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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蜀国密码》


第一章 凫(fu)风初蕾

午后,风从北来,西南天空黑云压顶,眼看,一场大暴雨即将降临。一道闪电划过,雷像被什么生生捂住了,只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尾音拖得老长,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委蛇忽然昂起头,烦躁不安地冲着雷声嗷叫。它有两个头,头上戴着两顶一模一样的朱冠,一丈多长的蛇身上批着紫色披风,模样原本十分神气,但刚刚过去的雷声仿佛令它很是生气,一如某种不祥的征兆。

凫(fu)风初蕾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头,又看看眼前高达万仞的周山,面上也露出少许焦虑之色。

她已经在周山脚下旋转了好几天,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最初的出发地点。

身上佩戴的迷榖(gou)已经枯萎,周山上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竟令从不让人迷路的迷榖也彻底失效。

她跳下蛇背,摘下迷榖闭着眼睛扔出去,然后睁开,顺着迷榖所指的方向大步就走,半里远之后,她停下,眼前,又是那棵万年云阳树。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看到这颗树了。

就连委蛇也长叹一声,十分郁闷。

每次见到云阳树,你必须准确地叫出它的名字,否则,躲在里面的云阳精便会窜出来咬人。

她懒洋洋地叫一声“云阳”,云阳树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声音又尖又快:“小姑娘,又迷路了吧?干脆别走了,留下来陪伴我好了。”

一根纤细的枝条垂下,就像一只湿嗲嗲的手不停地在她头上摸来摸去:“我好久没有见过人类了,你留下陪陪我吧……”

“不行,我还有事情。”

“唉!可怜的人类,难怪寿命那么短!就像我们这些树,选定了地方便静静生长,上千年也不会挪动一步;可人类才短短几十年寿命,却一刻不止地到处乱窜,不停消耗能量,如此,岂能获得长寿?长寿的真谛,在于静止……”

当枝条再次垂下来时,凫风初蕾已经奔出三丈多远,云阳树大叫:“你不用徒劳无功了,你还会迷路的……”

“迷路就迷路吧……”

话音未落,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香味是从半山腰传来的,委蛇也不等主人吩咐,便立即往香味的方向奔去。

一人一蛇,终于走出迷局。

原始森林遮天蔽日,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地带长满各种鲜艳的蘑菇,爬虫琳琅满目,这些原本是委蛇最喜欢的美味,但此时它却丝毫不敢停留,驮着主人的蛇躯蜿蜒爬行,很快便到了半山腰。

香味,戛然而止。

视野渐渐开阔,只见三株巨大的桑树将山峰拦腰截断。三株桑树以三角形分布,树干笔直,别无旁枝,唯有树叶如团团大伞,簇拥在树冠的顶部。左边的那棵,树叶通红如燃烧的火焰,右边的那棵却通体湛蓝,树叶如一颗颗的蓝色宝石;最奇特的当数前面那棵,叶子是落日熔金一样的灿烂,细看,竟如一串串的金叶子。

委蛇失声道:“三桑!”

三桑周围,寸草不生,这就令中间那个巨大的土包显得特别突兀,它是一个圆锥形,尖利的顶端直刺天空。

委蛇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凫风初蕾顿感不妙,低声道:“快走!”

蛇躯颤抖,竟然无视主人的命令,高高昂起蛇头,死死盯着土包。

只听得一声爆破似的巨响,土包訇然中开,光线瞬间黯淡,漫天的尘土迷糊了人的眼睛。

委蛇猛地窜过去,凫风初蕾勉强睁开眼睛,也追过去。

凫风初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蛇尾,她的目光往上,那是一个人类的身躯,然后,目光落在那一头红色的长发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明明是一具尸体,可他火红的头发却充满了生命力,一根一根,轻轻摇曳,比三桑的红叶更艳丽夺目。

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头发。

这是一个人蛇族的巨人,此刻,他闭着眼睛躺在冰冷的土地上一动也不动,他身上还是上古时期的金色战袍,看样子,竟不知已经死去几千几万年了。

也许是那红色头发实在太美丽,凫风初蕾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不料,那发丝如有灵性,自动漫卷了她的手指,又不用力,温柔得像是在轻轻回应她的抚摸。

凫风初蕾立即放开头发,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她飞速跳上蛇背,蛇躯擦着地面窸窣飞奔,很快便在十丈开外,凫风初蕾松一口气,不由得回头张望,只一眼,便惊呆了。

土包剧烈晃动,一个巨大的人影缓缓站起来,他临渊而立,高大无比,先是揉了揉双眼,抬起头,仿佛很迷茫地看了一下天空。

凫风初蕾暗道不好,却见委蛇双头摇摆,嘴里居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便跳下蛇背,刚跑了几步,双脚旋即离地,整个人就被举到了半空之中。

“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今天……”

脚下,茫茫一片白,凫风初蕾骇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只巨大的掌心里,那狂笑的巨人声音里满是喜悦。

她在他掌心里乱窜,可怎么都走不出去,半晌,徒劳无功地停下。

但见那巨人满头红发,人面之下却是粗大的蛇尾,他俯首,就像看着掌心里的一片花瓣,眼神里满是惊叹:“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声如闷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凫风初蕾立即捂住耳朵,他却笑起来:“是了,这样说话不太方便,小东西,你等等……”

他的手轻轻往下,凫风初蕾双脚落地,稳稳地站着,惊奇地看着对面小山似的巨人慢慢缩小,蛇尾消失,片刻之间,便形如常人,只是比一般人要高大得多。

他的红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微笑的时候便如金色的三桑叶子,英俊绚丽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行了九州四野,走了千里万里,她从未见过这么美貌的男子。

凫风初蕾好奇地问:“红发蛇尾,你是最后一个共工?”

“最后一个共工?也许吧!不过,一万年之前,人们就不再这么叫我们了。”

传说中,共工一族是娲皇造人时所造的第一个人类繁衍而来,所以,他们这一族不折不扣是女娲的嫡系后裔,相貌也是所有人类中最美丽的。

凫风初蕾问:“你们为什么要抛弃这个名号?”

他笑起来,摇摇头:“此事说来话长……”

目光落在凫风初蕾身上,忽然道:“对了,小东西,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

他环顾四周,但见半山腰上山花绚丽,许多红花含苞待放,不由得点点头:“真是个好名。你可以叫我百里行暮!”

微风吹来,漫天的尘土早已散去,空气中满是淡淡花香,凫风初蕾发现,之前自己循着味道而来的正是这种花香。

百里行暮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他在她乌黑的大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是世界上最清澈的一双眼睛,水润,天真,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他的手,碰触到她纤长的睫毛,就像抚摸新生的蝉翼,彼时,一缕夕阳正从金桑的缝隙里照射在她面上,恰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色花蕾。

他深呼吸,很是心醉,笑容也更加和煦:“三万年了,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

她问:“你沉睡三万年了?”

“不,玉红草的果实最多只能让我们沉睡一万年。如果一万年之后,等不到唤醒之人,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共工就会彻底烟消云散……呵,初蕾,谢谢你,是你将我唤醒!”

她不解其意。

“本以为,一万年是那么漫长,没想到,其实也只是睁眼闭眼之间……”

他微笑的面上,一丝哀伤一闪而过,恍如当年血战的惨烈尚未散去,胸口锥心刺骨的疼痛尤不罢休。

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放眼天下,已然如此陌生。

“女孩,你告诉我,现在,已是谁主沉浮?”

“现在的中原共主是大禹王!”

“大禹王?”

“就是姒禹,据说他是黄帝的后裔,颛顼(zhuanxu)的第n代孙。”

“颛顼(zhuanxu)?”

他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很奇怪,嘴角的笑容也很奇怪:“没想到,他的孙子又卷土重来。”

“大禹王已经召令九州,打造九鼎,待得一年之后九鼎铸成,便在涂山召开万国大会……”

“姒禹已经一统天下了?”

她摇头,“大禹王只是中原共主,但称霸西南几万里的却是鱼凫王。”

“鱼凫王?”

百里行暮盯着她,目光一闪:“你是鱼凫王的什么人?”

她不答,只是看着西南方向的天空,但见积压在那里的乌云已经越来越厚,越来越黑。

百里行暮分明看到她脸上那一丝浅浅的忧虑,这令她美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委蛇顺着她的目光,发出一声奇怪的嗷叫,仿佛那黑漆漆的乌云里深藏着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传说中,见委蛇者,必将独霸天下。但此时,这祥瑞和它的主人一样,也死死盯着西南天空的乌云,蛇躯一阵阵地战栗。

第二章 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伸手在它戴着朱冠的两个头上各拍了一下:“喂,伙计,你们是不是急着赶路?”

委蛇毕恭毕敬:“回百里大人,我们必须在一个月之内赶回湔山。无奈周山阻隔,光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好几天,前面还有茫茫昆仑、秦岭、岷山、汶山,只恐无法如期赶回。”

“若是赶不回去会如何?”

委蛇看了主人一眼,迟疑着,“我们必须赶回去。”

凫风初蕾也似在自言自语:“无论如何我必须赶回去!”

他大笑:“凫风初蕾,你若帮我一个忙,我保证一个月之内送你回湔山。”

她轻轻地:“我能帮你什么忙?”

他肆无忌惮盯着她娇花似的面容,喉头忽然一阵干燥,英俊得出奇的脸上,渗出薄薄的一层汗来。

沉睡了一万年的激情,一瞬间涌上了头顶。

他们本是最热情奔放的种族,两性之间,从无任何做作掩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声音微微沙哑:“我想要你!”

凫风初蕾后退一步,因为,她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话。

“你为我生一个孩子,我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凫风初蕾再退一步。

“我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共工,若无子女,共工一族便会就此消亡。”

她立即拒绝:“这世界上女人那么多,你随便找一个就行了。”

他死死盯着她,摇头:“人蛇族自古以来只能和人鱼族通婚,否则,无论娶了什么女子,都无法孕育小孩。据我所知,这世界上的人鱼族,已经只剩下鱼凫一族了。”

她还是摇头,十分坚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看看头顶明媚的阳光,笑容爽朗,光风霁月:“其实,人蛇族还能不能延续我根本不在乎,不过,这正是发情的季节,你看,那山花朵朵,皆是植物展开了生殖器,为的便是邀请异性前来欢好。呵,天灵地秀,唯有欢好这事乃世上之极乐,女孩,等你明白后你就会喜欢的……”

他大手一带,她已经倒在他怀里,随即一挥手,三桑的树冠纷纷张开,如三面红黄蓝的墙壁将外界阻隔。

委蛇嗷叫一声,冲上去欲营救主人,却被一股大力反弹回来。

金红色的叶子徐徐坠地,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柔软地毯,凫风初蕾躺在叶毯上,但觉软腻无比,竟比王宫里最上等的丝绸更加轻盈舒适。

可是,她无心体会这奇异的舒适,整个人被恐惧攫取,四肢无法动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那张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面孔。

人蛇族,自来以俊美闻名天下,他,更是俊美之中的佼佼者。

这男子,并不令人讨厌。

可是,他灼灼的目光令她害怕。

他燃烧的眼神比他红色的头发更让人触目惊心,呼吸之间,她甚至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强烈的令人意乱神迷的雄性素味道。

这一切,她都很陌生。

他俯身下去,她忽然大喊一声:“不!”

她长长的睫毛扫在他的面上,软软的,更令人心颤。

“呵,小东西……”

她大叫:“不许这样!!!我不喜欢!”

他一怔,停下所有动作。

因为愤怒,她洁白如玉的面上微微潮红,恍如一朵花蕾,马上就要迎风绽放。

百里行暮看着她小鹿一般惊惶的眼神,忽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忘了这已经不是三万年之前了!”

她不知道三万年前的岁月,也不关心。

“那时候,男女只要看对眼,随时可以欢好,难道现在已经不流行这一套了?罢了罢了,强迫是世间最野蛮的行径!”

身上的压力忽然一空,凫风初蕾猛地跳起来。

风吹树摇,夕阳最后的余辉在三桑树上交织成五彩的光芒,凫风初蕾眼中的警惕已慢慢褪去,因为,对面的男子笑容可掬,坦荡得让人无法质疑他的品格。

他扯一根青草放在嘴边,迷醉地看看周围茂密的树林,又看看凫风初蕾,深呼吸:“一万年了,能重新见到人类,真好!”

他伸手就拉住她:“周山有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走,我陪你看看。”

她迟疑:“我要赶回湔山。”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我保证你如期赶回。”

“可是……”

他微笑着拉住她就走。

从周山之巅眺望,群山起伏,连绵不断,真不知到底有多宽多大。

凫风初蕾惊奇地看着漫山深深浅浅的绿,风一吹,便成了金色和紫色,简直比委蛇身上的紫纱更鲜艳夺目。

茫茫的果林一眼看不到边,黄橙橙的果子散发出甜蜜的香味。

百里行暮伸手,一枚果子便落在他的掌心。

那是凫风初蕾吃过最清甜的果子,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百里行暮见她吃得那么香甜,笑起来:“周山有四时不谢之花,四季不同之果,你要喜欢,以后可以常常来这里玩……”

她捏着果子,摇摇头,“以后,我不能经常出门了。”

“为什么?”

“我父亲说,这几年我可以走遍天下,行最远的路,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花,可是,等我回到湔山,便不能再任意妄为,必须开始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么说,你已经游历几年了?”

“三年了。”

“你走了多远?”

“我和委蛇到北极看过熊,在南端看过企鹅。可是,我已经没时间走得更远了……”她微微遗憾,“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世界究竟有多大。”

他微笑:“炎帝在世的时候,华夏疆域最西亿有九万里,往东二亿二千五百里,南端亿有七百三里,最北则为二亿七里。”

她惊呼:“这么大?”

他点点头。

“可惜委蛇一天只能跑几百里,看来,我这一生很难走遍天下了。”

他兴致勃勃:“委蛇脚程太慢,靠它的速度当然不行,不过,我可以送你一艘维马纳。”

“什么是维马纳?”

“是一种飞行器,一日可以飞行十万公里。”

“这么快?可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他一怔,想起三万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战,摇摇头,“在我们的时代,维马纳是很寻常的交通工具,可能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我都快忘了,一万年之前,维马纳都已经很少见了……”

她很是好奇:“为什么三万年前就有的东西,现在反而没有了?”

他面色一黯,望着远方,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三万年前那场大战摧毁了一切……”

他顿了顿,不经意地:“你父亲什么也没告诉你吗?”

“噢!我父亲从未离开西南,而且,他怎会知道三万年前的事情?他今年才要过一百岁生日呢!”

“你父亲才一百岁?”

她的笑容天真无邪:“对呀。我赶回去,就是为了他的一百岁寿辰。”

他若有所思:“是你母亲给你的颜华草?”

她大吃一惊,竟不知他早就看出自己并非以本来面目示人。

她解释:“我孤身游历天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出门前,我父亲就给了我一株颜华草……”

佩戴颜华草后,人的相貌会自动伪装,临行前,她选择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子形象,这几年来,便一直固定成这副模样。在外人看来,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谈不上美也谈不上丑,唯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无法遮掩。

她很是好奇:“这三年来,从未有人看破这一点,百里行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微笑着看着她:“颜华草一般是女孩子专用,我还以为是你母亲给你的。”

“哦,我没有母亲。”

第三章 不周之山

百里行暮微微意外,因为,说起“母亲”这个词时,她分明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好像母亲从未出现在她生活中似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我父亲说,我一出生,她就去世了。”

他不经意地:“你父亲爱你吗?”

她满脸笑容,“我父亲可是天下最好的父亲,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了。”

他一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不经意叉开了话题:“旅行了三年,初蕾,你可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

“唉,从西南到东北,三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不周山之巅,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为什么要寻找不周山之巅?”

“传说中,站在不周山之巅,便可以上达天听。”

百里行暮笑起来,抬头看了看天空:“不周山没有被摧毁之前,的确可以。但现在,能上达天听的估计只有天穆之野了”。

“天穆之野?”

“对。天穆之野不但能上达天听,还有不死药。普通人去到那里,只需要居住七天以上,便可以拥有无坚不摧的能量。”

凫风初蕾对不死药不太感兴趣,却对无坚不摧的能量非常好奇:“那能量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黄帝吗?”

她点点头。

“当年黄帝和蚩尤大战,几十年下来,被蚩尤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没。后来,他去了一次天穆之野,便能量大增,很快就打败了蚩尤……”

“传说中,不是因为九天玄女帮他吗?”

“九天玄女就是带他去了一趟天穆之野。”

“天穆之野在哪里?”

他收回目光,和颜悦色:“去天穆之野的路已经中断,现在已经没人能到达了。不过,通往不周山的路我还知道。”

她微微遗憾,一转念,好奇地问:“当年怒撞不周山的真是你吗?”

他点点头。

她看一眼茫茫无涯的周山,十万八千里行来,周山已经是她所见过最大的山脉,所以才迷路多日。

她问:“不周山有周山这么大吗?”

“不周山不算太大,但是,很高……”他比划一下,“比周山还要高许多倍,是天下最高的山!”

她惊叹,“难怪不周山是擎天的柱子。我小时候特别爱听你的故事。心想,连不周山都能撞倒的人,真不知有多么厉害。我一直以为不周山倒后,你便被压在了不周山之下。”

他沉默了一下:“不周山倒后,我虽然受了重伤,但是,不久后,伤便痊愈了。从此远远离开了不周山,又过了两万年,我才再次受伤,从此,在这里一睡就是一万年。”

凫风初蕾惊问:“这么说来,不周山之战已经过去三万年了?”

他点点头。

凫风初蕾瞧着他俊美至极的面容,明明他看上去那么年轻,可是,他却是三万年之前的人!

“是有敌人偷袭你吗?”

他点点头。

“难道还是传说中的颛顼?”

“算是吧。”

凫风初蕾不明白这个“算是”二字到底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颛顼和你都是传说,但是,我一直都不喜欢颛顼,他可真卑鄙,若非偷袭,他一定不是你的对手……”

他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笑起来,却很认真:“不!那是一个极其厉害的对手。纵然他不偷袭我,也足以跟我打个平手。”

“那他为什么要偷袭你?”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淡淡的:“如果能再见到他,我也想问问原因。”

凫风初蕾觉得这话很奇怪,可是,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于是,她问:“难道颛顼也还活着?”

他凝视她,好一会儿,摇头:“三万年之前就没有颛顼了。当然,也没有共工了。”

她不解其意,明明他自己便是最后一个共工呀。

她无限神往,那可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黄帝、炎帝、蚩尤、共工、颛顼、刑天……每一个名字无不响当当的,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一个活着的共工。

她问:“蚩尤、刑天他们也还活着吗?”

“不!他们全部都死了。”

“黄帝、炎帝呢?”

“他们也早就死了。”

“为什么呀?”

他神秘一笑:“因为他们都活了好几万年,早已把重生的机会全部耗光了。”

那一夜,满天星光近在咫尺,伸手,便可以触摸。

她躺在他身边,呼吸均匀,睡得十分香甜。

他却一直大睁着眼睛,一万年的沉睡之后,他憎恨黑夜。微风吹来淡淡花香,夜色下,颜华草的幻变已完全消失,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真容,美丽的脸庞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他心醉神迷,呵,多可爱的女孩,沉睡一万年的愤怒烟消云散,仿佛时光便是为了让自己在静静的岁月里等待这么一个人的到来。

身上,忽然灼烧般痛楚,他疼得几乎跳起来,却生生忍住即将出口的可怕嗷叫。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两天半时间了,这两天半一过去,自己便永远不可能完成那件事情了。

恰在这时,凫风初蕾翻了个身,他情不自禁便抱住她,可是,她睡得实在是太熟,很自然地倒在他怀里,一点也没察觉危机的到来。

忽然,委蛇窜出去,黑暗中,惊起无数的飞鸟,整个周山都躁动起来。

百里行暮大喝一声:“是谁?”

风吹树摇,黑影早已远去。

委蛇正要追赶,百里行暮一挥手,它立即窜回来。

凫风初蕾被惊醒,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怎么了?”

他轻轻贴着她的脸,夜风下,她的脸颊微凉,令他混乱的心思慢慢清宁,他微微一笑:“没事,睡吧。”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的时候,朝阳已经升起在头顶,她惊奇地发现,昨日深深浅浅的绿忽然变成了漫山遍野的蓝,所有的植物都成了最最清新的宝蓝色,就连树上的果子,也成了天蓝色。而远方,则是皑皑的白,好像一场没有寒意的雪。

就连委蛇身上的朱冠和紫纱,也变成了宝蓝色,它昂起头,仿佛对这身新衣特别满意,连声道:“谢谢百里大人。”

百里行暮手里已经编织好的花冠如蓝宝石一般柔和高雅。

他一伸手,便轻轻戴在凫风初蕾的头顶。

那是林中蓝色的精灵。

她跳起来,嚷嚷:“为什么全世界都变成了蓝色?”

他悠悠然:“心随意动,我喜欢这世界是什么颜色,它便会成为什么颜色。初蕾,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改变颜色……”

她咯咯大笑:“不,我简直太喜欢了。”

一只蓝色的小鹿呦呦而过,她追上去,身姿比小鹿更加轻盈柔软。

当夕阳再次西下的时候,整个群山已经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红——红树、红叶、红花,红色的果子。

还有百里行暮鲜艳如火的红发。

夕阳血一般偏在头顶,伸手,便可以触摸到似的。

凫风初蕾伸手,然后,跳起来,明明看上去只差一点点便可以够着,却总是还有很远的距离。她跳得越来越高,但是,屡战屡败。

百里行暮在一边看得有趣,忽然蹲下身子:“初蕾,你上来。”

“干嘛?”

他微笑着一把将她举过头顶。

彼时,他的身躯暴涨,巍巍然如一座高大的山。

凫风初蕾感觉自己站在了山巅之上的另一座山上,血红的太阳,刚好就在头顶。

她伸手,摸到太阳。

那是一轮火红的花冠,和太阳一模一样。

她咯咯大笑,轻轻戴在自己的头上,委蛇啧啧赞叹:“太漂亮了。”

百里行暮也笑起来,不经意地:“初蕾,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不周山之巅?”

第四章 鱼凫古国

百里行暮也笑起来,不经意地:“初蕾,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不周山之巅?”

“不是已经被摧毁了吗?”

“但遗迹还在,也许还能找到许多古老的过去。”

想一想,几万年前的华族历史,无数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传奇大神。

她悠然神往:“好呀,等我回到湔山,处理完一切的事情,就设法出来找你。”

“现在就一起去不行吗?”

“不行,我还要赶回湔山呢。”

他非常认真:“一定要回湔山吗?”

她态度坚决:“我答应过我父亲,必须在约定的时间赶回,哪怕一个时辰也不能耽误。那可是我父亲的百岁寿辰呢。”

他心里,轻轻一声喟叹。

她想起正事,赶紧从他掌心里下来,他巍巍然的身躯缩小,又如常人一般。

她急了:“我得走了,翻越昆仑都不知要多久,百里行暮,再见。”

“别急,明天我直接送你过昆仑。”

她犹豫,昆仑十万八千里,一日岂能抵达?他微笑着拉住她:“初蕾,我保证你不会迟到。好了,给我讲讲鱼凫国吧。”

她立即兴致勃勃:“大夏号令九州莫敢不从,可是,鱼凫国才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因为秦岭阻隔,很少和中原通音讯,所以外界大多不了解鱼凫国。我曾路过大夏的王都阳城,阳城远远不及鱼凫国的王都金沙王城大。”

她双目闪闪发光:“我小时候总幻想外面的世界,可是,走了千万里,还是觉得金沙王城才是天下至美之地。”

他若有所思:“金沙王城是这样吗?”

他摊开的掌心,如一面镜子,镜子里绿树成荫,河道林立,成群的大象慢悠悠地吃草,豹子和獐子跳来跳去,青青竹林里是鳞次栉比的茅舍村庄,一直蔓延到云层深处。微风吹动时,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芦苇和稻谷,三丈多高的红花树开成灿烂的云霞。

星罗棋布的河道里,到处是横舟的渔夫,每一只船头上都排列着一队一队的鱼凫鸟,它们有尖尖的嘴巴和长长的脖子,一个猛子扎进湖水,上来后,喉头便鼓鼓囊囊,渔夫将它们的脚提起轻轻一捏脖子,一大堆大大小小的鱼儿便被吐出来,很快便落了满满几大筐。

她抓住他的掌心,惊奇极了:“你怎么知道鱼凫国是这样?”

他掌心里的镜子变化,风景也随之变化,那是一大片郁郁森森的柏树林,无边无际,遮天蔽日,其中不乏需要几个甚至十几个壮汉才能合抱的千年甚至万年古柏。柏树上,无数的白鹳煽动翅膀,一时间,整个山尖变成了茫茫的一片雪白。

凫风初蕾摇头:“现在已经没那么多白鹳了,柏树林也枯萎了许多。”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鱼凫国每年都会大量砍伐柏树……”她叹一声,“我小时候看到过一颗上万年的柏树,树洞大得就像一个小房间,里面生长了许多蘑菇和野花,我特别喜欢在里面玩耍,可惜,有一天我父亲见我在里面玩耍,就下令砍掉了……”

她叹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父亲会讨厌柏树呢?”

百里行暮眼神一黯,但是,凫风初蕾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他掌心的这面镜子所吸引,镜子里,鱼凫国的山山水水如一副一副的画卷。

她抓住他的掌心,就像在眺望远方和未来,呵呵大笑:“是不是每一个共工都这么厉害?”

镜子从他掌心消失,他笑眯眯的:“这天下只有我一个共工才有这个本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可以教我吗?”

他被逗得笑起来,轻轻抚摸一下她的黑发,柔声道:“小家伙,等你有了足够的能量和元气,我才能教你。”

“要多久才能具有这样的能量呢?”

他随手摘了一颗金红色的果子递给她。

这几天,凫风初蕾一直在吃这种果子,特别香甜细腻,真是百吃不厌。

“吃了这个,能量就会增加吗?”

“只能增加一点点。真正的能量剧增,必须是去天穆之野。”

他见凫风初蕾有失望之情,便立即安慰她:“不过,不周山上有一种果子,每吃一颗便会增加十年的能量。虽然远远不及天穆之野,可如果你要能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也可以有不错的能量了。”

凫风初蕾捏着果子,对不周山更是悠然神往,好一会儿才说:“我一定要去一趟不周之山。可是,百里大人,以后我到哪里去找你呢?”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凫风初蕾第一次看见他眼神中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了看天空,朝阳初升,新的一天又即将开始了,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和百里行暮呆了两天。

她起身,这次,无论如何必须走了。

他拉住她的手:“我送你去昆仑。”

从周山到昆仑,还有十万八千里,她仰起头,有点发愁:“百里大人,我们真的能如期赶到吗?”

他神秘一笑,“我去找一样东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半山腰处,一个巨大的山洞。

凫风初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山洞,放眼望去,竟看不到边似的。她注意到,百里行暮按下一个按钮,山洞顿时灯火通明。

里面,全是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许多破铜烂铁她压根就没见过,更有一大堆澄亮的金属,尽管长久不见天日,也光灿灿的。

百里行暮大步往前,不时停留在各种破铜烂铁前东摸一下,西敲一下,忽然,他冲到一个黑黝黝的大家伙面前,一阵鼓捣,那大家伙竟然亮起一排排小灯。他哈哈大笑:“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一万年之后,这艘维马纳居然还是好的,而且,还有一大半的燃料……”

一招手:“初蕾快看,有了这艘维马纳,越过昆仑便指日可待了。”

凫风初蕾睁大眼睛瞧着这陌生的大家伙,完全不可想象:“维马纳到底是什么玩意?”

“飞行器。”

他兴致勃勃:“三万年前,维马纳是人们很寻常的交通工具,不过,不周山之战后,整个世界彻底覆灭,所有飞行器也毁于战火……”

他指了指满山洞的各种古怪东西,“这里曾经是一个武器库,后来被彻底炸毁,剩下的东西便成了这样。不过,居然还能找到一艘幸存的维马纳,也真算是运气了。”

夕阳西下,凫风初蕾已经站在昆仑之巅。

她和委蛇一路上都在惊奇地盯着这个叫做“维马纳”的黑色飞行器,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真是生平未有的体验。

委蛇充满景仰地看着驾驶飞行器的百里行暮,好像在说,百里大人就是传说中腾云驾雾的神仙吧?要不,怎能这么轻轻松松的一日几万里?

凫风初蕾从维马纳里出来,虽然最初的震惊已经慢慢平息,可还是一直盯着百里行暮,叹道:“若非亲身体验,真是不敢相信。”

他拍了拍那笨重的黑家伙,熄火的声音明显不对劲,而且,能源耗尽,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令其再次起飞了。

“这艘维马纳实在是太陈旧了,飞行速度大打折扣,否则,还要快得多。只可惜,这可能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艘维马纳了,也只能将就用用。”

委蛇问:“百里大人,以后我们还可以乘坐维马纳吗?”

他摇摇头,不无遗憾:“燃料耗尽了,而且,这个时代很难找到相同的燃料。这家伙算是完成它的最后一次飞行了。”

第五章 巨人涯草

委蛇好生失望,但还是毕恭毕敬:“百里大人,谢谢您,您可是我最崇拜的上古大神。”

他笑着拍拍委蛇的头,看着凫风初蕾:“初蕾,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凫风初蕾也道谢:“要不是你,我和委蛇不知要几个月才能达到昆仑。”

他笑眯眯的,只是凝视她颜华草下那张美丽到极点的脸。

她忽然微微心跳,脸也发烫,红彤彤的就像一只可爱的红苹果。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然后,停下。

此去湔山已经不过几千里,一个月之内,足以赶到,凫风初蕾很是放心,人也轻松起来,她笑盈盈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近在咫尺的夕阳,“百里行暮,可不可以让昆仑变成一片红色?”

“为什么是红色?”

她指着他的红发:“我喜欢你头发的颜色,就像这样。”

他大笑,一挥手,凫风初蕾定睛望去,只见巍巍昆仑成了一望无际的火红色:红花,红树,甚至地上的蔓草也成了火一般的颜色。

委蛇的双头朱冠和披风都成了玫瑰色,微风一吹,它神气活现昂起头:“天啦,百里大人,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名国王。”

百里行暮拍拍它的头,但见凫风初蕾微笑的脸庞已经成了一朵盛开的红玫瑰,艳丽不可方物。

“初蕾……”

她忽然跳起来,一把抱住百里行暮的脖子,咯咯大笑:“百里大人,你真好。”

他紧紧搂住她,心跳快得几乎要涌出胸腔。

三万年了,他以为再也不会有这种感觉了——那颗心明明只有在战争、厮杀以及无数的风云岁月里才会剧烈燃烧,可为什么面对一张笑脸,反而跳动得更加猛烈?

也许是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可怕的热量,她松了手,后退一步,面上红粉菲菲,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

“初蕾……”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等我父亲寿辰之后,我可不可以出来找你?”

他凝视她:“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来找我,我一定等着你。”

她大喜:“我一定来找你。”

他竟然也无限欢喜。

“好了,百里大人,再见吧。”

“且慢!我有一件礼物送你。”

说话间,他手里多了一个玉色的小瓶子,里面装着三颗红豆般的小果子。

“这便是玉红草的果实,每服用一颗便可沉醉三百年,连续服用三颗,便可沉睡一万年。”

他把玉瓶递过去,凫风初蕾却摇头:“不用,我不会沉睡一万年。”

“人世无常,人人皆会遇到危险,有了这个东西,能保你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都可以有一万年的时光来修复。”

她好奇地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死药?”

“不!玉红草没有不死的功能,只能治疗伤痕,无论外伤内伤,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都能给与修复。但是,无法长生不死。纵然一万年,甚至三万年,该死的时候,还是只能死掉。”

她似懂非懂,也不回答。

他伸手便再次搂住她,嘴唇轻轻贴着她的嘴唇,那蜜之清新的香甜真是令他心旷神怡。

可是,他心底淡淡悲哀,就像还在做那场渺远的春梦。

半晌,他轻轻放开手,“去吧,女孩。”

夕阳一黯,凫风初蕾已经稳稳落在委蛇的身上。

委蛇双头垂下,向他鞠躬,“再会吧,百里大人。”

百里行暮点点头,一挥手,委蛇就如被赋予了特殊神力,眨眼之间,蛇躯已经到了昆仑的另一面。

那是下山的路。

白云轻烟似的缭绕,空气干冷而洁净,凫风初蕾回头张望,但见满山杂花生树,莺飞草长,而百里行暮已经失去了踪影。

她捏了捏手里的玉瓶,发现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淡淡的红色图案,细细一看,竟是百里行暮的画像,只是,画中人微微闭着眼睛,仿佛一直在沉睡。

他沉睡的样子,可真是好看。

她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料,那双眼睛竟然睁开,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吓一跳。

“嗨,初蕾,每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在我唇上亲三下,呼喊我的名字,无论我在任何地方都会赶来帮助你。”

她红了脸,不知怎么回答。

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根本不用回答,因为,那画像上的眼睛已经闭上,她再伸手去抚摸时,画中人一动不动。

委蛇却大喜过望:“一路有百里大人护送,我们必能平安返回湔山。”

夕阳的最后余辉慢慢消失,一人一蛇已经远去。

百里行暮低喝一声:“出来吧。”

血一般的红树林里,一个绿衣人慢慢出来。无边无际的红色里,她这一身绿便特别突兀。她几乎和百里行暮一般高大,行走的时候,风姿绰约,就像一条妖媚的蛇。

她在他对面停下,火辣辣地盯着他,他的目光却穿越她,一直凝视着茫茫无际的红色。

“涯草,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呵,百里行暮,你可真够无情,一万年没见面了,对我还是这般冷淡……”涯草的目光落在黑色的维马纳上面,声音酸溜溜的又有几分幸灾乐祸:“为讨那小丫头欢心,百里大人居然找到了世界上最后一搜飞行器。不过,真是遗憾哪,花了这么多心思,为什么不和那小丫头欢好了再让她走?莫非百里大人觉得她并不合适?”

她啧啧地:“是了,一定是那小丫头不太漂亮的缘故。说真的,百里大人,你为什么会看上人类这么普通的女孩?她甚至在人类里都算不上美女……”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破颜华草的遮掩,在她眼里,凫风初蕾当然便是呈现出来的普通女孩的形象。

“幸好百里大人没有和她欢好,否则,我真要怀疑你的审美趣味了……”

百里行暮的目光依旧落在远方深深浅浅的红色山林,初蕾说,自己的头发便是这种颜色,所以她特别喜欢。

“百里大人,你刚复活的时候我便感应到了,但要不是你出动维马纳,我也不能确定是你……”

他一挥手,漫山遍野的红色瞬间消失,她不由得后退一步,看到自己脚下的蔓草全部枯萎焦黄。

“百里大人……”

“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涯草忽然冲过去,紧紧搂住他的腰:“百里大人复活的三日之内必须找女人生孩子,否则,共工一族就真的要灭绝了……百里大人,我愿意为你生一个孩子……”

这已经是他复活的最后期限,今晚子时一过,他便再也不会有子嗣了。

她看着月色,信心十足,蛇形的娇躯扭动,双手极尽挑逗之能事,声音娇媚而缠绵:“一万年了,我一直在思念你,百里大人,我喜欢你胜过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子……”

那是世间男子都梦寐以求的享受,她的喘息和她的双手一样充满了自信,“百里大人,你知道吗,这一万年来,我找你找得好苦……”

他站得笔直,无动于衷,极目远眺那一轮已经升起来很久的圆月。

她的手臂攀上他的脖子,火热的嘴唇刚刚贴上去,身子忽然一空,便被重重扔在了远处。

这一跤真是摔得不轻,她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揉了揉膝盖,冷笑一声:“百里大人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让共工灭族!”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也许是那目光实在是太冷了,她本能地避开,原本扭动的蛇躯也显得有点僵硬了。

“滚!”

她叫起来:“我找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赶我走?”

第六章 涂山侯人

他淡淡地:“看在巨人一族快要灭绝的份上,我再饶你一次。不过,今后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便不会有今天的耐性了。”

她尖声道:“若是那小丫头,你便求之不得对吧?只可惜,你要人家,人家却看不上你。”

她拍拍手,妖娆的双眼忽然射出一股子狠毒,笑声得意而嚣张:“你以为我没看到?你明明想要她,她却拒绝了不是吗?哈哈,区区一个凡俗女子都能拒绝你,你百里大人还这么拽真的好吗?”

她顿了顿:“你可知道她是谁?哈哈,百里行暮,你这个傻瓜,你难道要因她而绝后?”

她指着天上的月亮,啧啧啧地:“距离子时不过片刻,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到别的女人,看来,共工一族将从此灭绝。百里行暮,现在你跪下来求我,我也许可以考虑考虑替你留后……”

他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他转身就走,她横过去拦住他,语气又变成了极度的妩媚,甚至是谄媚:“百里大人,我们的时代到了……”

她不无艳羡地看着那辆已经停飞的维马纳:“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才知道飞行器的仓库所在。随便拿出几艘维马纳,或者‘阿格尼亚’,别说大禹王,这天下就是我俩的了……你该知道,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做你的副手……”

她咯咯大笑:“大禹王一个瘸子,竟然也企图做什么万国之王。我要是拿到‘阿格尼亚’,第一时间就去大夏的阳城扔一颗,哈哈,保准让整个阳城灰飞烟灭……”

这野心勃勃的女人,她居然还敢提“阿格尼亚”。

他摊开掌心,对准她。

她只看得一眼,便骤然闭嘴,迅速后退。

掌心的镜中,一只巨大的金棺似的飞行器,棺盖上镶嵌了红黄蓝三色宝石,有淡淡烟雾,里面竟有什么东西剧烈震动,仿佛要冲破禁锢逃出来似的。慢慢地,金棺开始融化,里面,竟然是高达几千度的金属溶液在剧烈沸腾。

渐渐地,烟雾变得清晰,沸腾溶液里苦苦挣扎的,竟然是一个高大的人影。

涯草面上的妖媚之色一丝也不见了,她惊惧得浑身战栗。

百里行暮淡淡地:“涯草,你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谋害我的吗?!”

她嘶声:“不……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是颛顼骗我……他说,这是世界上最后一辆飞行器,只要我带你离开,你就会对我死心塌地,从此只爱我一人……我不知道这是他的阴谋……真的,我一点也不知道,临行前,我还亲自检查过飞行器,不料,他在里面安装了机关……”

“我被骗进去再也出不来,你也不知道?”

“我……我……我那时候也没办法了……我打不开棺盖……后来这飞行器就消失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那时候,颛顼权势滔天,全天下都是他的爪牙,我……我都自身难保……”

“我这一万年来,也多次后悔……百里大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难受……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我也偷偷地到处找你……”

“滚!”

她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到山巅边上,脚一踏空差点摔下去。

“百里大人……我……我愿意弥补……我为你生个孩子弥补……求你了,看在我对你痴心一片的份上,我虽然做了错事,可是,只是因为我爱你……”

“滚!”

涯草不敢停留,转身就跑。

彼时,月上中天,子时,刚刚过去。

微风吹来丝丝寒意,百里行暮竟然觉得一阵寒彻骨髓,一万年的时光过去了,可当初被炙烤融化的那种痛楚还若隐若现。

只是,他没有想到,涯草居然一直在寻找武器库的下落。

要是被她找到了,只怕这天下将从此再无宁日了。

西南的天空,被乌云笼罩得更深更浓了。

他自言自语,颛顼啊颛顼,你我这笔生死账,难道不该好好清算清算吗?

从昆仑到汶山,几千里的距离,委蛇轻轻松松行来。

一轮红日,血一般挂在天空。

红日周围,全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黑色斑点,就像发了霉的红布,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

站在汶山顶上,已经遥遥地可以望见湔山的阴影。

但是,凫风初蕾一点也感觉不到轻松,因为,那团墨汁般的乌云也正迅速向湔山方向推进,也许,很快就会将整个湔山彻底笼罩。

她暗忖,若是连夜赶路,明日一早便可回到湔山。

可是,委蛇已经瘫软在地,无休无止的赶路令它几乎精疲力竭,纵然已经吞下三次毒蘑菇,但也要半个时辰之后才能恢复元气。

怪只怪,途中有几个美丽风景,耽误了一段时间。

它知道主人心事,又强行昂起头,准备再次上路,凫风初蕾却拍拍它的头,微笑道:“找个地方歇一歇吧,时间还很充裕。”

委蛇大喜,驮着主人便往空旷之处而去,准备先找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前面,一块巨石冲天而立,周围隔绝出很大的一片空地,正是宿营的好地方。

半路上,火光冲天。

火光是从巨石周围发出来的,仿佛附近的森林失了火。

因为火势太猛,还有一段距离,委蛇便不敢靠近了。凫风初蕾站在蛇背上,只见那火焰十分奇怪,虽然大,并不向周围蔓延,只是在中央形成一股冲天的巨浪,那滚滚的浓烟,直直地往天空而去。

莫非是谁在这里举行祭祀?

她再上前几步,忽见一少年从巨石后面跳出来,只见他敏捷地攀爬,竟丝毫不惧熊熊燃烧的火焰,三几下便爬上去,纵身就投入了火海里。

凫风初蕾大叫一声:“委蛇,快救人。”

委蛇不敢抗命,驮着主人便冲进火海,浓烟里,凫风初蕾隐约看到少年闭着眼睛躺在巨石上面,四肢伸展,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被浓烟呛得昏迷了。

她伸手就去拉少年,好不容易拉出火海,可少年就地一滚,挣脱她的手,又往烈火中心窜去,顷刻间,熊熊大火将他包围,竟是一心寻死。

凫风初蕾大急,也顾不得火势凶猛,跳下蛇背,双手拼命拉住少年,大叫:“委蛇,快帮忙!”

委蛇蛇尾一卷,不容少年挣扎,猛地将他拉出火海,远远甩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凫风初蕾连滚带爬逃到安全地带,她的头发被烧焦了一小半,衣袖也七零八落,满脸都是烟灰,手腕上一道道灼伤,十分狼狈。

委蛇的尾巴也被烧裂成一道一道的口子,几乎奄奄一息了。

凫风初蕾顾不得浑身疼痛,挣扎着起来去看少年的伤势,毕竟少年先在火里呆了那么久,会不会已经没救了?

她刚靠近,原本闭着眼睛的少年忽然跳起来,浑身竟是完好无损。

他先看了一眼对面的火海,又看看旁边的凫风初蕾,气急败坏:“你是什么人?为何坏我好事?”

凫风初蕾无暇回答,他干脆上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大叫:“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你吃饱了撑的?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真是可恶……”

委蛇见这小子不但不感恩,反而如此无礼,也怒了:“小子,要不是我家主人救你,你早被烧死了。”

“哇,你这条怪蛇居然会说话?”

少年大是好奇,伸出手就去捏它头上的朱冠,委蛇头一闪,凶狠地冲少年吐了吐红色的信子。

少年立即缩回手,嘿嘿大笑,笑声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救我?你们以为这是在救我?”

第七章 侯人兮猗

委蛇没好气:“不然呢?”

少年的手指几乎戳到凫风初蕾的额头,“你没长眼睛吗?你看不出我身上穿了火浣布吗?我根本不会被烧死!为了等这个机会,我已经在汶山徘徊了大半年,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你给生生破坏了!真是气死我也。”

凫风初蕾有气无力地问:“你等什么机会?”

“等上九重星的机会。”

“九重星?”

“你该不会不知道九重星吧?那是中央天帝的宫廷所在,也就是东西方诸神的联盟总部。”

“……”

“天帝答应送我《九歌》和《九辩》的曲谱,但要我自己上天庭去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登天的方法,眼看就要上天了,可是,你令我功亏一篑……”

凫风初蕾奇道:“登天的方法难道就是自f焚?”

“什么叫自?焚?我穿着火浣布,根本不会被烧死好不好?火浣布,你知道吗?就是用火光兽的皮毛做成的,穿上这玩意,无论多厉害的火都烧不着,我只是利用火光冲天的一股特殊力道,将自己送上天庭……”

他指着那股快要熄灭的火焰,冷冷地:“你没发现这火焰是垂直冲天,并不向四周扩散的吗?若非天火,谁有如此本事?”

凫风初蕾擦一把汗,苦笑一声:“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你一句对不住就完了?你可知道,我要想再等到这个机会,起码得五十年之后了,五十年啊!一个人能有几个五十年?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越说越是气愤,口沫差点喷到凫风初蕾脸上,凫风初蕾也不着恼,反而有点抱歉,任凭他责骂,只是侧了侧身避开,随手擦了一把顺着脸颊流淌的汗水。

少年忽然闭嘴,但见她原本烟熏火燎的脸上,被汗水一冲,更是乱七八糟,就像一只花脸的小猫。

他哈哈大笑:“算了,就暂且原谅你一次。”

凫风初蕾拱手:“谢了,你可真是大人大量。”

天已经完全黑了,火焰也熄灭了,冷风嗖嗖吹来,高处不胜寒。

凫风初蕾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委蛇已经停在她脚下,一人一蛇,转身就走。

少年大叫:“喂,这么晚了,你们还要连夜赶路吗?不如留在这里歇一晚。”

委蛇冷冷地:“我们还有事。”

“什么事必须得连夜赶路?明天早上出发不行吗?”

没人理睬他了。

漆黑的夜里,渐渐有荧光闪烁,刚好能照亮前行之路。凫风初蕾手里拿着一枝小小的枝条,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那是洞冥草发出的光芒,如火把一般,沿途的鬼物一见此光芒便远远避开了。

少年追上去:“喂,你们要去哪里?”

“湔山。”

“湔山好玩吗?”

“不好玩。”

“我和你们一起去,反正我也没事干。”

“说了不好玩。”

“不好玩也没关系,我已经许多年没遇到看得顺眼的人了,难得我看你……的这条蛇很顺眼,就让我和你们一起玩吧……”

“不行!”

“为什么?”

“说不行就不行。”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伸出手去摸委蛇的朱冠,委蛇蓦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即把手缩回来,讪讪地:“湔山?我想起来了,那不是鱼凫王的后花园吗?一定很好玩,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这次正好去见识见识。”

洞冥草的光芒忽然横在他眼前,他吓一跳,本能地以手遮掩,凫风初蕾懒洋洋地:“湔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别跟着我们了。”

“难道湔山有什么洪水猛兽?”

凫风初蕾移开洞冥草,又看一眼远方湔山的上空,纵然是漆黑的夜里,那一片上空也比别的地方更加黑暗。

她加快了脚步。

少年径直追着凫风初蕾:“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凫风初蕾。”

他连念了几遍:“凫风初蕾?初蕾?初生的花蕾?有意思!不过,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吗?”

凫风初蕾不理不睬,委蛇的速度也更快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凫风初蕾,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姓名?”

他小跑步,一把拉住委蛇的紫色披风,逼得凫风初蕾不得不停下来。他大叫:“凫风初蕾,你要是问我的名字,我就会告诉你。”

委蛇双头晃动,极其不耐:“小子,你别纠缠我们好不好?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办。”

“难道问问我的名字就不正经了?”

他干脆死死拉着委蛇的披风不放手了:“凫风初蕾,你要是不问,我就不让你们走。”

凫风初蕾哭笑不得,“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嘻嘻的:“我有两个名字,你要听哪个?有一个名字,一般人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凫风初蕾被气得笑起来,干脆紧紧闭着嘴巴再也不搭理他了。

他哈哈大笑:“好吧,我就破例一次告诉你,一般人呢,都叫我……”他一顿,“算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说也罢。你可以叫我涂山侯人,因为,这名字是我母亲为我取的。”

“好了,涂山侯人,你可以放手了。”

他一松手,委蛇便窜出去了。

“喂,你们什么意思?”

委蛇高呼:“再见,小子!不对,再也别见了。”

他拔足便追上去,直到过了半山腰,才一把抓住了委蛇飘荡在夜风里的紫色披风。

他气喘吁吁,几乎瘫倒在地,却死死拉着披风不放,大叫:“歇一歇再走吧,累死我了。”

委蛇和凫风初蕾也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实在是跑不动了。

这时候,他才松开委蛇的披风,“你们不许再丢下我跑掉了。”

委蛇白他一眼,避开了他又偷偷摸摸来捏自己朱冠的手。

他笑嘻嘻的摸一下它被烧裂的尾巴,叹道:“你这家伙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跑得这么快,若是没有受伤,岂不是一日几千里?”

委蛇傲然:“从周山到汶山,我们只用了一天一夜。”

从周山到汶山,距离十万八千里。

涂山侯人面色变了:“你们从周山来?”

委蛇纠正他:“我们是从周山回来!”

涂山侯人很快面色如常,笑道:“既是如此,我必须放大招才行。”

“你有什么大招?”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小小的玉笛,便吹奏起来。

下弦月缓缓地从山头爬上来,就像一位蒙着面纱的羞涩姑娘,一步一顿,步步生辉。慢慢地,群山也被这轻纱笼罩,温柔的银色光芒消除了一路奔波的汗水,风一吹,舒服得令人只想闭着眼睛。

委蛇已经盘曲着入睡,凫风初蕾靠在大树上也慢慢发出均匀的呼吸,实在是太疲倦了,而那悠扬婉转的笛声又正是催眠的曲调,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凫风初蕾慢慢睁开眼睛。

有人在唱歌,无比凄婉,无比哀愁,反反复复就一句,如征人远归,望穿秋水,令人心碎。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

歌声,从群山慢慢撒向夜空,有零星的夜雨,就像无数的眼泪,还来不及坠地,已经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不知为何,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很伤心。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四周是蓝白色的柔光,大大小小的树木上栖息了各种各样的飞鸟,彩色的锦鸡、长尾巴的鹦鹉,鹧鸪的红嘴壳子就像一截玉色的吹管,甚至还有好几只孔雀张开了翠绿的屏尾……

它们在夜色里汇聚,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凫风初蕾顺着它们的目光,看到一棵巨大的影木,千条丝绦一般的柔枝,一叶百影,蓝色的花朵就如满天的星星,在夜空里熠熠生辉。

ps:候人兮,猗!————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首情歌,传说是大禹王的妻子涂山氏所作。

第八章 湔(jian)山田猎

歌声停止。

笛声再起。

涂山侯人,就坐在这棵树上。

换了另一支曲子。

玉笛横在他唇边,丝丝袅袅,缠缠绵绵,时而高亢,时而振奋,但是,已经不复之前的伤心欲绝。

听者的心情,也慢慢地好起来。

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很轻快,眼前恍如一片一片的花开。

一只鹿蜀在月光里翩翩奔来,它一头雪白的鬃毛,脖子下面则是金色的虎斑,而那条长长的红色尾巴轻轻晃动,优雅得就像一位散步的王子。

它前蹄扬起,踏着节拍,一边跳舞,一边发出一阵一阵的叫声。那叫声,竟如人在歌唱,和笛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连委蛇也慢慢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美丽得不可思议的鹿蜀在夜空里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百鸟扑棱着翅膀飞散,影木也收起了它宝石般的蓝色花朵,只有鹿蜀悠闲踱步,慢慢走到涂山侯人身边。

凫风初蕾问:“这曲目是什么名字?”

“《九韶》!我曾找到一本九天玄女遗落的曲谱,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残缺不全。要想找到正本,必须去西王母居住的天穆之野,等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

“你也知道天穆之野?”

“咦,莫非你也知道?”

“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可是,我不知道天穆之野究竟在哪里。”

涂山侯人看了看西天的夜空,比划一下:“据说,天穆之野在世界的极西之地,因为山太高,需要两条长龙才能飞跃。不过,我现在还没找到那两条长龙。”

“可是,我的朋友说,通往天穆之野的道路已经彻底被隔绝,再也去不了了。”

他不以为然:“再高的山都能攀越,再远的路都能走完。你不去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一定去不了呢?”

“那你什么时候去?”

“你要和我一起吗?”

凫风初蕾摇摇头,慢慢站起来,看着湔山的方向,看样子,休息够了打算上路了。

他收起笛子,拍拍鹿蜀雪白的头,笑道:“鹿蜀纵不能一日万里,但一日千里不成问题。从汶山到湔山也不过两三百里,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凫风初蕾还是摇头:“不,你最好别去。”

“我非去不可!”

“为什么?”

“别问了。纵然你要去,也请半个月之后再去吧。”

涂山侯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少年的眼里竟然泊了一点深思,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的:“风道北来,看来,鱼凫国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吧?”

凫风初蕾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

这是鱼凫一族最大的秘密,而从少年嘴里,却轻轻道来,仿佛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

“实不相瞒,我和鱼凫一族有极深的渊源,但是,鱼凫国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也只听了一二传说,真正的关键之处并不知道。来汶山之前,我便打算,若是能成功上九重星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就顺道去湔山走走。”

黑云盘旋在湔山上空,山下的涧江开始躁乱不安。

已经足足半年滴雨未落,河床早就干涸,地面寸草不生,空气里充满难闻的腥土气,唯有渴不死的苍蝇在各种黑乎乎的肮脏的悬浮物里飞来飞去。

箭媚竹大片大片开花枯萎,竹林下面,随时可见渴死饿死的熊猫尸体。

柏树是鱼凫国的国树,国土上下,随处可见。柏树上原本常年栖息着成群结队的白色鹳雀,最盛的时候,几万几十万只白灌一起在柏树顶端煽动白色的翅膀,把整个湔山都染白了,所以,很长时间,鱼凫国被称为柏灌国。

鱼凫王却不太喜欢柏树,他先是将金沙王城的柏树砍伐一空,但湔山这里,也许是太远,他便懒得搭理,所以,柏树林得以大片保存。

但凡美丽,都经不起摧残。

干旱太久,白鹳几乎绝迹。

但现在,最是耐旱的柏树也大片大片枯黄,柏树上的松果也一串一串萎死。

就连居中那颗有名的千年柏树王也呈半枯死状态,一半叶子苍翠,一半叶子焦黄,风一吹,黄色的细细叶子便落满一地,捡起来一捏,焦枯成粉末。

江花烂漫的涧(jian)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弃的滩涂。

长嘴的鱼鹰、脱毛的土狗、憔悴的松鼠,瘦变形的獐子、人脸猴身的山臊,红眼长耳的魍魉以及三五只瘦骨嶙峋的大象……所有幸存的动物争先恐后挤在涧江最后的一点水源里,很快,这唯一的一点水源便被消耗殆尽,它们纷纷嗷叫着便往小鱼洞的方向冲去。

跟在动物后面的,是附近的难民。

他们皆青衣短衫,面黄肌瘦,小童则赤身露体,晒得黝黑的身上一排排肋骨清晰可数。

难民人数,多达上千,但是,他们并不敢贸然靠近小鱼洞,只是远远看着。

有七嘴八舌的议论:“起码一百年没有遇到这么凶的大旱了,再找不到水源我们全部都要渴死……”

“小鱼洞里不是一直有水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冲进去?”

“你倒是冲进去试一试?你没看到到处都是白骨吗?”

“听说鱼凫王会来湔山打猎。历代鱼凫王的百年寿诞都会到湔山田猎,算来,这一代鱼凫王的百年寿诞就是这几天了……”

“鱼凫王来了,我们是不是就有水喝了?”

……

议论声停止,大家竖耳倾听小鱼洞里传来的潺潺水声。

小鱼洞四周,古柏森森,清澈泉水,盈满一地。这里有地下泉,无论多大的干旱,泉水也永不会干涸。

人和兽,都贪婪地砸巴着嘴,尤其,那水声近在咫尺,更烧得人类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渴焦了。

小鱼洞外面的一排奠柏将他们隔绝。

“再等下去就要被渴死了,横竖都是一死,怕什么……”

冲在最前面的獐子和土狗忽然发出惨叫,奠柏长长的卷须伸向四面八方,随着风吹摇晃,就像一只大手,轻而易举抓住了撞上来的獐子、土狗,随即,卷须分泌出一种绿色的汁液,顷刻之间,土狗獐子便被融化成了一堆白骨。

别的动物见此,再也不敢擅闯,纷纷畏惧后退,唯有一只大象不甘示弱,它踢踏踢踏走过去,每走一步,地面便震动得尘土飞扬,如一场小型的地震。

它旁若无人,走近奠柏。

奠柏所有的卷须从同一个方向伸来,大象怒吼一声,象鼻子便折断了一大把卷须,可是,那些长达三四丈的卷须毫不示弱,它们如分工协作一般,很快便将大象的四肢、鼻子、耳朵团团缚住,大象越是挣扎,就被捆得越紧,只见漫天的绿色汁水一股喷射,很快便将大象湮没,不一会儿,奠柏树下,便只剩下一颗长长的乳白色象牙。

尾随在后面的一群山臊本想捡个便宜,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蜷缩着尾巴,甩着一手一足仓皇后退到了江边的柏树林里。

赤黑的魍魉(wangliang)摘下一棵干瘪的松果砸在一只大山臊的头上,尖锐嘲笑:“看你们还敢嚣张?奠柏先吃了你们这些丑陋的黑家伙……”

大山臊(sao)大怒:“你这黑炭似的小鬼,居然还敢嘲笑我们黑?”

魍魉幸灾乐祸,“活活渴死的滋味可不好受吧?幸好我是从不需要喝水的。我饮风吸露便已足够。”

大山臊跳起来要揍它,它翻一个跟斗便跳上了另一颗柏树。

难民们见此,步步后退。

一时间,竟然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擅闯。

就在这时,乐声响了。

奠柏外层,柏树王旁边,巨大的祭祀台冉冉升起。

八十一名玉甲武士四列陈开,中间是高高的香火台,缭绕的青烟已经点燃,有牛羊肉的香味顺着青烟往天空升去。

乐声,是从编钟里发出的。

本文出现的重大事件,均出自史料记载或者民间传说,绝非信口胡扯。我会在以后的章节里一一解释这些典故的由来

第九章 柏灌(bo guan )大王

三层八组的巨大编钟挂在金色的钟架上,高约一丈,长约三丈,由六个佩剑的青铜武士和几根圆柱承托。铜架上刻着人、兽、龙等花纹,铜色已经变得深绿,显是有了上万年的历史。

十六名彩衣侍女组成演奏乐队,她们分别用丁字形的木锤和长形的棒分别敲打铜钟,气势宏大、壮观无比的曲子便隔着涧江远远地传到了湔山四周。

刚从湔山上奔下来的鹿蜀扬起前蹄,又顿下,似在侧耳倾听这优美之声。涂山侯人更是兴奋得双目放光,大叫:“天乐!比《九韶》更强悍的天乐!蜀中竟然有这么牛的乐师。凫风初蕾,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一定要跟他切磋切磋……”

凫风初蕾脸上却隐隐现出恐惧,委蛇的双头也不安摇摆。真是奇怪,周围原本奄奄一息的柏树林,忽然恢复了葱茏苍翠,可是,明明还没有下过一滴雨。

涂山侯人顺着她的目光,也落到居中的一面硕大的半身铜像上面。

铜像被安置在一块方形的大石上面,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这铜像眉尖上挑,双眼斜长,眼球呈柱状向前纵凸伸出达半尺;双耳向两侧也约莫伸展半尺;他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整体造型精绝雄奇。

“天啦,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顺风耳?”

凫风初蕾摇头,脸上的不安之色更深。

“这么巨大的祭祀台,纵然是当今大禹王也未必能办到,鱼凫王可真了不起。难道,鱼凫王是要举行祭祀祈雨?”

“这祭祀台不是鱼凫王搭建的。”

涂山侯人奇道:“要不是鱼凫王,其他什么人敢摆出这么大的祭祀台?”

委蛇发出嘶嘶的声音:“那是柏灌王的神像。”

柏灌王!

涂山侯人没有追问下去,他已经知道凫风初蕾为何会面色仓皇了。

古老的蜀国已经有几万年历史了,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开国之君蚕丛早已消失在漫长的传说中,第二任国王便是柏灌。

但和他的前任一样,柏灌王也显得很神秘,仿佛从天而降,和中原诸国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由于秦岭阻隔,漫长岁月里,中原诸国根本不知道这个古蜀国的存在。

柏灌王的统治,持续了一万多年。

直到一万年之前,柏灌王离奇失踪,古蜀国的王者突然变成了鱼凫王。从此,古蜀国逐渐以西南霸主的身份为外界所知,只不过,因秦岭阻隔,鱼凫国从不和外界通音讯,就显得更是神秘。

同样,鱼凫王也来历不明。

他也是从天而降,任凭中原诸国如何查询,都无法勘知他的来龙去脉。从尧舜开始,每过一些年便会派出使者到蜀国,但是,历代鱼凫王从来不接见,甚至没有让使者进过金沙王城。

也因此,鱼凫王就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这些年来,大禹王南征北伐,渐渐一统九州,明年春天将在涂山召开万国大会,所有附属国都已经派出使者回应,唯有鱼凫国岿然不动——很简单,因为鱼凫国并非大夏的附属国。

前些年,大夏也曾令一些属国明里暗里攻打鱼凫国,无不以失败告终,甚至根本无法越过秦岭,就一败涂地。

大禹王志在中原,所以很长时间也没有再去考虑鱼凫国。

直到九州一统。

大禹王也许是觉得西南一隅不在自己麾下,终究是一件憾事,所以,特意发函邀请鱼凫国。

对于大禹王发出的邀请函,鱼凫王的回应也很有意思——他并未有任何表态,反而派出使者,也给大禹王发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函的内容是请大禹王参加明年八月将在金沙王城举行的公祭娲皇活动。

大禹王一看这封信,气得七窍生烟。

因为,大禹王的先祖,乃华夏共祖黄帝大人;可鱼凫王却以娲皇后裔自居,而众所周知,娲皇乃人类共祖,正是她创造了人类。

对于这文雅的挑衅,大禹王自然火冒三丈,奇怪的是,大禹王并未立即痛下杀手,更没派大军压境以显示自己的权威。

也不知大禹王是出于忌惮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大禹王什么都没做!

但此时此刻,涂山侯人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腾腾——这种杀气并非来自大禹王,而是这突如其来的柏灌王神像。

那微笑的神像,一如活人。

在街头巷尾的八卦中,鱼凫王的上位可是不清不楚,甚至,柏灌王的死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按理说,鱼凫王即使在田猎之前要祭天,也是祭祀历史上的鱼凫诸王,岂有祭祀柏灌王的道理?

可是,偏偏那高大的祭祀台上,柏灌王的神像以魏然的姿态,俯瞰天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在说:别急,别急,所有谜底,今日便会被解开。

头顶上那团乌云忽然加速了,旋转着,就像一张巨大的黑网,铺天盖地把涧江上空彻底覆盖。不过才食时三刻(上午8点半左右),可天空竟如午夜,偏偏黑云又留了一道光芒,仿佛夜幕撕开了一道口子,足矣令方圆十里的距离请清清楚。

从这道口子仰望,太阳就像被囚禁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金色的光芒忽强忽弱,仿佛受伤了,无法维持一个恒定的能量。

涂山侯人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再看凫风初蕾,但见她面色苍白得出奇,目中的恐惧之色也益加深浓。

乌云,慢慢地企图将囚禁的太阳彻底赶走,众人以为要下大雨,动物们也张大嘴眼巴巴地望着黑云嗷叫,可是,过了半个时辰,雨也没下来,而那团黑色的乌云却越来越厚,光线也越来越弱。

暴躁的山臊终于失去了忍耐,大吼:“死了死了……”

幸灾乐祸的魍魉也尖声附和:“死了死了……”

十几只松鼠悄然奔向小鱼洞,它们体型小巧,悄无声息,贴着地面匍匐,奠柏的卷须一动不动,似没有发现这小动物。

眼看它们就要突围,就连难民们眼里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一些大胆的,也匍匐在后面,想要一起爬过去。

忽然,卷须快速摇摆,十几只松鼠、七八个难民,无一例外,全被高高卷起,这一次,他们连尸骨也没有留下,只有卷须舒展时,一阵绿色的腥臭的汁液洒在地面上。

风吹树摇,就如奠柏砸巴的嘴唇,仿佛对这一顿美餐十分满意。

所有人,面如土色。

忽然,马蹄声声划破一江的喧闹,大家的目光顿时看过去。但见西南方向,六匹赤红的骏马拉着一辆金色铜车踢踏而来。六匹马皆火红,通体上下竟然没有一丝杂色,而那铜车更是气派非凡,三十根密集辐条,车厢上有一门三窗,门在车尾,三窗分列车厢两端,前窗可以上下启闭,左右两扇窗板则镶嵌在两个凹槽之间,可以来回拉动,闭之则温,启之则凉,细看,窗板竟全是最上等的琉璃打造,通体透明。

马车上,一面鲜红的旗帜,旗帜上,一个金色的大圆圈,周围等距分布有十二条旋转的齿状光芒,四只凫鸟首足前后相接,朝同一方向飞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轮金色的太阳。

凫!

鱼凫金箔!

那是鱼凫国的王旗!

这车,便是鱼凫王的王车。

有人惊呼:“鱼凫王的猎队来了!”

每过一百年的七月,鱼凫王都会从蜀都王城金沙出发,专门到湔山打猎,以度过自己的百岁大寿。据说,这规矩是从第一代鱼凫王开始的,无论谁在位,都不能改变。

久而久之,湔山就成了鱼凫王的后花园,但是,鱼凫王们为什么非要在百年之期来打猎、究竟猎获了什么猎物,却从来无人得知。

时光荏苒,又是百年之期,现任鱼凫王又来赶赴这场奇怪的狩猎。

第十章 鱼凫大王

说奇怪,那是真奇怪,干旱已经持续半年之久,湔山上的猛兽大多已经逃往汶山、岷山、秦岭一带,已经没力气逃窜的,大多已经被渴死饿死,剩下的,皆是毫无油水的小兽而已,按理说,已经没有任何田猎的价值。

可是,王车还是如约前来。

瘦骨嶙峋的山臊、獐子等等,远远避开。

尽管已经快被渴死了,它们也不愿意成为鱼凫王的猎物。

难民们却靠近围观。

湔山距离金沙,尚有百余里,难民们终其一生,也从未仰望王都高贵,所以,都伸长脖子,似乎想看看尊贵的鱼凫王究竟天颜如何。

但是,王车一直未开,他们只看到后面蜿蜒而来的狩猎护卫队,一辆接一辆,有心人仔细数了,竟然有足足八十辆,加上王车便正好是八十一辆,几乎将整个河滩全部占满。

人们还没缓过劲,只听得“霍”的一声,每辆车上跳下四个汉子,瞬间成阵,皆五彩锦衣,褐红长发,剑弩在手,放声高歌,进退迅疾如鹰,龙战而弱起,正是赫赫有名的“蜀山舞”。

可是,难民们根本无心欣赏歌舞,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铜车,只希望里面是一桶一桶的清水,但是,里面空空如也,很显然,鱼凫王轻装简行,这些铜车是用来装载猎物的。

难民们愤愤地想:哪来那么多猎物给他装载?

山臊、獐子等野兽也遥遥地站在河滩上,贪婪地摇着尾巴,只等一看到清水马上冲上来抢夺。

很显然,这空空的铜车阵,令人和兽都非常失望。

涂山侯人混在人群里,回头,竟不见了凫风初蕾和委蛇的影子。

他四下张望,目光慢慢落在王车上。最上等的琉璃窗户明显经过了特别打磨,坐在里面的人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外面的人看去却只是一片模糊。

渐渐地,王车开始启动了,可是,难民们却越围越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为王车开道的是一辆褐色铜车,一个褐色长发汉子高站车头,他乃鱼凫王的护卫队长厚普,声如洪钟:“让道,让道!”

一个难民忍无可忍,高声道:“干旱日久,请大王赏赐清水。”

其他难民纷纷嘶吼:“请大王赏赐清水。”

山臊也大叫:“请大王赏赐清水。”

厚普厉声道:“大王是来田猎的,哪来清水赏赐?”

为首的难民遥遥一指小鱼洞:“那里面满是清水。”

“既然满是清水,你等何不自行取用?”

“因为食人树奠柏驻守,我等过不去。”

厚普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一大排巨大的奠柏,眉头紧皱,“那是食人树,我们也无可奈何。”

“放屁!奠柏从来都是奉鱼凫王之命守护小鱼洞,你们怎会无可奈何?”

厚普锐利的目光投向人群,但见一高大少年,左手执翳,右手操环,佩玉璜,他龙章凤姿,卓尔不群,于一群青衣难民中显得特别突兀。

“你是何人?”

“涂山侯人!”

“原来是涂山一族?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

涂山侯人大笑:“只要你家大王下令放水,我便马上离开。”

言毕,竟然冲上去,一把拉住了王车的车头,整个横在前面,大叫:“大王快快下令放水,你的臣民都快被渴死了。”

王车里,没有任何声音。

涂山一族乃当今大禹王的妻族,厚普知这少年身份不凡,虽见他出言不逊也耐着性子,如今,见他胡搅蛮缠,不由大怒,冲上去就剑指他肩头:“速速闪开。”

涂山侯人劈手便打落了他手中宝剑,厚普一惊,他本是吓唬之意,不料少年出手如此利落,因此,再不敢轻敌,后退一步捡起宝剑,在他身后,四名侍卫冲上前,团团围住了涂山侯人。

厚普厉声道:“你再不走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涂山侯人大叫:“明明有水源可以取用,为何非要让人民焦渴而死?鱼凫王,你到底是何居心?”

厚普冷笑一声:“我倒要问问涂山公子,你到底是何居心?自从干旱开始,鱼凫王便安排人民分批抵达水源丰富的岷山、汶山,要等大旱之后才陆续返回……”

他长剑指向周围的青衣难民:“你们明知道湔山干涸,为何不随着百姓去岷山汶山?今日却偏偏齐聚到这里,岂不怪哉?”

涂山侯人后退一步,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青衣难民却互相张望,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笑容。

山臊一声怪叫,又戛然而止,就像脖子忽然被割断了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半空,但见那轮被囚禁似的太阳忽然布满黑色斑点,就像太阳也发霉了似的。

周边的乌云竟慢慢移动,影影绰绰似有活物,竟不知隐藏了多少怪物。

猴子的尖叫此起彼伏,紧接着,整个湔山的野兽都叫起来了,一声一声,十分凄厉。

涂山侯人大喝一声“不好”,众人定睛一看,祭祀台上的巨大神像忽然不见了——

编钟早已停止,演奏的侍女全部石化。

几乎上千双难民的眼睛包围下,那么大一尊神像,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阳光忽然挣脱了囚禁,黑云被迫退数丈,万道霞光绚丽夺目,难民们拼命揉眼睛,恍如梦中。

有人大吼一声:“天啦,柏灌王的神像哪里去了?”

厚普双手发抖,哆哆嗦嗦:“快,快……”除了一个“快”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双目突出,惊恐得不能自已。

黑云忽然翻滚,猴子再度尖叫,青衣难民里,几十人纵身而出,他们行动利落,利刃在手,径直就向王车冲去。

一股凌厉杀气刺破沉闷,厚普大喊:“快保护大王……”

鱼凫王的护卫队跳下铜车,半路将青衣人拦截。这些彪悍的鱼凫人,五彩衣下皆为轻薄藤甲,手里的木盾为特殊巴木制造,但见青衣人们的利刃刺入木盾,根本无法拔--出来,很快便被杀得七零八落。

可是,青衣难民不停涌上前,上千人中,竟然有数百人携带兵刃,他们迅疾如风,训练有素,很快便将鱼凫王的护卫队彻底包围。

涂山侯人情知有异,步步后退。

护卫队渐处劣势,七八名青衣人直奔王车,很显然,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难民,而是冲着王车而来。

他们要的不是清水,而是鱼凫王的命。

厚普率领的侍卫队已经左支右绌,王车周围空隙露出。

一阵尘土飞扬,响声四起,竟是一队铜头铁额的甲士飞奔而来,上千之众,全是鱼凫国的精锐。

王都金沙距此百里之遥,很显然,这些精锐是鱼凫王早就带来的伏兵。鱼凫王不过是田猎而已,根本犯不着带这么多精锐,想必他早已知道涧江有异变,所以早有准备?

战局顿时有了改观,王车周围很快又布满了护卫队,厚普仿佛已经完全把厮杀交给了援军,他则一心一意守护着王车。

青衣人一茬一茬倒下,厚普面色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不时抬头,盯着头顶的黑云,眼神越来越不安。

青衣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霍霍……霍霍……”

人未到,声先到,气势如虹。

只见一队红衣人从西北方向杀来,他们皆红色玉甲,鬼头大刀,正是岷山彪悍的土著雍羌,他们一阵风杀来,冲着那些铜头铁额的王宫侍卫便一阵猛砍。

为首的雍羌土王一马当先,直奔王车,厚普躲闪不及也被一刀劈中左肩,顿时鲜血如注。土王狂妄大笑:“厚普,乖乖投降还能饶你一命,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厚普大怒:“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叛逆!要不是大王宽厚饶恕,你等五年前便被灭绝了。今日却来趁火打劫,大王决计饶不了你们。”

“哈哈,当年我等出于无奈,假意归顺,可现在鱼凫王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敢口出狂言?”

土王又是一刀向厚普劈去,他急忙闪开,可旁边两把长矛又刺来,厚普险些命丧当场。

他急忙后退,土王趁势便冲到了王车面前。

六匹鲜红的骏马一起长嘶,土王似对这王车颇为忌惮,他后退一步,阴森森的:“我们归顺多年,竟从未见过大王真面目,今天,大王是不是该让我们一睹天颜?”

第十一章 巴蛇吞象

一名青衣人冲过来,低声对土王说了几句。土王满脸不置信的样子,仗着己方人多,阴阴一笑,“难道这鱼凫王还有三头六臂不成?就算他三头六臂,今天也让他有去无回……杀……”

他一声令下,上百名红衣甲士立即包围了王车,刀枪剑戟一起砍去。

土王亲自劈了一刀,火花四溅,王车却毫发无损。土王大怒:“砸,快给我砸开……”

几名甲士搬来巨大石块就往铜车上砸,只听得砰砰巨响,再是坚硬的铜车也被砸得摇摇欲坠。

土王得意洋洋:“大王,你如果不想被砸死,最好还是自己走出来吧!”

王车,訇然中开,众人眼前一花,一股龙卷风扫过,围在王车前的十几名红衣甲士忽然不见了踪影。

土王的坐骑嘶鸣一声,马蹄扬起,往后就倒。

那股龙卷风擦着马蹄而过,一叠连声惨呼中,红衣甲士一群接一群倒下,躲闪不及的,立即被卷入黑色漩涡,余者哪敢再战?纷纷后退,只听得刀枪剑戟咚咚坠地的声音,众人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直到奔远了,才回头,一个个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半空中盘旋的巨大怪物。

竟然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超级蟒蛇,但见这蟒蛇的肚皮鼓成小山似的,不知有多少人被它吞了进去。

有人惊呼一声:“巴蛇吞象!”

传说中,巴国有一种蛇,连大象都能囫囵吞下,三年才消化完吐出大象骨架。此时,这庞然大物盘旋在王车上空,睁着一对碗口般大小的眼睛,贪婪地扫视众人,五彩斑斓的蛇尾晃动了几下,仿佛在寻找还可以吞噬的对象。

饶是红衣甲士人多势众,可此刻谁也不敢上前挑战这五彩蟒蛇,鱼凫国勇士却发出一阵欢呼,足下踢踏踢踏,围着巴蛇急速旋转,热烈的舞蹈就如一阵战鼓,振奋人心。

涂山侯人目睹这神奇的一幕,却一直在寻找凫风初蕾的下落。

她到底去了哪里?

这鱼凫王又为何能够驱使巴蛇?

余下的青衣人和红衣甲士慢慢后退,在巴蛇面前,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锐勇,有的人,甚至足下抹油准备逃跑。

“杀!”

肃杀干冷的声音将热烈的歌舞生生压下去了,但见天空忽然被拉低了一截——暗黑的阴影随着对面那排柏树林迅速下坠。

半枯萎的柏树林里早已没有白鹳,只多了一排劲装的弓弩手,他们穿着银光闪闪的战袍,张弓搭箭,居高临下,几乎将整个涧江全部包围。

竟然全是大夏的弓弩手。

土王一看,大喜过望,挣扎着爬起来,嘶声道:“快,你们先杀那条巴蛇……”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厉喝:“杀!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土王脸色剧变,厚普也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大夏的弓弩手已箭簇齐飞,一时间,红衣甲士、青衣人、鱼凫王的护卫队纷纷中箭,饶是土王本人躲得快,就地一滚倒在王车下面,侥幸避开了背心,但肩头也挨了几箭,差点晕了过去。

巴蛇蛇尾扫动,五彩的鳞片如铜镜一般,但凡落在它身上的箭簇纷纷被反弹坠地,也许是刚刚吞吃了太多甲士,行动变得缓慢,只懒洋洋地睁着一对蛇眼,仿佛射在身上的箭簇只是挠痒痒一般。

可怜几方人马逃窜不及,被乱箭射为刺猬,长长的一条河滩顿时血流成河,幸存者跌跌撞撞没头苍蝇一般,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有乱箭飞来,看样子,弓弩手们竟是要杀光全部人等。

厚普大叫一声列阵,铜车迅速张开,直如一道天然屏障,乱射来的箭簇纷纷坠地。

四散奔逃的众人一见这临时避风港,不分敌我,无头苍蝇般朝车队涌来,几乎挤得护卫队无法列阵,眼看铜车阵很快就抵挡不住了。

“咄”的一声,懒洋洋的巴蛇猛地窜起,粗大蛇尾扫下来十几名弓弩手,但见巴蛇昂头而立,露出赤红的信子,仿佛正在寻找下一波攻击目标。

一时间,树上的弓弩手们再也不敢补位,正踌躇时,却听得一个鸱枭般的声音:“不用怕,巴蛇吞人后,行动力大减!用雄黄火攻!”

一支燃烧的箭簇直射巴蛇左眼,携裹着浓郁的雄黄气息,巴蛇被雄黄气味一熏,顿时方寸大乱,蛇尾乱摆,昂首就往雄黄箭来处还击,可只挪移几步,硕大的肚子便拖不动了。

弓弩手们见状大喜,更集中火力,疯狂向大蛇射击,大蛇身上顿时成了一片火海,蛇尾四扫,拼命灭火,周围人等躲闪不及,奔走逃命,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与此同时,树林中乱箭齐飞,直射众人,火箭带着一股浓郁的硫磺味,沾着衣服便熊熊燃烧起来,一时间,金黄色的铜车便被炙烤成火红一片,内外惨呼四起,就连拉车的马也纷纷挣脱缰绳,四散奔逃。

厚普举着木盾,手心一烫,他急忙扔开,但见掌心已经焦黑一片,竟似一块肉都被烤熟了。

他手一松,木盾几乎坠地,一柄短剑却急刺他心口,他一凛,急忙后退,那青影只是虚晃一招,就向王车扑去。

那是一个发髻高耸的青衣道,他一刀劈向王车,车身顿时凹陷,那刀竟削铁如泥,他一见凑效,提一口气,连续几刀,刀刀劈在车门脆弱处,车门承受不住,很快摇摇欲坠。

他哈哈大笑:“鱼凫王,你再不下车就会被劈成两半……”

又一刀下去,眼看铜车就要被劈开,却听得咣铛一声,大刀坠地,青衣道滚在地上,死死捂住双眼,鲜血顺着十指便渗透出来,一双眼睛就此废了。

清越之极的鸟鸣划破天际,声音优美得不可思议。

只见两只火红的大鸟伸展双翅,比翼双飞,犹如一片红云笼罩,它们扑向铜车阵,羽翼过处,火焰纷纷熄灭。

“比翼鸟!”

“比翼鸟来了……”

比翼鸟双腿细长,伸展的翅膀互相配合,翩翩起舞,在这充满死亡之气的屠杀之空,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浪漫缠绵。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他们慢慢转向王车,一个个暗忖:这么厉害的鱼凫王,他为何一直不肯露面?

就连躲在一边的涂山侯人也在猜测:这辆王车里,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鱼凫王又到底能不能躲过这场截杀?

眼看比翼鸟就要将铜车队周围的火焰彻底扑灭,忽然,一道绿光笼罩,恍如一面蒲扇挥动,倒逼着将火焰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火球,一起向比翼鸟攻去,比翼鸟凌空飞躲,那团火焰重重就砸下来,铜车阵下的人群躲闪不及,完全被笼罩在熊熊火海之中,毛发焦糊的怪味瞬间扩散,嗷叫惨呼令人不忍猝睹。

“杀……”

林中的弓弩手再度万箭齐发,风助火势,整个涧江河滩顿时成了人间地狱。已被烧红的铜车阵再也无法御敌,王车也被一片火海包围,就连比翼鸟也无法停靠,慌乱之中,便往巴蛇腹下躲去,

一团绿光尾随而至,竟是一条绿色的大蛇,唯头部鳞片赤金色,隐约一个大大的“王”字,它昂首向着已经一动不动的巴蛇,似在挑衅那条比自己大了一倍的同类。

有了绿蛇做掩护,弓弩手们肆无忌惮,干脆集中力量,一起向王车射箭,火海漫漫里,鱼凫王再不出来才真的要被活活烧死。

厚普顾不得密集的火箭,几个起落直奔王车,心急如焚:“大王……”

一支箭簇几乎贯穿他的后背,他顿时感到凌厉的死亡之气,蓦然转身,只见涂山侯人死死捏着那支箭簇,看样子,竟是徒手生生接下了飞来利箭。

厚普来不及道谢,涂山侯人一把拉住他,再次避过一阵飞箭,高声道:“快下令往小鱼洞撤退……”

“不行……”

涂山侯人厉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不决?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鱼凫一族死尽死绝?”

第十二章 眼睛生锈

涂山侯人厉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不决?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鱼凫一族死尽死绝?”

“我无权命令奠柏……”

厚普一把推开涂山侯人,不假思索,高叫一声“往南撤退”,火海里的人们没头苍蝇似的便往南方奔去。

南方,和小鱼洞正好相反。

厚普居然舍弃了王车。

大夏的弓弩手们,射击更猛。

静止的王车忽然飞起来,车上的火箭纷纷坠落。

涂山侯人直奔王车。

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那是几个毫不起眼的干瘦老者,他们都穿着有八卦标志的黑色劲装,手里提着长剑,正是混迹在青衣难民中的少数几个幸存者。

此时,他们肆无忌惮,当场脱掉青衣,露出本来的面目。

那是大夏的阴阳师。

涂山侯人暗道不妙,能出动这些人,天下唯有大禹王可以做到。

为首的阴阳师瘦得像一条长竹竿,他长剑一挥,顿时,猴子凄厉的叫声便把火海里人们的惨呼压下去,地上,不知窜出多少毒蛇爬虫,沙沙作响,奔逃的人们惊恐地发现,每一脚都踩在毒蛇头上。

瘦老者盯着王车,阴测测的:“老夫数三下,再不开门,必将让鱼凫国不余一条活口。一、二……”

“三”字尚未出口,头顶忽然亮了。

那团原本笼罩上空的巨大黑云,瞬间散开,可是,众人却眼前一黑,只见散开的黑云变成了无数个黑影,铺天盖地,当头罩下。

很快,黑影变了白影,但听得“吃吃”的笑声,竟是少女一样甜蜜或者童子一样调皮,那漫天飞舞的居然是一颗一颗的人头,男人,女人,他们全部白色长发,面孔却美艳无比。

这些欢笑着的人头,龇牙咧嘴,不分敌我,扑向大夏的弓弩手、甚至是阴阳师……只见交战双方如被收割的禾苗一茬一茬倒下。

瘦老者惊惧大叫:“天啦,落头人来了……”

“落头人”是秦岭深处最神秘的部落,据说,他们睡觉时总是身首分离,每每黄昏时分,身体便在家睡觉,而头则飞出去玩耍。

只见这些“落头人”随时俯冲下去,一把抓起满地爬行的毒蛇毒虫玩儿似的扔进嘴里又吐出来。

有一个极其美艳的少女落头人咬住了那条绿色红鳞片蛇的头,青蛇猝不及防,摆尾一击,少女嘴里发出一阵怪声,十几名落头人闻声冲下,一起咬住青蛇,竟带着青蛇一起飞上天空,然后,往高空上一抛,又接住,再一抛,便重重砸下去,惊得下面的人奔逃躲避,落头人们便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笑声里,传来歌声:

天空已经长满了白发

我却飞不出禁锢在胸口的黄土

我用眼睛举起鲜艳的花

让山川后退,白云和黑夜也后退

与铜亲近多年我的眼睛早已生锈

走得很远了,还是看不清近处的自己

……

歌声,湮没了笑声,天空变得寂静,原来,黑夜根本没有到来,才刚刚进入晌午。

“落头人”们排列成矩阵,一起向着歌声的方向鞠躬,仿佛唱歌的,是他们的主人。

千年柏树王的树冠上,有白色身影伫立,万道霞光投射在他身上,他一个人主宰了巍巍湔山!

只见他挥手之间,“落头人”便井然有序,往西北方向飞走。

幸存者们屏息凝神,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比翼鸟得这喘息之机,煽动双翅,弥漫铜车队周围的火焰很快便被扑灭。

黑瘦的阴阳师见机不可失,高叫一声:“射箭……”

柏树上东倒西歪的弓弩手们如梦初醒,纷纷转头往白衣人的方向射箭,可是,哪里还有白衣人的踪影?

一声龙啸,只闻天空一声巨响,刺目的白光顿时笼罩四围,但见柏树林里忽然白光赤焰,滋滋有声,倒得慢点的弓弩手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足上靴袜融化,白骨突出,甚至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就一头栽下去了。

天空黯淡得不像样子,树林里却亮如白昼——并非火焰,而是清冷淡淡的白光,辉映着比翼鸟火红双翅,恍如夜空中盛开了一朵大得不可思议的仙花。

古柏之王上,一白衣男子飘然玉立。

他周围还有余音缭绕,那是华夏远祖女娲所造第一支笙簧奏出的渺远冲淡:

湔山从此没了幽静

我站在峰顶,心乱如麻

那些受惊的鸟飞回了故土

我却再也飞不起来

……

整个湔山都看着他。

男子轻描淡写,手里一粒一粒的碎石玩儿似的扔出去,劲道正好,不偏不倚,全部落在枯萎的柏树上,上千弓弩手,没有任何一个逃脱。

他的叹息声就像四季啼哭的鲜花,无比悲悯:“枯树尚可再绿,人死却不能复生。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声音不大,可是,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分散的阴阳师在人群里悄然汇聚,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发出啸声,啸声里,一群山魈猛地窜过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攀上千年古柏,一起往白衣人咬去。

奔在最前面的山魈,直立时一人多高,双臂掐白衣人的脖子,白森森的长牙直钉其咽喉,而后面的山魈插向白衣人背心,竟似配合惯了一般,十分默契。

白衣人已无法躲避,阴阳师们却毫不松懈,各种暗器一起往白衣人身上招呼,

眼看白衣人就要被山魈撕碎,或者被射成刺猬,半空中忽地一声虎啸,但见男子竟直飞起来,手里抓着一大把暗器,挥舞之间,下面哀嚎一片。

七八只山魈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全部命丧当场。

阴阳师们见他如此声势,哪敢再战?瘦老者怪啸一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其余几个阴阳师也落荒而逃。

白衣男子也不追赶,只是立在树上,轻轻一拍手,仿佛不过是随手擦了一下尘埃般轻描淡写。

诺大祭祀台,成了他的背景。

他凌驾之上,犹如神邸。

比翼鸟已经将周围的火焰全部扑灭,展翅停在了王车上,雄鸟左腿站立,雌鸟右腿站立,珠联璧合,优雅得不可思议。

白衣人笑声朗朗:“仙姿玉骨,烈烈如火,传说中的比翼鸟果然美轮美奂!”

他戴金色面具,半尺长的纵目,半尺长伸展的双耳,活脱脱便是刚刚消失的那尊纵目铜像大神复活了。

有人惊呼:“柏灌王!”

“柏灌王复活了!”

王车,訇然中开,一红色身影跃然顶端。两只比翼鸟无声无息降落,分列她左右。

委蛇的双头朱冠十分警惕,紫色的披风如在轻微战栗,仿佛最危险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涂山侯人不敢置信,王车里,居然是凫风初蕾。

她却一直盯着枯萎柏树上的清白火焰,那些奇异的火焰并没引发山火,仿佛只是柏树上点了一排排的灯。

“好厉害的燃石!真乃神物啊!据说当年炎帝在燃山找到燃石,晚间能放出清澈白亮的光焰,纵使细微一粒也能大放光明。但没想到,燃石还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她的语速很慢,声音轻轻的,在一片厮杀后的死亡肃杀里,就如春风化雨,无比温和,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居高临下的白衣男子,目光缓缓落在她旁边那面赤红的“鱼凫”大旗上,她红色的身影仿佛已和这面旗帜融为一体。

比翼鸟的优雅,也不及她窈窕身姿。

冉冉的死亡里,是初生花蕾的绽放。

她凝视那金色面具,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恍若昨日才别。

只拱手行礼:“多谢……阁下援手!”

他答:“我不是来救你的!”

ps:本文引用诗歌出自彭志强先生的《金沙物语》,特此说明!本人也曾面见彭先生,告知引用了他的大作,谢谢他的允许。

第十三章 缝补青春

千年古柏一颤,他飞身掠下,一白鹳俯冲,于他落地之际,正好停在他面前。

但见那白鹳双足火红,身长半丈,双翅张开何止丈余?

他落地所在,正是之前消失的纵目神像位置所在。

涂山侯人心里一凛,有人再次惊呼:“柏灌王!”

“真的是柏灌王!”

这世界上,唯有柏灌王方能驭鹳而行。

可是,柏灌王已经死去一万年,也不曾留下任何嫡系血脉,这白衣男子莫不成真是柏灌王复活了?

伤痕累累的巴蛇卷起尾巴看了白衣男子一眼,他的手抬起,也无人看出他如何动作,那蛇尾便乖乖垂下,无比驯服。

警惕无比的委蛇,也忽然摇了摇双头上的朱冠,竟似在欢迎他一般。

一人一鹳,皑皑如雪,他骑在鹳背上,如月一般寂寞。

一应厮杀,全部停止,死者的血尚未流干,伤残者的呻吟被风吹得很远。

站在铜车顶端的凫风初蕾和一人一鹳对峙,目光交汇,她忽觉微微不安:那金色面具只露一双眼睛,可是,她从未见过如此眼神,并不如何凌厉,反而浸染了一层淡淡的悲哀。

一朵乌云飘来,最后的一点亮色也彻底消失,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到来,燃石却照得一江空旷。

箭簇如山,尸横遍野,所有活着的人如做了一场噩梦。

编钟的乐曲,又袅袅散开。

无人演奏,那是风吹钟动。

折回来的厚普大喝一声:“谁人敢在此装神弄鬼?”

金色面具却只看着凫风初蕾,似笑非笑。

凫风初蕾缓缓地:“阁下究竟是谁?”

“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柏灌王。”

“柏灌王已经死去一万年!阁下何故冒充他?”

柏灌王哈哈大笑:“逝者如斯夫,一万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的目光转向小鱼洞的方向,“一万年了,我不过是前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厚普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挥手,也不见如何动作,只见厚普一个倒栽葱便摔倒在了几丈开外,可是,又没有重伤,他爬起来,悻悻地看着柏灌王,却再也不敢出言不逊了。

凫风初蕾慢慢地:“阁下要取的是什么东西?”

“鱼凫王的性命!”

“你果然是来与我为敌的!”

柏灌王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盯着他的纵目金面具,轻轻地:“在鱼凫国,只有巫师才不以真面目示人!”

佩戴纵目面具的脸,微笑:“再多的面具也无法缝补青春,隐藏衰老,呵,要这面具有何用处?”

金色面具,风一般飘远。

比三桑还英俊的脸庞,艳惊了几万年岁月。

他满脸微笑,火红的头发就像夜空里跳舞的细长精灵。

凫风初蕾低下头,不再看他。

恍如一场无法预料的背叛!

四周,一片死寂。

凫风初蕾转身,面向众人,高声道:“还有多少人是要来取鱼凫王性命的?”

以雍羌土王为首的红衣甲士、便装的青衣人,当然,还有大夏的伏兵……他们都看向王车,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鱼凫国的战阵。

一场恶战,鱼凫国的护卫队已经折损七八成,残余者也纷纷带伤,就算没有柏灌王,他们也已经难以抵挡。

何况,他们还有柏灌王掠阵。

本来,雍羌土王等人忌惮柏灌王如此声势,也不敢贸然动手,但见此情形,不由得喜形于色,一个个均想,只要拿下凫风初蕾,事情便顺利多了。

有人尖叫一声:“历代鱼凫王都只有一个嫡系传人,只要杀死凫风初蕾,鱼凫国便没有继承人了!”

“杀死她!”

柏灌王压根也不在意这些人的蠢蠢欲动,但见他悠闲地端坐祭祀台上,仿佛对一场即将带来的厮杀毫不关心。

巴蛇重伤,比翼鸟半残,就连委蛇也累得气息奄奄,凫风初蕾的法宝已经用尽。

厚普率领十几名尚有战斗力的侍卫护卫在王车周围,但是,在强敌环饲之下,显得势单力薄又孤立无援。

凫风初蕾比他更清楚,自己再也等不到援军。

她只是牢牢盯着敌人,也不去想血战的结果会如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这些人冲进小鱼洞去,尤其是柏灌王。

涂山侯人忽然大叫一声:“我不是来杀鱼凫王的!”

说话间,他已经跳上了王车,正好和凫风初蕾并肩而立。

他动作太快,以至于大多数人压根没看到他是怎么现身的,均感诧异。

委蛇本来一直很烦他,此时,却感激地冲他点点头。他伸出手,摸了一下委蛇的朱冠,委蛇居然没有躲避。

他旁若无人,笑嘻嘻的:“凫风初蕾,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今天,我总要报答你一次。”

凫风初蕾淡淡的:“你不该来蹚这趟浑水。”

他满不在乎:“不就是打一场架吗?没事,我皮粗肉厚,轻易是打不死的。”

柏灌王看着他,目光忽然变得十分锐利:“小子,你是谁?”

“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侯人?”

他懒洋洋地:“对,就是侯人,也就是涂山的侯人……”

侯人,便是上门女婿的意思。

上古氏族,多为走婚,男女之间并无固定的婚姻关系,生下的孩子基本随母族,由族群共同抚养,长大后,也随母族的姓氏,所以,许多大人物都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渐渐地,男人的势力开始大增,有了婚娶制度,孩子,便归于父族,传承父系的姓氏。“侯人”一词,逐渐地就成了不光彩的意思——赘婿、赘婿,毕竟,男人很少愿意做上门女婿。

大禹王自己,也曾经是蜀国人。

大禹王的父亲大鲧曾是汶山氏的上门女婿,大禹王生于汶山长于汶山,原本归于母族,可待得大鲧势力已成,便生生从汶山将大禹抢走,并公告天下,大禹并无母亲,是自己生下来的——从而开创了男人剖腹生子的传奇故事。

大禹成年后,为了前途需要,也做了涂山氏的上门女婿,他的妻子涂山娇为他生有一子。大禹倒没有像他父亲那样宣称能够自己生孩子,不过,涂山娇刚生下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死了,那孩子也被大禹王带回了阳城,从此,再也无人提起涂山娇。

至于涂山娇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成了一个谜。

这段故事本是大禹王的隐私,而现在,这个自称“涂山侯人”的年轻人居然满不在乎地把这段隐私暴露于众人面前。

柏灌王目中精光一闪:“有意思!涂山的上门女婿唯大禹王,你小子莫非在讥讽大禹王?”

“哈哈,不敢,不敢!”

他手里举着一把奇异的斧头,“柏灌王,你我先较量一场?”

柏灌王闭目养神,没有搭理他。

那个尖叫声再度响起:“主上有令,擒凫风初蕾者赏金一万,杀凫风初蕾者,赏金三万……”

所有人皆蠢蠢欲动。

涂山侯人面向众人,大喝一声:“谁先来?”

雍羌土王吹了一声口哨,只听得一声犬吠,一只巨大的黑色“祸斗”便咆哮着冲上来。“祸斗”本是西北少数族的凶兽,但凡现身,不死人不罢休,一名护卫躲闪不及,被它前蹄拍在天灵盖上,顿时脑浆迸裂,其他人见状,纷纷闪避。

涂山侯人举着斧头便冲上去,祸斗嗷叫一声咬住了斧头,扬蹄就去拍他的天灵盖。

厚普惊叫:“涂山公子小心……”

鲜血四溅,祸斗庞大的身子被生生劈为两截。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谁再来?”

众皆色变,一时间,竟然再也无人敢上前来。

厚普大叫:“涂山公子好本事。”

就在这时,柏灌王站起来了。

凫风初蕾的额头隐隐渗出汗来,掌心里也是涔涔的冷汗。

可是,柏灌王并未走向涂山侯人,而是抬起头,盯着天空。

第十四章 颛顼(zhuan xu )化鱼

燃石光芒,瞬间熄灭,被囚禁的太阳忽然消失,漆黑的乌云里,大风劈头盖脸刮来,看样子,倾盆暴雨马上就会倒下来。

所有人都被吹得东倒西歪,不时有飞沙走石擦在脸上,生生疼痛。

一道闪电,天空中的乌云忽然幻化为蛇形,就像无数条黑蛇在空中打滚,渐渐地,这黑云散开成一个大水塘,里面竟如一条条的黑鱼在跳跃狂舞。

柏灌王脸色也变了,他忽然高声大笑:“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声音已经去得老远,一人一鹳,凌空飞渡,竟生生从奠柏上空一闪而过,径直飞进了小鱼洞里。

委蛇窜起,凫风初蕾追上去。

涂山侯人和众人也追上去。

委蛇在半空折回,奠柏显然不料有人居然凌空飞渡,越过了自己的监守,它气急败坏,所有卷须彻底伸展,竟然能垂直向上,几乎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了。

饶是委蛇退得极快,一个头上的朱冠也被卷走,它急速翻滚,终于载着主人退到了安全地带。

那些想随着凫风初蕾捡便宜的人马便没有那么幸运了,但见十几个各路人马一起被卷须拉住,三几下,他们的惨呼便被卷须吞没,成了一滩白骨。

风,越来越大,甚至卷起拳头大的石块,不时往人身上砸,稍微闪躲不及便是头破血流。涧江四周并无遮蔽,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后退之意,纷纷盯着奠柏后面的小鱼洞。

几名黑衣道抢上前,以八卦站位,宽大衣袖甩动,凌厉的火箭一起射向奠柏。那些火箭一沾上卷须,便剧烈扩展,变成熊熊大火,很显然,黑衣道们是要火攻奠柏。

果然,卷须纷纷后退,渐渐地空出一个圆圈,黑衣道们大喜过望,正要冲上去,不料,那团大火忽然劈头盖下,卷须就像一只大手捧着火球,顺手便丢在了一个黑衣道的头上。

那黑衣道惨叫一声,顿时在火海里化为灰烬。

其他人面色如土,哪里还敢再上前挑战?

凫风初蕾跳下蛇背,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单刃长剑,那薄薄的剑身如柳叶一般,却寒光闪烁,她跃起,长剑过处,卷须落了一地,其余的卷须识得厉害,纷纷后退,可是,待她一冲过去,卷须又伸出来,如此反反复复,尽管地上已经落满了卷须,凫风初蕾还是无法冲进小鱼洞。

“我来试一试!”

凫风初蕾回头,看到涂山侯人。

他手里举着那把奇怪的大斧,笑嘻嘻的:“据说这是盘古劈天时的战斧,当初盘古用它能把天劈开,我就不信,奈何不了这小小的食人树奠柏……”

他举着劈天斧,大叫一声:“呔,吃我一斧……”

竟然猛冲过去,直接就去劈奠柏。

卷须如八爪章鱼将他擒拿,他却不避不闪,任凭卷须将他拦腰裹住,厚普大叫:“涂山公子当心……”

委蛇也嘶嘶的:“涂山公子,小心被化为白骨……”

“哈哈,看我的……”

一斧下去,正中奠柏中心,那些死死缠绕他的卷须就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忙不迭地就松开了。

他不假思索,又是一斧头劈在树干正中,奠柏震动,树冠摇曳,卷须顿时萎缩脱落,掉在地上绿黄如一条条死去的长毛虫。

原本一动不动的巴蛇忽然窜起,直飞小鱼洞。这已然吞食了过多人马,困倦得不成样子的懒蛇,动作利落得让人目瞪口呆。

凫风初蕾哪会错过这个机会?委蛇一声嗷叫便窜进了小鱼洞,涂山侯人尾随其后,也不管残余的卷须飘忽,再次抓住了企图一起蒙混过关的各路人马……

一道飞瀑,气势如虹,隔着老远的距离便有水花飞溅,空气里都是游走的水分,整个世界雾蒙蒙一片。

涂山侯人身上的衣服渐湿,定睛一看,却见凫风初蕾已经奔到瀑布边,又停下,飞溅的水花淋湿了她的头发,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惊恐地看着前方。

大瀑布下面,是一大湖。

湖边,满是铜头铁额身着皇家标志的鱼凫精锐——竟然是倾其国力,全部守护在这里!

涧江上的王车,只是一个障眼法。

真正的鱼凫王,可能一直都躲在这里。

但是,他躲在这里干什么?

湖中,一个巨型八阵图,北宫玄武里的马占据坎卦。大水泉居坤卦,巽卦之位风起云涌,西宫白虎里的猿则牢牢定在坤卦和巽卦之间。

如此,坤、巽、坎三卦合在一处,恰好正是“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

八阵图中央,一巨大的金色帷帐,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涂山侯人走到凫风初蕾面前,前面的黄衣侍卫长本要说什么,但是,见凫风初蕾没有发话,便闭嘴。看样子,他竟然紧张得完全顾不上闯入的外人,只是又紧张盯着湖水中心。

凫风初蕾却一直寻找柏灌王,一人一鹳那么鲜明,可小鱼洞里竟然没有他的踪影。

涂山侯人低声道:“你去吧,我帮你对付柏灌王!”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劈天斧,面露感激之色,点点头,一拍委蛇,便飞掠到了通往八阵图中央的入口。

倾盆大雨,暴击而来——可是,不是从天而降,是从地上涌出来。

只见一股股水泉从地上激射,和湖中水瀑交织,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湖面上,一片银白光芒,一条巨蛇冲天而起,鳞片银光闪闪,暴雨竟不能沾着它的身,从四周坠落,仿佛裹着它形成一道冲天的水柱。

正是巴蛇!

它的伤势已经不见踪影,反而因为吞吃了足够的人马,它的身子在成倍地长大,渐渐地,竟如湖心生长了一座倒三角形的小山。它昂首嘶鸣,蛇尾摇摆,不时沿着八阵图喷出一股股的水柱,渐渐地,蛇头竟然幻变,分明是一个戴着王冠的男子。

涂山侯人失声道:“鱼凫王?”

“哈哈哈……原来如此……鱼凫,鱼凫,先化蛇,再化鱼……鱼凫王,当年,我便是这样上了你的当,哈哈,竟不料,最看不起人蛇族的高阳帝,竟是通过化蛇来复生的……”

一人一鹳,御风而来。

柏灌王大叫一声:“颛顼,今日便是你真正的死期!”

“颛顼”二字一出,不仅涂山侯人,就连凫风初蕾也惊呆了。

颛顼!

原来是这样。

每一百年之期,当风从北来,天降大水泉,便有一种蛇会化成鱼,这种鱼

半身偏枯,一半是人形,一半是鱼体,死人若附体,便会借此复活。

不周山之战后不久,颛顼便重伤不治死去,他的尸首漂流到小鱼洞,刚巧大风从北面吹来,地下泉水涌出,正好有蛇化为鱼,颛顼便趁着蛇即将变成鱼而未定型的时候,托体到鱼的躯体中,死而复生。

复生后的颛顼隐姓埋名,计除柏灌王,从此成为独霸西南的鱼凫王。

正因为借助了蛇鱼的躯体,每百年之期便会鳞甲脱落,恢复蛇形,必须借助大水泉之机才能再次化为人形,否则,便会永远成为一条鱼。

所以,每一百年,鱼凫王都会到湔山打猎——实则是悄无声息地完成自己的蜕变。

一万年的岁月,平安度过。

时光久远得他自己都快忘记了“颛顼”这个称号。

不料,今日看到自己的老熟人,老对手。

凫风初蕾呆呆地看着父王,脑子里一片混乱:颛顼,共工……颛顼怎么可能是自己的父亲呢?自己明明那么讨厌颛顼。

鱼凫王就是鱼凫王呀,怎会是颛顼?

她手足无措。

第十五章 男尊女卑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才100岁,而且,今年,方才是他的百岁寿诞——父亲说,历代鱼凫王一百岁时,都必须去湔山打猎。

三年游历,她匆匆而归,为的便是替父亲的寿辰和打猎掠阵,因为,这是她作为鱼凫王唯一孩子的义务和责任——原来,并非如此!

地上泉涌,更加激烈。

鱼凫王的面容在蛇形上更加分明,但见他头戴金冠,凛然生威,手里拿着一根三尺多长的金杖,金杖上也是首尾相连的四只飞鸟,和鱼凫大旗上的飞鸟图案一模一样,正是鱼凫国的图腾。

他金杖一横,不慌不忙:“一万年了,柏灌,你终于来了!或许,我该叫你真正的名字?共工?”

“柏灌也罢,共工也好,今日,我俩总要先清算几万年的恩怨。”

“哈哈,说得好,柏灌也罢,共工也罢,万年轮回,就如我颛顼也罢,鱼凫也罢,无非一个代号而已……”

说话间,鱼凫王的身形变化得更快,浑身的鳞片逐渐变化,从银色逐渐变为枯黄。

寄生的蛇越大,复生的功力就越强,这一次,鱼凫王直接用了蛇中之王——巴蛇!一旦他幻变成鱼,纵九重星诸神,也制他不住了。

渐渐地,蛇,便要变成鱼了。

就在这时候,柏灌王出手了。

委蛇的朱冠被白鹳的翅膀扫落,凫风初蕾根本来不及靠近柏灌王,便被他远远抛在了后面。

白鹳展翅,驭风飞行,他手里的水神戟直刺鱼凫王的蛇腹,鱼凫王金杖一横,躲过这一波攻击,水神戟却毫不留情,直接往其蛇尾砍去。

鱼凫王躲闪不及,巨大蛇尾顿时鲜血淋漓,他大怒,戴着王冠的头瞬间暴涨,巨大的漩涡一下扫开了水神戟的攻击,一掌就扫向柏灌王的面门。

柏灌王的身子也随之暴涨,但见他双足踏湖,身躯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成了小山一般,完全和鱼凫王旗鼓相当。

红色头发如小山之巅盛开的鲜花,那是凫风初蕾第一眼见到的百里行暮。

涂山侯人大叫:“人首蛇尾红发,共工!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共工。”

鱼凫王张狂大笑:“共工,看来不周山的教训你早就忘记了……”

“当年你没能赢得了我,现在,你更不是我的对手……”

“你还有脸吹大气?当年要不是娲皇袒护于你,你早被不周山压死了。就因为你是娲皇的直系后裔,所以你触犯天条,导致民不聊生,九州开裂,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可娲皇不但不惩罚你,反而一力承担了补天的责任,放纵你逃到西南做了什么柏灌王,白白享受了上万年好时光,要不是我恰巧重生西南,你这个该死的共工岂不万万年祸害天下?”

“颠倒黑白向来是你的拿手好戏!若非你倒行逆施,不周山岂会被撞倒?”

“放屁!明明是你挟持娲皇之名犯上作乱,觊觎我中央天帝的位置。”

“恰恰是你们这群来历不明的四面神一族野心勃勃霸占了人蛇族长达几十万年的中央天帝之位……”

鱼凫王不屑一顾:“人蛇族无非仗着娲皇,没有对手,才统治地球几十万年,可是,自黄帝开始,四面神一族便统治了人类。天下者,乃有力者居之,你们不是对手,自然该当退位让贤……”

“黄帝赢了,我没话说,谁叫蚩尤这家伙技不如人呢?。可你这个高阳帝倒好,一登基便宣布歧视女性,立下什么‘在十字路口女子若见了男人必须立即为男人让路,否则便会被游街示众给与处罚’的破规矩,从此,女子地位慢慢降低,到后来,逐渐沦为妾奴……”

众人第一次听得这段远古恩怨,真真是惊心动魄。

凫风初蕾面色惨白,涂山侯人却大叫:“天啦……男尊女卑的规矩真是你颛顼大帝立下的?”

颛顼看了一眼声音的来源,也无暇理睬,只对共工破口大骂:“还不是被你共工一族逼迫的……”

“放屁!我怎么逼你了?你区区一个三世祖,无非是继承黄帝的天下,你自身何来开疆拓土之功?居然敢如此猖獗?人类皆娲皇所造,你竟敢歧视女性,若非娲皇,你自身都不复存在,你还能当上高阳帝?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连始祖娲皇你都敢藐视,你有什么资格做人君?我共工一族岂能服你??你各种倒行逆施,为非作歹,你难道不知道你死后,民间欢呼一片?”

“你共工一族无非挟娲皇之威,有什么真本事?安安分分做你的臣子不好吗?为何一直企图篡位?!可篡位也得有本事啊,不周山一战,你伤得何其狼狈!纵然你逃到西南做了柏灌王,我化为鱼凫王不也干掉了你?哈哈哈……”

“妄图篡位?你也有脸说?当年不周山万族联盟举行中央天帝换届投票选举,我得了七成支持票,你不过三成,帝位本就是我的,你却阴谋伏击,偷袭于我!真真是厚颜无耻……”

“好吧,既然你不服气,那今日我彻底干掉你,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今日谁干掉谁还真不好说,颛顼,你就乖乖受死吧……”

万年恩怨,不死不休!

水神戟和金杖每一次碰撞,便如一场小型的地震,湖水四溅,形成漫天暴雨,剧烈的震荡更是令湖岸周围的侍卫东倒西歪,他们人数虽多,可是,哪里能在两大高手搏击间插上手?只能呆在岸边干着急。

凫风初蕾,也只能干着急。

当年,共工和颛顼为争夺王位,大战于不周之山,共工一怒便撞向不周山,以至于天崩地裂,九州塌陷,共工固然身受重伤下落不明,颛顼也去了大半条性命,根本不能再登中央天帝宝座,而是隐匿起来疗伤。纵然他寻了良药,勉强拖延了几千年,终究还是旧伤复发,命丧九泉。

这本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役,没有任何人真正成为大赢家。

不料,机缘巧合,又是几千年之后,颛顼借蛇鱼重生成为鱼凫,彼时,已经做了一万多年柏灌王的共工哪里料到会有这等怪事?

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鱼凫阴谋算计,一举击败,从此,沉睡万年,而西南,完全成了鱼凫王的天下!

鱼凫王哈哈大笑:“你让我受伤沉死一万年,这一万年中,你却快快活活做了柏灌王。我自然也得让你尝尝痛苦一万年的滋味……哈哈,共工,躺在几千度的高温溶液里被融化成碎片的滋味还记得吧?要不要再来一次?”

“你以为凭借一个涯草,就能彻底将我除掉?”

鱼凫王冷笑:“过了一万年,你还是这么傲慢自大。难道你不知道兵不厌诈的意思?就连最爱慕你的女人也轻易背弃你,共工,你难道不该好好反省反省吗?”

此时,旧恨新仇,一起上涌,仇敌见面,招招杀机。

水神戟随着柏灌王的身躯增长,每一下都直刺鱼凫王的要害之处,而驭风飞行的白鹳好几次差点啄瞎了鱼凫王的眼珠。

鱼凫王毕竟吃了幻变尚未成功的亏,他正处于蛇变鱼的关键时刻,只能发挥一半的功力,而且,随着地泉喷涌,时间流逝,如果不能在地泉停止时化为鱼,就会功亏一篑,从此,这世界上便再也不会有鱼凫王了。

因为心急,偏偏又遇上死对头,功力更是打了折扣,蛇尾已经被水神戟好几次扫中。

柏灌王似看穿了他的弱点,每一招都是攻向蛇尾,如果蛇尾断了,也没法化鱼了。

巨大的血泉一阵阵喷涌,飞溅的水花,一次次的变成红色。

凫风初蕾摸了摸脸上的血水,眼睁睁地看着父王渐渐处于弱势,她好几次驱动委蛇,可是,委蛇就像瘫痪了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参战的勇气都失去了。

ps:男尊女卑由来,始于高阳帝颛顼。他立下规矩,女子见了男子必须回避,由此开创了女卑的先河。

第十六章 鹬蚌相争

她跳下蛇背,高举宝剑,直奔湖心,一个激浪打来,她渺小的身躯顿时被卷回岸边,重重摔倒在地。

涂山侯人冲上去扶起她,大叫:“凫(fu)风初蕾,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强忍疼痛站起来。

地泉更加猛烈,鱼凫王知道,地泉的巅峰时刻已经到来,很快,泉水变小,慢慢干涸,水量不足,蛇便永远变不成鱼了。

他心急如焚,忽然铤而走险,头部,四张面孔渐渐变幻,一条黑色龙影,若隐若现——

“哈哈,你这四面神一族,终于现出原形……”。

很快,虚拟的龙型便幻化成一条巨大的黑龙,挟着三万年前高阳帝的余威,以雷霆万钧之势扫向柏灌王。

饶是柏灌王躲闪极快,水神戟也差点脱手,白鹳的一扇翅膀被打折,惨叫一声便急速下坠。

鱼凫王一击得手,勇气倍增,龙啸一声,厉声道:“共工,你的死期到了!”

黑龙像一座山似的直压柏灌王头顶,柏灌王身子一矮,原本隐匿于湖心的蛇尾也被迫脱离水中。

一如当年不周山的大战再现。

柏灌王死死盯着那黑色的龙头,居然是一条没有身子的半截龙。他若有所悟:“颛顼,这便是你后来更加丧心病狂大力推广男尊女卑的原因?”

鱼凫王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柏灌王躲闪着鱼凫王疯狂的进攻,高声道:“原来娲皇对你的惩罚,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哈哈哈,颛顼,你的黑龙没有实体只剩下幻影,而且连身子都没有,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哈哈哈,一定是娲皇当年斩了那条黑龙,毁了你的守护神龙……”

鱼凫王面上的怒容和愤怒更甚,当年不周山倒塌后,整个地球南北极对调,磁场大转换,洪水奔涌,各种猛禽吞噬人类,娲皇不得不穷尽心力练五彩石以补天,矫正地球自转的轴心。当时的颛顼帝不忿她对共工的处罚太轻,召唤自身的守护神兽黑龙捣乱,差点破坏了补天大计,娲皇一怒之下便斩了黑龙。

黑龙一死,颛顼形如去掉了魂魄。

这也是他重伤再也不能痊愈的根本原因,此后,无论怎么修炼,无论什么仙丹,都无济于事。

从此,颛顼一族便对娲皇恨之入骨。

颛顼临死前也立下遗命,要后代继任者继续推行重男轻女的基本国策,以打击娲皇直系后裔的势力。

经过上万年的不懈努力,这项政策终于见效——到大禹王时,整个华夏大地,已经彻底成了父系氏族社会,天下,已经是男人的天下。

“颛顼啊颛顼,当年你的爷爷黄帝小儿尚且于高山之巅跪拜九天玄女娘娘,对娲皇更是毕恭毕敬!他的战功何止是你的百倍千倍?他尚且跪拜女性,而你,居然沐猴而冠,强做跳梁小丑,哈哈,可见娲皇当初杀了你的黑龙召唤兽,也没有委屈你……”

“就算我没有黑龙召唤兽,也比你这条丑陋的蛇尾强……共工,你知道为何我一直看你不顺眼吗?就是因为你这条丑陋的蛇尾,人首蛇身,没有净化完全的家伙,哪里及得上我们彻彻底底的人首人身?”

柏灌王高声道:“你这无知无识的跳梁小丑!你可知娲皇自身便是人面蛇身?作为娲皇的嫡系,我们自然一直保持了人面蛇身,为的是不忘记始祖的恩典。反倒是你们这些背弃娲皇的叛逆,蛇身渐渐丧失,化为双足,也彻底失去了对始祖的敬畏。可是,你知不知道哦?但凡人类,从娘胎里孕育伊始,便自带一条蛇尾,直到两三个月这条尾巴方会脱落?又何止人类?一切的哺乳动物,dna皆成螺旋蛇尾状,这便是自娘胎起便自动烙印了娲皇造人造物时的遗传,你数典忘祖,还好意思嘲笑别人?你以为你在娘胎时,就不曾有过那条尾巴?出生后脱落了,你就忘掉自己的原型了?”

“这又如何?反正我出生后已经是完完整整的人了!我就是看你的蛇尾不顺眼,你这低等的共工哪里比得上我大人类?”

柏灌王瞄一眼他的蛇尾,又是一水神戟刺去,大骂:“你这叛逆,不也只能借蛇尾而生?”。

鱼凫王轻易避开:“哈哈,这蛇尾可不是我的,只是寄生体巴蛇的。正因为蛇尾丑陋,我才要蛇鱼幻变,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不像你,随时拖着一条蛇尾巴……”

黑龙以不可思议的迅捷攻向柏灌王,这龙头一击,蕴含了鱼凫王几万年的能量,柏灌王的胸口顿时裂开一道口子,一股血泉汩汩而出,满头红发如愤怒的根须在天空根根竖立,形成一朵巨大的红云。

这一下,真是伤得不轻,他暴怒高喝,头顶一股青云窜起,但见两丈多长的“犼”喷着火光腾空跃起。

“犼”是龙的变种,龙头马尾,口中喷火,一嘴就向黑龙咬去。

鱼凫王大吃一惊,急忙后退。

犼直接杀向黑龙。

犼最喜食龙脑,一般的蛟、龙都不是其对手,黑龙识得厉害,龙头一低,急忙躲闪,犼得势不饶人,又是一头压过去,竟将黑龙的身子咬破了一个大窟窿。

黑龙长躯一软,只能躲闪,毕竟,它根本无法凝聚实体,幻行战斗力便弱了许多。

这一退缩,鱼凫王整个便空门大开,但是,他寄生的巴蛇暴涨得更高更大,以至于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纵“犼”一再飞窜,也够不着他的脖子。

但见一股地泉喷涌在他身上,他浑身的蛇片已经成了鱼鳞,蛇身以下,鱼尾初露,然后,渐渐蔓延,很快,左边身子便开始枯萎,眼看就要化为一条硕大无比的枯鱼……

柏灌王大急,一旦这厮完成蜕变,一切便完蛋了。

鱼凫王更急,这是生死关头,若是不能蜕变成功,不但自己完蛋了,整个鱼凫国也必将彻底完蛋。

他干脆不再理睬犼的进攻,一心一意将功力凝聚在头顶,忽然对着天空的黑云嚎叫一声,鱼鳞顿时蔓延到了胸口之上。

柏灌王哪会容他进行下去?哈哈大笑:“颛顼,你就受死吧……”

水神戟,径直刺向鱼凫王的脖子,因为,鱼鳞刚好要蔓延到脖子之处,鱼凫王咬紧牙关,拼着受了这一刺,竟然不理不睬,全身功力凝聚一处,只等彻底变成鱼的一瞬间。

他面前,一摊血水,柏灌王大叫:“你以为你还有时间幻化为鱼?别做梦了,颛顼,你受死吧……”

水神戟,再次刺向鱼凫王的脖子,犼扫着尾巴配合,直接啃向鱼凫王的天灵盖,仿佛龙脑没吃到,能吃吃鱼凫王的人脑也行。

鱼凫王无处闪躲,眼看就要丧身犼嘴,一道赤色光芒凌空劈来,犼大叫一声避开劈天斧,浑身的龙鳞被劈掉了一小半,天空中就像下了一场银色的龙雨。

涂山侯人趁势站在鱼凫王的一只臂膀上,伸出手撩拨“犼”,大笑:“来,你这畜生,再来玩几招……”

鱼凫王见这陌生的年轻人援手,精神一振:“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你女儿的朋友。哈哈,你果真是颛顼(zhuanyu)高阳帝?没准我跟你还有点渊源……”

“你是?”

“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顾不得寒暄,因为,犼(hou)已经卷动尾巴再次袭来,他不敢跟它硬拼,虚晃一招,觑准了犼的死穴,一斧又劈下去。

“当”的一声,劈天斧坠落湖心,竟被柏灌王一掌击落。

“涂山小子,你滚一边去吧。”

涂山侯人被一股强力猛推,直直地摔在湖岸上,许久都爬不起来。

就是这个喘息之机,鱼凫王的渐变已经到了头顶,柏灌王哪里容他成功?竭尽全力,水神戟刺向他的双目。

鱼凫王惨叫一声,双目喷出血泉,可是,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因为召唤黑龙时已经耗光了他大半的元气,而且蜕变正到了鱼脖子,被生生卡着,残余的功力再也无法发挥。

犼趁机伸出利齿,无声无息抓向鱼凫王的胸口,但见鱼凫王胸前坚硬粗大的鱼鳞血淋淋地被剥离,一颗心眼看就要被犼生生掏出来……

一抹红色身影就像一片树叶轻轻贴在鱼凫王的胸口。

凫风初蕾出手了。

第十七章 新王诞生

委蛇无法飞度,她轻盈的身子下面,是渐渐透明的鱼尾一般的阴影,但是,只是显影,而不是实体,因为她鱼凫的血脉,在危机时,鱼型本能显露,可是,也因为鱼凫的血脉,而不是鱼凫王,所以,根本无法变成鱼体,那鱼尾只如一个简单的障眼法而已。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族。

人的身躯,岂能抵挡犼的进攻?

可是,她毫不犹豫,死死护着父亲。

犼刚刃一般的利齿,几次擦着她的背心。

愤怒的犼看到这渺小人类竟敢如此不自量力,气得笑起来,就像看着送到嘴边的美味,锐利的牙齿不假思索就去啃她的脑袋。

死亡之气袭来,可是,她毫不退缩,依旧紧紧护着鱼凫王。鱼凫王凝聚了最后的功力,待要推开她,可是,伸出的双手已经失去力气,因为,那双手忽然消散了,正在变成巨大的鱼翅……

幻变,接近尾声。

他也顾不得,举着虚弱的两扇鱼翅,拼命杀向犼,可犼压根就不屑理睬他,一口含住凫风初蕾的脑袋,狞笑着,径直咬下去。

鱼凫王惨叫一声:“蕾儿……”

湖边的涂山侯人也大叫:“凫风初蕾……”

犼的利齿停留在凫风初蕾的头皮,水神戟生生将它的利齿格开,凫风初蕾的身子,纸鸢似的坠落湖岸。

涂山侯人抢上一步扶起她,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恍若惊梦。

“蕾儿……蕾儿……”

鱼凫王看到女儿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湖边,松一口气。

此时,黑龙消散,他胸口再无遮蔽,柏灌王的水神戟只需往前一寸便可刺穿他的心口,但是,柏灌王居然没有动。

犼也退在一边,龇牙咧嘴,显然是很不甘心倒嘴的美食又飞了。可是,不等主人下令,它也不敢轻举妄动。

柏灌王盯着鱼凫王,一副很意外的样子:“颛顼,你不是一向觉得女子毫无用处,活着只是白白浪费粮食吗?又何必拼着性命救你女儿?”

鱼凫王破口大骂:“该死的共工,你懂什么?我只是恨共工一族借助娲皇声势狐假虎威,随时企图篡位。我虽为高阳帝,可是,朝中一切军政大权全为你共工一族把持,我无非就是一个傀儡而已。我打压女子地位,只是变相打压你共工一族的靠山,要不是这样,我堂堂高阳帝岂会专门去跟女子为难?”

柏灌王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低下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凫风初蕾,忽然道:“颛顼,你重生后娶的是掌握颜华草的女子?”

颛顼面色顿变,飞速瞄了一眼女儿的方向,狠狠瞪了柏灌王一眼。

柏灌王一怔,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湖中央的最后争战。

鱼凫王一口血喷出,此时,蔓延到他脖子的蜕变忽然停止,他已成的鱼尾鱼腹上面伤痕累累,脖子上一道道的血泉流淌,很显然,因为伤势太重,他已经无法抵挡哪怕最微小的进攻。

要在柏灌王这样的高手之下变成鱼,已经不太可能。

他急剧喘息,嘴里鲜血飞溅。

犼见有机可趁,立即伸出锐利龙爪,跃跃欲试,随时可以掏出鱼凫王的脑浆。

但是,柏灌王不下令,它也不敢轻举妄动。

凫风初蕾惊叫:“父王……父王……”

“罢了罢了……蕾儿……下一代的鱼凫王便是你了……”

鱼凫王手里的金杖径直飞向凫风初蕾,她本能伸手,一把接住。

鱼凫王提气纵声道:“共工,今日我认输了!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纵然日后黄泉再见,继续厮杀我也等着你。可是,你不许伤害我的女儿……”

柏灌王忽然后退一步。

凶相毕露的犼也凌空飞起,远远离开了鱼凫王。

鱼凫王一愣。

凫风初蕾也仰起头死死盯着柏灌王。

柏灌王朗声道:“趁人之危从来不是我的做派!颛顼,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鱼凫王冷笑一声:“共工你还是这么傲慢自大!你可知道,我一旦幻鱼成功,你在我手里活不过三招!”

柏灌王傲然道:“若非卑鄙偷袭,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别说你化为一条枯鱼而已,就算你变成了一条大鲨鱼,我又何必怕你?”

他再退一步,哈哈大笑:“颛顼,我替你掠阵,等你化鱼成功,我再和你好好打一场,我倒要看看,你这条枯鱼到底有多厉害!”

鱼凫王死死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奔到中途的凫风初蕾见此情形,也停下脚步。

柏灌王不经意地低头看了她一眼,但见她手持金杖,有些茫然无措。

她迎着他的目光,隐隐有感激之色,他微微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涂山侯人见他如此气派,也不由得暗暗称奇,大叫:“上古英雄,果然气派!共工,你真是我的偶像。”

柏灌王大笑:“你这涂山的上门小女婿,呆一边去吧。”

“喂,我可不是上门女婿,我尚未婚配!”

