寒重新理顺一口气,才讪讪地说,“用假期,在固定的地方上班。和那边签了不错的合约,毕业后也想去那边工作。”

“很有条理规划性嘛。我就不行了,以后大概也是在自家的公司里工作。”朱理淡淡地说。

“你家有开公司啊。”问出口,才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

但朱理并不介意,顺手理了下碎发,接着回答:“是啊。不过,我很讨厌被当成大小姐。从以前起就自己搬出来住了。”她笑着抬头,“所以……那些事并不全都是为了骗你。和你一起打工什么的,我其实很高兴。”

无意中发觉,她的小动作和从前一样。站在收银机后,抬手整理碎发的少女形象,与眼前的朱理瞬间重合。林寒心中一动,又因为那句“我其实很高兴”的柔软话语……变得困窘。掩饰地垂头,就只能看到少女白皙的手指在眼前忙碌。

心里有复杂的感情流过,但努力地做到了无视。

“林寒现在有女朋友了吧。”朱理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带一点漫不经心的细碎笑声,“一定和女朋友讲过,从前有个女生,怎么可恶地骗你,这样的事吧。”

“哪有。”林寒不自然地转过头,“一直念书啊。也没有那种心情。”

朱理欢快地笑起来,又笃定地说道:“骗人!”

“没有啊。”林寒也加大一点音量,认真地看回去。

少女在对面微抿起一点唇角,眼珠大而漆黑,“林寒很俊啊。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手指在烤肉架的边缘处反复抠动,林寒窘窘地说着:“真的……没有。”

“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变得讨厌女生了吗?”朱理笑着反问,却在看到林寒抬头而发线抬高露出小松鼠般幽幽的眼神时,变得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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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沉默的一瞬间,只有炭火被点燃,随即被呛到引发的咳嗽。

“真……的啊。”不敢置信的声音像要屏息般地响起。林寒低头不想去看对面,但是有细细嫩嫩的小手从对面伸来,缓缓地蹭着他的手背,摸上他的指骨,“那可糟了。”喑喑哑哑的声线挟带幻惑的鼓动,“喂……我赔你吧!”

然后,是大胆的带了狡黠和诱惑却又那么认真的声音。

林寒倏地抬起眼皮,出现在视野中的对面,白衣黑发的少女一脸笃定的笑颜,突然变得比之前的她,更加悦目,深刻的双眼皮随微笑向两边拉长一点点,像开启的花朵,细腻难言的一种美。

捉着他手背的少女,狡黠地笑着,吐出大胆的诱惑。

“就罚我来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林寒?”

面前的青年,不可置信地抬起脸,黑幽的瞳孔瞪得圆大,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细细的眉毛蹙着,眼波里全是想要让人伸手捏碎的纯澈闪烁。不知所措的样子,会激起想要施虐的心理,却又一面觉得他很有趣。

朱理狡猾地观察着他,并不意外地看到那唇形美好的嘴唇鼓动了几下,随着再次低头的动作,无言又猛烈地摇着头。

“那做朋友呢。”故意,睁大眼瞳,歪过头,以便对方能够看到自己,用最无辜的表情,楚楚可怜地央求,“你已经讨厌我到了当朋友也不行的地步了吗?”

烤肉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油滴落火中,又好像是落在了脚面。眼睛困惑地眨动,不敢抬头,心一直乱跳,却不明白为何他会这么紧张。

他已经不是高中时期内向的小男生了。

被女生告白的经验早就有了太多。

但是……心里翻涌着逼人的紧迫,因为朱理,就是不一样。

就像害怕视线万一相对的话,他就会忍不住心软,只好这样低头做着鼻尖出汗紧张无言的默默僵持。

第7章(1)

“林寒,把这册文件敲入数据库,然后就可以休息了。”

“好的。”

被路过狭窄过道的男子在肩上拍了一下,交待了之后的工作,林寒头也不抬地在键盘上挥动手指。墙上的钟表早就过了午餐时间,但他工读生的身份也不好太过挑剔。

隔壁座的同事正在打电话和总台联系,“我们要的人,人事部有没有找到啊。现在连买饭的时间也没有,大家都改成轮流吃饭了。一个茶水小妹不会这么难找吧。”

林寒蹙眉,捏着文件左看右看,没心神听旁边的人在说什么,直接抬手打了个招呼:“这里的数据是不是有问题?”

“哎?”接电话的青年一手按着电话一边探过半身,“果然!王可最近越来越马虎了!先放我桌上,我帮他改好。你去趟总台,那边说帮我们新找的工读生已经来了。你带她过来交待一下日常工作。”

“好的。”

林寒简略地应答,快步走到电梯口,一阵香风袭面,皱了皱眉,视线往左扫去,入目一截红裙,细长的高跟鞋在地面不耐烦地敲击,间中想要做出俏皮姿态吧,往一边的墙壁上轻轻踏了一脚,露出脚跟处有明显缝线痕迹的黑色网格袜。

电梯提示灯亮起,林寒连忙闪身进入,躲开那一阵呛人的香味。公司大堂采取一整面墙壁以透明落地玻璃的设计形式,采光堪比酒店大堂。几组黄褐色小沙发,供与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客人们小憩。有着细腻侧颜肤色洁净的少女,就正静静地坐在其中之一上,翻看宣传画册。

“朱理?”下意识地就蹙起眉,把手插在裤袋里脚步停顿,“怎么是你。”说出来的话语,也带了防备的腔调。

看他一副警戒之姿,朱理没好气地喂了一声:“不是只有你可以来这里打工吧。要是早知道你在这,我根本不会来呢,以防被人当作别有用心。”她说话带着一点更近于撒娇的傲慢,明显赌气的口吻牢牢地堵住了林寒的嘴。

林寒心里也在嘲笑自己自我意识过剩,但是又不敢相信这样的巧合。

尽量公事公办地交待完毕,重新集中注意力在工作中,但是同一个办公室里,多了一道跑来跑去传递文件的亮丽身影,就变得难以集中注意力。

“呐,做了一天,觉得怎么样?”

主任在身后和朱理的对话,不轻不重地响起,林寒不想做小人,却还是竖起了耳朵。

“之前你父亲说你想来公司打工,我还奇怪。明明可以去他的公司帮忙嘛。朱先生很嫉妒呢,嫌我抢了他的掌上明珠。”

“赵伯伯开玩笑了。其实打工在哪里都一样。只是在自家公司……他们不敢放心使唤我的。”朱理含笑的声音令林寒觉得有点抱歉。原来人家也是一早说好的,自己又不是世界中心,何必那么小气。

“不过……”朱理抱歉地低了低头,“今天试工了一天,觉得好像不太适合我。我想,我还是再重新找一份零工做好了。希望没有给您们添太多麻烦。”

“啊,这样啊。”男子愣了一下,旋即笑眯眯,“不碍事。”

林寒却因这番话开始坐立难安。

终于在朱理告辞之后,林寒也急急抓起自己的背包,追了出去。

“朱理———”

在月光已经泻下微银的道路上,他第一次在重逢之后,主动地大声喊住了她。

女孩子安静回眸,脸孔有一层窘迫微红的少年,结结巴巴但努力地说出:“如果你是因为在意我的话……”

安静的容颜一瞬间笑了起来,肩膀微耸,穿着白色小套装的女孩子说:“因为你都没办法安心工作啊。没关系的。我重新再找一份零工做好啦。本来也是做着玩嘛。我啊,没有林寒那么有规划性。再说,这里都是男生,工作也有点忙……”

听着她毫无条理地找着借口,他反而觉得有一种棉花糖一样空有质量却难以捕捉的感觉,郁塞xiōng膛,却又很小人地庆幸着朱理的离开……

只要和她在同一个空间,他就无法自然。

“呐……”

“嗯?”他懵然抬头。

“这样做,可以让你不要再那么讨厌我了吗?”

绝对低姿态的柔软语声,仰望着他的漆黑的眼瞳,微微渴望的表情,这一切相加,让林寒不知所措,只能笨拙地讷讷重复:“我没有讨厌你……”

“那么……”白皙的手掌在眼前摊开,“不讨厌我的话,就交换电话号码吧。”

心里还是有些微的抵触,原本是不打算和朱理扯上任何关系的。可是毫无办法,只能带着一点别扭的交出号码。

少女在微笑之后,像以前一样,没有频频回首,而是笔直离去。林寒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像被迫目送她的离去。

先搭乘地铁,又再换自行车骑回宿舍,进门洗了手,手机就一阵震动,打开,看到了朱理的短信。

“很开心,被林寒原谅了。告诉你一个当面绝对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吧。呐,其实我每次看到林寒都好害怕啊。林寒总是用可怕的表情冷漠地看着我。要是什么时候,林寒能对我笑一笑,就好了。”

加了表情符号的e-mail,令人不知要怎么回复。林寒心情复杂地捏着手机躺上床,想着回一条信息会比较好,却又始终都不知道回什么才好,翻来覆去的时候,竟然就那样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时,手忙脚乱地充电。一面下了决心,以后景岚的邀请都不参加了。却又忍不住自我怀疑地想,为什么他要这么窝囊?

以前……做错事的人,做了坏事,残酷的事的,这样的人明明不是朱理么。他有什么理由,要因为她的出现,而疏远长久以来照顾他的友人。

有点赌气地用力刷牙,故意连手机都没有带地去上课。一整天人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还是期待什么。

校园的绿化做得不错,抬眼望去,郁郁葱葱中,尽是一对对的校园情侣。想淡漠地扫视过去,却叹着气觉得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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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得到的并不是“恋人”这样简单定义的对象,而是一个可以彼此了解相互关怀又真心喜欢的人。

母亲这两年和方文正的感情越发深厚,偶尔见面,林寒觉得妈妈变陌生了,也不是说变得不好了,就是比起林寒的母亲,更像是方文正的妻子。

方清复读一年,考了和他一样的学校,最近在闹着要出国留学。听说方清的母亲极力反对,方清只好搬老爸出来做说客。偶尔去林寒的宿舍,方清也没避忌地提起这事,林寒还是觉得听着很别扭。

讨厌乱七八糟的状况啊。

他将来一定要成立一个很单纯的家庭。不管娶了怎样的妻子,都努力对她好。她的愿望就算做不到,也会拼命去做,也会努力不让妻子cāo心……恍惚地思考着,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对于破碎童年的补足式渴求。

吃午饭时,被高一届的松学长逮到哇哇地骂了一顿:“为什么不带手机啊?一直打你电话!臭小子。”

问有什么事,结果却是很无聊的运动会长跑。

明明说了不擅长运动,还是被强拖着填了报名表。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对劲,回宿舍之后,却在和昨天同样的时间,又收到了朱理的短信。很无聊的内容,千篇一律的道歉和问好,不知为什么,他却看了一阵子,才慢慢地删掉。

接近秋天,学校各种活动多了起来。林寒也无暇打工,自己的事都忙不完,自然也没有和景岚联络。

校运动会上,也算是人声鼎沸。林寒眯眼窥伺太阳,秋老虎的天气,让人稍觉畏惧。之后开始跑步,汗水粘得身体极不舒服,在转弯的地方,瞄到了洁白的衣角,只是一晃。以为看错了,却又忍不住在意着。

“林寒林寒,你刚才跑得很不错呦。”

———果然不是错觉,在终点处,瞧见了眉飞色舞的江叶珍。

“你怎么会在这里?”疑惑着抬眼,从浓黑的眉睫后射去躲闪质疑的目光。

“无情的家伙!我们来看看你不行啊!”江叶珍在他肩上拍下一记铁砂掌,笑着随之出现的人却是景岚。

林寒有点怔怔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浮了上来。为什么会有“竟然是景岚啊”的想法呢?因为理所当然地认定江叶珍一定是和朱理一起来的。

“最近很忙吗?”景岚不满地指摘,“都不去找我。哼。我要是不主动找你,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会和我说话啊!”

“因为这阵子事情有点多啊。”胡乱找了借口,忍不住还是问了:“叶珍,朱理……没和你在一起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景岚还在生气,恶毒地奚落他,“除了我,还有谁会天天上赶着巴着你啊。朱理没理由来看你吧,难不成你喜欢人家啊。追她的人多着呢,趁早知难而退啦。”

最后一句话虽然已经嵌入调笑的意味,林寒却面色微变。

“好了。人家林寒只是问问嘛。”江叶珍反瞪景岚一眼。

后者高傲地哼着抱起手臂,“这个人就是这种口不对心。”

江叶珍反而笑笑地帮景岚给林寒解释。

看来这两个人交往得很顺利……林寒有种轻微的失落感。就像好朋友,从此不再是离他最近的人了,对朋友也有独占欲……看来自己还是幼稚啊。

他这样想着,江叶珍却递来电影票,“其实是送这个给你啦。我们学校发好多。我和景岚都是一进电影院就会昏睡,不如你拿去看好了。”

“哦。”默默地接了过来,却不知道可以请谁去。

第7章(2)

晚上又收到朱理的短信,抱怨林寒都不会回。他躺在床上,呆看半晌,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那要不要出来看电影?”

一发出去,就后悔了。可是又没法取消。呆呆地躺了半晌,被手机的震动声吓了一跳,对方直接打了过来,柔软的声音依稀含笑:“我要去哦。”

那天演的是哪部电影林寒事先都不知道。

他先一步到达电影院门口,之前也是用不像他会有的强势,擅自决定要在电影院门口见面。他不想和朱理像约会一样,一起来……

但是在人群里看着穿着浅色大衣的少女,跳跳地挥手说着看到你了,就下意识地回以了笑容。

除了朱理,林寒没有过和女生交往的经验。

他所有约会的模式、记忆、方法……都只针对朱理一人。

也因此,只有和朱理在一起,他才能觉得如鱼得水。

看了电影,就自然地去吃饭。就像更小一点的时候,少男少女的二人,曾经有过的那样。在台阶上,他还记得朱理走路不习惯低头而下意识回首拉她,朱理也会揶揄他走路依旧会挤人,快要把她挤下行步道。

两个人不自觉地就会看着对方笑。

紧绷的空气变得轻柔了起来,却难以察觉这是怎么改变的。

吃饭的时候,林寒甚至可以给朱理讲笑话了。

并且直到回宿舍,他都保持着心情的愉悦感。

在见面前的忐忑紧张,都消失了,因为对方是他熟悉的朱理。那种不必与谁从零开始的感觉,真好。那种直接就能进入状况的感觉,真好。

趴在枕头上,盯着手机黑色的外壳。

固执地先等到朱理的晚安短信,才满意地去洗澡。

这样的情形进行了一个月左右,同屋的室友都知道林寒有了女朋友。景岚事后打了电话过来几乎恼羞成怒地斥责他不够朋友,连这种大事都不和他说。虽然想反驳问那你和叶珍交往也不会刻意提起来问我的意思吧……却还是习惯地唯唯诺诺。

反正他一向惯于隐忍,朋友都会有优缺点。没必要条理分明地去一一计较。他从来会认真计较,认真生气的那个对象,好像只有朱理。

这么一想,就忍不住自责起来。

觉得是不是以前对朱理太过分了?

同样的错,别人也会有。为什么他只是挑朱理的毛病然后耿耿于怀呢?

