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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你的梦》


正文 第一章

有什么人在跟着她,她读过有关跟踪者的故事,但他们属于一个不同的暴力世界,她一点都不知道可能会是谁,谁会想要伤害自己。她一直竭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慌,可是最近她的睡眠常常充满了难以承受的梦魇,而每天早晨醒来她都有一种厄运将至的感觉。可能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艾什蕾·佩特森思忖,我干活太累了。我需要度个假。

她转身在卧室的镜子里打量自己。她看到的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性形象,衣着整洁,面容典雅,身材苗条,棕色的双眼透出聪颖而又焦虑的神情。她浑身流露出娴静文雅的气质,具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吸引力。她那一头黑发轻柔地垂落在双肩。我讨厌自己这副模样,艾什蕾心里说,我太瘦了。我得开始多吃点。她走进厨房,开始弄早餐,同时强制自己的思想忘记正在发生的可怕的事情,并集中精力做那种酥松的煎蛋卷。她打开电热咖啡壶的开关,又将一片面包放进烤箱,十分钟之后一切准备就绪。艾什蕾将几只盘子放到餐桌上,然后坐了下来。她拿起叉子,朝那些食物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绝望地摇了摇头。恐惧已经将她的食欲一扫而光。

这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恼怒地想,不管他是谁,我不会让他伤到我的。决不会。

艾什蕾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到了动身上班的时间了。她环顾这套熟悉的公寓,似乎想从中寻求某种信心的保证。这是维阿·米诺公寓大楼三楼上的一套配备有精美家具的房间,有一间起居室、一间卧室和书房、洗手间、厨房及客用盥洗室。她已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库帕蒂诺这个地方生活了三年。直到两星期前,艾什蕾一直将它当做一个舒适的小窝,一个避风港。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堡垒,一个没有人能够闯进来伤害她的地方。艾什蕾走到房门口检查了一下门锁。我要叫人来装一个手动插销,她想道,明天。她关掉所有的灯,停下来查看了一下,确信房门在身后已经锁得紧紧的,便乘电梯去地下车库。

车库里空无一人。她的车距离电梯二十英尺远。她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然后跑向汽车,钻进车里并锁上车门。她的心怦怦直跳。在充满恶意、黑暗和凶兆的天色之下,她驱车朝闹市区开去。天气预报说过会下雨。可是今天不会下雨,艾什蕾心里说,太阳会出来的。我要跟你打个赌,上帝。如果不下雨,就意味着一切都安然无恙,一直都是我的想象在作怪。

十分钟之后,艾什蕾·佩特森开车穿行在库帕蒂诺的闹市区。对于曾经是圣克拉拉山谷里一个沉睡的小角落的这个地方,如今发生的奇迹般的巨变,她至今仍旧惊讶不已。它坐落在旧金山以南五十英里,是计算机革命的发源地,人们给它起的别号叫硅谷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艾什蕾受雇于坏球电脑图像公司,这是一个拥有二百名雇员的成功的、发展迅速的年轻公司。

当艾什蕾将车拐入西尔弗拉多大街时,她感觉到他就在她后面跟着自己,这令她心神不宁。但是谁呢?又为了什么?她朝后视镜里看去,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本能却告诉她并非如此。

艾什蕾前面就是环球电脑图像公司所在的那幢不规则但看上去却很有现代气派的建筑物。她开进停车场,向警卫出示了证件,然后将车停在自己的泊车位置上。在这里她感到很安全。

当她钻出车子的时候,天开始下雨了。

※※※

每天上午九点,环球电脑图像公司里总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总共有八十个标准隔间,其主人都是年轻的电脑奇地,此时都忙着新建网址、为新公司设计标识图案、替唱片和书籍出版公司做些美工和给杂志设计插图。整人工作楼层被分成几个部门:行政、销售、市场和技术支持。气氛很随便,员工们穿着牛仔裤、紧身短北心和针织套衫到处走动。

正当艾什蕾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时,她的上司,谢尼·米勒朝她走过来,“早上好,艾什蕾。”

谢尼·米勒三十岁刚出头,是个魁梧而又认真的人,其性格很讨人喜欢。起初,他试图说服艾什蕾跟他上床,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过从此他俩成了好朋友。

他递给艾什蕾一份最新一期《时代周刊》杂志。“看过这个了吗?”

艾什蕾看了看封面,上面登载了一张一位五十多岁、满头银发、气度不凡的男子的照片,配图说明是:“斯蒂文·佩特森医生,微型心脏外科手术之父”。

“我看过了。”

“拥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父亲感觉如何?”

艾什蕾微微一笑:“好极了。”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会告诉他你是这么说来着,呆会儿我们一起吃午饭。”

“好,对了……”谢尼·米勒给艾什蕾看一位影星的照片,在给一个客户做广告中将用到她:“这里我们有点小麻烦,德西里体重增加了大约十磅,而且很显眼。再看看她眼睛下面的那些黑圈,即使化了妆,她的皮肤也是斑班点点的,你看你能帮上忙吗?”

艾什蕾仔细研究了那幅照片。“我可以用模糊滤色镜搞定她的双眼,我可以试着运用变形工具让她的脸瘦下来,可是——不行,那样的话可能会使她看起来很占怪。”她又仔细端详了那张照片,“我不得不在某些地方用喷枪工具或克隆工具稍作修饰。”

“多谢。我们是不是约好了星期六晚上见面?”

“没错。”

谢尼·米勒朝照片点了一下头:“这个不用急。他们最后一个月才要它。”

艾什蕾笑了笑,“还有什么新鲜事?”

※※※

艾什蕾开始干活。她是个广告和图像设计方面的专家,擅长文本和图像的版面设计。

半个小时之后,正当艾什蕾在修改那张照片时,她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她。她抬起头来。是丹尼斯·蒂伯尔。

“早上好,亲爱的。”

他的声音刺激得她的神经极不舒服。蒂伯尔是公司的电脑天才。公司上上下下都称他为“修理工”。什么时候哪台电脑坏了,蒂伯尔就会被叫去。他三十出头,瘦脸、秃头,一副令人不快的傲慢神情,他有一种偏执的个性,公司上下都传说他盯上了艾什蕾。

“需要帮忙吗?”

“不,谢谢你。”

“嘿,星期六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谢谢。我很忙。”

“又要跟老板一起出去?”

艾什蕾转头看着他,一脸怒容。“嘿,这跟你毫不相干!”

“反正我不明白你看上他什么了。他是个蠢货,老古板。我会让你玩得更开心。”他眨了一下眼睛,“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艾什蕾竭力克制自己不发脾气。“我有活要干,丹尼斯。”

蒂伯尔倾身靠近她,小声地说:“我的心事你将来会明白的,亲爱的。我不会放弃。永远不。”

她看着他走开去,心里想:他会不会就是那个人?

十二点半时,艾什蕾将电脑设定在休眠状态,然后动身前往“罗马的玛格丽塔”餐馆,在那儿跟她父亲一起用午餐。

※※※

她坐在一家拥挤的餐厅靠角落的一张桌子旁,看着父亲朝自己走来。她得承认他真是风度翩翩。当他朝艾什蕾的桌子走来时,人们纷纷转过头来看他。“拥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父亲感觉如何?”

多年前,斯蒂文·佩特森医生曾在微型扩散性心脏外科手术领域取得开创性的突破。从此之后他经常应邀到世界各地的主要医院作讲座。艾什蕾十二岁时她母亲就去世了,她除了父亲已无其他亲人。

“抱歉我来晚了,艾什蕾。”他弯下身子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这儿。”

他坐下来。“你看过《时代周刊》杂志了吗?”

“看了。谢尼给我看的。”

他皱了下眉头。“谢尼?你的老板?”

“他不是我的老板。他是……他是其中的一个监管员。”

“将公事跟娱乐混淆在一起从来不是什么好事,艾什蕾。你跟他有社交往来,是不是?那是个错误。”

“父亲,我们只是好朋友……”

有位侍者来到桌子旁。“您想看看菜单吗?”

佩特森医生转过脸去,对他厉声说:“你没看见我们正在说话吗?走开,叫你过来你再过来。”

“我……我很抱歉。”侍者转过身,赶紧走开。

艾什蕾尴尬地蜷缩起身子。她已经忘了她父亲的脾气有多暴躁。他曾在一次手术过程中因为某位实习生的判断失误而揍了他一拳。艾什蕾至今还记得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父母之间的大吵大闹。他们真把她吓坏了。她的父母总是为同一件事争执不休,可是尽管艾什蕾一试再试,她还是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她已经将它从自己的头脑中抹得一干二净。

她父亲继续说下去,好像没有被打断过。“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跟谢尼·米勒交好是个错误。一一个大大的错误。”

他的活勾起了另外一个可怕的回忆。

※※※

她可以听到父亲的声音在说:“跟吉姆·克利埃里交好是个错误。一一个大大的错误……”

那时艾什蕾刚过十八岁,住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贝德福德,她的出生地。吉姆·克利埃里是贝德福德地区中学最有名的男生。他是橄榄球队员,英俊、风趣,还有那迷人的微笑。在艾什蕾看来,似乎学校里每一个女生都想跟他睡觉,而且她们中的大多数很可能已经得手了,她酸楚地想。当吉姆·克利埃里开始跟她约会时,他打定主意不跟他上床,她敢肯定他只是因为性才对她感兴趣,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她喜欢跟他在一起,而且他也似乎真心地喜欢她的陪伴。

那年冬天,高中班要到山区去过一个滑雪周末,吉姆·克利埃里喜爱滑雪。

“我们会玩得很开心的。”他向艾什蕾保证。

“我不去。”

他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

“我不喜欢冷天气,即使戴上手套,我的手指都会冻得麻木。”

“可是将会很有趣……”

“我不去。”

结果他只好留在贝德福德,留在她身边。

他俩有相同的兴趣爱好,拥有共同的理想,而且他们在一起时一直很开心。

当吉姆·克利埃里对艾什蕾说:“今天上午有人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该跟他说什么?”艾什蕾笑着说:“告诉他是的。”

佩特森医生很担心。“这阵子你跟那个姓克利埃里的男生搞得太热乎了。”

“父亲,他很正派,而且我爱他。”

“你怎么能爱上他呢?他是个该死的橄榄球队员。我不准备让你嫁给一个橄榄球队员。对你来说他还不够好,艾什蕾。”

对每一个跟她交好的男生他都这么说过。

她父亲一再诋毁吉姆·克里埃里,不过总爆发是在艾什蕾中学毕业的那个晚上。吉姆·克利埃里要带她去参加毕业晚会。当他来接她走时,她正在哭泣。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我……我父亲告诉我他要把我带到伦敦去。他已经替我在……在那儿的一所大学里注了册。”

吉姆·克利埃里看着她,目瞪口呆。“他这么做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是不是?”

艾什蕾点了点头,一副凄惨的模样。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不!艾什蕾,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让他对我们下此毒手。听我说,我要娶你为妻。我叔叔为我在芝加哥他的广告公司里提供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我们出走吧。明天早晨在火车站跟我碰头。七点钟有一趟开往芝加哥的火车。你会跟我走吗?”

她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轻声说:“会的。”

※※※

后来谈起这件事,艾什蕾已记不得毕业晚会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她和吉姆一整晚都在激动地商量他们的计划。

“我们为什么不飞到芝加哥去呢?”艾什蕾问。

“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得把自己的姓名告诉航空公司。如果我们坐火车去,谁也不会知道我们去哪里了。”

当他们离开晚会时,吉姆·克利埃里轻柔地问道:“你想不想到我家里呆一会儿?我家人出城过周末去了。”

艾什蕾犹豫不决,心烦意乱。“吉姆……我们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再多等几天不要紧吧?”

“你说得对。”他咧嘴一笑,“我可能是这个大陆上唯一娶了个处女为妻的男子。”

※※※

当吉姆·克利埃里把艾什蕾从晚会上送到家时,佩特森医生正怒不可遏地在等她:“你知道有多晚了吗?”

“很抱歉,先生。晚会……”

“别给我瞎扯你那些该死的借口,克利埃里。你以为你在糊弄谁啊?”

“我没有……”

“从现在起,你他妈的别碰我的女儿,明白吗?”

“父亲……”

“你别掺和进来!”现在他在怒吼了,“克利埃里,我要你从这里滚出去,再也别进来!”

“先生,您女儿和我……”

“吉姆……”

“到你的房间里去!”

“先生……”

“如果再让我在这里见到你,我会打断你身上的每根骨头!”

艾什蕾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最后每个人都在大喊大叫。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吉姆走了,而艾什蕾泣不成声。

我可不准备让我父亲这么对待我,艾什蕾思忖着,下定了决心。他是想毁了我的一生。她在床上呆坐了很长时间。吉姆是我的未来,我想跟他在一起。我不再属于这里了。她站起身,开始收拾一只小旅行包。三十分钟之后,艾什蕾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开始朝十二个街区之外的吉姆·克利埃里的家走去。今晚我就跟他呆在一起,然后我们搭乘清晨的火车去芝加哥。可是当艾什蕾离他家渐近的时候,她又想:不,这是不对的。我不想把什么事都弄糟了。我还是在火车站跟他见面吧。

于是她又转身往回走。

※※※

那天晚上余下的时间艾什蕾一直没睡,憧憬着她跟吉姆一起的生活以及这种生活将会多么美妙。五点三十分,她拎起小提箱,悄悄地经过她父亲卧室关着的房门。她蹑手蹑脚地出了房子,乘上一辆开往火车站的公共汽车。她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吉姆还没来。她来早了。火车要一个小时之后才到。艾什蕾坐在长椅焦虑地等着。她想到她你们醒来发现自己不在了,他会暴跳如雷的。

可是我不能让他替我生活,将来总有一天他会真正地认识吉姆,到时候他会明白我是多么地幸运。六点三十分……六点四十分……六点四十五分……六点五十分……还是没有吉姆的影子。艾什蕾开始感到惊慌了,会发生什么事了呢?她决定打电话给他。没人接。六点五十五……他随时会来。她听到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便看了看手表。六点五十九分。火车正开进车站,她站起身来,紧张万分地向四处张望。他出了什么可怕的事了?他出车祸了?他在医院里?几分钟之后,艾什蕾呆立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开往芝加哥的火车驶离了车站,连同她所有的梦想也一起带走了。她又等了半个小时,再一次试着给吉姆打电话,发现还是没有回应之后,她慢慢地、孤苦伶仃地朝家走去。

正午时分,艾什蕾和她父亲登上了飞往伦敦的飞机……

艾什蕾在伦敦的一所学校里上了两年学,后来她决定从事电脑这个行当之后,就申请了享有盛名的MEI王氏奖学金,那是圣克鲁斯的加州大学专为学工程的女生设立的。她被接受了。三年之后,她被招聘到环球电脑图像公司。

起初,艾什蕾还写过几封信给吉姆·克利埃里,可是她又把它们全撕得粉碎。他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沉默已经再明白不过地告诉她他是怎么看待她的。

※※※

父亲刺耳的声音将艾什蕾带回到现在。

“你走神走到百万英里之外了,你在想些什么?”

艾什蕾隔着桌子打量着她父亲。“什么都没想。”

佩特森医生向侍者示意,和蔼可亲地朝他微笑着说:“现在我们准备好看菜单了。”

※※※

直到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时,艾什蕾才想起自己刚才忘了向父亲祝贺上了《时代周刊》杂志的封面。

当艾什蕾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时,丹尼斯·蒂伯尔正在等她。

“我听说你跟你父亲一起吃午饭了。”

他是只爱偷听的小爬虫。他把知道这儿发生的每一件事当做自己的分内事。“是的。”

“那不可能会有什么乐趣。”他放低声音,“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吃午饭?”

“丹尼斯……我以前告诉过你,我没兴趣。”

他咧嘴一笑。“你会的。等着瞧。”

他身上有一股鬼气,某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她又一次猜想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她摇了摇头。不。她得忘了它,继续生活下去。

在回家的路上,艾什蕾中途停下来,将车停在苹果树书店前面。走进去之前,她留意店堂镜子里的影像,想看看她身后是否有认得的人。一个也没有。她进入书店。

一位年轻的男店员走近她。“您要买什么书吗?”

“是的。我……你有关于跟踪者的书吗?”

他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跟踪者?”

艾什蕾感觉自己像个白痴。她匆忙补充说:“是的。我还要一本有关……呃……园艺和……呃……非洲动物的书。”

“跟踪者和园艺和非洲动物?”

“对!”她肯定地说。

谁知道呢?也许将来哪一天我会拥有一个花园,我还会到非洲旅行呢。

※※※

艾什蕾回到轿车里时,天又开始下雨了。她开着车时,雨点打在风挡上,使景象支离破碎,将前面的街道变成一幅幅超现实的点画作品。她打开刮水器。刮水器开始刮擦着玻璃并发出吱吱声:“他将要逮着你,将要逮着你,将要逮着你……”艾什蕾赶紧将它关掉。不,她想道。它们是在说:“没人在那里,没人在那里,没人在那里……”

她又把刮水器打开。“他将要逮着你,将要逮着你,将要逮着你……”

※※※

艾什蕾将车停在车库里,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钮。两分钟之后,她朝自己的套房走去。她到了大门口,将钥匙插入锁中,打开门,呆立在那里。

套房里的每一盏灯都被打开了。

正文 第二章

“桑树丛的各个角落,

猴子追着黄鼠狼,

猴子觉得真是好玩,

噗哧!黄鼠狼逃跑了。”

托妮·普利斯考特知道得一清二楚为什么她喜欢唱那首无聊的歌。她母亲曾很嫌恶它。“别再唱那首愚蠢的歌。听到没有?怎么说你的嗓子太差。”

“是,母亲。”托妮便压着嗓子一遍接一遍地唱它。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一想起对母亲的违抗至今仍让她面露喜色。

※※※

托妮·普利斯考特恨透了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她二十二岁,顽皮、活泼而大胆。她时而闷声不响,时而火爆牌气。她的脸是淘气的心形,她的双眼是调皮的棕色,她的体形迷人心窍。她出生于伦敦,所以说起话来一口悦耳的英国腔调。她体魄健壮,喜爱体育运动,尤其是冬季运动:滑雪、乘雪橇和滑冰。

※※※

在伦敦上大学时,托妮白天穿着保守,可是到了晚上,她就穿上迷你裙和迪斯科服装,出没在一些时髦的娱乐场所。她曾在坎登大街的“触电舞厅”,在“萨布特雷尼亚”和“美洲豹酒吧”通宵达旦地跟伦敦西区紧随时尚的年轻人厮混。她有一副美妙的嗓音,撩拨春心又性感迷人,在有些夜总会里,她会来到钢琴前边弹边唱,顾客们会为她喝彩。那是她感到最有活力的时候。

夜总会里问答的套路总是差不多:

“你知道你是个出色的歌手吗,托妮?”

“谢谢。”

“我可以给你买杯酒吗?”

她微微一笑。“来杯皮姆蛮不错的。”

“荣幸之至。”

然后就以同样的方式结束。她的男友会俯身凑近她,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我们干吗不上我的房间里去快活一次?”

“去你的。”托妮说着便转身离开此地。晚上她总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想那些男人是多么愚蠢,要摆布他们也真是他妈的容易。那些可怜的家伙并不清楚这一点,也许他们想要受摆布,他们需要受摆布。

※※※

后来就从伦敦搬迁到了库柏蒂诺。起初这真是一场灾难,托妮恨库柏蒂诺,她厌恶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她对听到接电装置、每英寸像素数、网线凸版和系统网络这些词真是烦透了。她多么想念伦敦那种激动人心的夜生活。在库柏蒂诺地区有几家夜总会,托妮常常光顺它们:“圣何塞直播”或者“P.J.莫利根”或者“好莱坞汇合点”。她穿着紧身迷你裙和筒状弹力胸围,脚上穿着有五英寸高后跟的露趾鞋或是有厚厚的软木鞋底的舞台鞋。她化很浓的妆——厚厚的黑眼线,假眼睫毛,彩色眼影和亮色的唇膏。她似乎在试图隐藏自己的美貌。

※※※

有几个周末,托妮开车到旧金山,那儿才有真正富有刺激性的活动。她留连忘返于那些有音乐酒吧的餐厅和夜总会。她常去“哈利·丹顿”和“一个市场”餐厅还有“加利福尼亚咖啡馆”,傍晚这个时段,当乐师们休息的时候,托妮就会来到钢琴旁边弹边唱。顾客们很喜爱她的表演。托妮想付餐费时,老板们总会说:“不,这由本店请客。你真了不起。下次请再来。”

你听到了吗,母亲?“你真了不起。下次请再来。”

※※※

有一个周六晚上,托妮正在克里夫酒店的法国厅里用餐。乐师们已经奏完他们的曲目离开了乐池。餐厅领班看着托妮,朝她邀请般点头示意。

托妮站起身,穿过餐厅,朝钢琴走去。她坐了下来,开始弹唱科尔·波特①(注:科尔·波特〔1893~1964〕,美国作曲家。——译注)一首早期的歌曲。她唱完的时候,传来热情的掌声。她又唱了两首歌,然后回到自己的桌子旁。

一个谢了顶的中年男子来到她身旁。“对不起。我可以跟你一起呆一会儿吗?”

托妮想说不,这时他补充说:“我叫诺尔曼·西默曼。我正在将《国王和我》搬上舞台作巡回演出。我想就此事跟你谈谈。”

托妮刚读到过一篇热情赞扬他的文章。他是位戏剧天才。

他坐了下来。“你天赋出众,年轻的女士。你整天在这样的地方无所事事真是浪费青春。你应该到百老汇去。”

百老汇。你听到了吗,母亲?

“我想试听一下你的……”

“很抱歉,我不能。”

他惊讶地看着她。“这可能会为你敞开许多机会之门。我是说真的。我觉得你不知道自己多么有才华。”

“我有一份工作。”

“做什么的,我可似问吗?”

“我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

“跟你说吧,我从一开始就会付给你双倍于你现在挣的钱,然后……”

托妮说:“非常感谢,不过我……我不能。”

西默曼坐回到椅子里。“你对表演不感兴趣?”

“我很感兴趣。”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托妮犹豫再三,后来小心翼翼地说:“我有可能不得不在巡回演出的中途离开。”

“因为你的丈夫或者……”

“我还没结婚。”

“我不明白,你说过你对表演行业感兴趣。这是绝好的展示才华的……”

“很抱歉,我无法解释。”

如果我真的作出解释,他是不会理解的,托妮凄楚地想。谁都不会。这是我不得不背负一生的魔咒。永远。

※※※

托妮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几个月之后,她学会了使用英特网,打开了一道向全世界敞开的可以见识各色人等的门户。

那天她正跟好友凯茜·希丽一起在“爱丁堡公爵”吃饭,凯茜所在的电脑公司是环球电脑图像公司的竞争对手。这家餐厅是地地道道的英国风格,它是从英国拆了装箱海运到加利福尼亚的。托妮去那里是为了品尝伦敦东区风味的鱼和炸土豆条、配有约克郡布丁的上等牛排、香肠和麦芽浆以及英式雪利酒浸糕。一踏上这个地盘,她常说,我不得不回忆起故乡。

托妮抬头看着凯茜:“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吧。”

“我想请你教我因特网,亲爱的。告诉我怎么使用它。”

“托妮,我有权使用的唯一一台电脑是办公用的,而那样会违反公司规定的,如果……”

“去他的公司规定。你知道怎么使用因特网,对不对?”

“是的。”

托妮拍了拍凯茜的手,微微一笑。“那就好。”

※※※

第二天晚上,托妮来到凯茜·希丽的办公室,凯茜给托妮介绍了因特网世界。在点击了因特网图标之后,凯茜输入了密码,等了一会儿链接上之后,便双击另一个图标进入了聊天室。托妮诧异地坐在那儿,看着快捷的打印出来的对话在全球各地的人们之间进行。

“我也要有这东西!”托妮说,“我要给我的公寓添置一台电脑。你肯帮忙替我连到因特网上吗?”

“当然可以,那很容易。你只要用鼠标器点击URL区,也就是常规资源定位器,然后……”

“就像歌里唱的,‘别说给我听,做给我看。’”

※※※

第二天晚上,托妮上了因特网。于是从那时起,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她不再她不再觉得枯燥乏味。因特网成了可以载着她遨游世界各地的飞毯。托妮下班一回到家,就立即打开电脑,上网浏览能找到的各式各样的聊天室。

太简单了,她进入因特网,按下一个键,屏幕上便出现一个分成上下两部分的窗口。托妮输入:“喂。那儿有人吗?”

屏幕的下半部分闪现出这些字样:“勃伯。我在这里。我在等你呢。”

她准备好了迎接世界。

荷兰有汉斯:

“跟我说说你自己,汉斯。”

“我是阿姆斯特丹一家大夜总会的音乐节目主播人。我迷恋爵士乐、狂欢聚会、世界流行的强节奏音乐。凡是你想到的说好了。”

托妮输入她的回答。“听上去太妙了,我喜爱跳舞。我可以通宵达旦地跳个不停。我生活在一个可怕的小城镇里,除了几家迪斯科夜总会之外没别的什么了。”

“听起来太惨了些。”

“他妈的的确如此。”

“你干吗不让我安慰你呢?我们有可能见面吗?”

“谢谢。”她退出了聊天室。

※※※

有一个叫保罗,在南非:

“我一直在等着你重新进来,托妮。”

“我来了。我非常想知道你的一切,保罗。”

“我三十二岁。我是约翰内斯堡一家医院的医生。我……”

托妮气愤地退了出来。一个医生!可怕的回忆潮水般涌来。她将双眼闭了一会儿,心跳剧烈。她做了几次深呼吸。今晚就到此为止了,她想,浑身颤抖。她上了床。

※※※

第二天晚上,托妮又回到了因特网上。在线上的是都柏林的肖恩:

“托妮……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谢谢,肖恩。”

“你来过爱尔兰吗?”

“没有。”

“你会爱上它的。它是矮妖精的故乡①(注:在爱尔兰的民间传说中,将矮妖精捉住后可以令其指点宝藏之所在。——译注)。告诉我你长什么样,托妮。我敢打赌你很美。”

“你说得对。我是很美,我很性感,我还是单身。你是做什么的,肖恩?”

“我是酒吧伙计。我……”

托妮中止了聊天室。

※※※

每天晚上都不相同。有阿根廷的马球选手,日本的汽车经销商,芝加哥的百货商场雇员,纽约的电视技术员。因特网是个令人着迷的游戏,托妮真是乐此不疲。她可以发展到她希望的那个地步,而又清楚自己是安全的,因为她是匿名的。

于是有一天晚上,在一个网上的聊天室里,她遇上了让·克劳德·派伦特。

“晚上好。我很高兴遇上你,托妮。”

“很高兴碰到你,让·克劳德。你在哪里?”

“在魁北克城。”

“我从来没去过魁北克。我会喜欢它吗?”托妮预料会在屏幕上见到是的这个词。

可是,让·克劳德写道:“我不知道,这取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

托妮发觉他的回答不落俗套:“是吗?我该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魁北克呢?”

“魁北克就像早期的北美边疆。它是典型的法国风情。魁北克人独立意识很强。我们不喜欢从任何人那儿接受指令。”

托妮写道:“我也不喜欢。”

“如此说来你会喜欢它的。它是个美丽的城市,被山岭和可爱的湖泊环绕。是打猎和垂钓的天堂。”

看着这些字句出现在自己的屏幕上,托妮几乎可以感觉到让·克劳德的热情。“听上去好极了。跟我说说你自己的情况。”

“我?可说的不是很多。我今年三十八岁,未婚。我刚结束了一次恋爱。我想跟一个合适的女人结交。你呢?你结婚了吗?”

托妮回写道:“没有。我也在寻找。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拥有一家小珠宝店。我希望将来哪一天你能来看看它。”

“这是个邀请吗?”

“是的,是的。”

托妮写道:“听上去很有意思。”她是当真的。也许我会找个机会去那里,托妮想。也许他就是那个能拯救我的人。

※※※

几乎每天晚上托妮都跟让·克劳德·派伦特交谈。他扫描了自己的一张照片传过来,托妮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灵气十足的男子。

当让·克劳德见到了托妮扫描进去的照片时,他写道:“你真美丽,我亲爱的。我早知道你会是这样的,请来见我吧。”

“我会的。”

“快点。”

“谢谢。”托妮退了出来。

※※※

第二天上午在工作楼层上,托妮听到谢尼·米勒在跟艾什蕾·佩特森交谈,她想: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她是个十足的蠢货。在托妮看来,艾什蕾是个失意的老处女似的假正经小姐。她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去找乐子,托妮想。托妮对她的一切都小赞同。艾什蕾是个落后保守分子,晚上喜欢窝在家里要么看书要么看历史频道或,她对体育运动毫无兴趣。令人生厌!她从来没有进过聊天室。通过电脑跟陌生人见面是艾什蕾永远不会做的事情。真是个冷冰冰的可怜虫。她不知道她在失去什么,托妮想。要是没有在线聊天室,我是永远不会遇到让·克劳德的。

托妮想到她母亲会有多么憎恨因特网。不过她母亲对什么事物都恨之入骨。她只有两种交流方式:大声尖叫或者嘀咕个没完。托妮从来不曾令她高兴过。“你就不能做对哪件事吗,你这个笨孩子?”唉,她母亲一度对她大声喝斥成了家常便饭。托妮想起那次导致她母亲暴死的可怕的车祸。托妮至今仍旧可以听到她求救的尖叫声。想起这让她不禁笑了。

“一便士一个线团,

一便士一根针。

那就是猴子走的路,

噗哧!黄鼠狼逃跑了。”

正文 第三章

要是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代,艾丽特·皮特斯可能会成为一名成功的艺术家。打从她归初的记忆开始,她的感官就对颜色的细微差别很敏感。她能够看到色彩,嗅到色彩以及听到色彩。

她父亲的声音是蓝色的,有时候又是红色的。

她母亲的声音是深褐色的。

她老师的声音是黄色的。

食品杂货铺老板的声音是粉红色的。

树林里风的声音是绿色的。

流水的声音是灰色的。

※※※

艾丽特·皮特斯现年二十岁。她的相貌取决于她的心情或者她的自我感觉:她可以变得相貌平平或引人注目或倾国倾城。不过她从来都不只是漂亮。她的部分魅力就是她对自己的相貌毫不在意。她有点害羞,说话轻声细语的,带着一种几乎不合时宜的文静。

艾丽特出生于罗马,所以她说话带着一种悦耳的意在利口音。她喜爱罗马的一切,她曾站在西班牙大理石台阶的顶端俯视全城。当时感到这座城市就是自己的。当她凝望那些古代神殿和庞大的古罗马圆形剧场时,她意识到自己属于那个时代,她曾在新广场上漫步,倾听四河喷泉的潺潺流水声,信步走在建有献给维克托·伊曼纽尔二世①(注:维克托·伊曼纽尔二世〔1820~1878〕,撒丁国王,统一意大利,成为意大利统一后的第一个国王。后占领威尼斯,从罗马逐出法国军队,定都罗马,实行君主立宪。——译注)的结婚蛋糕纪念碑的威尼斯广场上。她曾在圣彼得大教堂、梵蒂冈博物馆和鲍格才家族②(注:鲍格才家族,意大利一贵族世家。其成员于十六至十九世纪初在意大利社会、政治、文化方面起过重要作用。——译注)画廊里度过无数时光,在那里欣赏拉斐尔③(注: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画家、建筑师,主要作品有梵蒂冈宫中的壁画《圣礼的辩论》和《雅典学派》,其他代表作有《西斯庭圣母》、《基督显圣容》等。——译注)、巴塞洛缪兄弟、安德利亚·德尔萨特④(注:安德利亚·德尔萨特〔1486~1530〕,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佛罗伦萨的代表画家,其作品构图与技巧完美,笔法流畅,代表作有《施洗约翰的诞生》等。——译注)和庞陶默那些亘古永恒的画作。他们的才华既勾摄住了她的灵魂又令她心情沮丧。她希望自己生在十六世纪并认识他们。对艾丽特而言,他们比起街上的行人来要更真实一些。她非常想成为一名画家。

她听到她母亲的深褐色声音:“你在浪费纸和颜料,你没这个天赋。”

※※※

起先,搬迁到加利福尼亚有点令她不安。艾丽特一直担心她怎么才能适应。不过,其结果是库柏蒂诺还算个惊喜。她享受着这个小城所提供的庇荫,而且她也喜欢替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库柏蒂诺没有重要的画廊,不过每到周末,艾丽特总要开车前往加利福尼亚去参观那里的画廊。

“你干吗对那玩意儿感兴趣?”托妮·普利斯考特会问她,“跟我一块去‘P.J.莫利根’玩玩。”

“你对艺术不在乎吗?”

托妮哈哈大笑。“当然。他姓什么?”

艾丽特·皮特斯的生活中只笼罩着一片阴云。她有点狂躁抑郁。常常折磨着她的是焦虑的心情,一种离群索居的感受。她的情绪剧变经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而一眨眼的工夫,她会从兴高采烈的高涨情绪一下子跌入绝望的悲惨境地。她对自己的情绪束手无策。

托妮是艾丽特唯一的会与之讨论自己难题的人。托妮对什么事都有办法,通常的解决办法是:“让我们去玩玩!”

托妮最爱谈的就是艾什蕾·佩特森。谢尼·米勒跟艾什蕾谈话时她一直在观察。

“看看那条谨小慎微的母狗,”托妮轻蔑地说,“她是冰王后。”

艾丽特点了点头。“她很严肃。有人应该教她怎么笑。”

托妮哼了一声说:“应该有人教她怎么性交。”

※※※

每星期总有一个晚上,艾丽特会到旧金山收容无家可归者的教堂去帮助发送食物。有一位个子矮小的老妇人尤其盼望艾丽特的到来。她坐着轮椅,艾丽特会帮她坐到餐桌旁并给她端来热乎乎的食物。

老妇人感激地说:“亲爱的,如果我有女儿,我要让她跟你一模一样。”

艾丽特紧握住她的手,“这样的恭维真让我承受不起。谢谢。”可她内心的声音却说:如果你有女儿,她会长得跟你一样的猪模样。艾丽特对自己竟有这样的想法惊恐万分。就好像她身体里另外有人在说这些话。这种事情经带发生。

那天她跟贝蒂·哈代一起出去购物,这女人跟艾丽特同属一个教堂。她们在一家百货商店前停下来。贝蒂在赞叹橱窗里的一条套裙。“那条不是很漂亮吗?”

“可爱。”艾丽特说。那是我见过的最丑陋的套裙,配你倒挺合适。

有一天晚上,艾丽特跟教堂司事罗纳德一起用餐。“我真的很高兴跟你在一起,艾丽特。让我们更经常地在一起吧。”

她羞涩地笑了笑。“我也喜欢这样。”而她想的却是:不可能,你这个蠢货。也许到下辈子吧,讨厌鬼。她又一次感到惊恐万分。我到底怎么了?可她没有任何答案。

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过失,无论故意与否,都会令艾丽特大为光火。一天早晨她开车上班,有一辆车插到她前面去了。她咬牙切齿地想:我会杀了你,你这个杂种。那男子抱歉地挥手示意,艾丽特甜甜地微微一笑,可是心中的怒火仍在。

※※※

当那片乌去降临时,艾丽特会想象街上的人们心脏病发作或者被汽车撞上或者遭人背后袭击致死。她会在她脑海里将这些情景排演得活灵活现。过一会儿,她又会满心愧疚。

※※※

在情绪化的日子里,艾丽特完全判若两人。她真诚、善良、富有同情心、乐于助人。唯一会毁掉她的欢乐的就是她知道黑暗会再一次降临到她身上,而她会在其中迷失自我。

※※※

每个礼拜天上午,艾丽特去教堂。教堂有一些志愿项目:给无家可归者发送食物、教课外的艺术课和给学生当家教。艾丽特会教孩子们的星期日学校课程并做些护理工作。她志愿参加所有的慈善活动,并为此投入尽可能多的时间。她尤其喜欢给小孩子们讲授绘画课。

有一个礼拜天,教堂为筹集慈善经费举办了一个义卖会,艾丽特带来了她自己的几幅画让教堂出售。弗兰克·塞尔伐吉奥牧师惊讶地看着它们。

“这些是……这些真是好极了!你应该在画廊里出售它们。”

艾丽特羞得满面通红,“不,其实不怎么样。我只是画着玩的。”

义卖会上拥挤不堪。那些按时去教堂做礼拜的人带来了他们的朋友和家人,为了让他们开心,义卖的组织者搭起了一些工艺美术品摊位和游戏摊位。有制作精美的蛋糕、难以置信的手工被子、盛装于漂亮坛子里的家制果酱、刻制的木头玩具。人们从一个摊位转到另一个摊位,品尝糖果,买一些他们第二天就没用的东西。

“可这是为了慈善。”艾丽特听到一位妇女对她丈夫解释说。

艾丽特打量着她挂在摊位四周的画,它们中大多数是色彩明亮生动的风景画,一幅幅呼之欲出。她内心疑虑重重。“你买颜料是在浪费金钱,孩子。”

一名男子走到摊位前。“你好啊。这些是你画的吗?”

他的声音是深蓝色的。

不,蠢货。米开朗琪罗①(注:米开朗琪罗〔1473~1564〕,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雕刻家、画家、建筑师和诗人。主要作品有雕像《大卫》、《摩西》,壁画《最后的审判》及建筑设计罗马圣彼得大教学圆顶等。——译注)顺道过来画了它们。

“你很有天赋。”

“谢谢你。”你知道什么是天赋?

一对年轻人在艾丽特的摊位前停了下来。“看那些色彩!我得要那幅,画得真不错。”

整个下午,人们来到她的摊位买她的画,并告诉她她多有天赋。而艾丽特也想相信他们,可是每次那块黑幕布垂落下来,她却想:他们都上当受骗了。

一位画商路过。“这些画真可爱。你应该推销你的天赋。”

“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艾丽特坚持说。她拒绝就此深入谈下去。

这天结束时,艾丽特卖掉了她的每一幅画。她将人们付给她的钱收拢起来,将它塞进一个信封里,递给弗兰克·塞尔伐吉奥牧师。

他接过钱,说:“谢谢你,艾丽特。你才华出众,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这么多的美丽。”

你听到这话了吗,母亲?

※※※

当艾丽特在旧金山时,她花几小时参观现代艺术博物馆,她还经常去德扬博物馆研究他们的美国艺术收藏。

几个年轻画家正在临摹博物馆墙上的画。有一个年轻人特别引起艾丽特的注意。他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瘦长,金黄头发,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聪慧的脸。他正在临摹佐治娅·奥基夫①(注:佐治娅·奥基夫〔1887~1986〕,美国现代派女画家,以描绘大自然,以及大杂花卉和兽骨等半抽象画闻名。曾作大量描绘新墨西哥州沙漠的画,作品有《白谷仓,一号》等。——译注)的《矮牵牛花》,他画得相当好,画家注意到艾丽特在观察自己。“你好。”

他的声音是温暖的黄色。

“你好。”艾丽特羞涩地说。

那位画家朝自己正在画的那幅画点了下头。“你觉得怎么样?”

“好极了。我觉得好极了。”她等着内心的声音说:对一个笨蛋业余画家而言。可是竟没有发生,她很是诧异。“真是好极了。”

他微笑着说:“谢谢。我叫理查德,理查德·麦尔顿。”

“艾丽特·皮特斯。”

“你常来这儿吗?”理查德问。

“是的。尽可能常来。我不住在旧金山。”

“你住在哪里?”

“在库柏蒂诺。”不是“这关你屁事”或“你不想知道吗”而是“在库枘蒂诺”。我这是怎么了?

“那是个可爱的小镇。”

“我喜欢它。”不是“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是个可爱的小镇”或“你对可爱的小镇知道些什么”而是“我喜欢它”。

他俩完了那幅画。“我饿了。我能给你买个午饭吗?德扬咖啡馆有相当好的食物。”

艾丽特从犹豫了一小会儿。“好的。我喜欢那儿。”不是“你看上去真蠢”或“我不跟陌生人一起吃午饭”而是“我喜欢那儿”。对艾丽特来说,这是一次崭新的、令人振奋的经历。

※※※

午餐非常令人愉悦,而且那些作对的想法一次都没有闯入艾丽特的头脑。他们谈论一些伟大的画家,后来艾丽特告诉理查德自己是在罗马长大的。

“我从来没有去过罗马,”他说,“也许将来哪一天能去吧。”

艾丽特心想:跟你一块儿去罗马会很有趣。

正当他们快吃完午餐的时候,理查德看到他的室友在餐厅的另一头,便叫他来到桌旁。“加里,我不知道你要到这儿来。我想让你见个人。这位是艾丽特·皮特斯。加里·金。”

加里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有明亮的蓝眼睛和齐肩的长发。

“很高兴见到你,加里。”

“加里打从中学起一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艾丽特。”

“没错。我掌握着理查德十年来的风流韵事。因此,如果你在寻找什么精彩的故事……”

“加里,你不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吗?”

“对,”他转向艾丽特,“不过别忘了我的提议。再见吧,你们俩。”

他们看着加里离去。理查德说:“艾丽特……”

“什么?”

“我可以再见到你吗?”

“我愿意。”非常愿意。

※※※

星期一早晨,艾丽特跟托妮说了她的经历。“别跟画家有什么瓜葛,”托妮警告说,“你将会以他画的水果为生。你准备再见他吗?”

艾丽特微笑了。“是的。我觉得他喜欢我。而且我也喜欢他。我真的喜欢他。”

※※※

这件事刚外始时只是有些不同意见,最后竟导致了可怕的激烈争沦。弗兰克牧师在从事神职四十年之后将要离职。他一直是位非常善良和体贴人的牧师,教友们对他的离去依依不舍。他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以决定给他送什么东西作为离职礼物。一只手表……钱……一次休假……一幅画……他喜爱艺术。

“我们为什么不请人给他画一幅以教堂为背景的肖像画呢?”大家转向艾丽特,“你愿意画它吗?”

“我愿意!”她高兴地说。

沃尔特·曼宁是本教堂一位年长的信徒和最大的捐赠者之一。他是位非常成功的商人,不过他似乎对他人的成功总是愤愤然。他说:“我女儿是个好画家,也许该由她来画。”

有人建议说:“为什么不让她们俩都画,然后我们再投票决定将哪一幅送给弗兰克牧师呢?”

※※※

艾丽特着手画起来,那幅画花了她五天时间。那是一幅杰作,洋溢着肖像主人的慈爱和美德。接下来的礼拜天,教友众们聚在一起验看两幅画。看到艾丽特的画时人们发出啧啧赞叹声。

“如此栩栩如生,他几乎可以从画布上走下来了。”

“哦,他会喜爱这幅的。”

“这幅画应该挂到博物馆里去,艾丽特。”

沃尔特·曼宁展开他女儿画的画。这是幅合格的画,不过它缺乏艾丽特的画中那种火一样的热情。

“这幅也很好,”一名教友很圆通地说,“不过我认为艾丽特的好像更好一些。”

“我同意。”

“艾丽特的肖像画是那幅……”

沃尔特·曼宁开口说话了。“这个决定必须得到全体人员一致通过。我女儿是位职业画家。”他逼视艾丽特,“而不是学艺不精的半吊子。她把画这幅画当做一种善举。我们不能拒绝她。”

“可是,沃尔特……”

“不,先生。这件事必须取得一致意见。要么我们送给他我女儿的画,要么我们什么东西都不送给他。”

艾丽特说:“我非常喜欢她的画。让我们把它送给牧师吧。”

沃尔特·曼宁自鸣得意地笑了,说:“他拿到这幅画会非常高兴的。”

※※※

那天晚上,沃尔特·曼宁在他回家的路上被车撞死,肇事者逃走了。

当艾丽特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惊得目瞪口呆。

正文 第四章

艾什蕾·佩特森正在急匆匆地冲淋浴,因为她上班要迟到了。这时她听到那个声音。一扇门在开?在关?她关掉淋浴,倾听着,心怦怦跳个不停。寂静。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身体因为水滴而闪闪发亮,然后小心翼翼地步入卧室。一切显得很正常。又是我那愚蠢的想象。我得穿好衣服了。她拉开放内衣裤的抽屉,有些疑惑地低头瞪着它看。有人翻动过她的内衣裤。她有胸罩和连裤袜被堆在了一起。她总是将它们清清楚楚地分开放的。

艾什蕾·佩特森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恶心。他是不是拉开裤子拉链,拿起她的连裤袜,然后用它们摩擦自己的身子?他是不是幻想着强奸她?强奸她然后杀了她?她感到呼吸困难。我应该去警察局,可是他们会笑话我的。

你想要我们调查这件事,是因为你觉得有人进入了你的内衣裤抽屉?

有人一直在跟踪我。

你见过是谁吗?

没有。

有谁威胁过你吗?

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伤害你吗?

不知道。

这没用。艾什蕾绝望地想。我不能去警察局。那些就是他们会问我的问题,而我看上去会像个傻瓜。

她尽可能快地穿戴好,突然之间非常想逃离这公寓。我将不得不搬家。我要搬到他找不到我的地方。

可是即使她这么想的时候,她也感觉剑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找我住哪里,他知道我在哪儿工作。而我知道他些什么呢?什么都不知道。

她拒绝在公寓里放一把枪,因为她憎恨暴力。可是我现在需要一些保护,艾什蕾想。她走进厨房,拿起一把牛排餐刀,将它拿到卧室,放进她的床边上的梳妆台里。

不可能是我自己把内衣裤搞乱了,倒很可能是我的幻觉。

※※※

楼下门厅她的信箱里有一封信。回信地址是“宾夕法尼亚州贝德福德县贝德福德地区中学”。

艾什蕾将邀清信读了两遍。

<em>富人,穷人,乞丐,小偷。你是否常常猜想自己的同班同学在这十年里事业发展如何?这是你找到答案的机会。六月十五日那个周末我们将搞一个热闹非凡的聚会。有吃的、喝的、精彩的交响乐和跳舞。来参加狂欢吧。</em>

<em>只需寄回随信附着的接受卡以便我们知道你要来。每个人都期待着见到你。</em>

※※※

一边开车上班,艾什蕾一边想着这封邀请信。“每个人都期待着见到你。”除了吉姆·克利埃里之外的每个人,她苦涩地想。

“我要娶你为妻。我叔叔为我在芝加哥他的广告公司里提供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七点钟有一趟开往芝加哥的火车。你会跟我走吗?”

她记起在火车站急切地等待吉姆的痛楚,相信他,信赖他。他改变了主意,而且他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不敢来告诉她。相反,他把她撇在火车站孤零零地坐等着。忘了那封邀请信。我不去。

艾什蕾跟谢尼·米勒一起在“tGI星期五”吃午饭。他们坐在一个隔间里,默不做声地吃着。

“你似乎心不在焉。”谢尼说。

“抱歉。”艾什蕾犹豫片刻。她有点想告诉他内衣裤的事情,可是这听起来会让人家觉得很傻。有人进入你的抽屉了?于是,她说:“我收到一封约我参加毕业十周年中学同学聚会的邀请信。”

“你准备去吗?”

“当然不。”话说出来的口气比艾什蕾本来打算的要强硬得多。

谢尼·米勒好奇地看着她。“为什么不?那些活动会很有趣的。”

吉姆·克利埃里会去那儿吗?他会有妻子儿女吗?他会对她说什么呢?“抱歉我没能够到火车站跟你碰头。抱歉有关要娶你的事我向你扯了谎。”

“我不去。”

※※※

可是艾什蕾不能将邀请信从脑海中驱走。见到我的几个老同学会很高兴的,她想。有几个是她亲密的朋友。尤其是弗劳伦丝·希弗尔。我想不出她现在是什么状况。而且她想知道贝德福德城是否变了样。

艾什蕾·佩特森是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贝德福德长大的。这个小城地处阿勒格尼山脉,距匹兹堡以东两小时的路程,她父亲是全国最好的百家医院之一的贝德福德县纪念医院的院长。

贝德福德是一个适合小孩成长的好地方。那儿有可以野餐的公园,可以钓鱼的河流和一个四季举办的社交活动。她喜欢翻越大山谷,那里有一个阿门宗派①(注:同门宗派,十七世纪成立的一个教规严格的教派,因此教派的创始人雅可布·阿门而得名。——译注)的聚居地。见到阿门宗派的四轮单马轻便马车是很平常的事,这些马车的顶篷颜色各不相同,这取决于马车主人的正统程度。

还有神秘村庄晚会、生动活泼的戏剧和大南瓜节。想到她在那里曾拥有的美好时光,艾什蕾面露微笑。也许我将回去,她想。吉姆·克利埃里不会有这个勇气露面。

艾什蕾告诉谢尼·米勒自己的决定。“离星期五还有一周,”她说,“星期天晚上我会回来的。”

“好极了,到时候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到来。我会去机场接你。”

“谢谢你,谢尼。”

※※※

吃完午餐返回后,艾什蕾走进她的工作隔间,将电脑打开。令她吃惊的是,突然有一阵像素开始在屏幕从上往下滚落,同时显现一个图像。她瞪着它,不知所措。那些小点正在形成一张她照片。正当艾什蕾惊恐万分地看着的时候,在屏幕的上方出现一只握着屠刀的手。那只手正冲着她的图像刺支,准备将刀捅入她的心脏。

艾什蕾尖叫一声:“不!”

她啪的一声关掉了显示器,同时跳起身来。

谢尼·米勒已经赶到她的身边。“艾什蕾!怎么回事?”

她浑身在抖个不停。“在那里……那个屏幕上……”

谢尼打开电脑。出现一只小猫在一片绿草地上到处追逐一个线图的图样。

谢尼转头看着艾什蕾,大惑不解。“什么东西?”

“它已经……它已经消失了。”她小声说。

“什么东西消失了?”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我最近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谢尼。我很抱歉。”

“你为什么不去跟斯毕克曼医生谈淡呢?”

艾什蕾以前曾看过斯毕克曼医生,他是公司的心理医生,受聘来为那些被紧张工作压垮了的电脑奇才们咨询。他不是治疗疾病的医生,但他很有才智,又善解人意,所以能跟他谈谈是很有帮助的。

“我会去的。”艾什蕾说。

※※※

本·斯毕克曼医生五十多岁,是青春泉的一位元老。他的办公宅是建筑物的另一端一个宁静的绿洲,令人放松和舒服。

“昨晚我做了个噩梦。”艾什蕾说,她闭上双眼,回忆起来。“我在跑呀跑呀,我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大花园里……他们长着古怪、丑陋的面孔……他们往朝我大声喊叫……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只是不停地在朝什么东西跑去……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停了下来,睁开眼睛。

“你会不会在逃离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你吗?”