“哈哈,我记错了,你老爹才是上门女婿。”

一道闪电,风雷齐动,地下泉涌奔流到天又重重地跌回来,湖岸上的侍卫全被这股巨浪冲刺得昏迷过去,涂山侯人死死拉着凫风初蕾躲在一块大石后面才不至于被激浪冲走。

就连伫立在湖心深处的柏灌王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唯有鱼凫王,身子几乎暴涨到与天齐,忽然,他的身子迅速矮下去,在脖子上被卡住的渐变瞬间突破结界,一下变成了一只红色的大鱼头。

地泉顿止。

天色放晴。

被吹得七零八落,半昏半醒的护卫队纷纷跃起,如梦初醒。

湖面上开满黄色的小花。

鱼凫王已经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枯鱼,幻鱼,完全成功!

然后,枯鱼掠起,半枯的身子忽然精光灿烂,鱼头已经变成人头,金色王冠,一览无余。

凫风初蕾喜极而泣,大叫:“父王……父王……”

涂山侯人目瞪口呆。

柏灌王稀奇地瞧着他,哈哈大笑:“颛顼,你这厮的复活方法真是太麻烦了,先是蛇,又是鱼,你就这么点微末伎俩?哈哈哈,看来,你这老家伙的本领是大大退化了,如果说三万年前你的本领是十成,那现在你最多只剩下三成了……”

鱼凫王对他的揶揄毫不理会。

可怕的恐惧之色,瞬间笼罩了他的面孔,他死死瞪着湖面上的小黄花,不敢置信,脸上,渐渐浮起一股死亡之气。

茇花!

茇花,弥漫了鱼凫王的四周。

柏灌王的面色也变了,他随手捞起一朵小黄花,失声道:“这是哪里来的茇(bá)?”

茇,先开花,后生叶,天生是鱼的克星,只要水里长有茇,一池的鱼都会被毒死。

茇,遇水就长,很快便铺天盖地占据湖面,甚至连湖岸周围都密密麻麻被填满,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一片黄色的花世界。

大鱼小鱼翻着白色肚皮浮起来,成了一堆一堆的鱼尸。

鱼凫王的喉头翻涌,已经说不出话来,若他是蛇或者人时,这茇一点也奈何不了他。

可偏偏此时他是一大半的鱼型,对于这唯一的克星,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

毒性从鱼尾慢慢上窜,然后蔓延到鱼腹,甚至能听到滋滋被烧焦的声音,枯鱼变成了焦鱼,死亡之气,慢慢地令他脸色开始发黑。

凫风初蕾惨然大叫:“父王……父王……”

涂山侯人也被这一变故惊呆了,他大叫:“快把这些该死的东西弄走……”

湖边的侍卫乱七八糟就去拔掉茇花,涂山侯人也急忙扯起一大把茇,可是,无济于事,那顽强的植物越拔越多,毒气已经彻底覆盖了全部湖面。

鱼凫王,在劫难逃。

第十八章 大费将军

凫风初蕾不管不顾,跳下湖水,鱼凫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一声:“蕾儿,快跑……快……”

涂山侯人,一把拉住了凫风初蕾。

所有目光,望向天空。

“迟了……太迟了……哈哈哈……”

笑声,是从头顶传来的。

山臊难听之极的叫声再次响起,天空一亮,只见护卫小鱼洞的奠柏(dianbo)轰隆一声倒塌,一大群猛禽直飞进来:苍鹰、鸱枭(chixiao)、秃鹫(tujiu)以及上千只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丑陋怪鸟。

冲在怪鸟后面的则是雍羌土王和八卦道人以及少数青衣难民。

这些怪鸟展开翅膀,将整个小鱼洞上空彻底覆盖。它们发出尖锐凄厉的嚎叫,许多伸出的鸟爪形如一尺多长的尖刀。

涂山侯人面色大变,他拉住凫风初蕾仓皇后退,刚好躲开一只俯冲下来的秃鹫,随即,这些凶猛的怪鸟便直奔湖岸上的侍卫,它们有一尺多长的尖嘴壳,锋利如刀,专门奔着侍卫的眼睛而去,很快,侍卫们的惨呼声便此起彼伏,不忍淬睹。

雍羌土王和黑衣道等趁机上前,纷纷补刀,鱼凫国的精锐战队,毫无还手之力,就像被收割的麦子,一茬一茬倒下。

凫风初蕾几次要冲上去救援,却被涂山侯人死死拉着。

一个绿衣人,施施然而来。

他骑着一只彩色的鸾凤,手持洞箫,仪态潇洒。

涂山侯人一见他,脸色更是难看,死命拉着凫风初蕾躲在一块巨石后面。

只听得那绿衣男子哈哈大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古人诚不欺我也!鱼凫国一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本以为要耗尽九牛二虎之力,至少要死伤无数大夏勇士才能拿下,不料,今日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有这一场上古英雄的大战,竟不料在我的有生之年还能欣赏这样的奇景,幸运!这是我的幸运……”

他笑声爽朗,天生一股正义风范,言辞之间富有感染力,就像在做一场煽动性的演讲:“鱼凫王!柏灌王!上古的英雄共工和颛顼!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二位大神呢?叫你们三万年前的大名还是现在的马甲?”

鸾凤美丽的翅膀就像天空垂下的彩色画卷,他英俊得满脸正气。

只因为少年得志,笑声里稍稍泄露了一丝轻狂。

他低头看一眼湖面盛开的黄色小花,笑声更加得意:“妙计!真是妙计!小小茇花竟然真有奇效!真没想到,独霸西南上万年的柏灌王和鱼凫王,今日,要被我一网打尽了……”

他洞箫一横,遥遥一指鱼凫王:“好你个鱼凫王,自以为称霸西南,就可以在我大夏面前耀武扬威。大禹王派人给你送请帖,你却给脸不要脸,居然胆敢反将我大禹王一军,鱼凫王,你真是死不足惜……”

大禹王,终于出手了。

在涂山的万国大会之前,他必须除掉任何胆敢不恭的势力——尤其,是鱼凫国这样的劲敌。

要对付任何一个方国,都用不着这般大费手脚,可是,对于国力强盛、疆域也不输给大夏的鱼凫国,这场偷袭战,已经整整酝酿了十年。

甚至在偷袭之前,大禹王还派人做了详细的调查,毕竟,他的父亲和他自己都很长时间生活在蜀中,对于鱼凫王的了解,绝非鱼凫王以为的那么无知。

他看着二位大神,就像看着二位死人。

“对了,我叫大费,你们可以叫我大费将军!”

大费,大夏第一大将军,十二岁便上战场,战功赫赫,是整个大夏仅次于大禹王的第二号英雄人物。

“出征鱼凫国之前,我们召开了好几次会议,还是我无意中听到一个传说,历任的鱼凫王每过一百年便会到湔山打猎。当时我就在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以前草长莺飞百兽横生也就罢了,今年湔山大旱,群兽乱跑,湔山几乎快空了,你鱼凫王居然仍旧坚持来这里打猎……”

大费洋洋得意:“哈哈,原来,湔山埋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连大禹王都不知道!这次进攻鱼凫国,大禹王许我三万大军,出征之前,还一直担心我会折损大夏勇士,一再叮嘱我不能做无谓的牺牲。不料,我们兵不刃血便轻易获得了胜利……”

之前柏树上的弓弩手,只是先锋军。

小鱼洞的外面,连绵不断的大夏勇士才刚刚逼近。

“实不相瞒,我们本要先趁着金沙兵力空虚,一举拿下金沙王城,但是,我担心兵力不足,所以,还是把大军全部埋伏在了湔山前面……这样也好,等杀了你鱼凫王,再赶去金沙也不迟。”

大费满脸得色,很显然,这一站,他立下了汗马之功,完全不愧他战神的称号。

更何况,金沙王城,几万年的历史,王宫物产,珍奇异宝,超越天下所有的王宫。这一次能获得的战利品,运载回大夏,一定会震惊天下。

凭借这场战功,他必将成为万国大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大明星。

他先看了柏灌王一眼,才转向鱼凫王:“你知不知道大禹王忍你很久了?大夏一统九州,万世流芳,唯你西南蛮夷不尊号令。大禹王早年出自汶山,念在和古蜀同源的份上,好意派人送来请帖,你却轻慢嚣张,对大禹王好生无礼,真真是给脸不要脸,这一次,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鱼凫王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渐渐地,呼吸已经上不来,眼睛也慢慢睁不开了。

大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然后,目光转向了柏灌王。

柏灌王胸口上的血洞更加分明,隐约地一个龙头,毕竟,鱼凫王全力一击,非同小可。

柏灌王已经身负重伤,自身难保。

这令大费极其满意。

“哈哈,柏灌王,这次诛杀鱼凫王,推你首功。若非你重伤鱼凫王,吸引了鱼凫王全部的注意力,我根本没机会从容布下满湖的茇花……”

正是趁着两大高手火并之时,他悄然散播茇花种子,速速地生根发芽。

他眺望中原的方向,满脸推崇之色:“大禹王出自汶山,果然还是他最了解你们这些西南蛮夷。正是大禹王告诉我,茇花,是鱼最大的克星,叫我不管有用没用都务必试一试……呵,英明的大禹王,伟大的大禹王……”

他遥遥一拱手:“柏灌王,我在此代表大禹王邀请你去参加万国大会!我会在大禹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没准大禹王一高兴,你将会获得一官半职……对了,大禹王曾经说过,一旦拿下鱼凫国,将会委派一个值得信任之人掌管鱼凫国。柏灌王,你的机会来了,我会鼎力推荐你担任下一任鱼凫王……”

柏灌王淡淡地:“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小鱼洞?”

他一掀眉头,大笑:“柏灌王,你还是先看看你胸口的那个大洞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身受重伤?啧啧啧,完好无损的共工当然令人惧怕,可是,现在你只是一条半死的大蛇,又岂能是我对手?”

“手”字尚未落口,一股激浪扑面而来,他急速后退,嘴里,骇然吐出一条黑色的死鱼,一股腥臭之味令他差点呕吐。

柏灌王淡淡的:“像你这种小人,一百斤的身体上便长了99斤的嘴,只会逞口舌之利。”

大费恼羞成怒,对着全部飞聚在柏灌王头顶的漫天猛禽,大喝一声:“先杀了他!”

猛禽铺天盖地蹿向柏灌王。

犼腾起身躯,利爪下去,顿时,羽毛纷纷坠下,就像下了一场旷世的羽毛大雨。

凫风初蕾心急如焚。

好几次她要冲出去,却被涂山侯人死死拉着,低声道:“别去白白送死!这个人非常厉害,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第十九章 夏启王子

凫风初蕾已经乱了分寸,焦虑地问:“那怎么办?”

“他是大夏国师皋陶的儿子,他的母亲出自百鸟国,他能听懂百鸟的语言,可以驾驭天下一切最凶猛的猛禽,他曾率军征三苗,诛东夷,战功赫赫,是大禹王之下最有名的战神……”

言辞之间,涂山侯人似对他颇为忌惮。

头顶一黑,涂山侯人立即闭嘴。

“凫风初蕾在哪里?鱼凫王唯一的继承人在哪里?”

鸾凤的翅膀擦着巨石而过,大费的声音传得很远:“杀凫风初蕾者,赏三万金……”

于是,整个上空便一片回音:“杀凫风初蕾者,赏三万金……”

凫风初蕾低低的:“既是大禹王趁火打劫,这次,鱼凫国真的在劫难逃。”

涂山侯人作声不得。

“罢了罢了,纵力战而死,也不过追随父王,我一人躲在这里苟且偷生算什么?”

凫风初蕾冲出去。

战栗不已的委蛇忽然意气风发,它紫色的朱冠昂首摇摆,一名怪鸟俯冲下来,凫风初蕾宝剑一闪,便将它的头斩落下来。

“快,凫风初蕾在这里……”

“杀,快杀了她……”

几十名八卦道人一拥而上,成八卦阵将凫风初蕾包围。

可是,凫风初蕾无心恋战,她催动委蛇,试图越过八卦阵,直奔父王。

鸾凤掠过凫风初蕾头顶,大费的笑声居高临下:“原来,这便是下一代的鱼凫王!好,真是好极了……也罢,就让鱼凫王亲眼看到自己的继承人死在自己面前,从此,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了鱼凫国,如此,也好断了一切念想,哈哈,杀……”

一声令下,八卦道人们便下了杀手。

委蛇窜起,宝剑过处,几名道人惨叫着倒下,但更多的道人蜂拥而上。凫风初蕾左右闪躲,无论如何也冲不过这八卦阵。

她困在阵里,危急之中,只是仓促一遍一遍看向父王的方向。

鱼凫王的身子已经成了化石,他张开刚刚化了一半的手臂,另一半还是鱼翅,这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元气,他气息微弱,冲着湖岸仅剩的几十名侍卫大吼:“保护蕾儿……你们快护送蕾儿跑……”

可是,区区几十名侍卫哪里能冲破漫天猛禽的包围?他们自顾不暇,根本靠不近凫风初蕾身边。

厚普尽职尽责,一直试图往少主身边冲,可是,太多敌人将他包围,他身上渐渐添了无数伤痕,却始终无法突围半步。

鱼凫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侍卫、亲信,一茬一茬倒下,女儿也陷入敌阵,再也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已经快彻底石化的枯焦身子,却再也无能为力。

一只小小的怪鸟觑准他无力还手,冲下来就啄他的眼珠,柏灌王一挥手,怪鸟惨叫一声坠入湖中。

他盯着柏灌王。

柏灌王也盯着他。

他忽然哈哈大笑:“罢了罢了,你我争雄几万年,不料到头来,居然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瞧瞧,我堂堂高阳帝、鱼凫王,竟然连一只小小怪鸟都敢来欺负我……”

柏灌王也哈哈大笑:“老家伙,你这么快便怂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枯焦的鱼尾鱼身,叹道:“其实,三万年前我就该死了,是娲皇仁慈,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许我化蛇鱼复活,只是,我一直没有感谢她,反而恨她处事不公,因为,她给你的仁慈更多更好……”

不周山大战后,娲皇给了二人一人一次重生的机会。

因颛顼一直对人蛇族持有偏见,对女性歧视,所以,娲皇一怒之下,纵然令他复活,也是必须以他最瞧不起的蛇鱼的形式复活。

不料,最后,终究是这蛇鱼的形态,令他再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是了,是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前浪总是死在沙滩上,我生平最善偷袭,不料,最后命丧于被偷袭,真真是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他忽然高声道:“共工,算我求你一次……”

所有人都看着他,就连得意洋洋的大费也好奇张望——要让鱼凫王——高阳帝这样的人开口说出一个“求”字,真可谓万年一遇。

柏灌王定定地看着他。

鱼凫王也死死盯着他:“共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请尽力护我蕾儿周全……”

柏灌王只是看了一眼凫风初蕾的方向,但见她被一大群敌人围杀,正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石化已经到了鱼凫王的眼睛,枯鱼整个身躯已经坏死,他气息奄奄,面露失望之色:“你不答应我?”

柏灌王慢慢点头。

鱼凫王如释重负。

他用尽全身力气,只最后叫得一声“蕾儿”,便轰隆一声倒在湖泊里。

涂山侯人连续七斧,凫风初蕾终于越出重围。

她一路奔走,金杖化为锋利宝剑,所向披靡,竟然一直杀到了湖边。

一条黑色的枯鱼被烧焦,满湖泊的水变得漆黑。

慢慢浮起来的是一个王者的尸首,他头戴王冠,威严肃穆,彻彻底底的人形,闭着眼睛,终于永远地睡着了。

随即,轰隆一声巨响,但见那尸首之处忽然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旋转,很快,尸首便沉下湖心深处,无影无踪。

凫风初蕾泪如雨下:“父王,父王……”

柏灌王但见这老对手死得如此惨烈,纵永沉湖底,也不愿被宵小之辈侮辱尸首,也不由得黯然神伤。

大费哈哈大笑:“这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了鱼凫王!不过,待得收拾了这些鱼凫国残余,我们再放干湖水,掘出鱼凫王的尸首带回大夏领赏……”

他狂妄之际,睥睨众人:“你们听好了,投降者无罪,归顺大禹王方可获得性命,否则,全部杀无赦!”

他一挥手:“只凫风初蕾例外,杀凫风初蕾者,赏三万金……”

三万金的重赏之下,所有人和猛禽,再次扑向凫风初蕾。

柏灌王从湖心飞掠。

鸾凤飞起,大费亲自出手,拦住了柏灌王。

大费在大夏号称战神,12岁起便南征北战,十几年下来,不知扫灭了多少大小方国,绝非浪得虚名。

秃鹫和苍鹰拦截了犼,无数尖嘴怪鸟伸着一尺多长的利嘴拼命啄向犼长长的龙背,犼翻滚回击,终究不敌八面围攻,很快,犼的浑身鲜血淋漓,尖锐的龙爪也慢慢失去了力度。

柏灌王的身子已经恢复人形,硕大的蛇尾隐匿不见。

人蛇族,并不是蛇——那是娲皇的恩典,许以他们在危急的时刻显露蛇躯,以返祖的形态增强战斗力。

他白衣如雪,站在原地,迎着俯冲下来的大费。

挥手之间,鸾凤彩色的羽毛……片片飞落,很快,成了光秃秃的一只怪鸟,露出红色的屁股,十分难看。

大费连声催促,它惨叫连连,竟不敢再俯冲下去。

大费大怒,翻身跃上一只尖嘴怪鸟,挫嘴一啸,周围的怪鸟听从号令,很快舍弃了凫风初蕾,就像一排白晃晃的尖刀,直直地就向柏灌王攻去。

大费退后,躲在怪鸟的后面,大叫:“听我号令,先杀死柏灌王!”

九成的军力,全部攻向柏灌王。

柏灌王头顶黑压压一片,下面,则是无数八卦道人,而大费候在一边,一直在观察柏灌王的漏洞,随时准备着致命一击。

鲜血,从柏灌王的胸口渗透,慢慢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

鱼凫王的黑龙兽那一击,将他伤得比大费猜测的更重。

一见此景,大费暗喜,觑准机会,匕首直刺柏灌王的胸口,柏灌王一反手,饶是大费躲闪极快,匕首也几乎贴着他的眼珠子而过。

第二十章 琴魔之音

漫天怪鸟惨叫着四散乱逃,一时间,竟然再也不敢靠近柏灌王。

大费震骇之下,也不敢再靠近柏灌王,速速便退到一边去了。

一声长啸,万马齐鸣,大费大喜,正是大夏的精锐赶来,他一声令下,坚甲利刃的士兵便团团将柏灌王围住……

怪鸟一撤,凫风初蕾身上的压力顿减,委蛇双头转动,比翼鸟一左一右,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一双双眼珠子被挖出。

地上,滑溜溜的满是血痕。

纵黑衣道人数众多,也不敢再次冲击,只团团围住凫风初蕾,没人敢轻易出手。

大费居高临下,看得分明,舍弃了柏灌王,坐骑俯冲下去,怪鸟的利刃直插凫风初蕾的天灵盖,与此同时,一头秃鹫径直就往凫风初蕾心口啄去。

这一夹击,凫风初蕾纵然不脑浆迸裂,只怕一颗心也会被挖出来。

一道白光闪过,秃鹫被劈成两半,怪鸟的利刃也被余下的寒光灼伤,怪叫一声,迅速后退。

一只断手掉在地上,大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断臂上汩汩而出的鲜血。他仓促拿起断手按在自己的手臂上。

劈天斧从半空坠落,稳稳落在了涂山侯人的手中。

他冲上去,便和凫风初蕾背靠背,盘旋的秃鹫再也不敢俯冲,只嗷叫着寻找进攻的机会。

大费厉声道:“启王子,你怎么在这里?”

涂山侯人满不在乎:“我就不信你才知道我在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挥了挥劈天斧:“你看不出来吗?大费,你快滚蛋吧。要杀凫风初蕾,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大费冷笑一声,眼珠转动,脸上的神情非常怪异。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你和凫风初蕾是什么关系?”

“与你无关!”

“启王子这是要公然背弃大禹王了?”

“别叫我启王子,叫我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

“这名字比姒启更好!”

大费勃然大怒:“侯人?哈,你称大禹王为侯人??你居然敢公然讽刺大禹王?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目无君父,大禹王要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一定饶不了你……”

涂山侯人打断他:“他早就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了!不然,你岂有机会上位?得了吧,大费,你现在已经是大禹王的半个儿子了,你什么居心,你以为我不知道?”

大费目中,杀机一现。

断掌之仇,不能不报。

很显然,他是在衡量,要不要干脆趁这个机会一举将涂山侯人也杀掉——只要杀了他,大禹王唯一的儿子便没有了!!!

而且,大禹王从此也不会再有儿子了。

而且,启王子是私下游走西南,自己在这里干掉他,岂不正好神不知鬼不觉?

涂山侯人见他神情诡异,笑嘻嘻的:“你是不是想,只要今天杀了我,你就会成为下一任的大夏王了?”

“你胡说什么?”

“哈哈,大费啊大费,你们父子挖空心思奉承大禹王,你成为比大禹王的亲儿子更亲的干儿子,天下谁不知道你们父子的用心?现在杀了我,岂不是就遂你心愿了?哈哈,你放心吧,只要我死了,大禹王一定将你立为下一任的大夏王,不对,以你的狼子野心,一定会改换国姓,你估计会自称大费王吧,哈哈哈,大费王,大肥王,可真是难听……”

大费出手了。

涂山侯人,就是等他出手的这一瞬间。

因为,盛怒之下,他的气息出现了空门,劈天斧,便是奔着这空门而去,半空中,一道霹雳,大费被一股强力推开七八丈远,而涂山侯人也从空中跌落,匍匐在地,不知死活。

凫风初蕾奔过去,扶起他,他满脸血污,却依旧笑嘻嘻的:“没事,没事……我还死不了……看看大费死了吗?”

大费身边,一头死去的怪鸟。

大费却稳稳站着,怒视涂山侯人。

柏灌王也出手了,他震怒!

比和颛顼搏命时更加生气。

地面震动,上千的大夏精锐忽然漂浮起来,乒乒乓乓一阵巨响,人的惨叫,鸟的悲鸣,血肉之躯岂能抵挡当年不周山的猛烈撞击?

天空的暗黑,也慢慢散去,一地尸首,满地死鸟。

残余的猛禽见他如此声势,竟然纷纷拍着翅膀,落荒而逃。

柏灌王,已经站在大费对面。

他白衣如雪,身上几乎连鲜血都没溅上一滴,只是拍拍手,仿佛只是路过,顺手打发了几只不知死活的野鸡而已。

他胸口早前裂开的大洞,早已不知去向。

大费后退一步。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大费,你今天还能活着走出小鱼洞吗?啧啧啧,只怕你下一任大费王的美梦要就此终止了……”

“启王子这是公然背叛大禹王!”

大费死死盯着柏灌王,又转向涂山侯人,面上神情,十分诡异。

涂山侯人禁声。

一只獬豸(xiezhi)施施然而来,它走到距离涂山侯人一丈开外,停下,昂起头,冲他叫了一声,叫声里,满是愤怒。

“你这个叛贼,大禹王不会饶恕你!”

獬豸,是大夏执掌法律的神兽,为国师皋陶所控。獬豸明断一切,以公允无私,执法严明闻名于世,据说,上百年来,它从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国师皋陶也正是因它获得了极大的美誉度,成为大夏赫赫有名的贤者。

涂山侯人面色十分难看。

大费冷笑:“启王子,你的一举一动,将被獬豸如实向大禹王禀报。今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你还是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机会?”

“对!你只要亲手杀了凫风初蕾,就算你戴罪立功。如此,这次灭鱼凫国的功劳,也可以让你占据几分。从此,你启王子将会名声大振。”

“哈哈,竟有这等好事?”

大费一笑:“看在大禹王的份上,我不会跟你争夺功劳。启王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语气诚挚,谆谆教诲:“启王子该知道,大禹王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可是,你却屡屡辜负他的期待。身为人子,让父亲伤心便是最大的不孝。启王子,回头是岸,你该醒悟了!”

涂山侯人但见他满脸正气、一表人渣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大禹王面前假惺惺地表演也就罢了,在这里你还装模作样?”

大费收敛了笑容:“启王子再是执迷不悟,休怪我替大禹王大义灭亲……”

涂山侯人稀奇:“你自身难保,有何面目吹这大气?”

“獬豸会记录你背叛大禹王的一言一行,到时候,看你怎么对大禹王交代……”

涂山侯人满不在乎:“大不了我将这畜生一斧劈了……”

他作势,劈天斧举起,獬豸冲他怒吼一声,他哈哈大笑:“你这畜生,我还没有劈你,你急什么?”

就在这时,音乐声响了。

那是五十弦瑟奏出的哀乐,丝竹声里,交战双方全部罢手,小鱼洞的血腥厮杀忽然变得很远很远。

那是一曲悲歌,所有人都心碎了。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慢慢地,这小雨又变成了蒙蒙的细雪,盛夏的天空,瞬间到了冬天,湖面的茇花转眼成了金色的芦苇,在天空里徘徊的猛禽缓缓往岸边栖息。

涂山侯人手里的劈天斧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差点砸到了他的脚背,他也浑然不知,只是手舞足蹈,喃喃自语:“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曲子……什么《九韶》《九辩》都远远不如啊……”

他忽然跳起来:“这简直是高手,不不不,这是神手,纵天庭也不会有这么美妙的曲子……可是,为什么这曲子如此伤感?”

第二十一章 夏启王子2

蒙蒙的细雪慢慢地变成了雪花飘飘,鹅毛般的大雪披拂在金色的芦苇上面,人和动物的尸体被掩盖,血腥味被驱散,整个世界只剩下金和白两种颜色。

涂山侯人慢慢坐在地上,脸上忽然满是哀伤之色,他双手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慢慢涌出。

委蛇的两头朱冠已经在厮杀中跌落,身上紫色的披风也已经七零八落,此时,它两只光光的蛇头高高昂起,东张西望,十分滑稽。但是,凫风初蕾却笑不出来,她见涂山侯人双手蒙着脸痛哭,明知不对劲,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再看柏灌王,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三丈开外,仰起头,满脸茫然地看着天空飞舞的雪花。

他很孤独,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物。

再看大费,竟然不见了。

凫风初蕾本能地跃起来,可是,握着宝剑的双手却失去了力气,不知怎地,她满脑子都是父王临死时的惨景,可是,无论怎么回忆,竟然再也想不起父王的面容,眼前只剩下那条被烧焦的枯鱼。

她越是心急,越是什么都想不起,脑子里渐渐翻滚,就像被什么烙烫似的,越是用力,越是痛苦。委蛇从未见她如此疯癫,蛇尾一下牢牢卷住了她,急忙道:“主人,你怎么了?”

凫风初蕾答不上来,因为,她看到涂山侯人正在失声痛哭。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匍匐在地,就像娘胎里的小婴孩一般,双手环抱着自己,眼泪泉涌一般出来。

记忆已经很远很远,仿佛从来没有想起过,但是,一闭眼便从内心深处流窜出来。

有人在唱歌,凄婉,缠绵。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那是母亲的声音,涂山的女娇。

那时候,他还在她的肚子里,十月怀胎,即将分娩。可是,她的丈夫,他的父亲——赫赫有名的大禹,自新婚伊始,他便治水去了,所谓的三过家门而不入。

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他不是忙得三过家门而不入,而是不想看到她——相貌平平的涂山娇。

因为,一看到涂山娇,便想起自己上门女婿的身份。经历了九州四海,他多次因为这个身份被对手耻笑,被政敌嘲讽,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

后来,他治水成功,顺理成章成了大禹王。

这时候,他们母子更见不到他了。

他压根不记得大禹王的长相,直到某一天,一队声势赫赫的人马来到家门,他看到一个头戴王冠的男子直奔母亲。

男子马脸、长嘴,高大魁伟,一副黑熊的样子,很有气势,但是,很丑。

早年,因为穷而丑,他岁数很大了也娶不到老婆,做涂山的上门女婿,是不得已而为之。

总得找个女人传宗接代。

直到治水成功,直到走遍九州大地,方知天下美女如云——而且,但凡有作为的男子,无不妻妾成群,左拥右抱,如花美眷,方为王者。

谁耐烦做什么上门女婿?

赘婿,赘婿,那是天下最低等的男子才有的行为,纵然征兵作战,先锋送死,也是先征赘婿、仆役、囚犯——瞧,赘婿和囚犯杂役是一个档次。

哪个自尊心强的男人愿意入赘?

更何况,涂山一族向来以女性为尊,不许男人三妻四妾。

更何况,这女人居然敢为孩子取名:涂山侯人!

黑熊般的王冠男子,满脸杀气。

孩子很害怕,急忙躲在母亲怀里。

母亲抱起他就跑。

马脸男子拍马追来。

尽管母亲的速度很快,可是,刚跑过后山的那块大石,便再也跑不动了,毕竟,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哪里跑得过快马的速度?

母亲跌倒在大石后面,他爬起来去拉她,大叫:“娘……娘……”

一只大手,狠狠将他拎起来。

他拼命就去咬那只毛绒绒的大手,王冠男子吃疼,松手的一瞬间,母亲拉起他就跑。

一声惨叫,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回头时看到的情形:母亲腹部被一刀劈开,五脏六腑哗啦啦地滚出来,鲜血飞溅了孩子的满头满脸。

这一刻,成了他永远的噩梦。

他至今还记得王冠男子愤怒的叫骂:“你这不知好歹的九尾狐,竟敢妄图拐走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是我大禹的儿子,不是你涂山一族的!!!谁敢拐我儿子,我便杀谁!”

那一夜,茫茫的大雪无边无际。

他睡着了,又醒来,匍匐在母亲怀里,只是砸吧着小嘴巴吃奶,可是,吸出的并非甘美的乳汁,而是带着腥味的血水。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吸吮的一直是母亲身上最后的血水。

尽管是血水,在幼儿嘴里也甘甜无比。

直到惊呼声传来:“天啦,启王子在棺木里……他居然跑到棺材里去了……他在棺木里吃奶……天啦,天啦……”

王冠男子冲过来,一把将他从棺木里拉起,厉声道:“别等什么黄道吉日了,快把这棺木下葬……”

有人大呼小叫:“快叫国师,小心孩子中了尸毒……”

一大堆巫医冲上来给他灌各种的药汁,各种抢救,甚至有人不停地拍打他的背部,将他的双脚提起来倒吊,要让他呕吐排毒。

可是,他并没有中任何尸毒——母亲的乳汁,岂会让孩子中什么尸毒呢?

他完好无损。

一直长大成人。

然后,成了王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启王子。

他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只是,他一直想不起,自己那时候是两岁还是三岁?

又为何,那个头戴王冠的男子会如此残忍,如此狠毒???

时光如昨,他双臂环抱自己,就像母亲口里的歌,渐渐地,双目中的泪水变成了一片赤红。

……

曲声,更加悲哀。

好像无数的孤魂野鬼在旷野哭泣、哀叹,一声一声,充满绝望。

天空里,都是啼血的山花。

柏灌王远远站在一边,红色的头发就像雪花里的一大团鲜血。他眼神茫然,不知是想起了几万年前的英雄岁月,还是被压倒在不周山下的痛苦绝望?

可是,比起被封闭在几千度高温的金棺里,压在不周山的痛苦压根算不上痛苦。

涯草,是防风国最美丽的女人,也是巨人族最有名的美女,几乎所有男子一面之下便会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风流妩媚,阅人无数,任何男人都以能和她一夕欢愉为荣耀。

她是防风国,甚至巨人族的全民女神。

可是,她偏偏看上了他。

她的少女时代,常年追逐着这位巨人一族最著名的英雄,而他,偏偏不喜欢她,从第一眼起,他便不喜欢这高傲之极的同类美人。

心高气傲的第一美女如何受得了这种冷淡?他越是冷淡,她越是不甘,得不到的痛苦,令他成为她心目中长久的传奇。

可是,他实在是太著名,太伟大了,不仅在共工一族,更是整个巨人一族的领袖,是全民的偶像。

她发誓要拿下这个男子,而且要让他永永远远对自己死心塌地。

于是,她听从颛顼的计谋,将他骗进了金棺。

金棺里,几千度的高温将合金融化,也将他的血肉之躯在里面融化。

此时此刻,他浑身颤栗,仿佛又被关进了金棺,正在受着骨骼血肉和着金属一起融化般的痛楚。

那种痛,无法形容,有一段时间,他恨不得有人帮帮自己——最好马上拿一把大刀,一刀切掉自己的咽喉,让自己马上死去——彼时,他认为这才是人世间最大的仁慈。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自己必将永远感谢他。

只可惜,这样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第二十二章 鲜花行走

直到服下了玉红草果实,直到用了上万年的时间才能复原全身的骨骼——此时,他摊开掌心,看着镜子中的过去。

镜中人的骨骼纤毫毕现,依旧是那么英武健壮,但是,你不能细看,因为,看久了,你会发现,骨骼的某一部分模模糊糊,断裂破碎,永永远远也无法弥补了——柏灌王也好,百里行暮也罢,已经不再是一个完好无损的男子。

他的目光,慢慢游移,然后,落在远处。

娇小人影在皑皑白雪里,就像初春突破雪地的一朵小小花蕾。

那是他一万年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人。

是她,将他唤醒。

三万年的惊艳,就像一生行走的鲜花。

炙烤的疼痛忽然消失。

他口干舌燥,大雪仿佛变成了烈日炙烤,浑身的热量嗖嗖地就窜上了头顶。

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

这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就像那些迎风招展的鲜花,它们本是植物的生殖器,为了吸引异性,获得最好的交pei机会,就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呈现在阳光之下——万事万物,最美的部分都是生殖器。

因为,唯有生殖器才能孕育繁衍,作用重大。

人类英明,智商高,因为知道它的至关重要,所以,浓墨重彩,环佩玎珰,一层层把这最宝贵的东西遮掩起来,以免受到损害。

他们只让手、脚、四肢、头发、脸面……这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展露人前,干最粗苯的活计,栉风沐雨。

柏灌王跳起来,他急不可耐,就像几万年前一样,只要和异性看对了眼,便可以成双成对。

彼时,孩子归母族,由母族共同抚养,长大了,便是母族的一员,为母族而效力。生孩子,是母族的福利,所以,女性地位极高。

没有经济压力,没有道德压力,没有责任和社会包袱,两性之间的欢好,也成了完全的享受。

许多女子,比男子更加热衷此事。

一念至此,便奔向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是众人中最先清醒的,尽管她也沉浸在父王的惨死之中,哀痛得不能自拔,可是,委蛇无情无yu,在它的提醒之下,加上她心思纯明,立即意识到不对劲。

她冲上去拉涂山侯人,大叫:“快醒醒,快醒醒……”

涂山侯人一动不动,目中哭出血来,就像中了迷魂咒,整个人已经完全不清醒了。

她急了,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涂山侯人,你快醒醒……”

涂山侯人身子倒在一边,就像僵死的尸体,除了痛哭,再也没有别的感受。

凫风初蕾转向柏灌王,但见柏灌王站在远处,双眼茫然,就如混沌初开,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从他现身湔山,她便一直忐忑不安。

从柏灌王再到共工——她已经彻底糊涂了,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认识的百里行暮?

也许,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出现过什么百里行暮吧。

但是,目光却情不自禁一直跟随着他——从他和父王的死拼,到他的撤手,再到现在……

虽然是父王的敌人,可是,她看到他满脸的茫然,心也沉到了谷底,很显然,他也中招了。

她小心翼翼:“柏灌王……”

他没有回应。

她微微加大了一点声音:“柏灌王……”

他还是一脸茫然,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但眼神空洞,压根没有焦点。

她暗暗叫苦,就连共工大人都抵挡不住这靡靡之音,到底如何是好?

完了,完了。

必须找到这奏乐之人。

此人,是敌非友。

只有乐声停止,一切才会停止,否则,这样下去,不但涂山侯人会彻底废掉,所有人都会被无形绞杀。

她催动委蛇,寻找敌人。

忽然,柏灌王冲过来,她来不及闪避,已经被他拦腰抱住。他浑身的热量就像三万度的沸水,他拥抱的双手,就像滚烫的烙铁,他的呼吸,简直就像是被煮熟的蒸汽,凫风初蕾整个人快被烤焦了。

他的目光,穿透颜华草下她那张绝美的脸。

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至美。

那是他几万年来,第一次心跳如雷。

他气息浓重,举止忽然变得疯狂:“初蕾……我要你……”

委蛇,被一脚踢开。

她骇然大叫:“放开我……快放开……”

他的双眼,沾满情迷。

他的抚摸,充满野性。

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便倒在了他的身下。

雪白衫子张开如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子下,是他钢筋铁骨般的雄壮身躯。他满头的火发更红更艳,眼神迷离得就像下了蛊的美酒。

“初蕾……初蕾……”

她在他身下战栗,就像一朵即将被摘下的花蕾。

她怕的,并非他的侵犯。

敌人,就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和她,还有涂山侯人,甚至整个鱼凫国的士兵、百姓,甚至整个小鱼洞……会统统地被消灭在这里。

可是,她被他牢牢束缚,无能为力。

他的嘴唇已经将她捕捉。

纵然是心智迷失时的意乱情迷,他也温柔得出奇,小心翼翼,就像在春天里欣赏到田野的美。

甜蜜,清新,温暖,和煦,这世间上最美的酒,也比不上这一刻的享受。

她无意中将他唤醒,便成了他一世的劫难。

柔软的红唇,令他迷醉。

浑身碎裂一般的疼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万年的伤痕,瞬间被抚慰。

她却睁大眼睛,看着一把利刃慢慢地迫近涂山侯人,然后,瞄准他的咽喉,很快,便要一刀下去。

鹿蜀不知从哪里奔出来,眼看主人危在旦夕,却束手无策,只发出一声声凄惨的悲鸣。

与此同时,几名黑衣人已经团团围住了柏灌王……只等他癫狂情乱时,一举将二人格杀。

他们都知道,柏灌王才是今天的主角,他要不死,自己便死,所以,大夏所有的精锐几乎都集中到了柏灌王面前。

凫风初蕾甚至看到远处的大费,他满脸喜色,又诡异暧昧,嘴唇蠕动,似在说:柏灌王这厮能死得如此香艳,也是死得其所了。

但是,大费丝毫没有放松,鸾凤飞起,他居高临下,手里的武器彻底瞄准了柏灌王,只等地面杀手出动,他立即配合,必然将柏灌王一举格杀。

柏灌王,依旧无知无觉。

他只沉浸在甜蜜的亲吻里,心旷神怡,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她花一般的甜美。

七八柄利刃,直刺他的背心。

大费的匕首,兜头刺来。

柏灌王没有任何生路。

他忽然偏开头,动作灵敏得不可思议,就像刚刚一切的意乱情迷只是一种错觉。

凫风初蕾已经跳起来,委蛇一闪,一人一蛇窜出去,横在涂山侯人咽喉上的利刃被委蛇一尾扫开。

柏灌王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她对上他的目光,但随即又移开了。

千年柏树王上,一个人影倒栽葱落下。

砰的一声,古老的五十弦瑟被生生摔成两半。

琴声,戛然而止。

柏灌王大手伸出,拎着他的脖子,淡淡地:“你想死还是想活?”

他双足乱蹬,就像被卡住脖子的野鸡,发出难听之极的哀嚎。

大费奔出来,可是,于七八丈开外便停下,因这功亏一篑,懊恼得直跺脚,破口大骂:“大业,你这个蠢货……真是地地道道的蠢货……”

原本,再坚持一会儿就成功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柏灌王一松手,大业便被重重地贯在地上,五十弦瑟被一脚踩碎,柏灌王淡淡地:“卑鄙小人,你也配用这五十弦瑟?”

第二十三章 委蛇救主

大业面如土色,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涂山侯人慢慢站起来,双腿一软又歪坐在地上。他面如土色,眼中还有血丝,整个人委顿得不成样子。

他指着大业的鼻子,大叫:“哈,真有你们兄弟俩的,一个琴魔、一个鸟魔,处心积虑来到小鱼洞,怕不止仅仅是为了对付鱼凫王吧?只可惜啊,花了这么多心思,还是没能杀死我……”

大费兄弟见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跳起来,再不管柏灌王和凫风初蕾,直接就杀向涂山侯人。

很久以来,他们便想杀掉涂山侯人了!

大业的洞箫直刺涂山侯人背心,大费直接拍向涂山侯人的天灵盖……涂山侯人分明感觉到那刺骨的杀机,不由得闭上眼睛,暗道,我命休矣。

柏灌王举起手,大费兄弟的步履立即变得踉跄。大业的洞箫明明已经刺出去,但不知怎地,手腕失去了力气,抵在涂山后人的背心竟再也无法用力了。

兄弟二人交换一下眼色,均是同样心思,今天非杀掉涂山侯人不可,否则,等涂山侯人回到了阳城,真是后果难料。大费拼着一股气,也顾不得兄弟的困境,一鼓作气就击向涂山侯人。

砰的一声,兄弟二人碰在一起,顿时头破血流。

一声闷雷,柏灌王面色大变,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竟再也顾不得大费兄弟了,只是高高将他俩举起。

暴雨,铺天盖地降落。

再也不是地泉,是货真价实的天降暴雨,那么快,那么陡,没有任何过度,猛烈暴击在所有的血肉之躯上面。

柏灌王一松手,大费兄弟被重重砸在地上,扑在暴风雨肆虐的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大水已经在脚下蔓延,涂山侯人身子一侧,双脚离地,幸好柏灌王双手一带便将他拉住,往鹿蜀背上一扔,厉声道:“快跑!”

凫风初蕾死死盯着小鱼洞,但见湖中水浪一浪一浪的窜起,比小山还高,很快突破湖岸,势不可挡地霸占了所有陆地。

她稍一犹豫,柏灌王猛地拍了一下委蛇的脑袋,大喝一声:“快跑……”

一人一蛇,猛地窜出。

奠柏的卷须已经彻底失去了威力,山臊们叫得比哭还难听,飓风、暴雨、漫天忙着逃窜的猛禽凶兽……上千的大夏精锐,鱼凫国的将士,统统遭遇了灭顶之灾。

稍微慢一点的松鼠、獐子很快被洪水吞没,就连高大蠢笨的大象,渐渐地也迈不动沉重的双腿。

天好像漏了一个大洞,顷刻之间,小鱼洞已经变成了茫茫的一片汪洋大海。

大费爬起来,抓着大业仓促召唤凤鸟逃命,但是,柏灌王已经顾不上他们兄弟。

柏灌王的身躯一再暴涨,几乎变成小山一般也阻挡不了洪水的蔓延,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就在他脚下,渺小得如沧海一粟的蚂蚁。

洪水,快要湮没他俩的头顶,凫风初蕾已经连连咳嗽,涂山侯人更是不谙水性,好几次被灌水,呕吐不已。

他干脆高举双手,将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提起来。

委蛇,在水里快速游动。

洪水,以更猛的速度上涨,很快到了柏灌王的胸口。

涂山侯人双腿乱蹬,大吼:“快帮我拿一样东西……”

只有委蛇回答他:“什么东西?”

“快摸我左边口袋里的一个袋子……”

“这时候还拿什么东西?”

“快拿,能抵挡洪水……”

“不是吧,什么东西这么牛?”

蛇头伸进他的怀里,咬住一个小小的黑色袋子:“是不是这个?”

涂山侯人单手扯开袋子,十分珍重地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来,众人见他两手空空,以为他在弄什么玄虚,他却笑道:“神器来了……”

众人细看,这才发现一个芝麻粒大小的黑色东西。

涂山侯人将这芝麻大点的东西往水里一扔,大喊:“你们看……”

一瞬间,土壤生长,漫过洪水,成为一道墙壁,无论水蔓延到哪里,这墙壁就生长到哪里,就像一道自动的屏障,将洪水隔离。

柏灌王失声道:“哪来的息壤?”

涂山侯人得意洋洋:“我出宫时偷了一点带在身上,只可惜太少了……”

但见那神奇的息壤完全迎着水的方向生长,以爆炸式的程度蔓延,很快,众人便脱离了洪水的包围。

委蛇大赞:“这东西好厉害!真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息壤。”

大禹王的父亲、涂山侯人的爷爷——大鲧,当年奉舜帝之命治水,屡次失败,便偷了天帝的息壤,阻止了滔天的洪水。天帝震怒,直接将大鲧绞杀,从此,息壤成为人间禁物。

但见这指甲盖大的一点神物,很快变成了十丈高墙,方圆何止十里?被围困在里面的洪水咆哮着一次次冲刷,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猛虎,焦虑寻找着搏杀的出口。

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都松了一口气。

柏灌王却死死盯着洪水,似在自言自语:“息壤要是再大一倍就好了……”

半空一声霹雳,惊天的雷声把黑暗的天空撕破一个巨大的口子,涂山侯人面色大变,大叫:“不会是天帝发现我用了息壤吧?”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股激浪冲破了十丈高的围栏,劈头盖脸俯冲下来,三人一蛇速速后退,也被飞溅的水花打得浑身刺疼。缺口一破,后面的洪水便集结着倾泻而出。

涂山侯人大叫:“咳咳咳,快,抵挡不住了……快跑……”

附近的高地,只有湔山。

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拼命飞奔而去,委蛇一路护着二人,蛇尾也拼命摆动。可是,人的速度哪里赶得上洪水的速度?

柏灌王长腿长脚,几步就踏过了汹涌的涧江,洪水追赶着他,他干脆停下,看了看四周,但见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都快要在洪水中没顶了。他双手举起,一用力便将二人抛上了对面的湔山。

几十丈高的洪水,瞬间湮没了他的头顶……

涂山侯人大叫:“柏灌王……”

风将他的呼声彻底湮没。

“百里行暮……”

这呼声堵在凫风初蕾的喉头,她叫不出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也不知道惊恐,反而一片茫然。

涂山侯人拉她一把:“快跑,洪水又追来了,我们必须爬上山顶……”

她却推开他的手,跃上蛇背,往相反方向跑去。

“喂,凫风初蕾,你去哪里?”

她不答,也不顾山脚下越来越上涌的洪水,在蛇背上拼命前行,那是通往金沙王城的方向。

风雨太大,她看不清楚乌云堆积到了哪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夏的军队洗劫金沙王城。

连续大旱,鱼凫国的百姓大多已经迁徙到了岷山,而鱼凫国的精锐几乎全部集中到了湔山,金沙王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只有很少的守备力量。

她一个人,直奔一座城。

洪水快湮没她的头顶,一只大手,将她拎起来。

她嘶喊:“金沙……我要回金沙……”

“你放心,大夏的军队去不了金沙,金沙也被湮没了……”

金沙也被湮没了?

果然,那滔天的洪水早已越过湔水,直奔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尽管隔着几十里,但是,以洪水的速度,只怕很快便会蔓延到金沙。

估摸时间,还有一两个时辰。

柏灌王却看透了她的心思,高声道:“洪水不是从湔山蔓延的,金沙王城也在下大雨……你根本赶不回去……”

她一怔。

委蛇的头被一把捉住,柏灌王的大手一用力,将一人一蛇抛出去很远,声音远远地从风雨里传来:“委蛇,你要是保护不了你主人的性命,我就杀了你!”

第二十四章 大鲧(gun )息壤

委蛇不敢停留,拼命逃窜,耳边依旧是茫茫地风声,暴雨瓢泼似的打在身上,疼得浑身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凫风初蕾睁不开眼睛,也听不见风声之外的任何声音,只是死死抱着委蛇的脖子,任凭委蛇乱窜,到后来,眼前一花便晕了过去。

阳光,就像一个梦里的梦。

眼皮倦怠,好几次都无法睁开眼睛。凫风初蕾干脆闭着眼睛,慢慢地,耳边十分安静,再也没有任何暴雨飓风的喧嚣。

只有蝉,无休无止地拼命燥叫。

她蓦然睁开眼睛,眼前一张放大的脸。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你终于醒了。凫风初蕾,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

他面色委顿,浑身的衣服七零八落,十分狼狈,可是,并无大伤,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一颗大树上,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的样子。

他叹道:“运气好,总算是逃过一劫。幸好那场大暴雨只持续了一天一夜,要是继续下去,我们必死无疑。”

凫风初蕾慢慢坐起来,看到自己坐在汶山的顶端,放眼望去,山脚下葱茏一片,没有任何洪水的痕迹。

飓风暴雨,就像一场噩梦。

她站起来,一看,脸色变了,整个西南一片汪洋大海,鱼凫国,再也寻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何止小鱼洞?诺大的成都平原也彻底被湮没了,金沙王城已经无影无踪。

也看不到柏灌王的影子。

涂山侯人也站起来,顺着她的方向,默然无语,半晌,才低声道:“大夏的三万精锐都和金沙王城一起被埋葬在了茫茫洪水之中。你放心吧,大费从金沙带不走哪怕是一片瓦。”

他疑心那洪水和鱼凫王有关,就算死了,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尤其是水淹金沙王城,更摆明了是不让敌人得逞。毕竟,鱼凫王在西南隐居一万年修炼水性,还自带了高阳帝几万年的功力,本领绝对非同小可。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刺激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却如释重负。

她宁愿金沙王城被淹没,也不愿意落入大费的手里。

四时鲜花,湖边芦苇,成群结队的大象群,富饶的土地……上万年历史的鱼凫国从此成为一个传说。

父王倒下后,足下,已经没有了回家的路。

大悲之后,并没有大痛,她只是很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涂山侯人一直看着她,她很憔悴,眉眼之间,仿佛消失了生机。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并不能令人心跳,可是,很亲切。但是,他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来面目。

最初他本是没有怀疑的,毕竟,他看不透颜华草的伪装。直到柏灌王和鱼凫王生死战,柏灌王提起了“颜华草”却被鱼凫王立即阻止。

他恰好听到了。

此时,他真想解开颜华草的伪装,看一看她真实的面目。但是,她的软弱无力让他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心情。

他只是自言自语道:“难道柏灌王也被淹死了?按理说,他那么大本领,共工一族又熟谙水性,不至于反而死在水里吧?”

凫风初蕾不语。

她本能地看了一眼山下,茫茫大水里,只是不见柏灌王。

涂山侯人小心翼翼:“凫风初蕾,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摇摇头。

“要不,我们一起去游历天下?”

她这才认认真真看他一眼,仿佛这时候才清清楚楚,面前这个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流浪少年,根本不是什么落拓浪子,他的真实身份乃大夏的王子,大禹王唯一的儿子。

而大夏,刚刚才灭掉了鱼凫国。

涂山侯人还是小心翼翼:“我也曾游历天下多年,只是一直未能去到天穆之野,要不,我们去找找?据说,天穆之野不但有不死药,更有盛大的天音天乐,《九韶》《九辩》《九章》统统都有,还有古往今来的第一音乐大师素女……”

他顿了顿,“既然鱼凫国已经彻底成了一片汪洋大海,你父王的尸首就会永远沉于小鱼洞底下,如果我们能寻到不死药,没准还能救活你父王。”

她忽然想起百里行暮曾经说过,每个大神只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一旦用了,也就完了。颛顼到鱼凫王,已经用掉了这次机会。

涂山侯人不知她在想什么,继续说下去:“我看王宫里的古书上记载,天穆之野是西王母一族的大本营。娲皇造人,上古英雄们都有死而复生的奇能。但是,这重生,只有一次机会,最后,还是要死。真正的不死药,天下只有西王母一人掌握,轻易是不会许人的,纵一般的神,也不见得有这个面子,所以,上到中央天帝,下到一般大神,无论战争还是和平,谁也不敢不给西王母几分面子。几十万年下来,西王母虽从未登上天帝宝座,但流水的天帝铁打的西王母,据说,很多时候,谁当中央天帝都要看西王母的意思……”

他解释:“古书上记载了一个秘密,当初颛顼之所以夺取了共工的帝位,便是暗中得到了西王母一族的支持。既然西王母青睐颛顼,那就不可能见死不救,要不,我们去看看?就算不成功,最多也当是游历江湖,增长见识了……”

凫风初蕾还是不做声。

她内心深处其实更相信百里行暮的说辞,毕竟,要是不死药真的能令人无休止复活的话,那炎帝、黄帝这些超级大神就根本不会死了。

涂山侯人苦笑。

委蛇忽然开口了:“你真是启王子?”

涂山侯人一摊手,苦笑一声。

委蛇冷哼:“我们就算要去天穆之野,你也不必和我们同行了。”

“为什么?”

委蛇窜起,驮着凫风初蕾直奔山下。

涂山侯人略一迟疑,鹿蜀也跟上去。

委蛇速度很快,因为它熟谙水性,没有受什么伤,鹿蜀就不行了,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气息奄奄,奔跑的速度大打折扣,过了好久,涂山侯人才勉强看到委蛇的影子,大呼小叫:“等等我,凫风初蕾,你们等等我……”

委蛇也跑累了,停下来歇息。

涂山侯人窜上去就抓住它的朱冠,气喘吁吁:“你这厮又到哪里弄了两顶朱冠?明明不是已经掉了吗?”

委蛇白他一眼:“说了别跟着我们!”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大夏是我们的仇人!”

“……”

“大禹王野心勃勃,自以为天下都是他的,我鱼凫国跟他从无恩怨,他却仅仅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便痛下杀手,卑鄙无耻设计害我鱼凫王……”

它狠狠瞪着涂山侯人:“你的真名叫姒启是吧?我们一定会找大夏报仇的!”

涂山侯人还是只能苦笑:“我可不是你们的仇人,我也是受害者。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游历,起码三五年没有回过大夏了。”

“谁知道你和大费是不是内外勾结?不然,你怎么那么巧合出现在汶山?又为何非要跟着我们去湔山?”

委蛇也不等他分辨,厉声道:“偷袭鱼凫国,可是大禹王亲自下的命令!大费当众承认,说这个偷袭计划已经酝酿十年了!!!你是他的亲儿子,你会一点也不清楚?你骗谁?”

涂山侯人弱弱地:“我……我是真不知道………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再说,我在阳城根本没地位,我已经在外流浪几年了,大夏的军事核心秘密根本不可能让我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当时会知道‘风从北来’,鱼凫国将有大事发生?说,那些茇花是不是就是你放进去的?”

第二十五章 大夏玄圭

涂山侯人大叫:“我很小时候就知道这句话了,不是现在才知道的。而且,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哪有机会去放茇花?再说,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茇花能把鱼毒死……”

“鬼扯!现在我越看你越觉得你像个奸细!”

涂山侯人瘫坐地上,唉声叹息,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凫风初蕾,只见凫风初蕾背对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根青草反复地打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委蛇怒道:“亏得你们还自称是黄帝的后裔,颛顼的子孙,现在却欺师灭祖,居然把你们的祖宗给杀掉了,厚颜无耻啊,真是厚颜无耻!为了利益,连祖宗也可以消灭……”

涂山侯人弱弱地:“那啥……就算是大禹王也不可能知道鱼凫王便是颛顼化生吧……”

“他就算知道了,结果也一样!”

为了一统九州,成为万王之王,如果大禹王知道鱼凫王就是自己的老祖宗颛顼,他会手下留情吗?会吗?

涂山侯人一想到父亲的性子,一默,不能做声了。

他只是低声道:“凫风初蕾……真真是对不住了……”

凫风初蕾开口了,淡淡地:“要不是正好碰上我父王的百年生死劫,大费的偷袭根本不可能成功。就算我现在没有本事杀掉大费,可是,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他!”

涂山侯人很想问一句,那大禹王呢?可是,他不敢。

越过秦岭,便是另一重天地。

正是中原大地的秋收季节,但见黄橙橙的五谷,咩咩叫的牛羊,手持短笛的牧童无忧无虑眺望西边美丽的晚霞。

大禹王的地界,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好像在为明年的万国大会摇旗呐喊。

有一老头正在和一群小孩玩耍,他们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涂山侯人慢慢走过去。

老头小孩看到他,都笑嘻嘻的招呼陌生人,怀着那种天然的善意。

涂山侯人也笑嘻嘻的:“你们能生活得如此快乐,是不是很感谢大禹王?”

老头反问:“我们为什么要感谢大禹王?”

“难道不是因为大禹王一统天下,国泰民安,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吗?”

老头淡淡地:“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耕自己的田,种自己的地,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有饭吃也是自己种出来的,就连我喝的水也是自己挖的井,现在我倒要问问你,这跟大禹王有什么关系?”

涂山侯人张大嘴巴。

“事实上,从尧帝起,我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尧舜去世,换成大禹王,我从未见过大禹王,大禹王也不会知道我的存在。有没有大禹王,我都过着同样的日子,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别说大禹王,就是三皇五帝存不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们不存在了,土地山林就不在了?对于老百姓来说,皇帝还没有土地重要。”

涂山侯人竟无言可对!

因为,他说得,好有道理!

凫风初蕾已经走远了,他赶紧追上去。

远远地,几名牵着耕牛的庄稼汉慢悠悠而来,他们扛着锄头,拿着笊篱和铁镰,嘴里哼着单调的曲子,如在庆祝丰收的喜悦。

凫风初蕾不愿惊动路人,和委蛇隐匿在一人多高的草丛里。

庄稼汉们擦着涂山侯人而过,他们看着美丽的鹿蜀,啧啧称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马……”

“你看,这马满身的虎斑,比百兽之王更加威风。”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这是鹿蜀,不是马……”

“鹿蜀?”

“对……”

涂山侯人的回答忽然噎住,那啧啧称赞的庄稼汉出手如风,一把捏住了他的大穴,他身子一软,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道。

身边的几名庄稼汉掀掉斗笠,皆大禹王身边的亲信高手。

“对不住了,启王子,我们奉大禹王的命令带你回去。”

涂山侯人大骂:“你们疯了吗?”

“大禹王说,明年的万国大会,你必须以王子的身份参加。在这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拿出一柄玄圭,正是大禹王那块赫赫有名的绝世美玉所制,据说,这美玉乃西王母的女儿云华夫人所赠,乃大禹王之标记,大夏之国宝。

涂山侯人见此玄圭,知是父王出手无疑,冷冷地:“我自己能走!”

众人放开他,但是,还是警惕地将他包围。

涂山侯人往凫风初蕾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这时候,居然有点淡淡的悲哀,也许,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朋友,他想,自己竟然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

但他犹豫一下,终究没有做声,要是这些侍卫发现了凫风初蕾的身份,铁定对她追杀不已。

直到一行人彻底远去,凫风初蕾才慢慢抬起头。

委蛇低声道:“那小子会不会有危险?”

她摇头。有大禹王的玄圭,一般人是没法作假的。涂山侯人,只是回到他本该回去的地方了。

委蛇的双头黯然摇动,唉声叹气:“唉,所有人都走光了。主人,我们该去哪里?要不,我们真去天穆之野寻找不死药?”

凫风初蕾放眼四顾,茫茫中原,繁华无比,可是,她双足生根似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这天下,已经是大禹王的天下,无论你内心感受如何,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半晌,她拍了拍委蛇的头,随意踏上了一个方向。

朝夕晨暮,金色的秋阳慢慢地斜在了高高的白杨树顶端。委蛇连续奔跑,疲乏已极,倒在干燥的草垛里便呼呼大睡。

凫风初蕾坐在旁边的石板上,经历了一天的暴晒,石板还残余热温,她将头埋在膝盖上,也不觉得饥饿。

夜幕已经降临,轻纱似的圆月笼罩了巍巍群山。

她蓦然抬起头,看着月光下高大的人影。

他站在她对面,不知已经凝视她多久。

共工一族,不可能被水给淹死。

她如释重负,内心竟然有点欣慰。

百里行暮在她旁边坐下,随手摸出一枚红色的果子,但是,她没有接。他的手伸在半空,然后又放下。

“初蕾……”

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于是,便沉默。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鱼凫王之死,可以说,是自己一手造成。万国大会之前,鱼凫国已是大夏最后的强敌!

大禹王纵然出身汶山,对鱼凫国极为了解,可是,要轻松拿下已经称霸西南一万年的鱼凫王也是不可想象的。现在,一切的强敌全部被扫灭,大禹王足矣笑傲四方,称霸天下。

正是自己,给了大费最好的机会,以至于卡在鱼凫王的百年大劫,精疲力竭毫无防备之下,中计而死。

但是,他无法向凫风初蕾解释。

更何况,若是没有大费偷袭,他也一定要和鱼凫王拼个你死我活。

他对鱼凫王,曾经恨之入骨。那场战斗纵然中间出了偏差,可本质上是不死不休的。

他躺在石板上,舒展双臂,纵然是专门和水族打交道的共工,抵御了那么大一场洪水之后,也精疲力竭。

凫风初蕾背靠大树,也静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柔声道:“初蕾……我陪你去不周山好不好?”

那本是她的梦想之地,可现在,她已经毫无兴趣。

好几次,他摊开掌心,那是他能量幻化出的不周山之景,也是一万年之前,不周山倒塌之前的雄伟神奇,里面埋葬的有关人类的秘密,这天下,恐怕只有他一人才能解开了。

可是,她一直低着头,再未看他一眼。

良久,百里行暮睁开眼睛,看到她靠着大树睡着了。银白的月光洒在她皎洁的脸庞上,显得特别温暖静谧。

第二十六章 诅咒随行

秋虫呢喃,有袅袅花香,他忽然觉得很轻松,一万年之后,哪怕不再有柏灌王,哪怕他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共工,但是,他的心情反倒比三万年之前更加平和安宁。

他想,是因为身边传来的淡淡呼吸,甜蜜馨香。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一股灼热袭来,他急了:“初蕾,你发高烧了……”

她软在他怀里,迷迷糊糊。

在洪水里浸泡那么久,又连夜赶路,经受了国破家亡的内心煎熬,到现在,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她整夜发着高烧,意识也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双手不停地照顾自己,喂饭喂药,无微不至。

她很安然地躺着,好像一切的风雨完全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下半夜,凫风初蕾的高烧才褪去。

她嘴唇干涸,裂开细细的血痕,百里行暮急忙拿了清水一点一点喂她,直到她彻底昏睡过去,百里行暮才松一口气。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火堆也燃烧到了尽头,微微火苗,若隐若现。百里行暮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可是,他一动不动,稳稳坐着,任凭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流淌下来。

小憩的委蛇被飞溅在身上的一颗汗水惊醒,它看了一眼百里行暮便大惊失色:“百里大人……”

他挥手,示意委蛇不可惊扰了凫风初蕾,委蛇立即闭嘴,惊疑不定地打量他胸前那个破裂的口子——令人震惊的并非他的伤痕,而是伤痕里面,就好像有什么在冒烟似的,仿佛他的五脏六腑里进了沸水,要将他整个人煮熟。

委蛇被这可怕的情形惊呆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天啦,百里大人,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他微微闭着眼睛,分明在忍受着极其可怕的痛楚。

委蛇一转念便明白了,“天啦,难道是那个叫涯草的女人把你骗去金棺遗留下来的伤痕?有办法根治吗?”

他摇摇头,这可怕的痛楚就像一个魔咒,必将伴随自己终生。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已经是又一个月上中天。

高烧已经褪去,浑身上下凉悠悠的,十分舒服。

她从未看过这么大这么皎洁的月亮,好像伸手就可以触摸,将山巅照得一片雪白。

她转眼,看到自己身上覆盖着的雪白衫子,有水一般的干净整齐。旁边的火堆若隐若现,面前摆放着清水,鲜果,还有烤熟的兔子。

她的目光却落在身边熟睡的男子的脸上,他长长的手臂伸展,她这些天便一直睡在他的臂弯里。

她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男子,就像他月色下令人惊叹的火红长发,随时散发出一种令人炫目的美丽。做为人类最古老的一族,他们受到娲皇的偏爱,从相貌上便能体现出来。

她正要收回目光,忽见他胸口左侧,雪白的衣衫红了一大片,仿佛有红色的液体正不断渗出。

她一怔,悄然伸出手。

手指上,是殷红的血。

那是他胸口破裂的一个大洞,被鱼凫王幻化的黑龙袭击,重伤之下,并未痊愈。可能是抵御洪水,可能是匆匆赶路,这伤口再度裂开,在雪白衣衫上开出红色的巨大的花朵。

她的手伸在半空,又无能为力缩回来。

可是,那血一直汩汩地,她暗暗心惊,他胸口的血会不会流干?明明已经缩回的手,又伸出,一低头便撕下了一幅裙角塞在他的胸口,那汩汩地血,慢慢地就看不见了。

也许是察觉到什么,百里行暮一下惊醒坐起来。

她温热的小手还在他胸口忙碌,马上就移开了。

她的目光对上他,又仓促移开。

他不经意地拉了拉衣衫,胸口血色的花朵被悄然隐匿。

“初蕾,谢谢你。”

她起身,他立即拉住她的手:“初蕾,你要去哪里?”

她不答,只是看了看手里的金杖——三尺长的纯金手杖,首尾相连的飞鸟和鱼——那是她从鱼凫国带出来的唯一的财富——也是她这个现任鱼凫王唯一的凭证。

他也看着那根王杖,缓缓地:“你父王临死之前搅动大水,彻底淹没了鱼凫国,为的便是不让大夏动摇鱼凫国的根基,纵他们偷袭成功,也绝不能带走一针一线,古蜀国上万年累积的财富得到了完整的保存……”

她想,纵然那些财富毫发无损又能如何??

鱼凫国,已经是没有臣民的一个传说。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不是财富,而是人民。

他凝视她的背影,慢慢地:“如果你不打算回鱼凫国,我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呵,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不周山之巅,通往那里的路,我还记得……”

她还是不答。

委蛇也背对着他,陌路相向。

他顿了顿:“大费兄弟也是命大,这两个该死的家伙竟然在大洪水里逃出去了,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回到阳城。”

当然,还有大禹王!

大费兄弟,不过是他手下爪牙。

阳城,便是大夏的国都。

大禹王的王宫,大费兄弟的官邸,都在这里。

她不做声,内心非常迷茫。

要杀大费谈何容易?要杀大禹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至于柏灌王——

她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何来杀他的能力?

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凝视她,内心,一阵阵喟叹。

这种茫然,和自己曾经一模一样。

犹记得不周山大战后,昏迷多时,待得睁开眼睛,擎天柱已经补好,天地却发生巨变,娲皇也为此元气大伤,归隐九重星,从此,不再过问人间往事。

那一次,很长时间,自己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万年之后,历史又再次轮回。

共工也罢,柏灌王也好,自己的时代,早已过去。

所有的英雄,早已成为传说。

最后一个共工,已经无意再兴风作浪。九州也罢,西南也罢,他统统毫无兴趣。

他只是怀念不周之山。

“不周山上有成群的麋鹿,有会唱歌的独角兽,还有一种白藁(gao),甜蜜多汁,吃了之后,好多天都不感到饥饿,更会忘记一切烦恼……”

何以解忧?唯有白藁。

如果有一种药,服下后便会忘记一切的烦恼,那该多好?

手里的野花已经揉碎,凫风初蕾抬起头。

她神情虽然淡漠,眼里并无杀机。

他笑起来,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走遍天外天,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我要去天穆之野!”

他微微失望,竟不是不周之山。

可他还是和颜悦色:“通往天穆之野的路几乎被彻底断绝了,再说,拿了不死药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

她摇头:“我不是为了不死药!”

“不拿不死药,你去干什么?”

她反问:“不死药真的没用吗?可是,你一万年之前也用掉了重生的机会,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他苦笑:“我那时候是伤重未死,所以才能用玉红草复原,但是,你父王已经彻底被毒死了。不死药只能对活着的人有用,但死去者,那就神仙也救不了了。”

再说,他也根本不是被不死药复活的!

百里行暮看去,但见她微微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对他的这番话感觉到很绝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百里大人,你之前告诉我的都是真话吗?”

他不解其意。

“你说,凡俗之人纵然不是为着不死药,只要去天穆之野住上一段时间便会能量大增。你还说,黄帝大神便是因为去天穆之野走了一趟,才彻底战胜蚩尤的……”

第二十七章 白狼国王

他立即明白过来。

她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我父亲也许是真的没法复活了,可是,我得替他复仇。凭借我现在的本事,别说大禹王,就连大费兄弟我也杀不了。所以,我想去天穆之野呆一段时间,待得本领大增,再回来杀掉所有敌人……”

他暗忖,这“所有敌人”包括自己吗?

他点点头,“天穆之野的确能增强人的能量。但是,自黄帝之后,天穆之野再也没有接纳过凡俗之人。”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成功?!”

百里行暮见她态度坚决,略一沉吟:“其实,去不周山也一样,只要服用了不周山上的元气果,也能功力大增,无非是需要更长的时间而已。再说,等你找到天穆之野,只怕也是十年八年了……”

她立即摇头:“我必须去天穆之野!”

他暗叹一声:“好吧,你要去也不是不可。可是,初蕾,你得知道,通往天穆之野的最大的障碍,是十二个夜的王国。”

“12个夜的王国?”

“那12个王国横亘几十万里,但一年四季都处于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而且有强烈的磁场,纵然‘维马纳’都无法飞度……”

她亲眼见识过“维马纳”的日行几万里,如果连“维马纳”都无法飞度,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穿越?

忽然很茫然,别说十年八年,只怕走到头发花白,走到垂垂老矣,也无法走完那12个夜的王国。

“初蕾!”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哪怕走到天荒地老,我也一定要去天穆之野。”

百里行暮只能沉默。

好一会儿,凫风初蕾才又开口了:“百里大人,我可不可以求你帮一个忙?”

“你说,我一定帮你。”

“鱼凫国的水,要多久才能退去?”

他略略沉吟:“如果顺其自然,至少需要几百年才能平原显露,盆地干涸。”

几百年!

她想,那时候,自己早已不知魂归何处。

“你是天下第一水神,你在之时,人间从无水患。你可不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洪水消失,鱼凫国重现?”

他凝视她,好一会儿才点头:“初蕾,这并非什么难事。”

“最快需要多久?”

“两年吧。”

两年!她想,那只是弹指一挥间。

“谢谢柏灌王!”

她躬身,对他行大礼。

“待得洪水退却,你可以传令下去,让躲在岷山和汶山的蜀人回归……”她顿了顿,“我希望鱼凫国重现并非自己想做下一任的鱼凫王,我只是希望能再次见到金沙王城的红花绿树,让人民可以重返故土。以后,还是让古老的蜀国回归柏灌王时代吧。”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初蕾,你知道,我早已无意于任何王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回金沙王城,重建家园并非不可能……”

她摇头,“我不是大禹王的对手,做了鱼凫王,只怕也很快被他消灭。可你就不同了,纵然是大禹王,他也奈何不了你。而且你本就是柏灌王,只要你振臂一呼,必将从者云集,古蜀国重现荣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初蕾,我根本不可能再去做什么柏灌王!这天下于我,不如一个你!”

凫风初蕾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委蛇对着百里行暮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百里大人,再见吧!”

他凝视凫风初蕾:“初蕾,你若是非走不可,那就带上这个东西吧。”

那是一本异常轻薄的小册子,金黄色的材质比丝绸更加柔软,但是,非常有韧性,看样子,已经有了很久远的年代了。

“这是天下地图,详细记载了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人物特色,你拿着吧,对你去天穆之野也许有些用处。”

她本要推辞不受,可是,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拿着吧,这只是一本地图册而已”。

她避开他的目光,推开他的手,将小册子收起来。

“初蕾,此去万里,一定要小心。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

那是他送她的第一样礼物:玉瓶里装着的玉红草果实。每一颗,便能令人沉睡三百年,一整瓶,可以令重伤者一万年后起死回生。

“初蕾!”

她径直将玉瓶塞在他手里,转身就走。

玉瓶上,有他的画像,他曾告诉她:“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亲一下画像上我的脸对着天空大叫我的名字,无论千里万里,我都会赶来救你。”

良久,他抬起头的时候,一人一蛇早已不知去向。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亲吻他的画像,并大声呼救!

胸口,一阵剧烈疼痛,鲜血潮水一般浸湿衣衫,他只是伸展了四肢,过了许久,才抬头看看天空,世界那么大,其实,也只有一个人的路而已。

天穆之野,在西边亿有九万里。

凫风初蕾一直在研究地图册上12个夜的王国。据说,这12个王国一年四季都是黑夜,居住在此地的人民终日昏昏欲睡,总把做梦时发生的事情当做真实的事情。至于外地人要途经此地,简直是痴人说梦。据说,三万年来,还从来没有人成功越过这12个国家。

连月赶路,已经越过了几十个小国,凫风初蕾计算了一下路程,距离夜的王国还非常非常遥远。

万里之行,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良久,她合上小册子,有点发愁:就算到了夜的王国,又如何通过呢?

委蛇叹道:“要是百里大人跟我们一起就好了,他一定能通过夜的王国。”

“他不是说没人能通过吗?再说,他干嘛要跟我们一起?”

“他又不做柏灌王了,看样子,他对大夏也没什么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是你同意,他一定乐意跟我们一起游历天下。”

凫风初蕾淡淡地:“这天下对他来说,早就不稀奇了,我们凭什么要打扰人家?”

委蛇知她明明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可还是直言相告,“主人,请恕我直言,鱼凫王之死,真的不能怪责到百里大人身上。大费处心积虑偷袭,布置了茇花,如果百里大人不在现场,也许我们都没救了。严格说来,百里大人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再说,鱼凫王临死时已经交代了,他和百里大人的恩怨已经彻底了结……”

凫风初蕾沉默不语,所以,自己也没找他寻仇,不是吗?

委蛇迟疑一下,还是说了:“主人,你也许不知道鱼凫王当初将百里大人害得有多惨,他的伤至今不能痊愈……”

她一怔:“你说他胸口的伤?”

委蛇想起百里行暮的告诫,摇摇蛇头,罢了罢了,任何人要是被敌人如此设计关在金棺里折磨,只怕一有机会也非复仇不可。可是,鱼凫王已死,又是自己的故主,再要背后非议他,它也不愿意,于是,它岔开了话题:“天穆之野其实就像一个理想,但是,去不周山更现实得多……”

换做昔日,凫风初蕾想也不想便直奔不周之山了,可是,父王尸骨未寒,岂能再和百里行暮一路同行?

况且,不周山是百里行暮的大本营。

委蛇知她心意,也不再相劝,只是抬起蛇头,四处打量。

这是一片陌生而神奇的土地。

凫风初蕾早年游历,基本上没出鱼凫国的国土,这几个月来,凭借委蛇的脚程,也刚刚才走出大夏的几十个属国。

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渺无人烟的土地上行走,过了森林,河流,终于来到这陌生的地方。

第二十八章 白狼国王2

一人一蛇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坡上极目远眺,但见山坡上满是花树,碗口大的红花遮天蔽日,却不见一片叶子,地上也是光秃秃的,连青草都极其罕见。

远处却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一大片一大片吃草的牛羊,背风处则是许多尖顶帐篷,居中的那一顶特别高大,上面一个大大的狼头。

连续吃了半个月干粮,人和蛇都有点倦怠,好不容易看到人烟,就打算去寻点清水食物,顺便补充一下干粮。

委蛇自言自语:“这里有点邪门,我们得小心一点。”

夕阳西下时,有袅袅的炊烟,越往前,就越是嗅到一股浓浓的香味。

一人一蛇悄悄躲在一个巨大的铁架后面,但见铁架旁边一大排铁丝网,赤红的炭火上整整齐齐排放着数百只油滋滋的肥羊和肥牛犊,香味,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操作烤架的是上百名袒露半身的少女,她们头戴花环,赤足,可能是经常在太阳下干活的缘故,她们都皮肤黝黑,身材粗壮。

此外,还有许多人在忙忙碌碌翻滚旁边大锅里的奶茶,一个个累得挥汗如雨。

不远处的帐篷里则是另一番景象,但见一大群男子围坐着嬉戏饮酒,不亦乐乎。而帐篷四周布置得花花绿绿,好像是有什么喜事。

烤羊烤牛陆续熟了,另一队少女便从侧面的帐篷里走出来,手里都拿着精美的大盘子。

这一队少女则和干粗活的少女截然不同,她们身姿窈窕,皮肤雪白,眼眸湛蓝,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个个竟然皆是人间绝色。

月亮已经慢慢升起,诺大的广场上篝火熊熊。

一人一蛇刚要现身,只听得一声狼啸,便立即又隐匿在铁架之后。

但见月色下,一支军队跃然而出,全是少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麾下坐骑,居然全部是狼!

为首的少年头戴王冠,座下一条硕大无比的白色老狼,显得特别威风凛凛。

委蛇低声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白狼国?”

凫风初蕾定睛一看,只听得音乐声想起,这群狼少年便踏着节拍,和群狼一起挑起了欢快的舞蹈。

烧烤架这边,那些金发碧眼的美少女们已经在麻利地切割烤好的牛羊肉,分盘,然后一大盘一大盘地端过去。凫风初蕾注意到,这些送餐的少女每每到了广场边,便跪下去,将沉重的大盘子举过头顶,毕恭毕敬,请休息的狼男们食用。

还有斟酒的少女,她们更是跪成一排,将一大坛一大坛的美酒倒在一只只大海碗里,也是举过头顶,毕恭毕敬请狼男们享用。

凫风初蕾还注意到,几乎所有美女都是跪着,就没有一个是站着或者坐着的。

狼男们跳累了,便就地坐下,一个个捧着酒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无比惬意。

一人一蛇连夜赶路,早已饥渴不已,此时嗅到酒肉香味更是忍无可忍,便从铁架背后悄然走出来。

那些干活的少女忽然注意到来了陌生人,纷纷盯着凫风初蕾,其中一个稍稍胆大的想要走过来,可一看昂头的委蛇,又立在原地不敢动了。

她有褐色的皮肤,细长的眼睛,从袒露的半边肩来看,身材十分健美丰满,看样子,是这群干活的少女中的头领。

委蛇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颜悦色:“嗨,美女们,我家主人赶路多时,实在太渴了,可否给我们一些奶茶?”

少女们见了双头蛇已经胆战心惊,又听得这蛇居然讲人话,更吓得步步后退。好几个少女连声尖叫,一个少年从外面大步走过来,老远就喝一声:“谁在鬼叫?”。

少女们立即跪了一片,娇声软语:“参见小狼王……”

这少年高鼻深目,金色头发,腰间一条虎皮裙,精赤的胸口上纹着一个狰狞的狼头,正是跳舞时骑着大白狼的那个,原来,他便是白狼国的小狼王。

此时,他步行,麾下白狼不知去向。

凫风初蕾注意到,他的虎皮裙上别着一朵红花。

他好奇的目光落在委蛇身上,然后,转向凫风初蕾,眼珠子有好一会儿一动不动,随即,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兴致勃勃:“这是新来的妞儿吗?怎么这么丑?”

凫风初蕾一路佩戴颜华草行来,虽然面目平庸,但从未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说“你好丑”,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妞儿虽然长得又怪又丑,可是,瞧着还挺干净的。你,去本王的大帐篷服侍吧。”

少女们都艳羡无比地看着凫风初蕾,仿佛她能被这少年点名服侍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

那细长眼睛的少女应声道:“你还不跪谢小狼王的恩典?”

小狼王一挥手:“荧惑,快去给这小妞拿一套衣服。”

荧惑小跑步就去了帐篷,顷刻间,便拿着一套很粗糙的便装出来,正是她们身上同样款式的露出半边身子的那种白狼女服饰。

她将服饰递给凫风初蕾,催促道:“能去王的帐篷里服侍,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快去换衣服。”

她看了看那衣服:“不换会如何?”

小狼王笑道:“但凡女性,只要踏入白狼国土地,就必须换成这样的装束。”

委蛇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这样才便于跪在地上伺候尊贵的男子。”

“为什么非要跪着伺候呢?”

荧惑盯着凫风初蕾身上精美的丝绸裙裳,而且包裹得严严实实,分明是异族人的装扮,她低喝一声:“大王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快快换装,要是惹恼了大王,小命难保。”

委蛇还是耐着性子:“小狼王阁下,我们途经此地,又累又渴,但求清水一袋,若能给一些烤肉当然就更好了。”

它拿出一块金子递过去:“当然,我们也会付钱的!”

小狼王哈哈大笑:“别说清水烤肉,只要把本王服侍舒服了,珍宝珠玉也不在话下……对了,妞儿,你没听到吗?赶紧换装,赶紧给本王跪下……”

凫风初蕾好奇地问:“为何不是你给我跪下?”

少年分明就怔了一下,好像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一本正经给她解释:“在白狼国,所有女子见了男子都必须下跪。”

委蛇不以为然:“这是什么破规矩?”

“这不是破规矩,这是白狼国的传统。”

“我们又不是白狼国的人。”

“无论是哪一国的人,但凡女人,必须跪拜男人。”

“凭什么?”

小狼王扬起拳头:“就凭这个!快跪下,否则,别想吃烤肉。”

委蛇忍无可忍:“一点清水烤肉,你这厮也如此小气,不要也罢。”

凫风初蕾转身就走。

小狼王出手如风,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在白狼国的地盘,哪里容得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哈哈,妞儿,你就乖乖留下来做一名女奴吧,若是服侍得我高兴了,我就破例让你做我的贴身女奴……”

话音未落,他便惨叫一声,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一大群男子应声冲过来,四面八方将凫风初蕾和委蛇围在了中间。

他们都是高鼻深目的年轻人,胸前无一例外纹着狼头,就连手里的兵器都一模一样:那是带着尖刺的狼牙棒。

所有人围着凫风初蕾,啧啧称奇。

“这妞儿和我们白狼国的美女不同啊……”

“瞧她穿那么多衣服,一定是中原地区来的……”

“哟,她还拿着一根金杖……看样子是真的金杖呢……”

小狼王死死盯着凫风初蕾,神情傲慢之极:“妞儿,你若是马上乖乖跪在地上向本王赔礼道歉,那么,本王就看在你不懂规矩的份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允许你做本王的洒扫女奴,否则……”

第二十九章 战争本质

他一指周围的其他男子,狂笑一声:“否则,本王就会把你当战利品赏赐给他们,让他们今夜疯狂轮欢……”

周围的狼男顿时撇撇嘴。

“切,这妞儿又不漂亮,有什么好玩的?不过,看在和我们白狼国的女人不太相同的份上,也算是新鲜……”

“是啊,真是新鲜又泼辣,我们可还没玩过这种,就像烈马,一旦驯服了就越是好玩……”

“哇,她还瞪我们,邪门了,女人怎么敢瞪着男人呢?太不懂规矩了吧?”

“所以,我们的规矩是对的,异族的女人只能玩玩而已,做女奴行,但娶妻绝对必须是白狼族的女子,否则,就会被这些不懂规矩的女人乱了血统……”

“干脆把她杀了算了……”

“怎么能杀了?我们只杀男人,不杀女人……”

狼男们简直就像看着一个陷阱里的猎物,一副手到擒来的架势。

凫风初蕾只是将手里的金杖一横,委蛇却苦笑一声,叹道:“你们这群癞蛤蟆,居然见了鱼凫王也会如此嚣张,看来,真真是活腻了……”

小狼王目光闪动:“鱼凫王?”

“你该不会说自己没有听过鱼凫王吧?”

“哈哈,你这怪蛇吹什么大气?据说鱼凫国疆域几万里,哪会让一个女人做王?这世界上,简直就没听过女人可以做王的……”

“那是你孤陋寡闻。”

“就算是中原几万年来,从黄帝到现在的大禹王,也没有女人做王的。而且,据我所知,鱼凫王根本就是一个百岁老头,你这怪蛇却在这里替这个小妞儿招摇撞骗……”

“骗”字尚未落口,委蛇窜起,凫风初蕾不愿和这群少年纠缠,更不愿意和他们做无谓争斗,所以,转身就跑。

她速度极快,狼男们眼前一花,她已经跑出老远了。

小狼王见状,猛地追上去横在凫风初蕾面前,他得意洋洋:“本王早就料到你这小妞不肯乖乖听话……来人,将这小妞和这条怪蛇统统给绑了……记住,要活口,一定要捉活口……”

他一挥手,几十名狼少年一拥而上。

凫风初蕾见这厮好生无礼,也恼了,金杖一横,从委蛇身上窜起,劈头就往小狼王头上打去。

小狼王不敢大意,一反手,便多了一根狼牙棒,迎着凫风初蕾就战起来。其余的狼少年则围住委蛇,激战正酣。

因着要留活口,小狼王和一群狼少年都未用全力,一时三刻哪里拿得下凫风初蕾?眼看夜色降临,小狼王急了,大叫一声:“小妞,你再不投降休怪我出手无情……”

金杖正好横在他喉头,若非他躲得快,当即就被刺穿了咽喉,他怪叫一声,凶性大发,“你这小妞好不识趣,我放你一马,你倒下杀手……那也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一怒之下,再不留情,狼牙棒兜头就往凫风初蕾身上砸去,凫风初蕾险险避开,小狼王又要一棒砸去,只听得有人惊呼:“失火啦……失火啦……”

他急忙跳开,但见夜色下,浓烟滚滚,大大小小几十座帐篷都起火了,尤其是居中的那座王的帐篷,火势更是冲天而起。

他再也顾不得凫风初蕾,提着狼牙棒就往回跑。

其余的狼少年也立即舍弃了委蛇,跟他一起冲过去。

火海已经蔓延开去,受惊的马牛羊疯狂乱窜,牧羊人要去追赶也已经来不及了,而帐篷里的男男女女则拼命逃窜,互相践踏,一时间,只听得惨呼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黑夜里来了多少敌人。

但见一批劲装的黑衣人,皆手持明晃晃的砍刀,见到白狼国的男女便疯狂砍杀。

训练有素的狼男们迅速成阵,可是,他们实在是喝得太多了,一个个东倒西歪,战斗力大为减弱,饶是如此,他们迎着敌人,也打起精神,一时间,双方杀得难解难分,竟然不落下风。

但见小狼王一马当先——不对,是一狼当先,他座下那头凶狠无比的白狼,一边冲向敌人,一边发出阵阵嗷叫,顿时令敌人心寒胆裂。

小狼王挥舞狼牙棒,所过之处,敌人应声倒地,很快,便扭转了战局。

凫风初蕾也不得不暗赞一声,这白狼国的战斗力不可小觑,尤其这什么小狼王,可见之前和自己厮杀时,根本就未用尽全力。

忽然,天空中一阵嘶鸣,但见一大片黑压压的猛禽当头笼罩,几乎令整个天空变得漆黑一团。

洞箫声里,鸾凤的翅膀闪动,只听得一个声音在半空中哈哈大笑:“小狼王,乖乖投降吧,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小狼王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狂徒?今天谁死还不一定呢。”

“小狼王,你听好了,我乃大夏战神大费!上个月,你偷袭我大夏边境,掳走大批牛羊百姓,今晚,我定当让你白狼国不存一个活口……”

月余之前,小狼王率众突袭大夏边境,掳走无数牛羊人口,取得极大胜利。但是,他迫于大禹王的威名,侥幸得手却不敢停留,千里奔走,回到自己的老巢。却不料,大费居然率军追来,而且杀他个猝手不及!

大费得意洋洋:“我正好率军回阳城,便顺道拿下你这只骚臭的白狼王,据说今晚是你小狼王的成亲之日,可惜啊,你将再也等不到你的新娘子了……”

凫风初蕾这才明白,敢情今晚白狼国大摆筵席,篝火熊熊,原来是白狼王的婚礼盛宴。

难怪他的虎皮裙上别着一朵大红花。

小狼王气急败坏:“你们把本王的新娘子怎么样了?”

一声哀鸣,但见远处停着一辆战车,战车上,两名劲装士兵挟着一个身着喜服的少女,尽管月色下看不清楚容貌,但也能大致看出她身姿窈窕,十分高挑,显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小狼王大叫:“快放了她!”

“放了她?嘿嘿,你想得倒美!据说,这新娘子是你们白狼国最美的女人,我们可是要把这战利品带回去献给大禹王的……”

小狼王气急败坏,举着狼牙棒就向大费打去。

大费飞身掠起,轻描淡写地迎着他:“何止你的新娘子?今夜,本将军必将你白狼国所有男子全部杀绝,将所有美女,全部带回去做女奴……”

他忽然纵声高喝:“大伙儿听好了!今夜但凡所抓之美女全部归自己,所得之牛羊珠宝,也全部归自己……杀……”

战争的本质,便在于掠夺敌人的财宝,把敌人的妻女抱在怀里取乐,更何况,在来之前,大家已经听说白狼国美女如云,一个个皮肤白皙,金发蓝眼,远非中原女子可比。

偷袭之前,大家在暗处已经亲眼目睹来来回回的美女,早已心魄动荡,又听得大费这么一动员,一个个更是热血沸腾,战斗值瞬间提升了几个档次,竟然杀得白狼国众人节节败退。

凫风初蕾躲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这个大费,竟然无孔不入,又杀到白狼国来了。

可是,湔山洪水之后,他明明早就该逃回阳城了,为什么听他口气,他根本没回阳城,一直在外面作战?莫非大夏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鸾凤飞起,大费居高临下,声音更是得意:“灭了白狼国,本将军又添战功一件,在万国大会上,就再也没有人比得上本将军了……”

原来,这厮真的从湔山逃命后就没回阳城,也不知去哪里躲了一段时间,竟然又率军来偷袭白狼国。

第三十章 孤家寡王

小狼王的死活,她当然不在乎,也不欲蹚这趟浑水,更不想和大费打照面,催动委蛇,马上就要趁乱跑掉,却听得小狼王提气大喊:“喂,那个骑双头蛇的小妞,你还不赶快下来帮帮我?……喂……我快被人杀死了……”

果然,鸾凤高飞,月亮正好升起,大费在半空里将凫风初蕾的藏身地瞧得一清二楚,哈哈大笑:“真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凫风初蕾,这一次,我看你还往哪里跑,也罢,真是天助我也,今晚不妨将敌人一网打尽……”

“妞儿,原来你叫凫风初蕾?快让你的那头怪蛇下来帮我把这个家伙赶跑……”

凫风初蕾气得半死,却再也没法逃窜,因为,大费已经舍弃了小狼王,居高临下拦住了去路。

月色下,大费神情倨傲:“凫风初蕾,我就不信,这次还有人能来救你!”

凫风初蕾金杖一横,冷冷的:“我本不想杀你,你非要来送死!”

话音未落,委蛇已经发动了攻击,蛇尾直扫大费双腿,而凫风初蕾的金杖则当头落下,大费不甘示弱,洞箫一横迎着金杖,眼看就要对凫风初蕾下杀手。

只听得鸾凤一声惨叫,他身子一歪,便纸鸢似的跌落地下。

他慌忙爬起来,仓皇盯着半空,但见四周一片平静,完全不知偷袭来自何处。

可是,暗处有埋伏无疑,而且,他一转念,想到柏灌王,顿时便胆寒了,再也顾不得凫风初蕾,转身就往小狼王杀去。

凫风初蕾也不追赶,退到僻静处,四处张望,却不见出手相助之人。

委蛇大喜过望,低声道:“一定是百里大人暗中援手。”

它随即低声道:“百里大人……百里大人是你吗……”

可是,哪里有百里行暮的踪影?

它自言自语:“这就怪了,百里大人那么高大,按理说,我们一眼就能看到他,再说,他也不会在我们面前隐藏行迹吧?”

也不知怎地,一想到百里行暮,她也顿时安心,只退在远处,居高临下看着小狼王和大费的厮杀。

大费的加入,令得战局顿时扭转,只见醉醺醺的狼男们一大片一大片的倒下,渐渐地,小狼王身边的侍卫已经越来越少,他双拳难敌四手,尽管狼牙棒还是威力十足,可是,对于这场战争,已经无济于事了。

崩溃,是从美女们的嚎叫开始的。

杀得狼男们毫无还手之力的大夏精锐直接扑向四散逃窜的女奴。白狼国的女子素来地位低下,对男子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和服从心理,此时,面对突如其来的凶猛敌人,哪里还有还手之力?一个个瑟缩在地,很快便被捕获一空。

小狼王心胆俱裂,可哪里能抽身前去营救?激怒之下,更是屡屡失手,自身处境更加危急。

大费退出站圈,潇洒无比地一拍手,闲闲地看着困兽犹斗的小狼王,又看了看凫风初蕾的方向,可是,他明知她此时孤身一人,也不敢再去挑战,仿佛黑暗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一直延伸在自己头顶。

除了柏灌王,这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厉害的敌人。

湔山一战,他已经被吓破了胆,此生,那是他唯一深感惧怕之人。

他暗忖,凫风初蕾对自己谈不上什么威胁,杀不杀都无所谓,只要她不主动挑衅,自己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目标转向了小狼王,悠闲自在:“小狼王啊小狼王,你这狼子野心的家伙,大禹王对你们本是睁眼闭眼,可你们偏偏不知好歹,屡屡犯我边境,害我人民,今日,血债血偿的滋味,你是不是觉得很爽?”

小狼王一口啐去,一只秃鹫俯冲下来,小狼王躲闪不及,胸口被生生地抓掉一大块肉,顿时鲜血横飞。

旁边一勇士见状,扑上去便补了一刀,饶是小狼王躲闪极快,右边肩膀也差点被生生砍断,握着狼牙棒的手一松,当的一声便飞了出去。

“大伙儿上啊,杀死小狼王就收工了……”

大夏勇士,一拥而上。

眼看小狼王就要葬身于乱刀之下,他身子一矮,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圆月,不偏不倚照在他身上,战场中间,一头雪白的巨狼,他狼头人身,嘴里,是一尺多长的尖锐狼牙。

大费失声道:“天啦,这家伙原来真的是一头狼……”

只见这白狼连声嗷叫,十分凄厉,迅猛便扑向大费,战斗力何止增加了十倍?大费见他如此声势,根本不敢跟他照面,转身就跑,其余士兵便没有这么幸运了,一时间,狼牙过处,死伤遍地。

可是,再狠的狼王也敌不过成千上万的军队,他杀开一条血路,本能地便往山坡逃窜。

大费拦截不住,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冷笑道:“穷寇莫追!小狼王,迟早本将军会砍下你的狼头踢着玩儿。”

……

月色,慢慢西斜,四周,一片死寂。

熊熊大火已经变成了零星的火焰,大费的战车已经载着一大批美貌的白狼国女奴离去,受惊的牛羊早已不知去向,就连烤架上烤好的牛羊肉以及美酒都被彻底吃光了。

地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狼男的尸体,整个白狼国几乎被洗劫一空。

小狼王瘫倒在冰冷的山坡上,他的狼头人身已经消失,又恢复了彻底的人形,许久,才爬起来,对着已经黯淡的月色一阵一阵的哀嚎:“大费,我一定要杀了你……”

凫风初蕾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野蛮家伙,满身血痕,满脸泪痕,哭泣得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

凫风初蕾对他本是极度反感,可是,忽然想起鱼凫国破灭的那一刻,竟然有点同病相怜。

委蛇一边替他包扎伤口一边叹道:“我其实该早点提醒你,大费这家伙是很难对付的。”

他抬起头,恶狠狠的:“你们早就认识大费,为何不早说?”

“我们怎知道他会来偷袭你们?连你们自己的探子都不知道,不是吗?”

“你们是不是他派来的奸细?不然怎会碰巧出现在这里?快说,你们是不是故意来迷惑本王,分散本王注意力的……”

“你们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还需要别人分散注意力吗?”

小狼王无言以对。

凫风初蕾淡淡地:“大费也是我们的敌人!”

“果真?”

委蛇苦笑:“要不是大费灭了鱼凫国,我们也不至于出来流浪了。你白狼国好歹是偷袭了大夏边境才招致报复,也不算冤枉。可我鱼凫国是在和大夏毫无交集的情况下被大夏偷袭……”

小狼王似信非信,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凫风初蕾:“你真是鱼凫王?”

凫风初蕾只是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金杖。

小狼王顺着她的目光,也死死盯着那根金杖,仿佛这时候才真的有点相信,她的的确确是鱼凫王了。

“大费杀我百姓,掳我妇女,有朝一日,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凫风初蕾淡淡地:“你都成光杆司令了,你怎么去杀大费?”

他大吼:“难道你就没想过报仇?”

她十分干脆:“我不是大费的对手,没法。”

“所以你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你今晚也和大费交手了,你是他的对手吗?以卵击石,拿什么报仇?”

小狼王狠狠瞪着她。

她也瞪着他。

一个白狼王,一个鱼凫王,都成了孤家寡人。

和强大的大夏一比,曾经风云一时的大国小国都被秒成了渣渣。

过了许久,小狼王又瘫在地上,就连嚎叫的力气也失去了,他浑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看上去非常可怕。

第三十一章 周山之春

他一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

晨曦初露,凫风初蕾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委蛇:“我们走吧。”

小狼王忽然跳起来,嘶声道:“不许走!”

毕竟重伤难忍,步履踉跄,走得几步又倒在地上,可还是声嘶力竭:“凫风初蕾,你不许走!”

凫风初蕾奇道:“凭啥?”

“你必须跟我一起去杀大费!要不然,你就是大费派来的奸细!”

凫风初蕾被气得笑起来,对他挥挥手:“得了吧。我有自知之明,所以要先去修炼内功,等有本事了,才考虑复仇之事。”

“你到哪里去修炼内功?”

“天穆之野。”

“天穆之野?这是什么地方?果真能修炼内功?能修炼到什么地步?会不会达到一举格杀大费的地步?”

凫风初蕾懒得搭理他,大步就走了。

周山,又迎来自己的一个春天。

半山腰上,一株七八丈高的睡眠树,树干树叶甚至树根,通体都是鲜红的。许多果子都是春生秋长,唯有睡眠果冬生春长。

睡眠果一百年才结一次果,每一次一棵树只结一只果子。

刚刚到了成熟期,树上那只比陶盆还大的果子红得令人触目惊心,随风摇曳时,鲜红的果皮仿佛分分钟要破裂开来。

百里行暮伸手摘下睡眠果,微一用力,睡眠果的外壳骤然裂开,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那是这世界上所有酒鬼们最梦寐以求的甜香,哪怕千年雪地里埋葬的上等好酒也比不上。

可是,百里行暮的手抬起,艳红的美酒便倾泻在地上,浓郁的香味几乎把方圆几里都渗透了。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涯草从一棵大树背后走出来,几乎贪婪地死死盯着百里行暮手里的睡眠果,里面,还有约莫一小碗美酒。

她的笑容又媚又甜:“百里大人,可否将这半只睡眠果送给我?”

百里行暮一松手,睡眠果掉在地上,果子里的酒汁一点也不剩了。

涯草好生失望,“真是太可惜了,又要等一百年了。”

每一百年之期,她都会算好睡眠果成熟的时间赶到周山,为的便是品尝那天下至美的酒水。她本是一个女酒鬼,而且,睡眠果的果汁不但胜过世间一切的美酒,更是具有美颜不老的奇效。正是凭借着这美容药,她得以长久保持了冻龄美人的形象。

可是,今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逐渐在草地上干涸的美酒,非常遗憾地舔了舔嘴唇。

她有艳红的嘴唇,雪白的牙齿,她知道,自己舔嘴唇的样子特别妩媚迷人,曾让防风国的无数男巨人心动不已。

可是此时对面的男子根本就没看她一眼,好像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遇,但还是没有发怒,依旧媚笑着:“百里大人,你看,颛顼已经被你杀死了,你的大仇也已经报了,至于我之前犯下的小小错误,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百里行暮终于抬起头,看着她。

她有一张十分艳丽的脸庞,有这天下最令人血脉喷张的丰满成熟身材,尤其款款而行的时候,浑身上下简直肆无忌惮在叫嚣:这才是女性生殖美的完全展示。

别说一般的男巨人,纵然普通的人类男子见到她,也每每心魄动荡,情难自禁,一个个奉她为春夜女神。

但是,百里行暮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令人作呕的癞蛤蟆。

正是这女人,当初将睡眠果的果汁掺和在烈酒里,成了极度浓烈的蒙汗药,自己被骗喝下一大坛这种所谓的美酒,沉睡不起,待得醒来,已经被敌人关在了几千度高温的特制大棺材里。

万年折磨,由此而来。

此时,她居然还敢厚颜无耻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涯草察言观色,柔媚的声音便软弱了下去:“……百里大人,我那时候真不是有心的……我本是要利用睡眠果的果汁研制媚药,不料,被颛顼利用成了蒙汗药……我真的是被颛顼骗了……”

他的掌心抬起,眼看就到了她的天灵盖,她猛地退后一步,脸上的媚笑一点也不见了,因为,他眼中的杀机是真实而深切的。

“百里大人……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可是巨人一族最后的一个女人了……求求你了,你总不希望巨人一族彻底断后吧……”

虽是求饶,可语气却满不是那么回事:“百里大人该知道,男巨人只能和女巨人婚配,要是普通的人类的女子,他们刚压上去,便得将那些弱小的女性撕为碎片。他们无法和普通女子交pei。”

他盯着她:“巨人一族为何会只剩下你最后一个女人?”

她一撇嘴,恨恨地:“那得问你百里大人了。”

“跟我有什么相干?”

“因为你的隐没,新掌权的人类便对我们巨人一族极力打压,迫使我们不得不退出中原繁华地带,慢慢地转向西方苦寒之地。而且,巨人一族的男子本就清心寡欲,对交pei这种事情兴趣不大。你沉睡在周山这一万年的漫长时间里,他们更是各自分散修炼,很少有人婚配,久而久之,便只有死去的,没有新生的……”

“可为什么死的都是女巨人?”

“也许是女巨人更加不能适应西方的苦寒之地吧……”

“那你为什么没死?”

她瞟了他一眼,媚眼如丝:“那是因为我痴情,长年累月在周山一带逡巡,为的便是寻找百里大人你的下落……”

百里行暮但觉她这番话漏洞百出,可是,一时又找不到证据,他只是淡淡地:“若是我查出女巨人的大批死亡跟你有关,涯草,哪怕你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女巨人,我也要杀了你!”

涯草瞬间就放心了,很显然,他已经不会再追究自己设计毒害他的往事了,可是,要追查其他女巨人之死,她内心窃笑不已,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了。

她面上却十分悲戚,声音也是抽抽搭搭的:“百里大人,我们巨人一族如今处境十分艰难,大禹王治水成功之后,号令四方,天下归心,可是,他和他的祖先颛顼一样,十分忌恨巨人一族,一再派人攻打防风国,并屡次压缩巨人一族的生存空间……”

巨人一族,从最初生活在中原东南的腹心地带,到被驱逐到几万里之遥的防风之地,虽然号称防风国,可是,人口已经稀少得可怜。

“你也知道,大禹王不过是个瘸子而已,他无非就是会治治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他居然一统万国,今年八月就要在涂山召开万国大会了。”

百里行暮依旧无动于衷。

“我也曾多年奔走,为的便是团结巨人一族力争和大禹王一较高下,可是,大禹王手下能人实在是太多,我孤掌难鸣……现在,只要你肯出山,振臂一呼,凭借你百里大人的威望,隐居的巨人必将彻底复出,重振巨人一族便不在话下。”

她慷慨激昂,“我有一个好主意,现在才是春天不是吗?距离八月的万国大会还有几个月,百里大人马上公告天下召集巨人,我全力辅佐,到时候,我们直接杀向万国大会,直接拿下大禹王,从此,百里大人便是天下的万王之王,我们巨人一族,也正好顺利统治全世界……”

百里行暮却打了个哈欠,淡淡地:“你走吧。”

她不敢置信。

他一挥手:“你走吧。”

她大叫:“百里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二章 万王之王

“我对天下已经毫无兴趣。”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巨人一族灭族?”

“世间万事,必有因果。巨人一族统治世界曾经长达几十万年的历史,什么样的风光都见识过了。而现在人类的统治不过区区几千年而已,没准几万年之后,又换成了一个不知什么样的人种统治,你有什么好不平衡的?”

涯草微微咬着嘴唇,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浑身上下更散发出一种浓烈的女性气息。

可是,她这令世间任何雄性生物都能鼻血上涌的好身段也未能引起百里行暮的任何注视,因为,他早就走远了。

她追上去,大吼:“共工大人……喂,百里行暮,你是不是睡傻了?你连万王之王也不想当了?”

可是,百里行暮速度极快,待她追过去时,他早已踪影全无。

光论高度,周山恐怕在各种名山大川里排不上前十名,但是,轮到宽广,却绝对是天下第一大山。

纵然是百里行暮的脚程,也走到日暮才来到了深山腹地。

那是万径人踪灭的悬崖峭壁,纵然一等一的猎人也无法踏足,这里虽然没有什么毒蛇猛兽,但是,四周生长着“缠丝花”。缠丝花最喜生物的鲜血,任何生物胆敢靠近,立即便会被消融为血水。

缠丝花只认设定过的特定人体内分泌气味,百里行暮一路行来,小心翼翼摆脱了它们的魔掌,然后,站在了巨大的山门之前。

茂盛的爬山虎忽然四散收缩,露出明晃晃的大门。

他已经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被设定了可以进出的活体生物。

山门,是高密度合金,在三万年前的史前大战里,纵然是最猛烈的轰炸也不曾令它破损分毫。然后,在三万年的风吹雨淋里,它依旧亮闪闪的,不见丝毫斑斑锈迹。

百里行暮站在门口,大门识别气味,缓缓开了。

里面,上百艘崭新的战斗飞行器,每一艘的飞行速度都远远在“维马纳”之上。三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它们还来不及发挥作用,就随着不周山战役的摧毁性结局而被从此锁死在了这里。

因为人类已经不懂得飞行燃料的炼制,这批飞行器很长时间内,会一直被锁死在这里。

不周山战役摧毁了一切热兵器,也摧毁了九成九的人类,各种核辐射更是让草原森林彻底荒漠化,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纵然极少数幸存的人类也不得不逃到深山老林,过起了野人般的日子,他们的后代虽然繁衍生息,却再也不能见识史前的文明,待得再次发展壮大,已经成了茹毛饮血的低级文明时代。

三万年过去了,地球上的人类,早就不知道飞行器是什么玩意了。

百里行暮坐在空旷的武器库里,密封三万年后的稀薄空气令他如置身古墓,昏昏欲睡。

忽然觉得很寂寞,尤其,老敌人颛顼一死,这世界上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这批热兵器的秘密了。可是,知道又如何?没有燃料,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武器,也只能是一堆破铜烂铁。

胸口的雪白衣服再次被染红,他干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十分悠闲地闭着眼睛,就算听得汩汩血流的声音也毫不介意。

新伤旧伤堆积,他已经失去了连夜赶路的力气,他只是随手伸到旁边一只已经生锈的小药箱里,摸了一个药瓶,将一大把白色粉末倒在伤口上,也不管这些三万年之前的药物到底有没有过效。

再次醒来,已经是朝阳初升,他坐起身,看到胸口汩汩的血流已经停止,竟然开始结痂了。

他慢慢走出去,身后的大门无声无息关闭,茂盛的爬山虎瞬间覆盖,如果有陌生人路过,哪怕伸手去摸,也决计寻不到丝毫的踪迹。

三桑周围,硕大洞穴,有好奇的小松鼠在里面探头探脑。

涯草一听得脚步声,立即站起来,“百里大人,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他盯着她满身的风尘仆仆和脚下的泥土,她顺着他的目光,雪白脸上一丝羞红,娇滴滴的垂着头:“我一直找不到百里大人,所以,漫山遍野到处寻觅……这不,我也是刚刚跑到这里等运气……”

“我看,你是想跟踪我找到武器库的下落吧。”

她迎着他的目光,干脆理直气壮:“百里大人,你也别用这种嘲讽的目光看着我了,我就算是为了寻找武器库的下落,也是为了我们巨人一族!你该知道,哪怕随便找到几艘飞行器和几种武器,便能轻轻松松击败大禹王……”

百里行暮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她,“你击败大禹王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重振巨人一族!”

“我看,你分明是要做世界的女王。”

她莞尔一笑:“在百里大人面前撒谎是没用的,没错,以前我的确是这么打算,可是,自从和百里大人重逢之后,我便只想做你的王后。就算寻找飞行器,也是为了辅佐你登上万国之王的宝座。”

“你就算找到了也没用。”

“为什么?”

“这世界上已经没有飞行燃料了。”

涯草满不在乎:“我们知道炼制的方法!可以令人马上赶制。”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不知需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以巨人一族的力量,根本办不到了。”

“所以,才必须一统天下,借助天下人的力量,那便很轻松了。”

她急切地:“炼制燃料远远比制造飞行器简单,百里大人,我不需要知道武器库的地点,但是,无论如何,请你务必拿出几艘飞行器和一批武器给我,只要拿到了,我保证最短时间内令人生产出燃料……”

她补充:“我已经找到了好几处原油丰富的地方,有的地方丰富得根本不需要开采,直接拿桶去盛装就可以了……”

她急切的神情毫不掩饰疯狂的内心,百里行暮暗暗吃惊,这女人想要掌控世界的野心和渴望程度,也许比自己预计的更加疯狂。

他清了清嗓子:“涯草,你不能逆天而行。”

涯草大怒:“什么叫逆天而行?这天下原本就是我们巨人一族的。”

“既然你有兴趣,那你就去争夺吧。”

他掉头就走。

“百里大人,你要去哪里?”

他懒得理她。

涯草在他身后连声冷笑:“百里大人,你是要去寻找凫风初蕾吧?”

他蓦然回头。

“我真不明白,那个亡国之女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为了她,你不但对鱼凫王手下留情,居然还花费大力气去治理湮没金沙王城的洪水,你是疯了吗?”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处心积虑尾随他,调查他,简直就如跗骨之蛆。

要是三万年之前,他一掌便会将其击毙,可是,这漫长的寂寞岁月后,他已经失去了动辄杀人的残暴粗豪。

他不喜欢看到死人。

她美艳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恶狠狠的神情:“是不是杀了凫风初蕾,你就消停了?”

他死死盯着她。

她有恃无恐:“百里行暮,我的性子你最是清楚,若有人无故挡我之路,我必亲手摧毁。”

他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涯草,你若敢伤她分毫,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她盯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大声尖叫:“百里行暮,你少威胁我!我就算杀了一百个凫风初蕾,你也不敢动我分毫!”

这话,她倒不是空口叫嚣,身为巨人一族唯一的一个女巨人,她已经是整个防风国的全民国宝。任何人胆敢动她分毫,其他的男巨人才会彻底将其撕为碎片!

她的有恃无恐,便一直来源于此。

第三十三章 贝海儿湖

夕阳西下时,委蛇停下。

前面,是一片蔚蓝色的湖泊,呈新月状,金色芦苇无边无际,随风摇曳,一群一群的野鸭在蓝色的湖水里徜徉,芦苇边上,则是大片大片的白色芍药花,每一朵皆碗口般大。

一路行来,凫风初蕾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湖泊,呆了一下,立即冲过去,捧起一捧清水便狂饮,清水入喉,回味甘甜,她不假思索,又捧了一捧水一口气喝完。

“扑通”一声,一物重重地扑到湖水里,径直将头伸在湖水里,骨碌骨碌如牛饮一般,一口气喝足了,小狼王还重重摊在湖水里,一动也不动。

委蛇担心他被闷死了,蛇尾在他背上扫了一下,他大叫:“怪蛇,不许碰我。”

果然是狼族,受了那么重的伤,休养不到半个月,又行动自如了。

夕阳的余辉洒在湖里,但见蔚蓝色的湖泊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粼粼波光下,鱼儿跳跃,海草摇曳,无数彩色的贝类反射着金光,就像水中开出的一簇一簇的花。

凫风初蕾叹道:“这湖简直美极了。”

小狼王慢慢坐起来,闷闷地看着夕阳的倒影,好一会儿才说:“这是我们白狼国的贝海儿湖,也叫月亮湖。每年夏天,我都要率队到这里度假。”

“以后,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度假吧。”

他大怒:“凫风初蕾,你怎么这么说话?”

凫风初蕾起身就走。

他追上去:“喂,等等我。我也要去天穆之野。”

“你去干什么?”

“我的臣民都死完了,我总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我随你去天穆之野,等练好了功夫,再回来找大禹王和大费报仇。”

“可能等你学成归来,已经无法找大禹王报仇了……”

“为什么?”

“天穆之野非常遥远,等赶到可能都已经一百年过去了,估计那时候大禹王早就死了。”

小狼王不以为然:“大禹王死了也不打紧,我可以将他的子子孙孙斩尽杀绝。”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涂山侯人,一默,不做声了。

小狼王拉住她,面色有些犹豫。

凫风初蕾见他期期艾艾的,奇道:“你到底要说什么?为何扭扭捏捏?”

他立即放开她的袖子:“那啥,凫风初蕾,我俩能不能商量一下?”

“有什么好商量的?”

“我想去阳城。”

凫风初蕾没做声。

“我一定要去阳城,不是说8月就是万国大会了吗?想必阳城云集了无数形形色se的人,正是混迹其中的好时机。”

“就算你混在其中,你也杀不了大禹王。”

“我要去救我的未婚妻。”

他急急地:“我的未婚妻是白狼族最美丽的女子,可能也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子,你知道,我们白狼族的女子颜值本来就高,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但如此,她还是白狼族女子中阴性气质最强烈的,历代狼王都要找阴性气质最强烈的女子才能生下最威猛豪勇的继承人,所以,我非找到她不可……”

凫风初蕾十分干脆:“那你就去找呗。”

“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有你和委蛇帮我,我好歹多个帮手。”

“我们可没兴趣为你去送死。”

“喂,你这是什么话?朋友之间两肋插刀不是应该的吗?”

凫风初蕾奇道:“我们什么时候成朋友了?”

他脸上一红,怒道:“我们怎么也算是患难之交吧。”

“别扯了,最多算我们被你赖上了。小狼王,你别忘了之前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我们救你,已经是农夫怜悯冻僵的蛇了,搞不好随时被你反咬一口。至于其他的非分要求,你提也别提了,要去阳城你自己去,千万别拉我们做垫背的。”

小狼王指着她的鼻子,恨恨地:“凫风初蕾,你知道我们为何不喜欢丑女吗?”

“……”

“丑人多作怪!越是丑陋的女人,心肠越是黑。因为生的丑,从来没有得到过男人的关注和殷勤,什么都要靠自己,所以,她们心理变态,对任何人都没有怜悯之心,自私狭隘……”

他抬起英俊的下巴,傲然道:“若是在白狼国,美女们见到我这么英俊的男子提出要求,根本考都不考虑就一口答应了。所以,如此冷酷无情,唯有你这个丑女才做得出来……”

他下了结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凫风初蕾,轮到贤良淑德,好女本性,你真是远远比不上我们白狼族的女子……”

凫风初蕾悠悠地:“所以,我才是鱼凫王,而你们白狼族的女子全是女奴。”

小狼王一口气没上来,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委蛇加速,一人一蛇又走远了。

小狼王看看回头的方向,一跺脚,又转身追了上去。

直到奔出十几里才追上凫风初蕾,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喂,怪蛇,你慢点慢点……凫风初蕾,你听我说,要不,我们先去阳城杀了大禹王的儿子?就算杀不到大禹王,杀掉他的儿子也好啊。我听说大禹王的儿子是个废物,只要杀了他,让大禹王绝后,也算是报仇了……喂,凫风初蕾,走慢点,等等我,你骑着怪蛇,我可是只能凭借双腿,唉,要是我的坐骑还在,我何至于落后于一条蛇……”

凫风初蕾见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他,干脆停下,盯着他:“小狼王,你真的要跟我去天穆之野?”

“那啥,我原本不想去天穆之野,可是,阳城也去不了,只好去天穆之野先练本事了。”

“不救你的未婚妻了?”

“唉,我自身难保,哪里救得了她?而且你们又不肯帮我。”

凫风初蕾一伸手,将委蛇身上的包裹摘下来,顺手递到他手里。

小狼王叫道:“你什么意思?”

“既然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天穆之野,那你就拿行李吧。对了,一定要看好行李,里面全是金叶子和干粮,若是丢了,我们很难吃上饭,也无法投宿……此去天穆之野,起码还有几万万里,而且还要经过12个夜的王国,而金子,是全世界通用的……”

小狼王气得说不出话来。

委蛇幸灾乐祸:“小子,你还是乖乖听鱼凫王的吩咐吧。不然,凭借你自己,你根本找不到天穆之野。”

一人一蛇,轻松远去,小狼王扛着一大包金叶子,急忙追上去。

他一边跑一边喊:“就在月亮湖歇一晚吧,天都黑了。”

“前面歇着不更好吗?”

小狼王顺着委蛇的目光,果然见前面一大片平整的草地,草地上还有一颗古老的大树,就像一把天然的大伞,树叶密不透风。待得近了,却见大树上居然还有一个硕大的树洞,容纳三五人都不是问题。

他大喜过望:“今夜可以在树洞里好好歇一歇了。”

委蛇抢先一步占据了树洞,蛇尾一横,斜他一眼:“小子,你去生火吧,湖边鱼多,今晚可以吃烤鱼。”

小狼王大叫:“为什么又是我?”

“男子自来负责粗活和狩猎,你不干谁干?”

“可是,在白狼国,男子只负责打仗,这些杂活都是妇女的事情。”

“这不是白狼国!”

委蛇笑眯眯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狼王阁下,你现在是鱼凫王的仆从,当然得听鱼凫王安排。”

“喂,我什么时候成鱼凫王的仆从了?”

“你不愿意你可以独自去阳城,天穆之野,我们不需要你同行。”

小狼王骂骂咧咧,只好去抓鱼生火。待得夜幕降临时,草地上已经燃起火堆,烤鱼散发出阵阵的香味。

他翻着烤鱼,但见凫风初蕾坐在大树下,背对着自己,一直盯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三十四章 帝喾(ku)之婿

彼时,夕阳洒满她的身影,他发现,这女人的身影居然美得出奇,微风过处,就像贝海儿湖一朵刚刚盛开的花。

但是,孤零零的。

他心里一动,跑过去,看到的,又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凫风初蕾……”

他叫了几声,她听而不闻。

他忍无可忍:“这是什么女人啊!想我白狼国的女子,温柔善良,总是跪在地上伺候男子,可是,我却在这里给这女人烤鱼,而她还不理不睬,气死我了,本王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冷遇…喂,凫风初蕾……”

他叫了一声,她不回答,他恼了,大叫:“凫风初蕾,凫风初蕾……你是聋子吗……天啦,我们白狼国的女人从来不会这么傲慢无礼,真是太可恶了……”

凫风初蕾头也不回:“是,你们白狼国什么都好,母猪都是双眼皮。”

小狼王狠狠瞪着她,忽然哈哈大笑。

委蛇也笑起来。

小狼王将烤鱼一横:“喂,凫风初蕾,过来吃烤鱼。”

委蛇白他一眼:“小子,警告你多少次了,要说:鱼凫王,请您吃烤鱼。”

“我呸!你这怪蛇休要落井下石,我可是堂堂小狼王。”

“我不是怪蛇,我是委蛇!记住,重要的话说三遍:委蛇,委蛇,委蛇!”

小狼王一掌就拍向它的双头,它蛇头闪开,凫风初蕾忽然低喝一声,“别闹了……”

小狼王急忙住手,但见凫风初蕾死死盯着远方,神情十分凝重,他立即低声道:“怎么了?”

凫风初蕾也低声道:“你们没察觉一路上有人跟踪吗?”

小狼王立即紧张起来:“是不是大费派人追杀我们?”

凫风初蕾摇头。大费要的只是战功,真要盯上了,立即就出手了,他不可能这么万里迢迢追着小狼王跑。

至于自己,大费也不可能这样处心积虑,因为,杀不杀自己,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犯不上只身冒险。

而且看样子,大费一战之后,立即撤退,分明是马上要赶回阳城,毕竟,万国大会临近,群英汇聚,大费的首要目标肯定是如何在万国大会上露脸。

尽管凫风初蕾不太了解大夏的诸多内斗,但也从涂山侯人嘴里略知一二,大费父子显然一直在觊觎下一任大夏王的王位。

按照华族的传统,王位历来都不是父传子,而是禅让制度,有德有力者居之。大费父子在大夏美名远扬,又战功赫赫,很显然便是下一任王位的最有力竞争者之一。

所以,万国大会之前,她断定大费不可能万里迢迢来追杀自己。

那么,会是谁一路跟踪?

白狼国遇袭当晚,她和大费交手时,大费忽然不战而退,当时她以为是百里行暮暗中援手,可一路行来,又觉得不像。

这个人,一直跟随着自己,而且,渐渐地不怀好意,到贝海儿湖时,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可是,跟踪者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他的目标是小狼王?

小狼王还要追问,她做了个手势,小狼王立即就闭嘴了,他也警惕地四处看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低声道:“我们三人分一下工,我值守第一班,委蛇你第二班,凫风初蕾第三班。”

“不,你第一班,我第二班。鱼凫王不用值守!”

他瞪着委蛇,难得地忍住没有反驳,只是打了个哈欠:“那我先去值守了。唉,真没想到,堂堂小狼王竟然落得为一个女人和一条怪蛇值守的境地,倒霉啊,真是太倒霉了。”

那一夜,漫天星光。

贝海儿湖的夜晚十分静谧,野花的芬芳若有似无,凫风初蕾躺在草地上,枕着双臂,看着满天星斗。

她想起百里行暮的话,整个太阳系甚至茫茫宇宙,都是被创造出来的。太阳系里的所有星球都是空心的,只不过太阳系有防护网,人类被囚禁了,只有通过旋转共振放大才可以逃离太阳系。

可是,问题来了,人类要如何才能逃离太阳系?

又或者,一万年,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之前的人类到底是怎么样?百里行暮说,那时候的武器,现在的人们根本不可想象。除开现代随时可见的刀枪剑戟长矛斧钺等等十八般武器,她很难想象几万年前的武器。

不由得又想起“维马纳”——若非亲自乘坐,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飞行器。

委蛇一日几百里,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快的交通工具,要行到天穆之野,真不知要耗费多少年月。可要是驾驶维马纳,是不是最多三五天就到达了?

此时,她真是渴望能有一辆“维马纳”。

“凫风初蕾……”

她的沉思被打断,很是不悦。

“喂,凫风初蕾,你睡着了吗?”

她还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狼王恼了,恨恨地:“天知道为什么我会和你这尊卑不分的女人一起去寻找什么天穆之野。唉,此时此刻,我本该呆在王的帐篷里,娶白狼国最美貌的女人,享受最美味的烤肉……唉,只可惜,我都还没见过那美女,就被大费给抢走了。那美女叫姬真,是白狼一族最美最温柔的少女……姬真,唉,我的姬真,我都还没见过面的美人儿,真是太可惜了……”

委蛇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你们白狼国为女子取名的水平真是太差劲了……”

“为啥?”

“淫货……鸡胗……那啥,这,真不是什么好名字……”

小狼王大怒:“你这条愚蠢怪蛇!不懂你就不要乱说,是荧惑(yinghuo)不是淫货!荧惑守心听过吗??还有‘姬真’不是‘鸡胗’……我们可是帝喾(ku)的十二姓后代之一,分封姬姓,只有族中最尊贵的女子才能从姬姓……”

“哈哈,你这个攀龙附凤的家伙,帝喾什么时候跟狼族成亲戚了?他跟你们白狼国八竿子打不着吧。”

“怪蛇你听好了,我们可是盘瓠的嫡系后代。盘瓠(hu)你知道吗?”

“盘瓠(panhu)?不就是那条五毛狗吗?”

“什么五毛狗?是穿五彩衣的神狗。”

“哦,对,盘瓠最喜欢穿五彩衣裳。可是,就算穿上五彩衣,那也只是帝喾的看门狗吧?”

“盘瓠可不是帝喾的看门狗,而是帝喾的女婿。”

“切,这只是传说!我就不信,帝喾老糊涂了,让一条狗做女婿!”

“这可不是传说,是真的。”

“好吧,就算盘瓠真成了帝喾的女婿,也是这条狗高攀了天帝的女儿,按理说,怎么也得是盘瓠跪舔公主,天天跪在地上伺候公主吧??然后,顺理成章地,盘瓠的后代男子便应该统统跪在地上服侍族中的女性,而不是反过来吧?”

委蛇强调:“毕竟,公主要比狗尊贵!”

“你懂什么?”

小狼王洋洋得意:“当时帝喾有一个很厉害的敌人,无论谁都搞不定!眼看敌人就要杀到王都了,帝喾没辙,只好公告天下,光征英雄,无论是谁,只要能杀死敌人,就赏赐万两黄金,并把最美丽的小公主嫁给他。公告一出,许多人跃跃欲试,但都死在敌人手下。盘瓠本是小公主养的宠物狗,得知这个消息后,盘瓠便出马杀死敌人,并将敌人的首级带回王都交给帝喾。从此,盘瓠成为天下有名的大英雄,帝喾的小女儿也因此十分崇拜他,倾慕他,便主动要求嫁给他……可是,帝喾这老儿不行,他出尔反尔,又坚决不同意让女儿嫁给盘瓠了。不过,他反对也没用,架不住小公主就是爱慕盘瓠呀……”

委蛇不以为然:“你就吹吧,我就不信,小公主会崇拜一条狗。”

“我说了那不是一般的狗,是天狗!”

“天狗也是狗!他何德何能让小公主倾慕?”

“他能让小公主yu仙yu死不行吗?”

第三十五章 五毛天狗

此言一出,众皆沉默。

就连一条蛇也红了脸,不好意思再接话了。

凫风初蕾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狼王不以为然,指着她的鼻子:“凫风初蕾,你还真别笑。交pei自古以来便是男女之极乐。我们白狼一族的男子,交pei能力历来居雄性之首,所以,才能让族中美女心甘情愿伺候我们。你想,以盘瓠的英雄无敌,该当如何让小公主欲仙yu死??”

凫风初蕾一默,果然有点道理。

“当然,我说这些你也不懂,毕竟,像你这么丑的女人,可能从来就没有什么男人愿意和你交pei,欲先欲死这个意思你永远也没有福分体会……”

凫风初蕾一摊手:“你别管我,你继续讲你的传奇身世好了。”

“在娶小公主之前,盘瓠便立下了规矩,小公主要嫁可以,但是,以后必须事事听他的话,以他为尊,给他斟酒时也必须跪在头上举过头顶。小公主对他爱慕不已,便答应了他的要求,主动换上了奴仆的衣服,连夜和他私奔了……”

“这小公主脑子进水了吗?”

他一巴掌拍过去,委蛇闪开头,嘀咕:“脑子要是不进水,会这么作践自己吗?”

小狼王也不理它,继续道:“随后,盘瓠带着小公主迁居南山一带,生儿育女,对了,他们生了六个儿子六个女儿,然后,这十二个孩子结为六对夫妻,又生育了许多孩子,渐渐地,发展壮大,便有了我们白狼一族……”

“我去,你们这可是近亲繁殖啊。难怪你智商那么低。”

“你这条孤陋寡闻的蠢蛇!你可知道,这世界上许多人种的起源都是近亲结婚?就像华族传说中的伏羲女娲,不也是兄妹结为夫妻繁衍族群?……”

“我呸!”