那一天,他第一次主动去广大接朱理下课,请她吃饭。主动邀请她还是会有点害怕,但已经明白他其实是害怕她会又拒绝他。

两个人其实没有说过彼此现在是什么定位,比正常的朋友粘糊也怪异,但也没有挑明是在交往,虽然在朋友们的眼中,早就已经是那样了。

天气转凉的时候,朱理在约会时说手冷,从包包里掏出的手套,看起来十分眼熟。

“还记得吗?”她笑着在林寒面前挥动手指。

有点旧了的小兔子就在林寒呆滞起来的视野中晃荡。

心一下子就软了,几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原来那时的那双手套……她一直都有留着呢。林寒百味杂陈地看着朱理。每次有想要说,但说不出口的话,他总是这样看着朱理,躲藏在深浓的睫毛后的眼色羞涩而闪烁。

心里有谁在微微叹息。

却被回视着他并渐渐靠近的温柔嘴唇,模糊掉全部的微弱抵抗。

双手向上,摸索捧住固定,回吻朱理,小心翼翼地轻轻舔吻那饱满的嘴唇,黑色的发丝穿过指缝像丝绸一样柔滑冰冷。

“我们……在一起吧。”颤抖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一点哽咽,不明白别人的爱情都是怎么回事,但他好像只能喜欢面前的这个女生。

她虽然也会撒娇,却更多都坚强独立。

和她交往,虽然有过伤心的记忆。但更多,却让他觉得很舒服。

别的女孩子,会一下子想要进入他的全部生活。但朱理每夜的短信,却只让他觉得从困扰到贴心,变成一个甜蜜的暗号。

拍的大头贴里,白衫黑发的朱理十指张开,笑容明朗。牙齿和眼瞳都亮得夸张,然后同一方画框里,站在旁边的自己,笑得很傻地注视着她。

不必费心记什么纪念日,朱理不拘小节,也从来不会对他有诸多挑剔。然后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忐忑,想让朱理开心,总是想着怎么能让她高兴一点呢。

“你看我的时候,很呆。”被朱理捏了鼻子,托着脸颊的大男生,全是网眼的白毛衣随闪躲的动作滑下露出略带珍珠粉的白衬衫。两个人在路边笑闹,阳光跳跃在朱理的发顶,美好得就像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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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开始贪恋这样的生活。

甚至觉得,故意和真实的感觉作对的那个自己,才很变态。

虽然想要保护自己没有不对,但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就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那也太寂寞了。

放假的时候,林寒和朱理,景岚和江叶珍,四个年轻人一起用景岚的船出海。浪花像手绢的花边,一袭袭卷上海滩,慌张地想提裤脚,却来不及地被打湿满身。然后衣服虽然报废了,不知为何情绪却变得高昂。

“下次去哪玩?”江叶珍趴在海滩,懒洋洋地做日光浴。

“我们总是偷跑,社里的人会杀人的。”景岚依旧顶着无赖的脸,抬起矿泉水仰头灌下。

“人多不自由嘛。”朱理在沙子上信手画着什么,“再说林寒又不喜欢人多。”

林寒刚想表示不必以他的意志为先,却先行看到朱理划下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偷偷地瞄着朱理,像小学生一样的,躲在膝盖后面悄悄笑。捡了贝壳递过去,顽童般地用贝壳嵌出一个心的形状。

叶珍羡慕得哇哇叫,敲打着景岚的背说她也要,景岚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太幼稚了。朱理吐了吐舌头,“被骂了……”那种笑得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的感觉,让林寒心里甜甜的,简直没办法用语言形容。

“下次你想去哪,我都陪你。”他只能专注地看着她,这样保证。

朱理抬起手,沾了砂子的指甲划着林寒的鼻子,“再说吧。这学期的功课也会变忙啊。我们就不要跑太远,两个人去安静的地方吧。”

“哇!你们太诈了!”叶珍被烫到一样叫起来,“四个人都不行,你们还想要偷跑!”

“哈哈。”朱理笑着躲到林寒后面,被朱理细细的手臂挂着脖颈,完全不觉得身后是一个额外的重量,林寒也跟着朱理笑。

被一直看着他的景岚忽然说了:“林寒,你笑得好开心呀。”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哪有。”

“从来没看你这么开心过。”景岚还在微笑,“本来我还觉得朱理不那么适合你。原来你这么喜欢她啊。”

“喂喂。”江叶珍凶巴巴地加入,“朱理怎么不适合林寒了。景岚你是嫉妒吧!”

“我嫉妒什么。”景岚傲然地转过头,摊在沙摊上的腿脚却不自然地抖了抖,“起来了啦。砂子都变冷了!”

那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跑到船边拿衣服,林寒视若罔闻,只是看着朱理。小小的脸庞,微皱的鼻尖,身上披着深蓝色的运动服。即使不必修饰,也清秀可人。

“朱理……”

“嗯?”少女恍惚回神,脖子的线条随转头的动作,美好地呈现。

他呆呆地瞧着,很想凑近亲一亲她,却又有些头顶出汗,不敢唐突。

“我、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哦。”笨笨地说完,他低下了头。以前被笑过,所以不敢再随便把一生一世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但含蓄地表达了他一直都是认真的。

“……我知道啦。”朱理在微愣之后,笑得很可爱,凑过来捧起林寒的脸在掌中尽情地揉搓。眼仁乌黑的少年,隔着丝丝绺绺黑发后那微妙认真的表情,窘迫时总会先低头的样子,都可爱而使人心怜。

可惜,太简单,也从来就都不是很喜欢。

第8章(1)

“林寒,你有没有想过当模特?”

陪着朱理,在街上东游西荡逛累了,找到咖啡屋小坐的时候,被咬着吸管的少女,漫不经心地问了。

“那种事……我做不来吧。”林寒的手指在黑色铁架的方桌上敲着,羡慕地转头环顾室内别致的设计。以前就觉得他报错了专业,比起死背书的念法律,最近才发觉,他似乎对室内设计,更感兴趣,“朱理你看,这个桌子看起来像是铁的,拿着却很轻,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林寒对这个感兴趣啊。”朱理在对面爽快地笑了,“我最近也开始喜欢上美术方面的事了呢。”

“哦。但是你参加的是网球社吧。”

“是啊。”朱理伤脑筋地皱起姣好的眉形,“想过要报专业一点的补习班,或者请老师好好地学一学呢。”

“问景岚看看好了。”林寒自然接道,“他不是人面很广吗?”

“麻烦别人不好意思吧。”朱理一副担心的样子。

“没有的事。我和他很熟的。”林寒笑着走开几步,拿出手机,站在稍远的地方还不忘回头对朱理挥挥手。这时就会觉得有一个很厉害的朋友,是件很棒的事呢,“景岚……林寒啦,想问你认不认识美术相关的人材呢……”

朱理坐在不远处,安静咬着吸管,不时对林寒鼓励地笑笑。几分钟后,林寒结束通话,坐了回来,清俊的脸上也感染了兴奋,“真巧呢。朱理,你不知道吧。陆俊奇的父亲,竟然就是陆欧。那个很有名的画家,在美术大学也有担任教授呢。”

“陆俊奇?”朱理歪颊,思考了片刻,“哦”的一声缓过神来,“你是说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啊。”

“真是的。”林寒拿她没办法地笑了笑,“他不是和景岚很熟吗?我们一起出来玩过啊。你都忘了。”

朱理皱起小脸,“我对记人本来就不是很拿手……”

“我们可以去请你学长帮忙,”林寒笑着分析,“要是联系到价格合理又不错的什么小课,我和你一起去上。”

“哎?”朱理猛地被果汁呛到,扶着喉咙咳嗽起来,“你你也去?”

“对啊。最近,我有想过是不是转系会比较适合我……但是那样又很麻烦……”

“不要吧。”

“哎?”意料之外的是,坐在对面的少女当场发表否定意见,看到他奇怪地看过去,又急忙地解释,“将来做律师不是听起来很帅吗?林法官,林律师!而且要是我往那边发展,可不想一家里两个人都被人垢病说没有正经的工作呢。”

“说得也是……”林寒愣了一下,没想到朱理会考虑到这么现实的问题,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觉得自己还是太冲动了。自己又不是女孩子,不能因为一时的想法,就放弃铺好的道路。再说了,做律师也不错,像朱理说的,收入稳定不说,他还有一个很隐晦的想法……那就是他的爸爸。如果当年,能有非常懂法律的人,陪在父亲身边。他也不会那么脆弱绝望地选择提前结束生命吧……说他矫情也好,他想要成为一个能够为别人赢回公正的正义执行者。

隔了几天,在景岚的安排下,两个人很容易地去拜访了陆俊奇。因为原本就对林寒很感兴趣,陆俊奇也在父亲面前尽量游说,说朱理天姿很高,请他父亲收她为徒。

原本林寒只是想,对方能帮忙联系个一般的大学生教教朱理就好,没想到陆教授会兴致很高地同意收下面前这个笑得弯眉笑眼的女娃。

一方面觉得出乎意料,一方面也替朱理觉得开心。

林寒连未来的事都想好了,自己认真做事,争取毕业后就在目前打工的事务所上班。考取执照,当个挂牌律师。朱理就随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天悠闲地生活也很好。

为了能在打工的地方给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林寒更卖力地早去晚走,一有空就会去律师行报到。

这天也工作到很晚,同事打了外卖电话,叫来一堆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大家饿极了,也顾不上所谓的营养是否均衡,林寒也捏了个汉堡就开始狼吞虎咽。

正一面用力咽下食物,一边跑去饮水机旁倒水的时候,一阵浓烈的香风扑鼻而来,接着白色百叶门被单脚踹开,进来一个穿着镶满金亮片闪闪的吊带背心,下身穿着质料很薄的廉价热裤露出一双美腿的瘦削女子。正站在门畔的林寒呆呆地抬头,入目是一张小得一只手能盖上的瘦脸,有点低垂的眉毛既像柳叶眉又像扫帚眉,单薄的眼睛介于单凤眼和三角眼之间,及腰的头发烫得乱蓬蓬的很像他同学养的狮子狗,年纪看不出来,嘴角扁着,那种又要哭,又要耍横的样子以及非常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感觉,都让他瞠目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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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可呢!叫他出来!你个负心人!好啊!以为可以随便抛下我就不管了啊。你以为小姑奶奶是吃素的啊!我赛小娅出来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舔哪个老女人的大腿呢。**,今天不把钱给奶奶拿出来,我就和你拼命———”

好像一只蜜蜂闯了进来引发一片喧腾,女孩子“哗”地伸手,用那细得不行,好像芦柴棒般的手臂把桌面上的林寒来不及护住的文件横扫千军。同事们全被吓住,呆若木**。污言秽语扑面而来,街头文化之博大精深泼妇骂人之精彩毕现。

“你、你。来这边干什么?”终于,电脑那头的事主之一,王先生恼羞成怒。几步冲上来,先一把捏住了女子的手臂,“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跑来闹什么?”

“分手?”女孩子嘴长得大大的,脸孔扭曲到林寒站在一旁都能看到那牙齿中沾染的食物碎渣了,她手被握住,就用脚踢,“妈的!烂男人!臭男人!把老娘肚子搞大就跑!用嫖的还得付过夜费呢。居然一分钱不给就想跑!”

“赛小娅!”姓王的男子脸孔已近青紫,“请你自重!我们男欢女爱,恋爱自由。从来没听说过还要计价收费。这里是律师行,我比你懂法!”

“呸!”一口唾沫唾上男子的脸,女孩子手一得自由伸手便抓,“你个蠢蛋还敢自称律师,狼心狗肺还骗老娘要和老娘结婚!一怀上了就跑三个月不见人影,要不是从别的姐妹那里听到你吹嘘是律师,老娘还找不到呢。你根本当老娘是婊子,那就拿钱来呀!”

两个人闹成一团,所有同事脸上都极其精彩。

男人面子上挂不住了,突然伸手狠狠地往那女孩脸上抽了一巴掌。

“贱货!”

大骂一句后,还不甘心,“谁知道你怀的是不是我的孩子,你这种轻浮的女人!哪有正经人会想和你结婚!做梦!”

转头从电脑的镜屏上照出脸上被抓得血印,男子大怒转身又踢了那女孩一脚。一开始虽想反抗,但力气毕竟小到不是对手。她气势逐渐萎靡,只护住头部却死命嚎哭。更兼抱着男人大腿,不肯让他离开,嘴里喊着:“有种就打死老娘啊!”

林寒觉得,像这种情景,他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其他人愣了一阵子,才冲过去把同事拉回来,一面安慰他说何必动怒呢,又冲林寒打了个招呼:“给保安打电话。他们真是吃闲饭啊。什么人也往里放。”

林寒呆了一呆,脚步挪动,但终于还是没打电话,他站在门口处,皱眉看着那个哭得狼狈简直撕心裂肺一样头发散乱好难看啊的女孩子,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很久以前,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也是哭得很难过……

虽然把母亲和眼前这种人放在一起,他觉得简直是对母亲的侮辱,可是始终对女性无法狠心的他,有点不爽地一把拉起女人的手,把她拽出大厦。

“你够了吧!”他忍不住教训她,“跑来闹什么啊?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好好想想。真要叫保安来,不是还是你吃苦啊。”真搞不懂大脑里都在想什么,那位姓王的同事本来人品就差,又认识很多各行各业的人,真把他得罪了一点好处都没有。

看了看女孩子哭得还是那么可怜,他没办法地在口袋里翻了翻,找到一条手帕,蹲下身,“呐。快把脸擦擦。以后自己和人交往要当心。就算吃了苦头,这可不是一个会为穷人说话的世界,你自己不自重,别人谁会帮你。”

说完,霍地站起身,觉得多嘴的自己也很讨厌,林寒头也不回地绷着肩膀回到工作间,心里很是郁闷。

办公室里,几个同事正在和王可开不正经的玩笑,林寒厌烦地瞧了他们一眼,去洗手间洗手。电话刚好响了起来,看了眼上面的号码,他露出放松的笑容。

“朱理?正好现在很想听到你的声音呢。”

“耶。”那边响起让他的心也会变甜的嗓音,“心情不好吗?还想约你出来吃饭呢。陆学长推荐了一个餐厅,说味道很不错,我好想去尝尝看。”

“你在陆教授家啊。”林寒为难地看了眼手表,非关心情,现在他根本走不开啊,“改天好不好?”

“可是餐券会过期啊。”朱理的声音可怜巴巴的,“是陆教授就职的大学发的呢。学长好心送我们两张……”

“那你和叶珍去吧。”林寒很抱歉,“今天实在没办法。”

“叶珍都和景岚在一起啊。人家一个人吃饭好可怜……”

林寒没办法地再次瞄了眼手表,朱理平常都很少这么粘他,让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拒绝才好,但又真的走不开。

“……那算了。”正沉默着,那边传来朱理小小的声音,“我看看拖谁去陪我吃好了。”

林寒忙不迭地道歉:“下次、下次补偿你。去哪都可以。”

“真的吗?”一个懒洋洋的音调插了进来,却不是朱理的声音,让林寒一怔。

“我是陆俊奇啊。”那边的帅哥爽朗地笑起来,“林寒,要是你答应做我的模特,让我拍套照片,我就无偿陪你女友吃饭,还亲切地指点她绘画技巧哦。”

林寒满头黑线,“学长,你不是爱好摄影吗?你也会画画啊。”

“你小瞧我啊!我这是虎父无犬子。怎么也是会一点的吧。”

林寒又看看时间,确实太晚了,让朱理一个人去吃饭他也不放心,“那拜托学长你送朱理了,有机会的话……”想了想,终于勉为其难地应承,“我随你拍好不好?”

毕竟,女朋友在人家家里,和人家父亲学画画,自己还死硬拒绝别人的一点要求,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挂断电话,林寒身心俱疲。捏着太阳穴,转身投入一连串的工作里。

那之后,又赶上了考试的大月。

虽然也想叫朱理出来见面,但想想朱理也要备考,就只好忍耐着发短信联息了。朱理总是寂寞又乖巧地安慰他说自己很理解,约好等寒假时,就一起出去玩,然后天天粘在一起,还刻意发来了联体婴的彩信图片。

林寒看着手机屏幕一阵傻笑,被室友骇然吐槽:“大月一至,必有人疯。”

两所院校的考试安排略有不同,林寒结束最后一门考试的时候,朱理依旧还有三门功课待考。压抑着想见朱理的心情,林寒一个乘坐拥挤的电车,到距离校区较远最热闹的市中心,想提前准备圣诞节的礼物。

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偶尔还会闪过黑影。林寒提醒自己是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要是总斤斤计较,也实在太小气了。

天气清寒,总有要下雪的预感。

林寒一面思考着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许送些稍微上档次的礼品会比较有成年的感觉,况且他一直打工,平常又生活得节俭,要说积蓄也还是有的。

在看起来就很贵的珠宝专卖店前犹豫了一阵子,因徘徊着梭巡的缘故,竟然在里面看到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贴近一点,有点不可置信。

因为在里面并肩伏在柜台上言笑晏晏的二人,男生高大英俊,女生俏娇可人,一对璧人样的佳人,竟是朱理和陆俊奇……

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狼狈地闪了开来。林寒怔怔的,不明白自己又没有做心虚的事,为什么心跳得厉害?竟会觉得不要被他们发觉比较好。

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不过是朱理和陆学长一起逛街啊。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朱理又拜陆先生为师,熟络起来也是自然的事。

他竟会小心眼到这种地步,只是亲眼看到朱理和别人在一起,就产生了对于一段感情,最不该有的质疑。

心里慌慌张张的,他迫使自己又狼狈地走了回去,想要自然地打个招呼,因为一定那样,才是最最恰当的。

但是,那两个人抬头迎视他的目光,愀然变色的表情,却让林寒的笑容也变得发僵。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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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学长,你陪朱理来买东西啊。”还是林寒无措却抢先地开口,“真是……真是麻烦你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听得熟悉的声音把一句不长的话说得磕磕绊绊,“最近我太忙了。多亏你照顾朱理……”

陆俊奇的脸色略变,眼中闪过一抹歉疚,两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个小巧的盒子,看林寒的视线飘过去,陆俊奇咽了口唾沫,“林寒……那个,朱理说要送你圣诞礼物,所以我陪她来挑。”

“这样啊……”林寒笑了笑。

“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朱理的表情也有点僵硬,伸来的手递过小小的盒子,林寒打开,看到造型花哨的镶钻对戒,迟疑地伸手,手指却在关节处被卡住了。

陆俊奇飞快地夺过小盒子,嚷嚷着:“还好这么巧碰到林寒,不然岂不是买错了。店员小姐,麻烦了,这个男款的要换一下。”

林寒呆呆地站着,下意识瞧着陆俊奇细长的手指,心里有某个地方好像悄悄地碎裂了一角,心口有点一跳一跳的疼,但他却倔强地假装未曾发现。

陆俊奇很快推说有事就离开了,只剩下他和朱理,两个人沉默着并肩行走。

林寒想着得找点什么来说,“考试完了?”