“我不知道,我……我觉得我一直被人跟踪,斯毕克曼医生。听起来有点荒唐,可是……我觉得有人想要杀我。”

他端详了她一会儿,“谁会想要杀你呢?”

“我……我不清楚。”

“你看见过有什么人跟着你吗?”

“没有。”

“你独自一人住,是不是?”

“是的。”

“你在跟什么人见面吗?我的意思是约会?”

“不。现在还没有。”

“这么说来,一段时间以来你——我是说有时一个女人生活中没有男人——呃,身体就可能造成某种紧张状态……”

他在试图告诉我的是我需要好好地……她怎么也不能让自己说出那个字眼来。她可以听到她父亲呵斥她:“不要再说那个词!人们会以为你是个小荡妇。有教养的人不说性交。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我认为你一直工作得太辛苦了,艾什蕾。我觉得你没什么好担心的。可能就是紧张引起的。这段时间干点轻松些的活儿。多休息。”

“我会试着去做的。”

谢尼·米勒在等着她。“斯毕克曼医生说什么了?”

艾什蕾挤出一个笑容来。“他说我没事。我只是一直工作太累了点。”

“好吧,我们得为此做点什么,”谢尼说,“作为开始,今天余下的时间你干吗不休假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谢谢。”她看着他微微一笑。他是个可爱的人。一个好朋友。

他不可能是那个人,艾什蕾心里想。他不可能。

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里,艾什蕾除了那个聚会之外什么都不想。我怀疑我去是不是一个错误?要是吉姆·克利埃里真的露面了怎么办?他清楚他伤得我多厉害吗?他介意吗?他会记得我吗?

艾什蕾动身前往贝德福德的前一天晚上,她怎么也睡不着。她都想取消这次空中旅行。我真傻,她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当艾什蕾在机场取机票时,她检查了一下票说:“恐怕出了点差错,我要坐的是经济舱。这是一张头等舱的票。”

“是的,您改了。”

她瞪着那位职员。“我什么?”

“您打电话来说要把票改成头等舱。”他给艾什蕾看了一张纸条,“这是您的信用卡号码吗?”

她看着它慢慢地说:“是的……”

她不曾打过那个电话呀。

※※※

艾什蕾到贝德福德时还早,她住进贝德福德的“斯普林斯胜地”饭店。重逢庆祝活动要到晚上六点才开始。于是她决定在城里逛逛,她在饭店门口叫了辆出租车。

“去哪里,小姐?”

“我们就到处转转。”

一个土生土长的人阔别故乡多年之后再回来,往往会觉得家乡小多了。可是对艾什蕾来说,贝德福德看上去比她记忆中的要大一些。出租车在熟悉的街道上穿行,经过《贝德福德报》报社,KYE电视台和十几家熟悉的餐馆和艺术画廊。贝德福德的面包店还在那儿,还有克拉拉广场、福特·贝德福德博物馆和老贝德福德村。他们经过纪念医院,一栋带有门廊的、雅致的三层砖瓦建筑。她父亲就是在那里出了名。

她又一次回想起她母亲和父亲之间发生的那些吓人的大吵大闹。这些争吵一直是有关同一件事情。有关什么?她记不得了。

※※※

五点钟时,艾什蕾回到饭店房间。她换了三次衣服,最后终于决定要穿什么。她决定穿一套简洁的令人喜爱的黑色套装。

当艾什蕾走进装饰得充满节日气氛的贝德福德地区中学体育馆时,她发现自己四周是一百二十名似曾相识的陌生人。她的有些老同学都几乎认小出来了,另一些则变化不大。艾什蕾在寻找一个人:吉姆·克利埃里。他会有很大变化吗?他会把他妻子一起带来吗?人们在朝艾什蕾走来。

“艾什蕾,我是特兰特·沃特森,你看上去美极了!”

“多谢。你也是,特兰特。”

“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妻子……”

※※※

“艾什蕾,是你吧,是不是?”

“是的,呃……”

“阿特。阿特·戴维斯。记得我吗?”

“当然。”他穿得很寒酸,显得很拘谨。

“一切都好吗,阿特?”

“呃,你知道我曾想当名工程师,可是没有成功。”

“很遗憾。”

“没错。不管怎么说,我成了名技师。”

※※※

“艾什蕾!我是莱尼·霍兰德。老天呀,你看上去真美!”

“谢谢你,莱尼。”他长胖了,他的小指头上戴着颗硕大的钻戒。

“我现在从事房地产业,做得不错。你结过婚吗?”

艾什蕾犹豫了一下。“没有。”

“还记得妮奇·布兰特吗?我们俩结婚了。我们生了对双胞。”

“恭喜恭喜。”

※※※

在十年里人们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真是令人惊讶。他们有的胖了,有的瘦了……有的发达了,有的落泊了。他们有的结了婚,有的离了婚……有的当了父母,有的尚无子嗣……

晚上的时间慢慢消逝,用餐、音乐、跳舞,好不热闹。艾什蕾跟她的老同学们闲聊,知道了他们的近况,可是她的思绪一直在吉姆·克利埃里身上。还是没有他的影子。他不会来了,她断定。他知道我可能会来,而他害怕面对我。

一个引人注目的女人朝她走来。“艾什蕾!我一直在盼望我会见到你。”是弗劳伦丝·希弗尔。艾什蕾见到她真是高兴。弗劳伦丝曾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之一。她们俩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那儿她们可以说说话。

“你看上去美极了,弗劳伦丝。”艾什蕾说。

“你也是。很抱歉我来晚了。孩子身体不太好。打从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到现在,我结了婚又离了。我现在在跟温得福先生谈朋友。你怎么样?毕业晚会之后你就消失了。我试着找过你,可是你离开了小镇。”

“我去了伦敦,”艾什蕾说,“我父亲让我上了那儿的大学。毕业晚会之后那个上午我们就离开了这里。”

“我尝试了每一种我能想到的办法想找到你。警探们觉得我可能知道你在哪里。他们在找你因为你和吉姆·克利埃里是一块儿离开的。”

艾什蕾慢慢地说:“警探?”

“是的。那些调查谋杀案的。”

艾什蕾觉得自己的脸在渐渐失去血色。“什么……谋杀?”

弗劳伦丝盯着她看。“天哪!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艾什蕾急切地质问,“你在说些什么?”

“毕业晚会的第二天,吉姆的父母回到家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被人用刀捅死,还……被阉割了。”

房间开始旋转。艾什蕾抓牢桌子边缘。弗劳伦丝攥住她的胳膊。

“我……我很抱歉,艾什蕾。我以为你读到过有关这件事的报道,不过,当然……你已经去了伦敦。”

艾什蕾用手紧紧蒙住双眼。她看到自己那天晚上偷偷地溜出家门,朝吉姆·克利埃里的家走去。可是她却转身回家,以便第二天清晨等他。要是那晚我去了他那儿该多好啊,艾什蕾伤心地想。他还会活着,而这些年来我还一直恨他。哦,我的上帝。会是谁杀了他呢?是谁?

她可以听到她父亲的声音:“你他妈的别碰我的女儿,明白吗?如果再让我在这里见到你,我会打断你身上的每根骨头。”

她站起身来。“你得原谅我,弗劳伦丝,我——我感觉不太舒服。”

艾什蕾逃离了。

警探。他们肯定跟父亲联系过。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赶乘最早的飞机回到加利福尼亚。她入睡时已是清晨。她做了个噩梦。一个站在黑暗中的人正在用力插吉姆并冲着他尖叫。那人走进亮光中。

是她父亲。

正文 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对艾什蕾来说是苦难的日子。吉姆·克利埃里血淋淋的、残缺不全的尸体的模样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她想过再去见斯毕克曼医生,但她明白她不敢跟任何人谈论这件事情,甚至一想到她父亲可能做了如此可怕的事情,她就感到很内疚,她将这种念头推开,试图集中精力工作。这是不可能的。她万般无奈地看着刚被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一个公司标志。

谢尼·米勒在关切地看着她,“你没事吧,艾什蕾?”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我真的对你的朋友感到很难过。”她告诉了他有关吉姆的事情。

“我会……我会从中恢复过来的。”

“今晚一起吃饭怎么样?”

“多谢了,谢尼。我……我还没这个心情。下周吧。”

“好。似如有什么事我能做的……”

“谢谢。谁也无能为力。”

※※※

托妮对艾丽特说:“假正经小姐出问题了。得,她可以去性交嘛。”

“我替她感到难过。她够苦恼的了。”

“去她的。我们都有自己的问题,是不是,亲爱的?”

星期五下午,正当艾什蕾要离开公司去过一个连着节日的周末时,丹尼斯·蒂伯尔拦住了她。“嘿,亲爱的。我需要你帮个忙。”

“很抱歉,丹尼斯,我……”

“来吧。高兴点!”他挽起艾什蕾的胳膊,“我需要从女人角度提出的建议。”

“丹尼斯,我没这个……”

“我爱上了某个人,而且我想跟她结婚,不过还有些问题。你能帮我吗?”

艾什蕾犹豫不决。她不喜欢丹尼斯·蒂伯尔,不过她觉得去帮帮他也没什么害处。“能等到明天吗?”

“我要现在就跟你谈。这事真的很急。”

艾什蕾深吸了一口气。“好吧。”

“我们可以去你的公寓吗?”

她摇了摇头。“不。”真把他带去的话,她可就再也撵不走他了。

“你愿意到我那儿去吗?”

艾什蕾犹豫了。“很好。”那样的话,我什么时候想走就可以走。如果我能帮他得到他爱上的女人,也许他就不会纠缠我了。

※※※

托妮对艾丽特说:“天啊!假正经要去那讨厌鬼的公寓了。你能相信她会那么蠢吗?她的该死的脑子到哪儿去了?”

“她只是想帮他。这又没什么错……”

“哦,得了,艾丽特。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那男人想操她。”

“别说了。别说得这么露骨。”

“我自己也不能说得再好听了。”

丹尼斯·蒂伯尔的公寓装饰得像个梦魇。一些老恐怖电影的招贴画挂在墙上,旁边是一些裸体模特的美女像和野兽喂食的画面。一些小巧的色情木刻工艺品散落在几张桌子上。

这是一个疯子的公寓,艾什蕾心想。她等不及要离开那儿。

“嘿,我很高兴你能来,亲爱的。我真的很感激。假如……”

“我不能呆久,丹尼斯。”艾什蕾警告他,“跟我说说你爱上的这个女人。”

“她真是个尤物。”他递过来一支烟,“抽烟吗?”

“我不抽烟。”她看着他点燃香烟。

“来杯酒?”

“我不喝。”

他咧嘴一笑,“你既不抽烟也不喝酒。那只剩下一件有意思的活动,是不是?”

她严历地对他说:“丹尼斯,如果你不……”

“只是开个玩笑。”他走到吧台那儿,倒了点葡萄酒。“喝一丁点儿葡萄酒。那伤不到你。”他将杯子递给她。

她抿了一口葡萄酒。“跟我说说那位小姐。”

丹尼斯·蒂伯尔在艾什蕾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她这样的人。她跟你一样性感,而且……”

“别瞎扯。要不然我走了。”

“嘿,那其实是想恭维你。不管怎么说,她迷上了我,可是她母亲和父亲都属于上流社会,他们不喜欢我。”

艾什蕾没有作任何评论。

“所以,如果我坚持,她会嫁给我,可是她会疏远她的家庭。她跟家人实在很亲近,但是如果我娶了她,他们肯定会跟她脱离关系,然后将来某一天,她很可能会责怪我。你明白总是所在了吧?”

艾什蕾又抿了一口葡萄酒。“是的,我……”

之后,时间好像消失在迷雾之中。

她慢慢苏醒过来,同时知道有什么事情糟糕透了。她感觉好像自己被人麻醉了。仅仅是睁开双眼她都费了好大的劲。艾什蕾看了看房间四周,开始惊慌失措。她正赤身裸体躺在廉价旅店客房的一张床上。她没法坐起身来,她的头开始突突作痛。她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以及如何来的这里。床头柜上有一份客房服务单,她够过去把它拿了来。“芝加哥大环旅店”。她又看了一遍,目蹬口呆。我在芝加哥干什么?我来这儿多久了?去丹尼斯·蒂伯尔的公寓是星期五。今天是星期几?她越想越担心,就拿起了电话。

“能为您效劳吗?”

艾什蕾说话都很困难“今……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人是十七号。”

“不。我是问今天星期几?”

“哦。今天是星期一。我能……”

艾什蕾茫然地将听筒放回去。星期一。她已经迷失了两个白天和两个晚。她在床边坐直身子,试图回忆起来。她去了丹尼斯·蒂伯尔的公寓。……她喝了一杯洒……之后,一切都成了一片空白。

他在她的那杯葡萄酒里放了什么东西让她暂时失去了记忆。她读过几篇暴力事件,里面就有人这么用麻醉药的。它被称做“约会强奸药”。那就是他给她用的药。征求她意见的说法只不过是个诡计。而我像个傻瓜似的竟信以为真了。她一点都不记得怎么跟蒂伯尔一起去的机场、飞到芝加哥以及住进这个肮脏的旅店房间。而更糟糕的是,一点都不记得在这间房间里所发生的事。

我得离开这里,艾什蕾不顾一切地想。她感到脏兮兮的,好像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受到了玷污。他对她干了些什么?为了不再去想这一点,她下了床,走进狭小的卫生间,踏入淋浴池。她让热水冲击自己的身体,试图洗刷掉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可怕的、肮脏的东西?要是他让她怀孕了怎么办?想到怀上他的孩子真令人恶心。艾什蕾跨出淋浴池,擦干身子,走到衣柜跟前。她的衣服不见了。衣柜里仅有的东西是一条黑色皮质迷你裙,一个看上去廉价的筒状紧身胸围,和一双细高跟鞋。她一想到要穿上这样的衣服就浑身不自在,可是她没有选择余地。她迅速穿好,在镜子里瞥了一眼?她看上去像个妓女。

艾什蕾查看了她的钱包。只有四十美元:她的支票簿和信用卡还在。谢天谢地!

她出了房间,走入过道。过道里空无一人。她乘电梯下到看上去脏兮兮的大厅,走到结账台,在那儿她将她的信用卡递给那位年长的出纳。

“这就走了?”他斜睨了她一眼,“呃,你玩得很开心,是吧?”

艾什蕾瞪着他,猜想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又害怕知道答案。她极想问他丹尼斯·蒂伯尔是什么时候退房的,不过她最后觉得不提这件事更好些。

出纳正把她的信用卡插入一台机器里。他皱起了眉头,又将它插了一次。最后,他说:“很抱歉,这张卡不能用。你已经超支了限额。”

艾什蕾张口结舌。“那是不可能的!出了什么差错?”

那位职员耸了耸肩。“你有别的信用卡吗?”

“没有。我……我没有。你接受个人支票吗?”

他很不以为然地打量她的打扮。“我想是的,假如你有身份证的话。”

“我需要打个电话……”

“电话间在角落里。”

※※※

“旧金山纪念医院……”

“请接斯蒂文·佩特森医生。”

“清稍等片刻……”

“佩特森医生办公室。”

“莎拉?我是艾什蕾。我要跟我父亲通话。”

“很抱歉,佩特森小姐。他正在手术室,而且……”

艾什蕾更紧地攥着电话。“你知道他在那儿要呆多久吗?”

“很难说。我知道他的另一个手术安排在……”

艾什蕾发觉自己在竭力控制歇斯底里式的发作。“我需要跟他通话,这是紧急情况。你能传话给他吗?只要他一有机会,叫他打电话给我。”她看到电话间的电话号码,把它告诉她父亲的秘书。“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直到他打来电话。”

“我一定转告他。”

她坐在大厅里将近一个小时,期待着电话铃响。来来往往的人们盯着她看或者向她抛媚眼,而她穿着那身俗艳而不值钱的行头感觉就像光着身子似的。当电话铃终于响了的时候,竟吓了她一跳。

她赶紧回到电话间里。“喂……”

“艾什蕾?”是她父亲的声音。

“哦,父亲,我……”

“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在芝加哥而且……”

“你在芝加哥干什么?”

“现在我不能细谈。我需要一张到圣胡塞的机票。我身上一点钱都没有,您能帮我吗?”

“当然,别挂断。”三分钟之后,她父亲回来通话了。“上午十点四十分在欧亥尔机场有一架美国航空公司的飞机起飞,407航班,在登机处会有一张机票在等着你。我会在圣胡塞机场接你,然后……”

“不!”她不能让他见到自己这副模样,“我要……我要到我公寓去换衣服。”

“好吧。我将在午餐时间跟你见面。那时你再把一切都告诉我。”

“谢谢您,父亲,谢谢您。”

※※※

在回家的飞机上,艾什蕾想着丹尼斯·蒂伯尔对她干下的不可饶恕的事情。我将不得不去报警,她下定决心。我不能让他就这么算了。不知有多少其他的女子被他干过这事?

※※※

当艾什蕾回到自己的公寓时,她感觉好像回到了一个圣殿。她迫不及待地脱下那身俗气的衣服。她尽快将它剥离身子。她觉得在见父亲前需要再冲个澡。她开始走向衣柜,突然止住脚步。在她的前面,梳妆台的上面,有一个燃过的香烟头。

※※※

他们坐在“橡树大厦”一个餐厅的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边。艾什蕾的父亲正在仔细打量她,很担心的样子。“你在芝加哥干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

他困惑不解地看着她。“你不知道?”

艾什蕾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也许他可以给她些建议。

她小心翼翼地说:“丹尼斯·蒂伯尔请我到他公寓里去帮他解决一个难题……”

“丹尼斯·蒂伯尔?那个卑劣小人?”很久以前,艾什蕾就把她的同事向她父亲作了介绍。“你怎么会跟他有什么瓜葛呢?”

艾什蕾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她父亲总是对出现在她身上的问题作出过度反应。尤其这问题涉及某个男人。

“如果再让我在这里见到你,克利埃里,我会打断你身上的每根骨头。”

“这并不重要。”艾什蕾说。

“我想要听。”

艾什蕾一动不动地坐了片刻,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呃,我在丹尼斯的公寓里喝了一杯酒,然后……”

当她述说的时候,她观察到她父亲的脸变得狰狞可怖。他眼中的某种神情吓坏了她,她试图中断叙述。

“不,”她父亲坚持道,“我想听所有细节……”

※※※

那天晚上,艾什蕾躺在床上,太精疲力竭了,竟没了睡意,她的思绪混乱不堪。如果让大家知道了丹尼斯对我干的事,真太丢脸了。公司里每一个人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不能让他对别人再做这种事。我得报警去。

人们曾警告过她丹尼斯迷恋她,可是她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她可以看清所有的迹象:丹尼斯曾见不得任何别的人跟她说话;他经常求她约会;他总是在偷听……

至少我知道了那个跟踪者是谁,艾什蕾想。

※※※

上午八点三十分,正当艾什蕾准备好离家上班时,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你好。”

“艾什蕾,我是谢尼。你听到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电视上在播。他们刚发现了丹尼斯·蒂伯尔的尸体。”

一刹那间,大地似乎在摇晃。“哦,我的上帝!发生什么了?”

“据治安办公室说,有人捅死了他,然后把他阉割了。”

正文 第六章

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在库柏蒂诺县治安办公室的职位可谓得之不易:他娶了治安官的妹妹塞瑞娜·道林,一个悍妇,她那舌头锋利得足以摧毁俄勒冈州的要塞。山姆·布莱克是塞瑞娜遇到的男人当中唯一能应付她的人。他是个矮小、温柔、举止温和的人,拥有圣徒一样的耐心。无论塞瑞娜的行为有多出格,他都会等到她冷静下来,然后跟她进行一次平心静气的交谈。

布莱克加入治安部门是因为治安官麦特·道林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们曾一起上学和长大。布莱克喜爱警察工作,而且非常擅长这一行。他拥有敏锐的、好探索的才智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性。两种素质的结合使他成为警队里的最佳探员。

※※※

那天早些时候,山姆·布莱克和治安官道林在一起喝咖啡。

治安官道林说:“我听说我妹妹昨晚跟你闹了一通。我们接到六个邻里打来的电话,投诉噪音太大。塞瑞娜是个尖叫完军,没错。”

山姆耸耸肩。“我最后让她平静下来了,麦特。”

“谢天谢地,她不再跟我住在一块儿了,山姆。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她的脾气……”

他们的谈话被打断了。“治安官,我们刚接到一个911报警电话,太阳谷大街发生一起谋杀案。”

治安官道林看了看山姆·布莱克。

布莱克点了点头。“我来负责。”

※※※

十五分钟之后,治安副官布莱克正走进丹尼斯·蒂伯尔的公寓。起居室里一名巡警正在询问这幢楼的看门人。

“尸体在哪里?”布莱克问。

巡警队员朝卧室点了一下头。“在那里,长官。”他看上去脸色苍白。

布莱克走向卧室,震惊地停住脚步。一具男性裸尸四脚伸开倒在床上,而布莱克的第一印象就是整个房间都浸在血泊之中。当他走近床边时,他可以看到血是从哪里来的,一只被敲破的玻璃瓶那凹凸不平的边缘曾一次又一次地刺戳被害者的背部,他的尸体上还留有玻璃碴。被害人的睾丸被削掉了。

看着这一幕,布莱克感到自己的腹股沟一阵疼痛。“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像这样的事情来?”他大声说。不见凶器的踪迹,不过他们会作一次彻底搜查。

治安副官布莱克回到起居室去询问大楼看门人。“你认识死者吗?”

“是的,长官。这是他的公寓。”

“他的姓名是什么?”

“蒂伯尔。丹尼斯·蒂伯尔。”

治安副官布莱克做了记录,“他住这儿多久了?”

“快三年了。”

“你能告诉我有关他的什么情况吗?”

“不太多,长官。蒂伯尔不太与别人交往,总是准时付房租。时不时地他会带个女人来。我看她们大多数是妓女。”

“你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吗?”

“噢,知道。环球电脑图像公司。他是那儿的一个电脑蠢货。”

治安副官布莱克又作了记录。“是谁发现的尸体?”

“一个女佣。玛丽亚。昨天是节日,所以她直到今天早上才来……”

“我想跟她谈谈。”

“是,长官。我去叫她来。”

玛丽亚四十多岁,是个皮肤黝黑的巴西妇女,神情紧张,她被吓坏了。

“是你发现的尸体,玛丽亚?”

“我没有干这事。我向你发誓。”她处在歇斯底里的边缘,“我需要一名律师吗?”

“不。你不需要律师。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是说……今天上午我走进这里来打扫,就跟往常一样。我……我以为他走了。他总是清晨七点就离开这里。我整理了起居室,然后……”

该死!“玛丽亚,你记得你整理之前这个房间是什么样子吗?”

“你是什么意思?”

“你动过什么东西吗?带什么东西出这个房间了吗?”

“呃,是的。地板上有一只破葡萄酒瓶。整个都粘糊糊的。我……”

“你把它怎么处置了?”他激动地问。

“我把它放进垃圾压实机里把它碾碎了。”

“你还做了什么?”

“呃,我清空了烟灰缸,然后……”

“里面有没有烟头?”

她停下来想了一想。“一个。我把它放在厨房的垃圾筐里了。”

“让我们去看看。”他跟着她来到厨房,她指了指一只废物筐。里面有一个烟头,上面还印着唇膏。治安副官布莱克小心翼翼地用一只硬币封套把它挖了出来。

他领她回到起居室。“玛丽亚,你知道公寓里少了什么东西没有?是不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见了?”

她环顾四周。“我看没有。蒂伯尔先生,他喜欢收集那些小雕像。他为这些小玩意花了很多钱……看起来它们都在。”

这么说来动机不是抢劫。毒品?复仇?弄糟了的恋情?

“你把这里整理好了之后又干什么了,玛丽亚?”

“跟往常一样,我用吸尘器在这里吸了一遍。然后……”她的声音在发颤。“我走进卧室,于是……我看见了他。”她看着治安副官布莱克,“我发誓我没有干这事。”

验尸官和他的助手们坐着验尸官的厢式车到了,带来了一只尸体袋。

※※※

三小时之后,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回到了治安办公室。

“有什么收获吗,山姆?”

“不多。”治安副官布莱克在治安官道林的对面坐下,“丹尼斯·蒂伯尔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他显然是某种天才。”

“不过还不够有天才,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

“他不仅仅是被杀,麦特。他被屠宰了。你该看看有人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肯定是哪个疯子干的。”

“没别的了?”

“我们还不能确定凶器是什么,我们在等待验尸结果,不过可能是一只破葡萄酒瓶。女佣把它扔进了压实机。我询问过邻居,没什么用,没人看见任何人进出他的公寓、没有异常声音。显然,蒂伯尔不大跟别人交往,他不是那类爱与邻里交往的人。有一件事,蒂伯尔死前有过性行为。我们发现阴道分泌物、阴毛、其他痕迹和一个印有唇膏的烟头。我们将检测DNA。”

“各家报纸将拿这案子大做文章。山姆,我现在就可以预见到题目——疯子袭击硅谷。”治安官道林叹了口气,“让我们尽快侦破此案。”

“我现在要去环球电脑图像公司。”

艾什蕾花了一小时才决定她是否应该去办公室。她顾虑重重。看一眼我这模样,大家都会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是如果我不露面,他们又会想知道为什么。警察很可能会在那儿问些问题。如果他们询问我,我将不得不告诉他们实情。他们不会相信我。他们会指控我杀了丹尼斯·蒂伯尔,而假如他们相信我,而且我告诉他们我父亲知道他对我做了些什么,他们会指控他。

她想起吉姆·克利埃里的凶杀案。她可以听到弗劳伦丝的声音:“吉姆的父母回到家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被人用刀捅死,还被阉割了。”

艾什蕾紧紧蒙住双眼。我的上帝呀,在发生什么事呢?在发生什么事呢?

※※※

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走上工作楼层,那里神情严肃的员工们三五成群地站着,小声交谈着。布莱克可以想象交谈的主题是什么。当他朝谢尼·米勒的办公室走去的时候,艾什蕾忧虑地看着他。

谢尼站起身来迎接他。“治安副官布莱克?”

“是的。”两人握了握手。

“请坐,治安副官。”

山姆·布莱克坐了下来。“我知道丹尼斯·蒂伯尔曾是这儿的一名员工吧?”

“对。其中最好的一个。真是个可怕的悲剧。”

“他在这里工作了大约三年?”

“是的。他是我们的天才。电脑方面他无所不能。”

“有关他的社交生活你能告诉我什么吗?”

谢尼·米勒摇了摇头。“恐怕不多。蒂伯尔可以说是个独来独往的人。”

“你知道他是否吸毒?”

“丹尼斯?见鬼,不会。他是个健康的家伙。”

“他赌博吗?他会不会欠了什么人一大笔钱?”

“不。他挣的薪水相当丰厚,不过我觉得他对钱相当吝啬。”

“女人方面呢?他有女朋友吗?”

“女人不太会被蒂伯尔迷住。”他想了一会儿,“不过,最近他在到处跟人说,有一个什么人他想跟她结婚。”

“他提到过她的姓名吗?”

米勒摇了摇头。“没有。无论如何,没对我说过。”

“你介意我跟你的几个员工谈谈吗?”

“一点不介意。请便。我得告诉你,他们都受到相当大的震撼。”

他们要是能够看到他的尸体,肯定会受到更大的震撼,布莱克心想。

两人走出办公室,来到工作楼层。

谢尼·米勒提高他的声音。“请大家注意,好吗?这位是治安副官布莱克。他想问一些问题。”

员工们停下手中正干着的活倾听着。

治安副官布莱克说:“我相信你们大家都听说了发生在蒂伯尔先生身上的事情。为了查出凶手,我们需要大家的帮助。你们中有谁知道他有过任何仇人吗?任何对他恨之入骨,以至于想杀了他的人?”一片寂静。布莱克继续说:“有一个他有意要娶的女人。他可曾跟你们中的任何人谈起过她?”

艾什蕾发觉呼吸都困难了。现在正是说出来的时候。现在正是告诉治安副官蒂伯尔对她干了什么的时候。可是,艾什蕾想起她告诉父亲这件事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他们会指控他犯了谋杀罪。

她父亲从来不会杀任何人。

他是个医生。

他是个外科医生。

丹尼斯·蒂伯尔被阉割了。

治安副官布莱克在说:“……而且你们当中没有人在他星期五离开这里之后见过他吗?”

托妮·普利斯考特想:说呀。告诉他,假正经小姐。告诉他你去了他的公寓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治安副官布莱克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望。“好吧,如果你们中有谁记起什么可能有用的事情,我将非常感谢你给我打个电话。米勒先生有我的电话号码。谢谢大家。”

大家看着他跟谢尼一起朝出口处走去。

艾什蕾心里一阵轻松,感到快要昏倒了。

治安副官布莱克转向谢尼:“这里有没有什么人是他特别亲近的?”

“不,没有真正亲近的,”谢尼说,“我认为丹尼斯跟谁都不亲近,他非常迷恋我们这儿的一位电脑操作员,可是他没有博得她的任何欢心。”

治安副官布莱克停了下来:“她现在在这里吗?”

“是的,不过……”

“我想跟她谈谈。”

“好吧,你可以用我的办公室。”他们走回房间,艾什蕾看到他们正走过来。他们径直朝她的隔间走来,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通红。

“艾什蕾,治安副官布莱克想跟你谈谈。”

这么说来他知道了!他将会问她有关她去蒂伯尔公寓的事情。我得小心点,艾什蕾想。

治安副官正在打量她:“你介意吗,佩特森小姐?”

她听到门已的声音:“不,一点都不。”她跟着他进入谢尼·米勒的办公室。

“请坐。”他们俩都坐在了椅子上。“我知道丹尼斯·蒂伯尔迷上了你?”

“我……我想……”小心,“是的。”

“你跟他有过约会吗?”

去他的公寓跟与他约会不是一回事。“没有。”

“他跟你谈起过这个他想娶的女人吗?”

她陷得越来越深了。他会不会在录下这些话?可能他已经知道了她曾去过蒂伯尔的公寓?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了她的指纹。现在正是告诉治安副官蒂伯尔对她干了什么的时候。可是如果我说了,艾什蕾绝望地想,它将引向我父亲,而且他们会将它跟吉姆·克利埃里的谋杀案联系起来。他们也知道了那个案子吗?可是,贝德福德的警察局没有理由通告库柏蒂诺的警察局。他们会不会?

治安副官布莱克正观察她,等着她的回答。“佩特森小姐?”

“什么?噢,对不起。这件事搞得我这么心神不宁……”

“我能理解。蒂伯尔有没有提到过这个他想娶的女人?”

“是的……可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姓名。”这一点,至少是真的。

“你去过蒂伯尔的公寓吗?”

艾什蕾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她说不,询问很可能就此结束。可是加果他们已经发现了她的指纹……“去过。”

“你去过他的公寓?”

“是的。”

现在他在更仔细地打量她。“你刚说了你从来没有跟他有过约会。”

艾什蕾的头脑现在飞快地运转。“那没错。不是约会,不是的。我给他带去了他落下的几份文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觉得困在了陷阱里。“那是……那是大约一星期之前。”

“那是你唯一一次去他的地方?”

“是的。”

现在即使他们有了她的指纹,她也会是清白的。她想告诉他实情。可能哪个盗贼闯进去杀了他——那个在十年前三千英里之外曾经杀死了吉姆·克利埃里的同一个盗贼。如果你相信巧合。如果你相信圣诞老人。如果你相信童话。

你真该死,父亲。

治安副官布莱克说:“这是桩可怕的命案。似乎没有任何动机。可是你知道,在我当警察的所有这些年里,我从没见到过一桩没有动机的命案。”没有回应。“你是否知道丹尼斯·蒂伯尔吸毒?”

“我肯定他不吸。”

“那么我们掌握了什么呢?不是毒品。他没有被抢劫。他没欠任何人钱。那就只剩下恋情了。是不是有某个嫉妒他的人?”

或者一个想保护自己女儿的父亲。

“我跟你一样困惑不解,治安副官。”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似乎在说:“我不相信你,女士。”

治安副官布莱克站起身来。他掏出一张名片,把它递给艾什蕾。“如果你想起什么事,给我打个电话,我将不胜感激。”

“我会很乐意这么做。”

“再见。”

她看着他离去。结束了。父亲没有嫌疑了。

※※※

那天晚上,艾什蕾回到她的公寓时,电话留言机上有一个口信:“你昨晚真让我兴奋难耐,亲爱的。我说的是性欲被你激发起来后又得不到发泄。不过今晚你会服侍我的,正如你许诺的那样。老时间,老地方。”

艾什蕾站在那里,难以置信地听着。我快要发疯了,她想。这件事跟父亲没关系,肯定有别人躲在幕后。但是谁呢?又为什么?

※※※

五天之后,艾什蕾收到信用卡公司寄来的账单。有三笔费用引起了她的注意:

来自“毛德服装店”的一张四百五十美元的帐单。

来自“马戏夜总会”的一张三百美元的账单。

来自“露易餐厅”的一张二百五十美元的账单。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几家服装店、夜总会或餐厅。

正文 第七章

每天,艾什蕾·佩特森关注着报纸和电视上对丹尼斯·蒂伯尔谋杀案凋食的报道。警察看来走进了死胡同。

一切都结束了,艾什蕾想,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那天晚上,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出现在她的公寓。艾什蕾看着他,她的嘴顷刻变得干巴巴的。

“我希望我没有打扰你,”治安副官布莱克说,“我正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到顺便拜访你一下。”

艾什蕾吞吞吐吐地说:“不……请进来。”

治安副官布莱克走进公寓,“你这地方不错。”

“谢谢。”

“我敢打赌丹尼斯·蒂伯尔不喜欢这种家具。”

艾什蕾的心脏开始猛跳。“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来过这个公寓。”

“噢。我以为他可能来过,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治安副官。我告诉过你,我从来没跟他约过会。”

“对。我可以坐下吗?”

“请。”

“你瞧,在这个案子上我遇到了个大难题,佩特森小姐。它无法套入任何模式。就像我说过的,总会有动机的。我已经跟环球电脑图像公司里的几个人谈过了,似乎没有人熟知蒂伯尔。他不大跟别人交往。”

艾什蕾倾听着,等待袭击来临。

“事实上,从他们告诉我的来看,你是唯一一个他真正感兴趣的人。”

他已经发现了什么,抑或他只是在作无确定目标的调查?

艾什蕾小心翼翼地说:“他对我感兴趣,治安副官,可是我对他不感兴趣。我曾把这话向他挑明了。”

他点了点头。“对了,我觉得你真是太热心了,还把那些文件送到他公寓里去。”

艾什蕾几乎脱口而出:“什么文件?”然后突然想起来了。“这……这不费事。顺便而已。”

“对。有人肯定非常痛恨蒂伯尔,因此做出这样的事情。”

艾什蕾紧张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知道我恨什么吗?”治安副官布莱克说,“侦破不了的谋杀案。它们总让我有一种挫败感。因为一桩谋杀案侦破不了,我并不认为这意味着罪犯有多聪明。我认为这意味着警察不够聪明。瞧,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很幸运。我侦破了所有我接手的案子。”他站起身来,“我不打算放弃这个案子。如果你想起任何会有助于侦破工作的事情,你会打电话给我的。是不是,佩特森小姐?”

“是的,当然会。”

艾什蕾看着他离去,她心想:他来这儿是警告我吗?他知道的比他告诉我的要多吗?

※※※

托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投入在因特网上。她最喜欢跟让·克劳德聊天,但这并不阻碍她跟别人通话。一有机会,她便坐在电脑前,打出来的书信飞来飞去,蜂拥而至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托妮,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聊天室等着你。”

“我值得你等待,亲爱的。跟我说说你自己。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药剂师,我会对你好的。你吸毒吗?”

“去你的。”

※※※

“是你吗,托妮?”

“是你魂牵梦萦的人。是马克吗?”

“是的。”

“你最近一直没上因特网吧?”

“我一直很忙。我想见你,托妮。”

“告诉我,马克,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图书馆管理员。”

“那太令人激动了!所有那些书以及一切的一切……”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你为什么不问问诺斯特拉达穆斯①(注:诺斯特拉达穆斯〔1503~1566〕,法国医学家、星占学家、预言家、出版预言集《世纪连绵》——译注)?”

“你好,托妮。我名叫温迪。”

“你好,温迪。”

“你听起来很有趣。”

“我享受生活。”

“我或许可以帮你享受更多的生活。”

“你有什么想法?”

“呃,我希望你不是那此害怕试验和尝试令人兴奋的新鲜事儿的孤陋寡闻的人,我想给你看一种开心事儿。”

“多谢,温迪。你没有我需要的东西。”

接着,让·克劳德回到了网上。

“晚上好。怎么样?你好吗?”

“我很好。你好吗?”

“我一直想念着你。我非常想见你本人。”

“我也想见你。多谢你给我寄来你的照片。你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你也很美丽。我觉得我们互相认识对方是非常重要的。你的公司来魁北克参加电脑大会吗?”

“什么?这一点我不清楚。什么时候?”

“三星期之后。许多大公司都将参加。我希望你会来这里。”

“我也希望如此。”

“我们明天同一时间在聊天室见,好吗?”

“当然。明天见。”

“明天见。”

※※※

第二天上午,谢尼·米勒走到艾什蕾跟前。“艾什蕾,你听说过将在魁北克举行的电脑大会吗?”

她点点头。“是的。听起来很有意思。”

“我刚才还在权衡我们是否派个代表团去那里。”

“所有公司都去,”艾什蕾说,“西曼泰克,微软,苹果。魁北克城正在为他们搭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展示会。此行简直就是一份圣诞节赠品。”

谢尼·米勒对她的热情报之一笑。“让我来把一切办妥。”

第二天上午,谢尼·米勒把艾什蕾叫进自己的办公室。

“在魁北克城过圣诞节你觉得怎么样?”

“我们准备去吗?太好了。”艾什蕾热情洋溢地说。过去,她是跟她父亲一起过圣诞假期的,可是今年,她怕想到这一点。

“你最好带上足够暖和的衣服。”

“不用担心。我会的。我真的期待着这次旅行,谢尼。”

※※※

托妮正在因特网聊天室里。“让·克劳德,公司将派我们一行人到魁北克去!”

“真不敢相信!我真高兴。你们什么时候抵达?”

“两星期之后。我们一共十五人。”

“妙极了!我感觉似乎某件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我也这么想。”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

每天晚上,艾什蕾焦虑地看着电视新闻,可是丹尼斯·蒂伯尔谋杀案仍旧没有新进展。她开始轻松了。如果警察不能把她跟案子联系起来,他们就没法找到跟她父亲的联系。好几次她壮起胆子想问他这件事情,可是每次她都退缩了。如果他是无辜的怎么办?他会原谅她竟然指控他是杀人凶手吗?而且假如他是有罪的,我也不想知道,艾什蕾想。我不能承受这一点。而且如果他干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在他看来,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至少这个圣诞节我可以不用面对他。

※※※

艾什蕾打电话给在旧金山的父亲。她开门见山地说:“父亲,今年圣诞节我不能跟你一起过了。我们公司要派我去加拿大参加一个会议。”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个时间选得真不好,艾什蕾。你和我一直是在一起过圣诞节的。”

“我也无能为……”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知道。”

“是的,父亲,而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重要的就是这个。”

重要到去杀人?

“这个会柏哪里举行?”

“在魁北克城。它是……”

“啊,可爱的地方。我已经多年没去那里了。我来告诉你我要做什么。那段时间我没在医院安排任何事情。我会飞去,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吃圣诞餐了。”

艾什蕾匆忙说:“我不觉得这是……”

“不管你住进哪个饭店,你只要给我预订个房间就行了。我们不想破坏传统,对不对?”

她迟疑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是的,父亲。”

我怎么能面对他呢?

※※※

艾丽特很兴奋。她对托妮说:“我从来没有去过魁北克城。那儿有博物馆吗?”

“那儿当然有博物馆,”托妮对她说,“那儿什么都有。许多冬季体育运动。滑雪、滑冰……”

艾丽特浑身发抖。“我讨厌冷天气。我可不喜欢运动。即使戴上手套,我的手指都会冻得麻木。我会一直呆在博物馆里。”

※※※

十二月二十一日,环球电脑图像公司一行人抵达圣弗伊的让·莱萨奇国际机场,并被送到魁北克城历史上有名的弗隆特纳克①(注:弗隆特纳克〔1620~1698〕,法国驻新法兰西总督,他曾扩展法国在北美领土及皮货贸易,战胜易洛魁人,击溃进攻魁北克的英国人。——译注)城堡。外面气温零度以下,街上覆盖着白雪。

让·克劳德给了托妮他的住宅电话号码。她一住进房间就拨打了电话。“我希望这个时候打电话不是太晚。”

“不!我简直不相信你到了这里。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你?”

“呃,明天上午我们大家准备去会议中心,不过我可以溜出来跟你一起吃午饭。”

“好!往东林阴大道上有一家叫‘巴黎-布勒斯特’的餐厅。一点钟你能在那里跟我见面吗?”

“我会去那儿的。”

※※※

坐落在勒内·雷凡斯各大道上的魁北克会议心是一座四层楼、玻璃和钢结构、设计新颖的建筑物,能容纳数千名与会者。上午九点,大厅里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电脑专家,他们在交换最新的发展信息。他们把多媒体室、展览厅和视频会议中心挤得水泄不通。好几个研讨会同时进行。托妮感到枯燥乏味。光说不干,她心里想,十二点四十五分,她溜出了会议厅,乘出租车去餐厅。

让·克劳德正在等她。他握住她的手,热情地说:“托妮,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是。”

“我会尽量保证你在这里玩得开心,”让·克劳德对她说,“这是个美丽的城市,值得一看。”

托妮看着他微笑。“我知道我会喜爱它的。”

“我会尽可能多地跟你呆在一起。”

“你能抽出时间来吗?珠宝店怎么办?”

让·克劳德微微一笑,“只好放任自流了。”

餐厅领班送来菜单。

让·克劳德对托妮说:“你想尝一些我们这儿的法式加拿大菜吗?”

“好的。”

“那就请让我来为你点菜。”他对领班说:“我们要布鲁姆湖小鸭。”他对托妮解释说:“这是一道本地菜,用填充了苹果的小鸭放在陈年苹果白兰地里煮成。”

“听上去很美味。”

结果的确如此。

※※※

午餐期间,他们互相诉说了自己的过去。

“这么说来,你从来没有结过婚?”

“没有。你呢?”

“没有。”

“你没找到合适的男子。”

哦,天哪,如果是那么简单,不是太好了吗?“是的。”

他们谈到魁北克城,以及在那里能干些什么。

“你滑雪吗?”

托妮点点头。“我爱滑雪。”

“啊,好极了,我也是。还有乘坐摩托雪橇,滑冰,精彩的购物……”

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简直有点孩子气。托妮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心情舒畅过。

※※※

在谢尼·米勒的安排下,他的一班人马上午参加会议,下午自由活动。

“我不知道在这儿干些什么,”艾丽特对托妮抱怨说,“天冻得要命。你准备干些什么?”

“什么都干。”托妮咧嘴一笑。

“那要更缓慢了。”

※※※

托妮和让·克劳德每天一起吃午饭,而每天下午,让·克劳德带托妮去观光。她从未见过像魁北克城这样的地方。就好像发现了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北美大陆上一个风景如画的法国村庄。古老的街巷拥有像“摔断脖子台阶”、“城堡之下”和“水手之跳”等富有趣味的名称。它是一个柯里尔和艾夫斯石版组画①(注:柯里尔和艾夫斯石版组画,十九世纪美国的两位石版画家柯里尔和艾夫斯创作并出版的描绘当时风俗、人物、大事的石版组画。——译注)城,镶嵌在冰雪的框架之中。

他们参观了“大要塞”,以及那些围护旧魁北克的城墙。他们在要塞城墙里面观看了传统的换岗仪式。他们逛遍了购物街:圣让街、卡蒂尔街和科特得拉法布里格街,还漫步在小尚普兰②(注:小尚普兰〔1567~1635〕,法国探险家、法属加拿大首任总督,创建魁北克城,建立和扩展法国在北美的殖民地。——译注)区。

“这是北美最古老的商业区。”让·克劳德告诉她。

“真是好极了。”

他们无论走到哪里,总能见着为取悦逛街者而摆放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圣诞树,耶稣诞生场景图以及音乐。

让·克劳德带托妮去乡下乘坐摩托雪橇,当他们冲下一道狭窄的山坡时,他大声喊道:“你玩得开心吗?”

托妮意识到这不是一个随便的问题。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玩得非常开心。”

※※※

艾丽特把她的时间花在博物馆里。她参观了圣母大教堂、好牧人教堂和奥古斯丁博物馆,她对魁北克城提供的别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城里有几十家菜肴精美的餐馆,可是只要她不在宾馆里吃饭,她就在一家叫“高曼素尔”的素食自助餐厅里用餐。

时不时地,艾丽特想念起她那在旧金山的画家朋友理查德·麦尔顿来,遐想着他此时在干些什么,以及他会不会记得她。

※※※

艾什蕾正对圣涎节伤透脑筋。她真想给她父亲打电话,告诉他别来了。可是我能找出什么借口呢?你是个杀人凶手。我不想见你?

圣诞节一天天临近。

“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的珠宝店,”让·克劳德对托妮说,“你想去看看吗?”

托妮点点头。“乐意去。”

派伦特珠宝店地处魁北克城中心,在圣母大教堂路上。走进店门时,托妮目瞪口呆。在因特网上,让·克劳德曾说:“我有一家小珠宝店。”其实这是一家很大的店,装潢得很有品位。六名职员正忙着接待顾客。

托妮环顾四周,说:“它真……它真不一般。”

他微笑着。“谢谢。我想送你一件小礼物……一份圣诞礼物。”

“不。这没必要。我……”

“请别剥夺了我这份愉悦。”让·克劳德领着托妮来到一个摆满戒指的陈列柜。“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托妮摇着头。“那些都太昂贵了。我不能……”

“求你了。”

托妮端详了他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好吧。”她又检视了一遍陈列柜。正中央有一枚周围镶嵌着钻石的硕大的绿宝石戒指。

让·克劳德看到她在盯着它看。“你喜欢这枚绿宝石戒指吗?”

“它真可爱,可是太……”

“它归你了。”让·克劳德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柜子上的锁,取出戒指。

“不,让·克劳德……”

“为了我。”他将它套在托妮的手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好了!这是一个象征。”

托妮紧握他的手。“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无法向你形容这给了我多大的愉悦。这儿有一家叫‘巴维隆’的绝妙的餐馆。你愿意今晚在那里进餐吗?”

“你说什么地方都行。”

“八点钟我会去接你的。”

※※※

那天晚上六点钟,艾什蕾的父亲打来了电话。“恐怕我要不得不令你失望了,艾什蕾。我不能到那里去过圣诞节了。我的一位在南美的重要的病人得了中风。今晚我就要飞往阿根廷。”

“我真……我真遗憾,父亲。”艾什蕾说。她尽量说得令人信以为真。

“我们会作出补偿的,对不对,亲爱的?”

“是的,父亲。祝你旅途愉快。”

※※※

托妮期盼着跟让·克劳德一起用餐。这将是一个可爱的夜晚。当她穿戴衣帽的时候,她轻轻地哼唱着。

“沿着街道上上下下,

老鹰在那儿进进出出,

那就是金钱出手的方式,

噗哧!黄鼠狼逃跑了。”

我觉得让·克劳德爱上了我,母亲。

※※※

“巴维隆”坐落在空洞幽暗的“宫殿火车站”,魁北克城的老火车站。这是一家庞大的餐厅,门口有一个长长的吧台,好几排餐桌一直延伸到大厅尽头。每晚十一点钟,十几张桌子被挪到一边以腾出一个舞池,一位音乐主播人带着从雷盖①(注:雷盖,一种始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牙买加民间音乐,后与非洲、美北的流行乐和摇滚乐相结合。——译注)到爵士到布鲁斯的各种各样的磁带接手过去。

托妮和让·克劳德九点钟到达,在门口,他们受到老板的热情迎接。

“派伦特先生。真高兴见到您。”

“谢谢,安德烈。这位是托妮·普利斯考特小姐。这位是尼古拉先生。”

“非常荣幸,普利斯考特小姐。你们的桌子已经准备好了。”

“这里的食物极佳,”他们落座时,让·克劳德向托妮保证说,“让我们以香槟酒开始吧。”

他们点了烩小牛肉、电鳐和色拉,以及一瓶“伏尔波利塞拉”。

托妮不停地端详让·克劳德送给她的绿宝石戒指。“它真漂亮!”她赞叹道。

让·克劳德隔着餐桌凑近身子。“你也是。我无法向你形容我有多高兴,我们终于见面了。”

“我也是。”托妮轻声说。

音乐开始响起来。让·克劳劳德凝视着托妮。“你愿意跳舞吗?”

“我非常愿意。”

跳舞是托妮酷爱的事情之一,当她来到舞池里,她把一切都抛在脑后。还是个小女孩时,当她跟父亲跳舞的时候,她母亲便说:“这孩子笨手笨脚的。”

让·克劳德紧紧地拥着她:“你舞跳得真好。”

“谢谢。”

你听到了吗,母亲?

托妮想:我希望可以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

在回宾馆的路上,让·克劳德说:“亲爱的,你愿意到我家里去喝杯睡前酒吗?”

托妮迟疑了一下。“今晚不行,让·克劳德。”

“或许,明天行吗?”

她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明天行。”

※※※

凌晨三点,毕卡尔警官开着警车,沿着蒙特卡勒姆区的林阴大道巡逻,这时他注意到一幢两层红砖楼房的大门敞开着。他将车停靠在人行道的路边,下了车去查看。他走到大门口,喊道:“晚上好。里面有人吗?”

没有回答:他进入门廊,走向大起居室,“是警察。里面有人吗?”

没有回应。整幢房子静得很不自然。毕卡尔警官解开枪套按钮,开始检查楼下的房间。从一个房间移到另一个房间时,他都大声叫唤一声。唯一的回应就是一片阴森森的死寂。他回到门廊。有一道雅致的楼梯通向上面楼层。“喂!”没什么声音。

毕卡尔警官开始上楼梯。当他上到楼梯顶端时,他的枪已拿在手中。他又喊叫了一声,然后沿着长长的过道往前走。前面,一扇卧室的门半开着,他走过去,把它开大了,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我的上帝!”