委蛇大叫:“那是瞎说八道!娲皇乃创世之母,人类之母,伏羲乃她后裔,岂会是什么兄妹?更谈不上成亲了,这是后人以讹传讹,污蔑娲皇。我告诉你吧,所有人类都是娲皇一手创造的,包括你们白狼族,无非是娲皇后裔的分支而已,跟一条狗有屁的关系啊……”

小狼王气哼哼的:“是不是诬陷我可管不了,反正我只知道白狼一族的男子每每到月圆之夜,都会显示出狼头人身的祖先原型,而女子虽然美貌,但是一直只能以人形呈现,也因此,白狼国的男子一直比女子尊贵……”

委蛇哈哈大笑:“这个故事说明,女子绝不能低嫁,更不能远嫁,你看,以小公主之尊,竟然甘愿跪拜一条五毛狗,恐怕是小公主当初年轻幼稚,不懂人世艰辛,被五毛狗骗嫁后,远走他乡,没了依靠,肯定迫于五毛狗淫威,不得不伏低做小,而且把这种劣根性遗传下来,祸及子孙后代,尤其是女性子孙……”

小狼王一巴掌拍过去,委蛇急忙躲开。

他指着委蛇的朱冠,恶狠狠地:“怪蛇,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侮辱我的祖先,我就把你的蛇头剁掉!”

凫风初蕾淡淡地:“你这故事分明是有问题的……”

他没好气:“有什么问题?而且,这可不是故事,这是我们白狼国的历史传统,千真万确……”

“你这故事分明漏洞百出。”

“哪有漏洞?”

“第一,盘瓠和小公主一人一狗,属于不同的物种,就算他们如你所说可以欲先欲死,但是,跨越物种的交pei根本不可能繁衍后代!你若不信,马上去找一条母狗交合,看看一年半载之后,母狗能不能为你生下后代?”

委蛇接口道:“狼和狗还真的能交pei,生下的后代便是狼狗……”

她也不看小狼王的脸色,继续道:“第二,就算盘瓠是你们的祖先好了,那么,你们该叫白狗国,而不是白狼国……”

小狼王猛地扑上去:“凫风初蕾,我要掐死你!”

金杖横在他的胸口,凫风初蕾淡淡地:“我不过是说个实话而已,你杀我干嘛?”

“我一定要杀了你和这条可恶的怪蛇!”

“你连大费都杀不掉,你来寻我晦气?”

小狼王顿时焉了,又倒在地上连声哀叹:“大费毁我白狼国,杀我人民,夺我妻子,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整个阳城洗劫一空,把大费五马分尸,凌迟活剐,大费真是天下最卑鄙的小人……”

他想起伤心往事,国破家亡,真真是痛彻心扉,不由得扑在地上大声嚎啕,涕泪横飞,甚至不停捶打自己胸口,悔恨不已:“是我大意了……都怪我……要是那天我加派人手,不喝那么多酒,就不会被偷袭了……都怪我……”

凫风初蕾真担心他会把自己好不容易结痂的胸口给捶破。

“大费这个卑鄙小人,还有该死的大禹王,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我一定要杀了这两个大恶棍……无耻之徒……大费,你去死吧,大禹王,你去死吧……”

“得了吧!战争就是这样,你抢我百姓,我夺你珍宝,当初你不也在大夏边境烧杀掳掠,抢夺妇女?只要取得了胜利,你便是白狼国的大英雄;同理,大费灭了白狼国,尽管他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可是,在大夏人民的眼里,他便是一等一的大英雄……”

小狼王怒不可遏:“凫风初蕾,你什么意思?难道大费不也是你的大仇人?”

“正因为他是我的大仇人,我才更清楚,靠诅咒是咒不死他的!”

她还是淡淡的:“这世界就是这样,成王败寇。你小狼王得势时,岂不也是凭借武力横行?你可知有多少妇孺无辜惨死你手上?只不过在这之前,你每次都获胜,所以,在你的人民眼里,你就是大英雄!而现在你输了,跟丧家之犬一般,你就觉得别人罪该万死。说穿了,你和大费不是同一类人吗?”

“所以呢?”

“有能力就去干掉大费,没能力你就自认倒霉!不要这么晚了还瞎比比,严重影响我休息!睡觉!”

他死死盯着她,那股凌厉之极的杀气直射凫风初蕾,良久,他冷哼一声,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我真是错看你了!你不仅长得丑,你没有同情心!你不善良!你连女人天生的柔情抚慰男人的本能都没有!”

她半闭着眼睛,一副“抚慰你,你也配?”的神情。

他下了结论:“像你这样的女人,就算我白狼国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娶你!就算让你做我的女奴,我也嫌瘆得慌。”

委蛇哈哈大笑:“小子,你吹什么大气?就算你跪在地上追三条街,我家主人也不会看上你啊。在你面前的可是鱼凫王啊!鱼凫王!要不是你小子运气好,你几辈子跪求也见不到一面的鱼凫王啊!”

小狼王要跳起来,可是,纵然是他孔武壮健之时也不见得是这一人一蛇的对手,更何况,现在重伤未愈,又加上连续赶路熬夜,早已精疲力尽。

狼落平阳被蛇欺!

小狼王气得扑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漫天星光渐渐黯淡,贝海儿湖远处,群山隐隐,云层交织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

小狼王一觉醒来,看到对面的凫风初蕾。

她躺在树洞里睡得正香,委蛇则忠心耿耿守在门口替她掠阵。但现在,委蛇也疲惫不堪,懒洋洋地横着蛇躯。

再看看自己躺着的草坪,他恨恨地,若是白狼国的女人,早就跪拜着请自己进山洞,可这女人倒好,什么好的都优先自己独霸。

女人就算长得再美,可要是不敬拜男人,那也完全不是东西啊。更何况,她长得那么一般,谁个正常男人会去侵犯她呢?犯的着让这条怪蛇防贼似的守着吗?

本章节有几个错别字,并非我写错了,是因为敏感词过滤,不这样出不来,只有写错字或者注音,敬请读者谅解

第三十六章 媚骨天成

夜露深浓,草地上湿漉漉的,越躺越是不舒服,哪里及得上干燥温暖的树洞?他本想冲上去将她拎起来扔出去,可是,又不敢,只好又悻悻地躺下。

可是,再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走了几步。

远处的树林里,隐隐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猛地追上去,惊得一群夜枭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凫风初蕾说得没错,这一路上的确有人跟踪。

可是,到底是谁在跟踪?

他心生警惕,睡意更是无影无踪了。

月色彻底隐没,天空一片漆黑,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委蛇忽然怪叫一声,惊得刚刚陷入假寐的小狼王猛地跳起来。

对面的丛林里,两点绿油油的绿光。

委蛇伸长脖子,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小狼王却惊喜地大叫一声:“老伙计,快过来……”

一头巨大的白狼从芍药花丛里窜出来,小狼王迎上去一把抱住它,喜极而泣:“老伙计,你终于追上来了。”

老白狼身上的伤痕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一双绿油油的狼眼警惕地看了委蛇一眼,判断出没有敌意,才亲热地依偎着主人。

委蛇大赞:“嗨,你这忠心耿耿的老家伙,居然还能追上来,真是了不起。”

凫风初蕾也被惊醒,坐起身,好奇地看着这头老白狼,正对上它绿油油的狼眼,仿佛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竟然充满了智慧。

它甚至对她挥舞了一下前爪,显得非常恭敬。

小狼王奇道:“你干嘛招呼那个女人?”

委蛇大笑:“真是头聪明的狼,它这是向鱼凫王行礼呢。”

小狼王也不跟委蛇斗嘴了,他双臂乱挥,兴高采烈:“这下好了,我再也不用徒步追赶了。老伙计,我们一起去天穆之野吧。”

彼时,晨曦初露,凫风初蕾抬头看了看天空,慢慢走过来,淡淡地:“既然你的坐骑已经到了,今后就不用再跟着我们了。”

“喂,你什么意思?”

委蛇白他一眼:“这都听不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今后我们各走各的。小子,你不是早就打算去阳城吗?现在也来得及。”

小狼王居然认真思索了一下,他拍了拍老白狼,附在老白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好一会儿,老白狼很肯定地摇摇头,而且连续摇了好几下。

小狼王的脸上分明满是失望之情,低声道:“真不能去?”

大白狼昂起头,冲着凫风初蕾的背影叫了一声。

“罢了罢了,那就先不去阳城了。”

小狼王纵身上了狼背,唉声叹气:“我的老伙计说我们最好去天穆之野,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要是不愿意,可以不用跟着我。”

白狼长啸一声便奔了出去,很快,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委蛇苦笑:“这家伙,居然还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凫风初蕾淡淡地:“世界那么大,他就算在我们前面,也不见得非要同行不可。”

一路行去,西边的景色渐渐和中原大是不同。

黄昏时,一人一蛇停在了一片山谷前面。

地上全是细沙,寸草不生,极目远眺,偶尔才能看到一些沙棘,本以为是沙漠,可细细一看,又不像。

连绵起伏的山谷都很高大,笔直,冲天而起,显得非常的突兀,生硬。山坡上稀稀拉拉生长一些树木,树木也是高大突兀的,没什么枝桠,都笔直冲天。树木的颜色是很罕见的棕色,而地上则随处可见褐色红色的石头,有些石头红得鲜艳,远远望去,就像一大朵一大朵燃烧的红玫瑰。

凫风初蕾拿出小册子一看,面色微微变了,这里,竟然是防风国的地盘。

巨人一族历史悠久,据说他们是天神的儿子娶了人间的美女所繁衍的后代,是为半神人,他们英武有力,非常好战,一般人根本不敢招惹他们。

早期的巨人是很受尊敬的,他们长期统治着地球,炎帝、夸父、蚩尤、刑天、共工等等都是巨人一族赫赫有名的大英雄。

炎帝是巨人中性情最平和之人,他善良大度,公平仁慈,而且充满智慧,深受万众爱戴,因此,他的统治时间曾经长达几十万年。

炎帝统治时,地球上四季如春,百花盛开,瓜果菜蔬四季不断,飞禽走兽多如牛毛,因为物质的极其充裕,人类不耕不种也生活得非常舒适,整天吃了睡,睡饱了嬉戏,是人类历史上最美好的黄金时代。

因为没有战争,也没有贵贱之分,所以就连巨人们也安分守己。如此,巨人和普通人类平安无事的相处了几十万年,互不侵扰。

直到太阳系的黄帝来到地球,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黄帝的势力急剧扩张,引起了巨人族里的蚩尤、刑天等大为不满,于是,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大战。黄帝一族纵侥幸取胜,但统治前后不到五千年,随着黄帝本人御龙升天,族中再也没有彻底服众的领袖,九州大地也因此四分五裂。

从炎帝平静的几十万年到黄帝的几千年统治,可见反抗之激烈。

但是,悠闲太久的巨人,根本不是黄帝一族的对手。而且,黄帝之后的历代继任者,都以打击巨人的势力为任期内的主要任务,因此,才有了随后的刑天之战,不周山之战。

巨人一族在长久的战争中逐渐没落,尤其是不周山之战后,巨人一族更是实力大损,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大英雄,从此彻底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能力,渐渐西迁,以至于远远离开了华夏文明中心。

尽管巨人一族没落了,可是虎威仍在,凫风初蕾曾亲眼见识百里行暮的厉害,而且,她也不知道百里行暮是否已经到了防风国,毕竟,他沉睡一万年之后,巨人一族只剩下防风国这个分支了,按照常理推断,他应该回到防风国。

可是,她并不想在防风国见到百里行暮,她只想无声无息尽快离开此地。

尽管已经夕阳西下,仓促赶路已经十分焦渴,但是,她一点也没有歇息的意思,只低声对委蛇道:“我们连夜赶路,尽量不要惹人注目。”

“也许,百里大人就在防风国,他多次对我们援手,要不要去拜会他一下……”

“不用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大吼:“凫风初蕾,等等我……”

背后,一股烟尘,一骑白狼呼啸而来。

近了,小狼王从狼背上跳下来,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大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本王明明跑在你们前面,结果反而落后了?”

凫风初蕾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按住那小子的嘴,她低喝一声:“小声点!”

小狼王不以为然:“这空荡荡的鬼地方,这么小心翼翼干嘛?我已经看过了,一路行来,真是鬼都没一个,就算你大吼大叫,也没人能听见……”

他真的张开喉咙便大吼一声:“啊……啊……”

于是,山谷之间便一片闷闷的回音:“啊……”

他扩展双臂,哈哈大笑:“这样一喊,心情好多了。凫风初蕾,要不,你也试一试?真的很舒服。”

委蛇头一仰,一把沙粒就洒向小狼王嘴里,他一偏头躲过,笑嘻嘻的:“你这条怪蛇,对本王真是太没礼貌了,迟早有一天,本王要剁下你一只蛇头。”

“别闹了,这是防风国的地盘!小心被那些巨人砍掉你的头。”

小狼王吓一跳:“真是巨人一族的地盘?”

凫风初蕾低声道:“大家保持安静,最好不要惊扰了巨人们。”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媚骨天成2

小狼王还是嬉皮笑脸的,可声音已经小多了,他追上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问:“这世界上真的还有巨人吗?我还以为防风国只是一个传说。我还从来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活着的巨人,他们就算还存在,不过也只是长得高大一点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委蛇笑道:“他们可不只是高大点而已,事实上,他们的本领天下无双……”

“说得你就像见过巨人似的。那好,你说说,你见过的巨人叫什么名字?”

“百里行……”

凫风初蕾一把按住蛇嘴,沉声道:“别说话了,小心惊扰了巨人。”

小狼王大叫:“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委蛇告诉我?难道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委蛇,你是吹的吧?你根本没见过巨人对不对?”

小狼王问了好多问题,见凫风初蕾不理不睬,委蛇也不敢再回应自己了,于是,他也不再问了,悻悻地:“这女人拽得二五八万的,真是见了鬼,本王才和你同行……”

委蛇笑眯眯的:“小狼王大人,我对你有一言忠告……”

“你这怪蛇能有什么忠告?”

“多向你的老伙计学习学习吧,你看,你还不如一头狼。就连白狼阁下都知道保持沉默,你却一路喋喋不休。”

小狼王劈手打过去,委蛇灵活地闪开,和凫风初蕾一溜烟去得老远了。

防风国的大本营在风山。

风山是一座孤零零的高山,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笔直刀削,悬崖峭壁,鸟都难以飞过去。

此时却有一大批巨人急急忙忙往山巅赶去,但见他们徒步踩在峭壁上,健步如飞,竟如履平地。

除了巨人一族,凡俗之人根本无法攀越,所以,一路上根本没有设下任何防备和岗哨。

山巅上则是另一番风景,很大的广场,上面铺着坚硬的花岗岩,居中,一座硕大无比的宫殿,不似中原的亭台楼阁般精巧,只树立了几根大柱子,然后,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空旷的屋宇。

先到山巅的巨人们发现今时不同往日,昔日空荡荡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华丽的红毯,红毯径直通往宫殿门口,而门口正中的柱子上,镶嵌了三颗巨大的宝石,分为红黄蓝三色,远远望去,熠熠生辉,可以想象,若是到了晚上,这几颗宝石必将照亮半边天空。

此外,胭脂水粉,酒肉飘香,山巅的空气都变得暧昧而富贵。

生性简朴的巨人们从未见过这等奢华,一个个均感意外。

更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居中的两把大椅子。

那是密度极大的不知名巨石打造,椅子上面均铺着硕大无比的熊皮连缀的垫子,而其中一把椅子的顶端中央,也镶嵌了一颗红宝石。

这颗红宝石简直就像巨人的拳头般大小,纵然在大白天,也发出令人不可直视的光辉。

门口,还有两名值守的巨人。

巨人们面面相觑,要知道,这大殿以前是首领防风氏的居处,巨人一族自由散漫,罕有什么清规戒律,而且分散而居,纵然是首领,防风氏也没什么奢侈享受,更不需要什么侍卫。

可现在,宫殿内外,焕然一新,一如中原那些君主的气派。

为首的一个巨人干咳了一声。

里面,传来一个轻柔之际的声音:“防风三,你进来吧。”

防风三听得这声音,大喜过望,瓮声瓮气地:“是涯草吗?”

他大步进去,其他巨人则露出羡慕之极的眼神,只听得里面的声音更加妩媚:“是我,涯草回来和大家团聚了……”

明明是居高临下,无比傲慢,可是,由于那声音实在是太柔太媚太苏,向来粗糙的巨人们,一个个竟然心魄动荡,情难自已,都觉得浑身上下一阵一阵的燥热不堪。

防风三掀开门帘进去,第一眼,他整个人便酥软了。

地毯上,是全巨人一族梦寐以求的女神涯草,她身上的轻纱若隐若现,脸上的笑容令人筋骨酥软。

在她旁边,则是巨人一族的首领防风氏。

但见防风氏倒在地上尚在昏睡,脸上是一副极其满足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涯草见防风三目瞪口呆,一勾手,媚笑道:“人都到齐了吗?”

防风三干咳几声:“到齐了。”

涯草见他一直看着防风氏,就压低了声音,叹道:“防风首领最近身体很差,总是睡过去要很久才能醒来。”

防风三很意外:“我去年见到首领,他还是好好的。”

“谁说不是呢?他太急于生下继承人了……可是,族中巫医替他仔细诊断过,他已经彻底失去生育能力了,但是,他又天天逼我……我……我……”涯草满脸羞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只是慢慢捞起身上的轻纱,防风三一看,但见她脖子上,肩头,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防风三倒抽一口凉气,顿时火冒三丈:“首领竟敢这么对待你?”

涯草泫然欲泣:“首领他,他也是心情不好,他整天痛饮,喝醉了就发疯……但是,没有喝醉的时候,他还是挺好的……”

防风三越看越觉得她可怜,身为巨人一族唯一的女人,涯草可是全体巨人爱惜的对象,纵然是首领,也不能这么作践她。

他恨恨地:“既是如此,你就离开他吧。”

涯草凄然道:“我还是想再开导开导一下首领,毕竟,他也挺可怜的。”

防风三叹道:“涯草真是太善良了。”

涯草这才擦干了眼泪,“防风三,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情?”

防风三搓着手:“涯草,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有事情你尽管吩咐吧。”

涯草点点头,不经意地递过去一碗酒:“你先喝一碗酒。”

防风三不虞有他,接过美酒一饮而尽,顿觉浑身轻飘飘的,一股莫名的热意在胸口涌动,真真恨不得一下跪在涯草面前,竟然脱口而出:“涯草,但有吩咐,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涯草笑了,一挥手:“过来……”

防风三立即蹲在她的身边。

外面,巨人们静悄悄地站着,他们分散各地,有的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见一次面,若非大事,很少相聚。而且,他们天性冷淡,各自为阵,此时聚在一起,也极少窃窃私语,大家都盯着宫殿门口。

一阵香风,巨人们睁大眼睛,只听得咯咯一阵娇笑,涯草已经走了出来。她和常人相比,自然身材高大,可在这群巨人里,她已经是最娇小的。但见她一路行来,袅袅多姿,丰满健美的身躯在金色轻纱下令人血脉喷张。

巨人一族向来各自修炼,于女色一道欲望很低,所以,上万年下来人口越来越少,而且有一个时段,族中的女巨人纷纷暴毙,久而久之,巨人们发现,防风国竟然只剩下涯草一个女人了。

她在巨人一族的地位可想而知。

此时,她大刺刺地往镶嵌着红宝石的那把金椅子上一坐,防风三很自然地站在她旁边,高声道:“参见女首领。”

巨人们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

因为另一张椅子是空的,真正的大首领防风氏并未出来。

终于,有个年老的巨人开口了:“大首领召集我们,他自己怎么却不露面?”

涯草低下头,只是长叹一声。

众人不解其意。

防风三看向台下,高声道:“大首领这几年太过纵饮,毫无节制,所以生病了。大首领吩咐,他休养期间,防风国的一切事物全部交给女首领处理。”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阴谋篡位

一个巨人抢上一步,“我们防风国从来就没有女首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话音未落,防风三出手了。

防风三是巨人一族功力最高强的人,也是除防风氏之外身份最尊贵之人——因为,他是防风氏的亲弟弟。

他一拳过去,发声的巨人被一拳砸倒,半天也爬不起来。

其他巨人见状,都面有怒色,老巨人沉声道:“防风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愤愤道:“巨人一族内部就没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

“你别仗着武力欺压别人……”

涯草一挥手,站起来。

她神色十分凄然,吵嚷的巨人立即闭嘴了。

她凄然道:“防风三刚刚失态,是因为他太气愤了……”

“他气愤什么?”

她抬起自己的胳膊,巨人们定睛一看,只见她胳膊上几大块血痕,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巨人们惊呼:“涯草,你怎么了?”

“谁欺负涯草了?是谁?”

“胆敢欺负涯草,非宰了这家伙不可……”

防风三怒道:“你们看到了吗?这便是大首领喝醉后的所为。他这几年饮酒无度,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大首领了,而且,他每次喝醉了就会毒打涯草……”

巨人们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都很愤怒。

他们各自修炼,对于大首领并不是很了解,而且很久才见一次面,大首领是否整日醉醺醺他们也不关心,可是,对于族中唯一的女子挨打,这就不得了了。

要是被打坏了,就没女人了。就算是大首领,也决计不行。

老巨人沉声道:“巨人一族从来就没有对女人动手的。大首领真要对涯草动手,那就大大地不是了。”

防风三大声道:“可不是吗?你们可以进去看,他至今还醉醺醺的。”

老巨人摇摇头,好像十分失望。

其他的巨人也均感不可思议,只是纷纷想,既然大首领都这样了,那就必须要对他有所惩戒,哪怕是大首领,也不能为所欲为。

涯草看了一下众人,缓缓开口了:“实不相瞒,这次召集大家,是我的主意。”

众人很是意外,老巨人问:“涯草召集我们有何要事?”

她大声道:“大家知道8月即将在涂山举行的万国大会吗?大禹王要在万国大会上做万王之王了……”

老巨人点点头:“那又如何?”

“各位该知道,自从不周山之战后,巨人争夺天下彻底失败,随着蚩尤、刑天、共工等巨人族的英雄们陆续去世,我们巨人族逐渐没落,最后,只能隐居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再也没有任何发展。尤其是大首领在位这几百年来,巨人们更加分散,造成人口稀少,再这么下去,我们巨人一族可就要灭族了……”

她这番话,巨人们都无法反驳,一个个点着头。

“此情此景,大首领不思进取,苟安一隅……”

有个小巨人低声道:“苟安一隅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各自修炼,何必去掺和什么天下大事?”

涯草冷笑一声:“怕只怕,万国大会之后,大禹王腾出手来,纵然我们想要苟安一隅也不可能了。”

“就算是大禹王,他也不敢轻易招惹我们巨人一族。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从未跟我们接触过吗?”

“他不接触,并不代表不关注我们……”

涯草提高了声音:“你们知道西南的鱼凫国吗?”

“知道。”

“鱼凫国雄霸西南几十万里河山,其都城金沙王城比阳城更大,疆域比大夏更广,鱼凫王也是英雄盖世,结果呢,一夜之间就被大夏给灭掉了……”

老巨人面色动容:“果真?”

“我亲眼目睹!”

台下一片平静,仿佛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巨人一族表面上的隐居和平静生活,事实上一点也不平静。

“大禹王以前不动巨人一族,是因为没有能够腾出手来,但是,他一统天下之后,只怕就不会那么客气了,你们应该知道,我们巨人一族一直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几个年轻的巨人纷纷道:“既然如此,我们该如何应对?”

“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老巨人也沉吟不已,毕竟,在上万年的传统里,巨人一族一直是历代统治者打压的对象,每个王者上台,最怕的便是巨人一族趁机作乱,也因此,巨人的空间才被一再压缩。

涯草见此情此景已经差不多了,便沉声道:“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地等待被大禹王宰割。”

老巨人缓缓地:“那么,涯草的意思是?”

“我们纵然不先下手为强,至少应该装备起来,防备大禹王的突下杀手……”她忽然长叹一声,一摊手,面色很是难看。

老巨人问:“涯草何故叹息?”

她叹道:“只可惜,我们现在是一盘散沙,根本就难以有效地组织起来。”

大家一想到里面醉醺醺的大首领,都你看我,我看你。

这时候,防风三开口了。

“大首领这两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应该清楚,就算我们今天这么多人在此聚会,他也照旧一醉不起。说实话,我们应该考虑换一个首领了,至少,应该先找一个替代首领……”

老巨人问:“谁做替代首领?”

“涯草!”

所有目光都投向涯草。

防风三大声道:“我们巨人一族自来粗豪,也没什么心思,所以,总不是中原诸王的对手。但涯草不同,她聪明机智,是巨人一族中少有的人物,而且,又是巨人一族唯一的女性,所以,涯草做替代首领没什么不妥的……”

老巨人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很显然,纵然他心里有一些顾忌,可一想到涯草的确是族中唯一的女性,她的重要性甚至远远在防风首领之上。

其他巨人也是同样心理,所以,一个个便不吭声了。

尤其,涯草笑容极媚,她目光过处,就算心如止水的巨人们也不由得口干舌燥,一个个均想,别说替代首领了,甚至,就算是首领也没关系。

毕竟,谁做首领都可以,但是,女人就这一个啊。

防风三见此,一挥手,笑道:“既是如此,就算大家通过了,涯草从此便是我们巨人一族的女首领了。”

涯草这才柔声道:“既然大家推举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涯草一定尽心尽力替巨人一族争取生存空间,让我们巨人一族重现昔日的光荣。好了,大家来了这么久,也累了渴了,就先喝一杯酒吧。”

巨人们最爱的便是美酒,一听这话,顿时欢欣鼓舞。

这时候,旁边的几个侍卫巨人开始为大家分酒,巨人们食量极大,一个个捧着酒坛子便咕嘟咕嘟喝起来。

直到他们喝得差不多了,涯草才站起来,走了几步:“各位,想我们巨人一族,在历史上曾经何等的英雄了得?在炎帝时期,我们巨人一族曾经执掌天下长达几十万年。可现在,只能憋屈地躲在这苦寒之地,眼睁睁地看着大禹这等凡夫俗子称王称霸,凌驾于我们头上……”

这话顿时击中了巨人们的心事,他们一个个分散修炼,并不代表就真的无欲无求了,而且,烈酒下肚,忽然激发了他们骨子里久远的血性和暴力,平静忽然被打破,一个个暴躁不安,义愤填膺。

“姒禹这小子何德何能可以称万国之王?”

“他居然还敢藐视我们巨人一族……”

“若是几万年前,一直是我们巨人一族的天下,没想到,我们现在落到这般地步……”

“干脆兵临阳城,将姒禹这小子杀掉……”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杀机潜伏

“对对对,我们巨人一族好久没有集结队伍进行大战了,趁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动,要不然,等我们全部死了,巨人一族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涯草看着大家被鼓动起来,很是暗爽,她一挥手,吵吵嚷嚷的巨人们立即安静下来。

她环顾四周,不慌不忙:“你们可能很久不问外事了,要知道大禹王之所以成为万王之王,是因为他确实掌握了天下,手下有许多能人异士。纵然巨人一族也已经不见得会是他的对手……”

几个年轻的巨人不爽了,高声道:“涯草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是啊,姒禹再厉害也只是凡人,干脆我们几个杀去阳城,直接把他灭掉……”

“对,在万国大会之前先把他干掉,免得他小人得志沐猴而冠……”

涯草叹道:“各位的心情我了解,可是,我要的并不是让你们去做无谓的牺牲,就算杀了姒禹又能如何?能重新拥有天下,掌控天下,才是我们的目标……”

就算最愤青的巨人也闭嘴了。

再不问外事的他们也知道,单个巨人虽然力大无穷,可是,总体人数却太少了,要凭借这些巨人挑战万国之王,还是办不到的。

一个巨人愤愤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涯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声道:“如果大家真想重获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老巨人问:“涯草,这是什么意思?”

“巨人一族现在最大的困境,便是我们的体型。因为和九州其他种族的体型迥异,巨人庞大的身躯每每成了中原人物忌惮的对象,我们所过之处,无不引起恐慌或者围观,久而久之,人们就像看稀奇似的看我们,而且,对我们的戒备之心越来越重,到后来,完全是要除之而后快了……”

众皆点头。

“可是,你们该知道,我们巨人一族早前是有自有变化体型的能力的,只是这几万年来,那种本领便渐渐失传了。大家试想一想,若是我们现在可以自由变换体型,伪装成普通人,便可以轻易潜入阳城,凭借我们的本事,就算杀掉大禹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巨人叹道:“可是,我们都没这本事了,那也是无可奈何。”

涯草神秘一笑:“其实,这世界上有一个巨人还有这种本事。此时,他便隐匿了巨大身型,自由自在行走于九州各地。”

众人异口同声:“是谁?”

“你们猜猜看!”

巨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无不一脸茫然,很显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厉害的巨人,就连老巨人都摸不着头脑。

涯草笑道:“你们还记得共工大人吗?”

“共工?他不是已经死了几万年吗?”

涯草一字一句:“不,他还活着!”

巨人们面面相觑,老巨人小心翼翼:“共工大人怎会还活着?不周山之战后,他的死讯天下皆知……”

“不周山之战后,他不但没死,还去西南做了鼎鼎有名的柏灌王!”

“天啦,柏灌王就是共工大人?”

涯草点点头:“柏灌王被鱼凫王击败后,隐匿了很长时间,我也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他一直活着,而且功力大胜往昔……”

她想到湔江那场大屠杀时,柏灌王的纵横来去,那种盖世英雄之气概,纵然较之他还是共工的鼎盛时期也不遑多让。

每每想到这个场景,总是胸口发热,情难自禁,恨不得立即扑在他的怀里,享受那孔武有力的充满雄性激素的双臂拥抱。

嘴角,不知不觉又恢复了那种柔媚之极的笑意,“大家愿不愿意把共工大人请回来做我们真正的首领?”

巨人们异口同声:“愿意!”

自炎帝去后,共工一族在漫长的几万年里,一直是巨人一族的首领。纵颛顼继任中央天帝后,也不得不对巨人一族礼让三分,以至于朝中高位,多为巨人一族把持。颛顼慢慢地发现自己被架空,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大帝后,才百般设计打压巨人一族,最后激怒了共工,二人在不周山决战,以至于两败俱伤。

如今,大家听得共工还在世,而且功力不输当年,如何不热血澎湃无限向往?就连沉稳的老巨人也激动难忍:“共工大人在哪里?我们马上去请他回来……”

“对,马上去请共工大人,有他率领,隐居的巨人会倾巢而出,发展几年,何愁不能杀向阳城,直取大禹王,重新掌控天下?”

“有共工大人在,我们巨人一族必然再次复兴……”

涯草却叹道:“共工大人只怕对这个首领的位置没多大兴趣了……”

众人急忙问:“为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前段时间,我曾见过共工大人一面。也曾大力邀请他回来执掌天下,可是,他拒绝了……”

“他怎会拒绝?”

涯草缓缓地:“这本是共工大人的隐私,按理说,我不该告诉你们,可是……”

老巨人急了:“涯草,你快说……”

“共工大人喜欢上了鱼凫王的女儿,打算陪她周游世界,怎么也不肯重回巨人一族……”

大家都呆了一下。

防风三闷闷地:“鱼凫王不是柏灌王的死敌吗?共工大人好糊涂,怎能去追求敌人之女?”

涯草的神情很是不安:“那女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把共工大人迷得神魂颠倒,而且,那女人一心要杀了共工大人替她父亲报仇,我真是担心共工大人遭遇了她的毒手!”

老巨人缓缓地:“如果真是共工大人,一般人岂能害得了她?”

“那妖女可不是什么一般人,她得了鱼凫王真传,好生厉害。”

几名年轻的巨人大叫:“难道就不能劝说共工大人吗?”

她摇摇头,非常难过:“那女人给共工大人下了迷药,只怕共工大人很难回头。唉,要是共工大人是清醒的就好办了,可现在,他被那妖女所迷,我真担心他遭遇了妖女的毒手,白白丧了性命……”

老巨人问:“难道真的就毫无办法了?”

“办法倒是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才道:“要令共工大人回头,唯有杀掉那个妖女,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妖女一死,迷药顿解,共工大人一定会幡然醒悟,尽快回来做我们巨人一族的首领,而且,还会把他所会的隐匿之术传给我们。”

防风三笑起来:“这有何难?我们派几个人出去,把那妖女杀了不就行了?”

涯草一摆手:“这可万万使不得。大家须知,共工大人现在神志不清,完全听从那个妖女的摆布,若是公然派人杀他,只恐彻底激怒共工大人,你们该知道,共工大人若是出手,谁能抵挡?”

老巨人忽然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低调行事,悄悄将那妖女暗杀。”

涯草一拍手:“好主意!就是这样,杀掉妖女救回共工大人刻不容缓,但是,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而且,不能让共工大人知道是我们杀了妖女。如此,以后他回到巨人族,才不会责备我们。”

老巨人道:“涯草请放心,这事交给我好了,我会办得妥妥帖帖。”

“那就有劳了。”

涯草这才不经意地指了指王位:“其实,我根本无意于王位,只是去了一趟阳城之后,目睹了大禹王的威风,觉得该有的礼仪还是必须有。这样吧,我就暂时代理巨人族首领,只等迎回共工大人之后,我立即便将这宝座让出去,和大家一起辅佐共工大人,重振巨人一族的光辉岁月……”

众人齐声道:“如此甚好!”

正文卷 第四十章 农夫和蛇

纵然有不少巨人对涯草心存疑虑,可是,听了她这番话,见她果然大公无私,顿时便打消了诸多顾虑。

涯草见差不多了,便笑道:“大家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今晚谁也不要客气,都吃好喝好。”

负责膳食的巨人已经端上来大盘大盘的烤肉,瓜果以及各种美味佳肴,大家也不客气,大吃大喝起来。

涯草坐在中间,巨人们众星拱月般捧着她,她喝得飘飘然,醉醺醺的,更是面泛桃花,好不快活,真真第一次享受到女王之尊。

对于王位的渴望,是从几百年前开始的。

早前,因为自身的美丽,总是在享受被人青睐恋慕的男欢女爱。忽然有一日醒来,觉得男女之间也不过如此,于是,出奇地开始渴望王位。那种振臂一呼的欢乐,也许比男女之事更令人愉悦吧?

酒酣耳热,星辰黯淡,巨人们都在外面的空地上发出一阵一阵的鼾声。

涯草躺在里面豪华宫殿的巨大精美地毯上。在她身边,横七竖八躺着两名年轻英俊的巨人,他们都尽欢后沉沉睡去。

她懒洋洋地想,从此以后,巨人一族的男子必将彻彻底底臣服于自己——无他,一个月之前,她刚刚修炼好了媚术,彻底达到了媚骨天成的境界。到了这一境界,但凡经手之男人,无不死心塌地,有了一次想第二次,一辈子都必将成为裙下之奴。

原本就这么做一个女王,享受被巨人们包围服侍,也是快活之极。

可是,一想到百里行暮便心有不甘——几万年了,这男人还是不曾属于自己。

以前不属于自己也就罢了,因为,他也从来不属于别的女人。可现在不同了,她亲眼所见,他竟敢对别的女人那么亲密殷勤。

熊熊的嫉妒之火在心口燃烧,她彻夜难眠,又恨之入骨,凫风初蕾啊凫风初蕾,你这小丫头居然还敢途经防风国的地盘,你这不是找死吗?

还有可恶的百里行暮,难道你能保护她一辈子?

她愤愤地:既然我涯草对付不了你,我就不信,凭借整个巨人一族还对付不了你?哪怕用尽手段,也必将百里行暮抓回来,定要让他成为自己裙下之臣的一员,如此,方不愧为真正的女王。

一路行来,相安无事,委蛇和白狼都不敢停下脚步,一路狂奔,眼看已经行到了防风国的边境。

防风国本身偏居西北,虽然疆域广阔。但是,巨人一族的人口实在是太少了,加上到处是怪异的山峰,以至于凫风初蕾等一路行来,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人烟。

这一日,天色已晚,委蛇和白狼都累得吐舌头,小狼王也满头大汗,他按住狼头,趴在狼背上,喘息道:“快要走出防风国了,凫风初蕾,要不我们暂时歇一晚吧。”

“不行!既然都走到边境了,不如一鼓作气离开防风国。”

“不是吧?这一路行来鬼都没见到一个,那些巨人不知分散在什么深山老林修炼,怎么顾得上我们?再者,我们又不发声,他们怎会知道我们路过?”

他干脆跳下狼背,一屁股坐在细软的黄沙上,又躺下去,伸展了四肢:“哇,好舒服,凫风初蕾,你也快来沙地上躺一躺,真真比上等丝绸更加舒服……”

脚下是一片金黄色的细沙,夕阳的阴影被一座红色的高山阻挡,酷暑已经消散,可以想象,对于已经赶路许久,精疲力尽的旅人来说,躺下去歇一歇该是多么的惬意。

可是,凫风初蕾还是不敢大意,虽然一路行来,并未遭遇什么危险,但是,她看着天边的夕阳,坚持道:“再有一天我们就彻底离开防风国了,小狼王,你忍一忍吧。”

小狼王闭着眼睛,懒洋洋地伸展四肢:“要走你走,我可不走了。我就不信,在这里无声无息地睡一觉,就被巨人们干掉了。我敢打赌,那些巨人压根就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凫风初蕾转身就走。

他跳起来,一把拉住她,嬉皮笑脸的:“鱼凫王,你就歇一歇吧,我保证没有危险,若是出了事情我负责。”

她重重地坐下去,也实在是精疲力尽,身子一挨着松软的细沙,倦意便慢慢袭来,再想起身,竟然疲倦得挪不动脚步了。

再看委蛇和老狼,几乎累得口吐白沫了,很显然,它俩也是赞成原地休息的。

凫风初蕾干脆抱着头,躺下去,小狼王见状,哈哈大笑:“休息好了才能赶路。凫风初蕾,我敢打赌,你这么跑下去都要脱水了。放心吧,这一夜定然平安无事,等睡醒了,我们马上就走。”

凫风初蕾闭上眼睛,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她慢慢坐起来,也许是连续赶路,手脚酸软,就算睡了一觉也不足以恢复体力。再看旁边,小狼王正呼呼大睡,白狼和委蛇也都睡得很死。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显得特别大特别明亮,就连月宫里的那颗桂花树都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小狼王跳起来,十分凶狠地瞪着那轮圆月。

此时,月亮恰恰在他头顶。

凫风初蕾心念一转,暗道坏了坏了,今晚正好是十五,每每月圆之夜,狼人们就会凶性大发。

果然,旁边的老白狼也窜起来,对着圆月就是一声长啸。

凫风初蕾待要阻止小狼王,已经来不及了,但见这厮也对着圆月,嚎叫声比白狼更大更猛更加凄厉。

山谷里本是万籁俱寂,如今,一人一狼如此嗷叫,那声音传得之遥远便可想而知,很快,群山之间便是一片一片狼啸的回响。

纵然那些巨人是聋子,只怕也会被吵醒了。

凫风初蕾情知不妙,正要喝止小狼王,却见这厮忽然纵身一跳,竟然生生跃上了前面一块三丈多高的巨石,站在巨石的顶端,对着圆月疯狂嗷叫。紧接着,他身上也发生了裂变,但见一颗狼头隐隐约约,他金发碧眼的美少年面孔,已经彻底被返祖形象所取代。

裂变后,他的叫声更大更猛,这又刺激了老白狼,就跟比赛似的,叫声也随之更大更疯狂。

一人一狼,嗷叫之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小狼王,也许是想起国破家亡的伤心往事,自己从最贵的狼王被迫浪迹天涯,不由得激发了骨子深处的凶性,嗷叫了一阵子后,忽然低下头,死死盯着凫风初蕾,露出几颗尖锐的白森森的狼牙。

委蛇低声道:“不好,这家伙要吃人了,快跑……”

凫风初蕾早有戒备,可小狼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狼牙瞬间便贴着她的颈部大动脉,顿时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她就地一滚,逃过一命,小狼王却穷追不舍,又是一掌扇过去,顿时击得地上飞沙走石,一片模糊。

双击不中,委蛇已经赶到,蛇尾腾起,正好扫中小狼王的一只腿,凫风初蕾转身就跑,却听得背后一阵凄厉哭声。

她停下脚步,回头,只见小狼王扑倒在地痛哭失声,一边哭一边拼命捶打自己的胸口,一叠连声的嗷叫:“大费,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大费,我要杀了大禹王……”

他满脸是泪,口角流血,十分骇人,显是痛苦郁结于心多日无法排遣,只顾亡命折磨自己才能发泄亡国灭家的痛苦。

凫风初蕾远远地避在一边,本想丢下这厮不管,却又于心不忍。

也许是想起了鱼凫国初灭的情形,父王惨死,金沙王城被洪水掩埋,自己也是痛不欲生。所幸那时候有百里行暮暗中照顾,一路上又有涂山侯人陪伴,否则,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熬过那段最痛苦的时光。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巨人布布

此际,见小狼王一个劲地捶胸顿足,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可理智上又提醒自己,必须阻止这家伙,否则,他这样嗷叫下去,必然将巨人们惊醒。

“小狼王……喂,小狼王,快别嚎了……”

她大着胆子走近几步,小狼王忽然抬起头,瞪着血红的双眼,白森森的利齿冲着她就跳起来。

她吓得转身就跑。

前面,烟尘滚滚,巨大的脚步声就像闷雷划过地面。

凫风初蕾步步后退,可是,后面,小狼王的利齿步步逼近。

她站在中间,紧张得屏住呼吸,只是死死握住了手里的金杖。

巨人,终于来了。

那是一名非常年轻的巨人,他有一头褐色的头发,七八丈的身高,因为历史变迁,他和别的巨人一样已经丧失了缩变身形的能力,只能以这样小山一般的形态面对她。

几万年前,巨人当道时,这样的身高体型非常普遍,但几万年后,在寻常人眼里,这些原本只是身材高大了一些的巨人就成了可怖的怪物。

凫风初蕾脑海里的百里行暮和常人无异,也因此,很难把他和这些凶猛的巨人联系起来。

此时,面对这小山似的巨人,她只能步步后退。

背后,小狼王的利齿冷气森森。

巨人尚未出手,小狼王已经出手了,这丧失了理智的家伙一张嘴便往凫风初蕾扑去,凫风初蕾不欲和他死拼,可是,他这一扑,力道极大,她侥幸躲开,可他又扑上来。

委蛇大怒,一蛇尾扫向他:“大敌当前,你小子就别发疯了……”

就连老白狼都察觉不妙,纵身横在他面前,叼住他的衣襟,企图阻止他对凫风初蕾的攻击。可是,他血红的双眼就死死盯着凫风初蕾,好像凫风初蕾才是他天大的仇人。

巨人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厮打的人类,也不动手,好像被弄糊涂了:为何这两个家伙先自相残杀起来?难道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可小狼王就像没有看到巨人似的,只顾和凫风初蕾厮打,好几次,凫风初蕾都差点丧生在他的利齿之下,尽管有委蛇和白狼相助,也左躲右闪,十分狼狈。

有一次,小狼王一掌击在她的肩头,打得她身形踉跄,她勃然大怒,厉声道:“小狼王,你再不住手,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小狼王再次扑上来,却被一只伸出的大手一把抓住,那年轻的巨人瞪着他,瓮声瓮气:“你这小子一直追着一个女人打,你好意思吗?”

狼牙伸出,不假思索便向他的手臂咬去,竟将他的手臂咬破一个大洞,巨人吃疼,手臂一横,小狼王便被重重扔到远处,闷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委蛇见他并无恶意,急忙鞠躬:“谢谢阁下援手,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巨人拍拍手,若无其事:“你们叫我布布好了。”

“好吧,布布阁下,多谢援手。”

布布十分好奇地打量凫风初蕾,但见她睁大眼睛看自己,但毫无惧色,不由得笑起来:“嗨,人类的女孩,为什么你不怕我?”

她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怕你呀?”

“有一次我无意中路过一个集市,那些人类的女孩见了我,无不惊呼尖叫,当时就有好几个人吓晕了。”

凫风初蕾摇摇头:“我早就认识一个巨人,他一点也不可怕。”

布布大感兴趣:“哦?那巨人是谁?”

凫风初蕾犹豫一下,但还是直言相告,因为,巨人一族是一个非常坦诚的种族,他们向来极少有谎言。在他们面前遮遮掩掩,显然是不明智的。

“他叫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我怎么从未听过有这样一个巨人?他也像我们这么高大吗?”

凫风初蕾认真看他一眼,摇摇头:“他显露巨人身型时,可比你高大多了。但是他和你们不同,他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身高,隐匿身型,平常看起来就和常人差不多。”

布布大奇:“自从共工大人死后,巨人一族就再也没有隐匿身高的能力了。就连我们的新首领涯草也没有这个能力,这个百里行暮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可是,为什么我们都没听过他?”

百里行暮是柏灌王后来的人类名字,其他新生代的巨人自然不会知道。

“小姑娘,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凫风初蕾只是摇摇头,“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布布很是失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姑娘,你们见过一个这样的女子吗?”

他比划:“就是这么高,然后,带着一条双头蛇……”

委蛇顿时昂起了双头。

他话音未落,一拍脑袋,死死盯着委蛇,反应过来:“小姑娘,你怎么也带着一条双头蛇?”

凫风初蕾缓缓地:“你是在找我?”

“你是不是凫风初蕾?”

“正是。”

布布死死瞪着她,忽然伸出手就去抓她,凫风初蕾猛地后退一步,委蛇大叫:“阁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布布的手停在半空,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是奉命来抓你们的。”

委蛇奇道:“为什么要抓我们?”

布布摇头:“我不能说原因。”

凫风初蕾问:“这倒怪了,我和你巨人一族无冤无仇,从无过节,你抓我干什么?”

布布抓抓头,显得有点为难:“据说凫风初蕾是个妖女,可是,看样子不像啊……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百里行暮,是不是共工大人?”

凫风初蕾和委蛇对视一眼,委蛇小心翼翼:“是共工大人又如何?”

“据说,你用妖法迷惑了共工大人……”

委蛇大叫:“这是什么话?共工大人可是我家主人最要好的朋友。”

布布好生为难地看着凫风初蕾:“会不会是有了什么误会?要不,我把你抓回去,让他们弄清楚误会,就放了你可好?”

凫风初蕾气得笑起来,这巨人简直单纯到了白痴的地步。

她金杖一横,缓缓道:“我们还要赶路,请阁下高抬贵手。”

布布摇头:“我奉命抓你,可不能空手而回。”

凫风初蕾忽然问:“是谁下令让你抓我?”

布布支支吾吾:“这……我不能说……”

委蛇夸张地长叹一声:“这样吧,我们也不让你为难,我们带你去找共工大人,看共工大人怎么说……”

布布大喜:“真的?我真的能见到共工大人?”

“很快你就可以见到共工大人了……”

委蛇忽然扭头大叫:“哇……快看,共工大人来了……”

布布顺着它的视线,“共工大人在哪里?”

凫风初蕾金杖一横,委蛇和她同样心意,一人一蛇,猛地窜起,趁布布分神之间,已经跃出去老远。

“喂,你们不能跑……”

凫风初蕾哪敢停留?亡命逃窜,很快,身影便在几十丈开外。

布布身高力壮,反应也极快,他长腿一迈,一伸手,几乎就抓住了凫风初蕾,可是,下一刻,双腿一软,膝盖被一块飞来的石子击中,当即就跪在了沙地上。

他大吼:“是谁暗算于我?”

群山静寂,只有躺在远处的小狼王还一直昏迷不醒。

他再次站起来时,一人一蛇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他定睛细看,正要凭借足迹寻找他们离去的方向,可是,一转眼,看到一个人。

他的身量比普通人高一些,但是,并不是巨人。

布布明明比他高了很大一截,可却觉得一股山岳般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大声道:“你是谁?”

来人看他一眼:“你是夸父一族的后裔?”

布布抓抓头发,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布布。”

“布布!夸父一族的传人!夸父还有多少传人?”

“只有七八十个了。”

“这么说来,你们在防风国是少数族了?”

“少数族?不,我们在防风国已经是第二大族了。防风国最大的主体是汪芒氏。我们第二,至于共工、刑天和蚩尤三族都已经彻底灭绝了……”

“唉,想当年蚩尤率领八十一个巨人部族联合作战,横扫全球,纵然黄帝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到如今竟然只剩下区区几个小部族在苦苦支撑,整个巨人族,是彻底衰落了……”

布布听得他连声叹息,很是奇怪,待要追问,但见他神情肃穆,身上有一股凛然之气,他又不敢多话。

那人举目远眺,但见黄沙荒丘,连绵千里,纵然远处一些巨大的荒山野无非是悬崖峭壁寸草不生,更别说什么飞禽走兽了真真是一片苦寒凄凉之地,恐怕除了巨人一族,谁也看不上这片土地了。

布布忍不住问道:“听阁下对我巨人一族如此熟悉,难道阁下和巨人一族曾有什么渊源?”

他话音刚落,忽然抬起头。

布布本是巨人,夸父一族虽在巨人中只能算中等体型,可是他的身高也足足有三丈三,但是,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抬起头,仰望对面那忽然变得山渊似的真正的巨人——

他比一座山还高。

满头红发,一如天空盛开的鲜花。

布布惊喜得大叫:“共工大人!你就是共工大人?”

各位亲,昨天编辑给我上架了,临时才知道,所以没有加更,今天更新4章,谢谢大家。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国中独女

百里行暮点点头,却依旧眺望远方。

身形暴涨后,整个防风国的形貌更在眼前,但见极远处也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山野林,看不见一树花、一树果,昔日繁花似锦、四季如春的世界,永永远远一去不复返了。

好一会儿,他才转向布布,淡淡地:“这些年,你们一直居住在这里?”

布布点点头,“据我所知,九千多年前,我们还是拥有外面几千里的草原和森林之地,但是,三千年前,我们逐渐失去了森林,两千年前,又失去了草原。到这一千年来,就只能占据这荒丘沙漠之地,生存条件变得越来越苦寒……”

布布年轻的脸上略有愤怒之情:“据说,因为普通人类很惧怕我们的身高,总把巨人一族当成妖魔鬼怪,我们每每出现在人类的世界里,就会被他们集体抵制或者暗杀,因为人类的数量是我们的太多倍了,几次战争之后,我们的伤亡也很大,就只能逐渐退守,以至于到了今天退无可退之地……”

他一指前面的大片荒漠:“这些都是人类看不上的土地!我们只能呆在这里,与世隔绝!可是,要是我们学会了缩行术,能变得和正常人一般大小,我们就可以走出这片荒漠,重新夺回属于我们的世界……”

百里行暮只是看着这一片一望无际的黄沙,一言不发。

一万年了,人类并未改变模样。

只有巨人一族彻底没落了。

他知道,这以后,无论是气候的变迁还是人类势力的扩张,巨人生存的空间还会被极度压缩。

优胜劣汰!

没有竞争力的巨人,已经面临彻底灭族的危险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向布布:“是谁令你追杀凫风初蕾的?”

布布略一迟疑,却不敢隐瞒,“回共工大人,是涯草要求我们捉拿凫风初蕾。”

“涯草?”

“对,她是我们防风国的副首领,也是防风国唯一的女性了。涯草说,凫风初蕾对共工大人有极大的危害……”

百里行暮点点头,并没有问涯草为什么要捉拿凫风初蕾,只是不经意地:“防风国为什么只有一个女人了?”

布布听到这问题,显得很是伤心和忧虑,他长叹一声:“这几百年来,巨人的女性本就越来越少,可是,一百年前起,陆续有女巨人不明不白的死去。防风首领曾组织人追查原因,但是,怎么也查不到,那些人好像都是莫名其妙死去了……”

“莫名其妙死去?”

“对。她们死得很突然,而且在某一段时间里集中死去……”

“难道是谁下毒手?”

布布摇头:“巨人一族隐居在这里之后,外界的人类很少能到达。而且,外界的人类虽然数量是我们的许多倍,但轮到单个,纵然上百个人类也不是巨人的对手,人类是不太可能暗害巨人的。”

“那就是巨人内部有人做鬼了?”

“我们最初也怀疑是这样。可是,我们追查了许久,没有发现巨人一族任何一人有嫌疑,而且,共工大人你也知道,巨人一族的女性自来就比男性少许多,巨人一直都有爱护女性的传统,岂会有内部合谋之事?”

百里行暮想了想,只问:“难道所有女巨人都是莫名其妙死去的?”

“只有我的老母亲是个例外,她是巨人一族年龄最大的长者,前年终于病逝了。自她死后,巨人一族就只有涯草一个女人了……”

“涯草为什么没死?”

布布叹道:“涯草早前是并不住在防风国的,她径直游历东方的名山大川,已经很久很久不在防风国露面了。可能正因为她游历在外才逃过了这场劫难。她是听说了接连的噩耗才赶回来的,我们巨人一族可真担心她的安危……”

就连这单纯的年轻巨人也连连叹息:“我们巨人一族人口本来就已经很稀少了,现在又只剩下一个女性了,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彻底灭族。所以,现在一定要好好保护涯草,再也不能让涯草受到任何伤害了……”

他握紧拳头:“若是再有人胆敢伤害涯草,我们巨人一族一定会彻底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他一看百里行暮,又高兴得笑起来:“现在好了,共工大人回来了,我们就有希望了,共工大人回来了,涯草就更加安全了,就算有外人想算计我们,可是,看到共工大人,也一定不敢再下手了……”

百里行暮满脸沉思,没有做声。

一阵风来,黄沙乱飞,空气显得更加稀薄和寒冷。

百里行暮从原地望出去,但见防风国的边境处,一人一蛇正在拔足狂奔,片刻也不敢停留。

凫风初蕾的身影显得很小很小,就像这黄沙上自由行走的一朵小花。

他枯寒几万年的心,稍稍觉出一丝暖意,脸上也有了微微的笑意。

“共工大人……”

布布惊奇地看到自己面前忽然变小了共工,他又恢复了常人身形,只是,那股极大的气魄却一点也没有降低,反而令他更显得高深莫测。

布布一揖到地:“共工大人,请您教教我缩行术吧。”

百里行暮抬手便在他头上重重一击,布布猝不及防被打得头晕眼花,可是又不敢发怒,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大叫:“共工大人,我犯什么错了……”

话音未落,他倏然闭嘴,惊奇地发现自己庞大的手臂忽然变了——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然后是双腿,整个全身。

顷刻之间,他看到对面的百里行暮——二人之间,已经是互相平视了。

他惊愕得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跳起来,哈哈大笑:“我变小了,我变小了……我真的变小了……共工大人,谢谢您,谢谢您……”

百里行暮摇摇头:“你先别高兴太早了,这缩行术只能让你变小,但还不能随心所欲变幻身形……”

他一怔:“您的意思是我已经不能变成巨人了?”

“不!你还可以变回巨人。不过,必须是半个月之后了。你记住,若非身处安全之境,切切不可随意变幻身形,因为,每一次变幻,你都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能复原。”

布布松一口气,“那还好。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您那样随时可以自由变换?”

“至少得三年之后。”

布布很是高兴,又行一礼:“谢谢共工大人。”

他想起什么,立即道:“对了,共工大人,您赶紧回防风国吧,大家都等着您回来做防风国的首领呢。”

百里行暮摇摇头,淡淡地:“我还有点事情,等完成之后,我会去一趟防风国。”

“真是太好了。”

“对了,在我去防风国之前,你不得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涯草。”

布布一怔,但还是点点头:“共工大人放心,我会保密的!”

百里行暮这才转向对面,但见前方不远处,一金发少年昏迷不醒,正是小狼王。

布布顺着他的目光,举起被狼牙咬了个大洞的手臂,解释道:“这小子好像是白狼国的……”

“不要伤他,将他送出防风国。”

布布领命。

这时,百里行暮才不经意地:“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许伤害凫风初蕾。如果她需要帮助,你就尽力帮助她。”

布布很意外,却不敢抗命,连连点头:“共工大人放心。”

“再有,万国大会之前,你先别回防风国了。你去做一件事情……”

“共工大人请吩咐。”

百里行暮说了几句,布布领命而去。

黄沙茫茫,一望无际,要很远才能看到一些怪柳和沙漠刺猬。百里行暮登上一个高峰,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沙子里没有任何的水分和有机物,完全没有丝毫养分可以滋养任何生物。

他记得很清楚,三万年之前,这里还是一大片草原,有纵横交错的湖泊河渠,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可是,现在,东西长达几千里地的世界,已经全部荒芜。

他的手伸下去,从三丈多长的深处抓出一把沙子。

沙子是黑黄色的,分明带着焦土的气味。

他完全明白了,这片土地正是被不周山大战给彻底毁灭了,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投放,灭绝了大多数的生物,造成了许多年滴雨不下,干旱连绵,久而久之,就连土地也彻底死去。

像这片草地一样被毁掉的,还有几乎世界上一大半的陆地,因为磁极受到严重破坏,它们有的也变成了沙漠,更多的,则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海洋。从此,幸存和重生的人类,只能往越来越狭小的陆地集中,贫瘠的陆地也再也不能凭借丰富的物产,让人们不耕不种也能物质充足。

不周山之战后,人类开始变得贫瘠。

因为资源的极度匮乏,所以,无论男女都必须承担极其繁重的劳作,要凭借自己的双手才能活下去了,风吹日晒,辛苦的体力活,让男人女人都苍老得很快,寿命也很短。

诸神庇护,无忧无虑的黄金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时代,人类的地位已经下降到野狼一般,需要物竞天择,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了。

更悲惨的则是巨人们,不周山之战后,他们千夫所指,被彻底孤立,完全不再被容于人类的世界。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鬼方女王1

渐渐地,他们被迫让出仅剩的繁华富饶地,被彻底赶到这片苦寒之地,任凭其在这广袤的黄沙世界里自生自灭。

百里行暮长叹一声,继续慢慢前行。

前面,有一座高山,在黄昏的阴影里,就像已经死去多时。

他起初并不在意,可是,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一只白色的鼬鼠从山上奔下来,紧接着,又看到一群细长的獴跑过。要知道,在这里能见到一只活物都属侥幸,现在,却看到一群獴,他的吃惊,可想而知。

他心里一动,直奔高山。

高山西侧,一个巨大的深坑,在血红的夕阳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他随手抓起一把沙子,竟看到金色的闪光。

那是一把金沙,这里居然有一个废弃的金矿,看样子,竟然有人在这里开采日久,也许是觉得剩下的残余没有继续下去的价值了,才撤走了。

细细查看周边的蛛丝马迹,他断定,这金矿被废弃的最多不过是半年之前的事情。

共工一族,在十几万年之前,一直便是分管地球上的资源开发,所以,百里行暮对这一行特别熟悉,令他震惊的是,周围不仅有金沙遗迹,更有一股尚未散尽的奇怪的味道——

那是来自火星的一种混合燃料的味道!

这里,居然有维马纳来过!

所开采出来的金子,全是用维马纳运走的!

他的震惊,可想而知。

不周山之战后,人类文明已经彻底毁于一旦,完全陷入了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低级社会,经过上万年的发展,最多也就到了能炼制铜器铁器的时代,可是,在这里,居然能有飞行器经过的痕迹。

而且,这个时代,哪来足够的燃料?

难道是涯草?

可是,他立即排除了这个可能,如果是涯草,她就没必要整天跑到周山的武器库四周徘徊寻找飞行器和燃料了。

可是,除了涯草,这世界上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难道不周山之战后,还有别的保存完好的武器库?

一念至此,他的脸色彻底变了,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同时拥有巨大的金矿和充满燃料的飞行器,那么,谁还能是他的对手?

耳边,轻风呼啸,凫风初蕾一路狂奔,直到汗湿重衣也不敢稍稍停留,一口气跑出防风国的边境时,又是一个夕阳西下了。

她顿住脚步,稍稍喘息,还是不敢停留,伏在委蛇背上,又是一阵狂奔,直到月色西沉,黎明再起,已经距离防风国几百里之遥了。

委蛇已经彻底瘫软在草地上,寸步难行。

凫风初蕾也重重倒在草地上,明明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毫无睡意。抬头看看天空,这一路行来,距离天穆之野的路才走了九牛一毛,却已经遭遇了这么多危险,这以后,还有多少危险等着自己?

而且,行来行去,一直都在九州万国的势力范围内。

她非常沮丧,躺在地上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有时候想,干脆就这么一睡不醒好了,可是,终究还是慢慢醒来。

彼时,已近黄昏,天气阴沉沉的,但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空气干冷干冷的,也分不清楚是夏天还是秋天。

她慢慢坐起来,但见身处一片茂盛的原始丛林,丛林对面是一条宽广的河流,极目远眺,也不知是否有人烟。

忽然听得咯咯的笑声,她本能地警惕四顾,那笑声又不见了,仿佛只是风吹树摇。可是,不一会儿,那笑声又起,咯咯地,就像一群小孩在嬉戏。

委蛇也听见了,低声道:“主人,好像这附近有人。”

她使了个眼色,一人一蛇在暗处默不作声,然后,蹑手蹑脚往前走。

笑声,从三丈开外的一棵树上传来。

凫风初蕾按着金杖的手停下,惊奇地看着那颗奇怪的大树——大树上,倒挂着许多小孩子,他们一身绿油油的,倒吊在枝干上,好像在荡秋千似的。

这些小孩很小很小,最大的也不足一尺长,最小的甚至只有巴掌大小。

可是,仔细一瞧,这些小孩根本不是倒挂在树上,而是生长在树上,他们的头上有绿色的长须和树木相连。

委蛇昂起头,笑道:“这棵树上结的果子居然是小孩子。”

凫风初蕾也伸出手,好奇地摸了摸最近的一个绿小孩,手刚碰触到小孩,小孩立即尖叫起来“别摸别摸……”

“为什么?”

“我们不能被摘下来,一摘下来,我们就会死掉。就算被摸一下,也会受重伤。”

凫风初蕾吓一跳,立即缩回手。

绿小孩笑嘻嘻的:“女孩,你们要去哪里?”

她随手一指远方:“天穆之野。”

“天穆之野?你开玩笑吧?”

“我们真的要去!”

“这不可能!你知道距离天穆之野还有多远吗?凭借人的脚程,别说这一辈子,就算你用几辈子的时间你也走不到……”绿小孩嘲笑她:“再说,就算你临近了,可是,通往天穆之野还有12个夜的王国,那是无论谁都过不去的。”

她不以为然:“要是大家都过不去,那怎么会有人知道天穆之野这个地方?”

绿小孩笑道:“以前当然有人去过,但是,几万年前,那条路就被彻底阻隔了。”

“为什么?”

“这可要从颛顼大帝说起了……”

“跟颛顼大帝有什么关系?”

“几万年前,人类的男女基本上是平等的,甚至略略倾向于女尊男卑,毕竟,那时候物产丰富,不耕不种也得饱足,而且,又没有战争,男人的力气并无用武之地,但女人有生育的能力,便显得更珍贵一点……直到颛顼大帝做了中央天帝,这种局面就改变了……”

凫风初蕾静静听着,这是她第一次从百里行暮之外的人口中听到外人讲述父亲的故事。

“颛顼大帝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了,他十分宠爱人类的男性,甚至渐渐地发展到要让天下的女人都臣服于男人,于是,便激发了强烈的反抗……”

凫风初蕾静静地:“可是,这跟十二个夜的王国有何关系?”

绿小孩笑道:“那十二个夜的王国并不是一直就是处于夜晚的。其实,它是颛顼大帝的老婆建立的……”

凫风初蕾好生意外。

颛顼大帝的老婆?这是什么意思?

“颛顼大帝轻视女性,自然引起了老婆的不满。于是,他的老婆便远走他乡,建立了新的王国,此举引得颛顼大怒,夫妻反目,因为他是中央天帝,掌握着太阳系的能量源泉,所以,便将太阳做了特殊的设置,让他老婆的地界从此再也得不到太阳的照射,成为了一片夜的王国……”

凫风初蕾第一次听到这段恩怨,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想,这个颛顼大帝的老婆会是自己的什么人呢?

或者说,颛顼大帝三万年之前的老婆,跟他成为鱼凫王之后的老婆,是同一个吗?

“颛顼大帝的老婆不甘示弱,率众反抗,可是,终究不是颛顼的对手,从此下落不明。说穿了,夜的王国,其实就是女人国,传说中,生活在这里的人因为不见天日,整天都在做梦,可据我估计,她们早就死了,只因为那里一团漆黑,外人又进不去,不知道情况,所以误以为她们还生活在梦里,其实,她们早就变成了幽灵……”

绿小孩作了一个惧怕的神情,一吐舌头:“你想想,那十二个夜的王国里全是死尸,而且一团漆黑,怨气凝聚成极强的死气,纵然太阳都照射不了,更没有任何光芒可以在此燃烧。谁敢从这里路过?而且,谁又能路过?”

凫风初蕾忽然问:“颛顼的老婆叫什么名字?”

绿小孩咯咯大笑:“谁知道呢?她没有名字流传下来。”

委蛇听得大是气馁,叹道:“难道我们真的无法通过了?”

绿小孩立即道:“明知是做无用功,你们何必枉费力气?赶快回去吧。”

凫风初蕾看了看这片茂盛的丛林,镇定自若:“反正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继续走下去再说。”

绿小孩大叫:“你这人可真是顽固不化。”

凫风初蕾反驳:“人人都是听传说,可是,凡事不亲力亲为,你怎知道不会有转机?”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清晰传来,绿小孩们脸色变了,呱呱叫道:“快躲起来,快躲起来……鬼方的女魔头又来了……”

一瞬间,只见满树的绿色小孩忽然变成了一片一片的叶子,风一吹来,发出沙沙的声音,竟然再也看不到一丝人影了。

凫风初蕾和委蛇也急忙隐藏在灌木丛里,只听得马蹄声声,更加分明,不知多少骑手啸聚而过。

凫风初蕾悄然在灌木丛里伸出脑袋,只见马背上竟然清一色的女子,她们皆金发碧眼,身材高大,全副武装,手持大刀长矛,背负弓箭,啸聚而去,也不知是在追逐什么。

凫风初蕾还注意到,她们都佩戴着护胸镜,显得特别突兀。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绿小孩才发出咯咯的笑声,幸灾乐祸的:“又有男人要倒霉了。”

“怎么回事?”

绿小孩翻了个跟斗,“你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吗?”

凫风初蕾第一次见到这种古怪打扮,当然不知,只能摇头。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鬼方女王2

“她们可都是鬼方的女战神,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你看到她们佩戴的护胸镜吗?她们每个人从生下来就会烧掉右边的乳,以便于拉弓射箭,打猎作战……嘻嘻,她们族中只有女子,没有男子……呵,不好了……”

话音未落,绿小孩又隐匿了,因为,又有马蹄声传来,也许是察觉到了声音,马蹄声顿住,马背上一高大健壮的女战神张弓搭箭,对准了凫风初蕾藏身的地方。

一人一蛇大气也不敢出,女战神呆了一会,见无声无息,便纵马离去了。

凫风初蕾正松一口气,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竟然是小狼王发出的。

而这声音,来自于刚刚过去的女战神的马背之上。

直到所有声音彻底消失,委蛇才低声道:“不好,小狼王被抓了。”

绿小孩好奇地问:“你们认识被抓的那个男人?”

“他是我们的朋友。”

绿小孩咯咯大笑:“那就恭喜你们了,你们的朋友马上就会被这群女魔头强bao糟践,然后,将他毁尸灭迹。”

凫风初蕾:“……”

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空。

偌大的空地上,烤肉喷香,美酒水一般流淌到女战士们的嘴里。

她们皆身材高挑,蜜色面孔,细细一看,每一个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原本置身人群里,一定会引起骚动的那种。可现在,她们纵然饮酒时也一身劲装,脸上是长久征战厮杀烙印下的冷酷之色。

这是西部地界上赫赫有名的鬼方一族。

鬼方一族全部是女子,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她们的首领号称“大女王”丽丽丝,据说,在几千年的战争中,击败了无数赫赫有名的男性英雄,才为本族赢得了这一片巨大的富饶森林。

到这一代大女王时,鬼方一族已经拥有了高达几万里疆域的大森林和草原,族中人口也得到了极大发展。

空地对面,是一大片坚硬的石板,此时,一群男子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他们皆袒露上身,一个个惊恐不已。

他们有一个共性:年轻,健壮,每一个皆是难得的美少年。

此时,这群美少年被绑在这里,就像一群等待主人挑选的奴隶。

一个女战士举着酒碗,醉醺醺地走过来,随手抬起一个少年的下巴,但见这少年剑眉星目,十分英俊,她大笑:“这个还不错,就归我了!”

一扬手,将酒碗扔在一边,双手合十,对天祈祷:“求上天赐我一个女婴吧。”

如此反复三次,她一弯腰就抱起那少年,转身就往一边的丛林深处走去。

紧接着,别的女战士也纷纷如此,很快,地上的少年已经被挑选走了一大半,到后来,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两三个人了。

再到后来,地上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因为,这个人一直扑倒在地,不露脸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吓晕了,所以,就无人挑选。

一个女战士走过来,一手抓起他的头发,他忽然伸出尖锐的狼牙,猛地就咬住了她的脖子。

女战神一掌下去,他被打翻在地,眼前金星乱冒。

女战神冷冷地:“贱人便是贱人,你居然还装死!”

又是一脚,正好踢在他的屁股上,他惨叫一声,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婆子,居然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白狼国的国王……”

女战神笑起来。

她并不是疯婆子,事实上,她非常美丽,乌黑的头发闪闪发亮,深蓝色的眼睛就像春日蔚蓝色的湖水。

她也佩戴着护胸镜,而且,的确只有一只乳。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她的美丽,她微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衬着雪白的肌肤,就像高山之巅的晶莹白雪。

她头上戴着一顶金色的发冠,看样子,她是鬼方一族的首领。

有两个少女闻讯上前,七手八脚就将小狼王绑了个结结实实。

她们神情很是恭敬:“丽丽丝,这个奴隶不听话,换一个吧。”

丽丽丝却蹲下身,似对小狼王极有兴趣,她摇摇头:“这个奴隶十分凶狠又狡诈,基因一定不错……”

她起身,踢了小狼王一脚:“今晚,我就和这个奴隶交pei!”

两个少女看样子有点担心,“你得当心他的狼牙,不要让他伤害到你。”

“你俩放心吧,这些低贱的奴隶只配用于传宗接代,等交pei完成后,就把他们统统杀掉。”

她一伸手抓起小狼王,就跟拎着一个沙包似的,“迪儿,贝儿,你俩小心值守,不得有误。”

二人齐声道:“遵命!”

小狼王双手双脚被绑了,可嘴巴没被绑住,现在被一个女人提在手里,又马上面临被强bao的命运,他又惊又怕,却呼救无门,干脆破口大骂:“你这个丑女人,不要脸的女人,快放开我……哪有女人强男人的?喂,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强我,我日后一定率领白狼大军将你们杀光杀绝……”

身子一轻,已经被重重扔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丽丽丝抽出一把大刀,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挥舞大刀向自己劈来。

他惊骇大叫:“喂,还没完成借种,你就要杀我?”

衣服和着捆绑他的绳子,片片碎裂,下一刻,小狼王已经一丝不着地躺在地上。

冷风吹来,他本能地双手捂住胸口,惊惶得忘记了逃跑,只是大叫:“天啦,你不会真的要强我吧?”

丽丽丝一笑,她的笑容美到极点,可是,也冷酷到极点,她盯着他健壮的男性胴体,啧啧称赞:“这么多奴隶中,你是最健壮的一个。但愿和你交呸后,我能顺利生下一名女婴,这样,我们鬼方一族就有新的首领了……”

他大叫:“不可能……你就算强了我,也不能生女婴,只会生男婴……”

“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啥……”他急中生智,“我是白狼王,历代白狼王都只会生儿子,绝对不会生女儿……白狼王就从来没有能生女儿的……”

丽丽丝面上微微露出失望之色,似在自言自语:“真的只能生男婴?这就不好了,生男婴便会被杀死会被扔掉,生来也没用处……”

他又叫起来:“这是什么破规矩?为什么生了男婴必须杀死?”

丽丽丝冷冷地:“我们族规如此,族中只有女子,从不留男子。”

“不留男子如何传宗接代?”

“抢啊!”

她说:“遇到合适的男子就抢下来,囚禁为奴隶,直到他们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然后就将他们杀掉。”

小狼王惨叫:“天啦,这么说来,你强了我之后,真要将我杀掉?”

“当然!”

小狼王扑在地上,大声嚎啕:“完了……我完蛋了……早知道,我就不要长这么帅了……”

……

若非这场景实在诡异危险,凫风初蕾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不可一世的家伙,居然被鬼方一族给俘虏了,然后囚禁起来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

她躲在暗处,笑得肩膀发颤,却听得杀猪般的声音又传来:“别碰我……喂,我叫你别碰我……”

“救命啊……救命啊……凫风初蕾……怪蛇……你们死到哪里去了……我马上就要被先奸后杀……啊,是边奸边杀,边杀边奸……完蛋了,我完蛋了……救命啊……我不想这么死啊……就算战死,也不能被奸死啊……救命啊……”

委蛇急了,待要冲出去,凫风初蕾一把按住它。

它嘶嘶的:“这小子真快没命了。故人一场,我们总不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吧?”

“别急……她们还不会杀他……”

“可是……”

“别可是了……能被女战士们看上是他的福气,就让他留在这里为鬼方一族传宗接代好了,免得一路上烦我们……”

委蛇猛地摇动双头,好像在说:主人,你这样也太不义气了。

可是,凫风初蕾不为所动,依旧小心翼翼隐藏在大树后面。

夜风轻拂,星光灿烂,地上的青草柔软如丝绸,身边美人儿那双蔚蓝色的大眼睛比星辰更加明亮——这一切,原本是如此的浪漫而美好,可是,小狼王整个人已经瘫软了。

他一动不动躺在草地上,惊恐地看着扑上来的丽丽丝,忽然大声嚷嚷:“我就不信,你真能强男人……我……我不行了……嘿嘿,我看你如何强我……”

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会被吓痿了。

他不以为耻,反而洋洋自得,干脆四肢张开,闭着眼睛,一副“你根本强不了我的神态。”

丽丽丝笑起来。

小狼王一看这神色,就觉得不好了。

忽然,鼻端一阵奇异的香味,淡淡的,若有似无,嗅之令人精神一震,十分舒服。

他急忙坐起来,那香味更浓了,他赶紧深呼吸几口,也不知怎地,原本疲乏不堪的身子忽然振作起来,好像四肢百骸都有了充沛的元气,紧接着,便是一股令人躁动不安的热量在周身旋转。

他猛地跳起来,就像到了发情期的公狼。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独门媚药1

面前的丽丽丝,忽然美艳不可方物——但见月色下,她已经脱掉了外衣,雪白的肌肤,丰满的身躯,就连她被烧掉了半边的左乳,也显出一种诡异之极的诱惑之美。

尤其,她侧身躺在月色下,窈窕的身姿是他从未见过的极端的妩媚和风情。

丽丽丝,动用了鬼方一族的独门媚药,毕竟,几千年下来,一直靠抢劫男人传宗接代的鬼方,不可能没有对付男人的特殊手段。

小狼王浑身就如着了火似的,急促喘息,猛地就扑了上去。

丽丽丝一拍他的头,柔声道:“跪下……”

小狼王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犹豫不决地舔了舔嘴唇。

“跪下……跪下我就给你……”

他情知不对,可是,喉头干涩,四肢已经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只眼巴巴盯着面前的美人儿,看着她手指勾一勾,真的就跪了下去。

委蛇在暗中看得大急,“天啦,小狼王中了迷药,他真要继续下去,会七窍流血暴毙身亡的……”

凫风初蕾也看出不对劲了,低声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他肯定会死在丽丽丝手上……鱼凫王,还是救救他吧……”

丽丽丝忽然翻身跃起,大喝一声:“是谁?”

凫风初蕾慢慢走出去。

丽丽丝好奇地看着月色下的一人一蛇,那陌生的人儿站在一株灌木旁,就像一朵花从夜色里走出来。

颜华草的遮掩已经去掉,她以本来面目出现在丽丽丝面前。

丽丽丝十分好奇:“你之前佩戴了颜华草?”

她点头,微笑:“面见大女王,岂敢藏头露尾?”

丽丽丝又仔仔细细打量她,长嘘一口气:传说中住在森林里的小精灵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委蛇朱冠一低,行礼:“参见大女王。”

然后,又昂起头,神气活现:“大女王阁下,这是我家鱼凫王。”

“鱼凫王?”

凫风初蕾金杖一横,微微一笑:“幸会了。”

丽丽丝一脚将小狼王踢在一边,兴致勃勃地打量她手里的金杖:“我竟不知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女王。”

她目光闪烁,无比欣赏地打量凫风初蕾,啧啧称奇:“呵,你这小精灵一般的人儿居然是女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凫风初蕾一拱手:“实不相瞒,我们是来求大女王的。”

“但说无妨!”

她看了一眼丽丽丝脚下的小狼王,但见他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丽丽丝却根本不再关心小狼王,仿佛对凫风初蕾的兴趣比对他大多了,又是一脚将小狼王远远踢开,才随着凫风初蕾的目光,“放心,这个奴隶只是昏迷了,几个时辰后便会醒来。”

凫风初蕾见他没性命危险了,心道,让这傲慢自大的家伙吃点亏也不错,笑道:“这是白狼国的小狼王,也算是我的故人,还请女战神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丽丽丝大笑:“这有何难?既然是鱼凫王的男宠,那就给你好了。男子如衣服,天下多的是,我也不差这一个……”

凫风初蕾本是硬着头皮求她,毕竟只得一面之缘,也不知她给不给面子,没想到她这么爽快。

她微笑着行礼:“多谢女战神。不过,小狼王并不是我的男宠,只是我在路上偶遇之人。”

丽丽丝有点意外:“不是你的男宠,你何必带着他上路?男人这种东西,比毒蛇还毒,除了传宗接代,没有任何用处……”

凫风初蕾已经从绿小孩口中知道她们对男人的看法,也不以为意,笑道:“我对传宗接代不太热衷。”

丽丽丝奇道:“既然不为传宗接代,你何必救他?”

凫风初蕾坦然:“我只是不想看到熟悉的人就这么死了。”

丽丽丝哈哈大笑:“我本来也不想下药让他死,无奈,这家伙凶性十足,随时会伤人,我才打算和他交欢之后,就让他死掉。不过,别谈这个令人扫兴的奴隶了,我可是好久没有见过外界的女王了,鱼凫王可有兴趣共饮一杯?”

“那就有劳大女王了。”

那是森林里的一座古老城堡,有尖尖的高顶,沿着弯弯曲曲的扶梯走廊,一直行到顶端的大露台才停下。

露台伸展在半空,四周鲜花盛开,蓝色的天空,清新的空气,在水晶烛台里散发香味的蜡烛,还有地面上铺着的精美地毯。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上瓜果美酒,一切,就像画中的情形。

凫风初蕾走到露台的边沿,隔着白色玉栏杆,伸手,几乎摸到树梢上的嫩叶。走了千里万里,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王宫。

紫色的水晶杯里斟满美酒,丽丽丝上首坐了,笑道:“鱼凫王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凫风初蕾放下酒樽:“我要去天穆之野,正好路过此地。”

丽丽丝面色微变:“天穆之野?那可是传说之地,从来没有人能到达。”

她轻轻叹息:“一路上,大家都这么说,可是,我还是非去不可。”

“为什么?”

“我想杀两个人。”

丽丽丝很意外:“是你的仇人?”

她点点头。

二人各自谈起彼此的国家,尤其是丽丽丝,对于鱼凫国非常感兴趣,连续问了不少问题。

凫风初蕾也对鬼方很是好奇,原来,这个部族向来奉娲皇为尊,据说,她们的第一代首领丽丽丝便是娲皇创造的第一批人类中的一个,原本在漫长的时光里一直享受着女王的荣光,但随着历史变迁,人类已经进入男权时代,逐渐地被从中原的繁华地带驱赶到了西方苦寒之地,疆域也从早前的富有四海到现在只能屈居这片丛林之地方圆的几万平方公里。

谈起祖先的荣光,丽丽丝真是无限神往:“鬼方以前统治了很大一片疆域,全盛时期,我们的王都有几百万人口。那时候,各地的男子纷纷主动前来朝贡,汇聚在王都的美男应有尽有,他们心悦诚服跪拜在我们脚下,以能服侍女王为最高的荣耀,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到处去掳掠男子用以传宗接代……”

那时候,鬼方一族是不杀男子的,生下的男婴也都留在族群中,由专职的保姆集中抚养长大。

她恨恨地:“只可惜一万年前,这样的荣光就不见了,我们先是败于黄帝之手,不得不退出中原繁华地带,刚站稳脚跟,又被颛顼驱赶到了这苦寒之地,再也无法翻身,从此,每况愈下,逐渐凋零,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凫风初蕾这一路西去,几乎遇到的每一个部落都在严重抱怨颛顼大帝,她想,自己真不该往西方走。

可是,偏偏天穆之野在极西之地。

“早年我们败给黄帝,还只能说是技不如人,败了就败了,可是,颛顼大帝利用手中职权,将整个西边列为阳光晒不到的地方,虽然我们没有像12个夜的王国那样终年不见天日,可是,一年中也有一两个月是见不到太阳的,所以,才被称为鬼方,意思是只有鬼才喜欢居住的地方……”

说到激动处,丽丽丝一拳砸在桌上,激得桌上的杯子盘子跳起来,她恨恨地:“我最恨的便是颛顼大帝,要是我和他生在同一个时代,一定和他死战一场,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他拉下中央天帝的宝座……”

凫风初蕾轻问:“你很熟悉12个夜的王国?”

“12个夜的王国最初便是我们的地盘,后来被颛顼大帝以夜光覆盖,女儿国及时逃亡,经历了无数代人才走出这死亡之地,最低潮的时候,几百万人口只剩下了几千人。直到我们来到这片丛林定居下来,经过多年,人口又才慢慢增长,可直到现在,也不过只有区区五万多人……”

丽丽丝长叹一声,祖先的荣光早已远去,鬼方甚至已经不能成其为王国,而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部落。而且,几千上万年的岁月之后,整个世界已经彻底沦为男权的世界,再要凭借区区几万女战士想要开疆拓土,又谈何容易?

凫风初蕾问:“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们当然不甘心屈居森林,一直想壮大族群,慢慢地发展人口,再对外扩张,可是,谈何容易?”

她醉醺醺的:“算了,不谈这扫兴之事了,喝酒,喝酒……”

直到深夜,几大坛酒都空了,二人也都醉醺醺的。

凫风初蕾的酒杯空了,旁边的女仆马上又将她的酒杯斟满,丽丽丝这才道:“鱼凫王,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我希望你能留下!”

凫风初蕾微微意外。

“天穆之野只是一个传说!我想,它根本是不存在的。鱼凫王,不如留在这里吧。”

凫风初蕾举着酒杯,看看杯子里殷红的美酒,又看看对面的丽丽丝,但见丽丽丝原本十分坚毅甚至有点冷酷的面容上微微泛红,眼神很是热切:“鱼凫王,我是真心实意希望你留下……”

凫风初蕾不解其意,自己留在这里干什么?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独门媚药2

丽丽丝起身走到她面前坐下,“鱼凫王,恕我直言,你这一路西去,根本不可能到达天穆之野,因为,整个西方已经被颛顼大帝所诅咒,大家都知道,世界的中心完全在东方……”

凫风初蕾轻轻放下酒杯。

这一点,她当然清楚,东方,才是人类的中心。

丽丽丝盯着她精灵般的面孔,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情,柔声道:“实不相瞒,我一直想要恢复祖先的荣光。自我上任以来,也一直在为着这个目标而努力,虽然这几年我们取得了几场胜利,扩大了疆域,但是,和外面的男权国度相比,也显得势单力薄,尤其和大禹王统治下的强大国度相比,更是显得渺小……”

“你们和大禹王交过手吗?”

“我们哪敢去惹大禹王?但是,去年我们外出时,曾意外遭遇了一支大夏的军队,幸好逃得快,才避免了一场血战,但是,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只怕大禹王会放不过我们……”

凫风初蕾微微意外:“为何?”

丽丽丝长叹一声,拿出一样东西。

凫风初蕾一看,脸色就变了,那是一张邀请函。措辞很客气,态度很高傲,指名点姓便是要鬼方去参加万国大会。

这样的邀请函,鱼凫国也曾收到,后来的结果,惨不忍睹。

丽丽丝十分发愁:“我们要是去参加万国大会,就得自动成为大夏的属国,并年年纳贡。可要是不去,只怕大禹王就算现在顾不上我们,只等万国大会之后,立即就会收拾我们……”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大禹王要出手,谁能阻挡?

粗一算来,距离万国大会只有两个多月了,也难怪丽丽丝忧心忡忡。

凫风初蕾问:“你们作何打算?”

丽丽丝摇头:“历代大女王就算战死,也从来没有对敌人卑躬屈膝的。我也不可能去涂山羞辱自己的祖先。”

“那你何不早作打算?”

丽丽丝叹道:“再好的打算,也无非是放弃这片丛林,再次逃亡。可是,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呢?东方是不可能的,那是大禹王的地盘,只是自投罗网。而越是西方越是苦寒,我们根本逃无可逃了。”

她举起酒杯,却不喝:“一再逃亡也不是办法,总有一天,我们会和大禹王一战。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物色杰出的女性人才,和我一起将鬼方发展壮大。可是,你也知道,在几千年男权的洗脑之下,外界的女性已经彻底沦为男人的附庸,她们宁愿匍匐在男子身下被奴役,也不愿意站出来反抗,更多的女子则将我们鬼方视为异端……”

鬼方一部靠抢夺男人传宗接代,一旦完成借种的任务,则将那些男奴杀掉,这在外界的女人看来,当然是不可想象的。

也因此,鬼方想要从外界发展新成员,其难度可想而知。

她很是发愁:“鬼方的女战士作战没话说,但计谋上却非常落后。要对付大夏这样的大宗国,除了人口,更需要具有战略眼光的人才。如果鱼凫王愿意留下来,真不啻如虎添翼……”

她顿了顿:“鬼方以前的传统一直是大女王和小女王并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立你为小女王……”

凫风初蕾摇摇头。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凫风初蕾柔软的面孔,声音更是温柔:“当然,如果鱼凫王愿意,我甚至可以把大女王的位置让给你,只要你能留下来,我辅佐你也是一样……”

凫风初蕾放下酒杯,还是摇头。

她极其失望:“你不愿意?”

凫风初蕾自嘲一笑:“鱼凫国都被大夏所灭了,我也是自身难保,只怕根本无法帮你辅佐鬼方成为强国。”

“可是……”

凫风初蕾缓缓地:“丽丽丝,我有一个建议……”

“你说。”

她的目光从空荡荡的大殿望出去,但见黑黝黝的森林在夜色里显得空虚而静寂。隐居在丛林里的女战神一族,长时间与人世隔绝,与男人隔绝,想要发展壮大,又谈何容易?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改变一下传宗接代的方式?”

“如何改变?”

“比如,不是将男人抓来囚禁,一旦完成了借种任务就杀掉。”

“难道还有别的方法?你要知道,那些被抓来的男人本就心有不甘,如果不杀掉他们,岂不是放虎归山?一些野心勃勃的男人会率人前来复仇的,他们有些觉得自己受辱了,有些是觊觎女战士们的美貌,我们曾有过这样血的教训。”

“为何不考虑联姻?”

“联姻?”

她就像听到了什么新奇的说法:“联姻?你说和男人联姻?”

她摇摇头:“这不可能。”

“为什么?”

“我们的历史上,据说曾经考虑和男人联姻,一千年前的女王丽丽丝曾经和一个部族的首领结为夫妻,可是,时间一长,男人便贪心不足,趁着女王怀孕之期,企图霸占女王的权利,被女王发现后,又痛下杀手,引发内战,以至于女战士一族几乎遭到了覆灭性的打击……”

她十分坚决:“和男性联姻,是绝无可能的!男人天性贪婪又残酷,一旦给他们一点颜色,他们便顺杆子上爬,胃口也大得出奇,鱼凫王,你该知道,在上万年男权的洗脑之下,男人早就不甘屈居女性之下,一有机会,他们便会把女性踩下去,所以,他们只能被囚禁了为男奴,而不能给他们以平等的地位……”

凫风初蕾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很大一部分是事实,可是,又不完全是这样。

她摇摇头:“按照你们现在的做法,外界的人只会怕你们,久而久之,更加妖魔化你们,别说扩大人口了,只怕人们望风而遁,光凭抢劫,能抢到多少人呢……”

丽丽丝十分苦恼:“谁说不是呢?外面的人对我们视为蛇蝎,一听到我们的消息便逃之夭夭。男子也就罢了,可那些女人也对我们怀着无比的恐惧和敌意,天知道,我们从来不伤害女子。可是,那些女人在男人的长期奴化教育之下,不分好歹,宁愿屈从于男人伏低做小,也不肯跟我们一起推翻男性主导下的江山,恢复始祖娲皇的荣光……”

她愤愤的:“鱼凫王,你在男权国度生活多年,你该知道,外界的男子是多么的猖狂自大,有权有势的鱼肉百姓和臣民,就算普通的男子,哪怕他在外挨打受气,可是,一回到家,便可以趾高气昂地打骂妻子女儿。我就真不明白,为什么外面的女人要忍受这种屈辱而不公的生活?为什么她们宁愿被奴役成怨妇也不知道反抗?更不可思议的是另一种女人,她们的丈夫三妻四妾不说,还整天出去寻欢作乐,可是,她们一般不是打骂丈夫,反而认为是别的女人的错,称别的女人为狐狸精,然后,女人和女人内讧,内斗,为了讨男人欢心,更是各出奇招,如此,更加抬举了男人,却让男人更是轻视她们,欺压她们……”

她提高了声音:“要是这些女人统统加入我们,何愁女儿国不能一统天下?”

凫风初蕾之前真的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忽然被丽丽丝问起,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她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心里竟然有些茫然:没错,在男权社会的国度里,许多女人在家里在社会上的地位都很低,男人三妻四妾逢场作戏,大家都习以为常,要是这男人某一天居然收敛了,于是,全社会都会大赞他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要是女人风流乱来,那她就会一辈子被打上yin妇的烙印,永远也无法翻身了。

女战士一族,为的便是改变这种局面,可是,她想,这天下多少妇女能够理解她们的做法?

尤其,囚禁男人借种生子然后又杀掉,只怕外界的妇女一听就傻眼,吓得魂不附体了,哪里还敢前来投靠?

这时候,天已经慢慢亮了,二人都还毫无睡意。

丽丽丝十分殷勤:“鱼凫王,我带你参观一下女战神的城堡吧。”

凫风初蕾正有此意,立即站起来。

丽丽丝注意到,出门时,她的容颜变了。

凫风初蕾微笑:“丽丽丝见谅,我游历在外,为了方便起见,不得不佩戴颜华草。”

丽丽丝不以为奇:“路途艰险,这是应该的。”

城堡很大很古老,几经扩大和翻新,看样子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可见女战士一族在这里已经定居了相当的年限。

无边的丛林一眼望不到边,四围便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这里四季如春,有四时不谢之花,山脚下还有一片湖水,清澈见底,无数水鸟,十分优美。

凫风初蕾注意到,古堡的位置三面环山,十分险峻,再加上一座天然的湖泊,便只剩下一处出口,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女战士一族能够几百年定居于此,也可能是占据了这个地形的便利。

一大早,阔大的教场上,女战士们已经在进行训练,刀枪剑戟,无一不精。丽丽丝介绍道:“我们这一族有个特点,全民皆兵,所有女战士都是军人,所有的生活和战利品全靠战争中掠夺。正因为不从事农耕,所以女战士们全部得以保持了训练时间和旺盛的战斗力……”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三类男宠

女战士们一身劲装,全部露出左边的臂膀,她们左边都佩戴了护胸镜,因为自出生后,右边的乳便被烧掉了,丽丽丝介绍,这样做事为了成年后便于训练射击。

“在我们族中,以女子为尊,但凡出生的女婴,母乳一岁之后,便交给族群中负责供养的老年女子集中供养。而生下的男婴却统一扔掉,或者杀死……”

说话间,二人已经停在古堡后面的一大片木屋前面。

凫风初蕾看到有一大排劲装弓弩的女战士守着这个地方,看样子,这里是什么重要仓库。

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她定睛一看,格子间里竟然全部是男人。

但见诺大的木屋被划分为三个大范围,分别有编号。

她低声问:“这些都是你们抢来的男奴?”

丽丽丝点点头,随手指着一号木屋:“男奴分三种,第一种是安静文弱型,这是最没有反抗力的一种,也是基因最差的一种,一般来说,和他们交欢最是容易,因为他们逆来顺受。不过,因为基因差,在女战士族群里,只有老弱病残才愿意找他们……”

凫风初蕾看去,但见木屋里的男人普遍矮小、瘦弱,他们面色苍白,无精打采,一个个都是坐以待毙或者混吃等死的架势,看样子,早已认命了。

丽丽丝又指着第二片木屋,里面的男子则一个个五大三粗,十分强壮。

“这些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他们有暴力倾向,但智商又不足,只一味地猛攻猛打,优点在于生下的后代个子高,体力好,但缺点也很明显,也不知为什么,和这些家伙交pei,很容易生下男婴……”

丽丽丝又指着第三号,但见这里面的男子就不同了,他们清一色的高大健壮之外,长相也很俊美。

“这里面关着的,则是女战士们都愿意交pei的对象……”

丽丽丝笑道:“这些家伙孔武有力,智商也不低,有的甚至十分狡猾,多次跟我们斗智斗勇企图逃跑,有的甚至以甜言蜜语勾引女战士,对女战士许以许多动人的诺言,企图策反女战士,甚至鼓动她们谋杀我……”

她随手一指:“和他们交欢,生下的女婴又健壮又聪明……对了,也不知为什么,这些家伙生下女婴的概率很大……”

“啊……呸……你这个变态的疯婆子……”

一个男人跳起来,破口大骂。

竟然是小狼王。

他站得笔直,可能是没受太多苦的缘故,他精神甚好,力气充沛,于一众男奴之中显得特别卓尔不群。

他指着丽丽丝破口大骂:“你这不要脸的女魔头,竟然趁着我被巨人攻击落井下石,你们那么牛比,怎么不去绑架巨人?不敢招惹巨人是吧?要是那些巨人,一定把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女人给撕为碎片……”

丽丽丝后退一步,两名女战士冲上前,隔着木栅栏,一皮鞭就抽在小狼王身上,小狼王嗷叫一声,就地一滚。

女战士又要一鞭抽过去,丽丽丝喝道:“住手!”

她转向凫风初蕾,笑道:“这家伙攻击性实在是太强了,他一来后简直就没有停止过。鱼凫王,要不要我给你驯服一下先去掉他的凶性?再凶悍的男人,在这里被收拾一段时间也会变得小绵羊一般温顺……”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小狼王大叫:“天啦,凫风初蕾,你怎么和这个女魔头搅合在一起了?”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看着他。

所有男奴也都好奇地看着凫风初蕾。

很显然,她的装束和举止都大大区别于女战士们——被囚禁在这里这么久,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女战士之外的女人。

她的衣着打扮,甚至神情举止都和女战士们有本质的不同——尤其,她面上有微笑,就像一朵人畜无害的小花,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女战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狼王冲过来,两名女战士待要阻拦,丽丽丝做了个手势,二人立即退下去了。

丽丽丝笑道:“鱼凫王,你的这个男宠可不怎么恭敬啊,真需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小狼王怒道:“谁是她的男宠呢?你说本王是谁的男宠?”

他见丽丽丝笑容暧昧,大怒,转向凫风初蕾:“凫风初蕾,你好意思吗?我哪知眼睛会看上你这种丑女?啧啧啧,你也真敢说,我不是多次告诉你了吗?跟我白狼国温柔体贴的美女一比,你就是一个渣啊,就算你跪地求我,我也顶多赏赐你一个女奴身份而已……”

丽丽丝笑容尽失:“这家伙如此不恭,留他作甚?”

小狼王张牙舞爪:“你这恶婆娘……”

凫风初蕾沉声道:“小狼王,不多话不会死的!”

小狼王气急败坏:“凫风初蕾,你怎会跟这个女魔混在一起?你疯了吗?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你看,她囚禁了这么多男人……”

凫风初蕾淡淡地:“你在白狼国时,不也抓捕了许多战败国的女子囚禁起来为奴为婢吗?看着这一幕,你不觉得眼熟吗?为什么你做的时候就是正常,别人这么做就是恶魔?”

小狼王恼羞成怒:“这怎么一样?当时我们囚禁的可是女奴……”

“凭什么女人就可以被囚禁,男人就不行了?”

“这天下就没有囚禁男人来强的,只有最下流的女人才会这样……不,她们比荡娃更坏更毒,简直是吃男人的肉喝男人的血,凫风初蕾,你距离她们远一点,千万别被她们带坏了……”

“……”

他趴在栅栏上:“喂,凫风初蕾,瞧在故人一场的份上,我就难得好心提醒你一次,真的,你快逃命,千万别在这里停留,否则,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委蛇冷冷地:“要不是为了来救你,我们根本不会来到这里。你这小子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谁要你们来救我了?你这条怪蛇,你就没发现吗?这里根本不是女人该呆的地方……”

“是谁之前一直大喊我们来救你的?”

小狼王一时语塞。

丽丽丝笑道:“小狼王你就别担心了,我打算邀请鱼凫王做我鬼方的小女王,嘿,如有鱼凫王的加盟,鬼方真真是如虎添翼,假以时日,天下男子皆沦为我鬼方之手……”

小狼王惨叫:“天啦!这是真的吗?凫风初蕾,你真的要自甘堕落和这些可怕的女魔王为伍吗?”

丽丽丝大笑:“小狼王,快向鱼凫王下跪吧,若不是她,你就没命了……”

小狼王很意外:“你会放了我?”

“你对鱼凫王下跪行礼后就可以走了!”

“给她下跪?别做梦了!”

丽丽丝的笑容变了:“不下跪是吧?马上把这厮杀掉……”

凫风初蕾低声道:“放他走吧。”

丽丽丝冷冷的:“看在鱼凫王的份上,就饶你一次!算你这家伙好运,你可是第一个到了鬼方还能全身而退的男人……”

两名女战士推搡着小狼王,他大怒:“别推,我会自己走……”

一名女战士膝盖一顶,小狼王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凫风初蕾面前。

丽丽丝笑道:“哟,瞧这大礼行的。小狼王,第一次跪在女人面前是什么滋味?”

小狼王双目怒瞪,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可是,偏偏跪在地上不能动弹,因为,出手的女战士精准地击中了他膝盖上的穴位,他趴下去,就像脊椎断掉了似的,只能毕恭毕敬跪在凫风初蕾面前,看起来,就像在对凫风初蕾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的奇耻大辱,他的愤怒可想而知,咬牙切齿道:“你这女魔头,总有一天,我要抓住你,将你千刀万剐!”

“哟,你这野心勃勃的家伙可放不得,鱼凫王,要不,我现在就把这厮给杀了?”

凫风初蕾真恨不得一拳塞在这多事婆嘴里,低声道:“快走!”

小狼王却毫不领情,死死盯着凫风初蕾,眼中满是怨恨:“凫风初蕾,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杀了你!”

丽丽丝盯着凫风初蕾:“鱼凫王,我说得没错吧!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家伙!你好心好意救他一命,他却对你也恨之入骨!”

凫风初蕾点点头,淡淡地:“因为我见识过他最狼狈不堪时的一面!一旦他登上高位,急欲掩盖自己的过去,只怕第一个便是拿我开刀。”

“哈哈,人性便是如此,男人们都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所以,男权社会下的男子才最厌恶糟糕之妻,因为,糟糠妻见识他于寒微之时,他发达之前的一切卑微丑态都从她眼前过去。相反,他功成名就后,便有年轻貌美的小女孩崇拜他,景仰他,因为,她们都不知道他曾经寒酸而窘迫的过去,她们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便只看到他有权有势又多金的一面,所以,他们当然乐于在这些小女孩面前展示英雄气概,享受她们的恭维和奉承……哈哈,鱼凫王,你在男权的国度里生活了那么久,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男人的这些劣根性……”

说话之间,她的手掌已经放在小狼王的脖颈上,“如此狼子野心,留来何用?鱼凫王,你该不会愿意为自己留下一个祸胎吧……”

只要凫风初蕾点点头,小狼王便会当场被击毙于丽丽丝掌下。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夜的王国

委蛇低声道:“小狼王,还不向鱼凫王求情?”

小狼王大叫:“杀了我吧!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恶婆娘……”

凫风初蕾淡淡地:“小狼王,你走吧。”

丽丽丝一挥手,两名女战士退后,小狼王慢慢站起来,他蓄势待发,尖锐的狼牙原本要攻向丽丽丝,听得凫风初蕾这话,忽然停下来,只是死死瞪着她,嘶声道:“凫风初蕾,你不走?”

丽丽丝笑道:“鱼凫王为何要走?”

他还是死死瞪着凫风初蕾:“难道你真要留在这里和这些女魔头为伍?”

“鱼凫王可是我们鬼方一族的小女王了。”

小狼王退后一步,非常气愤:“凫风初蕾,你竟然堕落至此!你难道没看到这些女人的所作所为吗?她们哪里是人啊,简直一个个都是发疯的母狗。你也要留在这里和她们一样做到处抢男人交合的母狗吗……”

丽丽丝和周围的女战士都一脸恚怒,若非碍于凫风初蕾,只怕立即就要将小狼王撕为碎片。

凫风初蕾淡淡地:“小狼王,逞口舌之利毫无意义,我要是你,就赶紧逃之夭夭。”

他恨恨地:“你真不走?”

“我走不走与你无关。”

“你不去天穆之野了?”

“与你无关!”

他死死瞪着凫风初蕾,大步就走,走了不远,又回头大叫:“凫风初蕾,你迟早会后悔的!”

凫风初蕾头也不回,已经和丽丽丝走出老远了。

小狼王一个人站在原地,旁边两名女战士虎视眈眈,像驱赶苍蝇似的:“你快离开此地,以后再也不许踏入半步。”

小狼王不甘心,大叫:“怪蛇……喂,怪蛇……你也不劝劝你家主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堕落下去?”

两名女战士干脆挟起他,远远就扔了出去。

那天傍晚,丽丽丝设宴,整个鬼方一族为凫风初蕾的到来欢呼。

古堡的大厅里席开一百桌,烹牛宰羊,鲜花若锦,女战士们载歌载舞,十分热闹。

席上,有一项很盛大的仪式,那便是丽丽丝对女战士军队的检阅,但见上万名女战士列队广场上,分为两大方阵,分别为步兵和骑兵。其中步兵负责整个族群的值守和财物的保卫,其中一部分也为商队,以隐藏的身份和外界交流,扩大整个族群的经济来源,而骑兵则纵横来去,她们才是作战的主力。

女战神一族,都以能加入骑兵队伍而自豪,但凡所掠夺之上等男奴,也是骑兵中的女战士优先挑选。

凫风初蕾但见女战神一部真是威风赫赫,虽然偏居在丛林里,但是,周围的小部族也明显不是她们的对手,可是,真要出去和中原的大国一较高下,只怕也力有不逮。

丽丽丝举着酒杯,慎重其事再度挽留:“鱼凫王,留下吧。你如果不愿意做小女王,我可以把大女王的位置让给你!”

她摇头。

丽丽丝眉头微皱:“难道非要去那个虚无缥缈的天穆之野吗?就算你要复仇,可是,拥有鬼方的军队,并发展壮大,不比你单人独马更好吗?”

凫风初蕾想,丽丽丝是不会明白的,别说现在的鬼方,就算十个鬼方也不是大禹王的对手。

要迎战一个气势如虹之人,她想,自己只能像传说中的黄帝,去天穆之野增强自己的元气,如此,方可和大费和大禹王一战。

她一转念:“丽丽丝,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你们族群的人口不足,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采纳……”

丽丽丝一心要留她下来,对于别的问题都不是那么感兴趣,听她开口,只兴趣缺缺:“你说。”

凫风初蕾看了看军阵中英姿飒爽的女战士,认真道:“你们其实可以改变一种方式,跟男人和平共处……”

丽丽丝瞪大眼睛,好像在说,这怎么可能?

她不慌不忙:“鬼方一族,个个女子都是一等一的美貌,换而言之,这种女子哪怕出现在男权社会里,什么都不做,也会吸引无数男子大献殷勤……”

“但凡见过我们的男人,如果不明白我们的身份,都想占我们的便宜。”

“这就是了!你们可以不和男子联姻,以免野心家改变了鬼方的传统甚至篡权夺位,但是,你们可以通过更平和的方式传宗接代,对于族中生下的男婴也没必要送人,更没必要杀死,可以和女婴一起抚养长大……”

丽丽丝好奇道:“除了联姻之外,还有什么更和平的传宗接代方式?”

“像以前的母系氏族一样,走婚!跟外界的陌生男子一夕风流,如此,也没有暴力和杀害,孩子也不可能知道父亲是谁,更无需埋下仇恨的种子……”

她顿了顿,“你们该知道,男权社会的女子之所以甘居男人之下,那是因为她们长期经受男人的洗脑,已经完全接受了男人定下的种种规矩。同理,在鬼方出生的男婴,他们从未接受过外界的熏陶,也不懂外界的风俗文化,便自然地接受本族的各种规矩,待得他们成年,无论是争战还是值守,都是本族极好的帮手……”

丽丽丝面露难色:“可是,这样风险很大,一旦他们不堪服从……”

凫风初蕾淡淡地:“自娲皇造人,在长达几十万年的漫长岁月里,不都是这样吗?直到少部分野心家男人成长起来,这一切才改变了……”

换而言之,母系掌权的岁月长达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而父系掌权的岁月不过才区区几万年而已。

丽丽丝静默了很久,似在认真思考她的提议。

凫风初蕾也不催促,只是慢慢品酒。

这时候,一名前锋忽然进来:“禀报丽丽丝,三日之后,五百里外的边境有一场盛会,预计将有上万男子参加,我们是否前去掳掠一批男奴……”

丽丽丝双目放光:“派三千精锐,记住,不得贪心,得手便走……”

凫风初蕾缓缓地:“丽丽丝,我有个建议……”

“鱼凫王请讲。”

“这个边境部族跟你们有仇吗?”

“没有!这是个商旅大会,汇聚的是五湖四海的商旅,跟我们并无仇怨。”

凫风初蕾点点头:“既然如此,为何不尝试一下我所说的走婚?”

丽丽丝一怔,好一会儿,才迟疑道:“真的可行吗?”

“这不是商旅大会吗?反正都是五湖四海的陌生人,比起固定的部族更好,因为一旦散会,便各走天涯,谁也不认识谁了……”

丽丽丝有点心动。

“再说,女战士们皆身手敏捷,普通男子纵三五个也不是对手,他们若有什么歪心思,不妨杀而取之,但若是顺从之辈,那就不妨一夕欢愉,完成借种之后,便各走各路,此后,再不知姓甚名谁,生下的孩子更不可能知道父亲是谁,也没有人会来复仇,男婴也可以留下,待得成年,便成为族中力量之一员……”

她强调:“一个部族,一定要男女兼容,方能壮大发展。”

丽丽丝点点头,又道:“可是,世人皆畏惧我女战神一族,纵然没有见过我们的,也听过我们的事迹,普通男人见了我们,别说一夕欢愉了,只怕闻风丧胆,马上就逃之夭夭了……”

“这还不简单?让女战士们改装,打扮成寻常女子,他们岂能一眼认出是否女战士?再说,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也不必一次集体出动,可以先只派几个胆大点的出去试一试,如果可行,就推而广之,如果不行,则可当即止损。如此,总比老是抢劫男人再杀掉更好。”

丽丽丝大喜:“好主意,我们先就这么试一试吧。”

那是西方边境的一个无名小镇,每年的秋天,这里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边境贸易,来自五湖四海的商旅集中此地,各种货物琳琅满目。

因为大禹王举行的万国大会在即,西方的各诸侯小国都携带了许多货物,沿途贩卖,所以,到这个边境小镇时,便汇聚了前所未有的商旅和货物。

原本只有半个月的交易时间,也因为货物太多,商旅太多,延长到了一个月。

凫风初蕾和丽丽丝混迹在人群里,一看,好家伙,到处人山人海,男男女女,岂止上万人?而且她们注意到,因为远方贸易的缘故,女人很少,绝大多数都是男人。

而这些男人也发现,这次贸易盛会上来了一些美女,但见这些美女三五成群,有些煞有介事地卖一些胭脂水粉,丝绸珠宝;有些也贩卖一些当地山货,各种特产,当然,更多的美女是看热闹打酱油的,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说笑笑,指着一些货物品头论足。

这些美女,可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身材高挑,珠圆玉润,无论出现在哪个国家的王都都是宠妃级别的人选,纵然走南闯北的商旅也纷纷看傻了眼睛,一时间,不停有人搭讪,说笑,各种大献殷勤……

那一夜,女战神一族符合适孕年龄的十几名女战士借种成功,而且,没有引起这些商旅的任何警惕。因为,他们携手一个个美人儿进入香罗帐里翻云覆雨时,压根就没想到人家是来借种的,还以为自己遭遇了无边艳福,欢乐不已。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神奇小屋1

女战士们都有严格纪律,为了不暴露身份,都是一旦完事,立即走人,第二天又换上了另一批人,如此,竟然没有任何人被识破身份。

凫风初蕾注意到,丽丽丝并未加入此次的借种行动。

丽丽丝此前看上了小狼王,目的便是为了生下一个强壮的女婴做继承人,但为了给凫风初蕾一个人情,便将小狼王放走了。这一次有了机会,她居然一直没有出场,只是换了便装和凫风初蕾考察此地的风土人情。

凫风初蕾微微歉疚,低声问她:“丽丽丝,你为何不找一个看得过去的男子?”

丽丽丝反问:“你为何不找一个?”

凫风初蕾一笑,摇头:“不,我们的传统不同!我不愿意为了传宗接代而随意找人交合。事实上,我根本不在乎能否传宗接代。”

丽丽丝十分好奇:“你们鱼凫国只剩下你一人了,若不能留后,岂不灭国?”

她还是和颜悦色:“从娲皇造人以来,每一个强大的王国都曾无比风光,可是,最后,都在历史的长河里烟消云散了。所以,能否留后有什么关系呢?”

丽丽丝听得这话,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压根无意于任何男子?”

这次,轮到凫风初蕾一怔。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百里行暮,但是,很快,她便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从未考虑过此事。”

丽丽丝笑起来,“鱼凫王,我其实也对男人毫无兴趣。你不觉得女人比男人可爱得多吗?”

“……”

丽丽丝大笑:“男人浑身臭味,粗鄙可憎,若非为了传宗接代,谁愿意多看那些臭男人一眼呢?哈哈,鱼凫王,今晚我俩一定要不醉不归,也算是我送你去天穆之野的告别盛宴!”

告别盛宴比之前的欢迎盛宴更加奢华。

菜肴盛满清一色的金盘金碗,美酒则盛在紫色的水晶杯里,映衬得整个大殿都金壁辉煌。

丽丽丝殷勤相劝,凫风初蕾酒尽杯干,从来也没有如此畅饮无忌过。

良久,丽丽丝放下酒杯:“鱼凫王真不考虑留下?”

她微微一笑:“谢谢丽丽丝的招待。若我能从天穆之野返回,必将再次前来拜访。”

丽丽丝好生遗憾,却也不再相劝,想了想,才认真道:“如你执意要去天穆之野,那就最好避开12个夜的王国。”

“能避开吗?”

丽丽丝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一条秘密通道,可是,在古老的传说中,只有历代鬼方的首领才能通过。但据我所知,几十代下来,鬼方的首领从来没有人打算去什么天穆之野,所以,这就成了一个传说……”

她拿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颗拳头般大小的珠子:“据说,通过12个夜的王国的秘密就在里面,但如何运用,我也不得而知。”

凫风初蕾见她拿出如此珍贵之物,又是她族中的秘密,便稍稍踌躇,不敢接受。

她豪爽大笑:“拿着吧鱼凫王,我也不是没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我听说天穆之野有不死药。如果你真的去了天穆之野,那么,请给我带一份不死药回来吧。鬼方的历史上,曾有几个非常杰出的大女王,她们都有志于开疆拓土,一统中原,无奈岁月不饶人,每每到了她们最具战斗力的时代,却都像中了诅咒似的,纷纷病倒,以至于鬼方长期困顿在该死的丛林里,一直没有大的作为……”

她的笑声变成了叹息,一只手不由自主抚摸到左边的胸部,“我正当壮年,本也雄心勃勃,无奈,我已经多次感到这里隐隐作疼,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拉扯到五脏六腑,恨不得死去……尽管族中巫师多次做法,却无济于事,也找不到什么良药,如果真有不死药,那对我来说,真不啻救命之药……”

凫风初蕾毫不犹豫:“若我能求到,一定给你!”

“好,我一定等你!”

丽丽丝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路保重。”

“保重!”

丽丽丝亲自将凫风初蕾送上出去的小船,船至湖心,凫风初蕾放眼望去,但见丽丽丝还站在岸边向自己招手。

委蛇叹道:“鬼方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部族了。”

凫风初蕾也微微叹息,她在鱼凫国长大,又曾游历天下,这一路行来,所见之男子,绝大多数都是和小狼王一样的想法。纵然名震天下的大禹王,也是从野心勃勃的上门女婿开始,待得功成名就,便干掉了糟糠之妻,重新拥有了如花似玉的年轻新欢。

至于涂山侯人,启王子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的三宫六院,妻妾成群。

忽然想起百里行暮。

这天下,也许只有他一个男子是例外。

她已经很久不再想起百里行暮了,可不知怎地,这几天总是想起他,想起许多往事,在周山之巅的四季景色,他那艘神奇的“维马纳”,他送给自己的那个小瓶子,上面有他的自画像,他说“初蕾,无论你遇到什么危险,只要对着我的画像亲一下对着天空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一声一声,温柔至极,“初蕾、初蕾”……

这天下,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叫她,那么亲昵。

夕阳西下,群山变成了一片金灿灿的红色,就像当初在周山之巅第一晚见到的美丽景色。百里行暮说“心随意动,我要这天空是什么颜色,它便会是什么颜色”,她抬头望着天空,竟然痴了。

“主人……主人……”

委蛇叫了几声,她才清醒,抬起头,小船不知何时已经停靠在湖边,她跳上岸,抬头一看,鬼方的古老城堡早已无影无踪。

茫茫湖泊,无边无际,竟不知有多么宽广。

别说外人,就连刚刚离开的她,也以为鬼方只是一场梦而已,哪里还有可以寻觅的踪迹?

唯有手里那颗硕大的珠子在在地证明,有一个女王在等待自己的归期。

“丽丽丝送我们上路后,便给小船灌注了一股风力,若非这股风力,小船起码要在湖中航行好几天,可现在,不到半个时辰我们便出来了。丽丽丝真不愧为一代女王啊。”

“什么一代女王?那妖女分明就是一个魔鬼……”

小狼王从旁边的灌木丛里窜出来,满脸都是愤愤之情。

凫风初蕾却看着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出路,原始丛林之外,是无边无际的草原,草原之外,便是荒漠。

越往西走,就越是偏僻苦寒。

她踏上了道路,大步就走。小狼王追上去:“喂,凫风初蕾,你不是要留下做什么小女王的吗?难道还要继续去天穆之野?”

没人搭理他,他跑前跑后,讨好委蛇:“喂,怪蛇,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们能从这些女魔头手里逃出来,也真真是本事了……”

委蛇懒洋洋地:“不是我救你,是鱼凫王救了你,有本事的是鱼凫王。你小子记住吧,你已经欠了鱼凫王好几条命了……”

“切,我所有的倒霉事都是遇到鱼凫王开始的。我还感谢她?我没让她赔偿就不错了……”

“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子。”

“怪蛇,我警告你,我可是一代狼王,你再口口声声叫我小子,别怪我翻脸了。”

委蛇也懒得搭理他了。

行了一天一夜,草原还是无边无际,天空却黯了下来,很快,乌云堆积,雷声隆隆,看样子是要下大雨了。周围没有山坡,更没有足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大家都加快脚步,急速飞奔。

暴风骤雨倾斜下来,很快,银白色的雨幕便包围了天空,小狼王大叫:“这该死的鬼天气,我们怎么办?喂,凫风初蕾……”

他吃惊地睁大眼睛,只见委蛇身上的轻纱忽然张开,成了一把巨大的伞,覆盖了周围两三丈的距离,而委蛇的身躯也瞬间暴涨,成了一条狰狞凶猛的巨大蟒蛇。

凫风初蕾稳稳坐在蛇背上,一副闭幕眼神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一点也没有被淋湿。

他惊呆了,看看落汤鸡一般的自己和老白狼,大叫着就冲过去:“天啦,怪蛇,快让我也避避雨……”

“小子,滚一边去。”

他厚着脸皮蹭在巨伞下面,讨好似的:“怪蛇,你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本王真是小瞧你了,了不起啊。”

委蛇冷哼一声,他又看凫风初蕾,但见凫风初蕾居高临下,闭着眼睛,一副再大的雨也无关紧要的样子,他又羡又妒,又见蟒蛇背上宽何止两三丈?别说再多一个人,哪怕再多十来个人也足以容纳,不由得蠢蠢欲动:“怪蛇,让我们也上去歇一歇吧,本王双腿都快挪不动了,你看老狼也精疲力尽了……”

委蛇一瞪眼:“这可是鱼凫王的专座,你小子和一头狼也妄想在我的背上歇息?你俩算老几?”

“那么宽,多一个人又不会死。”

“去去去,不要得寸进尺,让你躲雨就不错了。”

说话间,巨大的暴风雨裹挟着拳头大小的冰雹铺天盖地落下,很快便击打得大伞砰砰作响,不时地,还有脸盆大的冰雹砸下来,竟然击穿了大伞,好几次差点砸在凫风初蕾和小狼王的身上。

正文卷 第五十章 神奇小屋2

委蛇大叫:“这么大的冰雹,我得出大招了,小子你快一边去……”

小狼王大吼:“我出去得被砸死……”

委蛇顾不得理他,双头窜动,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一抖,小狼王眼前一花,只见面前忽然多了一间屋子,在暴风雨中显得特别突兀。

银白色的门开了,委蛇叫道:“鱼凫王,快进来……”

凫风初蕾的身影一闪便进了屋子,小狼王本能地跟着窜过去,但头碰在坚硬冰冷的铁块上,一脸雨水。老白狼被冰雹连续砸了几下,痛得嗷嗷大叫,它就地翻滚,又是一块碗大的冰雹砸在它的背脊上,顿时鲜血直流。

门又开了,委蛇大叫:“老狼,快进来……”

老白狼一纵身便进了屋子。

小狼王大叫:“还有我……”

眼看一块磨盘大的冰雹就要砸在他头上,委蛇蛇尾一扫,便将他卷了进去,门瞬间便关上了。

大暴雨和冰雹统统被关在门外,小狼王死里逃生,瘫在地上,落汤鸡一般,十分狼狈。可是,他的注意力却完全被这间神奇的屋子吸引了,但见屋子方方正正的,起码有一丈多宽,一丈多长,更神奇的是,屋子里居然还有一个床榻似的东西,上面铺着一张十分柔软舒适的羊毛地毯。

此时,凫风初蕾就稳稳坐在上面,她身上的衣服也干净整齐,简直就没淋过雨似的。

他大叫:“天啦,你们哪里找到这么一个稀罕物?”

无人回答。

他背上挨了几下冰雹,虽不至于重伤,却也十分疼痛,愤愤地:“这太不公平了,凫风初蕾,你这么享受,却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淋雨受伤,你简直不是人……”

背脊上流着血的老白狼却非常感激地看着已经恢复了正常大小的委蛇,又低哼一声,冲它亲昵地吐了吐舌头。

委蛇笑了:“小子,你还不如这老伙计懂得感恩。”

“感恩?你看看我身上的伤口……哇,好疼,我才受了女魔王们的折磨,又遭遇这场暴风雨,怪蛇,你试试看被七八块冰雹砸在身上的感觉?要是早点让我们进来,我们根本不会受伤……”

他骂骂咧咧,一双眼睛却一直贼溜溜地打量这屋子,发现凫风初蕾旁边居然还有一扇窗户,她伸手便能打开,试想,若是明月清风的夜晚,打开这窗户,便会嗅到青草和野花的香味,他越看越是艳羡不已,内心也暗暗惊诧,不由得再次询问:“凫风初蕾,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有这样的东西?”

凫风初蕾还是不答,她只是往床榻后面靠了靠。

这屋子若是一个人休憩,足以舒舒服服,现在挤了两个人,一条蛇和一条狼,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四面的墙壁明晃晃的,有淡淡金属光泽,小狼王伸手摸了摸,又听得头上砰砰砸过的冰雹,不无担忧:“冰雹会不会把屋顶砸烂?”

委蛇笑道:“别说冰雹,就是千斤巨石砸下来也砸不烂。”

小狼王更是好奇:“这么大一间屋子,你们到底是怎么随身携带的?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你们有这一件行礼?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

“小子,你就没见识了吧?这是折叠起来的旅行屋,用极其特殊的柔软合金打造,收纳起来时,重量不足五公斤,乃长途旅行之必备佳品。”

“天下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为什么我闻所未闻?”

“你没见识过的事情多的是,井底之蛙嘛。”

小狼王顾不得委蛇的揶揄,只是死死盯着凫风初蕾,越看越觉得这女人非同凡人,他悻悻地:“难怪每次露宿,都把我们赶得远远的,原来是有这样的法宝不想被我们发现。”

委蛇大笑:“我家鱼凫王低调,不行吗?”

“低调?是怕被我抢了吧?我以前就在奇怪,一个女人独自游历天下,风餐露宿,毒蛇猛兽,真是吃不尽的苦楚,为啥非要出去遭罪?不料,你们竟然有这样的法宝……”

他的妒忌之情溢于言表:“凫风初蕾,你浪迹江湖,居然还这般奢侈享受,真是没天理了……可是,请你告诉我,你的这间神奇的屋子究竟是谁送你的?可不可以去帮我也找一个这样的神器?”

“哈哈,你小子就别做梦了,此神器乃鱼凫王独家拥有,是老鱼凫王送给我家少主的生日礼物……”

凫风初蕾一直闭目养神,实则毫无睡意,听得委蛇提起父亲,内心真是百感交集。当年出门游历,正是年少,父王怕自己吃苦受罪,就拿出宫中至宝折叠小屋送给自己,以免投宿无门时,露宿街头,此外,也可抵御毒蛇猛兽,甚至一般敌人的侵袭。

就连委蛇,也是自己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生日礼物。委蛇的本体是一条五丈多长,三丈多宽的不知名蟒蛇,经过鱼凫王的改造,有智慧,能人言,体型可以自由伸缩,本领高强,已陪伴凫风初蕾多年。

这两件神器,便是鱼凫王留给女儿的最宝贵财富,伴着她一路行来,若非如此,岂有只身去天穆之野的勇气和条件?

她念及父亲,内心惨痛,但面不改色,伤心时,只是睫毛微微颤动。

小狼王不知她心事,只是一味羡妒交加地打量这间屋子,越看越是恨不得立即据为己有。

他叹道:“怪蛇,就算找不到同样的小屋了,可是,你能不能帮我也弄一把你背上的那种大伞?”

他拍了拍老白狼的背脊:“你在白狼的背上也安装一把这种能自动收缩的大伞就好了,这样也可免去我们的栉风沐雨……”

委蛇笑着摇头:“我可没这个本事,我的这把大伞还是百里大人赏赐的……”

当初百里行暮特意为它更换了身上的紫纱,它和凫风初蕾都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轻纱而已,直到一次下雨,轻纱自动变成了大伞,方知道百里行暮的一片良苦用心。

小狼王好奇:“百里大人是谁?”

“你连百里大人都不知道?他可是天下最伟大的英雄……”

凫风初蕾忽然咳嗽一声,委蛇立即闭嘴。

“喂,怪蛇,你怎么不说话了?”

委蛇却昂起头仔细听了听,笑道:“外面风雨已经停止了,我们还是出去吧,免得打扰鱼凫王休息。”

小狼王大叫:“不是吧?外面湿哒哒的,你叫我们出去?”

他狐疑地看了凫风初蕾一眼:“这屋子这么宽,我们在里面歇一下又能怎样?”

门忽然开了,小狼王还要说什么,已经被蛇尾卷起来扔出去,老白狼倒识趣,摇摇尾巴,自行窜出去了。

小狼王爬起来时,门已经合上了,他再去推门,居然找不到门的所在,但见四壁都是淡淡金属,十分轻薄,偏偏推上去时,比世间最硬的铜墙铁壁更牢固。

他气急败坏,抡起拳头就砰砰砰猛砸:“这玩意怎么这么牢固?”

委蛇笑道:“别白费劲了,这是世界上最轻薄的合金,别说你的拳头,就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也动不了它分毫。”

“合金?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反正老鱼凫王是这么说的。”

“我也去找这种合金做一个。”

“别扯了,老鱼凫王说了,这是地球上唯一的一点合金了,现代之人谁也不会打造这玩意了。”

他死死盯着委蛇:“我怎么觉得你家老鱼凫王和小鱼凫王都很邪门?感觉你们完全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委蛇一哂,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

小狼王又用尽全身力气推了几次墙壁,发现的确无可奈何,才沮丧地在草地上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暴风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雨洗后的天空,显得特别静寂优美。

小狼王吹着夜风,虽然不冷,可终究不如屋子里面舒服,不由得恨恨地大叫一声:“凫风初蕾,你这女人真是霸道无情,你把怪蛇和老狼赶出来不就行了?我堂堂小狼王也受你这种屈辱……”

委蛇不以为然:“鱼凫王想怎么着,难道还需要问你的意见?”

“一路同行,就得同舟共济。”

“切,孤男寡女成何体统?我家鱼凫王不愿意和陌生人共处一室,不行吗?”

“什么寡男寡女?我就没把她这个丑女当成过女人。你瞧瞧半路上,我何曾打过她的主意?在我心中,她分明就是个男人!”