一开口,却看到朱理警觉地竖起双目,才发觉有点像是盘问。

“……林寒,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朱理突然音色强硬。

“哪有这样的事。”林寒回避她的眼神,“你在乱想什么啊?”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没有!”林寒恍惚地抬头,“我只是碰巧撞到你们。”他焦急着抓着朱理的手臂,“我相信你的。”

“那就好……”朱理的口气软了下去,又开始像是混入砂糖的蜂蜜蛋糕。手指变魔术一样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你瞧,这是我托学长帮我们定的机票。圣诞节,我们两个人去巴厘岛。”

“朱……理。”林寒一瞬间真的语结了,他刚才确实怀疑了朱理,那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很羞耻。

“我以前确实骗过你,但那时是因为我年纪小不懂事。”朱理认真地盯着林寒的脸,“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对我做到真正的尊重和信任,因为那不是交往中最理所当然的基础吗?”

街上的行人熙来攘往,有雪粉扑在窗上,营造圣诞节前特有的氛围。没有化妆,天生丽质的少女,穿着灰色大衣搭配驼色呢裙安静驻足,睫毛上掀、露出乌黑漆圆的眼瞳认真凝望。

让林寒的心里既酸且甜。

他抓着朱理的手,就像握住一件很宝贵,很宝贵的东西。所谓宝贵的东西,有时不限于事物本身的价值,而是你对于它所怀抱的那一番心思。

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敢怀疑、不愿意怀疑。隐约觉得有痛苦和嫉妒的感情时,才发觉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朱理。

喜欢她每一晚发来的晚安短信,就算只有短短两个字,他却能从中品尝到满满的甘甜。喜欢她突然打过来令人意外却不会让他困扰的电话,即使只是彼此交换史言片语,聊着最普通不过的事……因为有朱理在,自己就不是孤独一人。每天所做的事,包括对于未来的想象,也都变得不再一样。在他的人生计划里多出了一个人,然后每天也会思考着和这个人有关的事。

就算是原本不喜欢做的事,不习惯做的事,因为朱理的拜托,也硬着头皮做了。根本就把她算作了是自己的一个部分,然后就像想要保护自己那样的,也想要去那么慎重地爱护对方。

心中的怀疑,像碎裂一角的玻璃杯,悄无声息。一旦有了那样的想法,许多事都变得不再单纯起来,但既不敢证实,也害怕从别人那里听到相关的消息。

他只要相信朱理的话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得到幸福。

固执地相信,就算陆学长有很多吸引女孩子的地方,但只要他拼命努力地对朱理好,朱理也是可以感受到的吧。

然而那样的心情,也遭遇了意外的挫折。

虽然想要讨好朱理,对方却根本没有需要他为她做到的事。

不是朱理在需要他,而是他需要朱理。这样的发现,让他变得惶惑不安。

重逢以来,一直是朱理在主动靠近。他理所当然地感受着朱理的温柔,朱理的好意。他责备自己为什么如此笨拙,想不出可以让朱理开心的方式,笨笨地去问了,少女却奇异地看着他,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啊。

原来她什么也不需要他来做。

虽然一起去度了短假,却感觉两个人变得渐渐疏远。偶尔遇到景岚时,对方皱眉问他是不是和朱理分手了,他的心痛得一抽一抽的,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莫名的问题。

星期天的早上,彼此没有课。

约朱理去海边走走。这个城市的大桥下就可以看到深广的海。朱理一如既往,没有拒绝他的邀约,只是和他并肩走路时,不愿意再被他牵手了。

敏感一些的人,或许应该选择知难而退。

可是林寒却固执着不愿意松口,只要不说分手,他就还维持着是朱理男朋友的身份。因为朱理说过的,这一次她是认真的。

“我们以后可以买海边的房子。”林寒笑着说。

朱理的脸色不太好看,“那需要很多钱才行吧。”

“嗯。”林寒鼓起勇气注视着她,“我会为了你而努力。”

朱理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她自认为很了解林寒。林寒一直都是那个会被她吃得死死的书呆子。陆俊奇这个人虽然迟钝却不好靠近,她利用林寒女友的身份,使陆俊奇完全不设防她一点点接近,并且终于赢得了陆俊奇的倾心。也许属于别人的东西总是好的,越是有禁忌的意味,越会刺激人的挑战心理。

现在,林寒已经没有用了。

像路边的石头开始变得碍脚起来。

朱理不想主动说分手,那样在叶珍和景岚面前,她都很难交待。她以为只需要冷落林寒,林寒就会知难而退,像以前那个俊秀的少年一样,苍白疾走,再也不看她一眼。

可是林寒,却像个牛皮糖,竟然还死皮赖脸地说什么未来的事。原本对他的那一点点好感,也消失无形。朱理只觉得林寒厌恶,思考着如何摆脱。

小心窥伺朱理的表情,林寒觉得万分沮丧。并没有提及要分手的恋人,却开始在和他约会的时候,公然走神。害怕她下一秒会不会露出更讨厌自己的表情……林寒只好主动说还有报告要赶,提前结束了这次约会。

平常都烟酒不沾的他,那一晚,和室友一起去喝酒。

被嘲笑说你一定是憋太久,也绷着脸不做回答。

喧闹的舞池中心,俊男美女的身影看起来那般和谐,被室友在耳边小声惊呼:“林寒,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吗?”他才知道这个城市竟然这么狭小。

“你和林寒,到底有没有分手啊?”陆俊奇不满地边跳边说,他可不想背负抢人家女朋友的恶名。

“早就分开了啊。”朱理不耐烦地解释,“但是那个人很烦。还一直缠着我。老实说以前都不知道他是这么讨厌的人。”

“林寒人还是不错的啦。”反而是陆俊奇在帮他讲话,“他可能是因为太喜欢你吧。”

“喜欢我,为什么不相信我?”朱理嘟嘴,“你不知道,他一天打二十个电话盘问我在哪里,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终于决定和他分手的。”

林寒慢慢地漫起一丝苦笑,朱理说谎的样子都带着一分无懈可击的天真。其实他并不是没有自尊,只是寂寞比不自重更可怕。他一直都太寂寞了。一直都太想要一个能够属于他,并且只属于他一人的人。

他以为朱理可以填补他内心那个巨大的空洞,但结果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但即使是错觉,也毕竟还是那么美好。微笑着,苦涩地微笑着,林寒竟然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开朱理。

因为这一次,和小孩子时不同,他明明从讨厌她开始,回避她开始,变成了终于习惯她为止。真的动了心,真的爱上了她,结果却被她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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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一开始朱理接近他就是有所目的也好。

即使这样,他也不想放朱理就此离开。

他相信谎言中也埋藏着偶尔的真实。

朱理的温柔,朱理的微笑,朱理保存的那一双手套,包括他感受到的那些温暖,都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过的。

淌着眼泪,他喝醉了,因此能够哽咽着,摇晃着走到舞池中心。他忘记曾经有一天,他居高临下地教训一个被抛弃的女人要懂得自爱,他自己却也这么不自爱地选择了去质问与哀求。

“我没有……”他甚至在众目睽睽的目光中,不自觉地流着泪解释,“我没有一直打电话给你,虽然我其实是想那样做的……”

“林寒,你喝醉了。”陆俊奇皱眉过来扶他。

他踉跄一步,却只看着朱理,发红的眼睛,让朱理害怕地退后一步,“如果可以,我想要尽可能地听到你的声音,和你说话。可是我知道……”

“林寒!”室友看不下去,也冲过来拉他。

“我知道那样会让你变得更讨厌我。”林寒的嘴唇颤抖,被抓着向后跌去,也一直看着朱理,透过那些指指点点有所非议的目光。这些人要说什么,要怎么看他,他才不在意呢,他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很多时候不去与人争辩,是他觉得没有必要,不是他重要的人,要怎么想他都无所谓。

比起被朱理轻视,他宁可选择忍受他人的嘲笑与讥讽。比起被朱理厌烦,他唯有选择心痛退出。看着朱理,他从不知道他原来这么会哭。眼泪就像没办法停止,虽然男人哭起来一定好难看。

“我们分手吧。”

苦涩的,连喉咙都要烧灼起来,他看着朱理,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看着她,“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吧。以后,也不用再看到我这个令你厌倦的人。”

“林寒。”陆俊奇红着脸叫住他,“你以后一定会遇到比朱理更好的女生。”

林寒站着没动,却忽然回身,狠狠地往陆俊奇的脸上打了一拳。尖叫声响彻一片,在朱理大声喊着你想干什么啊的时候,他却冷漠地看着陆俊奇,“你应该觉得自己的女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

然后,他转身离开。

出现得最最狼狈,却离开得像个悲剧英雄。

走出那扇门时,他的心已经像被汽车辗过,变成了冷烬的灰。

因为有期待,才会去爱人。

因为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回应,才会在失望之后这么受伤。

人并不需要怎么自私,只需要自爱,就能活得很有尊严。可是在爱情里,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有所保留地去爱。

朱理已经把他对人类的爱,都拿走了,就连最后一点,现在也随着眼泪离开。注视着这个城市的霓虹,有薄薄的雪打着转轻飘飘的滑落。

林寒掏出手机,“……喂。方清吗?我是林寒。我想通了,我陪你一起出国。”

第9章(1)

薄薄的白雪覆落下来,像天使被撕毁的羽翼,轻柔薄白,渲染都市。

而那间pub,就叫做“安琪”,于五光十色的夜的斑斓中,烁动着蓝色的冷冽灯火。

相貌艳丽的男子从吧台起身,转往角落。而才进门来的青年,则眯着眼睛好一阵梭巡,才找到了从固定位置离开的友人。

“搞什么,你怎么坐在这里?”

进来的人,头发全向后背,露出清凛的额角,鼻骨上架了一架金丝边眼镜,配着质料出色样式却颇为老气的西装,完全是刻意扮老的装扮令男子嗤笑。

“就和林大律师喜欢刻意扮严肃一样啊。省得招蜂引蝶。”

瞟了他一眼,林寒没有理会友人的揶揄,而是捡了张他身侧的椅子坐了下来,“想谈事情的话,为什么不去我家。”

“没有啦……”那艳美的男子眉睫轻蹙,像在烦恼什么的脸,却马下又挥开,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微笑神气来,“难得来趟三藩市,只想看看你嘛。你妈还托我给你带信,问你何时回家。”

林寒微笑,“这里很好,我没有回国的计划。”

“又是计划。”景岚自嘲地抿了口酒,“有时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呢。当初也没想到你突然和朱理分手,就甩下人家跑到美国来了。”

林寒哑然,偏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以前的事,他早就没兴趣,也不想再提起。朱理愿意和旁人怎么说,或是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待他都没关系。

方清在美国混了个文凭后还是被他母亲押回国去了,他却顽固逞强地一个人留下。八年的时间,并不算短。林寒也终于打入当地的圈子,成为颇受注目的律师界新贵。

这些年来,条件越好,靠近他的女人也就越多。

但他早就被打过最强的预防针了,不管是多美貌的名媛淑女,他都不假辞色。习惯了以后,就会一觉睡到天亮,让自己尽量忙碌,就没空品尝寂寞。他觉得这样挺好,最近正计划把租住的公寓干脆买下,就此扎根海外。

本来想过,将来把母亲接过来。但是几次回去探望,方文正对母亲确实很好,母亲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自嘲自己的多事,连电话都渐渐不打回去了。不是不关心,只是觉得自己像闯入者。

何必提醒母亲,她有一段不幸的前尘呢。

只有景岚,这个自小的朋友,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两个人都有心事,也就不会问对方太多。

有所隔阂的交往模式,反而是目前的林寒最欣赏的。手头经过的案件越多,就越是冷眼看到了更多人世悲欢离合。被同事笑为是“超越了红尘情海的无情的林。”他也只是哂然一笑。

方清回去前,曾担心地说:“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他惊讶,“我眼看着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哥,你变了好多。”方清只是压低帽沿,苦笑着这么说。

变了吗?

搓动着手掌中的酒杯,林寒淡漠地抬眼,目光望向pub中心的粉红小舞池。

有粉红的绸缎渐渐向两边拉开,是pub的艳舞女郎要出来了。林寒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却因出现的女郎身上的一袭旗袍而皱起了眉。

他知道在国外的留学生,有一些为了生活所迫,去餐馆打工啊什么的,有时会被要求穿着呈显地域风味的窄身旗袍,以此吸引客流。但是在这种环境,看到这种……林寒有些微的不痛快。

“怎么了?”景岚敏锐地转头,用手指捅捅他。

“觉得丢人。”他淡淡说着,“回去吧。”准备拉景岚一起离开。

“嗤,老土。”景岚一喝酒就会撒娇,这么多年毛病不改,当下伸手用力拍掉林寒的手,整个人都毛毛熊一样靠上桌子,“人家不偷也不抢,又没有从你口袋里拿钱。凭什么丢了你的人。快去入选家长会嘛。”

林寒没好气地瞪他,又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里醉着,这种环境都很乱,景岚虽然是男人,也不见得就安全。他只好继续陪坐,一边抬手让服务生送来两杯清水。

整间pub灯光转暗,更衬得舞台上粉红暧昧流转。身形妖娆的女舞者蛇一样贴着钢管,在狭小的环境里变幻动作,伏低腰部,整个人绕着钢管做出旋转姿态,动作低靡撩人。一头黑发随扭头的动作在灯下闪亮亮的。平心而论,跳得不差,但林寒对这种舞蹈本身就很不耐烦,以前也被笑是不食人间烟火。他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何禁欲可言,但他确实连看av的兴致都没有,艳舞一类,也只会越看越皱眉。

“景岚。乖。把这个喝了。”他一边哄着醉了的景岚把清水喝下去醒醒酒,一边梭巡着门口的位置,想要带景岚走。十二点一过,pub里就更乱了。做什么交易的人都有,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妈的!不要给脸不要脸了。你这个……”

后面一串话在林寒压低的眉线里自动屏蔽,却成功地让他停下了脚步。人到了外国,反而会变得更爱国,任何刺激到这方面的神经,都会高度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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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冷地转头,看那个满口污言秽语的客人是个洋人男子,正在和刚才跳舞的中国女孩纠缠。

平常的话,他一定不会管。

可今夜却不知怎么了,像被景岚的情绪传染了一样,也变得焦躁了起来。为了准备今天开庭的案子,他开了好几个夜车,好不容易终于得胜,又马不停蹄地来接景岚。神经一直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就像忽然断裂了一样。

他打了那个洋人,一拳打歪那张得意洋洋的丑脸。

景岚在身后添油加醋地拍掌叫好,“做得好!林寒。你要知道,你每天上健身房,并不能只有助于你在庭上的形象,是肌肉就应该用在这种地方。”

林寒满面黑线,他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转身想要捂景岚的嘴,裤脚却忽然被用力扯住。让他不得不皱眉回头。

头顶是五光十色的迷彩灯旋转依旧,忽然出现替自己解围的男人,俊美得一如神癨。随着微微垂首的动作,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了,在额角掉下丝丝绺绺。镜片后的眼瞳轻睐,正流露着些许不快。

“小姐。你没事吧。”冷淡的音调,敷衍地说着。林寒皱眉瞧着坐在地上的艳女舞郎。太过俗艳的妆容遮掩了五官原本的面目,他除了那两扇夸张的假睫毛外,根本看不出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女郎感激涕零,又结巴地讨好说,“我的脚刚才被那人一推,好像伤到了,麻烦你可不可以送送我。”

“呃?”林寒瞠目。

他早就知道好人不能做。有些人的脸皮是可以用城墙丈量的。

但是把她继续留下……看了看四周的气氛。林寒索性好人做到底,一手拽一个,快步走向停车场。一出来马上松开了握住那女郎的手,对方踉踉跄跄地紧追在后面。

林寒在停车场外按下车钥匙,回头瞧了瞧还跟在他身后的女人。有点无奈,但不想惹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直接塞到女郎的手里,“你打车回去吧。我还得送朋友。”

转身扶着景岚进了车座,景岚却晃悠悠地跪在车座上,从另一侧又把门打开,对那女孩子笑笑地说:“你上来吧。我让朋友送你!”