那天清晨点钟,在警察局所在地、斯道里大街一座灰石黄砖建筑物里,保罗·加伊尔督察在问:“我们掌握了些什么?”

古伊·方泰警官回答说:“被害人的姓名是让·克劳德·派伦特。他被用刀捅了不下十几次,他的身体还被阉割了。验尸官说谋杀发生在三四小时之前。我们在派伦特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来自‘巴维隆’的餐费收据。晚上早些时候他在那儿吃的饭。我们把餐厅老板从床上叫了出来。”

“还有呢?”

“派伦特先生在‘巴维隆’时跟一名叫托妮·普利斯考特的女子在一起,她黑色头发、浅黑皮肤,非常迷人,带着英国口音。派伦特先生的珠宝店经理说,昨天早些时候,派伦特先生带了一个同样相貌的女人到店里去,介绍她时称她为托妮·普利斯考特。他送给了她一枚价格昂贵的绿宝石戒指,我们还相信派伦特先生死前有过性行为,而凶器就是一把拆信用的钢制刀片。上面有指纹。我们将指纹送到我们的检测室和联邦调查局。我们正等着听结果。”

“你们抓到托妮·普利斯考特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们找不到她。我们搜查了本地所有的宾馆。我们查阅了我们自己的档案和联邦调查局的档案。她没有出生证,没有社会保险号,没有驾照。”

“不可能!她会不会已经出城了呢?”

方泰警官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督察。机场午夜就关闭了。出魁北克城的最后一班火车昨天下午五点三十五分就已开走。今天早晨的头班车是六点三十九分。我们已把她的肖像画分送到了公共汽车站、两家出租车公司和中型客车公司。”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有她的姓名、她的肖像和她的指纹。她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一小时之后,从联邦调查局传来一份报告。他们不能确认那些指纹。没有托妮·普利斯考特的档案。

正文 第八章

艾什蕾从魁北克城回来五天之后,她父亲打来了电话:“我刚回来。”

“回来?”艾什蕾愣了一会儿才想了起来,“噢,您在阿根延的病人。他怎么样?”

“他会活下去了。”

“我真高兴。”

“明天你能上旧金山来跟我一起吃饭吗?”

一想到要面对他她就害怕,可是,她实在想不出任何借口来。“好吧。”

“我将在‘露露餐厅’见你。八点钟。”

※※※

她父亲走进来时,艾什蕾正在餐厅里等他。她又一次看到人脸上流露出的跟他相识、对他崇敬的神色。她父亲是位名人。他套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而非得去……

他到了餐桌旁。

“见到你真高兴,亲爱的,很遗憾,我们的圣诞餐没有吃成。”

她勉强自己说:“我也是。”

她盯着菜单,视而不见,只是想集中自己的思想。

“你想来点什么?”

“我……我其实并不饿。”她说。

“你总得吃点什么。你变得越来越瘦了。”

“我来一份鸡。”

她父亲点菜时,她观察着他。她很怀疑,自己敢不敢提出那个话题来。

“魁北克城怎么样?”

“很有意思,”艾什蕾回答,“那是个美丽的地方。”

“将来什么时候,我们一定要一起去那里。”

她下定了决心,并尽可能地保持着很随意的气。“好的,对了……去年六月,我去贝德福德参加我中学的毕业十周年聚会。”

他点了点头:“你玩得好吗?”

“不好。”她慢慢地说,小心翼翼地选择自己的措辞,“我……我发现,你和我动身去伦敦的那一天,吉姆·克利埃里的尸体……被发现了。他被人用刀捅死了……还被阉割了。”她坐在那里,观察着他,等着看他的反应。

佩特森医生皱起了眉头:“克利埃里?噢,对了。那个一直在拼命追你的男生,我把你从他那儿救了出来,是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这算是承认了吗?他是不是通过杀人把我从吉姆·克利埃里那儿救了出来?

艾什蕾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丹尼斯·蒂伯尔也是被以同样的方式谋杀了。他被人捅死然后阉割了。”她看着她父亲拿起一个面包卷,仔细地徒上面抹黄油。

然后他开口了。他说:“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艾什蕾。坏人通常没有什么好结局。”

这是一名医生,一个致力于拯救生命的人。我永远不会理解他,艾什蕾想,我也不想理解他。

晚餐结束的时候,艾什蕾并没有把真相弄得更清楚些。

※※※

托妮说:“我在魁北克城玩得实在开心,艾丽特。将来哪一天,我想再回去。你玩得开心吗?”

艾丽特羞答答地说:“我喜爱那儿的博物馆。”

“你给你那旧金山的男朋友打过电话了吗?”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敢打赌,你想他成为你的男朋友,对不对?”

“可能吧。”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

“我觉得这不太合适……”

“打电话给他。”

※※※

他们安排在德扬博物馆见面。

“我真的很想念你,”理查德·麦尔顿说,“魁北克怎么样?”

“很美。”

“我真希望我跟你一块儿去了那里。”

也许将来哪一天吧,艾丽特充满希望地想。“你的画作卖得还可以吧?”

“不赖。我刚把我的一幅画卖给了一位真正有名的收藏家。”

“好极了!”她兴高采烈。她不由自主地想:我跟他在一起时感觉如此不同。如果是别的任何人,我就会想:谁会这么没品位,花钱买你的画?或者,别放弃你这份零活,或者别的许多风言风语。不过我对理查德不会这么做。

这给了艾丽特一种难以置信的自由自在的感觉,好像她已经找到了一帖良药,可以治愈某种令她日益虚弱的疾病。

※※※

他们在博物馆里吃的午餐。

“你想来点什么?”理查德问,“这里有相当好的烤牛肉。”

“我是个素食者。我只要一份色拉。谢谢你。”

“好吧。”

一位年轻、迷人的女招待来到餐桌旁。“你好,理查德。”

“你好,伯妮斯。”

出乎意料的是,艾丽特感到一阵嫉妒的刺痛。她的反应令她自己诧异。

“你准备点菜吗?”

“是的。皮特斯小姐想要一份色拉,我要一个烤牛肉三明治。”

女招待在打量着艾丽特。她嫉妒我吗?艾丽特猜想。当女招待离开之后,艾丽特说:“她很漂亮。你跟她很熟吗?”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我真希望我没问这个。

理念德微微一笑。“我来这儿很多次了。刚来这里时,我没什么钱,我常常只要一个三明治,而她会给我端来一桌筵席。她真不错。”

“她看上去很甜。”艾丽特说,她心里在想:她有肥大的臀部。

他们点完吃的之后,就谈论起画家来。

“将来哪一天,我想去吉凡尔尼,”艾丽特说,“莫奈①(注:莫奈〔1840~1926〕,法国画家、印象派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常在户外作画,探索光色与空气的表现效果。代表作品有《睡莲》、《鲁昂大教堂》、《帆船》等。——译注)曾在那儿作过画。”

“你知道莫奈开始时是个漫画家吗?”

“不知道。”

“这是真的。后来他遇见了布丹,此人成了他的老师,并劝他开始在户外作画。有关这事还有一个精彩的故事。莫奈迷上了户外作画,当他决定在一块高达八英尺的画布上画一张花园里的女子像时,他让人在花园挖了一道壕沟,以便他可以用滑轮升降画布。那幅画现在正挂在巴黎的道尔赛博物馆。”

时间过得飞快,也很愉快。

午饭之后,艾丽特和理查德四处走动,浏览各式各样的展品。总共有超过四万种收藏品,从古埃及的工艺品到当代美国绘画,应有尽有。

艾丽特心中充满了跟理查德在一起而完全没有了通常那些作对想法的惊讶。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吗?

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卫朝他们走来。“下午好,理查德。”

“下午好,布莱恩。这位是我的朋友,艾丽特·皮特斯。这位是布莱思·希尔。”

布莱恩对艾丽特说:“你喜爱博物馆吗?”

“噢,是的。真是妙极了。”

“理查德在教我画画。”布莱恩说。

艾丽特看着理查德。“是吗?”

理查德谦逊地说:“哦,我只不过给他稍微指点了一下。”

“他做的远不止这个,小姐。我一直想当个画家。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博物馆干这份工作的原因,因为我酷爱艺术。无论如何,理查德经常来这里画画。当我看到他的画时,我就想:‘我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于是我问他是否愿意教我,而他一直给我很大帮助。看见过他的画吗?”

“我见过,”艾丽特说,“它们非常好。”

当他们离开他时,艾丽特说:“你那么做真好,理查德。”

“我喜欢帮人做点事情。”说话时他在凝视着艾丽特。

当他们走出博物馆时,理查德说:“我的室友今晚去参加一个晚会了。我们干吗不到我那儿去坐坐?”他微笑着,“我想给依看几幅画。”

艾丽特握紧他的手。“还没到时候,理查德。”

“听你的。下星期再见?”

“好的。”

其实他一点都不知道,她是多么地期盼着这一天。

理查德陪艾丽特走到她停车的地方。她开车离开时,他挥手道别。

※※※

那天晚上艾丽特准备睡觉时,她想:就像一个奇迹。理查德解脱了我。她入睡了,梦想着他。

※※※

凌晨两点钟,理查德·麦尔顿的室友加里从一个生日晚会上回来。公寓里漆黑一片。他打开起居室的灯。“理查德?”

他朝卧室走去。在门口,他往里面一张望,一下子恶心得想吐。

※※※

“冷静下来,孩子。”威帝尔警探看着椅子里那个哆嗦发抖的人。“好了,让我们再想一想。他有没有任何仇敌,对他恨之入骨而要这么做的人?”

加里结结巴巴地说:“没有。每个人……每个人都喜欢理查德。”

“有人并不。你跟理查德住在一起有多久了?”

“两年。”

“你们是情人吗?”

“看在上帝的分上,”加里气愤地说,“不是。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因为经济原因才住在一起的。”

威帝尔警探看了看这个小公寓的四周。“肯定不是盗窃案,”他说,“这里没什么好偷的。你的室友在跟什么人约会吗?”

“不……呃,是的。有一位他很感兴趣的姑娘。我觉得他真的开始喜欢她了。”

“你知道她的姓名吗?”

“是的。艾丽特。艾丽特·皮特斯。她在库柏蒂诺工作。”

威帝尔警探和雷诺兹警探对视了一眼。

“库柏蒂诺?”

“上帝呀!”雷诺兹说。

※※※

十分钟之后,威帝尔警探跟治安官道林通了活。“治安官,我想你可能有兴趣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其作案手段跟你在库柏蒂诺的案子一模一样——多处刀伤和阉割。”

“我的上帝!”

“我刚跟联邦调查局通了话。他们的电脑显示,之前已发生三起跟这个案子很相似的阉割凶杀。第一起发生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贝德福德,大约十年之前。接下来是一个名叫凡尼斯·蒂伯尔的男子——那是你的案子,然后是魁北克城以相同手段作下的案子,现在又是这个。”

“这说不通呀。宾夕法尼亚州……库柏蒂诺……魁北克城……旧金山……有什么联系吗?”

“我们正试着找到某种联系。魁北克需要护照。联邦调查局正在做一项交叉检查,看看有哪一个圣诞节期间在魁北克城的人在其他凶杀案发生时正在案发的那个城市里……”

当媒体得到一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风声之后,它们的报道铺天盖地地充斥了世界各地的头版头条:

<em>四名男子遭残忍捅死和阉割……</em>

在网上,自以为是的心理学家们分析着这些凶杀。

“……而且所有的被害人都是男子。鉴于他们被捅死和阉割的方式,毫尤疑问这是某个同性恋者干的,他……”

“……因此,如果警方能够在这些被害者之间找到一种联系,他们很可能会发现,这是那些男人都曾奚落过的某个情人干的……”

“……不过我要说,它们是漫无目的的凶杀,凶犯有一个爱指使人的母亲……”

※※※

星期六上午,威帝尔警探从旧金山给治安副官布莱克打电话。

“治安副官,我有一点最新情况向你通报。”

“说吧。”

“我刚接到联邦调查局打来的电话。被记录在案的库柏蒂诺,是派伦特凶杀案发生当日在魁北克的一个美国人的住地。”

“那倒很有意思。他的姓名是什么?”

“她的名字。佩特森。艾什蕾·佩特森。”

※※※

那天晚上六点钟,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按响了艾什蕾·佩特森公寓的门铃。透过关着的门,他听到她十分小心地喊道:“是谁?”

“治安副官布莱克。我想跟你谈谈,佩特森小姐。”

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门开了。艾什蕾正站在那里,看上去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可以进来吗?”

“是的,当然可以。”是有关父亲的事吗?我得小心点。艾什蕾领着治安副官到了沙发旁边。“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治安副官?”

“你介意回答几个问题吗?”

艾什蕾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什么事而受到怀疑?”

他安慰似的笑了笑。“不是那么回事,佩特森小姐。这只是例行公事。我们正在调查几起凶杀案。”

“我不知道有关任何凶杀案的任何事情。”她极快地说。太快了?

“你最近到魁北克城去了,是不是?”

“是的。”

“你跟让·克劳德·派伦特认识吗?”

“让·克劳德·派伦特?”她想了一会儿,“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他是谁?”

“他在魁北克城拥有一家珠宝店。”

艾什蕾摇了摇头。“我在魁北克城没有买过任何珠宝。”

“你跟丹尼斯·蒂伯尔一起工作?”

艾什蕾感到恐惧又一次开始升腾。这的确有关她的父亲。她小心谨慎地说:“我不曾跟他一起工作。我们为同一家公司工作。”

“当然。你偶尔去旧金山,是不是,佩特森小姐?”

艾什蕾弄不明白这又扯到哪儿去了。小心。“偶尔,是的。”

“你可曾在那里遇见过一个名叫理查德·麦尔顿的画家?”

“没有。我不认识叫那么一个名字的人。”

治安副官布莱克坐在那里打量着艾什蕾,无可奈何。“佩特森小姐,你介意到警察总部去做测谎测试吗?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给你的律师打电话而且……”

“我不需要律师。我乐意去做测试。”

※※※

测谎专家是一位名叫凯斯·罗森的男子,他是最好的专家之一。他不得不取消一次晚餐约会,不过他很乐意替山姆·布莱克效劳。

艾什蕾坐在一把椅子里,被导线接在测谎仪上。罗森已经花了四十五分钟跟她闲聊,以获取背景信息和评估她的情绪状况。现在他已准备好开始了。

“你感到舒服吗?”

“是的。”

“好。让我们开始吧。”他按了一个按钮,“你的姓名是什么?”

“艾什蕾·佩特森。”

罗森的双眼一直在艾什蕾和测谎仪打印结果之间来回移动。

“你多大年龄,佩特森小姐?”

“二十八。”

“你住在哪里?”

“库柏蒂诺的维阿·卡米诺公寓大楼10945号。”

“你有工作吗?”

“是。”

“你喜欢古典音乐吗?”

“是。”

“你认识理查德·麦尔顿吗?”

“不。”

曲线图上没有任何变化。

“你在哪里工作?”

“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

“你喜爱自己的工作吗?”

“是。”

“你一周工作五天吗?”

“是。”

“你可曾遇见过让·克劳德·派伦特?”

“不。”

曲线图上还是没有变化。

“你今天早晨吃过早饭没有?”

“是。”

“你杀了丹尼斯·蒂伯尔吗?”

“不。”

问题又持续了三十分钟,接着以不同的顺序重复了三遍。

当这场问答结束之后,凯斯·罗森,凯斯·罗森走进山姆的办公室,递给他测谎结果。“清白无瑕。她在撒谎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你搞错了人。”

※※※

艾什蕾离开警察总部,轻松得有点晕乎。感谢上帝这一切结束了。她一直害怕他们会问涉及她父亲的问题,不过这并没有发生。现在谁也不能把父亲跟这些事相联系了。

她将她的车停在车库里,然后乘电梯上到她的公寓楼层。她打开房门,走进屋,小心地在身后锁上门。她感到精疲力竭,同时又兴高采烈。好好洗一个热水澡,艾什蕾心想。她走进卫生间,一下子脸色惨白。在她的卫生间镜上,有人用鲜红的口红涂写着:你将死。

正文 第九章

她竭力控制自己不歇斯底里发作。她的手指抖动得如此厉害,以至于她拨了三次都没能拨对号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试了一次2-9-9-2-1-0-1,电话开始响了。

“治安办公室。”

“请转治安副官布莱克。快点!”

“治安副官布莱克已经回家。别人可以吗?”

“不!我……你能让他给我打电话吗?我是艾什蕾·佩特森。我要立即跟他谈谈。”

“请别挂断电话,小姐,我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

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在耐心地听着他妻子塞瑞娜对自己大喊大叫。“我哥哥拿你当马使,没日没夜的,可他并不给你足够的钱来体面地养活我。你为什么不要求加薪?为什么?”

他们坐在餐桌旁。“请你递给我土豆好吗,亲爱的?”

塞瑞娜够过去,把那盘土豆啪的一声摔在她丈夫面前。“问题是他们并不欣赏你。”

“你说得对,亲爱的。我可以尝点肉汁吗?”

“你不在听我说的话吗?”她喊道。

“一字不漏,我的爱人。这顿饭菜很可口。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厨师。”

“如果你不还手,你这个杂种,我怎么能跟你打得起来呢?”

他吃了一口小牛肉,“这是因为我爱你,亲爱的。”

电话响了。“对不起,”他站起来,拿起听筒,“喂……是的……将她接过来……佩特森小姐?”他能听到她的啜泣声。

“有件事……有件可怕的事发生了。你必须立即过来。”

“我马上就来。”

塞瑞娜站起身来。“什么?你要出去?我们还没吃完饭呢!”

“这是紧急情况,亲爱的。我会尽快回来,”她看着他用腰带扣好手枪。他凑过去吻了她:“晚餐好极了。”

※※※

他一到,艾什蕾就为他开了门。她的两颊泪迹斑斑。她在颤抖。

山姆·布莱克走进公寓,小心地环顾四处。

“这儿还有别人吗?”

“有、有人曾在这儿,”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看、看……”她领他到卫生间。

治安副官布莱克大声念着镜子上的字:“你将死。”

他转向艾什蕾,“你知不知道可能会是谁写了这个?”

“不知道,”艾什蕾说,“这是我的公寓。别人谁都没有钥匙……可一直有人进到这里来……一直有人跟踪我。有人在谋划着杀我。”她大声哭起来,“我再也忍、忍受不了了。”

她在毫不控制地抽泣着。治安副官布莱克用双臂抱着她,轻拍她的肩膀。“好了。不会有事的。我们会给你提供保护的,而且我们会查出谁在幕后主使。”

艾什蕾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我通常不这样哭哭啼啼的。这真是……这真是太可怕了。”

“让我们谈谈。”山姆·布莱克说。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好吧。”

“来一杯茶怎么样?”

他们一边喝着热茶一边交谈。“这一切什么时候开始的,佩特森小姐?”

“大约……大约六个月之前。我感觉自己被人跟踪了。起先只是一种模糊感觉,可是接着这种感觉开始增强。我知道我在被人跟踪,可是我看不到任何人。后来在工作时,有人进入我的电脑画了一幅画,里面有一只拿着尖刀的手想……想用刀捅我。”

“你知不知道会是谁干了这一切呢?”

“不知道。”

“你说今天之前有人曾闯进这套公寓?”

“是的,有一次,有人乘我不在的时候打开了所有的灯。另有一次,我发现一个烟头在我的梳妆台上。我不抽烟。还有人打开了一个抽屉,翻动了我的……我的内衣。”她深吸了一口气,“而现在……又是这个。”

“你是否有被你拒绝了的男朋友?”

艾什蕾摇了摇她的头。“没有。”

“你可曾做过什么生意,生意中有人因为你而损失了钱财?”

“没有。”

“没有从任何人那儿受到过威胁?”

“没有。”她想告诉他有关在芝加哥的迷失周末的事情,可是那可能会提及她的父亲。她决定只字不提。

“今晚我不想单独在这儿。”艾什蕾说。

“好吧。我将给警察局打电话,让他们派人来……”

“不!求你了!我害怕相信任何别的人。您能跟我呆在这儿,直到早晨吗?”

“我觉得我不……”

“哦,求你了。”她在颤抖。

他直视她的双眼,觉得他从未见过有人这么惊恐万分。

“今晚你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过夜吗?你没有任何朋友可以投奔?”

“如果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干的事怎么办呢?”

他点了点头。“对。我留下来。明天早晨,我会为你安排二十四小时监护。”

“谢谢你。”她的声音充满了欣慰。

他拍了拍艾什蕾的手。“别担心。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查清这件事的真相。让我给治安官道林打个电话,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电话上说了五分钟,当他挂断之后,他说:“我最好给我妻子打个电话。”

“当然。”

治安副官布莱克又拿起电话拨号。“喂,亲爱的。今晚我不回家了,所以你干吗不看些电……”

“你干什么?你在哪里?跟哪个下贱妓女在一起?”

艾什蕾可以听得到她在电话那头尖叫着。

“塞瑞娜……”

“你骗不了我。”

“塞瑞娜……”

“那就是你们男人想的一切——跟女人睡觉。”

“塞瑞娜……”

“好吧,我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情况了。”

“塞瑞娜……”

“那就是我做个贤惠妻子所得到的回报。”

这种单方面的交谈又继续了十分钟。最后,治安副官布莱克把听筒放回原处,转向艾什蕾,很是尴尬。

“对此我很抱歉。她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艾什蕾看着他,说:“我理解。”

“不……我是说真的。塞瑞娜这么做是因为她很恐惧。”

艾什蕾诧异地看着他,“恐惧?”

他沉默了一会儿。“塞瑞娜就要死了。她得了癌症。有一阵病情得到了缓解。这病大约七年前开始。我们结婚已有五年了。”

“那么说来你知道……”

“是的。这无关紧要,我爱她。”他停顿了一下,“最近病情已经恶化,她恐惧是因为她害怕死,她害怕我会离开她。所有那些大喊大叫是为了掩饰那种恐惧。”

“我真……我真抱歉。”

“她是个了不起的人,在内心深处,她很温柔、体贴和仁爱。那就是我知道的塞瑞娜。”

艾什蕾说:“我很抱歉,如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一点都不。”他环顾四周。

艾什蕾说:“只有一间卧室。你可以去睡,我就睡在沙发上。”

治安副官布莱克摇了摇头。“沙发由我来睡更好些。”

艾什蕾说:“我无法向你形容我有多感激。”

“没问题,佩特森小姐。”他年头她走近壁橱,拿出了床单和毛毯。

她走到沙发边上,将床单铺上。“我希望你能……”

“好极了。无论如何,我并不打算睡多长时间。”他检查了窗户,确信它们都已锁好,然后走到门边,插上双重插销。“好了。”他将他的手他放在沙发旁边的桌子上。“你好好睡一晚,早晨我们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艾什蕾点了点头。她走到他身边,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谢谢你。”

治安副官布莱克目送她走进卧室,关上房门。他走回到窗户跟前,又检查了一遍。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在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总部,特工莱密雷正在跟他的部门主任罗兰德·金斯利交谈。

“我们汇总了在贝德福德、库柏蒂诺、魁北克和旧金山的凶杀现场获取的指纹和DNA检测报告。我们刚收到最后一份DNA检测报告。现场的指纹都吻合,DNA遗迹也吻合。”

金斯利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这确定无疑是个系列杀手了。”

“毫无疑问。”

“让我们查出这个混蛋。”

※※※

清晨六点钟,在艾什蕾·佩特森的公寓楼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的裸尸被大楼看门人的妻子发现。

他被人用刀捅死并阉割。

正文 第十章

来了五个人:治安官道林,两名便衣侦探和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他们站在起居室里看着艾什蕾,她坐在一把椅子里,歇斯底里地哭泣着。

治安官道林说:“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们的人,佩特森小姐。”

艾什蕾抬头看着那些人,点了点头。她深吸了几口气。“我会……我会努力做到的。”

“让我们从头开始。治安副官布莱克在这里过的夜?”

“是、是的。我请他留下的。我……我害怕到了极点。”

“这套公寓只有一间卧室。”

“对。”

“治安副官布莱克睡在哪里?”

艾什蕾指了指沙发,上面有一条毛毯和一只枕头。“他……他在那儿过的夜。”

“你什么时候上的床?”

艾什蕾想了一会儿。“肯……肯定在午夜时分。我很紧张。我们喝了点茶,并交谈了一会儿,后来我感觉平静些了。我给他拿出毛毯和枕头,然后进了自己的卧室。”她竭力控制住自己。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吗?”

“是的。”

“然后你就睡着了?”

“不是马上。我最后服了片安眠药。接下来我所记得的事,就是我被从小巷传来的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惊醒。”她开始颤抖。

“你认为是有人闯入这套公寓杀了治安副官布莱克吗?”

“我……我不知道,”艾什蕾绝望地说,“一直有人闯进来。他们甚至在我的镜子上写了一些威胁性的话。”

“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起过。”

“他可能听到了什么声响,然后……然后出去查看。”艾什蕾说。

治安官道林摇了摇头:“我想他不会光着身子出去的。”

艾什蕾哭着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个噩梦。”她用双手蒙住眼睛。

治安官道林说:“我想在公寓里四处看看。我需要搜查证吗?”

“当然不用。请、请便。”

治安官道林向侦探们点头示意。其中的一个走进卧室。另一个走进厨房。

艾什蕾深吸一口气。“我……我告诉了他有关……有关正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他非常……”她抬头看着治安官,“为什么会有人杀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佩特森小姐。我们将查个水落石出。”

艾尔顿警官,那个走进了厨房的侦探,站在过道上。“我可以见您一会儿吗,治安官?”

“对不起。”

治安官道林走进厨房。

“什么事?”

艾尔顿警官说:“我在水池里发现了这个。”他正捏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屠刀的刀刃把它举起来。“它还没洗过。我想我们将获取一些指纹。”

考斯托夫,另一位侦探,从卧室急匆匆跑进厨房。他拿着一枚镶嵌着钻石的绿宝石戒指。“我在卧室里的一只珠宝盒里找到了这个。它跟我们从魁北克接到的有关让·克劳德·派伦特送给托妮·普利斯考特的戒指的描述吻合。”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并不说明任何问题,”治安官说。他轻手轻脚地拿起屠刀和戒指,走回起居室。他将刀往前伸,说:“佩特森小姐,这是你的刀吗?”

艾什蕾看着它。“我……是的。它可能是的。为什么?”

治安官道林又递过戒指。“你以前可曾见过这枚戒指?”

艾什蕾看了它一眼,摇了摇头。“没有。”

“我们在你的珠宝盒里发现了它。”

他们观察着她的表情。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她小声说:“我……肯定是有人把它放到那里去了……”

“谁会做这样的事?”

她的脸变得苍白。“我不知道。”

一位侦探从大门走进来。“治安官?”

“什么事,贝克?”他示意那名侦探来到一个角落。“你发现什么了?”

“我们在走廊地毯上和电梯里发现了血迹。看来尸体是被放在一条床单上,拖进电梯,扔进小巷里的。”

“天哪!”治安官道林转向艾什蕾。“佩特森小姐,你被捕了。我将给你念你的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放弃保持沉默的权利,你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被用在法庭上对你不利。你有权请律师。如果你请不起律师,法庭会为你指定一位。”

※※※

当他们抵达治安办公室时,治安官道林说:“取她的指纹,并将她登记入册以作指控之用。”

艾什蕾像个机器人似的经过了这个程序。当一切结束之后,治安官道林说:“你有权利打一个电话。”

艾什蕾抬头看着他,神情麻木地说:“我没人可打电话。”我不能给我父亲打电话。

治安官道林看着艾什蕾被带进一间囚室。

“我真他妈的弄不懂这件事。你见过她的测谎结果?我敢发誓她是无辜的。”

考斯托夫警探走了进来。“山姆死前发生过性行为。我们用紫外线照了他的尸体和包裹尸体的床单。结果我们确定有精斑和阴道分泌物。我们……”

治安官道林哼了一声。“别说了!”他一直在拖延他不得不向他妹妹通报这个消息的时刻。现在非告诉不可了。他叹了口气,说:“我离开一会儿。”

※※※

二十分钟之后,他来到了山姆的屋子。

“嗬,这真是个意外之喜,”塞瑞娜说,“山姆跟你在一起吧?”

“不,塞瑞娜。我得问你一个问题。”这实在让人难以启齿。

她在诧异地看着他。“什么事?”

“在……在最近的二十四小时里,你和山姆有没有过性生活?”

她脸上的表情骤然改变。“什么?我们……没有。你为什么想要问这个?山姆不准备回来了,是不是?”

“我讨厌告诉你这个,可是他……”

“他抛弃我到她那里去了,是不是?我知道这事会发生的。我不责怪他。对他来说我真是个坏妻子。我……”

“塞瑞娜,山姆死了。”

“我总是朝他大喊大叫的。我其实并不是存心的。我记得……”

他抓住她的双臂。“塞瑞娜,山姆死了。”

“有一次我们要到海滨去,后来……”

他在摇晃着她。“听我说。山姆死了。”

“……后来我们还要去野餐。”

当他注视她是,他意识到她听到他的话了。

“于是我们到了海滨,有个人跑过来,说:‘把你们的钱给我。’而山姆说:‘让我看看你的枪。’”

治安官道林站在那儿让她说下去。她正处在一种惊悸状态,处于完全的否定状态。

“……那就是山姆。跟我说说这个跟他私奔的女人。她漂亮吗?山姆总是告诉我我很漂亮,不过我知道我并不漂亮。他这么说是为了让我感觉好些,因为他爱我。他永远不会离开我。他会回来的。你看吧,他爱我。”她滔滔不绝地说着。

治安官道林走到电话跟前拨了一个号码:“叫个护士到这里来。”他走过去,搂住他妹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跟你说过那次山姆跟我……?”

十五分钟之后,一位护士到了。

“好好照料她!”治安官道林说。

※※※

治安官道林的办公室里正开着会。

“一号线打电活找你。”

治安官道林拿起电话。“喂?”

“治安官,我是华盛顿联邦调查局总部的特工莱密雷。有关那个系列杀手案,我们有些信息给你。我们的档案里没有任何艾什蕾·佩特森的指纹,因为她没有任何犯罪记录,而且一九八八年之前,加利福尼亚州取得驾照不要求留下拇指印。”

“请继续说。”

“起先,我们以为电脑出了故障,可是我们把它查出来了,而且……”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治安官道林坐在那里倾听着,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当他最后开口时,他说:“你能肯定没有差错吗?这似乎不……他们所有……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你。”

他将听筒放回原处,呆坐在那里很长时间。然后他抬起头来。“那是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实验室。他们完成了对留在被害人尸体上的指纹的交叉检查。魁北克的让·克劳德·派伦特被害时,正跟一个名叫托妮·普利斯考特的英国女人约会。”

“是的。”

“旧金山的理查德·麦尔顿被杀时,正在跟一个名叫艾丽特·皮特斯的意大利女人约会。”

大家点着头。

“而昨晚山姆·布莱克跟艾什蕾·佩特森在一起。”

“对。”

治安官道林深深吸了一口气。“艾什蕾·佩特森……”

“是啊?”

“托妮·普利斯考特……”

“是啊?”

“艾丽特·皮特斯……”

“是啊?”

“她们都是操他娘的同一个人。”

正文 第十一章

罗伯特·克罗瑟,布莱特和克罗瑟公司的房地产经纪人,以夸耀的动作打开门,并宣告:“这就是阳台。你们可以从这里俯瞰科伊特塔。”

他观察着这对年轻夫妇踏步出去,走到栏杆边上。从那儿望出去的风景真是美妙绝伦:旧金山城以一幅蔚为壮观的全景图远远地展现在他们面前。罗伯特·克罗瑟看到这对夫妇交换了一下眼色和隐密的微笑,他乐了。他们正在企图掩饰自己的兴奋。总是同一个模式:那些潜在的买家相信,如果他们显露出太多的热情,价格就会上升。

就这么一套二联式顶层公寓而言,克罗瑟心里冷嘲热讽地说,价钱已经够高的了。他关心的是,这对夫妻是否买得起它。那男的是个律师,而年轻律师挣不了那么多钱。

他们是很引入注目的一对,显然非常爱对方。戴维·辛格三十刚出头,金黄色头发,看上去很有才智,身上带着一股可爱的孩子气。他妻子桑德拉模样很可爱而且待人热情。

罗伯特·克罗瑟注意到了她的腹部有点鼓,就说:“第二间客房用作儿童室再合适不过了。距这里一个街区就有一个操场,邻近有两所学校。”他又一次看到他们交换了一下那隐秘的微笑。

这套二联式顶层公寓的二层有一个主卧室带一个浴室和客房。第一层上有一个宽敞的起居室,一个餐厅,一个图书室,一个厨房,第二客房和两个卫生间。几乎每个房间都可以看到城市风景。

当他们再次穿行在公寓里时,罗伯特观察着他俩。他们站在一个角落里小声说着话。

“我喜欢它,”桑德拉在对戴维说,“而且它对宝宝也会很有好处。可是,亲爱的,我们买得起它吗?要六十万美元呐!”

“加上维修,”戴维补充说。“坏消息是,我们今天还买不起。好消息是,星期四我们就能够买得起。魔仆正在从魔瓶里钻出来,我们的生活将要发生变化。”

“我知道,”她幸福地说,“这真是太美妙了!”

“我们该开始操作吗?”

桑德拉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我们买下它吧。”

戴维咧嘴一笑,挥动一只手,说:“欢迎回家,辛格太太。”

他们手挽着手走到罗伯特·克罗瑟正等着的地方。“我们要它了。”戴维告诉他。

“恭喜恭喜。这是旧金山最高档的住宅区之一。在这里你们会非常幸福的。”

“我相信我们会的。”

“你们很幸运。我得告诉你们,我们还有其他一些人对它也非常感兴趣。”

“你要多少定金?”

“现在付一万美元就行了。我会将房契准备好。当你签字的时候,我们要再收六万美元。你的银行可以开出一个二十年或三十年抵押借款的月度付款时间表。”

戴维瞥了一眼桑德拉。“行。”

“我会将房契准备好的。”

“我们可不可以再四处看看?”桑德拉热切地问。

克罗瑟善意地微微一笑。“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辛格太太。这是你的了。”

“这一切似乎像一个奇妙的梦,戴维。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戴维把她拥在怀里,“我要让你所有的梦想都成真。”

“你会的,亲爱的。”

他们一直居住在马里那区的一套狭小的双卧室公寓里,可是眼见宝宝就要降生,房子就会显得拥挤。到目前为止,他们可买不起诺伯山顶上的二联式顶层公寓,不过星期四是戴维为之工作的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资格日。从可能的二十五名候选人中,六人将被挑选进入公司合伙制的精英层。大家都同意戴维将是入选者之一。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在旧金山、纽约、伦敦、巴黎和东京都设有办事处,是世界上最富盛誉的法律事务所之一,因此它通常是所有最好的法学院毕业生的首选目标。

公司对它们的年轻伙计采用的是木棒加胡萝卜的政策。高级合伙人们毫不留情地使唤他们,根本不顾他们的时间和疾病,只顾交给这些年轻律师他们自己不想接受的苦差使。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工作,这是一种沉重的压力,这就是木棒。那些撑下来的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有根胡萝卜。这根胡萝卜就是当上公司合伙人的希望。当上合伙人意味着一份更丰厚的薪水,巨大的公司利润蛋糕中的一块,一间看得到风景的、宽敞的办公室,一间私人盥洗室,派到海外的任务和其他各种各样的特权。

戴维在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已经做了六年的公司法律师,这六年可谓喜忧参半。工作时间令人惧怕,压力实在太大,可是戴维下定决心,为了合伙人资格绝不半途而废,所以一直坚持下来并干得非常出色。现在这一天终于要到手了。

戴维和桑德拉离开房地产经纪人之后,就去购物。他们选购了婴儿摇篮、高背椅子、折叠式婴儿小推车,携带式游戏围栏和婴儿服。他们已经想好给宝宝起名叫杰弗里。

“让我们给他买些玩具。”戴维说。

“买那个还太早。”桑德拉大笑起来。

购物之后,他们在城市四处闲逛,沿着吉拉代里广场的水边地带散步,经过罐头食品厂来到渔夫码头。他们在“美国夜总会”吃了午饭。

这是星期六,对那些手拎着印有自己姓名起首字母组成的花押字真皮公文包、系着权力领带、穿着深色西装和不显眼地印有花押字衬衫的人来说,这是旧金山完美的日子,一个吃权力午餐和住豪华二联式顶层公寓的日子。一个律师的日子。

※※※

戴维和桑德拉是三年前在一个小型晚餐会上相遇的。戴维是跟公司一位客户的女儿一起去这个晚餐会的。桑德拉是替一家对手公司工作的律师的专职助手。在晚餐期间,桑德拉和戴维对在华盛顿的一个政治案件中所作出的裁决发生了争执。餐桌旁的其他人眼看着他俩之间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就在争论中途,戴维和桑德拉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们俩谁也不在乎法院的判决。他们只是在为了对方而展示才学,以至于投入到这场语言的交配舞之中。

第二天,戴维给桑德拉打电话。“我想继续讨论那个裁决,”戴维说,“我认为这是重要的。”

“我也这么认为。”桑德拉同意。

“我们今晚一起吃饭时谈谈它,好吗?”

桑德拉迟疑了一下。那天晚上她已经约好人吃饭了。“好,”她说,“今晚可以。”

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就在一起了。相识一年后,他们结了婚。

约瑟夫·金开得,公司的高级合伙人,给戴维放了周末的假。

※※※

戴维在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的工资是年薪四万五千美元。桑德拉一直没有辞掉律师专职助手的工作。可是,现在宝宝就要降生,他们的花销将要增加。

“几个月之后,我不得不放弃我的工作,”桑德拉说,“我不想让奶妈带大我们的宝宝,亲爱的。我想在这儿看管他。”超声波扫描图已经显示婴儿是个男孩。

“我们将会应付得了的。”戴维向她保证。合伙人资格将改变他们的生活。

戴维已经开始投入更多的时间。他想要确保,在合伙人资格日那一天自己不被忽视。

※※※

星期四早晨,戴维一边穿戴,一边看着电视新闻。

一位新闻节目主持人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有一条爆炸新闻……艾什蕾·佩特森,旧金山著名医生斯蒂文·佩特森的女儿,作为警察和联邦调查局一直在搜查的系列杀手嫌疑犯已经被捕。”

戴维僵立在电视机前。

“……昨天晚上,圣克拉拉县治安官道林宣布,艾什蕾·佩特森因为一系列的凶杀案,包括血腥的阉割,而被逮捕。治安官道林告诉记者:‘毫无疑问,我们抓到了真凶。证据确凿。’”

斯蒂文·佩特森医生。戴维的思绪往回倒转,往事历历在目……

※※※

他二十一岁时,刚开始上法学院。有一天他下课回到家,发现他母亲躺在卧室地板上,人事不省。他打911,一辆救护车将他母亲送到旧金山纪念医院。戴维等在急救室外面,直到一位医生过来跟他说话。

“她会……她会好吗?”

医生迟疑了一下。“我们请我们的一位心脏病学家给她作了检查。她的二尖瓣里有一条破裂带。”

“那是什么意思?”戴维问。

“恐怕我们对她无能为力了。她太虚弱,不能作移植手术,而微型心脏手术又是新兴的,风险太大。”

戴维一下子觉得快要昏倒了。“她……她还能活多久?”

“我得说只有几天,可能一个星期。我很抱歉,孩子。”

戴维站在那里,惊慌失措。“就没有任何人能帮她了吗?”

“我恐怕没有。唯一可能帮上忙的是斯蒂文·佩特森,可是他是个非常……”

“斯蒂义·佩特森是谁?”

“佩特森医生独创了微型扩散性心脏外科手术。可是在他的日程安排和他的研究之间,已经没有机会……”

戴维已经走了。

※※※

他从医院走廊里的一个付费电话上给佩特森医生的办公室打电话。“我想跟佩特森医生约个时间。这是为我的母亲,她……”

“我很抱歉,我们不再接受任何新的预约。最早能约定的时间是现在起的六个月之后。”

“她活不了六个月了!”戴维大声叫道。

“我很抱歉。我可以把你介绍给……”

戴维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早晨,戴维来到佩特森医生的办公室。候诊室里拥挤不堪。戴维走到接待员跟前。“我想预约一下见见佩特森医生。我母亲病得很重,而且……”

她抬头看着他,说:“你昨天打过电话,是不是?”

“是的。”

“那时我就告诉你了。我们没有任何空缺的预约,而且我们现在不作任何预约。”

“我就等着。”戴维固执地说。

“你不能在这里等。医生是……”

戴维在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他看着候诊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叫进里面的办公室,直到最后他成了唯一剩下的人。

六点钟时,接待员说:“再等下去没什么意义。佩特森医生已经回家了。”

※※※

那天晚上,戴维去重病特别护理室看望他母亲。

“你只能呆一分钟,”一名护士警告他,“她非常虚弱。”

戴维走进房间,他的双眼充满着泪水。他母亲被连在一个呼吸器上,有导管插入她的鼻孔里。她看上去比她病床上的床单还要白。她的双眼紧闭着。

戴维移近到她身边,说:“是我,妈。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会好起来的。”泪水顺着他的双颊滚落下来。“您听到了吗?我们将跟这东西搏斗。只要我们在一起,谁也打不败我们两个。我要给你请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你千万不要灰心。我明天会再来的。”他低下身子轻轻地吻了她的脸颊。

她能活到明天吗?

※※※

第二天下午,戴维来到佩特森医生办公室所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一位停车场管理员正在停放车辆。

他走到戴维跟前。“我可以为您效劳吗?”

“我在等我妻子,”戴维说,“她正在看佩特森医生。”

管理员微笑着。“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刚才在跟我们说他拥有的豪华车。”戴维顿了一下,试着想记起什么来,“是一辆卡迪拉克吧?”

管理员摇了摇头。“不。”他指向停在角落里的一辆罗尔斯-劳伊斯车。“是停在那里的罗尔斯-劳伊斯车。”

戴维说:“对。我想他说过,他还拥有一辆卡迪拉克。”

“这不会让我觉得惊讶。”管理员说。他匆忙走开,去停一辆正开进来的车。

戴维不经意地走向罗尔斯-劳伊斯车。当他确信没人在看的时候,他开了车门,钻进后座,躺到车底板上。他蜷曲着身子很不舒服地躺在那里,希望佩特森医生快点出来。

六点十五分,当车前门被打开的时候,戴维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有人坐进驾驶座。他听到引擎发动了,接着汽车开始移动。

“晚安,佩特森医生。”

“晚安,马柯。”

汽车驶离了停车场,戴维感觉它拐了个弯。他等了两分钟,然后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

佩特森医生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他。他平静地说:“如果这是抢劫,我身上没带现金。”

“拐到一条小街上去,然后停到路边。”

佩特森医生点了点头。戴维小心地看着这位医生将轿车拐进一条小街,开到人行道旁停了下来。

“我会把我带在身上的所有现金都给你,”佩特森医生说,“你可以将车开走。没必要发生暴力。如果……”

戴维已经坐进了前座。“这不是抢劫。我不要汽车。”

佩特森医生在恼怒地看着他。“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姓辛格。我的母亲正濒临死亡。我要你救她。”

佩特森医生的脸上闪现一丝宽慰的神色,随即被愤怒的表情所取代。

“预约去找我的……”

“没有时间去做该死的预约。”戴维大声喊道,“她将要死去,而我不想让这事发生。”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求您了。其他的医生告诉我,您是我们的唯一希望。”

佩特森医生仍在警觉地观察着他。“她的问题是什么?”

“她有……在她的二尖瓣里有一条破裂带。那些医生不敢做手术。他们说你是唯一能够救她命的人。”

佩特森医生摇了摇头。“我的日程安排……”

“我才不管你他妈的日程安排!这是我的母亲。你必须救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出现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戴维坐在那里,双眼紧闭。他听到佩特森医的声音。

“我不作任何许诺,不过我会去看看她。她在哪里?”

戴维转头看着他。“她在旧金山纪念医院的重病特别护理室。”

“明天上午八点在那里见我。”

戴维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如何来……”

“记住,我不作任何许诺。而且我很不欣赏被吓得半死,年轻人。下一次,试着打电话。”

戴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佩特森医生看着他。“什么事?”

“还有一个问题。”

“哦,是吗?”

“我……我没有钱。我是个法学学生,我是在打着工上法学院的。”

佩特森医生在盯着他看。

戴维情绪激动地说:“我发誓,我会找到一个报答您的方式。如果这要花我一辈子的时间,我也会确保您得到回报。我明白您的费用很昂贵,而我……”

“我认为你做不到,孩子。”

“我没有别的人好求援的了,佩特森医生。我……我在乞求您。”

又出现一阵沉默。

“你已经上了几年法学院?”

“一年都不到。我刚刚开始。”

“可是你指望能够偿清一切?”

“我发誓。”

“滚出去!”

※※※

当戴维回到家时,他肯定他将被警察逮捕,罪名是绑架、威胁伤害人身,只有老天知道到底是什么。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思想中仅存的问题是,佩特森医生会不会在医院露面。

※※※

第二天早晨,当戴维走进重病特别护理室时,佩特森医生已经在那里,正在检查戴维的母亲。

戴维旁观着,他的心剧烈跳动,嗓子眼发干。

佩特森医生转向正站在那里的一群医生中的一个。“送她到手术室去,艾尔。立即!”

当他们开始将戴维的母亲轻轻放到轮床上的时候,戴维哑着嗓子说:“她会怎么样?”

“我们等着瞧。”

※※※

六小时之后,戴维正在候诊室里,这时佩特森医生朝他走来。

戴维跳起身子。“怎么样?”他都害怕问完这个问题。

“她将会没事的。你母亲是位坚强的女士。”

戴维站在那里,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自抑的解脱感。他默默地祷告:感谢您,上帝。

佩特森医生在注视着他。“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戴维,先生。”

“好了,戴维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决定做这个吗?”

“不……”

“两个原因。你母亲的状况对我来说是个挑战。我喜欢挑战。第二个原因是你。”

“我……我不明白。”

“你所做的是我年轻些的时候自己也可能会做的那种事情。你显示出了想像力。现在……”他的语调变了,“你说过你会回报我的。”

戴维的心往下一沉。“是的,先生。将来有一天……”

“现在怎么样?”

戴维结结巴巴地说:“现在?”

“我将跟你做笔交易。你知道怎么开车吗?”

“是的,先生……”

“行了。我厌倦了开着那辆大轿车到处跑。你每天早晨开车送我上班,每天晚上六点或者七点来接我。一年时间。一年结束之后,我会认为我的诊治费付清了……”

那就是交易。戴维每天开车送佩特森医生到办公室和回家,作为交换,佩特森医生救了戴维母亲的生命。

在那一年期间,戴维学会了崇敬佩特森医生。除了医生偶尔发发脾气,他是戴维所知道的最无私的人。他积极投身于慈善工作,并将他的业余时间奉献给一些免费诊所。在开车来往于办公室或医院的过程中,他和戴维作过长谈。

“你在学习什么法律,戴维?”

“刑法。”

“为什么?这样你就可以帮助那些该死的恶棍们逍遥法外?”

“不,先生。有许多无辜的人受到法律处罚,他们需要帮助。我想帮助他们。”

当那一年结束的时候,佩特森医生握着戴维的手,说:“我们扯平了。”

※※※

戴维已经有多年没见过斯蒂文·佩特森了,不过他不断在报上见到他的名字。

“斯蒂文·佩特森医生为感染上爱滋病的婴儿开了一家免费诊所……”

“斯蒂文·佩特森医生今天抵达肯尼亚来为佩特森医疗中心揭幕……”

“佩特森慈善庇护所今天开始动工……”

他似乎无处不在,把他的时间和他的金钱奉献给那些需要他的人。

“戴维。你没事吧?”桑德拉的声音将戴维从沉思中惊醒来。

他转离电视机。“他们刚刚以那些系列凶杀的罪名逮捕了斯蒂文·佩特森的女儿。”

桑德拉说:“那真太糟糕了。我真感到遗憾,亲爱的。”

“他多给了母亲七年美妙的生活。任何像那样的事情发生在像他这样的人身上真是不公平。他是我平生所知道的最了不起的绅士,桑德拉。这不是他应该得到的。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怪物似的女儿呢?”他看了一眼他的手表,“该死!我要迟到了。”

“你还没吃早餐呢。”

“我心里太烦了,不吃了。”他瞥了一眼电视机,“这个……还有今天的合伙人资格日……”

“你会得到它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这一点总是有问题的,亲爱的。每年,总有人似乎十拿九稳,结果还是成了输家。”

她拥抱了他,说:“选上你会是他们的幸运。”

他低下头吻了她。“谢谢,亲爱的。我不知道,没有你我能做什么。”

“你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的。你一得到消息就会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戴维?”

“我当然会的。我们将出去庆祝一番。”这些话在他的脑海里回荡。多年前,他曾对别人也说过:“我们将出去庆祝一番。”

可他害死了她。

※※※

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的办公室占据了旧金山闹市区的“跨美金字塔”大厦的三层楼。当戴维·辛格穿过一道道门时,认识他的人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在他听来,甚至在他们的“早上好”中似乎有一种不同的含义。他们知道他们在跟公司的一位未来合伙人打招呼。

在通往他的小办公室的途中,戴维经过了那间新近装修的办公室,它将属于新选的合伙人,他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会儿。这是一间宽大的、漂亮的办公室,带有一个私用盥洗室、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面对的是一个观景窗,海湾的风光尽收眼底。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将它尽情吸收。

当戴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他的秘书霍莉说:“早上好,辛格先生。”她的声音中有一种轻快的节奏。

“早上好,霍莉。”

“我这儿有个口信给您。”

“是吗?”

“金开得先生五点钟在他的办公室里见您。”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么说来这事真的在发生了。“好极了!”

她靠近戴维,说:“我觉得我还应该告诉您,今天早晨我跟金开得先生的秘书多萝茜一起喝咖啡,她说您在名单的最前面。”

戴维咧着嘴笑了。“多谢,霍莉。”

“您想来点咖啡吗?”

“好的。”

“又烫又浓,马上就来。”

戴维走到他的办公桌边上。桌子上堆满了各种简报、合同和档案。

今天就是这个日子了。终于。“金开得先生五点钟在他的办公室见您……您在名单的最前面。”

他极想给桑德拉打个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却好像又有什么事情阻止他这么做。我要等到它确实发生,他心想。

※※※

戴维把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用来处理他桌上的材料。十一点钟,霍莉进来了。“有一个佩特森医生来这里要见你。他没有任何预约……”

他诧异地抬起头来。“佩特森医生在这里?”