“小子,我警告你!你再对鱼凫王出言不逊,当心我不客气了!”

小狼王不屑一顾,冷哼一声,干脆躺在地上,双手交叉作为枕头,唉声叹气:“唉,前路茫茫,风餐露宿。若是你家主人美若天仙,本王还有点兴趣一起走下去,毕竟,再是辛苦,也有秀色可餐。可偏偏跟着这样一个丑女浪迹江湖,真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唉……本王真是倒大霉了……唉……”

委蛇懒得搭理他,只是昂起蛇头看了看天空,自言自语道:“这场大雨之后,也许,旱季就要来了。”

“旱季?你怎么知道?”

“你看看那团乌云。前面又是荒漠,在我们前行的路上,起码半年不会下雨了。”

小狼王骇然:“那我们岂不得渴死?”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三个孤王1

“所以要多备点清水上路。”

委蛇打了个哈欠,倦意上来,也不再讲话,闭着蛇眼;老白狼也躺在石板上,很快便睡熟了。只有小狼王,虽然满身疲惫,却毫无睡意,一直死死盯着凫风初蕾的那间屋子。

直到确信一蛇一狼都睡熟了,他蹑手蹑脚走到窗户的方向,轻轻敲了三下,低声道:“凫风初蕾……初蕾……”

没人应答,他继续道:“让我进去睡一觉吧,求求你了……我绝对不会打你的主意,你放心,我对你根本没兴趣,我单纯只是想进来睡一觉而已,在外面太难受了,唉,我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躺在屋子里睡过觉了……”

说着说着,几乎声泪俱下:“想我也是堂堂一代狼王,如今却落得这般地步……你就让我进来睡一觉吧……”

忽然想起这间屋子里干燥暖和的床榻,以及床榻上铺着的精美羊毛地毯,要是能在上面躺一躺,该多舒服啊。越想越是兴奋,干脆提高了一点声音:“凫风初蕾,开门吧……只要你能让我进去睡一觉,我会报答你的……”

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眼珠子一转,“不对,可能是我太不懂女人的心事了……喂,凫风初蕾,初蕾……你想不想尝尝yu仙yu死的滋味?”

他的声音也变了,神神秘秘的:“你绝对没有尝过那样的滋味,若是你让我进来,我就让你尝尝,保证你食髓知味,乐上云霄,有了一次想二次……我可是整个白狼国最强壮的男人,保证让你舒舒服服,享受到一个女人所能享受的最高境界……虽然我从不和丑女交欢,但是,这次我就破破例,施恩于你……”

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塞在嘴里。

他骇然,猛地吐出来,大吼:“这是什么玩意?”

“狗屎!”

“草原里哪来的狗屎?”

“草原上野狗多得很。”

他呸了几声,看到吐出来的是一团泥沙才放了心,又勃然大怒瞪着委蛇,委蛇也瞪着他:“小子,你再敢去骚扰鱼凫王,小心我不客气了。”

“我这是骚扰吗?我分明就是在对她大献殷勤!怪蛇,你要知道,这天下只有女人对我献殷勤,从来没有反过来的,更何况,是对一个丑女,你知道我要忍受多么恶心的感觉和多么巨大的心理压力吗……哼,若非……”

“得了吧,你不过是想骗鱼凫王的神器而已。”

小狼王翻身倒在石板上,气呼呼的:“就让你家鱼凫王抱着一个破烂屋子孤独终老吧,像她这么冷漠小气又残酷无情的女人,我敢打赌,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看上她。”

“得了吧,百里大人不知道多喜欢我家主人。”

小狼王立即凑上来:“你们沿途一直鬼鬼祟祟地说什么百里大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真的很牛比吗?比起我如何?”

“你?十个小狼王都不及他一根指头。”

“我呸!你吹什么大气?”

委蛇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举个例你就明白了。”

小狼王气呼呼的:“我倒要听一听。”

“你小狼王一见大费是不是就只能逃之夭夭?你要想找大费报仇,也遥遥无期,对吧?”

“哼哼。”

“可是,就算有十个大费,也不是百里大人的对手。大费一见到百里大人,简直就像老鼠见了猫,分分钟落荒而逃。”

小狼王大笑:“你吹什么大气?”

“你以为我在吹牛?大费可是趁着百里大人重伤的时候,率领了一支大军偷袭,可不过几招,就被百里大人杀得落花流水,还把他的兄弟打成重伤,也许现在他的兄弟还躺在病床呢。至于大费自己,若非跑得快,早就被斩掉了。”

小狼王冷冷地:“这天下要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就没大禹王什么事了。”

“他要是愿意出手,只怕真的就没大禹王什么事了。”

小狼王当然不信,只当是这条怪蛇在信口开河,大吹牛比,可是,他看看委蛇背上遇到风雨能自动变成大伞的轻纱,又觉得十分诡异,干脆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轻纱,货真价实是柔软无比的丝绸。

这天下,要多厉害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一念至此,对这个神秘的“百里大人”忽然非常好奇。

“喂,怪蛇,百里大人究竟是什么人?”

委蛇笑而不语。

“百里大人也是大禹王的敌人吗?”

“敌人?”委蛇摇摇头,“也许,他根本不屑拿大禹王做敌人。”

“他这么拽?”

“他这种高人,根本不可能轻易拿一个凡夫俗子当敌人。”

“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上路去天穆之野?”

委蛇白他一眼,不讲话了。

小狼王也翻了怪眼,打着呵欠:“哈哈,露馅了吧?编不下去了吧?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我也不信人家会看上你家主人。是你家主人一直暗恋人家吧?”

“嘿嘿。”

“我就说你编不下去了吧。说真的,你家主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然不太丑,可真的相貌平平,毫无动人之处。唉,不过,我现在倒是非常非常想念一个人……”

“谁?”

“我的未婚妻。”

委蛇稀奇:“得了吧,你不是说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吗?你都不认识的人,你就想念上了?”

“切,虽然我没见过她,可是,我知道她是白狼国最美丽的女人啊。要不是因为这场战争,她早就成为我的妻子了,唉,她要是死了,就不好了……”

“切,换一个妻子不就行了?”

“你懂什么?为了保证血统纯正,我们只能娶纯血统的白狼女,至于异族的女子,无论多么美貌,最多当泄欲工具,是绝对没有资格做正妻的。如有人胆敢违背这一点,将遭到整个白狼国的冷眼和惩罚。”

“内部通婚早就落伍了。你难道不知道混血才会改善基因?”

“改善基因?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你这条没进化完全的半狼人,说了你也不懂。”

小狼王还是一直唉声叹气:“唉,真不知道我的未婚妻现在怎样了,大费这恶贼,把我们白狼国的美女全部抢走了,此仇不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委蛇听他言辞悲切,满是激愤,也不好再刺激他,只是淡淡地:“臭小子,别啰嗦了,睡觉。”

小狼王再开口时,委蛇已经不答话了,他只好悻悻地躺下,抱着双手将头枕在上面。明明困得不行,可内心偏偏惶惶不安,一路行来,各种风险,到现在已是精疲力尽,可天穆之野的万里之遥估计才刚刚走完第一步。

真要到了天穆之野,学到本领,岂不是头发胡须早就白了?

更可能的是还没走到,半路上就死了。

既然如此,不如杀回阳城,干脆痛痛快快地和大禹王大费等一较高下,哪怕战死也是死得其所。

一轮红日,大雨后的草原被披上了金红色的光辉,地上白茫茫的还有残余的冰雹,野花绿草被成片砸倒,但是,于整片大草原却并无太大损伤,放眼看去,更多的青草野花迎风摇曳,仿佛昨晚的暴风雨就没发生过似的。

凫风初蕾站在一块砂石上极目远眺,砂石不结实,踩在上面能听到内部清晰地崩溃的沙沙声。

在她身后,委蛇已经忙忙碌碌收好了折叠小屋,装在行李包里,小狼王瞧得分明,但见那小屋被折叠后,只有一尺来长,初略一看,还以为只是一个薄薄的铁盒子而已。他暗忖,难怪自己以前背着行李时,压根没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

可是,神器暴露之后,也许是怕他心怀不轨,委蛇便不让他背负行李了,拎在蛇背上,自己扛了。

他径直走向凫风初蕾,但见清晨的阳光下,她神清气爽,一副吃好睡好的样子,神情十分恬淡,只要不看她的脸,那就彻彻底底是一朵安安静静的花蕾。可是,一对上她那张清汤寡淡的脸,便什么兴致也没有了。

那张脸并不丑,可是,跟美也毫不沾边,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那些面目模糊,你看了一眼再也不会想起的普通女人。

凫风初蕾,初蕾,真真是辜负了这两个美好的字眼。

但是,他无心研究她的相貌,他只是走过去,定定地:“凫风初蕾,你还要继续去天穆之野吗?”

凫风初蕾点头。

“天穆之野距离此地到底还有多远?”

“至少还有几十万里吧。”

“几十万里?”

凫风初蕾看着远方,好一会儿才点头,十分慎重:“没错,至少还有几十万里。”

几十万里,比天涯海角更遥远的距离。

小狼王摇头,态度坚决:“我不去了。”

凫风初蕾根本不问他原因,他只好径直说下去:“我昨晚彻夜难眠,反复思考,然后,我得出结论,我根本不该去天穆之野,我得马上赶去阳城,纵然不能在万国大会上杀死大禹王,至少,也要血染阳城……”

凫风初蕾这才看他一眼,但见他原本十分英俊的脸上,双眼满是血丝,加上这些日子的风餐露宿,屡陷险境,更是憔悴。

“去天穆之野根本就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梦,一路随时又有性命之忧,最大的可能便是根本到不了天穆之野便惨死途中。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要选择死在旅途中这种毫无意义的死法?不如直接杀向阳城!纵杀不了大费,能拼掉几个敌人也算是回本了……”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三个孤王2

他解释:“虽然我被大费偷袭大败,可是,白狼国的精锐并未死绝,我还有一些分布在外的旧部。此去召集一些旧部,凑合凑合,还是可以杀向阳城的,最少,也要吓吓大禹王……”

他顿了顿:“你知道,我还得去救我的未婚妻!”

凫风初蕾十分干脆:“你去吧。”

他反倒语塞,一时不知说什么。

凫风初蕾转身就走,他急了,追上去:“凫风初蕾,你真的还要去天穆之野?那个鬼地方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她停下脚步,淡淡地:“你说得没错,反正横竖是一死,不如杀去阳城,运气好,能救下你的未婚妻;就算运气不好,也能杀掉几个敌人,拼个血本。小狼王,我要是你,就毫不犹豫去阳城。”

“那你为啥坚持去天穆之野?”

“没有为啥,各人的选择不同而已。”

“非去不可?”

“一定要去。”

他后退一步,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冷笑一声:“凫风初蕾,你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去天穆之野吗?”

“……”

“逃避!你这分明是逃避!你明知道天穆之野虚无缥缈,可是,你又不敢去阳城,因为你知道自己不是大禹王和大费的对手,也杀不了他们,就算去了阳城,也是白白送死而已……”

“所以,你就自欺欺人,哪怕天穆之野根本不存在!哪怕一辈子都在茫茫无边的路上。依我看来,你根本就是不敢替你父王报仇,也没本事替你父王报仇……”

他的手指几乎点在凫风初蕾的鼻子上:“你就是个苟且偷安的小人。没本事替你父王报仇不说,你还拿着你父王留给你的神器一路游山玩水,反正你能吃好玩好,又能自我安慰是为了寻找替你父王报仇的办法……哈哈哈,凫风初蕾,你这个虚伪又懦弱的小人,你根本不配做鱼凫王……好吧,你去你的天穆之野吧,你就一辈子欺骗自己吧,我不奉陪了!”

他骂完,掉头就走。

老白狼看了凫风初蕾一眼,又看看委蛇,也跟上去,小狼王窜在狼背上,白狼长啸一声,很快,一人一狼便跑远了。

直到小狼王的身影一点也看不见了,委蛇昂起头,看到凫风初蕾站在原地发呆。

“主人……主人……你别理小狼王这厮,他分明是胡说八道。”

凫风初蕾淡淡地:“他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可是……”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走吧,我们还是去天穆之野。”

她刚走几步,立即停下,晨风送来隐隐的低嚎,她立即抬起头,只见东方的天空就像被什么遮挡了似的,一片黑漆漆的巨大的云朵,正随着风向西边呼啸而来。

那黑云,竟然是冲着鬼方一族而去。

她面色大变:“不好,鬼方遇到强敌了。”

委蛇也紧张道:“也不知道丽丽丝有没有防备……”

它话未说完,立即闭嘴,因为,那团巨大的黑云铺天盖地正是往那片原始丛林方向笼罩。

天下,有此实力者,唯有大费。

看来,在万国大会之前,大费竟然要灭杀所有胆敢不参会的方国和边远部族。

鬼方城堡,大火熊熊,浓烟从古堡的尖顶上冲天而起,天气又阴沉沉的,明明才过晌午,就像到了黄昏。

凫风初蕾站在蛇背上,只见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鸱鸮的叫声阴森森的划破天际,到处是厮杀哭嚎,血肉横飞。

三面临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湖泊,在群鸟的翅膀下,形同虚设,再也不能发挥出防守的功效。

鬼方的女战士们做梦也想不到敌人是从天而降,而且,是一大群禽兽,但见各种鸱鸮、秃鹫、老鹰、食人鸟以及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怪鸟……它们一次次俯冲下去,一尺多长的鸟喙比尖刀更厉害,见人就啃,见人就杀,女战士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敌人,完全没有应对之策,很快便被杀得落花流水……

丽丽丝从古堡里跑出来,熊熊大火令她毛发枯焦,十分狼狈,但是,她并不慌张,而是立即排兵布阵,亲自张弓搭箭射向一只俯冲下来的怪鸟。

怪鸟应声落地。

她连续几箭,怪鸟惨叫连连,很快地上就躺了十几只鸟尸。

鸾凤张开翅膀,从古堡的顶端俯冲下来。

丽丽丝躲闪不及,肩头被生生抓掉一大块血肉。

与此同时,怪鸟们加强了进攻,很快,女战士们再次大片大片地倒下去。

大费居高临下,中气十足:“你这女魔头,还不速速投降?”

地上,尸横遍野,能战斗的女战士已经寥寥无几。她们围在丽丽丝身边,还做着最后的努力,企图掩护大女王的离开。

丽丽丝却抬起弓箭,寻找着射杀大费的最佳时机。

大费大笑,“你这区区鬼方,不过一群骚娘们,居然敢一直装神弄鬼,在大禹王面前摆谱,如今死到临头,还有何话可说?”

他一指丽丽丝“你就是什么丽丽丝?”

“是又如何?”

“啧啧啧,你这女魔头长得倒不差!嘿嘿,我要将你生擒,送回阳城,让天下男人都看看这个专门抢男人的女魔头到底长什么样子。哈,你们不是最喜欢抢男人借种吗?那好,到时候我就把抓获的全部女战士带回阳城,绑在街头,尤其是你这个丽丽丝,就让千万个男人当众和你交欢好了……”

丽丽丝一箭射出,鸾凤大叫一声,旁边的一只秃鹫应声倒地。

大费大怒:“给脸不要脸,今天我就杀了你这女魔头……”

他长啸一声,“百鸟听令,将这伙女魔头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猛禽们再次铺天盖地俯冲下来,一时间,整个原始丛林几乎都被鲜血染红了……

委蛇庞大的身躯掠过湖水,明明速度已经达到极限,凫风初蕾还是胆战心惊,恍如当初鱼凫国被破灭时的心情。

鼻端,血腥味越来越浓,她竟然不敢低头,怕又看到丽丽丝的尸体。

直到蟒蛇的肚子脱离湖面,在草地上窜起,发出沙沙的声音,以惊人的速度蹿向古堡。

横行无忌的猛禽被一股大力席卷,只见四五丈长的蛇躯摆动,以雷霆之势扫过,它们不敢招惹这庞大的家伙,纷纷扑腾着翅膀冲上天空。

大费又见到这条大蛇,心里一寒,刚策动鸾凤俯冲下去,眼前一花,一股劲风扫来,饶是他躲闪极快,也被金杖扫中面庞,一只耳朵几乎被削掉了,火辣辣的疼痛。

他大怒:“凫风初蕾,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凫风初蕾默不作声,金杖挥舞,再次刺向他的要害,大费仓促回击,只听得委蛇大叫:“哈哈,柏灌王来了……”

鸾凤一飞冲天,一群猛禽怪叫着跟上去,不一会儿,漫天的黑暗便渐渐散去,只有无数散发着腥臭味道的羽毛缓缓从林中飘落下来,就像下了一场腥臭的黑雨。

凫风初蕾奔过去,只见丽丽丝倒在一颗大树旁,身边只围着十几名女战士,另外还有几十名女战士从丛林中奔出来,她们都伤痕累累——这已经是所有幸存的女战士了。

地上,尸横遍野,女战士,猛禽,一堆一堆的尸体,令人触目惊心。

丽丽丝肩头被撕开大片的血肉,胸口也一大片伤痕,她强行挣扎着站起来,只看了一眼四周,几乎晕厥过去。

凫风初蕾上前一步扶住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女战士全民皆兵,但是,最精锐的骑兵队伍全部集中在城堡周围,也是这次伤亡最惨重的对象,在猛禽的轮番击打之下,基本上一万女骑兵全军覆没了。

骑兵没了,对外战争的优势便彻底没了。

这对鬼方来说,几乎是摧毁性的打击。

四周,一片死寂,风一吹来,她看到丽丽丝眼中竟然流出两行红色的泪水。

她胆战心惊:“丽丽丝……”

丽丽丝一只手按在胸口,声音沙哑:“我要杀了大费!我一定要杀了大费!”

凫风初蕾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哈哈,两个女魔头死到临头,居然还惺惺相惜……”

鸾凤的翅膀划破风声,大费的笑声在丛林里主宰了一切。

头顶黑压压的一片,较之之前的猛禽更多更凶,看来,大费是决心无论如何要痛下杀手了。

蛇尾卷起,金杖一横,凫风初蕾心里一寒,情知今日再也难以全身而退。

“哈哈,凫风初蕾,你以为搬出柏灌王的名头便能吓唬我?”

他环顾四周,“茫茫天涯,柏灌王再厉害又岂能如影随形?凫风初蕾,今日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你的死期到了……”

他一声长啸,头顶猛禽呼啸着便杀来。

“杀……一个活口也别留……”

忽然,一声尖锐的狼啸刺破了猛禽的嚣张。

所有目光,全部盯着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丛林入口,一人一狼飞奔而至。

委蛇大喜:“是小狼王……”

凫风初蕾面色却变了,厉声道:“小狼王,你快走……”

大费哈哈大笑:“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小狼王,你这是找死啊……”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三个孤王3

小狼王破口大骂,“本王要亲手宰了你这恶贼……”

老白狼不等主人下令,已经飞身扑向大费,大费虚晃一招,却扑向凫风初蕾:“待本将军杀了这妞儿,再宰你这条饿狼……”

他内心深处对百里行暮实在忌惮,只不顾一切先要杀了凫风初蕾。

小狼王冲着大费大吼:“姬真在哪里?你把姬真怎样了?”

“姬真?你说那个白狼族最美的少女?啧啧啧,尽管本将军阅人无数,也不得不说,姬真真是天下罕见的美人儿……”

小狼王嘶声道:“姬真到底在哪里?”

“当然在阳城了!那可是要献给大禹王的战利品!天下至美,唯我大禹王可以享用。”

“放屁!”

尽管小狼王好几次冲上去,可是,老白狼根本不是鸾凤的对手,大费撮一声口哨,一大群猛禽便将小狼王彻底包围了。

金杖和洞箫相碰,二人都迅速后退。

凫风初蕾心急如焚,大叫:“小狼王,快把丽丽丝先带走……”

被上百只猛禽包围的小狼王已经完全没有回答的余地,他手忙脚乱,很快,头上脸上手上便纷纷是伤,浑身鲜血淋漓,左冲右突也无法冲出猛禽的包围,处境极其危险。

大费得意至极:“本将军三战灭三国,今日将你们三个余孽一网打尽,方显我大夏威风……哈哈,本将军当在万国大会上亮出你们这三王的首级,也让天下人知晓本将军这战神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小狼王重重地“呸”了一声,“本王今日非杀了你这个恶贼不可!”

“那我就先杀了鱼凫王再来杀你这个小狼王,让你们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作伴的,哈哈哈……”

大费出手如风,每一招都是杀着,无论如何要在这人烟罕至处彻底干掉这三个敌人。

百忙之中,瞅到倒下去的丽丽丝又摇摇晃晃站起来,他一声令下,一群怪鸟便掉头冲向丽丽丝。

丽丽丝早已身负重伤,如何是这些怪鸟的对手?她身边又已经再无侍卫,只勉强抵挡了三五招便倒下去,任凭一群怪鸟拼命啄食……

凫风初蕾大急,几次企图救援,可哪里能突破大费的包围圈?她无奈之下,只能驱使委蛇前去救援,可委蛇见主人自身难保,便踌躇不前,她急了,厉声道:“快去救丽丽丝……”

委蛇不敢抗命,径直蹿向丽丽丝,三几下便扫开了一群怪鸟,可是,更多的怪鸟又俯冲下来,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凫风初蕾只身和大费交手,便屡陷险境,头顶一黑,刚躲过鸾凤的利爪,大费的洞箫已经刺向她的背心,只听得一声大喝,小狼王手里的大刀已经砍向大费,老白狼则一口咬住了大费的腿。

大费勃然大怒:“你这狗崽子找死……”

小狼王嘶声道:“凫风初蕾,快跑……”

凫风初蕾站在原地,头顶已经一片漆黑,震天价的嗷叫声里,不知还有多少猛禽正在赶来的路上。

两只怪鸟一前一后,尖嘴直啄小狼王的眼睛,他惨叫一声,再也无法避开大费的洞箫,眼看就要丧生大费手下,凫风初蕾出手了。

大费,等的便是这一刻。

他虚晃一招,杀着全部凝聚到了凫风初蕾身上,洞箫不偏不倚刺向凫风初蕾的胸口,死亡之气那么逼真,她低头,果然看见胸口的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大费一击得手,十分得意:“凫风初蕾,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哈哈,从此,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鱼凫王了……不过,你也不会寂寞,很快,小狼王,鬼方女王都会下地狱陪你了……”

大费一用力,洞箫的尖刃更深地刺向她的心口,她浑身颤抖,本能地摸出怀里的一个东西,对着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百里行暮……”

只听得砰的一声,她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凫风初蕾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黄昏。

远处,是一大片火红色的山脉,光秃秃的,就像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再看看自己躺着的地下,是细细软软的红色沙子,随手抓一把,听得沙沙的声音从指缝间悄然滑落。

“主人……主人……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委蛇浑身伤痕累累,十分困顿,但见她醒来,却十分惊喜。

她茫然四顾:“这是哪里?”

“我们被一股龙卷风吹到了这里,我也不清楚是哪里。”

“丽丽丝呢?”

委蛇慢吞吞的:“爆炸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一大片早已干涸的血迹,手心轻轻按上去,竟不感觉到疼痛。

她这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被大费刺杀,危急关头,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百里行暮”,于是,便爆炸了。

她低头,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东西,正是当初百里行暮送给自己的小玉瓶,里面装着几颗睡眠果的果实。可是,自己后来不是已经还给他了吗?

她满脸茫然,委蛇小心翼翼道:“临行前,百里大人把玉瓶悄悄给了我,叫我遇到危险时放在你身上。果然,当大费要杀你时,你对着天空叫了一声百里大人,那瓶子就爆炸了,我只看到大费被炸飞,后来,便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就到了这里……”

“我昏迷了多久?”

委蛇看了看天空:“可能已经半个月了吧。”

她很震惊:“半个月多了?”

委蛇点点头:“我见主人伤重,便用了一点点的睡眠果果实。”

凫风初蕾看了看手里的玉瓶,只见瓶子好端端的,里面的三颗睡眠果果实果然其中一颗被掰掉了一点点,很显然,委蛇怕自己昏睡三百年,不敢多用。神奇的是,只用了一点点粉末,那么重的伤便痊愈了。

她细看,瓶口有点发黑,这才明白,这瓶子原来是一种武器——可能百里行暮设定的是一种声波启动,当她对着瓶子大叫“百里行暮”时,便启动了攻击。

可是,大费到底有没有被炸死?

丽丽丝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她和委蛇都一无所知。

委蛇叹道:“我真没想到小狼王这小子居然会赶来救我们……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大费杀死了……”

她这才想起,还有个小狼王。

她慢慢站起来,望着西天的方向,也不知道此时距离天穆之野是更近还是更远了。

委蛇低声道:“主人,休息一下再上路吧。”

她摇摇头:“我们必须马上上路……”

“这……”

“若不连夜赶路,只怕我们赶不上万国大会。”

委蛇一怔。

她还是淡淡地:“小狼王说得对,也许我们还没去到天穆之野就已经死了,不如趁还活着,先去阳城拼掉几个敌人。”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日日艳阳,好像冬天刚刚过去,也没有春天的过度,一夜之间,整个山林便成了深深的墨绿。

唯有开得特别迟的野桃花被淹没在深处,成了这个夏天唯一的风景。

桃花林里,落英缤纷,微风一吹,整个涂山便披上了一层淡红的衣裳。

桃花林里,一座孤清的坟茔,坟茔周边已经被野生杂草覆盖。墓碑上,甚至没有只字片语,也无人知道这坟茔里原本是大禹之妻,大夏之母。

她遇见大禹王,便是在桃花盛开的夏季,从此,这里成为她的葬身之地。

原本盛大的涂山一族,随着涂山娇的死亡,彻底沦为大夏的附庸,然后,慢慢地被征召参战,迁徙四方,近20年下来,已经完全凋零,不复当初的盛大。

除了涂山侯人,从来无人到此拜祭。

涂山,已经彻彻底底成了大禹王的后花园。

瓜果肉糜,祭祀已毕,涂山侯人慢慢起身,他脸上彻底消失了满不在乎的笑意,拳头紧紧握住,满是恨意。

呵,总有一天,我会让天下人知道,你是大夏之母!

他大步就走出桃花林,两名侍从跟在后面。这二人正是当初假扮庄稼汉拦截他的侍卫风胡子和邰桑。

远远地,他停下脚步,看到巨大的空旷处,已经高台垒起,七八丈高的巨石奠基,几百丈宽的台面全部清一色的玉石铺就。

几千工人忙忙碌碌,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万国大会做完全的准备。

他无心驻足,从另一条小径悄然下去。

阳城,距离涂山不过几十里。

适逢集日,热闹非凡。

大街小巷锣鼓喧天,人民载歌载舞,奔走相告,欢庆胜利,迎接凯旋而归的大夏战神大费将军。

大费将军三战灭三国,奇功震天下。

第一功,大费巧用计谋,一举消灭了不可一世的鱼凫王,而且,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顺便消灭了原本附属于鱼凫国的三苗部族。顺带从三苗带回来无数的奇珍异宝,牛羊马鹿。

第二功,千里绝杀白狼国,雪了年初大夏边境被白狼国偷袭之耻,并将白狼国的上万匹战马以及无数的美女带回来做了战利品;

第三功,便是大败鬼方,将传说中以强男人为乐的女魔头之国杀得元气大伤。

三战三捷,除了鬼方外,其余两国皆被灭国。自来和大夏没什么来往的鱼凫国和鬼方也就罢了,因为取胜后人们也没什么深切感受,但白狼国就不同了,白狼国多年在大夏边境扰攘,是大夏的心腹大患之一,纵民间百姓都深恶痛绝,边境之人更是深受其害,所以,大费将军一战灭白狼国,在人民心目中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全民偶像1

他彻彻底底成了全民英雄。

三场灭国之战,辗转一年多,这是大费将军阔别阳城日久,刚刚班师回朝。回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收到大禹王的连续几封加急密函,催促他赶紧回来一同筹划即将在八月举行的万国大会。

万国大会,怎能少得了大夏第一战神?

此时,大费一身彩衣,披红挂绿,在阳城人民的欢呼声里,慢慢行来。

战神的威名,响彻四方。

他能驱使百鸟,他长得很帅,他用兵如神,他完美无缺。

他是所有大夏母亲最想拥有的儿子。

他是所有大夏少女的梦中人。

他已经成为整个大夏仅次于大禹王的二号人物。某种程度上讲,其受欢迎的程度还在大禹王之上,毕竟,跟年迈切有点跛脚的大禹王相比,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

就连大禹王也亲自到城门迎接他的归来,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天色已晚,集市散去,歌舞渐休,百姓的欢呼已经消散。

鹿蜀悠闲踱步,在城外转悠。

涂山侯人戴着一顶草帽,准备去前面的水塘钓鱼。

侍卫邰桑奔来,低声道:“启王子,大禹王令您马上赶回去。”

“有事吗?”

“今晚大禹王为大费将军设庆功宴,令你务必参加。”

涂山侯人已经摆好钓鱼竿,淡淡地:“小声点,别让鱼被吓跑了。”

“启王子……”

涂山侯人一挥手,跟驱赶苍蝇似的:“一边去,别烦我。”

邰桑便是当初在秦岭出手将他带回的一号祸首,他对他向来没有好感。最可恶的是,一回阳城,那伙侍卫又被大禹王赏赐给他,名为保护,实则监视,以至于涂山侯人根本无法再偷跑出去。

就连这次去祭祀母亲,也是等了好久的机会才找到借口。

就像脱笼的囚鸟,岂肯轻易再飞回去?

邰桑还是忠心耿耿:“启王子……”

涂山侯人大是不耐烦:“我曾砍断大费一只手,是他的仇人,出现在他的庆功宴上,只能为他添堵。你如实禀告大禹王就行了。”

邰桑作声不得。

那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几乎整个大夏的首要人物都参加了。

大费被围在中央,所有德高望重的长者都对他交口称赞。

三战灭三国,而且还包括鱼凫国这样盛极一时的超级大国,这种不世出的功勋,纵然是也曾战功赫赫的各大部落首领也不敢与之比肩。

但是,和一般少年得志的人不同,大费身上有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谦虚谨慎,面对前辈们的各种赞誉,他应对得体,一点也不显露出嚣张之气。

这就令首领们对他的好印象更上一层楼了。

三足陶盉里煮着热气腾腾的大块大块的羊肉,整只肥牛犊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从三苗带回来的百花酒,更是芳香扑鼻。

大禹王亲自举起酒樽,豪迈大笑:“大费,你辛苦了。想我姒禹几十年来南征北战,消灭上千部族敌人,却一直无法对付西南的心腹大患。这次,你出其不意灭掉鱼凫国,真真是功在社稷,千秋万载。本王得亲自敬你一杯。”

大费毕恭毕敬:“谢大王。”

其他朝臣,纷纷向大费敬酒。

“大费将军果不愧为我大夏第一战神……”

“看样子,大费将军是我大夏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大王了……”

“这可都是皋陶老先生教子有方啊……”

“没错,皋陶老先生家学渊源,一门勇猛,真乃大夏第一家族……”

皋陶虽然自来谨慎低调,但听得这些吹捧,又看看自己英武不凡的儿子,内心也不免飘飘然的。

大禹王看了看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那是自己的儿子——启王子的座位,但是,儿子没有现身。

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他避而不见。

其他大臣也纷纷摇头,暗暗腹诽,这个启王子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大禹王英明一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大费也瞄了一眼那个空空的座位,不动声色。

这时候,邰桑悄然进来。

大禹王重重地把酒樽放下,厉声道:“姒启呢?”

“禀大王,启王子……那啥,他头疼发热,身体抱恙,实在是无法出席……”

“闭嘴!你马上去把那畜生带回来!今晚若是带不回来,你也别回来见寡人!”

邰桑不敢分辨,仓促退下。

大禹王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苦笑:“寡人早年忙于治水,这些年又南征北战,对启儿完全疏于管教,唉……”

大费道:“启王子还小,等他懂事就好了。”

大禹王摇摇头,再也不想提起这个儿子,话题转移,便问起鱼凫国那场灭国之战的情形。

大费自然要极力渲染自己的功绩,便绘声绘色讲起湔山小鱼洞之战,当众人听得奠柏如何食人,鱼凫王如何的厉害,以及金沙王城如何的财宝堆积如山,尤其,当他们得知金沙王城居然比阳城更大时,一个个均感惊奇不已。

大费叹道:“若非水漫金沙,大夏军队是能够带出那些财宝的。可惜啊,真是可惜……”

大禹王笑道:“财宝不足为虑,只要消灭了鱼凫国这个心腹大患,便是一场天大的功劳。”

“不过,等洪水退去,我们也可以派人发掘那些珍宝。”

另一个大臣笑道:“大费将军带回来的珠宝已经够多了,尤其带回来那么多白狼国的美女……”

大禹王看了看已经喝得差不多的美酒,对皋陶道:“天色已晚,本王不胜酒力,你就下去主持一下,按照级别,把战利品分发给大家吧。”

众人齐声道:“谢大王。”

大费恭敬道:“对了,下臣有两名绝色女奴献给大禹王。”

大禹王大笑:“本王年事已高,绝色女奴就赏赐给你好了。”

“谢大王。”

群臣急着领赏,吵吵嚷嚷地立即就往大殿而去。

落在最后的大费看了一眼大禹王,但见他端坐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脸上颇有疲倦之色。

他忽然想起柏灌王,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提起柏灌王的真实身份。内心深处,对这个共工一族的最后传人非常忌惮,而且,要不是那场大洪水,只怕自己早就死在他的手上了。

这一辈子,他很少忌惮什么人,唯想起柏灌王时,总是心神不宁,而且,他隐隐担忧,柏灌王会不会已经到了阳城?若是柏灌王出手,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他的雷霆一击?

尤其,心口隐隐传来的疼痛都在提醒自己:柏灌王,也许无处不在。

本来,他率领的大夏精锐已经在湔山一战全被洪水淹没,自己不提,真相就永远无人知道,可是,还有个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

他一想起此人就恨得牙痒痒。

大殿里,陈列了无数珠宝财帛,当然还有无数俘获的女奴。因为水漫鱼凫国,大费未能从鱼凫国带出任何战利品,鬼方女战士又一个个力战殉国,他也未能带出任何战利品,所以,群臣此刻所见到的,全部来自于被灭的三苗和白狼国。

三苗多珠宝,白狼国则多美女。

此时,所有目光无暇顾及珠宝,纷纷落在一大群美丽妖娆的女奴身上。

这些女奴一个个肤白如雪,有蔚蓝色的大眼睛,几乎每一个放在阳城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可是,所有目光却全部落在居中的一个少女身上。

她不过十六七岁,金色秀发闪闪发亮,而那张娇媚之极的面孔,简直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红花瓣。

面对一大群如狼似虎的目光,她抬起头,只得一眼,就垂下长长的睫毛,比大海更蓝的眼睛就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湿漉漉的。

满屋子的美人儿忽然失去了颜色,只有她一枝独秀。

纵然是一群厮杀疆场的老将,也内心砰砰直跳,一时间,但觉口干舌燥,不能自已。

忽然,斟灌氏的首领大叫一声:“这美人儿我要了……”

有莘氏的首领不甘示弱:“我要这个……”

眼看其他将领也要一拥而上,大费一挥手,两名侍卫便拦住了众人,他不慌不忙:“各位别急,这位美人儿,我还有点用途……”

斟灌氏急不可耐:“什么用途?难道大费将军你看上这美人儿了?”

有莘氏也悻悻的:“要是大费将军看上了,我也不敢争,可是……”

大费朗声笑道:“大费虽然不才,但也不至于和大家争夺美人。实不相瞒,我只是要先用这个美人做诱饵抓一个人,等抓到了,这美人任你们享用……”

有莘氏立即问:“要抓谁?”

“小狼王。”

大费笑道:“这美女叫姬真,据说是白狼国的第一美人,也是小狼王的未婚妻。我们抓获她时,正是她和小狼王成亲的前夜,所以,小狼王一定会到阳城救她。我之所以留下她,倒并不是我要自己享用,就是为了拿她做一个诱饵,只等抓获了小狼王,各位想怎么享用就怎么享用……”

斟灌氏大叫:“说好了,等抓了小狼王,这美女就归我。”

有莘氏冷笑一声:“我倒有个想法,谁若帮助大费将军抓住了小狼王,这美女就归谁,如此,岂不是更公平合理?”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夏王大禹1

斟灌氏立即道:“就这么说定了!我一定先抓住小狼王。”

大费大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群臣瓜分赏赐,大禹王对这些财宝美人却毫无兴趣,他只是再次看看儿子那空着的位置,叹息一声,拖着一只已经瘸了腿进了书房。

书房里,丝帛竹简等书写的奏折堆积如山。

奏折,绝大部分是关于万国大会的。

他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额头,但觉头昏脑涨,心浮气躁,他按了按右腿,风湿老毛病又发作了,尽管用了许多良药才暂时阻止了半身偏瘫的可能,但是,走路时已经跛足得越来越明显了。

连续几天朝会,臣子们的问题多如牛毛,一切都是围绕万国大会展开,他每每提出意见,总遭到无数人的质疑,好几天下来,他已经烦躁不已,愤愤地想,这些老家伙怎么一个个意见都那么多?

更令他心烦意乱的便是自己之后,王位继承人选问题。

因为好几次在朝会上旧疾发作,臣下们暗暗担心他的身体健康,便一个个开始催促王位继承人的问题。

很简单,自尧帝开始,天下便是禅让制,简单地说,王位并非家传也不是父传子,而是选择天下最有才能和德望的那个人。

至于候选人的资格审核,则由八人议会制来审核。

舜帝末期,大禹因为治水成功,放眼天下,没有任何足以比肩者,所以早早地便被八人议会制确定了王位继承人的身份。

现在,又到了大禹王的末期,大臣们当然会随时关心此事。

大禹王唯一的儿子姒启声名狼藉,自然不是王位理想人选,因此,两年之前,八人议会制的长老们便陆续推举了几个名声和功劳都很大的贤者。

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皋陶的儿子大费。

尤其,大费挟着一年灭三国的盛大威望,军功在手,八长老更是一致认为,他已经是唯一的王位候选人,想当然地,大禹王非将王位禅让给他不可。

他们时常肆无忌惮地在大禹王面前谈论这个问题,大禹王对此非常厌恶,因为,那令他常常有英雄迟暮之感。

可是,又不得不面对。

他把连篇累牍对大费歌功颂德的竹简扔在一边,觉得自己的风湿更加严重了,阴寒之气已经渗透了五脏六腑,以至于右腿几乎抬不起来了。

有脚步声,是涂山侯人站在门口。

他抬起头,眉头微皱,很是不悦:“启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为什么不参加今晚的庆功宴?我不是说了吗,你早已成年了,应该在大臣们面前露露脸,多刷刷你的存在感,否则,那些老家伙都快忘了还有你这个启王子了……”

涂山侯人淡淡的:“我去涂山祭拜了。”

大禹王面色变了,他指着儿子的额头,本要大怒,可是,干咳几声,强笑道:“你已经三年没回阳城了,可不能一回来就任性妄为……”

“你也说我三年没祭拜母亲了,这可是不孝之极!而且,我回来后,几乎被你关押了半年才能外出。”

“启儿,这时候,你可不能给我添乱。”

“祭拜母亲,岂是添乱?”

大禹王长叹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怀念你母亲。为此,我甚至没有再立任何别的女子为元妃……”

涂山侯人似笑非笑:“那云华夫人算是怎么回事呢?”

大禹王勃然大怒:“父亲之事,岂容儿子多嘴?”

涂山侯人垂手:“所以,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演戏?”

言毕,转身就走。

大禹王在他身后厉声道:“这次之后,你再也不许踏足涂山。”

“万国大会也不去吗?”

大禹王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捶胸顿足:“孽障,真是孽障……”

一双手,轻轻按在大禹王的太阳穴上,温柔,细腻,细心,他瘫坐在王位上,闭着眼睛,非常享受。

“大王何必动怒?”

他余怒未消:“若不是看在他是我唯一儿子的份上,岂容他如此嚣张跋扈?真真是目无君父,不肖之子……”

从小到大,这个儿子满满地叛逆。

你说东,他偏要往西,你说西,他又往北去了,从不遵守任何规矩,也不听任何安排,稍微大一点,便长年累月在外流浪。

大禹王为此操碎了心,却又无可奈何,无数次,他也气得咬牙切齿,干脆放弃这孽障算了,任他自生自灭,或者干脆将他处死。

但是,他没法。

他功成名就,一统九州,成为天下美女眼中的大英雄,几十年来,不凡美女绕身,倚红偎翠,可是,他再也没有过儿子。

任何女人都没有再为他怀孕。

涂山娇的诅咒,将他侵蚀,此生此世,他再也不会有别的儿子。

所以,无论儿子多么叛逆,多么可恶,他也没法痛下辣手。

他恨恨地:“这个孽障,真是气死我了。”

云华夫人柔声道:“孩子小,不懂事,大王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男子二十行冠礼,他早已成年,哪里还小?这孽障就是故意跟我作对,你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吗?他居然又去涂山祭拜那九尾狐……”

云华夫人静静听着,也不接嘴,她知道,这件事一直是大禹王心头最大的秘密,他盛怒之下可以发泄,但是,别人切切不要多言多语。

她只是微笑:“我给大王弹一首曲子吧。”

“有劳夫人了。”

侍女童绿搬来瑶琴,她素手轻挥,靡靡之音便在大夏的王宫里低回婉转,大禹王的双脚轻轻点着,踏着拍子,烦乱的心情慢慢地便平复下来。

云华夫人,是在他身边呆得最久的女子,这么多年了,她的容颜丝毫也没有改变,云锦霞帔,雍容繁盛,美貌一如初初相见。

她是天穆之野的西王母一族的小姐,身份尊贵,本领超群。当年大禹王为了治水,奔走于万水千山,因在舜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治水不成,唯有死路一条。

平定大河的水患之后,大禹王率领治水大军来到巫山,江水湍急,恶龙挡道,大禹王措手无策,碰巧遇到路过的云华夫人。

云华夫人拿出西王母一族驱神役鬼的符策之书,又于母族中召来几位能人,终于帮助大禹王开山凿石,疏通江道,从此,治水成功。

云华夫人还告诉他,兴与废的气数,贵与贱的地位,尊与卑的次序,吉与凶的感应,不得志与得志的期限,都禀承于道,掌握在天,而由圣人管理。

自然,这圣人便是大禹王自己。

从此,大禹王用城廓来聚集百姓,用器械来保卫大众,用车马服饰来表示贵贱,用五谷来备荒年。

云华夫人还拿出一只极品红玉制成的玄圭,从此,大禹王接见朝臣时,总是拿着这只玄圭,成了立威的标志。

大夏初兴,已经超越于三皇五帝之上。

云华夫人,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妃嫔,她对他的贡献远远在其他朝臣之上,毫不夸张地说,她分明就是他的左膀右臂,没有她,大禹王便不会有今天。

再忠诚的大臣也可能野心勃勃,唯有这枕边人,不会篡位谋逆,她是大禹王绝对信任之人,也是他唯一可以永远共谋之人。

更何况,她是这样的美貌。

这种美貌,绝不同于一般的小家碧玉,当然也不是大家闺秀——是远远超越这二者之上的富贵优雅,和她西王母一族的天潢贵胄血统相得益彰。

大禹王,便无数次沉溺于她美貌的温柔乡里,真真是宠爱不绝。

但是,再多的宠幸,她也始终从不怀孕。

尽管如此,只要她愿意,大禹王随时乐意立她为元妃。

大禹王也无数次表达过这样的殷勤。

但是,她居然拒绝了。

她告诉大禹王,她随时可能回归族群,而不是留在这里做什么元妃。

大禹王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云华夫人的素手,已经在琴弦上游走。

优美的旋律,来自九重星,昭示着她华贵不凡的王族血统,大禹王听得如痴如醉,这是他于繁忙的政事之外,唯一的嗜好。

音乐袅袅里,大禹王眼睛半闭,惬意享受,不知怎地,眼前忽然浮现涂山氏那张哀怨瘦削的脸庞,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此外,无一可取之处。她很矮小,怀孕的时候简直就像一个干扁的奇怪圆球,又因为天天在涂山等待他的归期,风吹日晒,变得非常黑瘦,简直就是一只放大版的狐狸,也因此,他从来不想多看她一眼。

甚至于她每天哼唱的那首曲子:候人兮,猗!

四个字,反反复复,呕哑嘲哳,毫无美感可言,久而久之,整个涂山都知道他是个负心汉:天天都不归家。

事实上,他是根本不想看到她。

当年,他孤立无援,需要涂山一族的支持,才勉强娶了相貌平平的她。

做上门女婿也就罢了,可是,她的生活里只有一个他,以他为天为地,恨不得每天12个时辰都跟他朝夕相伴,此外,于他的事业却没有任何帮助。

这平庸的女人,平庸的日子,令他深感人生无趣。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夏王大禹2

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云华夫人,第一眼,他才知道什么是心跳,那才是一个成功男人应该拥有的女人。

可是,碍于涂山一族的势力,他不敢声张,只是,每每从家门路过,也借口忙碌,不愿意踏足半步。

这反倒成全了他的美名,天下人都传扬他的大公无私,直到他成功登基。

涂山一族咄咄逼人,非让他立涂山娇为元妃,为此,不惜以启儿为筹码,将启儿藏起来不让他探视。

隐忍已久的上门女婿终于爆发,干脆用暴力将启儿抢回。

许多年下来,他早就忘记了涂山娇的模样,不料,此刻,她的面容于音乐声里,清晰浮现,渐渐地,哀怨的大眼睛里盈满泪水,悲戚得就像秋风里颤抖的一片落叶。

他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她的额头,厉声道:“你整天在家哀怨长叹,伤春悲秋,巴不得我天天在家陪着你。可是,你可知我在外九死一生却无任何助力?要不是云华夫人帮我,别说成为大禹王,我早就被恶龙吞噬了。你呢?你为我做过什么?除了生了一个儿子,你还为我做过什么?你涂山一族甚至背弃于我,差点陷我于险境,你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会喜欢你?”

涂山娇的影子忽然散去,他咕咚一声摔倒在地,顿时昏迷不醒。

“大王,大王……”

云华夫人扶起他,看到他的额头上冒起老大一个红包。

有通传声,近臣遒人低声道:“国师皋陶求见。”

云华夫人眉头微微一皱,今晚才为他们父子设宴庆功,这么晚了,他又来干什么?正要拒绝,大禹王翻身坐起来,大声道:“进来吧。”

皋陶和大费一起进来。

皋陶见大禹王额头上老大一块红包,吓一跳,急忙关切地问:“大王何故受伤了?”

大禹王摆摆手:“睡着了不小心磕碰,不碍事。”

“大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大禹王微微不耐:“你们父子有何要事,这么晚还进宫禀报?”

皋陶低低道:“有些事情,当着众臣不好说,只能单独禀报大禹王。”

皋陶身边的獬豸施施然走到大禹王面前。

大禹王心里一沉。

獬豸公正无私,从不撒谎,只是将涂山侯人在小鱼洞的所作所为如实禀报,包括他动用劈天斧和大费兄弟作对,事后,又和凫风初蕾一起逃窜。

只是,獬豸也没有一个字提及柏灌王。

獬豸讲完了所有一切,大禹王龙颜大怒:“孽障!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孽障,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皋陶叹道:“大王息怒,启王子虽然做了错事,但是,念他少年心性,一时冲动,想来也是无心之失……”

“少年心性!少年心性!大费也比他大不了几岁,可是,早就独当一面,立下赫赫战功,唉,十个启儿也比不上一个大费啊……”

大费恭敬而谦逊:“都是托赖大王圣德,小子岂敢居功?”

他微笑时有淡淡的阴鸷,远远超越于他这个年龄的老成持重,对于这一点,大禹王总是特别欣赏,因为,这总是让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他由衷道:“大费,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儿子。”

“这是大王对小子的赞誉。”

大禹王走了几步,显得心事重重,大费犹豫一下,还是道:“臣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鱼凫国的余孽凫风初蕾和启王子交好。虽然大洪水之后,她下落不明,不过,臣下推断,她很可能借着万国大会之机混入阳城。只恐她利用启王子,对大王不利。”

大禹王不以为然:“她一小小女子,何足为虑?”

“可她毕竟是新任鱼凫王,鱼凫国有许多很神秘的门道。”

大禹王一挥手:“纵然是鱼凫王,也无非是孤家寡人。只要她不再和启儿纠缠,就不必理她。”

大费垂手:“大王说的是。”

獬豸又说:“启王子敌我不分也就罢了,但有一事,大王不得不防……”

“何事?”

“启王子在外走动,总是自称涂山侯人!众所周知,涂山一族早已背叛大王,侯人一词又深具贬义,外人不知启王子的身份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他公然以这等蔑称自居,对大王的声誉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损害!”

涂山侯人——涂山的上门女婿!

大禹王脸上白一阵又红一阵,气得牙齿格格作响,当即就跳起来:“快来人,去把那个畜生给本王绑起来……”

云华夫人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皋陶父子也道:“大王息怒……”

大禹王怒气未消:“这个孽障,竟敢如此侮辱君父!反了,真是反了他了。他以为本王非他不可吗?”

他高声道:“皋陶听令……”

皋陶躬身:“大王有何吩咐?”

“即刻传令下去,待我百年之后,王位传于国师皋陶。”

云华夫人楞了一下,没有作声。

皋陶父子对视一眼,一时,竟然也没法做声。

还是皋陶反应快,急忙道:“大王正当盛年,这可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老臣不敢居功啊……”

“就这么定了!论威望贡献,这天下谁也比不上皋陶你了。”

那一夜,大禹王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个人在窗前走来走去。

云华夫人悄无声息拿了薄氅替他披上,柔声道:“这个夏季阴雨连绵,大王小心着凉。”

大禹王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了。

云华夫人知他心事,婉转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大王何须为尚未发生的事情忧心忡忡?需知明日自有明日的焦虑。”

“唉,夫人你说,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目前为止,这的确是大王最好的选择。我相信,启王子日后一定能明白大王的一片苦心。”

大禹王站起来,又走了几步,恨恨地:“你说,这孽障到底何时才能晓事?难道就这么放任他成为一个废物?”

云华夫人想了想:“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夫人但说无妨。”

“俗话说得好,成家立业。大凡男子,总是先成家后立业,有了妻子儿女,才会有压力和责任感。这些年来,启王子动辄离家出走,浪迹江湖,便是因为无拘无束,来去自如。可是,一旦他有了妻儿,一切便不同了。纵大王不管束他,也有家庭束缚他,岂能再任性胡为?”

大禹哈哈大笑:“妙计,真是妙计!夫人啊夫人,这么简单的主意,我怎么就偏偏一直想不到呢?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就依夫人的主意行事……可是,依夫人所见,启儿该娶哪一族的女子?”

云华夫人不慌不忙:“万国大会之前,已有无数部族请求和大夏联姻。依我看来,有三个女子是最好的人选……”

“哪三个?”

“夏部落的徐登女、有男氏的富邑女,还有东夷族的东眷女都是上佳人选。”

大禹王边听边点头,富邑女也就罢了,但夏部落可是大夏兵力最强大的部族之一,和他们联姻,能取得最多的兵力支持;而东夷族富甲天下,号称大夏的粮仓,跟他们联姻,也大有好处,而且,东夷族自来出美女,族中女子个个绝色,可以说是整个大夏的颜值担当。

有男氏则是大禹王治水起兵时,便一直忠心跟随,毫不夸张地说,是大禹王最忠心的部属和盟友。

云华夫人提出这三个人选,显然是早就精心考虑过的,从各方面衡量了,能最大程度有益于启王子的前程。

“这三个女子都不错,而且,这三个部族都屡次求婚,诚意满满,为此还送上了大量贡品,但是,依夫人之见,到底娶谁为好?”

华阳夫人笑道:“这还不简单?三个都娶了不就行了?东夷族有财富,徐登女有兵力,有男氏可以稳定人心,有她们三人辅佐,何愁启王子不能前程似锦?”

大禹王大喜过望:“好,真是太好了。夫人,你真真是替我解决了最大的隐忧啊!我心内几十年的一颗大石头,真是要从此落下了。”

他双手握住云华夫人的手,由衷道:“夫人,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替大王分忧解难乃我分内之事,大王又何必客气?”

“好,很好。为免夜长梦多,我明日便下令和三族联姻。”

“大王英明,有了三名美人儿,启王子今后该收心在家,好好替大王分忧解难了。”

此时,涂山侯人躺在榻上,浑然不知自己的婚姻大事早已被父王决定。

月色探头探脑洒了一地,他大睁着眼睛,翘起双腿,很想跳起来去弹奏一曲,可是,他知道,自己真要这么做,立即会遭到大禹王的训斥。

每次大禹王见他弹奏,便会大骂他不务正业,说好男儿志在疆场,你整天搞这些靡靡之音有什么意思?

短笛、长箫、石磬、陶铃……乐器应有尽有,触手可及,但是,他懒洋洋地,失去了弹奏的兴致。

音乐乃心之所发,心之所感,勉强为之,便会沦为奇淫技巧,毫无价值。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禅让江山1

他决定睡觉,可是,长夜漫漫,白天睡了,晚上还睡,他想,总不成自己一辈子就这么睡下去吧?

他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二楼的窗户,正好可以眺望整个的王宫。

大禹王崇尚简朴,宫廷不大,他还保留着治水时艰苦朴素的本色,于美酒美人都有节制,最大的爱好便是埋头政事,哪怕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工作也不觉辛苦厌倦。

坐在这把龙椅上,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愉悦,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九死一生后得到这一切的可贵。

他勤政爱民,选贤用能,大公无私,万众拥戴,而他,也从不曾辜负这个国家的人民。

除了涂山侯人,他想,若是母亲还活着,也许,在自己眼中,父亲也一定是个伟大的人物——你不能用男女之间的私德去衡量一个政治人物。

如果这样,许多大人物都经不起挑剔。

伟大,在于他是否为江山社稷、为更多人民做出了贡献。

以此衡量,大禹王的伟大毋庸置疑。

但现在,他在他心目中,也只是大禹王而已。

此时,他在内廷深处,回忆起之前近臣一声声的通传:“待我百年之后,王位传于国师皋陶”时,内心,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愤。

禅让制度,古已有之。

人类还未进入“家天下”的时代。

他从不觉得这个王位有什么稀奇。

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登上王位。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王位毫无意义。如果人人都像大禹王那样醉心于江山伟业,整天东北西跑,那简直是浪费生命。

二十几年了,他一直生活在大禹王的阴影之下——所有人都在称赞这个伟大的王,可一旦提起他的儿子,便纷纷摇头,闭嘴不言。

众所周知,大禹王有个不成器的儿子。

对此,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自己为什么要做他的好儿子让他高兴?

他只是恨大禹王为何要屡次派人抓回自己,干涉自己的自由。

此际,他宁愿和凫风初蕾行走在去天穆之野的路上。四时花开,山山水水,纵风餐露宿,也胜过王宫里的美味佳肴。

他遗憾地想,今后的日子,恐怕自己只能整天关在屋子里,唱歌弹琴,不问外事。

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唱,周而复始,就像家养的猪牛,慢慢长肥了,就到了被献祭的时刻。

天色大亮,艳阳高照。

侍卫邰桑见大禹王大步而来,急忙迎上去。

大禹王眉头微皱:“启儿呢?”

“回大王,王子正在睡觉。”

房门反锁,推之不开。

“岂有此理,都近晌午了,他还在睡觉?成何体统?”

大禹王正要一脚踢开门,云华夫人柔声道:“我来。”

她点点头,大禹王余怒未消,却还是悻悻地转身走了。

有敲门声,一阵一阵,不徐不疾。

涂山侯人用被子蒙住头不理不睬,可是,过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如此循环往复,他忍无可忍,跳下去拉开了房门。

“启王子,睡得可好?”

他迎着云华夫人那张雍容华贵的笑脸,一肚子火气再也发不出来,只是淡淡地:“夫人有何贵干?”

云华夫人不气不恼,和颜悦色,先是看了一眼屋子里琳琅满目的乐器,随手在石罄上敲击,一串悠扬的曲调便扩散开去。

“启王子这几年琴技大增,我偶尔闻之,但觉自己已经逐渐比不上了。”

“夫人该不会是来找我切磋琴艺的吧?”

云华夫人拿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递过去。

涂山侯人不接。

“这是《九辩》的琴谱,启王子一定会喜欢。”

涂山侯人接过盒子,一看,竟然是货真价实的《九辩》曲谱。但是,他只是把盒子合上,放在一边,淡淡地:“云华夫人有心了,小子拜谢。”

云华夫人笑盈盈地:“我认识一姑娘,貌可倾城,更重要的是弹唱俱佳,舞姿翩翩,她能熟练演奏《九韶》,如有机会,倒可以让她和启王子切磋切磋。”

涂山侯人兴趣缺缺,打了个哈欠,不置可否:“夫人,有什么事,你不妨直说吧。”

云华夫人这才漫不经意地:“启王子早已过了弱冠之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该娶妻了。”

涂山侯人笑起来:“又有哪些部族要求联姻了?”

“纵然是联姻,你父王也是尽力挑选对你最有帮助的。而且,相貌也是最标志的。”

云华夫人坦然:“启王子年纪轻轻,平素只专注音乐,又常年游走在外,对于大夏的国事军事都不是那么了解。若要站稳脚跟,必须有强有力的部落联盟鼎力支持。大王再是英明神武,终究有老去死去的一天。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大王苦心孤诣,便是希望你纵不能继承王位,也能平安度过一生。当然,联姻这种事情的确很无趣,但是,联姻的对象若是有趣,也可以弥补一二。我刚刚说的那个弹唱俱佳的绝色少女,便是其中之一,她和启王子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我相信启王子见了一定会喜欢。”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多谢夫人费心了。不过呢,小子真不值得你这么操心费力。你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

言毕,对云华夫人一鞠躬,又躺回榻上,很快便传来呼呼的鼾声,竟然睡着了。

云华夫人暗叹一声,无可奈何,只好离去。

等在外面的大禹王一看她的脸色,就怒起来:“怎么,这小子连你的面子也不给了?”

她柔声道:“孩子就是孩子,你总不能指望他一朝一夕就变得温顺听话。”

大禹王一瞪眼:“难道还反了他不成?罢了罢了,直接把这三门婚事给他定下。他答应也得成,不答应也得成。婚姻大事,本该父母之命,难道还非得看他的脸色了?”

又是新的一天,阳城行人如织,摩肩接踵。

国师府邸人来人往,朝中众臣无不登门拜贺,纵一些平素和皋陶不和之人,也小心陪着笑脸,送些礼物,试图缓和缓和关系。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大禹王已经公告天下,下一任的王便是皋陶,如此,谁还敢藐视于他?更何况,他还有个战无不胜的好儿子,挟持着三战灭三国的赫赫战功,成为大夏最最著名的青年才俊。

提亲的人,踏破了国师家的门槛。

攀附之人,也踏破了国师家的门槛。

但连续半月,皋陶闭门谢客,拒收任何礼物。事实上,他一生公正廉明,在这之前,也的确从不收取任何贿赂。

国师家里,也十分简朴,皋陶是举世闻名的贤德长者,连妻子都只有一个,两个儿子都是一母同胞。

往上数几十代,他们都是黄帝的后裔,颛顼的子孙——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攀附伟人和胜利者乃人之常情,久而久之,无论远近,无论种族,竟然所有的祖先都成了同一个人。

历史早已被湮没在浩瀚的洪流里,就如同样是娲皇所造的人类,最后,各奔东西,交战不休,彼此仇恨。可是,轮回中,大家又一起攀附共同的祖先。

此时,父子二人关在内室里,闭门不出。

皋陶坐在上首,面色凝重。

大费走来走去,冷笑不已:“好个大禹王,表面上大公无私,仁德无比,这么早就表明态度效法古人,传承禅让美德,以至于天下人都称赞他的圣明和公道。可是,父亲,他真的以为我们是白痴吗?”

皋陶今年已经九十几岁了,而大禹王自身才七十余岁,按照彼时人类的寿命,正是巅峰壮年时期,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也能轻易活到一百来岁。

可他却宣布,待自己百年之后,让位于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几岁的垂垂老者。

这不是开玩笑嘛?

等他百年之后,皋陶早就尸骨无存了。

皋陶也叹息,大王真要有诚意,应该是宣布传位于自己这个杰出的儿子大费,毕竟,大费灭鱼凫国之功勋,举国上下,无人能敌。

但是,一旦自己没能继承王位就死了,儿子还有什么依托?更何况,按照江湖规矩,自己也不能自行把王位让给儿子,那样,就开了家天下的先例,会被千夫所指。

大禹王此举,实则是已经无形中断绝了儿子继承王位的机会。

他深沉老练还能强作镇定,可年轻气盛的大费哪里能忍受这般作弄?

大费恨恨地:“不行,我们不能让大王就这么耍弄我们!若不是我死战到底,放眼整个大夏,谁能对付鱼凫国?鱼凫国疆域比大夏还广阔,我也算运气好,才能掐住鱼凫王的生死劫时给予致命打击,否则,万国大会岂能顺利召开?现在,我为大王消除了最后的心腹大患,大王表面厚赏,实则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真是忍无可忍!我宁愿他什么也不赏赐,也不要这样耍弄我们……”

皋陶缓缓地:“我儿莫急!小不忍则乱大谋。”

“万国大会在即,天下诸侯皆云集阳城,纵然我战功再多,可大王还是大禹王!而且,万国大会之后,只怕大禹王的威望会更高,到时候,我们父子还能如何?”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禅让江山2

本来,在万国大会上,诸侯们一定会问他王位传承的重大问题,皋陶父子对此也做了许多准备功夫,按照计划,大家将要一致推举的肯定是年轻有为的大费,不料,大禹王棋高一着,利用皋陶堵塞了悠悠之口,纵然面对万国诸侯,他也再不需担心这个问题了。

“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替大禹王挡箭,以我之见,父亲,您应该立即上表推辞,就说自己年迈体衰,无才无德,不能胜任这个位置……”

“大禹王既然已经公告天下,我如何能推辞?”

皋陶已经非常苍老了,眉眼之间全是疲惫。他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自己实则被大禹王摆了一道,可是,以他的人品威望,总不好公然表达对大禹王的不满,给外人以君臣不和的感觉。

大费怒道:“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我儿切勿轻举妄动,你弟弟大业已经重伤不治,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是好?”

小鱼洞一战,大业操琴魔欲绝杀涂山侯人和凫风初蕾不成,反被柏灌王击成重伤,从蜀中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

大费走了几步,又点点头:“父亲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不过,要对付大禹王,我们根本不需要直面跟他为敌……”

“我儿有何好主意?”

大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表面上虽然完好无损,但是,已经麻木了,只是一个装饰而已。

当初涂山侯人劈天斧下来,将自己的手掌生生砍断,纵立即接上去,可遭遇大洪水感染,已经无法彻底复原,这只手,算是彻彻底底废了。

此仇不报,何以消恨?

这样的一个敌人,难道自己还要忍受他成为下一任的王,继续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杀了涂山侯人,万事皆休!”

大禹王只有一个儿子,只要杀了涂山侯人,无论他在王位传承上耍什么花样都无济于事了。

皋陶还是忧心忡忡,“要杀启王子谈何容易?他可是在阳城,不是别的地方,我们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大费神秘一笑,机会嘛,等一等,总是有的。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敬地向父亲请安,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他才敢脱下衣服,一只手抚在胸口上——在左胸的地方,一块黑色的灼伤,若非倒得快,当时就被爆死了。

他记得非常清楚,在鬼方的城堡下面,凫风初蕾明明中了一刀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拿出一个怪东西大叫一声,然后,那东西就爆炸了。

人和禽鸟都被炸飞,等他醒来,看到胸口碗大的一块被烧焦的黑疤,而鸾凤的翅膀被生生烧掉了一只。

若不是鸾凤忠心护主拼死阻拦,自己恐怕已经灰飞烟灭了。

他粗略一看,不见凫风初蕾等人,也不敢再停留,便仓皇逃窜了。

可是,这深深的恐惧植根心底,因为,他清楚听到凫风初蕾对着天空大叫的那一声“百里行暮”——这是咒语?人名?或者其他?

忽然想到柏灌王,后背更是冷汗涔涔。

作为名动天下的战神,他自来就没怕过什么,哪怕在大禹王面前表面谦恭,内心深处实则对这个大王不以为然,他不就是有一点治水的功劳吗?此外,于战胜一道上,大禹王的本领则不见得多么强大。

可是,一想到柏灌王,便心生惧意,为此,甚至不敢把这个向父亲提起。

他只是暗暗忧惧:柏灌王会不会也赶到阳城?若是他来了,这万国大会还能开得下去吗?

那是凫风初蕾第一次去阳城。

沿途荠麦青青,绿树成荫,牛羊成群,黄发垂髫并怡然自得,人人脸上都是素朴笑容,在大禹王的统治之下,人民安居乐业,所以,人人颂扬他的威德。

大禹王,已经成了天下人民的偶像。

她摸了摸腰间隐藏的金杖,抬起头,双脚已经踏入阳城。

阳城很大,城墙很长,但是,没有门,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的货物,琳琅满目。

因为万国大会临近,上千诸侯国的代表已经陆陆续续抵达阳城,大大小小的驿站,人山人海。他们倾其国力为大禹王献上了丰富的贡品,一时间,整个阳城简直成了一个大型的藏宝库。

人们服饰各异,口音不同,一些大的方国带着成百上千随从,出手阔绰,啸聚来去,令人羡慕。而小的方国则只有十几人或者几人,有些特别小的部族首领甚至形单影只,连侍从都没有一个。

人们的坐骑也是千奇百怪,牛马驴等寻常物就不用说了,狼、熊、骆驼、大象也随处可见。有些人甚至骑着天狗、毕方、狌狌、蟒蛇等到处乱跑。

许多人佩戴各种刀枪剑戟,斧钺加身,目的倒不仅仅在于一言不合就互相砍杀,更多人只是为了美观。

兵器是一种装饰物,象征勇武善战,不分男女。不过,为了仪态之美,女子们一般选择优雅的佩剑,但偶尔也有女子手持长矛甚至鬼头大刀。

委蛇也伸长脑袋东张西望,好奇地看着这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相形之下,它反而是最正常的。

为了避人耳目,委蛇做了小小的伪装,藏匿了一只头,紫色披风和朱冠也都去掉,咋眼一看,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蟒蛇。

凫风初蕾也换了便装,戴着大大的帽子,颜华草令她成了阳城随处可见的本地女子。

卖糖葫芦的小贩大叫:“新鲜热辣,刚刚出锅的糖葫芦……”

蛇头一扫,一串糖葫芦不见了,小贩以为掉在了地上,低头一看,地上空空如也,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错觉,又拿起一串:“刚刚出锅咧……”

委蛇津津有味地啃了一口糖葫芦,又吐出来:“哇,好难吃,简直不如肥蚊子和苍蝇鲜美……”

凫风初蕾被逗得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鸟叫,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即让开一条道来。

凫风初蕾急忙隐在人群里,只见一骑黑马踢踏而来,黑马上空,五彩鸾凤发出悠扬婉转的啼叫。

马背上之人,正是大费。

这厮,果然没被炸死。

凫风初蕾注意到,鸾凤的一只翅膀被烧焦了一大半,已经无法乘坐了,可能这也是大费选择骑黑马的原因。

一身紫色官袍令大费更显年轻英俊,面对围观,他满脸笑容,十分有亲和力,于阳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卓尔不凡。

“快看,大费将军来了,大费将军三战灭三国,瞧,鸾凤的翅膀都被烧焦了,这可是战功的证明啊……”

“大费将军这是要去西郊监制九鼎吗?”

“九鼎快要成功了,我们可不可以也去参观参观?”

大费笑眯眯的,一挥手:“九鼎即成,大家可以随我一起去看看。”

“谢谢大费将军!”

……

众人裹挟着大费一起往西郊而去,凫风初蕾也好奇地跟在人群里,心想,这九鼎是什么玩意?

远远地,就感觉到一股灼浪。

西郊,成了天下最大的冶炼基地。

熊熊炉火下,天下九州献上的铜正在经历一个涅槃的过程。

大禹王一统天下后,将百万里山河分为九州,令九州贡上大量铜,以锻造九鼎,每一鼎象征一州。

经过无数工人的辛苦汗水,九只巨大的鼎已经初具模型。

此时,能工巧匠们正忙着描绘全国各地山川地图,只等将之刻画在九鼎上面。据说,这些东西全是大禹王治水时所亲身经历的风土人情、奇珍怪异。

西郊冶炼场的总负责人庹拓一见大费,立即迎上来,低声道:“大费将军,我有事禀告。”

大费点点头,随他来到僻静处。

庹拓是个粗豪汉子,因长年累月在冶炼场,脸堂黝黑。他祖上三代皆为冶炼工人,是整个大夏数一数二的能工巧匠。

他直言不讳:“大费将军,九鼎锻造时间不够,若是马上出炉,只怕不会那么结实,以我之见,最好再炼制半个月……”

大费微微皱眉:“可是,下个月便是万国大会了,搬运到涂山又还需要一段时间。”

“纵然赶时间,也得考虑质量问题,否则,出了事情,谁承担得起?”

大费一挥手:“万国大会最大!九鼎无论如何必须提前出炉。”

庹拓还要说什么,他厉声道:“但凡拖延者,便是故意破坏万国大会!破坏万国大会者,杀无赦!”

庹拓再也不敢吱声了。

尚未足够冶炼时间的九鼎,被拖出熔炉。

人们远远地围着火红的九鼎啧啧称奇。

大费朗声道:“九鼎上铭刻了天下各地的地貌特征,还标注了各地的山精水怪,万国大会之后,九鼎将被陈列于宫门之外,但凡出远门之人,便可以先去看看九鼎,一看便知道所去之处有哪些鬼神精怪,如此,避凶就吉,一路上就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

众人高呼:“大费将军圣明!”

大费高声道:“一切都是大禹王的功劳。小子年纪轻轻,岂敢称圣明?”

大伙又啧啧啧:“大费将军可真是难得,少年得志,还能如此谦逊……”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禅让江山3

“是啊,正是有大费将军这样战无不胜的大英雄,我大夏才有今天的一统九州啊……”

“战无不胜已经不容易了,还如此谦虚谨慎,就更不是一般人了……”

“大费将军还那么帅,不是吗?”

“当然,大费将军也是我大夏第一美男子……”

尖叫声,赞誉声此起彼伏,大费俨然已经成了大夏的全民偶像。

大费又前呼后拥离开了。

凫风初蕾并未急于跟上去,她留在后面,非常仔细地观察那半成品的九鼎,但见那巨大的九只鼎就像冲天而起的小山,气势磅礴,无比壮观。

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纵鱼凫国全盛之时,丝绸帛书,各种精巧文化虽远胜于中原,但是,也没有这么雄壮威武的九鼎重器。

可是,她关注的焦点并非是九鼎如何雄伟宏大,她注意到,出炉不久的九鼎尚未完全冷却,那若隐若现的红色很是不正常。

她索性走过去,但是,热浪灼人,距离三丈远,她便停下脚步。

一个黑脸汉站在九鼎旁边,他赤着上身,好像不怕那滚滚热浪似的,只是长叹一声。

凫风初蕾很是好奇:“大叔,你何故叹息?”

黑脸汉正是庹拓,听得这询问,他又叹一声:“怕只怕这九鼎不够结实啊……”

“为什么?”

“烧制锻造时间还不够就出炉了……这么庞大的家伙,唉,只希望能够顺顺利利……”

他也不想多说,转身就走了。

凫风初蕾受不住热浪,也赶紧离开了。

城南最繁华地段,一栋新近落成的大宅。

战神大费南征北战,耽误了婚娶大事,这次灭三国立下赫赫战功,大禹王便单独赏赐了他一座大宅,作为他娶妻之用。

大宅落成,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大费也设下大宴,尽情狂欢,招待对象则全是这些年跟他南征北战的将领、下属,有功战士等等。

宾客们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但是,大家的注意力却全在大宅门前的一个花厅上。

花厅三丈多宽,种满奇花异草,夏季已经到了尾声,温暖的阳光洒在盛开的鲜花上面,有一排歌姬开始吹拉弹奏,优美的曲调令下面畅饮的来宾如痴如醉。

酒过三巡,曲声忽然停了,微醺的众人抬起头,只见一少女姗姗而出,她着粉红色上等锦绣衣裳,身段袅娜,步履轻盈,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往台下一扫,一众醉醺醺的汉子忽然口干舌燥,心砰砰直跳。

这动人之极的少女,正是白狼国的国花,引无数将领争夺的尤物姬真。

音乐声响起,姬真踏着舞步,流云水袖,翩翩起舞,她身上的丝绸轻纱很薄,但是,很朦胧,于旋转跳跃间,恰好露出纤细腰肢,丰满胸脯,一众粗豪汉子真是看得如痴如醉,血脉喷张。

一曲终了,姬真站在舞台中央,鞠躬行礼,脸上是一种楚楚可怜的逆来顺受。

跟随大费征战多年的英龙忍无可忍跳起来:“大费将军,我和你出生入死多年,从未要求过你什么奖赏,就请把这美人儿赏赐给我吧……”

阳招不甘示弱:“我跟随大费将军征战了整整36场,这美人儿应该上次给我……”

“我宁愿不要任何珠宝赏赐,我只要这个美人儿……”

“你们都别争了,你们家里早已有了三妻四妾,我还是个光棍汉,这美人儿理所应当归我……”

“去去去,大费将军自己还没成亲呢,怎么也轮不到你……”

“若是大费将军自己想要,那我们自然不敢争夺……”

台上的美人儿听着一众男人的争夺,只是低着头,眉目之间微微含泪。

大费一挥手,阻止了众人的争吵,他朗声大笑:“本将军对美人儿并无兴趣……”

他话音未落,英龙赶紧道:“既然大费将军不感兴趣,就赏赐给我好了……”

“你想得美……”

大费再次挥手,笑道:“美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各位也别争夺了,本将军倒有个公平合理的比赛,谁赢了,谁便可以抱得美人归。”

众人异口同声:“什么比赛?”

大费高高举起酒樽,大笑:“今日本将军设宴款待诸位兄弟,目的便是不醉不归,谁要喝得最多最爽,这美人儿就归谁,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听得竟然是这个比赛,顿时轰然叫好,一个个捧着酒樽开怀畅饮。

青衫小仆川流不息地送来酒水,很快,周围便堆满了一个个的空酒坛。

小狼王匍匐在花厅后面的一棵大树上,他已经寻找机会很久了,今天,终于趁着众人开怀畅饮的机会混到了距离大费家不远的地方埋伏起来。

大费也喝了很多酒,双眼醉花花的,很显然,手脚已经不太麻利了。

理智提醒自己,应该马上冲上去杀掉大费,毕竟,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可是,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台上的姬真,再也移不开了。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但是,他在高处将她看得清清楚楚:她有着白狼国女子的一切优点:驯服、隐忍、逆来顺受,从不反抗,纵然是落在敌人手里,也非常听话,从来不会做出任何大逆不道的举动。就像现在,明明身在狼窝,她还是倾尽全力舞蹈,将自己的女性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更重要的是,她很美!

非常非常美!

纵不是倾城倾国,可是,就像一朵娇弱的花,令人顿生摧残和攀折的欲望,更刺激得任何男人都想马上犯罪。

小狼王身为白狼国国王,自以为阅美无数,可是,却也从未见识过姬真这样的美——那是再挑剔的男人也找不出任何茬子的绝美。

这美女,本是自己的新娘,现在,即将落入虎狼之手。

再看台下,一群粗豪的武夫,他们捧着酒坛子狂饮烂醉,喷出臭熏熏的酒气,为的便是喝得越多越好,因为,最后取胜者,将把这美人儿抱在怀里肆意玩弄。

战争的要义便是:割下敌人的头颅,占有他们的财富,然后,将他们的妻女肆意把玩,乱他们的血统,留下自己的后裔。

夺妻之恨,忍无可忍。

小狼王一念至此,怒火中烧,举起手中的大刀就要跳出去先杀了大费。

一只手,生生按住了他的大刀。

他大吃一惊,回头,但见委蛇不知何时隐匿在了自己背后,委蛇后面,一张陌生的脸,声音却是熟悉的,他迟疑:“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点点头。

他低声道:“喂,你居然没死?我以为你被爆死了,当时连你的尸体都找不到……”

凫风初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狼王见来了帮手,低声道:“你看,那些家伙都喝醉了,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凫风初蕾,你去帮我救姬真,我杀大费,事成之后,我俩在城北的三颗大云杉树下汇合……”

凫风初蕾却死死盯着台下,只见那些汉子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一个个抱着酒坛子胡言乱语,哈哈大笑。

她的目光落在大费身上,只见大费也举着金樽,旁边有将领轮番上来敬酒,大费酒尽杯干,一副毫无戒心的样子。

可是,凫风初蕾和他交手多次,对他的城府早已领教,但见他越是麻痹大意,越是觉得内里有鬼。

尤其,新宅的布置实在是太华丽了,虽为大禹王所赏赐,可是,以大费的野心和家学,当不至于这么年轻就奢侈享受,沉溺酒色。

就在这时,一个将领举着大樽上来,可能喝得舌头已经有些大了,含含糊糊的:“大费将军……我……我可是喝得最多的了……美人儿……”他想要扭头去看美人儿,却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大费伸手去拉他,自己也脚步踉跄,二人一起摔倒在地。

再看他面前,一群壮汉早已醉得东倒西歪,许多人已经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小狼王哪里还忍得住?他跃身就要冲出去,凫风初蕾却死死拉住他:“别急,只怕有诈……”

他急了:“凫风初蕾,你就是胆小怕死,要是耽误了这个救人的良机,我跟你没完……对了,你记住,我杀大费,你救人……一定要救出姬真……”

他猛地挣脱凫风初蕾,提着大刀便冲了出去。

醉醺醺的壮汉们十分麻木,就连大费身边的侍卫也没什么反应,小狼王直奔大费,大费刚刚才摔了一跤,干脆就躺在地上,他军旅出身,哪怕在岩石上也能睡着,更何况自己家里铺着华丽地毯。

小狼王喜出望外,暗呼: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杀掉大费。

他一刀砍下去,眼前一花,原本醉得不省人事的大费忽然跃起,小狼王但觉手臂一麻,大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来不及后退,一张天罗地网便兜头罩下。

那些原本醉醺醺的武夫,早已一个个跃起,他们手持利刃,凶神恶煞,哪里还有丝毫的醉意?尤其是大费,他神清气爽,双眼明亮,真是清醒得出奇,浑身上下也没有半分酒意。

小狼王在罗网里拼命挣扎,可是,越是挣扎,罗网收缩就越紧。

大费上前一步,一脚踢下去,小狼王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地。

大费哈哈大笑,“小狼王啊小狼王,本将军估摸着你会来捣乱,不料,轻而易举便将你拿下。你以为大家都喝醉了?哈哈,实话告诉你吧,大家喝的都是水……”

正文卷 第六十章 初蕾真容1

他随手抓起一个酒坛子,哗啦啦地倒下去,果然全是白水。

一众武夫都哈哈大笑,围着小狼王,就像围观一个天大的弱智。

他们指指点点:“这少年便是什么小狼王?”

“瞧他贼眉鼠眼,果然像一头饿狼……”

“啧啧啧,皮肤好白,而且还是金色头发,标准的小白脸,难怪这么愚蠢……”

“这么愚蠢的狼崽子,居然敢屡次在大夏边境作乱,这一次,你是死定了……”

……

白狼国是大夏的边境死敌之一,将领们对小狼王都恨之入骨,他一落网,将领们自然对其极尽侮辱嘲笑之能事。

小狼王也不搭理这些家伙,他的双眼透过罗网,死死盯着台上的姬真,满眼都是绝望。

可是,姬真只看他一眼便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上,两滴豆大的泪珠。

大费一把提起小狼王的头发,令他对着姬真的方向,大笑:“你这小子也算是痴情种了,居然万里迢迢赶来营救你的未婚妻。可是,你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哈哈,若非姬真这个美人儿,本将军还真的很难捉到你……”

他对着姬真:“姬真,你瞧瞧这窝囊废的模样,你还看得上他吗?”

姬真目中,珠泪滚滚。

大费的声音十分温和:“姬真,你还看得上吗?如果你真的希望跟他走,那你大声说一句,本将军马上放了你……”

此言一出,众人都呆了一下。

就连小狼王也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大费还是笑眯眯的,态度无比的谦谦君子,“本将军杀伐四方,当然不屑和女人为难。姬真,你真要想跟小狼王走,不妨说出来,本将军就成全你……”

所有目光,全部落在了姬真脸上。

大费的部下听得这话,哪里忍得住?英龙立即就要暴跳,大费一挥手,他悻悻地闭了嘴。

小狼王也死死盯着姬真,真恨不得大声喊:“快,姬真你快过来啊……”

可是,姬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停滞了似的。

好一会儿,姬真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小狼王身上。

小狼王大喜,大叫一声“姬真,快过来。”

姬真却摇了摇头。

满座武夫哈哈大笑。

“哈哈,看到了吗?小狼王,你看,就连你们族中的女子也看不上你这种愚蠢又窝囊的笨蛋……”

“看,你的未婚妻都看不上你这个败家之狼……”

“大费将军大仁大义给了你机会,是姬真姑娘自己都看不上你,你还能怪谁?”

大费悠悠然地:“小狼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小狼王破口大骂:“大费,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奸贼,有种你就马上杀了我……”

“杀你?别急,别急!”

大费洞箫一横,指着他的鼻子:“你这虎狼不如的蛮夷,多年在我大夏边境扰攘,害我百姓,掠我妇女,大夏人民无不对你恨之入骨。本将军就算马上杀了你,你也不冤,只是看在你还算条痴情汉子,千里迢迢前来营救姬真姑娘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你却不知好歹……”

“你这假仁假义的奸贼,你分明就是假惺惺的做戏……”

“做戏又如何?”大费朗声道:“本将军三战灭三国,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抓到任何贼首,现在好了,有了小狼王你这个诱饵,本将军很快便可以抓住凫风初蕾和鬼方的魔女……”

“你做梦……”

“凫风初蕾也就罢了,你和鬼方的魔女作恶多端,本就罪该万死……”

大费忽然看了一眼对面的丛林,但见丛林深处,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十几名侍卫蹑手蹑脚四面包围过去,小狼王顺着他的目光,嘶声道:“凫风初蕾,你快跑……”

大费大笑:“凫风初蕾!你这鱼凫国余孽果然也来了。看来,本将军很快就可以集齐三个小王的头颅,在万国大会的开幕式上,将这几个头颅摆上去祭天,让万国诸侯也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战功……”

笑声中,他飞身掠起,洞箫一横,亲自出手了。

丛林后面,空无一人。

他面色大变,大喝一声:“不好。”

攻击,是从相反方向传来的,蛇尾凌空飞起,径直卷向台上的姬真。

鸾凤嘶鸣着俯冲下来,长长的鸟喙啄向委蛇的双目,委蛇急速后退,卷起的姬真便被远远扔在地上。

可是,下一刻,蛇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便卷起了地上的大罗网,原来,姬真是假,小狼王才是目标,大费出手已经晚了,其他武将根本抵挡不了委蛇,蛇尾已经窜出去老远。

他气急败坏,洞箫横扫出去:“快杀了凫风初蕾……”

可是,密林深处,哪里还有凫风初蕾的影子?

才七月末,已经是夜露深浓,秋意顿生,小狼王趴在冷冰冰的山坡上,欲哭无泪。

凫风初蕾坐在他对面的枯枝上面,闲闲地啃着一个烧鸡腿。

委蛇好心道:“小子,你要不要来一个鸡腿?”

他忽然跳起来,恨恨地:“你们为什么不先救姬真?”

“这……”

他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你明明可以救出姬真,为什么不救?”

委蛇急了:“不是吧,小子,如果先救姬真,我们怎能救你?你以为大费是吃素的?能救出你,已经是运气了……”

“我宁愿你们先救出姬真!你们没看到吗?那群武夫一个个不怀好意,姬真落在他们手里,真真是凶多吉少啊,她那么美,那么美……她比本王想象中更要美貌得多,果然是我们白狼国的第一美人,国花啊……唉,可怜她那么娇弱,怎么能遭受那些武夫的折磨呢……”

委蛇不以为然:“你放心吧,在没有抓到你之前,大费是不会轻易把她赏赐下去的。”

“大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怕他……”

委蛇笑起来:“大费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的志向不在于美人!你没看他在人前的表演么?那么大仁大义,就算是作假,可你做得出来吗?放心吧,他对你的这个宝贝美人儿压根就没多大兴趣……”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什么。可是,你难道没听到最近的大新闻吗?大禹王已经公告天下,要将下一任的王位传给皋陶。皋陶便是大费的父亲,大夏的王者,自来不仅要看武力值,更要看威望人品,据说,大费是先把姬真献给大禹王,但大禹王拒绝了。你看,大禹王已经表明自己不好女色,难道大费反而要去背这个锅?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费根本不可能为了你这区区美人儿损害自己的名声。别说一个姬真,只怕10个姬真他也不见得放在心上……”

小狼王稍觉安慰,可还是心神不宁:“现在要救出姬真,只怕是更难了。唉,我真是担心姬真啊。我总要寻机杀了大费……”

“别扯了,阳城可是大费的地盘。他不杀你就算不错了,这次我们能救出你,完全是运气……”

小狼王大怒,可是,他知道委蛇说的是事实,不由得再次匍匐在地,脸也贴在冷冰冰的地上。他少年心性,在战败之前,几乎从未受过挫折,十分骄横自大。可亡国后,孤身一人,受尽冷眼苦楚,好不容易到了阳城,却是高手如云,自己简直卑微到了尘土,内心,如何能不绝望?

委蛇见他久久匍匐在地,真担心他活活闷死自己,蛇尾轻轻扫了他一下:“小子……喂……小子……”

他缓缓抬起头。

凫风初蕾终于开口了:“丽丽丝还活着吗?”

小狼王点点头:“她也来了阳城。”

凫风初蕾立即问:“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当日我在鬼方醒来,看到她也醒了,不过身负重伤。我约她一起去阳城找大费报仇,她拒绝了,说是要去召集旧部,等聚齐人手才杀到阳城,后来,我俩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了……”

凫风初蕾忽然问:“你不是也打算召集旧部吗?为何只有你一个人?”

小狼王苦笑一声:“我也没料到大费这厮会这么狠,他灭了白狼国后,还派军追赶,将我的旧部追到了万里之遥,完全失去了踪迹,短时间内我根本找不到他们,只好只身杀入阳城寻找机会,唉……”

他长吁短叹:“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费逞凶,却无可奈何?不行啊,就算杀不了大费,我总要设法救出姬真啊……”

委蛇懒懒地:“恕我直言,没必要去救那个美人儿了……”

“你什么意思?”

“你没听见吗?大费当时那么问姬真,人家根本就不选你。”

“切,姬真是有苦衷的。当时她真要跑向我,大费只怕当场就要杀了她,她哪敢?”

“白痴,明明那个姬真就是……”

凫风初蕾轻咳一声,委蛇立即闭嘴。

在小狼王的长吁短叹里,天已经慢慢亮了。

凫风初蕾转身就走,他几步追上去:“喂,你们去哪里?”

“我们另有事情。”

“切,你在阳城能有什么别的事情?不如我们一起行动,这样杀掉大费也多一份把握。”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初蕾真容2

“有了这次警告,大费的戒备会更加森严,只怕你已经无法下手了。”

小狼王急了:“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了?”

他拉住凫风初蕾的袖子,忽然道:“你为什么又变了模样?要不是听你的声音,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他好奇极了:“你会易容术?”

“略懂一二。”

“既然会易容术,你也把自己变漂亮点吧,为什么弄了一张更普通的脸?不对,之前是不是你的本来面容?”

他伸手就要去揭凫风初蕾的面皮,凫风初蕾后退一步,淡淡地:“别闹了,丑人就那样,怎么整也整不出一朵花来。”

他还是狐疑地看着她,“赶紧教教我。我也要变一个样子,让大费完全认不出来,这样才便于刺杀他。快,凫风初蕾……”

“我这易容术,一般人学不会。”

“为什么?”

颜华草只有一株,凫风初蕾不可能给他。而且,就算是颜华草,也只能改变三次模样,凫风初蕾已经用掉了两次。再说,一旦给了他,马上就会露出真面目。在野外也就罢了,可身在高手云集的阳城,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又谈何刺杀大费和大禹王?

“凫风初蕾,快教教我……”

“不行。”

凫风初蕾转身就走,他亦步亦趋,“不教我易容术也就罢了,对了,你不是有一件很厉害的武器吗?就是在鬼方那天差点把大费爆死的神秘武器……你把这武器借给我用一下,一定可以杀掉大费……”

她摇头。

“借来用一下吧,只要救出姬真,我马上还你。”

凫风初蕾还是摇头。

“喂,大家朋友一场,你借来用一下也不行吗?”

那武器被百里行暮做了特殊设定,唯有凫风初蕾自己的声音才能控制打开,此外,落到任何人手里都无济于事。可是,凫风初蕾没法向他解释,也不想解释,只是掉头就走。

小狼王冲上前横在她面前,冷笑一声:“凫风初蕾,你明明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却不肯拿出来,你究竟是何居心?”

凫风初蕾耐着性子:“那武器可不能轻易动用,若是误伤,会让自己死得比敌人更惨。”

“我没让你去冒险,我只是让你借给我去救出姬真。”

“那武器只能我一个人操作,其他人都用不了。”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你这种拙劣的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

凫风初蕾反问:“你为什么非救姬真不可?”

“白狼国已经亡了,我必须救出她,跟她成亲,才能延续最纯正的白狼族血统。更何况,她那么美丽!”

“那你就去吧,别在这里耗着了。”

“神秘武器给我……”

“不可能!”

他气急败坏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你就不愿意救出姬真,你到底是和居心?莫非是妒忌人家长得漂亮?你可知道,要是你这样的丑女落在大费手里,大费当然不会心动,乐得装装伪君子,可是,姬真不同啊!她那绝世的容颜,任何男人看了都会方寸大乱啊,她多在狼窝里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啊……”

委蛇大怒:“臭小子,你胆敢对鱼凫王如此不敬?”

“难道不是吗?她自己长得丑,就巴不得别的美人儿遭遇毒手,见死不救……”

凫风初蕾转身就走。

小狼王冲上去,委蛇一下卷起他就重重地扔出去。

他爬起来,再要追赶,委蛇怒道:“大费真是没有说错,你就是一个愚蠢又无知的白痴!”

他一怔,站在原地,再也不好意思追上去了。

朝阳初升,酒席已冷,歌姬们脸上的脂粉残褪,一个个打着哈欠,十分疲倦。姬真怯怯地跪坐在席榻上,尽管一夜无眠,又受了惊吓,却丝毫也不影响她的美丽容颜,只是脸色略略苍白,更莹润得几乎透明似的,就像沾了一滴露水的花瓣。

自从被俘虏后,她并不怎么哭哭啼啼,纵然伤心了,也只是眼泛泪花,豆大的泪珠在长睫毛上打滚,也不会坠落下来。

她身上有一种极其安静的气质,听天由命,从不反抗,恭顺得令人不忍心对她下任何辣手。这反倒成全了她,就算大费也不忍心让武将们折磨她,还特意派了侍女照顾她。

此际,她跪在地上,举着酒壶,非常认真地将两个酒樽斟满。

涯草死死盯着她,半晌,笑起来:“大费将军在哪里弄来这么一个宝贝玩意?别说男人,纵然女子见了她,也不由得我见犹怜,真真堪称绝色尤物……”

大费也看她一眼:“早闻白狼国的女子驯服优雅,果然如此。不过,我还是更欣赏大夏那些娇俏活泼的少女。”

“难道大费将军就从未想过将这尤物收为己用?”

“家父早有训导,娶妻必须是大夏名门淑女。”

“大费将军何必对自己如此严苛?就算不娶这美人儿,收为妾室,有何不可?”

大费还是摇头:“家父严令,只许一妻,在下岂敢违背?”

“果不愧是国师皋陶的儿子。看来,要做大夏的王者也真不容易,都得修身养性,清心寡欲,美人当前也不敢享用。你们父子可真是了不起啊。”

大费淡淡地:“何止我们父子?大禹王岂不也是清心寡欲?”

“说得也是。大禹王登基二十几年了,身边居然只有一个云华夫人,也真算是了不起的正人君子了。可是,我敢打赌,他这番做作根本是迫不得已,无非是做给世人看看而已,私下里,他不知如何的美人在怀,艳福享尽……”

大费没有接话。

涯草却不经意地:“我听说大禹王准备把王位禅让给你的父亲,可是,你父亲已经年迈,而且比大禹王老了二三十岁,他还能等到登基的那一天吗?”

大费的脸色有点难看。

“大禹王这个人可真有趣,估计他以为天下人都是傻瓜吧……哈哈,喝酒,喝酒……”

涯草端起酒樽,上等美酒,甘美香醇,她喝一口,大赞:“好酒!”

大费也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昨夜的痛饮只是假象,酒樽里全是水,无非是在周围倾倒了烈酒,让小狼王嗅上去,误以为大家都喝醉了而已。今日所饮才是真正美酒。

大费喝了三大樽,这才漫不经意地:“听说你已经成为防风国的副首领了?”

涯草娇声一笑,她明明是女巨人之躯,站起来时,比大费还高很大一截,可是,此际她坐着,美酒入喉,面如桃花,竟令这笑声丝丝妩媚,荡人心魄,看上去,简直比旁边的姬真更有吸引力。

大费心里一荡,急忙移开目光,情知这妖媚的女巨人身上有不可告人的媚术,因此不敢跟她对视。

涯草的眼神更加妩媚了:“大费将军,我俩商量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大费端着酒杯,有点踌躇。

他几年前于一次征战中结识涯草,涯草也知他在大夏的地位,二人十分投契,互为援手,但是,外人并不知道他俩的交往,纵然这一次防风国因为参加万国大会提前到了阳城,涯草也是秘密前来。

大费当然也不愿意张扬这种关系,他深知历代王者都对巨人一族十分忌讳,大臣私下结交巨人族显然是不明智的,但是,他另有打算,而这个女巨人,很可能成为自己的盟友之一。

涯草盯着他,也不追问,好一会儿,他缓缓地:“你要做防风国的首领,一点也不难,只要除掉防风大首领就行了。”

“防风大首领本领高强,很难除掉。再说,我要动手,我便成了巨人一族的叛徒,他们更不会让推举我做大首领了。”

“这有何难?我有一计,保准将防风大首领除掉。”

他讲了几句,涯草大喜:“大费将军果然智计过人。哈哈,好一招借刀杀人,妙,真是妙极了。大费将军帮了我这个忙,我也不会亏待,以后,但凡你有所需要,我必将举巨人一族之力,大力支持。”

旁观者清,涯草当然看出,大禹王禅让王位给皋陶,实则是断绝了大费登基的可能,以大费的赫赫战功和少年心性,岂能忍受这般明目张胆的作弄?看样子,他们父子和大禹王决裂是迟早之事。

可是,大费父子再是功高震主,但毕竟还是仆——威震四海的大禹王,可不是什么傀儡木偶,你轻易就能对付得了。

别看整个大夏都在巴结大费父子,可他们真要和大禹王决裂了,只怕那些人立即躲他们躲得远远的。

大费拉拢巨人一族的目的,不言而喻。

涯草心知肚明,所以,干脆直言不讳,没想到,大费却并未接这个话茬,而是缓缓地:“巨人一族的支持也就罢了,涯草,我有一件事向你打听。”

“何事?”

“柏灌王在哪里?”

涯草面色变了,她泛起桃花的脸忽然很难看,重重地便将酒樽顿在桌上:“实不相瞒,我也正为了这个柏灌王而头疼不已。”

“他会不会已经到了阳城?”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初蕾真容3

涯草摇摇头:“他具有巨人一族失传已久的藏身术,可以自由转换身型的大小,因此,若是他刻意隐匿,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唉,我也正发愁,要是他来了阳城可不得了,别说你我,只怕大禹王也会被他闹得灰头土脸。”

大费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他纵横天下,百战百胜,可是,自从回了阳城,几乎很少有酣睡之夜,怕的便是柏灌王不期而遇。

他忽然问:“你知道百里行暮是什么意思嘛?”

“百里行暮?”涯草顿了顿,“那是柏灌王的真名。不过,他这个名字罕有人知,你怎么会知道?”

大费脸色大变,他举着酒樽一仰脖子喝完,才缓缓地:“我曾经在鬼方遇上凫风初蕾,正要除掉她时,她大叫一声百里行暮,我就被炸开了,你看……”

他随手掀起衣服,只露出一点点伤痕,涯草一看那焦黑的伤疤,顿时心惊肉跳,连声道:“他竟给她这样的武器……他竟敢把声波武器给那小贱人……真是太可恨了……”

“声波武器?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厉害?”

涯草摇摇头:“这是三万年前才有的武器,说了你也不懂……”

“三万年前?”

涯草不欲继续这个话题,立即扯开了:“既然凫风初蕾手上有这个武器,那就不易对付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再靠近她,我就会受伤?”

“何止受伤?你上次算运气,可能是她运用不当,否则,你早就尸骨无存了。”

大费吓一跳,这也是他今天早上不敢狂追凫风初蕾的原因,怕的便是再次遇上这种武器。

涯草站起来,走了几步,神情十分焦虑:“柏灌王说不定已经到了阳城。”

大费非常紧张:“那我们怎么办?”

涯草低声道:“看来,要对付柏灌王只有一个办法了。必须抓住凫风初蕾,她是他唯一的弱点。只要凫风初蕾在我们手中,一切都好说……抓住了凫风初蕾,我们甚至可以要求他去杀掉大禹王,那样,大费将军你就是下一任的王者了……”

大费当然十分心动,可是,他又不是傻子,暗忖,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不过,拿住凫风初蕾作为筹码,的确可以威胁柏灌王。

“可是,要如何才能抓住凫风初蕾?她十分狡猾,委蛇也很难对付。再说,她和小狼王以及鬼方的女魔头一直潜伏在阳城捣乱,也的确很令人头疼。”

涯草笑了:“这还不简单?小狼王和鬼方女魔头都不足为虑,除掉凫风初蕾,便搞定了一切。这一次,大费将军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秋染丛林,酷暑消退,距离万国大会,已经只有半个多月了。

天下诸侯,几乎已经云集阳城,就算个别路途遥远的,也已经派人送来信息,保证在万国大会之前赶到。

大禹王为了让参会诸侯吃好喝好,在阳城修建了大批驿站,提供大量珍馔美食和阳城特产,热情好客的阳城人民更是倾其所出,令广大嘉宾真正领略到了华夏之风物,地产之富饶,文化之秀美。

尤其,阳城建筑威严肃穆,又不失精美舒适,加上人口众多,万物云集,远道而来的诸侯不由得惊呼:这世界上原来竟然有这么大的城市,难怪大家都说大夏是世界的中心。

仰慕之情既生,有些人当即决定留在阳城,再也不回自己所处的苦寒之地了。更多的诸侯则奔走交往,一是联络感情,一是为子女联姻,无不渴望在阳城某得一席之地,至少,要成为大夏的姻亲。

大禹王的威望,也水涨船高。

大禹王的儿子,自然成为了诸侯们争取联姻的最热门对象,短短时间,竟然有多达几十个诸侯表达了联姻的诚意,就算有些小诸侯自知不够格,但也旁敲侧击,转而向大禹王最亲信的12部族寻求联姻机会。

涂山侯人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明明人多嘴杂,呼吸浓重,他却觉得外面的空气新鲜极了——实在是被软禁宫中日久,好不容易趁着大禹王宴请几名重要诸侯的空闲偷偷跑出来。

对于自己已经成为了整个阳城最热门的适婚男子,他没有丝毫兴趣,只一心谋划着出走之道。可是,他也清楚,在万国大会之前,自己绝不能离开,否则,大禹王就不止是震怒了。

他并不打算让大禹王颜面尽失,所以,准备等熬过万国大会之后再作打算。

漫步街头,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阳城较之自己游历过的城市实在是繁华太多太多了,面对天下万国的来朝,身为大禹王的儿子,说一点自豪感都没有那是假的。

前面一阵扰攘,他也信步过去,只见七八名骑着袋狼的西域人正悠闲地漫步,为首之人的肩头站着一只彩色的坨坨鸟。那些袋狼都很大,最大的一只起码有一丈多长,半丈多高,肚子下面有一个硕大的袋子。

围观者七嘴八舌:“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袋狼……”

“袋狼下面的口袋是装小袋狼的吧?”

说话间,只见最大的那只袋狼下面的口袋里,果然冒出一只小袋狼,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着围观者。

众人哈哈大笑:“真是太可爱了……”

涂山侯人瞧得有趣,也笑起来,他目光一转,忽然大步奔过去,一把就拉住了前面一个人的手,那戴着斗笠的女人蓦然回头,怒道:“你干什么?”

他急忙松手,讪讪地:“抱歉,我认错人了……”

他连声道歉,女子瞪他一眼,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快步就走了。

他站在原地,颇为失落地目送那苗条颀长的背影走远,明明那么似凫风初蕾,原来却是认错人了。

自从秦岭一别,再也不曾相见,他常常想,她到天穆之野的路已经走了多远?也不知怎地,他一直坚信她能走到那个地方,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

但现在,他却希望能在阳城街头见到她。毕竟,万国大会这么热闹的大事,几乎可以说得上万年一遇,错过了,岂不是很可惜?

一只蛇头窜过,他本能地冲上去,大叫:“喂,怪蛇……”

因为速度太快,几乎把前面的一个人撞倒了,那是一名文弱秀气的小伙子,他爬起来,厉声道:“你想干嘛?”

涂山侯人的一只手抓在前面的一条青蛇上面,另一条青蛇窜出来,两头并列,几乎一模一样——那不是委蛇的双头,是两条蛇。

蛇的主人就像阳城街头的潮人少女,一边耳朵挂一条青蛇,嘴里还哼着歌曲,忽然被人抓住了蛇,立即回头,好奇地看着他。

少女面上涂得五颜六色,就连头发都是棕色的,两条蛇在她两只耳朵一左一右弯曲,就像一对青色的耳环。

涂山侯人还抓着一条青蛇,见她的目光转过来,急忙松了手:“抱歉,抱歉,认错人了……”

又急忙转向那小伙子,连声道歉,小伙子瞪着他:“我还以为你想抢人家的两条蛇,不是说阳城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吗?真要出了抢劫犯,那就好玩了……”

涂山侯人听得他是外地口音,想必是某小诸侯国来的使者,当然不能跟他计较,只得再次连声道歉。

小伙子这才冷冷地:“算了,谅你也不敢在阳城街头抢劫。”

他拱手作揖,苦笑一声,再次抬起头时,只见那耳朵上悬挂青蛇的少女早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直到出了东门繁华处,凫风初蕾才在一僻静处停下。

小狼王猛地窜上来,好奇地上下打量她:“喂,凫风初蕾,刚刚拉住你的那小子是谁?他为什么会认识你?”

“他认错人了!”

“切,你真当我白痴?他明明叫你凫风初蕾,还叫出了委蛇的名字,要不是你易容了,怎能骗过他?”

他见凫风初蕾不答,又追问:“他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他可是阳城本地人啊,也许能帮上我们的忙……”

委蛇忍无可忍:“小子,你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有意思吗?”

他伸出手,却是面向凫风初蕾。

“什么意思?”

“借点金叶子给我。”

“阳城通用的是贝币。”

他理直气壮:“阳城通用贝币,金子稀少,我要贿赂大费的家奴,就必须用金子……”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我已经跟踪了大费的一名家奴好几天,发现他是个醉鬼,为了借钱买酒,什么都肯做。我贿赂他,只要潜入大费府邸救出姬真就走……”

委蛇叹道:“有一件事情,我真不忍心告诉你,可是,一定要说,那天我不是已经卷起姬真了吗?可是……”

凫风初蕾又干咳一声,委蛇立即闭嘴,小狼王怒道:“喂,怪蛇,你支支吾吾的干什么?”

“罢了罢了,小子,你宁愿牡丹花下死也就由你。”

“我怎么死轮不到你们管,如果还当我朋友,就借我点金子。”

凫风初蕾干脆地抓出一大把金银子给他,他大喜过望,一把装在自己兜里。

凫风初蕾淡淡地:“你小狼王可是大夏人民的公敌之一,若是再次被大费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未婚美妻1

委蛇也立即道:“我们可说好了,再也不会出手救你了。”

“得了吧,没遇到你们之前,我也没死掉。不说了,我得赶紧去救姬真……”他跑出几步远,又回头,“等我救出姬真再来感谢你们……”

“别别别,你救了人就赶紧回你的白狼国。”

“等有钱了,我还你们金叶子。”

他一边说,一边跑远了。

委蛇盯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这小子好没眼色,那天我本就卷起姬真了,但她挣扎,分明是不愿意跟小狼王走。他也不想想,就算是未婚妻,又不是妻子,人家在之前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对他有什么感情?现在他不过是一丧家之犬,那姑娘怎会再跟着他?而且看样子大费对她也不错,她会跟小狼王走?简直是蠢到家了……”

凫风初蕾不置可否:“就算是一个虚幻的梦,也总比彻底绝望好。小狼王至少还有一个姬真可以去救助,而我们……”

委蛇不安地看了主人一眼,第一次察觉,鱼凫王的脸色极其苍白。置身阳城,看着万国云集,期待大禹王的威风——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鱼凫国被灭亡的基础上的。

“鱼凫王,大费不可能没有漏洞,我们要杀他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凫风初蕾想,杀大费容易,可是,杀大禹王呢?

委蛇察言观色:“要不,我们从涂山小子身上着手?刚刚他就差点认出主人了……”

凫风初蕾摇摇头。

“要是百里大人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杀了大费……我想,百里大人一定会来阳城,唉,我真想见到百里大人……”

凫风初蕾没有做声,只是轻轻捏了捏袋里的小瓶子。

城南,人声鼎沸,人们一阵风似的涌去看热闹。

凫风初蕾也挤在人群里,好奇地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崭新驿站。那是阳城最华丽的屋宇,但见雕梁画栋,琉璃飞瓦,相形之下,大禹王的王宫简直显得寒碜而简陋。

屋宇前面,是一片巨大的广场,地面铺了洁白的玉石,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此时,广场上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但见一群舞姬身着华丽的锦衣,红火热烈,旋转如飞,惊天动地。舞姬人数多达几百人,翩翩起舞时,简直就像蛟龙惊鸿,气势盛大,纵见多识广的阳城人民,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盛大的演出阵容。

有人惊呼:“天啦,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九韶》?”

“除了《九韶》,天下哪里还有如此盛大华丽的歌舞?那可是中央天帝最欣赏的舞曲,不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能有幸在人间欣赏到……”

据说演出《九韶》的美人们,一定要穿最艳丽的衣服,吃最精美的食物,因为,如果吃不好,容貌会受到影响;穿不好,则会影响歌舞的效果。

所谓的“食饮不美,面目颜色不足视也。衣服不美,身体从容不足观也。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绣。”

随着乐声的高低起伏,舞姬们的舞动更加轻盈灵动,已经快接近尾声,凫风初蕾也看得津津有味,但见台上正中最高处,是《九韶》的灵魂人物——一位绿衣少女素手抚琴,端端地,容颜秀丽,光彩照人,于几百舞姬中,十分出色。

人群里,不时有人啧啧称赞。

“人人都道东眷女美貌如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美人如花,而且还能演奏盛大的《九韶》,真真是才艺双绝,别说阳城,就算整个大夏也找不出第二个人选了……”

“难怪听说她是大禹王为启王子指定的妃嫔人选之一,是了,启王子不也最喜欢各种乐曲吗?他俩真真是琴瑟和谐的一对儿了……”

……

各种议论声里,凫风初蕾听得分明,原来,这美人正是和姒启联姻的对象之一。

演奏已经在众人的议论声里结束,东眷女起身,盈盈地往台下观众一扫,但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笑时也带着三分媚态,竟是媚骨天成,我见犹怜。那目光过处,每一个男子心里皆砰砰直跳,暗道: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

一时间,拥挤的人群竟然无声无息。

东眷女翩然转身,婀娜的身姿慢慢消失在了雕梁画栋的深处。

人群里,这才爆发出一阵欢呼。

“天啦,她好美!莫非这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启王子真是太有福气了……”

“看样子,大夏很快便要举行一场大喜事了。”

……

凫风初蕾慢慢从人群里转身,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大费一身便装,不经意地随着人群往外走。

他脸上还挂着如痴如醉的笑意,很显然还在回味刚刚东眷女那精妙无比的歌舞剧。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便跟上去。

大费的脚步却忽然加快,仿佛想起了什么急事,到后来,简直是健步如飞。此时,正是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而且广场上人多嘴杂,很多是诸侯国的使者,他不太可能设下埋伏,凫风初蕾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不假思索便冲上去,和大费擦身而过时,匕首一横,便刺向他的心口。

大费侧身,正好躲过心口的位置,但是,利刃已经刺向他的肋骨,剧疼之下,他反手一掌,利刃坠地。

凫风初蕾见事情败露,也不恋战,转身就跑。

几名侍卫冲上来,大费死死捂住伤口,厉声道:“刺客,快抓住那个戴金色帽子的刺客……”

金色帽子,掉在地上,汹涌的人潮里,哪里还有凫风初蕾的影子?

鲜血,很快流淌在了洁白如玉的地面上,大费胸前的衣服全被淋湿了,他面如金纸,显然伤得不清。

人群远远避开,惊惶地看着站在中间的大费,侍卫们团团围着他,草木皆兵地戒备着任何胆敢冲上来的敌人。

有人惊呼:“天啦,是谁居然敢刺杀大费将军?”

“可恶的刺客……”

“一定要抓住凶手……”

“大费将军的伤不碍事吧?”

大费一声长啸,鸾凤迅速飞来,他抬起头,从鸾凤身上扯下一根彩色的羽毛,在伤口处扫了扫,一瞬间,鲜血停止,伤口凝结。

百姓们如睹神邸,纷纷称颂:“大费将军,真乃神人也。”

“难怪人家说大费将军不但战无不胜,医术也很高明……”

“可不是吗?大费将军文武全才,真乃华夏第一人……”

大费朗声道:“偷袭暗算,乃宵小之辈行径,有胆的就出来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哈哈哈……”

大笑声里,一少年大摇大摆走过来,满脸稀奇地看着大费,“哗,大费将军居然受伤了?”

大费看他一眼,淡淡地:“被区区毛贼偷袭,不值一提……”

“偷袭?偷袭不是大费将军的专长吗?怎么今天忽然提倡面对面堂堂正正决战了?”

大费见是涂山侯人,心里本就恨得出血,又听他出言讽刺,真是恨不得一拳砸烂他的鼻尖,却肃然道:“兵法有云,兵不厌诈。为了获取胜利,在战场上无论采用什么手段都是应该的,毕竟,苟利国家岂敢逞个人英雄?而且,国战无关私怨,一切的作为都问心无愧!但是,到我个人就不同了……”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在下虽然不才,但是从来正大光明!若有人恨我憎我,我宁愿堂堂正正与之决战,而不是偷袭暗算!”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掌声如雷。

他本就长得极帅,这番慷慨激昂听起来真是英雄了得,加上他赫赫战功的背景,简直有一种气吞山河的壮烈气概,以至于围观的少女们,简直如痴如醉的轰然叫好,掌声经久不息。

掌声稍弱,大费才一挥手:“启王子意下如何?”

涂山侯人也拍手:“好,说得好!这么说来,大费将军就不该怪那个刺客了。没准,他也是苟利国家生死以,毕竟,大费将军乃大夏重臣,你一死,大夏的战斗值便会大打折扣,于刺客的国家就是大大的有利,没准在他的人民看来,他也是可歌可泣的大英雄……”

围观者听得这话,纷纷对涂山侯人怒目而视。

更多的则是好奇和狐疑。

难道这个少年真的就是启王子?

真的启王子又怎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身为大夏的王子,姒启在民众中的存在感一直很低,传闻中,他无非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子、整天只知吃喝玩乐,于国于家没有尺寸之功。

这样一个人,居然好意思嘲笑大费将军。

大费不动声色:“哦,莫非启王子知道刺客的身份?”

此言一出,周围人等更加愤怒。

涂山侯人不慌不忙:“又不是刺杀我,我怎会知道?我只是顺着大费将军的话推断而已。”

大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挥手:“公务缠身,恕不能和启王子多聊,再见。”

“大费将军真乃神人,公务那么繁忙,还能偷空来欣赏歌舞……”

涂山侯人看了看金碧辉煌的舞台,又看了看大费特意更换的一身便服,若有所思:“我还以为声色犬马这一套只适合我这样的纨绔子弟,看来,大费将军也不能免俗啊。看样子,大费将军是特别欣赏东眷女的弹奏了?”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未婚美妻2

大费再不理他,转身就走。

周围人等,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启王子,纷纷侧目,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很快,便一哄而散。

涂山侯人独自站在原地,这是他回阳城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他想,一如既往,自己在这个国家的人民心目中,一直是个废物的形象。

不像大费,挟着战功,成为千万少女的梦中人。

因为光环笼罩,他内里的瑕疵,便被人们的眼睛自动屏蔽。

大费,很可能是皋陶之后的王者。

大夏江山,将沦入他之手。

但是,涂山侯人并不因此而沮丧,反而气定神闲。

目光,从潮水般的人群里扫过,他想,那个刺客一定走不太远,可是,看不出任何人有刺客的嫌疑。

忽然想起那个耳朵上挂着两条青蛇的少女,不由得暗暗担忧:难道真的是凫风初蕾出手了?大费被刺了一刀,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抬头,看到远处高台上一绿衣人影,不知是一直在眺望还是刚刚出来。她站在高处,极目远送,脸上分明有着寻觅后的失落。

他慢慢走过去。

绿衣丽人收回目光,几步走过来。

“东眷女见过启王子。”

她语调虽然很恭敬,但面上有一种天然的娇憨刁蛮,显然是从小过着极度受宠的日子长大的女孩。

涂山侯人环顾四周,但见诺大的演出台上,舞姬乐人还没来得及换装,到处是鲜艳的彩旗,一地的胭脂水粉,酒肉之乡,靡靡之音,和大禹王一直倡导的节俭朴素迥然不同。

不过,万国大会打破了这一切。

整个大夏倾其国力,务必要向天下诸侯展示自己的肌肉、富足以及文明和领导一切的实力。

他淡淡地:“能在阳城欣赏到这么盛大的演出,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东眷女也很意外,传闻中,启王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因好逸恶劳,从来不肯上战场,于政事也一窍不通,在这个尚武的时代,他跟“英雄”二字简直沾不上边。

在她的想象里,那一定是个肥头大耳,四肢不勤,面目可憎的痴蠢汉,岂不料,眼前之人器宇轩昂,温文尔雅,只是笑容懒洋洋地,无形中透出一股极度的冷漠,好像对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觉得无所谓。

她微笑:“希望今天的演出能令启王子喜欢。”

“很不错。”

他再度环顾四周,点点头,肯定:“的确不错。”

东眷女微微不悦,明明演出大获成功,在启王子嘴里却仅仅只是“不错”二字。

这评价,她不喜欢,尤其,她不喜欢他那种懒洋洋的冷冷的态度——因为,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年轻男子。

但是,她还是保持着甜美的笑容,毕竟,眼前的是启王子,自己未来的丈夫。据她所知,自己的父侯已经收下了大禹王派人送来的大量聘礼,一切已成定局。

有淡淡香薰,那是三苗而来的独特脂粉,加了一点点的香蛊,就如她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媚态横生,有一股令人心魄荡漾的妖冶风韵。

作为东夷族第一美女,她绝非浪得虚名。从小生活在男性艳羡追逐的目光里,她于男人的心思最是清楚,一眼便可以看穿他们对她美色的觊觎,并以此自傲。

但是,对面的少年笑容淡薄,根本没有任何惊艳之情,好像完全没看出她有何美貌过人之处。

她反而捉摸不定,只是小心翼翼:“听说启王子雅好音乐,我便临时学了一曲《九韶》,因为学习时间不长,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还请启王子雅正……”

涂山侯人淡淡地:“雅正不敢。只是建议姑娘以后不要轻易演奏这首曲子了。”

“为什么?”

“音乐的可贵在于情感的宣泄和心灵的释放,但是,今天这场盛大的演奏,无非以华丽取胜,空有其表,《九韶》要的不是附庸风雅的御用盛大,更不是图热闹和哗众取宠,无知的观众们看个热闹稀奇而已,但在我听来,真真是大煞风景……”

他一本正经:“《九韶》分两部,一部适合在中央天庭演奏,取的是富丽堂皇,华美无双,毕竟,天庭广阔,墙壁纯金打造,地面铺设水晶,舞姬的裙裳全部由西天晚霞裁剪,美轮美奂,如此,演奏起来,体现的是天家气派。至于另一部嘛……”

他环顾四周,阳城虽大,可是,比起传说中的中央天庭,那简直就像是穷乡僻壤。

除了东眷女令人临时搭建的演奏台看起来还凑合,地面上全是干涸的黄土,经过许多人的踩踏,尘土飞扬,瓜果皮屑扔了一地。

“在阳城,最多只能演奏第二部《九韶》,于夜深人静,僻静之地,奏与能懂的人听,如此,足矣!反之,强行要演奏第一部,未免沦为了浮华雕琢、刻意卖弄,而且,有好几处小错误,走调也很严重,要不是歌姬舞姬们跳得热闹,遮掩过去,基本上可以算是下下之作了……”

东眷女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银牙紧咬,却一声不吭。

她从小学习歌舞,号称才艺双绝,对自己在音乐方面的造诣信心十足,对这次盛大的演出更是十二分满意,毕竟,成千上万的人听得如痴如醉,而且,阳城还从未见识过这么浩大的歌舞剧,原本,该万众称赞,不是吗?

可是,这个启王子却胆敢说自己哗众取宠,刻意卖弄,甚至,还是下下之作。

更主要的是,她因为容貌美艳,从小遇到的男性无不讨好称赞,一路成长一路备受殷勤呵护,纵然来到陌生的阳城,遇到的也全是啧啧称赞,就连大禹王也特意安排了精美住宿,给与大量赏赐,不然,也举办不起这么盛大的演奏会了。

可是,在这个启王子嘴里,这一切,竟然一钱不值。

若非碍于对方的身份,她已经拂袖而去,可是,这个男子却是大禹王唯一的儿子,是东夷族求之不得的联姻对象!她的父亲也一再告诫她,无论如何要对启王子恭恭敬敬。

她纵然气得粉脸铁青,也还是强笑,“看来启王子是乐曲方面的行家,改天还得向启王子请教请教。”

涂山侯人淡淡地:“是云华夫人叫你学的《九韶》吧?以后,别听她的话,为了投其所好,乱改乐曲了。”

也不等东眷女回答,他便施施然地径直走了。

东眷女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气得破口大骂,什么玩意,难怪天下人都称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装模作样,什么东西!

鸾凤的翅膀刚刚着地,大费一跃而下,强忍疼痛直奔内室。

伤口很深,要不是运气好,稍稍偏一点便会刺中心脏。仆从急忙替他包扎,他瘫在榻上,面如金纸。

这一刀,伤得真是不轻,而且,刺客的身手好生迅捷,绝非泛泛之辈。也因为速度太快,刺客又戴着斗笠,他竟然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看出来。

小狼王?凫风初蕾?鬼方女魔头?或者别的什么敌人?

一觉醒来,快到黄昏。

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他抬头,看到门口一黑色披风黑色斗笠的窈窕身影。他强行坐起,却疼得皱眉:“你怎么来了?”

东眷女随手关门,取下斗笠,疾步上前,眼中满是泪光,十分关切:“大费将军伤得如何?”

他强笑:“不碍事。”

她拿出东夷族的独门疮药替他敷上,柔夷轻轻抚摸他的伤口,心疼不已:“可恶的刺客,大费将军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吗?”

大费摇摇头。

东眷女急了:“是不是启王子干的?一定是他找人害你。他早就妒忌你的战功,加上你父亲又被立为下一任王者,他当然会趁机对你不利,要不然,他怎会那么碰巧出现在刺杀现场?”

大费本来没有怀疑到涂山侯人身上,听东眷女这么一说,顿时茅塞顿开,对啊,没准真可能是涂山侯人,要不然,他怎会碰巧出现在那里?

东眷女见他神情不对,又问:“真的是涂山侯人?”

“唉,我也不敢肯定,毕竟,我还没有拿到证据。”

“证据?他出现在那里就是证据,而且,当时他还故意嘲讽将军,实则是拖延将军的救治时间……”

“就算我知道也没法……”

“大费将军,你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你去找大禹王告发他。就算他是王子,他也不能无法无天。”

大费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又放开,低叹一声。

这一叹,真真是英雄黯然。

东眷女花容惨淡。

她和他相识于一场大战。大英雄大费灭三苗之后,顺手进攻东夷族。战争刚刚开始,东夷首领便派人求和,大费也见到了东夷族最美貌的少女。

英雄美人,一见钟情。

因她,他对她的父兄网开一面,东夷族也得以保全,成了大夏在三苗地区的代言人。

按照规矩,他以为她肯定是自己的战利品,却不料,东夷首领绕过他,向大禹王提出联姻,要将这美丽的女儿献给大禹王以换取更大的利益。

大禹王有云华夫人,也无意再填充后宫,却在云华夫人的建议下,将这美人赏赐给儿子。

大费的愤怒可想而知。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未婚美妻3

东眷女珠泪涟涟:“我对将军一片痴心,岂甘嫁给那个废物?还请大费将军向大禹王讨个人情,我愿意毕生侍奉大费将军……”

大费缓缓地:“是你父亲主动向大禹王请求联姻。”

东眷女急了:“我父亲贪图荣华,根本不管我的死活。他要固执己见,我就自杀,决不让他遂了心愿。”

大费长叹一声,美人如花隔云端,大禹王一声令下,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东眷女见他踌躇,不由得痛哭失声:“大费将军,就算你不娶我,我也不愿嫁给那个废物,要是你不答应,我宁愿去死……除了你,我决不再嫁给这天下任何别的男子,我只爱你一人……”

大手轻轻摩挲她的秀发,终究是英雄气短,大费缓缓地:“明日我便去求大禹王,想必,这个小小的面子他还是会给我的。”

东眷女依偎在他怀里,破涕为笑。

天色已晚,大费坐在窗边,看着东眷女悄然离去。她系着披风,很快便淹没在了夜色之中。

她虽然娇蛮,但是,在他面前,她一直是最乖的猫咪。

说也奇怪,明明见识过白狼女姬真的那种绝对的柔顺绝对的服从,他却觉得平淡无味,就像一杯白开水,反而是东眷女,令他血气上涌,第一次心潮澎湃。

若非如此,以他的谨慎,弃肯为了一个女人去求大禹王?

一声干咳,他急忙回头,见父亲的目光十分严肃。

“父亲……”

皋陶走进来,先看了看儿子的伤势,低声道:“刺客是谁?”

“我怀疑是启王子派出的爪牙。当时人多,那刺客又躲得快,竟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去向。幸好并无大碍,休养几天便好了。”

“这可不行,一定要尽快查明刺客的下落。我想,万国大会之前,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我已经派人追查。这些日子也会小心行事。”

皋陶点点头,这才问:“刚出去的那女子是谁?”

“东眷女。”

大费小心翼翼:“父亲,明天在朝堂上,你可否代我求大禹王一件事情?”

“何事?”

“我想娶东眷女。”

皋陶面色大变,厉声道:“儿子,你好糊涂!”

大费不敢做声。

“你想想,现在天下皆知,大禹王已下令和东夷族联姻,而你在这时候居然去求他赏赐东眷女给你,岂不是臣夺君妻?天下美女多的是,你为何要因区区一个东夷女而破坏了自己的名声?就算大禹王应允你,百姓会怎么想你?你岂不成为一个好色之徒?再说,你就算要娶妻,也当在大夏12部族之中选择淑女,如此,才能得到12部族的支持,你娶一个东夷族的女子算什么?”

东夷族只是被灭三苗的代言人,而三苗远在西南,真有什么大事,根本无法指望。

大费沉声道:“父亲教训得是!”

皋陶走了几步:“东眷女是真心喜欢你?”

他不敢撒谎,低声道:“是。”

“那就更该让她嫁给启王子。”

“父亲的意思是?”

“启王子表面放浪不羁,实则精细过人。就凭借他在鱼凫国的表现,你就该明白,他绝非是外界所称的废物浪子……”

一个废物,绝不可能有那么厉害的劈天斧,就连大费也不得不承认,除了柏灌王,涂山侯人是自己遇到过最厉害的对手,纵然一对一较量,自己也未必能胜过他。

“大禹王也并非外界以为的彻底放弃这个废物儿子了,否则,他便不会耍那么大一个花招,很显然,他是在为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留后路。现在涂山侯人整天躲在宫里,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如果东眷女嫁给他,岂不是最好的耳目?此后,启王子的一举一动,便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大费大喜,猛地一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父亲,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个儿子,从来没有让自己操心过,皋陶见他一点即破,很是欣慰:“费儿,你伤势如此,这几天还能行动吗?不到半个月便是万国大会了……”

“暂无大碍,父亲请放心。”

皋陶仔细检查了一遍儿子的伤口,虽不致命,而且救助及时,但是,也伤得不轻。

他暗暗皱眉,在万国大会的关键时刻,被刺客刺杀真不是好现象。

“费儿,只恐一击不中,刺客再次出手。而且,要真是启王子,就更不好办了,他恐怕会将刺杀的责任推到小狼王等身上……”

这也是大费最苦恼的地方,明明就可能是涂山侯人暗下杀手,但是,说出去谁会相信?

人们只会以为是小狼王或者别的敌人所为。

“也罢,这段时间就加强戒备。费儿你出入时,最好有侍卫跟随。”

“父亲放心,小子早有准备。”

皋陶点点头:“过两天大禹王会去东郊祭祀,大夏的十二部族都会参加。如果你能行动,到时候也可以一起去。”

大费很意外:“不是万国大会当天才举行祭祀吗?为何大禹王提前了?”