女郎欣喜大望,连忙一屁股挤了进来。

林寒心里好烦,又没法和醉鬼一般见识,随口问了女郎的地址,准备先解决这个额外的麻烦。一路上,那女的都叽叽喳喳。

“先生,我们好像是见过的吧。”

“没有。”他一副牙痛的表情。他知道有种女人,遇到有利可图的对象,马上就粘过去。

“可是我觉得我们见过啊……大家都叫我安琪。不过这是假名。你可以叫我真名的,我在国内时都叫赛小娅。先生贵姓啊。”

“我们不认识,你记错人了。”他淡淡地说了,手下使劲来了个急转弯,满意地听到赛小娅的头部撞向他的椅背做了个亲密接触。

但后者只是骂了声粗口,接着又不屈不挠地用那染了劣等颜料一般的手指甲,扒着林寒的车座,笑得一脸献媚。

看到林寒在车前镜里大皱其眉,又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先生你是文明人,肯定听不惯脏话。我错了。我不那么说了。”

林寒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心想你说不说都和我没关系啊。但是想了想,却说:“女孩子还是不骂人的好。”

赛小娅马上做出一个童子军敬礼状,瞪眼屏息凝神保证,“以后都不骂了!”把林寒给噎得呛咳起来。

赛小娅报上的地点是一幢破旧公寓,周围拆了一半,大概是最近政府要有整修这条街的念头,林寒的车因此开得倒很畅快,顺当停驶在公寓门口。

“到了。”

赛小娅恋恋不舍地推门,还摸了摸车身。

景岚笑眯眯地扒在窗口,对她猛吹口哨。赛小娅一手摸裙角,回头对景岚作妩媚状。被打的半张脸还肿着青紫的一块,回头一笑有如黑山老妖。

林寒脸色好僵,只觉巨寒无比。赛小娅全无自觉,走得摇曳生姿。

林寒迅速关门,抓景岚坐稳,扣好安全带,急转车头。他也不知道他慌慌的是想躲什么,总之,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觉得尽快离开始是上策!

“哇———”

那一边,零落的街面上,半夜十分,突然传来的嚎哭,令景岚下意识回头,忘了是在车里,脑袋“砰”地磕在林寒的车顶,用手一摸,嘴唇咬破了,景岚双眼暴圆,“血……”

“……”

林寒突然也好想骂粗口,他伏在车盘上静了一秒钟,回头狠狠瞪去。发现原来是因为绑着景岚那条保险带断了。

“你、给我乖乖坐好!”他咬牙说着,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找到一块手绢递给景岚。

“砰!”

这时,后面的车窗忽然传来一响,林寒吓一跳地回头,就见一具黑影,趴伏在车窗上呈壁虎状,嘴唇鲜红披头散发,几似贞子。

“先生!先生!”原来是赛小娅去而复返,正在拼命拍车窗。

林寒觉得小腿肚一阵抽筋。他无奈地吐出口气,拉下车窗,翻眼望去,一脸沉郁。

“太他妈靠了!”赛小娅涕泪交加,说话每每必有动作辅助。林寒眼皮略沉,就看到她手边拎着几个皮箱,那种不妙的预感越发增强……

“死房东竟然把房子卖给政府,把我的行李都扔了出来!”

“……你几个月没交房租了。”林大律师很拎得清地直击重点,“不履行房客义务的人,很难以得到有保障的相应对待。”

“还是您有文化啊。”赛小娅一脸诚恳,“猜真准。其实我这个人是很讲理的。不是死皮赖脸拖房租的人,但是我没有钱啊。”

“哦。”林寒皱眉。

“您说他们哪能这样啊。随便就把我行李扔出来。要是被其他人捡走了……”

“哦。”林寒眉头皱得更深。

“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好。”赛小娅垂泪。

“哦。”林寒的脚险险踩着油门。

“和客人闹场……恐怕连打工也丢了。”赛小娅诉苦。

“……那看来我是不应该多管闲事了……”

“哪里!”赛小娅惊骇万状,捧颊尖叫,一副名画“惊叫者”的姿态,“打死我,我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啊!先生!”

“……”那到底打算怎样,林寒觉得他怎么……好像碰上了某种很难以摆脱的东西。往旁边看了看,希望景岚能酒醒,伶牙利齿冷酷无情地帮忙说句灭绝性台词。

“……林寒家很大的。”一旦喝醉了,就有各种不同人格倾向的景岚笑得好温柔好温柔地对赛小娅可爱地挥手,“我们去他家过夜吧。”

“世界上怎么有您这么好的人呢!”

林寒来不及反驳,赛小娅已经抱着行李一屁股挤进来用星星眼膜拜着他,简直是拿他当天神般的眼色,令林寒有口难开。

第9章(2)

“我真的只住一个晚上。”赛小娅结结巴巴地用手护着车门,就怕会被赶下去,她还穿着适才跳舞的衣服,大腿根处因剧烈活动,旗袍早就裂开了,露出结线的丝袜,不知怎么的,突然让林寒眉尖一跳。

用手搓了搓鼻子附近,林寒一个人苦笑起来,最终却稳稳地开动了车子。

“赛小姐……”

“我叫小娅。”

“你……老样子啊。”他索性自嘲地承认是旧识了。

“你……认出我了啦。”赛小娅眉飞色舞。

“你知道我是谁?”他有点好笑又好气。

“本来忘了。但刚才又想起来了。”这是实话,本来她只觉得大善人分外眼熟,但是刚才跑回来时,正好看到他掏手帕的动作,就电光火石一下子想起来了。

很久以前,她还年轻的时候,当然现在她也还是很年轻,那就是更年轻的时候。赛小娅混乱的记忆里对于时间观念一向很差。但是她却奇异地记住了林寒。

那个居高临下站着,浑身洋溢着洁净气息的少年,眉目清秀精致冷淡。但是他递手帕给她,他关怀她,他没有叫保安赶走她。

第24页

同龄的男生们,从来没有人像他对她那么好过。

她从小就跟着捡破烂的奶奶一起生活,住狭窄的小胡同,母不详。明明洗得很干净去上学,也会被男生们起哄说她是脏小孩,捡垃圾的。

男生欺负她,女生们也不爱搭理她。

她不想孤单单的,就只能尽量讨好别人,做人家的小跟班。

玩游戏时,她总是扮演丫环。跳皮筋时,她一直是那个撑筋的。但即使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人家还是瞧不起她。

再长大一点,男生们看她的眼色又都不一样了。

好像她是什么轻贱物品一样,用棒棒糖就可以哄走。她不傻的,她知道那些靠近她的男生们都不怀好意。可是她好寂寞。人家肯对她笑,她就好高兴。

傻傻地和人家上床,忍着痛,以为这样就拥有男朋友了。结果却看到那男生向班里最有公主气质的可爱女孩送礼物。

她受不了地上去和人家讲数,明明是她被打得比较惨,那个公主只是被推在地上,弄脏了裙子而已,大家却谁也不会帮她。他们全都向着那个女生。她被学校以打架生事为借口退学……就只好去工厂做工。

好累,又好辛苦。每天六点半就起床,奶奶身体又不好,薪水又没多少。她有好多想要的东西,却只能看看。她知道那些精美的礼品,都是准备给中学时好像公主一样的那个女孩子那样的人……

后来一组的组长,拿着桃红披巾来讨好她时,她都哭了。

她第一次有全新的披巾可以戴耶,虽然最后那个组长的老婆上工厂来闹时才知道,是那男人偷他老婆的。

因为这件事,又被开除了。

大家指指点点,仿佛所有的事都是她不对,她也隐隐地觉得,可能真的是她不好。可她脑筋又比较糊涂,始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不好。

邻家的大姐姐说要介绍工作给她,她当然想也没想就去了。不然的话,奶奶年纪这么大,还要她去捡破烂吗?

和那个姐姐一起去ktv上班。从工厂出来的她,还以为一脚踩到天堂里。什么重活都不用干,还有漂亮的制服可以穿。陪客人唱唱歌什么的,也很热闹。虽然在混乱的黑暗里,要被人家摸……但她也不觉得这很难忍受。

她其实喜欢别人抱着她,什么都不做最好了,就只是抱着她。然后那些人平常虽然很粗暴厉害,但是抱着她的时候,他们都肯对她笑。

她从小就没有爸爸,每次被年纪像大叔的人抱在腿上,她都忍不住幻想要是父亲的xiōng膛该多好呀。可是父亲应该是不会像那样摸她的……

但她也已习惯吃苦了。什么都不用做,就平白得到礼物的美事,她没有遇到过,也就想都不会想。

那时常来ktv光顾的,有个高高帅帅的小白脸。长得yīnyīn柔柔的,总是点她来陪着唱歌。店里的女孩子们都说那是城里某个局长的儿子,还叫她要把握机会。

像被人喜欢那么有难度的事,她既惶恐又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而且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喜欢那个年轻人。他要带她出场时,她婉言谢绝了。她虽然出来唱歌,但也有些事是不会做的。结果那平素斯文的青年,马上撕下了面具一样的僵硬笑脸。

她在下班的路上,被他们一伙人抓进车里,拳打脚踢,受尽羞辱。那丧心病狂的家伙,还把她的xiōng口当作烟灰缸。她一直哭,一直求他,他们也不会停手……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伤痕累累,还被那人渣打关系让ktv把她开除。就算走投无路受人欺凌到那种地步,她也没想过要死。像“自杀”那么高档的词,对她赛小娅的人生来说,是很懵懂的一个词汇。她只在言情小说里看到过。

上学时,她虽然讨厌念书,但不知为什么,对言情小说,却有着百看不厌的爱好。平常上厕所,都会捏着一小本,读得津津有味。

她最喜欢看的,就是落难的灰姑娘,在历尽磨难之后,被发觉原来是某个国家遗失的公主,会有骑着白马的王子来接她,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像《还珠格格》什么的电视剧,更是被赛小娅引为经典万分艳羡。要是她也能被发现,其实是哪国的公主,格格,什么的,该多好啊。不用明珠,叫塑料格格,她也愿意!

可惜一支烟抽完了,厕所蹲完了,还是得腿麻麻地晃悠出来继续思考她和奶奶现实的人生。街旁边的大妈和女儿也进来上公厕,看到她就一阵皱眉,小女孩天真无邪地问她妈:“那是不是就是什么小姐啊?”

她妈就马上叫骂:“真是的,和这种人做邻居,天天教坏小孩子。”

赛小娅其实挺茫然的,她那时也才十七八,那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到头不过小她三岁吧,怎么人家就是小孩子,自己就要被叫成什么小姐呢?

她又明明没有出去卖过。

心里好委屈,又没办法,也不敢驳斥。

吃了苦头后,连ktv那种娱乐中心什么的地方,也不敢涉足了。就在胡同口小吃店里当个服务员,正好赶上有个男的,老来吃饭。人家还是律师,听着就那么文明。赛小娅自己没念过多少书,对读书人就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敬爱。

可惜敬爱了没多久……到最后还是变成了性爱。

赛小娅虽然觉得不是那么喜欢这个男人,但人家是律师啊,就沾沾自喜地觉得交了这么体面的男朋友,自己也算有了出头之日。终身可托!

发觉大姨妈好几个月没来时……才迟钝地想到可能是怀孕了。虽然也有点犯愁,自己这没到法定年龄,恐怕不能结婚吧……但才犹豫着问了问那男的,马上,上一秒还很温和的男人,就变脸了。

支吾着说什么有事,从此是一去不复返、何日君再来。

她也想过……是不是被玩弄了,但又想,人家可能是工作忙呢。

直到以前一起工作的小姐妹笑着告诉她,那个人一直是她们那歌厅的常客,她才惊觉,原来对方确实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

也去歌厅堵了几次,对方却皱眉推脱,说孩子不一定是他的,又叫她快去打胎,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赛小娅忍无可忍,才想出在她来说最歹毒的毒计。去他工作的地方闹场。姐妹们也说,这种文明人最怕面子难看。但结果呢……茫然地发觉,天下男人一般黑,大家都是狼与狈。面对像她这样的女人……他们万里长城同仇敌忾。

不但没能寻到仇,还被揍了一顿,差点让保安扭送到局子里……还好,那个人,那个看起来很年轻,和他们不太一样的人,他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出了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

一路上,她心口都在狂跳。觉得就像电视剧里演的英雄救美。大脑嗡嗡乱炸,虽然被揍得那么痛,还在想这些确实有点缺心眼,但她也管不住自己这个有毛病的大脑啊。

那个人的声音老好听、老好听的……他居高临下地站着,还掏了手帕给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敢抬头,明明想要好好地看看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干净的男孩子,简直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气质飘什么”的那种古代大侠!

而自己,恐怕就是那落难的红颜知己。

第一次,觉得特别绝望。有种相见形秽的感觉,连幻想,都变得悲伤了。遥想自己珠光宝气对以前欺负过自己的人渣大打出手的画面,都不能冲散那种莫名的难过……

脚步踯躅地回到家去,发觉邻居大妈们围一圈站着。心里一抖,自己反省,好像最近没犯过什么事,慢慢蹭过去,才有人搭腔说赛小娅你奶奶晕倒了。

她花容失色地冲过去拨开人群,高跟鞋都跑断了而不自知,奶奶大概是想洗衣服,在院子里摔了一下,就倒地不动了,头上有流血。她手忙脚乱,哭都哭不出来,全身抽搐。心里塞满了一种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只会在这里看着,连打电话请人急救都不肯?她想打电话,才想起家里没有安电话,想打手机,手机早就欠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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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哀求地环视人群,可是他们只是带着一脸好奇。

她咬牙背起奶奶,她不会求他们了,一路发疯泪流,她谁也不再哀求了。他们全是狠心的豺狼。可是这种硬气,也只维持了一路而已。

一见到医生,她的膝盖就发软,她就跪下去哭泣。

她怎样都可以,她不能没有奶奶。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把她抚养长大。全世界,只有她会关心她问她小娅你饿不饿,今天冷要多穿衣服啊……她后悔得嘴唇都青了,早知道这样的话,她宁可出去卖,也要让奶奶过好一点的生活。

在医院里和死神僵持了一周,欠下大笔住院费后,老人还是离开了她。

不知道能否算是幸运,赛小娅的孩子,也在劳累伤神后,自己掉了。她自我嘲解,省了一笔费用。医院的医生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些营养品。又帮她垫付了一些欠费。

她整日呆坐,提不起干劲,又不能不还钱。认识的人里,有人说要帮她介绍工作,问她愿不愿意去海外捞金。她就这样,也算是劳资外输,成了个偷渡黑户。

她们一帮女孩子,被人控制着,每天做着辛苦的工作。同屋的,还有一个耐不住自杀了。赛小娅被吓得三魂飞了一半。她想不通为什么要自杀,她一直觉得她没做过什么大孽不道之举,她就算要固执倔强地和这个不堪的命运僵持,也必须活下去。

但……有时也茫然地想,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她这么倒霉呢?

因为死人的事,那个窝点也被公家人盘查了。赛小娅趁机逃出生天,一路搭便车到了另一个城市。

她嘴笨,英语七零八落,但年轻,就算不是很漂亮,也总能想办法活下来。

她就像那路边飘零的小草,根浅,却命长。

发生了那么多难以言诉的事后,她竟然又遇到了他。

他比少年时,更加清凛帅气,多了不容侵犯的凛然正气。那么清整精致的面孔,又混合着男子气概的面影,令她更是自惭形秽。

可又舍不得……她舍不得,就那样离开他。她记忆里惦念不忘的唯一一点美好……

他又像英雄一样地出场,他又救她来了。就像很小的时候,从邻家小朋友手里得到的不要的儿童书上看到的骑着白马的王子,总是会在女主角落难时出现。

她又欢喜又害怕,想要粘着他,又怕他讨厌她。

拖拖拉拉地下了他的车,发觉这次连命运也终于帮她了吧,房东竟然赶她出来,一瞬间虽然担心要怎么办,却有另一半的反应是欣喜。因为这样,她就找到理由了。他的人那么好,他不会见死不救。就算狡猾也好,死皮赖脸也好,她疯狂拍打他的车窗,喊着“先生!先生”,然后强作镇定地挤进他的车门。心里把西方佛祖和玉皇大帝都排排念过:求求你们了,就让我赖上他吧!

而被人已经准备吃死赖定的林寒,尚且懵懂僵硬地开着车。拖着一个醉鬼,和一个妆容惊骇,很像女鬼……的家伙,回到他那贮立在市中心位于最豪华街区之一的公寓。

第10章(1)

**飞狗跳的夜晚。

林寒事后回想,对于那晚会去pub见景岚,以至因此导致的一系列后续,肠子都要悔青了。

后者却气定神闲地坐在他家原木椅上,毫无宿醉模样地倚靠着清爽的奶白色窗帘,有条不紊地切生火腿、夹面包吃。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对坐在对面瞪着大眼忐忑不安的赛小娅眯眯笑。

林寒面无表情地洗脸,拉开衣柜,拿出若干件等同样式中的一件白衬衣换好。回头,看看那两个毫无自觉的同胞,忍不住略带讽刺地提醒:“昨夜是没办法,但现在你们也该离开了吧。”

“你怕什么。”景岚笑眯眯,“我又不会赖在你家。你求我住,我还要考虑考虑。吃完早饭我搭你的顺风车,你送我回酒店。”

林寒冷冷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瞳充满暗示。他当然不是怕景岚,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个……视线稍微偏移,就看到赛小娅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的萎靡身影。昨夜回到家,他也没搭理他们两个,直接把景岚搬去客房,让赛小娅住在客厅。他可不觉得自己不够绅士,这还是看在大家都是同胞的面子……否则谁会收留陌生人。

大概昨晚没有休息好吧,赛小娅花容缭乱,又神情不安,还不时咬手指头。看得林寒眉头越皱越深。

“小娅,你准备怎么办呢?”完全接收到林寒视线中的寒意,但景岚不为所动,依旧笑得亲切,转向赛小娅搭腔。

赛小娅垂泪,“薪水还没有发下来……经过昨天那件事,现在也不能再回去上班了。”从昨天跨进林寒家,她就惊呆了。多么明亮堂皇的大公寓啊。一个晚上她都辗转反侧,其实她也明白,能收留她住一晚,已经是自己脸皮太厚,而林寒人太好,根本没有赖下来不走的理由……

景岚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脸色更青的林寒,忽然做了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他双手并用,将剩下的面包全部塞入口中。然后扯过外套,冲林寒挥手支吾不清地说着seeyou,脸颊鼓鼓地解释他有事先走一步,就逃生般把一个包裹样的大麻烦,留在了林寒的公寓内。

看着忙不迭逃跑的身影,林寒七窍生烟。可以说自从认识景岚之后,还从来没有像这样生过他的气。明明昨天是他自作主张要送赛小娅回家,也是他擅自答应别人在自己家中过夜。现在酒醒了,意识到问题有着不能抛手的严重性,就这样跑了?