“是的。”

戴维站起身来。“请他进来。”

斯蒂文·佩特森进来了,戴维尽量掩饰自己的感受。医生看上去苍老又疲惫。

“你好,戴维。”

“佩特森医生,请,坐下。”戴维看着他慢慢坐在一把椅子上。“今天早晨我看了新闻。我……我无法向您形容我有多么遗憾。”

佩特森医生疲倦地点了点头。“是的。这真是个巨大的打击。”他抬起头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然,”戴维热切地说,“任何我能做的事情。任何事。”

“我要你代表艾什蕾。”

戴维过了一会儿才真正理解这话的涵义。“我……我做不了这个。我不是一名罪犯辩护律师。”

佩特森医生直视他的眼睛,说:“艾什蕾不是罪犯。”

“我……您不明白,佩特森医生。我是名公司法律师。我可以推荐一名杰出的……”

“我已经接到好几个一流的罪犯辩护律师的电话。他们都想代表她。”他在椅子里朝前倾着身子。“可是,他们并不对我女儿感兴趣,戴维。这是个万人瞩目的案子,而他们看重的正是公众的注意力。他们并不在乎她。我在乎。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当初我要您救我母亲的生命。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戴维说,“我真的想帮您,可是……”

“你从法学院毕业时,你先替一家刑事法律事务所工作。”

戴维的心开始跳得更快了。“那没错,可是……”

“你当过好几年罪犯辩护律师。”

戴维点着头。“是的,可是我……我把它放弃了。那是很久以以前,而且……”

“并不是那么久,戴维。你曾告诉过我,你是多么地喜爱它。你为什么放弃了,改做公司法?”

戴维坐在那里,沉默良久。“这并不重要。”

佩特森医生取出一封手写的信,将它递给戴维。戴维不看也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em>言语无法表达我欠了您多大的人情以及对您的慷慨大方怀有多深的谢意。假如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为您效劳的,您尽管说,我会毫不迟疑地完成。</em>

戴堆瞪着这封信,视而不见。

“戴维,你愿意跟艾什蕾谈谈吗?”

戴维点点头。“是的,我当然会跟她谈谈,可是我……”

佩特森医生站起身。“谢谢你。”

戴维目送他走出房门。

※※※

“你为什么放弃了,改做公司法?”

因为我犯了个错误,结果我深爱的一个无辜女子死了。我发过誓,我永远不再将任何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永远。

我不能为艾什蕾·佩特森辩护。

戴维按下了内部通讯器的按钮。“霍莉,你能问一下金开得先生,他现在能不能见我?”

“是,先生。”

※※※

二十分钟之后,戴维走进约瑟夫·金开得那几间精致的办公室。金开得六十多岁,无论在体质上、心理上还是情绪上都是一个单一灰色调的人。

“瞧你,”当戴维走进门时,他说,“你是个迫不及待的年轻人,是不是?我们的见面要到五点钟呢。”

戴维走近办公桌。“我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谈谈别的事,约瑟夫。”

几年前,戴维曾把他错叫成乔,这老头大发了一顿脾气。“别再叫我乔。”

“坐下,戴维。”

戴维坐下来。

“抽雪茄吗?这些是古巴货。”

“不,谢谢。”

“你有什么想法?”

“斯蒂文·佩特森医生刚刚来见了我。”

金开得说:“今天早晨他上了新闻。真他妈的羞耻。他找你干什么?”

“他让我替他女儿辩护。”

金开得惊讶地看着戴维。“你并不是个罪犯辩护律师。”

“我告诉了他这一点。”

“这样也好。”金开得思考了片刻,“你知道,我想拉佩特森医生过来当我们的客户。他非常有影响力。他可以给我们公司带来许多业务。他跟几家医疗机构有关联,它们……”

“还有件事。”

金开得探询地看着戴维。“哦?”

“我答应了他,我会去跟他女儿谈谈。”

“我明白。呃,我想这也没什么害处。跟她谈谈,然后我们会找一名好的辩护律师代表她。”

“那也是我的打算。”

“好。我们将跟他建立起一些联系。你尽管去。”他微微一笑,“五点钟我再见你。”

“好。谢谢你,约瑟夫。”

当戴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之后,他困惑不解:佩特森医生到底为什么坚持让我代表他女儿呢?

正文 第十二章

在圣克拉拉县监狱,艾什蕾·佩特森坐在她的牢房里,由于精神受到了极大创伤,他根本不试着弄清楚自己是怎么到那儿的。她对自己身处监狱倒非常高兴,因为这些铁栅栏会将那个正在对她干这一切的无论什么人挡在外面。她将牢房包裹住自己,就像一条毛毯,试图抵挡正在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可怕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整个人生已经成了一个尖叫着的梦魇。艾什蕾想起一直在发生的所有那些神秘事件:有人闯入她的公寓捉弄她……去芝加哥的旅行……在她镜子上写的字……而现在,警察指控她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无以言对的事情。有某个可怕的阴谋在针对着她,可是她一点都不知道可能会是谁在幕后主使,或者为了什么。

那天上午早些时候,一位狱警来到艾什蕾的牢房。“有探视者。”

狱警将艾什蕾带到探视室,她父亲在那里等着她。

他站在那里,端详着她,他的双眼充满了悲哀。“亲爱的……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艾什蕾小声说:“我没干他们说我干的任何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你没干。有人出了可怕的差错,不过,我们将把一切都澄清。”

艾什蕾看着她父亲,弄不明白自己以前怎么会以为他是那个有罪的人呢。

“……你别担心,”他在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正为你找了个律师。戴维·辛格,他是我知道的最有智慧的年轻人之一。他将会来见你。我要你把一切都告诉他。”

艾什蕾看着她父亲,无望地说:“父亲,我……我不知道告诉他什么。我不知道在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会弄清真相的,孩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都不能!永远!你对我太重要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亲爱的。”

“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艾什蕾轻声说。

※※※

艾什蕾的父亲又呆了一个小时。他离开之后,艾什蕾的世界缩小成她被关着的那个小牢房。她躺在帆布床上,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不久,这一切就会结束的,那时我会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她睡着了。

※※※

一名狱警的声音吵醒了她。“你有个探视者。”

她被带到探视室,谢尼在那儿等着她。

艾什蕾进来时,他站起身来。“艾什蕾……”

她的心开始怦怦直跳。“噢,谢尼!”她这一生当中,见任何人都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不知怎么地,她知道他会来解救她,他会安排他们让她走。

“谢尼,见到你我真是高兴!”

“见到你我也高兴,”谢尼尴尬地说。他环顾这间死气沉沉的探视室。“我得说,也许不是时候,当我听到消息时,我……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使得你这么做,艾什蕾?”

地的脸上慢慢地失去了血色。“是什么使得我……你认为我……”

“不去管它,”谢尼很快地说,“不要再说了。除了你的律师,你不应该跟任何人谈这个的。”

艾什蕾站在那里,呆呆地瞪着他。他相信她是有罪的。“你为什么来这里?”

“呃,我……我真不愿意现在就这么做,可是处在……处在这种情境之中,我……公司要解聘你。我是说……很自然地,我们不能跟诸如此类的事情有任何牵连。报纸已经提到你为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这已经够糟糕的了。你能理解,是不是?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个人恩怨。”

※※※

在开车前往圣何塞的路上,戴维·辛格打定了主意将跟艾什蕾·佩特森说些什么。他会尽可能地从她那里问出个究竟,然后将这些信息转达给杰丝·奎勒,全国最好的罪犯辩护律师之一。如果有谁能帮艾什蕾,那个人就是杰丝。

※※※

戴维被领进治安官道林的办公室。他将自己的名片递给治安官。“我是名律师。我来这里见见艾什蕾·佩特森。”

“她在等你。”

戴维惊讶地看着他。“是吗?”

“是啊。”治安官道林转身对一位副官点头示意。

那名副官对戴维说:“这边请。”他领戴维进了探视室,几分钟之后,艾什蕾被从她的牢房带了进来。

艾什蕾·佩特森的变化使戴维感到非常惊讶。几年前他曾见过她一次,那还是他在上法学院、给她父亲开车的时候。那时的她在戴维看来是个迷人的、聪颖的小姑娘。现在,他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双眼充满恐惧。她在他对面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你好,艾什蕾。我是戴维·事格。”

“我父亲告诉过我你会来的。”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来只是问几个问题。”

她点了点头。

“在我问之前,我想让你知道,你对我说的任何事情都是特许保密的,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但我需要知道真相。”他犹豫了一下。他原先并不打算询问得这么深入,不过他想要尽可能地给杰丝·奎勒提供所有的信息,以便说服他接手这个案子。“你杀了那些男子吗?”

“没有!”艾仆蕾的声音很肯定,“我是无辜的!”

戴维从他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瞥了它一眼。“你跟吉姆·克里埃利熟吗?”

“是的。我们……我们准备要结婚。我并没有理由伤害他呀。我爱他。”

戴维打量了艾什蕾一会儿,然后又看了一眼那张纸:“丹尼斯·蒂伯尔又怎么样呢?”

“丹尼斯在我工作的公司里工作。他被害那天晚上我见过他,可是我跟那事毫无关系。我在芝加哥。”

戴维在观察着艾什蕾的脸。

“你得相信我。我……我没有任何理由杀他。”

戴维说:“好吧。”他又扫了一眼那张纸,“你跟让·克劳德·派伦特是什么关系?”

“警察问过我有关他的事情。我甚至都没听说过他。我甚至都不认识这个人,我怎么可能杀了他呢?”她恳求地看着戴维。“你不明白吗?他们弄错了人,他们抓错了人。”她开始哭泣,“我没有杀任何人。”

“理查德·麦尔顿呢?”

“我同样不知道他是准。”

戴维等着艾什蕾重新控制住了自己,问道:“治安副官布莱克呢?”

艾什蕾摇着头:“那天晚上,治安副官布莱克留在我的公寓里是为了监护我,一直有人跟踪我、威胁我。我睡在自己的卧室里,他睡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他们……他们在小巷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她的双唇在抖动,“我为什么会杀他?他是在帮助我!”

戴维在打量着艾什蕾,有点迷惑不解。这里有什么事大错特错了,戴维想。或者她在说实话,或者她真是一名超级女演员。他站起身来:“我一会儿回来。我想跟治安官淡谈。”

两分钟之后,他到了治安官的办公室。

“呃,你跟她淡过了?”治安官道林问。

“是的。我觉得你把自己陷入困境了,治安官。”

“这是什么意思,律师?”

“这意思是,你可能抓人抓得太急了点。艾什蕾·佩特森甚至都不认识你指控她杀害的其中两个人。”

治安官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她也愚弄了你,对吧?她也曾愚弄了我们。”

“你在说些什么?”

“我来给你看看,先生。”他打开他桌上的一只文件夹,递给戴维几张纸。“这些是有关那五名被谋杀和阉割的男子的验尸报告、联邦调查局报告、DNA检测报告和国际刑警组织报告,每位被害人在被杀之前都跟一个女人发生了性关系,在每个凶杀现场都有阴道分泌物和指纹。原先以为有三名不同的女子涉及此案。不过,联邦调查局核对了所有这些物证,你猜结果是什么?那三名女子结果是同一个人,就是艾什蕾·佩特森。她的DNA和指纹跟每一起凶杀案中遗留下来的都吻合?”

戴维无法相信地瞪着他:“你……你能肯定吗?”

“是的。除非你认为国际刑警组织、联邦调查局和五位不同的验尸官联合起来捏造事实陷害你的当事人。这都是明摆着的,先生。她杀的其中一个是我的妹夫。艾什蕾·佩特森将以一级谋杀的罪名受审,而且她将被判有罪。还有什么事吗?”

“是的。”戴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再去见见艾什蕾·佩特森。”

他们又将她带回到探视室:当她走进来时,戴维气愤地质问:“你刚才为什么对我说谎?”

“什么?我没有对你说谎。我是清白的。我……”

“他们掌握的不利于你的证据,够把你焚烧十几次。我告诉过你,我想要真相。”

艾什蕾盯了他足足有一分钟,当她开口的时候,她的语调平静:“我告诉了你真相。我没有更多的好说。”

一边听她说活,戴维一边想:她真的相信她自己所说的。我在跟一个疯子说话。我将跟杰丝·奎勒说些什么呢?

“你愿意跟心理医生谈谈吗?”

“我不——是的。如果你要我谈的话。”

“我会安排的。”

在回旧金山的路上,戴维想:我已实践了协议中我的许诺。我跟她谈过了。如果她确实认为她在说实话,那么她是疯了。我将把她交给杰丝,他将提出当事人精神错乱的申诉,那样一来,案子也就了结了。

他满心同情斯蒂文·佩特森。

※※※

在旧金山纪念医院,佩特森医生的同事们正在安慰他。

“真是个耻辱,斯蒂文。像这样的事当然不该发生在你身上……”

“这对你肯定是个可怕的重负。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

“我不明白这些年来孩子们是怎么了。艾什蕾一直看上去这么正常……”

而在每一句安慰话语的背后,是这样的想法:感谢上帝,这不是我的孩子。

戴维回到法律事务所之后,赶紧去见约瑟夫·金开得。

金开得抬起头来,说:“呃,都已经过了六点钟了,戴维,不过我还是等着你。你见过佩特森医生的女儿了?”

“是的,我见了。”

“你的到律师代表她了吗?”

戴维犹豫了一下。“还没有,约瑟夫。我在安排一位心理医生去看她。明天上午我将过去再跟她谈谈。”

约瑟夫·金开得困惑不解地看着戴维。“哦?老实说,你这么牵扯进去我感到很惊讶。当我,我们不能让公司跟审理这样丑陋的事情有什么瓜葛。”

“我并没有真的牵扯进去,约瑟夫。只不过我匀了她父亲一大笔人情。我向他作了个许诺。”

“没有写成文字吧,对吧?”

“没有。”

“这么说来,这只不过是个道德义务。”

戴维打量了他片刻,欲言又止。“是的,这只不过是个道德义务。”

“好吧,等你把佩特森小姐这件事了结了,回头我们再谈。”

对合伙人资格只字不提。

※※※

当戴维那天晚上回到家时,公寓里一漆黑一片。

“桑德拉?”

没有回答。当戴维准备打开过道里的灯时,桑德拉突然从厨房里出来,捧着点上了蜡烛的蛋糕。

“惊喜!我们要来一番庆祝……”她看到了戴维脸上的神色,止住了话头,“出什么事了,亲爱的?你没得到它,戴维?他们把它给了别人?”

“不,不,”他向她保证说,“一切都好。”

桑德拉放下蛋糕,向他靠近些,“出事了?”

“这只不过是一个……一个延迟。”

“你跟约瑟夫·金开得的见面不是今天吗?”

“是的。坐下,亲爱的。我们得淡谈。”

他们坐住沙发上,戴维说:“预料不到的事情冒出来了。斯蒂文·佩特森今天上午来见我了。”

“是吗?什么事?”

“他想让我替他女儿辩护。”

桑德拉惊讶地看着他。“可是,戴维……你不是……”

“我知道。我试图跟他说清楚这一点。可是我曾经做过刑事律师。”

“可是你不再做这个了。你告诉他你将成为你们公司的一名合伙人了吗?”

“没有。他坚持认为我是唯一能够为他女儿辩护的人。当然,这毫无道理可言。我试着提议像杰丝·奎勒那样的人,可是他甚至连听都不愿意听。”

“不管怎么说,他将不得不另找他人。”

“当然。我答应去跟他女儿谈谈,我也做到了。”

桑德拉坐靠到沙发上。“金开得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是的。我告诉了他。他并不感兴趣。”他模仿起金开得的声音,“‘当然,我们不能让公司跟审理这样丑陋的事情有什么瓜葛。’”

“佩特森医生的女儿什么样子?”

“用医学术语来说,她是个水果蛋糕。”

“我不是医生,”桑德拉说,“那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她真的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那不可能吗?”

“库柏蒂诺的治安官给我看了有关她的档案。她的DNA和指纹在凶杀现场到处都是。”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给劳伊斯·萨莱姆打了电话。他是杰丝·奎勒事务所雇请的心理医生。我准备请他检查一下艾什蕾,并将检查报告交给她父亲。如果需要的话,佩特森医生可以再去找另一名心理医生,或者把检查报告交给无论哪位将要接手这个案子的律师。”

“我明白了。”桑德拉打量着她丈夫受困扰的脸色,“金开得先生对合伙人资格说过什么没有,戴维?”

他摇了摇头。“没有。”

桑德拉爽快地说:“他会的。或许明天就会说的。”

※※※

劳伊斯·萨莱姆医生是个高挑、瘦削的人,蓄着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式的胡子。

可能那只不过是个巧合,戴维对自己说,他当然并不是试图长得像弗洛伊德。

“杰丝经常跟我谈起你,”萨莱姆医生说,“他非常喜欢你。”

“我也喜欢他,萨莱姆医生。”

“佩特森案听起来很有意思。显然这是一个人格变态者干的。你打算申辩当事人精神错乱吗?”

“事实上,”戴维告诉他,“我并没接手这个案子。在我为她请律师之前,我想对她的心理状态作一个评估。”戴维向萨莱姆医生简短通报了他所知道的事实,“她宣称她是清白的,可是证据显示她犯下了那些罪行。”

“好吧,让我们来看一看那位女士的心理,好吗?”

※※※

催眠疗法将在圣克拉拉监狱的一个审讯室里进行。室内安放了一张长方形木桌子和四把木椅子。

艾什蕾由一名女看守带进房间,她脸色苍白,憔悴不堪。

“我在外面等着。”女看守说着,退出房间。

戴维说:“艾什蕾,这位是萨莱姆医生。这位是艾什蕾·佩特森。”

萨莱姆医生说:“你好,艾什蕾。”

她站在那里,神经质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不哼一声。戴维有一种感觉,她准备逃离这个房间。

“辛格先生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反对被催眠。”

沉默。

萨莱姆医生继续说:“你愿意让我将你催眠吗,艾什蕾?”

艾什蕾将双眼闭了一秒钟,点了点头:“是的。”

“我们干嘛不开始呢?”

“呃,我要走开了,”戴维说,“如果……”

“等一会儿,”萨莱姆医生走到戴维身边,“我要你留下。”

戴维站在那里,十分沮丧。他现在后悔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我不准备更深地陷入这件事情,戴维下定决心。事情到此为止。

“好吧。”戴维很不情愿地说。他急切地要把它结束掉,以便他能够回到办公室,即将到来的与金开得的会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萨莱姆医生对艾什蕾说:“你为什么不坐在这把骑子上呢?”

艾什蕾坐下了。

“你以前曾被催眠过吗,艾什蕾?”

她迟疑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这其实并没什么,你所要做的就是放松和倾听我的声音。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没有人会伤害你。感觉你的肌肉在放松,就这样,只要放松并感到你自己的眼睛越来越沉重。你已经过了许多苦难,你的身体很疲惫,非常疲惫。你所想做的事情就是入睡。只要闭上你的双眼并且放松,你正在变得非常瞌睡……非常瞌睡……”

花了十分钟时间才使她进入睡眠状态。萨莱姆医生走到艾什蕾跟前,“艾什蕾,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

“是的。我在监狱里。”她的声爵听起来很空洞,好像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监狱里吗?”

“人们认为我干了坏事。”

“那么这是不是真的?你干过什么坏事吗?”

“没有。”

“艾什蕾,你可曾杀过任何人?”

“没有。”

戴维惊讶地看着萨莱姆医生。在催眠状态下人们不是理应说实话的吗?

“你知道可能会是谁干下了那些凶杀案吗?”

突然,艾什蕾的脸扭曲了,她开始呼吸粗重、短促和刺耳。两个男人惊诧地看着她的面貌开始变化。她的嘴唇收紧了,而且她的面部特征似乎变了。她笔直地坐起身子,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股生气。这真是一个令人惊愕的变形。出人意料地,她开始以一种带有英国口音的撩拨春心的嗓音唱起歌来:

“半磅两便士大米,

半磅糖浆,

将它拌匀并让它好吃,

噗哧!黄鼠狼逃跑了。”

戴维惊讶地听着。她以为她在愚弄谁啊?她在假装成另外一个人。

“我想再问你几个问题,艾什蕾。”

她晃着头,用一口英国腔调说:“我不是艾什蕾。”

萨莱姆医生跟戴维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转过头去。“如果你不是艾什蕾,那你是谁?”

“托妮。托妮·普利斯考特。”

而且艾什蕾是以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做着这一切的,戴维心想。她这种装模作样的把戏将持续多久?她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艾什蕾。”萨莱姆医生说。

“托妮。”

她是打定主意要装下去了,戴维想。

“好吧,托妮。我想要的是……”

“让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我想从这个破地方出去。你能把我们从这里弄出去吗?”

“那得看情况,”萨莱姆医生说,“你知道那些……”

“那个假正经小姐因此而进来的那些凶杀?我可以告诉你事情的……”

艾什蕾的表情突然又开始变化。当戴维和萨莱姆医生看着的时候,艾什蕾似乎在她椅子里缩小了,而且她的脸也开始变得柔和,并经过一种难以置信的变形,直到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不同的人。

她以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轻声细语说:“托妮……不要再说了,一句都不要说了。”

戴维在困惑不解地注视着。

“托妮?”萨莱姆医生徐徐移近了些。

那轻声细语说:“我为打断你们说话道歉,萨莱姆医生。”

萨莱姆医生问:“你是谁?”

“我是艾丽特。艾丽特·皮特斯。”

我的上帝,这不是表演,戴维心想。这是真的。他转向萨莱姆医生。

萨莱姆医生平静地说:“她们是些另我。”

戴维瞪着他,完全搞糊涂了。“她们是什么?”

“我以后以给你解释。”

萨莱姆医生转向艾什蕾。“艾什蕾……我是说艾丽特……你们……在那里你们有几个?”

“除了艾什蕾,只有托妮和我。”艾丽特回答。

“你有意大利口音。”

“是的,我出生在罗马。你可曾去过罗马?”

“没有,我从未去过罗马。”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是在听这样的交谈,戴维想。

“那里非常美。”

“我敢肯定如此。你认识托妮吗?”

“当然认识。”

“她有英国口音。”

“托妮出生在伦敦。”

“好。艾丽特,我想问你有关那些凶杀案的事情。你知道是谁?”

戴维和萨莱姆医生看着艾什蕾的脸和人格又在他们眼前发生变化。不用她说一个字。人们知道她已变成了托妮。

“你们跟她说是在浪费时间,亲爱的。”

出现了那种英国腔。

“艾丽特什么都不知道。我是那个你们将不得不交谈的人。”

“好吧,托妮。我就跟你谈。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我敢肯定你有问题要问,不过我累了。”她打了个哈欠,“假正经小姐整夜都没让我们睡觉。我得睡会儿觉了。”

“现在不行,托妮。听我说,你必须帮助我们以便……”

她的脸板了起来:“为什么我该帮你们?长期以来假正经小姐为艾丽特和我做过什么?她所做的就是不让我们享乐。得了,我烦透了这一切,我也烦透了她。你听到我了吗?”她在尖叫着,她的脸都扭曲了。

萨莱姆医生说:“我准备把她从催眠中领出来。”

戴维大汗淋漓。“好的。”

萨莱姆医生凑近艾什蕾。“艾什蕾……艾什蕾……一切都好。现在,闭上你的眼睛。它们非常沉重,非常沉重。你已经完全放松了。艾什蕾,你的思想很平静。你的身体放松了。我数五下,你将醒过来,彻底放松了。一……”他望了一眼戴维,然后转回头看艾什蕾,“二……”

艾什蕾开始动了一下。他们看着她的表情开始起变化。

“三……”

她的脸变得柔和了。

“四……”

他们可以感觉到她在苏醒,而这是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五。”

艾什蕾睁开双眼。她环顾房间四周。“我感觉……刚才我睡着了?”

戴维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盯着她看。

“是的。”萨莱姆医生说。

艾什蕾转向戴维。“我说了什么没有?我是说……我有希望吗?”

我的上帝,戴维心想。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戴维说:“你做得很好,艾什蕾。我想跟萨莱姆医生单独谈谈。”

“好吧。”

“我过会儿再见你。”

两个男人站在原地,目送女看守把艾什蕾带走。

戴维坐进一把椅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萨莱姆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行医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这么清晰的一例。”

“一例什么?”

“你可曾听说过多重人格错乱症?”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某个身体里存在几个完全不同的人格的情况。它也被称做分裂性人格错乱。它出现在心理学文献里已有二百多年了。它通常是由于童年的某个精神创伤而引起。病人通过创造另一个人格来回避那个精神创伤。有时一个人会有几十个不同的人格或另我。”

“他们互相之间认识?”

“有时认识。有时不认识。托妮和艾丽特互相认识。艾什蕾显然对她们俩毫无知觉。另我被创造出来是因为寄主不能承受精神创伤的痛楚。这是一种逃避方式。每次一个新的惊悸发生,一个新的另我就可能诞生。心理学有关这个课题的文献显示,另我们一个个之间可以是完全不同的。有些另我愚蠢,而有些很聪明。他们能说不同的语言。他们有各不相同的品位和人格。”

“这……这有多普遍?”

“有些研究认为,整个人口的百分之一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而精神病医院所有的病人中多达百分之二十有这种情况。”

戴维说:“可是艾什蕾看上去这么正常,而且……”

“患多重人格错乱症的人是正常的……直到一个另我接管他。寄主可以有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并且过着完全平常的生活,但是,另我随时会来接管。另我可以控制一个小时、一天甚至几个星期,然后寄主患一次神游,即在另我控制期间的时间和记忆的丧失。”

“那么说来艾什蕾……那个寄主……会对另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一点记忆?”

“一点都没有。”

戴维出神地听着。

“最有名的多电人格错乱病例是布里黛·墨菲。就是这个病例最先使这个课题引起公众的注意。自那以后,出现了无数的病例,可是哪一个都没有墨菲的那么引人注目和众所周知。”

“它……它听起来是这么难以置信。”

“这是使我迷醉多时的一个课题。有些模式几乎从未改变过。比如,另我们经常使用跟他们的寄主相同的姓名首字母……艾什蕾·佩特森……艾丽特·皮特斯……托妮·普利斯考特……”

“托妮?”戴维开始问,接着他明了,“安托妮特?”①(注:在意大利姓名中,托妮〔toni〕是安托妮特〔Antoie〕的昵称或简称。——译注)

“对。你听说过那个词组‘个性的第二面’吧。”

“是的。”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大家都有个性的第二面,或曰多重人格。一个善良的人会做出残忍的行为、残酷的人会做仁慈的事情。人类的情感丰富得无边无际。《吉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②(注:该小说通常被译成《化身博士》,为十九世纪英国小说家R.L.斯蒂文森所著。说的是一善良温厚的医生,因服用了自己发明的一种药物而变成另一个凶残的人。后常用来指具有善恶双重性格的人。——译注)是小说,但它是以事实为依据的。”

戴维的脑子转得飞快,“如果艾什蕾干了那些凶杀案……”

“她会一点都不知道。这是她的其中一个另我干的。”

“我的上帝!我怎么才能在法庭中解释这一切呢?”

萨莱姆医生诧异地看着他:“我想,你说过你不准备做她的律师。”

戴维摇着头,“我是不准备。我是说,我不知道。我……此时此刻……我自己也是一个多重人格。”戴维沉默了一会儿,“这病可医治吗?”

“通常是可以的。”

“假如它治不好,会发生什么?”

出现一阵停顿。“自杀率相当高。”

“而艾什蕾对此一无所知?”

“不知道。”

“你愿意……你愿意把这解释给她听吗?”

“是的,当然愿意。”

※※※

“不!”这是一声尖叫。她正蜷缩在她的牢房的墙边,她的眼睛充满恐惧。“你在说谎!这不是真的!”

萨莱姆医生说:“艾什蕾,这是真的。你得面对它。我已经向你解释了,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你的错。我……”

“别靠近我!”

“谁都不会伤害你。”

“我想死。帮我死吧!”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哭泣起来。

萨莱姆医生看着女看守,说:“你最好给她点镇静药,并且密切监视她,别让她自杀。”

※※※

戴维给佩特森医生打电话。“我需要跟您谈谈。”

“我一直在等着听你的消息,戴维。你见过艾什蕾了吗?”

“是的。我们可以在什么地方见面吗?”

“我将在我的办公室里等你。”

※※※

在开车回旧金山的路上,戴维想:我不可能接受这个案子。我的损失太大了。

我会为她找一个好的刑事律师,就这么了结了。

※※※

佩特森医生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戴维。“你跟艾什蕾谈过了?”

“是的。”

“她好吗?”

我怎么来回答这个问题呢?戴维深深吸了一口气。“您可曾听说过多重人格错乱症?”

佩特森医生皱起了眉头。“隐约听说过……”

“这就是一个或者更多的人格——或者说另我——存在于一个人身上,并且不时地控制此人,而那个人对此一无所知。您女儿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

佩特森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什么?我……我不能相信。你能肯定吗?”

“当萨莱姆医生使她处于催眠状态时,我听了艾什蕾说的话。她有两个另我。她们在不同的时候控制她。”戴维现在说得更快了,“治安官给我看了将用来指控您女儿的证据。毫无疑问是她干下了那些凶杀案。”

佩特森医生说:“噢,我的上帝!那么说来,她是……她是有罪的?”

“不。因为我认为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那些凶杀。她当时是处于其中一个另我的支配之下。艾什蕾毫无理由去犯那些罪行。她没有任何动机,而且她无法控制住她自己。我想州检察官可能很难证明其作案动机或意图。”

“那么说来,你的辩护将会变得那么……”

戴维打断了他。“我不准备替她辩护。我准备给您推荐杰丝·奎勒。他是位出色的审理律师。我曾经跟他共过事,他是最……”

“不。”佩特森医生的声音很严厉,“你必须替艾什蕾辩护。”

戴维耐心地说:“您不明白。我不是替她辩护的合适人选。她需要……”

“我以前告诉过你,你是唯一我信任的人。我女儿对我来说意味着这世界上的一切,戴维。你将挽救她的生命。”

“我不能。我没有这个资格去……”

“你当然够格。你曾经是名刑事律师。”

“是的,可是我……”

“我不会请任何别的人。”戴维可以看得出,佩特森医生在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这一点儿都不合情理,戴维心想。他又试了一次。“杰丝·奎勒是最好的……”

佩特森医生身子向前倾,脸涨得通红。“戴维,你母亲的生命对你来说曾经非常重要。艾什蕾的生命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你曾请我帮过你一次,而且你将你母亲的生命掌握在我的手中。现在我在请你帮我的忙,而且我在将艾什蕾的生命置于你的手中。我要你替艾什蕾辩护。这是你欠我的。”

他就是不听,戴维绝望地想。他到底怎么了?有十几条反对的理由闪现在戴维的脑海,可是它们都在那一一句“这是你欠我的”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戴维作最后努力。“佩特森医生……”

“行还是不行,戴维?”

正文 第十三章

当戴维回到家时,桑德拉在等着他。

“晚上好,亲爱的。”

他将她抱在怀里,心想:我的上帝,她真可爱。哪个白痴说过孕妇不漂亮?

桑德拉兴奋地说:“宝宝今天又踢了。”她拿起戴维的手,将它放在她腹部。“你能感觉得到他吗?”

过了一会儿,戴维说:“不。他是个顽皮的小淘气鬼。”

“对了,克罗瑟先生打电话来了。”

“克罗瑟?”

“那个房地产经纪人。房契已经准备好,可以签字了。”

戴维突然感到心往下一沉。“哦。”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桑德拉热切地说,“别走开。”

戴维看着她匆忙走进卧室,心想:我该怎么办?我得拿个主意。

桑德拉回到房间,手里拿着几份蓝色墙纸的样品。“我们将把儿童室装饰成蓝色,我们将把公寓的起居室弄成蓝色和白色——你最喜欢的颜色。你喜欢哪种彩色墙纸,浅色的还是深色的?”

戴维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浅色的看上去好。”

“我也喜欢它。唯一的问题是,地毯将是深蓝色的。你觉得它们协调吗?”

我不能放弃合伙人资格。我已经为此工作得太辛苦了。它意味着太多的东西。

“戴维。你觉得它们应该相配吗?”

他看着她。“什么?噢,是的。你怎么想就怎么办吧,亲爱的。”

“我真是太兴奋了。它肯定会漂亮。”

如果我得不到合伙人资格,就没有办法买得起它。

桑德拉环顾这套小公寓。“这里有些家具还能派上用场,可是我恐怕我们将需要许多新东西。”她焦急地看着他。“我们能买得起,是不是,亲爱的?我可不想入不敷出。”

“对。”戴维心不在焉地说。

她偎依着他的肩膀。“这就像是一种崭新的生活,是不是?宝宝,合伙人资格,还有二联式顶层公寓。我今天路过那里。我想去看看操场和学校。操场很漂亮。它有滑梯、秋千和儿童攀缘游戏立体构架。我想让你星期六跟我一块儿去看看它。杰弗里将会喜爱它的。”

可能我可以让金开得相信,这对公司会是一件好事。

“学校看上去很不错。它就在离我们公寓几个街区远的地方,而且它并不太大。我认为那是很重要的。”

戴维一边听她的话,一边想:我不能让她失望。我不能将她的梦想夺走。明天上午我会告诉金开得,我将不接手佩特森案。佩特森将不得不找别人。

“我们最好作好准备,亲爱的。八点钟我们要到奎勒家去。”

这是说出真相的时候了。戴维感到自己很紧张。“有件事我们得谈谈。”

“什么事?”

“我今天上午去见了艾什蕾·佩特森。”

“哦?跟我说说这件事。她有罪吗?是她干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吗?”

“是,也不是。”

“真像个律师在说话?那是什么意思?”

“她干了那些凶杀案……可是她无罪。”

“戴维!”

“艾什蕾患了一种叫多重人格错乱的病,她的人格是分裂的,因此她做事情,可又不知道自己在做它们。”

桑德拉瞪着他看。“多么可怕呀。”

“另有两个人格。我听到了她们。”

“你听到了她们?”

“是的。而且她们是真的。我是说,她并没有在装假。”

“而且她一点都不知道她们的存在?”

“一点都不。”

“那么她是无辜的还是有罪?”

“那得由法庭裁决。她父亲不愿意跟杰丝·奎勒谈,因此我将不得不另找一名律师。”

“可是杰丝是完美无缺的。他为什么不愿跟他谈?”

戴维迟疑了一下。“他要我替她辩护。”

“可是你当然跟他说了你不能。”

“当然。”

“后来呢?”

“他就是不听。”

“他说什么了,戴维?”

他摇了摇头,“这无关紧要。”

“他说什么了?”

戴维慢慢地回答说:“他说,当年我信任他,将我母亲的生命置于他手中,是他救了她;而现在,他在信任我,将他女儿的生命置于我的手中,他在请我救她。”

桑德拉在打量他的脸。“你认为你能吗?”

“我不知道金开得不想让我接手这个案子。如果我真的接受了它,我会失去合伙人资格。”

“噢。”

出现很长时间的沉默。

当他开口的时候,戴维说:“我有一个选择。我可以对佩特森医生说不,并成为公司的合伙人,或者,我可以替他女儿辩护,可能要休一个没有报酬的假期,然后,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桑德拉静静地倾听着。

“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来处理艾什蕾的案子,可是因为某个该死的原因,她父亲不愿其他人插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此这么固执,可是他就是这样。如果我接手这个案子便得不到合伙人资格,我们将不得不忘了搬家的事。我们将不得不放弃许多计划,桑德拉。”

桑德拉轻柔地说:“我记得,我们结婚之前,你告诉过我有关他的事情。他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医生之一,可是他还找时间去帮助一个身无分文的年轻人。他是你的偶像,戴维。你说过,如果我们有了儿子,你将会让他成长为斯蒂文·佩特森那样的人。”

戴维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必须作出决定?”

“明天上午第一件事我就去见金开得。”

桑德拉握住他的手,说:“你不需要那么多时间。佩特森医生拯救了你母亲的生命。你将要挽救他女儿的生命。”她看了看四周,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我们总可以将这套公寓重新装修成蓝色和白色。”

※※※

杰丝·奎勒是全国最佳刑事辩护律师之一。他是个高大、粗壮的人,有着一种让陪审员们认同的朴实气质。他们觉得他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因此他们都想帮助他。那就是他很少输掉官司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他有摄影机般的记忆和敏捷的头脑。

夏天,奎勒不度假,而是用来教授法律课。多年前戴维就是他的一个学生。当戴维毕业的时候,奎勒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刑事法律事务所。两年后,戴维成了一名合伙人。戴维喜爱做刑法,并且干得很出色。他还保证他的案子中有百分之十是为了公益的。在成为合伙人三年之后,戴维突然辞职到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去做公司法。

※※※

多年来,戴维和奎勒一直保持亲密的朋友关系。他们,以及他们的妻子,每星期在一起吃一次饭。

杰丝·奎勒一直对高挑的、窈窕淑女模样的、超凡脱俗的金发女郎情有独钟。后来他遇见了艾米丽并爱上了她。艾米丽是个矮胖女人,头发还未老先衰地灰白了。她来自衣阿华的一个农场。她跟奎勒一直约会的其他女子完全相反。她是个守旧务实的人。他们这一对看上去很不协调,可是他们的婚姻却挺稳固,因为他们互相深爱着对方。

每个星期二,辛格夫妇和奎勒夫妇一起吃饭,然后玩一种被称做“利物浦”的非常复杂的扑克牌游戏。

当桑德拉和戴维到达奎勒夫妇在海恩斯街上那漂亮的家时,杰丝在门口迎接他们。

他拥抱了一下桑德拉,说:“进来。我们已经将香槟酒冰镇了。对你们来说,这是个重要的日子,是不是?新的二联式顶层公寓和合伙人资格。或者是合伙人资格和二联式顶层公寓吧?”

戴维和桑德拉对视了一眼。

“艾米丽在厨房里摆弄一顿庆贺晚餐。”他看着他俩的脸,“我想这是个庆贺晚餐。我漏了什么没有?”

戴维说:“没有,杰丝。只不过我们可能有一个……一个小问题。”

“进来。来杯酒?”他看着桑德拉。

“不,谢谢。我不想让宝宝染上坏习惯。”

“有像你们这样的父母,他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奎勒热情洋溢地说。他转向戴维。“我给你拿点什么来?”

“好的。”戴维说。

桑德拉朝厨房走去。“我去看看我是否能帮帮艾米丽。”

“坐下,戴维。你看上去很严肃。”

“我处在一个两难境地。”戴维承认。

“让我猜猜看。是二联式顶层公寓还是合伙人资格?”

“两个都是。”

“两个都是?”

“是的。你知道有关佩特森案的事情吧?”

“艾什蕾·佩特森?当然。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停住了话头,“等一下。你在法学院时告诉过我有关斯蒂史·佩特森的事情。他救了你母亲的命。”

“是的。他要我替他女儿辩护。我试着想把这个案子转给你,可是他不愿听到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替他女儿辩护。”

奎勒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你不再做刑法了吗?”

“是的。那正是这件事这么奇怪的原因。有几十名比我要干得好得多的律师。”

“他知道你曾做过刑事辩护律师吗?”

“是的。”

奎勒审慎地说:“他对自己的女儿有什么想法?”

多么奇怪的一个问题呀,戴维心想。“对他来说,她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重要。”

“好。假设你接手她的案子。坏处是什么?”

“坏处是金开得不想让我接受它。如果我接了,我觉得我将丢掉合伙人资格。”

“我明白了。而且那也正是那套二联式顶层公寓的关键?”

戴维愤愤地说:“那是我整个该死的未来的关键,我要做这样的事真是蠢透了,杰丝。我是说真正的愚蠢!”

“你干吗发这么大的脾气?”

戴维深深喘了一口气。“因为我准备做这件事。”

奎勒微微一笑。“为什么我不觉得惊讶呢?”

戴维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如果我拒绝了他,而他的女儿被判罪和处死,而我什么忙都不帮,我……我会感到没脸面见世人的。”

“我理解。桑德拉怎么看这件事?”

戴维勉强一笑。“你是知道桑德拉的。”

“是啊。她要你干下去。”

“对。”

奎勒身子前倾,“我会尽我所能来帮你的,戴维。”

戴维叹了口气。“不。那是我的协议的一部分。我得独自处理这件事。”

奎勒皱起了眉头。“那可一点都不合情理呀。”

“我知道。我试着把这一点跟佩特森医生作解释,可是他就是不听。”

“你已经跟金开得说过这事了吗?”

“明天上午我要跟他见面。”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他将会建议我不要接这个案子,如果我坚持,他将让我休一个没有薪金的假期。”

“让我们明天一起吃午饭。‘鲁比廉’,一点钟。”

戴维点点头。“好。”

艾米丽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走进来。戴维和奎勒站起身来。

“你好,戴维。”艾米丽匆忙来到他身边,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想你们饿了吧。晚饭快好了。桑德拉在厨房里帮我。她真是个可爱的人。”她拿起一只托盘,匆匆赶回厨房。

奎勒转向戴维。“你对艾米丽和我都非常重要。我准备给你一些忠告。你得丢掉思想包袱。”

戴维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戴维。而且所发生的事并不是你的过错。这样的事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戴维看着奎勒。“它毕竟发生在我身上了,杰丝。我害了她。”

※※※

这是一种似曾经历的错觉。从头来一遍。又一遍。戴维坐在那里,被带回到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

这是一个免费的公益案子。戴维对杰丝·奎勒说:“我来处理它。”

海伦·伍德曼是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子,她被指控谋害了自己富有的继母。两人之间曾有过几次在公共场合的激烈争吵,不过所有对她不利的证据都是偶然的。戴维去监狱跟她见过面之后,他相信她是清白的。每次见面,他都在感情上越陷越深。最后,他违反了一条基本原则:永远不要爱上当事人。

审理过程一直很顺利。戴维一条一条地驳倒了检查官的证据,他还赢得了陪审团对他的当事人的支持。可是出入意料地发生了一场灾难。海伦的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是,案发时她跟一位朋友一起在戏院里。她的朋友在法庭的问讯之下,承认那个不在现场的证据是个谎言,接着又来了一个证人,说他在案发时间看到海伦在她继母的公寓里。海伦的可信度消失殆尽。陪审团裁定她一级谋杀罪成立,法官宣判她死刑。戴维一下子垮了。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海伦?”他质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说谎?”

“我没杀我的继母,戴维,当我到她公寓时,我发现她躺在地板上,死了。我害怕你不会相信我,于是我……我捏造了那个在戏院的故事。”

他站在那里听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讥讽的表情。

“我在跟你说实话,戴维。”

“是吗?”他转过身,冲了出去。

就在那天晚上,海伦自杀了。

一星期之后,一名有前科的罪犯在盗窃时被抓,他承认杀害了海伦的继母。

第二天,戴维离开了杰丝·奎勒的事务所。奎勒试图劝他打消主意。

“这不是你的过错,戴维。她对你说了谎,而且……”

“关键就在这里。我让她说成了谎。我没有干好我的工作。我没有去弄确切她是不是在跟我说实话。我想要相信她,而正是因为这,我害了她。”

两个星期之后,戴维开始替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工作。

“我永远不再为另一个人的生命担负责任。”戴维曾发过誓。

可是现在,他要替艾什蕾·佩特森辩护。

正文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戴维走进约瑟夫·金开得的办公室。金开得正在签署一些文件,戴维进来时,他抬头看了他一眼。

“啊。坐下,戴维。我一会儿就完。”

戴维坐下来等着。

当金开得结束时,他微笑着说:“好了!你有些好消息,我想?”

给谁的好消息?戴维想。

“你在这里前程似锦,戴维,我相信你不会想要做任何有损于你的前程的事情。公司为你设计有宏伟的蓝图。”

戴维沉默不语,试图找到合适的话语。

金开得说:“那么,你有没有告诉佩特森医生,你会给他另找一个律师?”

“不。我已经决定,我要为她辩护。”

金开得的微笑消失了。“你真的准备替那个女人辩护吗,戴维?她是个恶毒的、令人恶心的杀人犯。任何为她辩护的人都将被当成是一丘之貉。”

“我这么做,并不是我想要这么做,约瑟夫。我有这个义务。我欠了佩特森医生很多,而这是我能回报他的唯一方式。”

金开得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当他最终开口时,他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要接着干下去,那么我提议,你请个假会合适些。当然,没有报酬的。”

再见,合伙人资格。

“审理之后,很自然地,你会回到我们身边,合伙人资格会等着你。”

戴维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我会让科林斯接手你的工作。我相信你将要开始集中精力在审理上。”

※※※

三十分钟之后,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们聚在一起开会。

“我们可不能让本公司卷入那样一个案子。”亨利·特纳反对说。

约瑟夫·金开得反驳得很快:“我们并没有真正地卷入其中,亨利。我们给了那孩子一个假。”

阿尔伯特·罗斯开口说话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将他开除。”

“还没到时候。那未免太短视了些。佩特森医生可以成为我们的摇钱树。他什么人都认识,而且他会感激我们让他借用戴维。无论审理发生什么事,这是一个双赢局。如果官司赢了,我们得到了医生这么一个大客户,并让辛格当上合伙人。如果官司输了,我们就抛弃辛格,并去看看我们是否能保住那位好医生。实在没有什么坏处。”

出现一阵沉默,后来约翰·瑞普雷咧嘴一笑。“想得妙,约瑟夫。”

※※※

戴维离开金开得的办公室之后,就去见斯蒂文·佩特森。他先打过电话,所以医生正等着他。

“怎么样,戴维?”

我的回答将要改变我的生活,戴维想。而且还不是变得更好。“我将为您女儿辩护,佩特森医生。”

斯蒂文·佩特森长吐一口气。“我知道的。我会拿我的性命打赌,”他迟疑片刻,“我在拿我女儿的性命打赌。”

“我的公司准了我假。我准备向全国最好的审理律师中的一个寻求帮助。”

佩特森医生抬起一只手,打断他的活。“戴维,我想我曾向你明确说过,我不想让任何别的人牵扯进这个案子。她在你的手中,而且只在你的手中。”

“我明白,”戴维说,“可是杰丝·奎勒是位……”

佩特森医生站起身来,“我不想听更多的有关杰丝·奎勒或者他们中任何一个的任何事情。我知道那些审理律师,戴维。他们对金钱和知名度感必趣,可这事跟金钱和知名度无关。这事有关艾什蕾。”

戴维欲言又止,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人在这一点上真是蛮不讲理。我可以利用所有我能够得到的帮助,戴维心想,为什么他不让我这么做呢?

“我说清楚了没有?”

裁维点了点头。“是的。”

“当然,我会负责你的律师费和你的其他花销。”

“不。这次我不取分文。”

佩特森医生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戴维勉强地一笑,“你会开车吗?”

“戴维,如果你休假了,你会需要一些费用经费来使自己运作良好。我坚持。”

“随您了。”戴维说。

至少在审理过程中我们得吃饭。

※※※

杰丝正在“鲁比康”等着戴维。

“情况怎么样?”

戴维叹了口气。“这是可以预料的,我休假了,没有薪水。”

“那些杂种。他们怎么能这样?”

“我不能责备他们,”戴维打断他的话,“他们是一家很保守的公司。”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在处理的是本世纪最轰动的审理。你不再有可以工作其中的办公室;你无权使用研究档案或个案档案、刑法书籍或传真机;而且我见过你和桑德拉拥有的那台陈旧的电脑。它运行不了你将需要的法律软件或者让你上英特网。”

“我会没事的。”戴维说。

“你说得没错,你会没事的。我的套间里有一间空置的办公室,你可以使用。在那里你将找到你所需要的一切。”

有那么一阵戴维都说不出话来。“杰丝,我不能……”

“不,你可以。”奎勒咧嘴一笑,“你会找到同报我的方式的,你总是回报别人,是不是,圣戴维?”他拿起菜单,“我饿坏了。”他抬起头来,“顺便提一句,午餐你付账。”

※※※

戴维到圣克拉拉县监狱去看艾什蕾。

“早上好,艾什蕾。”

“早上好。”她看上去比往常更苍白,“父亲上午来过这里。他告诉我,你将把我从这里带出去。”

我希望我也是那么乐观,戴维心想。他审慎地说:“我将尽力而为,艾什蕾。问题是,没有很多人熟悉你身上的问题。我们将让他们知道它,我们将把世界上最好的医生请到这里来为你作证。”

“这让我害怕。”艾什蕾小声说。

“什么让你害怕?”

“就好像有两个不同的人生活在我的身体里,而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们。”她的声音在颤抖,“她们想在什么时候接管我就在什么时候接管我,而我对她们毫无控制力。我真是吓坏了。”她眼中充满了泪水。

戴维平静地说:“她们不是人,艾什蕾,她们在你的头脑中。她们是你的一部分。经过恰当的治疗之后,你将会好起来的。”

那天晚上,当戴维回到家时,桑德拉拥抱了他,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你有多么自豪?”

“因为我离职了?”戴维问道。

“那也是一个原因。对了,那个房地产经纪人克罗瑟先生打过电话来。他说房契已经准备好,可以签字了。他们要那六万美元的定金。我担心,我们将不得不告诉他我们买不起……”

“等等!我在公司的退休基金中还有那么多钱。加上佩特森医生给我们一些费用资金,可能我们仍旧对付得了这笔钱。”

“没关系的,戴维。不管怎么说,我们并不想拿一套二联式顶层公寓来宠坏了宝宝。”

“呃,我有个好消息。杰丝准备让我……”

“我知道了。我跟艾米丽通过话。我们将搬进杰丝的办公室。”

戴维说:“我们?”

“你忘啦,你娶了个律师专职助手。不开玩笑,亲爱的,我会非常有用的。我将一直跟你一起工作到……”她碰了碰她的肚子,“杰弗里出生,然后我们再看情况。”

“辛格太太,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不知道。不过你不用急。晚饭一个小时都好不了。”

“一个小时时间不够呀。”戴维对她说。

她的双臂缠绕着他,耳语道:“你干吗不脱掉衣服呢,老虎?”

“什么?”他后仰身子,担心地看着她,“孩子怎么样?贝雷医生说过什么?”

“医生说,如果你不赶紧脱掉衣服,我应该强奸你。”

戴维咧嘴笑了,“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

第二天上午,戴维搬进了杰丝·奎勒的办公套房背面的办公室。这是那个五房间套房中的一个,还能使用。

“从你离开这儿之后,我们又扩展了一点,”杰丝向戴维解释说,“我肯定你会找到一切的。法律图书室就在隔壁;还有传真机、电脑,应有尽有。如果还需要什么,尽管要。”

“多谢,”戴维说,“我……我真无法向你形容对此我有多感激,杰丝。”

杰丝微微一笑,“你将来会回报我的,记住了?”