“他并未提前!只是让大夏的嫡系12部族先举行一场内部祭祀,以示亲厚。”

名义上虽是万国大会,但大禹王非常清楚,天下万国,并非真的死心塌地,真正的大夏基石,还是跟随自己打下天下的12部族。这12部族拱卫着京畿周围千里之地,也是大夏最重要的兵力来源,大禹王亲厚他们,也不足为奇。

他问:“父亲,大禹王也请你参加了吗?”

皋陶点点头:“大禹王此人滴水不漏,你也知道,他于表面一道,从来不会授人以柄。我既是他钦定的下一任王位人选,在这种场合,他当然会叫上我。”

大费冷笑一声:“既然他擅长做戏,那就让他做足吧。”

“费儿,这便是我今天要提醒你的,切勿为了区区一女子延误自己前程,真要娶妻,必须得是大夏12部族里面的名门淑女。你这次得胜回朝,有无数部族前来提亲,其中,我最看好的便是有扈氏之女。有扈氏虽然不是那么得大禹王欢心,只能拱卫王都八百里的范围,表面上看,不及中心五百里和三百里的斟灌氏和有男氏,但是,有扈氏有天下最快的马,有最精锐的骑兵,一旦王都有事发生,也能尽快奔走援助。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研究伏羲大人留下来的八卦图,发现有男氏一带地盘上盘踞着一股紫气,现在虽然很弱,但是,紫气在慢慢自行生长,所以,我们有必要提前占据这个地方……”

大费想起东眷女含泪的双眼,但是,他并未对父亲有任何反驳,只是微微颔首,“小子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

就在这时,有通报声传来:“有熊氏首领来访……”

大费好生意外:“他来干什么?”

皋陶却一摆手,示意儿子和自己一起迎出去。

随扈有熊氏前来的,是十几名侍卫,此外,还有一干仆从,他们抬着七八只大箱子,皋陶父子出去时,便看到门口一大排的礼物。

一见皋陶父子,有熊氏首领立即大声道:“快把礼物呈给皋陶大人。”

仆从立即打开箱子,只见箱子里分别是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以及人参首乌等各种珍稀特产。

皋陶迎上去:“有熊首领如此客气,皋陶岂敢当?”

有熊首领哈哈大笑,“久闻国师大人贤名,但一直无缘相见。好不容易借着万国大会,终于来了一趟阳城,这不,我立即就登门拜访了……”

“首领客气了。”

大费也立即恭敬行礼:“小子见过大人。”

他转向大费,“啧啧啧,这便是名满天下的大费将军吧?真真是少年英雄,一表人才,了不起,了不起!”

“首领过奖。”

有熊氏首领一把拉过旁边一人,笑道:“国师大人,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实不相瞒,今天我前来,就是为了跟你做个亲家。大费少年英雄,天下闻名,小女自幼舞枪弄棒,对大费将军非常崇拜,这不,一心央求我带她来阳城,目的便是要嫁给大费将军……”

皋陶父子定睛一看,这一看,乖乖不得了,哪里是一个千金小姐模样?但见有熊氏的闺女,五大三粗,膀大腰圆,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大费看,脸上居然还有点儿羞涩,猛一看,还以为是个男人。可仔细一看,她特意穿了一件淡红色的衣服,做了精心打扮,嘴唇还涂抹了红色,就更显得诡异可笑。

大费不由得后退一步。

有熊氏笑眯眯的:“怎样?我闺女还过得去吧?她上阵杀敌可是一把好手,七八名壮汉也不是其对手,国师大人,我把嫁妆都送来了,也不问你们要什么彩礼,谁叫大费英雄了得呢,这个女婿,我可是要定了……”

饶是皋陶见多识广,面对这突发情形,一时竟答不上话。

“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国师大人,我们选个良辰吉日,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一办……”

大费心里暗暗叫苦,不由得看向父亲,皋陶终于反应过来,他也不答是或者不是,只是摸了摸胡须,笑道:“有熊首领和令千金先进去歇一歇吧,就这么在门外站着,岂不是怠慢贵客?”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烧祭祀台1

他一抬手:“请。”

有熊首领大步就走进去了。

落在后面的有熊女冲大费笑了一下,扭扭捏捏便也跟着进去了。

大费急忙避开她的目光,饶是他杀伐多年,也被这可怕的目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一句话也不敢说。

宾主坐定,仆从奉上茶水点心。

有熊氏端起茶水,微微皱眉,又环顾四周:“国师大人,难怪天下人都说你清贫朴素,你这家里,的确很是寒酸啊,真不敢相信,堂堂国师家里,只有这等粗茶淡饭……”

有熊女也好奇地打量四周,但见偌大一间厅堂,只有两排并列的粗凳子,此外,便是一些简单家具,完全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就连喝水的杯子也是非常粗陋的陶杯。

皋陶赔笑:“叫有熊首领笑话了。”

“哪能笑话呢?国师清贫自守,德行天下,正因此,才深得大夏人民爱戴,我老熊对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有熊女的目光却落在旁边的大费身上,再也移不开了,但见这少年将军,剑眉星目,卓尔不群,真真是名不虚传的大夏第一美男子。她越看越爱,不由得对大费连抛了几个媚眼。

可怜大费,硬着头皮对着一个汉子似的猛女,细看,她嘴角上还有一丛浓密的小胡子,可能是为了增添女性气质,又洒了香粉,因为洒得太多,那股香味几乎要冲破她的汗味,把人给熏晕过去。

如果可以逃走,他早就跑得老远了。

但是,他只能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地坐着。

如此,更显得雄姿英发,有熊女越看越爱,不由得指着他,娇声道:“阿爹,大费将军我嫁定了。”

有熊首领哈哈大笑:“女儿放心,嫁妆阿爹都给你送来了……”

他又环顾了一下皋陶家的客厅,叹道:“只是国师家里生活如此简朴,只怕女儿你从小娇生惯养,嫁过来之后,要吃苦呀……”

“女儿不怕粗茶淡饭。”

“那就好了,以后,你可要好好侍奉皋陶大人,也要全力辅佐大费将军……”

……

父女俩言辞之间,简直就当这门亲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

若是别人敢如此大言不惭,大费早就翻脸了,可是,有熊父女这么自说自话,他便一句话也不能说,再看父亲,只见父亲的脸上也满是尴尬,却只能沉默不语。

有熊氏,并非大夏12嫡系部族之一,但是,有熊氏在大夏的地位却非常高,因为,黄帝大人便是出自有熊氏,自尧帝舜帝到大禹王,他们无一不追溯自己的根源到黄帝,而作为黄帝大人的嫡系后裔,有熊首领的地位可想而知。

对于有着上千年贵族身份的部族,他们虽然在战斗力和权势上已经大大衰落了,但是,名望还在,富贵还在,任何人都得高看三分,纵当初尧帝和舜帝,也对他们礼让三分,大禹王登基后,更是亲自拜访有熊一族,这次的万国大会,也是以高规格把有熊首领给请来。

所以,面对有熊首领的提亲,皋陶父子真是僵在那里,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可是,这总得有一个结果,不能让父女二人就这么把这件事情给定了。

大费干咳一声,看向父亲,意思是让父亲找个借口,无论如何必须把这门亲事给推掉。可是,皋陶自来谨慎,也不想因此得罪有熊首领,竟对儿子的频频使眼色视而不见。

因为,他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什么借口。

有熊首领道:“万国大会之后,我最多只能在阳城再呆半个月,要不,国师大人,我们就在这半个月之内,把两个小孩的婚事给办了?”

大费忍无可忍,终于站起来,躬身向有熊首领行了一礼,这才恭恭敬敬道:“小子多谢首领美意,不过,小子只怕没有福气娶您的千金小姐……”

有熊女面色大变,有熊首领面色也变了。

大费终究是少年气盛,一言既出,也顾不得父亲连连咳嗽使眼色,干脆一鼓作气:“小子早已和别家姑娘有了婚约,并向别家姑娘下了聘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请首领谅解,小子唯有辜负有熊小姐厚爱……”

有熊氏连声道:“定亲了?大费将军跟谁家小姐定亲了?是谁抢在我前面了?”

有熊女一听就急了,几乎哭出来:“阿爹,这可不行,我一定要嫁给大费将军,一定要……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大费将军……”

和所有爱做梦的少女一样,十六岁的有熊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虽然长得膀大腰圆,可是,谁规定女汉子就不能有少女情怀?

她和全天下的少女一样,都仰慕上了年轻英俊的大费将军,将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当成了自己最大的偶像,所以,在家里时便吵吵嚷嚷,一定要嫁给大费。

有熊首领溺爱女儿,而且,在一个父亲眼里,当然觉得自家女儿简直是娇滴滴,楚楚可怜的,现在这么一哭闹,哪里忍心,他急了:“女儿放心,阿爹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他转向皋陶,大手一挥:“国师大人,你们是和谁家定亲了?这样吧,我老熊再添加三倍嫁妆,也不让你国师大人为难,由我老熊出面,向对方提出解除婚约,相信对方一定会给老熊一个面子……”

皋陶暗暗叫苦,大费沉声道:“这可不成!对方姑娘已经有了我的孩子……”

有熊女大叫:“你俩未婚先孕?”

有熊首领也不以为然:“奔者为妾!还没成亲就怀孕,对方也算不得什么好姑娘。这样吧,我们就再让一步,你也不用退婚了,就让那姑娘也嫁进来,做小妾就行了……”

皋陶试探性地:“要不,我们先缓一缓?让两个姑娘都做正妻……”

有熊女大叫:“这怎么可能?自古以来正夫人只能有一个……而且,我讨厌小妾!”

有熊首领也朗声道:“我们有熊一族的姑娘,肯定只能做正妻。罢了,大费,我们就退一步,你就让那姑娘做妾好了……”

大费忍无可忍:“不行,我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有熊首领也恼了:“那你就能委屈我家姑娘?”

大费真想怒喝一声,我什么时候委屈你家姑娘了?可是,他还是深呼吸,站起身,平静地对有熊首领一鞠躬:“多谢首领厚爱,但是,这门亲事万万不成。还请有熊首领多多包涵。”

有熊女听得此话,大哭一声,跳起来就跑了。

“女儿……女儿……”

有熊首领急了,他也站起来,仿佛生平第一次吃了这么一个大瘪,脸上老大挂不住,又见自家宝贝女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便恨恨地一指大费:“你小子别猖獗,不就是打了几次胜仗吗?有什么了不起?竟敢羞辱我有熊氏……”

“小子不敢……”

有熊氏指着他的鼻子冷笑一声:“你就吹吧,说什么消灭了鱼凫国,可是,谁知道鱼凫国到底存不存在?反倒是你带出去的三万大夏精锐全军覆没,没有任何一个人返回。而且,你从鱼凫国也没有带出哪怕是半件奇珍异宝,奴仆人口,你凭什么证明你灭了鱼凫国?”

大费面色大变,就连皋陶国师也急了:“有熊首领怎能如此说话?”

“嘿嘿,你们别以为骗得了别人就骗得了我。鱼凫国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可大费这小子不过是带领人马出去转了一圈,就回来宣布灭掉了鱼凫国,证据呢?就凭借你那三万人马彻底被消灭了?真不知败给了哪个部族,却回来撒谎说自己灭了鱼凫国,哈哈哈……真是荒谬可笑……”

有熊氏冷笑着扬长而去。

大费要追上去理论,却被皋陶一把拉住。

他气得面色铁青:“父亲,你看这家伙,他简直是信口雌黄……”

皋陶长叹一声:“费儿,你也是太着急了,有什么必要跟他现场翻脸呢?我本想缓一缓再说……”

“缓一缓?怎么缓?父亲你也是看到的,我们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要是不吱声,他就非把他家的母老虎嫁到我家……”

皋陶摇头叹息,他一生谨慎,讲究的是八面玲珑,广结善缘,几乎从不当面与人翻脸,所以口碑极好。可现在,无端端地把有熊氏的首领给得罪了,而且这个梁子还结得不小,不由得暗暗担忧,好一会儿,才叹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也无计可施。等万国大会之后再说吧。”

连续几场秋雨,整个阳城仿佛一夜之间就到了冬天,落叶更堆积得大街小巷遍地都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沙沙之声。

街上行人少了,饭馆生意则火爆多了,因为寒冷,三足陶盉里咕嘟咕嘟的火锅大受欢迎,几乎每一桌客人面前都有一只陶盉,象鼻、猩唇、驼峰等山珍海味一股脑儿被倒进去,一条街都香气四溢。

所有人都在盛赞阳城的美味,大夏的味道。

凫风初蕾坐在二楼的一个小间里,等了很久,店小二才端上一只小小的陶盉,高声道:“客官,您的菜来了,谢谢,两百贝币……”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烧祭祀台2

客似云来,小店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尤其这几天下雨,价格几乎翻倍了。凫风初蕾排出两百贝币,若是去年,这价格几乎可以在阳城买下一间屋子了。

小二收好贝币,喜滋滋的:“客官,请慢用。”

房门关上,一人一蛇立即开始研究阳城的火锅。

陶盉底层,火红的木炭滋滋作响,上面,一小锅蔬菜瓜果热辣辣地咕嘟作响。凫风初蕾拨弄筷子,看了一下:“不是驼峰火锅吗?为什么一点驼峰也没有?”

委蛇坐在对面,昂起双头,“没准人家只是叫驼峰牌火锅……”

它伸长双头,深呼吸,唉声叹息:“这味道好奇怪,简直没有我们鱼凫国那种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凫风初蕾一尝,口感果然很差,没有驼峰,倒有一股加工失败的羊骚味。

她放下黑色的陶碗,毫无食欲,又因为刺杀大费失败,便有点小小的沮丧。万国大会在即,自己再要寻找机会下手,又谈何容易?

要知道,万国大会之后,诸侯使者、商队都会陆续离开。到时候人少了,陌生人就会显得怪异,接近大费的机会就更少了。

再说,杀一个大费已经如此困难,要对付大禹王,岂非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片嘈杂声,一只黑色的鸟贴着窗户飞过,叫声很是悦耳动听。

她起身走到窗口,但见远远地,一行人步行而来。

尽管她是第一次见到此人,而且还隔着相当的距离,可是,她也一眼认出,此人便是大禹王。

大禹王周围,一大群服饰各异的汉子,看样子都是来参加万国大会的各部落联盟首领,他们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大禹王,说说笑笑,很显然是在参观阳城的风土人情。

没有想象中的侍卫开道,也没有太多的随行保镖,但见大禹王龙行虎步,街头的行人也不回避,他们纷纷亲热招呼他:“大禹王来了……”

“大禹王好……”

大禹王便随意向他们招手致意,有时也拍拍路边小孩的头,态度十分亲热随和,如话家常。

凫风初蕾很震惊。

大夏的王者,天下万国的大首领,竟然能如此平易近人。

很显然,大禹王在大夏的威信,无与伦比。自治水成功,他便成了大夏的全民偶像,每个人谈起他,都是由衷景仰,真心爱戴。

要是有人会刺杀他,传扬出去,可能天下人都会唾骂这个刺客。

因为沿途攀谈,大禹王一行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来到窗下,凫风初蕾悄然躲在窗花后面,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但见大禹王鸟嘴马脸很是丑陋,而且走路的时候,右腿微微有些跛,据说是早年长期奔走在洪水里落下的病疾,差点半身不遂。也许是早年奔波治水,风餐露宿,他的皮肤也黑黝黝的,不过,这反倒给他增添了一种沧桑健壮的气魄,令他笑起来特别有亲和力。

但见他侃侃而谈,正指着前面不知什么东西,对身边的一个部落联盟首领大声说:“在阳城,这种东西特别多……”

凫风初蕾,掌心慢慢渗出汗来。

她居高临下,心跳几乎要涌出胸腔。

这是击杀大禹王最好的时机——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甚至连护卫队都没带,可能,他认为在阳城,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刺杀自己。

而且,这么近的距离,只怕自己终生再也遇不到了。

此时不出手,只怕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她看一眼委蛇,委蛇居然有些犹豫。

眼看大禹王就要走过窗户了,她一拍委蛇的头,委蛇的紫色朱纱凌空飞起,就像半空中的一道彩虹,众人来不及睁开眼睛,但见寒光闪烁,一把锋利宝剑便直刺大禹王的胸口。

利刃擦着肌肤,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袭来,大禹王反应极快,徒手便抓住了宝剑,他一用力,宝剑竟然无法刺入他的胸口。

凫风初蕾怕暴露身份,不敢用金杖,临时找的宝剑便差了杀气,一击之下,竟不能穿心而过。

大禹王的掌心里,鲜血四溅,可是,他的力气很大,而且面对刺杀毫不慌乱,凫风初蕾用尽全力也无可奈何。委蛇的双头左右伸出,从两旁往大禹王的脖子咬去,大禹王握着宝剑,再也无法闪避,眼看就要丧生蛇嘴,一柄长矛横挑,浓郁的硫磺味令委蛇急速窜开,与此同时,七八种兵器便一起向凫风初蕾砍去。

随行的各部落首领出手了!

他们都是一等一的武将出身,伸手不输于任何一支强大的护卫队。

大禹王后退几步,左右团团将他护住,一名侍从立即上前替他包扎鲜血淋漓的手掌,他却一挥手,面不改色:“不碍事。”

凫风初蕾已经被彻底包围,斟灌氏首领正要一刀砍过去,大禹王大喝一声:“住手!”

斟灌氏立即住手,但几名首领还是团团将凫风初蕾包围,生怕她逃走了。

大禹王上前一步,好奇地看着场中黑色斗笠的年轻人,只见斗笠遮面,完全看不清其面容,只从身形隐隐能分辨出是一女子。

刺客不稀奇,女刺客,很罕见。

大禹王朗声道:“姑娘,你何故刺杀本王?”

凫风初蕾默不作声。

“想我大禹王纵横九州,虽谈不上劳苦功高,至少,上无愧苍天,下不负黎民,你刺杀我,究竟是何原因?”

夏氏部落的首领夏侯氏冷笑一声:“大王何必跟刺客讲理?直接杀了就是……”

他冲上前,手中沉重的铜锏劈头盖脸就往凫风初蕾打去,凫风初蕾飞身掠起,闻讯而来的侍卫一拥而上,很快,她便陷入了层层重围。

委蛇,神威大展,对付普通的人类,它的杀伤力很强,别说三五十人,就算三五百人也不见得能奈何得了它。

可是,这次不同,因为万国大会携带蟒蛇之人很多,所以,一些怕蛇的便随身携带了雄黄。陪护大禹王的部族首领中,携带雄黄者便有一二,他们一见委蛇,便立即投掷雄黄,浓郁的雄黄味弥散开去,委蛇战斗力便逐渐减弱了。

“好怪的双头蛇……”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双头蛇……”

“太厉害了,要是不动用雄黄,真怕它不知要杀掉多少人……快看,这怪蛇已经不行了……”

“大伙加一把劲,今天一定要杀死怪蛇,免得它继续出来作乱……”

围观者七嘴八舌,委蛇的攻击力也渐渐弱下来,凫风初蕾的压力就更是越来越大。

鸾凤声声,赶来的大费失声道:“委蛇!!凫风初蕾……是凫风初蕾……”

听得这名字,大禹王面色顿变。

他后退一步,死死盯着凫风初蕾。

“是凫风初蕾,鱼凫国的余孽……快抓住她,快抓住这个刺客,千万别让她跑了……让我来……”

大禹王嘴皮动了动,但并未发声,只后退一步,鸾凤煽动翅膀,从天空往凫风初蕾头上攻去。

大费也出手了。

他是从地面上配合鸾凤,虽然因为创伤未愈,攻击力大减,但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一招过去,凫风初蕾便险象环生。

委蛇则被更多的侍卫包围,已经没有任何兼顾凫风初蕾的能力。

大费一招下去,见她的武器是金杖,哈哈大笑,空手就去夺她的权杖:“好你个亡国余孽,居然还拿着鱼凫国的王杖到处招摇……在湔山本将军杀不了你,这一次,非生擒你不可……”

凫风初蕾闪身避开,金杖差点脱手。

大费一击不中,攻势更加凌厉。

他战功赫赫,唯一的遗憾便是差三王的首级。

之前还不认为有什么,可是,被有熊首领提亲失败后破口大骂,讥讽他自称灭了鱼凫国却没有带回来任何信物佐证,这便令他十分忌讳,保不齐,别的人也会这么想。

因此,今天要是拿下凫风初蕾,便可以佐证自己灭掉鱼凫国的大功,又当着12部族首领的面有心卖弄,非要显示自己的本领不可,就更是招招谨慎,务必要将凫风初蕾一网成擒。

他洞箫一横,眼看就要刺向凫风初蕾肩头,忽见凫风初蕾左手一横,手中就多了一个瓶子样的东西,他一凛,蓦然想起当初在鬼方的那可怕的爆炸,立即后退一步,洞箫横舞,仍旧将凫风初蕾的出路封得严严实实。

他忌惮那会爆炸的瓶子,可是,又不能当着12部族首领的面示弱,心里一动,便改变了主意,高声道:“你这鱼凫国的余孽,不知死活,竟然还敢在外招摇,自称鱼凫王,如今,又追到阳城刺杀大王,今天,你还想逃命?”

众人最初只以为是鱼凫国的余孽,现在忽然听得是新一任鱼凫王,便都来了兴趣,立即有好几个人围过来:“鱼凫王?这便是鱼凫王?”

“哈哈,杀了鱼凫王……”

众人招招杀着,很快,委蛇的背上鲜血淋漓,凫风初蕾也几乎再无还手之力。

大费得意洋洋:“凫风初蕾,只怕你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鱼凫王了。”

盘旋已久的鸾凤再次俯冲下来,大费在它的掩饰下,一招击出。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烧祭祀台3

利刃贴着凫风初蕾的头皮,一股冰冷的死亡之气席卷而来,她急速后退,却被一股大力阻挡,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半空将她拎起来,往大费面前一扔,大费的匕首不偏不倚便刺向她的心口。

出手的,是有扈氏的首领。

有扈氏早有心和大费家族联姻,又已经得到了皋陶国师的默许,所以,当然得趁机让自己的准女婿在天下豪杰面前多露露脸。

因为配合默契,就像是大费一个人在行动,围观的首领们不由得高声叫好:“大费将军真是了得……”

“大费将军果不愧是战神……”

大费踌躇满志,满以为这一刀下去,凫风初蕾的心脏保准被刺碎。

就连凫风初蕾也认命地闭上眼睛,只等死亡一刻的到来——甚至根本没有力气去引爆小瓶子了。

利刃,划破肌肤。

“当”的一声,匕首坠地,周围的几个好手咕咚就往地上倒去,饶是大费反应极快,肩头也被余波扫过,生生一阵疼痛,仓促后退。

凫风初蕾浑身一轻,已经稳稳地落在七八丈之外。

委蛇趁着众人目瞪口呆时,猛地窜过来,匍匐在她身边大口大口喘息。

有淡淡酒味,淡淡药香,正是雄黄的解药,委蛇贪婪地大口呼吸,很快,便精神抖擞。

敌人,还全部楞在原地,很显然,他们根本想不到有如此厉害的人物躲在暗处,而且,一击之下大家根本就没看到任何人影。

再看,凫风初蕾已经在对面七八丈远的空地。

一人一蛇显得特别孤独。

凫风初蕾不知所措,要道谢,竟然看不到人影。

“是谁在捣鬼?”

大费的吼声打破了沉寂,众人如梦初醒,就连大禹王也面色剧变。

所有人心底都有一个可怕的预感:这个强大的敌人,完全无法对付。

大费盯着凫风初蕾,厉声道:“快,别让凫风初蕾跑了……”

大禹王却一挥手:“且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只听得砰的一声,一道浓烟四散开去,周围很快便被浓雾包围,大费急忙捂住眼睛,鸾凤也展翅飞起。

夏侯氏大叫一声:“哪里来的怪雾?快保护大禹王……”

“不好,有异香,大家小心中毒……”

大费也顾不得追赶刺客,大声道:“快保护大王……”

左右急忙护住大禹王,大费也一马当先,挡在大禹王的面前,十分警惕地注意着浓雾之中的一举一动。

“大王,我先去追刺客……”

大禹王点点头:“大费,你要当心刺客。”

“大王请放心。”

大禹王正要说什么,只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尖叫:“天啦……”

他抬头一看,只见东郊祭祀台的上空,一道浓烟直起,火光熊熊,人仰马翻,各种怪兽被大火刺激得咆哮不已。竟不知有多少敌人潜入了祭祀台。

“祭祀台失火了……”

“天啦,好大的火……”

“快去灭火……”

“有敌人声东击西……”

大禹王面色大变,再也无心理会小小刺客,大步就走,12部族的首领也乱了分寸,夏侯氏收了铜锏,高声道:“大费将军,刺客就交给你了,我们先去东郊灭火……”

“好,你们保护大王要紧!我抓住刺客马上就来。”

大费凭借记忆,嗖的一声便冲向凫风初蕾和委蛇的方向。

浓雾里,一人一蛇果然尚未跑远,尤其是委蛇,虽然解了雄黄之毒,但重伤之下,行动缓慢,大费三几下便追上去,大喝一声:“往哪里逃?”

他洞箫一横,利刃一闪,径直刺向凫风初蕾后背,只听得当的一声,他手臂一麻,洞箫坠地,隐约地,竟然是劈天斧从空中闪过。

他倒栽葱俯冲下来,直奔劈天斧的影子,想拿住这个罪证,可是,地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劈天斧的影子?

再回头时,浓雾里,一人一蛇早已失去了踪影。

他也不追赶,只是冷笑一声:“启王子,你别以为躲在暗处使坏我就不知道!”

无人应答。

他提高了声音:“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启王子何必站出来堂堂正正和我一战?也让天下人知道知道,你是如何勾结刺客谋杀自己父王的!”

还是无声无息,好像劈天斧的影子压根就没出现过似的。

原本大费担忧的是柏灌王在暗中出手,可是劈天斧一现行,他倒松一口气,要是柏灌王,还真不敢再追杀凫风初蕾了,但是,要是涂山侯人,这机会简直千载难逢,不是吗?

远远地,东郊上空更加烈火熊熊,所有诸侯都在奔向东郊,就连他的父亲皋陶国师的声音也隐约传来,但是,大费却不慌不忙,一点也没有前去援手的意思。

他直奔凫风初蕾出逃的方向。

委蛇一口气跑到了僻静处,也顾不得秋雨淅沥,径直窜上了一颗大树顶端,才惊魂未定地匍匐着吐吐红信。

逃窜中它的一只朱冠又掉了,身上的紫纱也被撕得七零八落,蛇背上的伤痕令人触目惊心。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却还是心有余悸:“要不是有人帮我们一把,今天就真的完蛋了。”

凫风初蕾也满头大汗,风一吹来,汗水凝聚在背心,湿哒哒的更是难受。

刺杀大禹王未遂,原本性命难保,结果,事发突然,好生侥幸才逃得性命。甚至于匆忙之中,完全不知道是谁把自己一下扔到了七八丈开外,仿佛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眼前一花,就被甩出去了。

这天下,谁才会有这般本事?

她忽然心跳加剧:难道是百里行暮?

委蛇跟她分开各自作战,压根不知道她这段经历,还以为得救只是因为那股突如其来的浓烟,就问:“那股浓烟来得好生奇怪,是谁在暗中帮我们呢?”

她摇摇头。

委蛇自言自语道:“难道是百里大人?或者是涂山侯人这小子?但是,涂山小子有这么大本事吗?”

凫风初蕾苦笑一声。

“不对,浓烟起来后,我眼前一花,好像是劈天斧的影子……”

凫风初蕾一惊:“果真是劈天斧?”

“应该是。”

不知怎地,凫风初蕾居然有点失望,她想,怎么不是百里行暮呢?

委蛇不知主人心事,还叨叨不休:“东郊祭祀台也忽然失火,难道有谁知道我们要刺杀大禹王,所以暗中助我们一臂之力?会不会是小狼王?”

凫风初蕾摇摇头,这不可能。刺杀大禹王她都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未有任何周详策划,外人岂会得知?更谈不上助一臂之力了。

至于小狼王,他整天就着魔似的要去救姬真,哪里有空来帮自己?

但是,她也想起那天遇到涂山侯人的情景,虽然有颜华草的遮掩,涂山侯人没有当即认出自己,可是,今天委蛇在厮杀中已经现出了原形,他岂会丝毫不知?

难道他也正好在附近?

但是,涂山侯人是大禹王的亲儿子,纵然会搭手救助自己,可是,也万万不可能帮助自己刺杀他的父亲。

而且,他既然出现在了浓雾区,就没可能那么迅疾赶到祭祀台放火。

再说,涂山侯人再是叛逆,但他骨子里依旧是大夏人,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火烧大夏的祭祀台?这可是比叛国罪更厉害的罪名。

远远地,还能看到祭祀台上空的火焰,虽然有小雨淅沥,但是,无济于事,大火还是迅速蔓延。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也不叫委蛇再变身隐形,而是跳下蛇背,扔掉斗笠,悄然往祭祀台而去。

祭祀台,准确的名称应该是:三皇五帝远祖祭祀台。

这里,供奉着三皇:燧人、伏羲、神农和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的灵牌。

大禹王一统天下后,将他因为偷了天庭息壤治水的父亲大鲧的灵牌也归入这里,并追尊自己的父亲为大鲧帝。

在万国大会之前,为了天下归心,让所有部族都明白,大家其实同宗同源,都是炎黄子孙。而大禹王,作为黄帝嫡系流传下来的子孙,拥有四海,那是名正言顺的。

祭祀台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那是大禹王一统天下的理论和舆论基础,也是万国大会的核心要义。

所有来到阳城的大大小小首领都必须先去祭祀台拜祭,追溯源头,崇敬祖先,在各种牵强附会之下,无论地域、口音、种族,所有人的祖先都成了这几尊大神。

今日,大禹王便是随同12部族的首领去祭祀台参拜。

大夏最核心,也最为大禹王看重的只有十二个氏族。大禹王本人出自夏后氏,这是他的父族起源之地,据说,当年大鲧以男子之身剖腹产下大禹,便是交给夏后氏抚养长大。

此外,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灌氏等十一个大族,也成了大夏的中流砥柱。

为示亲厚,于万国大会之前,大禹王率领12部族先行小规模祭祀,自然是为了增强凝聚力,也是为了和12部族商谈约定万国大会的防守工作。

可是,祭祀尚未开始,祭祀台却燃起熊熊大火,大禹王的恚怒可想而知。

他远远地看着大火,面上阴晴不定,周围的部族首领簇拥着他,一个个面色都非常难看。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翻开未来1

尤其是皋陶,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大禹王,又担心自己的儿子,总觉得今天的刺客非同一般,要是儿子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可是,他不敢表现出任何私心杂念,只是尽力有条不紊地指挥侍卫们分散灭火。

大火散发出浓郁的松脂味道,很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只见侍卫们一桶一桶的水浇上去,反而助长火势,真真是火上浇油,越演越烈。

到后来,侍卫们再也不敢冲进去,只在外围看着,束手无策。

烈火熊熊里,一声清越长啸,竟是从半空而来。

大禹王急忙抬起头,可是,茫茫天空,什么都看不到。

“祭祀台,祭祀台,祭祀的该是什么人?”

明明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影。

大禹王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内心惴惴,仿佛强大的敌人就在眼前,而你,根本看不到。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但觉比治水最危急的关头更让人心神不宁。

“什么三皇五帝,什么人类远祖,一大群男人居然窃据了人间香火,僭越在娲皇之上!!!看来,自颛顼开始,人类不敬母族的劣根性便流传开去,一万年之后,祭祀的对象竟然变成了一大群男人!!!”

声音豪迈,爽朗,顶天立地。

“男人不能孕不能哺乳,只得一身蛮力,自古以来便是做粗苯之事,在战场厮杀,有什么资格高居庙飨堂之上?”

笑声里,一尊一尊的灵牌被远远扔出来。

人们奔走闪避,生怕被灵牌砸伤。

“三皇也就罢了,好歹伏羲、炎帝、燧人这几个功名赫赫,威震四方,且仁德天下,于百姓生灵算得上有些贡献。可是,五帝是什么玩意?颛顼、帝喾、尧、舜……哈哈,原来颛顼这厮居然也位列五帝?!还有尧、舜,这又是什么鬼???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远古的伟人,全被他扔在地上。

“天地万物,乃娲皇所造,三皇五帝,也乃娲皇所造,可笑,竟然敢妄称人类远祖,你等愚蠢人类把娲皇置于何地?烧掉,统统都烧掉,这些臭男人有何面目享受人类香火?哈哈哈,统统给我烧掉……”

风趁火势,仿佛听从他的命令,燃烧得越来越旺。

此时,众人才隐约发现不远处的丛林顶端,一翩然身影。

他居高临下,俯瞰众生,可是,浓烟滚滚里,谁也看不清楚他的身形面容。

就像半空中一片浩瀚的云,他一个人,主宰了阳城的天空。

大禹王终于怒了:“杀了他!”

身边的十二诸侯国首领,一拥而上,无数的侍卫,也一拥而上。陆陆续续,还有紧急赶来的侍卫,何止上千人?他们纷纷冲上去,四面八方包围了丛林。

大禹王震怒之下,纵倾尽国力,也务必搏杀此人。

浓烟滚滚里,刀枪剑戟洒落一地,猛士们头破血流,发现原来是互相攻击,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弓弩手抢上,可是,暴雨般的箭镞纷纷射在了五帝的牌位之上。很快,五个牌位就像五只密密麻麻的刺猬。

“住手,快住手……”

大禹王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却毫无办法。

半空中的人影,毫发无损,凡夫俗子,根本没可能靠近他半点,更别说杀他了。

祭祀台上,火势渐弱,三皇虽尚未被烧毁,但烟熏火燎,横七竖八被人推倒在地,十分狼狈。

唯有居中的正位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烟熏火燎。

一尊美丽端庄的神像端坐其上,凌驾于众王之上,正是娲皇。

夏后氏破口大骂:“是谁捣鬼?快把这神像砸烂……”

他正要冲上去捣毁神像,却被大禹王一把拉住,沉声道:“娲皇就娲皇吧!娲皇居首,也没什么不妥!”

夏后氏怒容满脸却不敢反驳。

只听得朗声大笑:“姒禹啊,姒禹,你这小子果然名不虚传!纵你是伪君子,也是天下一等一的伪君子!哈哈哈,冲着你这胸襟气魄,今日我就放你一马,让你再多活几个月。”

这笑声仿佛很远很远,又仿佛近在耳畔,谈笑之间,仿佛取大禹王性命乃分分钟的事情。

只有豪迈歌声在阳城上空回荡:

我的心里放着一把铜戈

尽管从未取出来向人挥舞

它依然有削铁如泥的杀气

历史在书里沉睡

把书翻完也翻不开未来

……

歌声,渐行渐远,于千万人中,来去自如,竟没有任何一人窥得他一鳞半爪。

十二族的首领,无数的大夏精锐,都茫然举着兵器,无从下手,连靠近敌人的机会都没得到。

这是他们生平最大的一次败仗——根本没有交手的机会。

大禹王遥遥望着声音消失的方向,背心冷汗涔涔。

这是他生平未遇之对手,出动了这么多精锐,连敌人的面都见不到。

可此时此刻,他也楞在当地,忘了对属下的命令。

阳城竟然来了这么一号人物,比起之前的小小刺客,真不啻卧榻之旁的一只猛虎,哪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尤其是在万国大会之前!

纵他见多识广,也想不起天下竟有如此人物!

夏后氏冲到大禹王面前低声道:“大王,这里很是诡异,为防不测,不如速速回宫。”

大禹王如梦初醒,厉声道:“传令下去,全大夏搜索,纵掘地三尺也要抓住此人。”

小雨淅淅沥沥,从未停止。

整个阳城,都被这场大火吸引,但是,后知后觉的人们赶来时,大火已尽尾声,负责值守的侍卫拉了一条长长的警戒线,不容任何人越前半步。

“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临时失火而已……”

凫风初蕾混迹在人群里,仰起头,任凭细雨打在脸上。

一如头顶远去的清歌:历史在书里沉睡,把书翻完也翻不开未来……

汹涌的人潮在侍卫的呵斥声里渐渐退去,她随波逐流,直到落叶沙沙铺满脚下,才知道已经走出了东郊。

来无影去无踪,戏谑敌人于鼓掌之间。

她看了看手中金杖,对着天空悠然神往,忽然渴望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如此,行走于天地之间方算得上快意恩仇。

可是,身边除了委蛇,空空如也,甚至,自身尚需他人救助才能保全性命。

之前的出手相助,只能是百里行暮。

她仰起头时,竟然觉得他在天空凝视自己——可是,明明怎么都看不到人影。

她想,自己又多欠了他一个人情——事实上,因为欠了太多次,早已麻木了,她只是想,到底要哪一天,自己才能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援手?

去天穆之野又中途折返,是否是错误之举?

两次刺杀失败,她已经完全清楚了自己的实力:大禹王也罢,大费也罢,自己都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想要复仇,简直难如登天。

她忽然很沮丧,随意躺在一块湿漉漉的石头上面,觉得浑身的力气全部用光了。

远远地,一双眼睛凝视她。

他从未见过如此勇猛又孱弱之人:她躺在石板上,浑身湿淋淋的,就像是雨打残红,衰弱已久。可是,在任何生死关头,她又毫无畏惧。

那种孱弱,总让他想起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母亲,被人追赶,被人一刀下去,整个身躯都被劈成了两截。

因为容貌平平,瘦弱不堪,甚至得不到任何人,哪怕是来自丈夫的丝毫怜惜——

他忽然想:自己一定要保护她。

幼时没有能力保护母亲,现在,自己已经足以保护她人。

也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起,这念头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从汶山到湔山,从小鱼洞到阳城。

他从小孤独,在所有人眼中孱弱不已,甚至是个胆怯懦弱的废物,成年后更是游荡江湖,自顾不暇,哪里想过要去关心别人?

唯有她。

她是他唯一一个朋友。

就算她易容改变了模样,他还是认出她来——她的声音、身形都没变化——当然,还有委蛇。

此时此刻,他只想冲上去,用大氅温暖她湿漉漉的身影。

可是,他步履沉重,只是悄悄躲藏在大树后面。

鸾凤无声无息,俯冲下来,利爪直奔凫风初蕾的天灵盖,疲惫不堪的委蛇护主心切,顾不得浑身血痕,蛇头迎着鸾凤的利爪,但终究力逊一筹,顿时被抓得头破血流。

凫风初蕾就地一滚,躲过背心刺来的利刃。

獬豸拦住她的去路。

头顶,是一群秃鹫。

身后,是大费。

左右还有脚步声、马蹄声,很显然,大夏的精锐包围过来了。

她忽然想起百里行暮送给自己的那本地图小册子,小册子的第一页便是一幅图:一个农夫砍树砍到一半时,来了一头大狮子,他急忙丢了斧头爬上树逃命,结果树上躲着一条蟒蛇,他仓促中攀上一根树枝,想跳水逃生,可水中有两只大鳄鱼正仰起头张大嘴等着他,于是,农夫便只能攀援在摇摇欲坠的树枝上,但是,树枝也不能支撑太久,因为大树已经被他之前砍了一半,已经在发出要断裂的声音了……

大树要倒,旁边有蟒蛇,地下有狮子,水里有鳄鱼……没有任何一个是农夫能对付的,除非他能从天上飞走。

凫风初蕾想不出来这农夫该如何逃生,小册子上也没有说明。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翻开未来2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农夫。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逃生。

她只是想,自己的处境比农夫好,毕竟,自己手里还有一根金杖。于是,她拿起金杖,对准大费的方向,任凭自己前后左右空门大开也顾不得了,她只想,最后时刻,务必和大费同归于尽。

大费并未急于动手,好像他已经算准了凫风初蕾再也无法逃过此劫。

他只是一笑:“凫风初蕾,有时候,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到了这时候,你居然还敢来阳城逞凶,看来,你真是活腻了。”

凫风初蕾情知来者不善,只沉默不语。

“啧啧啧,鱼凫王终究是鱼凫王,你的确比小狼王这厮有本事多了,虽是女流之辈,可是,你的智慧耐力远超小狼王,只不过……”

大费提高了声音:“我一直在好奇,刚刚是谁在暗中帮助你?按理说,你鱼凫王在阳城应该没什么熟人才对吧?”

他大笑:“我们阳城人民可是最有素质的人民,没可能通敌卖国,更不可能帮助你刺杀伟大的大禹王,鱼凫王,你说,是哪个叛贼在帮你刺杀大禹王?”

凫风初蕾还是不声不响。

“这叛贼为何要帮你刺杀大禹王?难道是潜伏在阳城的奸细?难道是对大禹王不满?又或者,这叛贼想要谋朝篡位?”

凫风初蕾金杖一横,劈头向他打去,可是,身子一闪,只是虚招,她的真实目的是逃——

她向后逃。

獬豸的动作比她更快,长长的独角就像一把钢刀,径直扫向她的眉目,饶是凫风初蕾躲闪极快,面上也裂开一道血口,獬豸一击得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径取凫风初蕾命门。

大费哈哈大笑:“本要放你一马,可是,凫风初蕾,你也太着急赴死了,不杀你,本将军都对不起你啊……好了,你这鱼凫王的脑袋,终于可以出现在万国大会的祭祀台上了……”

他忽然大喝一声:“獬豸,咬断她的脖子……”

獬豸的利齿,盯在了她的脖子上面。

一声惨叫,獬豸嗷叫着退开三丈远,独角被劈掉一截,疼得满地打滚。

委蛇窜起,大费冲过去,劈天斧又是一闪,他识得厉害,急速后退,侥幸避过,可回头时,凫风初蕾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他也不追赶,只是死死盯着对面的涂山侯人。

这小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他只是长啸一声,头顶,猛禽云集,利爪跃跃,彻底包围了涂山侯人。

大费阴阴一笑:“启王子,你果然要叛国投敌到底了?”

涂山侯人满不在乎地挥舞了劈天斧,“大费,你再不滚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大费故作惊诧:“是吗?为了一个刺杀大禹王的凶手,启王子对我动手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帮助她将大禹王一起杀了?”

涂山侯人冲不出去。

四面的人却已经围上来。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阴谋——大费,等的便是这一刻。

围上来的,大多数是大夏的一些诸侯首领、大夏的将领以及大禹王身边的一些亲信。

大费以追踪到刺客为名,半道截住了一批救火的援军,当然,追凶是假,让众人亲眼目睹涂山后人的叛国投敌行径才是目的。

此时,所有人都围着二人,面面相觑。

涂山侯人依旧耍弄劈天斧,面不改色。

獬豸满头是血,顶着断了半截的独角一瘸一拐地冲上来,愤怒地冲着涂山侯人嗷叫:“启王子,你这个大夏的叛贼,你居然和刺客里应外合……”

它转向众人,嘶声道:“我亲眼所见,启王子刚刚放走了刺杀大禹王的凶手。为了掩护凶手逃跑,他还劈掉了我的半只角……”

劈天斧上,血迹未干。

且獬豸是从不撒谎的。

彤城氏的首领不敢置信,“启王子,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放走了刺杀大禹王的凶手?”

涂山侯人还是似笑非笑,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盯着涂山侯人,神色各异。

本来,他们对他的印象就不好,但也只以为无非是放纵纨绔,不务正业而已,没料到,竟然已经到了叛国投敌的地步。

可是,他为什么要放走那个刺客?

彤城氏的首领不死心,又问:“启王子,你难道就没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

獬豸怒道:“人赃俱获,他能说什么?他就是刺客的内应,大逆不道,连大禹王也要谋害……”

大费冷笑一声:“启王子,为了一个敌国的美女,竟然置大禹王的安全不顾,你这样色迷心窍真的好吗?”

涂山侯人终于开口了:“收起你这一套把戏吧,大费,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说我通敌卖国,那好,证据在哪里?敌人在哪里?”

凫风初蕾早已逃之夭夭,一时间到哪里找证据?可大费不慌不忙:“獬豸便是证据!獬豸从不撒谎!要不,启王子,你自己说说,你为何要砍掉獬豸的半只角度?”

涂山侯人还是懒洋洋地:“那得问你大费将军自己了!你敢不敢告诉大家,我为何要砍掉獬豸的半只角?”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半信半疑。

涂山侯人轻描淡写:“我听说有刺客,立即就赶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毕竟,我父王遇刺,我也着急。可是,我怎么也没料到,居然会被大费将军当成了刺客……”

彤城氏首领立即道:“大费将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启王子赶来就是为了掩护刺客逃走。”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这倒怪了,大费将军,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掩护刺客逃走?怎么,刺客没了,你大费将军反要拿我顶包?”

獬豸大吼:“你撒谎!你和凫风初蕾一起谋杀大禹王,大费将军赶来捉拿刺客,你却攻击大费将军,还将我砍伤,目的便是为了让凫风初蕾逃跑……”

“我为什么要让她逃跑?”

“因为你和她是朋友。”

“朋友,你有什么证据?”

“这……”

獬豸狠狠瞪着他,“启王子,你满口谎言,真是卑鄙无耻!”

“你这畜生信口胡扯!”

大费缓缓地:“獬豸的公正,天下皆知。”

他笑嘻嘻的转向大费:“谁不知道獬豸是你家养的宠物?当然你让它说什么它便说什么。大费将军,你这样的陷害我真的好吗?”

獬豸大叫:“大费将军为何要陷害你?”

“切,整个大夏,谁不知道大费将军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这么谋害我有意思吗?再者,祭祀台大火,大费你身为将军,却不去忙着救火杀敌,反而借口追杀刺客跑到这荒郊野外,我倒要问问,你究竟是何居心?在那种情况下,你说是追杀刺客重要还是保护大禹王重要?难道就不怕刺客别有帮手,逃跑是假,诡计是真,再次让大禹王陷入险境吗?”

大费:“……”

“况且,一个小小女刺客算得了什么?难道大费将军是怕了祭祀台纵火的大刺客,只敢捡软柿子捏?大刺客不敢惹,小刺客抓住了也能让你名扬天下?啧啧啧,这可和你大夏战神的名声远不相符啊……”

大费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他冷冷地:“启王子果然能言善辩,可是,公道如何,大禹王自有分辨。”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我虽然不才,却是大禹王唯一的儿子,你说,我有什么必要盼着大禹王死?大禹王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颇为蹊跷。而且,涂山侯人这番话也不易反驳,毕竟,这纨绔子弟本就只能仰仗大禹王,要是大禹王死了,谁会多看他一眼?他真要想暗杀大禹王,那就是脑子进水了。

彤城氏首领再次排解:“算了算了,看来是误会一场。”

凫风初蕾已经跑了,苦无对证,自己和这个小子再纠缠下去显然绝非明智之举,大费心念一转,便趁机下台,他只淡淡地:“外界传闻启王子只精于吃喝玩乐,可是,谁知道启王子的劈天斧这么厉害?启王子高深莫测,就连本将军也是佩服,佩服……”

他一拱手,转身就走。

众人这才注意到涂山侯人手中的劈天斧,一个个深感诧异。没错,传说中启王子的确是废物,可是,他居然能一头劈掉獬豸的角。要知道,在场诸人,谁也没有自信可以一招就劈掉獬豸的角。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把斧头一横:“运气,只是运气而已!”

众人暗忖,可能,也真的只是运气,要是启王子真有这么大本领,他岂会一次战场也没上过?

獬豸大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启王子别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无人察觉。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你这畜生就别胡言乱语了。”

獬豸瞪他一眼,追上大费走了。

众人看看涂山侯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涂山侯人收敛了笑容:“赶紧回宫保护大禹王吧。”

众人一哄而散。

王宫里,气氛有些紧张。

12部族的首领依次坐下,陆陆续续,还有别的部族首领赶来。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翻开未来3

满城潜伏的侍卫出动,却没有祭祀台纵火之人的丝毫下落。

大禹王面色凝重,各部族首领也不敢吱声,每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能在祭祀台上来去自如之人,会不会在万国大会上捣乱?

真要捣乱,到底谁才能制住他?

大费和彤城氏首领等陆续进来。

他们看着大禹王,一个个欲言又止。大禹王满腹心事,当然没有注意到他们诡异的神情,只是静坐王位上,端起酒杯,很久没有喝一口,但是,也不放下去,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直到浑身血迹的獬豸进来,它头上的独角被劈掉了一截。

众人一见这情形都惊呆了,要知道,獬豸在大夏具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号称大夏的独立大——法官,在它的智慧判定下,不知昭雪了多少冤假错案,不知多少恶人伏诛,可以说,已经成了大夏人民心目中神邸一般的神兽

此时,獬豸头破血流,那象征法律的独角上还残留着劈天斧砍杀后的印迹。

一见大禹王,它立即愤怒地咆哮一声。

众人惊问:“獬豸怎么受伤了?”

“谁居然胆敢伤害獬豸?”

“獬豸本领极大,一般人岂能伤得了獬豸?”

大禹王也面色大变:“大费,这是怎么了?”

大费面色黯然,长叹一声,摇摇头:“大王最好还是别问了。”

其他各族首领也都纷纷垂下头,仿佛生怕被大禹王问到自己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禹王怒不可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扈氏一名叫做刑男的将领正是和大费一起追赶刺客遇上了涂山侯人,见大家都不敢回答大禹王的问题,忍无可忍越众而出:“既然你们都不敢说,那我来说好了……”

大费厉声道:“你别胡说……”

“我是胡说吗?我亲眼所见!”

他一指彤城氏等一干犹豫不决之人,“你们都亲眼所见,却不敢吱声,你们难道不怕辜负大禹王对你们的信任吗?”

大禹王缓缓地:“刑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大王,启王子很可能和刺客勾结。”

此言一出,真是石破天惊。

所有人都盯着他,国师皋陶缓缓地:“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启王子岂会跟刺客互相勾结?”

刑男高声道:“我岂敢诬陷启王子?如是我有半句谎言,大王可以将我当场诛杀!”

众人听得这话,一个个更是震惊,要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欺瞒大禹王是不可能的,而刑男敢于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就算没有十成的把握,至少也有八成的把握。

“刑男,你且从实道来。”

刑男虽然气愤,却还是口齿清楚,只听他高声道:“我们和大费将军一起去追刺客,本来已经追上了,可是,启王子跑来,砍伤獬豸,放跑了刺客。獬豸跟他理论,他反而诬陷獬豸受了大费将军的指使陷害于他。可是,我们都是亲眼所见,明明是他放走了刺客,他却借口刺客溜走了死无对证,拒不承认……”

大禹王忽然问:“还有哪些人亲眼见了此事?”

众人都不吱声。

大禹王径直看向彤城氏的首领,他的级别是众人中最高的,可是,彤城氏的首领却摇摇头,犹豫不决:“我赶到的时候,刺客已经走了,我没亲眼看到所发生的一切,所以不敢妄下结论……当然,我赶到的时候,獬豸的确已经受伤了……”

他补充:“可是,我真的没有见到启王子和刺客同时出现……”

其他人也摇头,纷纷道:“我们也一样,赶到的时候,刺客早就跑了……”

有男氏的首领皱眉:“既然你们没亲眼目睹,凭什么说启王子和刺客勾结?”

夏后氏的首领也高声道:“这不合常理,启王子为什么要去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刺客?杀了大王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可是大王的亲儿子……”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众所周知,大禹王的王位早已传给了皋陶国师,纵然启王子心生嫉恨,要杀,也是杀掉皋陶更合理,可是,他不杀皋陶,他反而去杀自己的父王?要知道,大禹王死了,他这个纨绔子弟就更无依无靠了。

刑男见此情形,大怒:“什么叫没人亲眼目睹?我不是人吗?我是第一个赶到的,我就看到启王子放跑了刺客……”

獬豸也大叫:“刺客便是现任鱼凫王,她叫凫风初蕾,也就是死去的老鱼凫王的女儿。她来阳城,便是为了替她的父亲报仇,先是刺杀大费将军未遂,又将毒手伸向大禹王……”

有男氏反驳:“就算刺客是鱼凫王好了,可是,启王子为什么要和她勾结?”

“因为启王子和她是朋友!他们在湔山时就曾经联手对付大费将军,还打伤了大费将军的弟弟大业将军……”

有男氏还是摇头:“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启王子是她的朋友?再者,鱼凫国为大夏所灭,新任鱼凫王居然和启王子成为朋友,这岂不是笑话?”

众人纷纷看着大费。

除了獬豸,他的确再也找不出别的证人,毕竟,当初去的几万人马全军覆没。纵然他的亲弟弟大业也一直躺在床昏迷不醒。

除了獬豸。

偏偏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有熊氏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鱼凫国到底曾经存不存在还是个问号。真要有那么大一个国家,能一下就被人给彻底灭掉了?”

这话一出,更不得了。

有男氏笑道:“鱼凫国到底是不是传说,谁也不知道。我只是有点奇怪,大费将军战功赫赫,灭三苗也罢,白狼国也罢,都带回来无数战利品,就算灭掉遥远的鬼方,也带回来几名女奴并诸多珍宝,可是,大费将军居然未能从鱼凫国带回来任何战利品,甚至连半块残瓦碎片都没有,这真是不合情理啊……”

獬豸大怒,差点冲上去咬他:“谁不知道你有男氏要将女儿嫁给启王子?你是不是因此就偏袒于他?”

有男氏也怒了:“我只是就事论事,刚刚彤城氏首领不也说了吗?他们赶去时刺客早就跑了,既然如此,凭什么就断定启王子和她有勾结?”

“难道刑男不是人证?你们还要多少人证?”

獬豸正要大骂,大禹王一摆手,阻止了众人的争吵。

他看了一眼大费,大费却一直站在原地,自始至终没有替自己辩解半句。迎着大禹王的目光,他只是缓缓地:“一切单凭大王做主!”

夏后氏也开口了:“大王,此事有诸多疑点,不妨容后再议……”

大禹王缓缓地:“你们就别替那畜生辩解了。本王相信大费所说!而且,獬豸是从不撒谎的。”

獬豸立即高叫:“大禹王英明!”

刑男也松一口气。

大费一拱手:“谢谢大王。”

大禹王点点头:“大费,你的忠诚天下皆知,本王相信你,远远胜过任何人。”

大费毕恭毕敬:“大费必将永远效忠大王,死而后已。”

有男氏悻悻地。

其他首领也面面相觑,均暗暗叹息。

人家说虎父无犬子,大王偏偏生了个逆子。吃喝玩乐,各种放纵也就不说了,现在居然发展到了合谋生父的地步了?

大禹王缓缓道:“我半世奔波,忙于治水,十三年都没有回过家,也因此,错过了启儿成长的最佳时期,从来没有对他尽过教育的责任,以至于到了今天自食其果,放任启儿成为了逆子……”

他提高了声音,“大费!”

大费立即道:“大王有何吩咐?”

“本王令你全力捉拿凫风初蕾和姒启,待万国大会之后,公开审判他俩,若罪证确凿,就将他一并处死!”

有男氏急了:“大王,明明是没有证据的事情,岂能先抓捕启王子?”

夏后氏也道:“建议大王先听听启王子怎么说,也许另有隐情……”

就连彤城氏也站起来:“大王息怒,我一直怀疑有误会……肯定是一场误会……”

有熊氏瓮声翁气:“大王总不好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杀启王子吧?我虽然没见过启王子,可是,听说启王子除了喜好音乐,也没什么别的劣迹,他哪来的胆量合同外人刺杀大王?”

就连皋陶也不得不站出来:“万国大会在即,不宜让天下人看笑话。也许其中真有误会也未未可知。大王,还是冷静一段时间吧,至少,等过了这段时间再仔细调查……”

大禹王一挥手,阻止了众人的吵嚷,朗声道:“就算是本王的亲儿子,一旦犯罪,必将严惩。大费,本王令你速速捉拿二人,如有反抗,格杀勿论若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强调:“包括姒启!”

众人见说来说去,大禹王还是要捉拿儿子,纵然是秘密追捕,但是下了绝杀令,方知大禹王果然大公无私。

大费立即行礼:“大王英明!”

众人也行礼:“大王英明。”

大禹王满面倦色,只是挥挥手:“你等先下去吧。”

众人,陆续退去。

留下的,只是12部族首领和皋陶父子。

大禹王站起来,走了几步,显得心事重重。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云华夫人1

众人知他今天连续遇到如此不幸的事情,也不敢轻易开口打扰。

转了还一会儿,大禹王回头来,忽然问:“今天祭祀台失火一事你们怎么看?”

众人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他们今天汇聚一起,本来就不是为了启王子的所作所为,而是冲着祭祀台上出现的那个来无影去无踪之人。

刺客?

敌人?

要是刺客,为何没有杀任何人?况且,那般身手,若是出手,谁人能够逃脱。据后来得到的报告称,有侍卫冲进去救火差点被烧死,还被人扔出来,得以活命。

很显然,这就不是刺客。

不是刺客,那会是什么人?

大禹王忧虑的,也根本不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而是这个可怕的神秘人物。

纵横天下半生,他从未遇到这么强大的敌人。

大费虽不在现场,可是,从后来得到的消息分析,猜测多半是柏灌王来了,可是,他之前并未向大禹王禀报这一点,现在看大禹王的情形,涂山侯人也没告诉过他这一点,所以,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贸然说出来,只是内心忐忑,不敢作声。

大禹王长叹一声:“难道没有任何人清楚一点情况?”

夏后氏小心翼翼:“虽然没看清楚人,但是,从他的气势来看,当属于巨人族。”

巨人一族有许多分支,夸父、刑天、共工等分支早就绝后了,一万年之前就没有活动踪影了,现在仅剩的巨人族只有防风氏。

“巨人一族?难道是防风氏来捣乱?”

大禹王自己都摇头:“防风氏可没这么大的本领。”

夏后氏却道:“万国大会在即,可防风氏现在还没到达阳城。要知道,他们是最先收到邀请函的部族之一,按理说早该到了,可是,一直没到不说,也没派任何信使送来说明……”

万国大会在即,已经只有寥寥几个部族没有抵达,可是,除了防风氏,其他部族全部派人送来了行程说明,有些是风雨阻挡,有些是途中生病,都得到了大禹王的安慰和体谅,并早早帮他们在阳城安排好了驿站和巫医等等。

“防风一族仗着巨人的威力,自来不听号令,有好几次大王下令,他们都故意推脱,借口没收到或者派不出人手,没准,这次真是他们的大首领防风氏藏头露尾故意捣乱……”

“可据我所知,防风氏大首领也没这么大本领……”

“他提前准备,装神弄鬼,也不见得完全靠本事……”

“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你们都该知道,巨人一族向来以娲皇后裔自居,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人类贵胄……”

“对!巨人一族反骨难训,他们可是自黄帝起,就一直挑战中原帝王的权威,蚩尤,刑天,共工这些,都是著名的反骨分子……”

众人几乎一致认定是防风氏大首领了。

大禹王却转向大费:“大费,你怎么看?”

大费巴不得众人往防风氏身上猜测,可是,他自己却不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坦诚道:“大王赎罪,当时我忙于捉拿凫风初蕾,没有去祭祀台,也没目睹当时的情况,所以,无法判断……”

大禹王忧心忡忡,他背负双手走了几步,才道:“密切关注防风氏的下落,对祭祀台加强戒备。”

众人领命。

夏后氏忽然说:“大王,有一事,臣下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如今万国大会在即,我认为不宜公开追捕启王子。一来,彤城氏首领也说了,大家都没亲眼见到启王子袒护刺客,也就是说,万一冤枉了启王子那就不好了……”

他完全无视獬豸愤怒的目光,继续道,“二来,天下万国尽聚阳城,此时,正是需要树立万众一心四海归服的大夏光辉形象,岂可在这当口大张旗鼓以谋逆的理由捉拿启王子?难道是想公告天下,大夏的所谓仁孝是一场笑话?岂不是自打耳光?如此,不但大王颜面扫地,整个大夏也面目无光,没准,还会给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机会,趁机煽动,搞不好,万国大会会弄得一团糟……”

有男氏立即道:“夏后首领所言极是,我们可不能在万国大会之前,先搞得自己分崩离析……”

褒氏也道:“言之有理!”

就连斟灌氏也道:“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巨人居心叵测,已经很难对付,这种情况下,还是慎重为好。我也不赞成此时大张旗鼓追捕启王子!”

大费见众人如此,他孤掌难鸣,虽然内心暗骂这些家伙趋炎附势,诸多借口无非是为了讨好大禹王,可是,也只能笑着附和:“没错,大王,现在该以大局为重。”

皋陶也道:“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这家丑尚未得到证实,就这么给启王子定了罪也不合适。启王子的小小叛逆,只是大夏内部矛盾,依我所见,此际不但不适宜公开追捕启王子,反而应该保护启王子的形象,毕竟,万国大会上,启王子总得亮相,以安万国之心。”

大禹王叹道:“既然各位如此,本王就再给那畜生几天时间,可是,若是罪证被查实,只等万国大会之后,本王照样将他处以极刑!”

“大王英明。”

众臣退去,诺大宫殿只剩下大禹王孤零零地坐在王位上。

近侍们均远远躲在一边不敢吭声。就连他的近臣猷人送茶汤来时都不敢开口,只能放下,然后退后几步。

大禹王是个亲和之人,他们从未见他如此愤怒,所以,连劝慰都无从开口。

云华夫人走进来,对近侍们一挥手,众人立即退下。

猷人低声道:“大王心情烦忧,还请夫人多多开解。”

云华夫人微笑着点点头。

大禹王右手掌心的鲜血已经凝结,虽然已经过巫医处理,但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犹在,要是再深入一寸,几乎就把手筋给废掉了。

云华夫人安慰他:“这点小伤,不足为患,用药之后,大王的双手当完好如初。”

云华夫人亲自替他重新敷药,又令人煎煮药汁,待得一切忙完,细看大禹王,但见他依旧面如土色,显是心情一点也没有好转。

“小小刺客,大王不必担心。”

大禹王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我自认功在社稷,几乎从来没有为自己谋求过什么私利,更无人刺杀于我,今天却连番涉险,诺大阳城竟然被刺客搅得天翻地覆,真是忍无可忍。”

“听说刺客是鱼凫国的亡国之女?”

“这个女刺客也就罢了,不足为虑,可是,那个逆子……”

大禹王重重叹息一声。

云华夫人也暗叹一声,之前,她一直在后窗静听,已经了解了大费对涂山侯人的全部指控。

她温声道:“启王子虽然任性了一点,但生性良善,绝非穷凶极恶之辈,他不可能合谋大王。”

“可是,他帮助刺客逃脱,那是铁证如山。”

云华夫人不以为然:“彤城氏的首领不也说了吗?他们赶去时,刺客早就跑了,怎么就能断定启王子是跟她一伙的?”

“夫人,你知道獬豸不会撒谎!”

云华夫人一顿,没法说下去了。

大禹王重重叹息,走来走去。

逆子也就罢了,可是,更大的隐忧令他烦躁不安。

他走了好几圈,不停长吁短叹。

云华夫人低低道:“大王可是还在为祭祀台的事情烦恼?”

“可不是吗?万国大会之前,祭祀台都被敌人给焚毁了,这不啻重重给了我一耳光啊……”

“幸亏发现得早,还能修补。现在祭祀台已经加强戒备,那刺客短时间内也不能硬闯了。”

大禹王摇摇头:“那刺客真要再来,无人可挡。”

云华夫人沉吟。

大禹王忧心忡忡:“我走遍天下,征战四方,无论多厉害的对手都见识过,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大的敌人,夫人,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我的感受……”他毫不掩饰面上的忧惧,“此人强大到无可想象,如果他真要取我性命,或者在万国大会上捣乱,我根本无法抵御……”

云华夫人笑起来,“大王这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天下再厉害之人也有个止境,没有谁真正是天下无敌。”

大禹王走了几步,又停下:“夫人,那是你没有亲眼目睹。”

云华夫人微微一笑:“大王且放心,若真有不可抵御之强敌,这不还有我吗?”

大禹王听得这话,心里顿时一宽。

他知道,云华夫人绝不是在胡吹大气。自从认识她起,好运便一直伴随着自己,无数次危机关头,莫不是她和她背后强大的王族出手相助,每每化险为夷。

他忽然笑起来:“我倒忘了,你可是赫赫有名的西王母一族。”

“西王母一族虽不算天下无敌,可是,这么多年来,还真没有多少人敢招惹西王母一族。”

她拉着他的手,柔声安慰:“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王,你前半辈子不知遇到过多少大风大浪,每一次皆可逢凶化吉,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云华夫人2

他握着她的手,由衷道:“夫人,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华夫人凝视他:“我俩一体,大王不必担忧……”

这时候,通报声传来:“启王子回来了……”

大禹王面色大变:“这畜生居然还敢回来!”

云华夫人低声道:“启王子既然敢回来,就证明他没有谋害大王之心。你且冷静,好好问问他,也许真是有什么误会……”

涂山侯人本要悄无声息潜入自己的宫室,听得这声通报,只能停下脚步,只听得大禹王威严的声音响起:“启儿,你进来!”

涂山侯人硬着头皮进去。

大禹王手上裹着厚厚的疮药,神色十分憔悴,他看父亲一眼,便躬身站在一边。

云华夫人低声道:“大王遭遇刺客,启王子这段时间就不要外出了,好好在家陪陪大王吧。”

涂山侯人不以为然:“不过是一点点小伤,虚惊一场而已,再说,王宫里不是有云华夫人你照料吗?”

大禹王怒不可遏,反手一巴掌便拍在涂山侯人的面上,厉声道:“你这孽障,我问你,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涂山侯人的嘴角被打出血来,却依旧满不在乎。

“畜生,你说,你今天到底去了哪里?”

“到处闲逛呗。”

“闲逛?是和凫风初蕾勾结行刺吧?”

涂山侯人似笑非笑:“你认为凫风初蕾会和仇人的儿子勾结?人家好歹也是现任鱼凫王!”

大禹王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你是人家仇人的儿子?”

涂山侯人面色微微一黯,没有做声。

大禹王怒道:“就算你不曾和她合谋,可为什么明知她潜入阳城行刺,你还替她保密?”

涂山侯人笑起来:“大王你言重了!她一小小女子,无非是来阳城走走看看,岂能奈何得了威震天下的大禹王?”

啪啪又是两掌,幸好云华夫人动作快,才拉住了大禹王。

涂山侯人不躲不闪,生生挨了父亲这两巴掌,大禹王盛怒之下,用力极猛,涂山侯人的半边脸都肿了,一颗牙齿都差点掉出来。

大禹王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掌,怒不可遏,今天若是自己反应稍稍慢一点,便死在凫风初蕾手下了,这小子居然还能如此轻描淡写。

“看到了吗?这便是她所为!她先是刺杀大费未遂,又刺杀于我,只恐阳城今后再无宁日!而你,竟然帮着她。可见獬豸根本就没有冤枉你,我看,我的一世英名迟早毁在你小子手里,大夏也迟早毁在你小子手里……”

“切,大夏能毁在我这里?别别别,大王别给我戴这么大的帽子,你的王位早已传给皋陶了,就算大夏要毁,也是毁在他们父子手里,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畜生!”

“我难道说得不对吗?我无非是一介百姓,手里没有尺寸兵力,最多毁毁自己,哪有什么本事毁掉你的江山社稷?”

大禹王厉声道:“如果你想证明你的无辜,你就去把凫风初蕾给我亲手抓来!”

“我为啥要去替你抓一个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你说那女刺客无辜?”

涂山侯人似笑非笑:“鱼凫国好端端地在西南,又没有招惹我们,你和大费非要去灭了人家,难道你灭人家的国,还不许人家反抗了?人家一反抗,就是罪大恶极了?”

“畜生,我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一统天下!”

“为什么非要一统天下?江山就是那些江山,大地也是那些大地,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天天都想一统天下的野心家,也就没有战乱,大家生活得不知多自在……”

“放肆!”

“上古人们不就是这么生活的吗?没有王者,也没有谁一统天下,更没有战乱,大家都其乐融融。我就搞不懂了,鱼凫国远在西南,被秦岭阻隔,几万年不和中原通音讯,怎么说也跟我们没有关系,你灭了他们对一统天下有什么好处?再说,天外有天,你大禹王真的就能一统天下?……”

大禹王气得脸青面黑,偏偏又无法反驳,只能抬起手掌,又准备一耳光闪过去,这一次,涂山侯人自己避开了。

“大王,我要是你,就下令撤销对凫风初蕾的追捕围剿。”

“你是要让我放了这个刺客?”

“鱼凫王就只剩下她一人了,又是个小女子,所谓行刺你大禹王,也无非是逞一时之勇,以卵击石,根本不可能成功。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根本没必要和一个女子计较……”

大禹王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是间接承认和她的勾结了?”

“不是勾结!是路见不平!”

“你听听这孽畜是怎么说话的?可见獬豸根本没有冤枉你!你果然是要和凫风初蕾内外勾结,谋害于我?”

“我真要谋害于你,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是你这个孽畜没本事……”

“既然我没本事,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

大禹王又要去揍他,被云华夫人死死拉住,动弹不能,只是一个劲抚着心口,急促喘息:“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这孽畜非把我给气死不可……孽畜,你给我听好了,从此刻起,你再也不许踏出王宫半步。只等万国大会之后,我才在群臣面前公审你……”

“我又没犯错,你凭什么公审我?”

“你还没犯错?”

“如果替天行道也是错,那我真的就错了。”

“替天行道?”

大禹王跳起来,他却举起双手:笑嘻嘻的:“大王先别动怒,小子对你还有一言忠告……”

大禹王厉声道:“你能有什么忠告?”

“凫风初蕾无非一小小女子,堂堂大禹王跟她为难毫无意义。她根本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你的对手,你真正要担心的,只怕另有其人……”

大禹王立即安静下来,他死死盯着儿子,“你知道什么?”

“你还是多担心一下火焚祭祀台之人吧。”

“你知道是谁?”

涂山后人一摊手,故作惊诧:“你的忠臣大费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大费?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大费都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

大禹王缓缓地:“你要是知道什么,你就该马上说出来!”

云华夫人也道:“此事非同小可,启王子真要知道内情,还请如实禀告大禹王……”

涂山侯人满不在乎:“想你大禹王,何等的英雄了得?这点区区小事,有何为难?哪里容得下我这个废物出手?”

大禹王大怒:“快滚,没有你这个畜生,也没人能奈何得了本王!你这畜生就从来没有帮上过我任何忙!”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呆在这里碍大禹王的眼睛了……”

涂山侯人说走就走,云华夫人却柔声道:“启王子留步。”

大禹王大吼:“别搭理这畜生。”

涂山侯人又要走,云华夫人笑道:“启王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凫风初蕾的姑娘?”

涂山侯人抬起的脚步,停下。

大禹王也一怔。

涂山侯人回头,懒洋洋地:“云华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盈盈一笑:“我只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凫风初蕾的姑娘?”

“萍水相逢而已!”

“仅仅是萍水相逢吗?獬豸也说了,你在小鱼洞时,曾拼死救护于她。”

“我说了,只是路见不平!”

云华夫人回味着这“路见不平”四个字,若有所思。

涂山侯人见她神色诡异,立即道:“我俩仅仅是相识而已!云华夫人这是多虑了。”

云华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虽然我还没有见过凫风初蕾,但是,她一女流之身,敢于独闯阳城,先是暗杀大费,又暗杀大王,至少,勇气可嘉,本领也不错。如此智勇双全之女,跟启王子也有情谊在先,如此,何不妨成就一段美事?”

涂山侯人似笑非笑:“真没想到,云华夫人竟然擅长拉郎配。是不是在你看来,只要是个女子,都可以嫁给我?”

大禹王也急了:“夫人,你这是干什么,凫风初蕾可是刺客……”

她摆摆手,阻止了大禹王的责问,依旧柔声道:“自古以来,战胜国和战败国联姻都乃常事,也是笼络战败国的不二选择。比如之前为启王子选定的东眷女,不也算是战败国之女???依我看来,凫风初蕾的本领当在那几个姑娘之上,对于辅佐启王子绝对是最强大的助力!而且启王子娶了这姑娘后,便可以昭告万国,大夏和鱼凫国成为姻亲之好,如此,一则化解了凫风初蕾对大王的怨恨,一则可显示大夏的胸襟和气度,也算是一桩美妙佳话……”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云华夫人真乃奇人,这么妙的主意都能给你想出来。哈哈哈,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难怪大禹王在你的辅佐之下能够一统天下,千秋万代。好了,你们就继续你们美妙的主意吧,恕我不再奉陪了!”

说完,竟施施然走了。

大禹王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云华夫人3

“万国大会之前,你再也不许外出半步了。”

“凭什么?”

“因为大费带领一群人指证你合谋,你再出去晃悠,没准就被抓起来或者乱箭射死……”

涂山侯人恍然大悟,大禹王分明就是对自己下了绝杀令,自己只要外出,大费便可按照律令杀死自己。

他冷笑一声:“这么说来,大禹王还是出于几分父子之情,才提醒我的了?可是,大禹王,你不觉得你这样的太虚伪了吗?这也不符合你大公无私的形象啊,你这分明是在包庇你自己的儿子……”

大禹王不理他的讥讽,缓缓地:“就算你对我没有父子之情,但是,我还是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对我下了绝杀令,你还有父子之情了?得了吧,不就是因为我投错胎成为你大禹王的儿子了吗?大费处心积虑要做下一任大夏王,自然就必须除掉我!可笑我白白担了一个启王子的称号,没得到你大禹王任何好处,反而整天有性命之忧!”

“你有什么证据说大费陷害你?”

“证据?你知不知道大费兄弟在小鱼洞时就处心积虑要杀掉我?若非凫风初蕾相救,我早就命丧九泉了!”

“我早已公告天下,百年之后将禅位于他父亲,他杀你何用?”

他面上又是那种冷淡而嘲讽的笑容:“别提你们那虚伪之极的禅让了。大王,你该不会忘了舜帝的事情了吧?当年尧帝何尝不是公告天下禅让王位给舜帝?可真相如何?无非是舜帝囚禁了尧帝,还将尧帝的儿子丹朱囚禁在堰塞之地,令他们父子永不相见……”

(注:《竹书纪年》:“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

大禹王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这段隐私,他当然一清二楚,所以,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涂山侯人一摊手:“我从来不愿意回到阳城,便是想摆脱这个虚假的启王子身份,以免遭人毒手!我逍遥一人,游历天下,何其逍遥快活,大禹王又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非把我抓回来?难道你真要亲手杀死我或者看到大费父子杀死我,你才高兴?”

大禹王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连我母亲都敢杀,何况我……”

大禹王怒不可遏,又是一掌下去。

涂山侯人一颗牙齿和血吐出,这一掌,大禹王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涂山侯人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畜生,你这个孽畜……”

大禹王还要追上去,云华夫人死死拉住了他。

大禹王气得再一次捶胸顿足:“你看这畜生!真真是油盐不进,你再怎么替他着想,他都好心当做驴肝肺,没救了,这畜生是完全没救了……”

云华夫人轻轻替他按抚胸口,还是和颜悦色:“治人如治水,宜疏通而不宜堵塞。启王子正处于叛逆期,无论长辈说什么,他都本能地抵触。只等过了这段时间,便会明白大王的苦心。”

“只有你一直为他说好话!”

云华夫人顿了顿,低声道:“其实,启王子有些话也不无道理!”

“夫人的意思是?”

“凫风初蕾对启王子有救命之恩,她遇难时,启王子出手相助也是自然之举,倒谈不上什么勾结刺客。但是,大王偏听一面之词,也难怪他心寒意冷。”

“偏听?獬豸可不会撒谎!”

云华夫人意味深长:“獬豸的确不会撒谎,可是,人心莫测。大费父子不见得真就那么喜欢启王子!”

大禹王:“……”

云华夫人一言至此,便岔开了话题:“我对启王子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可是也算得上从小看他长大。这孩子也许根本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懦弱无能……”

大禹王抱怨道:“我也知夫人宅心仁厚,一直怜惜他幼年丧母,无论他多么顽劣,都从来不计较。可是,这畜生从来没有领过你的好意,就算你再纵容他,也不该提什么让他娶凫风初蕾这种话……”

云华夫人微微一笑:“大王这是在责备我了?”

“我岂会责备夫人?可是,凫风初蕾的确是刺客,也是敌国之女。启儿娶了她,岂不是在王宫里活活安插了一把锋利尖刀?你我如何还有安睡之时?”

云华夫人微微一笑:“启王子如此叛逆,就像一直长不大的孩子,要想管束他,让他成长,唯一的办法便是替他娶一个可心的女人,如此,他自然会收心……”

“天下那么多美女,为什么偏偏得是凫风初蕾?之前夫人你推荐的三个人选不也是很好的吗?”

“反正都已经三个了,再多一个也无妨,启王子可以一起娶了。”

“可是,夫人该知道,我要是对他听之任之,再让他娶刺客之女,如何对天下人交代?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天下?”

“大王此言差矣!!!万国大会为的是立威,扬德,如果天下人皆知大王连刺客都能宽容,还有什么不能宽容的?”

大禹王皱着眉头,缄默不语,显然是心情极度为难。

云华夫人知他早前才对儿子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现在又要让儿子娶凫风初蕾,内心一定为难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至少,先就没法向大夏的大臣们交代,尤其是皋陶父子会怎么看?

搞不好,这便是一个会引起分裂的大事件。

云华夫人小心翼翼:“大王令行禁止是好事,但我认为也该分情况,我也倾向于撤掉对凫风初蕾的追杀搜捕,毕竟,她孤身一人,危害不大,相反,干脆公告天下与她为善,以德报怨,反而能提高大王的美誉度……”

大禹王摇摇头:“不行,我已经传令天下,万国大会之后就会审判那畜生,如果出尔反尔,岂不是会寒了群臣之心?”

至少,皋陶父子那里,自己就根本无法应付过去。

毕竟,凫风初蕾不仅刺杀自己,还刺杀了大费。

云华夫人低声道:“大王公正廉明自然没错,可是,晚年杀子,却是不智!”

大禹王勉强道:“夫人就不必再袒护逆子了……”

“我不是袒护启王子,我只是指出事实,如果大王不撤掉对凫风初蕾的追杀,只怕别有用心之人会趁机连启王子一起暗害。真到了这时候,大王你该如何自处?”

大禹王沉吟不语。

“历史上几乎每一个帝王都有不肖的儿子,比如颛顼帝的几个儿子危害一方,帝俊的十个太阳儿子炙烤天下,尧帝的大儿子也无恶不作,也没见他们亲手处死自己的儿子!古话说得好,为亲者讳,纵然是罪大恶极,也不鼓励父子互相举报,更何况,启王子本质不坏,根本没有做下任何恶事,事实上,从他对凫风初蕾援手这件事看来,他内心不失善良!如果大王痛下杀手,也许日后悔之莫及……”

她顿了顿,“更何况,若是大王真的杀了启王子,也许,正好令某些人心满意足!”

大禹王长叹一声:“罢了罢了,等万国大会结束后再说吧。”

熊熊炉火已经冷却,九鼎,已经落成。

上万名军士齐聚北郊,每两千人一组,要将九只大鼎运往涂山。

从阳城北郊到涂山,距离虽然不远,可是,要运送这么巨大的家伙,其难度可想而知。

秋雨初停,寒意更浓,凫风初蕾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从半山腰望去,可以看到那些运载九鼎的士兵,拖着长长的轱辘,随着圆形的轱辘慢慢带动沉重而庞大的九鼎。

她想,九鼎必将在万国大会上引起轰动。

父王一直低调,鱼凫国也从来不在乎这些表面上的盛大礼节,所以,失之堂皇。以前,她不知道原因,现在才明白,颛顼化生的鱼凫王,自然不愿意大张旗鼓,所以古蜀长达万年不和中原通音讯。

万国大会,九鼎重器,也许大夏此后更会名动天下,她想,大夏也有大夏的道理。

天很冷,衣服湿哒哒地在身上很不舒服,她又困又饿,巴不得躺在一张干燥的床好好睡一觉,可是,她不敢。

刺杀大禹王失败后,整个阳城加强戒备,全城搜捕,但凡携蛇之人都会受到盘问。虽然委蛇可以改变形状,可是,它浑身伤痕累累,很容易被人瞧出破绽。

幻变的小屋子她也不敢轻易使用,阳城能人辈出,高手云集,稍不注意便会被人发现,暴露身份。

此时,独自呆在这寒冷山林,也不知究竟何去何从。

委蛇却打起精神,兴致勃勃:“真是百里大人来了,火焚祭祀台,唯有百里大人才能做到。百里大人来了,我们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她也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叫大费这厮嚣张,百里大人来了就有他好看的了!也亏得百里大人宽容仁慈,否则,别说大费,就是大禹王也早被他干掉了……”

共工就是共工!

他纵横来去,对手者也得是黄帝、颛顼级别,叫他去刺杀大禹王、大费等人,很显然,他觉得没必要。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神秘黄金1

凫风初蕾拿出那个小瓶子仔细看了看,也不知道用了一次之后,这件武器还能不能发挥作用。

“真没想到,涂山小子又救了我们一次。这小子看起来,真是个好人。”

她捏着瓶子,没有回答。

连续两次刺杀失败,万国大会的戒备已经提升了几个档次,自己再要出手,基本上已经再无机会了。要不,现在就启程去天穆之野?

她想得出神,又疲乏不已,慢慢地背靠着身后的一棵大树睡着了。

涂山侯人远远看着她。

这次,她没有戴斗笠,也没有易容,跟自己在汶山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她很孤独,身上看不出任何的杀气,跟“女刺客”这样的字眼完全不沾边。甚至,她抱着膝盖假寐的样子更是凄清而软弱,就像一朵飘零的红花。

至始至终,他从未觉得她有过什么杀伤力。

他慢慢走过去,将大氅盖在她身上。

她猛地跃起,见是他,警惕的神色变得迷茫。

委蛇却破例客客气气:“涂山小子,你怎么还敢来?”

他笑嘻嘻的递过去一大包东西,“太冷了,你们先吃点东西吧。”

委蛇嗅到烤鸡的香味,大喜,一把接过,先是翻开厚厚的地瓜叶子,大叫:“烤鸡和木薯居然都还是热的,太好了……哈,居然还有衣服……涂山小子,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快,主人,你快吃点……”

凫风初蕾拿起一块地瓜,咬了一口。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这里太冷了,我给你们找了个安全的地方。”

她摇摇头,缓缓地:“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大费会放过你吗?”

委蛇也很是担心:“小子,你一定要当心,大费没准抓住机会整死你。”

他满不在乎:“你们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再说,虎毒不食子!大禹王只有我这么一个传人,他再是生气也不会真的砍了我,不然,他就绝后了。”

委蛇大笑:“说得也是。不过,涂山小子,你可知道百里大人也来阳城了?”

“我一猜就是他。除了他,没人能在祭祀台纵横来去。”

“喂,你该不会去对大禹王通风报讯吧?”

涂山侯人苦笑:“就算我通风报讯,你以为有用吗?”

“这倒也是。就算大禹王知道百里大人来了,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应对之策……不对,大费难道不会告诉他吗?大费应该知道是百里大人来了吧……”

“如果你生平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落荒而逃,一败涂地,你会轻易告诉别人吗?”

“哈哈,大费这家伙自诩常胜将军,以大夏战神自居,可是,他在百里大人面前就是一堆狗屎,这样的糗事,他只怕也的确不会告诉别人。”

涂山侯人叹道:“所以呢,现在大禹王和他的智囊团就像一堆没头苍蝇,到处在寻找神秘人的下落。可笑他们多年自高自大,现在忽然发现来了对付不了敌人,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办法对付,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给这帮自高自大的家伙一点教训,也不算是委屈了他们……”

凫风初蕾听他此言,情知他和大禹王的恶劣关系绝非做伪,便也略略安心。她只是看着那一大包东西,除了烧鸡木薯,还有一套上好的衣服。

她微微点头道谢,涂山侯人凝视她,忽然道:“凫风初蕾,我们去天穆之野吧。”

她一怔。

他语气肯定:“我们去天穆之野吧,马上就走。”

她迟疑:“你不参加万国大会了?”

“我参不参加万国大会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事实上,我觉得万国大会这种事儿简直无聊透顶,无非是耀武扬威的装逼而已,与其待在这里耗时间,不如出去走走……”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和远方,笑道:“人生苦短,世界广袤,何不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丈量无边无际的远方和风景?”

有那么一刻,凫风初蕾差点立即就答应了,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

涂山侯人十分失望。

她淡淡地:“你回去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涂山侯人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小狼王才从灌木丛里蹿出来,气喘吁吁:“喂,那小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他又来找你了?这不就是上次那个说认错人的小子吗?”

没人回答,他一转眼看到包袱里的烧鸡,抓起一只就猛啃,一边啃一边嚷嚷:“好吃,好吃,真是太好吃了……那小子给你送来的吗?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对了,凫风初蕾,你知不知道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你?你可真够大胆的,居然敢暗杀大禹王,我都不敢想啊,完全无法接近他,你怎么找到机会的……”

委蛇忍无可忍:“你不是去救姬真了吗?怎么又来了?”

小狼王放下啃了一半的烧鸡,双目放光:“快了,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他一只手伸到凫风初蕾眼皮下,神神秘秘的:“只差一点东西就行了……”

“什么?”

“我已经买通了大费家里的一名小厮,他说,今天晚上大费家里将有一场盛宴,到时候,可以带我混进去。不过,因为风险很大,所以他还需要一些黄金……”

委蛇悠然一笑,“小狼王,你看看你头顶的那朵白云像什么?”

小狼王抬起头,看了一眼:“哪有什么白云?明明是阴沉沉的一团……”

“切,难道你不觉得很像你上次借我们的那把金叶子吗?”

小狼王:“……”

他凑到凫风初蕾面前:“喂,你就别小气了……”

“你还要借多少?”

“你身上还有多少?要不,有多少借多少?”

凫风初蕾气得笑起来。

“那啥,我也不多要了,你借我一百两黄金就行了,真的,我只要一百两,这不算过分吧……”

蛇尾一卷,除了那半只烧鸡,小狼王再也够不着任何东西,委蛇怪笑一声:“你这小子简直是贪得无厌。去去去,别说一百两金子,就是一两金子也没有了。”

他追上去:“喂,凫风初蕾,鱼凫王……喂,算我求你了,行走江湖,仗义疏财,难道你为了区区一百两黄金,忍心看着你的老朋友相思而死?”

委蛇冷笑:“不给你金子,可能你还有命。拿了金子,怕你得死在你那个什么‘鸡胗’手上……”

“就算死了,也胜过一人独活。怪蛇,你不懂,自从我见到了姬真,就神魂颠倒,发誓要将她带回去,当然,你一条蛇,是不懂得美女的吸引力的……”

说话间,凫风初蕾已经走远了。

小狼王急了,窜上去一把扯住凫风初蕾的袖子:“这是我救姬真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很可能今夜盛宴上,她便会被赏赐给一个武将,凫风初蕾,求求你了,大家好歹朋友一场,你真忍心看着我的未婚妻落入色狼之手?你忍心看着我一辈子陷入相思之苦里无力自拔?”

凫风初蕾扯回袖子,淡淡地:“第一,小狼王,我们并不是朋友,更谈不上朋友一场;第二呢,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黄金了,不过,我得说清楚了,你拿了黄金后,再也不要缠着我们了……”

小狼王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只要你给我黄金,我马上就走。”

凫风初蕾抓了几大把金叶子给他,他眼尖,看到一个黄澄澄的东西,一伸手夺过来,正是一锭大金元宝,掂量了一下分量,大叫:“好沉!有这么大的金元宝怎么不早点给我?”

蛇尾一卷,装满金叶子的小口袋立即合上,小狼王再也够不着了。

他又羡又妒,酸溜溜的:“唉,同样是落难的王者,可是,为何凫风初蕾你就有花不完的黄金还有委蛇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而我什么都没有,简直如丧家之犬?”

他啃了一口烧鸡:“甚至在阳城还有一个小子送东西给你,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来伺候伺候我?”

“……”

他狐疑地瞪着凫风初蕾:“难道就因为你是个女的?可是,明明你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单单因为是个女的就这么吃香?那下辈子,我也投胎变个女的试试……”

委蛇大笑:“滚吧小子,再不去救你的‘鸡胗’,恐怕今晚她就被人吃了……”

小狼王还是死死盯着那个包袱,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今日细想,但觉诡异重重。那包袱也不大,一路上所有花销都是凫风初蕾,可是,她身上的金叶子就像是用不完似的。借二十两也罢,一百两也罢,反正随时能拿出来,可是,又没见包袱小下去。

难道他们带了个聚宝库,这金子是用不完的?

他狐疑无比,忽然问:“凫风初蕾,你们到底带了多少金子?”

委蛇急忙道:“没多少了!都快被你这小子借完了,等米下锅呢,你得赶紧还我们……”

他不信,一直摇头:“我总觉得你家鱼凫王特别诡异……”

“怎么诡异了?”

“我觉得她就像一个妖怪,要不是妖怪,哪来这么多金子?还有你这条会说话的怪蛇,真是天下罕有……”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诚意结亲1

“我呸,你小子才是妖怪!”

委蛇昂头,小狼王一眼看到它背上的包袱一角露出一团色彩,煞是美丽,他趁委蛇不备,一把扯下来,随手一抖,居然是一件无比华丽的裙裳。

正是最上等的丝绸蜀绣,淡淡的蓝色,夹杂几丝金线,淡雅得就像蔚蓝色的天空和白云。摸上去,柔软丝滑,十分舒服。

他大叫:“哪里来这么漂亮的衣服?我简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衣服,真真是太华丽了……”

委蛇急了:“小子,快还给我们。”

小狼王纵身跳在一边,将这件蓝色裙裳紧紧护住,笑嘻嘻的:“凫风初蕾,你就把这衣服送给我吧。”

委蛇大叫:“快还来,这是鱼凫王的东西。”

他看一眼凫风初蕾,啧啧地:“你家鱼凫王姿色平平,穿这么美的衣服可真是暴殄天物。但是,姬真就不同了,她那么美丽,那么秀气,若是穿上这件衣服,才算得上相得益彰……”

一想到姬真,一双眼睛都发亮了:“天啦,要是美丽的姬真穿上这美丽的衣服,绝壁靓绝人寰……”

他甚至微微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下姬真穿上这衣服的样子,满脸陶醉:“等我和姬真洞房的那天,就让姬真穿上这件衣服好了……”

他立即睁开眼睛大声道:“好了,就这么决定了!鱼凫王,你也别小气巴拉的,这件衣服就当你送我的成亲贺礼好了。毕竟,物有所值才是最好的,恕我直言,美丽衣服只配美丽人儿,你实在姿色平平,穿这么美的衣服就很不恰当。朴素的女孩,就穿一些像你现在这样灰灰的朴素色调就好了。好了,这件衣服就归我家姬真了,谢谢鱼凫王……”

他笑嘻嘻地拿了衣服,大摇大摆就走了。

委蛇气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蛇尾一扫,就要追上去,凫风初蕾却淡淡地:“算了吧,他要,就拿去好了!”

“凭什么?这小子简直厚颜无耻不要脸!”

“算了,以后别搭理他就行了。”

小狼王已经走远,委蛇漫不经意地卷起包袱,凫风初蕾也是漫不经意地,可是,她一转身,忽然扑出去,委蛇配合默契,蛇尾便卷向了旁边的灌木丛……

凫风初蕾的身子高高飘起,本是要重重跌落,可是,一股柔和之力卷来,顷刻间,便稳稳地站在地上。

委蛇本要再次进攻,却被凫风初蕾喝止,它看到主人毫发无损,立即就停下来,只是昂起头,紧张地看着前面。

那是一个极其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可是,凫风初蕾却震骇不已,此人竟是生平未见之大敌,绝非大费大禹王一流的人间高手,相反,她元气深厚,挥洒自如,隐隐地,竟然颇有百里行暮那种超凡脱俗的气派。

“你是凫风初蕾吧?”

美妇人笑容和善,声音极其悦耳动听。

凫风初蕾点点头。

有侍女漫步上前,捧着一只小盒子,美妇人接过,当着凫风初蕾面前打开,只见清一色的奇珍异宝。

“这是给凫风姑娘的小小见面礼!”

“无功不受禄!”

美妇人还是和颜悦色:“是我疏忽,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启王子的长辈,你叫我云华夫人好了。”

凫风初蕾只静静听着。

云华夫人一摆手,侍女退在一边。

她和颜悦色:“凫风姑娘切勿紧张,我今天来没有任何恶意。”

凫风初蕾知她所言非虚,凭她的身手,真要有恶意,完全不用多话,只怕不出三招便会将自己拿下。

云华夫人上下打量她,目光非常奇怪:“你一定隐藏了自身容貌,但是,又不是一般的易容术,不然,我不会看不出来……”

她顿了顿:“凫风姑娘莫非佩戴了颜华草?”

凫风初蕾不置可否。

“我虽然无缘得见凫风姑娘真容,可是,我确信姑娘乃人间绝色,否则,也不至于令启王子神魂颠倒,甚至为此不惜忤逆大禹王……”

凫风初蕾淡淡地:“涂山侯人从未见过我真容!”

云华夫人意外:“难道他初次见你便是这般模样?”

她点点头。

云华夫人略一沉吟:“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相商……”

“夫人明知我曾刺杀大禹王,何必还如此惺惺作态?”

云华夫人笑了:“凫风姑娘快人快语,那我也直话直说了。”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大禹王已经在阳城最佳地段为姑娘单独设立了驿站,吃穿用度,一应布局,绝不逊色于任何大部落的首领……”

她补充,“这种待遇,仅次于大禹王,在整个大夏,唯有大禹王的嫡系十二部族才有资格享有。”

凫风初蕾傲然道:“我乃现任鱼凫王,就算我只身一人,也还是鱼凫王,你拿我比十二部族首领?”

云华夫人一怔,随即笑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找姑娘,便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

“如何个化法?”

云华夫人叹道:“大费将军代表大夏灭了鱼凫国,没错,这的确出于大禹王的旨意。毕竟,一统天下是大禹王多年的夙愿。要知道,几百年以来,人类互相攻击杀伐,永无宁日,人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唯有结束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人民方能安居乐业……”

她看着凫风初蕾:“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九州一统,四海归心,大禹王的威望达到了顶点,这便证明,人民是拥护统一反对战乱的。为了天下大多数人民的利益而牺牲少数人的利益,这也是情非得已的选择!”

好一个情非得已的选择。

“国与国之战,说穿了,没有是非正义,只是势力之间的较量,所以,也谈不上私人恩怨。无论是大禹王也好,大费将军也罢,他们早前和鱼凫王甚至都不认识。无非代表国家意志行事而已,不应该被上升到狭隘的私人恩怨上来……”

“再者,纵然凫风姑娘曾经刺杀大禹王,但是,大禹王宽厚仁慈,不予计较,反而欣赏姑娘的忠勇仁孝。毕竟,像凫风姑娘这般本领的女子,天下间已经不多见了……”

能杀伤了大费和大禹王,还能安然脱身,别说女子,就算男子,天下间也找不出几个。

“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有容乃大,大夏愿意和凫风姑娘以及整个鱼凫国和解……”

凫风初蕾已经微微不耐了,“依云华夫人之见,到底是怎么个和解法?”

“联姻!”

“联姻?”

云华夫人话锋一转:“凫风姑娘见识过人,想必十分清楚,自远古以来,联姻便是各部落最常用的手段,大禹王很想弥补凫风姑娘,因此,愿意让启王子迎娶凫风姑娘……”

她察言观色,继续道:“毕竟,启王子对凫风姑娘十分钟情,而且,你俩也算情投意合。凫风姑娘若是答应这桩婚事,只等万国大会之后,大禹王便会为你们举行婚礼……”

她顿了顿:“当然,为了显示对凫风姑娘特别的尊重,这次万国大会也会邀请凫风姑娘列席。”

凫风初蕾先是睁大眼睛静静聆听,继而,就笑起来。

云华夫人微微意外:“凫风姑娘的意思是?”

“请一个亡国之君去欣赏胜利者的庆功大会?云华夫人你确定你真的是对我有诚意?”

“这……出不出席万国大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凫风姑娘可以辅佐启王子……”

她反问:“我为什么要辅佐你们的启王子?”

“凫风姑娘该知道,启王子根基不稳,在民众中口碑不好,现在是有大王庇护他,一旦大王百年之后,只怕他处境艰难……”

“他处境艰难又跟我有什么相干?”

云华夫人直言不讳:“凫风姑娘听过丹朱吗?”

“丹朱?”

“对!丹朱是尧帝的长子!他和启王子差不多,没有任何政治野心,就是喜欢游山玩水,尧帝去世后,他便被舜帝以谋逆罪给杀掉了。大王一片苦心,纵不指望启王子有治理天下的能力,最起码能够拥有自保的本钱。所以,选择联姻对象时,分别看中的是兵力、财富,现在若是能加上凫风姑娘的情投意合,岂不是两全其美?恕我直言,凫风初蕾若是真心爱启王子,就该好好替他的未来筹划筹划,关键时刻不妨助其一臂之力……”

凫风初蕾盯着她,完全不敢置信。

这美丽的中年妇人,自始至终,都在自说自话。

她很想问问,她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喜爱涂山侯人了?

可是,她没问。

她只是不可思议。

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云华夫人出城的路上,想必看到了无数有关我的通缉令,你现在来向一个通缉犯提亲,不觉得荒谬可笑吗?”

“只要姑娘点头,大禹王会立即撤掉通缉令。”

“为何不先撤掉通缉令以表诚意?”

“如果凫风姑娘认为这才是诚意,那么,我回去后会立即请示大禹王,让其下令撤掉……”

她耐心解释:“凫风姑娘应该理解,大禹王威震四海,德高望重,从来没有人胆敢刺杀他。这次遇袭,虽然伤势不重,可是,激起了很大民怨。人民都纷纷要求严惩刺客。若是凫风姑娘答应联姻,我们才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否则,如何公告天下?何以服众?”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诚意结亲2

凫风初蕾立即明白,这云华夫人可真不是一个善茬。

她只是好奇:“夫人口口声声让我理解,可是,我明明是你们的敌人,凭什么要理解你们?”

云华夫人笑了:“其实,只要姑娘和大禹王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是这天下最仁德的君子,自然会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

凫风初蕾更是好奇,忽然问:“云华夫人,你这么多年无名无分留在大禹王身边究竟是因为什么?”

云华夫人缓缓地:“爱!是因为爱!”

她神色诚挚:“尽管许多人都不相信,可是,我还是要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爱!也仅仅只是因为爱!自我第一面见到大禹王起,就被他身上那种强烈的英雄气概所吸引,他是我眼中最有男人魅力的大英雄!我爱他,便一切替他着想,纵粉身碎骨也不后悔。至于名分这种东西,在真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凫风初蕾笑起来。

“也许你觉得可笑是吧?在遇到大禹王之前,如果见到有少女这么痴情,我也会觉得可笑。可是,跟了他,我便不觉得可笑了。我甚至爱屋及乌,因他,也愿意怜惜他的儿子……”

她顿了顿,“这便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我就算谈不上多么爱启王子,但是,因着大禹王的关系,我不愿意看到启王子受到排挤,损害,甚至被人杀掉。那样,大禹王就绝后了!”

她面上隐隐有愁色:“像大禹王这样的伟大男人,要是绝后了,岂不是莫大的悲剧和不公?”

因为震惊,凫风初蕾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华夫人问:“话已至此,我想知道凫风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凫风初蕾淡淡地:“既然云华夫人问我意思,那我就得向云华夫人说个清楚……”

“你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第一,鱼凫国从来没有政治联姻的习惯,我父王没有,我自然也不能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第二,我和涂山侯人从来没有什么一见钟情,自然谈不上两情相悦;第三,我对辅佐你们的启王子毫无兴趣。对了,最后一点特别特别重要,那就是,我根本不爱你们的启王子,更不要说替他做出任何牺牲了!!!云华夫人,你根本就是找错人了!好了,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夫人,告辞。”

她转身就走。

“凫风姑娘……”

一瞬间,云华夫人已经横在面前。

金杖一横,凫风初蕾淡淡地:“虽然我不是夫人的对手,但是,今天也算是有机会讨教讨教……”

云华夫人摇摇头:“我说了,我不是来为难姑娘的。”

凫风初蕾死死盯着她。

她叹息一声:“凫风姑娘真的完全不考虑联姻吗?”

凫风初蕾根本不回答这个问题,一转念,只问:“云华夫人果真出自西王母一族?”

她眼神一黯,还是点点头。

“我正好要去天穆之野了!”

云华夫人好生意外:“去干什么?”

“修炼元气,寻找不死之药。”

云华夫人不以为然:“如果是这个目的,就不用去了!你根本无法到达那个地方!”

“西王母一族都是夫人这样的顶尖高手?”

她摇摇头:“说来惭愧,我的本领在西王母一族纵不是排名最末,也是最稀疏平常的一类,说起来,也真是羞辱了母族!”

“你的本领倒没有羞辱母族,可是,夫人的言行举止,恕我直言,真不像是出自高贵的西王母一族啊!”

云华夫人:“……”

“按理说,你云华夫人既是出自西王母一族,便根本不该有以男人为天这种想法。尤其,以失败者一方的妻女之身去联姻,说得好听是政治需要,可事实上不就是卖身侍敌,以换取自己部落男子的苟且偷生吗?男人这么洗脑也就罢了,云华夫人竟然也不遗余力推广这种厚颜无耻的论调,不觉得很丢西王母一族的脸吗?”

云华夫人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

“想那西王母一族,因为掌握了传说中的不死神药,在九重星的地位仅次于娲皇,尊贵无比,唯我独尊。可云华夫人却口口声声怕什么大禹王断后了。什么叫绝后呢??三皇五帝今何在?”

“……”

“我听说,云华夫人自从侍奉大禹王开始,就再也没有回过西王母一族,莫非是被西王母一族给驱逐了?”

也不等云华夫人回答,她大步就走远了。

饶是云华夫人向来镇定贤淑,也被这一席话刺激得银牙紧咬,粉脸寒霜,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叹道:“这姑娘,真真是不识抬举啊!嫁给启王子你好歹还算是夫人,真一辈子落拓江湖,混迹草莽,然后沉沦下僚,就那么好吗?!”

直到凫风初蕾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轻声道:“启王子,出来吧!”

涂山侯人慢慢从藏身处走出来。

他死死盯着她:“夫人一直在跟踪我?”

“跟踪?不!我要想在阳城找一个人,根本用不着跟踪任何人!”

她淡淡地:“启王子该知道,纵然大夏精锐全体主动都抓不住凫风初蕾,可是,我若想抓住她,并非什么难事。”

涂山侯人怕的便是这一点,紧张道:“夫人……”

“我不是来抓她的!”

涂山侯人如释重负!

云华夫人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启王子,你真的了解凫风初蕾吗?你见过她的真实容貌吗?”

他一怔:“难道她现在不是真实容貌?”

“她佩戴了颜华草,隐藏了真实的容颜……”云华夫人摇摇头:“果然,她根本没拿你当朋友!至少,与你并无男女之情……”

他淡淡地:“我和她本就是朋友,又为何非要谈男女之情?”

云华夫人叹道:“罢了罢了,就当我多管闲事自取其辱吧。唉,我也只是替大王着想,不想让大王再为别的事情分心或者树敌……”

这一点,涂山侯人倒完全相信。

他真心诚意:“我都不知道大王何德何能,值得你一辈子这么帮他!夫人,你这么跟着他一辈子,不觉得很委屈吗?”

“能得到启王子这句话,我也算是值得了。”

她微微一笑:“今天的一切,启王子自己也看到了,只等万国大会之后,便和大王为你选定的三个女子成亲,慢慢培养你自己的势力,如此,纵然他日九泉之下,大王也才能安心闭眼……”

“有劳夫人操心了,日后再说吧。”

“启王子真正长大了!”

下山时,涂山侯人问:“凫风初蕾拒绝联姻,大王便会一直派人追杀她?”

云华夫人略略沉吟,想必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说:“大王大仁大义,岂会跟她小小女子计较?启王子放心,只要她不再胡作非为,大王便不会为难于她!”

涂山侯人深深一揖。

云华夫人很是意外,那可是涂山侯人第一次向自己行这样的大礼。

“请夫人务必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撤掉对凫风初蕾的追杀令。”

“如果她在启王子心目中真有这么重要,我会这么做的!”

涂山侯人还是淡淡地:“我只是不想看到我唯一的朋友走投无路!”

大费的新宅,酒肉飘香。

这里虽谈不上多么奢华,但是,胜在布局清雅,完全符合他的品味。相比之下,老家的寒酸简陋,真是令人不太愉快。可是,皋陶已经保持了一辈子的素朴,而且已经习惯,大费便不能指望他改变。

所以,他宁愿偷些空闲,借口公事,多呆在自己的新宅。

一入秋,一场雨,才过了晌午不久,天色就阴沉沉的,如黄昏一般。加上淅淅沥沥小雨又飘起,路上行人便越来越少。

此时,内室紧闭,就连掺茶倒水的仆从都被遣开。

涯草掀开伪装的帽子,笑道:“要秘密来一趟将军家里真是不容易。”

大费一笑:“你来得正好,我已经替你想到完美的除掉防风氏的计划了。”

涯草眉头一展:“果真?你上次说的那个计划,我正愁不好实施,因为难度很大,正要找你商量呢……”

大费笑笑:“这次的计划就简单了。”

然后,他也不卖关子,“涯草,你只需要拖住防风氏大首领,不要让他准时参加万国大会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无论你采取什么手段,只要不让他按时参加万国大会,他就死定了!”

涯草不敢置信。

大费低声道:“你知道前几天火焚祭祀台的事情吧?”

她面色一变,“难道不是百里行暮捣鬼?”

“肯定是他!”

涯草很是紧张:“我就怕是他,他一来,只怕我们的许多计划都会被破坏。”

大费笑道:“所以,我才让你选择最简单的办法,拖住防风氏,不让他按时参加万国大会,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涯草,你说你到底能不能办到?”

“当然能!可是,这样真的就成了?”

“成了!哈哈,涯草,你就静观其变吧,也许,这一招借刀杀人,会起到你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狗熊救美1

涯草又惊又喜:“大费将军,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重谢就不必了,日后,只要你我护卫援手即可。”

涯草点点头:“我倒是可以马上就为将军做一件事情。我听说前不久大费将军遇刺是不是?”

大费点点头。

“我可以替你杀掉这个刺客。”

大费有点意外:“你知道刺客是谁?”

“不就是凫风初蕾吗?”

大费心里一动,摇摇头:“刺杀我的另有其人,这个人,你也杀不了……”

涯草不以为然:“这阳城除了大禹王和大费将军,没有谁是我杀不了的。”

“这人你还真杀不了!”

“到底是谁这么神秘?”

“启王子!”

涯草一怔。

大费一笑,一副“我就说你杀不了吧”的神情。

涯草没法逞能,只是强笑一声。

大费是何许人也?一见她这脸色,立即明白,这女人不是杀不了姒启,而是顾虑着杀了姒启后,会不会被大禹王干掉,她当然不可能冒这样的风险。

涯草讪讪地:“大费将军,我很抱歉……”

他不动声色,一举杯:“来日方长,不急,不急,我俩的合作才刚刚开始呢。”

因为今晚有夜宴,涯草不宜久留,便匆匆告辞了。

华灯初上,几十只红灯笼映衬得整个新宅更是清雅宜人,宾客不多,全是大费的故旧,只得五六人席地而坐,尽情畅饮。

负责斟酒的,便是姬真。

她素手纤纤,娇柔无比,淡淡香味一阵一阵扑进众人鼻端,一干粗豪汉子哪里还有心思饮酒吃菜?都肆无忌惮盯着她。

她却低眉顺目,斟完一轮后,就乖乖地伺候在大费身边,偶尔对上大费的目光,便羞怯怯地垂下睫毛,脸上一片红晕。

酒过三巡,英龙大叫:“大费将军,该把美人儿赏赐给我了吧?”

阳招不甘示弱:“说好了归我。”

大费一挥手,阻止了二人的争吵,“你们别吓坏了美人儿。”

他转向姬真,语气很是温和:“你先下去温一壶酒来。”

姬真一走,他才转向几名旧部,叹道:“你们几个都是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你们又都求娶姬真,我把姬真给你们任何一个人,剩余的其他人都不会甘心。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撕裂兄弟们之间的情谊,只怕得不偿失……”

英龙一看其余众人,但见昔日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争夺得面红脖子粗,很显然,大费将军说的是实情。

他急了:“干脆大费将军自己收了美人得了,这样大伙儿就死心了……”

大费笑起来:“我要是有意于美人,早就自己收了,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万全之策,无论哪一位兄弟得到美人,其他人都不要嫉恨生气……”

他一挥手,仆人们端上来几只大盘子放在桌上,揭开一看,竟然一盘盘全是金银珠宝。

他笑道:“这是大禹王赏赐我的精品珠宝,有五位兄弟,但我只准备了四份。得美人者,便不得珠宝,大家可以自由选择。”

众人面面相觑。

每攻城略地,赏赐丰厚,所以武将大多富裕,但是,就连这些见多识广的武将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四份珠宝简直是稀世之珍,可以说,大费将军已经倾囊而出了。

别说一个美人,这些珠宝已经足以买下一万个美人了。

大费笑道:“万国大会期间,阳城来了无数商队,无数美人,高矮胖瘦,应有尽有,有了这些珠宝,大家可以买下任何国色天香的美人,没必要为了一个敌国的女奴而互相争夺,坏了兄弟情分,说吧,谁要美人?……”

一时,竟无人做声。

美女,珠宝,很难抉择。

英龙跳起来:“我是大老粗,美人我不要了,我就要珠宝……”

“我也想要为我父亲修一栋大宅子……”

“我家里的母老虎凶残无比,我还是选择珠宝好了……”

只有阳招哈哈大笑:“既然如此,美人儿就归我好了……”

大费大笑:“那就说好归阳招了!”

他高声道:“姬真,你可以把酒坛子拿进来了……”

外面,没有回声。

大费提高声音,又叫了一遍,还是没有回音。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一掠而起。

从花厅到厨房,中间是一条小径连接。

捧着酒坛的姬真刚刚踏上小径,便被一把拉住,她吓得一哆嗦,一只大手立即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拉到一颗大树下,“姬真,快跟我走……”

她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个小厮打扮之人。

她战战兢兢:“你是谁?”

小狼王急忙道:“是我,是白狼王……姬真,你不认得我了吗?上次我就来救你,但是失败了,我是白狼王啊,你快跟我走……”

他拉住姬真,急欲逃走,可是,姬真伫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急了:“姬真,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姬真垂下头:“大王,您走吧,不用管我了……”

“我马上带你离开阳城,我们回白狼国……快走啊……”

“不,我不能连累你……”

“快……只有唯一一个机会了……”

小狼王猛一用力,姬真无法反抗,被拉得趔趄,但还是不肯走。小狼王大急,干脆将她拦腰一抱,扛起来就跑。

刚跑几步,对面一阵笑声传来。

“哈哈,小狼王你这厮竟然还敢再来……”

“今晚,管叫你有去无回……”

四面八方,脚步声声,几名高手已经封锁了所有的逃路。

小狼王手一松,姬真落在地上,她仓促后退一步,小狼王待要伸手去拉她,只听得大费高声道:“姬真,你过来。”

小狼王一怔,手不由得讪讪地缩回去——因为,姬真毫不犹豫就奔向了大费。

恍如一瓢凉水兜头浇下,小狼王愣在原地,忘记了该如何逃跑。

几个人要抢先动手,大费却一挥手阻止了他们,不慌不忙:“小狼王,你知不知道你死期到了?”

他一声不吭。

“可是,我忽然想给你一个机会,不但不杀你,还将姬真原物归还……”

他本能地问:“为什么?”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我便将姬真还你,让你俩平安返回白狼国……”

小狼王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他冷冷地:“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去杀一个人!”

“杀谁?”

“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是谁?”

大费轻描淡写:“他是大夏的通缉犯,罪孽深重。万国大会之前,我们无法派出更多人手,所以对外悬赏,无论谁,只要能杀了他,便会得到重赏。就算你小狼王,要是能提了他的人头来见我,我也算你大功一件,立即将姬真还给你……”

小狼王咬紧牙关:“我凭什么相信你?”

大费傲然道:“我大费向来言出如山,绝对不会食言!”

小狼王自从潜入阳城之后,就多次研究过这个敌人,当然知道大费的口碑和名头绝非浪得虚名,听他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相信了。

他定定神:“我连涂山侯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去杀他?”

“这还不简单?”

大费手一抖,一个卷轴便射向小狼王,小狼王接了,展开,是雪白丝绸描绘的一副画像。

他一看画中人,脸色变了,失声道:“竟然是他?”

大费好生意外:“难道你认识他?”

“不,我只是觉得特别面熟……好像我前几天才在阳城街头见过此人……”

大费见他支支吾吾,笑起来:“小狼王,明人不说暗话,恐怕你对他并不陌生吧?他可是凫风初蕾的朋友,我就不信,凭借你和凫风初蕾的交情,你会说你不认识他……”

“这……”

“既然认识他就更好办了。他对你应该不会有什么防备,也更便于你下手。小狼王,要不要姬真,就看你的了……”

小狼王的目光转向姬真,但见姬真站在大费旁边,还是低眉顺眼,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得令人心疼,竟令他完全忘记了之前她的举动。

“我大费纵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卑琐小人,小狼王你放心,你的这个未婚妻,我分毫未动!若是你能提来涂山侯人的头颅,我保证立即让你俩平安返回白狼国……”

小狼王一咬牙:“我替你杀掉涂山侯人!”

“记住,必须在万国大会之前杀掉!越快越好。”

小狼王又看了一眼姬真,转身就走。

奔到大费家的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竟然真的没有任何人追上来。这才明白,大费是真的放了自己!

他想,只要提了涂山侯人的首级,自己便可以带姬真回草原上召集旧部,重新过上神仙般的日子了。

适逢集日,又艳阳高照,阳城街头真是人山人海。

小狼王换了一身便装,混迹在拥挤的人潮中,到处张望,寻找自己要刺杀的涂山侯人。

这当然不是办法,他要找的其实是凫风初蕾,只有通过凫风初蕾,才能最快速找到涂山侯人,可是,自从昨日一别,委蛇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看样子,果然是不想再管他的闲事了。

小狼王去了北郊几次都找不到踪迹,又回到阳城,可茫茫人海,一个人要找另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忽然,一阵吆喝,“快,快抓住那个携青蛇之人……”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狗熊救美2

忽然,一阵吆喝,“快,快抓住那个携青蛇之人……”

“还有那个带蟒蛇之人……”

“快,站住,别跑……”

一队追兵,呼啸而来。小狼王本能地躲在一边。

好不容易等追兵过去了,小狼王忽见街角蛇头闪动,竟是委蛇的样子,他不假思索便跟上去。

可是,刚行到一半,便听得追兵的喊声:“站住,别跑……”

他哪敢站住,亡命飞奔,慌不择路便沿着人最多的一条巷子钻去,三几下便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那是一群女人,队伍很长,他跟着——一进去,就傻眼了。

那是一间茅厕,茅厕内外,无数女人排队等方便。

忽然来了一个男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就像看一个怪物。

他急了,正掉头要跑,却被一只蒲扇般熊掌猛地抓住:“好你个色狼,竟敢擅闯女茅厕,看本姑娘不撕了你……”

声如洪钟,膀大腰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偏偏小狼王被这个雄赳赳的女子抓着,完全失去了反抗力。

女子气势汹汹:“大胆色狼,为什么擅闯女茅厕?真真活腻了?看本姑娘怎么修理你……”

慌忙间,他灵机一动,蹲下去,拉扯头发,捂着脸便嚎啕大哭。

“喂,我还没揍你,你怎么就哭了?”

他抽抽涕涕:“我……我不想活了……从小到大,我就被人误认为是个男的……不就是长得高点,壮点,丑了一点吗?可我还是个女人啊……”

“活了二十几年也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娶我,都说我没有女人味……偏偏来上个茅厕也被当成男人……呜呜呜,真是不想活了……呜呜呜……我也想有女人味啊,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呜呜呜……”

他捏着嗓子唱作俱佳,哭得披头散发,加上他的长相本就是小白脸一挂,十分英俊,这一哭,倒真的有几分女里女气的,要不是他这些日子因为风餐露宿显得十分粗糙的皮肤,简直就是一个女人了。

女胖子一听,急忙松手,简直是同病相怜:“哇,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外表粗豪内心细腻的女汉子?唉,我也是,大家都说我长得不像个女人,说我比男人还壮还猛,没有一点女人味……唉,我比你还惨,我前些天才被人退亲……还是我父亲陪着我一起去的,连带我父亲都被人羞辱,唉,我父亲可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气死我了……”

小狼王一扭腰:“呜呜呜,活着没意思,真不想活了……反正也嫁不出去……”

他转身就跑。

女胖子追上去:“喂,我俩同病相怜,没男人肯娶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喂,你别跑,我是有熊氏的有熊女,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俩聊聊……”

小狼王顾着逃命,健步如飞,哪里还敢听她多说?一溜烟似的,便没了人影。

刚奔过北街,忽然嗅到一股香味,他立即停下脚步,四下张望,然后,小心翼翼进了一座酒肆。

酒肆的三楼雅间门虚掩,他推门进去,立即反锁。

一人一蛇果然都在里面,他大喜:“我找你们好久……”

委蛇冷冷地:“你这小子又满街找我们干什么?为什么没有带着你的‘鸡胗’回白狼国?”

“这……”

“该不会是又要来借黄金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来借钱的……”小狼王陪着笑脸,“我势单力薄,没法对付大费,只能另想办法……”

“你还能想什么办法?”

他摸摸头:“这……”

凫风初蕾察言观色:“你昨晚不是拿了黄金去救姬真吗?你要是进了大费府邸,轻而易举就全身而退了?或者说,你干脆就没有去?”

他支支吾吾,也不敢回答。

这些日子下来,凫风初蕾已经知道,他从小在草原长大,傲慢随性,我行我素,但是,并不懂得撒谎,也没有中原人所精通的尔虞我诈,所以,遇到为难之事,就算想要刻意隐瞒,但面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了马脚。

“小狼王,你究竟怎么了?”

小狼王鼓起勇气:“凫风初蕾,我需要你帮我……”

“我还能帮你什么?”

“我要杀一个人才能救出姬真……”

凫风初蕾缓缓地:“莫非你是要杀了我才能救出姬真?”

委蛇大怒:“好你个不识好歹的小子,难道大费要你来杀了我家鱼凫王?”

小狼王急忙摆手:“不不不……不是……我哪里能杀鱼凫王?就算大费要我杀,我也是决不答应的……”

“那你要杀谁?”

“这……这个人,你也认识……”

“到底是谁?”

“涂山侯人……”

凫风初蕾其实早就猜到几分了,她定了定,“大费告诉你,杀了涂山侯人便放了姬真?”

“没错!大费是这么告诉我的!”

委蛇破口大骂:“愚蠢的臭小子!脑子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你为什么就不多少长一点?大费的话你也能信?”

“那啥……大费虽然可恶……可是,他应该不至于欺骗我……他向我保证,只要杀了涂山侯人,就放了姬真……这,我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吗?”

最难听的话都出口了,他干脆鼓起勇气:“那天来找你们的小子就是涂山侯人吧?我看他只是普通中原人,要杀他应该很容易……”

委蛇嘿嘿一笑:“你以为很容易?你倒是去试试看?”

凫风初蕾一挥手,委蛇立即闭嘴,小狼王急忙问:“莫非涂山侯人的本领还很高强?”

凫风初蕾沉声道:“小狼王,你如果想趁其不备杀涂山侯人,你就错了!”

小狼王的心事被一口喝破,摸着头,“我……我这不是还没能动手吗?”

“你要是利用我来杀涂山侯人,那我立即先杀了你……”

“喂,凫风初蕾,你这就没意思了,我和你的交情,总胜过那什么涂山侯人吧?我俩也算是患难与共了……”

“他救过我两次性命!”

小狼王一怔,这时候,传来敲门声。

众人立即闭嘴。

蛇尾一卷,门开了,进来的正是涂山侯人。

小狼王一见他,顿时双眼发亮,不由得暗暗运了运气,估计是在思虑这么近的距离,运气好的话,一拳下去便会将这小子打死。

涂山侯人第一次见他,微微诧异。

凫风初蕾不经意地上前一步,“对了,这就是白狼国的小狼王……他被大费偷袭抢走了未婚妻,此次潜入阳城就是来救他的未婚妻的……”

涂山侯人笑道:“原来上次大闹大费府邸的就是阁下你?小狼王,你可真是了不起,这天下,很少有人擅闯大费府邸还能全身而退的……”

小狼王悻悻地:“运气好,还没死……”

他的目光落在涂山侯人脖子上,上下打量,仿佛在衡量如何一刀下去就把这颗头颅给切掉。

涂山侯人见他神情怪异,以为他是在阳城躲藏因而显得小心翼翼,所以压低声音笑道:“这里暂时还算安全,只要你们不外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凫风初蕾,这是万国大会期间的通行证,你们也许用得上……”

小狼王大喜过望:“有通行证?快拿给我看看……”

凫风初蕾一把抢过包袱扔给委蛇,催促涂山侯人:“你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涂山侯人见她神情有异,立即醒悟,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小狼王却叫道:“留步……涂山侯人,你请留步……”

涂山侯人回头:“阁下还有何指教?”

也不等小狼王回答,凫风初蕾立即道:“快走!”

小狼王急了,追上去:“喂,涂山侯人,我想借你一样东西……”

“借什么?”

“一件小东西而已……”

涂山侯人奇道:“你到底要借什么?说说看,我看能不能帮你……”

小狼王死死盯着他的头,咽了咽口水:“那啥……这东西很简单的……我只想借你的头……”

“头?”

委蛇笑道:“他的意思是要借你的帽子……他们白狼国的人没啥文化,不会说帽子这个词,所以就用头来代替……这小子估计是看到满大街的人都戴着帽子,觉得很帅,自己也想戴一下……”

小狼王满头乱发,自然是从不戴帽子的。

涂山侯人一把摘下自己的帽子,递过去,笑道:“区区一顶帽子而已,送给阁下又何妨?”

小狼王接过帽子,讪讪地:“我……我其实是想借你的……”

凫风初蕾厉声道:“闭嘴!”

涂山侯人见她神色如此,更是诧异,也不多问,赶紧就走。小狼王还要追上去,却被蛇尾卷住,生生拉了回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了。

小狼王大怒:“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你没那个本事!”

“这小子难道还很厉害了?”

“小狼王,你就别作死了,再作死,休怪我不客气了……”

小狼王悻悻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完了,我的姬真……难道我就这么眼睁睁地失去我的姬真?”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凫风初蕾面色大变,探头往窗边一看,只见四周全是大夏侍卫,已经将整个酒肆包围得水泄不通。

正文卷 第八十章 狗熊救美3

“鱼凫国的刺客在里面……”

“抓住刺客,重重有赏……”

“大王有令,抓住刺客赏一万金,杀死刺客赏三万金……”

委蛇大怒:“这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将我们连累死不可……”

小狼王也变了颜色:“我……我根本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怎么就一定是我了?为什么不是那什么涂山侯人?”

凫风初蕾厉声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那啥……我嗅到一阵香味……我以为是委蛇留下的记号……罢了罢了,我掩护你们,凫风初蕾,你们先走……”

“脑子是个好东西,小狼王,你多少也该长一点……”

门被一脚踢开,小狼王第一个冲出去,拼死抵挡敌人:“快走,你们快走……”

凫风初蕾对这小子也是恼恨不已,可是,见他拼死抵抗,也是真心实意,便暗叹一声,金杖一横,便迎上去,委蛇也加入战斗。

从三楼杀到一楼,可是,敌人越来越多,整个酒肆被围成铜墙铁壁,而一排弓弩手则登上三楼,居高临下,将二人一蛇彻底包围。

小狼王听得嗖嗖风声,抬头一看,只见箭簇雨点般飞来,他仓促间飞身上去,横在凫风初蕾面前大叫:“快跑,快……”

蛇尾一扫,无数箭镞坠落,可委蛇身上却鲜血淋漓,横七竖八插了好些箭簇。

那些劲弩,全是特意打磨,穿透力更强更大,为的便是对付蟒蛇坚硬的蛇皮。

“凫风初蕾,这次你真是死定了!”

三楼扶梯上,一男子探出头,他锦衣朱袍,倚栏而立,踌躇满志:“我就不信,这次还抓不住你这个女刺客……”

小狼王怒吼一声:“大费,你这出尔反尔的小人……”

“出尔反尔?不不不!本将军是来杀凫风初蕾的!小狼王,你若乖乖投降,本将军就不会要你这条狼命!对了,本将军甚至允许你戴罪立功,只要你亲手杀掉凫风初蕾,本将军甚至会重重赏赐于你……”

“滚!”

大费哈哈大笑:“你这丧家之狼,你果然只有狼的脑子!既然你顽固不化,那本将军就不客气了……”

他一挥手:“格杀勿论……”

雨点般的箭簇,再度飞来。

一楼空地是个天井,此时,所有住店旅客早已跑光了,二人一蛇面对如雨般的箭簇,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最初,凫风初蕾的金杖和小狼王的大刀都还挥舞麻利,到了后来,委蛇掩护的力度一弱,二人几乎彻底暴露在外,小狼王的肩头甚至已经中了一箭,可是,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嘶声道:“凫风初蕾,你快跑……”

这个白痴,内外都是包围,自己往哪儿跑?