“现在天气这么冷……”赛小娅还在那边垂泪,倒有一大半不是装的。要是真被赶出去,她到底该去哪,脑袋里一片糨糊。

林寒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天气确实不太好。一阵犹豫。赛小娅屁股那么沉,作为一个斯文人的自己,也不可能硬扯着她把她拽出去。大家都是同胞,在外地更需要守望扶助。林寒无可奈何,只能说:“不然你先在这里住两天,我也会问问看,有没有你能做的工作。”谁让他要多管闲事呢。那么、就只能管到底了。揉着太阳穴,林寒决定吸取教训,以后都不能意气用事。

“你的学历?”既然不得不管,林寒只好采取积极主动解决麻烦的攻势。

“高中……”赛小娅扭捏道,“肄业。”

“什么?”林寒一边调整领带,一边俯身靠近桌子的另一端。赛小娅不敢抬头看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只能把脑袋压得低低的,更小声地回答:“……肄、肄业。”林寒如哽在喉,皱眉消化了一番,才幡然传感到这个词所代表的震撼。

不是林寒无知,实在是在他认识的人范围里,即使放荡不羁如方清,爱玩爱闹如关九欧,甚至是朱理……大家至少,没有过毕业危机。故此,像“肄业”这么不适于林寒环境的专有名词,简直是日本排球女将小鹿纯子三绝招之一的———“晴空霹雳”!

“那……”翻了翻眼皮,他沉思道,“你英文总应该没有问题吧。”一定没问题的!否则,她怎么能在这里生活呢!林寒如此坚肯地告诫自己。

赛小娅羞愧深呼吸,怯怯伸手,小狗狗样抬眼,“……givememoney……”

林寒屏息瞪眼,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一、一直都是这样的水准?”要知道,一个人差到一定的境界,就不能不让人怀疑!

赛小娅点头如小**啄米。

“但是你总是有什么特长的吧。”林寒冥思苦想,穷追不舍,发挥一个律师寻找蛛丝马迹的长项,“你有拿手好菜吧。你其实干过工匠,或者有肥皂雕花的传统手工艺……”

“我只会做家常菜而已。”赛小娅乖巧地低头,有点可怜巴巴地语毕,又惶然补充,“可是我不太想去餐馆做工,那里……”她皱皱眉,“又油又腻,洗盘子会洗到手指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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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砰”地跌坐在椅子上,一时张唇无语,精致的脸上一片茫然。最后,被手机的提示音提醒,他今天还有工作必须处理,“这样吧。”他皱眉说,“我今天帮你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能让你做。”

“嗯。”赛小娅如小妻子乖巧点头,亦步亦趋,送林寒出门。在门口换好鞋,准备关门时,林寒才觉得不对劲。不是他防备心高,实在是放一个陌生人,就这样在家里……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没办法这么心xiōng纯澈又不作可怕之设想。

尽管难以启齿,但林寒不得不启齿。

“喂……”

“嗯?”赛小娅双目圆睁。

“你一个人,留在我家不好吧。”不是他心黑,像他接触的案件这么多,有一半都是源自当事人的不小心。他不想引狼入室,也不想回来时看到家徒四壁,已被搬光的可怕景象。

“你是怕……我……”赛小娅一边笑得很尴尬,一边搓手搓脚地比划,兼用眼神暗示,“我明白……”然后伶俐地跟着跳出来,“你锁门吧。”还很大方地挥手示意,“我在外面等你。”更兼挺xiōng抬头保证。

“那、就这样吧。”林寒落荒而逃。

一路上,心里都怪怪的。他又没做错什么,谁会放陌生人随便独自待在自己家。但是……但是为什么,心里始终别别扭扭的?看着赛小娅单单薄薄地站在门边的身影,有一种自己似乎很狠心的错觉。

而且……

赛小娅的行李还放在自己家里吧。

她又没穿太厚的衣服,身上有钱吗,今天的饭要怎么解决,还有她脑筋是不是不太好用。要是自己就这样不回去,或者翻脸不认账,她要怎么拿回行李呢……

办的案子越多,林寒就越容易陷入一个事件的反复自我分析,还在脑内不断推敲,寻找事件的各种可能以及各种未知。

到了办公室,忙碌中还不忘问秘书。

“我有一个远房表妹。现在在本地。没怎么念过书,也没有一技之长。想找一份工作,你帮我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让她干的。”犹豫了一下,他补充,“最好,包食宿。”

一路开快车,在林寒来说,这也算罕见的事了。

都怪半路上接到了景岚的电话,一副逃生后询问灾区人民有点关怀但更多是好奇总之是让人不痛快的口气,“赛小娅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都是你!现在这个麻烦我甩都甩不开!”他一听就火大。

景岚在话筒那边笑,其实这算什么麻烦,都不用怎么狠心,只要冷淡地让她走路就可以了。不过他却觉得,林寒总是高度紧张,闲着也是了无生趣的样子,还不如有个什么怪东西扰乱一下他一丝不苟的人生。也算是帮他添加乐趣。

“那她现在留在你家?”

林寒没好气答,“我怎么可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独自在我家里。不过我已经答应帮她找一份工。这样总行了吧。”

“哗,没想到你这么无情……”景岚的音调故意抖抖的,“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你竟然让人家女孩子冰天雪地,站在外面……”

“她又不是弱智,会一直傻站在我家门口吗?”虽然是这么骂回去了,林寒的心却揪了起来。他忍不住设想,万一赛小娅真的就那么弱智,该怎么办,毕竟她一副智商不高的样子……

扣断电话,他就提档加速。

本来今天还想去探望一个案件的受害人,做一番事后的工作善后。但一想到也许在他待在温暖的房间里,喝着美味的红茶的时候……另一个人却可怜巴巴地站在外面……即使这其实不能怪他,也让他觉得xiōng口一阵奇怪的翻腾,莫名不畅。

冲一样地停好车,上了楼。

看到走廊上空无一人,林寒反而有点失魂落魄。

去问公寓管理员,有没有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华裔女子。对方一脸震惊,“哎,真的是林先生的客人吗?”

“怎么回事?”林寒警觉。

“我看到有个女孩子一直在我们楼层徘徊……”管理员迷惑且吞吐,“有点担心……就盘问了一下,她自己走掉了……真抱歉,不知道她真的是林先生的客人啊。”

林寒有点发窘,回避了一下管理员好奇的视线,“没事。”

不怪别人,这世上不会有被拒之门外的客人吧。任谁也会怀疑的,可是赛小娅去哪了呢?林寒忍不住步出大楼,在左右梭巡两圈。天都黑了。他手揣着口袋,有点烦闷地往回走,一想到现在治安这么差,万一明天早间新闻里的碎尸案主角,就是赛小娅……他就成了间接的杀人犯。

脑袋里正胡思乱想,却听到有人大声叫着:“林寒!林寒!”

熟悉的语声,让心顿时放下一半,他呼一口气地抬头,眉目看起来有几分古灵精怪的女郎,正站在公寓第一层,飞眉笑眼,挥舞着细瘦的手臂。

“你回来啦!”

“你干什么去了?”林寒一上来就是质问的口气。

“我去二十四小时咖啡店啦。”赛小娅眉飞色舞,还好她够聪明,不然还不得冻坏了。就是咖啡一杯一杯续,喝得她肚子好难受,“我碰到一个日本留学生,一直和我聊天哦。他教我说日文呢。像‘阿娜达,他大姨妈’,你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吗?”

林寒气都要气饱了,冷冷掀眼看着她。赛小娅无知无觉,依旧口沫横飞,“就是亲爱的,我回来啦。哈哈哈,小日本真寒,还他大姨妈。”

看着赛小娅前仰后合,林寒觉得自己的担心太他大姨妈的纯属多余了。他忍不住加重了脚步的力度,脸色铁青地愤愤开门。

赛小娅照例亦步亦趋。

侧头一瞄,林寒瞧见赛小娅手肘上有个红印子,不是他多心,他记得昨天还没有……眉头有点打皱,他指着她的手,“这里……”

赛小娅捂得飞快,“没事。你们这里的管理员太尽职了啦。”

林寒有点难过,眼前飘过赛小娅被管理员拉扯着离开的样子,但又说不出什么抱歉的话。他又没有错。

“你在这待一会儿。我下去一趟。”林寒连鞋都没换,就又要往下走。

赛小娅连忙也跟着挤出来。

“你出来干吗?”他看她。

“我……”赛小娅语塞,照例比手划脚,局促不安,“我一个人在你家……”

“没关系。”林寒心里一阵别扭,“我马上就回来了。”伸手把赛小娅推进去。其实他平常和女孩子接触,都很有分寸,更不会随便碰她们。但不知为什么,遇到赛小娅,也许是因为她太差劲了……差到没办法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子看待,他反而能自然地和她相处。

坐电梯到一层,他去和管理员打了招呼,说明了赛小娅是暂住在他家的客人,虽然管理员的眼神还是令人很不舒服,但他也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

他没有把自家钥匙给人的习惯,也没有收留别人长期居住的打算。只要赛小娅的工作一有着落,他马上就会让她走。回返自己的楼层,一推门,就看见赛小娅趴在沙发上,面容扭曲,捂着肚子。

第10章(2)

林寒骇然,“他还打你了?”

“什么?”赛小娅一脸懵懂。

“没……没什么。”那就应该不是吧,他还以为管理员有打她。看了几眼,觉得她挺痛苦,忍不住又问:“你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赛小娅嘴角先抽搐又压着,表情实在很像一部二流八点档里的一流演员,内容难看却表现精彩,“我喝点热水就好。可能大姨妈真的来了……”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说出的话还是粗俗难听。

林寒大皱其眉,又有点手足无措,这些女孩子的生理问题……他一个男人,也不知道赛小娅痛成这样,是否正常。只能帮忙倒了点热水,不情愿却不得不喂她喝。

“对不起……你有止痛片吗?”赛小娅额角开始流下黄豆般大的汗珠。

“药不能乱吃。”林寒找出眼镜戴上,认真地看了赛小娅几分钟,迟疑地伸手往赛小娅腹部摸了摸,又用力按了一下,“这样,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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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抬手的瞬间,赛小娅张唇痛得发不出声音。

林寒果断下了决定:“我们得去医院!”

“我不想去……”赛小娅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可能是咖啡喝太多。”

“不行。”林寒伸手拉她,赛小娅无力反抗,被一拉就拽到了地上,把林寒吓了一跳,及忙收手,真的不知道女人是这么脆弱又轻。他蹙眉看着赛小娅细瘦的手臂,转过去半蹲下身,“你上来。我背你下楼。”

“哎?”赛小娅痛得精神恍惚,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嘴,却看到林寒在她面前蹲下,回头,神情冷峻却又充满关怀,他说、他说……

“你背我?”有点恍恍惚惚地甜在心里瞬间飘散开来,连原本剧痛的位置,都变得有所减缓。不敢拒绝这么盛大的好意,她简直手足无措受宠若惊,看了看那个并不宽阔却美好的背影,忽然自惭形秽,害怕自己的衣服会不会有些脏,又考虑要不要穿鞋,万一把林寒的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你在干什么?”林寒不耐催促,“快点。”

赛小娅这才手忙脚乱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乖乖地伏趴了上来。

比想象中的还要轻,林寒想问你这家伙都有没有吃饭啊,又觉得问这种事太多余,不高兴地绷脸关门。虽然公寓里有电梯,背着赛小娅也只是坐电梯到达楼下的车库这短短的距离,赛小娅却觉得恍惚的甜蜜,伏在林寒背上的时间,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一直到屁股接触到黑色的柔软车座垫,都恍恍惚惚的回不了神。车窗外的月亮那么盛大而美丽,像动画片里的一样,是挂在大厦后的一轮巨大光影。

“好漂亮……”她伏趴在副驾席上,明明虚弱却又笑嘻嘻的。

林寒用一副“你白痴啊”的眼神奇怪地看她,不愿意却不得不侧身帮她系好安全带。他记得离家最近的地方就有个美国医生开的个人诊所。想要专心开车,赛小娅却在旁边唠唠叨叨。

“林寒,你看这里的月亮好漂亮哦。”

“全世界的月亮都一样的。”林寒无表情地答道。只有卖国贼才以为美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

“明明就是不一样……”赛小娅小委屈地扁扁嘴。

“拜托你像一个病人一点好不好?”

“我没事……”她以前就闹过胃痛啊,肠炎啊什么的,只要忍一忍,吃些止痛片,睡一觉就好了,要是实在很痛睡不着,她就把枕头画一个鬼脸,使劲咬它,咬它,痛得满头大汗,闹得累了,也就晕一样地睡了过去。就这样,也都不会死。

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在身侧开车的林寒。手啊,脚啊,都一点点地发暖呢。第一次,她病了,会有人关心她,还带她看医生。不自觉地,眼神就带出了眷恋,却又被反光镜里,那样的自己吓了一跳。

蓬头垢面的自己,好难看啊。

再偷偷地瞧瞧林寒,即使是带着一点不耐烦的神情,也还是那么清俊。细细密密的头发,好像很软,很好摸的样子,像经过特别修整的眉毛细细缓缓地上扬,饱满的额头,挺起的眉骨以及紧抿的时候,略有一点无情的嘴唇。

想要靠近一点……偷偷地挪动,却又被衡亘在中间的东西挡住了,只好乖乖地坐着,然后不停地抬头。

“怎么了?”林寒发觉她不时瞟他,“很痛?”

“嗯……”以前也有过更痛的时候,但是都可以忍耐。也许她对痛感本来就很迟钝,不迟钝不行。

可是这次,有他关心地问她,她反而觉得疼痛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忍耐着了。忍不住就想对他撒娇。因为其实她最擅长察言观色了。她知道什么人会对自己好,也明白别人会包容自己到哪个程度,所以在尽可能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想要对他撒娇。

终于到了诊所,果然是急性肠胃炎,医生帮忙打了消炎针,又给了药。

折腾了半夜,回去的路上,林寒忍不住教训她:“你啊,这么大人了,连自己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吗?”还说什么生理痛,医生都说了,要是不急时看诊,说不定还有胃穿孔的可能。

“你到底都吃了些什么啊?”

“我就是多喝了几杯咖啡。”麻烦了别人一整个晚上,赛小娅万分抱歉又无可奈何。

“几杯是几杯!”

“可能……有十杯?”

林寒一个急转弯,差点撞到对面的防护栏,下意识地皱眉想要吼她,才迟了一拍地意识到赛小娅是在哪里喝了那十杯咖啡……

怔了一秒,他看着那张因为病痛,苍白得像纸一样单薄的小脸,突然竟觉得有些愧疚。要是不会多疑到连让她独自在家都不允许,也就不会把她逼到要在咖啡屋呆坐整日了。虽然他不是很爱和人交结,但以前也有过请同学来家里的经历。那时也不是没有过不熟的客人,自己也不会像这样过分。

因为赛小娅,看起来就没有钱,又很落魄,他才会怀疑她的品性。他怎么变成了这种人呢?这个发现,让林寒觉得很不舒服,但又一面,想起很多案例,因而在心底为自己开脱。人要是连最基本的防范心都没有,才会被人骗得傻傻的……他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缓缓踩动油门。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赛小娅已经说不痛了。

看着她一副包裹紧自己,要跟着他出来的样子,嘴里绕了几圈的话,没办法不说出来,“你……就在家里待着吧。”

“唉?”赛小娅生怕自己弄错了林寒的意思,“我自己在家?“

林寒更别扭了,“嗯……先这样吧。”

看着林寒急急走开的样子,赛小娅再怎么蠢,也能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太好了,他对她这么好,会让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一个人待在大房子里,大气也不敢喘,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比林寒在家时,更添加了紧张感。想要帮忙收拾家务,但林寒家本来就干净得一尘不染。万一要是进了什么不该进的房间,反而会惹林寒生气吧。

诸多混乱的想象郁塞在赛小娅本来就不够用的脑袋里,她只能机械地坐着,后来猛地想起可以擦擦浴室,就又高兴了起来。一个人努力地把浴缸擦得亮晶晶的,擦完浴室再擦地板。

等林寒下班回家,整个客厅闪亮得好像观赏房。

赛小娅既紧张又讨好的表情,让人觉得可笑却又不敢笑。

“你身体好了吗?”林寒环视室内,“这些事不用你做。会有钟点工来定期打扫。”

“我完全好啦。”虽然连打扫原来也帮不上林寒让她有点难过,但还是尽量以笑嘻嘻的表情,转了个圈。有点搔手弄姿的动作,让林寒看着很不习惯。他刚咳了咳,她马上就端来茶水。林寒觉得,怎么像家里有个女佣一样,更是浑身不自在了。

“我帮你找了个工作。”他赶快把重要的事说出来。老实说,他非常讨厌所谓的意外。

留学时,有同窗趁他生日帮他开惊奇派对,只得到了他事后一脸冷淡的告诫。方清说他这样很惹人讨厌,但即使被讨厌,也没办法。他不喜欢意外,也可以因此拒绝惊喜。他生命里所有突然发生的事、突然出现的人,从来都不是好的。

可以的话,一直也按部就班地生活,在他的自我规定下展开人生,才是他能够把握的节奏。所以,虽然这时候让赛小娅走,他也觉得于心不忍,但他不能因为同情,就一直收留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看着赛小娅呆呆的样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放柔了口吻:“是在花店工作。那里的老板是我以前的客人,一直很感激我。我介绍的人,他会照顾的。他们有自己的花田,自己种植,配送……你去那里帮忙,会管食宿。也算有个落脚点。嗯?”