桑德拉几分钟后也到了。“我准备好了,”她说,“我们从哪儿下手?”

“我我们就从查找每一个我们能找到的关于多重人各审理的案例开始。在英特风上很可能有成吨的东西。我们将试试‘加利福尼亚刑法观察家’、法庭电视网址和其他的刑法链接点,我们还将从‘西部法’和‘词汇中心’中搜集我们所能找到的任何有用的信息。接下来,我们掌握那些专门研究多重人格问题的医生的情况,而且我们跟他们接触,请他们当可能的专家证人。我们需要寻访他们,来看看我们是否可以用他们的证词来加强我们的申辩。我们还将不得不重温一下刑事法庭程序并为预先审查做好准备。我们还得掌握地区检查官的证人名单,以及证人的陈述。我想得到他整个的一揽子证据。”

“而且我们也得把我们的给他。你准备将艾什蕾叫上证人席吗?”

戴维摇了摇头,“她太脆弱了。整个起诉会把她摧垮。”他抬头看着桑德拉。“要赢得这场官司将会很难。”

桑德拉微微一笑,“可是你会打赢得官司的,我知道你会赢的。”

※※※

戴维给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的会计哈维·尤代尔打电话。

“哈维,我是戴维·辛格。”

“你好,戴维。我听说你要离开我们一阵子。”

“是的。”

“你接手的是个很有意思的案子。报纸上有许多关于这案子的报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戴维说:“我在退休基金中有六万美元,哈维。我原来不准备这么早就取出来,可是桑德拉和我刚买了一套二联式顶层公寓,所以我需要这笔钱作定金。”

“一套二联式顶层公寓。嗬,恭喜恭薅。”

“多谢。我多久能拿到这笔钱?”

短暂的迟疑。“我可以回头给你打电话吗?”

“当然。”戴维给了他自己的电话号码。

“我会马上给你打电话的。”

“多谢。”

哈维·尤代尔放回听筒,然后又把电话拿起来。“告诉金开得先生我想见他。”

※※※

三十分钟之后,他来到约瑟夫·金开得的办公室。“什么事,哈维?”

“我接到了戴维·辛格打来的电话,金开得先生。他买了一套二联式顶层公寓,所以他需要他存在退休基金中的六万元钱作为定金。在我看来,我们没义务现在就给他那笔钱。他在休假,而且他不是……”

“我猜想他是不是知道要保有一套二联式顶层公寓是多么昂贵?”

“可能不。那我就告诉他我们不能……”

“给他这笔钱。”

哈维吃惊地看着他。“可是我们不必……”

金开得在他的椅子里身子前倾。“我们将帮他给自己挖个窟窿,哈维。他一旦付了那套二联式顶层公寓的定金……我们就拥有他了。”

※※※

哈维·尤代尔给戴维打电话。“我有好消息给你,戴维。你在退休基金中的那笔钱,尽管你是提前支取,可是没有问题。金开得先生说,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

“克罗瑟先生。我是戴维·辛格。”

“我一直在恭候您的消息,辛格先生。”

“那套二联式顶层公寓的定金正在筹集。你明天可以拿到它。”

“好极了。我也跟您说过,我们另外还有几个人急着想得到它,可是我觉得您和您夫人最合适拥有它。你们在那儿将会非常幸福。”

那所需要的,戴维心想,是几十个奇迹。

※※※

艾什蕾·佩特森的审讯地点是在圣何塞北一街的圣克拉拉县高级法院。有关审判权的法律争论几个星期来一直争执不下。案子很复杂,因为凶杀发生在两个国家和两个不同的州。在旧金山召开了一次会议,参加人员有:来自魁北克警察局的古伊·方泰警官,来自圣克拉拉县的治安官道林,来自宾夕法尼亚州贝德福德的伊根警探,来自旧金山警察局的副巡官鲁得福得,以及圣何塞的警察局长罗杰·陶兰德。

方泰说:“我们想在魁北克审判她,因为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有罪。在那里她没有办法打赢官司。”

伊根警探说:“就这一点,我们也一样,方泰警官。吉姆·克利埃里案是她犯下的第一桩凶杀案,我想那应该优先于其他地方。”

来自旧金山警察局的副巡官鲁得福得说:“先生们,毫无疑问,我们都可以证明她有罪。可是这些凶杀案中有三桩发生在加利福尼亚州,所以她应该在这里为所有的凶杀案接受审讯。这使得我们更有说服力些。”

“我同意,”治安官道林说,“而且其中的两桩发生在圣克拉拉县,因此这应陔是审理的地点。”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们争论着各自的优势,最后,决定对丹尼斯·蒂伯尔、理查德·麦尔顿和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凶杀案的审理将在圣何塞法院进行。大家同意,在贝德福德和魁北克的两桩凶杀案暂且搁置。

※※※

提审那天,戴维站在艾什蕾身边。

法官说:“你如何申辩?”

“无罪和以精神错乱为由无罪。”

法官点头说:“很好。”

“法官大人,我们现在请求保释。”

公诉人席上的检念官抢着说,“法官大人,我们强烈反对。被告被指控犯有三桩野蛮的凶杀案并面临死刑惩处。如果给她机会,她会逃离这个国家。”

“那不是真的,”戴维说,“没有任何……”

法官打断了他:“我已经看过了卷宗和公诉人支持不保释的书面陈述。驳回保释。本案实际上交由威廉姆斯法官审理。被告将被关押在圣克拉拉县监狱里,直到审理开始。”

戴维叹了气。“是,法官大人。”他转向艾什蕾:“别担心。一切都将会顺利的。记住……你是清白的。”

※※※

当戴维回到办公室时,桑德拉说:“你看到那些头版头条新闻了没有?那些通俗小报在叫艾什蕾‘母夜叉’。电视上尽是这方面的报道。”

“我们早知道这将会很糟糕,”戴维说,“而这只不过才开始。让我们干活吧。”

庭审定在八个星期之后。

※※※

接下来的八个星期充满了狂热的活动。戴维和桑德拉没日没夜地工作,挖掘出对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被告的审理副本。有几十个案例。各种各样的被告因为凶杀、强奸、抢劫、毒品交易、纵火等等罪名受审。有些被判有罪,有些被判无罪。

“我们要让艾什蕾无罪释放。”戴维对桑德拉说。

※※※

桑德拉收集了潜在的证人姓名,并给他们打电话。

“中本医生,我在跟戴维·辛格一起工作。我想您曾在‘俄勒冈州诉波汉男’一案中出庭作证。辛格先生正代表艾什蕾·佩特森……哦,是吗?是的。呃,我们想请您来圣何塞替她出庭作证……”

“布思医生,我是从戴维·辛格的办公室给您打电话的。他在替艾什蕾·佩特森辩护。您曾在狄克森案中出庭作证。我们对您的专家证言感兴趣……我们想请您来圣何塞替艾什蕾·佩特森出庭作证。我们需要您的专家鉴定……”

“詹姆逊医生,我是桑德拉·辛格。我们需要您来……”

诸如此类,从清晨一直到午夜。最后,列出了一个有十几位证人的名单。戴维看着它,说:“能给人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医生、医院院长……法学院院长。”他抬头看着桑德拉,微笑了。“我想我们状态很好。”

※※※

时不时地,杰丝·奎勒走进戴维在用的办公室。“进展如何?”他问,“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事吗?”

“我很好。”

奎勒看看办公室四处。“你需要的东西都齐备了吧?”

戴维微笑说:“一切都有了,包括我最好的朋友。”

※※※

一个星期一上午,戴维收到了来自检查官办公室的一个清单,上面列出了公诉人的证据。戴维看着的时候,他的情绪低落下来。

桑德拉在关切地注视着他。“怎么了?”

“看看这个。他邀集了许多重量级医学专家来作证反驳多重人格错乱症。”

“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桑德拉问。

“我们准备承认,凶杀发生时艾什蕾在现场,但是那些凶杀其实是由其中的一个另我干下的。”我能说服陪审团相信这点吗?

※※※

庭审开始前五天,戴维接到电话,威廉姆斯法官想要跟他见面。

戴维走进杰丝·奎勒的办公室。“杰丝,你能告诉我有关威廉姆斯法官的有关情况吗?”

杰丝·奎勒背靠到椅子上,手指交叉着放到头后部。“泰莎·威廉姆斯……你可曾当过童子军,戴维?”

“是的……”

“你记得童子军的座右铭‘时刻准备着’吗?”

“记得。”

“当你走进泰莎·威廉姆斯的法庭,就得时刻准备着。她聪明绝顶。她靠奖学金上完了大学,她家乡的人们是如此地为她感到骄傲,以至于他们募集资金供她上完了法学院。传言说,她曾拒绝了华盛顿的一项很重要的任职,因为她喜欢她现在的职位。她是个传奇。”

“有意思。”戴维说。

“庭审将住在圣克拉拉县?”

“是的。”

“那么你将有我的老朋友米奇·布莱能当公诉人。”

“跟我说说有关他的情况。”

“他是个坏牌气的爱尔兰人,内心脾气暴躁,外表粗犷豪放。布莱能一家都智力超群:他父亲经营庞大的出版业务;他母亲是位医生;他姐姐是一位大学教授。布莱能在大学年代是个橄榄球明星,而且他的法律课程在他的班上是最优秀的。”杰丝身子前倾,“他很优秀,戴维小心点。他的拿手好戏就是解除证人的戒备,然后突然使出杀手镜。他喜欢出其不意攻击他们的薄弱环节……威廉姆斯法官为什么想要见你?”

“我一点都不知道。电话里只说她想跟我淡谈佩特森案。”

杰丝·奎勒皱起眉头。“这是非同寻常的。你什么时候跟她见面?”

“星期三上午。”

“小心点。”

“多谢,杰丝。我会的。”

※※※

圣克拉拉县高级法院是坐落在北一街上的一幢白色的四层楼建筑,法院入口处一张桌子后面。有一名警卫把守着,旁边装了一个金属探测器。沿途有围栏,还有一架电梯。大楼里有七个法庭,每一个都由一名法官及其职员主持。

星期三上午十点钟,戴维·辛格被领进泰莎·威廉姆斯法官的办公室。在房间里跟她在一起的是米奇·布莱能。这位来一地区检查官办公室的主公诉人五十多岁,矮小结实,说话带有爱尔兰土腔。泰莎·威廉姆斯四十八九岁,是位身材苗条、迷人的非洲裔美国女子,说起话来是一种干净利落、很有权威的神情。

“早上好,辛格先生。我是威廉姆斯法官。这位是布莱能先生。”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

“坐下,辛格先生。我想就佩特森案跟两位谈谈。根据记录,你提出了无罪和以精神错乱为由无罪的申辩。”

“是的,法官大人。”

威廉姆斯法官说:“我将两位叫到一起,是因为我认为,我们可以节省许多时间以及为本州节省大量费用。通常我反对申辩的讨价还价,可是在这个案子里,我认为这可以认为是正当的。”

戴维倾听着,困惑不解。

法官转向布莱能。“我已经阅读了预审卷宗,我看毫无理由让这个案子进入庭审。我希望州检查官放弃死刑惩处,并接受被告认罪,永不保释。”

戴维说:“等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两人都转头看着他。

“辛格先生……”

“我的当事人是无罪的。艾什蕾·佩特森通过了测谎检测,结果证明……”

“那证明不了任何事情,而且你也完全明白,这在法庭上是不可接受的。因为所有这些公众注意力,这将会是一个漫长而棘手的审理。”

“我肯定……”

“我从事法律工作已经很长时间了,辛格先生。我听到过整个一揽子的法律申辩。我听说过自卫申辩——这是一项可以接受的申辩;以暂时精神失常为由造成的谋杀申辩——那是个合理的申辩;还有智能减弱原因……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不相信的是什么,律师。‘无罪,因为我没有犯罪,是我的另我干的。’用一个你在布莱克斯通①(注:布莱克斯通〔1723~1780〕,英国法学家。当过法官、下议院议员,主要著作为《英国法律评论》。——译注)的著作里可能找不到的术语,那是‘胡扯’。你的当事人要么犯了罪,要么她没犯。如果你将申辩改成认罪,我们可以节省大量……”

“不,法官大人,我不会改。”

威廉姆斯法官打量了戴维一会儿。“你很固执。许多人觉得那是一个值得钦佩的品质。”她在椅子里身子向前倾,“我不这样认为。”

“法官大人……”

“你在迫使我们陷入一个将会持续至少三个月……可能更长时间的审理。”

布莱能点头说:“我同意。”

“我很抱歉您感到……”

“辛格先生,我在此帮你一个忙。如果我们审理你的当事人,她是死定了。”

“等一下!您这是对本案有偏见,而没有……”

“有偏见?你见过证据了没有?”

“是的,我……”

“看在上帝的分上,律师,艾什蕾·佩特森的DNA和指纹留在了每个凶杀现场。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明白无误的有罪案。如果你坚持把这个案子继续下去,它会变成一场马戏表演。瞧,我不想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不喜欢在我的法庭上出现马戏表演。让我们此时此地就了结此案。我要再问你一次,你愿意为你的当事人申辩免于死刑,永不保释吗?”

戴维顽固地说:“不。”

她对他怒目而视。“好。我们下周再见。”

他已经树了一个敌人。

正文 第十五章

圣何塞已经迅速呈现出一派狂欢小城的气氛。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蜂拥而至。每家宾馆都爆满,有些新闻单位的记者被迫住到偏远的城镇:圣克拉拉、太阳谷和帕洛艾尔托。戴维被记者们团团围住。

“辛格先生,告诉我们有关这个案子的情况。你在为你的当事人申辩无罪吗?”

“地区检查官愿意进行申辩的讨价还价,这是真的吗?”

“佩特森医生是不是准备为他女儿出庭作证?”

“我的杂志愿意出五万美元采访你的当事人。”

※※※

米奇·布莱能也被媒体紧追不放。

“布莱能先生,您能否就这次审理讲几句话?”

布莱能转过头来,冲着电视摄像机微笑着:“是的。我可以用五个字来总结这次审理:‘我们将会赢。’其余的无可奉告。”

“等等!您认为她是疯了吗?”

“州检查官是不是准备要求死刑?”

“您是不是把这个案子称做一目了然的案子?”

※※※

戴维在圣何塞靠近法院的地方租了间办公室,在那里他可以跟他的证人们面谈,并帮他们作好庭审准备。他已决定,桑德拉仍将在旧金山奎勒的办公室里工作,直到庭审开始。萨莱姆医生已经抵达圣何塞。

“我想请你再给艾什蕾催眠一次,”戴维说,“在庭审开始之前,让我们从她和那些另我那儿取得尽可能多的信息。”

※※※

他们在县拘留中心的一间羁押室里见艾什蕾。她在尽量掩饰自己的神经质。在戴维看来,她就像一头被困在一辆巨型货车的前灯照耀之下的小鹿。“早上好,艾什蕾。你记得萨莱姆医生吗?”

艾什蕾点点头。

“他又要给你催眠一次。行吗?”

艾什蕾说:“他准备跟那……那几个谈话?”

“是的。你介意吗?”

“不。可是我……我不想跟她们说话。”

“那好。你不必说。”

“我恨这个!”艾什蕾气愤地爆发了。

“我知道,”戴维安慰道,“别担心。不久就会结束的。”他朝萨莱姆医生点点头。

“让你自己舒服些,艾什蕾。记得这有多容易吗?闭上双眼,然后放松。只要试着清除你头脑中的杂念就行了。感觉你的身体在放松。倾听我的嗓音。不要想其他的一切事情。你正在变得非常瞌睡。你的眼睛正在变得非常沉重。你想要入睡。……入睡……”

十分钟之后,她已处于催眠状态。萨莱姆医生朝戴维做手势。戴维走到艾什蕾跟前。

“我想跟艾丽特谈谈。你在那儿吗,艾丽特?”

他们看着艾什蕾的脸变得柔和,并经过了他们早先曾见过的相同的变形。接着,出现那个轻柔的、甜蜜的意大利口音。

“早上好。”

“早上好,艾丽特。你感觉怎么样?”

“很糟。这是个非常困难的时刻。”

“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很困难,”戴维向她保证说,“可是一切都将会好起来的。”

“我希望如此。”

“艾丽特,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

“你认识吉姆·克利埃里吗?”

“不。”

“你认识理查德·麦尔顿吗?”

“是的。”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深沉的悲伤,“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真是……真是太可怕了。”

戴维朝萨莱姆医生望过去:“是的,真是太可怕了。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在旧金山跟他见了面。我们去了一家博物馆,然后一起吃了饭,我离开之前,他请我跟他一起到他公寓里去。”

“那么你去了吗?”

“没有。我希望我去了,”艾丽特后悔地说,“我可能会救了他的生命。”出现短暂的沉默,“我们互道再见,然后我开车回库柏蒂诺。”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是的。”

“谢谢你,艾丽特。”

戴维凑近艾什蕾,说:“托妮?你在那里吗,托妮?我想跟你谈谈。”

他们看着的时候,艾什蕾的脸经过了另一个明显的变形。她的面貌在他们眼前改变了,有一种崭新的自信心,一种性意识。她开始用那种清亮的、低沉的嗓音唱起来:

“沿着街道上上下下,

老鹰在那儿进进出出,

那就是金钱出手的方式,

噗哧!黄鼠狼逃跑了。”

她看着戴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唱那首歌吗,亲爱的?”

“不。”

“因为我母亲恨它。她恨我。”

“她为什么恨你?”

“你看,我们现在无法问她了,是不是?”托妮哈哈大笑,“在她所在的地方是不行了。我就做不出任何对她来说是对的事情。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戴维?”

“我母亲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么你是幸运的,是不是?我想,这其实是碰巧的运气。上帝跟我们玩游戏,是不是?”

“你相信上帝吗?你是一个信教的人吗,托妮?”

“我不知道。可能有一个上帝。如果有的话,那他真有一种奇怪的幽默感,是不是?艾丽特是个信教的。她定期去教堂,那小妞。”

“那你呢?”

托妮短促地一笑:“呃,如果她在那里,我也在那里。”

“托妮,你认为杀人是对的吗?”

“不,当然不。”

“那么……”

“除非你迫不得已。”

戴维和萨莱姆医生交换了一下眼色。

“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突然,她的声调变了。听上去她像在辩解似的。“呃,你知道,就好像你不得不保护你自己,如果有人在伤害你。”她变得越来越激怒,“如果某个蠢货正在企图对你干些肮脏的事情。”她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

“托妮……”

她开始抽泣。“他们干吗不能不惹我?他们为什么非得逼我?”她在尖声大叫。

“托妮……”

沉默。

“托妮……”

没有任何回音。

萨莱姆医生说:“她走了。我想把艾什蕾叫醒。”

戴维叹了口气。“好吧。”

几分钟之后,艾什蕾睁开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戴维问。

“很累。这……这一切都顺利吗?”

“是的。我们跟艾丽特和托妮谈了。她们……”

“我不想知道。”

“好吧。现在,你干吗不去休息呢,艾什蕾?今天下午我再回来看你。”

他们目送一名女狱警领她走了。

萨莱姆医生说:“你得让她上证人席,戴维。那会令世界上任何一个陪审团相信……”

“对此我已想过很多,”戴维说,“我认为我不能这样。”

萨莱姆医生看了他一会儿。“为什么不?”

“布莱能,那个公诉人,是个冷血杀手。他会将她摧垮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初审开始前两天,戴维和桑德拉在跟奎勒夫妇一起用餐。

“我们住进了温德姆饭店,”戴维说,“经理给了我特别优惠。桑德拉准备跟我一起去。小城拥挤得难以置信。”

“如果现在就那么糟糕,”艾米丽说,“想想看庭审开始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奎勒看着戴维。“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事吗?”

戴维摇了摇头。“我得作出一个重要决定。是否让艾什蕾上证人席。”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杰丝·奎勒说,“如果你做了,你会受到谴责,可是如果你不做,你也会受到谴责。问题是,布莱能将会把艾什蕾·佩特森描绘成一个性虐待狂、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果你不让她上证人席,那就是陪审员们在走进陪审室做出裁决时,留在他们头脑中的她的形象。另一方面,从你告诉我的情况来看,如果你真的让艾什蕾上证人席,布莱能又会毁了她。”

“布莱能准备让他所有的医学专家在那里说明多重人格错乱症的不可信。”

“你必须让他们相信这是真的。”

“这正是我打算做的,”戴维说,“你知道让我心烦的是什么吗,杰丝?那些玩笑。广为流传的最新的一个是说,我曾要求改变审判地点,可是我决定不改了,因为已经没有留下哪个地方是艾什蕾没有杀过人的。你记得约尼·卡森主持电视节目的那个时候吗?他很幽默,而且他总是保持绅士风度。现在,那些夜晚节目的主持人一个个都用意歹毒。他们那些以损害他人为代价的幽默简直是野蛮透顶。”

“戴维……”

“嗯。”

杰丝·奎勒平静地说:“情况会变得更糟。”

上法庭的前一天晚上,戴维·辛格不能入睡。他不能将萦绕于脑海的消极思想连根拔除。当他最终睡着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让你的最后一位当事人死了。要是你让这个也死了怎么办?

他在床上坐起来,浑身大汗淋漓。

桑德拉睁开眼睛问道:“你没事吧?”

“是的。没事。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呀?我当时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对佩特森医生说不。”

桑德拉抓紧他的胳膊,轻声说:“你当时为什么不呢?”

他咕哝了一句:“你是对的。我不能。”

“那不就行了?现在,睡一会儿觉,以便你早晨起来精神抖擞的,怎么样?”

“好主意。”

他彻夜未眠。

※※※

威廉姆斯法官有关媒体的话是对的。记者们是无情的。记者们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渴望描述一个以系列杀手的罪名(并且还阉割了她的被害人)受到审判的美丽的年轻女子的故事。

米奇·布莱能被禁止将吉姆·克利埃里和让·克劳德·派伦特的名字带进审理之中,这个限制着实让他泄气,不过媒体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电视访谈节目、杂志和报纸都登载了五桩凶杀案和阉割的骇人听闻的报道。米奇·布莱能很高兴。

※※※

当戴维抵达法院时,记者们全体出动。戴维被围住了。

“辛格先生,你现在还受雇于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吗?”

“看这边,辛格先坐。”

“你因为接手这个案子被解雇了,这是不是真的?”

“你能告诉我们有关海伦·伍德曼的事情吗?不是你接手辩护她的凶杀案的吗?”

“艾什蕾·佩特森说过她为什么这么干吗?”

“你准备让你的当事人上证人席吗?”

“无可奉告!”戴维草草地说。

※※※

当米奇·布莱能驱车来到法院时,他立即被媒体包围。

“布莱能先生,您认为这次审理会怎样发展?”

“您以前可曾审理过另我被告?”

布莱能和蔼可亲地微笑道:“没有。我等不及要跟所有的被告谈谈。”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笑声。“如果有足够的被告,他们可以拥有他们自己的棒球俱乐部。”又一阵笑声。“我得到里面去了。我不想让任何一位被告等我。”

※※※

对陪审员的预先审查,是以威廉姆斯法官向潜在的陪审员询问一些一般问题开始。当她结束时,便轮到被告方,然后是控告方。

对外行而言,选一个陪审团似乎很简单:选择那个看来是友好的潜在陪审员,并把其他人打发走。事实上,对陪审员的预先审查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仪式。有技巧的庭审律师不问那些会引起“是”或“不是”回答的直接问题。他们问一些笼统的问题,这些问题会鼓励陪审员们多说,从而流露出他们自己的一些事情和他们的真实情感。

米奇·布莱能和戴维·辛格各有不同的选取标准。在本案中,布莱能想让陪审团中男性占多数,尤其是那些一想到一个女人竟会捅死并阉割多名被害人就会感到厌恶和震惊的男子,布莱能的问题意在确定那些思想传统的人,那些不太可能相信精灵和小妖怪的人以及宣称自己另我附体的人。戴维则反其道而行之。

“哈里斯先生,是吗?我是戴维·辛格。我代表被告。你以前当过陪审员吗,哈里斯先生?”

“没有。”

“我很感谢你费时费力地来做这事。”

“像这样的一个重要的凶杀案审理,应该很有意思。”

“是的。我想它会很有意思。”

“事实上,我一直期待着它。”

“是吗?”

“是啊。”

“你在哪里工作,哈里斯先生?”

“在联合钢铁公司。”

“我想,你和你的工友们肯定谈论过佩特森案。”

“是的。事实上,我们谈过。”

戴维说:“那是可以理解的。似乎大家都在谈论它。一般的观点是什么?你的工友认为艾什蕾·佩特森有罪吗?”

“是的。我得说他们的确这么认为。”

“那么你也这么认为吗?”

“呃,它看起来似乎是这样。”

“可是你在打定主意之前愿意听听各方的证据吗?”

“是啊。我会听的。”

“你喜欢看什么书,哈里斯先生?”

“我看的书不多。我喜欢野营、打猎和钓鱼。”

“一个户外活动者。当你晚上野营并遥望那些星星的时候,你可曾遐想,那些星星上会不会有其他的文明?”

“你是说荒唐的不明飞行物那玩意儿?我不相信所有那些胡说八道。”

戴维转向威廉姆斯法官。“这位不行,法官大人。”

戴维向另一个陪审员提问:

“你在业余时间喜欢做些什么,艾伦先生?”

“呃,我喜欢阅读和看电视。”

“我也喜欢做同样的事情。你看些什么电视节目?”

“每星期四晚上都有一些好节目。真难挑选。那该死的电视网把所有的好节目都放在同一个时间了。”

“你说得对。真是个遗憾。你看过《X档案》吗?”

“看过。我的孩子们爱看。”

“那么《萨布利娜:一个少年巫师》呢?”

“看过。我们看那节目。那是个好节目。”

“你喜欢看什么书?”

“安·赖斯,斯蒂文·金……”

这位可以。

※※※

接下来向下一个陪审员提问:

“你喜欢看些什么电视节目,梅尔先生?”

“《60分钟》,吉姆·莱勒主持的《新闻时光》,记录片……”

“你喜欢看什么书?”

“主要是历史和政治书籍。”

“就问这些,谢谢你。”

这位也不行。

※※※

泰莎·威廉姆斯法官坐在座位上,听着这些提问,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可是每当她目光扫过戴维时,戴维总能够感觉得到她的不以为然。

陪审团终于选定了,由七名男子和五名女子组成。布莱能洋洋得意地朝戴维瞥了一眼。这将是一次大屠杀。

正文 第十六章

开始审理艾什蕾·佩特森那天一大早,戴维去羁押室看艾什蕾。她已几近歇斯底里。

“我完成不了这个。我不能!告诉他们让我一个人呆着。”

“艾什蕾,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们将要面对他们,而且我们还会赢。”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我感觉我好像是在哪个地狱里。”

“我们将把你从中弄出去。这是第一步。”

她在发抖。“我害怕他们会……他们会对我做可怕的事情。”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戴维坚决地说,“我要你信任我。只要记住,你对所发生的事情不负责任。你没有做任何错事。他们在等我们。”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会没事的。我会没事的。我会没事的。”

※※※

斯蒂文·佩特森医生坐在旁听席上。在法院外面,针对记者们连珠炮似的问题,他唯一的回答就是:“我的女儿是清白的。”

隔了几排座位是杰丝和艾米丽·奎勒,他们来这里作道义支持。

在公诉人席上的是米奇·布莱能和两名助手:苏珊·弗里曼和艾里娜·塔克。

桑德拉和艾什蕾坐在被告席上,中间是戴维。这两个女人上星期见过面。

“戴维,你只要看看艾什蕾,就知道她是清白的。”

“桑德拉,你只要看看她留在被害人身上的证据,就知道是她杀了他们。可是,杀他们跟有罪是两件不同的事情。现在我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陪审团相信这一点。”

威廉姆斯法官进入法庭,朝法官席走去。法庭书记员宣布:“全体起立。现在开庭。泰莎·威廉姆斯法官大人主审。”

威廉姆斯法官说:“大家可以坐下。本案是加利福尼亚州人民诉艾什蕾·佩特森。让我们开始。”威廉姆斯法官看着布莱能。“公诉人愿意作陈述开场白吗?”

米奇·布莱能站起身来。“是的,法官大人。”他转向陪审团,朝他们走去。“早上好。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女士们、先生们,被告正在被审讯,罪名是作了三起血腥的凶杀案。凶手以许多伪装出现,”他朝艾什蕾的方向点了一下头。“她的伪装便是装成一个无辜的、脆弱的年轻女子。但是本公诉人将毫无疑问地向你们证明,被告是故意地和在知情的情况下谋杀并阉割了三名无辜的男子。”

“每作一起案,她就用一个化名,希望不被抓住。她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我们在此说的是经过谋划的、冷血残忍的凶杀。随着审理的进行,我将一点一点地给你们理清所有的线索,这些线索将本案与坐在那里的被告连在一起。谢谢大家。”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威廉姆斯法官看着戴维。“被告方要陈述开场白吗?”

“是的,法官大人。”戴维站起来,面对陪审团。他深吸一口气。“女士们、先生们,在本案的审理过程中,我将向你们证明,艾什蕾·佩特森对所发生的事情不负责任。对任何一桩凶杀案,她既没有任何动机,也不知晓它们的存在。我的当事人是一个受害者。她是多重人格错乱症的受害者,这一点在本案审理过程中,我将向大家解释。”

他瞥了一眼威廉姆斯法官,坚定地说:“多重人格错乱症是一个已被证实了的医疗事实。它的意思是,有其他的人格,或者说另我,支配他们的寄主并控制他们的行为。多重人格错乱症有很长的历史。本杰明·拉什——一位内科医生和《独立宣言》的签署者——曾在他的讲课中讨论过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例史。在十九世纪和本世纪,许多多重人格错乱症的事件和被另我支配的人都曾被报道过。”

布莱能在听着戴维说话,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讥讽的微笑。

“我们将向你们证明,是一个掌握了控制权的另我作那些凶杀案,而这些凶杀案是艾什蕾·佩特森完全没有理由去做的。一点理由都没有。她对所发生的事情毫无控制力,因此对所发生的事情不负责任。在本案审理过程中,我将请一些知名的医生来详尽解释有关多重人格错乱症的情况。幸运的是,它是医治得好的。”

他逼视陪审员们的脸。“艾什蕾·佩特森对她所做的事情毫无控制力,所以,以法律公正的名义,我们要求艾什蕾·佩特森不被判有罪,她对那些罪行不负责任。”

戴维坐回座位。

威廉姆斯法官看着布莱能。“公诉人准备好继续吗?”

布莱能站起来。“是的,法官大人。”他给了自己的助手一个微笑,然后走到陪审团席前。布莱能在那里站了一会几,故意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陪审员们惊愕地瞪着他。

布莱能看了他们一会儿,好像很迷惑,然后他的脸恢复正常。“噢,我明白了。你们在等着我说‘对不起’。呃,我没说,因为我并没有打嗝。我的另我皮特打了。”

戴维站起来,怒不可遏。“反对。法官大人,这是最无理的……”

“反对有效。”

可是这已经引起了损害。

布莱能朝戴维屈尊俯就似的一笑,然后转向陪审团。“呃,我猜想,打从三百年前的塞莱姆女巫审判以来,还没有出现过诸如此类的辩护。”他转头看着艾什蕾。“我没干。没有,先生。魔鬼让我干的。”

戴维又一次站起来。“反对。他……”

“反对无效。”

戴维重重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布莱能朝陪审席走近了些。“我向大家保证过,我将证明被告故意和冷酷地杀害并阉割了三名男子:丹尼斯·蒂伯尔、理查德·麦尔顿和治安副官布莱克。三名男子!不管辩护律师说什么,”他转过身,又指向艾什蕾,“只有一个被告坐在那里,而她就是那个犯下凶杀案的人。辛格先生刚才称它什么?多重人格错乱症?好吧,我将请几位著名医生来这里,他们,在宣过誓之后,会告诉你们,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东西!不过首先,让我们听听几位专家的证言,他们将把被告跟那些凶杀案连在一起。”

布莱能转向威廉姆斯法官。“我想传唤我的第一证人,特工文森特·乔丹。”

一位矮小谢顶的男子站起身来朝证人席走去。

书记员说:“请说你的全名并拼出字母以备案。”

“特工文森特·乔丹,J-o-r-d-a-n。”

布莱能等着,一直到他宣过誓,坐了下来。“你在华盛顿特区的联邦调查局工作?”

“是的,先生。”

“那么你在联邦调查局做什么工作,特工乔丹?”

“我负责指纹部。”

“你干那个工作多久了?”

“十五年。”

“十五年。在那么多年里,你可曾碰到过来自不同人的相同的一套指纹?”

“不曾碰到过,先生。”

“目前联邦调查局的档案里有多少套指纹?”

“根据最新统计,超过二亿五千万,不过我们每天收到三万五千多张指纹卡片。”

“它们中没有一套跟另一套吻合的?”

“没有,先生。”

“你怎么确认一个指纹?”

“为达到确认的目的,我们使用七种不同的指纹模式。指纹是独一无二的,它们在出生前就已形成,并在人的一生中保持不变。排除事故或故意的损毁,没有两个模式是一样的。”

“特工乔丹,你收到了在三名被害人的案发现场找到的指纹了吗?被告正是被指控杀害了这三名被害人。”

“是的,先生。我们收到了。”

“而且你也收到了被告艾什蕾·佩特森的指纹?”

“是的,先生。”

“是你亲自检查这些指纹的吗?”

“是的。”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留在凶杀现场的指纹和取自艾什蕾·佩特森的指纹是相同的。”

法庭里出现很响的一阵嗡嗡声。

“秩序!秩序!”

布莱能等到法庭安静下来。“它们是相同的?你头脑中有没有怀疑,特工乔丹?会不会有任何差错?”

“不会,先生?所有的指纹都很清楚,很容易辨认。”

“只是为了说得更清楚些……我们在谈的是留在丹尼斯·蒂伯尔、理查德·麦尔顿和治安副官布莱克的凶杀案现场的指纹吗?”

“是的,先生。”

“那么被告艾什蕾·佩特森的指纹,在所有的凶杀现场都被发现了吗?”

“没错。”

“那么你说说看,出差错的概率是多少?”

“零。”

“谢谢你,特工乔丹。”布莱能转向戴维·辛格。“你发问吧。”

戴维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证人席前。“特工乔丹,当你检查指纹时,你可曾发现,有些被故意揩擦过或者有某种程度的损坏,为的是罪犯可以掩盖罪行?”

“是的,不过我们通常能够用一些高精密的激光技术将它们修补好。”

“在处理艾什蕾·佩特森的指纹时,你不得不这么做吗?”

“不,先生。”

“那是为什么?”

“呃,正如我刚才说的……所有的指纹都清清楚楚。”

戴维瞥了一眼陪审团。“那么你是说,被告没有作任何企图去擦掉或者伪装她的指纹?”

“对。”

“谢谢你。没有别的问题了。”他转向陪审团,“艾什蕾·佩特森没有作任何举动企图去掩饰她的指纹,因为她是无辜的,而且……”

威廉姆斯法官厉声说:“够了,律师!以后你将有机会申辩案情。”

戴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布莱能转向特工乔丹。“你可以走了。”联邦调查局特工走了下来。

布莱能说:“我想传唤我的下一位证人,斯坦利·克拉克。”

一个蓄着长发的年轻人被领进法庭。他走向证人席。当他宣过誓并就座时,法庭里很安静。

布莱能说:“你的职业是什么,克拉克先生?”

“我在国家生物技术实验室工作。我研究脱氧核糖核酸。”

“对我们这些头脑简单的非科学家来说,这更普遍地被称为DNA吧?”

“是的,先生。”

“你在国家生物技术实验室工作多久了?”

“七年。”

“你的职位是什么?”

“我是一位负责人。”

“那么说来,在这七年里,我猜想你检测DNA的经验很丰富喽?”

“当然。我每天干这个。”

布莱能瞥了一眼陪审团。“我相信我们都知道DNA的重要性。”他指着听众。“你会说,在这个法庭里可能有几个人拥有相同的DNA吗?”

“绝不,先生。如果我们截取一条DNA的剖面,并在我们收集的数据库上测试它出现的频率,在五千亿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白种人中,可能会有一例拥有相同的DNA剖面。”

布莱能看上去相当惊讶。“五千亿分之一。克拉克先生,你怎么从案发现场获取DNA?”

“许多方法。我们可以在唾液或精液或阴道分泌物,以及血液、头发丝、牙齿、骨髓等等中找到DNA。”

“而你可以把从这些东西的任何一个中找到的DNA与某个特定的人相配?”

“对。”

“你是不是亲自比较了留在丹尼斯·蒂伯尔、理奄德·麦尔顿和山姆·布莱克的凶杀现场的DNA证物?”

“是的。”

“后来你是不是收到了取自被告艾什蕾·佩特森的几根头发丝?”

“是的。”

“当你对取自各个凶杀现场的DNA证物和取自被告的头发丝进行比较时,你的结论是什么?”

“它们是同一的。”

这一次观众的反应更加嘈杂。

威廉姆斯法官重重地敲击她的小木槌。“秩序!安静,否则我要清场了。”

布莱能等到房间里安静了。“克拉克先生,你是不是说,从三个凶杀现场中的每一个获取的DNA与被告的DNA是同一的?”布莱能强调了那个词。

“是的,先生。”

布莱能隔着桌子瞥了一眼艾什蕾坐着的地方,然后重新转向证人。“那么污染呢?我们都意识到有这么一次有辐的刑事审理,那次的DNA就被认为是受到了污染。本案中的物证会不会曾被操作不当,因此不再是确凿的或者……”

“不,先生。在这些凶杀案中的DNA物证被处理得很小心,并被封存。”

“这么说来,对此不存在任何疑问了。被告杀害了那三……”

戴维站起身来。“反对,法官大人。辩方在引导证人,而且……”

“反对有效。”

戴维坐了下来。

“谢谢你,克拉克先生,”布莱能转向戴维。“没有其他问题了。”

威廉姆斯法官说:“该你发问了,辛格先生。”

“没有问题。”

陪审员们瞪着戴维看。

布莱能表现得很惊讶。“没有问题?”他转向证人。“你可以下去了。”

布莱能看着陪审员们说:“我很惊讶,被告方竟对证据不提出质疑,因为这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被告杀害并阉割了三名男子,而且……”

戴维站了起来。“法官大人……”

“反对有效。你在超越界限,布莱能先生!”

“对不起,法官大人。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艾什蕾看着戴维,惊恐万分。

他小声说:“别担心。一会儿就轮到我们了。”

※※※

下午有更多的控告方证人,而他们的证言是毁灭性的。

“是大楼看门人叫你去了丹尼斯·蒂伯尔的公寓的吗,莱特曼警探?”

“是的。”

“你能告诉我们,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吗?”

“整个一团糟。到处都是血。”

“被害人是什么情况?”

“他被捅死了,还被阉割了。”

布莱能瞥了一眼陪审团,他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被捅死和阉割。你在作案现场发现什么证据没有?”

“噢,是的。被害人死前发生过性行为。我们发现了一些阴道分泌物和指纹。”

“你们为什么不立即逮捕什么人?”

“我们发现的指纹不能跟我们档案里有的相吻合。我们在等着跟我们掌握的指纹相吻合的人。”

“可是,当你们最后得到艾什蕾·佩特森的指纹和她的DNA时,一切都吻合吗?”

“这当然是。一切都吻合。”

※※※

斯蒂文·佩特森医生每天都旁听审理。他坐在紧靠被告席的旁听席上。每当他进入或离开法庭,他都被记者们团团围住。

“佩特森医生,你认为审理进行得怎么样?”

“进行得很顺利。”

“你认为将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女儿将会被发现是清白的。”

※※※

一天傍晚,当戴维和桑德拉回到宾馆时,有一张留言在等着他们,“请给你们银行的孔先生打电话。”

戴维和桑德拉对视一眼。“已经到了又一次付款的时候了?”桑德拉问。

“是啊。享乐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他干巴巴地说。戴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审理不久就要结束了,亲爱的。在我们的银行账户里,我们还剩有足够的钱给他们这个月的付款。”

桑德拉担心地看着他。“戴维,如果我们不能全部偿清付款……我们是不是会失去我们已经投入的每一块钱?”

“是的。不过别担心。好人总有好报。”

可是,他想到了海伦·伍德曼。

※※※

布莱恩·希尔在宣过誓之后,正坐在证人席里。米奇·布莱能冲他友好地一笑。

“你能告诉我们你干什么工作吗,希尔先生?”

“好的,先生。我是旧金山德扬博物馆的警卫。”

“那肯定是个很有意思的工作。”

“是的,如果你喜欢艺术的话,我是个失意的画家。”

“你在那里工作了几年?”

“四年。”

“是不是有许多相同的人参观博物馆?那就是说,人们是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来?”

“噢,是的。有些人是这样的。”

“因此我想,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会跟你熟悉起来,或者他们至少会变成熟面孔?”

“对。”

“而且据我所知,画家们是允许进博物馆临摹某些画的?”

“噢,是的。我们有许多画家。”

“你可曾跟他们中的每一个见过面,希尔先生?”

“是的,我们……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大家好像变成朋友了。”

“你可曾跟一个名叫理查德·麦尔顿的男子见过面?”

布莱恩叹了口气。“是的。他非常有天赋。”

“非常有天赋,事实上,以至于你请他教你画画?”

“对。”

戴维站起来,“法官大人,这很引人入胜,可是我看不出这跟本案有什么关系,如果布莱能先生……”

“这是相关的,法官大人,我在证实,希尔先生能够通过视力和姓名确认被害人,并告诉我们被害人跟谁有关联。”

“反对无效,你可以继续发问。”

“那么他教过你画画吗?”

“是的,他教了,当他有时间的时候。”

“当麦尔顿先生在博物馆的时候,你可曾见过他跟某位年轻女士在一起?”

“呃,一开始并没有。然后,他碰到了他好像感兴趣的什么人,而且我经常见到他跟她在一起。”

“她的姓名是什么?”

“艾丽特·皮特斯。”

布莱能满脸迷惑。“艾丽特·皮特斯?你敢肯定你说对了名字吗?”

“是的,先生。他这么介绍她的。”

“现在,你不会碰巧在这个法庭里见到她吧,是不是,希尔先生?”

“见得到,先生。”他指向艾什蕾,“坐在那里的就是她。”

布莱能说:“可是那不是艾丽特·皮特斯。那是被告艾什蕾·佩特森。”

戴维站起来。“法官大人,我们已经说过,艾丽特·皮特斯是本次审理的一部分。她是控制了艾什蕾·佩特森的其中一个另我,而且……”

“你太超前了,辛格先生。布莱能先生,请继续发问。”

“那么,希尔先生,你敢肯定被告,在这里名叫艾什蕾·佩特森的被告,就是理查德·麦尔顿所知道的艾丽特·皮特斯?”

“对。”

“毫无疑问这是同一个女人?”

布莱恩迟疑了一下。“呃……是的,这是同一个女人。”

“而且麦尔顿被害那天,你看到她跟理查德在一起?”

“是的,先生。”

“谢谢你。”布莱恩转向戴维,“你发问吧。”

戴维站起来,慢慢走到证人席前。“希尔先生,我想,在一个价值无数亿美元的艺术品被展出的地方当警卫肯定责任重大。”

“是的,先生。是这样的。”

“那么要当一名好警卫,你得时刻保持警惕。”

“对。”

“你得时刻警觉在发生些什么。”

“当然。”

“你敢说你是个受过训练的警卫吗,希尔先生?”

“是的,我敢。”

“我这么问,是因为我注意到,当布莱能先生问你是否有任何怀疑艾什蕾·佩特森就是那个跟理查德·麦尔顿在一起的女人时,你迟疑了一下。你不太肯定吗?”

出现短暂的停顿。“呃,她看上去非常像同一个女人,可是在某一方面,她又好像不一样。”

“在哪方面,希尔先生?”

“艾丽特·皮特斯更有意大利味儿,而且她有意大利口音……而且她似乎比被告更年轻。”

“完全正确,希尔先生。你在旧金山见到的那个人是艾什蕾·佩特森的一个另我。她出生于罗马,她要年轻八岁……”

布莱能愤怒地站起身来。“反对。”

戴维转向威廉姆斯法官。“法官大人,我在……”

“双方律师请过来,好吗?”戴维和布莱能走到威廉姆斯法官跟前。“我不想再一次告诉你,辛格先生。控告方休息时,被告方会有机会的。等到那时再申辩你的案情吧。”

※※※

伯妮斯·詹肯斯坐在证人席上。

“你能告诉我们你的职业吗,詹肯斯小姐?”

“我是名女招待。”

“你在哪里工作?”

“在德扬博物馆的小餐馆。”

“你跟理查德·麦尔顿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好朋友。”

“这一点你能说得详细些吗?”

“呃,我们曾有过一次浪漫关系,后来关系好像冷下来了。那些事情经常发生。”

“我相信是这样的。然后怎么了?”

“然后,我们变得有点像兄妹。我是说,我……我告诉他我所有的问题,而他告诉我他所有的问题。”

“他可曾跟你谈起过被告?”

“呃,是的,不过她是用一个不同的姓名称呼自己的。”

“那么那个姓名是?”

“艾丽特·皮特斯。”

“可是他知道她的姓名其实是艾什蕾·佩特森吗?”

“不。他以为她的姓名是艾丽特·皮特斯。”

“你是说她欺骗了他?”

戴维怒不可遏地跳起身来。“反对。”

“反对有效。你要停止引导证人,布莱能先生。”

“对不起,法官大人。”布莱能转回身面对证人席,“他跟你说起过有关这个艾丽特·皮特斯的事情,可是你可曾见过他们两个在一起?”

“是的,我见过。有一天他带着她进了餐馆并介绍我们认识。”

“那么你在说的是被告艾什蕾·佩特森吗?”

“是啊。只是她称自己是艾丽特·皮特斯。”

※※※

加里·金坐在证人席上。

布莱能问:“你是理查德·麦尔顿的室友吗?”

“是的。”

“你们也是朋友吗?你跟他一块儿出去社交吗?”

“当然。我们经常一起出去跟人约会。”

“麦尔顿先生有没有对哪位年轻女士尤其感兴趣?”

“有的。”

“你知道她的姓名吗?”

“她称自己是艾丽特·皮特斯。”

“你在这个法庭里看得见她吗?”

“是啊。她就坐在那里。”

“为了记录清楚,你是在指被告艾什蕾·佩特森吗?”

“对。”

“当你案发那天晚上回到家时,你在公寓里发现了理查德·麦尔顿的尸体?”

“我确实发现了。”

“尸体是什么状况?”

“血淋淋的。”

“尸体被阉割了?”

一阵颤抖。“是的。天啊,真可怕。”

布莱能朝陪审团望去,想看看他们的反应。那反应正是他所希望的。

“接着你干什么了,金先生?”

“我报了警。”

“谢谢你。”布莱能转向戴维。“你发问吧。”

戴维站起身来,走到加里·金面前。

“告诉我们有关理查德·麦尔顿的情况。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很了不起。”

“他爱争辩吗?他喜欢卷入争斗吗?”

“理查德?不。恰恰相反。他非常平静、悠闲。”

“可是他喜欢跟那些粗俗的、有点五大三粗的女人交往?”

加里在奇怪地看着他。“根本不是。理查德喜欢优雅、娴静的女人。”

“他跟艾丽特有过许多争斗吗?她可曾经常对他大喊大叫?”

加里困惑不解,“你弄错了。他们从来不曾互相喊叫。他们在一起感觉很好。”

“你可曾看到什么事情会让你相信,艾丽特·皮特斯会做出伤害他的事……”

“反对。他在引导证人。”

“反对有效。”

“没有问题了。”戴维说。

当戴维坐下后,他对艾什蕾说:“别担心。他们的证言对我们有利。”

其实,他自己的感觉可没有所说的那么有信心。

※※※

戴维和桑德拉正在温德姆饭店的“圣弗兰斯科”餐厅用餐,这时,餐厅领班走到戴维跟前,说:“有你的一个紧急电话,辛格先生。”

“谢谢你。”戴维对桑德拉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跟着领班到了电话旁。“我是戴维·辛格。”

“戴维,我是杰丝。到你的房间去,给我回电话。该死的,天要塌下来了!”

正文 第十七章

“杰丝?”

“戴维,我知道我不应该干涉,可是我认为你应该请求无效审判。”

“出什么事了?”

“最近几天你上英特网了没有?”

“没有。我一直很忙。”

“呃,这次审理充斥了那该死的英特网。在聊天室进而,那是他们都在谈论的话题。”

“那倒合乎情理,”戴维说,“可是这有什么……”

“都是不利的,戴维。他们在说艾什蕾是有罪的,她应该被处死,而且他们说这个真是绘声绘色。你难以相信他们有多恶毒。”

戴维突然意识到什么,说:“噢,我的上帝!如果哪一位陪审员上了网……”

“很可能他们中有些是上了网,而且他们将受到影响。要是我,我会请求无效审判,或者至少将陪审员们隔离。”

“多谢,杰丝,我会这么做的。”戴维放回听筒。当他回到桑德拉正等着的餐厅时,她问:“很糟糕?”

“很糟糕。”

※※※

第二天开庭之前,戴维要求见威廉姆斯法官。他被领进她的办公室,一同去的是米奇·布莱能。

“你要求见我?”

“是的,法官大人。我昨晚得知,这次审理成了英特网上的头号主题,这是所有聊天室在谈论的中心话题,而且他们已经判定被告有罪。这是很有偏见的。由于我确信有些陪审员拥有可以上网的电脑,或者跟那些可以上网的朋友谈过,这会严重损害被告方。因此,我提出无效审判的动议。”

她想了一会儿。“动议否决。”

戴维坐在那里,拼命克制自己。“那么我提出立即隔离陪审团的动议以便……”

“辛格先生,每天新闻记者全体出动来到法庭。这个审理案是世界各地的电视、广播和报纸的头号主题。我警告过你,这将会变成一个马戏表演,而你不愿意听。”她身子前倾。“好了,这是你的马戏表演,如果你想要将陪审团隔离,你应该早在审理前就提出动议。而即使那时,我也很可能不会准许。还有别的事吗?”