可是,凫风初蕾根本没空搭理他,金杖主要稍稍一慢,便会中箭。

大费居高临下,看着这二人困兽犹斗,笑道:“凫风初蕾,我要是你,就赶紧把金杖放下,立即投降,本将军念在你是一介女流的份上,就留你一个全尸……”

今日,他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地上地下,四面合围。

自从因为据婚受到有熊氏首领的奚落后,他便耿耿于怀,无论如何要得到凫风初蕾的金杖或者人头。毕竟,有熊氏说的也是实话,死了三万大夏精锐,最后就算灭掉了鱼凫国,可是,也未能从鱼凫国带回来哪怕是一片碎瓦。更离奇的是那场灭世暴雨,将整个鱼凫国淹没,就算有人亲自去勘察,也只能远远看到一片汪洋大海,根本就不能证明有鱼凫国的存在。

幸存者,只得大业和涂山侯人。

可是,大业是自己的亲弟弟,别说他昏迷不醒,就算他清醒,人家也未必肯相信。

至于涂山侯人,就更别想了,他绝无可能替自己证明不朽战功。

所以,朝中政敌,除了有熊氏之外,自然有其他有心人也盯上了这事,稍有不慎,便可能给他安上:假冒战功的罪名。

大费觉得自己很冤枉,明明是冒死一战,可却苦无证据,哪怕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他自来心高气傲,也不想和那些背后嘀咕的大臣们理论,只想快点抓住凫风初蕾,如此,一切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凫风初蕾的那根金杖上面——那是鱼凫国的王杖,历代鱼凫王权利的象征。

但是,他也不敢太过靠近,因为,他对她身上那件奇特的武器心有余悸。

“本将军令出如山,凫风初蕾,这已经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等我数到三下,你再不投降,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一……”

小狼王大叫:“喂,凫风初蕾,快念魔咒……”

凫风初蕾:“……”

“快啊……快用哪个念一句就会爆炸的玩意……”

凫风初蕾恨不得掏出瓶子扔在他的脸上:哥们,这玩意一念了,那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也得被炸死。

而且,大费在三楼顶上,自己在一楼,就算引爆了,又岂能炸着大费?

最多只能把自己和小狼王炸死。

可小狼王哪里知道?他只是一直歆羡她有那么一件牛比的武器,只要念一句“咒语”,就会发挥出巨大的威力,所以,只顾着大吼:“快,快念咒语,炸死大费那小子……”

蛇尾卷起,干脆将他一下扫空,连着扫翻几名守门的敌人,拼着暴露空门的危险——整片蛇肚子便暴露在了弓弩手的面前,委蛇一心只想将凫风初蕾救出去。

小狼王急了:“凫风初蕾,快念咒语啊……”

大费本来忌惮着这武器,可一见这情形便明白了,他哈哈大笑:“小狼王,你可真是个猪队友,你难道不知道距离太远,鱼凫王的威力根本无法发挥吗?”

他一挥手,“杀!”

眼前一花,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划破密集的箭簇,委蛇缓过劲来,一下拦在凫风初蕾面前,小狼王看着那冲天而起的战斧,失声道:“好厉害的战斧……”

涂山侯人,去而复返。

只是,他戴着大大的斗笠,彻底遮挡了自己的面容。

大费厉声道:“启王子,你叛国投敌,证据确凿,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小狼王满眼茫然:“谁是启王子?”

劈天斧连续挥出,如雨的箭簇竟被纷纷反射回去,距离稍微近一点的士兵鬼哭狼嚎,纷纷躲闪,一时间,其他人慌了手脚,射箭的速度便大大缓慢了。

凫风初蕾得了机会,绝不滞留,立即和委蛇从前门窜出去。

小狼王瞧这蒙面人如此了得,也顾不得多想,只跟在凫风初蕾后面也飞速逃命。

眼看煮熟的鸭又要飞了,大费岂肯善罢甘休?他厉声道:“今天若是放走了刺客,全体处斩!”

退却的士兵听得号令,急忙又张弓搭箭,再成阵势,很快,箭簇般的雨点又封锁了众人的逃路。

本来只是为了除掉凫风初蕾,却引来了涂山侯人这条大鱼,大费内心暗喜,哪里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

绝杀令之下,所有的弓弩手乱箭齐发,地面上的士兵也蜂拥而上。

大费居高临下,他手里拿着一只硬弓,张弓搭箭,瞄准了涂山侯人,旧恨新仇,只要这小子一死,便天下太平了。

正是劈天斧脱手之际,涂山侯人无暇顾及楼上的进攻,大费抓住机会,嗖的一声,利箭便飞了出去。

奔跑在门口的凫风初蕾蓦然转身,死死盯着那射向涂山侯人的一箭,双腿发软,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小狼王也失声道:“天啦……”

利箭已经到了涂山侯人胸口,砰的一声巨响,那劲道无比的利箭仿佛遭遇了强烈打击,竟生生坠落在地。

巨响,是从头顶传来的。

屋顶生生裂开,弓弩手们摇晃着纷纷坠落,粉尘一瞬间弥漫了整栋屋子,大费恼恨不已,却转身就逃。

那是他生平最畏惧的一种力量,他没有丝毫的停留,很快便远去了。

凫风初蕾身子一轻,双脚离地,蛇尾一扫,也跟着窜了出去。

那一夜,星光灿烂。

上弦月已经慢慢地开始转圆,不几天,便是八月十五的万国大会了。

身上很暖和,就像睡在最上等的丝绸被子上,鼻端,淡淡桂花香味,凫风初蕾几次要睁开眼睛,可是,就像梦魇着一般,她精神一松,又睡了过去。

依稀恍惚中,是睡在鱼凫国的王宫,温暖安全,无忧无虑。

一切的风雨和追杀统统成了过去。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如好好地睡一觉。

委蛇身上的七八只箭簇已经全部被拔掉,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射在它坚硬的蛇皮上,但是,有一支小箭正好射在了它的肚子上最脆弱之处。

它蛇头旋转着一个药瓶,为自己浑身涂抹了伤药,又特意在肚子的伤痕处多涂抹了一倍药膏,这才觉得浑身的疼痛被彻底压制了下去。

他叹道:“百里大人,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百里行暮微笑着看了看头顶的天空。

“也不知我家主人怎样了……”

“没事,她只是太累了。”

百里行暮看看怀里的凫风初蕾,纵是熟睡之中,她也满脸憔悴。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万国大会1

这一次,她并未受太重的伤,但是,几番奔波,几番遇险,一身轻轻重重的旧伤新伤叠加,她早已精疲力尽,就连驱使颜华草的元气也已经不足了。

一睡不起,不止是肉体上的承受极限,也是精神上忽然就松懈下来。

月色下,是一张沉寂如水的面孔。

就连呼吸都十分微弱,眉宇之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惧,纵然睡梦之中,仿佛也在努力振作精神,极力摆脱一路上的追杀和各种危险。

她的一只手垂下来,他瞧得分明,她手里竟然一直捏着自己送她的那个小瓶子,可能只是事发突然,来不及使用。

忽然想起当初周山一别,她飞速在自己唇上留下的浅浅一吻。

余香尤在,一如今夜阵阵花香。

百里行暮笑起来,忽然觉得这桂花香味,美妙无比。

屡战屡败,她早已明白,自己没法杀掉大禹王了,可是,她还是留下,也许,潜意识里,一直是想着还要再见他一面——

他如看着她的内心,很是欣慰,大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面颊。

委蛇不无担忧:“大费好生厉害,我们每次遇到他几乎都要吃大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以后,我一直在。”

委蛇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也不敢问。

它只是试探性地:“百里大人,你会参加万国大会吗?”

“既来之则安之,总要看看一群跳梁小丑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手一挥,一颗药丸便落在委蛇嘴里,委蛇骨碌吞下,但觉一股热气腾起,浑身上下,无比舒服,深深浅浅的箭伤,竟似不药而愈。尤其是肚子上的伤痕,更是奇迹似的结痂,舒展,很快,变成了一片鱼鳞似的硬片。

它大喜:“多谢百里大人赐予灵药。”

“老伙计,你这些天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照顾你家主人。”

“百里大人的意思是?”

“等万国大会之后,我和你们一起去天穆之野。”

委蛇乐得蛇尾乱扫,哈哈大笑:“真的吗?你真和我们一起去天穆之野?”

他嘴角含笑,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如果还不能用脚步去丈量一下世界,岂不是显得更加无趣?

“百里大人,要是有你和我们一起上路,那简直是太好了。从此,我们就再也不担心任何危险了。”

他凝视凫风初蕾的脸庞,轻轻地:“只不知道你家主人还欢不欢迎我……”

“欢迎,欢迎!极之欢迎……我家主人肯定会欢迎百里大人……”

百里行暮笑起来:“老伙计,我可没有你这么自信。”

委蛇自信满满:“百里大人是这天下待我们最好之人,我家主人其实全都知道!”

朝阳升起,林间鸟语花香,野果橙黄。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头顶的阳光没有想象中的刺眼,她闭了闭,又睁开,惊奇地发现自己躺在软软的羊毛地毯上,头顶,屋宇牢固,而风和花香,都是从窗子而来。

她坐起来,微微紧张。

委蛇的双头出现在窗口,笑道:“主人,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大堆红澄澄的野果,还有一大包烧鸡,一罐热气腾腾的肉汤。

凫风初蕾低声道:“你怎敢在野外用折叠小屋?阳城高手如云,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委蛇神秘一笑:“他们发现不了。”

凫风初蕾推门出去,一看,微微张着嘴巴,不敢置信。

小屋在一个山洞里,繁茂的荆棘黄花和各色的攀藤植物形成天然的保护墙,别说一般行人,就是特意搜寻也不见得能找到。

“这是哪里?”

“涂山之巅!”

她惊了:“涂山之巅?”

“对!万国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与其到处奔跑躲藏,不如以逸待劳。”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百里行暮,昨夜的一切恍如梦中,她甚至轻轻伸出手摸了摸脸,仿佛脸颊还残留着那只大手的余温。

可是,她不敢追问,也不想追问,只问:“涂山侯人和小狼王怎样了?”

“涂山侯人应该是趁乱跑了。至于小狼王,他下落不明。”

对于小狼王这个猪队友,她虽然一直不喜欢他,但是,想到他只身一人,可能随时遭遇追杀,也略略担心。

委蛇笑道:“小狼王都受了那么多次教训了,如果他还愚蠢固执地去救什么‘鸡胗’,那他死了也是活该。”

凫风初蕾不置可否,半晌,才静静地:“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再也没有机会杀掉大禹王,就只当来涂山看了一场大戏!”

万国大会,定于八月十五。

选定这个日子,因为那是炎帝的诞辰,大禹王追溯祖先到黄帝,本是要以黄帝生日的三月初三,但是,阴阳师算卦,认为那天很不吉利,所以,便改为了八月十五。

炎黄、炎黄,就算是黄帝的后裔,采用炎帝的诞辰也算是顺理成章。

于是,大禹王便决定用这个伟大的日子,作为自己一统天下信号的开端。

所有收到命令的部落几乎到齐了,任何人都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盛会,也不敢。

除了防风国的大首领防风氏。

防风氏其实很早就出发了,作为巨人一族的大首领,他虽然很不想去承认大禹王的万王之王地位,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巨人一族势力早已衰微,可因为种种历史原因,历来受到华夏大帝们的各种忌惮和防备。

防风氏不想为巨人一族惹祸,也不想给大禹王任何整治自己的借口,所以,还是只身上路了。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因为巨人一族强大的力量,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侍卫。

一路上都很顺利,直到距离阳城三百里时,他见到了涯草。

涯草是个风一般的女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尽管他俩已经相好了一段时间,可是,他还是无法抓住她。

作为巨人一族唯一的女性,和别的男巨人一样,他极其爱惜她,当然,每一次见到她都觉得很快活。

此时,两位巨人坐在野外空旷的石板上,几坛美酒已经很快见底了。

防风氏瓮声瓮气的:“涯草,上次聚会之后,你怎么忽然就走了?我喝醉了,都还没醒,也没见到来聚会的兄弟们。”

涯草笑道:“大首领当时睡得正香,大家都不好打扰,所以就不辞而别了。”

防风氏点点头:“好吧,这次你就和我一起去涂山。”

涯草又递给他一坛酒:“大首领,我倒有个不同意见……”

“你说。”

“大禹王之所以召开万国大会,目的便是为了让天下万国俯首称臣,我们巨人一族远在西北苦寒之地,根本没必要去给他捧场。”

“这……”

“当然,我只是建议而已,至于如何抉择,还得大首领自己拿主意。”

防风氏沉思之间,已经喝下了一坛又一坛的美酒,咕咚一声,便醉倒在地。

涯草这才慢慢站起来,伸手到他鼻端探了探,笑了。

不济事的家伙,这酒都还没加睡眠果的果汁,便足以让他昏睡半个月。许多巨人其实并不明白防风氏的一个特点:他属于巨人一族的夸父一族,血统里有着祖先嗜饮的基因。但是,他饮酒越多,战斗时发挥的威力便越强,当今天下,放眼巨人一族,再也无其对手,也因此,他才一直坐稳了防风国的大首领之位。

涯草是巨人中罕有的权谋者,但是,武力值却很一般,而且巨人一族和中原人不同,从不尚权谋,只尊崇武力,所以,涯草要登上巨人一族的首领宝座,必须要除掉的便是防风氏。

但是,巨人最憎内讧,若是她自己动手,就算侥幸杀了防风氏,也绝不会坐稳首领宝座。

经过许多年权谋筹划,这不,借着万国大会之机,她终于找到了除掉防风氏的最佳良机。

万国大会前夕,所有部族首领汇聚涂山。

按照规定,只能是各部族的首领、使节才有资格出席,饶是如此,涂山上下的帐篷也拥挤得密密麻麻。

大禹王的临时行宫在涂山之巅,依次往下,是国师皋陶和最亲厚的12部族首领。

涂山的戒备也是空前的,整个大夏12部族精锐封锁了四面山脉,决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更别说擅闯了。

就连天空也由国师皋陶亲自领兵,大费掠阵,精选了一大批以战斗力著称的猛禽。

至于丛林深处,巨树之上,当然少不了弓弩手的埋伏。

空中、地面、树林,三位一体的防护已经做到了滴水不漏。

可是,大禹王依旧彻夜难眠。

召集国师皋陶和12部族开了最后一次戒备会议,众人退下,他独坐椅上,神情极其疲惫。

云华夫人悄然进来,双手轻轻按在他的穴位之上。

他闭着眼睛,半晌,忽然道:“夫人替我传令下去,立即解除对凫风初蕾的通缉令。”

云华夫人微微意外。

“夫人说得对,我前几天的确意气用事了,想我大禹王,纵横天下,又何必跟一小小女子为难?纵然日后九泉之下,也无面目见列祖列宗!”

万国大会前夜,他本该意气风发,可是,云华夫人分明听出他声音里深深的萧瑟和疲惫,仿佛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万国大会2

她柔声道:“大王宽容仁厚,天下皆知,又何必介怀?”

大禹王摇摇头,只问:“启儿还是没有回来?”

云华夫人无法接口,只暗叹一声。

“这不成器的小子!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罢了罢了,想我姒禹英雄一世,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也算是自作自受。”

云华夫人试探性地:“前些天我曾见过启王子一面,他让我转告大王……”

大禹王兴趣缺缺:“这小子能有什么好事?”

“启王子建议在祭祀台正中增加娲皇大人的灵牌!”

大禹王勃然大怒:“绝无可能!我这么做,就等于直接向那个神秘人认输了。”

云华夫人叹道:“这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大禹王站起来,走了几步,“夫人,你最是知我性子,本来,娲皇乃创造人类的始祖大神,她居首也并无不妥。只是,现在骑虎难下,我要是这么做了,就表示直接向那个敌人妥协了!”

云华夫人无法再劝说了,毕竟,万国大会一开,大禹王先向敌人认输,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畜生就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云华夫人不得不实言相告:“我也派人寻找,但是,启王子彻底失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阳城。”

大禹王颓然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额,再也不开口了。

云华夫人凝视他,但见他眉目之间的那种死灰之气简直令人触目惊心——天下人只知大禹王威震天下,四海归心,可是,谁去细想这大半生的奔波辛苦?就像他那一条几乎偏瘫的左腿。

王位人选已经锁定他人,自己唯一的儿子又烂泥扶不上墙,纵然万国大会,成为万王之王,此后又有多少乐趣?

云华夫人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背心,于他最软弱的时候,一股流量悄然传递在他身上——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传递能量给他。

因为,她看到他一夜之间,仿佛鬓角全部染白了。

她忽然心碎,觉得自己呆在阳城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很长了。

八月十五,艳阳高照,整个涂山风和日丽,硕果累累,空气里都是各种成熟瓜果的富饶香味。

万国大会,终于到来。

九州四海,东南西北,肤色各异,口音不同,服饰千差万别的各族首领汇聚一堂,毫不夸张,足足有万国之多。

除了常见的中原人之外,高鼻深目,皮肤雪白的西域人特别引人注目,当然,还有黝黑发亮,全身如煤炭一般,偏偏牙齿雪白的黑人。

涂山的阳面,是巨大的高台,高台四周,已经摆好九鼎。

八卦方位,九九归一。

这是九鼎第一次陈列于万国面前,所有人第一次目睹这伟大的文明象征,无不啧啧称奇,心里对大禹王的称颂更深一层。

九鼎对面,则是临时搭建的祭祀台。

台上,三皇五帝的灵牌在风中伫立,在在昭示着整个华夏自炎帝黄帝开始的父系血统传承。

天下万国,便是他们的万国。

每一个部族的首领,都能从他们身上追溯到自己的血统根源。

每一个人,心里都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心。

此时,大禹王被十二嫡系部落簇拥着,正在做登台之前的最后准备。

他换上了崭新的王服,那是以金丝银线,巧手绣娘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完成的。上面绣着九州风情,四海人物,凛凛然王者之气,隐隐然天之骄子。

王服,是家族的传承,从黄帝到颛顼再到大鲧——作为颛顼的第n代玄孙,辉煌的家族史赋予他极大的号召力和最神圣的君权天授。

此刻,大禹王居然有点紧张。

绝非因为万国大会这么大的场面。事实上,从治水开始,他奔走多年,无论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都不像今天,说不上惧怕,却隐忧,第一次有一种自己无法把控整个局面的担心。

他总是想起那个在祭祀台上捣乱的陌生人。

在他一生的风云岁月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大的敌人。

就算此时海陆空三位一体的防护也无法消除他心中的恐惧和担忧。

此时,他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明显憔悴,以至于众臣都很意外,明明该春风得意的时候,为何大禹王这般颓废?

所幸云华夫人为他戴上了一顶王冠。

金灿灿的王冠衬托下,大禹王顿时英气勃发。

加上她温柔巧手,无声能量,一瞬间,大禹王整个人都变了——他忽然振奋,前所未有的精神抖索,一挥手,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四海之王,无可匹敌!

他看了看四周,再次确认各项戒备到位。

今天,涂山上下简直成了铁桶阵,大夏几乎所有的精锐全部布置在此。而且,各大部落带来的仪仗队也分阵陈列,威风赫赫。

大禹王还是不放心,还安排了熊罴虎豹,毕竟,这是当年黄帝大战蚩尤时曾扭转战局的一支奇兵。

若是有人胆敢捣乱,必然不会有容身之地。

如此,他稍稍放心。

他身边的国师皋陶,也面色凝重,内心紧张,不知道是因为这么大的场面,还是别的原因,毕竟,万国大会,身为下一任的王者人选,他也与有荣焉,绝不能出现什么差错。

事实上,他和他血气方刚的儿子在某些事情的看法上并不完全一致——在前面几十年的漫长岁月里,他和大禹王君臣同心,相辅相成,可以说,他对大禹王是绝对忠心耿耿。

直到大禹王越过儿子,直接立自己为王位人选。

他虽然觉得大禹王有私心,可是,他也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毕竟,自己还活着时,大禹王的确也无法立自己的儿子为王者人选——

所以,他的愤怒远远不如儿子。

于万国大会的戒备工作上,他兢兢业业,一板一眼。

旁边的大费一身戎装,他本就身材挺拔,英俊不凡,此时于一众中老年部族首领之中,就更显得出类拔萃。

虽然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但是,因他是下一任王者的儿子,受到的关注,可想而知。

他镇定自若,保持了一名战神该有的肃穆和风范,但内里却心事重重。他最是清楚,柏灌王来无影去无踪,今天的万国大会上,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事情。

“大费将军……”

他一怔,抬起头,竟不知大禹王已经叫了自己三次,皋陶不悦地干咳一声,很显然在责备儿子为何在这样重大的场合走神。

大费急忙躬身:“大王有何吩咐?”

“今日虽布下了铁壁铜阵,但是,天空的戒备尤其重要……”

大禹王没有说下去,但一干近臣都心知肚明,上一次祭祀台失火,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从半空来,半空去。

空中戒备,就尤其重要。

“大王放心,臣下必将拼尽全力!”

大禹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身边的云华夫人。就算地上空中已经全部列阵,但是,他的定心丸还是在于她——

云华夫人点点头,微微一笑。

有扈氏首领忽然问:“启王子呢?”

这也是各部族首领都很关心的问题,但是,一直没人开口,现在听有扈氏提起,便都盯着前排最末的一个位置。

那是启王子的位置——排在皋陶父子和十二部族首领的最末。

各部族首领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大禹王的家事,情知大禹王抓启王子回来,便是要借着万国大会的机会将他推到台前,第一次在各部族面前露露脸,至少,让全天下都知道大禹王还没有绝后——他还有个儿子。

不料,这么重要的场合,他竟然临阵脱逃。

大禹王平息了一整夜的怒火,被有扈氏这么一问又彻底点燃,但觉自己在众臣面前大失颜面,不由得气急败坏,恰好一侍卫匆匆进来,高声禀报:“禀大王,万国齐聚,只差防风氏。”

大禹王的一腔怒火全部倾泻在了防风氏身上,厉声道:“防风氏竟敢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迟到,分明便是藐视于本王。反了,这生了反骨的一族,一定要重重惩罚。”

皋陶立即道:“防风氏自来游离于大夏的核心圈子之外,反骨频现,依臣下之见,不如等万国大会结束之后,兴兵讨逆,杀之立威,以儆效尤。”

“是了!就这么办!”

就在这时,礼仪官的声音传来:“吉时已到,请大王登台。”

大禹王顾不得再计较防风氏的事情,在十二部族首领的簇拥下,大步流星登上高台。

尽管挟九州之声势,当大禹王居高临下,目睹台下黑压压一片时,也不由得心潮起伏,激动万分。

万国诸侯,分为九行,也是八卦阵排列,每一个方阵,按照各自所处的地域,对应着一只九鼎。

他们异口同声:“大禹王万岁!”

“大禹王万岁!”

“大禹王万岁!”

旌旗猎猎,簌簌有声。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空气都显得肃穆而神圣,每一个人置身其间,都被一种雄伟的气候所感染。千万道目光,都聚焦到同一个方向——那就是伟大的大禹王!

就连最桀骜不驯、最傲慢自负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大禹王了!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万国大会3

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全是各部落的首领,无论他们早前是否称孤道寡,独霸一方,但是现在,他们统统只剩下一个称号,那就是大夏的——附属国!

天下宗主,唯大夏而已。

所谓的一统天下,今日方才名正言顺。

陈列在他们面前的浩瀚九鼎,国之重器,堂堂皇皇,台上的大禹王更显得威严肃穆。就连他与生俱来的鸟嘴马脸,也渗透出一股远古圣人才有的传奇色彩。

大禹王酝酿了许久的雄伟壮词,正要来一番声情并茂的开场白,可是,都不管用了,此时此刻,一切的虚伪矫情忽然都消失了,他望着台下,缓缓地,一字一句:“治水二十载,本王成就了天下,人民成就了本王!”

所有甘苦,尽在这素朴一句。

各位老臣,眼含热泪。

就连云华夫人也眼眶濡湿。

大禹王声音一壮,朗朗之声气吞山河:“本王受舜帝信任,以治水之功登上王位,在位三十余年,从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贪图享受,夙兴夜寐,只盼社稷清明,人民安乐……”

别的人这么讲,那是假大空话,大禹王这么讲,那是实情实景。

万国归心,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武力——事实上,单单凭借武力,从来没有任何独夫民贼能真正令天下归心。

“但是,本王深知自己德薄能鲜,不足以服众,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大会,为的就是希望大家能恳切的责备、规戒、劝喻,使我知过,使我改过。我胼手胝足,平治水土,虽略有微劳,但生平所最兢兢自戒的是个骄字。舜帝亦常以此来告诫我说:‘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如果我有骄傲矜伐之处,请大家当面告知,否则就是教我不仁啊!对大家的教诲,我将洗耳恭听……”

万国之中,原本也有多人不服气,因为,他们估摸着万国大会便是大禹王的逞威炫耀大会,不料,大禹王竟然来了这么一番自谦谨慎之话,一时间,再不服气的人,也没法反驳。

尤其,仔细回想大禹王这风云一生,天下的确再也无人能比肩者,偏偏如此伟大者,如此谦逊。

“大禹王万岁!”

这一声,不再是出于威令,而是出于此情此景之下真正的景仰,一人应,万人和,涂山上下,响彻云霄。

隐匿一旁的凫风初蕾忽然非常绝望,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一生,可能再也无法刺杀大禹王了——

人心如此,无可悖逆。

就在这时候,有通报声传来:“防风国大首领到!”

所有目光,都从台上,转到台下——

尘土飞扬,大地微微颤抖,一巨人大步而来,笑声朗朗。

“怎么?我都还没到,你们就先开起这什么万国大会了?抱歉抱歉,我防风国距离阳城实在是太远了,加上路上贪杯多喝了几坛酒,就耽误了,我紧赶慢赶,幸好没有错过这次盛会……”

他看了看台上,“哇,这劳什子万国大会还挺闹热的嘛!比我想象中气派多了,不错,不错……”

防风首领出于夸父一族,自然就提着标志夸父的桃木巨斧,身高和气势,令他所过之处,沿途便自动让开一条路来。

巨人一族,本就高人一筹,防风氏又是巨人之中的佼佼者,他的身高起码在十丈以上,赤足,每一只脚趾都磨盘般大小,一步塌下去便是一个深深的大坑。

因着没有共工自动控制身形的能力,小山一般的身形就令人不寒而栗。所有人看着他,都心生畏惧之情。

他却昂首阔步,旁若无人,几步就走到高台之下,大笑:“你就是大禹王?我俩还是第一次相见。呵,大王看起来真是威风赫赫,不过,你的嘴型好奇怪……”

他指着大禹王的嘴,哈哈大笑:“大王,你竟然长了一张鸟嘴……”

十二部族首领一个个愤怒不已,要不是大禹王一再挥手,他们早已按捺不住冲上去教训这个毫无礼貌的家伙了。

大禹王内心震怒,却还是不动声色。

他一直在观察,也在判断,那天祭祀台捣乱的,到底是不是防风氏,可是,慢慢地便发现,并非此人。

防风氏根本没有那个神秘人的气派。

防风氏大首领简单直白,十分粗豪,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反而觉得这万国大会真是新奇好玩,但见台上人物一个个衣衫簇新,无比隆重,台下诸侯,也旌旗招展,十分气派。

他随手扯下一面大旗,大笑:“你们还弄了旗帜?不错,不错,真的是像模像样,我都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等场合,赶明儿,我回了防风国,也弄一面这样的旗帜试一试……”

众皆色变。

他扯下的,正是大夏12部族的旗帜,也是今天的主旗——万国大会的标志。

好几个部族首领就要扑上去,大禹王铁青着脸,还是挥手阻止。

防风氏根本没意识到别人的举止,他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瓮声瓮气,说话就像一声声的闷雷,嗡嗡响在众人耳旁,几乎耳膜都要破了。

他的目光转向九鼎,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哈哈大笑:“瞧,这是什么?九鼎?这就是九鼎?”

他伸出一只手,竟然将最近的一只九鼎摇晃了一下,大笑:“听说九鼎象征九州,哪一只是象征我们防风国的?啧啧啧,这玩意还真是不错,摆在门口一定能驱邪避鬼,待得万国大会之后,就让我带一只回去,也好让防风国的孩儿们都见识见识……”

他越说越兴奋,干脆用力将九鼎提起来,但九鼎实在是太重了,就算是他这样的巨人也觉得微微吃力,便重重一顿,又放在地上。

九鼎,应声而裂。

众人大惊失色,都以为是防风氏力气太大,竟然将九鼎也摇烂了。

防风氏自己也吓一跳,急忙后退,“这是什么玩意?怎么一下就烂了?”

皋陶厉声道:“防风氏,你竟敢毁灭九鼎?”

“不关我事……”防风氏连连摇头,蒲扇般的大掌乱摇,“不是我,真不是我,是这破玩意自己烂掉的,可能是做工不够精良,或者冷却度不够,就被你们强行拉来,风一吹,自己就烂掉了……”

他顺腿踢了一脚裂开的九鼎,不以为然:“人家都说大夏的冶铜工艺天下无双,哈哈,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居然给风一吹,九鼎就坏了,真是白白浪费一大堆黄铜,可惜,真是可惜啊,真该把监制黄铜的家伙给宰了,这么失职……”

负责监制九鼎的是著名工匠庹拓,可是,整体负责的却是大费,他听得防风氏这话,勃然大怒,“明明是你防风氏捣鬼,恶意损坏九鼎,你还敢胡言乱语?”

“我怎么捣鬼了?”

他随手抓起裂开的半只大鼎,玩儿似的抛得老远,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诺大的高台震动,站在上面的大禹王等人顿时剧烈颠簸,好几个站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十分狼狈。

九鼎在万国大会上破裂,大禹王的内心早已怒不可遏,又见防风氏如此捣乱,只见他动了动嘴巴,终于大喝出声:“将这厮拿下!”

一众精锐蜂拥而上。

但是,他们根本不是防风氏的对手,一个个来不及靠近,便被防风氏的巨手抓起来四处乱扔。很快,高台前面的空地上便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大夏精锐,他们被摔得七荤八素,哼哼不休。

防风氏急了,大叫:“住手,快住手……喂,大禹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来参加万国大会恭贺你的,你怎么反而要抓我?这岂是你的待客之道?”

他边叫边退,虽顺手扔掉追杀自己的人,但并未下杀手,只是大叫:“我不是来捣乱的,误会,误会……快住手……”

眼看台下极度混乱,大禹王更是怒不可遏,厉喝一声:“杀防风氏者,赏三万金,封九万里领地……”

群臣们再次一拥而上。

“大禹王,这可是你说的!”

一熊伟巨人大步而来。

他并不比防风氏矮小,而且,相比之下,他更年轻,更健壮,浑身充满青春的气息,也不像防风氏满身的酒味。

此时,他一步一步从人群里走来,然后,停下,看着台上:“大禹王,你刚刚的承诺可当真?”

“本王岂会信口开河?”

他笑了:“我可不要你的什么赏金三万,但是,九万里领地必须给我们。”

大禹王高声道:“本王答应!”

防风氏却惊疑不定盯着他,沉声道:“防风三,你疯了?”

这巨人,竟然是防风三。

防风三避开他的目光,“大首领,你自己做的错事你自己清楚,今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我做什么错事了?”

就在这时候,大费出手了。

从天而降的尖嘴鸟,伸展三尺多长的锋利爪子,径直刺向防风氏的眼睛,防风氏虽然孔武有力,但是,猝不及防,惨叫一声,便捂住两只眼睛。

鲜血,从他巨大的掌心里汩汩地流出来。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万国大会4

防风氏大怒,顾不得眼睛,双拳挥出,周围围上来想要趁着他瞎了捡便宜的士兵们纸鸢似的飞出去。

他大步踏出,每一步便令大地隆隆颤抖,士兵们如蚂蚁一般被践踏,很快血肉模糊,死伤无数。

防风三也出手了,他一拳便集中了防风氏的胸口,防风氏一个趔趄,怒喝:“防风三,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巨人一族,从来没有你这样的叛徒……”

防风三不做声,又是一拳挥出,防风氏怒不可遏,再不留情,一招下去,防风三的心口便裂开一个大洞,可是,防风三反手一拳,防风氏也无法躲闪,竟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防风三身子摇晃,巨大的身躯往后就倒,防风氏也站立不稳,鸾凤和鸱鸮从天而降,扑棱着翅膀俯冲下来,很快,防风氏的头脸便鲜血淋漓,周围的士兵见机不可失,一拥而上,大费高声道:“牛皮绳……”

特意打造的牛皮绳,何止百丈?为的便是此刻派上用场,防风氏这才明白,原来大禹王杀自己之心早有,准备都如此充分,可是,他也来不及反抗了,浑身的元气就像散架了似的,好像空有一身力气,再也用不出来。

坚韧的牛皮绳将他牢牢绑缚,他越是挣扎,手脚越是酸软,到后来,骇然就像饮酒之人,飘飘然,昏昏然,只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这伤,并不来自于地上已经死掉的防风三。按理说,自己一拳是打不死防风三的。

而且,防风三来得如此蹊跷。

他虽然粗豪单纯,但也知内有诡异,自己被谋害了,不由得用尽力气大喊:“是谁暗害我?是谁?”

大禹王干咳一声,看着被绑缚起来的防风氏,高声道:“拉下去!”

防风氏大怒:“大王,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暗害我?”

大禹王厉声道:“你故意迟到,藐视大夏,又恶意损坏九鼎,破坏万国大会,实是居心叵测……”

他一挥手:“将这厮拉下去!”

“大王,我不服……”

防风氏急了,他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岂不是做一个糊涂鬼?他大叫:“大王,我是被人陷害的,快放了我,让我先找出那家伙,再向你告罪……”

防风氏虽然眼睛瞎了,又被牛皮筋绑得死死的,可是,他勉力提起最后一口气,死命挣扎,双脚一跺,也地动山摇,以至于周围人都担心他把皮筋挣断跑出来。

大费见大禹王眉头紧皱,他上前几步,一把大刀就戳在防风氏的胸口——恰恰正是人的左心房之处,防风氏闷哼一声便失去了挣扎的力量,重重瘫软在了地上。

大费厉声道:“拉下去!”

大禹王微微松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布布的尸体,高声道:“本王早前答应了防风三,虽然他不幸牺牲,但本王言出如山,今后,无论谁就任防风国首领,都可以得到西北九万里疆域!。”

这是大禹王第一次捉拿方国首领!

这也是大禹王第一次超大规模论功行赏——九万里江山,谁不喜爱?纵台下万国,疆域能达到九万里的,几乎万里挑一了。

他们听得大禹王这话,又是歆羡又是震惊。

此时此刻,大家才深刻意识到,大禹王已经和以前不同了——如果说,以前他只是松散的部落联盟的首领而已,但现在,他货真价实是大夏之王,万国之王!

一言九鼎。

万王之王。

纵然有防风氏和破裂的九鼎这个闹剧,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权威,大家反而更添敬畏之心。

高台上,大禹王的身影忽然很威严傲岸,他浑身散发出的那种霸气,令一切的嘈杂再也不敢扩散。

大禹王却扫了一眼坏掉的那只九鼎,皋陶应声道:“不破不立!!!待得万国大会之后,不妨重新锻造……”

大禹王听得这话,真是大合心意,他哈哈大笑:“是了!本王治水几十年,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失败才获得成功。今日区区一鼎失败又如何?”

他提气纵声道:“将这堆破铜烂铁都扔了!待得万国大会之后,各国再献上黄铜,重新锻造完美九鼎!”

台下诸人莫敢不从,齐声道:“诺!”

大禹王睥睨四周,一股前所未有的霸气油然而生,忘记的慷慨陈词滔滔而出,他神思敏捷,口若悬河,“我大禹乃黄帝的嫡系,颛顼的玄孙,受之天命,一统天下,万国大会之后,便是为了让全世界人民更好地生活……”

他看了看台下众人,朗声道:“众所周知,天下皆是黄帝的子孙,只因为漫长的岁月变迁里,大家分散各地,口音各异,甚至风土人情也各不相同,但是,这些只是形式上的东西,完全不重要,根本上,大家是同宗同源,我今日能忝列大夏之王,也正是为了继承黄帝的遗志,让同宗同源之人停止厮杀,如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群臣慑服,台下,呼声如雷。

“大禹王!”

“大禹王!”

“大禹王!”

……

大禹王所有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遥想当年黄帝一统天下时的盛景,纵然再是谦逊之人,也油然一股飘然自豪之情,从此,自己也将和那些古老的伟人一样,成为最伟大的历史人物之一。而且纵然黄帝之时,也没有万国大会这么盛大的场景。

他的目光落在三皇五帝的灵牌上面,很快就要进行到公祭的环节了。

祭司已经在准备仪式,各诸侯按照级别排队,大禹王也整整王冠,即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诺……”

一声怒吼,人仰马翻。

是从高台后面传来的。

是被绑住的防风氏不甘束手就擒,怒吼一声,台下诸人直觉耳膜嗡嗡作响,他张口就咬住牛皮绳,竟然生生将牛皮绳咬断……

他四肢得了自由,拳打脚踢,周围的侍卫简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片一片地倒下。围上来的士兵们也吓得心胆皆裂,仓促后退,竟然没有任何人敢于迎上去。

防风氏双目中满是鲜血,视线已经很模糊,胸口又是一个大洞,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战斗力,相反,他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愤怒:“大禹王,你竟敢如此待我,今天我让你这万国大会变成万尸大会……”

文臣武将,众皆色变。

大禹王也色变,“快,抓住他!”

皋陶上前一步,大声道:“保护大禹王!”

十二部族的首领立即成阵,大禹王也恢复了镇定,只是高声道:“抓住防风氏者,再赏三万金……”

皋陶大喝一声,熊罴虎豹尽皆窜出;大费的空中猛禽,也再次出动。

偏偏这时,西北阵容里,一阵喧哗,几十个人一举杀出,大喊:“杀了大禹王……”

“杀了大费!”

为首的,正是小狼王。

他纵声长啸,白狼跃出,在他身后,清一色的狼少年,全部提着狼牙棒,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往台上杀来。

大费冷笑一声:“这厮居然还敢混在犬戎的方阵里,真真是活腻了……”

他洞箫一横,飞身掠上一只秃鹫,居高临下:“大伙看仔细了,此贼便是屡次在大夏边境扰攘,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小狼王……”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士兵们便潮水般地冲上去。

一来,防风氏很难对付,二来,防风氏跟大家也没啥私人恩怨,可小狼王就不同了,他在大夏边境扰攘多年,大夏人民对其恨之入骨,听得这厮居然敢来破坏万国大会,真真是群情激奋,蜂拥而上,恨不得将这厮千刀万剐。

白狼国遇袭后,小狼王落单,亡命天涯,虽和凫风初蕾在去天穆之野的路上走了一程,但他内心深处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报仇雪恨。

因此,在返回的路上,暗暗给旧部留下讯号,在万国大会之前,竟然有几十名忠心耿耿的狼少年赶到阳城,他假意刺杀大费,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这支奇兵,以至于他们混迹在犬戎的商队里,就算精明如大费也没有任何察觉。

此时,这支勇武过人的狼少年全力以赴杀来,加上他们座下皆巨大战狼,真真是以一当百,所向披靡,大夏的士兵根本无法阻挡,眼看,就要冲到台前了。

大费一直以为小狼王又蠢又怂,无非一丧家之狼,不足为虑,忽见这支骑兵纵横而出,竟入无人之境,杀得大夏士兵节节败退。

偏偏狼少年们旗帜鲜明,杀声阵阵:“杀大费!”

“杀大费!”

“杀大费!”

他情知今天若是有任何闪失,万国大会被破坏也就罢了,自己的个人名誉和前途也就完了。他内心悔恨不已,早知如此,那天在家里就该把小狼王这厮彻底杀掉,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小狼王一马当先,沉重的狼牙棒挥舞得滴水不漏,所遇者,无不头破血流。

鸾凤嘶鸣,大费顾不得它只剩下一只翅膀,径直飞到鸾凤背上,厉声道:“小狼王,你还敢来送死!今日当以你的狼头来祭祀天地,让你九泉之下也知道我大夏的威风浩浩……”

小狼王哈哈大笑:“大费,你已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杀……”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万国大会5

“万国大会上,你居然也敢嚣张!小狼王,你要是躲在荒郊野外,还有一线生路,现在来送死就怪不得本将军了……”

“哈哈,我来过,我杀过,我不在乎,大费,你受死吧……”

他的狼牙棒一横,忽然抽出背上弓箭,猛地对着天空一射,只听得一阵哀嚎,竟然有十几只怪鸟的尸体掉下来,就连鸾凤也掉了一大片羽毛,仓促逃走。

“好箭法!”

万国大会的西北方阵里,有人忍不住大声叫好。

大费大怒,再次俯冲下来,洞箫一横,便迎住小狼王,来了一场一对一的厮杀。

狼牙棒迎着洞箫,二人都后退一步,正正是旗鼓相当。

大费方知,这才是没有喝醉酒,正常情况下的小狼王的状态,也难怪他能纵横西北这些年。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大夏精锐包围过来,所有狼少年已经彻底被陷入了包围圈,尽管他们勇锐无比,可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面对百倍千倍于自己的对手,渐渐地,已经连续有人倒下去。

小狼王眼看部属一个个倒下,自己又被大费纠缠,别说救援,连摆脱都很困难,他心急如焚,干脆咬紧牙关,一招一招,全是搏命之数,拼着今日,也要将大费一举格杀。

大费逐渐占据了上风,就不慌不忙,只是躲闪着小狼王的一招一招杀着,准备窥准机会,给予致命反击。

大费迎战小狼王,大禹王和绝大多数部族首领的目光却全部在防风氏身上。每个人都认为,防风氏才是今天绝对的辣手人物。

但见他瞪着一双血淋淋的眼睛,踏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次攻击便是小山呼啸般排山倒海。

一群群的士兵迎上去,又倒下去。

到后来,冲上去的便全部是熊罴虎豹。

这些巨大的猛兽和空中的猛禽相互配合,防风氏便不再那么容易对付了,他的长手一抓住猛禽,可地面的狮子已经咬住他的胳膊。更多的猛虎熊罴则四面合围,很快,防风氏的身上便伤痕累累,被咬掉的肉一片一片粘连欲掉,十分可怕。

围观者,无不惊心动魄,就连躲在人群中的涯草,也胆战心惊。

在催眠果果实的作用下,防风氏昏睡多日,这才在万国大会上迟到。而布布被她迷惑,加之年少无知,上去指证防风氏时,也死在防风氏手里,却成功为防风国赢得了九万里山河。她本以为防风氏被绑缚后已经没啥战斗力了,没想到,巨人一族果然具有复生的本领,还没来得及压下去,防风氏便恢复了几分神力,挣断了牛皮筋。

但见防风氏一路杀来,一些连着尾巴长达一丈的黑熊都被他一把举起,远远扔出去,吓得人们四散逃窜。

大禹王的面色,越来越紧张。

涯草比他更紧张,要是防风氏今日杀出了涂山,只怕回去后,立即就会发现自己的企图,就算他不敢杀自己,可自己在防风国便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防风氏,今天非死不可。

她心里一横,顾不得暴露身份,屏息凝神,寻找着对防风氏的最后一击。

又是一只猛虎被撕裂,一半躯体径直被扔到了台上,首领们急忙躲闪,大禹王怒不可遏,只听得皋陶大声道:“獬豸,还等什么?”

和獬豸一同窜出的是开明兽陆吾。

陆吾的身躯随风暴涨,很快,几乎到了防风氏的颈部,它猛地跃起,尖锐利齿便咬住了防风氏的脖子。

獬豸则从后跃起,一角顶在了防风氏的后颈。

若非獬豸的角被涂山侯人劈掉一截,防风氏的脖子当场就被戳穿了,饶是如此,在两大神兽的攻击下,他顿时手忙脚乱,一时间哪里能摆脱?

陆吾,是皋陶的家兽,平常很少出马,此次为了戒备万国大会,才终于出动,一出手,便是杀招。只见它死死掐住防风氏的脖子,和獬豸配合默契,防风氏粗大的身躯前后摇摆,双手乱捶,可是,对于普通士兵来说,那种碎裂式的暴击,根本就不足以令陆吾动摇。

涯草看准了机会,手里一柄长达三尺的钢刀,径直飞向防风氏的胸口,防风氏被两大神兽拖着,根本无暇顾及,而涯草这一击,用了她全部的力道,不偏不倚,便盯在了防风氏的左心房。

防风氏灯笼般的大眼珠子忽然暴突,忘记了撕扯自己的神兽,只是茫然在人群里搜寻着对自己下杀手之人!

隐约的,他看到涯草。

就算她极力掩饰,极力伪装,可是,她在人群中,还是那么令人瞩目。

涯草!

居然是涯草!

他茫然地再看看远处死了多时的布布,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他瞪着涯草,想要说句什么,可是,口干舌燥,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心房正中的利刃,大手一伸拔出,一股血泉,就像水浪猛地射出去。

周围人等,奔走躲避。

獬豸和陆吾,也仓促后退。

可是,防风氏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双手已经垂下,眼神变得越来越黯淡。

大禹王厉声道:“快杀了这叛逆!”

左右不由分说便冲上去,几十几百刀下去,防风氏身首异处,一代巨人,从此再也不复存在。

鲜血飞溅得很远很远,空气中都是浓浊的血腥味。

整个台下,一片死寂。

万国首领们目瞪口呆。

人群中,有尖锐的声音:“你们光这样是杀不死他的,每个巨人都具有复生的力量,得将他彻底肢解,并将他的尸骨分开掩埋,否则,他便会卷土重来……”

众人忽然想起早年传说中的蚩尤。蚩尤也是巨人一族,因和黄帝争夺天下,被黄帝杀死,也是被肢解,尸骨都分散掩埋,为的便是防备他借机复活,卷土重来。

大家的目光寻找说话之人,可是,混乱中,已找不到发声之人。

大禹王也冲着人群中说话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地:“将防风氏彻底肢解!”

士兵们再次一拥而上,不一会儿,防风氏已经成了一滩血肉,四肢百骸再也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他散落在地的下肢,小山般大,就连大指甲盖,也足足有磨盘般大小。

参会的各国首领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大气也不敢出。

……

那端厮杀的小狼王,也已经陷入绝境。

狼少年们的坐下巨狼,已经被无数刀剑砍杀,狼少年们一离开了坐骑,再无优势,很快便在大夏精锐的包围下,被砍为肉泥。

只有小狼王还在死战。

他浑身鲜血淋漓,却越战越勇,大费根本不愿意在此时跟他搏命,只不停游走,连声嘲讽:“小狼王,投降吧!趁着万国大会的好时机,大禹王大仁大义,只要你肯跪在大禹王脚下,俯首称臣,好好认错,大禹王一定开恩留你一条性命……”

小狼王哈哈大笑:“我来之前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哈哈,人生几十年,何必苟且偷生?我来过,我战斗过,我能杀掉你大费,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

暗处,凫风初蕾的手紧紧握着金杖。

理智一次次提醒自己,这时候冲出去,那是天下最愚蠢的行为,摆明了匹夫之勇,纯粹送死而已。

所以,她一直隐匿着,一动不动。

可是,小狼王的话,直钻耳膜,“人生几十年,何必苟且偷生?我来过,我杀过,我什么都不在乎……”

去什么天穆之野,寻什么无敌能量,分明就是个自欺欺人的旅程,人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死掉了。今日之后,别说报仇雪恨,就连再接近大禹王、大费的机会也没有了。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她猛地便冲了出去。

委蛇动作很快,很轻,直到一人一蛇越过人群,从树梢扫到大费面前,激荡起一股飓风,众人才惊呼失声。

“天啦,双头蟒蛇……”

委蛇的紫红色披风,就像一面红色的旗帜,簌簌地,在风里招摇。

蛇背上,是举着金杖的凫风初蕾。

所有人都惊呆了。

“鱼凫王!”

“天啦,是鱼凫王!”

……

不止是因为她身上的那股杀气,还因为她那人,那气派,仿佛一朵红花跃然顶端,美丽得令人莫可逼视。

没有颜华草,也用不着了。

那是凫风初蕾的本来面目!

那是人间至美,无可匹敌。

那是鱼凫王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也许是摄于那惊心动魄的美丽,所有人都望着她,竟然没有一个人动手。

就连大费都眨了眨眼,仿佛并不认识这个忽然又多出来的敌人到底是谁。直到蛇尾径直扫向他,凫风初蕾的金杖划破一道金光,一人一蛇,今天唯一的目的便是要取他性命。

小狼王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明明大费面前空门大开,他也忘了抓住机会,只是仰头望着半空,忽然大喊一声:“喂,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小狼王,你说得对,苟且一世,不如痛快一时!”

委蛇也大笑一声:“蠢小子,别愣着了,横竖都是一死,能多杀一个便算一个,杀……”

小狼王哈哈大笑,忽然豪气顿生,大叫:“杀个够本吧……”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万国大会6

小狼王哈哈大笑,忽然豪气顿生,大叫:“杀个够本吧……”

惊醒过来的大费,全力以赴迎着凫风初蕾的金杖,可却没躲过蛇尾一扫,胸口一疼,身子一矮,几乎从鸾凤背上坠落。

旁边,一群大夏精锐潮水一般用上。

可是,委蛇横在人群头顶,蛇尾便是最厉害的武器,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大费躲闪着金杖,十分狼狈。

凫风初蕾见机不可失,步步紧逼,大费仓促后退,皋陶见儿子情势危急,大声道:“弓弩手……快,弓弩手……”

大禹王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惊奇地看着台上的厮杀。

其他首领也和他是同样的表情,他们甚至忘了上去助威,毕竟,无论是之前的防风氏还是现在的鱼凫王,都还轮不到他们动手。

因为,没有一个敌人可以杀到台上对大禹王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尤其是小狼王和鱼凫王,无异于以卵击石。

明知不可,这一对少年男女却冒险赴死,他们身陷重围,却一点也不慌乱,狼牙棒和金杖,组成了最强大的厮杀。

他们的战斗力,居然并不逊色于之前的防风氏。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巨人,只是普通的人类。

金杖已经抵达大费的咽喉,这时候,有扈氏出手了。跟他一起杀上去的是三苗和东夷族的十几名精锐。

随他们一起的是熊罴虎豹,这些嗷叫的猛兽迎着小狼王的庞大狼坐骑,便厮杀起来。

有扈氏一箭射出,凫风初蕾顾不得追杀大费,急忙退后,大费侥幸逃过一劫,满头都是冷汗。

他在万国大会上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对凫风初蕾真是恨之入骨,眼看有扈氏等人围住凫风初蕾,他也不顾身份,便径直杀向凫风初蕾。

委蛇四面临敌,已经非常吃力,见大费杀来,提气大笑:“大费小子,你自诩什么英雄豪杰,有种的和我家鱼凫王单挑嘛……”

大费面不改色:“家国之战非私利,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要是在别的场合,本将军也就和你们单挑约占,可今日嘛,就不必对你们客气了……”

他索性厉声道:“小狼王等亡国余孽乃大夏生死仇人,多次犯我边境,杀我百姓,今日还敢来捣乱,破坏我万国大会,此等无耻仇敌,不妨合围杀之……”

话音未落,一群黑衣人便猛地冲杀上来,甚至大夏的十二部首领中,有一大半人都出手了。

小狼王声名狼藉,大夏死敌,当然人人愿意诛之。

最先合围他的便是大费的四大嫡系将领英龙、阳招等人。

大禹王面色一沉,可是,他看了看越战越勇的小狼王,只一言不发。

皋陶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也紧张地盯着台上,也不知怎地,他虽然没有上台,可是,和其他首领一样,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今日更大的敌人尚未现身。

在几大高手的合围下,小狼王很快处境危急,可是,他面不改色,一根狼牙棒挥舞得虎虎生风,他座下巨狼更是咆哮声声,令周围熊狼虎豹都战栗不已,一时间,众人竟然奈何他不得。

有扈氏和三苗勇士却一心盯死了凫风初蕾,尤其是那群黑衣人,一上来便团团围住了委蛇,一心要先将这条双头蛇杀死。

大费情知凫风初蕾最大的武器便是这条双头蛇,而且他屡次在委蛇手下吃亏,早有防备,因此,一得空,手一扬,便是一大包雄黄撒下去。

委蛇怒吼一声,双头昂起,忽然变成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浑身金色的鳞片闪闪发亮,蛇尾旋风般一扫,竟然如一条猛龙过江,十几名黑衣人便被卷起来重重地扔到台下,一个个非死即伤。

众人被这声势惊呆了,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围上去。

有熊氏首领却大叫一声:“好厉害的双头委蛇!”

委蛇也不答话,双头盯着大费便咬将过去,只听得头顶一阵嘶鸣,一大群尖嘴怪鸟便俯冲下来。

这些怪鸟,每一只都有一尺多长比尖刀还厉害的长嘴,它们群飞下来,鸟嘴便四散啄向庞大蛇背,很快,蛇背上便鲜血淋漓,金色的鳞片也一片一片掉下来。

有扈氏大笑:“看你这条怪蛇还敢嚣张,今晚拿你炖蛇肉汤……杀……兄弟们,杀掉这条大蛇……”

大费不慌不忙:“扔硫磺……”

又是一群黑衣人冲上来,一颗颗的硫磺弹在委蛇身上炸开,很快,那些粉尘细末便在委蛇血淋漓的伤口上散开,空气中也是一股浓郁刺鼻的硫磺气味。

委蛇的攻击力,逐渐迟缓下来。

大费见机不可失,再次大叫:“继续用硫磺弹,一定要将这条怪蛇碎尸万段……”

凫风初蕾在几大高手的围攻下,早已自顾不暇,又见委蛇遇险,心里更是焦虑,尤其,见到委蛇在硫磺刺鼻的包围下,蛇尾已经十分凌乱,渐渐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好几次被刀砍剑刺,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

她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避开背后劈来的一斧,大费的洞箫已经兜头刺来,饶是她躲闪极快,肩头也被切割一道极大的血口,顿时鲜血横流。

她尚未察觉刺疼,听得小狼王怒吼:“大费你好不要脸,有种冲我来,偷袭一个女孩子,你算什么英雄?你这个无耻小人……”

有扈氏大笑:“能在万国大会上捣乱的,当然不是一般女孩子,这是妖孽,杀妖孽当然人人有责……”

笑声中,他使了个眼色,后退一步,刚好遮挡了凫风初蕾的视线,配合他的东夷族首领心知肚明,一鞭便向凫风初蕾脚下扫去,只见这鞭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凫风初蕾一退,它却一进;竟自动追逐着凫风初蕾的双腿,不缠上便不罢休。

这鞭子呈现暗红色,分明是涂有剧毒,但凡沾着肌肤,便有死无生。看东夷族首领的架势,那血红的鞭子渐渐地便往凫风初蕾肩上伤口而去,凫风初蕾识得厉害,急速后退,偏偏一大片黑色羽毛兜头罩下,她躲闪不及,便被长鞭缠住了双脚。

而早已觑准机会的有扈氏,一刀正好迎着她的背心……

眼看凫风初蕾马上就要丧生有扈氏刀下,她背后没长眼睛,自己倒还不觉得,可下面的旁观者忽然屏息凝神,有的甚至闭上眼睛,不忍看这如花似玉的少女血溅当场。

就连大禹王也眉头深锁,好几次嘴唇蠕动,但是,依旧一声不吭。

皋陶不时不经意地打量他,内心十分紧张,生怕他出声阻止。

他最清楚不过,要是儿子今日杀不了凫风初蕾,铁定名声扫地。

凫风初蕾,非死不可。

委蛇被团团包围,而且距离凫风初蕾已经有一段距离,根本无法救援。

有扈氏的大刀已经贴着凫风初蕾的背心,他把机会看得很准,这一下又用了全力,一刀下去,不偏不倚,必将刺穿凫风初蕾的心脏。

就连险象环生的小狼王都在百忙之中窥到这一幕,惨叫一声:“完蛋了……凫风初蕾……快,快用你的那个秘密武器……快啊,你还愣着干嘛……”

秘密武器,便是百里行暮送的小玉瓶。

可是,凫风初蕾并不打算用这件武器。

这是万国大会,并非私人恩怨,她代表的是鱼凫王,而不是软弱无力的凫风初蕾——她总不能在这样的时刻,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百里行暮”。

鱼凫王所能倚靠的,只能是她自己。

“快,凫风初蕾,你别犹豫了……快用那个秘密武器……”

在小狼王的连连大叫中,大费不经意地后退,也紧张得出奇,可是,他观察良久,确信凫风初蕾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件武器了。

而且,凫风初蕾根本来不及去摸别的武器了。

刀锋,已经贴在她的背心。

大费也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心里一松:总算干掉这个阴魂不散的鱼凫王了。

“啊……”

尖叫声里,众人眼前一花,但见那愤怒的双头蛇,身躯再次暴涨,雄黄粉末被风席卷,四散射入众人眼前,又夹杂各种枯枝败叶,泥土瓦砾,一时间,众人口鼻双目耳朵都进了尘埃,纷纷遮掩闪避,狼狈不堪。

再次睁开眼睛时,只见凫风初蕾已经稳稳坐在蛇背之上,手持金杖,居高临下看着众人,竟是有惊无险。

有熊氏看得分明,失声道:“人形鱼身……天啦,鱼凫王,你是颛顼大帝的什么人?”

众人听得“颛顼”二字,无不大惊失色,就连皋陶脸上的皱纹也更深更重了。

皋陶和大禹王距离台上太远,看不真切也就罢了,可有熊氏刚刚看得分明,他生性喜好热闹,跳上台去,无非凑个热闹,并不打算随着大众追杀那两个少年男女,尤其,他不喜欢大费,就更是乐得看一场好戏。

正因如此,他才比他人看得更加清楚:刚刚委蛇身躯暴涨,绝非是委蛇之功,而是那锦衣少女手里的金杖弹开,仿佛施展了什么魔力,令委蛇顿时元气大增,而她本人被毒鞭缠着的双腿,也化为鱼尾,一下摆脱了攻击。

更主要的是,她那鱼尾是虚幻的,而非实体,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纵然偶尔窥见,也以为是眼睛花了。

可有熊氏是黄帝的嫡系后裔,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把那鱼尾看得清清楚楚,更是惊疑不定,再次大声道:“姑娘,你隐约有四张面孔,可又能幻化鱼形,你到底是颛顼大帝的什么人?”

凫风初蕾站在蛇背上,衣袂飘飘,面不改色:“我是鱼凫王,你说我是颛顼大帝的什么人?”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斜,秋日的光辉从她头顶洒落,更映得手里的金杖闪闪发亮,她整个人就像驭风而行的神女,仙姿玉骨,光芒四射。

鱼凫王!

方才是名副其实。

原来,她的本领竟然远在小狼王之上。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万国大会7

就连小狼王也愕然,大叫:“哇,凫风初蕾,你竟然这么厉害……”

三苗和东夷首领识得厉害,一时胆寒,竟纷纷停下脚步,不敢再行攻击,大费情知不妙,也顾不得自己身份,搓嘴长啸,半空中所有的尖嘴怪鸟,一起俯冲下来,团团围住了凫风初蕾。

熊罴虎豹也舍弃了小狼王,纷纷杀向凫风初蕾。

大费的四大将领更是听得主人暗令,出手如风,轮下了三苗等人的空缺,全部杀向凫风初蕾。

有熊氏大叫:“住手……快住手……这是颛顼大帝的后裔……你们不许杀她……”

忙乱之中,哪有人听他的?

他急了:“鱼凫王,快化鱼形……快……颛顼大帝那么厉害,你不可能才这点本领……”

他干脆冲着大禹王呐喊:“喂,大禹王,你不能杀她,这个人万万杀不得……”

有扈氏冷笑:“有熊首领,你这是什么意思?想那颛顼大帝有移山倒海之功,而且已经死去几万年了,这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是她的后裔?”

“呸!你懂什么?”

陷入包围圈里的凫风初蕾,自然听不到这话,就算听到了,也无济于事——刚刚突化鱼形是她都没想到的,那并非她能自控的本领,只有危急关头才会本能显示。

此刻再次陷入包围圈,就算她想要化鱼形,也无能为力。

但挟着刚刚幻化的威力,金杖连挑四大将领,委蛇也加倍暴涨,横扫尖嘴怪鸟,主仆二人竟然越战越勇,很快,连有扈氏都被逼得手忙脚乱,节节败退。

大费并不一味猛冲猛打,他一直在观察机会,想要寻找一个一举格杀的间隙,可是,等来等去,等到的是自己的下属和有扈氏的狼狈不堪。

凫风初蕾对他也是恨之入骨,因此,觑准了空隙,脚尖一点,高高飞上蛇背,金杖兜头便往大费头上打去。

大费等的便是这个机会,他迎着金杖,大笑:“本将军曾怜你是女子,多次对你手下留情,今日你非要送死,那就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洞箫明明已经迎着金杖,可是,他心里一寒,因为,脖子背后就好像多了一双眼睛,紧接着,前后左右都是眼睛,仿佛凫风初蕾一下变成了四张面孔,正四面八方向自己攻来。

这一愣神之际,他的洞箫被金杖扫中,顿时断为两截,饶是他一个倒栽葱,头上冠冕也全部削掉,背上被划破一截,狼狈万分。

有熊氏跳起来大叫:“四面……四面神……天啦,真的是颛顼大帝的后裔……”

被一众士兵围在远处的小狼王哈哈大笑:“鱼凫王,可真有你的,好厉害,竟然比本王还厉害……本王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委蛇百忙之中,怪笑一声:“臭小子,你看我家鱼凫王今天如何杀掉大费这个阴险小人……”

“哈哈,本王等着看你的蛇嘴咬下大费的人头……”

大费气得七窍生烟,厉声道:“弓弩手……”

一边等候多时的弓弩手,因为没得到命令,一直没敢放箭,此时听得大费怒喝,终于醒悟过来,一个个张弓搭箭,瞄准了凫风初蕾和委蛇。

也许是英雄惜英雄,也许是从未见过那么绝美的容颜,众人屏息凝神观战,万箭齐发,居高临下,再是鱼凫王转世,也没有逃生之路了。

小狼王死了也就死了,可这少女要死了,就真真可惜了。

不少人都心道可惜,一些稍微心软点的甚至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就连大禹王也觉得有点可惜,竟然无意识地挥挥手,仿佛要阻止弓弩手,可是,嘴巴刚一张,又觉得不合适。

皋陶却厉声催促:“快……弓弩手,放箭……”

有熊氏大叫:“不许放箭!”

因为连续听得有熊氏大叫这是颛顼大帝的后裔,大禹王总不能不闻不理,他微微皱眉,正要开口问问有熊氏,却听得皋陶厉声道:“错过祭祀时辰,谁来负责?难道万国大会是儿戏吗?赶紧杀了这两个逆贼……”

众人这才想起,马上就要错过祭祀的时辰了,再拖延下去的确不行了。

大禹王的疑惑也被封锁——无论是谁的后裔,今天都不能破坏万国大会。

皋陶看向他,他缓缓点了点头。

有熊氏愤愤地后退一步。

皋陶一挥手,厉声道:“放箭!”

万箭齐发,向着战阵的中央。

鱼凫王和小狼王,死到临头。

就连大禹王也微微闭上眼睛,暗道可惜。

忽然,一股飓风迎面而来,所有人都感面门一阵刺疼,竟然无法站稳,东倒西歪,而那射出的箭簇就像遭遇了黑洞,顿失准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重重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小狼王和凫风初蕾也惊呆了。

那是劈天斧的雷霆一击。

所有目光都落在那懒洋洋的少年身上。

少年却先看了一眼凫风初蕾,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可是,他却并不太意外。他和小狼王不同,事实上,从他第一面见到她起,他就觉得她是如此的可爱,而并非仅仅只是她这面容的转变。

她迎着他的目光,不知所措。

她想,他真不应该现在出现在这里。

大费面色一变,只冷笑一声,往后就退。

12部族首领也纷纷色变。

就连皋陶也张大嘴巴,本要说什么,可又闭嘴,只是慌忙看了一眼大禹王。

大禹王,面色铁青。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这一幕,完全出乎他的意外。

就连一直忠心耿耿护驾在他旁边的夏后氏和有男氏也连连摇头,内心紧张得出奇:这个启王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他难道不知道此举会招致什么灾祸吗?

唯有熊氏大赞:“好厉害的劈天斧!启王子真乃少年英雄。”

涂山侯人一抱拳,笑嘻嘻的点点头:“多谢有熊首领称赞”。

小狼王忽然愤愤的,觉得这厮好生可恶,明明自己刚有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可无端端的一下就被这少年给比下去了。

更令人不可忍受的是,他居然是大禹王的儿子。

万国大会上,他父亲是绝对的主角,可他冲上台来,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狼王冷哼:“启王子这是什么意思?”

涂山侯人还是笑嘻嘻的:“小狼王,我要是你,就赶紧逃命,少在这儿啰嗦了。”

“你不是本王!”

他也不理睬小狼王,只看着凫风初蕾,又看看满身伤痕的委蛇,暗叹一声,还没开口,只听得一声厉喝:“启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开口的,是有扈氏。

有扈氏身上已经挂彩,神情狼狈,眼神就更是愤怒。

他看一眼有扈氏,并未做声。

有扈氏连声冷笑:“这就怪了,启王子竟然和敌人联起手来?”

涂山侯人摇头:“我没有和任何人联手!”

“那你为何阻止我们诛杀逆贼?”

“小鱼凫王又不是逆贼!”

“听听,你们听听,在万国大会上公然捣乱的,不是逆贼,那么,启王子,你告诉我们,他们算是什么人?”

涂山侯人正色:“万国大会旨在团结一统,没必要血流成河。”

“哈,这倒怪了,难道是我们想血流成河吗?启王子”莫非是美色当前,便不顾国恨家仇了?”

涂山侯人还是笑嘻嘻的:“请问有扈首领,鱼凫王与大夏有什么国恨?有什么家仇?大夏谁人死在她手下了?再说,这不是万国大会吗?在天下英雄面前,各位首领不顾身份围攻一个女孩子,总说不过去吧?”

有扈氏一时回答不上,有熊氏却大叫:“对对对,大家住手吧,住手吧,万国大会,便是英雄大会,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围攻一个女孩子,就算赢了,也不见得多么光彩……”

有扈氏遥遥指着小狼王,厉声道:“那他算什么?”

有熊氏:“这……这小子你们随便杀,我管不了……”

有扈氏冷笑一声:“启王子,这也是你的意思了?”

涂山侯人还是懒洋洋的:“世间万物,总有个因果缘由,我只知道,鱼凫王从未屠杀大夏任何人,也不是大夏的敌人,有熊首领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今天就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各退一步?启王子说得轻巧!那破坏万国大会怎么算?”

“正因为是万国大会,才不该打打杀杀。等他们一走,大家不正好可以清清静静的继续召开万国大会?”

周围人,就像看着一个白痴。

就连防风氏出言不慎都被杀了立威,何况鱼凫王分明就是来捣乱。

不杀她,堂堂大禹王岂不是颜面无存?

涂山侯人还是懒洋洋的:“鱼凫王和别人不同,鱼凫国无辜被灭,换做在座诸位也不可能善罢甘休,所以,她的行为可以理解。”

“嘿嘿,这么说来,启王子是在公然指责大禹王的不是了?或者说,启王子早前忘记大禹王被凫风初蕾刺杀的事情了?”

大家听得这少女竟然就是当初在阳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刺杀大禹王的女刺客,更是骇然。

更骇然的是,启王子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出手保护她。

这岂不是公然表明站在大禹王的对立面了?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万国大会8

有扈氏转向台下,高声道:“大家都看到了,启王子和敌人勾结,我倒要问一问,启王子这是什么立场呢?”

有熊氏不以为然:“有扈氏你不是挑拨离间吗?启王子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个鱼凫王,的确从来没有侵略过大夏嘛……反倒是人家鱼凫国好端端的在西南,也没有招惹过我们,小鱼凫王所作所为也可以理解,再说,小鱼凫王又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不像那个什么小狼王,你们要是杀了他,我毫无意见……”

小狼王冷笑一声:“本王可不怕你们!放胆来吧。”

有熊氏后退一步:“我今天是来观礼的,我不掺和你们的矛盾……反正我只劝你们,不许杀小鱼凫王……”

一阵沉默的委蛇高声道:“我们倒也不想破坏你们的什么万国大会,不过,大费这厮卑鄙无耻,偷袭我们鱼凫国,今天,我家鱼凫王便是来找他算账的……”

“啧啧啧,大家听见了吗?小鱼凫王是来找大费将军算账的……”

…………

尽管许多人对有熊氏这番话十分恼恨,可无奈他地位极高,毕竟是黄帝的直系后裔,今天又是公祭黄帝的日子,所以,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可有扈氏就急了:“有熊氏,你今天是故意来捣乱的了?”

“我捣乱?我不过是觉得天下男儿,唯启王子还算个人物,不像你等,围杀一个女子,杀得飞起,就像不知多么英雄了得似的……”

有扈氏气得连连冷笑:“原来启王子是有你这么一个靠山,难怪敢在万国大会上公然站在大禹王的对立面……嘿嘿,既然如此,就算我等多事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大费沉声道:“这么说来,启王子是在指责我不该灭掉鱼凫国了?”

有熊氏笑道:“明明是我在指责你,你怎么怪到启王子头上了?这样吧,我不偏不倚,我提出一个方案,你们看看如何……”

没人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既然小鱼凫王是来找大费将军算账的,那么,其余人等不妨都做个看客,让他们一对一单挑。这样一来是让小鱼凫王输了也心服口服;二来嘛,也展示展示大费将军的神威;三来嘛,也让天下英雄知道我们大夏并非以多欺少,以男欺女的懦夫孬种,各位意下如何?”

四周很安静。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起看着大费。

大费气得七窍生烟,因为,他已经力战多时,身负有伤,所有人都看出,若果是一对一单挑,他根本不是凫风初蕾的对手。而且,凫风初蕾刚刚幻化鱼形的威力,大家都见识了,让大费和她单挑,岂不是故意为难他?

有熊氏笑道:“怎么?大费将军名满天下,总不好意思和一个女子车轮战吧?”

有扈氏大叫:“你眼睛瞎了吗?大费将军身负重伤,怎么去单挑???你这是故意恶心人吗?再说,对付敌人,有什么必要讲究江湖道义?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啧啧啧,有扈首领此言差矣,万国大会,玩的便是英雄大会。如果大夏的男儿连这点本领都没有,如何叫天下英雄服众?若是有扈首领觉得大费将军受伤了,你可以代替大费将军去和小鱼凫王比试比试吧?总不成人家小鱼凫王一个小姑娘都敢,你名满天下的有扈首领还不敢了?”

有扈氏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急得红了眼珠子,大叫:“有熊首领,你别以为你的私心别人不知道……”

“我有什么私心?”

“还真要我说出口吗?你前些日子多次上门向大费将军提亲,企图将你那个肥胖如猪的母老虎女儿嫁给大费将军,遭到拒绝后,你便恼羞成怒,嫉恨大费将军。你这分明是为老不尊,公报私仇……”

英龙也大叫:“有熊首领,你这分明是和敌人一伙,故意来破坏万国大会的吧……”

阳招也大叫:“有熊首领,你别仗着黄帝直系后裔的身份,倚老卖老……”

“还扯谎说什么颛顼大帝的后裔,谁不知道你有熊氏仗着老祖宗的身份,一直对大禹王不敬?你明明就是别有居心……”

一干大费的亲信,纷纷附和,大声叫骂。

有熊氏急了,大声道:“是又如何?小鱼凫王可是我颛顼大帝的后裔,我就是不许你们杀她……”

……

“闭嘴……”

大禹王的声音并不高,可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四周,一片死寂。

就连有熊氏都不敢再做声了。

大禹王,却看着儿子。

高台上的涂山侯人,一直举着斧头,站立的角度,刚好是遮挡凫风初蕾的角度。无论大费和有熊氏等如何吵闹,他都只是笑嘻嘻的听着,好像对这一切都满不在乎。

唯一的态度只有一个:你们要想杀她,得问问我手里的劈天斧答不答应。

其实,那也是大禹王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出手。

他并不清楚,原来自己的儿子,本领竟然还如此了得。

这个小畜生,难怪他临时失踪了,原来,居然是在一边候着来捣了这么大一个乱子。

如今在天下英雄面前,自己作何交代?

“姒启!”

所有人一怔。

涂山侯人都一怔。

大禹王居然当众对儿子直呼其名,很显然,是要断绝父子关系了。

千万双目光,都落在大禹王面上。

只见大禹王面上红一阵又白一阵,瞪着涂山侯人的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是,他的声音还是非常平静:“姒启,你这是非要和大夏作对了?”

涂山侯人无法辩解,他也很平静:“我只是觉得有熊首领的提议很好,既然是万国大会,不妨一对一决高下,车轮战,反倒显得大夏无英雄!”

大禹王冷笑一声:“好!好!真是好得很!我大禹王真不配有你姒启这种少年英雄做儿子!”

涂山侯人面色变了。

台下,也一片死寂。

夏后氏等人急得几乎跺脚了,这启王子顽劣也就顽劣点,怎么完全不识好歹?这种场合,岂是逞能的时候?

“姒启,你既然提议一对一单挑,那么,你觉得这台下谁是你这位少年英雄的对手?你要不要点个名?或者,你认为本王够不够资格做你的对手?”

涂山侯人默然后退一步。

就连聋子都听出大禹王语气中的决裂与愤怒之情,很显然,今天是彻底要和这个劣子做一番了结了。

凫风初蕾,也暗暗震惊,可是,此情此景下,她根本无法开口让涂山侯人离开——

大费等人,却暗暗惊喜。

要是涂山侯人迫于压力,怂了,在这时候灰溜溜的跑了,他这一辈子,必然更加声名狼藉,永远也抬不起头了。

要是他想逞英雄,那么,必将是大禹王亲手教训他。无论父子之间胜负如何,他们父子的彻底决裂,也必然板上钉钉。

反正,启王子的死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他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到了大夏和大禹王的对立面。

大费明明浑身伤疼,可一想到这一点,简直心花怒放。

台上的涂山侯人,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自己上台,便意味着在大夏的路已经绝了。

可是,他没有选择。

他必须上台。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凫风初蕾死在自己面前,竟然连声都不敢出。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此际,他迎着父亲的目光,竟然连握着劈天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大禹王,一下就衰老了。

因为绝望和愤怒,他鬓边的头发,一下就全白了。

偏偏有扈氏愤愤不平的:“大王一统九州,天下归心,我等文臣武将,无非是遵从大王指令行事!灭鱼凫国也罢,攻打白狼国也罢,统统都是出于战略的需要,统一的需要。否则,谁愿意离家万里,浴血疆场???做个口头上的好人,口头上的大英雄,谁不会呢?可是,战争是逞英雄的儿戏吗?为了取得胜利,用一些手段,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又或者说,我方兵力充足,敌方兵力不足,我们反而为了一个公平的名声,要自动削减兵力去和他们对等了?”

“有扈首领所言甚是……”

“没错,战争就是战争,苟利国家生死以,谁敢徇私呢……”

“大费将军成名便是因为他智谋过人,什么时候,智谋反而成了无耻了?”

“启王子从未上过战场,不知道战争的残酷,更不知道一个将领的智谋,有时候能减少己方多大的伤亡,所以,便以为个人英雄主义是很伟大的,什么都讲究单打独斗……”

“当然,也只有启王子才能这么潇洒,我们这些士兵,根本没有单打独斗的选择和权利……”

“呵,也许在启王子的眼底,战争就是玩过家家吧?”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黄口小儿,竟敢如此藐视我们……”

大费的亲信,七嘴八舌。

局势,更加不利于涂山侯人。

凫风初蕾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但见他依旧举着劈天斧,懒洋洋的,仿佛对这一切讽刺打击都毫不在乎。

可是,她分明察觉他捏着劈天斧的指节已经慢慢泛白。

涂山侯人啊涂山侯人,你这是何必呢?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万国大会9

可是,她无法做声,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增加涂山侯人的危险和群嘲。

她只是轻轻做了个手势,暗示委蛇,一旦厮杀开始,再也不要顾忌自己,必须全力以赴救走涂山侯人。

……

有扈氏朗声道:“如今,在启王子眼底,我等反倒成了欺负女子的卑鄙小人!嘿嘿,大王,你总要拿个说法出来,如果我等南征北战错了,那么,以后,我们就不再为大夏力战了!可要是大王认为我等没错……”

有熊氏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扈氏高声道:“我等为了大夏血战,浑身上下不知多少伤痕才换来这一场万国大会!围攻鱼凫王,也是因为她不知好歹前来捣乱,否则,好好地谁会去招惹她?如果这一切,在启王子眼里竟然是卑琐行径,那么我等以后还有何面目在阳城行走?”

英龙也大声道:“是不是任何刺客都可以在万国大会上捣乱,我们却没有过问的权利了?”

“为国家死战,我们反而成了卑鄙小人?别的无知纨绔小子嘴上无毛也就罢了,可启王子这样侮辱我们,实在是忍无可忍……”

“对了,大家还不知道吧?这个所谓的小鱼凫王,不是第一次捣乱了,她先是在阳城刺杀大费将军未遂,又刺杀大禹王,现在,又跑来捣乱,难道我们还要放过她吗?”

“天啦,原来她便是那个刺客?”

“这可不行,必须杀了她啊,启王子,你是糊涂了吗?”

……

眼看局面必将不可收拾,大禹王的脸色更是难看。

大费上前一步,三几下解除了身上的战袍,举过头顶,声音沉痛到了极点:“臣下十二岁便上疆场,十几年下来,不敢说战功赫赫,但也尽心尽力。家国之战,难免不择手段,如今被启王子一番羞辱,实则再无面目立足于江湖之上,今日,臣当众请辞将军一职,解甲归田,还请大王恕罪……”

大费的几大将领见状也立即跪下去:“小臣等无德无能,愿意一并随大费将军解甲归田……”

有扈氏也脱下战袍:“启王子为了一敌国美人,竟然如此侮辱我等,我有扈氏一族,已经跟随大王多年,可以后,实在是没有脸面再为大王效力了……”

……

有熊氏急了,大声啐一口:“我呸,你等明明就是以多欺少,偷袭一个女子,还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真不要脸。启王子,你是好样的,能在这场合下站出来,我有熊氏敬你是条汉子……”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他只好悻悻地退在一边。

万国大会,眼看就要成为大夏的一场分裂大会。

说好的九州一统,顷刻间就要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的大费等人。

这一下,真是比任何反击都更厉害十倍百倍,几乎所有目光都落在大禹王脸上,其中不少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心想,看大禹王现在怎么面对他这唯一的儿子。

杀还是不杀?

杀了,他就绝后了。

不杀,他便人心尽失。

如果说早前他还能装装样子,现在,他已经被逼上绝路,万万没可能在天下诸侯面前袒护自己的儿子了。

就连小狼王也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竟不料大费阴险如斯,来了这么一手,兵不刃血,便让涂山侯人陷入了绝境。

他忽然想起大费曾令自己暗杀涂山侯人一事,张张嘴,可是,又生生闭上了嘴巴。

自己和启王子,没有一分钱交情,何苦替他说好话?而且,启王子又不是为了来救自己。尤其,他那副英雄救美的神态,也着实可恶。

大禹王,本就是自己的第一大敌。

大禹王绝后,也是自己乐意看到的。

再说,如果今天大禹王威风扫尽,只怕天下便是大费的天下。

一念至此,便打定主意,怎么也不说出这个秘密。

所有人的目光从大禹王面上,又移到涂山侯人面上。

涂山侯人明知已经绝无退路,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劈天斧一横,终于开口了:“大费将军就不必惺惺作态了,你就把这里当做战场,冲我来吧!”

大费只躬身面对大禹王,一言不发。

然后,他默然脱下了身上的战袍。

他身后,一群将士都开始脱战袍。

气氛紧张得出奇,皋陶想要阻止他们,可是,他嘴唇哆嗦,发不出声音来。

忽然,群情激奋。

“启王子这算怎么回事呢?”

“大禹王,你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

“真是奇怪了,启王子到底是大夏的启王子还是鱼凫国的启王子?”

“真要兔死狗烹,把大费将军这等功臣都逼走吗?”

“真是太令人寒心了……”

……

大禹王并未阻止他们的吵吵嚷嚷,他只是抬头看着儿子。

大夏12部族所有的目光,都迎着涂山侯人。

一个个均暗叹不已:启王子啊启王子。

大禹王一生英明,眼看就要毁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手上了。

大禹王终于出声了:“杀!”

众人怔在原地,谁也不动。

大禹王厉声道:“本王令下,将姒启、小狼王、鱼凫王一并杀掉!”

他提高了声音:“杀小狼王、鱼凫王者,赏黄金三万;杀姒启者,赏黄金十万!”

所有人都惊呆了。

杀凫风初蕾等才赏赐黄金三万,杀启王子,居然赏金十万!

大禹王,真是动了雷霆之怒,再也不会留下儿子的活命了。

“杀逆贼,拿十万赏金……杀……”

不知是谁带头大叫一声,弓弩手,顿时万箭齐发。

有熊氏急了:“住手……住手……”

“快住手……杀不得……杀不得,这可是颛顼大帝的后裔……你们不许动手……”

可是,谁肯听他的?

劈天斧,就地划出一道光圈。

蝗虫般的箭簇纷纷坠地。

一边的大费等人趁势退下,台上,只剩下三人一蛇,没有任何遮蔽的暴露在万千弓弩手的射程之中,眼看就要被射为刺猬。

大禹王没有徇私,没有任何手下留情。

因为,率先出手的是他的私人护卫队。

那是一支只有99人的护卫队,每一个都精挑细选,善于骑射,真可谓以一敌十。

这本是他安排来对付那个神秘人的奇兵,现在,先用在了射杀儿子身上。

他们全部是瞄准姒启,反而没怎么主攻凫风初蕾和小狼王。

十二首领看得分明,情知大禹王这是真的动了杀机,就连夏后氏等人暗暗叫苦,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大禹王,完全不在乎绝后。

今日,姒启非死不可。

有熊氏有心支援,可是,无奈他是来做客的,也非大夏12近枝部族,根本不能多带士兵,就他和几名护卫,完全是杯水车薪,救之不得,只急得连连跺脚,连声道完了完了。

金杖和委蛇同时发力,无奈已经恶战多时,精疲力尽,哪里还能应对这新一轮的强攻?渐渐地,也越来越衰竭。

小狼王就更是狼狈,左冲右突,完全没有逃生的余地了。

唯有劈天斧,虎虎生风。

竟生生在凫风初蕾面前隔开了一道屏障,他低声道:“凫风初蕾,快走……”

凫风初蕾暗叹一声。

“快,委蛇,快护送你家主人离开……”

“涂山小子,你呢?”

“我还能支撑……”

劈天斧再是厉害,却也无法阻挡连续不断的箭簇,眼看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催促却越来越急,到后来,已经声色俱厉:“委蛇,赶紧护送你家主人离开,难道你想大家死在一起吗?”

“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回答他的是凫风初蕾。

她眼睛明亮,微微一笑,满不在乎:“我其实早就很多次要死掉了,能多活这么久,也是赚来的。今天来,也明知必死,其实也没什么。涂山侯人,看看我们能否杀开一条血路吧……”

他哈哈大笑:“好吧,那我们就看看能否对付这万千弓弩手……”

……

大禹王眼看自己的亲卫队也无法在短时间射杀三人,厉声道:“三段式箭阵何在?”

“在!”

应声上来的,是大禹王赖以自豪的最强战阵。

所谓三段式箭阵,乃大禹王举兵几十年造就的最强精锐。也堪称大夏的独家秘方。

整个大夏,除了大禹王,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调动。

就连大费等人也只是听闻,从未领教。

弓弩手分为三批,第一批射完,第二批跟上,随即,换上第三批,大家互为掩护,互为盾牌,这也是大夏最精锐的骑射大军,是大夏最有战斗力的队伍,也凭借这三段式的射击作战方式,屡建奇功,最终一统天下。

一些方国曾领教过这一战阵的厉害,更多的方国则是第一次瞧见这种作战方式,一个个大惊失色,暗暗骇怕,心想,若是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场景,该如何自保?

想来想去,没有任何自保的方法。

包围圈里的人,就像陷阱里的猎物。

小狼王的巨狼已经遍身插满了箭簇,活脱脱便是一只巨大的刺猬,他躲闪在巨狼的尸体下面,而且旁边还有无数熊狼虎豹的尸体堆,饶是如此,也狼狈不堪,好几次都差点中箭。

委蛇和凫风初蕾的处境更加艰难,毕竟是血肉之躯,在万箭齐发的情况下,根本谈不上什么还手之力,全靠涂山侯人的劈天斧隔开一条无箭领域。

无论她们往哪个方向跑,都有箭雨飞来。

整个高台,已经成了箭簇的海洋。

困在陷阱中的猎物,唯有引颈就戮——连投降的余地都没有!

大禹王要的是人头,而不是活口!

正文卷 第九十章 万国大会10(加更)

令人震惊的是,这么久的攻击,居然还是奈何不了那三人——准确地说,是奈何不了启王子。

但见他的劈天斧挥舞得不快不慢,只见光圈,不见影子,就好像半空中张罗了一个铜墙铁壁,弓箭无法靠近,便纷纷坠落。

天下英雄,扪心自问,竟然无一人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传说中,那个废物启王子,竟然这般厉害。

大禹王的儿子,竟是绝世的高手。

就连大费也暗暗惊骇:看来前几次自己在启王子面前逃过,分明就是侥幸,或者是他手下留情。

也因此,更是胆战心惊:启王子,非死不可!

这么厉害的人物,就算没有万国大会这场意外,他不死,有朝一日,自己必死。

有扈氏等已经和启王子撕破脸的诸侯也更是跃跃欲杀,他们都和大费同样的心理,今日决裂,再无挽回,启王子不死,必将后患无穷。

因此,竟然顾不得身份,除了大费之外,有扈氏和几大将领干脆亲自拿了弓箭,也寻了角度围上去追杀。

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并不像一般的弓弩手那样机械,相反,他们都是不慌不忙,瞄准空挡,寻求最好的猎杀机会。

可是,连续七八箭出去,居然全部落空。

有熊氏本来就看得惊心动魄,又见这几个人居然还暗暗偷袭,他气得破口大骂:“有扈氏,你们几个要点脸好不好?这时候还偷袭启王子?这他娘的太下作了……”

那些方国首领,本来都认为启王子敌我不分,可是,见他如此英雄了得,也不由得一个个佩服,而且明知不可而为之,最起码,光明磊落,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已经很危险了,再被有扈氏等偷袭,就说不过去了。

因此,有扈氏刚要反唇相讥,只听得台下诸侯群里大叫起来:“不要脸,这时候还偷袭……”

“真是太不要脸了,你们就这么急于要杀掉启王子吗?”

“太可惜了,要不是大禹王的儿子,这少年真乃天下第一高手……”

“这么好的本事,要是被杀掉就真是太可惜了,唉……”

有扈氏等人要反骂,可大费使个眼色阻止了他们,情知这时候可不能犯了众怒,否则,就算杀了启王子,以后也未免被这些方国首领看轻了。

就连一向老成稳重的夏后氏也长叹一声,因为,随着劈天斧的渐渐乏力,可以看出,启王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唯有大禹王,面不改色。

大禹王真的没有丝毫徇私。

在天下英雄面前,他动了真怒,也不知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还是维护大夏的统一,一门心思,是彻底要杀掉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涂山侯人已经中了一箭。

就连弓弩手都放慢了速度,诸侯也暗忖,难道大禹王真要杀死自己这唯一的儿子?

稍稍迟疑,却听得大禹王厉声道:“快放箭!若有人胆敢故意拖延,放跑敌人,军法从事……”

此言一出,弓弩手不敢懈怠,箭镞再次雨点一般飞向涂山侯人。

很快,涂山侯人肩头再中一箭,劈天斧一歪,失去了屏蔽,眼看立即就要被射成刺猬。

金色光芒一横,那是一道巨大的光圈。

鱼凫王再次幻变。

鱼形以极大的威力,四面八方好像出现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凫风初蕾,卷起潮水一般的反击,竟令箭簇东倒西歪,纷纷在三尺开外坠地。

四张面孔!

有熊氏看得分明,再无疑虑,高声大叫:“住手住手……要是射杀了颛顼大帝的后裔,今日你们担不起这个罪责……就算是你大禹王,你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大禹王却气得脸青面黑,干脆抢过旁边的一张硬弓,张弓搭箭,瞄准了儿子的心口,嗖的一箭便飞了出去。

这天下,很少有人知道大禹王其实是百发百中的高手。

而且,他用的古弓,劲道十足,比起一般的弓弩手,何止厉害了十倍?

涂山侯人连中两箭,虽不再致命处,可劈天斧已经坠落,再要抵挡已经无能为力,而凫风初蕾的金杖,完全被这股大力弹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禹王的这一箭,不偏不倚地射向儿子的心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想到万国大会,居然是大禹王的杀子大会。

而且,是他亲自动手。

就连旁边的皋陶也一阵哆嗦。

匍匐在地的大费,却欣喜得浑身颤栗。

真好,这小子总算要死了。

涂山侯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支利箭,正射在他左肋之下,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衫。

大禹王,再次拉开了弓箭。

那是他对儿子射出的第二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再看。

耳边,那股死亡之气直逼心口,他干脆垂下双手,眼睁睁地看着父王亲自射来的又一致命之箭。

这一次,大禹王瞄准的是他的心口。

而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

委蛇色变,大叫:“涂山小子,快躲……”

凫风初蕾的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也大叫:“涂山侯人……”

就连有熊氏都大喊:“虎毒不食子……大禹王,你竟然真要杀你唯一的儿子?”

大禹王没有丝毫犹豫。

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雷霆万钧的箭簇,已到涂山侯人心口。

大禹王惨然闭上双眼。

许多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瞧这一幕人伦惨剧。

涂山侯人顿觉死亡之气贴在心上,隐隐的疼痛尚未到来,忽然一空,四周顿觉空荡荡的,他蓦然睁开眼睛,看到那只利箭,生生被人一把抓住,轻描淡写地在空中一抛,坠落地上。

紧随而来的漫天箭簇也被他随手一抓,就像大人在接小孩子投来的石子,一挥手,上千只箭簇在半空打转,然后,缓缓落在弓弩手们的脚下。

弓弩手们生平从未见过这等场景,一个个屁滚尿流,要是此人不手下留情,那些箭簇岂不一只只回射到自家胸口?

整个涂山,一片死寂。

台上,箭簇堆积如山。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启王子的劈天斧原本可以令弓箭反射,力道至少杀伤上百名弓箭手,可是,他并未还击,只求自保!可笑你等不知好歹,居然还想一味赶尽杀绝?”

果然,台下堆积如山的箭簇,都向着同一个方向——那是还击弓弩手的方向。

若是启王子的劈天斧稍稍反弹,必将死伤无数。

别说他没这个能力,刚刚他的功夫,有目共睹。

可是,他真的只选择了自保,而无杀伤!

没有杀伤大夏任何一名弓弩手。

众人看得分明,震惊之余,却一个个抬头看着声音的来源方向——救离启王子于鼓掌之间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笑声,从天而降。

并非防风氏那种震耳欲聋,相反,这笑声十分温和,郎朗而来,令人如沐春风,无论距离远近,听起来,竟然完全一样。

大禹王面色骤变,他身边的十二部族首领也立即戒备。

这笑声,正是他前些日子的梦魇。

也是在场十二部族的梦魇。

真正的敌人,终于来了。

可是,没有敌人!

他们根本看不到敌人的影子!

只有阵地中央,三个孤零零的少年,他们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涯草的脸色却瞬间巨变。

她本来就隐匿在人群里,此时,更悄无声息一直后退,直到退出边缘,一转身就飞奔下山而去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逃窜,自然也没有人留意到她逃窜的方向,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笑声吸引,那笑声仿佛在大禹王的头顶,又仿佛在众人的头顶,可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到人影。

大费也浑身瘫软,百忙之中,急忙往人群中躲闪。

有扈氏等不知他为何如此惧怕,但也知道不妙,一个个地,也开始悄然后退。

唯有有熊氏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傻傻地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凫风初蕾金杖垂下,忽然如释重负。

委蛇的蛇尾卷起,毕恭毕敬昂起头向天空鞠躬。

小狼王从巨狼的尸体下面爬起来,也本能地看着天空。

涂山侯人却看了看台上一地的箭簇,面色一变,也迅速退了下去。

有留意到他这一举动的诸侯都很纳闷,启王子连死都不怕,为何这个人一笑,他就吓得赶紧跑掉了?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顾得上启王子的去留了。

凫风初蕾本想叫住他,可是,心念一转,没有开口。

因为,那笑声已经近在头顶。

“好一个万国大会!好一个杀子大会,姒禹小儿,我本不想理你,但是,实在是太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了,少不得要出手教训你一下,哈哈哈……”

大禹王被这笑声弄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后退一步,所有的侍卫,团团将他护卫。

咕咚一声,一个人被重重地抛在台下。

那是往人群中闪躲的大费。

大费对这笑声熟悉得不得了,也是他的梦魇。

在小鱼洞时,身负重伤的共工大人已经那么可怕,更何况现在,他完好无损地出现。

可是,大费的躲闪没有任何用处。

长臂伸出,抓住他,就像是抓住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狗,就那么随手一抛,他便被抛在了台上。

倒地处,正是小狼王脚下。

哈哈,有个土豪读者说加更打赏月票。今天加一更。谢谢各位。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人类起源1

他吓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

大费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哪里有挣扎的力气?四肢一摊,整个人便像被抽掉了脊髓的软体动物,一动不动。

小狼王待要讥笑他几句,可是,也被这股声势吓住,不敢作声。

委蛇却哈哈大笑:“大费,你这厮也有今天!”

紧接着是英龙、阳招、有扈氏等等……他们都是大夏一流的勇士,此时,被人提起,抛下,就像一个个轻飘飘的球,一点分量都没有似的。

他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他们都和大费一起倒在台上。

奔跑中的方国首领来不及收住脚步,他们上去一个,被扔掉一个。

于是,有人逃亡。

逃亡也没用,他们刚一转身,便被抓住。

很快,台上便横七竖八躺了几十名首领、将军,全是大夏第一流的高手……他们哎哟哎呦惨叫,但是,一个个又并不致命,好像那伤痕都是控制过的,只爬不起身,不能动弹而已。

众人都吓傻了。

皋陶见儿子危急,要冲上去,可是,刚走几步,又停下。

那声音,已经落在耳畔。

“好一个同宗同源,好一个受之天命!好一个黄帝嫡系颛顼玄孙……哈哈哈,姒禹小儿,谎言说一千遍便成了真理!可是,这么拙劣的谎言,你怎么好意思一再重复呢?”

本以为是小狼王这一类的杀手,却不料,这人一开口,居然是理论!

他并不杀一个人。

他也不急于杀任何人。

而且,他不是口称“大禹王”,他说——姒禹小儿!

这天下,谁敢称呼大禹王为姒禹小儿?

大禹王毕竟是大禹王,震惊之下,却还是镇定自若:“阁下到底是谁?为何先在阳城捣乱,现在又到涂山捣乱?”

“捣乱?不!我是专门来教训你这姒禹小儿的!”

好大的口气。

可是,众人却不敢反驳。

因为,他们连这狂妄自大的对象的影子都还没看到。

大禹王忍无可忍,厉声道:“你有何资格教训本王?你倒是先露出本来面目看看?”

“姒禹小儿,你还不服气是吧?哈哈……”

笑声,远在天际,又近在耳边。

这一次,大家听得清清楚楚,声音是从三皇五帝的牌位顶端发出的——原本,那是祭祀的最高台,也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太阳西斜,未时三刻。

按照既定程序,正该是大禹王率领众人祭祀三皇五帝的时刻。

很显然,祭祀已经无法开始了。

大夏君臣,面如土色。

台下士兵也张目结舌,没有任何人能够解释,为什么敌人的声音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们怎么都看不到人影。

“祭祀三皇五帝!你们祭祀三皇五帝干什么呢?为的是告知他们,你们现在有多么无耻?”

众人面面相觑。

“几万年的岁月,人类竟然变得如此寡廉鲜耻。一大群人围杀一个女子,居然自称英雄行径!一个少年挺胸而出反击这不合理的一幕,居然被当做反叛和背弃!甚至遭到来自父亲的亲手杀戮!是非观呢?你们的是非观呢???大禹王,这难道便是你的是非观?”

大禹王呼吸急促,却一言不发!

“难怪当初造物者一再提出警告:人类已经集体堕落,厚颜无耻已经渗透到了他们的遗传基因,成王败寇是他们唯一的信仰,钱和权是他们最大的爱好!而自私自利,简直就是他们血液里流淌的每一个跳跃的细胞!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哈哈哈,就如今天,谁能想到,你区区一个姒禹小子,竟敢沐猴而冠,妄称什么万王之王……”

大禹王厉声道:“本王治水有功,平定天下,又乃堂堂黄帝后裔、颛顼玄孙,有什么不配称王的?”

“你说你治水有功,野心勃勃想要称王还算诚实,可是,乱认祖宗,厚颜无耻,又算怎么一回事?”

“本王怎么乱认祖宗了?”

“我且问你,你真是黄帝后裔、颛顼的玄孙吗?”

“这还能有假?本王身世,天下皆知。本王出自蜀中汶山,祖上乃黄帝长子昌意的分封之地!”

“哈哈哈,你可知道黄帝和颛顼属于什么种族?”

大禹:“……”

“黄帝、颛顼东南西北各长了一张脸,乃出于四面神一族;炎帝则牛首人身,属于牛人一族;而蚩尤则铜头铁额头上长角,属于铁人一族;至于帝喾则人首鱼身,属于人鱼一族;这些古人就不说了,就拿你们近代的尧舜来说吧,尧有八条眉毛,舜有双目四瞳,分明出自伏羲一族。姒禹小儿,你可是亲眼见过舜帝的,你说是否如此?”

大禹王不能反驳。

其他臣下也不能反驳,因为,这个陌生人口里的大神面貌,天下皆知。

“如此不同种族,不同类别之人,居然统统认四面神一族的黄帝小儿为祖先,岂不是笑掉人的大牙?我问你们,你们是凭什么根据来认这些祖宗的?”

无人能答。

大禹王也答不上来。

一个个均暗忖,为何以前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毕竟,传说中,就是这样讲的啊。

“就拿你姒禹来说吧,既然你自认出自黄帝的儿子昌意一族,可是,按照遗传规律,难道你不应该是四面神的相貌吗?”

四周一片死寂。

大禹王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自己跟四面神毫无关系。

有熊氏,则情不自禁又看向凫风初蕾,他已经两次见到她隐隐露出四面神的幻相了。

“你姒禹长了三只耳朵,鸟嘴马脸,当属于鸟人一族,原本是汶山土山土长的土著,跟黄帝或者昌意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你怎么好意思牵强附会,背祖忘宗,去攀附黄帝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老祖宗?你历代祖先若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死去活来?”

大禹王气得面色铁青,好几次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黄帝也就罢了,你还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是颛顼的玄孙,可是,你知道颛顼真的有玄孙吗?”

“……”

“颛顼一共有四个儿子,第一个叫痢疾鬼,专门在人间散步痢疾病菌;第二个叫魍魉,最大的技能便是迷惑夜行人失足落水;第三个叫小儿鬼,专门惊吓小孩生病;至于第四个,则是你们最最厌恶的,他的大名叫做穷鬼……”

他哈哈大笑:“姒禹小子,你自称是颛顼的玄孙,那我问你,你是颛顼这四个儿子之中哪一个的后代?”

颛顼的四个儿子,最后都归属幽灵一族,没有任何人留下半个后代!

大禹王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偏偏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而台下诸人更是面面相觑,满头冷汗,本来,大家对于“同宗同源”是没有异议的,毕竟,认一个血统高贵的祖先,是人的共性,天下大人物莫不如此,不然,谁肯在发迹之后自认祖先卑微?

自己出身卑微也就罢了,但血统,万万是要高贵传承的。

因此,但凡有点身份的部族,都牵强附会,把自己归为了黄帝的后裔。

就连远在边陲的蛮夷小狼王也不例外。

他们和犬戎一样,都以帝喾为祖先。

可现在,被人这么一戳破,每个人脸上都是火辣辣的,完全无法辩驳。

“颛顼的这四个儿子都没有后人,也就是说,从颛顼这一代起,他的族谱便断绝了。不料,万年之后,竟然还有那么多人自认是他的后代……”

所有目光都投射在大禹王身上,他的王服上,前黄帝,后颛顼,偏偏这时候,又无法脱掉这身衣服,只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洞,马上就钻进去。

他气得脸青面黑,好几次要张口,可是,却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

今日的万国大会,真是邪门了。

先是防风氏捣乱,紧接着是小狼王和鱼凫王,再接着,连自己的儿子都出手了。

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号难缠人物。

这,才是今天的正主儿。

他情知今天是来了绝顶高手,稍有不慎,别说万国大会被破坏,只怕自己性命难保,所以,尽管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还是压抑着情绪,暗暗咬紧牙关,非要抓住这家伙,定让他死得比防风氏更惨。

那声音一顿,又道:“今日来参加万国大会的各位,你们都和大禹王一样,自认是黄帝的后裔吧?既然自认是黄帝的后裔,也就是自认为颛顼的后裔了?”

众人原本暗戳戳在嘲笑大禹王,听得这话,忽然觉得自己也很可笑,一个个冷汗涔涔,一声不吭。

“既然你们自认是颛顼大帝的后代,又为何一心追杀颛顼大帝唯一的血亲?”

所有人都懵了。

这人说颛顼自四个儿子之后已经绝后了,现在又说颛顼有唯一的血亲?

这是什么意思?

有熊氏大声道:“阁下这话不对!你早前才说颛顼大帝没有后裔,可是,又说大家追杀颛顼大帝唯一的血亲,岂不是自相矛盾?”

“你不是早就知道颛顼大帝的血亲是谁吗?”

“哇,难道这位小鱼凫王还真的是颛顼大帝的直系血亲?可是,这不对劲啊,颛顼大帝的确只有四个儿子,绝对没有任何女儿。可我又看得分明,小鱼凫王明明能幻变四张面孔,这就奇怪了,这是什么缘故?”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人类起源2

所有人,都盯着凫风初蕾。

高台之上,其他人都是躺着,唯她站着,衣袂飘然,蜀锦高贵,就像刚刚的一次生死战不曾发生过一样。

唯有她手中金杖,在在地证明她的王者身份。

小鱼凫王?

颛顼大帝的血亲?

这怎么可能?

尽管有熊氏已经说了几次这话,可之前大家都认为他是在胡诌,故意捣乱的,而且,除了有熊氏,其他人也无法看到她的四面幻象。

有熊氏抓抓头:“阁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熊氏?瞧你隐隐有四张面孔的幻象,这么说来,你是黄帝老儿的嫡系后裔了?”

“正是!不过,我的祖先是黄帝而非什么黄帝老儿!”

“哈哈,不错,不错!你这小子总算没有丢黄帝老儿的脸面!我虽然自来讨厌黄帝老儿,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还真乃一代雄杰。自他之后,天下再无英雄!”

有熊氏听得他如此推崇自己的祖先,也就不计较“黄帝老儿”几个字了,大笑:“阁下到底是谁?为何胆敢用这样的口吻评论我的祖先?”

笑声,依旧从天而来,十分豪爽。

“我是谁,并不重要!事实上,单个的人,无论是谁,都不重要!”

“这……”

“神造人之初,没有定论,也没有定型,完全是随心所欲,于是,便出现了各种奇特的造型,或人首蛇身,或牛首人身,或几张面孔,或其他千奇百怪不一而论……”

有熊氏惊问:“难道造人的并不是同一个大神?”

“当然不是!最初,只有一个大神造人。后来,其他大神瞧着好玩,觉得人类这种宠物很有趣,便纷纷加入了造人的行列,大家随心所欲,各显神通,各自按照各自的喜好,所以,造出的人类,便也奇形怪状……”

星际浩渺,宇宙广博,在不知多么久远的时代,星际大神们发现了地球这个风水宝地。

地球四季如春,百花盛开,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无数珍稀的动物神兽,生物之间和平共处,没有厮杀,没有死亡,充沛的能量和各种微量元素,让它们拥有持久无忧的生命。

那是早期生物的天堂。

大神们如获至宝,纷纷到这块风水宝地游玩嬉戏,不亦乐乎。

时间长了,大神们便觉得寂寞。

于是,第一个大神突发奇想,按照自己的样貌,想要制造出一些和自己差不多的宠物。

这些被制造出来的小人儿见风生长,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活泼可爱,远远比其他动物有趣。尤其,他们渐渐长大,居然具有了一些智慧,能开口讲话,能说说笑笑,能领略大神的意思,能对话,这便远远超越了其他的动物。

其他大神见状,很是新奇,均以为这些小人儿很好玩,便纷纷效仿,都开始造人。

每个大神所造之人,都是按照自己的形象,或者,按照自己的喜好,久而久之,地球上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种。

不过,他们虽然在面貌肤色上有一定的差异,但是,内质却基本一致,不会脱离造物大神自身的大致形象。

自然,每一类人,都对应着一个造物大神为祖先。

众人第一次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真相,一个个目瞪口呆。

他们明明看不到台上之人,却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渐渐地,大神们对于造人游戏玩得厌倦了,觉得人类这种宠物也不是那么好玩了,而且,因为人类的发展,渐渐超出了众神们的预期,甚至是慢慢失控了,久而久之,便很少有大神继续造人了……”

有熊氏忽然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发现,人类这种宠物,跟他们所想象的不同,慢慢地,会带来许多麻烦。甚至因为人类自身的劣根性,慢慢地,变得很危险,有些野心勃勃的人类甚至开始觊觎大神们的秘密,偷窥他们的隐私,企图变得和他们一样,拥有至高无上的寿命和地位……”

每个人都在想,这劣根性是什么?

是怎么开始的?

又为什么又会失控了?

可是,那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道:“大神们不再继续造人了,任凭已经被造出来的那批人类自身自灭……”

但是,渐渐地,大神们发现,这些人类有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特性——他们居然在偶然之间学会了自行配对,繁衍后代!

要知道,大神们出自不同的星际,不同的文明,因为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于配对一道是毫无兴趣的,他们都只保持单个的个体。

本以为制造出来的小人儿,也不会有太多差异。

殊不料,这些小人儿渐行渐长,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私心,自己的欲望,自己的嗜好……久而久之,竟然野心勃勃,成为地球上最大的一股势力。

仿佛一种病毒,自然生长。

甚至,渐渐地凌驾于地球上其他一切生物之上——除了远古大神。

然后,开始开疆拓土,互相厮杀,互相争夺。

他们的野心,令大神们都感到忧心忡忡。

因为种种原因,大神们干脆放弃了地球,任其争斗。

地球,逐渐开始堕落。

“后来,在漫长的岁月里,优胜劣汰,逐渐地,人首人身便成了最常见的一种,也成了最正常的一种。至于其他形态的人类,或者因为气候变迁,或者因为沧海桑田,那种形态已经不适合生存,就逐渐退化,唯有在某些特殊时刻才会显露出本来面目,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返祖’现象……”

有熊氏狐疑:“就像鱼凫王那样,忽然现出鱼形?”

“你也一样,偶尔会露出四张面孔。”

众人暗忖:原来这就是返祖现象。

“真要说大家同宗同源其实也不是不可,但是,同宗同源的源头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那就是娲皇!!!只能是创造人类的娲皇!!!”

娲皇,是第一个创造人类的大神。

其他大神,都在她之后。

万国,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人敢于反对他的观点。

娲皇,大家都是知道的。

在很漫长的几十万年历史中,她一度占据始祖神的至高无上的地位,莫可动摇。

直到高阳帝颛顼起,这种局面才慢慢改变了。

高阳帝颛顼主政时,人类开始重男轻女,父系氏族慢慢地占据了上风,伟大的女性渐渐地被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是,唯有娲皇,她的地位实在是太高超了,以至于到了无法打压的地步。

就算高阳帝颛顼也不好意思做得太明显。

尽管他们弱化她,刻意忽略她,但是,古老的传说里,依旧一代又一代将她传扬。

可是,轻视女性的洪水一旦奔流,后来的继位者尝到了甜头,便有意无意,继承了这个理念,并随之推广,久而久之,便以三皇五帝——八个男人主宰了浩瀚历史。

“娲皇以始祖神的崇高地位,竟然能被历代宵小之辈所轻侮!尤其可叹的是黄帝老儿,他野心勃勃,胜者为王,篡改历史,竟然让后人纷纷攀附于他,认他为祖宗!你们可知道,真要说什么万王之王,那就非黄帝莫属了,毕竟,他也的的确确曾经一统整个地球!说穿了,往上几十万年,你们的部族都是为黄帝老儿所灭!!!然后,你们这些不同部族的后裔不以为耻,反而纷纷背祖忘宗,以攀附黄帝为野祖宗为荣耀,羞耻之心呢?你们这些人类的羞耻之心呢???难怪造物主后悔创造了你们,多次想要将你们一举灭掉……”

台下,还是一片死寂。

这是比小狼王,鱼凫王的捣乱,甚至启王子的背弃,更令人震撼。

杀伤力,也更大得多。

用不着血肉厮杀,那是内心根基的动摇。

来人甚至尚未动一根指头,万国大会的崇高理论根基忽然就土崩瓦解了。

祭祀三皇五帝的时间,已经过去。

良辰吉日,不可再来。

可是,没有人敢出声提醒。

皋陶心急如焚,也不敢做声。

他知道,提醒也没用。

今日的公祭已经毫无意义。

就连大禹王之前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甚至顶端魏巍的三皇五帝令牌都显得那么突兀而不合时宜。

有微风吹来,淡淡桂花香味,这万国大会就更是显得滑稽可笑。

大禹王忍无可忍,终于打破沉寂:“阁下口口声声黄帝老儿,你有什么资格藐视先贤?你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大笑声里,临渊而立。

高大身影如小山一般伫立在涂山之上,众人之前!

比大禹王站立的高台更高上几丈。

如果说刚刚被杀掉的防风氏像一座小山,那他,就是一座大山。

比涂山更加壮观,雄伟,仿佛一脚踏地,一手遮天。

红色马尾,就像天空里盛开的巨大花簇,又像是一把壮丽无比熊熊燃烧的火炬。

“天啦,居然是红发共工……”

“共工一族居然还有人活着……”

“不周山之战后,他们不就已经被灭族了吗?”

惊呼声,此起彼伏。

大禹王和台上十二首领,面色剧变。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人类起源3

百里行暮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凫风初蕾的面上,微微一笑,认真看了她一眼。她迎着他的目光,慢慢垂下长长的睫毛,眼神中,是无比的如释重负,甚至,微妙的崇敬之情。

有他在,万难皆休。

他的大手伸出,轻轻放在她肩头,带着远古而来的慈悲情怀,她肩头的伤口,竟然不药而愈。

就连委蛇满身的血痕,也随着那纷纷扬扬的药粉一瞬间就消失了所有的疼痛。

它再次鞠躬:“谢谢百里大人!”

甚至小狼王。

他本能地躲避他的恩惠,可是,无济于事,不知名的药粉,悄无声息落在他的伤口,但觉一股舒服的暖意瞬间便渗透到了五脏六腑。

他张张嘴,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且,他发现这远古的大神根本没有看自己,他的目光一直在凫风初蕾脸上。

那温柔和煦的目光,带着人类早已失落的初生一般的赤诚。

小狼王随着他的目光,也落在凫风初蕾的脸上。

那一刻,他觉得凫风初蕾比这个远古大神更加神秘。

大禹王的声音很大,却有一种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空虚和恐惧:“共工?你真是共工的后裔?”

有熊氏也目瞪口呆:“天啦,共工一族居然还有人活着?”

“不是共工一族还有人活着,我,便是永远的共工!”

共工!

不是共工的后裔,而是共工本人——从第一个共工到最后一个共工!

是那个从黄帝炎帝蚩尤争霸起,便风云一时的共工!

是那个一怒之下把不周山擎天柱撞倒的共工!

伟岸身躯,比涂山还盛大。

台下诸人,只能仰视。

大禹王,也只能仰视。

此时,他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巨人,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正是此人,此前已经在阳城火焚祭祀台,推倒三皇五帝!

原来,他竟然是共工!

难怪他敢口口声声“黄帝老儿”——他根本是黄帝的同时代人,也是黄帝当年的大敌之一。

黄帝和蚩尤争霸时,他还谈不上多大分量。

可是,和颛顼争霸时,他便是绝对的主角。

令南北移位,九州悬浮的不周山,千年万年铭刻着他的名字!

可以说,他是令整个地球格局彻底改变的标志性人物,某种意义上,他的影响力比黄帝等人更大。

因为,他所带来的战争后果,到了需要出动娲皇等人补天的地步!

也是传说中第一个把天都捅破了的大人物!

他才是人类有史以来,真正的第一大战神!

一入风云岁月催,几万年的时间过去,他居然还在人间。

千万双目光死死盯着他。

都以为这撞破天的远古大神原本该是多么凶猛狰狞,令人望而生畏,可是,他居然有一张俊美非凡的脸!

难道他不该是大禹王这样黑黝黝的鸟嘴马脸吗?最少,也得是皋陶那么苍老,遍身都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吧?

偏偏,他那么俊美也就罢了,还那么年轻。

活了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的人,能永远不老吗?

在万千群雄面前,他这张俊美至极的脸,显得那么突兀,又高贵不凡。好像远古时代走来的一幅画卷。

无数人都觉得自己恍若梦中。

甚至小狼王,他举着狼牙棒,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传说中的上古大神,好半晌,眼珠子都惊奇得不会转动了。

他不能想象,这么俊美的男人,怎会撞破不周山?

就连孤零零站在阵中的凫风初蕾也觉得似梦非梦,仿佛还沉睡在金沙王城的宫殿里,在做一场永远不会清醒的梦。

还是有熊氏打破沉默:“阁下如此远古大神,又为何要来这涂山之巅?”

他笑起来,目光春风一般和煦。

“你等要做什么万王之王,我原本毫不在乎。只是,你们不能伤害她!”

所有人的目光,随他一起投向凫风初蕾。

她依旧站在原地,就像春日里刚刚绽放的一朵花蕾。

他因她而来。

否则,谁管这些跳梁小丑自封什么万王之王呢?

凫风初蕾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内心迷离。

人生中所有最重大的变故都是从遇见这个远古大神开始的。周山之巅,一面之缘,仿佛已是一见钟情。

却突生变故,父王之死,鱼凫国的破灭,几度得到他的援手,直到现在的万国大会……她已经分不清楚,这个巨人在自己的生命中到底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敌人?朋友?

她的一只手,只是情不自禁捏着那只小小的玉瓶。

“初蕾,只要你对着天空大叫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在你面前。”

她没有叫他,他还是来了。

几十万年的英雄岁月早已过去,不周山早已被淹没,而她,才是他的焦点。

她内心起伏,却紧闭双唇,生怕一开口,便泄露了所有的心事。

从第一面到现在,那恋慕之情,已经生根发芽,直到现在,长成了一颗大树。

无论今后的岁月如何,他已经是挥之不去的精神图腾。

他对她的心思,竟似看得一清二楚。

笑容就更是和煦。

几十万年岁月,这是他唯一的欢乐。

大禹王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阁下休得信口开河,共工大神已经死了几万年了,你却胆敢跑来冒充他……”

这话,他自己听着都没有底气。

那大山般傲岸的巨人,红发蛇尾,任何凡人都无法冒充。

“共工的时代早已过去,人首蛇身已经被历史的洪荒湮没。现在,你们可以叫我柏灌王,也可以叫我百里行暮!!!”

柏灌王!

竟然是柏灌王!

曾纵横西南几万里疆域的古蜀国君王!

难怪他会找上涂山来。

尽管前不久被灭掉的是鱼凫王,可是,大禹王还是不由得后退一步,他身边,一大群勇士纷纷将他护卫。

早已瘫软在地的大费,一颗心紧张得要吐出来似的,他本能地要逃跑,可是,他彻底失去了力气,好不容易坐起来,又干脆躺下去,幸亏现在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才不至于更是羞惭。

大夏精锐,严正以待,三段式剑阵也纷纷转向。

诸侯方阵里,万国精选的精锐悄然成阵,那是皋陶奉命暗中布下的奇兵,也是火焚祭祀台之后,他和大禹王暗中定下的秘密武器。

可是,已经没多大用处了。

在射杀启王子时,大禹王已经亮出家底了。

现在面对这远古时代的巨人,更是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所以,皋陶只能暗中调动能调动的一切:包括他独家的几尊神兽,以及大费都不知道的好几种猛禽。

可是,他衰老的脑门上还是一阵一阵的冷汗涔涔。

此生此世,从未经历这样的时刻。

他不知道大禹王此时的心情,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

忽然觉得大夏的军队不够,猛兽不凶,弓弩手也欠缺火候——他内心恐惧,却还打算着拼死一搏。

大禹王,无意中和这老臣对视一眼。

就算刚刚才因为彼此的儿子曾经有过龌龊,可是,此时此刻,他俩的目标一致,理想一致。

其实,他和他是一样的心情。

甚至,比他的恐惧更甚。

君臣之间,默契的顶点终于达到巅峰,二人内心深处,都是同一个念头:奋起搏杀,纵两败俱伤,也还有最后一丝机会。

地上,防风氏的血迹还没干涸。

鱼凫王和小狼王的血,也还未干。

甚至涂山侯人的血,都还没干。

大禹王亲手射向他的第二箭,还歪在地上,和别的箭簇,形成一道半圆形的圈子。

只是,那少年已经不见了。

大家都不明白,为何在这时候,启王子反而赶紧跑掉了?

柏灌王看了好几眼这个箭镞圈子。

就连他,也对那懒洋洋的少年真正刮目相看。

杀人容易。

救人不易。

明明有能力杀人却克制自己,并不是太困难。

而被人所杀时,还能保持克制,才真是难上加难。

百里行暮的目光横扫过万国大会的庞大方阵,然后,落在西南一隅的阵势上面,哈哈大笑:“万国诸侯,天下英雄,唯涂山侯人而已!”

涂山侯人,便是启王子。

他的目光所及处,正是大禹王和皋陶暗布的奇兵——具有极大杀伤力的暗器、八卦阵。

当然,还有来自苗疆的毒蛇猛兽,以及皋陶布置的空中飞鸟。

大禹王忽然意识到,这一套,对柏灌王来说,压根不起作用,因为,就连他也已经发现,之前勇猛追杀防风氏、对小狼王无比凶悍,甚至面对那条双头蟒蛇也毫不怯弱的猛禽们忽然焉了似的。

在皋陶的连声催促之下,它们本是护卫天空,集结成阵,可不知何时起,它们飞出了阵地范围,而且,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仿佛对这个与天齐的巨人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之情。

就连熊罴虎豹,也嗷嗷后退,不一会儿,竟然全部逃走了。

大禹王并不知道,在湔山时,这些猛禽猛兽便已经吃过柏灌王的大亏,所以,一听得那簌簌风声,杀伐之气,便本能逃窜。

外围猛兽猛禽一逃窜,内阵便露出败迹。

奇兵,不战而怯。

大禹王额上,冷汗涔涔。

不经意地转眼,看到大费等人匍匐在地,满脸黑气和畏惧,竟似瘫软了一般,再无早前喊打喊杀的气势和能量。

正文卷 第94章 九鼎破裂1

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恐惧。

大费如此畏惧此人,所为何来?

柏灌王的目光,慢慢地从箭簇转移到破裂的九鼎上面。

在这个时代,黄铜很少,所以十分珍贵,铸造铜器的大小多少便是一个国家国力的象征。可现在,这么多的黄铜都被浪费了。

大禹王的目光也随之落在破裂的九鼎上面——一开始的不祥预感果然应验了。

九鼎在,天下在。

九鼎破,天下何在?

他胆气一壮,厉声道:“全体出动,拿下这个假冒的共工……”

命令下完,退一步,可是,已经迟了。

柏灌王的长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把将他抓住。

明明有那么多护卫,可是,形同虚设,他们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

堂堂大禹王,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就好像软弱无力的婴儿落入了大人之手。

“大王……”

“快救大王……”

“天啦……”

惨呼声此起彼伏,可是,没有任何人敢上前一步。就连大夏12部族的首领也束手无策,一个个举着兵器,却投鼠忌器。

国师皋陶和夏后氏、有男氏一起出手了,可是,他们的第一波攻击尚未发出,兵器便纷纷坠地。

有人大叫:“大费将军,快去救大王……”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勉力爬起来,冲过去,半空中,被一股大力袭来,他再次重重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夏后氏等一拥而上。

可是,下一刻,他们便一个个倒在了大禹王身边:有男氏、夏后氏、甚至国师皋陶……整个大夏的十二部族,几乎没有任何例外。

纵然那些蠢蠢欲动的方国首领,尤其是三苗和东夷首领,他们倒得最惨,一个个都是狗啃泥,趴在地上仰八叉,就像一只只可笑的螃蟹。

但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大家都被这无敌的神力所震撼,纷纷后退,万千人中,再也无人敢上前一步。

大夏君臣,全部倒在台上。

但是,他们也没受什么伤,只狼狈不堪,无法站立。

这情形原本十分狼狈,可台下诸侯,没有任何人胆敢发笑,就连最幸灾乐祸之人,也小心翼翼,因为,生怕下一刻,自己便被同样一把丢在台上。

那是无可阻挡的力量。

那是怒触不周山的力量。

血肉之躯,没人认为自己可以强过不周山。

百里行暮环顾四周,但见台下来参会的万国首领均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有熊氏的首领奔在前面,跃跃欲试,但终究力怯,半路又停下了。

毕竟是黄帝的后裔。

他可不甘心看着共工就这么天下无敌。

有熊氏,并不是熊——奔跑之中,他隐隐显露的便是四面神的模样,可一停下,又是一个粗豪的黑大汉而已。

有熊氏奔上几步,又停下,他抓抓头皮,忽然笑起来:“共工大人,我打不赢你也不算丢脸!反正你是我老祖宗一辈的人物……”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

他对这虎背熊腰的有熊氏极有好感。

他点点头:“有熊氏,你很好,你没有丢黄帝老儿的脸!你还算能分辨是非!”

“多谢共工大人赞赏!”

于是,就成了一个奇景——大夏的绝大多数英雄人物都倒在台下,只有有熊氏一个人站着,毫发无损。

大禹王毕竟是大禹王,他自救!

身躯渐长,虬龙的头若隐若现,径直就向柏灌王身上顶去。

可是,龙头没来得及发挥作用,便被一把抓住,他头一扭,面上竟然伸出一尺多长的鸟喙,径直就往柏灌王的右眼啄去。

百里行暮大手一拍,锋利鸟喙顿时折断,大禹王嗷叫一声,化为一头巨大的黑熊,厚厚的熊掌直取柏灌王心口。

台下之人惊呼:“大黑熊……”

须知大禹王最厉害的招数便是化为黑熊,据说,大禹王在治水的时候,但凡遇到巨大的困难,便会化为黑熊,每每逢凶化吉。

更有坊间的小道消息称,他和妻子原本关系也不是那么僵,直到某一次,他的妻子涂山氏忽然心血来潮,去他治水的地方为他送饭,却见到一头凶猛的黑熊,她吓得丢下饭盒就跑,就这么被活活吓死了……

当然,这八卦经不起推敲,但是,大禹王的“返祖”形象为黑熊是没有疑惑的。

此时,他化为黑熊,能量何止增强了百倍?但见那头黑熊一直暴涨,巨大的熊掌以排山倒海之力连续攻击,竟然迫得柏灌王也不得不后退几步。

他哈哈大笑:“你这黑熊还有点本事,本王倒真是小瞧你了……哈哈哈,再来……”

他艺高人胆大,一掌拍向黑熊头部。

黑熊识得厉害,情知挨了一掌,天灵盖也被拍碎,他不甘示弱,躲过一招,尖锐的利齿就去啃柏灌王的脖子,同时,两只熊掌直取柏灌王的心脏,一个黑虎掏心,眼看就要将柏灌王的心脏给活活挖出来。

天下英雄见大禹王竟然有这般功力,难怪纵横半生,原来并非浪得虚名。

可是,他的对手偏偏是柏灌王。

柏灌王大笑:“你这黑熊,果然了得!当今天下,只怕已经罕有对手了!难得,真是难得!”

一掌就击在黑熊的腹部,黑熊狂嚎一声,仰头就倒,很快便缩小,台上,只剩下大禹王痛苦至极的挣扎。

百里行暮忽然将他高高举起:“姒禹,你汲汲以求的便是称霸天下,在万国面前显示你的王者威风。现在,我便在天下人面前杀了你,让你这背祖忘宗,乱攀祖先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杀!

大禹王将死!

万国首领,忽然蠢蠢欲动。

大禹王纵威震九州,但是,总有人不服气。

就算他们摄于他的军威,必须赶来捧场喝彩,内心也是愤愤的,毕竟,打不过人家,也只能伏低做小。

尤其,他杀迟到的防风氏立威,并将防风氏彻底肢解,更让人胆裂心寒。一些和防风氏交好的部族便更是心怀不满,可又不敢强行出头,生怕成为下一个防风氏。

当然还有犬戎等西北少数族,他们和大夏自来时战时和,从来没有真心臣服过,早前力不如人,不敢发作也就罢了,现在,见他落在共工大人手里,一半震惊,一半又幸灾乐祸,甚至暗暗巴不得共工大人赶紧将他杀掉。

彩袖纷飞,一翩翩人影从云中飞来。

云华夫人出手了,她流云水袖,纵身飞起,毕竟,西王母一族非同凡响,曾在几十上百万年的时光里,都是远古大神们巴结的对象。

她的攻击很美妙,可每一招都是致命的。

百里行暮后退。

她一击凑效,大为振作,抢上一步就去拉大禹王。

可是,她的脚步被一股劲风阻止。

她一怔,才发现自己的袖子竟然随风飘舞,却又不曾碎裂——分明就是柏灌王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出手有所保留,否则,碎裂的就不止是袖子了。

她大惊失色,却不甘示弱,再退一步,袖子里忽然弹出一物。

白光一闪,那物在近距离里散发出硫磺的味道,直奔柏灌王胸口。

柏灌王哈哈大笑:“云华夫人难道以为本王会怕雄黄?不对,这是硫磺……”

他一张手,竟然将那径直射来的小玩意捏在手里,一看,笑起来:“西王母一族居然还保留了几万年之前的热兵器?”

云华夫人见攻击再次失手,正要发动第三波攻击,但是,她的攻击止于一颗被劈断的大树,一股劲风吹得她摇摇欲坠,根本无法再靠前。

大禹王,被高高举在半空,百里行暮手一低,稍稍作势,仿佛云华夫人再一往前,大禹王便会肝脑涂地。

她投鼠忌器,竟不敢再走一步。

她面色惨白:“共工大人手下留情!”

百里行暮淡淡地:“退下吧,没你的事!”

“可是,共工大人……”

百里行暮一挥手,云华夫人不得不退下。

大禹王,面如死灰。

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

大夏诸臣,也一个个面如土色,都不知道今日会如何收场。这红发巨人,赫赫有名的共工大神,会不会一怒之下,就像捏死蚂蚁一般捏死众人?