一直到那俊雅温柔的青年抛来“嗯”的一声,赛小娅才恍然自呆滞中醒来。对啊。她不能因为林寒人好,就一直赖在林寒家。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拼命点头,“好!好哦!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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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也有想过,死乞白赖在林寒家就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害怕,林寒会轻视她。不想做那些让林寒轻视她的事……所以笑着点头,尽量装作很干脆的样子。眼角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湿湿的,一边笑,一边哭,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林寒也有点说不出话来。

以前,也有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客人,也有焦急的,脆弱的,悲伤的……但是面对赛小娅,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一种不管她不行的莫名责任感。也许是因为她像小孩子一样,总是用一种崇拜他的眼神看着他。和第一印象不同,和在pub里看到的也不一样。她没有与俗艳的装饰同样坚韧的神经,反而柔软灿烂得让人xiōng口发疼……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形容词,林寒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每一次,她出现的时候,都七零八落,那么难看又难堪。让他觉得,要是一眼没看住这个人,说不定她又会发生什么。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他又不能一直这么照顾她。

“那你要小心一点。”只能这样干巴巴地说了。

“嗯。”她拼命点头,对上那双不知是否带着一点关怀的黑漆漆的眼睛。

“……你拿上这个吧。”他想了想,从皮夹里掏出名片,“要是有什么急事,就打这个号码。”

“……”她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微张,没有说话。

“怎么了?”他扬眉。

她不敢回答。看到他拿皮夹的动作,她本来以为他会拿一些钱给她。但是他没有,他拿的是他的名片。他不是在施舍她,而是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她。这让她觉得好高兴。

她把那小小卡片贴近脸颊,珍而重之地妥善收起。

看着她那个笑颜和那个动作,林寒有些怪怪的感觉,像背后那条人体最密集的中枢神经,被剜出了一丝,让整个身体都凉了一下,却又不是糟糕的意味。

翌日,看着赛小娅摇摇晃晃地提着行李要去花店报到的身影,明明都是大人了,她有地址就可以找到了,林寒却觉得很担心。

忍不住想,要是她半路被谁抢劫了,或者发生了什么事要怎么办。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弱的样子,终于还是别扭着说了:“我送你去吧。”

那张惊喜扭转的夸张的脸,让本来有一丝伤感的心情,变成了奇怪的味道。林寒不由得笑了,坐上车,送她去花店,一直看着她走进去,没有再出来。还是不放心,又打了一个电话,和对方做了确认,才放下心头重石般地离开。

这下,他的生活,总算回归正轨了。

笑了笑,舒开一个西装纽扣,林寒觉得很安泰。

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工作了。不管多晚,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在家傻瓜一样地饿着,等着他回去才知道叫外卖。也可以和同事一起去喝杯酒再回家,虽然他也没这种额外的兴趣。回公寓,也不用面对管理员暧昧的眼色,自己的房间,终于又变回到应有的一丝不苟。

只是……

好像总觉得有哪里被变动了。

他赤着脚,自己在家里走来走去地检查。落地灯还是摆放在沙发的旁边,电视的位置也看起来差不多,但就是有种别扭感。果然,以后都不能让外人来家里住,就算做善事,也索性给对方钱让他们住旅馆。再说他又不是慈善大使,没理由一个劲地收留各种人等吧。

安静地躺在床上,对面,是公寓很大的窗。月亮占据了窗户一半的位置,洒下银耀的光芒。看起来真的很大呢……他不快地皱起一丝眉,嘀咕着明明是一样的月亮嘛,没理由在这里看就很大。然后强硬地转过身,压着自己的手,侧躺着睡去。

第11章(1)

因为是林寒介绍来的人,花店的老板没有怠慢。安排赛小娅住在花田农场,每天跟车来往于各花店间负责配送。也就是帮忙搬搬运运,打个下手。

简单合理却太有规律的生活,对于习惯昼伏夜出的赛小娅来说,一时难以适应。每天十点睡,次日六点起。她躺下睡不着,第二天又总是要被人催,才能狼狈地爬起来。辛苦了一周,总算调整好了生物钟。

花农的生活,美丽又无聊。身边全是些中老年妇女,大叔,稍微年轻一点的也只有和赛小娅一起送货的强生了。强生是花农家的次子,也是老板的弟弟,平常沉默少语,赛小娅还觉得他不太喜欢自己。

她人瘦力气小,搬花的时候,摔过强生喜欢的茉莉花,被瞪过一次。虽然人家没有怎么凶她,她自己却有点畏缩地露出一脸讨好的笑。结果人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让她觉得更沮丧了。闲着无事,她就一整天都待在花棚里。

一个人很寂寞,但是也有点莫名的轻松。不必讨好任何人,也不用勉强自己对别人笑。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有得吃,有得住,不用担心明天的事。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安稳,心里却又空空荡荡,总会想起林寒。

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笨,就不用像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包袱一样,被远远地送离他了。其实她希望能在距离林寒不要太远的地方工作……这次,洗盘子,她也会勉强同意。然后,要是林寒下班的时候,能路过她打工的地方,进来吃一顿饭,她就偷偷地站在厨房里悄悄看他一眼,也会觉得好开心好开心。

在赛小娅不知道的地方,却也因为她的来到,而发起一场小小的风波。

原来强生在妻子过世后就一直单身,主持花田日常事物的婶婶,暗中观察赛小娅,觉得这个女孩子不多说话又见人爱笑,虽然算不上很漂亮,人也有点瘦小,但应该还算不错!主要赛小娅又是林律师介绍来的,这就意味着她肯定出身清白,就想让赛小娅和强生交往……

赛小娅本人对此事一无所知,而强生因为知道长辈抱持了这种心态,才会对赛小娅横眉冷对。就在花店老板打算要不要通过林律师来问问他表妹的意思时……赶上了当地警官来花店做例行盘察。

赛小娅正跟车来主店送货,屁颠屁颠地围个小围裙抱着小绿松进进出出。

“这女孩子以前没见过啊。”胖胖的警官先生边喝咖啡边搭腔。

“是林律师的表妹。”店长笑眯眯的,又悄悄说,“有可能成为我们老板的弟妹哦……”

“林律师家的人啊。”警官肃然起敬。他知道那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就很厉害,听说上次那个案件就很轰动……忍不住向赛小娅攀谈:“林最近好吗?”

“应该不错吧。”赛小娅乐天道,“他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耶!”还一只脚往前递,摆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你平常住在他那里?”

“不不不。”赛小娅连忙摇头,“我住在农场,方便工作。”

“哦。这样啊。”警官眼看着店长走远了一点,才悄声问她,“这么说不太好,不过你既然住在农场那边,帮忙留神一下,他们没有使用什么非法劳工吧。”

“非……法劳工?”

“我是觉得他们家人都很老实。不过因为附近的几个店都查出有非法入境者,所以也得小心啊。你平常也要注意自身安全,那些人因走投无路,向来是什么事都可以做的出啊。”

“这样啊……”赛小娅面色惨灰。

她都忘了,她就是一个头号的非法劳工。眼看着警官在店里盘来盘去,问问这个,问问那个,唯独忘了检查一下林家表妹。也是,林大律师介绍的人……怎么可能是非法的呢。

赛小娅偷偷溜至门外,躲进电话亭,从脖子上摘下挂在xiōng前的小布包,再从小抽抽里拿出那张重要的名片。她每天晚上都会看三遍的,其实电话号码早就背下来了,但是她又担心自己记性不好,万一背错了,那她就找不到林寒了。

而那个人,就是她在这里,唯一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对象啊。就像、就像……嗯,赛小娅歪头呆呆地想了半天,也只能朦胧地定义,那个美好得简直不可思议的人,就像她的英雄、王子、甚至是神明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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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不安地打通电话,即使有忐忑,也在听到那边略带冰冷却礼貌的一声“哪一位”时,忍不住通通变成了兴高采烈。

“我是赛小娅呀!”

林寒在话筒那边扶住瞬间跌了几度的脑门,他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当下,口气严峻地追问:“你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赛小娅诚实地解释,“只是,花店和农场那边,好像对工作人员也要有检查……”

“那又怎么了?”忽然觉得办公室里有点热,林寒伸手松开颈部的两颗纽扣。

“……我又没有合法的居留权嘛,我是害怕万一被人捉住,连累到你该怎么办?”她一般都在一个地方做不久,就会跑。要不然就根本是在一些非法的地方打工,所以不太会烦恼这个问题。这次却有点舍不得就此跑掉。况且,林寒给她介绍的工作,她就算要跑,也要先通知林寒一声啊。

林寒一开始没听懂赛小娅在说什么,还是那句话,在他的环境里,那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问题。为此,在照例迟钝地听明白赛小娅在说什么之后,林寒简直面无人色。手上的电话都“哐当”一声,砸落下去。

脑中只浮现一个和他很不符,但对这个情况很有力的诠释———毁了!

那个瞬间……

有很多画面,从林寒眼前飘浮而过。就像人骤然遭遇交通事故的时候,一生都会如电影胶片快速闪现。

小学时,家境突变,痛哭失声的自己……

中学时,他努力打工、半夜念书的身影……

以及来到美国之后,有诸多可以提,诸多不想提,最后终于让他来到现在这个身份位置的艰辛奋斗……然后,定格在一张长得不太美但笑得很灿烂的黑发女孩子的瘦脸上,再砰然破碎掉!

林寒简直是瞪着眼珠从位子里跳了起来。他一生都没有过这么搞笑的时刻好不好?

如果真的被人发现赛小娅那恐怖的“非法移民”身份,作为介绍人的自己扮演的角色,就实在太过可疑。一连串会随之而来的震荡,林寒连幻想都不敢了。他坐立不安马不停蹄皱眉请假,直接开车赶往依玛花田。

赛小娅还在忐忑不安,林寒的通话莫名中断,害她也不太敢再打过去。有点失魂落魄地回来,站着也不对劲,坐着也不对劲。管理这边的那个总是看着她笑眯眯的老太太,又用笑到让她发毛的笑脸把她召唤过去。听了半天,她才弄明白……是想让她和强生结婚?

惊愕莫名中,还想不出有什么要说的话,已经有人用带了点气急败坏的声音说:“这是件误会,恐怕不行。”

赛小娅回转过头,就看到从花田的那一端,跑来了平常总是一丝不苟到严峻的美青年,他跑得带了点喘,头发也有一点乱,看着她的眼神虽然凶悍,却又令她高兴莫名。

“林寒!”

简直扑一样,赛小娅就飞奔挂到了林寒身上,没心没肺地哭笑,“你来看我啦。”

“你别这样,干什么。”林寒忙不迭把她往外甩,但赛小娅使劲搂着他,他只好狼狈地弯腰,用手掰她的胳膊。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为什么他才一到,就会听到赛小娅要和人家结婚这种事啊?不管赛小娅是怎么想的,但这都是不可能的!而呆立一旁的老太太……恍然大悟地明白了林律师和林家表妹……两个人关系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啊……”老太太很失落。

“看来是我误会了。”强生很开心。他才不想和别人结婚呢。

“你们俩之前是吵架了吧。唉。林,看不出你是个会和女朋友认真生气的人啊。”连久久不回家一次的老板,都这么开口了。

林寒在众目睽睽之下,双目瞪得滚圆,欲辩无言,欲诉无声,也只能先无语凝噎,再连连道歉,迅速地把赛小娅带离这个对他和她来说,都变得危险的地方。

开着车,因为道路很长,林寒有点发愁地看着窗外。

要拿赛小娅怎么办呢?

她不能随便出去工作……有点惆怅地往左望一眼,后者好像全无烦恼地甜笑着,兀自依偎着他。也许厚颜无耻,也算是一种坚强?

“喂……”林寒动动胳膊,皱眉瞪她一眼,让她坐好。但是赛小娅太兴奋了,这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在林寒来说很烦恼的事她无力思考,只要能被林寒接走,她简直快乐得像气球一样可以立时升空。

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在农庄的时候,她一直空落落的,那种感觉就像被寄放在了全日制幼儿园里的小朋友,而乍然见到林寒,就像受了委屈却不敢出声的小孩,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亲生爸妈。

“林寒,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热切地仰着头,她一连串地迭声问着。

林寒为难地看她一眼,为什么觉得……坐在旁边的……好像是哪里捡到的小狗一样,眨着闪亮的眼睛,兴奋地吐着舌头哈气的那种……皱了皱眉,为自己的想象激起一身恶寒。只能慢吞吞地说:“……也是有想起过。”

“只是想起过吗?”赛小娅略感失望,不过马上又高兴了起来,“那也很好啊。你多想起几遍,慢慢说不定,就会想我了哦!”

林寒说不出口的是,他想她要干什么……疑惑着又看了她一眼,觉得非常无奈,除此之外,全无办法,他就像不小心踩到一块口香糖,零食的价格却有着胶水的顽强。

忍不住喃喃自语,为什么他这么倒霉啊?但是回头,看一看笑得那么明亮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跟着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想要笑了。

有微笑的纹络爬上他的嘴角,虽然他自己觉得一定是苦笑,但是赛小娅看着他,却觉得他笑得很可爱。嗯,不只是英俊,也不只是俊美,反正她的形容词根本就很贫乏,她只是觉得他笑得很可爱很可爱,又老好看老好看的……他只是坐在她身边,这个空间的味道都变得不一样了。林寒呢,就像她小时候,有一次吃过的一种外国饼干。甜甜的,因为是草莓馅,还带着一点粘粘的,她咬在嘴里,很怕吞下去就没有了,但是不敢闭口地那样含着、含着,还是一点点融化掉了。

那种变成了回忆的滋味,后来再吃多么甜的糖果,也比不上了。

“林寒,你又要送我去哪里呢?”她怯生生地问他。

“也许就这样开车,开到一个你不认识的地方,哗地把你推出去。”林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开这样的玩笑?

“我会再跑回去找你哦!”她认真地说。

“所以我会带你去一个,让你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的地方。就把你扔在那里。”他蹙眉,用看不出玩笑的口吻冷冰冰地说着。

“我会跟着车跑,一直跑一直跑,让你跟本甩不掉我。”她则笑得很得意。

“傻瓜。”他忍不住先破功笑了,“你真的是狗啊。”

就像忘记了自己是那个俊美斯文的林寒,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同事放肆调笑的林寒,他竟然这样开她的玩笑,还说她是小狗。可是他不但没有察觉出他的失礼,就连赛小娅也仿佛并不觉得他很过分。

她只是看着他,带着一点傻乎乎的笑容,“我会打电话哦。狗狗不会。”她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小袋袋,很宝贝地贴在心口炫耀,“呐,只要你的号码在这里,我就不会走失掉。”

“搞什么啊?”他突然觉得狼狈,那种在心里扩散开的感觉,因为太过突然巨大的冲击,而让人尴尬了起来。竟然……竟然有这种人啊,会把他的名片,这么小心地放在口袋里,再挂在身上,当他是护身符吗?“你这样,就算死掉,警察也不会放过我啊。”一时无措,只好这么说着。

真的,很可怕的感觉,却又不完全是可怕的感觉。林寒只觉得怪怪的。然后忽然别开脸,就像突然不想要看她。

“对哦。这样会给你添麻烦吧。”赛小娅惶恐地说着。她果然头脑太简单了,她只想着不要搞丢,都没有想过,要是自己这样被抓住,一定还是给林寒添麻烦,“那马上扔掉吧。”她慌张张地要摘下来,却被林寒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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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美型的嘴唇在眼前别扭地开合着,随即又随着他整个人别了过去,“谁让你那么笨……”像在嘲笑她、可是赛小娅明白并非如此的声音别扭地说着,“万一真的记不住我的号码你要怎么办?”