戴维坐在那里,他的胃剧烈地翻腾:“没有了,法官大人。”

“那么让我们进法庭。”

※※※

米奇·布莱能征询问治安官道林。

“治安副官布莱克给你打过电话,告诉你他准备在被告的公寓里过夜以便保护她吗?她告诉了他有人在威胁她的生命吗?”

“对。”

“你什么时候又接到治安副官布莱克的电话?”

“我……我没有。早晨我接到电话,说他的……他的尸体在佩特森小姐公寓楼后面的小巷子里被人发现了。”

“当然,你立即去了那里?”

“当然。”

“那么你发现了什么?”

他吞吞吐吐地说:“山姆的尸体被裹在一条沾满血迹的床单里。他像另外两名被害人一样,被人用刀捅死和阉割了。”

“像另外两名被害人一样?那么说来,所有这些凶杀都是以同一方式干下的?”

“是的,先生。”

“好像他们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

戴维站起来。“反对。”

“反对有效。”

“我收回那句话。你接下来做什么了,治安官?”

“呃,直到那个时候,艾什蕾·佩特森还不是嫌疑人。可是这个案子发生之后,我们抓了她,并取了她的指纹。”

“然后呢?”

“我们将它们送到联邦调查局,结果我们得到了对她的肯定辨认。”

“你能向陪审团解释一下你所说的肯定辨认是什么意思吗?”

治安官道林转向陪审团。“她的指纹跟档案里的有些指纹吻合,而这些指纹正是取自前几起凶杀案的现场。”

“谢谢你,治安官。”布莱能转向戴维。“你发问吧。”

戴维站起来,走到证人席跟前。“治安官,我们在这个法庭的证言中已经听到了,在佩特森小姐的厨房里发现了一把沾满血迹的刀。”

“没错。”

“它是怎么藏起来的?用什么东西包起来的?藏匿在一个不能被发现的地方?”

“不。它就暴露在外面。”

“就暴露在外面。是被一个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人撂在那里的。这个人是清白的,因为……”

“反对。”

“反对有效。”

“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证人可以下去了。”

布莱能说:“如果法庭允许……”他进法庭后面的什么人示意,一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子进来了,拿着从艾什蕾·佩特森的医药橱上拆卸下来的那块玻璃,在它的上面,用红色唇膏写着:你将死。

戴维站起来。“这是什么?”

威廉姆斯法官转向米奇·布莱能。“布莱能先生?”

“这是被告用来引诱治安副官到她的公寓去以便她可以杀害他的诱饵:我想把这个编号为第四呼物证。它来自被告的医药橱。”

“反对,法官大人。它与本案无关。”

“我会证明是有关联的。”

“我们拭目以待。现在,你开始吧。”

竹莱能将镜子放在陪审团看得清楚的地方,“这面镜子取自被告的卫生间。”他看着陪审员们,“正如你们所见的,上面涂写着‘你将死’。这是那天晚上被告让治安副官布莱克到她的公寓里去保护她的借口。”他转向威廉姆斯法官,“我想传唤我的下一位证人,劳拉·尼文小姐。”

一位中年妇女拄着拐杖来到证人席,并宣誓入座。

“你在哪里工作,尼文小姐?”

“我是圣何塞县的一名顾问。”

“你干什么工作?”

“我是一名笔迹专家。”

“你为该县工作已有多少年了,尼文小姐?”

“二十二年。”

布莱能朝镜子点了一下头。“在这之前有人给你看过这面镜子了吧?”

“是的。”

“你检查过它了?”

“检查过了。”

“还有人给你看了被告的笔迹样本吗?”

“是的。”

“所以也有了机会去检查它?”

“是的。”

“那么你把两者比较了吗?”

“比较了。”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它们是由同一个写的。”

法庭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么你在说的是,艾什蕾·佩特森写了这个威胁给她自己?”

“对。”

布莱能朝戴维望去。“你发问吧。”

戴维犹豫了,他瞥了一眼艾什蕾。她正死盯着桌子,摇着她的头。“没有问题。”

威廉姆斯法官在打量着戴维。“没有问题,辛格先生?”

戴维站起身来,“没有。所有这些证言都毫无意义。”他转向陪审团。“控告方要做的是证明艾什蕾·佩特森认识那些被害人①(注:此处原文为ts〔那些被告〕,疑为作者笔误,故作改动。——译注),并且有动机去……”

威廉姆斯法官气愤地说:“我以前已经警告过你了。这里不是你向陪审团讲授法律的地方。如果……”

“总得有人去讲,”戴维爆发了,“你在让他偏离……”

“够了,辛格先生。到我这儿来。”

戴维走到法官面前。

“我在以藐视法庭的罪名传唤你,并判你在本案审理结束之后,在我们这个漂亮的监狱里呆上一个晚上。”

“等一下,法官大人。你不能……”

她严厉地说:“我已经判了你一个晚上的监禁。你想试试两个晚上?”

戴维站在原地,对着她怒目而视,同时喘着粗气。“看在我的当事人的分上,我会……我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一项明智的决定,”威廉姆斯法官简短地说,“休庭。”她转向法警。“本案审理结束的时候,我要你将辛格先生拘禁起来。”

“是,法官大人。”

艾什蕾转向桑德拉。“噢,我的上帝!这在发生什么事呀?”

桑德拉紧攥着她的手臂。“别担心。你必须相信戴维。”

※※※

桑德拉给杰丝·奎勒打电话。

“我听说了,”他说,“新闻里都在说这事,桑德拉。我不责备戴维发脾气。她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刺激他。戴维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她这么跟他过不去?”

“我不知道,杰丝。这真可怕。你应该看看那些陪审员的面孔。他们憎恨艾什蕾。他们都等不及要判她有罪。好了,接下来是被告方的证人出场。戴维将改变他们的想法。”

“保持这种期望。”

※※※

“威廉姆斯法官恨我,桑德拉,而这正在对艾什蕾产生危害。如果我不就此采取对策,艾什蕾必死无疑。我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你能做什么呢?”桑德拉说。

戴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退出这个案子。”

他们两人都如道这意味着什么。媒体会宣布他的失败。

“我根本就不应该同意接手这个案子的审理,”戴维悔恨地说,“佩特森医生信任我,让我去挽救他女儿的生命,而我已经……”他说不下去了。

桑德拉双臂拥着他,让他贴近自己。“别担心,亲爱的。一切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令大家都失望了,载维想艾什蕾,桑德拉……我将会被踢出公司,我将会失业,而宝宝不久就要出生了,“一切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对。

※※※

上午,戴维要求在威廉姆斯法官的办公室里跟她见面。米奇·布莱能在那里。

威廉姆斯法官说:“你要求见我,辛格先生?”

“是的,法官大人。我想从这个案子中退出。”

威廉姆斯法官说:“以什么理由?”

戴维小心翼翼地说:“我认为我不是这次审理的合适律师。我认为我在伤害我的当事人。我希望被别人取代。”

戚廉姆斯法官平静地说:“辛格先生,如果你认为我会让你从这个案子中走开,然后不得不再从头开始这个审理并浪费更多的时间和金钱,你就大错特错了。回答是不行,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戴维将双眼闭了一会儿,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他抬起头来,说:“是的,法官大人。我听懂您的话了。”

他被困住了。

正文 第十八章

自从庭审开始以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戴维记不得自己最后一次睡一整晚的觉是什么时候了。

一天下午,当他们从法庭回来时,桑德拉说:“戴维,我想我该回到旧金山去了。”

戴维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们正在审理的中——噢,我的上帝。”他双臂搂着她,“宝宝。要生了?”

桑德拉微笑了。“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如果我回到那里,离贝雷医生近些,我会感觉更安全些。我妈说她会来跟我呆在一起。”

“当然,你必须回去,”戴维说,“我都没了时间概念。你的预产期是三个星期之后,是不是?”

“是的。”

他一脸痛苦。“可我不能跟你一起在那儿。”

桑德拉握住他的手。“别难过,亲爱的。这个审理不久就会结束。”

“这个该死的审理正在毁了我们的生活。”

“戴维,我们将会好起来的。我原先的工作正等着我呢。宝宝出生之后,我可以……”

戴维说:“我太抱歉了,桑德拉。我希望……”

“戴维,永远不要因为做了你相信是对的事情而感到抱歉。”

“我爱你。”

“我爱你。”

他抚摸着她的腹部。“我爱你们两个。”他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来帮你打点行李。今晚我将开车把你送回旧金山,然后……”

“不,”桑德拉坚决地说,“你不能离开这里。我会让艾米丽来接我。”

“问问她,今晚她是否能够跟我们一起在这里吃晚饭。”

“好的。”

※※※

艾米丽很是高兴:“我当然会来接你。”两个小时之后,她到了圣何塞。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在“蔡简”吃饭。

“早不来晚不来,”艾米丽说,“我真不愿在这个时候你们两个互相分开。”

“审理快结束了,”戴维充满希望地说,“可能宝宝出生之前就会结束。”

艾米丽微笑了。“我们将举行一次双喜庆贺。”

※※※

到走的时间了。戴维将桑德拉拥在怀里。“每天晚上我都会跟你通话的。”

“请别为我担心。我会很好的。我非常爱你。”桑德拉凝视着他,说:“你自己保重,戴维。你看上去很疲惫。”

直到桑德拉离开了,戴维才意识到他是多么地孤单。

※※※

开庭了。

米奇·布莱能站起来,对法官说:“我想传唤劳伦斯·拉金医生作为我的下一位证人。”

一位灰白头发气度非凡的男子宣过誓并坐到证人席上。

“我想对您来这里表示感谢,拉金医生。我知道您的时间宝贵,您能告诉我们一些您的背景吗?”

“我在芝加哥行医很成功。我是芝加可心理学会前任主席。”

“您行医多少年了,医生?”

“大约三十年。”

“作为一名心理学家,我想象您肯定见过许多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例吧?”

“不。”

布莱能皱起了眉头。“您说不的时候,您的意思是您没见过许多这种病例?也许十几个?”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例多重人格错乱症。”

布莱能用装腔作势的惊愕神情看着陪审团,然后又回头看着那位医生。“在医治精神病患者的三十年中,您没有遇见过一例多重人格错乱症?”

“对。”

“我很惊讶,您怎么解释这一点呢?”

“这很简单。我认为多重人格错乱症并不存在。”

“呃,我有点迷惑不解了,医生。多重人格错乱病例不是被报道过吗?”

拉金医生反驳说:“被报道过并不意味着它们存在。你瞧,有些医生相信是多重人格错乱症,其实是他们把它跟精神分裂、抑郁症和各种其他的焦虑紊乱弄混淆了。”

“那真有意思。因此,根据作为一位心理学专家的您的观点,您认为多重人格错乱症甚至并不存在?”

“对。”

“谢谢您,医生。”米奇·布莱能转向戴维。“你发问吧。”

戴维站起身来,走到证人席跟前。“您是芝加哥心理学会的前任主席,拉金先生?”

“是的。”

“您肯定见过许多您的同行?”

“是的。我很自豪地说,我见过。”

“您认识劳伊斯·萨莱姆医生吗?”

“是的。我跟他很熟。”

“他是一位好心理医生吗?”

“很优秀。最好的之一。”

“您可曾见过克莱德·多诺凡医生?”

“是的。很多次。”

“您会不会说,他是位好心理医生?”

“我会用他的,”他轻轻一笑,“如果我需要人的话。”

“还有英格兰姆医生呢?您认识他吗?”

“雷·英格兰姆?确实,我认识。很不错的人。”

“是位合格的心理医生?”

“噢,是的。”

“告诉我,所有的心理医生对每一种精神状况都持相同观点吗?”

“不。我们当然有一些意见分歧。心理学不是一门精确科学。”

“那真是很有意思,医生。因为萨莱姆医生、多诺凡医生和英格兰姆医生都将来这里作证,证明他们治疗过多重人格错乱症病例。可能他们中谁都不如您这么有能耐。就这么多。您可以走了。”

威廉姆斯法官转向布莱能。“再直接询问吗?”

布莱能站起身来,走到证人席前。

“拉金医生,由于其他的这些医生在多重人格错乱症这个问题上不同意您的观点,您是不是觉得他们是对的而您是错的呢?”

“不。我可以请出几十位不相信多重人格错乱症的心理医生。”

“谢谢您,医生。没有别的问题了。”

※※※

米奇·布莱能说:“阿普顿医生,我们已经听到证言说,有时候以为是多重人格错乱的病症其实是跟其他紊乱弄混淆了。有些什么样的检验可以证明多重人格错乱不是其他状况中的一种呢?”

“没有任何检验手段。”

布莱能目瞪口呆地看了陪审团一眼。“没有任何检验手段?你是在说,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辨明那个自称患了多重人格错乱症的人是不是在撒谎或在装病或在利用它当做某种他或她不想承担责任的罪行的托词?”

“正如我刚才说的,没有任何检验手段。”

“那么说来,这完全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有些心理医生相信它而有些不相信?”

“对。”

“让我来问你这个,医生。如果你将某人催眠,你肯定能辨明那人是真的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还是在假装患有这病?”

阿普顿医生摇了摇头。“我恐怕不能。即使处于催眠状态或用了镇静催眠药,如果他或她在装假的话,也没有办法揭穿这个人?”

“那真是很有意思。谢谢你,医生。没有别的问题了。”布莱能转向戴维。“你发问吧。”

戴维站起身来,走到证人席前。“阿普顿医生,你可曾有过已经被其他医生诊断为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人来找你?”

“有的。有几次。”

“那么你给那些病人治疗了吗?”

“不,我不治。”

“为什么不?”

“我不能医治那种不存在的病情。有一个病人侵吞公款,他想让我替他出庭作证说他不能负责,因为他有一个另我,是另我干了这事。另一个病人是个家庭妇女,她因殴打她的孩子而被捕。她说是她身子里的什么人迫使她做这种事的。还有另外一些像这样的带着不同借口的病人,可是他们都在试图隐瞒什么事情。换言之,他们是在装假。”

“你对这个问题似乎拥有非常明确的观点,医生。”

“是的?我知道我是对的。”

戴维说:“你知道你是对的?”

“呃,我是说……”

“你是说,其他任何人肯定是错的?所有那些相信多重人格错乱症的医生都是错的?”

“我并不是说……”

“而你是唯一正确的人。谢谢你,医生。就这么多。”

※※※

西蒙·拉雷医生在证人席上,他是个矮个、秃头、六十多岁的男子。

布莱能说:“感谢您来这里,医生。您有漫长而成就卓著的事业,您是一位医生,您是一位教授,您上的中学是……”

戴维站起来。“被告方将确保证人的杰出背景为人知晓。”

“谢谢。”布莱能重新转向症人,“拉雷医生,医原性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的意思是,当存在某种疾病时,所采取的心理疗法的医学治疗手段使之加剧。”

“您能说得更具体点吗,医生?”

“呃,在心理治疗中,很经常地,治疗者以其问题和态度影响着病人。他可能便得病人感到,他得迎合治疗者的期望。”

“那运用到多重人格错乱症会是什么情况?”

“如果治疗者在询问病人有关他体内的不同人格,病人为了取悦于治疗者,可能会编造出一些来。这是个非常微妙的领域。那些在其他方面正常的病人在镇静催眠药和催眠作用下,会呈现出多重人格错乱症状。”

“那么说来,您所说的意思是,心理医生自己可能改变催眠中的病人的状况,以至于病人相信那个并不真实的东西?”

“这种事情发生过,是的。”

“谢谢您,医生。”他看着戴维。“你发问吧。”

戴维说:“谢谢。”他站起来,走到证人席前。戴维以令人消除戒备的口吻说:“您的文凭真令人印象深刻,您不仅是一位心理医生,您还在大学里教书。”

“是的。”

“您教书多久了,医生?”

“十五年多了。”

“真令人惊讶。您是怎么分配您的时间的?我说的意思是,您是不是将一半时间用来教书,另一半用来当医生?”

“现在,我全职教书。”

“哦?您真正开始行医有多久了?”

“大约八年。不过,我对所有最新的医学文献都很关注。”

“我得告诉您,我觉得这非常令人钦佩。那么说来,您博览群书。那就是您对医原性如此了如指掌的途径?”

“是的。”

“那么在过去,许多病人跑到您那儿去,称自己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吗?”

“呃,没有……”

“没有许多?在您行医这么多年里,您会不会说您有过十几个声称他们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例?”

“没有?”

“六个?”

拉雷医生摇着头。

“四个?”

没有回答。

“医生,可曾有过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人找您看病的?”

“呃,这是很难……”

“有,还是没有,医生?”

“没有。”

“那么说来,您真正了解的有关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知识,是您从书本上看来的?没有别的问题了。”

※※※

控告方又传唤了六名证人,而模式大致一样。米奇·布莱能邀集了九位来自全国各地的顶尖的心理医生,他们都坚信多重人格错乱症是不存在的。

※※※

控告方证人作证就要结束了。

当控告方证人名单上的最后一位证人被准许离去之后,威廉姆斯法官转向布莱能。“你还要传唤别的证人吗,布莱能先生?”

“不,法官大人。不过我想向陪审团展示摄自凶杀现场死亡场面的警方照片……”

戴维怒气冲天地说:“完全不可以。”

威廉姆斯法官转向戴维。“你刚才说什么了,辛格先生?”

“我说,”戴维克制住了自己,“反对。控告方试图令陪审团火上加油……”

“反对无效。在审前预备会议的一项动议中已经确立了此举的依据。”威廉姆斯法官转向布莱能,“你可以展示照片。”

戴维坐了下来,怒不可遏。

布莱能走回到他的桌子,拿起一叠照片,将它们递给陪审员们。“这些照片看起来并不令人舒服,女士们、先生们,可是这正是本次审理的内容。这不是有关话语或理论或借口。这不是有关那些杀人凶手的神秘的另我。这是有关三个被野蛮地、残忍地杀害了的真实的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是不是得到捍卫,取决于各位的裁决。”

布莱能可以看到陪审员们在传看照片时脸上的恐怖神色。

他转向威廉姆斯法官。“控告方作证完毕。”

威廉姆斯法官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钟了。余下的时间法庭休庭,下星期一上午十点钟再开庭。休庭。”

正文 第十九章

艾什蕾·佩特森在绞刑架上即将被绞死,这时,一名警察跑上来,说:“等一下,她应该被处电刑。”

场景换了,她坐在电椅里。一名警卫伸出手去拉开关,这时,威廉姆斯法官跑进来大声喊道:“不。我们准备用毒剂注射处死她。”

戴维惊醒过来,在床上坐直身子,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的睡衣裤被汗水浸得透湿。他开始起床,突然感到头昏起来。他头疼得厉害,他还感到有点发烧。他用手摸了摸额头。额头滚烫滚烫。

当戴维开始从床上下来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哦,不,”他呻吟道,“今天可不要头痛。现在可不要头痛。”

这是他一直在期待的日子,被告方将开始陈述自己案情的日子。戴维跌跌撞撞地走进卫生间,将自己的脸浸在冷水中。他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你看上去糟糕透了!”

※※※

当戴维抵达法院时,威廉姆斯法官已经端坐在法官席。大家都在等着他。

“我为自己的迟到道歉,”戴维说,他的嗓音沙哑,“我可以到您跟前吗?”

“可以。”

戴维走到法官面前,米奇·布莱能紧随其后。“法官大人,”戴维说,“我想要求休庭一天。”

“以什么理由?”

“我……我感觉不太舒服,法官大人。我相信医生会给我点什么,明天我就会好的。”

威廉姆斯法官说:“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助手顶替你呢?”

戴维吃惊地看着她。“我没有助手。”

“为什么你没有,辛格先生?”

“因为……”

威廉姆斯法官身子前倾。“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凶杀案是这么审理的。你单枪匹马,逞英雄是不是?那么,在这个法庭里你行不通。我再来告诉你点别的事情。你很可能认为我应该取消自己的审理资格,因为我不相信你那‘魔鬼让我干的’辩护,可是我不会取消自己的审理资格。我们将让陪审团来决定他们认为你的当事人是清白还是有罪。还有什么事吗,辛格先生?”

戴维站在原地看着她,整个房间在旋转。他想告诉她去操她自己去。他想跪下来求她公平点。他想回家睡觉。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没有了。谢谢您,法官大人。”

威廉姆斯法官点点头。“辛格先生,该你上场了。别再浪费本法庭更多的时间。”

戴维走到陪审团席位前,试图忘掉自己的头痛和高烧。他慢吞吞地说: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已经听到了意在嘲弄多重人格错乱症事实的控告方证言。我相信布莱能先生并不是故意这么恶毒的。他作出那样的陈述是出于无知。事实是,他显然对多重人格错乱症一无所知,而他叫上证人席的有些证人也是同一种情况。而我将让一些真正知道这方面情况的人来跟你们谈谈。这些都是有名望的医生,在这个问题上是专家。当你们听了他们的证言之后,我相信会对布莱能先生所说过的话产生完全不同的看法。

“布莱能先生曾谈到我的当事人在作那些可怕的案子后的罪责。那是非常重要的一点。罪责。首先,凶杀要被症实,必须不光具备一个有罪责的行为,还要有一个有罪责的意图。我将向你们表明,本案没有任何有罪责的意图,因为艾什蕾·佩特森的凶杀发生时不能控制自己。她完全不知道它们在发生。有几位知名医生准备出庭作证,艾什蕾·佩特森另有两个人格,或者说另我,其中的一个有控制能力。”

戴维注视着陪审员们的脸。它们似乎在他的面前摇晃。他揉了一会儿眼睛。

“美国心理学会承认多重人格错乱症。世界各地一些已治疗过此病患者的著名医生也承认多重人格错乱症。艾什蕾·佩特森身上多个人格中的一个犯了凶杀罪。可是,这是一个她无法控制的人格——一个另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为了清楚地理解这个问题,你们必须明白,法律不会惩罚一个无辜的人。因此这里有一个悖论。想象一下,一个连体双胞胎因谋杀而受审。法律规定,如果惩罚一个有罪的人将不可避免地惩罚另一个无辜的人。那么,那个有罪的人将免受惩罚。”陪审团认真地听着。

戴维朝艾什蕾点了一下头。“在本案中,我们要处理的不是两个而是三个人格。”

他转向威廉姆斯法官。“我想传唤我的第一位症人。约尔·阿桑蒂医生。”

※※※

“阿桑蒂医生,你在哪里行医?”

“在纽约的麦迪逊医院。”

“你是我请来的吗?”

“不。我在报上看了有关审理的情况,我是自己想要出庭作证的。我一直在治疗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人,所以如果我能够的话,我想我会对审理有所帮助。多重人格错乱症要比公众意识到的更普遍,所以我想试着消除对它的误解。”

“对此我很感激,医生,在这些病例中,找到一个带有两个人格或另我的病人是不是很平常?”

“在我的经历中,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人通常有比这多得多的另我,有时多达一百个。”

艾里娜·塔克转头向米奇·布莱能耳语了些什么。布莱能微微一笑。

“你治疗多重人格错乱症多久了,阿桑蒂医生?”

“已经有十五年。”

“在一位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人身上,通常有一个居支配地位的另我吗?”

“是的。”

有些陪审员在作笔记。

“那么,那个寄主——那个其身上附有那些人格的人——知道其他的另我存在吗?”

“这因人而异。有时有些另我知道所有其他的另我,有时他们只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不过,寄主通常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直到接受心理治疗之后。”

“那真很有意思。多重人格错乱症可治吗?”

“常常是可治的。它需要长期的心理治疗。有时长达六年或者七年。”

“你可曾治愈过多重人格错乱症病人?”

“噢,是的。”

“谢谢你,医生。”

戴维转身打量了一会儿陪审团。感兴趣了,可是还没有信服,他心想。

他朝米奇·布莱能望去。“你发问吧。”

布莱能站起来,走到证人席前。“阿桑蒂医生,你作证说,你老远地从纽约飞到这里来是因为你想对审理有所帮助?”

“对。”

“你来这里难道跟如下事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即这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案子,而知名度会有利于……”

戴维站起来。“反对。有争议。”

“反对无效。”

阿桑蒂医生平静地说:“我已说过了我为什么来这里。”

“对。既然你一直在行医,医生,你说说看,你已经治好了多少名患精神失常的病人?”

“呃,大概二百名。”

“在那些病例中,有多少例你会说是患多重人格错乱症的?”

“十几例……”

布莱能装做很惊讶地看着他。“从二百名病人中?”

“呃,是的。你瞧……”

“我不明白的是,阿桑蒂医生,如果你只处理过那么些病例,你怎么能够把自己当做一名专家呢。如果你愿意给我们提供一些可以证明或者驳斥多重人格错乱症存在的证据,我会不胜感激。”

“当你说到证据……”

“我们是在法庭上,医生。陪审团不会作出基于理论和‘如果……就好了’之上的裁决。如果,举个例子,被告恨她杀了的那些男人,而在杀了他们之后,决定用她体内的另我这样一个借口以便她……”

戴维站了起来。“反对!那句话有争议,并在引导证人。”

“反对无效。”

“法官大人……”

“坐下,辛格先生。”

戴维怒目瞪视威廉姆斯法官,愤愤地坐了下来。

“因此,你在告诉我们的是,医生,没有任何证据将证明或驳斥多重人恪错乱症的存在?”

“呃,没有。可是……”

布莱能点点头,“就问这么多。”

※※※

劳伊斯·萨莱姆医生坐在证人席上。

戴维说:“萨莱姆医生,你检查了艾什蕾·佩特森吗?”

“我检查了。”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佩特森小姐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她有两个另我,她们自称托妮·普利斯考特和艾丽特·皮特斯。”

“她对她们有任何控制力吗?”

“一点都没有。当她们掌握控制权的时候,她便处于一种神游记忆缺失状态。”

“你能解释这一点吗,萨莱姆医生?”

“神游记忆缺失是这样一种状况:患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者在做什么。它可以持续几分钟、几天或者几星期。”

“在那段时间里,你会说那个人对他或她的行为负有责任吗?”

“不。”

“谢谢你,医生。”他转向布莱能,“你发问吧。”

布莱能说:“萨莱姆医生,你是好几家医院的顾问而且你在世界各地教课?”

“是的,先生。”

“我猜想,你的同行都是些有才华的、能干的医生?”

“是的,我得说他们是的。”

“那么说来,他们对多重人格错乱症都持一致意见?”

“不。”

“不?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中有些人不同意。”

“你是说,他们不相信它的存在?”

“是的。”

“可他们是错的而你是对的?”

“我治过这类病人,所以我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当……”

“让我来问你一件事。如果确实有诸如多重人格错乱症之类的东西,会不会总有一个另我负责告诉寄主去干什么?那个另我说‘杀了他’,而寄主就照办了?”

“这不一定。不问的另我有各不相同的影响程度。”

“那么寄主能够负责?”

“当然,有时能够。”

“大多数时候呢?”

“不能。”

“医生,多重人格错乱症存在的证据在哪里?”

“我曾亲眼目睹了催眠之下的病人彻底的身体变化,而且我知道……”

“而这就是事实的依据?”

“是的。”

“萨莱姆医生,如果我在一间暖和的屋子里把你催眠,然后告诉你,说你光着身子在北极的暴风雪里,你的体温会下降吗?”

“呃,会的,可是……”

“就问到这里。”

※※※

戴维走到证人席前。“萨莱姆医生,在你的头脑中,有没有丝毫怀疑这些另我存在于艾什蕾·佩特森身上?”

“一点都没有。而且她们完全能够掌权并支配她。”

“而她对此一点儿都不会知道?”

“她对此一点儿都不会知道。”

“谢谢你。”

“我想传唤谢尼·米勒到证人席。”戴维看着他宣誓入座。“你干什么工作,米勒先生?”

“我是环球电脑图像公司的一名监管员。”

“你在那里工作了多长时间?”

“大约七年。”

“艾什蕾·佩特森曾受聘于那里吗?”

“是的。”

“她是在你的监管之下工作的吗?”

“是的。”

“因此,你跟她相当熟悉?”

“对。”

“米勒先生,你已经听到医生们作证说,多重人格错乱症的有些症状是多疑、神经质、忧虑。你可曾在佩特森小姐身上留意到任何这些症状?”

“呃,我……”

“佩特森小姐不是告诉过你,她觉得有什么人在跟踪她吗?”

“是的。她说过。”

“而她一点都不知道可能是谁,或者为什么有人竟会做那样的事?”

“对。”

“有一次她不是说过,有人用她的电脑以一把刀的图像来威胁她吗?”

“是的。”

“而且是不是事情糟糕到你最终送她到在你们公司工作的心理医生、斯毕克曼医生那里去?”

“是的。”

“那么说来,艾什蕾·佩特森确实表现出了我们在谈论的症状?”

“对。”

“谢谢你,米勒先生。”戴维转向米奇·布莱能,“你发问吧。”

※※※

“有多少雇员在你的直接监管之下,米勒先生?”

“三十。”

“那么在三十名雇员中,艾什蕾·佩特森是你曾见到过的唯一一个变得情绪烦躁的人吗?”

“呃,不……”

“哦,真的吗?”

“有时每个人都会变得情绪烦躁。”

“你是说,其他雇员也不得不去看你们公司的心理医生?”

“噢,当然。他们让他相当地忙。”

布莱能似乎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这样的吗?”

“是啊,他们中许多人有问题。嘿,他们都是人嘛。”

“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再直接询问。”

戴维走近证人席。“米勒先生,你刚才说了,你手下的有些雇员有问题。什么样的问题?”

“呃,可能是关于跟男友或者丈夫吵架的事情……”

“还有呢?”

“或者会是关于经济问题……”

“还有呢?”

“或者是他们的孩子令他们生气……”

“换言之,都是些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面对的平常的家庭问题?”

“是的。”

“但是,没有一个人去见斯毕克曼医生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在被人跟踪,或者因为他们认为有人在威胁要杀了自己?”

“没有。”

“谢谢你。”

午餐时间,法庭休庭。

※※※

戴维开着轿车,穿行在公园里,心情沮丧。审理进行得很糟糕。那些医生们未能就多重人格错乱症是否存在作出定论。如果连他们都不能取得一致意见,戴维想,我怎么能让一个陪审团取得一致意见呢?我不能让任何事情发生在艾什蕾身上。我不能。他驱车靠近一家法庭附近的餐馆,哈罗德餐馆,他停了车,走了进去。女招待冲他一笑。

“下午好,辛格先生。”

他出名了。臭名昭著了?

“这边请。”他跟着她来到一个隔间,坐了下来。女招待递给他菜单,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然后走开了,她的臀部挑逗似的一扭一扭。名人的特权,戴维自嘲地想。

他并不饿,可是他可以听到桑德拉的声音在说:“你得吃点东西来维持你的力气。”

在他旁边的那个隔间里有两男两女。其中一个男的在说:“她比莉茜·波顿都要坏得多。波顿只杀了两个人。”

另一个男的补允说:“可是她并没有阉割他们。”

“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处置她?”

“你在开玩笑吧?她当然会被判死刑。”

“这母夜叉不能被判三次死刑真是太糟糕了。”

那是公众在说话,戴维心想。他有一种十分沮丧的感觉,那就是如果他在餐馆里走一圈,他会听到大同小异的评论。布莱能已经把她塑造成了一个怪物。他可以听到奎勒的声音:“如果你不让她上证人席,那就是陪审员们在走进陪审室做出裁决时留在他们头脑中的形象。”

我必须冒这个险。我必须让陪审员们亲眼看看,艾什蕾是在说实话。

女招待来到他身边。“您准备好点菜了吗,辛格先生?”

“我改变主意了,”戴维说,“我不饿。”当他站起身走出餐馆时,他可以感觉到那些歹毒的目光在跟着他。我希望他们没带着枪,戴维心想。

正文 第二十章

当戴维回到法院时,他在艾什蕾的羁押室里见了她。她坐在那张小帆布床上,盯着地板看。

“艾什蕾。”

她抬起头来,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

戴维坐在她身边。“我们得谈谈。”

她看着他,沉默不语。

“他们在说你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它们没有一个是真的。可是陪审员们并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得让他们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艾什蕾看着他,迟顿地说:“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你是个得了一种病的正派的人。他们会同情这一点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上证人席作证。”

她在瞪着他,惊恐万分。“我……我不能。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他们。”

“让我来管这些。你所要做的就是回答我的问题。”

一卫警卫走到羁押室前。“法庭就要开庭了。”

戴维站起身来,紧握艾什蕾的手,“它会奏效的,你看着吧。”

※※※

“全体起立。现在开庭。泰莎·威廉姆斯法官大人主审‘加利福尼亚州人民诉艾什蕾·佩特森案’。”

威廉姆斯法官在法官席上就座。

戴维说:“我可以到您面前去吗?”

“你可以。”

米奇·布莱能跟戴维一起走到法官面前。

“什么事,辛格先生?”

“我想传唤一名没有列在证人名单上的证人。”

布莱能说:“在审理的这个时候引进新证人可是太晚了。”

“我想传唤艾什蕾·佩特森作为我的下一位证人。”

威廉姆斯法官说:“我不……”

米奇·布莱能抢着说:“控告方不反对,法官大人。”

威廉姆斯法官看着两位律师,“很好。你可以传唤你的证人,辛格先生。”

“谢谢您,法官大人。”他走到艾什蕾跟前,伸出他的手,“艾什蕾……”

她惊慌失措地坐在那里。

“你必须作证。”

她站起身来,她的心突突猛跳,她慢慢地、艰难地朝证人席挪动步子。

米奇·布莱能朝艾里娜小声说:“我一直在祈祷他会传唤她。”

艾里娜点头说:“这个案子结束了。”

艾什蕾·佩特森由书记员领着在宣誓,“你确实郑重发誓说出真相、整个的真相而没有半点虚假,以便上帝保佑你吗?”

“我发誓。”她的声音低得像是耳语。艾什蕾在证人席里坐了下来。

戴维走到她面前。他温柔地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你被指控犯下了你并没有犯下的可怕罪行。我所想要的是,让陪审团了解真相。你有作任何一柱案子的丝毫记忆吗?”

艾什蕾摇了摇头:“没有。”

戴维朝陪审团瞥了一眼,然后继续问:“你认识丹尼斯·蒂伯尔吗?”

“是的。我们一起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

“你有任何要杀死丹尼斯·蒂伯尔的理由吗?”

“没有。”说话对她来说真是受罪,“我……我到他的公寓里去,是为了给他提供他要求我给予的建议,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你认识理查德·麦尔顿吗?”

“不……”

“他是位画家。他在旧金山被害。警察在那里发现了你的DNA和指纹物证。”

艾什蕾在左右晃动她的头。“我……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不认识他!”

“你认识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

“是的。他当时在帮助我。我没有杀他!”

“你知道你身上有两个其他的人格或者说另我吗,艾什蕾?”

“是的。”她的声音很紧张。

“你什么时候得知这一点的?”

“在审理前。萨莱姆医生告诉了我这个。我当时不能相信它。我……我至今仍旧不能相信它。这真是……这真是太可怕了。”

“你在这之前一点都不知道这些另我?”

“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托妮·普利斯考特或者艾丽特·皮特斯?”

“没有!”

“你现在相信她们存在于你体内吗?”

“是的……我不得不相信它。她们肯定做了所有这些……这些可怕的事情……”

“那么说来,你一点都记不得曾经遇见过理查德·麦尔顿,你没有任何杀害丹尼斯·蒂伯尔或者杀害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的动机,而后者在你的公寓里是为了保护你?”

“对。”她的眼睛朝拥挤不堪的法庭扫了一眼,她感到一阵惊惶。

“最后一个问题,”戴维说,“你可曾犯过法?”

“从来没有。”

戴维将他的手放到她的双手上。“现在就到此为止。”他转向布莱能。“你发问吧。”

布莱能站起来,满脸堆笑:“好了,佩特森小姐,我们总算可以跟所有的你谈谈了。你可曾在什么时候跟丹尼斯·蒂伯尔发生过性关系?”

“没有。”

“你可曾跟理查德·麦尔顿发生过性关系?”

“没有。”

“你可曾在什么时候跟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发生过性关系?”

“没有。”

“那倒很有意思。”布莱能瞥了一眼陪审团,“因为,在三名男子的尸体上发现了阴道分泌物遗迹。DNA检测结果跟你的DNA吻合。”

“我……我对此一无所知。”

“可能你被人陷害了。可能某个恶魔拿到了它……”

“反对!这是有争议的。”

“反对无效。”

“然后将它撒到那三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上。你可有任何敌人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不知道。”

“联邦调查局的指纹实验室检查了警察在案发现场发现的指纹。我相信这会让你大吃一惊……”

“反对。”

“反对有效。注意点,布莱能先生。”

“是,法官大人。”

戴维满意地慢慢坐下。

艾什蕾正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缘。“那些另我肯定……”

“在三起凶杀案现场的指纹是你的,只能是你的。”

艾什蕾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布莱能走到一张桌子前,拿起一把包在玻璃纸里的屠刀,把它举了起来。“你认识这个吗?”

“它……它可能是我的一把……一把……”

“你的刀中的一把?它是的,它已经被列入物证之中。它上面的血迹正是治安副官布莱克的血。你的指纹在这把凶器上。”

艾什蕾在盲目地左右摇晃着她的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明白无误的冷血凶杀案或者比这更苍白无力的辩护。躲藏在两个并不存在的、想象出来的人物后面是最……”

戴维又站了起来。“反对。”

“反对有效。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布莱能先生。”

“对不起,法官大人。”

布莱能继续说:“我敢肯定,陪审团想见见你在谈论的那些人物。你是艾什蕾·佩特森,对吧?”

“是的……”

“好。我想跟托妮·普利斯考特说说话。”

“我……我不能让她出来。”

布莱能惊讶地看着她。“你不能?真的?好吧,那么艾丽特·皮特斯怎么样?”

艾什蕾绝望地摇着头。“我……我控制不了她们。”

“佩特森小姐,我是在试图帮你,”布莱能说,“找想让陪审团看看你的那些杀害并阉割了三名无辜男子的另我。让她们出来!”

“我……我不能。”她在哭泣了。

“你不能,因为她们并不存在!你隐藏在化身后面。你是唯一坐在那个席位上的人,你是唯一有罪的人。她们并不存在,可是你存在,而且我要告诉你还存在什么——那些你杀害了三名男子并将他们冷酷地阉割了的无可辩驳的、不可抵赖的证据。”他转向威廉姆斯法官。“法官大人,控告方问话完毕。”

戴维转头看着陪审团。他们都在瞪着艾什蕾,而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憎恶。

威廉姆斯法官转向戴维:“辛格先生,你有何问题?”

戴维站起身。“法官大人,我想请您允准将被告催眠以便……”

威廉姆斯法官蛮横地说:“辛格先生,在这之前我警告过你,我不会将这次审理变成一个马戏穿插表演。你不能在我的法庭里将她催眠。回答是:不行。”

戴维情绪激忿地说:“你必须让我这么做。你不知道这有多重要……”

“够了,辛格先生。”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我第二次因藐视法庭传唤你。你想要再询问证人还是不想?”

戴维站在原地,一副被挫败的样子。“是的,法官大人。”他走到证人席边。“艾什蕾,你明白你宣过誓了吗?”

“是的。”她在深深喘着气,拼命控制住自己。

“那么你说过的一切都是你所知的真相?”

“是的。”

“你知道你的头脑里和身体里和灵魂里有两个你控制不了的另我吗?”

“是的。”

“托妮和艾丽特?”

“是的。”

“你没有干那些可怕的凶杀案中的任何一起?”

“没有。”

“她们中的一个干了,而你不能负责。”

艾里娜探询般看着布莱能,可是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让他吊死自己吧。”他小声说。

“海伦……”戴维止住了话头,因自己的口误而脸色惨白,“我是说,艾什蕾……我要你让托妮出来!”

艾什蕾看着戴维,无助地摇着她的头。“我……我不能。”她小声说。

戴维说:“不,你能够。托妮此刻正在听我们说话。她正玩得开心呢,她干吗不呢?她犯下了三桩命案,却逃之夭夭。”他提高自己的声音。“你很聪明,托妮。出来鞠躬答礼。谁也不能碰你。他们不能惩罚你,因为艾什蕾是无辜的,而他们要惩罚你就不得不惩罚她。”

法庭里的每个人都在瞪着戴维。艾什蕾僵坐在那里。

戴维朝她移近了些,“托妮!托妮,你能听到我吗?我要你出来。现在!”

他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他提高他的声音。“托妮!艾丽特!出来!出来吧。我们都知道你们在那里!”

法庭里鸦雀无声。

戴维失去了控制。他在大喊了:“出来!露出你们的真面目……该死!现在!现在!”

艾什蕾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威廉姆斯法官怒不可遏地说:“到我这里来,辛格先生。”

慢慢地,戴维走到法官面前。

“你盘问完了你的当事人没有,辛格先生?我准备把你的行为写成报告递交州律师协会。你是你这个职业的耻辱,我将建议取消你的律师资格。”

戴维无言以对。

“你还有证人要传唤吗?”

戴维惨败地摇了摇头。“没有,法官大人。”

结束了。他已经输了。

艾什蕾将要被处死。

“被告方证人作证完毕。”

※※※

约瑟夫·金开得坐在法庭的最后一排听着,铁板着脸。他转向哈维·尤代尔。“摆脱他。”金开得站起来,离开了。

戴维离开法庭时,尤代尔截住了他。

“戴维……”

“你好,哈维。”

“很遗憾,结果是这个样子。”

“这不是……”

“金开得先生很不想这么做,可是,呃,他认为如果你不再回到公司可能会更好些。祝你好运。”

※※※

戴维一踏出法庭,就被电视摄像镜头和高声喊叫的记者团团围住。

“你有声明吗,辛格先生?”

“我们听到威廉姆斯法官说,你将要被取消律师资格……”

“威廉姆斯法官说,她将因为藐视法庭而拘留你。你认为你……”

“专家们感觉你已经输了这个案子。你打算上诉吗?”

“我们的电视网法律专家们说,你的当事人将被判死刑……”

“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戴维一言不发地进了自己的轿车,开车离去。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在他的脑海里,他将那些场景重演着,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

今天早晨我看了新闻,佩特森医生。我无法向您形容我有多么遗憾。

是的。这真是个巨大的打击。我需要你的帮助,戴维。

当然。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情。

我要你代表艾什蕾。

我做不了这个。我不是一名刑事辩护律师。不过,我可以推荐一名了不起的律师,杰丝·奎勒。

那就好。谢谢你,戴维……

※※※

你是个迫不及待的年轻人,是不是?我们的见面要到五点钟呢。好吧,我有好消息给你。我们要让你当合伙人。

※※※

你要求见我?

是的,法官大人。他们在英特网上谈论这次审理,而且他们已经判定被告有罪。这会严重损害辩方。因此,我提出无效审判的动议。

我认为那些是绝好的提出无效审判的理由,辛格先生。我将允准它……

※※※

那个尝起来苦涩难受的“如果……就好了”的游戏……

※※※

第二天上午,法庭接着开庭。

“控告方准备好作总结陈述了吗?”布莱能站起来。他走到陪审团面前,一个接一个地看了一遍陪审员们。

“在此,你们正处往一个创造历史的位置。如果你们相信被告真的是许多不问的人,而且她对她所做的一切、对她所犯下的可怕罪行不负责任,因而你们让她逃脱惩罚,那么你们是在宣告,任何人杀了人都可以逍遥法外,他只要宣称自己没有干,是某个神秘的另我干的就行了。他们可以抢劫、强奸和凶杀,那么他们有罪吗?没有。‘我没干它。我的另我干的。’凯恩或乔或苏茜或者他们想要称呼自己的无论什么名字。不过,我认为你们都很聪明,不会上这种幻想的当。事实在你们看过的那些照片里。那些人不是被哪个另我谋杀的。他们都被坐在那张桌子旁边的被告艾什蕾·佩特森小姐故意地、有预谋地、残酷地杀害了。陪审团的女士、先生们,被告方在本法庭试图做的事情以前曾被尝试过。在‘曼诉泰勒’案中,其裁决是:发现多重人格错乱症这一事实本身,并不规定必须作出无罪开释的裁定。在‘美利坚合众国诉威尔雷’案中,一名谋害了一个婴儿的保育员申辩她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法庭裁定她有罪。

“你们知道,我几乎为被告感到遗憾。寄居在那个可怜的女孩身上的所有那些人物。我相信,我们当中谁都不想让一伙疯狂的陌生人在我们体内到处转悠,是不是?到处去谋害和阉割男性,我会被吓坏的。”

他转身看着艾什蕾。“被告似乎没被吓坏,是不是?没有被吓坏到不能穿上一套好看的衣服、将她的头发漂漂亮亮的,还化了妆。她似乎一点都没被吓坏。她以为你们会相信她的故事并放她走。谁也不能证明这种多重人格错乱症是不是真的存在。因此我们将不得不做出我们自己的判断。

“被告方宣称这些人物会出来并支配人。让我们看看——有托妮:她出生在英国;还有艾丽特:她出生在意大利。她们都是同一个人。她们只不过是于不同的时间出生于不同的国家。这是不是把你们搞糊涂了?我明白,它可把我给弄糊涂了。我主动给被告一个机会来让我们看看她的另我们,可是她并不领我的情。我疑惑,为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她们不存在?加利福尼亚州法律承认多重人格错乱症是一种精神状况吗?不。科罗拉多州法律呢?不。密西西比州呢?不。联邦法律呢?不。事实上,没有哪个州有法律确认多重人格错乱症是一种法律辩护。那么为什么呢?因为它不是一种辩护。女士们、先生们,它是一种为了逃避惩罚的编造出来的借口……

“被告方要你们相信的是,在被告体内有两个人,因此没有一个人为她的犯罪行为承担责任。可是,坐在这个法庭里的只有一名被告——艾什蕾·佩特森。我们已经毫无疑义地证实了她是一名杀手。可是,她宣称自己没有作案。那是由别的什么人干的,那个人——她的另我们借用了她的身体去杀害无辜的人。如果我们大家都有另我,那岂不是太好了吗?——另我可以做任何我们暗地里想做可是社会不允许做的事情。或者,可能并不太妙。你愿意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吗?在那个世界里,人们可以到处杀害他人,然后说:‘你们不能碰我,我的另我干的’或者‘你们不能惩罚我的另我,因为我的另我其实就是我’。

“然而,这次审理的并不是关于某些并不存在的神秘人物。被告艾什蕾·佩特森因为三桩恶毒的、冷酷的凶杀案而受到审判,而控告方要求判处她死刑。谢谢大家。”

米奇·布莱能回到他的座位上。

“被告方准备好总结陈述了吗?”

戴维站起身来。他走到陪审团席位前,直视着陪审员们的脸,而他从那儿所看到的实在让他泄气。“我知道,对我们大家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你们已经听过了专家们作证说,他们治疗过多重人格错乱症;你们也听过其他的专家作证说,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你们不是医生,因此,谁也不期待你们作出基于医疗知识的判断。如果我昨天的举止似乎有点粗野,我想向你们所有人道歉。我朝艾什蕾·佩特森大喊大叫,只是因为我想迫使她的另我们出来。我曾经跟那些另我交谈过。我知道他们存在。真的有一个艾丽特和一个托妮,而她们可以想在什么时候控制艾什蕾,就在什么时候控制她。她对犯下的任何一桩凶杀案都一无所知。

“在本次审理的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们,某人要被判一级谋杀罪,必须有物证和动机。在此案中没有任何动机,女士们、先生们。一个都没有。而法律规定,控告方必须毫无疑义地证明被告是有罪的。我相信你们会同意,在本案中,确实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疑义。

“就证据而言,被告方并不质疑它。在每一个作案现场都有艾什蕾·佩特森的指纹和DNA遗迹。可是,正是它们在那里这个事实应该让我们停下来思考一下。艾什蕾·佩特森是一个聪慧的年轻女子。如果她犯了凶杀案而又不想被抓住,她会笨到把她的指纹留在每一个作案现场吗?回答是:不。”

戴维接着又说了三十分钟。最后,他看了看他们的脸,并没有消除疑虑。他坐了下来。

威廉姆斯法官转向陪审团。“现在,我想就本案适用法律向你们作最后说明。我要你们仔细听。”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她一一列举,详细说明什么是法律容许和准许的。

“如果你们有任何问题,或者想让证言中的任何一部分再念给你们听,法庭记录员会照办的。陪审团准许出去商议。法庭休庭,直到他们带着他们的裁决回来。”

戴维目送陪审员们从席位上鱼贯而出,进入陪审团室。陪审员们花的时间越长,我们的机会就越多,戴维心想。

四十五分钟之后,陪审员们回来了。

※※※

载维和艾什蕾注视着陪审员们鱼贯而入,并在陪审团席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艾什蕾的脸冷若冰霜。戴维发现自己在冒汗。威廉姆斯法官转向陪审团团长。“陪审员们达成一致裁决了吗?”

“我们达成了,法官大人。”

“请你把它交给法警。”

法警将那张纸递交给法官。威廉姆斯法官展开它。法庭里鸦雀无声。

法警将那张纸交还给陪审团团长。

“请你念一下裁决,好吗?”

他用慢条斯理的、有节奏的语调念道:“在‘加利福尼亚州诉艾什蕾·佩特森’一案中,我们,陪审团,在上述案件的审理过程中,裁定被告艾什蕾·佩特森违犯刑法典第一百八十七条,谋杀丹尼斯·蒂伯尔罪名成立。”

法庭里大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艾什蕾紧紧闭上她的双眼。

“在‘加利福尼亚州诉艾什蕾·佩特森’一案中,我们,陪审团,在上述案件的审理过程中,裁定被告艾什蕾·佩特森违犯刑法典第一百八十七条,谋杀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罪名成立。”

“在‘加利福尼亚州诉艾什蕾·佩特森’一案中,我们,陪审团,在上述案件的审理过程中,裁定被告艾什蕾·佩特森违犯刑法典第一百八十七条,谋杀理查德·麦尔顿罪名成立。我们,陪审团,在所有的裁决中,进一步将谋杀等级定为一级。”

戴维发觉连呼吸都困难了。他转向艾什蕾,可是他无话可说。他靠过去,用自己的双臂搂住她。

威廉姆斯法官说:“我想让陪审团的每一位成员明确表态。”

一个接一个地,每位陪审员都站了起来。

“刚才念的裁决,是你的裁决吗?”

每个人都证实了之后,威廉姆斯法官说:“裁决将被记录下来并登记在案。”她接着说:“我要感谢陪审团在本案中所付出的时间和服务。你们可以走了。明天法庭将讨论精神正常与否的问题。”

戴维麻木地坐在那里,看着艾什蕾被带走。

威廉姆斯法官站起身来,连看都不看戴维一眼,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她的态度比言语更清楚地告诉戴维,明天她的裁定会是什么。艾什蕾将被判处死刑。

※※※

桑德拉从旧金山打来电话。“你还好吧,戴维?”