百里行暮,没有忽略他们面上的恐惧之情。

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的所谓精英,分散各地时,他们无一不是响当当的人物。

可现在,他们颤栗于自身的命运。

一种无法掌控的挫败和畏惧。

尤其是大费,他再一次狗啃泥般倒下,满嘴是血,门牙都掉了几颗,满头都是碎屑枯枝,就更是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丝毫英雄战神的气概?

全大夏少女恋慕的梦中人,一去不复返了。

小狼王远远地看着他,但觉无比痛快,却又带了些微的怜悯之情。这厮。

这一刻,大费的形象是彻底崩塌了。

甚至远远不如早前悄悄溜走的涂山侯人。

再看百里行暮,内心真是汹涌澎湃,一个艳羡无比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反反复复:我几时才能如此?我几时才能如此?

凫风初蕾,却四下环顾,寻找着涂山侯人的影子。

按理说,他早就认识百里行暮,根本不该畏惧而逃才对。

再说,他身上还带着箭伤。

就这么跑了又不露面,是要干什么呢?

正文卷 第95章 偶像坍塌1

百里行暮的目光转向大禹王,淡淡地:“好你个姒禹!你知道今日我为何要来找你?”

大禹王虽身处绝境,还是亢声道:“你这上古大神估计是闲着无聊,跑来寻我们的晦气!”

言辞之中,终于承认了这是共工。

因为,除了共工大神,这天下不可能再有这么强大能量之人。

“原本你小子在你的地盘好好做你的大禹王,哪怕你气吞山河,自封什么万王之王,我也不必管你。可是,你万万不该野心爆棚,居然不远万里去偷袭鱼凫国!”

古蜀国,曾是他的地盘。

当然不容人随意猖獗。

但是,台下诸人都很狐疑:既然他是柏灌王,那为什么又被鱼凫王篡位了?难道共工大人还斗不过鱼凫王?

鱼凫王到底又是何方神圣?

既然这么厉害,怎会一下就被大费给灭了?

这一日,惊异太多,众人都理不过来了。

“你可知道,被你谋害的老鱼凫王是何许人也?”

大禹王一怔。

“老鱼凫王,正是你刻意攀附的老祖宗,五帝之一的高阳帝颛顼!”

“天啦,鱼凫王竟然是高阳帝?”

就连云华夫人也变了脸色。

当年的中央天帝,怎会跑到西南一隅做了鱼凫王?

可云华夫人立即醒悟:若非高阳帝,只怕也没人能把柏灌王拉下马来。

有熊氏大叫:“难怪我一眼就看出这个小鱼凫王是颛顼大帝的血亲……天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颛顼大帝居然还真的留下了血亲……”

颛顼是黄帝的孙子,有熊氏是黄帝的直系后裔,如此算来,便和凫风初蕾有亲缘关系。

此时,他从柏灌王口里得到证实,更是跃跃欲试,瞧着凫风初蕾:“嘿,鱼凫王,你可跟我可是一脉相承……”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金杖一横,“多谢有熊首领一直仗义执言!”

“哈哈,我们有熊氏一族又添一名杰出人物,真真是可喜可贺!”

摔得七晕八素的有扈氏怒道:“你没听共工大人说颛顼大帝四个儿子之后就绝后了吗?怎么又来什么直系血亲了?难道共工大人也自相矛盾,胡言乱语?”

有熊氏抓抓头,他也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大叫:“共工大人,快点解开这个谜底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行暮却看向大费。

他手一指,大费被一股力道裹挟,竟然站起来。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不明就里。

就连大禹王和皋陶也都看向大费,心想,这事和大费有什么相干呢?

大费偷袭鱼凫王成功后,却被大水湮没了三万精锐,更是被百里行暮吓破了胆,所以回到阳城后,绝口不提颛顼一事。现在,被共工问起,真是回答不是,否认又不敢,就更是狼狈。

“大费,你偷袭鱼凫王得手,目睹了我和鱼凫王的一场大决战,你该不会说,你竟然不知道鱼凫王就是颛顼吧?”

大禹王沉声道:“大费,果真有此事?”

大费低下头,不敢回答。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姒禹,你的好大臣,好忠臣,居然对你隐瞒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或者说,你们大夏所推崇的智谋和战略,原来就是撒谎?哈哈哈,一个满口谎言的青年,居然能成为大夏的全民偶像,真真是荒谬,荒谬……”

他笑声一顿,淡淡地:“大费,你刻意向姒禹隐瞒这一点,到底是何居心?”

大费额上,冷汗涔涔。

就连皋陶,也终于色变。

此时,他的神情就像当初大禹王刚刚看到姒启冲上台与全大夏为敌时一模一样。

全民偶像,瞬间崩塌。

痛心疾首,如何形容。

百里行暮笑道:“我不知道,大费为何刻意隐瞒鱼凫王的真正身份!不过,今天我就告诉你们,小鱼凫王的确是颛顼的后裔!而且是颛顼的女儿!”

此言一出,真是石破天惊。

小鱼凫王明明是老鱼凫王的女儿,怎么成了颛顼大帝的女儿?

有熊氏也大叫:“不是吧?颛顼大帝死了几万年了,我们都是黄帝的不知第几百代孙子了,这年纪轻轻的小鱼凫王,怎会是颛顼大帝的女儿?”

“她的确是颛顼大帝的女儿!有熊氏,你应该早就看出了她四面神的幻象……”

“没错!她的确隐隐有四面幻象。这必须是黄帝直系后裔才有的血统,现存有熊氏一族,唯有我和我的嫡子才有这个幻象……可是,她这么年轻,怎会是颛顼大帝的女儿?”

百里行暮缓缓道:“不周山之战后,颛顼也受了重伤,不久之后便死了。但是,娲皇仁慈,给了上古大神们每人一次重生的机会。颛顼当然也不例外,他死后,从蛇化鱼,托体鱼身重生了,因不周山之战后满目疮痍,他根本不愿再回中原,便远赴西南,成为独霸西南的鱼凫王……”

云华夫人连连点头,暗忖,原来如此。

不周山之战后,共工居然重生了,能活到现在,也就不稀奇了。

他顿了顿,“当然,在颛顼成为鱼凫王之前,我是古蜀国的柏灌王!和颛顼一样,不周山之战后,我也不愿再回中原了……”

众人明明听得这话里有极大的漏洞和机密,可是,谁又敢冲着共工大人发问呢?

“现在的小鱼凫王,便是重生后的颛顼也就是鱼凫王的亲生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子嗣……”

所有目光,都盯着凫风初蕾。

令人震撼的并非她那绝世的美姿容,而是她手里的王杖,她曾隐隐现出的鱼形,还有她此时屹立群雄面前的气度和风华。

独闯涂山,还有比小狼王等更强的本领。

若非高阳帝的后裔,岂有如此气派?

有熊氏不可思议:“天啦,这么说来,小鱼凫王岂不是我的长辈?”

“她不但是你的长辈,而且是你长辈的长辈……比你的辈分起码至少高了几百辈……”

有熊氏张口结舌,哪里说得出话来?

半晌,才自言自语:“难怪我第一眼见到小鱼凫王就觉得很亲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就连凫风初蕾也不由得望向这涂山之巅,万国诸侯。

若是父王尚在人世,又该是怎样一番场景?

四周,十分安静。

所有人都被这神话一般的境遇震惊,如在梦里。

只有百里行暮的话,缓缓回荡在半空之中:“既然以颛顼的后裔自居,那么,尊敬祖宗就该是最起码的准则。姒禹,你弑杀祖宗,该当何罪?”

大禹王哪里能回答得上来?他面色惨白,只是一声不吭。

“你之前不知情也就罢了,可为何在有熊氏接连提醒的情况下,还是执迷不悟?”

有熊氏急忙道:“可能大禹王当时是不敢相信吧,毕竟,这也太离奇了……说真的,我就算当时认出来了,也不知道原因,我好几次都认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他摸摸头:“其实,我也不敢确认,当时我大喊大叫,只是不希望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就这么丧生于涂山之巅……”

他指着大费:“就是大费这厮最虚伪了,口口声声为了国家利益,敢问你满口谎言,也是因为国家利益吗?你连这等大事都隐瞒大禹王,这也是忠臣所为吗?你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大禹王?”

万众瞩目,千夫所指。

大费脸上火辣辣的,真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来。

皋陶满脸的皱纹就更深更多了,他眼神也充满了失望之情,缓缓地:“费儿,你为何要这么做?”

大费见抵赖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我当时被共工大人打成重伤,根本不记得有这等事情……”

“哦?”

“鱼凫王临死前水漫金沙王国,没有留下一草一木,我每每醒来,但觉一梦,自己也受了重伤,怎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若是早前我真的告诉你们鱼凫王就是颛顼大帝,你们会相信吗?会吗?”

“你这厮巧言令色。”

百里行暮一挥手,有熊氏立即闭嘴。

台下,有窃窃私语:“高阳帝转世为鱼凫王?这天下哪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就算能转世吧,可高阳帝死了至少几万年了,居然能活到现在,没这么稀奇吧?”

“这么一算,鱼凫王岂不是至少一万岁了?”

……

百里行暮点点头:“小子,你把当时的情形,完全讲一遍!!”

大费不敢抗命,刚刚他勉力说的这番话,已经耗费了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元气。

“小子,你不许有半句虚言!我知道,在湔山发生的一切,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费少年得志,几场胜利,轻易就成了大夏的全民偶像,最杰出的青年,如今,却在天下英豪面前被指责为满口谎言,他如何肯甘心?

心里一横,胆气一壮,情知今日绝不能再露怯,否则,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

“小子,快说!”

他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那啥……是……”

“大声点!”

“是!老鱼凫王千真万确是高阳帝转世!我亲眼所见老鱼凫王从蛇化鱼,又从鱼化人,而且,我还亲眼所见老鱼凫王在激战时曾经化为一条黑龙……不过,他的黑龙不具实形,只有一个龙头……”

正文卷 第96章 偶像坍塌3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因为,大家都知道,颛顼和共工争夺帝位爆发了不周山之战,娲皇在补天时,颛顼的黑龙形体出去捣乱,娲皇一怒之下便将其斩杀。

大费这一说,如何还有虚假?

“是不是你奉命毒死了鱼凫王?”

“是!”

“为什么要毒杀鱼凫王?”

“这……我自知不是鱼凫王的对手,只能智取……所以,只好趁着他虚弱的时候下毒……”

“是谁告诉你他有虚弱的时候?”

“这……”

大费看了大禹王一眼,狼狈不堪:“我……我也是听大王所说……大王说,在蜀国的传说中,每一百年,鱼凫王便要去湔山打猎,而且,每一次百年之期都是同样的时候,我觉得有古怪,仔细调查,便找出了这个秘密……所以……”

“所以,你堂堂一代战神,便下作到投毒谋杀的地步?”

“这……”

默不做声的大禹王开口了:“没错,是本王令大费不惜手段,必须除掉鱼凫王!”

大费虽然力怯,可终究不是懦弱之辈,听得大禹王此言,他胆气一壮,“没错,我是下毒了!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鱼凫王是颛顼大帝重生而来,就该知道他的厉害!不下毒,我怎么能对付他?他不死,怎么能灭掉鱼凫国?我的手段纵然不怎么光彩,可是,灭了鱼凫国却不是因我私人利益,而是为了大夏的统一……”

在“一统天下”的口令之下,无论什么样不堪的手段,都被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万国诸侯,全都认可这个观点。

百里行暮一看众人的反应,便知道,人类的黄金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

只要能胜利,人类早已不择手段。

“没错,在颛顼大帝和共工大人决战时,我便知道他俩的身份了。我是刻意隐瞒,可是,我为什么要隐瞒?因为,你们大家都看到了,我会是这位共工大人的对手吗???我少年起兵,为大夏大大小小征战上百场,从未惧怕过什么人,可是,我惧怕这位共工大人,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隐瞒了这一点……若是你们,平常自诩英雄了得,却忽然遇到这么可怕的敌人,输得那么惨,你们会不隐瞒吗?”

万国诸侯,不得不承认,这也有点道理。

大费败给这位共工大人,也并不是那么丢脸。

他点头:“我的确错在隐瞒了鱼凫王的身份,可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任何隐瞒大禹王的地方……”

他看了皋陶一眼:“这事情,我不止没有告诉大禹王,也没有告诉我的父亲!”

皋陶厉声道:“畜生,你真是令我失望!”

云华夫人忽然开口了:“既然老鱼凫王便是颛顼大帝,那么,凭借大费的本领,就算是暗杀下毒,也不太可能得手,共工大人,你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缘故吗?”

百里行暮长叹一声:“颛顼虽然死后转世,但是,他的复生有个缺点,就是每百年之期,都必须重新经历一次从蛇化鱼又从鱼化人!这个转变,必须在湔山的小鱼洞才能完成。去年秋天,正是他的百年大限,就在他从鱼化人的关键时刻,被大费这小子阴谋设计,用茇花毒死……”

他一顿:“否则,纵然是千百个大费,又岂能是颛顼的对手?”

云华夫人也长叹一声:“原来如此!”

“可笑颛顼一代中央天帝,最后却死于小人之手。为了保护自己的尸首不被侮辱,还不得不水漫湔山,将整个古蜀国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大人物,总是敌不过卑鄙小人,真是可悲可叹……”

众人恍然大悟。

难怪大费自称灭了古蜀国,却又没带回来任何一件战利品,而且,还白白淹死了大夏的三万精锐大军。

这一战,是胜是败,还真是难以言说。

有熊氏死死瞪着大费,恶狠狠地:“我就说,怎么觉得你这小子如此讨厌卑琐,原来,竟是你害死了颛顼大帝……可恶!祖宗之仇,不共戴天,从此,你便是我有熊氏的大仇人……”

大费也恶狠狠瞪他一眼,只沉默不语。

有扈氏却大叫:“明明是大禹王下令灭鱼凫国,你有熊首领真是可笑,你不敢责备大王,却拿一个听令者出气,如此欺软怕硬算什么好汉?”

有熊氏,瞪着大禹王。

所有人,都瞪着大禹王。

直到现在,大家仿佛才记起,大禹王,才是今天百里行暮追责的主要对象。

百里行暮也看着他,缓缓地:“姒禹小儿,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你不但毒杀你的老祖宗鱼凫王,你居然还敢追杀现任鱼凫王,你口口声声仁德天下,这便是你所谓的仁德?”

大禹王默不作声。

“虽说是不知者不罪,可是,你在下令让大费进军鱼凫国之前,都探测到了鱼凫王的一些湔山打猎的秘密,就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大禹王淡淡地:“本王从小在汶山长大,曾听得一些歌谣,的确有颛顼化鱼凫的秘密传说……本王一直认为这是荒诞不羁,但在大费出兵之前,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还是告诉了他这一点……”

百里行暮一笑,不追问了。

台下诸人立即沸腾了:“弑杀祖宗,大逆不道……”

“如此行为,还敢称仁义?太虚伪了吧……”

“一边乱认祖宗,一边乱杀祖宗,呵呵……”

大夏诸臣再也不敢吭声,大禹王也面如死灰。

百里行暮纵声大喝:“姒禹,你死到临头,还有何话可说?”

大禹王冷哼一声。

“姒禹,你第一罪,错在乱认祖宗却又毒杀祖宗;第二罪,是非不分。明知小鱼凫王只是为着国恨家仇而来,根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你处于自身立场,令人杀她原本也无可厚非!可是,为什么你的儿子姒启明明只是见义勇为,路见不平,反而被你视为奇耻大辱,必须除之而后快?两罪之下,你还有什么面目自称大禹王?”

“……”

接口的是有熊氏:“我就说嘛,明明启王子是路见不平,却被大费这伙人生生形容成了大夏的败类!稀奇,真是稀奇!如果启王子都是败类,那大夏还有几个是好人?”

如果目光能杀死人,他早就死在大费和有扈氏的手下了。

可是,目光是杀不死人的。

百里行暮道:“姒启出手,只是为了救走凫风初蕾,并未对大夏任何人痛下杀手。可是,你却断然下令绞杀,并亲自动手,糊涂至此,枉为人君人父!”

有熊氏又接口道:“是嘛!天下英雄,唯有启王子明知不可而为之,宁愿冒着得罪天下人的危险也要维护公道。大禹王,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我一定自豪死了,可你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和面子射杀儿子,啧啧啧,这番行为真是不敢恭维……”

他又看了狼狈不堪的大费一眼,轻蔑道:“启王子,总比你们口口声声称道的这个什么大夏战神好一万倍!”

大禹王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所谓万王之王,就该是天下表率,可你却连犯几错,长此以往,一意孤行,岂不成为最大的昏君?姒禹,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大禹王遭受如此奇耻大辱,而且,毫无反抗之力,本来已心灰意冷,坐以待毙,可听得这声大喝,却亢声道:“本王当然有话要说!”

“你说!”

他先看了看台下,这才道:“首先,本王要申明,绝无毒杀祖先一说!因为,本王根本不知道鱼凫王到底是什么人!歌谣毕竟是歌谣,没人肯信!”

百里行暮点点头,“颛顼化鱼凫,本来就是个秘密,你不知道也正常!”

“在这之前,本王根本不知道鱼凫王是高阳帝转世!想我煌煌大夏,一统九州,偏偏西南的鱼凫王不肯臣服,苟利国家岂敢徇私?纵然本王下令灭了鱼凫国,那也是出自国之大计,是国战!而不是什么私人恩怨!也算不得什么卑鄙无耻!”

“就算你国战!可是,你一再胡乱攀附祖先,又作何解释?你出自汶山,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祖先是谁!”

“就算我乱认祖先,也并非完全出于私心……”

“难道你还有别的说辞?”

大禹王忽然提高了声音:“自从你共工大人和高阳帝大战不周山,造成天崩地裂之后,人间便陷入了漫长的混战分裂,几万年来,战乱不止,从无宁日,百姓血流成河,几乎死尽死绝,号称人间地狱也不为过。直到几万年之后,人类又才慢慢兴起,寻找安居乐业之地……”

“没错,我姒禹原本出自汶山,是地地道道的古蜀人,其实跟黄帝一族没啥关系。后来,我离开汶山,来到华夏,凭借自己的本领得到了舜帝的重用。我奉命治水,半世奔走,纵不敢说功勋盖世,至少也让天下安宁,人民安居,从此再无水患之忧……”

他忽然站直了,抬起自己的一条腿。

众人看得分明,他的右腿已经严重萎缩,所以,走路才一瘸一拐的。

“你们看到我这条腿了吗?这便是长年累月在水里浸泡,几乎让我瘫痪了!”

众人想起他奔走治水几十年,不辞辛劳,不计个人安危,才最终平定水患,的确功高盖世。

正文卷 第97章 煮开鲜花1

“在治水的同时,我看到天下战乱,百姓流离,便决定用自己一生之力,停止战乱。可是,怎样才能停止战乱?”

他顿了,自答:“那就是以战止战!”

“没错,为了以战止战,我几十年来东征西讨,终于让九州一统,华夏和平,天下百姓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骨肉分离,随时身首异处的恐怖生活……”

“至于这万国大会,号称同宗同源,无非是为了凝聚民心的一种手段而已。正如共工大人所说,人类的自私与生俱来,与造物者的本意大相径庭,人类,只爱自己,然后是自己的亲人、朋友、族人,至于外人,则一言不合便互相砍杀。经历了不周山的灭世之战后,人类几乎差点被彻底灭绝。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好不容易发展壮大,可是,又开始无休止的厮杀纷争,稍有不慎,只恐又是一场灭世之战,平心而论,天下的人民会喜欢生活在无休止的战争阴影里吗?”

台下,悄无声息。

大禹王慷慨陈词:“正因此,我才提出天下人皆同宗同源的口号,为的便是让百姓推己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此,方可减少争端和战争,最大程度上避免百姓的流血牺牲!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个精神领袖。这个精神领袖,必须是所有人都熟悉而又景仰之伟人。娲皇虽好,可这已经是男权时代,炎帝也好,但失之仁慈。而世人的心理,最是崇尚成王败寇!黄帝,便是这些伟人之中,最能战,又最后取得了胜利者!也因此,他的传说最多,人气最旺,早已成为华夏共祖的代表性人物,所以,我才选择了他老人家做偶像,倒不完全是攀附权势,故意美化自己的血统……”

四周,更加安静。

原本蠢蠢欲动的各族首领,也不敢吱声。

就连百里行暮眼中也多了点深思,好一会儿,他才仿佛自言自语道:“你这小子说得也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大禹王的目光转向台下,企图从人群中寻找儿子的踪迹。

可是,那举着劈天斧的少年,居然踪影全无。

他缓缓地:“共工大人的责备,至少有一项,小王无颜面对!没错,小王的确是非不分,远远不如自己的儿子!启儿宁肯得罪天下,也不肯忽略内心真正的感受!可是,小王就不行了!最初,小王的确不想杀小鱼凫王,想着她一介女流,对大夏并无什么危害,杀之无用。可是,小王无法对臣下交差,生怕被臣下认为小王藏有私心,为了维护一个大公无私的形象,宁愿杀死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据说,启儿和小鱼凫王是生死之交,如果在小鱼凫王生死关头,他贪生怕死不敢露面,那才是真正的懦夫、窝囊废……其实,本王内心深处,实是以自己的儿子为傲!”

有熊氏哈哈大笑:“大禹王,咱有熊氏以前多少有点不服你,现在,倒真有几分服你了!”

就连百里行暮也暗叹,大禹王果然就是大禹王。

正在这时,钟声响了。

渺远冲淡,那是远古的曲声,娲皇所造笙簧所发出的清越之音。

乐声中,一座神像冉冉升起,遥遥凌驾于三皇五帝之上。

人类共祖,终于现身万国大会。

众人异口同声:“娲皇!”

“没错,这才是真正的人类共祖!!无论种族、类别,统统都是娲皇大人所造。我建议,以后但凡公祭都以娲皇居首,各位意下如何?”

台下齐声道:“如此甚好!”

所有目光,都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群臣不敢置信!

居然是姒启!

难怪他一见到百里行暮就跑了,却是去做这件事情去了。

他高高举着劈天斧,尽管身上多处伤痕,肩头还插着一只箭簇,可是,他身板笔挺,傲岸而英伟。

此时,他站在大树高处,朗声道:“共工大人,这样够了吗?”

百里行暮眼里,慢慢地有了一点笑意。

这小子!

他内心深处,对现代的人类崩坏,实在是已经深恶痛绝,可见了姒启,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真的没到那么绝望得时候。

姒启飞身掠下,毫无畏惧地站在百里行暮面前。

他先是深深行一大礼:“小子多次蒙共工大人援手,却一直无以为谢。”

百里行暮点点头。

“小子不肖,绝不敢为父亲涂脂抹粉,可是,几十年来,大禹王的所作所为天下皆知,人无完人,纵有不足之处,却也罪不至死,还请共工大人海涵!”

百里行暮目中的笑意更深。

“还有台上诸位,他们也真是奉命行事,一个个也谈不上罪大恶极,还请共工大人一并海涵。”

姒启一拱手,笑嘻嘻的:“共工大人乃上古神人,更是娲皇的直系后裔,肯定不会为难比你差了几万年的后人。说到底,其实,我们也是你老人家的后裔啊。祖先,哪会跟后人斤斤计较呢?对吧?”

他一转眼,先看了父亲一眼,又看向台下一干被摔得七晕八素,狼狈不堪的大夏君臣,纵声道:“要是在别的人面前输得这么惨,那是你们的耻辱!可是,这是共工大人,是几万年前,几十万年前的远古大神。黄帝老大见了他都头疼,不周山都被他撞倒的共工大人……你们败在他手里,也不算什么,对吧?无非就当被老祖宗教训了一下而已……”

此言一出,众人真是暗暗感激。

就连对他恨之入骨的有扈氏,也觉得这小子真是机灵——若非他巧言化解,众人岂不羞愧至死?

百里行暮目光闪动,笑道:“小子,你要救你父亲,也得拿出一点本领来……”

他手指一弹,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大禹王的身躯猛地被投掷出去,一股疾风直拍姒启面门。

劈天斧轰然一响,大禹王仿佛被生生劈成了两半,众人大惊失色:“天啦,大王……”

“大王……”

众人瞧得分明,大禹王竟然生生站在劈天斧之上!

姒启身子一矮,劈天斧缓缓地垂下。

天空瞬间明亮,周围,一片清明,大禹王稳稳站在高台之上、王位之旁,浑身毫发无损。

众人呆呆瞧着姒启,不敢置信,这年轻人,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功力。

姒启深鞠一躬:“多谢共工大人成全!”

百里行暮满脸笑容:“姒禹有你这样的儿子,也真真是运气!罢了罢了,看在你儿子的份上,我也不跟你们为难了!”

“多谢共工大人。”

百里行暮缓缓回头,看着空空的一方阵地——一人一蛇,寂寞凄清。

那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显露真容,以小鱼凫王的尊严。

虽九死一生,却让小鱼凫王从此为天下所知。

此刻,她站在那里,就像这万头攒动的凶猛世界里开出的一朵花来。

还有目瞪口呆的小狼王。

他并不那么熟悉华夏的远古历史,可是,也历来以中央天帝帝喾的后裔自居,推来算去,也算是黄帝的后裔。然后,又看看凫风初蕾,忽然一塌糊涂——难道她还是自己的祖先了?

百里行暮大手伸出,两人一蛇瞬间离地。

有熊氏大叫:“小鱼凫王,小鱼凫王,我们可是亲戚……正宗的亲戚……等等,我还要跟你见一面,我还有许多话对你说……”

凫风初蕾一直感念他的仗义执言之情,微微一笑:“有熊首领放心,我们会见面的。”

有熊氏这才停下脚步。

她又看了涂山侯人一眼,正好迎着他的目光。

她微笑,他也微笑。

下一刻,她已经站在了百里行暮的掌心。

从他的掌心望去,忽忽之间,涂山的绿叶全部染霜,一片金红,美艳得就像委蛇张开的轻纱。

而她,于他掌心之巅,是这美艳里开出的红花。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美丽景色,却留不住歌声渐行渐远。

……

那是泥土在光阴里撕开铜的声音。

三只鸟醒来,从窗口重新打开天空

曾经高不可攀的蜀山

如今瘦成一缕青烟

在河里祭日的鱼

煮开了生活在别处的鲜花

在头上远行的草却越来越白

……

歌声里,那山岳一般傲岸的身影忽然消失,很快,便无影无踪。

四周一片死寂,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白天盛开的梦。

涂山侯人抢上一步,扶住了满脸苍白的大禹王。

大禹王重重握住他的手,干咳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彼时,他全身无力,昔日南征北战的威猛已经随风而去,只能倚靠儿子的一双手,才不至于倒下去。

头上金冠已经歪斜,露出丝丝缕缕的白发,鸟嘴马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就像一轮一轮的沧桑。

一如对面寂寞而冰冷的九鼎——它们的破裂,当然绝非防风氏所为,的确是因为冶炼不足,冷却度不够,为赶上万国大会,急于求成,工期都不足,想不破裂都难。

国之重器,不过是锦上添花。

破裂了,也并不显得多么可怕。

那一刻,涂山侯人忽然对他心生怜悯。

天下万国的焦点,终于落在涂山侯人身上。

大禹王的儿子!。

传说中那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正文卷 第98章 煮开鲜花2

半个时辰之前,他才成为大夏的公敌,几乎差点被大禹王亲手射死。

现在,他却成了大夏的救星。

这万国大会,因他,才得以保全!

云华夫人在旁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看了涂山侯人一眼,低声道:“小王子,你终于长大了!”

涂山侯人的目光却看向远处,树影摇动,芬芳远去,他甚至来不及跟她道一声再见,就像一场盛宴之后,完全不需要任何的离别。

金色芦苇,湖水碧绿,成群的野鸭游来游去。大片的野草地上盛开着粉红粉黄的小花,鲜艳夺目。

仅仅相距涂山不过二三十里,涂山的喧嚣便尘埃落定,恍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凫风初蕾随手扯下一把野花,编织成朱冠,往委蛇的双头上一戴,委蛇顿时神气活现。但是,它看了看撕破的紫纱,叹道:“要是能换一身新衣服就好了。”

凫风初蕾被逗得笑起来,又不是在阳城,哪里能轻易寻到紫纱朱帛?

“换一身紫纱何难?”

轻盈的紫纱从天而降,委蛇的全身一片紫色,配上崭新的花冠,立即就精神抖擞。

委蛇鞠躬:“百里大人,谢谢。”

他随手拍拍它的头,陪她坐下,很惬意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委蛇毕恭毕敬:“百里大人,虽然说谢谢很庸俗,可是,我已经找不到别的表达方式。”

他微笑,只凝视她。

她却一直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并非是不感念他的屡次相救之恩,她只是绝望,尤其是万国大会之后,这种绝望之感就更深更浓了——在最混乱的时候,她其实有机会杀掉大费,但是,她没有,因为,她觉得,就算杀了一个大费,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天下风云,高手辈出,相形之下,自己显得那么渺小。

若非一直庇护于他的羽翼之下,别说什么报仇雪恨,恐怕自己今日已经无法活着离开涂山。

更何况,今日明知有死无生,却能逞能杀出,本就是暗地里认为他就在不远处。

他,其实是她的精神倚仗。

一个人活着,难道永远只能仰仗他人?

她忽然失去了目标。

她只是惶惶然地望着远处,比灭国当天更加迷茫。

小狼王却一直死死盯着她,从最初的震惊不可思议,到后来的气愤和满脸猜忌。

她这么美!

她竟敢这么美!

小鱼凫王也就罢了,可她还是中央天帝颛顼的女儿,唯一的子嗣。

这么高贵也就罢了,可还敢这么美!

这么高贵这么美也就罢了,她居然敢这么长时间在自己面前隐藏了真面目——一直耍猴一般瞒着自己,无论自己怎么取笑她丑陋,讥笑她嫁不出去,她也从来不露声色。

真是罪无可赦。

明明浑身疼痛,可是,内心居然一直不争气的狂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从小于美女如云的白狼国中行走,到阳城之后,更见识了天下美女,甚至包括姬真这样的绝色。

可是现在,她们统统成了粪土一般。

夕阳西下,秋风寒夜,可是,这寒冷之风,也无法熄灭他狂躁跳跃的内心。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已经不再是山岳般巍巍然,他恢复了常人体型。

这便是他和其他巨人一族的区别,他独家拥有变化体型的能力,能随心所欲变幻,便超然于那干巨人之上。

于千万人中,来去自如。

什么大禹王,什么万国大会,在他眼里都不足挂怀。

就连他的目光也在历史的尘埃里变得漫不经意,仿佛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足以令他激动或者愤怒——

唯有凝视她时,五脏六腑都在跳动。

她在他眼里,开成一朵跳跃的花。

小狼王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

就像一个旁观者。

这感觉,就更令他难受。

过了许久,小狼王才慢慢地:“百里行暮,你就是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看他一眼。

“当我把大费当作这天下最可怕的的敌人时,委蛇曾说,哪怕一百个大费也不是百里大人的对手。当时,我以为他在吹牛比,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后来才发现,不但有,而且,他觉得委蛇的话还根本不足以形容——事实上,可能一万个大费,在百里行暮面前都不算什么。

就连大禹王在他面前,也只是毫无抵抗力的孩童。

几何时,自己方能修炼到这等气魄?

小狼王忽然很绝望——

一辈子,自己也修炼不到这等地步。

甚至几辈子,都没可能。

几十万年,天下才一个共工而已。

而且,他是娲皇的直系后裔。

有些事情,从娘胎里就注定了不平等。

百里行暮觉得这小子不该叫小狼王,他简直就是一头野狼王,目中都是一股阴冷的杀气。

他伤痕累累,可是,都没有伤在要害,不过,那疼痛也是够要命的,可他站得笔直,狼牙棒也握得笔直,仿佛随时可以挥舞着击碎敌人的头颅。

就连他看他的眼神也和别人不同——不是畏惧,反而是妒忌!

真有趣!

这小子竟然在妒忌自己!

小狼王又看了凫风初蕾一眼。

她又恢复了凄清的神态,人畜无害,就好像刚刚在涂山之巅,一次次的绝技从未出手过一般。

他并不知道,她的幻变,是无法自行控制的,身不由己,时灵时不灵。

他只以为她在装蒜。

就像她在容貌上一直欺骗了自己。

而且,他每看她一眼,便觉得惊艳一分。

于呼吸之间,就更是压抑和痛恨。

“我一直以为百里行暮是一句咒语,没想到,是这样!”

每每她到了危及时刻,就拿出那个小瓶子,大叫一声“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竟然是一个人。

而且,是这样一个人。

绝望之情,就更深更浓了。

陷入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无力感之中。

是一种你原本极其优越,自认天之骄子,无可匹敌,可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另一个人什么都在你之上,你拍马都赶不上人家。

又因为欠了人家一次救命之恩,所以,连讨厌都没法表露得很明显。

小狼王却转向百里行暮:“你既然有这般本领,为何不把大禹王当场干掉,自己登上万王之王的宝座?”

这是他一直百思不解的地方——力有不逮也就罢了,可是,明明功夫盖世,足以将敌人踩在脚下,却转身离去,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百里行暮反问:“你很想做万王之王?”

小狼王不假思索:“想!想得出奇!如果我能登上万王之王宝座,我宁愿付出一切代价!”

“一切代价?”

“对!哪怕登上这宝座不久后就死去!至少,我曾经站在人生之巅,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为败军之将,任人嘲笑!而且,我敢保证,但凡来参加万国大会的首领,没有一个不如是想!”

万王之王,天下景仰。

所有人,都在向往最高处的皇冠。

小狼王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之情:“白狼国小国寡民,以前全靠游猎逐水草而居,或者在边境打打秋风,掠夺点粮草奴隶。所谓的小狼王,无非只是小国寡民的一个小头目而已。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王者,应该是大禹王这样!”

他强调:“你本该杀了大禹王!那样,你现在就是万王之王了!”

百里行暮淡淡地:“我曾经做了十几万年共工,那时候,我还年轻,也和你同样的想法,很羡慕宝座上的王者,觉得那才是一个人的终极目标。为此,炎帝屡次告诫我,说做王者根本没什么意思,当时,我坚决不信,总觉得没尝试过,怎会知道是不是真的无趣?黄帝和蚩尤等人厮杀时,我只是配角。再后来,他们都死了,终于轮到我坐天下,我的势力已经大大强过颛顼,便开始和他争夺中央天帝的宝座,为此,厮杀了几万年……”

他不愿意提起不周山之战,只叹道:“直到我自己做了一万年柏灌王,才发现,做王者真的没什么意思。”

他一笑:“彼时,华夏九州还在战争的泥淖里没有复兴,而古蜀国疆域则达到亿万平方公里,占据了整个世界的一大半。可是,就算做了这样大国的王者,也没觉得有多么快活。”

小狼王一怔,忽然更是沮丧。

有人不做王者,那是因为他腻烦了。

自己想做王者,却难如登天。

他死死盯着百里行暮,半晌,长嘘一口气:“只有看过的风景才有资格说不美!当过王者,才有资格说没意思!这一切,我都还不曾拥有,所以,我还有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

“当然是取代大禹王,成为万王之王!”

百里行暮笑着摇摇头:“少年,你这不叫理想!”

小狼王奇道:“不是理想是什么?”

“难道你以为一统天下,万人之上,美女如云便是理想?或者将这些换一个说法,拥有了王图霸业和爱情就叫理想了?”

小狼王反问:“这都不叫理想,这叫什么?”

“这些都是欲望而已。跟理想相距甚远!”

小狼王大不服气:“那你倒说说,真正的理想是什么?”

正文卷 第99章 煮开鲜花3

他抬起头,看了看遥远的天空:“真正的理想,是炎帝那样,穷极一生,寻寻觅觅,企图建立一个让万民永远健康长寿、物质富足、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生活的大同世界……曾经在好几万年的岁月里,他其实已经慢慢做到了,要不是后来发生的几次大战,这一切,几乎就实现了……只可惜,黄帝也罢、蚩尤也罢、甚至于我自己,都因为自己的欲望,彻底毁掉了这一切……我们,都是没有理想的一代!甚至,是人类的罪人!”

小狼王不以为然,可是,他无法反驳,他只是死死盯着百里行暮,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史前怪物——

乱世纷纭,小国林立,每一个人都想称王称霸,战争的快乐便在于占有敌人的财富,玩弄敌人的妻女,而面前这个人,却说:这不是理想,这只是卑鄙的欲望……

他不同意,但是,他口干舌燥,无力反驳。

又看凫风初蕾,只见她手上的芦苇花已经一大把了,可是,一只手还在茫无目的地乱拔,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因没了颜华草的遮掩,就像一朵孤零零的花静坐在阳光之下暴晒,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竟生怕她会随着阳光而慢慢枯萎。

偶尔抬起头,看看远方,偶尔,又看看百里行暮,她其实一直在认真听百里行暮说话,只是,每当偶尔接触到百里行暮的目光时,她便匆匆移开,神情也慌慌张张的,与其说是不安,不若说是别扭……

而且,居然脸红!

她别扭时的样子也很特别,长睫毛煽动,就像是飞累了的蝴蝶,悄悄地歇一歇,立即又振作起来。

小狼王观察了很久。

就算是瞎子,也明白其中的深意了,这个凫风初蕾,难怪她每每遇险,总是毫不犹豫叫出“百里行暮”。

因为,她会在这个人面前脸红。

本来,他还以为,以她这样的凶悍,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是脸红。

尤其,百里行暮沉默时,便也总凝视着她。

那种目光,那种目光——

小狼王无法形容,他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这样看着一个女人,仿佛这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焦点,其余,什么都是虚空。

忽然更加沮丧,比无法成为万王之王更加绝望和恼恨。

妒恨之情,油然而生。

他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你这人不诚实!我拿你当朋友,你却一直骗我,同行那么久,连真面目都不肯露出!”

委蛇不以为然:“得了吧,小子,你才是深藏不露,旧部都云集阳城了,你居然还告诉我们一直找不到。故意做出一副又怂又蠢的样子。”

小狼王冷冷的:“那是因为我不想连累你们去白白送死!”

“切!你已经连累我们许多次了!”

“谁叫你们这些中原人特别狡猾?”

“不好意思,我们可是西南人。”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委蛇笑道:“万国大会都散了,我们也各走各的吧。”

“各走各的?你们不去天穆之野了?”

“现在没打算。”

他再次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我要听你说,不听这头怪蛇说!”

百里行暮但见这小子举止十分粗野自大,便淡淡地:“男人只可对敌人粗暴,不能对女性和朋友蛮横。”

小狼王指着凫风初蕾鼻子的手,不由得放下来,好像这时候才彻底明白:他是共工!女娲直系的共工!在他的世界里,女性曾经是至高无上的王者。

若是别的男人,他就算不一棒打过去,至少也得出言讥讽几句,可是,这是共工。

这是上古大神。

他才从他手下逃得性命,所以,一句话也不能说。

也不敢说。

小狼王提了狼牙棒,转身就走。但见凫风初蕾还是乱拔着芦苇花,连头都没抬过,也许,根本就没发现他已经走了。

他忍无可忍:“喂,凫风初蕾,我走了……”

委蛇笑道:“你小子早就该走了。快快回你的白狼国去。”

“喂,凫风初蕾,我跟你告别呢……”

凫风初蕾抬起头,却是看着远方。

有人大步走来,老远就笑眯眯的:“好巧,你们都在……”

居然是涂山侯人。

小狼王面色变了,狼牙棒一横,涂山侯人却立即摆手:“稍安勿躁,小狼王阁下,稍安勿躁,我可不是你的敌人……”

他肩头的箭簇已经被拔掉,包裹了伤药,行动也还算自如。

他手里拿着一个玉圭,径直走向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小子代表大禹王向各位赔罪……”

百里行暮看了一眼玄圭,笑起来:“是大禹王让你这么做的?”

他点点头,毕恭毕敬:“若无大禹王吩咐,小子岂敢僭越?”

“姒禹这小子,还不算无药可救。”

涂山侯人又看着凫风初蕾:“大禹王知道你的身份后,颇为后悔,但是又不好意思当面和你道歉,是以让小子代为周旋,还请鱼凫王谅解。”

凫风初蕾凝视他,轻轻的:“涂山侯人,我还一直没有向你道谢。”

明知不可而为之,于千万人中,他能挺身而出,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样的情谊,已经绝非普通朋友了。

她想,传说中的“两肋插刀”也不过如此。

他迎着她的目光,心里一跳,却面不改色:“我们不是朋友吗?这都是应该的。”

就算是朋友,也没可能明知身败名裂,也能毫不犹豫。

委蛇对他实在是感激不已,双头急摇:“启王子,今日承蒙援手,他日无论刀山火海,但有所谴,委蛇必定召之即来。”

“哈哈,委蛇,你这么慎重其事地叫我还真不习惯。”

委蛇正色:“启王子容我一拜。”

“免了免了,朋友之间,何必言谢?这不显得生分了吗?”

他一本正经:“委蛇,你也千万别叫我启王子,大夏和别地的传统不同,大禹王在位时,我是王子;大禹王不在位了,我便什么也不算。”

委蛇也笑起来:“涂山小子,我是真心实意向你道谢。”

“哈哈,这称呼才习惯嘛。”

众人都笑起来。

涂山侯人又拱拱手:“大禹王准备明日在大殿设宴,还请百里大人和鱼凫王赏光。”

百里行暮这才微微意外,以大禹王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他那高傲的性子,才在万国大会上如此受挫,居然能折节设宴款待,可真是不容易。

他看向凫风初蕾,涂山侯人也看着凫风初蕾,神情微微紧张,只听得凫风初蕾淡淡地:“设宴就免了。”

涂山侯人有些失望,却还是镇定自若:“小子替大禹王转告鱼凫王,自今日始,大夏将永不再和鱼凫国发生战争……”

被凉在一边的小狼王一直冷眼旁观,听得这话,忍无可忍,冷笑道:“好一个大仁大义的大禹王。他如今高高在上,自然姿态也可以很高,可是,这算什么?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鱼凫国早已被洪水湮没了,他这番永不开战是几个意思?请问,就算他要开战,他去哪里开?怎么个开法??真是太虚伪了吧?哈哈哈,我翻译一下,是不是杀了人,然后在人家的坟头烧一炷香安慰一下?这样就算是和解了吗?……”

涂山侯人居然点点头,老老实实的:“唉,小子其实也不好意思来做这个和事佬。不过,并非小子刻意替大禹王遮掩,某些时候,往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小狼王厉声道:“好一个‘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的意思是,大费灭人国家,是大费自作主张,跟大禹王无关了?”

涂山侯人:“鱼凫国之战还真不能全怪大费,可是,至少鬼方这种小部族根本不在大禹王的攻打范围之内,是大费一时兴起,顺手而为。至于你们白狼国嘛……”

他看了看小狼王:“小狼王阁下比我更清楚,这几年来,你每年都至少在大夏边境烧杀掠夺好几次,无数百姓妇孺死于你的铁蹄之下,恕我直言,大夏百姓对阁下的痛恨一如你对大禹王的痛恨!大费正是因为战胜了你,才升级为大夏全民偶像的……”

小狼王大怒,狼牙棒兜头就挥过去,涂山侯人侧身躲过,百里行暮沉声道:“别闹了!”

小狼王不敢抗令,只能收了狼牙棒恨恨地退在一边:“涂山侯人,我迟早杀了你!”

涂山侯人也不动怒,笑嘻嘻的:“小狼王阁下,我建议你还是速速离开阳城为好。以你在大夏人民心目中的形象,纵然是大禹王想要假惺惺的做高姿态,也不敢公开宣称赦免你。就算现在顾不得追捕你,可是,你真要大摇大摆现身阳城街头,也只恐十分危险……”

涂山侯人这一番话,实是坦诚相告,小狼王听得却极不入耳,冷笑道:“本王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总有一天,定让大夏血债血偿……”

涂山侯人叹道:“每个人都要血债血偿,真不知道这死循环如何才能了结!”

本文没有特殊注明的诗句:皆引用自彭志强先生的《金沙物语》,特此说明。

正文卷 第100章 封禅之谜1

百里行暮淡淡地:“这便是世界争端的由来,每一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冤屈和不公正,却从不考虑自己的行为有可能伤害别人更深。”

涂山侯人一揖到地,由衷道:“所以,小子一直认为,炎帝之前的时代,才是人性最好的时代。多次战乱之后,人类已经变得极其自私,以后,也许还将变得更加自私残酷。”

百里行暮笑起来,相比之下,但觉这小子比小狼王真是好多了,而且,真是越看越是顺眼。

更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便有一种极其沉稳宽容的气质,这是任何修炼都修炼不来的,只能是他与生俱来。

他由衷道:“我观大禹王已经满头黑线,显是气数已尽,不过,好在他还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总算是后继有人……”

涂山侯人一怔,缓缓地:“我父王真的气数已尽?”

百里行暮点点头。

涂山侯人并未表现出太过急切,只是低声道:“九鼎破时,我就知他不成了!凡事盈满则亏,万国大会这么大排场,也该当耗尽了他的元气!”

百里行暮听得他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见解,真是大吃一惊。

退在一边的小狼王却窜上去,他双目放光,狼牙棒一竖:“大禹王真的气数已尽了?”

委蛇没好气:“大禹王再是气数已尽,这天下也轮不到你。”

小狼王哈哈大笑,一副睥睨之色:“委蛇,你也别小瞧我。虽然我白狼国这次战败,可根基还在,天道轮回,如果大禹王真的气数已尽,我就和你家鱼凫王以及启王子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了,哈哈,看来上天还是公平的,是吧?以后鹿死谁手,谁又知道呢?”

百里行暮听得这话,心里一动,不由得看了看这三个少年。

华夏代表涂山侯人,西北代表小狼王,而凫风初蕾,则是鱼凫国的唯一传人。在各自的盛世之时,这三方势力真可谓三分天下。

以后呢?

这三个少年是否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小狼王眼里远远超越他这个年龄的野心固然令他警惕不已,可涂山侯人的沉稳更令人不可小觑。

相对来说,凫风初蕾则隐隐处于最不利的位置。

鱼凫国尚未露出水面,人民都还潜伏在岷山和汶山,她的基础,也最是薄弱。

如果真有角逐天下的一天,这三个少年到底谁胜谁负?

甚至,他还拿不准,凫风初蕾到底有没有打算要和他们一起角逐天下?

他转眼,看到涂山侯人欲言又止,就问:“你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涂山侯人看了看手里的玄圭,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子临行前,大禹王叮嘱,务必要请百里大人和鱼凫王赴宴,因为,他说有一个秘密一定要告诉百里大人……”

他看了一眼凫风初蕾,因为之前刚一提出这要求就被凫风初蕾拒绝了。

“如今小子完不成任务,只恐回去无法向大禹王交差……”

百里行暮好生意外,大禹王有什么秘密要告诉自己?

他尚在沉吟,小狼王却叫起来:“百里大人,你万万不可上当,没准大禹王在涂山上吃了你的大亏,现在是设下陷阱害你……”

凫风初蕾却点点头:“去就去呗,看看大禹王到底有什么秘密。”

百里行暮笑起来。

涂山侯人松了一口气,由衷道:“凫风初蕾,谢谢你相信我。”

小狼王冷笑一声:“既然你们都要去,那我也要去凑个热闹。”

涂山侯人有点意外,还没拒绝,小狼王叫起来:“我都不怕大禹王的龙潭虎穴,难道启王子还不敢让我去了?”

涂山侯人叹道:“罢了罢了,你要去便去。”

小狼王提着狼牙棒,大摇大摆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大禹王的王宫到底如何雄伟奢华。”

大禹王的王宫,根本谈不上奢华。

自尧帝起,三代长寿的帝王都在此度过了近百年的风云岁月,所以,这座连绵起伏的宫城至少已经有了三百多年历史。

远远望去,只见鳞次栉比的青砖碧瓦,高大围墙,威严肃穆中透露出一股素朴甚至是沉闷。

宫墙门口,也空荡荡的。

原本这里计划是万国大会之后便摆上九鼎,可九鼎破裂,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所以,这里就一直空着了。

毕竟是第一次靠近大夏的王宫,小狼王竟然有点紧张,素来不羁的脸上也难得凝重,低声道:“这大夏的王宫真不怎么样啊,居然不是我想象中的富丽堂皇……”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这宫门已经是整座王宫最奢华的地方了,里面,还要破破烂烂……”

小狼王一撇嘴:“大禹王可真会做戏。”

“不是他会做戏,众所周知,舜帝也是很简朴之人,在任时从不在意宫殿的繁华与否,终其一生,都维持简朴风格,到了大禹王,当然不好意思大兴土木了。”

“粗茶淡饭,硬板床榻,就连老婆都才娶一个,既然如此,做大禹王感觉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少年,你这是欲望,而不是理想……”

小狼王猛地拍向委蛇的头:“怪蛇,你胆敢学着百里大人教训于我?”

委蛇笑着避开双头。

涂山侯人却看着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百里大人,鱼凫王,这边请。”

居然不是进王宫。

小狼王面色变了,可是,见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都没什么反应,他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那是王宫左边的方向,一颗巨大的银杏树遮蔽得四周影影绰绰。

若非有人引领,一般人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条小路。

小路被一道厚重的石门封闭。

石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巷子。

巷子两边都是三丈多高的青色石栏,狭窄处,只容一人通过。

地面,却是一种不知名的石材,踏足上去,坚硬,固执,虽然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有淡淡青苔的痕迹,可以看出,这条路平素很少有人经过。

路很长,就像没有尽头似的。

在中间时,众人纷纷抬头看了看头顶天空,从狭窄的一隅望去,恍如进入了漫漫的时空长廊。

好几次小狼王要发问,可是,见其他几人都沉默,他也就不敢造次了,只暗暗嘀咕,大禹王该不会再这里设下什么埋伏吧?

凫风初蕾最是沉默。

越往前,越觉得熟悉。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金沙王城里和侍女们玩捉迷藏,自己不想那么快被找到,就一口气跑到了一条长长的小巷——那是宫门旁最秘密的小巷,人迹罕至,年老的侍女们常常告诫女孩们不可擅闯,所以,一般人从不敢涉足。

那天,凫风初蕾就躲在那里。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自小和侍女们厮混。

她经常随着她们溜出去逛街、采买,好奇小厮们的骑马射击,甚至对贩夫走卒的一举一动也兴致盎然。

负责管教的老女官是一位极其优雅的女士,她见多识广,最懂淑女们的礼仪教训,一心要培养这小公主成为鱼凫国最最优雅的美丽女性。

可是,女官越是让她不要和侍女小厮们接触,她越是不听,老侍女最初还尽职尽责禀报老鱼凫王,指望老王教训于她,可是,老鱼凫王每每一笑置之,淡淡一句“小孩子嘛,别管太严了。”

久而久之,老侍女绝望了,便彻底放手,听之任之。

躲迷藏,便是那时候的事情。

小凫风初蕾躲在小巷的尽头,等了许久,却没有任何侍女找来,眼看天快黑了,她开始害怕了。

可是,她又不想自己走回去,觉得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倔强的小女孩便在暮风里固执地抬头看天空——她惊奇地发现,那里的墙头,有一排排的白色飞鸟,它们通体雪白,嘴壳子鲜红,优雅得就像什么王侯将相。

而且,它们不怕人。

它们纷纷打量她,有一只甚至飞到她的掌心站立——啄食了她掌心里一块小小的点心碎屑。

那是她躲迷藏前捏在手里吃剩下的。

从此后,她经常一个人跑到这条长长的巷子里,一呆就是一半天。

她总是带着许多小点心,然后用小手捏成碎屑,于是,白色的飞鸟便成群结队的飞来啄食。

那是她的秘密。

只是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些鸟儿到底叫什么名字。

此际,走在大夏的这条巷子里,她觉得很熟悉,可仔细一看,又觉得和金沙王城的那一条很不相同。

巷子深处,豁然开朗。

凫风初蕾没看到任何一只白色的飞鸟,相反,一直到这尽头,都是沉沉的一片死寂。

那是无边无际的空旷。

金色的银杏叶子打着转铺满一地。

事实上,广场并不太大,只是因为众人刚刚走过那样狭窄的巷子,才觉得视野一下开阔。

百里行暮的目光最先落在地面上,好一会儿,屏息凝神——诺大的广场,地面全纯黄金打造,中间,七根汉白玉的高大柱子,每一根柱子上面镶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石。

日落之末,月色初升,交汇处,七色宝石分外璀璨。

正文卷 第101章 封禅之谜2

奇异的是,众人并不觉得太美,只觉得“太奢侈”了——仿佛有人恨不得将天下至宝,汇聚于此。

魏巍宫殿,三个字气势磅礴:“轩辕殿”!

黄帝,名公孙轩辕!

这里,居然保留了黄帝时期的建筑物——纵肉眼凡胎,也能看出这厚重历史的久远沉重。

“四面神一族,自来喜好奢华建筑,着丝锦,行豪车,饮用无不山珍海味,肥马轻裘,没错,这里就是黄帝当年的行宫……”

出声的,是百里行暮。

他的目光从地上的银杏叶飘落汉白玉的巨柱,黄金的地面,倒影出千年万年后的恩怨与情仇。

其他人,都不敢出声。

就连涂山侯人也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他的好奇,和凫风初蕾小狼王一模一样,屏息凝神,觉得年轻人不敢贸然插嘴远古大神们的秘密。

“恭迎共工大人……”

是大禹王的声音,从正殿而来。

他一身简单的玄色王服,和此地的奢华形成鲜明的对比。

万国大会刚刚结束,他脸上的那丝晦暗失败之色还非常明显。按理说,这时候根本不适合宴请众人。

就连涂山侯人也不解其意。

“据说,涿鹿之战后,黄帝一统地球,威震四海,便修建了这座行宫。后来,历经千代万代,阳城也曾多次易主,但无论什么部族占领了这个地方,都以黄帝的后裔自居,所以,没人敢破坏这神圣之地,久而久之,这地方居然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大禹王的声音也充满了好奇:“舜帝曾告诉小王,这轩辕殿从来不修不缮,但从来不会毁损,小王最初以为戏言,但经过五十年之后,小王发现,这里的确十分神奇,无论风吹雨打,这轩辕殿居然真的从不破旧,从不毁损,就连颜色也不改变分毫……”

凫风初蕾等大吃一惊,敢情,这轩辕殿几万年来,一直是这般模样?

百里行暮却淡淡地:“修建这轩辕殿的材料,原是四面神一族特有的,风霜雨雪的腐蚀性,根本对它们无可奈何。纵然再过千年万年,这轩辕殿依旧不会有分毫毁损。”

“原来如此,谢谢共工大人解惑。请!”

大厅很大。

头顶七色宝石,映衬得金碧辉煌,百丈之内,亮如白昼。

跟大夏王宫里不时举行的盛宴完全不同——并非按照地位座次,各人一张小几的那种传统分餐制。

这里是合餐制。

一张白玉打造的长桌,桌上餐具一应的纯金打造,就连筷子也是古老肃穆的象牙筷。

长桌至少有三十几丈长,每个位置都两米左右,宽敞舒适,可以想象,若是这张长餐桌上坐满客人时的盛景。

当年,黄帝便是在这餐桌上,和他的属下谈下风声,纵情宴饮?

哪些人又有资格位列其间?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上首——想象中,那就是黄帝的位置。

头顶,白色夜明珠,映衬得人的发丝都纤毫毕现。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百里行暮曾经在湔山一战中使用过的燃石。

此时,百里行暮便坐在这个位置。

他自然地坐下,就像曾经坐惯了一般。

跟随他的众人便也觉得那天然该是他的座位。

大禹王和凫风初蕾分列左右,涂山侯人和小狼王则末尾作陪。

不知年份的美酒,沉醉的香气,蜂蜜和烤肉的甜蜜交织出一种盛大的奢华。但是,因为厨房距离太远,多好的菜端上来都是冷冰冰的。所以,桌上摆的全是冷餐。

就连深感饥饿的小狼王,啃了几块烤肉之后,也觉得索然无味,干脆喝了一大碗蜂蜜,然后只顾着喝酒了。

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则更是浅尝辄止,根本没有怎么动过筷子。

坐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任何人都无心进食。

大禹王,则至始至终,都只静静坐着。

百里行暮端着金樽,也默然无语。

思绪穿越千年万年,恍如涿鹿之战的前夕,黄帝设宴,自己和蚩尤、刑天纷纷赴宴。

彼时,也是坐在这样的一个主位——因为,他是代表炎帝而来。就连头顶这颗夜明珠也是自己带来的礼物。

当时,黄帝对他很客气,因为,他是炎帝派来谈来的代表。

炎帝主张讲和。

蚩尤却执意不允。

黄帝说,我们讲和吧,再打下去,对谁都不好。

已经打了大大小小近百场战争,从常规武器升级到外星武器,报废的战斗型维马纳堆满山麓,到后来,就连最低等的维马纳都被大部分征用。而死亡人数,则是从最初的几百万,上升到几千万。

更可怕的是,原本地球上四季如春,根本就罕有盛夏和寒冬,可现在,战争的核心地带气温猛降,大雪纷飞,幸存的人民和牛羊一样不能适应这突变的气候,大批大批死亡。

讲和,是当时唯一的出路。

蚩尤冷笑:讲和也不是不可,你退出中原五千万平方公里领域,回到你的极东之地。或者,你回到太阳星也可以,这地球上,根本不需要你们四面神一族。

黄帝只是举杯大笑: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大家都别冲动。

那时候,蚩尤压根不知道黄帝已经得到了阿格尼亚——在这场盛会之前,掌管九重星武器库的旱魃已经将几十颗阿格尼亚对准了广袤无垠的炎帝的势力范围。

重点打击的,自然便是蚩尤纵横的那些区域。

武器库、资源库、粮食库、水电枢纽、交通最发达的地方……甚至百姓最密集的城市……统统都在阿格尼亚的瞄准之中。

那是黄帝给蚩尤,也是给炎帝的最后期限!

一言不合,战争降临!

盛宴尚未结束,便看到黑色魔鬼云在天空升腾——阿格尼亚,在西北富庶之地腾空炸裂。

全世界人类,都为之震颤。

包括这奢华无论的轩辕殿。

此时,坐在这里,恍惚还听到当年的那一声声巨响——那是许多颗阿格尼亚一起爆炸的声音。

百里行暮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头顶的这颗夜明珠也剧烈颤抖,坠落地上,蚩尤面如土色,起身就逃。

蚩尤没能逃得太远。

这场盛宴,便是他的死亡之路。

但是,对于一同前去的其他人,黄帝没有进行任何追究,他有意无意暗示手下,放他们大摇大摆离开了。

可是,离开又如何?

幸存者留下来,只是更加真切地目睹半壁河山化为灰烬。

大地裂开,火山爆发,寸土不生,尸骨无存。

森林草原,从此成为千万平方公里的沙漠戈壁。

就连黄帝本人,也没料到杀伤力如此强大。

那压根就不是战争,而是同归于尽了。

可是,战争已经让常人失去了理智。

百里行暮想,自己便是最最失去理智的那个人——罪孽比黄帝还大!

是大禹王的声音打破沉寂:“共工大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百里行暮身上。

他面无表情,寂寞得就像他那一身白衣如雪。

唯有满头金红长发,于这奢华的古老行宫里,端然如史前的王者。

娲皇的直系后裔,连容貌都是空前绝后的。

相形之下,小狼王忽然觉得自己简直粗鄙不文,就像草原上那些无知无识一身腥臊的莽夫。

艳羡之情,油然而生。

比羡慕大禹王更甚。

他想,自己到底要何年何月才会修成这等气派?

又看凫风初蕾,更是惊诧。

明明万国大会上,她浴血奋战,虽伤不致命,却也连番涉险,狼狈不堪。可现在,她居然好端端坐着,就连身上美丽的蜀绣裙裳也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俨然如尊贵女王。

纵对面是大禹王和共工大人,她也丝毫不落下风。

小狼王忽然愤愤的:凭什么是小鱼凫王和大禹王平坐?自己却只能沦为和涂山侯人一样作陪?自己难道和小鱼凫王不是同样的级别吗?

他正要出声抗———议,却恰好碰到大禹王的目光。

大禹王略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小狼王毕竟心虚,赶紧移开目光,但是大禹王只干咳两声,并未驱逐他。

“这里是黄帝当年的行宫,尧帝时起就严格封闭,虽和王宫只一巷之隔,却自来不允许任何人擅闯。舜帝曾告诉小王,他在位整整八十年,却也只进过这里一次。而小王在位已经五十年了,除开登基当日,今日也是第一次重返此地……”

小狼王好奇地问:“这是为何?”

大禹王居然也回答:“因为,这里并不是一个舒服之地!”

众人一怔,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没错,这里的确奢华无比,可是,置身其间,却有无比的压抑和沉闷,但觉空气都显得稀薄,人的肺部都在沉重极其的重压。

就连餐桌上的食物,也徒有其表,没有美味。

百里行暮淡淡地:“这里的空气成分和外面不太相同。如果地球人长期呆在这里,不出三天便会发疯……”

小狼王大是骇然:“既然如此,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涂山侯人:“我们又不呆上三天,顶多一个时辰而已。”

小狼王嘿嘿干笑两声,挥了挥手臂,顿觉全身不自在,呼吸都有点问题,可是,他环顾四周,又不敢做声了。

正文卷 第102章 封禅之谜3

大禹王一顿:“百里大人……不,是共工大人重返人间,这里原本不该是设宴之地,可是,小王左思右想,要迎候共工大人,小王的王宫根本担当不起,才临时决定将宴请之地改在这里……”

百里行暮淡淡地:“大禹王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大禹王毕恭毕敬:“不足之处,还请共工大人海涵。”

百里行暮点点头,将金樽里的美酒一饮而尽。

大禹王松一口气,这才转向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立即明白,今日自己虽然只是作陪,但也并不仅仅只是作陪。

大禹王一拱手:“小王之前实不知道小鱼凫王竟乃高阳帝之女,得罪之处,无法祈谅……”

这话,倒并不显得虚伪。

凫风初蕾也没有做声。

“小王探得消息,鱼凫国遗民如今活跃在岷山和汶山两地,只待洪水褪去,随时可以返回金沙王城,届时,小王将在五年之内,分期为遗民们提供三十万担粮草以及三十万牛羊援助,小王在此立誓,和鱼凫国永结同好,并传之国书,终大夏一族,绝不再因任何原因和鱼凫国开战!”

语毕,将金樽之酒撒泼四方。

那是非常慎重的誓言,如违此誓,势必受到诅咒和报应。

更重要的是,大禹王居然承诺援以三十万担粮草和牛羊,这便不是假惺惺的空口白话,而是货真价实的战争赔偿了。

小狼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却在这种肃穆的气氛下不敢放肆。

就连百里行暮也微微意外。

凫风初蕾将金樽放下,淡淡地:“多谢大禹王!”

小狼王忍无可忍:“你大禹王说不开战就不开战?谁能保证你的后继者就能遵守承诺?”

大禹王沉声道:“小王已经传之国书,继任者若敢违背,必遭报应。”

“切,报应?报应是什么东西?这世界上真会有报应吗?”

涂山侯人点头:“我相信!茫茫宇宙,每一件事情都不可能是孤立的,有因必有果!”

小狼王却不接话,只对凫风初蕾大叫:“凫风初蕾,你根本不该接受这个条件!你要是接受了,你的自尊心呢?”

凫风初蕾定定地:“这是鱼凫国人民应得的赔偿!我有什么资格大嘴一张就替他们拒绝?而且,这跟我单个人的自尊心有什么关系?”

大禹王对这少女本是漫不经意,认为她无非区区一女子,挂个小鱼凫王的头衔而已,可听得这话却一愣,肃然道:“小鱼凫王如此见识,果不愧是高阳帝之女!”

凫风初蕾点点头:“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谢过大禹王。汶山和岷山,高山险阻,躲在此地的百姓仅仅靠着狩猎或耕种一些坡地为生,只能勉强维持不死。所以,这三十万担粮草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小王会尽快安排人手,将第一批粮草送去蜀山。”

“多谢大禹王!”

涂山侯人松一口气。

他微微一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凫风初蕾,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向她点了点头。

小狼王不顾委蛇要杀人的目光,悻悻地:“既然赔偿了鱼凫国三十万粮草牛羊,我们要求没那么高,大禹王,你至少该赔偿我们十万粮草牛羊……”

大禹王根本没搭理他,好像就没听到他这番话似的。

他悻悻地,自觉无趣,只好低头喝酒。

上首的百里行暮,却一直沉默,好像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那是一场沉闷至极的酒宴,每个人好像都无话可说。

饭菜那么丰盛,可每个人都没什么胃口,而且,就如百里行暮所说,这里的空气元素不太对头,气场也不适合普通人类,大家都巴不得这场盛宴快点结束。

可是,百里行暮不发话,其他人便只能干坐着。

就连大禹王,也显得有点踌躇,好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百里行暮开口了:“大禹王,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大禹王缓缓地:“共工大人,里面请。”

居然只请百里行暮一人,很显然,这秘密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百里行暮也微微意外:“大禹王的秘密不能在这里说吗?”

大禹王的目光落在小狼王身上。

小狼王叫起来:“不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吗?”

“对!这秘密,小王只能告诉共工大人!其实,小鱼凫王知道了也没啥。但是,小狼王你就绝不能知道了。”

大禹王如此爽快,小狼王反而无话可说。

可一接触到委蛇的眼神,只好悻悻地瞪一眼大禹王,眼睁睁地看着百里行暮和大禹王起身进了旁边的密室。

偌大餐桌,顿时空空荡荡。

小狼王看了一眼凫风初蕾,又看看涂山侯人,冷冷地:“真搞不懂你们是敌是友,好了,小鱼凫王现在成了高阳帝的女儿,也就是你们的祖先了,合着就我一个是外人了……”

委蛇不以为然:“知道你还瞎比比?”

凫风初蕾一直端着酒樽,也不喝,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小狼王看她一眼,笑道:“这两尊大神走了也好,他们在的时候,我们可真不自在,就从来没有赴过这么压抑的宴席,来来来,凫风初蕾,委蛇,我们痛痛快快喝一杯……”

委蛇见这小子居然反客为主,不以为然:“小狼王,我要是你,喝了这一杯就赶紧走人!”

“切,你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走?反正有百里大人在,大禹王又不敢杀我。”

“你别仗着百里大人为所欲为。”

“我看你们才是仗着百里大人为所欲为吧……”

他愤愤地:“要不然,大禹王怎会赔偿你们三十万担粮草,对我们却什么表示都没有?”

这次,回答他的是涂山侯人。

他好心好意地耐着性子:“第一小鱼凫王是高阳帝的女儿,你不是;第二、鱼凫国不是我们的敌人,白狼国是!第三点也是最根本的一点,大夏对鱼凫国造成了极大的危害,而你白狼国却屡屡在我大夏边境扰攘,侵害我百姓!”

他笑嘻嘻的:“说真的,小狼王,要不是百里大人,你绝对没有进入这里的资格!不但如此,大禹王早就下令将你捉拿枭首了!”

小狼王大怒:“总有一天,我踏平你这轩辕殿!一把火将你们的阳城烧得精光!”

委蛇大怒:“你小子胡说什么?”

他一怔,忽然想起凫风初蕾正是高阳帝的女儿,那就货真价实是黄帝的直系后裔,便讪讪地:“那啥……我不是针对你们……嘿嘿,别误会,别误会……我的老老老祖母可是帝喾的女儿,帝喾也是黄帝的重孙……那啥,我和小鱼凫王其实是一家的,我们都是黄帝的后裔,我哪里敢火烧轩辕殿?放心,放心……”

委蛇冷哼:“别扯了,小鱼凫王能幻变四面神形象,你能吗?”

“我能幻变狼行,不行吗?”

“所以你只是狼崽子!就别舔着脸上赶着和黄帝攀亲戚了。”

小狼王大怒:“怪蛇,你信不信有一天我宰了你?”

委蛇双头昂起,笑嘻嘻的只是看着密室的方向。

小狼王见凫风初蕾始终不接话茬,好生无趣,便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樽,一饮而尽,“百里行暮真是共工大人吗?我每每想起,总是恍如梦里,不敢置信……传说中,共工已经死了几万年了,现在居然活生生地出现,简直是不可思议。来来来,凫风初蕾,我们喝一杯,我俩可算是同病相怜了……”

凫风初蕾只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二人刚刚进入的密室。

小狼王随着她的目光,神神秘秘:“你们猜,大禹王到底有什么秘密?”

没人搭理他。

“大禹王会不会在里面设下天罗地网,将共工大人一举成擒?”

涂山侯人笑起来:“你就别信口开河了,大禹王虽然不如传说中那么伟大,但是,绝不是一个卑琐小人。”

小狼王不以为然:“你是他儿子,你当然这么说了。没准这就是一场陷阱,只等共工大人一倒下,我和凫风初蕾也会被一网打尽,不好,我不能再呆下去了……”

涂山侯人一挥手:“好走,不送!”

他提着狼牙棒站起来,却又不走,狐疑地看着凫风初蕾:“既然凫风初蕾都不怕,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委蛇叹道:“易反易覆小人心,小狼王,这句话说的就是你。”

密室里,空无一物。

没有椅子没有凳子,那就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大禹王的面色,非常奇怪。

百里行暮四周打量一眼,也不急于开口。

好一会儿,大禹王才缓缓地:“舜帝在苍梧之地临终时说,小王只有五十年王气,今年,刚好是小王登基的第五十年……”

那不是预言,那是一个诅咒。

百里行暮静静听着,只等他说下去。

大禹王孤零零地站在这密室里,他本来有点跛足,万国大会又令他心力交瘁,所以,看上去就更是憔悴消瘦,一张黑长的马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沟壑。

也许是这密室的空气元素又不太对劲,他的呼吸渐渐地也不那么流畅,面上隐隐地,竟然一股死亡之气。

正文卷 第103章 封禅之谜4

百里行暮立即明白,大禹王不光是气数已尽,寿数也将尽了。

“共工大人……”

百里行暮的目光忽然落在大禹王身后,不敢置信。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一瞬不瞬地看着,好像生怕疏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大禹王本能转头,却见自己身后根本就空无一物。

“共工大人,你看到什么了?”

百里行暮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形,依旧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他的震撼之情,却无法言喻。

大禹王好奇极了:“难道你真的看到了?舜帝说,我们都无法看到,只有懂的人才能看到,没想到,你却真的可以看到……是了,是了……”

“姒禹,你可以说出你的秘密了!”

“小王想,这秘密共工大人已经知道了……”

“难道便是我刚刚所看到的?”

“对!共工大人能看到,但是,小王自己却看不到!实不相瞒,这秘密究竟是什么,小王直到现在也弄不清楚!”

百里行暮知他所言非虚,但是,他刚才实在是太过震撼,只沉吟着,企图还能从中看出点什么来。但是,整个密室又恢复了沉寂和一无所有。

“小王也不知道这个规矩是从何时兴起的,反正尧帝时,历代王位继承人登基的第一天,都必须进入这间密室,这一次之后,终其一生便再也不许进来。小王登基的第一天进来过一次,那一天的情形和今天一模一样,一无所有,气氛压抑。当时,小王很奇怪,以为是舜帝把秘密都藏起来了……事后,小王还煞费苦心找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找到……”

“舜帝没有藏起秘密!”

这秘密一直都在这里!

“舜帝从未告诉过小王这密室的情形,所以,很长时间里,小王一直认为舜帝做了什么手脚。当然,现在小王已经知道,可能舜帝当时看到的也是这样。”

百里行暮沉声道:“你为何要违背这个规矩,把秘密告诉我?”

大禹王面色十分晦暗,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共工大人当知,小王气数已尽!舜帝临终遗言,小王退位时,便是姒禹家族灭绝之时……”

“舜帝真这么说?”

“对!万国大会上,九鼎破裂,彼时,小王便知这诅咒已经降临!实不相瞒,小王近几年来已经病魔缠身,经常痛不欲生,对这张宝座王椅还真谈不上多么留恋。小王死也就死了,毕竟,谁也无法长生不老。但是,小王忧虑者,在于启儿一人!小王只得一子,也无甚过失,小王不愿他被无辜牵连……”

家族的灭绝,就是姒启的灭绝!

他忽然执手向百里行暮行大礼:“共工大人乃上古大神,娲皇后裔,小王今日实是向您求救!请您务必在危难时刻,拉小儿一把!”

百里行暮缓缓地:“涂山侯人本性善良,命不该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姒禹你不必为此忧心!”

大禹王大喜:“多谢共工大人成全!”

“这并非我的成全,而是天意如此!”

大禹王喃喃地:“天意……天意……唉……罢了,罢了,那就看天意造化吧……”

言毕,跛足向前,毕恭毕敬:“百里大人,请。”

快出门时,百里行暮忽然问:“姒禹,你就一点也不好奇这个秘密是什么吗?”

大禹王停下:“小王一直好奇,可是,情知不该自己看到的东西,还是不看为好。”

“那你知道黄帝当年为什么要封禅泰山吗?”

“泰山封禅?”

“对!黄帝闲着没事干,为何要去泰山封禅?”

大禹王摇头:“小王一直以为,黄帝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胜利威望和赫赫功绩……后来,尧帝登基后,天下太平,也曾经效法前人,去泰山封禅,小王以为,无非都是耀武扬威罢了……”

百里行暮大笑:“泰山在黄帝的时代,根本不算第一流的名山大川,而且也没有什么神迹显露,黄帝就算要敬告上天,也该是去天穆之野拜谢九天玄女。他没事干,偏偏跑去泰山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干什么?”

九天玄女并不在泰山出现!

泰山,也不是其他诸神的乐土。

也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大神频频在泰山显露神迹——既然如此,黄帝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封禅?

大禹王一时语塞,根本摸不着头脑。

他于这个秘密最初是抱着极大的兴趣,多年过去后,便以为秘密已经被舜帝损毁了,可现在百里行暮这么一说,他的兴趣又来了,立即问:“共工大人可否告知小王这个秘密?”

百里行暮略一沉吟,“黄帝就算要向中央天帝述职,也该是坐着超光速维马纳回去,他傻不拉几地去泰山学着那些原始土人祭祀?这岂不是可笑之极?”

大禹王更是好奇:“什么是超光速维马纳?”

“那是黄帝时代的交通工具!”

大禹王一头雾水。

百里行暮淡淡地:“其实,这个秘密,你本应该告诉凫风初蕾的!”

姒禹大吃一惊:“小鱼凫王?”

“对!这个秘密本来就是黄帝留给小鱼凫王的!除她之外,任何人知道了都毫无意义!再说,我就算告诉了你,你也压根不明白是什么!对于外人来说,这秘密就是你眼前的空气,哪怕时时刻刻出现你面前,也虚无缥缈。”

大禹王作声不得。

酒过三巡,金樽已空。

大禹王的这盛宴是很奇怪的,饭菜美酒早就摆好,此外没有任何伺候的仆役。但是,众人想起,这本是一个秘密的聚会,没有侍从便也不足为奇了。

小狼王举着空空的酒樽:“喂,启王子,你们这待客之道可不怎么样啊?酒没了也没人来添?”

涂山侯人却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彼时,月色刚刚照射在顶端的一方琉璃瓦上,反射出莹润的五彩光华。

他站起身,对着凫风初蕾,十分客气:“宴会已经结束,我送小鱼凫王回去吧。”

凫风初蕾好生意外。

委蛇也疑惑地摇着双头。

百里行暮这不还没出来吗?怎么宴会就结束了?

小狼王大叫:“启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还真的设下陷阱把共工大人给谋害了?”

涂山侯人不为所动,依旧看着凫风初蕾:“大禹王吩咐,当月光照射在这扇琉璃瓦上时,便让小子送小鱼凫王回去。”

他行国礼,十分客气。

凫风初蕾起身就走。

小狼王快步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嚷嚷:“天啦,难道百里大人真的被大禹王干掉了?凫风初蕾,我们真的不等百里大人了?”

出了阳城,万家灯火已经阑珊。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只是遥遥看了一眼无边无际的月色。

涂山侯人也停下脚步,但见她始终低头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无论小狼王怎么嚷嚷,她也不接口,就像没有听到似的。

是委蛇忍无可忍:“臭小子,别嚷嚷了成不成?”

“不成,怪蛇你等着瞧吧,百里大人一定已经遭遇了大禹王的毒手,很快就会轮到我们了。什么国书盟誓,三十万担粮草赔偿,绝壁都是假的!你要真相信了,你就是大傻瓜!喂,凫风初蕾,我们商量一下,要不,先将涂山侯人捉为人质?”

他说话间,狼牙棒已经瞄准了涂山侯人的背心,好像下一刻就要砸下去。

凫风初蕾沉声道:“你先回去!”

“你说什么?”

“你先回去!”

“为什么是我先回去?启王子为何不先回去?凫风初蕾,不是吧?我们不才是同一路人吗?你可不能为了大禹王空口许诺的三十万粮草便晕了头!我认为你其实该拒绝的,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

“闭嘴!”

“我……”

“马上离开!”

只要有敢于发号施令的勇气,对方便会情不自禁臣服于你的命令。

小狼王忽然觉得这一刻,她货真价实就是一个女王。

小鱼凫王,原来如此。

他悻悻地转身离去。

夜风里,凫风初蕾抬头看了看远方,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满月则亏,天空开始有了阴影,远处的星辰更是黯淡得完全成了配角。

她想起大禹王承诺的战争赔偿。

以大禹王此时此刻的身份地位,又何必要向一个战败国妥协退让?

他未必还怕了她这个徒有其表的小鱼凫王不成?

可是,他传之国书,只等她回到金沙王城,五年之内,便会分期赔偿三十万粮草。

涂山侯人解释:“这三十万担粮草,如果一时拿出,那对大夏人民是极大的负担,肯定不行。但如果分五年期限,则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国库的积存足以划拨,也不再增加人民的任何负担。大禹王绝非一时冲动,他精心盘算过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她转向涂山侯人,缓缓地,一字一句:“涂山侯人,谢谢你。”

涂山侯人笑起来。

这一刻,他真心实意佩服她。

于大起大落处,尚能如此冷静自判,绝非一般女子所能。

恭祝各位圣诞节快乐。今天加更一章

正文卷 第104章 黄帝后裔1

委蛇更是感激涕零:“启王子,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虽然我没资格代表鱼凫国人民,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我代表鱼凫国人民感谢你。真的,有朝一日但有差遣,委蛇铁定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涂山侯人笑着拍了拍它的朱冠:“我们不是朋友吗?”

“对,我们永远都是启王子的朋友!”

那是一段宁静的路程。没了小狼王的扰攘,一如从汶山到湔山,二人初次相见,便十分投缘。

涂山侯人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和她重逢,如此徒步在月色之下,但觉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幸运。

他和小狼王不同,惊艳的一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盈盈一笑时的眼神,于湔山小鱼洞之战时舍身救父的神情,以及万国大会上,明知不可,却勇猛无前。

正如此刻月色下,她皎然出尘的神情。

无论是生与死的边缘,还是人海之中的决然,她有一种谜一般的镇定从容——纵亡命天涯,也如一场度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甚至男子都没见过。

一如她此际微笑着向他告别:“你不用送我了,委蛇会保护我的。”

他目送她的背影。

渐渐地,那背影在月色下,成了孤独的一抹纤长。

他压根就忘记了她幻变四面神时那出类拔萃的本领,只想:她真可怜。

家没了,国没了,就这么一直浪迹江湖,又如何是好?

好几次,他想冲口而出——凫风初蕾,我可以陪你游历天下,去天穆之野都行。

但是,他生生忍住了。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在王宫门口,有激烈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旋风般本来,身后,有追逐声:“闺女,慢点,慢点……”

涂山侯人本能避让,侥幸躲开了被撞击的命运,却未能躲过肩上的重重一击,月色下,有熊女气喘吁吁:“启王子,终于等到你了。”

有熊女那一拍,正落在他的伤口上,他龇牙一笑,不经意地后退一步:“有熊姑娘有何要事?”

有熊女竖起大拇指,大赞:“启王子,你真是我见过天下最勇猛的男子。真的,你在万国大会上的表现真是太好了,天下英雄,莫过于此。”

“有熊姑娘谬赞了。”

“我好几次都想冲上去帮你了,无奈功夫太差,被侍卫拦着,无法靠近,太遗憾了,若是能和启王子并肩一战,真会万古流芳……”

赶来的有熊首领也竖起大拇指:“启王子,你真是好样的。”

涂山侯人感念他在万国大会上一直力排众议,救护自己,真是好生感动,急忙行大礼:“多谢有熊首领厚爱,小子真是无以为报。”

“启王子快快请起!”

有熊首领扶起他,爽朗大笑:“老熊自认见多识广,以为大禹王之外,这天下再无英雄,纵竖子成名,也是浪得虚名,不料,阳城还有启王子这等英雄少年,真是了得,好生了得!也算是大夏的福分啊。”

“有熊首领过奖了。今日援手之恩,实是没齿难忘,他日如有差遣,小子当尽心竭力。”

有熊首领笑道:“启王子真是客气了,实不相瞒,老熊这些年来已经耽于享乐游玩,祖传的本领倒差点忘光了,所以,只能斗口没法援手,好生惭愧啊。”

涂山侯人肃然:“仗义执言,已经是难能可贵。”

有熊首领点点头,“不过,今晚我们父女前来,倒真有点事情要启王子帮忙。”

涂山侯人很意外,但立即道“但说无妨,小子一定尽力而为。”

“我们想去拜访一趟小鱼凫王,但怎么都找不到人。还请启王子引见玉成。”

有熊女接口道:“小鱼凫王也好生了得,以弱龄之身,竟敢来万国大会搏命,真算是一代英雄了!”

有熊首领豪迈大笑:“小鱼凫王可是黄帝一族的直系后裔,当然算一代英雄了。”

有熊女笑道:“这就是我们今天来找启王子的原因,小鱼凫王跟我们有熊一族大有关系,所以,我和父侯怎么也得去拜访拜访,但是,苦于不知道小鱼凫王下榻何处。”

涂山侯人笑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事,二位请放心,我立即转告凫风初蕾,等她确定地点,立即通知二位。”

父女俩齐声道谢:“多谢启王子。”

粼粼月光,倒映着湖边小屋。

老远,凫风初蕾停下。

粉色小花,淡淡香味,湖水和月色一样温柔,就像对面那双眼睛。

她忽然觉得心安,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初蕾,过来坐坐吧。”

她依言在他面前坐下。

微风吹过湖水,淡淡地秋意却并不令人感觉寒冷,相反,她觉得从未有过的静谧和安详,就像鱼凫国尚未灭国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很长时间,只有二人平静的呼吸。

月色慢慢西斜,寒意终于袭来,凫风初蕾微微侧身,一件雪白的衣衫已经披在她肩头。

寒意忽然无影无踪,衣衫上,还有他温热的体温。

“初蕾,你知道泰山封禅吗?”

她点点头。

“黄帝一统地球之后,在泰山封禅。按照大禹王的说法,黄帝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文治武功,营造舆论,同时请求天上诸神护佑。”

“难道不是这样?”

“不!泰山封禅其实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也许毫无意义。可是,对于你来说,意义重大!”

凫风初蕾好生意外:“难道这就是今天大禹王告诉你的秘密?”

“大禹王本人也不清楚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他今天之所以告诉我,是想替他的儿子留一条后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秘密,其实应该告诉你才对!”

她奇道:“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这秘密究竟是什么?”

百里行暮凝视她,月色之下,她好奇的双眼熠熠生辉,这令他想起十几万年之前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彼时,四季都是春天,夏季和冬季只在极其少数地区出现,那在草地上吃草散步的麋鹿,便是这样清新纯洁的眼神。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迷惑地看着他,并未挣扎。

“初蕾,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向你解释这个秘密。在尘封的宫殿里,我只看到一排一闪而过的荧光字,用的是几万年前黄帝部族通用语,但是,这只是一个提示,全部的秘密,必须根据提示才能解开。”

“这提示到底是什么?”

“必须要你去泰山一趟。”

“这秘密有助于鱼凫国的复兴吗?”

“没有!”

他十分肯定:“这个秘密其实是有关上古大战的,放在几万年后的今天,其实已经毫无意义了。我虽然不确知那秘密,也只是出于猜测!但是,我敢肯定,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鱼凫国其实都没有什么用处。当然,如果你以后有兴趣也有空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泰山走一走。”

她略略失望,既然毫无用处,何必去白白走一趟。

她以前曾经路过泰山,并未发现有任何稀奇之处。

过了许久,百里行暮又问:“初蕾,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她茫然地摇摇头。

鱼凫国的洪水最早也还需要两年才能褪去,褪去之后,又至少还需要几年才能恢复草木的生机,也就是说,好几年之内,自己其实都无家可归。

就连大禹王答应的粮草赔偿,也只能在两年之后,自己才能回去接收。

百里行暮凝视她,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我陪你去天穆之野好不好?”

她避开他的目光,低低的:“我不知道去天穆之野还有什么意思。”

他一怔。

“天穆之野的路途那么遥远,能否到达也未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父王已经无法重生——就算自己取得了不死药,他重生的机会也已经被用掉了。

而为自己求不死药?

她没这个兴趣。

她并不想千年万年的活下去。

更不像小狼王那样,梦寐以求万王之王。

几十年之后,谁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一件事情,小狼王说得对:为什么我们那么恨大费,却不是太恨大禹王?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因为国战——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原本是顶级上层人物设定,派出大将们互相厮杀。可是,百姓看到的往往是直接伤害自己的对象——敌方的将领、军人,因为面对面交战,所以,仇恨滋生。

反而是直接造成这一切的领袖级人物,因为他一直躲在背后,遥控指挥,也从来不和敌方的民众面对面厮杀,所以,民众们便很难把仇恨往他身上推移——就算是推移,这仇恨也是间接的,而没有那么强烈。

现在再要杀大禹王,已经无甚意义。

毕竟百里行暮都说了,大禹王已经气数已尽。

而且,大禹王已经做出了战争赔偿的承诺,大禹王真要死了,后继者会不会承认这一点?所以,目前来看,大禹王还是不死的为好!

她忽然想,不如回到金沙王城。

纵不是红花十里的芙蓉王都,哪怕湔山之巅,小鱼洞之底,至少,还能寻觅父王的遗体。

正文卷 第105章 黄帝后裔2

她一直想要找到父王的遗体,此时,这种迫切之情就更加激烈。

从记事以来,便享受父王绵绵不绝的关爱,他对她极其温柔怜惜,百般爱护,甚至是过分骄纵,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颛顼大帝早前有四个不争气的儿子,因这四个儿子,他操碎了心,烦透了顶。尤其,这四个儿子每天若事生非,最初他还出于父子之情,护犊之心,可是,到了后来,简直每天都有无数人投诉这四个儿子,大臣们纷纷弹劾,就连无知百姓也背地里公开议论,说颛顼大帝的这几个儿子简直是人间四大害虫。

种种指责之下,虽然他贵为中央天帝,可是,也因此而觉得羞辱和挫败。

索性到了后来,干脆彻底放弃了这四个儿子。

果不其然,没了他这个中央天帝的庇护,四个儿子很快走向末路,一个个都死于荒郊野外。当他听到他们的噩耗时,竟然并不觉得多么伤感,反而无形之中,隐隐松了一口气,觉得总算扔掉了那几个大包袱。

直到成了鱼凫王,有了这个女儿。相形之下,这女儿简直是掌上明珠,她那么美丽,那么可爱,精灵活泼,慧黠温柔,从来不惹是生非,她的所作所为,全部是他所期待的,完全符合一个父亲对子女的所有要求。

纵然是最挑剔的父亲,也挑不出她的任何毛病。

老鱼凫王对女儿的宠爱,可想而知。

这女儿,不知为他漫长枯燥的生命带来了多少的欢乐和幸福,他恨不得时时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全部捧到她面前。

包括那顶折叠小屋。

就连百里行暮初次见到折叠小屋时,也非常震惊,那是十几万年前,人类科技最巅峰时期的产物,只有那时候才能冶炼出那样轻薄如纸片的高级合成金属,冬暖夏凉,坚韧柔软,本是用于光速飞行船里的休息室。

不周山之战中,毁灭性武器阿格尼亚的广泛运用,几乎彻底摧毁了地球文明,一切高科技被淹没在了历史尘埃之中,以至于几万年之后新生的人类,只能一切从零开始,土棍木棒,茹毛饮血,刀耕火种。

而颛顼手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件十几万年前的玩意,而且直接送给女儿做了旅途安全之用。

这宠爱之情,难以言表。

百里行暮很理解这种情怀,一如他此时的心情,从第一眼起,便对她有一种深深的怜惜之情。

他就像看着她的内心的迷茫,无比怜惜,却什么都没说。

一轮圆月为整片湖泊披上了淡淡轻纱。

天空彻底放晴,大片大片白色的云朵变幻成各种图案,聚沙成塔,无穷无尽。远处的风,吹来野羊咩咩的叫声,它们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正以风一般的速度逃过截杀。

万国大会,已经彻底归于平静。

涂山的方向,古老的钟声偶尔还在响起。

凫风初蕾想起当初那个老农的话:“别说大禹王,就算没有三皇五帝又能如何?土地还是土地,森林还是森林。大自然的慷慨赐予,某些人类却偏要逞能,把功劳归在自己身上!”

这天下,是先有人民,再有王者,而不是相反。

王者提倡是他们的征战才换来了百姓的安居,所以,百姓该当敬奉王者,好吃好穿珍奇异宝都该归于王者;事实上,若是从来没有什么王者,又谈何征战?

没有人民,王者便不再是王者;可没有王者,人民还是人民。

她想了很久很久才明白:其实,这天下根本不需要任何王者。

只可惜,贪婪的种子已经膨胀成参天的大树。

人人都开始渴望成为王者。

就像自己这个鱼凫王,若是被他人所取代,便再也不肯善罢甘休了。

可是,她并未纠结于这个问题,她只是问了一个深藏心底的疑惑:“既然颛顼……高阳帝他的四个儿子都没有后代留存,那我为什么能活下来?”

他微微一笑:“颛顼从蛇化鱼,成为鱼凫王之后,事实上已经和四面神一族没有太大的关系了,当然,他四面神一族的能力也几乎消失殆尽,从此,他的本体和寄生体都充满了古老的蜀国特色。重生后的他只能留存一个后代,而你,便是他唯一的血亲。据我所知,重生后的三天之内,必须马上找合适的女人成亲,否则,便永远也不再会有后代留存。颛顼也算是运气,居然被他给找到了……”

她忽然问:“那你呢?”

他一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移开目光。

凫风初蕾分明看出他眼神里的狼狈和失落之情,猛然想起,自己和他见第一面时,他说:初蕾,为我生个孩子吧,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她断然拒绝了他。

此时,她很想问一句:难道你重生后,也必须在三天之内留存后代吗?

可是,她问不出口。

她觉得这个问题很诡异,而且,让人难堪。

她张了张嘴,慢吞吞的:“你知道我母亲是谁吗?”

这问题一出口,她自己都很意外。

因为,她本来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一刻,仿佛不经过大脑,冲口而出了。

百里行暮非常意外,他小心翼翼:“初蕾,你从未见过你母亲?”

“从未!”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你的母亲究竟是何人。不过,我知道颜华草的来历……”

“颜华草?”

“我曾见九天玄女的侍女素女用过颜华草……”

“素女?就是传说中,黄帝那个会弹奏五十弦瑟的侍妾?”

“对,正是此人。”

所以,第一面起,他见她佩戴颜华草,才随口问一句是否是她母亲给的。后来,他又问过颛顼这个问题——他永远忘不了颛顼当时愤怒而恐惧的神情,好像在严厉阻止他这话的出口,于是,百里行暮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但是,凫风初蕾并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她也顿觉怪异。

以前,从不觉得奇怪,现在,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好生怪异——是啊,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

为何人人都有母亲,而自己从未有过?

明明百里行暮就说了,颛顼大帝重生之后三天内便找了女人成亲,才留存了后代,那么,这个女人——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

为何整个鱼凫国都没有关于她的传说?

她不想还好,越想,就越是疑惑不安。

自己的父亲鱼凫王,出于某种目的,不但从来没有透露过他的传奇历史,更从未透露过母亲的一言半句。

真奇怪,不是吗?

夜露更浓,轻纱般的月色令四周更加朦胧。

凫风初蕾已经扔掉了手里的一大把芦苇花,她两只手抱着膝盖,头轻轻埋在上面。明明十分困倦,可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头脑却出奇地凌乱,仿佛清醒得令人爆炸似的,十分难受。

百里行暮静静地凝视她。

月色下,她的手指也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忽然很想伸出手抱住她,就像她受伤时软软躺在自己怀里的温暖。

可是,她清醒的时候,便有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冷漠。

他知道,她的心结尚未完全解开。

“初蕾……”

她慢慢抬起头。

随即,便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整个世界,一片淡淡的莹润的红,红色的湖水,红色的草地,以及身边漫山遍野的红叶,仿佛这个深秋提早到来,一夜之间就把整个世界染成了透明的红色。甚至湖中的水草,甚至湖中跳跃的游鱼……红色锦鲤,轮番越动,在银色的水面上闪动红色的鱼鳞,无数的浮游生物也闪动红色的翅膀,还有层出不穷翻涌的贝壳、乌龟以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水中生物,它们统统都是红色的。

最吸引人的还是红色的藤蔓,它们盘根错节,在水里开出巨大的花来,花也是红色的,花瓣随着粼粼的湖水伸展,收缩,就像是这夜色下自动跳舞的精灵……

更奇特的是一个巨大的贝蚌,凫风初蕾亲眼看到它砰的一声在水底裂开,里面是一颗巨大的珍珠,珍珠也是红色的,在银色的月光下起伏闪耀,就好像一颗有生命力的宝石。

风,从湖面吹来;

花,从两岸开放。

委蛇都看呆了,蛇嘴张开,双头随着那跳舞般的节奏闪动;

凫风初蕾不知不觉间已经放下了拖着腮帮子的手,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有好一会儿,几乎是目不转睛。

她从未见识过这样奇特的风景,就连曾经路过的贝海儿湖也远远比不上这样的华丽新奇。

忽然,那颗红色的珍珠跳起来,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径直飞向凫风初蕾。她情不自禁摊开手掌,红色珍珠不偏不倚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委蛇惊叹:“呵,伟大的百里大人!谢谢你带给我们这么美丽的景色。”

凫风初蕾也呵呵地笑起来,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百里行暮见她笑容绽放,一身淡淡的忧郁仿佛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内心长长叹息一声,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我随时可以杀掉大禹王和大费……”

正文卷 第106章 黄帝后裔3

她来阳城,唯一的目的便是杀了这两个大仇人,甚至不惜在万国大会上冒险出手,但是,到最后,他放了大禹王,她自然就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他不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遗憾?后悔?痛恨?或者绝望?

“初蕾……”

她的目光还是盯着红色珍珠。

“万国大会上,群雄逐鹿,一个个野心勃勃,好不容易才有了和平之时,要是大禹王就这么死了,只怕天下立即就要陷入严重纷争,必将又是无休无止的战乱和死人。我不愿意再看到这一幕,所以,当时没有杀掉他……”

他顿了顿:“当年的不周山之战,便是因为我和高阳帝争夺中央天帝的位置,我一怒之下,撞击了不周山,导致天下亿万百姓死光死绝……”

所以,这一次,他再也不想轻易看到死人了。

甚至,他根本不想现身什么万国大会,只小小惩戒一下大禹王也就罢了,只是见到她屡次涉险,才不得不出手。

他解释:“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以杀掉大禹王和大费!”

忽然就想,天下也好,江山也罢,战乱或者生死,都不及她凝视珍珠时那种天真无邪的美丽。

只要她点点头,别说杀掉大禹王和大费,就算她要他将整个天下重新翻转一遍,他都义无反顾。

她却咯咯地笑,一直盯着红色珍珠,“不不不,我暂时也不想杀他们……”

“初蕾……”

“我希望有一天取代大禹王,成为万王之王。”

他哈哈大笑,“好,真是好极了,初蕾,我一定助你成为万王之王。”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自己能达到目标吗?”

他笑得欢乐极了:“初蕾,你要知道,每一个人登上王者之路,都必须借助无数的力量。一如当初的黄帝,现在的大禹王。黄帝有九天玄女的帮助,大禹王也有云华夫人所代表的西王母一族的援助。如果单靠自己一个人,是永远无法成为王者的……”

“所以呢?”

“所以借助外力并不可耻,也不是什么不可靠人之事。事实上,能借助外力,某种程度上才是一个人人格魅力和协同作战能力的体现。”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的:“你会一直帮助我吗?”

他也停了一下,非常肯定:“会!初蕾,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帮助你!”

她轻轻坐下去,将红色珍珠慎重地藏在怀里,然后,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竟然觉得之前的头疼如裂彻底消失了。

困扰心头的死结,瞬间就解开了。

是啊,光杀掉一个大禹王或者大费,能干什么呢?

有朝一日,重振鱼凫国,成为万王之王,登上人生之巅,我可以原谅一切敌人!

能做到宽恕敌人的时候,唯有成为大赢家的时候!

而现在,自己没资格谈宽恕——只能积蓄力量,重新打败他们。

夜风吹来桂花香味,凫风初蕾想起什么,摸出怀里的小玉瓶递过去,低声道:“谢谢你。”

他接过小玉瓶看了看上面的淡淡黑色印迹,叹道:“你上次使用时,差点伤到了你自己。”

“这东西的威力太大了,可能以后我不太用得上了。”

他微微一笑,居然有些脸红,“初蕾,那是因为你用错了。”

“哦?”

他指了指玉瓶上自己的画像,笑道:“当时我一时玩笑,在上面设定了一个程序,每次启动之前,让你亲一下我的画像,对着天空大喊我的名字,你还记得吧?”

她也红了脸,低低的:“我都记得,可是,我一直以为你是开玩笑。”

他十分认真:“这可不是玩笑。每次启动前,你亲一下画像,就会将你自动弹开,攻击波才会冲向敌人,这就避免了你自己受伤……”

她恍然大悟,难怪,自己第一次使用时,根本没亲他的画像。所以,自己和大费都被炸伤了。

他在玉瓶上摆弄了几下,然后,又将瓶子递给她:“这以后没那么麻烦了,只要你对着天空大喊我的名字就行了……”

凫风初蕾稍稍迟疑。

“不过,以后也许用不上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他强行将瓶子塞在她的手里,笑道:“就算用不上,也当个小玩意吧。”

凫风初蕾没有拒绝。

委蛇笑起来,伸了个懒腰:“天晚了,觉得好饿。”

凫风初蕾这才想起,今天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因为涂山大会上搏命,发生的一切太过紧张,她完全忘记了吃饭,委蛇不提也就罢了,现在听委蛇这么一说,顿觉饥肠辘辘,无法忍受。

百里行暮也笑道:“的确很饿了,来,初蕾,我给你弄一点东西吃。”

不一会儿,凫风初蕾便看到自己面前多了一大堆东西:委蛇从附近采集来的各种瓜果,清水。

而对面的火堆旁边,百里行暮正在翻烤一只野羊和几只肥美的大鱼。旁边的陶罐里,还有一大锅鱼汤已经开始咕嘟咕嘟作响了。

饥饿的时候,嗅到这鲜美的味道,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尤其,当看到野羊在烤架上翻开另一面,金色的汁水油滋滋的作响,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百里行暮拿了一点点盐洒在上面,又随手扯了几根水芹菜洒在上面,很快,便有一种更加浓郁的芬芳。

凫风初蕾不由得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野果,兴致勃勃盯着那肥美的烤肉,就连委蛇也伸长脖子,十分沉醉地嗅了一下:“哇,真是太香了。百里大人,你可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做出这么香的烤肉……”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我会做许多道菜,等以后空了,我一一做给你们品尝。”

“真是太好了。”

说话间,百里行暮手里的匕首下去,羊腿上的一大片肉便被切下来,他用尖锐的木棍叉起,递过去:“初蕾,你尝尝。”

凫风初蕾毫不客气,大快朵颐。

因为实在是太饿了,她吃得稍微有点快,被卡住了,他急忙拍了一下她的背,递过去一碗鱼汤,柔声道:“吃慢点。”

她一口气将一大碗鱼汤喝得精光,这才叹道:“我觉得自己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烤羊肉。也从没喝过这么鲜美的鱼汤。”

“喜欢就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她又喝了一碗鱼汤,叹道。

他大笑,又递给她一大块羊腿:“对了,我最擅长的便是烤小牛犊,要那种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牛犊,最是肥美,在铁架上翻烤,只加一把粗盐,然后,什么都不要,那味道已经绝美了……”

凫风初蕾拿着羊腿,忽然很是向往,如果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上,有一个人经常给你烤羊腿或者牛腿,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寂寞孤单?

烤肉香味淡了,火堆已经明明灭灭,月色也慢慢西沉,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天亮了。

百里行暮站起身来。

委蛇立即问:“百里大人,你要去哪里?”

他看了看黎明之前的晨曦,低声道:“我要去处理一点紧急事情。”

委蛇了然道:“是了,防风氏大首领被杀了,估计防风国会大乱,除了百里大人,估计也没人能平息这些巨人族的纷争了。”

百里行暮却摇摇头,“巨人族的区区小事,我才懒得管。”

委蛇好生意外,“难道百里大人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百里行暮抬起头,盯着远方的天空,他向来天崩地裂也不变色的脸上,竟然浮起淡淡的隐忧。

“我前几天才发现,周山上很重要的一个东西被人偷走了。至于这东西是什么,一时也说不清楚,初蕾,等我回来再详细告诉你。”

“好吧。如果你有要事就赶紧去吧,我们也不耽误你了。”

“初蕾,如果你有兴趣,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

凫风初蕾有点犹豫。可是,她又摇摇头:“算了,你先去忙吧。”

他微笑:“好吧,那就等我解决了这件事情之后,就回来找你们。对了,我不会走很久,早则七八天,最迟半个月就会回来。”

时间很短,不用等很久,凫风初蕾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他得了承诺,大喜,微笑道:“初蕾,等到了周山,我也许能带一样不错的玩意回来,到时候,我们去天穆之野就方便多了。”

她好奇:“什么玩意?”

“一种交通工具,里面有卧室、厨房、洗手间以及各种东西,非常方便,以前,被称为房车……”

“房车?”

“对,有点像你的这个折叠小屋,但是,能自动行走,每天最快可以行驶几千公里……”

她好奇地问:“可以一直走下去吗?”

“只要能找到燃料,理论上可以一直不停走下去……”

她非常期待:“我真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笑起来:“我一定找一辆给你看看,放心吧。”

他指了指对面已经自动张开的折叠小屋,“这东西的功能其实主要并非用于遮风挡雨,它是一件自动武器,遇到危险时,可以直接冲进去,关门,然后无论多厉害的敌人都无法冲进来……”

他顿了顿:“至少,现在的地球人,没有任何武器足以攻克这小屋。”

正文卷 第107章 黄帝后裔4

凫风初蕾重重地一拍脑袋:“以前,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我只知躲进去,不知如何运用。”

“其实,是有许多功能,你父王没有告诉你。也罢,等以后我慢慢全部告诉你。”

她念及父王,心内酸楚,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我父王要设立那么多轻贱女性的规矩呢?”

“高阳帝因对娲皇不满,迁怒于女子,的确,自他开始,设立了许多轻贱女性的规矩……可是,初蕾,你自己最是清楚,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信奉轻贱女性这一套,否则,他便不会把王位传给你,而且,对你百般宠爱……”

他微笑,思绪飞得很远很远:“高阳帝以前可是有过四个儿子的,可是,据我所知,他对那四个儿子非常厌恶,将他们全部赶出了家门,可是,对于你,他却视为掌上明珠,以他那么高傲自负的一个人,居然临危之时,开口求我照顾你……初蕾,你该知道,他那样的人,宁愿死,也不可能求人……因为你,他甚至愿意放下一切自尊……”

她眼眶濡湿。

因为伤害,变得坚强;因为爱,才会变得脆弱。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许久许久,轻声道:“初蕾,别怕,这以后,一直有我陪着你。”

她微微一笑,目送他离去。

他走出去老远,回头,还见她站在小湖岸边。

月色暗沉,黎明朦胧,那俏生生的声音就像是清晨一朵即将开放的花蕾。他生平第一次涌出强烈的依依惜别之感,大声道:“初蕾,我会尽快回来找你。”

她听得清清楚楚。

他挥挥手,这才大步离去了。

湖水轻轻拍着岸边,桂花的香味已经逐渐凋零,凫风初蕾躺在温暖的地毯上,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天边的月色——那是一天中最神奇的时刻:月亮还没完全落下,朝阳已经划破天空。

一路行来,这是她第一次彻底置身安全的环境——以前,这屋子其实也安全,只是,她不明白,而且,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着恐惧。

唯有此时此刻,恐惧之情全消,整个人便松懈下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认真思索自己的未来——人生那么漫长,并不是光为了去杀一两个人,然后,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流浪。

她第一次强烈地兴起振作的念头:万王之王!

就像百里行暮所说,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主宰这个世界的一直是女性。

如果说人类的历史已经有了几百万年,那么,男性主宰这个世界,不过才十几万年呢。

天道轮回,女王复兴,也根本不是什么可笑之事。

而且,自己还有百里行暮这么强大的援手。

她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升起,依旧毫无睡意。

委蛇盘踞对面,双头上的朱冠十分悠闲地摇晃,“我从来没有欣赏过这么美丽的朝阳。”

凫风初蕾叹道:“那是因为你一直随我亡命奔波,从来没有闲暇之日。”

委蛇也叹道:“实不相瞒,自从随着主人踏上旅途,尤其是去天穆之野的路程,每天都是忧心忡忡,全力戒备,生怕稍有不慎便成为了他人的刀下亡魂。这次万国大会,更是屡陷险境,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直到现在,才觉得彻底安全了!”

“主人,我觉得跟百里大人一起上路是个好主意,他本领大,又有趣,无论是去天穆之野也罢,或者不周山也罢,或者任何地方,肯定都非常有趣,我们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同路人了……”

她忽然很期待,他的世界,他的过去,仿佛跟这个时代截然不同,而且,要精彩得多。

如果,自己能参与进去,那该多好?

万国大会的第三天,气温猛降。

阳城的酒肆茶楼,人山人海,有珠宝商在最大的一家茶肆里推销尚未卖完的珠宝,吸引无数土豪大亨,贵妇小姐,诺大的场地中间被围得人山人海,就像菜市场一般。

凫风初蕾好不容易花高价找了个三楼的雅间坐下,关了门,暂时将喧嚣关在了外面。

三足陶盉里,火锅翻滚,热气腾腾,委蛇伸着双头嗅了一下味道,叹道:“这火锅驱寒尚可,味道真不怎样。可是,米酒就不同了,好香。”

米酒,在另一只小小的三足陶盉里温着,加了几颗红枣,香甜更浓。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喝了一口米酒。阳城的米酒,风味独特,是酒酿澄清后的甜水,没什么酒精,跟饮料差不多。

连喝三杯,身上便暖和了许多。

窗外,天色已晚,她只是不明白涂山侯人为何要紧急约见自己。

有敲门声,她朗声道:“请进。”

门开了,一溜儿进来三个人,涂山侯人在后面,随手把门关了。

涂山侯人还没介绍,有熊氏已经上前一步,行大礼:“晚辈参见小鱼凫王。”

有熊女也急忙跪下去:“参见小鱼凫王。”

她一怔,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只立即道:“有熊首领客气了,快快请起,有熊姑娘,快快请起。”

父女二人起身,涂山侯人笑嘻嘻的:“有熊首领要和小鱼凫王见一面,托我做个中间人。”

她微微一笑:“如蒙不弃,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有熊女却惊讶地看着委蛇。

委蛇晃了晃双头,“有熊小姐,你可真漂亮。”

有熊女顿时乐坏了,哈哈大笑:“哈,你居然会说话。父亲,你看,这条蛇居然会讲话,真是太可爱了。”

她伸手摸了摸委蛇的朱冠,委蛇居然没有避让,还是客客气气:“委蛇多谢有熊小姐夸赞。”

“委蛇?你叫委蛇?真是了不起。”

有熊首领也深以为奇,啧啧称赞:“委蛇可能是天下唯一会讲话的蛇了。”

众人依次坐了,有熊女心直口快:“小鱼凫王,你可真是我的偶像,年纪轻轻便敢独闯万国大会。对了,你那幻变四面神的绝招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凫风初蕾也感念有熊首领在万国大会上仗义执言,对他们父女的态度便十分客气,听得有熊女这么一说,笑道:“这个我可教不了有熊姑娘。”

“为什么?”

有熊首领替她回答:“这本领不是学会的,而是与生俱来的。小鱼凫王是高阳帝的直系后裔,所以,她生来就会,也就是说,这是血统自带的,是无法传授的,更别说传给别人了。”

“这么说来,我这一辈子就没法学会这一招了?”

凫风初蕾温和道:“有熊姑娘乃有熊首领嫡女,也该有与生俱来的本领,只是你尚未遇到危机,没有触发你体内的潜能而已。”

有熊女大喜:“那我赶紧去找个很厉害的人单挑,这样就能激发潜能了……”

有熊氏叹道:“傻丫头,你是糊涂了吗?找个比你厉害得多的人单挑,岂不是自找死路?你该知道,我们这一支并非黄帝的嫡系后裔,所以,幻变四面神的能力要弱得多,纵然是我,也只能显出一点点原型,却没有战斗力。到你这一代,遗传基因就更弱了,也许连显形的本领都没有了……”

黄帝有三个妃子,正妃便是古蜀国的西陵女螺祖,生的儿子便是嫡长子青阳公子和昌意,颛顼,便是昌意的儿子。

而有熊氏的祖上则是次妃彤鱼氏的儿子,所以,他才说,他们这一支并非嫡系,而是庶支。

小鱼凫王又是颛顼的女儿,所以,按照辈分论,自然远远在他之上。

有熊女听得此话,有点失望,噘着嘴:“好吧,我还以为可以凭借幻变本领名震天下,看来,这一辈子是没有机会了。”

她也不气恼,立即转向凫风初蕾:“小鱼凫王,你跟我们回有熊部族去吧,我们族中有几十万人,也算是大夏的大族之一了。”

有熊氏也点头:“这正是我们父女今天来的目的之一,我们想邀请小鱼凫王跟我们一起回有熊部族,如果小鱼凫王愿意,我们也可以奉你为新的部族首领。”

凫风初蕾好生意外,也十分感动,顿了顿才道:“有熊首领和有熊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能去有熊部族。”

她解释:“鱼凫国虽然覆灭了,可是,岷山和汶山上还有上百万的古蜀遗民,我必须去召集他们。”

“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如果小鱼凫王需要什么帮助,有熊部族一定尽力而为。”

“多谢。”

有熊首领看了凫风初蕾几眼,欲言又止,然后,又看了看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察言观色,笑道:“这米酒太过清淡,饮之无味,我去拿一坛好酒来。”

凫风初蕾对他极其信任,本来不愿意隐瞒他任何秘密,可是,有熊首领已经再次开口了:“启王子,真是太对不住了,按理说,这秘密本不该瞒着你。可是,实在是我有熊一族最大的秘密,不愿为外人道……”

涂山侯人点点头,毫不介意:“你们先聊,我拿了酒再回来。”

言毕,起身出去,还细心地反手关上了房门。

有熊首领看着他的背影,叹道:“启王子真是一等一的英雄少年,却不知为何,名声竟然被大费所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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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8章 黄帝后裔5

有熊首领看着他的背影,叹道:“启王子真是一等一的英雄少年,却不知为何,名声竟然被大费所埋没!这几年,大费的名声如日中天,人人都道他是整个大夏第一流的杰出英豪,堂堂战神!而启王子则是人人口中的纨绔子弟,废物,扶不上墙的烂泥。殊不知,事实恰好相反,可见,若不亲眼目睹,光听人言,真不知会犯下多么可笑的错误。”

委蛇接口:“可不是吗?大费就是个狠毒的草包,绣花枕头而已。说穿了,他就是个伪君子,和他假惺惺的父亲皋陶一样,整天作秀,蒙蔽大夏人民。幸好这一次的万国大会,让他栽了个大跟斗。”

有熊氏一拍掌:“共工大人才是真乃天下第一大英雄!要不是他,大费真不知还要猖獗多久!”

有熊女气呼呼的:“来阳城之前,我们只知道大费是全天下少女的梦中情人,我见他的确长得很帅,还傻不拉几跑去向他求婚……”

凫风初蕾很意外:“你向他求婚了?”

“可不是吗?我还在有熊部族时就听得他的大名,完全将他当成了我的偶像,心心念念,一到阳城就犯了花痴,径直登门求婚,却被他一口拒绝了,还讥讽我长得丑。要是我早知他人品这么低下,别说主动求婚了,他倒追我三条街,我都不会答应。”

她转向父亲:“父亲,真是对不住,连带你因我受了屈辱,以后,女儿再也不会犯这种花痴了。”

有熊首领笑道:“因一件事情看穿一个人,也算是值得了。女儿又何须自责?”

委蛇大叫:“他瞎了眼吗?有熊小姐可漂亮了。”

有熊女虽然五大三粗,但的确浓眉大眼,长得并不难看,只是不符合阳城人民的审美而已,如今听得委蛇第二次这么称赞自己,顿时笑嘻嘻的:“委蛇,这天下只有你才赞我漂亮。阳城人民喜欢的都是楚楚动人的苗条少女,像我这种胖子,人见人嫌。虽然你是安慰,我也很高兴了。”

“谁说我是安慰你?我们古蜀国的姑娘向来就以健壮为美。在我看来,阳城遍地柔弱不堪的少女,一个个骨瘦如柴,真的一点美感也没有。像有熊小姐这样健康有力的,才是我眼中的美人。”

蛇的审美,可能和人类不同。

有熊女不敢置信,立即转向凫风初蕾:“真的吗?小鱼凫王,鱼凫国真的是以壮健为美吗?”

求婚被拒,在一般人看来都难以启齿,何况还是女追男?可有熊女坦然承认,毫无扭捏,而且拿得起放得下,凫风初蕾对她顿时大有好感,听得这话,便果断点头,微笑道:“的确如此!鱼凫国的姑娘以健壮为美,那些病怏怏的弱不禁风的则被视为病人。我少年时代就是因为身体弱,我父王才让我游历天下,一是增加见识,一是锻炼身体。”

“哇,鱼凫国真是太好了,我好想去鱼凫国看看。”

“等洪水退去,你便可以去了。”

有熊首领则道:“早知大费如此不堪,我们真该提前向大禹王提亲的,毕竟,启王子这样的英雄少年,一旦错过,就再也遇不上了……只是,不知道现在再去提亲还来得及不……”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有熊女大叫:“不可,万万不可。父亲,咱们千万别再去提亲了。”

“为什么?”

“没错,启王子的确是一等一的英雄少年,比大费好了一万倍。可是,父王你没听说吗?大禹王已经为启王子定下了三四门亲事了,我们再去凑个热闹有意思吗?搞不好还是次妃的位置,这不是自如其辱吗?再说,当时我们找大费提亲,是因为外传皋陶终身只有一个妻子,大费也只娶一个妻子,忠贞专一,不然,谁会去找他?现在,又何苦再去启王子的三妻四妾里凑热闹?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没必要去和一堆女人争个不休吧?”

凫风初蕾最初只以为有熊女心直口快,坦率可爱,听得这话,方刮目相看,笑道:“有熊姑娘说得好!这天下男子多的是,有什么必要去凑合人家的三妻四妾?”

“就是嘛,我们再怎么也是黄帝的后裔,岂有辱没自己去轻就他人的道理?”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有熊姑娘这话真是深得我心。对了,我还有个朋友,是鬼方的女王,她叫丽丽丝,要是你见了她,一定喜欢。”

“鬼方女王?就是传说中囚禁了许多俊男做男宠的那位?”

“这是个误解,她真人其实非常大方善良。”

“哈,那我一定要见见她。”

“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有熊首领见女儿和小鱼凫王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契,倒也深感欣慰,凫风初蕾见他笑而不语,还以为他所谓的“秘密”就是向大禹王提亲,所以才避开了涂山侯人。

不料,有熊首领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今天我们父女来见小鱼凫王,其实是另有原因。”

凫风初蕾见他神色凝重,也肃然道:“有熊首领但说无妨。”

“之前我说了,黄帝有几个妃子,几十个儿子,可是,他为什么非要将正妃螺祖的两个儿子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都分封到蜀山呢?”

凫风初蕾慢慢地:“难道不是因为螺祖本身就是蜀国人的原因吗?”

他摇摇头,意味深长:“小鱼凫王该知道,黄帝一统天下之后,世界的中心已经转移到了中原地带,而西蜀之地则属于偏远的蛮荒。按理说,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都是嫡长子,本该坐镇中原中心,却兄弟俩都被分封去了西蜀,这不奇怪吗?”

分封,不是流放。

分封,是受到帝王的宠爱,有功名,镇守一方要塞。

这样一说,凫风初蕾也觉得有点奇怪了: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都是嫡子,而且据说西陵女螺祖权势很大,不但统领后宫,就连黄帝也让她三分。子凭母贵,而且还是嫡子,怎么偏偏被分封到了偏远的西蜀之地?而且,嫡长子不够,还加派另一个嫡子。

要知道,黄帝的嫡子,只有这两个,其他,全部是庶出。

就算黄帝不喜欢这两个嫡子好了,可是,为何最后继承他的帝位的,又是昌意公子的儿子颛顼?可见,很长时间内,权势一直是把持在螺祖一支的嫡系子孙手里的。

这作何解释?

“黄帝的所有妃子中,西陵螺祖名气最大,其他几个则籍籍无名。而后世帝谱之中,也绝大部分是螺祖的嫡系后裔。所以,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分封西蜀,只能证明,西蜀之地藏有极大的秘密!”

凫风初蕾狐疑地看着有熊氏,缓缓道:“这秘密是什么?”

有熊首领盯着她:“小鱼凫王真不知道?”

她一头雾水。

“高阳帝生前曾经告诉过你什么吗?”

她想了想,认真道:“我父王生前最大的秘密,可能就是从蛇化鱼,又从鱼化人了。以前,我不明白为何他非要去蜀地称王,后来才明白,原来他从小就出生在蜀地,重伤后潜回,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他提到过我们有熊氏这一支吗?”

她果然摇头:“从未!我父王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世,我也是在湔山小鱼洞一战,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有熊氏好生失望,站起来,走了几步。

酒肆的雅间不大,他身材又高大魁梧,如此走来走去,屋子就显得更是拥挤。

“自从不周山大战后,颛顼大帝就失踪了,青阳公子又没有子嗣,所以,我们这一族和螺祖后裔就彻底失去了联系,当然,有熊一族也再未能登上中央天帝的宝座……”

凫风初蕾迷惑:“这又如何?”

有熊首领沉声道:“我父亲去世之前,曾经告诉我,无论如何必须去西蜀一趟,说西蜀之地,藏着我们有熊一族最大的秘密。可是,这秘密到底是什么,我父亲也不得而知。事实上,在他去世之前,他曾打算蜀中一行,可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据说,我有几位曾曾祖父陆续去过蜀中,但是,都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音讯,后来,就没有人再敢去了。直到我父亲这一代,他年轻时曾雄心壮志要去蜀中一行,但被我祖母极力阻止。他不敢违抗祖母之命,临终前,便寄希望于我……”

他长叹一声:“同样,我的母亲也极力阻止我去蜀中,三年前,我的母亲病逝,再也无人阻止,我一盘算,自己还算是年富力强,便计划着去蜀中一行,为此,还携带了一支小型的商队,前后有上百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一流好手,原是打算万国大会之后,就顺道去蜀中,没想到万国大会上,居然碰上了小鱼凫王,这也真真算是天意了……”

凫风初蕾好奇道:“你的几位曾祖父去西蜀之地后都失踪了?”

“正是。他们是先后进去的,但都一去不复返,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初,家里还陆续派人进去寻找,但是,寻找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从此,就再也不敢派人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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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9章 黄帝后裔6

凫风初蕾暗忖,蜀中有这么危险吗?

明明是天府之国,物质丰裕,而且在父王的统治之下,四海升平,真可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怎会有游客进来就彻底失踪了?而且,她记得金沙王城繁盛时期,人山人海,来自世界各地的商旅都有,无论白人黑人还是稀奇古怪的棕色人,她统统都见过,可没听说谁轻易就失踪不见了。

她问:“那几位长辈出发前,有没有提到自己的最终目的地?”

“金沙王城!”

她大吃一惊:“金沙王城?”

“没错!据说,第一位前去的长辈临行前告诉家人,自己要先去金沙王城,了解一下现在的古蜀国是什么样子,所以,后来出发去找他的人,也全都奔着金沙王城而去。对了,第一位前去的长辈并非单身一人,他带了一个从兄弟,还有两名侍卫。最后一个去寻找的前辈则带了整整三十名侍卫!前前后后几拨人马,总共加起来至少上百人,他们几乎都是有熊一族第一流的好手……”

如此之多的人,全部有去无回,而且,没有留下任何音讯。

凫风初蕾简直不敢想象——就算是一百年前的金沙王城,按理说,也不该出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除非他们根本就没到达金沙王城,半路上就遭遇了意外。

“对了,第一位长辈曾经捎信回来,大肆描绘金沙王城的繁华富庶,但是,家人只收到过这一封信,从此后,其他上路者,则再也没有带回来过任何信息……”

不止凫风初蕾,就连委蛇和有熊女也听得呆了,很显然,有熊女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她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长嘘一口气:“天啦,父亲,这都是真的吗?为何以前我从未听说过?”

“那时候你们都还小,也不敢告诉你们。”

有熊女急了:“要不,我们马上就随小鱼凫王去一趟蜀中?”

有熊首领却摇摇头:“大费偷袭鱼凫国,毒死高阳帝,按照常理,鱼凫国现在尚未浮出水面,我们如何去得?”

凫风初蕾苦笑一声:“没错!百里大人说了,鱼凫国要彻底露出水面,至少得两年之后。对了,百里大人便是共工大人。”

有熊首领眼前一亮,好像一直在等她提起“共工大人”,立即道:“共工大人现在何处?小鱼凫王能否为我引见一下?”

她摇摇头:“百里大人有事外出,归期未定。”

有熊首领顿时满脸失望之情。

凫风初蕾问:“难道共工大人能解开这个秘密?”

“他那么大本事,又做了一万年柏灌王,按理说,对于蜀中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如果有他指点,必将事半功倍。”

有熊女小心翼翼:“可是,他是我们有熊氏一族的大敌,先和黄帝打得稀里糊涂,又和高阳帝你死我活,他怎肯帮我们?”

有熊氏笑道:“他们那种史前大英雄,岂会跟我们这些后辈为难?没得辱没了身份。”

委蛇也笑道:“有熊小姐可以放一万个心,百里大人宅心仁厚,根本不可能和后辈为难。你看,大费那么坏,他都没有当场杀掉他,他是不会为难任何后人的。”

凫风初蕾却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内心,实则千回百转。

先是昨晚被大禹王带去轩辕殿所见到的秘密——有关泰山封禅的秘密!

到现在,她对这秘密还一无所知,紧接着,又是现在有熊首领讲述的一百多人无故失踪在金沙王城的秘密。

她突发奇想:难道是父王生前怕自己的身份被泄露,将这些人都囚禁了?

可是,这明明不合常理。

父王在蜀中称王上万年,何惧几个外来的亲戚?再说,一般商旅,也根本见不到鱼凫王,谈何危及鱼凫王?

她越想越是心乱,以至于有熊首领叫了她几声都没听到,直到委蛇提醒她:“主人……”

她抬起头,忽然道:“有熊首领,你知道泰山封禅的秘密吗?”

“泰山封禅?”

有熊女没心没思,“巧了,我们正打算去一趟泰山。”

有熊首领却面色大变:“小鱼凫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你知道黄帝大人为何要在泰山封禅吗?”

“难道这和我的祖先们在金沙王城失踪有关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可是,我的父王已经去世了,以后,想要解开这个秘密,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有熊氏本来已经坐下,却又站起来,很是心神不宁,好像泰山一行原本是什么机密事情,却被凫风初蕾说破了一般。好一会儿,他摇摇头,显是在自言自语:“我们去泰山一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有熊女看看父亲,不敢再接话了。

凫风初蕾见他面有难色,也不再追问,只和颜悦色:“我暂时还不会回鱼凫国,如果有熊首领有兴趣,两年之后,我们可以在鱼凫国会面。”

“好!就这么约定了!”

有熊首领见她不追问,显是松了一口气,回头笑道:“小鱼凫王,那我们就说好了,两年后鱼凫国再见。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可能不会先直接去金沙王城……”

“你们去岷山等我。”

“岷山?好!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打扰小鱼凫王了,后会有期吧。”

有熊女急忙起身,父女二人一起向凫风初蕾行礼,凫风初蕾分明看到有熊首领的笑容里几分藏不住的紧张,但她还是客客气气将父女二人送出门。

有熊首领脚步仓促,有熊女紧追几步才跟上去,他们父女俩竟然忘了要等涂山侯人回来,向涂山侯人说声再见,可见,若非心情极其紧张,绝对不会如此失礼。

凫风初蕾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时,涂山侯人抱着一个酒坛子回来了。

他有点意外:“有熊首领已经走了?”