“嗯……”也许这个时候装笨,会显得很可爱,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急着表白,“我可以的!我记得住的!”因为她明明就念了好多遍,每天都念好多遍,就像会想起他的次数一样。那个号码根本就快要变得像咒语一样了。阻止她想念他的咒语,每想他一次,就念一次,可是好像因为这样,反而会接连不断地不停地想起他。

不想再被林寒送到其他什么地方了。

“林寒……我、我给你当佣人好不好。”她结巴地说,“我会做菜的。也可以打扫房间。”

“我已经有钟点工了。”

“但是、但是……”赛小娅绞尽脑汁寻找自己的优点,“我比他们便宜啊。”她眼前一亮,拍打瘦弱的xiōng膛用力挺起,“我不要钱啊。就像古代的什么小丫环一样,你只要让我住在你家,什么杂活我都可以干啊。”

林寒暗自苦笑。

本来他就是打算暂时让赛小娅也只能住在他家了,然后他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给赛小娅弄一套合理合法的身份……但是看着赛小娅着急的样子,就又有点想要逗弄她。没想到她连什么小丫环也能说得出来。

“那我就考虑考虑吧。”他装出严肃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点头。

那张放心了的脸马上在眼前变得雨后晴空一样的灿烂。

她总是这么简单就又笑了,令他不愤地补充:“骗你的。”

那张脸马上如凋败的花朵又抽抽了起来。

“……刚才的才是骗你。”

然后就又变成了不知所措的迷茫,让他忍不住笑了。就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景岚有时喜欢逗弄别人,那种轻易就上当了的样子,其实很可爱。但他是林寒,所以他还是要和她解释:“你可以住在我那里,暂时。我保证。”

以为她会笑的,但是半天都没有听到声音。林寒好奇地转头,看到赛小娅呆呆地看着他。

“林寒你不要骗我好吗?”她说,“因为你说的话,我会相信哦。”

“这样啊……”他突然有点愧疚,“……对不起。”

赛小娅眼珠滚圆。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没有要他道歉的打算。他又没做错什么,他救了她,还给她介绍工作,虽然她一直给他添麻烦,可他还那么好那么好地收留她。就算他对她再怎么过分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他竟然还向她道歉。让赛小娅都忍不住觉得简直是自己蹬鼻子上脸,但是……她抿紧了嘴唇和眉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要林寒骗她。

呆呆地看着林寒,虽然林寒忍不住问她难道看不腻吗,可是她真的看不腻啊。那个好看的细细的上扬的眉毛,薄薄的嘴唇,林寒他比依玛花田所有的花加在一起还要好看,她想要一直都这么地看着他,然后又会想要再距离他稍微近一点……安全带却把她绑得牢牢的,提醒着她,要安守固定在属于她的位置。

第11章(2)

接下来的日子,对赛小娅来说,那不就是天堂吗?

她理所当然地回到林寒家里,这一次,林寒让她住在客房。林寒还说要她补习英语。赛小娅的口语勉强结巴着还可以说,但一看到练习书册,只觉得那是小蝌蚪找妈妈,相见而不能相认哇。

林寒看她的脸色,也明白了一个大概。说着以后有空会帮她补习,但是她自己也要努力。赛小娅满脸放光,林寒又威胁她说,要是她一直都学不会,就把她扔出去。

她吃定他心软,于是只对他吐吐舌头,一脸不置信,但是他真的教她,她就会很用心很用心地记。

白天林寒不在家,赛小娅就收拾房间。两天过后,林寒就确定钟点工不用来了,他家连墙顶都再也找不到一丝灰尘。虽然他的本意不是让赛小娅真的成为一个小女佣,但后者那么讨好地看着他,一副想要得到糖果的样子期待着他的表扬,他也只能夸奖她打扫得真的很干净。

他很喜欢每次说了什么话后,赛小娅整张脸都会像花朵一样绚烂盛放的那种笑颜,那样的微笑,好像会让他的房子也变亮几度。

虽然提醒自己这个家伙是不能宠的,但是就是会忍不住,偶尔就想夸一夸她,随便哪里都好。今天头发梳得很整齐啊、今天的饭终于做得有点像样了,就只是这样诸如此类不经意的话语,就可以换取到他想要看到的那个笑容了。

他明白了那些养宠物的人的心情。

以前觉得那样很变态啊,抱着一只猫逗来逗去地讨它欢心。现在却会想要买点巧克力、点心啊什么的带回家。因为不论送给赛小娅什么,她都好高兴。

问她:“喜欢糖?”

她就点头,“喜欢!”

眼睛滚得溜溜圆的样子,让他都没有察觉其实他看着她的时候,也会漫起一丝不自觉的微笑。

“有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故意这样问。

“林寒送我的话,全都可以吃。”她想了想,很干脆地答,又皱眉说:“但是不想吃酸的。”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鬼使神差地买了酸枣饼。她拆点心盒时很开心的脸快速转换成皱在一起的样子,可爱得让他发笑。伸手夺过,说逗她的,再换成从日本店家开的甜品店里买的甜甜圈给她,看到她被逗弄了却只生气一秒钟、然后又再开心的笑脸,就觉得她真的好有趣。

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在使坏呢?

为什么会做这种不像自己的事……找不到答案和理由。

偶尔,会带她去外面吃饭。她就蹦蹦跳跳地跟在他的后面,一刻不停地叽叽喳喳。他本来是很喜欢安静的,也讨厌女人太多嘴。但是赛小娅说话,他却常常就被她逗得眉开眼笑了。穿过商店街,身后的女孩子停下了脚步,他马上就察觉了,回头,看到她呆呆地看着橱窗,里面是塑胶模特,穿着苏格兰的短裙,却披着紫红色的大披巾。

想了一秒,拉起她的手,后者跌跌撞撞的,走着,还不时回头。

觉得她好傻啊,又有点令人心怜。

“你想要吗?”停下来问她,她却手足无措地摇头。

天空有零星的小雪片落下,沾在她头发上,也像甜甜圈外面的那一层糖霜。

林寒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迟钝,赛小娅的衣服确实不多,虽然以前都视而不见,但是最近却好像没办法做到那样冷漠了。

第二天,开着车,犹豫很久。

他也不明白,想买礼物给她,那就买好了。为什么这次要犹豫呢?就好像害怕,要是送了她什么东西,会不会让她抱有什么更高的期待呢?那种因想保护自己而起的小心眼,从自己立场出发思考对方的成年人的恐惧,和依从本能只是想要做一件事的简单,竟然会在大脑内反反复复地交战。

最后还是忍不住对这样的自己生起气来,板着脸,冲到人家店里,买了那条裙子,又买了一双用来搭配的靴子。

但是赛小娅在吃惊的同时,却竟然没有露出他想象里那么高兴的笑容。他觉得他的苦心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于是一个人莫名地恼怒了。自己也觉得这是不讲理的,可是习惯了赛小娅拿到礼物就会对他笑的样子。对于她竟然是不是开始挑挑捡捡了……感到了不快。但是辗转反侧的时候,却又想着即使她会挑挑捡捡,不是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想找理由给她开脱,又想找理由光明正大地生她的气。

最后就僵着脸,决定了冷战。

虽然还是吃赛小娅做的饭,教她念书,但就是不想和她说话,不然就故意挑她的毛病,说她很笨,然后因为讨厌这样的自己,就更加讨厌让自己变成这样的状况。

难堪而又那么的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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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落到赛小娅的眼中,却因茫然不解,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林寒为什么突然间那么的冷漠呢?他不高兴的时候,原本就俊美的脸就会越发像假人一样欠缺生气。她好想靠近他,又很怕会被他无视。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小心地沏了他喜欢的茶,一点点蹭着送过去,讨好的样子,却让抱着靠垫一脸yīn晴不定的美男子更加反感。她真当她是小丫环吗?但自己没有当少爷的想法。

“你沏的茶那你就自己喝吧。”他只是这么普通地说了一句,对面的女孩子却流露出不安到要破碎了的眼神。

“我自己有手有脚啊。”他只好补充。

赛小娅“哗”地一下子扑了过来,几乎快要挤进他的双腿之间,蹲坐在他面前,真的好像小狗一样拉着他的衣袖,仰头惶惑地看着他。

“林寒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她这么笨,林寒要是不说明白,她怎么能想通是哪里惹到林寒了呢,不过她一直都在给林寒添麻烦,也许林寒只是突然才表现了出来,但是即使这样,即使林寒真的觉得她很烦,也不要紧,说出来,她一定会改正啊。

“我要是哪里做错了,你可以直接骂我的。我没关系的。”她急得都快要哭了。林寒和她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他们生她的气就会骂她,打她,赶她走。但是林寒什么都不说,可这却比打她骂她都让她更害怕。

林寒有生以来,从没有如此刻这么窘过。一个女孩子飞扑在面前,拉扯着他求他说她哪里不好……他大脑混乱地想着,你根本哪里都不好,但是这些不好,却又不是他不高兴的理由,他不高兴的理由那么的不讲道理又莫名其妙,也许不对的人根本就是自己。

“我没有生气。”语气放轻,他用手肘后撑,不自在地往旁边闪了闪。抬腿整个人都上了沙发,避免继续以那么暧昧的姿势和赛小娅纠缠在一起。

“是这样吗……”赛小娅不敢坚持。也许,真是她想太多了?可是林寒忽然变脸,就让她很不安啊。

“就算我生气了,”林寒忍不住告诉她,“也不会突然就赶你走。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你不必害怕,这件事你要搞明白。我和你都是人,是人难免就会有矛盾。也许现在我没有生气,但明天也许我会因为什么事而变得不高兴。但即使我不高兴,也不是说就是你做错了。你也可以生气,可以吵架,可以抗议……”

“你在说什么啊?”赛小娅一脸茫然,哑然笑了笑,好像他在说的事有多么可笑一样,让林寒有点真正地动气了。

“你让我住,又让我吃,还买东西给我,我怎么可能和你生气,还向你抗议,还和你吵架呢?”赛小娅瞪圆眼珠的脸显现着认真的懵懂,莫名的错愕。

林寒一阵无力,就像用肉眼都可以看到两个人之间浮起了只会在动画片里出现的四方形绿色屏蔽。也许和赛小娅讲道理,本来就是他太傻。他揉着太阳穴,适才的不开心也好,赌气也好,却全都因此泄往了不知名的地方。

怔怔地看着林寒,她不是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是赛小娅有她自己的理论,所谓的人都是平等的,那种事才不是真的吧。人家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可能还胆敢提倡什么她也有抗议的权力呢。

就算林寒会因此瞧不起她,但在她来说,什么都听林寒的,就是她所能在她的限度里,唯一能为林寒做到的事啊。她只是想用力所能及的部分,也对林寒很好很好。她不会对谁都这样,她会这样,也只是因为林寒对她很好很好。

不需要读过多少本书,不需要有多么惊天动地了不起的经历,也不需要懂多少天花乱坠的道理。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这是连幼儿园小学生也明白的事。

把手搭在林寒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她想要的就只是这样的、像现在这样的,安静的可贵的温暖呀。

“你不喜欢我买给你的东西吗……”林寒蹙着眉轻轻地问出口。

虽然一度觉得说出来很窘,可是赛小娅不是说了更多难听的、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发言了吗?他开始觉得在她面前丢一点脸也不算什么,反正他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她丢人的程度。

“我就是在生……”眼睫不自然地眨了一下,高傲地转向左侧,“在生这个的气。”

“我喜欢的!”

突然响起好大的音量,让林寒吓了一跳,面前一张涕泪交错愤怒满满的脸贴了过来,吓得他往后闪去差点为此翻下沙发。

“你干什么?”下意识就伸五指按在她脸上,把她推了下去。

“咚”地掉在地板上的女孩,却仍旧急不可待地辩解:“我明明喜欢的!林寒送我什么我都好开心好开心。”

“问题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吧……”林寒怕她再贴过来,麻利地站了起来,有点居高临下小撇嘴地瞧着赛小娅。

送什么都喜欢,那刻意挑的礼物不是也没有意义了吗?她根本还是不喜欢嘛!一想到这,就觉得本来消散的怒气又延着颈椎升腾了起来。这种强迫人家非得真心喜欢他买的东西到底是怎样一回事,虽然明白是不讲理,可是也别扭得来不及整理了。

“那个明明是你想要,我才会买的。”

虽然别扭,但还是说了出来。

要不是她像个呆瓜一样,傻乎乎地把脸贴到玻璃上看,他为什么要去女装店啊?

这样一讲,赛小娅先是恍然大悟,接着又变成了是她在支支吾吾。看得林寒勃然大怒。

“我想要的,是那条披肩啊……”

几乎在林寒准备冲进厨房找冰水喝的同时,赛小娅突然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林寒的背,就像害怕他会就这样突然消失,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觉得好羞耻,却因为不能失去林寒,不能让林寒生气,而努力地大声地连珠炮一般也因此有点结巴起来地讲着:“我一直都好喜欢好喜欢那样的大披肩。因为看上去就很软很舒服啊。从小的时候起我就喜欢,还画过围着那样的披肩的自己!可是那个好贵……我根本就买不起不是吗……”她颤抖地说着,不知不觉地哭了,“好想要,好想要,但是又不能有。好多东西都是这样的,不管我再怎么想要得到,它们也不会属于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我想要的东西好像其实是好多好多,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你给我什么我都很想要,然后,什么才是最想要的,我也变得搞不清了……”声音渐渐地一点点低下去。

林寒不忍再听下去地转回身,用双手固定,搬起她的头,就看到哭得脸都花了却扁着嘴角委屈但坚持向他诉说着的赛小娅。

心里闪过抽一般的痛。

想要逞强问,你喜欢那个可以直接说啊。又忍不住想,难道赛小娅说了,自己就全会买给她?披肩的话,自己是买得起的。那么其他东西呢,房子呢,车呢,宝石呢,翅膀呢,难道他全能买给她?

可恶的成年人的恶习又来了,林寒的嘴唇嗫嚅着,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是垂着很浓的睫毛,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

他强迫她说出所有心里的话,哪怕是混乱的、愚蠢的想法,却没办法给予温柔的回答。但那个毫不掩饰努力诉说着七零八语的语言,尝试着表达心情的赛小娅,却也因此,让他没办法就这样置之不理。

要是看到了谁最深处的部分……要是被谁轻易地向自己袒露了伤口的位置,就变得再也难以随便摆脱,像被对方的信赖、撒娇、莫名的束缚了。谁都刀枪不入,唯有这个人柔软得不能设防。

人会对人残忍,却会怜爱弱小的动物。

就像路边纸箱里被丢弃的小猫,它根本没有伤到自己的能力……也因此,只留下了可怜可爱的印象。

固定住她头部的手指,笨拙的温柔摩挲,嘴唇犹豫地开合着:“那么……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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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想要的东西?”她努力把眼睛睁大,水花破碎又涌起,都变得没办法看清林寒了。

“我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好了。”他点一点她的鼻尖。

“可以是两个吗?”哭泣的花脸旁,悄悄地探出颤抖的两根手指。

林寒哭笑不得,“好!两个。”

“那我要先保留最最想要的……然后,第二想要的是,”她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嘴唇,“林寒永远都不要瞒着我生气。”

“不要瞒着……你生气?”

“嗯!可以生气,可以骂我,但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不然我就会一直想,一直想自己到底哪里不好……”

“这就是愿望啊。”他愕然。

“嗯。”

“你这个笨蛋!”

“为什么马上就又生气了?”