他尽量使声音听上去高兴些。“是的,我很好。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我一直在看电视上的新闻。法官对你不公平。她不能让人取消你的律师资格。你只不过在试图帮助你的当事人。”

他无言以对。

“我真抱歉,戴维。我希望我跟你在一起。我可以开车来……”

“不,”戴维说,“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你今天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

“他说什么了?”

“现在很快了。就在这几天。”

生日快乐,杰弗里。

※※※

杰丝·奎勒打来电话。

“我把它搞砸了。”戴维说。

“你确实搞砸了。你没摊对法官。你曾经做了什么,让她这么跟你过不去?”

戴维说:“她想让我在申诉上讨价还价。她不想这个案子进入庭审。可能我应该听她的。”

※※※

所有的电视频道都充斥了关于他的不光彩行为的新闻。他看了其中的一位电视网法律专家谈论这件事。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位辩护律师会对他自己的当事人大喊大叫的。我必须告诉大家,整个法庭都惊诧得目瞪口呆。这是最无耻的……”

戴维关掉了电视机。这一切是在什么地方搞糟的呢?生活理应有一个快乐的结局。由于我把一切都搞砸了,艾什蕾将必死无疑,我将被取消律师资格,宝宝随时都会降生而我甚至没有了工作。

半夜里,他坐在宾馆房间里,眼盯着黑暗深处。这是他一生的最低点。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旋的是最后的法庭场景。“你不能在我的法庭里将她催眠。回答是:不行。”

要是她允许我在证人席上将她催眠,我知道她会让陪审团信服的。太晚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在他的脑海中,一个小小的萦回不去的声音说:谁说结束了?我还没听到那个胖女人宣判呢。

再也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情了。

你的当事人是无辜的。你准备让她死吗?

别缠着我。

威廉姆斯法官的话持续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回响。“你不能在我的法庭里将她催眠。”

那几个词不停地重复着:“在我的法庭里……”

※※※

清晨五点钟,戴维激动地打了两个紧急电话。当他打完电话时,太阳刚刚开始跃出地平线。这是个预兆,戴维心想。我们会赢的。

※※※

过一会儿,戴维赶到一家古董店。

店员走近他。“您要买什么,先生?”他认出了戴维。“辛格先生。”

“我在找一个可折叠的中国式屏风。你们有这样的东西吗?”

“是的,我们有。我们没有任何真正的古董屏风,不过……”

“让我们来看看你们有些什么。”

“当然可以。”他将戴维领到摆放着几张中国式可折叠屏风的场地。店员指向第一个。“瞧,这个……”

“这个很好。”戴维说。

“好的,先生。我该把它送到哪里?”

“我自己把它带走。”

※※※

戴维的下一站是一家五金店,在那里他买了一把瑞士军刀。十五分钟之后,他扛着屏风走进法院的大厅。他对桌子旁的警卫说:“我已作了安排,跟艾什蕾·佩特森面谈。我获准使用戈德伯格法官的办公室。他今天不在。”

警卫说:“是的,先生。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会让人把被告带上去。萨莱姆医生和另外一个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谢谢你。”

警卫看着戴维扛着屏风进入电梯。这人疯疯癫癫的,他心想。

※※※

戈德伯格法官的办公室是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房间,有一张对着窗户的办公桌,一把转椅,在一堵墙附近有一张长沙发和几把椅子。戴维进来时,萨莱姆医生和另一名男子正站在房间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戴维说。

萨莱姆医生说:“这位是休·伊弗森。他是你要的专家。”

两人握了握手。“让我们快点摆好,”戴维说。“艾什蕾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他转向休·伊弗森,指了指房间的一角。“你在那儿怎么样?”

“好。”

他看着伊弗森开始工作。几分钟之后,艾什蕾和一名警卫一起进来。

“我得呆在房间里。”警卫说。

戴维点点头。“好的。”他转向艾什蕾。“请坐下。”

他看着她坐了下来。“首先,我要告诉你,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有多么的抱歉。”

她点点头,几乎是恍恍惚惚的。

“可是一切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一个机会。”

她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他。

“艾什蕾,我想让萨莱姆医生再将你催眠一次。”

“不。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为我做的。愿意吗?”

她耸了耸肩。

戴维朝萨莱姆医生点头示意。

萨莱姆医生对艾什蕾说:“我们以前做过这个,因此你知道,你所要做的就是闭上自己的眼睛并放松。只要放松。感觉你身体里的所有肌肉释放出所有的紧张,你想要做的事情是睡觉。你正变得越来越困……”

十分钟之后,萨莱姆医生看着戴维说:“她已经完全处于催眠状态了。”

戴维朝艾什蕾移近,他的心怦怦直跳。

“我想跟托妮说话。”

没有反应。

戴维提高他的声音。“托妮。我要你出来。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艾丽特……我要你们俩跟我谈谈。”

沉默。

现在,戴维在大声叫唤了。“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吓坏了?法庭里发生的事就是这样的,是不是?你听到陪审团说的话了吗?艾什蕾有罪。你害怕出来。你是一个胆小鬼,托妮!”

他们看着艾什蕾。没有反应。戴维绝望地看着萨莱姆医生。它不灵了。

※※※

“现在开庭。泰莎·威廉姆斯法官大人主审。”

艾什蕾坐在被告席上,戴维的旁边。戴维的手上绑着一块很大的绷带。

戴维站起来。“我可以到您面前来吗,法官大人?”

“你可以。”

戴维走到法官面前。布莱能跟着他。

戴维说:“我想出示本案的新证据。”

“完全不行。”布莱能反对说。

威廉姆斯法官转向他,说:“让我来作出那个决定,布莱能先生。”她转向戴维,“审理已经结束。你的当事人已经被判罪而且……”

“这有关精神失常的申诉,”戴维说。“我所要求的是您的十分钟。”

威廉姆斯法官愤怒地说:“时间对你来说好像无所谓,是不是,辛格先生?你已经浪费了大家的大量时间。”她还是作出了决定。“好吧。我希望,这将是你从今往后在法庭上能够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法庭休庭十分钟。”

戴维和布莱能跟着法官到了她的办公室。

她转向戴维。“我给你你请求的十分钟。有什么东西,律师?”

“我想给您看一段录像,法官大人。”

布莱能说:“我看不出这跟本案有什么关……”

威廉姆斯法官对布莱能说:“我也看不出。”她转向戴维。“你现在剩下九分钟。”

戴维走到通往过道的门,将它打开。“进来。”

休·伊弗森进来了,搬着一台16毫米投影仪和一个可移动屏幕。“我该把它放在哪里?”

戴维指向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

他们看着那个人安放好仪器,并插好投影仪的插头。

“我可以把百叶窗拉下来吗?”

威廉姆斯法官所能做的就是强压自己的怒火。“是的,你尽管拉吧,辛格先生。”她看了看她的手表。“你剩下七分钟。”

投影仪打开了。戈德伯格法官的办公室闪现在屏幕上。戴维和萨莱姆医生正看着艾什蕾,艾什蕾则坐在一把椅子上。

在屏幕上,萨莱姆医生说:“她已经完全处于催眠状态了。”

戴维走到艾什蕾面前。“我想跟托妮说话……托妮,我要你出来。你听到我的话了吗?艾丽特……我要你们俩跟我谈谈。”

沉默。

威廉姆斯法官坐在那里看着录像,铁板着脸。

现在,戴维在大声叫唤了。“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吓坏了?法庭里发生的事就是这么可怕,是不是?你听到陪审团说的话了吗?艾什蕾有罪。你害怕出来。你是一个胆小鬼,托妮!”

威廉姆斯法官站起身来。“我已经听够了这些!在这之前我已经见过了这场令人作呕的表演。你的时间用完了,辛格先生。”

“等等,”戴维说,“你还没有……”

“结束了!”威廉姆斯法官告诉他,并开始朝房门走去。

突然,一阵歌声开始在房间里响起。

“一便士一个线团,

一便士一根针。

那就是猴子走的路,

噗哧!黄鼠狼逃跑了。”

困惑不解的威廉姆斯法官转回身。她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艾什蕾的脸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这是托妮。

托妮忿忿地说:“吓坏了,不敢在法庭上出来?你当真以为,就因为你命令我我就会出来?你把我当什么了,一匹受过训练的小马驹?”

威廉姆斯法官慢慢地走回到房间里来,盯着录像。

“我听了所有那些蠢物在那儿出丑。”她模仿他们中的一个声音,“‘我认为多重人格错乱症并不存在。’真是白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

当他们看着的时候,艾什蕾的脸又起了变化。她似乎在椅子里放松了,而她的脸呈现出一种害羞的神色。艾丽特用她的意大利腔调说:“辛格先生,我知道你尽了全力。我想在法庭上露面并帮你忙的,可是托妮不让我。”

威廉姆斯法官在看着,她的脸上一片茫然。

脸和声音又变了。“你说的真他妈的没错,我不让!”托妮说。

戴维说:“托妮,如果法官判艾什蕾死刑,你认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在你头上?”

“她不会判她死刑。艾什蕾甚至不认识其中的一个男人。记得吗?”

戴维说:“可是艾丽特都认识他们。你干了那些凶杀案,艾丽特。你跟那些男人发生性关系,然后你将他们捅死并把他们阉割……”

托妮说:“你真他妈的是个白痴!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艾丽特决不会有这个胆量干那些事。我干的。他们该死。他们所想做的事情就是性交。”她喘着粗气。“不过,我让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是不是?而且谁也不能证明是我干的。让假正经小姐承担罪责吧。我们都将到一个美妙温馨的精神病院,然后……”

在背景上,墙角中国式屏风的后面,传来一声很响的咔嚓声。

托妮转过头。“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戴维极快地掩饰说,“只是……”

托妮站起身,开始朝摄像镜头冲过去,一直到她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她推了什么东西,屏风倾倒;折叠式中国屏风的一部分倒在画面上。屏风中央被割了个小洞。

“你在后面藏了台操他娘的摄像机。”托妮怒吼道。她转向戴维。“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想干什么?你蒙我!”

桌子上有一把开信封的刀片。托妮一把抓起它,冲向戴维,一边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戴维试图抓住她,可是他绝不是她的对手。那把开信刀片在他手上划了一下。

托妮举起手臂又要进攻,这时警卫跑到她身边,想攥住她。托妮一拳将他打倒在地。门开了,跑进来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官。当他看到正在发生的事情时,他扑向托妮。她在他的腹部踢了一脚,他倒在地上。又有两名警官跑进来。三名警官一起总算把托妮按在了椅子里,而她一直在冲他们喊呀叫的。

血从戴维的手上涌出来。他对萨莱姆医生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将她叫醒。”

萨莱姆医生说:“艾什蕾……艾什蕾……听我说话。现在你要出来了。托妮已经走了。现在出来安全了,艾什蕾。我将数三下。”

当大家看着的时候,艾什蕾的身体变得安静和放松了。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是的。”这是艾什蕾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

“我数三下你就醒来,一……二……三……你感觉怎么样?”

她的眼睛睁开了。“我感到很累。我说了什么没有?”

威廉姆斯法官办公室里的屏幕一片空白。戴维走到墙边,打开了灯。

布莱能说:“瞧!多精彩的表演。如果他们颁发奥斯卡最佳……”

威廉姆斯法官转向他。“闭嘴。”

布莱能看着她,惊愕不已。短暂的沉默后,威廉姆斯法官转向戴维。“律师。”

“什么事?”

有一个停顿。“我欠你一个道歉。”

※※※

高坐法官席上的泰莎·威廉姆斯法官说:“两位律师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他们将接受那位已经检查过被告的心理医生——萨莱姆医生——的观点。本法庭的裁决是:被告由于精神失常原因而无罪。她将被安排到一家心理健康机构,在那里她可以接受治疗。现在闭庭。”

戴维站起来,疲惫不堪。结束了,他心想,终于结束了。他和桑德拉可以重新开始过他们的日子了。

他看着威廉姆斯法官,高兴地说:“我们将有宝宝了。”

※※※

萨莱姆医生对戴维说:“我想提个建议。我不能肯定是不是做得到,不过,如果你能安排妥当,我想它会对艾什蕾有帮助的。”

“什么事?”

“东部的康涅狄格州精神病治疗医院是全国医治多重人格错乱症最多的医院。我的一位朋友,奥托·露易森医生,是那里的负责人,如果你能安排法庭将艾什蕾送到那里,我想是会非常有利的。”

“多谢,”戴维说,“我会去看看我能做什么。”

※※※

斯蒂文·佩特森医生对戴维说:“我……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

戴维微笑着。“您没这个必要。这是等价交换。记得吗?”

“你干得很出色。有一段时间,我担心……”

“我也是。”

“可是正义占了上风。我的女儿将被治愈。”

“对此我确信无疑,”戴维说,“萨莱姆医生推荐了一家康涅狄格州的精神病治疗医院。他们的医生专治多重人格错乱症。”

佩特森医生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艾什蕾不应到这样的地方去。她是一个这么美丽的人。”

“我同意。我会跟威廉姆斯法官谈谈,试着得到转院的许可。”

※※※

威廉姆斯法官在她的办公室里对戴维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辛格先生?”

“我想请您帮个忙。”

她微微一笑。“我希望我能给予帮助。是什么事?”

戴维向法官解释了萨莱姆医生跟他说的话。

“呃,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要求。就在加利福尼亚州,我们也有一些很好的精神病治疗机构嘛。”

戴维说:“好吧。谢谢您,法官大人。”他转身要离开,大失所望。

“我没说‘不’呀,辛格先生。”戴维停住了,“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要求,可是这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案子嘛。”

戴维等着。

“我想我可以作出安排,把她转院。”

“谢谢您,法官大人。我不胜感激。”

在牢房里,艾什蕾想:他们判了我死刑,在一个挤满了疯子的疯人院里的一个漫长的死期。还不如现在杀了我更仁慈些。她想到她前面的无尽无望的岁月,不禁开始哭了起来。

牢房门开了,她父亲进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他的脸上充满了痛楚。

“亲爱的……”他坐在她的对面,“你会活下去的!”他说。

她摇着头:“我不想活了。”

“别说这种话。你患有一种疾病,可是它治得好。而且它将被治好。当你好些时,你将来跟我一起生活,我会照顾你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将永远彼此拥有。他们不能将我们分离。”

艾什蕾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可是相信我,那将会改变。我的女孩将回到家,回到我的身边,病愈如初。”他慢慢地站起身来,“现在我得赶回旧金山了。”他等着艾什蕾说点什么。

她沉默着。

“戴维告诉我,他认为你将被送到世界上最好的精神病治疗中心去。我会来看你。你愿意吗?”

她麻木地点点头:“是的。”

“好吧,亲爱的。”他吻了她的脸颊,拥抱了她一下,“我保证你将享有世界上最好的照料。我想要我的小姑娘回来。”

艾什蕾看着她父亲离去,她想:为什么我现在不能死?为什么他们不让我死?

※※※

一个小时之后,戴维来看她。

“瞧,我们成功了!”他说。他美切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我不想去疯人院。我想死。我不能忍受像这么活着。帮帮我,戴维。请帮帮我。”

“艾什蕾,你会得到帮助的。过去已经结束了。你现在拥有一个未来,噩梦将会终结。”他握住她的手,“瞧,到目前为止,你一直信任我。继续信任我,你将会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她坐在那里,沉默着。

“说‘我相信你,戴维’。”

她深深吸了口气。“我……我相信你,戴维。”

他咧嘴一笑。“好姑娘。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开端。”

※※※

判决公布于众的那一刻,媒体疯狂了。一夜之间,戴维成了一名英雄。他接手了一个不可能赢的案子,竟然赢了。

他给桑德拉打去电话。“亲爱的,我……”

“我知道了,亲爱的。我知道了,我刚在电视上看到了。真是太好了!我是多么为你感到骄傲!”

“我无法向你形容,这案子结束了我有多高兴。我今晚就回来。我等不及要见……”

“戴维……”

“什么事?”

“戴维……哦……”

“什么啊?怎么了,亲爱的?”

“……哦……我们的宝宝要出生了……”

“等着我!”戴维喊道。

※※※

杰弗里·辛格重达八磅十盎司,是戴维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宝宝。

“他看上去就像你,戴维。”桑德拉说。

“他就是像,是不是?”戴维满面笑容。

“我很高兴,一切的结局都这么好。”桑德拉说。

戴维叹息说:“有些时候,我可不是这么有信心的。”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戴维拥抱了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亲爱的。我得清理一下我办公室里的东西。”

※※※

当戴维到达金开得-特纳-罗斯和瑞普雷国际法律事务所时,大家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祝贺你,戴维……”

“干得好……”

“你真让他们看到了你的厉害……”

戴维走进他的办公室。霍莉已经走了。戴维开始清理他的办公桌。

“戴维……”

戴维转过身。是约瑟夫·金开得。

金开得走到他面前,说:“你在做什么?”

“我在清理我的办公室。我被开除了。”

金开得微笑着说:“开除?当然不是。不,不,不。产生了某种误解。”他满脸堆笑。“我们正要让你当合伙人,我的孩子。事实上,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今天下午三点钟在这里举行的记者招待会。”

戴维看着他。“真的?”

金开得点了点头。“绝对是的。”

戴维说:“你最好取消它。我已经决定重新做刑法。杰丝·奎勒已经主动提供了我合伙人资格。至少,当你在处理法律的那一部分时,你知道谁是真正的罪犯。因此,乔伊乖乖,你拿着你的合伙人资格,把它硬塞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去吧。”

说完,戴维走出办公室。

※※※

杰丝·奎勒环顾二联式顶层公寓的里里外外,说:“真不错。它应该是属于你们俩的。”

“谢谢你。”桑德拉说。她听到婴儿室传来一点声音。“我最好去看看杰弗里。”她赶紧走开,到隔壁房间里去。

杰丝·奎勒走过去欣赏一只漂亮的银质相框,里面已经放进了杰弗里的第一张相片。“这真可爱。它是从哪里来的?”

“威廉姆斯法官送来的。”

杰丝说:“我真高兴你回来了,合伙人。”

“我很高兴回来,杰丝。”

“现在,你很可能想要一点时间放松放松。休整一下……”

“是的。我们打算,带着杰弗里驱车前往俄勒冈去拜访桑德拉的父母,而且……”

“顺便说一句,今天上午办公室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案子,戴维。这个女人被控谋杀了她的两个孩子。我觉得她是无辜的。不巧的是,我要去华盛顿处理另外一个案子……我原以为你会去跟她谈谈,并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地处西港北部十五英里的康涅狄格州精神病治疗医院,原先是一位富有的荷兰人威姆·勃克的地产,他于一九一○年建造了这幢房子。这葱翠的四十公顷土地上建有一幢庞大的庄园大厦,一个作坊,一个马厩和一个游泳池。康涅狄格州政府于一九二五年买下了房产,并将庄园大厦改建成医院,为一百名病人提供住宿。在医院的四周竖起了一道高高的铁丝网栅栏,入口处有一个由人把守的岗哨。所有的窗户上都安上了金属条,大厦的一个部分被加固,作为关押危险病人的安全区。

在该精神病诊所的负责人奥托·露易森医生的办公室里,正举行一个会议。吉尔伯特·凯勒医生和克莱格·弗斯特医生正在谈论一位即将到来的新病人。

吉尔伯特·凯勒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中等个头,金黄色头发,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灰眼睛。他是一位治疗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知名专家。

奥托·露易森,康涅狄格州精神病治疗医院的主管人,七十多岁,是一个衣着整洁、精明能干的矮个男子,蓄着长胡子,戴着夹鼻眼镜。

克莱格·弗斯特医生跟凯勒医生共事多年,他正在写一本论述多重人格错乱症的书。大家都在研究艾什蕾·佩特森的卷宗。

奥托·露易森说:“这位女士真够忙的。她只有二十八岁,可她杀了五名男子。”他又瞥了一眼那张纸,“她还想杀她的律师。”

“每个人都是一个奇妙的创造。”吉尔伯特·凯勒干巴巴地说。

奥托·露易森说:“我们将把她关在安全室一号,直到我们能够得到一个全面的评估。”

“她什么时候到?”凯勒医生问。

内部通讯器里传来露易森医生秘书的声音:“露易森医生,他们正带艾什蕾·佩特森进来。您想让他们把她带到您办公室吗?”

“是的,请带来。”露易森抬起头,“说到谁,谁就到。”

※※※

这次旅行简直是一个噩梦。审理结束时,艾什蕾·佩特森被带回她的牢房,并在那里被关了三天,与此同时,在作她飞回东部的安排。

一辆囚车载着她到了奥克兰机场,那里有一架飞机在等着她。这是一架改装过的,是美国狱吏服务中心经营的庞大的国家犯人交通系统的一部分。机上有二十四名犯人,所有的犯人都上了手铐、脚镣。

艾什蕾戴着手铐,当她坐下来时,她的双脚被用钩环扣在了座位底部。

他们为什么对我这样?我不是一名危险的罪犯。我是个正常的女子。可她内心的一个声音在说:是谁杀害了五个无辜的人?

一同上飞机的还有些铁石心肠的罪犯,被判犯有谋杀、强奸、武装抢劫和其他十几项罪行。他们要被送往全国安全措施最严密的监狱。艾什蕾是机上唯一的女性。

其中的一名罪犯看着她,唰嘴笑了。“你好,宝贝。你觉得过来给我暖暖大腿怎么样?”

“安静!”一名警卫警告说。

“嘿!你脑袋瓜里就没有一点浪漫吗?这女人不是来让人睡的——你判的是什么刑,宝贝?”

另一个犯人说:“你欲火中烧了吧,亲爱的?让我挪到你旁边的座位上好操你……”

另一个犯人在盯着艾什蕾看。“等一等!”他说,“这是那个杀了五个男人并把他们阉割了的娘们。”

他们顿时呆看着艾什蕾,谁也不敢再挑逗她。

※※※

在去纽约的途中,飞机作了两次降落,以上下乘客。这是一次漫长的飞行旅途,飞机因气流影响摇摆不定,在拉瓜迪亚机场降落的时候,艾什蕾晕机了。

飞机降落时,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官正在柏油碎石铺就的停机坪上等着她。她被从飞机座位的环钩扣中解开,又被用环钩扣在了一辆警车里面。她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羞辱过。她自我感觉如此正常这一事实,使这一切更加不可忍受。他们是不是以为她会企图逃跑或者杀什么人?所有那一切都结束了,已经成了过去。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个吗?她敢肯定,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她想要离开那里,随便到什么地方去。

在那漫长而疲惫的旅途中,她打起盹儿来了。她被一个警卫的声音叫醒。

“我们到了。”

他们到达了康涅狄格州精神病治疗医院的大门口。

※※※

当艾什蕾·佩特森被带进露易森医生的办公室时,他说:“欢迎你来到康涅狄格州精神病治疗医院,佩特森小姐。”

艾什蕾站在那里,脸色煞白,沉默不语。

露易森医生作了介绍,并拉出一把椅子来。“请坐下。”他示意警卫,“将手铐、脚镣去掉。”

那些东西祓取走了,艾什蕾坐了下来。

弗斯特医生说:“我知道这对你肯定非常困难。我们将尽我们的能力使你容易适应些。我们的目标是确保将来有一天,你会病愈离开这个地方。”

艾什蕾开口说话了。“那……那会花多长时间?”

奥托·露易森说:“回答这个问题为时尚早。如果你能够被治愈,可能会花五年或者六年。”

每一个字都像霹雳一样击打着艾什蕾。“如果你能够被治愈,可能会花五年或者六年……”

“治疗是非威胁性的。它将由凯勒医生主持的疗程组合构成——催眠、小组治疗、艺术治疗。最重要的是你要牢记,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吉尔伯特·凯勒在打量着她的脸。“我们在此是为了帮助你,而我们希望你来帮助我们做到这一点。”

没有更多的好说了。

奥托·露易森朝看守点头示意,看守便走到艾什蕾身边,托起她的胳膊。

克莱格·弗斯特说:“他现在将带你到你的房间去。我们以后再谈。”

当艾什蕾离开房间后,奥托·露易森转向吉尔伯特·凯勒。“你觉得怎么样?”

“呃,还好,她只有两个另我要处理。”

凯勒在试图想起什么:“我们的病人有过的最多另我是多少?”

“那个叫贝尔特兰德的女人,她有九十个另我。”

※※※

在这之前,艾什蕾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不过她还是想象有一个黑暗的、令人沮丧的监狱在等着她。康涅狄格州精神病治疗医院更像一个令人愉快的俱乐部会所——只是装上了金属栅栏。

当看守陪着她穿行在长长的、令人高兴的走廊上时,艾什蕾看到病人们在自由地前后走动。老老少少的,他们看上去都很正常。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他们中有些人冲她微笑着说:“早上好。”可是艾什蕾太困惑不解了,回答不出来。一切都似乎是超现实的。她在一个疯人院里。我是疯了吗?

他们到一道将大楼的一部分隔离开来的大钢门前。门后面有一名男性看守。他按了一个红按钮,那扇巨大的门开了。

“这位是艾什蕾·佩特森。”

第二位看守说:“早上好,佩特森小姐。”他们使一切看上去似乎很正常。可是一切都不再正常,艾什蕾心想。世界已经底朝天倒过来了。

“这边请,佩特森小姐。”他领着她走到另一扇门前,将它打开。艾什蕾走进里面。她看到的不是一间牢房,而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中等大小的房间,有浅蓝色的墙壁、一把小沙发椅和一张看上去很舒服的床。

“这是你将要呆的地方。他们几分钟之后会给你拿来你的东西。”

艾什蕾看着看守离开,并在他身后关上门。这是你将要呆的地方。

她开始感到有点恐怖。如果我不想呆又怎么样?如果我想离开这里又怎么样?

她走到门边,它是锁上的。艾什蕾坐在沙发上,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她尽力集中在积极的方面。我们将试着治愈你。

我们将试着治愈你。

我们将治愈你。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吉尔伯特·凯勒医生负责艾什蕾的治疗。他的专长是治疗多重人格错乱症,他也有过失败,不过他的成功率很高。处理像这样的病例,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的首要任务是让病人信任他,跟他在一起感到舒服,然后将另我们一个一个叫出来,以便他们最后能够互相交谈,并且明白他们为什么存在,以及最终怎样才能摆脱他们,使多个人格状态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单一的个体。

我们离那还远着呢,凯勒医生心想。

※※※

第二天上午,凯勒医生让人把艾什蕾带到他的办公室。“早上好,艾什蕾。”

“早上好,凯勒医生。”

“我要你叫我吉尔伯特。我们将成为朋友。你感觉如何?”

她看着他,说:“他们告诉我,我杀了五个人。我该是如何感觉?”

“你记得杀过他们中的某一个吗?”

“不。”

“我看了你的审理卷宗,艾什蕾。你没有杀他们。你其中的一个另我干的。我们将跟你的另我们熟悉起来,最终,在你的协助之下,我们将使她们消失。”

“我……我希望您能够做到……”

“我能够帮助你。我在这里就是来帮助你的,这就是我准备做的事情。另我们在你的思想中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将你从一种无法承受的痛楚中挽救出来。我们必须找出是什么引起了那种痛楚。我需要查出那些另我们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以及为什么会诞生。”

“您……您准备怎么做?”

“我们将交谈。事情就会自然而然被你记起来。时不时地,我们将运用催眠或镇静催眠药。你以前被催眠过,是不是?”

“是的。”

“谁也不会对你施加压力。我们不必赶时间。”他安慰地补充说,“当我们经过了这一切的时候,你将会好的。”

他们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结束时,艾什蕾感到放松多了。回到她的房间里之后,她想:我真的认为他能做到。她为自己祈祷。

※※※

凯勒医生跟奥托·露易森见面。“今天上午我们谈过了,”凯勒医生说,“好消息是,艾什蕾承认自己有毛病,而且她愿意接受帮助。”

“这是一个开端。有情况向我通报。”

“我会的,奥托。”

凯勒医生期待着他将面临的挑战。艾什蕾·佩特森身上有非常特别的东西。他下定决心要帮助她。

※※※

他们每天交谈。艾什蕾到达一个星期之后,凯勒医生朝她靠近说:“我要你舒服些、放松些。我准备将你催眠。”

“不!等等!”

他惊讶地看着她。“怎么回事?”

十几个可怕的念头在艾什蕾的头脑中闪现。他将要把她的另我们叫出来。她一想到这个就害怕。“求您了,”她说,“我……我不想见她们。”

“你不会的,”凯勒医生向她保证,“还没到时候。”

她吞吞吐吐地说:“好吧。”

“你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是的。”

“好。我们开始。”

将她催眠花了十五分钟。当她处于睡眠状态时,吉尔伯特·凯勒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张纸。托妮·普利斯考特和艾丽特·皮特斯,是转换的时候了,从一种居支配地位的人格状态转变到另一种人格状态。

他看着熟睡在椅子里的艾什蕾,然后凑近身子。“早上好,托妮。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他看到艾什蕾由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格的接管而发生的面部变形。她的脸上突然有一种活泼的表情。她开始唱歌:

“半磅两便士大米,

半磅糖浆,

将它拌匀并让它好吃,

噗哧!黄鼠狼逃跑了。”

“真好听,托妮。我是吉尔伯特·凯勒。”

“我知道你是谁。”托妮说。

“见到你我很高兴。可曾有人告诉过你,你有一副美妙的嗓音?”

“去你的。”

“我是说真的。你可曾上过声乐课?我敢打赌你上过。”

“不,我没有。事实上,我想过,可是我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能不能停止那可怕的声音?谁跟你说过你唱得好歌?“不去管它了。”

“托妮,我想帮助你。”

“不,你不想,医生乖乖。你想睡我。”

“你为什么那么想,托妮?”

“那就是你们所有他妈的男人想干的事情。谢谢。”

“托妮……托妮……”

沉默。

吉尔伯特·凯勒看到的又是艾什蕾的脸了。它很庄重。凯勒医生倾身向前。“艾丽特?”

艾什蕾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艾丽特……”

什么都没有。

“我想跟你说话,艾丽特。”

艾什蕾开始不安地扭动。

“出来,艾丽特。”

艾什蕾深深喘了一口气,接着,突然有一连串用意大利语说出的话。

“有谁会说意大利语吗?”

“艾丽特……”

“不要这么逼我。”

“艾丽特,听我说。你是安全的。我要你放松。”

“我真累……我真累。”

“你熬过了一个糟糕的时期,可是那一切都已过去。你的未来将会非常平和。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他的声音是白色的。

“是的。这是某种给那些疯了的人提供的地方。”那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医生。你是疯了的人。

“这是一个你将在此被治愈的地方。艾丽特,当你闭上眼睛想象这个地方时,你头脑中会出现什么?”

“贺加斯。①(注:贺加斯〔1697~1764〕,英国油画家、版画家、艺术理论家。作品讽刺贵族,同情下层人民,代表作有铜版画《时髦婚姻》、《妓女生涯》,理论著作有《美的分析》。——译注)他画过疯人院和那些可怖的场景。”你肯定孤陋寡闻,连听都没听说过他。

“我不要你把这里想成令人可怖的地方。跟我说说你自己,艾丽特。你喜欢做什么?你在这儿期间,想做些什么?”

“我喜欢画画。”

“我们将给你些颜料。”

“不!”

“为什么?”

“我不想。”你把那叫做什么,孩子?在我看来,它看上去像个丑八怪。

别理我。

“艾丽特?”吉尔伯特·凯勒看着艾什蕾的脸又起了变化。

艾丽特不在了。凯勒医生叫醒了艾什蕾。

她睁开双眼,眨着眼睛。“您开始了吗?”

“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做得怎么样?”

“托妮和艾丽特跟我说了话。我们有了一个好的开头,艾什蕾。”

※※※

戴维·辛格的来信这样写道:

<em>这只是个便条,想让你知道我在想着你并希望你正在取得很大的进步。事实上,我经常想到你。我感觉好像我们一起身经百战。这是个艰难的战斗,可是我们胜利了,我还有好消息,我已经得到保证,在贝德福德和魁北克对你的谋杀指控将被撤消。如果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尽管跟我说。</em>

※※※

第二天上午,艾什蕾被催眠之后,凯勒医生在跟托妮交谈。

“现在又有什么事,医生乖乖?”

“我只想跟你谈一谈。我想帮助你。”

“我不需要你他妈的帮助。我一切都很好。”

“那么,我需要你的帮助,托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艾什蕾怎么样?”

“谨小慎微小姐?别让我打开这个话匣子啊。”

“你不喜欢她?”

“非常不喜欢。”

“你不喜欢她什么呢?”

停顿了一下,“她试图不让任何人享乐。如果我不是偶尔接管她,我们的生活将会枯燥乏味!枯燥乏味!她不喜欢参加晚会,不喜欢旅游,不喜欢做任何有趣的事情。”

“可是你喜欢?”

“当然,我喜欢。那就是生活的目的,是不是,亲爱的?”

“你出生在伦敦,是不是,托妮?你想告诉我有关伦敦的事情吗?”

“我会告诉你一件事。我希望我现在就在那里。”

沉默。

“托妮……托妮……”

她已经不在了。

吉尔伯特·凯勒对艾什蕾说:“我想跟艾丽特说话。”他看着艾什蕾脸的表情发生变化。他身子靠前,轻声地说:“艾丽特。”

“嗯。”

“你听到我跟托妮的交谈了吗?”

“是的。”

“你跟托妮互相认识吗?”

“是的。”我们当然认识,蠢货。

“可是艾什蕾不认识你们俩中的任何一个?”

“不认识。”

“你喜欢艾什蕾吗?”

“她还行。”你为什么老问我这些愚蠢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跟她说话呢?”

“托妮不让我说。”

“托妮总是指使你做什么吗?”

“托妮是我的朋友。”这与你无关。

“我想成为你的朋友,艾丽特。跟我说说你自己。你在哪里出生?”

“我出生在罗马。”

“你喜欢罗马吗?”

吉尔伯特·凯勒看着艾什蕾脸上的表情发生变化,接着,她开始哭泣。

为什么?凯勒医生身子凑上前,安慰说:“没事。你现在将要醒来,艾什蕾……”

她睁开眼睛。

“我跟托妮和艾丽特谈过了。她们是朋友。我要你们大家都成为朋友。”

当艾什蕾在吃午饭的时候,一名男护士走进她的房间,看到地板上有一幅风景画。他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拿到凯勒医生的办公室。

※※※

露易森医生的办公室里在开一个会。

“情况怎么样,吉尔伯特?”

凯勒医生若有所思地说:“我已经跟那两个另我交谈过了。那个居支配地位的是托妮。她有一个英国背景,可是她不愿意谈论它。另一个,艾丽特,出生于罗马,可她也不想谈论它。因此,我准备集中攻克的目标是那些精神创伤发生的地方。托妮是更有进攻性的那个。艾丽特很敏感和内向。她对绘画有兴趣,可是她害怕去从事它。我得查出为什么。”

“你认为托妮支配了艾什蕾?”

“是的。托妮支配着艾丽特。艾什蕾意识不到托妮的存在,同样也就意识不到艾丽特的存在。可是托妮和艾丽特互相认识。这真有意思。托妮有一副动听的嗓音,而艾丽持是一位有天赋的画家。”他举起那名男护士拿来的那幅画。“我认为,她们的天赋可能是弄清她们底细的关键。”

※※※

艾什蕾每星期接到她父亲的一封信。她读了信之后,会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它们是她跟家的唯一纽带,”凯勒医生对奥托·露易森说,“我认为,它增强了她想从这里出去并开始过正常生活的愿望。每一丁点的小事都会有帮助……”

※※※

艾什蕾渐渐习惯了她的环境。病人们似乎在四处走动,尽管在每道门旁和走廊里都有看守。通往操场的门总是锁着的。有一个他们可以聚在一起看电视的娱乐室,一个供病人锻炼身体的体育馆和一个公共用餐室。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日本人、中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已经尽了一切努力使医院尽可能看上去平平常常的,可是,当艾什蕾进了房间后,那几道门仍总是在她身后锁上。

“这不是一家医院,”托妮向艾丽特抱怨说,“这是他妈的一座监狱。”

“可是,凯勒医生认为他能够治好艾什蕾。然后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别傻了,艾丽特。你不明白吗?他能治好艾什蕾的唯一方法,就是摆脱我们,让我们消失。换句话说,为了治好她,我们就得死。得,我可不准备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找到一个让我们逃走的法子。”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我定期跟艾什蕾见面,可是我感觉毫无进展。日记本还是没人碰,我给了艾丽特一个画架和一套颜料。我在希望,如果她开始画画,可能会有一个突破。

托妮轻柔地说:“那是因为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艾什蕾?因为你埋藏了它们。你不能面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于是,你在你的思想里构筑起一道道篱笆,并将那些坏事情挡在外面。许多人程度不同地也会这么做。”他故意改变了话题。“你的牛排怎么样?”

艾什蕾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来。“我很抱歉。可是,一切似乎是这么……这么无望。”

“很美味,谢谢你。”

“好的。”

第二天上午,艾什蕾被带进凯勒医生的办公室。

“哦?”

“我要你向我作出跟托妮一样的保证。保证永远不伤害艾什蕾。”

“我打算这样。”

凯勒医生走进奥托·露易森的办公室。“一点进展都没有,”他承认,“小组治疗没有奏效,而催眠疗程根本就不起作用。我要试试某个不同寻常的方法。”

“我要你保证,你永远不伤害艾什蕾。”

他带着艾什蕾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介绍他们,可是,艾什蕾自我意识太强了,听不进他们名字。名字一个一个地混淆在一起。有胖女人,皮包骨头男人,秃头女人,瘸子男人,中国女人和温柔男人。他们都似乎非常令人愉快。

※※※

“是吗,比尔?”

今天上午,我给了艾什蕾一个日记本。

瘸子男人走到她跟前,小声说:“别喝这里的水。它是下了毒的。他们想杀了我们,州里拨给的钱还照拿不误。”

“不,你知道。看看这有多简单。你所要做的就是在哪天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你放我离开这里,然后我们就上路了。”她看着他,轻柔地说,“我会为此酬谢你的。”

※※※

他们都似乎这么正常,艾什蕾心想。

“这些人跟医院里的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

当艾什蕾和凯勒医生沿着走廊走着的时候,她说:“他们是什么毛病?”

“是的。”

“他们不跳舞?”

“坐下。”秃头女人说,“你想来点咖啡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好。我保证。”

当她被带回到她的房问里时,艾什蕾看着看守离开,她充满了一种深深的绝望感。她心想: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他们在对我撒谎。他们治不好我。她不能面对其他人格正生活在她体内的事实……因为她们,人们被杀害、家庭被破坏。为什么是我,上帝?她开始哭泣。我对你做了些什么?她在床上坐下来,心想:我不能再像这样继续下去。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结束它。现在,我不得不做了。

“我要你见一些朋友。”凯勒医生说。

“你前妻放你走真是疯了。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比尔?”

“多疑症、精神分裂症、多重人格错乱症、强制性紊乱。可是,艾什蕾,他们到这儿以来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你愿意定期跟他们一起聊聊吗?”

“好吧。我保证。”

※※※

自那以后,艾什蕾和凯勒医生每星期一次离开医院吃饭。他们在一家叫做“班杜奇”的极好的意大利小餐馆吃午饭,在“棕榈树”、“伊弗林”或“杂烩锅”吃晚餐。托妮和艾丽特哪个都不曾露面。

凯勒医生和奥托·露易森在喝咖啡。

凯勒医生来见奥托·露易森。“我有一个难题,奥托。”

※※※

“早上好,吉尔伯特。”

凯勒医生攥住她。“托妮……”

“不。”

※※※

“好的,吉尔伯特。”

托妮的声音变生硬了。“什么?”

“当然,有时想过。”

“没事。我想把你和托妮和艾丽特带到一块儿。”

艾什蕾坐了下来。“谢谢你。”

“是的。我认为,你离开这个地方一阵子对你有好处,艾什蕾。你说呢?”

“或迟或早,你将不得不跟她们见面,艾什蕾。你们不得不逐渐认识对方。这是你被治好的唯一途径。”

他同时在照料其他六个病人,可是他发现,他最关心的是艾什蕾。在她那无辜的脆弱的个性和那些能够支配她生活的凶恶力量之间,有这么难以置信的巨大差别。每次他跟艾什蕾交谈,他都有一种难以自抑的想保护她的冲动。她就像我的一个女儿,他想。我在骗谁呢?我正在爱上她。

“那么,只要你意识到它……小心点。”

“不。”

她站起身来,在小房间里四处走动,寻找着什么尖锐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房间都被刻意设计,里面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让病人用来伤害自己。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她的眼睛在房间里四处逡巡时,她看到那些颜料、画布和画笔,她走过去。画笔的柄是木头的。艾什蕾将一支画笔折成两段,露出尖锐、凹凸不平的断口。慢慢地,她拿起尖头放到自己的手腕上,猛力一插,将它刺进自己的血管,鲜血开始奔涌而出。艾什蕾将尖头放到她的另一只手腕上,重复了刚才的功怍,她站在原地,看着鲜血染红了地毯。她开始觉得冷。她瘫倒在地板上,身子蜷曲像一个胎儿。

他看着艾什蕾脸上的表情发生变化。托妮已经走了。他发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

艾什蕾站起来。“我想回到我的房间里去。”

“不!”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她出去?”

发生了一件事,可是我不敢肯定它是不是进展的迹象。艾丽特画了一幅医院庭园的漂亮的画。当我为此赞美她时,她似乎很开心。那天晚上,那幅画被撕得粉碎。

“那么,你必须相信我。你必须跟我配合。我独自一人干不成。你说呢?”

“那真是很长的时间。你可曾想过要离开这里?”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是她的一部分。你诞生于她的痛楚。我还不知道你到底经受了些什么,托妮,可是我知道,它肯定很可怕。但是你得意识到,她经受了同样的事情,而艾丽特也是出于跟你同样的原因才诞生的。你们三个有许多共同之处。你们应该互相帮助,而不是彼此憎恨。你愿意向我保证吗?”

“你令我感到不一样。”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令我感觉好极了。”

“真有趣,你会问这个。跟你说实话吧,我真的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我在这里感到很自在。”

露易森医生考虑了一下说:“好吧。你需要什么人跟你一起去吗?”

“艾丽特?”

有很长时间的沉默。“你要我做什么呢?”

“托妮……”

“那个狗娘养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恼怒。她从椅子里跳起来,跑到桌子跟前,拿起一个镇纸,向凯勒医生的头部扔去。

“我们几乎失去了你,”他说,“那真会令我难堪的。”

“那条自私的母狗想把我们都杀了。她只考虑她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得,我不干了。我……”

“为什么我该保证?”

“艾什蕾!”

“我需要你的许可,把艾什蕾带离这儿去外面吃饭。”

“托妮?”

“这涉及我们的病人中的一个。艾什蕾·佩特森。”

他低头让过。

※※※

第二天上午,一名男护士正在护送艾什蕾回到她的房间。他说:“你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

“艾丽特,你在这里吗?”

※※※

“不超过六人。我要她开始跟其他人有交往。目前,她生活在一个她自己的世界里。我要她从中摆脱出来。”

那是你唯一关心的人,是不是?艾什蕾,艾什蕾,艾什蕾。那我们呢?

“你打算用多少病人?”

凯勒医生领艾什蕾进了一个小会议室。房间里有六个人。

“为什么不?”

“你安静点听我说,好吗?”

“她的另我,托妮,企图杀过你一次。要是她又有这个企图怎么办?”

“瞧,你是的。你结婚了吗,比尔?”

“你好好考虑考虑。”托妮充满信心地说。

“我发觉我是……我是被她深深地迷住了。”

皮包骨头男人说:“我想我们都经受了许多苦难,可是我们在得到帮助。这个地方真是美妙极了。”

“首先,我要你保证,你永远不再试图伤害你自己。”

当托妮回到房间之后,她对艾丽特说:“我们将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逆向移情?”

“是的。”

“那会对你们两个都非常危险,古尔伯特。”

“早上好,艾什蕾。”

“我知道。不过,对她来说目前我是敌人。我想成为一个朋友。”

“现在,我准备从托妮和艾丽特那里得到同样的保证。我现在要将你催眠。”

“你在这里高兴吗,托妮?”

“是的。”你以为我在哪里呢,蠢货?

“我害怕。我……我不想见她们。你不明白吗?她们不是真的。她们是我的想象。”

“我要你和托妮和艾丽特使用它,艾什蕾。你可以把它留在你房间里。任何时候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任何你们不愿跟我说而想写下来的想法或主意,只管将它们写下来。”

“那会对你们两个都非常危险,吉尔伯特……”

※※※

“我曾经结过,一次。”

几个月过去了,可是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凯勒医生坐在桌子边上,仔细察看治疗记录,回想各个疗程,试图找出失误的线索。

治疗停滞不前。托妮和艾丽特拒绝谈论过去。说服艾什蕾进行催眠变得越来越困难。

“比尔告诉我说,你求他帮你逃离这里。”

一个月之后,凯勒医生在他的日志里写道:

凯勒医生坐在一边,监控着谈话。四十五分钟之后,他站起身来。“我想,到了该走的时间了,艾什蕾。”

※※※

“我原以为那是我们的病人们的专利。”

接下来,整个房间一片漆黑。

“今天上午,我们将试用一些镇静催眠药。你可曾用过它?”

五分钟之后,凯勒医生在跟托妮说话。“早上好,托妮。”

※※※

“那正是你错了的地方,”凯勒医生向她保证说,“你想得到帮助吗,艾什蕾?”

想到要跟吉尔伯特·凯勒一起出去吃饭,艾什蕾是多么兴奋!这让她吃惊不小。能离开这儿一个夜晚将会十分有趣,艾什蕾心想。可是,她明白远不止这一点。想到跟吉尔伯特·凯勒一起约会真是令人振奋。

“托妮攻击了我。她很恼怒,因为我发现她企图逃跑。”

“我想是的。”她满心不情愿地说。

“好主意。值得一试。”

托妮放低她的声音。“你知道,其实我根本就没任何毛病。我承认,我刚来那会儿是有一点小问题,可是,现在我已经治愈了。我也想离开这里。我想你肯定能帮我。我们俩可以一起离开这里。我们会拥有美好时光的。”

“今晚。”

“好,你会发现它令人非常放松。”

※※※

艾什蕾张口结舌:“多谢。我……我会记住。”

“我……我很抱歉。我感觉到有件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

※※※

※※※

“是啊。几乎像是另外一个人。”

他们在离医院五英里的一家名叫“小谷花园”的日本餐馆用餐。凯勒医生明白自己是在冒险。托妮或者艾丽特在任何时候都可能接管她。他受到了警告。艾什蕾学会信任我,以便我能够帮助她,这是更重要的。

他在紧紧拥着她,两个人都感到这一时刻的紧迫。

艾什蕾站起来。“见到你们大家真是太好了。”

“不。”

“我认为那不是一个好主意,吉尔伯特。这可能很危险。她已经……”

当吉尔伯特·凯勒医生得知消息时,他大吃一惊。他到医务室去看艾什蕾。她的手腕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看着她躺在那里,凯勒医生心想: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

日记本还是一片空白。我不敢肯定,最大的抵制是来自艾什蕾还是托妮。当我总算将艾什蕾催眠了,托妮和艾丽特又只出来非常短暂的时间。她们就是不肯谈论过去。

“那么你为什么想逃跑?”

“谢谢你。现在,你想谈谈英国吗?”

“什么?”

“我在听。”

艾什蕾点点头。

艾什蕾点点头。“好吧。我准备好了。”

※※※

“我会对付得了的。”

“我知道。”

“不。我会没事的,奥托。”

没有任何回答。

当艾什蕾醒来时,她睁开双眼,困惑不解地朝四处张望,说:“一切都好吗?”

几分钟之后,凯勒医生在跟托妮说话。

“你好,医生。”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直到……呃,你知道。”

“这儿有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中国女人说。

※※※

“我们听说过你,”温柔男人说,“你经受了许多苦难。”

“我是说真的。你非常性感。你明白这一点吗?”

“我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他!”

“真有意思,吉尔伯特。”艾什蕾一边看着这个拥挤的餐馆四周,一边说。

“什么有意思?”

“没有。”

“他们其实没什么区别,艾什蕾。我敢肯定他们都有毛病。唯一的区别是,医院里的人不能把毛病解决得跟常人一样好,因此,我们来帮助他们。”

※※※

“你想要带我出去吃饭?”

一天晚上,凯勒医生拥着她跳舞。这是在一家有一个绝妙乐队的小夜总会里。

※※※

“五年。”

“得了。”

“你玩得开心吗?”他问。

“非常开心。谢谢你。”她凝视着他,说,“你不像别的医生。”

“我想,我准备尝试一下小组治疗,”凯勒医生说,“其他任何方法似乎都不起作用。”

“你是什么意思?”

他点点头。“让我考虑考虑。”

※※※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我知道你他妈的在企图干什么,医生乖乖。你在企图让艾什蕾认为你是她的朋友。”

“我是她的朋友,托妮,也是你的。”

“不,你不是。你认为她了不起,而我什么也不是。”

“你错了。我尊重你和艾丽特,就跟我尊重艾什蕾一样。你们对我都同样重要。”

“这是真的?”

“是的。托妮,我那次告诉你说,你有一副美妙的歌喉,我说的是真的。你会演奏乐器吗?”

“钢琴。”

“如果我能够安排让你使用娱乐厅里的钢琴,以便你弹唱,你会有兴趣吗?”

“我可能会吧。”她听上去很是激动。

凯勒医生微微一笑。“那么我将很高兴去安排。你将在那里弹钢琴。”

“多谢。”

每天下午,凯勒医生安排让托妮私自使用娱乐室一个小时。刚开始时,门都关着,可是,当其他病人听到从里面传出的钢琴声和唱歌声时,他们就把门打开来听。不久,托妮在为几十名病人演奏了。

凯勒医生正在跟露易森医生一起详尽查阅他的治疗记录。

露易森医生说:“另一个——艾丽特怎么样?”

“我已经安排好让她每天下午在花园里画画。当然,她会被监视着。我认为这将是很好的治疗。”

※※※

可是艾丽特拒绝了。在一个跟她交谈的时段里,凯勒医生说:“你没有用我给你的颜料,艾丽特。让它们浪费掉真是太可惜了。你是这么有天赋。”

你怎么会知道?

“你小喜欢画画吗?”

“喜欢。”

“那么你为什么不画呢?”