对上那双又泪一片的眼睛,他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讲,却还是坦率地说:“我怕你的愿望会是珠宝房车呢。所以才只给你两个,但是你这么笨,反而会让人很生自己的气。”

面前的脸笑了起来,“奶奶说过,贪心是吹气球,放太多,就会炸掉。”

而且,她知道的。如果是人家不想给自己的东西,就算说出口也不会得到。所以,为什么还要说惹嫌的话呢?她那么没用,就要精乖一点。

“再放假的时候,我带你出去玩吧。”

看着安静微笑的她,林寒突然这么说道。因为有哪里,感到了别扭。赛小娅嘛,还是夸张讲话,手舞足蹈比较好。为什么那样比较好,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要看到,她露出像刚刚的那副表情。

第12章(1)

冬天不知不觉地结束了。

虽然是叫林寒,但体质问题,却一直有些怕冷的他,总是觉得冬天有点讨厌。但是这一季,却过得就像飞一样。

也许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吧。

虽然仔细想想,也不过就只是多出了一个赛小娅。

回家的时候,也不能说就有了期待感。但是每次进门时,知道肯定有一个人在等他的感觉,和面对一室空旷是不一样的。

赛小娅喜欢一口气做一大锅米饭,然后吃不了的饭,两个人就尝试捏成饭团。三角形的、圆形的,甚至还有故意用模子扣出的正方形。明明也不是那么喜欢吃夜宵,但就是单纯觉得那样很好玩。

对其他的事都欠缺耐心的小娅,意外地喜欢拼图。

他有时会买很大件、很复杂的拼图给她,看她皱眉咬着手指,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与那散落一地的小小木片相对瞪视。然后走过去,两个人一起拼。

有时甚至,这样一下子,半夜都过去了。

急急忙忙地赶快睡觉,第二天上班,有了黑眼圈,被同仁取笑说,林寒一定交女朋友了吧。为难地笑着,只是摇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然后终于到了可以歇一口气的时候,拿了春假,带赛小娅去旅行。

“因为最近你都有很乖,所以送礼物给你。”故意假装漫不经心地告诉她。

“哇哇哇。这里和那里,都可以去吗?”欣喜地跳在沙发上,赛小娅略带自来卷的头发,没有扎系,就那样一卷卷地飘洒,因为最近都过得有规律,终于有了一点肉的脸上,全是兴奋的红光。

“可是……”又马上飘上了迟疑的yīn悒。

坐在旁边一脸神清气爽的美男子穿着雪白的衬衫,双手交加,一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挑眉,“什么事啊?难道你不想去。”

赛小娅为难地耸耸肩,因为整个人光脚坐在沙发上,手就不自觉地拉拉裙角,又摸摸脚趾,低着头嘟嘟囔囔。

“你在那里说什么,我听不到哦。”后者还是一脸清爽又懵懂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好可气。

赛小娅带一点恨恨地说:“哼……你明明就知道的。”

“知道什么?”他故作无辜。

“我……我都没有合法的身份很难出国嘛!”她跳了起来,呜里哇噜地喊一通,整张脸都急得通红,却突然地瞄到……林寒眼角弯弯的一副在得意忍笑的样子。

“你你你干吗笑成这样啊?”好可疑。

“因为我有这个啊。”后者若无其事地翻出一小叠文件,在手里抛啊抛啊。赛小娅好奇地盯着他看,过了半晌,忽然大吼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

“哈哈……”林寒笑着被她扑倒,手举得高高的,就是不让她轻易拿到。和赛小娅在一起,他也变成了小孩子。两个人在其实并不很狭窄的沙发上滚成一团,直至咚地掉下去。

“谢谢你,谢谢你。林寒。”她宝贝地抱着那一叠文件,笑着笑着,眼泪又落下来。

他呆呆地看着她,伸手,沾一点她的眼泪,日光灯下,亮闪闪的。手指上像粘着会扑簌掉落的银粉,令人有点迷惑不安。

“这样,我就可以出去工作了是不是?”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几乎忘记了要从他身上爬下去。

“是啊。不过,因为我只能帮你办到暂时的居留权,所以,也只是暂时的啊。”想要强调的究竟是什么呢,是让她不必太感谢他?还是什么呢……心里有一点点怪怪的感觉,因赛小娅的话而泛起微妙的不安。

“而且,要是你之前那样被发现的话,我就惨了。”他笑着说,“哗,收留一个危险的家伙。我都是为了我自己呢。”

“我不和你争。”赛小娅笑得甜甜的,爬起来转了个圈,音调好欢快,“那我就去计划旅行的事了!”

他看着她蹦跳着离开的背影,身上因消失的重量,而更加的迷惑。到底,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太正常呢?原本……不是万般无奈地收留赛小娅么,但是为什么,变成了相处的时候,觉得很轻松快乐呢?但是想这些也实在很令人心烦,他不愿意考虑。

难得的假期,那就好好地去玩好了。

去机场的时候,赛小娅一路都紧张得不行,坐在计程车里也不停地眨眼睛。

“你那样就像眼睛抽筋。”林寒皱眉。

“我很紧张啦。”她展开双手给他看,两个手心全是汗。

“你在怕什么,有我在啊。”他向她微笑。最近,不需要赛小娅剐心掏肠,他好像也稍微可以理解她在想什么了。

“你不用害怕,不会有谁抓走你。”他微笑着保证。

“那……”赛小娅突然有些惶然,“要是我真的被抓走了怎么办?”

“那个时候我就去救你。别忘了,我是一个很出色、很出色的大律师。”他只好努力吹嘘。

她看着他,从眉梢到嘴角,一点点溢起笑容的纹络汇聚在眉心,然后灿然盛放。

“你笑得好像一朵花。”他一本正经。

“你赞美我!”她惊骇。

“一朵很丑的花。哈哈。”他笑起来。

赛小娅也跟着笑,全然不介意自己被他奚落了。也许是从内心最深的地方就相信林寒,所以不管林寒说什么,也会被强大的美化功能过滤。

反正林寒那么俊逸,一般的女孩子和他站在一起,通通都会变丑化。只是丑一点,有什么关系。反正根本就是和林寒差很多。像介意什么的那种事,是彼此相差无几的人才会在意吧。

因为一直被林寒拉着手,对过程全无印象地就坐上了飞机,害怕的事、不安的事全都未曾发生,好像,只要有林寒在,就有一个好强大的避风港。

坐在坐位上,赛小娅叽叽喳喳,手还扯着林寒的袖口。中途林寒想上洗手间,她也慌张地说要一起去。

“我是上洗手间哎。”林寒一脸为难,“你坐在这里啦。”

“那要是你消失掉怎么办。”她问得紧张而可怜。

“现在是在高空哎。除非我是鸟人,不然要怎么消失?”

“也对……哦。”她呆呆地点头,又歪头鼓脸,“但是,你要是回来时,走错了呢?要是你找不到我了呢?”

“那是不可能的吧,事物的发生都有其必然规律,有些想象有可能,有些则没有!”

“……”

她不再说话,可怜地放开了他,瞪着眼珠,一个人像被扔下的小猫,寂寞地坐在那里,让站起来的林寒只能再次保证:“只要你乖乖不动,我一定马上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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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用力点头。

迅速以光速上完洗手间的人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连姿势和表情都和他离开时完全无异的赛小娅。心里有一汪泉水冒出来,让人有点酸又有点甜。想要纠正说不要这样,心里却一面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变得那么依赖他的小娅,像养熟的宠物,无害又可爱。

靠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会开始摸摸她的脸,她的头发,然后渐渐就像宠物主人的心情,觉得自家的宠物最可爱。

一路上乘车还是什么的,全都手拉手。因为不需要赛小娅说,他也知道她很害怕。害怕手指一旦松开,两个人从此就会,谁也找不到谁。

就连定饭店房间的时候,他也完全是下意识地就定了一个大套间。

反正在家里时,他们不是也等于是住在一个大套间里嘛,没理由,出来玩,反而突然介意起来吧。

其实他和女人相处一向很在意分寸,会时刻意识到对方是女性,言谈举止都会变得拘束,但赛小娅却完全跳脱出了他平素与人相处的模式。

她像妹妹,又像女儿。但又都不是。

就算抱着她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当然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林寒也觉得,他不会很介意的。就像是超越了性别和年龄的尺度,他单纯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和赛小娅渐渐亲密起来。

房间的床很大,赛小娅进门就扑上去。四肢伸展,占住大床,抱着枕头,再滚来滚去。

“晚上再睡觉。”他拎她的耳朵,“我们去看瀑布。”

“好!”她马上笑颜如花地举高手臂。

“林寒,林寒,要给我拍照片哦!”

“当然。”

“我也可以戴那个花环吗?”她指向游客群。

“那样不是有点傻吗?”他皱眉,又说:“但是你想戴那就买吧。”

“我想我们两个一起戴,然后请人来拍。”

“什么?”他马上甩手,站远一步,“我不要。”

“要嘛要嘛。我们就像春光灿烂里的刘德华和梁朝伟一样,站在大瀑布前!哗!多浪漫!”

“哎?”他怎么不记得刘德华有和梁朝伟一起拍过……还叫什么……

“拜托!是春光乍泄吧!”

“哦哦。对对。”

“而且那是张国荣和梁朝伟演的!”

“对对。”

“什么对对啊。那还是悲剧!”浪漫在哪里啊。

“反正还不就是那样。”她摊手,这有什么好争,笑笑地拉林寒过去,还是拖着略带不情愿脸的他,喀嚓定格,拍下水汽缭绕的照片。

自游旅行的好处就是可以两个人任意浪费时间。

对观光本来就不是很有兴趣,林寒完全是被赛小娅拖来拖去,但是在外面吹吹风,他也觉得很开心。两个人在水边赤着脚相互踩。

你踩我,我踩你。

没有形象地用水和了土挖坑玩。

弄得一身狼藉,回饭店都要被服务生白眼。

林寒被瞪,一脸惊悚。回头瞧瞧赛小娅,后者捂嘴笑着指一指林寒的脚。

平常弄脏一点都觉得不开心,现在满腿是泥,也觉得没什么。虽然一路行去,步步生莲,把人家地板都弄脏,也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哼,我是顾客!

第12章(2)

回房间就争着要先洗澡。

“我是女人哎。”

“那我是男人哎。”

“你应该让着我。”

“凭什么,对了,你不是说过你是丫环吗?”

“那你也说过我可以抗争啊。”

大眼瞪小眼,最后……

“猜拳!”

“掰手腕!”

“诈!那样你占优势哇。”

“哇哈哈就是这样怎么样哇。”

……

没有营养地争吵一番,结果林寒当然还是让她先洗了。

自己很高兴,坐在沙发上也悄悄笑。

想要的不是谁先洗澡这种特权,而是有点享受和赛小娅争论的整个过程。

等都洗干净,换上睡衣,就拿冰箱里的零食吃,一边看收费频道。

“是av耶。”

“真的哎……”

“这个是东方人吧。”

“日本人。”

“国际台?”

“别傻了。”

“那是怎么回事?”

“全世界都看日本av啦。”

“林寒你怎么对这个这么懂……”

“所、所有人都知道。”

安静地看五分钟。

“情节太扯了。”她忍不住议论,还指指点点,“哪有这种剧情的。还有哦,镜头到底在哪里,为什么那个女演员不看着男演员,一个劲地往我们的方向看啊。”

“是为了满足观众。”为什么他要像在大学宿舍一样,和别人一起看av啊?忽然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迟疑地看看赛小娅,后者天真无邪地托着小尖下颌,看得聚精会神。

“我们不要看这种吧,很不健康。”他宣布。

“为什么。”她看他。看得他头皮麻麻的,往后边又闪了闪,她忽然笑得很暧昧,“呀呀呀,林寒,你是不是看得很有感觉……”

“哇!”他用力吼一声,打断她的话,赛小娅一抖,被他吓了一跳。

“有的话可以说,有的、不可以说。”他压低眉线,伸指警告她。

赛小娅心想,大家都是成年人,什么不知道啊。为什么不可以说啊。但看林寒不高兴,又不敢说,只好换台,换来换去,也是那些。气氛很尴尬,林寒很后悔。

本来很正常地在看,他自己忽然介意了,就变得有点怪。

但是又忍不住有点小生气,赛小娅是女生吧。为什么她一点都不介意啊。嘴角略微下沉,悄悄地看向她,后者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

赛小娅却在想,林寒为什么要那样看我呢……忍不住也跟着疑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睡觉吧。”林寒闷闷地关台灯,翻身上床,抱枕头夹被子。

“哦……晚安。”

赛小娅呆站半晌,回到里间的床。

躺着躺着,就忍不住翻身。林寒左翻右翻,眼睛越瞪越亮。不明白为什么大脑那么清醒。赛小娅睡在里面的事实,又为什么如此清晰。

平常在家,不是也差不多?

为什么换成饭店,大脑就乱七八糟的。而就在林寒左思右想的时候,一道黑影已经飘出里间,轻手轻脚地爬上他的床。

“哇啊啊!”林寒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腿麻麻地去按台灯,才看清黑影原是赛小娅。

“你、你干什么啊。很吓人的。”

“……”后者没说话,只是为难地看着他,伸手,又把台灯“砰”地按掉了。接着,一点点地,向他靠了过来。

柔顺的头发贴上xiōng口,带着凉凉的触感。

被温暖的手臂拥抱住,大脑变得一片呆滞。

有温热的嘴唇亲上脸颊时,瞬间像被毛毛虫蹭过肌肤让人麻苏苏又害怕的感觉,又像是被谁点住了穴位,变得一动也不能动。

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赛小娅。

不是什么抢匪也不是什么女鬼。

被她的手抚摸脖颈,伸入xiōng怀,解开纽扣,整个人就跟着麻软软的,理智觉得应该推开她,应该讪笑着说你在搞什么啊,却又全都没有那样的力气。

而且,那只抚摸他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敏感,只是肌肤相触,好像就可以通过末梢神经,了解对方的感情和意图。

像害怕被他拒绝一样地爱抚他。

一面生气赛小娅竟然这样做,一面却喘息着,并没有坚定地推开她……

灯全被关掉了。

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搞不懂为什么突然会一声不吭地做这种事。

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关系,让人觉得不安,恐惧。

但是身体和心,做着不一样的选取。

难以为情,羞耻,却又很舒服……

因为最后这点,就更加的羞耻。

就那样睡着,第二天,眼睛不敢看赛小娅,觉得站着坐着都不对劲。

后者却装得若无其事。让林寒更加匪夷所思。

终于忍不住地问,其实不问明明比较好,但那又不是他的个性。

“你……昨晚,干吗那样啊?”

在洗脸的赛小娅,支支吾吾:“你……不是很想要吗?”

“什么?”林寒挑眉。本来有点心虚,却因这句话,变得开始理直气壮地生气。

“没什么啦。”赛小娅打个哈哈,顶着一脸洗面奶扭头,“我们又没有真的怎么样,就是帮你一下啦。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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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林寒的整张脸都抽了。她帮他一下?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啊?

“你以前住大学宿舍……”赛小娅支吾说,“难道你们没有……”她比手划脚,“你懂吧。”

“从来没有!”他狼狈补充,“还有,我不懂。”

“哦。”赛小娅简短地哦了一声,“你不懂……”老老实实地继续洗脸。

林寒独自坐在桌边生闷气。

赛小娅很不安。

因为林寒昨天就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看个电视也叽叽歪歪一副很有感觉忍不住了看不下去的感觉就爬上床了。她看他那么辛苦,折腾得翻来覆去,就……帮他一下又怎么了?当然了,要是其他什么人,她才不这样做呢。因为对方……不是林寒吗?

赛小娅也不知道要怎么定义林寒给她的感觉。

总之,她只能朦胧地概论:林寒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他像哥哥,又不全像。

是朋友吗,也不对劲。

她不知道要怎么定义这种复杂的感情,但她知道她愿意为他做自己所能做到的任何事。

林寒一直都对她那么好,林寒所能做到的事,她全都做不到。所以,她能做到的事,她就是想要为他做。

“我可不需要你对我提供这种服务啊。”坐在桌边的人忍不住气气地说着。

“哦。”

赛小娅只能像做错事的小孩,呆呆点头。觉得很愧疚。也许,不该做吧……因为林寒说不对。

“你稍微有点羞耻心好不好?”

“哦。”这句话,让她有点难过。

“正经女孩子不会那么做的。”

“哦。”那她不想当正经的女孩子了,因为她本来就这么笨,也不爱想得太复杂。她只想在她所有一切的范围里,对林寒好,有什么不可以呢。她愿意啊。心里悄悄地反驳,却又不敢真的说出口,只能略带一点委屈地抬起眼睛,瞧着林寒。

看她被骂了,像受了责罚的小动物一样抬眼看人的样子,林寒觉得怪怪的。其实,他只是觉得扯不下面子来。不说她几句,要怎么和她接着若无其事地相处呢?

恨恨地总结,全是赛小娅不好。

把两个人那么纯洁的关系,都破坏了。

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强辞夺理,简直可笑。但是不把他和她,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定位,他就会手足无措,就会不知道要怎么看待赛小娅。

小毛病、小动作,也会传染那样,他呆然坐着的时候,也开始忍不住咬指甲。

他是两个人关系的主导者,如果他说你给我停在五步外,赛小娅一定会很乖地停在那。她一直都听他的。可是他却不是一个局面的控制者。他觉得赛小娅总是做出一些让他防不胜防的事,搞乱他的心情,偶尔让他烦得不想看到她,却又莫名地没用地特别难以为情地知道这其实不是真的。

心就像包缠了若干蛛丝的蜂巢。有空洞的部分,有密缠的部分,有纵横交错的部分。隔着那些枝枝横横,相互窥视,悄悄地……欲行却止,欲诉则停。

“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

林寒觉得心口竟然很难过。黑色的眼睛摇荡着,转到了别处。手向后伸过去,等了好久,也没有被搭上来,他生气地回头,对上的是赛小娅胆怯不安的眼睛。

“你是笨蛋啊!”他抓过她,“要是不拉着你的话,一出去,你马上就跑丢了。”虽然根本没有过这种事,“然后你一个人一定笨得不知道要怎么回家。”不觉得使用的语言有哪里不对,只是看到了对面的黑眼睛跳跃起了闪亮的火花。

然后,悄悄地,又绚烂地望着他笑了。

盛放的笑颜,让他觉得,就算是难看的花,也是一朵花,一朵必然会盛开的花。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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