“因为我画不好。”别纠缠我了。

“谁告诉你的?”

“我的……我的母亲。”

“我们还没有谈过你母亲。你想告诉我有关她的事情吗?”

“没什么好说的。”

“她死于一次车祸,是不是?”

有很长时间的停顿。“是的。她死于一次车祸。”

第二天,艾丽特开始画画。她喜欢带着她的画架和画笔来到花园里。当她画画时,她能够忘掉其他的一切。有几位病人会聚集在她周围观看。他们用多色彩的声音说话。

“你的画应该放在画廊里。”黑色。

“你画得真好。”黄色。

“你从哪儿学会画画的?”黑色。

“什么时候你能为我画一张肖像吗?”橙色。

“我希望知道怎么画画。”黑色。

每当到了不得不回到大厦里面去的时间,她总是觉得遗憾。

“我要你见一个人,艾什蕾。这位是丽莎·盖瑞特。”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个子矮小,瘦得不成样子。“丽莎今天要回家了。”

那女人满脸笑容。“真是太好了!而这全归功于凯勒医生。”

吉尔伯特·凯勒看着艾什蕾,说:“丽莎患的是多重人格错乱症,她有三十个另我。”

“对,亲爱的。可是他们都走了。”

凯勒医生特意指出:“她是今年离开我们的第三位多重人格错乱症患者。”

艾什蕾感到一线希望。

※※※

艾丽特说:“凯勒医生很有同情心。他似乎真的喜欢我们。”

“你真他妈的笨,”托妮嘲笑说,“你不明白在发生什么吗?有一次我告诉过你。他在假装喜欢我们,以便我们会照他的要求去做。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他想把我们都带到一块儿,然后让艾什蕾相信,她不需要我们。那么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你跟我死掉。那是你想要的吗?我不想。”

“呃,不。”艾丽特迟疑地说。

“那么听我说。我们跟医生合作。我们让他相信,我们在真的试着帮助他。我们耍耍他。我们不着急。而且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会让我们离开这里。”

“就听你的,托妮。”

“好。那么,我们就让医生乖乖自以为他正干得很好呢。”

※※※

来自戴维的一封信到了。在信封里有一张小男孩的照片。信中写道:

<em>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并且治疗也有进展。这里一切都好。我在努力工作并且喜爱工作。随信附上一张照片,是我们两岁的杰弗里。照他现在这个长势,几分钟之后,他就要结婚了。没有真正的消息好转达。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在想着你。</em>

<em>桑德拉和我一起向你送去我们诚挚的问候!</em>

※※※

艾什蕾端详着照片。他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她想。我希望他有一个幸福的生活。

她去吃午饭,当她回来时,照片在她房间的地板上,撕成了碎片。

※※※

六月十五日,下午一点半。

病人:艾什蕾·佩特森。使用镇静催眠药的疗程。另我:艾丽特·皮特斯。

“告诉我有关罗马的情况,艾丽特。”

“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那里到处都是博物馆。我以前全都参观过。”对博物馆你会知道什么呢?

“那么你想当一名画家吗?”

“是的。”你以为我想当什么,一名消防队员?

“你学过绘画吗?”

“不,我没有。”你就不能去烦别人吗?

“为什么不?就因为你母亲跟你说过的话?”

“噢,不。我只是觉得我不够好。”托妮,把他从我这里赶走!

“你在那段时间里有过任何精神创伤吗?你还能记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吗?”

“没有。我那时非常快乐。”托妮!

※※※

病人:艾什蕾·佩特森。催眠治疗疗程,另我:托妮·普利斯考特。

“你想谈谈伦敦吗,托妮?”

“是的。我在那里有一段美好的时光。伦敦是那么文明。在那里可以做许多事情。”

“那时你有什么麻烦吗?”

“麻烦?不。我在伦敦非常高兴。”

“没有一件你所记得的坏事情发生过吗?”

“当然没有。”你准备怎样来处理这个呢,傻瓜?

※※※

每一个治疗时段都给艾什蕾带来了回忆。当她晚上睡觉时,她梦见自己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谢尼·米勒在那儿,并且他在称赞她干好的一些活儿。“要是没有你,我们真是没法撑下去,艾什蕾,我们准备将你永远留在这里。”接着,场景转到一间牢房,而谢尼·米勒在说:“呃,我真不愿意现在就这么做,可是处在这种情境之中,公司要解聘你。很自然地,我们不能跟诸如此类的事情有任何牵连。你理解,是不是?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个人恩怨。”

早晨,当艾什蕾醒来时,她的枕头被泪水浸湿了。

※※※

艾丽特被一次次的治疗时段弄得很难过。它们让她回忆起她是多么地想念罗马,以及她跟理查德在一起是多么快乐。我们在一起可以拥有这么幸福的生活,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太晚了。

※※※

托妮恨那些治疗时段,因为它们也给她带来了太多不好的回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护艾什蕾和艾丽特。可是,有谁感激她了吗?没有。她被锁起来带走了,就好像她是个罪犯。可是我会离开这里的,托妮向自己保证。我会离开这里的。

※※※

日历一页页地被翻过,一年来了又要逝去。凯勒医生变得越来越泄气。

※※※

“我看了你的最新报告。”露易森医生对吉尔伯特·凯勒说,“你认为真的有一个空白,还是她们在玩把戏?”

“她们在玩把戏,奥托。她们似乎知道我在试图做什么,而她们不愿让我干成。我觉得,艾什蕾是真心想帮助的,可是她们不让她这么做。通常处于催眠状态之下,你是可以弄清她们的底细的,可是托妮非常强悍。她拥有完全的控制权,而且她很危险。”

“危险?”

“是的。想想看,要杀死并阉割五名男子,她心中得怀有多少仇恨?”

※※※

这一年剩下的时间里情况并没有好转。

凯勒医生在其他几名病人身上正在取得成功,可是艾什蕾,他最关心的一个,却没有一点进展。凯勒医生有一种感觉,即托妮喜欢跟他玩把戏。她打定主意不让他取得成功,直到有一天,这情况却出人意料地有了一个突破。

它开始于来自佩特森医生的另一封信。

※※※

<em>我要去纽约办点事,而我非常想顺便去看看你。我会给露易森医生打电话,如果他不反对,你可以在二十五日左右见到我。</em>

※※※

三个星期之后,佩特森医生到了,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位四十出头迷人的黑头发女人和她的三岁女儿卡特丽娜。

他们被领进了露易森医生的办公室。他们进来时,他站起身来。“佩特森医生,我很高兴见到您。”

“谢谢您。这是维多利亚·安妮斯顿小姐和她的女儿卡特丽娜。”

“你好,安妮斯顿,卡特丽娜。”

“我把她们带来见见艾什蕾。”

“好极了。她现在正跟凯勒医生在一起谈话,不过,他们很快就结束了。”

佩特森医生说:“艾什蕾表现如何?”

奥托·露易森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跟您单独说几分钟话?”

“行。”

佩特森医生转向维多利亚和卡特丽娜。“瞧,那儿好像有一个美丽的花园。你们干吗不在那里等我?我会跟艾什蕾一起与你们碰头的。”

维多利亚·安妮斯顿微微一笑。“好的。”她朝奥托看了一眼。“很高兴见到您,医生。”

“谢谢,安妮斯顿小姐。”

佩特森目送她们两个离开。他转向奥托·露易森。“有什么问题吗?”

“我会坦率地跟您说的,佩特森医生。我们并没有取得我所希望的进展。艾什蕾说她想接受帮助,可是她并不跟我们合作。事实上,她在抵制治疗。”

佩特森医生打量着他,困惑不解。“为什么?”

“这情况倒并不少见。在某个阶段,患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人害怕见他们的另我。它会令他们害怕。一想到别人可以生活在他们的思想和肉体里,并随意接管自己……呃,你可以想象那会多么令人震惊。”

佩特森医生点点头:“当然。”

“有关艾什蕾的问题,有件事令我们困惑不解。这类病几乎总是起因于病人幼年时的一段性骚扰经历。在艾什蕾的病历中,我们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记录,因此我们一点都不知道,这个精神创伤是如何产生及为何产生。”

佩特森医生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当他开口的时候,语气相当沉重:“我可以帮助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责怪自己。”

奥托·露易森仔细地看着佩特森。

“这事是在艾什蕾六岁那年发生的。我不得不去英国。我妻子却不能去。我把艾什蕾带在身边,我妻子有一个名叫约翰的表哥在那里。当时我不知道,可是约翰有……感情上的毛病。有一天,我得去做报告,约翰就主动提出看管她。那天晚上,当我回来时,他已经走了。艾什蕾处于一种完完全全的歇斯底里状态。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她平静下来。自那以后,她不愿让任何人靠近她,她变得羞层和内向。一个星期之后,约翰因为一系列的儿童性骚扰案而被逮捕。”佩特森医生的脸上充满了痛苦,“我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自那以后,我从来不让艾什蕾跟任何人单独在一块儿。”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奥托·露易森说:“我非常遗憾。不过,我想您给了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佩特森医生。这样一来,凯勒医生将可以对症下药了。”

“一直以来,这事太令人痛苦了,我以前都不曾谈起过它。”

“我理解。”奥托看了看他的手表,“艾什蕾还要一段时间才结束。您干吗不到花园里去陪着安妮斯顿小姐呢?艾什蕾来了以后,我会让她出去的。”

佩特森医生站起身来说:“谢谢您。我这就去。”

奥托·露易森目送他离去。他等不及要告诉凯勒医生他听到的这一切。

※※※

维多利亚·安妮斯顿和卡特丽娜正在等着佩特森。“你见过艾什蕾了吗?”维多利亚问。

“几分钟之后,他们会送她出来的,”佩特森说。他环顾这个空旷的庭园。“这地方真可爱,是不是?”

卡特丽娜跑到他跟前:“我还想要上天。”

他微笑了。“好吧。”他抱起她,将她抛入空中,当她落下来时又接住她。

“再高点!”

“注意了。开始。”他又将她往上抛再接住,她高兴得尖叫着:“再来一次!”

佩特森医生背对着大厦,因此,他没有看到艾什蕾和凯勒医生出来。

“再高点!”卡特丽娜尖叫着。

艾什蕾僵立在门口。她看着她父亲跟那个小女孩玩耍着,时间似乎裂成碎片。那以后的一切都以慢动作发生。

※※※

闪现出一个小女孩被抛入空中的情景……

“再高点,爸爸!”

“注意了。开始。”

接下来,那个女孩被抛到床上……

一个声音在说:“你会喜欢这个的……”

一个男人的形象上床躺到她身边。那个小女孩在尖叫:“住手。不。求你了,不要。”

那个男人在阴影里。他在把她往下按,而且他在抚摸她的身体。“那样不是感觉很好吗?”

※※※

突然,阴影消失,艾什蕾可以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是她父亲。

现在,看着他在花园里跟那个小女孩玩耍,艾什蕾张大嘴巴,开始大声尖叫不止。

佩特森医生、维多利亚和卡特丽娜转过头来,吓了一跳。

凯勒医生赶快说:“我非常抱歉。这是个糟糕的日子。你们另找个时间再来,好吗?”他将艾什蕾带到里面去了。

※※※

他们把她送到一间急救室。

“她的脉搏快得很不正常,”凯勒医生说,“她正处于一种神游状态。”

他凑近她,说:“艾什蕾,你没有什么事情可感到害怕的。你在这里是安全的。谁也不会伤害你。只要听我的声音,并且放松……放松……放松……”

这花了半个小时。

“艾什蕾,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是什么让你不安?”

“父亲和那个小女孩……”

“他们怎么了?”

回答的是托妮。“她不能面对它。她害怕他将对那个小女孩做他曾对她做过的事情。”

凯勒医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他对她做什么了?”

※※※

这是在伦敦。她在床上。他坐在她身边,说:“我会让你非常快活的,宝贝。”并开始呵她痒痒,她在咯咯大笑。接着……他将她的睡衣脱掉,他开始玩弄她。“我的双手不是让你感觉很好吗?”艾什蕾开始尖叫:“住手。别那样弄。”可是他不肯住手。他把她往下按,继续弄呀弄……

※※※

凯勒医生问:“那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吗,托妮?”

“是的。”

“当时艾什蕾多大?”

“她六岁。”

“而那就是你出生的时间?”

“是的。艾什蕾太害怕了,不能面对它。”

“那以后发生了什么?”

“父亲每天晚上到她那里,跟她一起上床。”现在,那些话滔滔不绝地说出来了,“她不能阻止他。当他们回家时,艾什蕾告诉母亲发生的事,可母亲骂她是一条说谎的小母狗。

“艾什蕾害怕晚上睡觉,因为她知道,爸爸会到她房间里来。他常常迫使她抚摸他,然后再玩弄她。他对她说:‘别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否则我会不再爱你’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妈妈和爸爸总是在大吵大闹,而艾什蕾认为这是她的过错。她明白自己做了错事,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恨她。”

“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凯勒医生问。

“当我八岁时……”托妮欲言又止。

“说下去,托妮。”

艾什蕾的脸变了,坐在椅子里的是艾丽特。她说:“我们移居到罗马,他在那里的一家医院做研究。”

“那就是你出生的地方?”

“是的。艾什蕾不能承受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来保护她。”

“发生什么了,艾丽特?”

“她睡着的时候,爸爸进了她的房间,他光着身子。他爬进她的床,而这次他强行进入了她。她试图阻止他,可是她做不到。她求他以后别再干了,可是他每天晚上都来纠缠她。他总是说:‘这是男人向女人显示他爱她的方式,而你是我的女人,我爱你。你永远不许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她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

艾什蕾正在哭泣,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

吉尔伯特·凯勒所能做的,就是将她搂在怀里抱着她并告诉她他爱她而且一切都将会好起来。可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是她的医生。

※※※

当凯勒医生回到露易森医生的办公室时,佩特森医生、维多利亚·安妮斯顿和卡特丽娜已经离开。

“好了,这就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事情,”凯勒医生对奥托·露易森说,“我们终于有了突破。我知道了托妮和艾丽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以及为什么。从现在起,我们将看得到一个巨大的变化。”

凯勒医生说得对。事情开始有进展。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催眠治疗时段开始了。艾什蕾一处于催眠状态,凯勒医生就说:“艾什蕾,告诉我有关吉姆·克利埃里的事情。”

“我爱吉姆。我们打算一起私奔并结婚。”

“后来呢?”

“在毕业晚会上,吉姆问我是否愿意跟他一起到他家里去,而我……我说不。当他送我回家时,我父亲正在等着我们。他怒不可遏。他叫吉姆滚出去,不要再来。”

“接着发生什么了?”

“我决定跟吉姆走。我收拾了一个旅行包,并朝他家走去。”她迟疑了一下,“在去他家的中途,我改变了主意,便回了家。我……”

艾什蕾的表情开始改变。她开始在椅子里放松,坐在那里的成了托妮。

“她才没回家呢。她去了他的家,医生乖乖。”

※※※

当她到达吉姆·克利埃里的家时,天很黑。吉姆说过:“我家人出城过周末去了。”艾什蕾按响了门铃。几分钟之后,吉姆·克利埃里开了门。他穿着睡衣。

“艾什蕾。”吉姆咧嘴开心地笑了,“你还是决定来了。”他将她拉到屋内。

“我来是因为我……”

“我才不管你为什么来。你毕竟来了。”他双臂搂着她,亲吻她,“喝点酒怎么样?”

“不。也许来点水吧。”她突然担心起来。

“当然,来吧。”他牵着她的手,领她进了厨房。他倒了一杯水给她,看着她喝了。“你看上去很紧张。”

“我……我是有些紧张。”

“没什么好紧张的。我家人不可能回来。让我们上楼吧。”

“吉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

他从她后面贴近她,他的手移向她的乳房。她转过身。“吉姆……”

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双唇上,他正使劲将她抵靠上厨房台面。“我会让你快活的,亲爱的。”这是她父亲在说:“我会让你快活的,亲爱的。”

她呆住了。她感到他在扯掉她的衣服并在进入她,而她赤裸着身子站在那里,默默地尖叫着。

一股狂野的愤怒支配了她。

她看到木案板上一把大厨刀。她操起刀,开始捅他的胸膛,一边大声喊道:“住手,父亲!住手……住手……住手……”

她往下一看,吉姆正躺在地板上,鲜血从他身上喷射而出。

“你这个畜生,”她大喊道,“你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干这种事了。”她俯身将刀捅入他的睾丸。

※※※

清晨六点钟,艾什蕾到火车站去等吉姆。没有吉姆的影子。

艾什蕾开始惊慌了。会发生什么事了呢?她听到远处火车的汽笛声,她看了一眼手表,七点钟。火车正开进车站。她站起身来,紧张万分地向四处张望。他出了什么可怕的事了?几分钟之后,艾什蕾呆立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开往芝加哥的火车驶离了车站,连同她所有的梦想也一起带走了。

她又等了半个小时,然后慢慢地朝家走去。那天正午,艾什蕾和她父亲登上了飞往伦敦的飞机……

※※※

治疗时段正在结束。

凯勒医生数着:“……四……五。你现在醒了。”

艾什蕾睁开了她的眼睛。“发生什么了?”

“托妮告诉了我,她是怎么杀吉姆·克利埃里的。当时他正在强奸你。”

艾什蕾的脸变得煞白。“我想回我的房间。”

※※※

凯勒医生向奥托·露易森汇报。“我们真的开始有一些进展了。在这之前,一直是个僵局,她们谁都害怕迈出第一步。但是,现在他们正变得越来越放松。我们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可是艾什蕾仍旧害怕面对现实。”

露易森医生说:“她一点都不知道这些凶杀是怎么发生的?”

“绝对不知道。她已经将它彻底地抹掉。托妮接管了她。”

※※※

两天之后。

“你舒服吗,艾什蕾?”

“是的。”她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

“我想让我们谈谈丹尼斯·蒂伯尔。他是你的一个朋友吗?”

“丹尼斯和我为同一家公司工作。我们真的不是朋友。”

“警方报告中说,在他的公寓里找到了你的指纹。”

“对。我去那儿是因为他想让我给他些建议。”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谈了几分钟,后来,他给了我一杯放了药的葡萄酒。”

“你记得的接着的事情是什么?”

“我……我在芝加哥醒来。”

艾什蕾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

顷刻之间,跟他说话的是托妮了。“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告诉我,托妮。”

※※※

丹尼斯·蒂伯尔拿起那瓶葡萄酒,说:“让我们舒服些。”他开始领着她朝卧室走去。

“丹尼斯,我不想……”

当他们进了卧室之后,他开始脱她的衣服。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宝贝。你想要我操你。那就是你到这儿来的原因。”

她挣扎着摆脱他。“住手,丹尼斯!”

“直到我给了你来这里所想要的东西再说。你会喜欢它的,宝贝。”

他将她推倒在床上,紧紧地搂着她,他的双手往下移到她的阴部。这是他父亲的声音:“你会喜欢它的,宝贝。”他正在强行进入她,一次又一次,而她在默默地尖叫着:“不,父亲。住手!”接着,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袭来。她看到那个葡萄酒瓶。她伸出手够着它,在桌子边缘上把它敲破,然后将玻璃瓶那凹凸不平的边缘插入他的背部。他大叫一声,试图起身,可是她紧紧抱着他,一边不停地将破瓶子扎进他的身体。她看着他滚到地板上。

“住手……”他小声说。

“你许诺不再干那事了吗?好吧,我们将弄个确切。”她拿起一块破玻璃,伸向他的腹股沟。

※※※

凯勒医生沉默了一阵。“之后你干什么了,托妮?”

“我想,我最好在警察到来之前离开那里。我得承认我相当兴奋。我想脱离艾什蕾那枯燥乏味的生活一段时间,而我在芝加哥有一个朋友,因此我决定去那里。结果他不在家,于是我买了点东西,光顾了一些酒吧,玩得很开心。”

“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我住入一家旅店,便睡着了。”她耸耸肩,“自那以后,便是艾什蕾的人了。”

※※※

她慢慢苏醒过来,同时知道有什么事情糟糕透了。她感觉好像自己被人麻醉了,仅仅是睁开双眼她都费了好大的劲。艾什蕾看了看房间四周,开始惊慌失措,她正赤身裸体躺在廉价旅店客房的一张床上,她设法坐起身来,她的头开始突突作痛。

她下了床,走进狭小的卫生间,踏入淋浴池她让热水冲击自己的身体,试图洗刷掉残留在她身上的任何可怕的、肮脏的东西。要是他让她怀孕了怎么办?想到怀上他的孩子真令人恶心,艾什蕾跨出淋浴池,擦干身子,走到衣柜跟前。她的衣服不见了,衣框里仅有的东西是一条黑色皮质迷你裙,一个看上去廉价的筒状紧身胸围,和一双细高跟鞋。她一想到要穿上这样的衣服就浑身不自在,可是她没有选择余地。她迅速穿好,在镜子里瞥了一眼,她看上去像个妓女。

“父亲,我……”

“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在芝加哥,而且……”

“你在芝加哥干什么?”

“现在我不能细谈。我需要一张到圣阿塞的机票,我身上一点钱都没有,您能帮我吗?”

“当然,别挂断……上午十点四十分在欧亥尔机场有一架美国航空公司的飞机起飞,407航班,在登机处会有一张机票在等着你。”

※※※

“艾丽特,你能听到我吗?艾丽特。”

“我住这里,凯勒医生。”

“我想让我们谈谈理查德·麦尔顿。他是你的一位朋友,是不是?”

“是的。他非常……令人喜欢。我爱上了他。”

“他爱上你了吗?”

“我想是的,是的。他是位画家,我们经常一起去博物馆参观那些美妙的画作。当我跟理查德在一起时,我感觉……有活力。我认为,如果是有人杀了他,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会结婚的。”

“跟我说说你们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情景。”

“当我们在走出一个博物馆的时候,理查德说:‘我的室友今晚去参加一个晚会了。干嘛不到我那儿去坐坐?我想给你看几幅画。’”

“‘还没到时候,理查德。’”

“‘听你的。下星期再见?’”

“‘好的。’”

“我开车走了,”艾丽特说。“而那是我们最后一次……”

凯勒医生看到她的脸开始呈现出托妮的活泼。

“她想要那么想的,”托妮说,“但那不是实际发生的。”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凯勒医生问。

※※※

她去了理查德那坐落在弗尔街上的公寓。房子很小,可是理查德的画作把室内装点得很美丽。

“它使房间变得活生生的,理查德。”

“谢谢你,艾丽特。”他将她搂在怀里,“我想跟你做爱。你真美丽。”

“你真美丽。”他父亲说。于是,她惊呆了。因为她知道那可怕的事情又要发生了。她正赤裸裸地躺在床上,感觉到他进入她、将她撕裂时那种熟悉的疼痛。

接着,她便在尖叫:“不!住手,父亲!住手!”接下来,那种抑郁的疯狂支配了她。她记不得从哪里拿到的那把刀,她只知道一次一次地捅向他的身体,一边朝他大喊:“我跟你说了要住手!住手!”

艾什蕾在她的椅子里扭动着身子,尖叫着。

“没事了,艾什蕾,”凯勒医生说,“你是安全的。现在我数到五,你要醒过来。”

艾什蕾醒过来了,浑身颤抖。“一切都好吗?”

“托妮告诉了我有关理查德的事情。他跟你做了爱。你以为是你父亲,因此你……”

她用手蒙住耳朵。“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

凯勒医生去见奥托·露易森。

“我觉得,我们终于在取得突破了。这对艾什蕾来说会有极大的精神创伤,不过我们正在接近尾声。我们还有两桩凶杀要回忆。”

“然后呢?”

“我打算将艾什蕾、托妮和艾丽特带到一起。”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托妮?托妮,你能听到我吗?”凯勒医生看着艾什蕾的表情发生变化。

“我听得到你,医生乖乖。”

“让我们谈谈让·克劳德·派伦特。”

“我早该知道他太好了,好得有点不真实。”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开始,他似乎像一个真正的绅士。他每天带我出去,我们的确玩得很开心。我以为他与众不同,可是他跟别的人一样,他所想的是性。”

“我明白了。”

“他给了我一枚漂亮的戒指,而我猜,他以为他拥有了我。我跟他一起去了他的家。”

※※※

这是栋漂亮的两层红砖小楼房,里面尽是些古董。

“它真可爱。”

“在楼上卧室里有一样特别的东西我想给你看。”于是,他带她上楼,而她无力阻止他。他们到了卧室,他便把她搂在怀里,耳语道:“衣服脱了。”

“我不想……”

“不,你想。我们俩都想要它。”他迅速把她的衣服脱光,将她放倒在床上,然后压在她身上。她在呻吟:“别,请别,父亲!”

可是他毫不在意,他不停在挺入她,直到他突然说:“啊!”接着便停下来了,“你真美妙!”他说。

接着,那恶毒的念头爆发了,震撼了她。她从桌子上抓起那把锋利的开信刀片,刺入他的胸膛,上上下下,上上下下。

“你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干那事了。”她刺向他的腹股沟。

之后,她悠闲自在地冲了个澡,穿好衣服,回到宾馆去了。

※※※

“艾什蕾……”艾什蕾的脸开始改变。“现在醒来吧。”

艾什蕾慢慢地醒过来。她看着凯勒医生,说:“又是托妮?”

“是的。她跟让·克劳德是在英特网上认识的。艾什蕾,当你往魁北克时,有没有那些你似乎失去了时间概念的时段?也就是,突然之间成了几个小时或一天之后,而你不知道是间跑哪里去了?”

她慢慢地点着头。“是的。这……这经常发生。”

“那就是托妮接管你的时候。”

“那么,那些事就是当……当她接管我的时候发生的?”

“是的。”

※※※

接下来的几个月平静无事。每到下午,凯勒医生常常听到托妮弹着钢琴演唱,他也常常看艾丽特在花园里画画。还有一桩凶杀要谈到,可是他想让艾什蕾在他开始谈论它之前放松些。

她来到这家医院已经有五年了。她快要痊愈了,凯勒医生心想。

在一个星期一的上午,他让人带来了艾什蕾,他看着她走进办公室。她脸色苍白,好像她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早上好,艾什蕾。”

“早上好,吉尔伯特。”

“你感觉怎么样?”

“紧张。这是最后一个,是不是?”

“是的。让我们谈谈治安副官山姆·布莱克。他当时在你公寓里干什么?”

“我请他来的。有人在我的卫生间镜子上写了‘你将死’。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觉得有人在企图杀我。我报了警,于是治安副官布莱克来了。他非常同情我。”

“你请他跟你呆在一起的吗?”

“是的。我害怕单独一个人。他说他会跟我一起过夜,到第二天早上,他会为我安排二十四小时监护。我主动提出睡沙发,让他睡在卧室里,可是他说他愿意睡在沙发上。我记得,他检查了窗户,确信它们都锁好了,然后,他给门上了两道插销。他的枪在沙发旁边的桌子上。我说了声晚安,就走进了卧室,并关上了门。”

“后来发生什么了?”

“我……接下来我记得的事情,就是被小巷子里什么人的尖叫声吵醒。然后,治安官进来告诉我,有人发现治安副官布莱克被人杀死了。”她停住了,她的脸色惨白。

“好吧。现在,我要让你入睡。只是放松。闭上你的眼睛然后放松……”这费了十分钟时间。凯勒医生说:“托妮……”

“我来了。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艾什蕾真是个傻瓜,竟邀请山姆呆在公寓里。我完全可以告诉她他会干什么。”

※※※

他听到从卧室里传来一声叫唤,迅速从沙发上起身,抓起他的枪。他急忙来到卧室门口,听了一会儿。一片寂静。他想这可能是幻觉。当他开始转身走开时,他又听到了它。他推开门,手里拿着枪。艾什蕾在床上,光着身子沉睡着。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她在发出轻轻的呻吟声。他移到她的床边。她的身子蜷曲成一个胎姿躺在那里,看上去很美丽。她又呻吟了,肯定是被困在什么可怕的梦里。他把她搂在怀里、抱着她,原本只想安慰她。他躺在她的身边,轻轻地将她拉向自己,他感觉得到她的体温,开始被激起情欲。

她被他说话的声音吵醒:“现在没事了。你安全了。”他的嘴唇紧贴着她的嘴唇,接着,他便将她的大腿分开,进入了她。

而她在尖叫:“不,父亲!”

而发泄的急迫使他抽动得越来越快。接着,那股蛮横的复仇力占了上风。她从她床边的梳妆台抽屉里抓起那把刀,开始砍入他的身体。

※※※

“你杀了他之后,又发生什么了?”

“她将他的尸体裹在床单里,并把他拖向电梯,然后穿过车库,拖到后面的小巷里。”

※※※

“……接着,”凯勒医生告诉艾什蕾,“托妮将他的尸体裹在床单里,并把他拖进电梯,穿过车库,到了的面的小巷里。”

艾什蕾坐在那里,她的脸死白。

“她是个怪……我是个怪物。”

吉尔伯特·凯勒说:“不。艾什蕾,你必须记住,托妮产生于你的痛楚,是为了保护你。艾丽特也一样,结束这种状况的时候到了。我想让你会会她们。这是你治好病的下一个步骤。”

艾什蕾的双眼紧紧地闭着。“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做这个?”

“明天上午。”

※※※

艾什蕾正处于一种深深的被催眠状态。凯勒医生从托妮开始。

“托妮,我想让你和艾丽特跟艾什蕾谈谈。”

“是什么让你觉得她能够应付我们?”

“我觉得她能够。”

“好吧,医生乖乖。听你的。”

“艾丽特,你准备好跟艾什蕾会会了吗?”

“如果托妮说可以的话。”

“当然,艾丽特。到时候了。”

凯勒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艾什蕾,我要你对托妮说‘你好’。”

有很长时间的沉默。接着,一声羞怯的“你好,托妮……”

“你好。”

“艾什蕾,对艾丽特说‘你好’。”

“你好,艾丽特……”

“你好,艾什蕾……”

凯勒医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要你们互相了解对方。你们经受了同样的、可怕的精神创伤的折磨。它们将你们各自隔离。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隔离的理由了。你们将变成一个完整的、健康的人,这是一次漫长的旅行,不过你们已经开始了它。我向你们保证,最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

自那一刻以后,艾什蕾的治疗进展迅速。艾什蕾和她的两个另我每天都互相交谈。

“以前,我得保护你,”托妮辩解说,“我想,每次我杀那些男人中的一个,其实是在因为父亲曾对你所干过的事情而杀父亲。”

“我也试图保护过你。”艾丽特说。

“我……我感谢这一切。我对你们俩都很感激。”

艾什蕾转向凯勒医生,嘲讽地说:“这其实都是我,是不是?我是在跟我自己说话。”

“你在跟你自己的另外两个部分交谈,”他温和地纠正她,“到了你们大家重新统一并成为一体的时候了。”

艾什蕾看着他,微笑了。“我准备好了。”

那天下午,凯勒医生去见奥托·露易森。

露易森医生说:“我听到了好消息,吉尔伯特。”

凯勒医生点点头。“艾什蕾正在取得出色的进步。我认为,再过几个月她就可以出院,作为一个门诊病人继续她的治疗。”

“那真是极好的消息。祝贺你。”

我会想念她的,凯勒医生心想。我会非常想念她的。

※※※

“二号线是萨莱姆医生打给您的电话,辛格先生。”

“好。”戴维伸手去拿电话,困惑不解。萨莱姆医生干吗打来电话?这两个人已经有好几年没聊过了。“劳伊斯吗?”

“早上好,戴维。我有个有意思的消息告诉你。它是关于艾什蕾·佩特森的。”

戴维突然感到一阵惊恐。“她怎么样?”

“当年我们费了多大的劲试图查明那个引起她的病况的精神创伤,而我们却又查不出来,你还记得吗?”

戴维记得清清楚楚。它曾是他们的申辩中一个主要的弱点。“是的。”

“呃,我刚刚得知答案。我的朋友露易森医生,也就是康涅狄格州精神病治疗医院的院长,刚打来了电话。谜团中失踪的那一片就是斯蒂文·佩特森医生。他就是在艾什蕾还是个小孩时对她性骚扰的人。”

戴维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露易森医生刚刚知道了这件事。”

萨莱姆医生接着讲下去时,戴维坐在那里听着,可是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别处。他在回忆佩特森医生的话。“你是唯一我信任的人,戴维。我女儿对我来说意味着这世界上的一切。你将挽救她的生命……我要你替艾什蕾辩护,而且我不愿意让任何别的人牵扯进这个案子里……”

戴维一下子明白了,当年佩特森医生为什么这么顽固地坚持他独自一人代表艾什蕾。医生肯定,如果戴维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也会庇护他的。佩特森医生不得不在他女儿和他的名誉之间作出选择,而他选的是他的名誉。那个狗娘养的!

“多谢,劳伊斯。”

※※※

那天下午,当艾什蕾经过娱乐室时,她看到有人落在那儿的一份《西港新闻》报。在报纸的头版是一张她父亲与维多利亚·安妮斯顿和卡特丽娜的合影。新闻故事的开头写道:“斯蒂文·佩特森医生将与社交名人维多利亚·安妮斯顿结婚。后者有一个上次婚姻生养的三岁女儿。佩特森医生将加入曼哈顿圣约翰医院,他和他的未婚妻已经在长岛买了一栋房子……”

艾什蕾停下脚步,她有脸扭曲成一副怒容。“我要杀了那个狗娘养的,”托妮尖叫道,“我要杀了他!”

她完全失去了控制。他们不得不将她送进一个软壁室,在那里,被戴上手铐、脚镣的她不能够伤害自己。当看守们来给好喂饭时,她试图抓他们,所以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离她远一些。托妮已经完全占据了艾什蕾。

当她见到凯勒医生时,她尖叫道:“让我离开这里,你这个杂种。现在就让我离开!”

“我们准备让你离开这里,”凯勒医生安慰道,“可是,首先你得冷静下来。”

“我很平静,”托妮大声叫道,“让我走!”

凯勒医生坐在她的身边的地板上,说:“托妮,当你看到你父亲的那张照片时,你说你准备伤害他,而且……”

“你在说谎!我说的是我准备杀了他!”

“已经有够多的杀戮了,你不要想着用刀捅任何人了。”

“我不准备用刀捅他了。你听说过盐酸吗?它会侵蚀任何东西,包括皮肤。等到我……”

“我不要你这么想事情。”

“你说得对,纵火!纵火更好些。他用不着非得等到下了地狱才被烧死。我可以干这事,而他们将永远抓不到我,如果……”

“托妮,忘掉这个吧。”

“好吧。我可以想到另外一些更好的方法。”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心情沮丧:“你为什么这么愤怒?”

“你不知道吗?我曾以为,你理应是位了不起的医生。他要娶一个带着三岁女儿的女人。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那个小女孩身上,著名医生先生?我来告诉你吧。跟发生在我们身上同样的事情。好了,我将要阻止它!”

“我曾希望,我们消除所有那些仇恨。”

“仇恨?你想要听听有关仇恨的事情吗?”

※※※

天正下着雨,倾盆大雨持续地击打在加速行驶的轿车顶篷。她看着她母亲坐在方向盘前,眯着眼看前面的路,她微微一笑,心情愉快、她开始唱:

“桑树丛的各个角落,

猴子追着……”

她母亲转向她,尖叫道:“住口。我告诉过你,我讨厌那首歌。你让我恶心,你这个卑劣的小……”

之后,一切似乎都以慢动作发生。前面的弯道,滑离公路的轿车,树。撞击将她甩出车子。她受到了震荡,可是没有受伤。她站起身来。她可以听到困在车里的她母亲的尖叫声:“把我从这里弄出去。帮帮我!帮帮我!”

而她站在原地看着,直到车子最后爆炸。

※※※

“仇恨?你还想多听些吗?”

※※※

沃尔特·曼宁说:“这个决定必须得到全体人员一致通过。我女儿是位职业画家,而不是学艺不精的半吊子,她把画这幅画当做一种善举。我们不能拒绝她……这件事必须取得一致意见。要么送我女儿的画,要么我们什么都不送给他。”

她把车停在人行道路边,马达发动着。她看到沃尔特·曼宁在过街,朝停放着他车的停车场走去。她将车上了挡,用脚猛踩加速器。在最后一刻,他听到了汽车冲向他的声音,他转过头来。她看到车子撞上他接着将他撞断的身体掀到一边时他脸上的表情。她没有停下来。没有一个证人。上帝在她的一边。

※※※

“那才是仇恨,医生乖乖!那是真正的仇恨!”

吉尔伯特·凯勒听着她的详述,惊骇不已,对她那冷酷的恶毒感到震撼。他取消了当天的其他预约。他需要一个人呆着。

※※※

第二天上午,当凯勒医生走进软壁室时,艾丽特已经接管了。

“你干吗对我做这个,凯勒医生?”艾丽特问,“让我离开这里。”

“我会的,”凯勒医生向她保证,“跟我说说托妮。她告诉你什么了?”

“她说,我们不得不从这里逃走,杀了父亲。”

托妮接管了过去。“早上好,医生乖乖。我们现在好了。你干吗不让我们走?”

凯勒医生直视她的双眼。那里有冷酷的凶光。

※※※

奥托·露易森医生叹患道:“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我感到非常遗憾,吉尔伯特。一切都曾进展得这么顺利。”

“目前,我甚至都不能跟艾什蕾接触。”

“我想,这意味着不得不从头开始实施治疗。”

凯勒医生似成竹在胸。“并非如此,奥托。我们已经到达了这么一个阶段,即那三个人格已经互相了解了对方。那是一个重大突破。下一步是让她们融合。我必须找到一个方法做到那一点。”

“就怪那篇该死的文章……”

“托妮看到那篇文章,对我们来说是幸运的。”

奥托·露易森惊讶地看着他。“幸运的?”

“是的。因为在托妮身上还残留着那种仇恨。我们既然知道了它的存在,我们就可能治疗它。我想做一个试验。如果它奏效了,我们将万事大吉。如果它不奏效,”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平静地补充说,“那么我认为,艾什蕾可能不得不被终身禁锢在这里。”

“你想做什么?”

“我认为,让艾什蕾的父亲现来见她是个坏主意,可是,我想雇请一个全国剪报服务中民,我要他们给我寄来报上登载的有关佩特森医生的每一篇文章。”

奥托·露易森眨巴着眼睛:“什么意图?”

“我准备把它们都拿给托妮看,最终,她的仇恨不得不消耗殆尽。那样一来,我可以监视它并试着控制它。”

“这可能会花费很长时间,吉尔伯特。”

“至少一年,可能更长。但是,这是艾什蕾仅有的一次机会了。”

※※※

五天之后,艾什蕾接管了自己。

当凯勒医生走进软壁室时,艾什蕾说:“早上好,吉尔伯特。我很抱歉这一切发生了。”

“我很高兴它发生了,艾什蕾。我们将把我们所有的情感都公开化。”他向看守点头,示意他摘掉脚镣和手铐。

艾什蕾站起来,抚摸自己的手腕。“那东西不是很舒服。”她说。他们走出房间,进入走廊。“托妮非常愤怒。”

“是的,不过她将克服它。这是我的计划。……”

※※※

每个月总有三篇或四篇有关斯蒂文·佩特森医生的文章。有一篇写道:“斯蒂文·佩特森医生将于星期五在长岛举办一个精心准备的结婚典礼迎娶维多利亚·安妮斯顿。佩特森医生的同行们将飞去参加……”

当凯勒医生给她看这条新闻时,托妮歇斯底里地发作了。

“这次婚姻不会持久。”

“你为什么这么说,托妮?”

“因为他将要死去!”

※※※

“斯蒂文·佩特森医生已经从圣约翰医院辞职,将担任曼哈顿循道宗医院的心脏病科主任……”

“那样一来,他可以强奸那里所有的小女孩!”托妮尖叫道。

※※※

“斯蒂文·佩特森医生因为在医疗方面的贡献而荣获拉斯克奖,并在白宫被颁予此奖。”

“他们应该吊死这个杂种!”托妮大叫道。

※※※

吉尔伯特·凯勒确保托妮收到所有有关她父亲的文章。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托妮的忿恨似乎在随着每一篇新的文章而消亡。似乎她的仇恨已经消失殆尽了。她从仇恨转为愤怒,而最终,转为一种屈从的接受。

※※※

在房地产专栏里提到过一次。“斯蒂文·佩特森医生和他的新娘迁进了曼哈顿的家,不过,他们计划在汉普顿斯购买第二个家园,并将在那里跟他们的女儿卡特丽娜一起度过夏天。”

托妮开始抽泣。“他怎么能对我们干出那种事来?”

“你感到那个小女孩已经取代了你的位置吗,托妮?”

“我不知道。我真……我真糊涂了。”

※※※

又过了一年。艾什蕾每周有三个治疗时段。艾丽特几乎每天都画画,可是托妮拒绝唱歌或弹钢琴。

圣诞节那天,凯勒医生给托妮看了一份新的剪报。有一张他父亲和维多利亚和卡特丽娜的合影。配文写道:佩特森一家在汉普顿斯欢度圣诞节。

托妮留恋地说:“我们过去常常一起过圣诞节。他总是送给我精美的礼物。”她看着凯勒医生。“他并不全坏。除了那……你知道……他是一个好父亲。我想,他是真的爱我。”

这是新突破的第一个迹象。

※※※

一天,当凯勒医生经过娱乐室时,他听到托妮在唱着歌,弹着钢琴。他惊奇万分,走进房间去观察她。她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

第二天,凯勒医生为托妮做了一次治疗。

“你父亲正变得越来越老,托妮。当他死去的时候,你觉得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我不想他死。我知道我说过许多蠢话,不过,我说它们是因为我当时对他很愤怒。”

“你现在不再愤怒了?”

她考虑了一下。“我不是愤怒,我是受伤害了。我想你那次说得对。我确实感到那个小女孩在取代我的位置。”她抬头看着凯勒医生,说:“我当时真糊涂了。可是,我父亲有权利继续他的生活,而艾什蕾也有权利继续她的生活。”

凯勒医生微笑了。我们回到了正轨。

现在,她们三个自由自在地互相交谈。

凯勒医生说:“艾什蕾,你以前需要托妮和艾丽特,因为你不能承受痛楚。现在,你对你父亲怎么看?”

出现短暂的沉默。她慢慢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对我做的事情,可是我可以原谅他。我想把过去抛在身后,开始我的未来。”

“为了能做到那一点,我们必须让你们重新融合为一人。对此你怎么看,艾丽特?”

艾丽特说:“如果我成了艾什蕾,我还能继续画画吗?”

“你当然能。”

“呃,那么,好吧。”

“托妮?”

“我还能够唱歌和弹钢琴吗?”

“是的。”他说。

“那就没有什么了……”

“艾什蕾?”

“我准备好了,让我们大家成为一个。我……我感谢她们在我需要她们的时候帮助了我。”

“这是我的荣幸,亲爱的。”托妮说。

“这也是我的荣耀。”艾丽特说。

到了最后一步——融合的时候了。

“好吧。现在,我将给你催眠,艾什蕾。我要你向托妮和艾丽特说再见。”

艾什蕾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见,托妮。再见,艾丽特。”

“再见,艾什蕾。”

“保重你自己,艾什蕾。”

十分钟之后,艾什蕾处在一个深沉的被催眠状态。“艾什蕾,再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你所有的问题都被抛到了身后。你已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自己。你能够应付自己的生活,无需帮助、无需回避任何不好的经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能够面对。你赞同我的话吗?”

“是的,我赞同?我准备好面对未来。”

“好,托妮?”

没有回答。

“托妮?”

没有回答。

“艾丽特?”

沉默。

“艾丽特?”

沉默。

“她们不在了,艾什蕾。现在,你是一个整体,而且你被治愈了。”

他看到艾什蕾的脸容光焕发。

“我数三下你将醒来。一……二……三……”

艾什蕾睁开眼睛,她脸上出现天使般的微笑。“它发生了,是不是?”

他点点头。“是的。”

她兴奋不已。“我自由了。噢,谢谢你,吉尔伯特!我感觉……我感觉好像一块可怕的黑幕布被掀掉了。”

凯勒医生握住她的手。“我无法形容我有多么高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将再做一些试验。嗯,如果它们的结果跟我预料的一样,那么,我们将把你送回家。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为你安排一些门诊治疗。”

艾什蕾点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奥托·露易森请了三位心理治疗专家来检查艾什蕾。他们运用催眠疗法和镇静催眠药。

“你好,艾什蕾。我是蒙特福特医生,我需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对你自己感觉如何?”

“我感觉好极了,医生。我就好像久病初愈,刚刚恢复。”

“你认为自己是个坏人吗?”

“不。我知道发生过一些坏事情,可是我认为我对它们不负有责任。”

“你恨什么人吗?”

“不。”

“你父亲呢?你恨他吗?”

“我以前恨过。我现在不再恨他了。我想,他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无能为力。现在,我只希望他没事。”

“你愿意再见到他吗?”

“我想如果我不见他会更好些。他有他的生活。我想为我自己开始一个崭新的生活。”

※※※

“艾什蕾?”

“是的。”

“我是伏恩医生。我想跟你聊聊。”

“好的。”

“你记得托妮和艾丽特吗?”

“当然。不过,她们不在了。”

“你怎么看待她们?”

“起先,我很害怕。不过,现在我知道,我当时是需要她们。我感激她们。”

“你现在晚上睡得好吗?”

“现在我睡得好,是的。”

“告诉我你的梦。”

“我过去常常做噩梦:什么东西总在追我,我觉得我将被人谋害。”

“你现在还做那些梦吗?”

“不再做了,我现在的梦都是非常平和。我看见明亮的色彩和微笑的人们。昨晚,我梦见自己在一个滑雪胜地,从山坡上飞下来。这真是妙极了。我不再介意冷天气了。”

“你对你父亲有什么感想?”

“我要他幸福,我也想幸福。”

※※※

“艾什蕾?”

“是的。”

“我是霍尔特豪夫医生。”

“你好,医生。”

“他们可没有告诉过我你这么美丽。我觉得自己美丽吗?”

“我想我很迷人……”

“我听说人有一副动听的嗓音。你认为你的嗓音怎样?”

“那并不是经过训练的嗓音,不过,是的,”她哈哈大笑,“我确实能够唱歌不走调吧。”

“他们还告诉我你会画画。你画得好吗?”

“对一名业余画家来说,我想我画得相当好。是的。”

他在审慎地打量着她。“你有什么想跟我谈谈的毛病吗?”

“我一个都想不起来。我在这里被治疗得很好。”

“你对离开这里并进入社会怎么想?”

“对此我考虑过许多。它是令人害怕的,可是同时又是令人兴奋的。”

“你认为出去之后你会害怕吗?”

“不。我想塑造一个崭新的生活。我对电脑很拿手。我不能回到我曾工作过的公司,不过我相信,我可以在另一家公司找到一份工作。”

霍尔特豪夫医生点点头。“谢谢你,艾什蕾。跟你谈话真是个荣幸。”

※※※

蒙特福特医生、伏恩医生、霍尔特豪夫医生和凯勒医生聚集在奥托·露易森的办公室里。他在研究他们的报告。读完报告,他抬头看着凯勒医生,微笑了。

“祝贺你!”他说,“这些报告都是肯定的。你干得很出色。”

“她是一个出色的女人。非常特别,奥托。我很高兴,她将重新拥有她的生活。”

“她同意她离开这里之后接受门诊治疗吗?”

“绝对同意。”

奥托·露易森点点头。“很好。我将把出院材料签好。”他转向其他的医生。“谢谢你们,先生们。我感谢你们的帮助。”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两天之后,她被叫进露易森医生的办公室。凯勒医生在那里。艾什蕾将出院,并回到她在库柏蒂诺的家,在那里已经跟一位法院认可的心理治疗医生安排好了定期的治疗和评估。

露易森医生说:“呃,今天就是那个日子。你激动吗?”

艾什蕾说:“我很激动,我很害怕,我很……我不知道。我感觉就好像一只刚获得自由的小鸟。我感觉我在飞翔。”她的脸容光焕发。

“我很高兴你要走了,可是我……我会想念你的。”凯勒医生说。

艾什蕾握住他的手,热情地说:“我也会想念你的。我不知道我如何……我如何才能感谢你。”她热泪盈眶,“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她转向露易森医生。“当我回到加利福尼亚时,我会在那里的一家电脑公司找一份工作。我会让您知道我的工作情况,以及我的门诊治疗进展情况。我要确保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再发生在我身上。”

“我认为你没有任何事情好担心的。”露易森医生向她保证。

当她离开之后,露易森医生转向吉尔伯特·凯勒。“这补偿了许许多多没有成功的病例,是不是,吉尔伯特?”

※※※

这是阳光明媚的六月的一天,当她走在纽约市麦迪逊大街时,她那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令人们回头看她。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她憧憬着她前面的美妙生活,以及所有她打算做的事情。她可能会有一个可怕的结局,她想,可是,现在这个正是她曾祈求过的幸福结局。

她走进宾夕法尼亚车站。它是美国最繁忙的火车站,一个由闷气的厅室和过道组成的毫无魅力的迷宫。车站里人们拥挤不堪。而每个人都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好讲,她心想。他们都去往各不相同的地方,过他们自己的生活,而现在,我也将过我自己的生活。

她从一台自动售票机里买了一张票。她的火车刚好正在进站,好运气,她想。

她登上火车,坐了下来。她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兴奋。火车震荡了一下,然后开始提速。我终于上路了。当火车朝汉普顿斯驰去的时候,她开始轻声唱起来:

“桑树丛的各个角落,

猴子追着黄鼠狼,

猴子觉得真是好玩,

噗哧!黄鼠狼逃跑了。”

正文 后后记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有几十次其被告宣称具有多重人格的刑事案审理。其罪名涉及的行为范围极广:包括谋杀、绑架、强奸和纵火。

多重人格错乱症,也被称做分裂性人格错乱,是心理治疗医生之间有争议的一个话题。有些心理治疗医生认为它并不存在。在另一方面,多年来,许多医生、医院和社会服务机构一直在治疗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人。有些研究估计,百分之五到十五之间的精神病人罹患此症。

来自司法部的最新统计数字显示:遭受过性虐待的青少年受害者中大约三分之一是六岁以下的儿童;十八岁以下的女孩中,有三分之一受到过性虐待。

大多数被报道过的乱伦个案涉及父亲和女儿。

一项在三个国家进行的研究项目表明,总人口的百分之一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

分裂性错乱经常被误诊,而一些研究表明,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人在得到一个精确的诊断之前,平均花上七年时间寻求治疗。

多重人格错乱症病例的三分之二是可治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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