她点头:“他们有点急事,所以匆匆走了。”

涂山侯人也不问她什么急事,只是把酒坛放下,斟了一樽,笑道:“初蕾,这是百花酒,你尝尝看。”

她无心品酒,只端着酒樽——自己无心一句话就让有熊首领惊慌离去,泰山封禅难道真的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涂山侯人不经意地看去,只见她的脸在陶盉散发的氤氲雾气之下,泛起一丝艳红,正如三月阳光下的桃花。

心里,猛地一跳。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心跳,砰砰的,仿佛有人拿了锣鼓在敲击,一时间,竟然做不得声。

一叶秋寒,笼罩在淅淅沥沥小雨之中的阳城较之往日显得冷清,所有的戒备都已经撤掉,人流量也已经少了许多。

万国商旅陆续开始撤退,各大部族首领也纷纷打道回府。当然,也少不了许多要求联姻的部族,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找了各种关系,都瞄准了大禹王唯一的儿子。

涂山大会之后,启王子名动天下。

他不再是传说中的废物。

他有超一流的本领。

他的劈天斧,功力惊人。

更主要的是,他宅心仁厚,勇气非凡。

连共工大神都赞他“天下英雄唯涂山侯人而已”。

涂山侯人,也成了启王子最为人所知的大号。

他成了一个传奇。

就连那些早前因为种种原因看好大费将军的中立部族,也开始纷纷转移了风向,瞄准了启王子。

只是,有扈氏等人,对他的忌惮之意就更深更重了。

在那一派人的嘴里,启王子不折不扣是个叛逆——

正因为启王子,才让大费将军的声名大大受损。

只是,碍于大禹王的威风,他们也不敢太过指责启王子,于是,只好忍气吞声。

对于外界的扰攘,大禹王丝毫不听,一连三天,他都闭门不出。

他其实也没生病,他只是实在是太困倦了,从万国大会熬到轩辕殿设宴之后,他实在是熬不住了,一躺下,便沉睡不起。

云华夫人第五次来看他时,但见他还在沉睡。她心里一沉,只在旁边坐下摸了摸他的脉搏,那脉搏虽然还在跳动,但十分杂乱沉疴,再看大禹王的脸色,也隐隐一股晦暗黑色。

她拿了一颗安心定神的药丸喂他服下,想了想,又给他喂下去一大碗清淡的杂物汤。

涂山侯人进来时,大禹王刚刚睁开眼睛。

他先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云华夫人。挣扎着,语气很是抱歉:“夫人,实在是辛苦你了。”

云华夫人暗暗松一口气,微微一笑,“启王子,你来和大王讲几句吧。”

涂山侯人毕恭毕敬站在大禹王床头。

大禹王看着这高大英武的儿子,忽然觉得很欣慰,启儿,他其实一直不是叛逆少年,他眼中的深沉远远胜过同龄的少年,甚至和大费这些少年得志之人相比,也毫不逊色。

以前,他总是认为他远远不如大费,也因此极其懊恼,现在,他明白了,这儿子,今后必将远远在自己之上。

大禹王坐起来,第一句就问:“共工大人已经离开了吗?”

涂山侯人点点头:“大王不必对共工大人感到忧心,他的出现,绝非是为了争夺天下。”

正文卷 第110章 黄帝后裔7

大禹王当然明白,大夏这片土地早已不在共工大人眼底,他只是看着儿子,一字一句:“启儿,日后若有帮助你之人,那也只能是共工大人了……”

一直沉默的云华夫人忽然道:“小鱼凫王和启王子多次并肩作战,自然也算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大禹王点点头:“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路!但是,启儿,你现在最需要的除了朋友,还有姻亲。”

“姻亲?”

“没错!只有姻亲才会跟你利益相同,休戚与共,在关键时刻,对你鼎力相助。”

涂山侯人淡淡地:“那倒未必!姻亲之间也大多各怀鬼胎,互相拆台,关键时刻,考虑的都是自身利益。当年尧帝为了笼络舜帝,将两个女儿娥皇女英都嫁给他,可后来,舜帝依旧流放了尧帝的儿子。而舜帝在战争末期急需援助时,他的姻亲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出大力气帮助他……”

大禹王此时,真是一点也不想听到舜帝的名字。可是,他无法反驳。因为,那都是事实。

舜帝在战争末期,需要上万两黄金作为军费开支,于是,舜帝到处去求助他的亲族,可是,昔日将他奉为神明的姻亲们纷纷走避推脱,一个个哭天喊地诉穷,就是不肯多拿出一两金子来。

绝望之下,舜帝只身逃往苍梧之地,身无分文,不知所踪。

直到大军压境,打开阳城的大门。

为了对新王表忠心,这些姻亲们每一家献上了何止千两黄金?

这些黄金,成为了大禹王安顿天下的利器——从此,开仓赈粮,大肆采购,百姓闻风而来,人人称颂。

大禹王的名声,从此远远凌驾于尧舜之上。

大禹王想,若是当时他们将这些黄金及时送给舜帝,这天下的格局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涂山侯人还是毕恭毕敬:“联姻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有一定作用的,可关键时刻,还是只能依靠自己。”

大禹王本要驳斥儿子,但是,他口干舌燥,他眼前一花,又觉得睡意袭来,他想,自己这一觉还没睡醒,还得再睡几天再说。

一边的云华夫人并未作声,每每父子俩争执的时候,她总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但此刻,她还是直言不讳:“纵联姻没什么用处,可是,大王早前许诺过的几个部族,连聘礼都下了,总不好就这么反悔。”

涂山侯人心里一沉,只得苦笑一声,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这一日,阳城街头特别热闹,大禹王早前便有命令,启王子将在万国大会之后正式迎娶三位夫人,分别是有男氏、夏后氏以及东夷族的姑娘。

万国大会之前,大禹王已经下了聘礼。现在,万国大会结束了,当然就到了兑现承诺的时间了。

此外,为了安抚一些小的部族,大禹王也不拒绝他们的请求,答应让启王子一并娶了他们的姑娘,只是地位稍稍低一点而已。

天子的标配是三夫人,九嫔(正二品),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一共121人。

启王子没这么大面子,但是,多娶几个老婆也不是大问题。是以,到后来,大禹王同意的儿媳妇人选已经有十来个了。

大禹王生性简朴,不好女色,王宫已经很久没有喜事,这一来就是三大喜,阳城人民奔走相告,如自己家来了喜事一般。

东夷族的美人大家都已经见识了,有男氏也已经送来丰厚的嫁妆和贡品,当然,夏后氏也不可能失礼,嫁妆较之另两家,那是只多不少。

这一天,只见阳城街头流水似的车行马龙,各种丝帛锦缎、珍奇异宝应有尽有。

围观百姓纷纷夸赞:“夏后氏的姑娘,嫁妆好多好气派……”

“何止呢,听说夏后氏的姑娘也美貌多姿……”

“比东眷女如何?”

“虽说不如东眷女弹唱俱佳,但是,据说夏后氏的姑娘能征善战,没准对启王子更有帮助呢……”

凫风初蕾好奇地看着一长串的队伍旖旎而过。

这叫文定,也是婚礼之前的最后一项仪式。因着特别向大禹王表忠心,夏后氏送来的嫁妆远远在聘礼之上。

为首之人手里提着一只大雁,这也是中原各地聘礼的标志之一——取的是大雁对伴侣特别忠贞之意。

可是,她想,启王子同时面对十几只大雁,这该如何忠贞法呢?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中原的婚礼,竟然如此繁琐。反而是偏安西南的鱼凫一族一直保留着上古的走婚习惯,于男女之间并无太大的礼仪约束。

她看着这吹拉弹唱,觉得颇为有趣。

只暗忖,幸好有熊女明智,没有再来启王子的后宫佳丽里掺和一脚,否则,该如何一地鸡毛?

不一会儿,这支长长的队伍已经走过大街,只余下满地的香氛热闹。

“重男轻女,自高阳帝始,不想,后来的鱼凫国保持了女子为尊的走婚制度,反而是大夏,三妻四妾已经推广开了……哈哈,如此想来,真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凫风初蕾蓦然回头,看到涂山侯人。

她笑起来。

鱼凫国广大地区的确保持着走婚制度,一般是女子家里修建两层木楼竹楼,有看对眼的男子,便会在夜晚徒手爬上二楼,若是爬不上去的,便视为体力不好,自动被淘汰。

欢愉之后,生下的孩子自然归属于女方,女方也无需考虑经济物质方面的压力,因为孩子是女方大家族统一抚养,长大后的劳动力也完全属于女方,所以,孩子越多,该家族便会越强大。

表面松散的伴侣关系,但一般还是需要两情相悦,虽然有少数女子有许多伴侣,但大部分人还是一生只有一两个固定伴侣,长期来往,生下的孩子也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反倒是大夏,已经彻底沦为了父系氏族,男子可以娶几个几十个妻妾,但要是女子三心两意,则被视为荡——妇,要受到舆论的嘲笑和打压。

一如眼前刚刚过去的送亲队伍,人群中不时有人啧啧称赞:“能嫁给启王子,这几位姑娘算是大富大贵了……”

“谁说不是呢?这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嫁给王子?”

物质的丰裕,成了女子们求偶的第一目标——只要嫁给有钱人,无论这人品性如何,相貌如何,统统都有人会羡慕不已。

涂山侯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漫不经意地:“你不觉得大夏其实已经丢掉了许多上古的优点,反而多了许多可笑的习俗吗?姑娘们统统都盯着王孙公子,土豪贵族,宁做英雄妾不做庶人之妻……”

她一本正经:“因为不考虑物质,人类才会清高,鱼凫国女子善于刺绣,蜀绣价格昂贵,非常赚钱,一个刺绣女子的收入远远超过一般男人的收入,所以,她们才能在物质上不依靠男子。阳城的女子就不同了,如果没有物质支撑,她们拿什么养小孩养自己?”

他叹道:“没错,所以我才说,大夏已经慢慢堕落了。不过,幸好阳城街头还有许多女子贩卖货物,经营发达,能干者,也足以自食其力,有些甚至成了女富豪。”

“所以说,那些自己有钱有势的女子,才没有一个个哭着嚷着要嫁给你做侧妃嘛。”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双目一闪:“要不要去品尝一下阳城最有特色的美食?”

委蛇也大笑:“启王子你要请客?”

“这有何难?”

凫风初蕾一本正经:“这次,该我请你。”

“哈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是西街一家极其偏僻的小店,一落座,涂山侯人便轻车熟路点了好几个菜,还来了一壶好酒,笑道:“这里是整个阳城味道最好的一家菜馆。”

酒菜上来,味道果然不错。

尤其是酒,味道极美。

涂山侯人举着酒杯:“你们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仪狄酒。”

“仪狄酒?有什么典故?”

他低声道:“仪狄是大禹王曾经很信任的一个近臣。大夏早前并不生产酒,偶尔有所得,都是从其他部落获得的战利品。后来,仪狄自己酿酒成功,献给大禹王品尝,大禹王觉得味道极美,就连喝了几大杯,以至于醉醺醺的昏睡了两三天,几乎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后来,大禹王觉得喝酒误事,若是大家都这么喝,肯定会天下大乱,所以,就下了禁酒令,从此对仪狄也十分疏远。直到万国大会之前,才解除了禁令,一夜之间,阳城街头便酒肆林立了……”

委蛇笑道:“那仪狄想要讨好大禹王,结果分明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哈哈,谁说不是呢?来,干杯!”

凫风初蕾举着酒杯,也笑起来:“启王子,先恭喜你了。”

“恭喜?喜从何来?”

委蛇双头一昂:“你马上就要娶那么多美女了,难道还不是天大喜事?”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你们以为这是喜事?得了吧,我游历天下时,见到大夏无数的豪强富户妻妾成群,结果呢,为了争权夺利,兄弟相残,父子相残。对了,有个南方部族有句俗话‘妻多夫贱无水洗面’,哈哈,一个男人,老婆要是太多了,迟早吃大亏……”

正文卷 第111章 黄帝后裔8

委蛇摇头:“大禹王总不会是为了让你吃大亏才娶这么多美女。”

“你以为呢?”

他慢悠悠地,“大禹王看中的可不是这些美女,而是这些美女背后的家族势力,也是他打算要笼络的对象。他不敢得罪这些人,当然就会把这个黑锅推给我来背……”

“切,涂山小子,你可真是不识好歹。”

涂山侯人悠悠地:“真要那么好,那么享受,你说,大禹王何不自己娶了那些美女?大禹王身为万王之王,别说和几个部族联姻,就算是和几十个几百个部族联姻都是正当的。那些部族看中他,远远胜过看中我!可是,为什么他偏偏不自己联姻,而要推出我做替死鬼?”

委蛇奇道:“是啊,这是为什么?”

“哈哈,还不是他自己害怕云华夫人,怕妻妾多了各种麻烦,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自己从不和任何部族联姻。他都怕,难道我就不怕吗?”

“你一个人单身汉,有什么好怕的?”

涂山侯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我其实并不害怕,不过,大禹王则是真害怕呀。”

委蛇糊涂了:“到底是你们谁在怕?大禹王会怕谁?”

涂山侯人声音更低了:“联姻是假,替我保命是真!”

委蛇:“……”

“怕他死后,大费父子迟早会把我干掉。嘿嘿,所以,他要我娶的根本不是那些美女,而是那些美女背后的家族,他以为,那些人会成为我最有力的帮手。纵然以后大费想要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可怜天下父母心!难道这不是事实嘛?”

凫风初蕾也捏着酒杯,心道,以前涂山侯人还没和大费公开撕破脸,但万国大会上,绝对就成了生死大敌。

以大费的性子,没可能以后会放过他。

涂山侯人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才叹道:“跟这么多大族联姻,便是摆明了有野心。大费父子可不是傻子,只等坐上龙椅,保证第一件事情便是疏远讨fa这些和我联姻的大族!大禹王真要想我保住性命,事实上,就该什么都不做,任我浪迹天涯,这样的话,保证大费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委蛇稀奇:“你小子还真的对王位毫无兴趣?”

他悠悠然的:“事实上,就算过老百姓的生活,也比虎视眈眈争夺王位有趣得多。你想想看,如果当王者,都要像大禹王那样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就连喝点美酒吃点美食都要担心被臣民疑为奢侈放纵,所以,凡事勤俭朴素;甚至于不敢多娶一个美人,不然人家说你好色贪花;再者,还得忍受那些所谓的忠臣们喋喋不休的各种劝诫唠叨,你说,这得多累?”

“做明君的确很累,可是,你可以做一个昏君嘛!”

“哈哈,理论上,明君昏君,千百年后都是黄土一堆。可是,你以为做昏君你就轻松一辈子了?你一旦放纵享受,美色财气,那你必将大权旁落,迟早被推翻砍头,而且落下个遗臭万年……”

委蛇叹道:“这么说来,王位果然没想象中那么好了。”

他大大摇头:“人生不足百年,相比音乐的美妙,王位宝座就是一堆狗屎!”

凫风初蕾淡淡地:“你这么想,大禹王可不这么想。他奋斗半辈子,终于成了万王之王,他的内心深处,一定不甘心就这么拱手把天下让给别人……”

“舜帝也是奋斗大半生,最后天下给他了。”

“可是,舜帝并未成为万王之王。”

“这便是症结所在!其实,我很早就察觉了,如果说大禹王从未有什么私心杂念,那是真没有;可要说有呢,这便是最大的一件!早年他还年轻,估计从未考虑这个问题,可是,随着他的衰老,他慢慢地,变得非常警惕,非常多疑,对我的期望值就越来越高了……”

涂山侯人十分苦恼:“所以,事情到了这一步,就非常无趣了。唉,难道我就要乖乖呆在阳城,和一群完全不认识的女人一起,为了大禹王内心不能言说的那些隐私而努力奋斗?然后,等大禹王死后,自己也势力大增,就可以和大费一较高低,夺回王位了?”

凫风初蕾笑起来。

这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这么坦诚。

每个人要达成一个原本并非那么光明正大的理由时,都要想方设法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到了涂山侯人这里,大禹王也罢,自己也罢,争夺宝座也罢,他都直言不讳,一语道破。

他和别的被包裹在层层礼仪外衣之下的中原人不同。

这种不同,令凫风初蕾很是欣赏。

再加上,他对她还有救命之恩。

她也喝了一大杯,笑道:“如此,你岂不是再也不能游历天下了?”

涂山侯人叹道:“我真要娶了那几个女人,别说游历天下,就怕离开阳城也不容易了……”

“既然如此,就安心留在阳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我的目标却是去九重星找到《九辩》和《九韶》的原曲。”

凫风初蕾还没回答,只听得一声奇怪的哨音,果然,涂山侯人变色变了,门口,有敲门声,正是他的贴身侍卫邰桑。

邰桑声音很低:“大禹王令启王子赶紧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涂山侯人不得不站起身,叹道:“你看,真要留在阳城,我以后的日子可能就是这样,连和朋友吃完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委蛇大笑:“凡事有得必有失,你只要记得把账结了就行了。”

涂山侯人也笑起来。

他四周看了看,“大禹王已经下令解除了对你们的一切追杀,你们可以放心留在阳城,以后,甚至可以安全行走于整个大夏九州!”

凫风初蕾点点头。

仪狄酒还很温热,满桌佳肴也还没动多少。

有人从开着的窗户里,一跃而入。

他毫不客气坐下,径直拿起酒坛子就猛喝一气,一口气见底了,随手把坛子扔在一边,这才死死盯着对面的凫风初蕾。

“小鱼凫王,你现在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就算大禹王赔偿你三十万粮草,你也没必要纡尊降贵对他的儿子陪酒言欢吧?何况,这三十万粮草还没有踪影呢……”

委蛇大怒:“什么叫纡尊降贵陪欢?臭小子,你放尊重点!”

“我怎么就不尊重了?不是吗?哪有女孩子单独和一个男子喝酒的?这不是陪酒赔笑是什么?而且,这酒没喝完,人家启王子便扔下你走了!”

“启王子是有事情!不像你这臭小子天天乱晃”。

“啧啧啧,一口一个启王子!你这老蛇奴简直好生没趣!”

他完全无视委蛇愤怒的目光,依旧冷嘲热讽:“小鱼凫王,你也别讲什么韬光养晦的鬼话了,我要是你,我就直接把涂山侯人给杀了,这样,什么仇都报了。就算那三十万粮草不要也无所谓了。杀了他,才能让大禹王痛彻心扉,没准大禹王一怒之下,就给活活气死了。讲真,你要杀涂山侯人其实很容易,美人计一上,小手指勾一勾,那色迷迷的小子就乖乖送死了。”

委蛇冷笑一声:“色眯眯的样子?小狼王这是在说自己吧?而且,你诋毁启王子有意思吗?你别忘了,启王子在涂山大会上,几乎为了我们身败名裂,粉身碎骨,不光救了我们,你也沾光!若非如此,你早就四五全身了!严格说来,你该感谢他才对!”

“感谢他?我呸!没准是他和大禹王的苦肉计!”

“苦肉计?”

“他再是装模作样最后也没死,是吧?不但没死,这一番做作反倒成全了他的英勇义气美名。大禹王真要杀他,第一箭便该射中他的心脏,为何偏偏射他的肩头?这不摆明了是苦肉计?若是他当场就死了,我一定敬他是个汉子,感念他的情谊。可他这不没死吗?那他于我有何情谊好处?”

委蛇嗔目结舌:“这样的苦肉计,你要行,你给我来三碗看看?”

小狼王不屑一顾:“怪蛇,你不要多话,我知道你对那鸟王子巴结得紧!……”

委蛇大怒,凫风初蕾一挥手阻止了它,淡淡地:“小狼王,你还不离开阳城?”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就因为你长得美?就算大禹王不杀你了,难道大费也不杀你了?”

委蛇不以为然:“大禹王都下令了,大费再牛他也不敢抗命!可是,你小子一直是大夏的死敌,人家并没说要放过你。我要是你,就赶紧离开阳城,回到白狼国召集旧部重整旗鼓。”

小狼王干脆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死死盯着凫风初蕾:“讲真,鱼凫王,你有百里大人这么强大的靠山,你又何必再理睬启王子?要不,我们商议一下,让百里大人出面,替我们诏令天下群雄,到时候,我们奉百里大人为中央大帝,你我则均分东西方天下,如此,岂不甚好?”

讨fa居然是敏感词,无法,打了拼音

正文卷 第112章 联姻之举1

他越说越是兴奋:“只要百里大人出马,大禹王就不在话下,我俩就算做不成中央大帝,可是,分一杯羹不成问题。我至少可以成为整个西方之王,而凫风初蕾你就是东方之王……”

凫风初蕾不为所动,只淡淡地:“小狼王,你现在的势力,还撑不起你的野心!先冷静点吧!”

“要撑得起,我何必求助百里大人?多了,怎么不见百里大人?他到哪里去了?”

委蛇大叫:“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

小狼王若有所思:“你们什么时候离开阳城?”

凫风初蕾懒得跟这小子纠缠,淡淡地:“我有什么打算,好像犯不上跟你禀报吧?”

“你不去天穆之野了?”

凫风初蕾不答。

他十分干脆:“凫风初蕾,我们去天穆之野吧,我陪你去。”

委蛇反驳:“你以前不是根本没兴趣吗?走到半路又折回,还说完全是浪费生命,现在你又想通了?”

小狼王冷冷地:“万国大会你这怪蛇也看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我以为大费就不得了了,大禹王简直是天下最强了,可是,现在一看,他们简直就是一堆废柴。”

“有百里大人在,他们的确不算什么。”

“我要是去了天穆之野,一定能超过百里行暮!”

委蛇大笑:“得了吧,就算你去了天穆之野,也比不上百里大人。”

“为什么?不是说天穆之野可以修炼元气吗?”

“得了吧,百里大人可是共工,人家已经有了几万年或者几十万年的修炼,而且是娲皇的直系后裔,血统纯正,天赋异禀,有些东西,是纯粹修炼根本达不到的……”

“别吹了,他没那么了不起!放在黄帝的时代,他并不算什么。只不过现代无英雄,他一人独大而已。”

“可这已经不是黄帝的时代!”

小狼王不理委蛇,转向凫风初蕾:“你到底去不去天穆之野?”

“小狼王,如果你还有急事,你就先走吧。”

他定定地:“你还有什么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他冷笑:“你总不会说,你要留下来喝了启王子的喜酒吧?”

“跟你无关!”

“凫风初蕾,我劝你最好别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了。你以为启王子真能有什么作为?这天下还是大禹王的天下,甚至是大费父子的天下,你别对启王子期待过高……”

委蛇见这小子纠缠不休,也怒了:“小狼王,你不是一直对那个什么鸡胗美女念念不忘吗?你再也不找鸡胗了?”

他冷冷地:“我和你家主人讲话,没你这条怪蛇插嘴的余地。”

“切……”

“我是小狼王,她是鱼凫王,你只是鱼凫王的仆人……”

委蛇大怒:“你这小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凫风初蕾淡淡地:“小狼王,你到底怎么了?我俩本就是中途认识的陌生人,为什么我的一举一动非要向你汇报不可?”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上路了。你该知道,去天穆之野的路并不那么好走。”

“谁说我就一定要去天穆之野了?”

他反问:“你凭什么不去?”

“……”

“就算你不去天穆之野,我也要去!等我练成本事,才好杀掉姒启!”

委蛇急了:“你小子疯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不到大费大禹王,你杀涂山小子算什么英雄?再说,你也杀不了人家!”

小狼王厉声道:“姒启既然是大禹王的儿子,那他就该死!而且,我一直看他不顺眼,就要杀他,怎么?你这怪蛇咬我吗?”

凫风初蕾缓缓地:“涂山侯人并未参战!无论是灭鱼凫国还是白狼国,都跟他毫无关系!”

小狼王冷笑:“难怪大家都说女人没用,瞧吧,果然如此,就因为启王子在万国大会上装装样子,你连父仇也不顾了,什么都觉得无所谓了,女人地位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说穿了,就是因为下贱……”

委蛇怒发冲冠,双头跃跃欲试:“不分好歹的臭小子,你信不信我先咬死你?”

“该死的怪蛇,滚一边去!”

凫风初蕾起身就走。

小狼王追上去:“你这是要去天穆之野了?如果你马上走,我就收回我刚才所说的话。”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小狼王,你要知道两件事情,第一,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我要做什么或者怎么做,绝对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第二,你要去天穆之野,我不管,我要去哪里,你也管不着。”

她大步就走。

委蛇也冷哼一声窜上去了。

小狼王站在原地,半晌,忽然追上去,大声问:“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百里行暮没有跟你们在一起?他到底去了哪里?”

一人一蛇已经远去。

满屋子的礼品堆积如山,各色珠宝、绫罗绸缎,以及各种说不出名目的厚礼,真令人眼花缭乱。

涂山侯人细细看了一眼,叹道:“谁说东夷族富甲天下?夏后氏才是富可敌国好吗?”

大禹王和颜悦色:“夏后氏是大夏最大的部落,根基最雄厚,自然财力也不差。他们送来这些礼物,只是为了表示对我的尊重,也是表示对你的特别青睐。”

涂山侯人似笑非笑:“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可能会做下一任王后,当然出手就特别大方了。”

大禹王面色微变,可还是和颜悦色:“启儿,晚膳一起吧。”

膳食分量多,但谈不上多么精美,大禹王破例举着酒樽:“启儿,我们父子俩好像从未一起饮酒过。”

涂山侯人举了举酒樽,不经意地:“云华夫人呢?”

“一众女眷需要招呼,她这两天很忙。”

涂山侯人不置可否,继续饮酒。大禹王自斟自饮,喝完一樽,才笑道:“启儿,这次的万国大会上,你可给父王长脸了。”

“凑巧而已!”

大禹王放下酒樽,“好一个大费,从鱼凫国回来后,竟然隐瞒了柏灌王这件事情,以至于我毫无防备,在万国大会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要不是有你这个好儿子,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坐在这里饮酒!”

涂山侯人注意到,大禹王虽然谈笑风生,但是,脸色很差,很显然是万国大会上的那场折辱令他终究郁闷愤懑,积压之下,便对存心隐瞒的大费有了很大的芥蒂。

“这么重要的事情,大费竟然隐瞒下来。若是我提前知道了,也会早作准备,不至于到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以至于狼狈不堪……唉,我一世英名,都毁在万国大会上了……”

“你提前准备也没用!那些招数能对付别人,但是对付不了共工大人。”

大禹王本要发怒,可是,只长叹一声,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

他只是恨恨地:“我对大费父子一直那么信任,也十分重用,没想到,他们父子竟然在最关键的问题上隐瞒我,真真是太可恶了。”

“大费只怕也并不仅仅只是隐瞒了你,我估计他真的没有告诉皋陶大人,否则,以皋陶的为人不可能滴水不漏……”

“可是,他明明知道你也在!难道他就那么笃定我们父子不和,你就不会告诉我?”

大禹王恨恨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皋陶父子,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涂山侯人似笑非笑:“现在算是找到借口,后悔将王位过早传给皋陶了?大王,你放心吧,我看皋陶那糟老头子只怕会死在你的前面,你也无非只是做了个顺手人情而已……”

大禹王勃然色变,若是依照他往日的性子,早就一耳光扇在儿子脸上了,可是现在,他却只是瞪了儿子一眼,居然没有发作,又喝了一大口酒,神情有点沮丧。

涂山侯人但见他居然能忍下这么明显的嘲讽,本想说几句什么,可是,一见他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死灰色,便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父子俩谁也不再开口,大禹王只是喝闷酒,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也许我真的是老了,很多事情都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恍然若失:“以前,我总以为自己足以掌控一切,掌控天下,可现在,我觉得很多事情,自己其实无能为力……”

涂山侯人抬起头,看着他。

“你以前告诉我,大费在湔山就想除掉你,我还不相信。现在才知道,也许他们父子早有野心,为的便是永绝后患!可笑我待他们父子已至诚,他们竟想杀掉我唯一的儿子,真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他越想越是气愤,站起来走了好几步,恨恨地:“我还活着他们就敢这么猖狂,我要是死了,他们岂不得马上宰了你?就像当初尧帝刚去,他的大儿子丹朱就被舜帝流放……”

涂山侯人十分平静:“丹朱是因为威胁到了舜帝的王位!”

“大费肯定也是觉得你威胁到了他们父子的王位!”

“那是他俩多虑了,我根本没那个兴趣。”

大禹王盯着儿子,缓缓地:“如果有夏后氏、有男氏等几个大族的支持,纵然我不在了,大费父子也不敢对你怎样!至少,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便是你让我联姻的原因?”

“当然!有几个大族加持,谁都会忌惮三分。”

涂山侯人淡淡的:“大王,你这便是大错特错。”

正文卷 第113章 联姻之举2

“我怎么错了?”

“和这几个部族联姻,摆明了便是增强我的势力,以便于对抗大费父子。可是,这势必让大费父子更加猜忌,更加警惕,也会恨不得更快除掉我,纵然我对他们的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们也不会相信,他们只会以为你大禹王别有用心,在晚年开始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了……”

大禹王不以为然:“这又如何?启儿,你该知道,那些部族可不是傻瓜。之前他们并不那么热衷于和你联姻,直到你在万国大会上一显身手,他们才知道你并非是他们早前想象的那种废物……”

“这便是症结所在!大费父子也因此,更会戒备于我。”

涂山侯人缓缓地:“万国大会已经完全奠定了大夏一统天下的局面,表明彻底结束了几千年的纷争,四海归心,人民也可以安居乐业。这也是大王你奔走半生的最终目的。可是,你要是大张旗鼓为我联姻,争强实力,便是摆明了对大费父子存有戒心,这势必引起他们父子的强烈反弹,久而久之,甚至会撕裂好不容易才换来的和平局面,引发战争。我想,这种结果绝对不是大王愿意看见的……”

大禹王眉宇之间,忧虑重重。

他何尝没有这个顾虑?

“大费虽然隐瞒了在湔山的一些事情,可是,总体来说,他们父子对大王你还算是忠心耿耿,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虽然我很讨厌大费此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大夏的赫赫战功是任何人也比不上的。很显然,他才是王位的最合适人选,也算是众望所归……”

大禹王盯着儿子:“所以呢?”

“我就犯不着利用联姻去刺激他了。只要我对他没有任何王位上的威胁,他便不敢在明面上做出任何不利于大夏和大王的事情!而且,我对王位是真心没兴趣……”

大禹王淡淡地:“你到底对什么才有兴趣?”

“音乐!你知道,我只对音乐有兴趣!大王,收回那些大张旗鼓的联姻吧,那完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就算你不怕别的,可是,你总得想一想,尧舜以来,至少明面上都是禅让,难道你想在你这里终结禅让制,把王位传给你的儿子?”

大禹王心里一震。

涂山侯人一字一句:“你是大禹王,你背不起这个污点!与其如此,不如做得漂亮一点,也算是彻彻底底流芳万世!”

大禹王背着手走了好几圈,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也许,他是压根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么一席话来。

事实上,这便是他内心最焦虑的事情,因此,很多时候彻夜难眠:既不甘心把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天下让给大费,又不愿意让禅让制在自己手上终结——没准,便会成为千古罪人。

自己,绝不能做破坏禅让制的大罪人!

他不知道尧帝和舜帝退位之前的想法,是不是也是自己这般踌躇不已,百般无奈,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了自己一生的全部心血?

许久许久,他坐下去,撑着额头,可能也是实在太疲惫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涂山侯人听他鼾声如雷,便没有惊醒他,只是慢慢站起来,然后,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在门口,碰到云华夫人。

他微微一鞠躬。

云华夫人温声道:“你父王又喝醉了?”

“大王最近太疲惫了,我看他睡着了,便想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大王终于睡着了!真是太好了,启王子有所不知,大王这些日子连续失眠,我都很担心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很快会垮掉。”

云华夫人压低声音:“因为万国大会上的那场意外,大王始终不能释怀,郁结于心,认为自己遭遇了生平最大的失败和耻辱……”

“败在共工大人手上,根本没什么好觉得耻辱的!”

“虽然如此,可是,你也知道你父王的性子,他治水成功,一统天下,虽然自来谦逊,可内心也难免孤高自许,现在受了那么大的一场挫败,短时间内,岂能轻易排解?还望启王子有空时,多多陪他聊聊天,开解开解他。”

“小子一定尽力而为。”

云华夫人微笑道:“不过,启王子马上就要成亲,人逢喜事精神爽,大王没准因此情绪振作,毕竟,儿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做父亲的,总是很欣慰的。”

涂山侯人摇摇头,很是慎重:“云华夫人,你最好再劝说劝说大王,把这几门婚事彻底取消吧。”

云华夫人好生意外:“为什么?”

“原因我已经替大王分析过了,他会理解的。”

“婚姻大事可非儿戏,再说,东夷族也就罢了,夏后氏与有男氏可都是大王最亲信的部族,取消婚事,岂不令他们寒心?”

“只怕不取消婚事,以后,会祸及他们的部族。”

云华夫人大吃一惊:“发生什么事情了?启王子何出此言?”

“大王自己很清楚。”

涂山侯人又是一拱手:“大王最听夫人劝诫,小子斗胆,还请夫人帮这个忙,以免酿成大错。好了,已经夜深,小子也不便打扰,就多多辛苦夫人了。”

云华夫人本能追问:“莫非启王子是真喜欢上凫风初蕾了?”

“不!这不关她的事情!”

他摇摇头,一拱手,转身走了。

云华夫人轻轻推门进去,看到大禹王已经醒了,她急忙令人奉上茶水,大禹王喝了几口,揉着太阳穴,云华夫人见他眉头紧皱,眼睛里满是血丝,一时也不好开口,只是又给他斟了满杯。

大禹王重重叹一口气。

“大王可是为启王子的婚事烦心?”

大禹王站起身,背着手,走来走去,他的右腿显得更加瘸了,原本高大消瘦的身子显得有些佝偻。

也不知怎地,云华夫人忽然想起英雄气短这个词,她本要开口,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过了许久,是大禹王自己打破了沉默,“启儿其实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联姻,一定会让皋陶父子觉得自己受到了猜忌,以为我是为启儿铺路壮大实力以后好对付他们,皋陶父子背后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如果一个处理不善,造成君臣离心,只恐好不容易才赢来的天下一统,又将毁于一旦……”

云华夫人是何许人也,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了。

她小心翼翼:“可是,启王子总也得成家立业,就算不和夏后氏等联姻,总也要娶别的姑娘。”

大禹王黯然摇头:“人人只知我威震天下,谁知道我连儿子的婚事也做不了主?唉!难道真让启儿出去浪迹天涯,追寻他的什么音乐梦想?”

“怕只怕,就算大王步步退让,到后来,也不见得事事会按照你的想法。”

“唉,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人心莫测,就算我不再培养启儿的势力,也愿意在有朝一日退位时,大大方方把王位让给皋陶父子,可是,也不见得就能保证让他们放过启儿!”

大禹王愁得几乎两鬓斑白,云华夫人笑道:“大王不必如此焦虑,启王子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软弱。”

“你以为就凭借他的几下劈天斧,别人便不能奈何他?须知这天下终究是讲究实力,启儿背后没有任何支持者,等我一死,要是又没有联姻关系,其他部族谁会保证一定给他面子?”

“大王别忘了一个人!”

“谁?”

“百里行暮!”

“你说共工大人?”

“难道大王没发现共工大人是启王子的朋友吗?既然启王子有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朋友,那么,何惧其他?”

大禹王摇头:“像共工这种高人,他就算是要天下也是唾手可得。可是,看他样子,分明是早已心灰意冷,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了,再说,他飘然无踪迹,真要有事发生了,启儿能去哪里找他?”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大王也别忘了。”

“谁?”

“凫风初蕾!”

云华夫人笑道:“凫风初蕾真若是高阳帝颛顼的女儿,那她的本领一定比我们想象的更大。再加上大王你也在万国大会上亲眼所见,启王子是如何冒着身败名裂之险也要救她!凫风初蕾实属才貌双绝,要说启王子不喜欢她,你相信吗?”

“这……”

“依我看来,启王子要求大王取消联姻,一来的确是出于考虑到政治上的需要;可是,也不能说和凫风初蕾完全无关。事实上,我认为,这和凫风初蕾有很大关系。”

“难道凫风初蕾也真的喜欢启儿?”

云华夫人忽然想起早前凫风初蕾对自己的那一番冷嘲热讽,摇摇头:“当初他俩的确是仇人,毕竟,大夏灭了鱼凫国,可时间能冲淡一切,而且启王子又跟此事毫无关系,她总不可能就因为启王子是你的儿子就一直怪启王子!”

“启儿果真喜欢她?”

“三番四次为了一个人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大王以为呢?”

大禹王不以为然:“可是,我终究觉得不妥。”

正文卷 第114章 联姻之举3

“有什么不妥的?凫风初蕾本领极大,又没有别的背景,若是她和启王子成亲,没准后带来更大的助力,至少,保住启王子的性命不成问题!”

大禹王沉吟良久,他内心深处对云华夫人这话其实很不以为然,只是,多年以来,他惯于对她言听计从,从不会在明面上惹她不快,所以,并没有表态。

大禹王的病来得很快,一夜之后,便卧床不起。

云华夫人并不意外,事实上,她早就明白,火焚祭祀台起,大禹王内心就翻江倒海,到万国大会上被共工抓住,惊吓更胜一筹,可是,他强行压抑,直到现在才病倒,已实属不易了。

涂山侯人进来时,但见她歪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是连续照顾大禹王,累坏了。

他慢慢走过去,云华夫人立即睁开眼睛,强笑:“小王子来了。”

他点点头,低声道:“父王的病情怎样了?”

云华夫人长叹一声:“还是老样子。”

涂山侯人走到床榻边,但见大禹王双眼紧闭,面如金纸,嘴唇微微哆嗦。

“你父王早就疾病缠身,若非我用药物压制,他早就瘫痪了。这一次又受到了巨大惊吓和刺激,一口气没缓过来,不过,启王子放心,大王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涂山侯人注意到她说“暂无性命之忧”,心里一沉:“此话怎讲?”

云华夫人的脸色很是难看:“大王实则病入膏肓,就算能好转一段时间,可是,也无法根治了……”

忽然,大禹王翻身坐起来,厉声道:“启儿……启儿在哪里……快去找启儿……”

涂山侯人急忙拉住他的手:“父王,父王,我在这里……”

大禹王一把推开他,怒道:“你是谁?还不去找启儿?快去把启儿带来见本王,本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启儿交代……”

“父王……”

大禹王狠狠瞪他一眼,往后就倒。

“父王……云华夫人,你快看看父王……”

云华夫人抢上一摸大禹王的脉息,面色十分沉重。

涂山侯人急忙道:“父王怎么了?”

云华夫人叹道:“大王内心郁结难解,只怕这一次轻易好不了。”

涂山侯人大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沉吟了一下:“心病还需心药医,只等大王度过了这段时间,应该不会有大碍。”

涂山侯人还是忧心忡忡。

他看了父亲一眼,只见大禹王躺在床榻,双目紧闭,他原本身材高大,但是,因为常年的奔波劳累,人显得非常瘦弱,加上一条腿的萎缩,就更是显出凄寒之色,此时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英雄气魄?

涂山侯人对他自来就没什么感情,甚至多年痛恨于他,可是,此时此刻,但见他如此凄寒,不知怎地,竟然心内戚戚。

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云华夫人,小子有一事相求。”

“小王子但说无妨。”

“听说西王母一族一直掌管着天地人间三界的不死之药,纵然是大神大仙也要对西王母一族礼让三分……”

云华夫人淡淡地:“启王子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有不死药?”

涂山侯人缓缓地:“云华夫人对于父王的感情,小子自认望尘莫及。小子所求并非不死药,而是拜托您照顾父王一段时间,我自己去天穆之野寻求不死药……”

她一怔:“你还真打算去天穆之野?”

他点点头。

“西王母一族掌管着不死药那是事实。可是,很久以前,我便被西王母一族给彻底驱逐了……”

涂山侯人一怔,不敢再问下去。

她的双手悄然握住大禹王枯瘦的双手,低声道:“我和你父王一面之缘,便互许终身,可是,西王母一族自来以女子为尊,纵然偶有婚配,也必须是男子入赘到西王母氏族……”

彼时,大禹王早已入赘到了涂山氏一族,原本因为政治联姻,早已心怀不满。云华夫人遇见他时,他已经羽翼丰满,手握重兵,成为天下景仰的治水大英雄——又岂会再次入赘到西王母一族?

更因为别的纷争,大禹王还和西王母一族发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这就令云华夫人的处境更是艰难。

女人在感情上,总是弱了一等。

她爱他,仰慕他,所以不惜一切帮助他,最后,干脆不计名分委身于他,甚至于不惜背叛本族,随他远走他乡。

“我的举动,在西王母一族看来简直是罪无可赦的自甘下贱,所以,我只好远走他乡,从此再也不敢回到西王母一族……所幸大王对我情深意重,再也没有找过别的女人,小王子,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宁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也算是值了……”

自涂山侯人记事起,便从来没有在宫里见过别的女人,大禹王功高盖世,再加一条不近女色,更是成为天下人民的表率。

小时候,他曾因此恨他,为何对另一个女人如此钟情专一,偏偏对自己的母亲如此冷酷无情?

也因此,对云华夫人极其憎恶。

可现在,他只是暗叹一声,好一会儿才对云华夫人深深一鞠躬:“小子以前对夫人无礼,请夫人赎罪。”

她和颜悦色:“小王子说哪里话?以后,大夏江山就看小王子的了。”

他摇摇头。

云华夫人压低声音:“大王的心事我最是了解,他辛辛苦苦治好洪水,一统九州,又召开了史无前例的万国大会,若是就这么白白把天下拱手相让,实在是,唉……”

他轻轻挥手,叹道:“云华夫人不用说了。”

云华夫人欲言又止,但是,毕竟没有继续说下去。

涂山侯人又对她深深一鞠躬,“这段时间,可能要麻烦云华夫人了。”

云华夫人有点意外:“小王子是要去哪里?”

“我想出一趟远门。”

“去哪里?”

他摇摇头,没有开口。

云华夫人低声道:“如今大王命悬一线,小王子最好不要离开阳城。否则,日后有什么事情就来不及了。”

涂山侯人淡淡的:“父王早已传位于皋陶,依我看来,皋陶精神矍铄,再活个几十年也不是问题。所以,就算父王再也不能醒来,大夏江山也不会有什么变故。”

这话听起来很是冷酷无情,但是云华夫人也不知如何反驳,更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打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离去了。

涂山侯人刚出大门,便停下脚步。

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皋陶父子。

皋陶客客气气:“启王子,大王病情如何?”

他还没回答,有扈氏首领就大声道:“大费将军一直担心大王病情,所以为大王请来了名医。”

“大费将军还为大王找来了千年首乌,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大费将军对大禹王忠心耿耿,一听外面谣传九鼎破碎,大禹王不治的消息,就怒了……

涂山侯人面色变了:“外面什么谣言?”

“王子还不知道吗?百姓们都说,九鼎是国家的象征,既然九鼎破裂,就意味着天子无德,激怒了上天,将有灾祸降临在天子身上,所以大禹王才重病不治……”

皋陶厉声道:“闭嘴!无知百姓妄言,你等不得传播。”

他转向涂山侯人,恭敬道:“启王子不必理会这些闲言闲语,小民百姓无知,一有风吹草动就造谣生事。”

……

涂山侯人一见这阵势,立即就明白了,大禹王病重的消息早已传开,臣子们汇聚在这里也不离开,当然并非完全是担心他的病情,更重要的是,他们担心他临死之前会不会留下什么古怪的遗嘱。

尤其,一向窝囊的启王子忽然在万国大会上表现出色,就更是令人不安。

大费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启王子这是要去哪里?”

他淡淡地:“我出去走走。”

“大王病重,启王子身为大王唯一的儿子,难道不该是整日守在宫廷里面好好伺候着吗?”

涂山侯人一笑:“父王病重,我得出去为父王寻找良药。”

皋陶一挥手:“不必劳烦启王子了,我们父子已经为大王寻来大夏最好的巫医和灵药……”

“皋陶大人真有把握?”

皋陶不慌不忙:“那是当然!保准叫大王起死回生。”

旁边的众人立即附和:“皋陶大人向来对大王忠心耿耿,当然不会信口开河……”

“皋陶大人老成持重,启王子就放心吧……”

皋陶摸了摸雪白的胡须,笑容自得,好像在说,区区一个小病又岂能难倒老夫?

涂山侯人见他如此信心十足,心里一个激灵,可是,一看他身边的众人,全是大夏重臣,也全是和皋陶交好之人。他们簇拥着皋陶,简直就如簇拥着下一个大夏王——很显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大禹王熬不了多久了!

而大禹王之前可是公告天下,他死之后,王位是要禅让给皋陶的。

又看看笑容古怪的大费,第一次深深察觉自己是如此的势单力薄——身为启王子,如果不联姻,在大夏竟然没有任何的势力和助力。

他侧身在一边,点点头:“那就有劳皋陶大人了。”

一行人大步就往大禹王的寝宫而去。

大费落在后面,和涂山侯人擦身而过时,他笑了。

涂山侯人低声道:“你要是捣鬼,我饶不了你。”

他却毕恭毕敬:“启王子放心,我必将全心全意为大王寻觅良医。”

正文卷 第115章 上古武器库1

周山之巅,黑影绰绰,仿佛一只急于攀爬的猴子游走于峭壁悬崖,但月色一飘过来,黑影又瞬间消失了。

百里行暮站在山崖旁,定睛看着这影子,一团月色移来,那影子斑驳成一丛巨大的野蔷薇。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摇摇头,便大步离开了。

可是,走了几步,总觉得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他几次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小心翼翼,七弯八拐,才来到了武器库。

四下张望,确信无人追踪,他一伸手,巨大的石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咋一看,没有任何异常,他稍稍放心。

他大步进去,直奔负一层。

负一层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车子,十几万年前,飞行器普及后,这些车子就逐渐被废弃,只有极少数旅行爱好者或者享乐者才青睐。只可惜,这些东西也在那场大战中彻底沦为废弃物。

他随意扒拉一下,找到了一辆外表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房车,一检查,居然发现上面还有一点点燃料。彼时,车子所用的全是固体燃料,只一点点,便可以驱动上万公里的距离。只要维修得到,这车子完全可能再次启动。

可是,他立即觉得不对劲。

下面有隐隐光线。

他直奔负二层。

光线,便是从负二层传来的。偌大的广场上,有一盏尚未熄灭的灯光,于十几万年的黑暗岁月中,显得特别孤清、诡异。

他一凛,他记得很清楚,上次自己离开时,保证关掉了所有灯,难道是有外人闯入了?可是,这世界上还有谁能闯入这里?

他忽然想到涯草,可是,一转念便排除了这个可能性:涯草再是野心勃勃,可是,她也没这个本事。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

这时候,他已经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这片广场,最初没这么空。尤其是左手边,原本该有一堆东西。

现在,这堆东西不见了。

但是,他想不起来,这里原来放的是什么了。只模模糊糊回忆起,应该是一种武器,但究竟是什么武器,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他的震惊难以形容!

他顿觉不妙,紧走几步,这一看,更是惊呆了——居然少了一颗阿格尼亚!

要知道,阿格尼亚是极其厉害的核子武器,几万年之前的那场大战,便是因为交战双方广泛使用阿格尼亚,才造成了大规模的生态破坏,强烈的辐射杀死了绝大多数的生物,以至于地球几万年都还无法彻底恢复元气。

随着战争的结束,那些阿格尼亚几乎算得上是彻底废弃了,可现在,竟然被人偷走了一颗。

是谁拿走的?

拿走这废弃的核子武器的目的是什么?

他再走一段距离,这才真正傻眼了——最底层的武器库里,被人开走了一艘军用“维马纳”。

这种维马纳比他上次动用过的那艘更加落后,因为,这是蚩尤一族早期研究出来的最低等的超音速飞行器,等到超光速飞行器普及后,这种飞行器便被彻底打入了冷宫。

就算是蚩尤和黄帝大战,以及后来的不周山之战,双方都没有使用过这种超音速飞行器——因为,那实在是太落后的武器了,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

武器库里面这几艘崭新的维马纳,实质上就相当于博物馆里的展览品而已。

在所有完好的维马纳中,唯一一辆还剩下一点燃料的,已经被他用于运送凫风初蕾去昆仑之巅,可是,飞到昆仑之巅后,燃料耗尽,便只能将其停在那里。

而现在,居然有人弄走了另外一架!

这么大的家伙,要人为搬走是不可能的。

难道谁能将其开走?

可是,要开走,哪里来的燃料?

这种低等级的维马纳所需的,可是液体燃料,

除了涯草,他都以为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可现在,就连他也觉得冷汗涔涔,如果不是涯草,那这个敌人,必将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必须面对的最可怕的对手。

一念至此,他立即飞身出去,切断了所有电源,并封闭了石门。

月色下,一暧昧不明的影子。

他厉声道:“出来!”

她出来,袅娜多姿,步步摇曳,丰满健美的身躯就像是一条妖媚到了极点的蛇,哪怕女人见了都会心跳加速。

可是,百里行暮不但没有心跳,反而觉得恶心到了极点。

他强行忍住那种恶心的感觉,淡淡的:“涯草,是不是你弄走了武器库里的飞行器和核子武器?”

涯草故作惊讶,就连眉毛也掀起来,一副吃惊得不得了的样子:“百里大人,你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你一直觊觎这批武器,始终想据为己有。可是,你并没有这个本事!你说,是谁来过?”

她一摊手:“除了你,你以为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任何人有这个本事?”

他抬头看了看浩瀚的星空,淡淡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人能一直天下无敌。涯草,你说,到底你把这秘密告诉了谁?”

她十分干脆:“你想知道吗?那好,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她又笑起来,腰肢扭摆,吐气如兰,精心装扮过的容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强烈的女性气息。

“共工大人,这次的条件非常简单,就是我代表防风国邀请你去做防风国的首领!”

她笑容甜蜜,声音温柔:“百里大人,这个要求是不是很简单?对你来说,也没有任何的损害,对吧!”

这世界上,总有人天天叨叨,某某保养得多好多好,殊不知,岁月不饶人,许多四五十岁的女子就算保养得再油光水滑,可你一眼看去,她还是四五十岁。而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女,纵然素面朝天,满面青春痘,可是,她看上去,还是地地道道的青春少女。

作为一个已经活了几万年的人类,涯草最大的自傲便是她的美色,可是,就算这美色再是不老,但是,她的神情已经老了——她的眉梢眼角之间,全是几万年岁月遗留下来的贪婪、狠毒、欲望以及无穷无尽的风尘。

可是,她偏偏不知道这一点,一再的搔首弄姿,媚眼如丝:“百里大人,怎么样?我提的这个条件是不是非常简单?而且,完全有利于你!你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是去做防风国的首领而已,要知道,天下所有的巨人都很期待你的加盟,尤其是万国大会上,你大展神威,名动天下,更成了巨人一族的精神领袖,如今,我可是奉命前来邀请你的……”

“你还敢提万国大会?你怎么设计害死防风氏的,你自己最清楚!”

她低叹一声:“防风氏自己愚蠢无知,怎能说我害他?防风氏乃汪芒氏的后裔,你很清楚,在我们巨人风光的年代,汪芒氏根本是不入流的小族,而且在历史上从来没有什么杰出功勋。他们之所以后来做了首领,完全是因为他们族属人口众多。比如防风氏,他虽然是大首领,可是,从来不替巨人一族的未来做打算,就更别提什么开疆拓土了,而且,他要是不死,岂能替防风国换回九万里疆域?”

她的声音高了,气势也足了:“增加九万里疆域,百里大人,你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因为这九万里疆域完全是草原森林等富饶之地!所以,涯草的一切行为,在她自己看来,便成了巨大的功劳!

“在这之前,我们巨人一族,只能占据西北最苦寒的沙漠地带!虽然这沙漠地带广袤无际,可是,根本不适宜居住,更不要说什么发展壮大了。几千年下来,巨人一族已只剩下几千人,而且,因为体型的原因,一直被外界视为妖魔,根本不敢走到中原面前,只能憋屈地呆在苦寒之地。这样下去,只怕巨人一族会彻底灭绝了……”

百里行暮淡淡地:“人类都被灭绝几次了,巨人一族存不存在也不算什么大事。”

“百里大人是世外高人,看得开,可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看不开!”

涯草毫不客气:“自从不周山之战后,我们巨人一族彻底没落。你也看到了,现在就连姒禹都敢骑在我们头上,称什么万王之王,一言不合,便可以杀掉防风氏这样的大首领。假以时日,岂不是要彻底灭绝我们巨人一族?百里大人,你不能再这么冷漠无情了,你必须回到巨人一族,统领巨人一族重新崛起……”

百里行暮淡淡的:“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巨人们的意思?”

她大声道:“既是我的意思,也是巨人们的意思!”

“我对防风国毫无兴趣!”

“这不是兴趣的问题。百里大人,你需要为巨人们做两件事情……”

“哪两件?”

“第一件,将分散的巨人彻底凝聚;第二件,就是把你自有变幻体型的本领传授给我们。”

百里行暮缓缓地:“巨人从来不需要隐匿自己的体型!”

涯草笑了:“百里大人,你这是虚伪呢?还是故意呢?巨人以前的确不需要隐藏体型,那是因为以前的世界,是我们做主!没有人可以因为我们的体型而妖魔化我们。可现在,是中原人的世界,巨人很稀少,我们庞大的体型就成了阻碍我们走出去的最大制约。要是我们能有你这样的本事,自由变幻体型,那生存空间就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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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6章 上古武器库2

她侃侃而谈:“试想一想,若是巨人们都能随便变换体型,就拿这一次的万国大会来说吧,我们就可以出动几百名巨人伪装成一般人,到关键时刻,巨人们便可恢复其巨大体型。因为巨人的战斗力,对付普通中原人,以一敌万也毫不夸张,勇猛者,甚至以一敌十万。别说什么大禹王,我们可以把涂山踏为平地……”

她一摊手:“可现在,我们别说踏平涂山了,就这体型,我们根本无法大规模抵达阳城,半路就会被攻击……”

她越说越是兴奋,几乎口沫横飞:“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百里大人你,只要你肯带领我们,下一次,万国大会便是我们的天下了,到时候,你便是万王之王了……”

百里行暮后退一步。

她眉头微皱:“百里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擦了擦脸,淡淡地:“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你的唾沫星子飞到我脸上了,那气味很难闻!”

涯草自诩美貌,要说别的也就忍了,可是,听得这话,简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恼羞成怒,不由得冷笑一声:“难道凫风初蕾的唾沫星子味道就很好闻了?”

他不理不睬。

涯草更是妒火中烧:“百里大人现身万国大会,恐怕就是为了救凫风初蕾去的吧?为了她,不惜得罪天下英雄,值得吗?”

本来,她以前对凫风初蕾虽然嫉恨,无非是因为凫风初蕾得了百里行暮青睐,可万国大会上,她才知,那小丫头竟然容颜绝世,纵她生平自负貌美,可与之相比,也大大不如。

这醋妒之火一旦点燃,便在内心深处熊熊燃烧,几乎要将整个人引爆了,她口不择言:“共工大人喜欢的竟然是这种幼——齿,真是没想到!”

“……”

“就因为她年轻貌美?所以,你就不顾她是颛顼的女儿这个事实?”

“与你无关!”

“为了她,你甚至不愿再回到巨人一族!”

“我说了,这一切跟她无关!”

“不!就是她这个祸水迷惑你,引诱你,让你彻底失去了自己,失去了理想,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巨人一族的光荣传统?自从黄帝一来,我们就失去了长达几十万年的统治地位,好不容易有了重新崛起的机会,你竟然为了一个小丫头而白白放弃?”

她已经说得义正辞严,声嘶力竭,可他还是无动于衷。

他只是淡淡地:“涯草,你最好收敛点!”

“凭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的那些小动作!防风氏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当然,这是你们防风国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想插手!如果你今后安分老实,那你还可以在防风国好好呆下去,否则,你自己该知道后果!”

涯草大叫:“什么叫这是我们防风国自己的事情?难道就跟你无关了?”

“共工是共工,防风是防风!对于你们的事情,我没兴趣掺和……”他顿了顿:“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没有下一次了!”

“共工?呵,你这分明是仗着女娲直系后裔的身份藐视于我们!”

“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我也不会反驳!”

说完,转身就走。

涯草一怔,半晌,忽然冲着他的背影怒吼:百里行暮,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开走了那艘维马纳?”

“我自己会调查!”

“这世界上除了我,再也不会有别的人知道了!”

涯草哈哈大笑,得意至极:“我还知道一个巨大的燃料库!”

百里行暮蓦然回头。

“除了燃料库,还有金矿?”

涯草的笑容变了:“金矿?什么金矿?我可不知道。”

“一个掌握了沙漠金矿之人,还有几艘维马纳,然后,还掌握了燃料库,涯草,你背后到底是一个什么团队?”

“团队!?不,我从不屑和任何人组队!现在起,我已经是防风国真正的大首领了,我还需要和谁组队?当然,如果你共工大人乐意,我很欢迎。”

百里行暮缓缓地:“涯草,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就算巨人一族之剩下你一个女人了,可你要是作恶太甚,我也不会再放过你了!”

涯草媚眼如丝,声音却十分冷淡:“百里大人,你再是厉害,可是,你也曾经昏睡一万年!一万年中,有很多事情你未必知道。所以,请你不要太过傲慢自大,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百里行暮大步就走。

涯草本以为他要问问燃料库的下落,至少,问问是谁开走了飞行器,可是,他居然一句话也没有,就好像自己这番话不过是危言耸听似的。

她气急败坏:“百里行暮,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为你今天的傲慢付出代价!”

他还是没有回头。

她忽然扑上去。

他措手不及,已经被她死死抱住。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然后,这股香味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弥散,很快,周围都散步了这样的香味。

这香味,曾经令防风氏发狂,性情大变,最后,惨死在涂山之上,还被肢解成几大块。

可是,他身上,比她还香——是那股令她心醉神迷的雄性素气息。

涂山之上,他来去自如,什么大禹王,什么万王之王,天下英雄在他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涯草在巨人沉沦的世界里挣扎多年,空有一腔阴谋,却无施展之地,如此庸庸碌碌过了几千年,整日里只是感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真正的雄性了。

直到百里行暮的再次出现,直到他在涂山之巅的英雄豪迈——她发誓,无论用了什么手段,都要把这个男人彻彻底底收服。

亦如现在,她死死抱住他,企图用身上那醉人的魅香彻底将他俘虏。

既然女性自身的魅力已经不足以吸引他,可是,这种魅惑,她自信,纵然是铁打的男人也必须倒下,更何况,共工再强,终究是血肉之躯。

香味之下,百里行暮的行动果然渐渐迟缓。

她抱着他时,甚至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神也变得暧昧而迟疑,就像是内心在进行强烈的挣扎。

她媚笑着,搂住他的腰便倒了下去。

青草地上,月色朦胧。

魅惑的女性味道和强烈的雄性素味道混合一起,交织成周山之山最暧昧的一股甜腥。

涯草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疯狂的欲望令她浑身柔软成了一条没有尾巴的淫惑之蛇。

她扑下去,撕开他的衣服。

他双手摊开,一笑。

他配合得如此默契,她反而觉得微微不安,毕竟,几万年了,这男人从不属于自己,每每看到自己,便避如蛇蝎,就算当年服下了睡眠果果酒,自己也不曾将他拿下。

今天,这么顺利,简直不太正常。

可是,她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一把脱掉了他的衣服。

雪白衣衫那么干净,他浑身散发出一股蓝天白云的气息,这更是令她沉醉,因为,与那些肮脏的男巨人相比,他简直干净得就像一个国王。

尤其,衣衫之下,他那性感肌肤,裸的胸膛,每一块图突出的腹肌,在在地都显示,他是这世界上最雄壮的男性——没有之一!

她心急火燎,整个人便扑了下去。

可是,她贴上的嘴唇忽然被灼伤,猛地就跳起来。

她的嘴唇,已经高高肿起,她下意识地触摸,能感觉到一股血肉散发出的被烧焦的味道。

强烈的疼痛令她一时间失去了反应,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胸膛,死死盯着那血肉之躯里呈现的一切——

他的内里,五脏六腑,就像正在熊熊燃烧的岩浆,散发出上万度的高温气息,足矣令任何敢于靠近的异性,彻底灰飞烟灭。

而他,却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嘴角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似在无声讥笑:继续啊,你怎么不继续了?

涯草却恐惧得后退一步,语无伦次:“你……百里行暮……你……”

他淡淡地:“你不亲眼看到不会死心,是吗?那就让你亲眼看看吧。这便是你当年留给我的一切,现在,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她再退一步,捂着被烧焦的嘴唇,恐惧更甚:“会一直这样吗?……真的会一直这样吗?你不是已经复活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为什么?”

“你问我?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

她嗫嚅:“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

他哈哈大笑,伸展四肢,仿佛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她嘶声道:“百里行暮,你不是人!!!你要是人,你怎么能忍受这一切?”

他轻描淡写:“我本来就不是人!难道你才知道?”

上古大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普通人类。他们有的是半神人,有的已经接近全神。

涯草完全知道这一点,可是,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百里行暮岩浆般燃烧沸腾的胸口时,还是飞速移开。

满腔欲念,全被这熔浆彻底覆灭。

那是她计谋所为,在在提示着她和他之间的恩怨——本来,他早该杀了她,但是,他没有下手!

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因为共工大人忽然怜香惜玉,或者,仅仅因为她是巨人一族唯一的女性。

直觉提醒自己:百里行暮一定是企图从自己身上发现什么秘密,才不得不留自己一命。

正文卷 第117章 天生女奴1

涯草转身就跑。

跑出去很远,她才回头,但见百里行暮还是躺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好像只是累了,在这清风明月的夜晚小憩一下。

她嘶声道:“我就不信,在凫风初蕾面前,你还是这样!”

无人回答。

她也不敢再次靠近。

过了很久,当她试图再次返回的时候,发现脚下已经没有路了——周山上下,已经将她彻底隔绝。

从此,她便再也无法靠近武器库的位置,甚至是周山了。

她内心恨得吐血,却再也不敢停留,急匆匆地便往山下奔去。

清风就像情人的手,轻轻抚慰过最疼痛的过去。

百里行暮一直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

五脏六腑里的沸腾逐渐平息,上万年的痛苦愤怒慢慢消停,在那火焰隐隐的最后,他看到一朵红色的花蕾。

就像分别时,她满心期待的眼神。

他坐起来,满面微笑。

下一刻,已经大步往山下而去。

周山,跟不周山其实南辕北辙。

当初之所以选择周山为武器库,便是因为它距离不周山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如此,就算敌人突袭,也来不及一举得手。

现在,百里行暮只想有一艘维马纳,哪怕是最差最古老的维马纳,也远远胜过这个世界上现有的千里良马或者一切神奇的飞禽走兽。

但是,古老的维马纳停留在昆仑之巅,燃料耗尽,他只能凭借巨大的白鹳,驭风而行。

黑夜里,他成了真正的柏灌王。

一想到涯草背后的主谋可能已经找到了燃料库,便不由得心急如焚。可是,下一刻,他又安慰自己:燃料库真要被找到了,那被开走的就不是一艘维马纳了!就算那些人拥有燃料,也只有一点点。

饶是如此,他已经忧心忡忡。

他担忧的是那一颗阿格尼亚。

白鹳飞上了千米高空,这已经是它的极限,更高,就无法煽动翅膀了。毕竟,血肉之躯哪里比得上冰冷机器?

月色很美,天空很亮,遥远的星辰显得分散而凄清。

通往不周山的路,被一片海洋所阻隔。

这便是中原人许久不能到达不周山的原因。

慢慢地,白鹳可能是飞累了,便减速俯冲,直到翅膀飞溅起浪花,百里行暮听得天空中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竟是维马纳!

真有人驾驶着维马纳往西北方向去了。

他看看天空,又看看海洋,西北方向,那是防风国的领土,过了防风国,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

从地图上看,那片沙漠的范围,达到了惊人的八百多万平方公里,几乎相当于现在整个大夏,包括大夏全部边远属国的四分之一的范围。

可是,这片沙漠已经不属于大夏了。

那是一片无主之地,因为苦寒死寂,连军队都不愿意涉足,跟中原也向来不通任何音讯。

算算时间,距离和凫风初蕾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是,维马纳既已现身,他便只能追下去。

他站在白鹳的背上,眺望四周,当即改变方向,径直往西北方向追去。

连续两场大雨,阳城一夜之间就像进入了冬季。

但是,接连有好消息传出,据说,大禹王服用了巫医的药之后,大有好转,尤其昨日还开始上朝了。

在朝上,众臣发现,大禹王面色红润,中气颇足,较之大病之前,更显得神采奕奕。

待得处理了一切积压的政事,众臣以为要退朝了,却见大禹王站起来,走了几步,“各位,本王还有一事。大家还记得万国大会上九鼎破裂一只的事情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有些目光便落在了大费父子身上。

大费很是难堪,因为当初正是他负责监制九鼎,为了赶工期,逼着工匠提早出炉,才造成了九鼎的破裂。

大费一直办事老练,但这件事情的确是出了差错,而且,因为在万国大会上表现很一般,只一招之下便被共工打翻,毫无还手之力。

诸侯们便渐渐地看出来了,比起那个传说中的废物启王子,大费将军,其实并不占据什么优势。

如果单论功夫,启王子可能还在大费之上。

舆论的天平,便逐渐倾斜,大费的全民偶像形象,也慢慢地出现了严重的危机。

更有甚者,甚至私下里议论是不是大费故意偷工减料,破坏九鼎,从而破坏大禹王的万国大会。

皋陶心知肚明,可此时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他只能干咳一声。

夏后氏道:“工匠不是已经检验了吗?说破裂原因在于出炉太早,而非有什么不祥之兆,大王不必介怀。”

斟灌氏迟疑一下,还是直言不讳:“九鼎破裂,民间颇有谣言,都说什么是天意难测,不祥之兆……”

大禹王摇摇头,朗声道:“本王从不信什么不祥之兆,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已经善待本王,让本王一次次有惊无险,才换得大夏今天的国泰民安,四海归心。破裂一只九鼎根本不算什么,本王考虑的是,可不能因为一只九鼎废弃了,便废掉九鼎壮举。实不相瞒,本王虽然尚未诏令工匠检查九鼎,不过,粗步判断,这一批九鼎都存在问题。不如打回熔炉,全部重新锻造,这一次,务必出炉完美九鼎,各位意下如何?”

有男氏立即道:“大王所言甚是。九鼎既造,就没有中途而废的道理,只要九鼎完美重现,便可让民间的一些小道消息不禁自止……”

大费越众而出,一揖到地。

大禹王道:“大费将军,这是何意?”

大费满面愧色:“下臣监工不力,又急于求成,才导致九鼎破裂,还请大王赎罪……”

大禹王和颜悦色:“大费将军快快请起!这一次涂山大会,多亏我们君臣同心,才圆满完成任务。纵然九鼎破裂,也不是你一个人之错!”

他笑道:“既然大费你站出来了,那么本王还是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你再次收集青铜,让九鼎重回熔炉,务必要打造出最好的九鼎……”

大费见大禹王居然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很显然是绝无芥蒂,显示亲厚之意,不由得感动涕零:“大王放心,这次,下臣一定会呈上完美的九鼎!绝不辜负大王的期待!”

大禹王点点头,“人无完人,大费你根本不必把这区区小事放在心上。你已经是全大夏最杰出的年轻人了。”

“谢大王夸赞。”

夏后氏却笑道:“大费将军的确是大夏数一数二的杰出年轻人,不过,启王子也在万国大会上表现突出。尤其是面对共工大人,启王子有勇有谋,甚至没有落下风,这可真是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有男氏急忙道:“可不是吗?启王子真是深藏不露。可见平常一定是因为谦虚谨慎,不爱出风头而已……”

就连彤城氏也由衷道:“启王子的劈天斧,可能在全大夏再也找不出任何对手了。大王有这样的儿子,真真是大夏的福气……”

斟灌氏笑道:“既是如此,可不能埋没了启王子的天分,我觉得大王应该放手让启王子出来锻炼锻炼,如此,大夏也新添一员猛将……”

……

众人七嘴八舌,全是对启王子的盛赞之词。

因为以前是众所周知的废物,所以,劈天斧一出,才震惊天下,就连最是挑剔的大臣,也不敢再小看启王子,而且,看到那么多部族主动求大禹王联姻,大家暗忖,启王子以后无论如何也会占据一席之地,所以,谁也不肯落后,都争先恐后大大夸赞启王子。

大禹王虽然连连谦虚,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且,在二十几年中,这个儿子从来没有干过一件为自己长脸的事情,他本来都已经绝望得快彻底放弃了,谁料,儿子却来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而且是在万国大会这样的关头。

每一个做父亲的,谁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本领高强?

所以,他就算明知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过度夸奖自己的儿子,但还是没能阻止群臣,只是笑眯眯地没有做声。

大费在一边冷眼旁观,发现自己的老父皋陶面色从未有过的尴尬,就好像一场比赛,你赢得了开头,赢得了中间,却在快临近终点的那一刻,忽然就输了。

怎么输的,也是莫名其妙。

下朝后,各走各路。

群臣并未如以前那样和皋陶父子特别热络。

大费披着斗笠急匆匆回到家里,仆从为他接过斗笠一看,惊呼:“大费将军,外面竟然下雪了?”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斗笠上有细碎的雪花,再探头看看窗外,但见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密密麻麻的雨夹雪,然后,这雪花逐渐变大,到后来,已经隐隐地能瞧见地上有一层浅浅的白色了。

他吐一口气,搓了搓冰冷的手,“这该死的鬼天气,怎么还不到九月就下雪了?”

仆从低声道:“要不要生一盆火来?”

他心烦意乱:“快去。”

火盆很快点燃,屋子里也变得十分温暖。姬真端了一壶酒上来,无声无息伺候在一边,斟了一樽,才跪着递过去,“大费将军,请喝一口热酒暖暖身子。”

正文卷 第118章 天生女奴2

他闷闷地连续喝了好几樽,热酒入喉,寒意驱散,他这时候才斜眼看了看一直跪在地上的姬真。

她天生具有一种察言观色的本领,你心情好时,她便可以为你吹一曲芦笙;你心情不好时,她便默默奉上几樽热酒;她从不多话,也从不抱怨,纵然内心有什么委屈也绝不说出口,只是温顺地跪在你面前,务求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至于她自己,好像天生就是为了男人牺牲和奉献的。

这种绝对的顺从,就连大费也慢慢地由衷欣赏,不由得暗叹:小狼王这厮可真是有福气,居然出生在这样的国度,手下全是一群以男人为天以男人为地的女子,关键是,这些女子还全部是一等一的绝色美女。

就在这时,有三下轻轻的敲门声,然后,仆从引着一个黑色大氅的女子悄然进来。

大费看她一眼,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东眷女的目光落在斟酒的姬真上面,毫不掩饰自己的妒忌之情,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姬真,啧啧啧地:“我早就听说大费将军从白狼国带回来一绝色美人,引得无数将领垂涎三尺,纷纷争夺,果然是人间绝色啊……”

她娇嗔:“难道这就是大费将军不愿意我上门的原因?”

大费叹道:“你明知不是这样。”

东眷女在他对面坐了,姬真立即过来斟了慢慢一尊酒,又退下跪在一边。东眷女大为惊奇:“这女奴真是太温顺了。”

“她们白狼国的女子都这样。”

“果然是天生女奴。”

东眷女的目光从姬真身上转移到了这间大屋子上面,环顾四周,但见地上铺着厚厚地毯,烧着火盆,布置虽算不上多么奢华,但十分雅致。

这是大费的府邸,跟他老家皋陶大人那简陋的宅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大赞:“这府邸才像是住人的。你父亲的老宅,简直太寒酸了,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能忍受下去。”

他淡淡地:“他已经过惯了那种日子。”

东眷女不以为然:“简朴是好事,可是,太过简朴就是苛刻自己了。”

大费不置可否,只醉醺醺地又喝了一杯,“不是叫你轻易别上门吗?叫人看到了多不好!”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东眷女顿时大大地抱怨起来:“大费将军难道不清楚情况吗?我如今在阳城哪里还有什么地位啊?现在夏后氏和有男氏比赛着送来各种礼物,人家的嫁妆比我丰厚那么多,又是大禹王最亲信的部族,只怕以后根本轮不到我们东夷族说话的份儿。实不相瞒,自从万国大会之后,大禹王再也没有派人到驿站来看过我,好像已经快忘记了我的存在……”

大费不以为然:“大禹王都快病死了,哪里顾得上你?”

她一怔:“大禹王真的会死?”

“不一定。据说服用了巫医之药后,又有了明显好转。”

大费心不在焉地安慰她:“别急,那两家的姑娘没你漂亮!”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我漂亮?那两家的姑娘可还没有来。”

“我当然知道!两家的姑娘我都见过,都是姿色平平的普通人,尤其是夏后氏的姑娘,矮小黑瘦,几乎算得上丑陋不堪。”

东眷女大喜:“果真如此?”

大费点点头。

“可是,人家嫁妆多啊!我还听人说,夏后氏可是大禹王最亲信之人,据说,大夏的军事,夏后氏掌握了近三分之一。比你这个大费将军更加厉害。”

大费转移了话题:“启王子最近有什么行动?”

“唉,别提了。我最近从来没有见过他,几次派人去暗中打点,探听,可是,根本得不到任何消息,我都在替自己担忧,这不,还没嫁进去,就像已经被打入冷宫了,真成亲了,日子该怎么过?”

她站起身,走到大费面前,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娇声道:“大费将军,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事,我根本看不上那个什么启王子,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人。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我嫁过去也没什么意思。你替我想想办法,让我服侍你吧……”

她唉声叹气:“最初云华夫人还肯替我想想办法,她还暗示我让我学音乐讨好启王子,对我也还算关心。可是,这几天,她称病不出,根本没有任何消息,对我也不闻不理,他们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能是觉得我的分量已经不足了吧……”

“大费将军,你替我想想吧,我不得启王子喜欢,身家背景又比不过其他几个部族的姑娘,嫁过去后能有什么地位呢?只怕一生就像囚徒,再也得不到自由了。大费将军,我不想这样啊,求你替我想想办法吧……”

她温言软语,连声哀求,大费轻轻抚着她的手,心下也是不忍。

她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得仆从大声咳嗽。

大费面色一变,立即推开她。

门忽然开了,一股冷风吹进来,东眷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站得笔直。

就连跪在地上的姬真也急急忙忙站起来。

皋陶站在门口,面色很难看。

大费硬着头皮:“父亲!”

皋陶一挥手:“下去!”

两名女子不敢违逆,急匆匆地就下去了。

皋陶随手关了门,这才打量四周,但见生着的火盆时,脸色就更是难看了,斥道:“才不过八月底,你就开始生火盆了?这像是一个职业军人之所为吗?”

大费一声不吭。

皋陶径直走过来,站在儿子对面,又看了看满桌子的酒冷杯残,面色更是难看:“难怪你现在不爱回家,总是躲在你自己的府邸!大费,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已经堕落了。大白天在家里生火盆喝大酒,你这是想要干什么?难道不怕传出去被人家笑话?”

大费淡淡地:“别人要笑话就笑话好了!你一辈子勤俭节约,可是,又能换来什么?好的名声能值几个钱?还不是只能做人家的踏脚石!看看吧,本以为大禹王病倒了,可是,他现在又好了,我们父子哪里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皋陶大怒:“逆子,你岂敢这般讲话?”

大费素日对父亲那是毕恭毕敬,极其孝顺,从来不敢高声半句,可今天仗着几分酒意,舌头便大了,他醉醺醺地斜着父亲,完全无视父亲愤怒的目光,语气里满是嘲讽:“得了吧,父亲,你也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了。再好的名声,再大的战功又能如何?反正王位也不是我的,我无论怎么做,无非是为启王子做垫脚石而已,大夏江山都是他的,跟我毫无关系,我可不想为了这样一个人而拼死拼活,再流血流汗了……”

皋陶怒道:“你简直疯了,你怎能这么说话?”

大费又喝了一樽,抹抹嘴巴,笑道:“我是疯了吗?皋陶大人,你自己很清楚吧。大禹王虽已经公告天下,把王位禅让给你,可是,你还能活多少年?你能等到王位的那一天吗?”

皋陶低声道:“反正他已经公告天下了!”

“你自信和他比命长能胜过他?”

“这……”

“得了吧,父亲,你就别自欺欺人了,现在大禹王大张旗鼓为他儿子联姻,娶夏后氏和有男氏的姑娘,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明显?早前大家以为启王子是废物,根本没有谋夺天下的野心,可是,这次万国大会上你也看到了,启王子身手不凡,而且又露了那么大一个脸,在外界看来,大禹王可都是他救下的,都已经开始说大禹王有个好儿子了。这种舆论,你说是什么意思?”

皋陶摇摇头。

“今天的朝会上,你也看到了,夏后氏和有男氏拼命替启王子鼓吹!他们为什么鼓吹?难道不是因为期待着他们的女儿能做下一任的王后吗?父亲,你等着瞧吧,很快,大禹王便会顺理成章为他儿子安排要职,甚至掌握军队……”

他冷笑道:“只要启王子随便赢得两三场战争,那么,他的威望便会大大提升,到时候,我们父子如何跟他抗衡?”

皋陶走来走去,很显然,他无法反驳儿子的这一番话。

毕竟,夏后氏和有男氏的意图都是那么明显。

“很明显,大禹王已经在为他的儿子铺路了。以前,他还稍稍掩饰一下自己的意图,可万国大会之后,他已经肆无忌惮。父亲,你说,我们怎能对抗大禹王?既然对抗不了,那又何必再为了大夏流血流汗,开疆拓土?反正这一切,最后也不是我们的,而是大禹王的儿子的……”

他越说越是愤愤不平:“纵然王位不传给我家!哪怕是传给别人,哪怕是维护神圣的禅让制,我都可以为了大夏而血战到底!可是,若是家天下,若是我们都在为启王子这样的人而战斗,你觉得有意义吗?”

皋陶若有所思,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他毕竟和儿子不同。

他只是长叹一声:“大禹王这不过是为他的儿子定几门亲事而已,以后要怎么发展,也未未可知。想当初,尧帝和舜帝也都曾为儿子娶名门望族的女子,和各大部族联姻,可是,这又如何?到最后,尧帝和舜帝也都没有把王位禅让给他们自己的儿子!”

正文卷 第119章 禅让真相1

“舜帝也就罢了,可是,尧帝当初若是没想要把王位让给儿子,丹朱怎会被舜帝流放?”

“这……想来大禹王也不敢轻易破坏禅让制度,那样,可是会遗臭万年的!”

大费冷笑:“父亲你能自欺欺人,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替这样的人卖命了,想起就恶心。”

“所以,你就大白天在家里纵情声色,再也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了?”

大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我在万国大会上也被启王子羞辱,我的名声也就这样了,我再是努力,又能如何?”

皋陶摇摇头,痛心疾首:“大费,才这么一点小挫折你就受不了了?”

大费心里一凛。

“如果大禹王真的要不仁不义,非要搞家天下那一套,那么,我们和他的斗争才刚刚开始。你倒好,战斗还没开始,你直接就缴械投降了?”

皋陶厉声道:“启王子在外界面前假扮废物,迷惑众人,难道这一切大禹王会一点也不知道?启王子从何学来的本领?从湔山到涂山,他处处和你作对,而且屡次犯下为大夏律法所不容的死罪,这些,你道大禹王都糊涂了?他哪里是糊涂了?他分明是深藏不露,只是在众人面前演戏而已。只等机会,一举推出启王子,震惊天下……于是,万国大会上,你也看到了,大禹王的目的一下就达到了……”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儿子:“可是你倒好,最初还扮一扮少年英雄,现在你直接就怂了?别人还没出手,你直接就倒下了?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吗?你还是我皋陶的儿子吗?”

大费冷汗涔涔,真如醍醐灌顶。

他忽然道:“我就在奇怪,为何当初启王子会那么准时赶到湔山小鱼洞跟我作对。我出兵鱼凫国,虽然是奉了大禹王的命令,可是,按照作战部署,是直接进攻金沙王城,而改道湔山伏击,那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作战方案,就连大禹王也根本不知道。可是,启王子却能如期赶到,莫非大禹王一直在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这一想,更是震骇不已,对大禹王的痛恨,又更深一层。

他愤愤不平:“大禹王表面光明磊落,难道实际上却是如此的卑鄙无耻?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替他卖命?”

皋陶长叹一声,他原本早就衰老的眉眼更是皱纹深深,人活一百岁本就不易,更何况,他这漫长的近百年里,一直在为大夏而奔走忙碌,从未停下来享受过一天。

“我这一生,都追随大禹王在为了一统天下而奋斗,几十年下来,我俩之间从未起过任何龌龊。为了治水,大禹王五十几岁才成亲,而我,六十几岁才成亲,一生最好的光阴,都在治水中度过了。我虽然功劳不及大禹王,可是,自认这天下,除了大禹王,没有任何人比得上我!大禹王禅让王位于我,我也问心无愧!而且,我身为大夏的法律官,自然就要维护大夏的法统长存。如果大禹王真要为了一己之私,破坏禅让制,那么,我必和他血战到底!费儿,也许到后来,只有我们父子才能并肩作战!”

大费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他站起来,躬身:“父亲教训得是,儿子都明白了!”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十分欣慰:“费儿,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以任何借口损伤自己的羽毛!你别忘了,你一直是大夏的国民偶像!”

“儿子谨尊父亲教诲!

连续几天,大费在家闭门不出。

入夜,他迎来了自己的客人。

密室里,姬真斟好酒水,跪着摆放整齐,才倒退着出门。

涯草叹为观止:“大费将军,你这个宝贝可真是难得。走遍九州四海,我可从未见过这么温顺的女人。”

大费淡淡地:“整个白狼国,全是这样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涯草不以为然:“白狼国的女人我也见过,她们的确温顺,可是,如姬真这么漂亮的却绝无仅有。我敢打赌,姬真是这世界上最温顺的女子,没有之一!”

“也许吧。”

“如此佳人,大费将军他日登上王位之后,可切莫辜负了人家……”

大费一听此话,面色变了,他举着酒樽,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九万里肥沃土地已经到手了,涯草,你还想怎样?”

涯草喝一口酒,笑起来,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笑的时候,媚得就像是春日里发情到了极点的母猫,纵然大费是普通人,明知不可和巨人通婚,也心里一阵一阵荡漾。

他慌忙移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涯草对这美少年的反应满意极了,她笑道:“大费将军,若你是巨人,我一定毫不犹豫嫁给你。”

大费红了脸:“涯草说笑了。”

涯草咯咯的:“那我们就说点正经的。大费将军,我今天可是来送你一件天大的礼物……”

大费听得是礼物,便兴趣缺缺:“什么礼物?”

“确保你王位无忧的礼物!”

他紧紧握着酒樽,“涯草,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费将军,我可听说你最近处境不是太妙啊!启王子在万国大会上那么一露脸便将你的风光遮掩下去了。加上群臣趋炎附势,各种为启王子涂脂抹粉,现在,启王子已经成了大夏新的全民偶像,无数部族都争着跟他联姻。你想想看,等他娶了这些大部族的姑娘,基本上便得到了整个大夏一大半的实力支撑,他要是不跟你争夺天下也就罢了,可是,若他真的藏有野心,非要角逐天下,你说,你胜算几何?”

几句话便击中了大费的内心。

大费端着酒樽,又不喝,眉宇之间,满是心事重重。

涯草察言观色:“皋陶国师家教甚严,又自奉道德楷模,毕生只娶一妻。说实话,大费将军,你要么如启王子一般,光开门路,大肆迎娶各部族之女。可是,你要是学你父亲,只娶一妻,那么,无论你迎娶哪个部族的姑娘,你的势力都会远远不如启王子,到后来,你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大费叹道:“家传如此,小子也没法迎娶太多姑娘。”

“我倒好奇,大禹王和你父亲都只有一妻,可是,为何大禹王能纵容儿子多娶望族,偏偏国师大人对你那么严厉?”

大费叹道:“只因为家父言行一致,他做不了那样的伪君子!”

“哈哈,伪君子!没错,就是伪君子!对于大禹王这样的伪君子,我涯草也看不惯,所以,必须助你一臂之力,以报答我得到的九万里河山!”

大费叹道:“涯草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就算你倾全部巨人一族的力量帮助我,我也不可能是大禹王父子的对手。再说……”

他迟疑一下:“还有那个柏灌王!你知道,他是我的死敌之一!据我所知,他可是涂山侯人的朋友!如果他支持涂山侯人,那么,我真是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涯草大大摇头:“大费将军多虑了!柏灌王才不会管你们这区区小事!”

“大夏之王可不是区区小事!”

“在他眼底就是!谁做王者,他根本就不关心。”

大费眼底燃起一丝希望:“既是如此,涯草,你要送我的礼物是?”

涯草笑道:“要做王者,第一是有兵力,第二是有财力。大费将军少年起便统领大军,在军中有极高的声望,兵力自然是有的,可是,财力嘛,就稍逊一筹了……”

大费叹道:“可不是吗!家父自来简朴节约,真真是家无余粮。小子受父亲教诲,也每每有战功赏赐,都分给属下,于财力一道,实在是无能为力……”

涯草悠悠地:“财力简直是小事一桩,我有一座金山要送给大费将军!”

大费不敢置信:“金山?”

“没错!一座金山!”

要知道,黄金在彼时是稀罕物,流通的都是贝币,只有王冠,王杖或者极其重大的祭祀活动上,才有资格用上最珍贵的黄金,其余场合,便是用其次珍贵的铜器。

纵然大费南征北战,掠夺无数珠宝,但是,黄金也并不多见。换而言之,在整个大夏的藏宝库里,黄金都很少。

如今,涯草竟然说她要送自己一座金山。

涯草笑眯眯的:“这座金山,日后必然力助大费将军夺取天下!为让大费将军安心,大费将军明日便可派人随我去一看究竟。大费将军还可派驻亲信把守,但有所需,随取随用,我便不再过问了。”

大费跟她合作日久,深知这女人是个狠角色,不可能空口许诺。如今,肯拿出一座金山,那么,她的所图必然比金山更大。

他缓缓地:“你给我一座金山,我能给你什么?”

涯草娇笑。

大费虽不知道她的确切年龄,可也知道这个女巨人绝对是超级高寿之人,但听得她如此娇笑,咯咯如少女似的,也觉得古怪。

“大费将军,你能给我的当然比一座金山更多!”

大费见她如此爽快,毫无掩饰,反而放心了:“涯草,你不妨直言你的要求,我能做到,我一定尽力。”

正文卷 第120章 三方勾结1

“很简单,我助你登上王位,日后,你只需要把西方领域划归我即可!”

大费很意外:“不是已经给了你们西方九万里疆域吗?难道西方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涯草大笑:“区区九万里岂能囊括整个西方?单单是我们防风国现在所处的沙漠地带便是几百万平方公里,其疆域已经远远大于中原,只因为是沙漠死地,无人肯深入而已……”

大费大吃一惊:“那片沙漠有这么大?”

“事实上,可能比我想象的更大,因为气候太差,环境太恶劣,我也没敢深入。而再往西,还有上亿万里的距离……”

大费东征西站,自认为已经走遍天下,可是,听涯草此话,方知道自己以为的天下,其实才是九州中原而已。

涯草见大费迟疑,笑道:“大费将军不必迟疑!就算是号称万王之王的大禹王,现在所拥有的也不过是这地球上十分之一的领域而已。你登上王位之后,就算不肯把西方划给我,你自己也用不上!”

大费一听,深以为然,中原广袤土地,已经无暇治理,哪里还顾得上西方苦寒地?而且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沙漠荒丘?

他索性大手一挥,十分痛快:“既是如此!涯草,我答应你!”

“大费将军果然爽快!”

酒酣耳热,合作达成,二人都十分高兴。

涯草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大费已经有了两分酒意,索性道:“涯草,你不妨好人到底,再帮我一个忙……”

“大费将军请讲。”

“帮我把涂山侯人除掉吧!只要他一死,我便不再有任何阻碍。”

涯草连连摇头:“这可不行。”

“为什么?”

“我们巨人一族,向来不能公开参与中原的纷争。更何况,大禹王现在气势如虹,如果我杀了他唯一的儿子,只怕会招致意想不到的祸事……”

她见大费满面失望之情,不由得低声笑道:“大费将军真要杀启王子,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大费将军可是聪明人啊,不然留着姬真干什么?不过,我可要提醒大费将军一句,真要杀启王子,也万万不要留下任何线索,否则,就算你日后登上了王位,也必将背负一个杀启王子的污点,这可不符合你们父子一贯的美名……”

说完,也不等大费回答,便嫣然一笑,飘然而去。

背影所过处,香风阵阵,令人眩晕。

大费仔细回味她的话,暗忖,到底要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彻彻底底杀掉涂山侯人,又不让大禹王或者天下人疑心到自己身上呢?

各国商旅已经撤得差不多了,但适逢集日的时候,阳城街头已经摩肩接踵。本地商旅接手了所有的货物,胭脂水粉,珠宝丝绸以及各种新奇古怪的玩意儿,依旧琳琅满目吸引着百姓的目光。

尤其是最后一批商旅,因急着离开,剩下不多的货物便公开大甩卖,价格便宜得惊人,吸引了无数男女围观抢购,一时,热闹之际。

小狼王换了一身中原人的便装,将他标志性的一头小辫子隐藏在了一顶牢固的黑帽子下面,又在脸上涂抹了一点东西,单从外形上看,便再也看不出其白狼国王子的身份了。

前面,有吆喝声传来:“减价了……减价了……各色香料大甩卖……”

一堆人围过去,他也随意走过去,只见一个西域商人正在处理他的最后一批货物,都是妇女所用的各种香料、胭脂水粉,吸引了,无数人围观。

他看了看,兴趣缺缺,转眼,听得另一个吆喝声:“锦缎……上等的锦缎……大家来看,来选,走过路过机会不要错过……”

吆喝的,是一个中年妇人。

她的生意极好,她笑得满脸横肉:“来来来,今天已经便宜很多了,走过路过机会不要路过……什么,你说贵了?贵吗?都已经降价四五成了,你还嫌贵?是不是要我送给你才说不贵?你这种穷比,哪怕白捡的,可能你都觉得贵,罢了,你他娘的裸奔就不要钱了,你还卖什么锦缎?买不起你就不要瞎比比……滚……”

好像是一个男人嫌弃锦缎贵了,啰嗦了几句,惹恼了女贩,她破口大骂,那男人吓得落荒而逃。

女贩旁边,是两个卖陶罐的姑娘,这两个姑娘生意很一般,也不怎么吆喝,就在一边笑眯眯的坐着,每每看到有人路过,才笑着喊一声:“陶罐……上等陶罐……价廉物美咧……”

小狼王虽说来了阳城一段时间了,可万国大会之前,只忙着招罗旧部,或者忙着躲避大费的耳目,哪有心情逛街?

此时,慢慢体会阳城街头的风情,才觉得这里简直是一个可怕的世界———准确地说,是母老虎的世界。

阳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做生意的女商人、女小贩,她们粗手大脚,口舌凌厉,大声武气地和男人们讨价还价,稍有不慎,也会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都有。据说,阳城的男人绝大部分以参战为荣,有为青年们都上战场去了,于是,妇女们便霸占了阳城一大半的各种生意,有些有钱的女人甚至一掷千金,雇佣成百上千的仆童,就连许多位高权重的男人也得对她们礼让三分。

沉思间,被人撞了一下,一看,正是被那个女商贩大骂得落荒而逃的男人。

他还没开口,男人瞪他一眼:“你瞎眼了?挡我路?”

小狼王气得笑起来,自己没怪他就算好了,他反而先发难。可是,他十分好奇:“喂,你这蠢货,刚才被那娘们那么破口大骂,你不敢回嘴,如今,你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

男人大怒:“你说谁是蠢货?”

“你啊!为什么那娘们如此大骂你,你也不敢吭声?”

男子冷笑一声:“跟娘们对骂有意思吗?”

话音未落,居然一拳就砸向小狼王,幸亏小狼王躲得快,他大怒,但也不想在阳城街头跟这些凡夫俗子计较,只得怏怏地大步走了。

背后,还听到那男子跳脚大骂:“你倒是不怕,你去和那娘们吵吵看?你他娘的倒只敢来欺负我们这些弱小,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小狼王哭笑不得。

过了一条街,忽然听得一阵悠扬的琴声。

那乐声,并不是中原人的靡靡之音,而是白狼国很普遍的芦笙。

乐声是从一家酒肆传来的,小狼王心里一动,便慢慢走了过去。

天寒风冷,酒肆里人满为患,热酒和肉菜的香味直冲鼻端,不时有店小二端着一大盘大盘的鹿肉、牛肉、羊肉吆喝着走过。

那熟悉的乐声停了,小狼王很是失望。

他进了一间雅座,随手扔出一片金叶子:“来两斤牛肉,两斤羊肉,三斤馒头。”

“好咧,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很快,饭菜便上来了,羊肉和牛肉都是清水刚煮好,热气腾腾,因为没有加任何香料,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膻味。

小狼王却深呼吸一口,仿佛嗅到了昔日草原上最熟悉的味道。

要知道,中原人的饮食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初来阳城,因为新奇,觉得还好,可是,时间久了就觉得受不了了,因为,食物自身的味道,全部被各种香料给掩盖了,完全失去了本身的鲜美。

此时,手抓一大块羊肉,嗅着那浓郁的膻味,真真是食指大动,立即便大吃大喝起来。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乐声又响起,这次,他听得更是分明,乐声就是从隔壁传出来的,而且,绝对是芦笙发出来的。

他放下羊肉,抬起头,看到门被人推开了。

他嗖地站起来,羊肉落地,狼牙棒提起。

大费一挥手,满脸笑容:“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小狼王阁下,今天我不是来找你拼命的……”

他见小狼王还是随时一副搏命的样子,立即道:“今天,我是来还你一个人的……”

小狼王冷冷地:“大费,你又想耍什么诡计?”

“我把姬真姑娘给你带来了!”

隔壁的门开着,姬真就在里面。

小狼王看得千真万确,却还是犹豫:“大费,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将军说过不动你的美人,当然就言出如山!好了,今天把美人带给你!小狼王,你可要看好了,再要被人夺去,那就是你真没本事了。”

小狼王沉声道:“大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本将军的目的就是成人之美!难道不行吗?”

大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回头,笑道:“本将军说话算话,只有本将军一人,没有任何埋伏!当然,小狼王如果你害怕,你也可以转身就走,姬真姑娘不要也罢!”

他的身影,消失在隔壁。

小狼王稍稍踌躇,提着狼牙棒便大步跟了过去。

隔壁的房间门开着,小狼王刚进门,大费便关了门,可是,小狼王顾不得他的举动,他只是迫不及待地盯着一旁端坐的姬真——的确是姬真!

姬真一身中原女子的华丽裙裳,流云水袖,窈窕多姿,更显得楚楚动人。

她听得小狼王进来,也不敢抬头,脸色苍白,泪盈于睫。

小狼王定定看着她,忽然英雄气短。

正文卷 第121章 三方勾结2

她慢慢脱下了外面的裙裳,小狼王定睛一看,才发现她里面完全是白狼国女子的打扮,左衽夹袄,青色裙子,很显然是已经做好了离开阳城的准备。

她慢慢跪在小狼王面前,叫了一声:“大王”。

她蔚蓝色的大眼睛在雪白的皮肤上,更显出一种不经人事的柔弱和娇美,哪怕是铁石心肠的男子见了,也不由得要化为绕指柔。

大费的声音响在门口:“果然是英雄美人!像姬真这样的美女才是人类的瑰宝,温柔,胆怯,善良,驯服,哪里像阳城街头那些飞扬跋扈的女子?”

这一点,小狼王深有同感。

以前,他只以为凫风初蕾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凶悍的女子了,可是,一到阳城,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再看看姬真,果如大费所说——这才是真正充满女性气质的美女!想一想,若是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这种美女,那男人的世界,只怕会无趣得一塌糊涂。

小狼王却看着大费。

大费背后,空无一人,没有带任何侍从,也没有任何埋伏。

甚至连大门都在自己这一边,而且靠着窗户,随时可以夺门而出。

大费一摊手:“我可以进来吗?”

小狼王冷冷地:“你想来便来,何故惺惺作态?”

桌上,摆满了酒菜,看样子还没开动。

大费一挥手:“小狼王阁下,不妨坐下喝一杯。”

他亲自斟酒,满满两尊:“小狼王阁下,我俩还从未一起畅饮。”

小狼王大刺刺地坐下:“大费,你有什么阴谋不妨直说,别来这假惺惺的一套。”

大费一笑:“你该知道,我攻打白狼国只是奉命行事,国战之间,不存私怨,你真要恨,也只能恨大禹王。”

小狼王听出他话里有话,冷冷地看着他,暗忖,这厮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了?

姬真已经擦干眼泪,跪坐一边替二人斟酒。她随时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可是,无论什么情况下,无论多么委屈、危险,她先想到的总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自己必须服务的对象!

男人才是天,是地,是哪怕牺牲了性命,也必须好好服侍的对象。

她把白狼国女子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看着她把自己的酒樽斟满时,小狼王不由得长叹一声:“姬真,是我没本事,竟然连累你们到阳城受这样的屈辱痛苦!”

她眼神一暗,慌忙看了大费一眼,又低下头去。

大费却正色道:“小狼王阁下此言差矣!我虽俘虏了姬真姑娘,可是,从来待之以礼,并未对她有任何作践。就算麾下将领多次向我讨要,可是,我也舍不得姬真姑娘落入那些粗豪汉子之手,便一直留着……”

小狼王狐疑地看着他。

他却大大方方:“今日你便可以带姬真姑娘离开!”

小狼王还是不敢置信。

他重复:“如果你乐意,你甚至马上就可以带姬真姑娘离开。你放心,绝不会有人追赶,你该知道,我大费虽然不才,可是,言出如山,绝不会出尔反尔!”

那是事实。

小狼王已经和大费打了多次交道,互相算计,互相搏命,屡次交手,就算对他恨之入骨,可是,小狼王也不得不承认:大费的确言出如山,从不出尔反尔玩弄小人行径。

他沉声道:“大费,你究竟有何企图?”

“企图?”

大费毫不掩饰自己对姬真的欣赏目光,淡淡地:“如果你非要说什么企图,那就是,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身份,没办法公然娶一个亡国之女回家。就算我再是欣赏她,我也只能忍痛割爱,因为,我不愿意给外界一个贪花好色的印象!”

纵然他自己不要姬真,可是,完全可以拿姬真当做人情,笼络其他人。

为什么他连这么明显的好处也要放弃?

小狼王强调:“可是,我没能为你杀掉涂山侯人!你该知道,今后,我也没可能再杀掉他!再说,以前你可没告诉我,那小子居然是大夏的启王子。”

“你不喜欢启王子?”

“我一看那小子就觉得十分讨厌。只是,最初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大禹王的儿子,而且,他本领不弱!。”

大费笑了。

自从在万国大会上,小狼王就算和自己厮杀,却并没有当众叫破自己意图谋杀启王子时,他便明白了:小狼王和自己一样,渴望启王子死掉!

此后,便计上心来。

小狼王见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很是不爽。加上大费这厮的确长得十分英俊,纵然小狼王白狼国出身的大帅哥,相比之下,也觉颇有不如,尤其,又注意到姬真每次斟酒时,便偷看大费,可一旦接触到大费的目光便慌慌张张移开,一副羞怯怯的样子。

小狼王就更是不爽了。

他冷冷地:“我还没杀掉启王子,你就把美人还给我,这么好的交易,我实在是不敢相信。”

大费这才缓缓地:“没错,我的确是有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还是杀涂山侯人?那很抱歉,我短时间内根本办不到。”

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大费一把拉住他:“且慢!”

小狼王重新坐下。

大费笑眯眯的:“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本事现在就杀掉启王子,可是,给你一年时间呢?一年不够,三年呢?”

小狼王好生意外:“你给我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

大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我和你一样,希望他死掉,越快越好!可是,如果不能尽快,那么,三五年的时间,我也能勉强接受!”

小狼王若有所思。

“如果你能杀掉涂山侯人,姬真姑娘便是我给你的定金!你可以先携姬真姑娘回到白狼国,好好享受一段时间,再来中原!”

小狼王缓缓地:“你难道不担心我一回白狼国便再也不来阳城了?”

大费又笑了,他摇摇头:“我可一点也不担心这一点。”

“为什么?”

“小狼王阁下是一个有仇必报之人,我不相信,你会一直放下和大禹王的仇恨。如果说杀大禹王有难度,那么,杀掉他唯一的儿子,便不算什么绝对办不到之事。”

小狼王也笑起来:“大费,你真当我蠢货?就算仇人,你才是我第一仇人!”

大费大大摇头:“小狼王当不至于如此愚蠢!”

“愚蠢?莫非你大费还敢否认?”

“如果小狼王阁下只有这点见识,那就只能当我看走眼了。你该知道,奉命行事者无非是傀儡,下令者才是主谋。当然,如果你非要把傀儡当主谋,那只能证明你自己太无能!不能杀真正的仇人,反而随便找个替死鬼自欺欺人而已!”

“偷袭白狼国真不是你的主意?”

大费反问:“你也是王者,难道每一次重大的军事举措,不经过你下命令,其他人就可以随便执行?那好,我问你,像这么重大的军事行动,谁给你大军?谁提供粮草?如果没有王者允许,谁能私下里办到?”

小狼王一时间倒不易反驳。

“我表面上位极人臣,可是,你该知道,臣子就是臣子,能做主的,只能是大禹王!说穿了,我便是大禹王的一条狗,大禹王叫我咬谁,我就必须咬谁!”

小狼王定定地看着他,很显然,已经被他的这番话说动了。

“当然,我相信,你小狼王内心深处也一直明白,究竟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不然,你不可能去万国大会上捣乱!”

小狼王死死盯着他:“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干掉涂山侯人?”

“他若不死,我便要死!”

小狼王一怔,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果然是这样!他不死,你大费就得死!”

大费这才站起来,递过去一只盒子,却是推到姬真面前。

小狼王立即打开,但见里面满满地全是金银珠宝。

他一怔:“大费,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费却看着姬真,目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誉:“小狼王,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身边竟然能有这般柔弱如水,又体贴入微的美人儿……”

“可是,你送珠宝是什么意思?”

大费一本正经:“你小狼王皮糙肉厚,吃苦受累也就罢了。可是,要让这么美丽的人儿跟着受罪,你不心疼我都心疼……”

小狼王刚要发怒,他却已经收起了戏谑之词,低声道:“你小狼王已是今非昔比,若想广招旧部,至少也得有路费回到白狼国。这点财物,至少足够你和你的部下顺利返回……”

小狼王一怔,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只盒子。

“这只是定金而已,只要杀了涂山侯人,我再许你十万两黄金,用作白狼国复兴之资!”

十万两!

小狼王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

“你白狼国虽然也算不错,可是,充其量藏宝库里最多两三千黄金,要做复国之兴,实乃杯水车薪!可是,有了这十万黄金就不同了!”

有了十万黄金,足以买下十万匹良马,吃用十年的粮草。

大费随手抽出一支令箭,啪的一声一折为二:“十万黄金,绝不辜负,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正文卷 第122章 三方勾结3

小狼王这才是真的傻眼了!

要知道,无论是华夏还是白狼国,人们都极其看重自己的誓言,尤其是这种折箭发誓,更是最顶级的毒誓!

别说大费言出如山,纵然他是个厚颜无耻之徒,也绝不敢违背这样的誓言。

大费将折断的令箭往桌上一放,“这便是信物!杀了涂山侯人,你拿这信物,无论何时,我必然为你兑现十万两黄金!”

小狼王不由自主地便一把抓住了令箭!

大费大大方方地:“姬真姑娘,你该和小狼王离开了。祝愿你以后生活幸福美满,早日成为小狼王的贤惠王后,能为他的复兴之路助力。”

姬真慌忙跪下,泪如雨下。

“小狼王,我已经将姬真姑娘完好无损地还给你了!你俩越快离开阳城越好。”

他见姬真还跪着,温声道:“姬真姑娘起来吧,以后,好好呆在白狼国,再也不要被人抓住了。”

姬真依言站起来,走到小狼王身边,低眉顺眼地垂着手,可是,大眼睛里的泪珠却一颗一颗往下掉。

小狼王看她一眼,又看看大费,淡淡地:“既是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大费,你记住,我小狼王也言而有信!我答应你,一定尽快提涂山侯人的脑袋来见你!”

大费一挥手:“那我就静候佳音。”

直到大费彻底走远,小狼王又掂量了一下那只珠宝盒子,分量还真是不轻。

再看那两截断箭,就更是珍贵——足足价值十万黄金!

他将断剑一并放进珠宝箱,锁好,竟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费这厮出手如此大方还可以说是收买人心,可是,他这么长时间面对美人,坐怀不乱,又将美人原物归还,这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坚定的意志,便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

大费若执意王位,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止?

他已经决意和大费合作。

八月底开始的这场雪,最初是雨夹雪,到后来,竟然变成了鹅毛般大雪,而且一下就是整整三天。

很快,阳城内外一片银装素裹,湖泊也凝结成冰,远方的山脉也皑皑雪白。到第四天,大雪虽然小了,可还在继续,冷飕飕的雨夹雪封冻了许多人外出的脚步,阳城的大街小巷显得十分冷清。

涂山侯人踏着碎雪漫步而行,沿途,他注意到街上行人稀少,万国商旅几乎完全撤退,就算少数因为大雪来不及离开的,也全部甩卖了货物,清仓后在阳城酒肆惬意享乐几天,只等天气好转便立即上路。

偶尔有擦身而过的路人,大家都穿着厚厚的大氅,戴着厚厚的帽子,面目模糊。

“今年天气真是怪了,居然八月底就下大雪,这可不是什么吉祥之兆啊……”

“胡说,万国大会那么盛大,怎会是不祥之兆?瑞雪兆丰年,明年庄稼一定大丰收……”

“得了吧,这才是秋天,好多蔬菜瓜果还没收仓就被冻死了,等明年开春,青黄不接之时怎么办?大家都等着喝西北风吧……”

“这么一说,还真不是什么吉兆。我可听说,在万国大会上,有一只九鼎破裂了,莫非,这暗示了什么?”

“九鼎本是九州的象征,九鼎破裂,自然便意味着天下破裂,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但愿不要再有战乱发生了……”

“何止九鼎破裂?据说大王又诛杀了防风国的首领防风氏,要知道,防风氏可是一个非常神秘的部族,天知道那些妖魔般的巨人到底会不会干出什么事来……”

“天啦,难道那些巨人一族会借机反扑?”

“难道这场大雪便是那些巨人所为?他们有这么厉害吗?能呼风唤雨了?”

“巨人也许暂时不敢来,可是,我敢打赌,绝对跟九鼎破裂有关,一定是老天爷震怒了,刻意降罪于我们……”

“切,要降罪也是降罪大禹王,关我们这些老百姓什么事?九鼎又不是我们弄坏的……”

“其实,还有一事,你们知道吗?万国大会后,大禹王为儿子广为联姻,即将迎娶的可都是大夏最强大的部族之女,夏后氏有钱,有男氏有权,你们想,若是大禹王没有私心,他岂会这么干?很显然,他是老了,想把王位给自己的儿子了。可见,老天爷也看到了……”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人听见了就不好了……”

……

涂山侯人停下脚步,看着一大堆围着火堆吹牛的闲汉,他们烤着火,温着酒,随口胡扯,可是,他却暗暗忧心,若是这股情绪被弥散开去,将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九鼎破裂不足为奇,但是,若被人借此大做文章,那就值得深究了。

他走出老远,回头,但见这群闲汉还聚在原地。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算能驱逐这些闲汉,可是,岂能阻止那些回归各族的万国首领?

若是他们都和这些闲汉一样的想法,那就麻烦了。

冰天雪地,路上很滑,鹿蜀走得很慢,短短几十里距离,竟然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

一座湖泊,将阳城和小屋彻底隔绝。

鹿蜀也要奔腾跨越,方能到达。

对岸的湖边,一片雪白,远远看去,只是靠着山坡的一个雪堆,不知情者,决计不知道那是一间屋子。

涂山侯人慢慢靠近,开着的窗户边,一人独立,眺望远方,精灵般的面孔上,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沉思。

他忽然心跳。

一如第一次听到《九韶》时的情景。

年少轻狂,血很容易便沸腾了,但是,他自幼经历了常人无法了解的痛苦和打击,心态便老得很快,无论遇到什么场景,都很难热血沸腾。

偏偏这一刻,整个人都好像热了起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冲动完全不受脑子的控制,很快便从四肢百骸蔓延。

这是他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情形——他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音乐,居然还有别的东西足以令人血脉喷张,浑身的热量嗖嗖地往上窜,好像天寒地冻的冰雪也不能令之冷却。

他站在原地,双腿竟然无法挪动。

很久很久。

漫天雪花差点将他堆成雪人。

是委蛇先看见他,十分热情:“嗨,涂山小子。”

他如梦初醒,几步跑过去:“快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仪狄酒、烧鸡以及一大张厚厚的熊皮地毯,甚至还有一大堆女孩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和其他小玩意。

委蛇笑了:“烧鸡美酒也就罢了,其他东西我们也用不上。”

他又看一眼凫风初蕾,忽然觉得这些胭脂水粉真是太俗气了,只怕污了她的颜色。

他强行压抑快涌出胸腔的一颗心,勉力让自己的语气和往常无异:“凫风初蕾,快来喝两杯吧,天气好冷。”

凫风初蕾走过来,盘腿坐在熊皮地毯上,她注意到,涂山侯人的神情有点怪异,可是,又说不出怪异在哪里。

涂山侯人却好奇地打量这间小屋,慢慢地,他观察出了蹊跷,那就是窗户一关,这屋子就温暖得好像春天似的,而且,屋子里并没有生火盆。

他惊奇:“为什么这屋子里这么暖和?按理说,不该和外面一样冰冷吗?我就是怕你们冷才带来熊皮毯子和热酒。”

委蛇得意了:“小子,你就没见识了吧。这屋子可是冬暖夏凉,冬天还不算什么,你要是大夏天坐在这里,才知道什么是凉爽。哪怕放在烈日下暴晒,里面也清爽宜人……”

涂山侯人好奇:“为什么之前一路同行那么久,我从来不知道你们有这个神器?”

“切,那时候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岂敢随意在你面前现宝?”

涂山侯人叹道:“原是深藏至宝,难怪不让我一起上路。哈哈,我要是有这么一间小屋子,哪怕琼楼玉宇我也不要了,我也天天行走在旅途上见识天下的风景……”

“你不是早就流浪了六七年吗?”

“我那种流浪就是吃苦啊!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经常在雪地里狂奔,在烈日下更是被暴晒成狗。啧啧啧,你看,我原本也算是白脸小生,可现在呢,双脚双手上的老茧尚未褪去,难怪整个阳城没有任何一个姑娘能真正看上我……”

他唱作俱佳,满眼艳羡:“可我要是有这么一间小屋子,那就啥都不怕了!春暖花开,在音乐里行走,无论在哪里都可以遮风挡雨,这才是真正惬意的旅行啊……”

委蛇哈哈大笑,凫风初蕾也被逗得笑起来。

涂山侯人但见她这一笑,就像是一颗花蕾,在春风里砰砰砰地就开放了。

分明是花开的声音,余香袅袅,又捉摸不定,回味时,鼻端都是芬芳,可是,细细品味,又什么都没了。

一如无法抑制的心跳。

比第一次听到《九辩》和《九韶》更加刻骨铭心,他忽然微熏,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写出比《九韶》更加动人华丽的曲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可是,又无法言喻,所以,猛喝了一大口酒,强行掩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笑眯眯的,只是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凫风初蕾没有察觉他的异样,随口道:“我们可能这几天就要启程了……”

他猛地抬眼:“又要去哪里?”

正文卷 第123章 狼子之心1

她想了想:“还是天穆之野吧。”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中途而废。

“这几天就要走?”

她点点头。

“就你一人?”

她稍稍迟疑,委蛇却兴高采烈:“有百里大人和我们同行呢。”

“百里大人?”

“当然!百里大人有点事情要处理,我们就是在这里等他。只等他回来,就一起上路。”

涂山侯人好生意外,但是,没有做声,只低头又喝了一点酒。

他竟然有点害怕,可是,究竟在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了:“我也想要一起去。”

委蛇兴致勃勃:“涂山小子,天穆之野你就别想了。依我所见,大禹王已经老了,大费父子又野心勃勃,如果你还想做下一任的王者,那就好好呆在阳城辅佐你父亲,免得江山被人篡夺了……”

凫风初蕾笑道:“委蛇你别胡说,大夏是禅让制,大禹王早已公告天下,日后禅位于皋陶,涂山侯人哪里还能做什么下一任王者?”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一拍委蛇的双头:“你家鱼凫王说得对!这华夏江山,跟我没啥关系。”

“可是,我敢打赌,如果王位禅给了皋陶,那么,大费必然是下一任的王者。大禹王不敢破坏禅让,可是,大费一定敢!”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我也管不着。”

凫风初蕾还是实话实说:“以华夏王位传承的规矩,就算是大费,我觉得他也不敢轻易破坏这么重要的事情,除非皋陶提前死了,否则,王位还真轮不到他。”

“皋陶那么老了,没准真的就死了。”

就连涂山侯人都摇头:“这不可能!皋陶虽然老,但是他清心寡欲,休养生息,身体比大禹王还好。我估计,大禹王死了,他都还没死。”

委蛇瞪眼:“臭小子,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吗?”

“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难道当着你俩,还不敢说几句真心话了?”

他笑:“所以,天穆之野,我非去不可。”

“不是吧,大禹王会答应让你去?”

“以前我流浪七八年,也并未征求他的同意。”

委蛇:“哈哈,这倒是。不过,我都替大禹王着急,怎么会生了一个跟自己性子完全不同的儿子?想那大禹王,虽然是我们的敌人,可是,就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他可真是勤政爱民,一心为公的典范!”

“他那种生活,没人会喜欢……”涂山侯人悠悠的,“说好听点,是大公无私,一心扑在民生疾苦上面,说难听点,他的兴趣爱好便是权利和天下,只要拥有了这两样,便胜过人家享受娇妻美妾了!说真的,我经常怀疑,他光是看着堆满案头的各种竹简文书,看着九州地图风物,他便醉了!这种人,喜欢他们的,叫他们伟人;不喜欢他们的,也有另一个词形容……”

“什么?”

“野心家……”

“涂山小子,你竟然用野心家这样的字眼来称你的父亲?!”

“不然呢?委蛇,你说说什么别的词更加合适?”

委蛇瞪着他,笑起来:“你的野心家父亲可全都是为了你,要不然,也不会处心积虑为你找了那么多强大部族的姑娘来联姻!!涂山小子,你知道吗?万国大会之后,你可是名声大噪,现在,天下人皆知你的劈天斧十分厉害,你可是替大禹王长脸了。说真的,就算大禹王有心培养你做下一任的王者,我相信天下诸侯也不会彻底反对……”

“得得得,你看,这就是症结所在……”

“什么症结所在?”

涂山侯人一本正经:“制度是用来遵守,而不是破坏的!如果大禹王胆敢破坏禅让制,那么,无论他功高盖世,日后也必将遗臭万年!你想,大禹王愿意如此吧?”

委蛇狐疑:“得了吧,小子。华夏的历史上又不是一直都是禅让制。你得知道,黄帝登基后,便是他的孙子登基,孙子之后,是其他子孙,传了几万年,到尧帝,才变成了禅让制。我可没发现黄帝怎么就遗臭万年了!事实上,他可是你们中原人尊敬的共祖级人物……”

“正因为是共祖,所以,每个登基者都可以攀附是他的子嗣,也就谈不上谋权篡位了!可是,大禹王还没资格成为共祖!”

凫风初蕾暗暗点头,这倒是实话。

看来,涂山侯人要登上王者之位,的确是没什么可能。

委蛇却不以为然:“其实,无论是西南还是中原,都讲究成王败寇!只要你成了王者,那么,就没人管你这王位是怎么来的。人民善忘,而且,人民只在乎谁能让他们吃饱饭,享和平,至于谁做王者谁不做王者,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好吗?要是大禹王无心培养你做王者,能让你和那么多强大部族的姑娘联姻?”

“就连你这怪蛇都看出大禹王的意图了,你说,大费父子会看不出吗?只怕天下人现在都在议论纷纷,认为大禹王存了私心,想要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了!唉,若是这股流言蜚语弥散开去,你说怎么办?只怕大禹王还活着,就会名誉扫地了……”

委蛇一怔,讪讪地:“这话题实在是太敏感,涂山小子,我们换个话题。”

涂山侯人大笑:“没事没事,大禹王自己其实也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唉……”他长长地一声叹息,眉头微微皱起,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委蛇急忙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所以,大禹王为了安天下人之心,可能不会再让我娶那些部族的姑娘了,哈哈哈,你看我好惨,明明到手的艳福,也即将溜之大吉了……”

他嘴里嚷嚷“我好惨”,可面上却一片喜气洋洋。

委蛇问:“果真?”

“千真万确!”

他大声宣布:“所以呢,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们,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天穆之野。”

“这……”

“与其呆在阳城和大费父子勾心斗角,不如用双脚去丈量这个世界,再说,大禹王前几天不是生病了吗?云华夫人说,他这病虽不至于马上要命,可是,却也只是煎熬日子而已,最多还有三五年,他便再也没法熬下去了,如果能寻到不死药,我也可以给他一份,毕竟,他是我的父亲嘛……”

“你还真以为有不死药?”

“就算没有,也可以去天穆之野欣赏欣赏《九韶》的原曲嘛。”

他笑嘻嘻的看一眼那间小屋:“哈哈哈,而且累了倦了,还有你们这个神奇小屋可以休憩一下,这么好的条件,我要不去,那就真是傻瓜了……”

“可是,涂山小子,已经有百里大人和我们同行了,你再一起就很不方便了……”

他一瞪眼:“哪里就不方便了?就因为百里大人和你们一起,才更有到达天穆之野的可能。你以为我不知道?百里大人不会做无聊的事情,既然他都肯一起去,就证明天穆之野真的存在!所以,我非去不可,去了才能得到真正的《九辩》,也才能亲眼所见盛大的《九韶》天然演出……”

他兴致勃勃,“我是非去不可!实不相瞒,我早已准备好了上路的装备,你们这次休想撇下我单独跑掉了。”

委蛇目瞪口呆。

他转向一直没有做声的凫风初蕾,笑道:“凫风初蕾,你该不会不让我一起上路吧?”

凫风初蕾叹道:“通往天穆之野的路并不属于我一个人!”

他大笑:“这可是你说的,我就当你同意了!”

委蛇不以为然:“你小子先别得意,我就不信大禹王真的会让你又出去浪,他那么老了,没个儿子在身边,他能放心?……”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砰砰的敲门声。

蛇尾一卷,众人都愣了一下。

门口,站着一个美女,千娇百媚,楚楚可怜,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蔚蓝色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吹弹即破,此时,她就站在门口,只往小屋里看一眼,便慌忙移开,然后,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在她身后,小狼王一身风雪,虎视眈眈。

委蛇怪叫:“喂,小狼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狼王冷冷地:“姬真,你先进去。”

跪着的姬真立即站起来,走进小屋子,但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是手足无措,看样子又要跪下去。

委蛇急忙摇头:“别别别,美人儿,你别跪了……”

姬真跪了差点一半了,听得这话,又生生站起来,她听得怪蛇说话,明明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躲避,好像小狼王不下令,她什么都不敢做,只是无声无息靠在墙壁上,尽管双腿直打颤,也不敢蹲下去,看上去真是可怜极了。

小狼王随手关门,走进来,“姬真,你别怕,这会说话的怪蛇不会伤人!”

委蛇笑道:“姬真姑娘这样的美人,我当然不会伤害,可是,小狼王,你小子再敢出言不逊,那就不好说了……”

小狼王不屑一顾:“怪蛇,我今天没空跟你斗嘴。”

正文卷 第124章 狼子之心2

他看了涂山侯人一眼,大刺刺地便在凫风初蕾旁边坐下去。

原本还算宽敞的小屋子,此时容纳了四个人,一条蛇,便显得有点拥挤了。

小狼王随手抄起一坛酒,猛地喝了一大口,“这是什么酒?味道还不错……”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仪狄酒!大夏特产,欢迎品尝。”

小狼王随手将酒坛子仍在一边,冷冷地:“这么说来,你是特意拿了美酒到美人面前大献殷勤了?”

“嘿,这么隐蔽的事情也被阁下发现了?”

“你这个启王子,倒会装模作样。不过,你为何自称涂山侯人?”

“姓名无非一个代号,不值追究。”

他见涂山侯人刀枪不入,对这小子更是看不顺眼,冷冷地:“启王子,请你出去一下,我有事情和鱼凫王谈。”

涂山侯人奇道:“这就怪了,这地盘可是鱼凫王的,鱼凫王没开口,什么时候轮到你反客为主了?”

小狼王白眼一翻:“我俩要商量如何杀死大禹王,替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复仇,启王子你有兴趣旁听吗?”

涂山侯人面色一变,看了凫风初蕾一眼,缓缓站起来,转身就走。

门重新关上时,小狼王才呸了一声:“这小子脸皮可真厚!明明是人家的大仇人,怎么好意思天天上门纠缠不清呢?难道他以为自己可以用美男计来和亲?别扯了,就他那小白脸娘娘腔,一个大废物,谁看上他谁瞎眼……”

他一瞪凫风初蕾:“你该不会看上这个小白脸了吧?我没来之前,你们可是谈笑风生的。我可告诉你,除了启王子这个身份之外,他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了……”

凫风初蕾淡淡地:“是吗?你接他一劈天斧试一试?”

小狼王勃然色变:“喂,你还真看上他了?凫风初蕾,你眼睛瞎了?”

凫风初蕾忍无可忍,沉声道:“小狼王,你还不带着美人儿回白狼国,又跑到这里干什么?”

小狼王收敛了嬉笑,抱着双膝,面色沉重:“凫风初蕾,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需如实回答!”

凫风初蕾很不耐烦:“什么问题?”

“假设你被人抓住,一名刽子手奉命将你杀死。你说,你真正的仇人是刽子手还是背后指使刽子手杀你之人?”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背后指使者!”

小狼王重重一拍双腿,大叫:“这就对了!!!凫风初蕾,你彻底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谢谢。”

凫风初蕾缓缓地:“你心里存了什么疑惑?”

“以前我不是一直把大费当做自己的第一仇人吗?毕竟,是他亲自和我们交手,所以,我对他恨之入骨,也多次想要杀死他。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大费根本不是我们的主要仇人,顶多就是一个被推到前面的刽子手而已!我们真正的敌人,其实是大禹王!”

“……”

“大禹王才是令我们亡国灭家的主谋!”

“……”

“就算我们杀了大费,其实也不算是报仇雪恨了,我们要杀的,必须是大禹王!凫风初蕾,我们一定要杀掉大禹王,这样,方才能替自己国家的人民一雪前耻,否则,纵然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得不到安宁……”

他越说越是兴奋:“我早前就是没有想通这一点,一直和大费死磕,白白浪费时间。现在终于领悟了其中的关键,擒贼擒王,凫风初蕾,我们该集中精力对付大禹王才是正道啊……”

凫风初蕾淡淡地:“是谁令你突然开窍的?”

小狼王白她一眼,一副这问题还用问吗的神情。

可凫风初蕾偏偏继续追问:“到底是谁令你开窍了?”

他不以为然:“我自己想通的不行吗?”

“自己想通?你自己想通,大费也想通了?直接就无条件把姬真还给你了?”

小狼王嘿嘿一笑,也不做声。

凫风初蕾看看他,又看看姬真——这时候她才发现,姬真不知何时又跪下去了,她就跪在小狼王的旁边,无声无息地替小狼王斟酒、夹菜……仿佛只要小狼王所在的地方,她便只能跪下,而且,那么习惯成自然地服侍。

凫风初蕾早就见识过白狼国女子在男人面前的地位,可见姬真的举动,也暗暗骇然,要多么根深蒂固的遗传基因,才能将这种天生的驯服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因为震惊,所以盯着姬真看的时间便长了点,姬真察觉她的目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立即又慌慌张张移开,长长的眼睫毛上分明一颗大大的泪珠。

委蛇叹道:“小狼王,你哪里找来这么一个玻璃人儿?随时都要潸然泪下,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在欺负人家……”

小狼王根本不看姬真一眼,只是盯着凫风初蕾:“这便是我今天来找你们的主要原因。鱼凫王,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委蛇大叫:“你又要借钱?我先申明,我们虽然还有点黄金,但是已经不多了,毕竟,土豪家也没有余粮,我可不会再借钱给你了……”

“放心,我不是来借金子的。”

委蛇冷哼一声:“感觉你这小子一开口就没什么好事情……”

小狼王冷冷地:“本王再强调一次,当两个王者谈话时,没你这个奴才什么事情,你最好给我闭嘴……”

凫风初蕾挥手阻止了委蛇的愤怒,淡淡地:“小狼王,如果是不好办的事情,那就请免开尊口,以免大家都觉得尴尬!”

小狼王悠悠然地:“这事情简直太简单了,无非是举手之劳,不不不,举手之劳都不用,甚至可以说你鱼凫王多了一件财富,鱼凫王,这对你来说,肯定是一件大好事……”

“如果一件事好得不像是真的,那么,它多半就不是真的!”

“哈哈,我说真的就是真的!鱼凫王,我今天来呢,是要把姬真送给你!”

此言一出,真真是石破天惊。

凫风初蕾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看小狼王,又看看姬真,委蛇也摇着双头,稀奇得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唯有姬真,眼睫毛上的泪珠更大更密了,终于没忍住,吧嗒一声,一滴大大的泪水便滴下去,很快,一颗更大的泪珠又盈于睫,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小狼王却悠闲自在地躺下去,双腿伸在涂山侯人刚刚坐过的位置,双手枕在脑后,惬意无比。

凫风初蕾奇道:“你好不容易才得回姬真,你又送给我?小狼王,你疯了吗?”

“疯了?本王可没有疯!”

“那你什么意思?”

“本王的确借了你们两次黄金,前前后后,一共也得有一百多两。若是白狼国还在时,这一百多两黄金当然不值一提,可是,现在本王流浪在阳城,也算是狼落阳城被犬欺,一时三刻也拿不出那么多黄金,但是,本王又从来不想拖欠任何人的人情,所以呢,本王就把姬真美女抵押给你们……”

他顿了顿:“美人一笑值千金!姬真乃白狼国第一美人,曾引得无数将领哄抢,别说千金,就算是万金,也大把的人争着要。如今折价一百多两黄金送给你,简直是千值万值……”

“……”

“凫风初蕾,你就偷着笑吧,捡了这么大一便宜,要不是看在咱俩老熟人的份上,也不见得就这么便宜你……”

凫风初蕾淡淡地:“好一个美人值千金,小狼王,是不是还要我们倒找你九百两黄金?”

“如果你乐意,我没话说!别看区区九百多两黄金,可是,在阳城足矣买到九百匹上等战马!凫风初蕾,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收下这钱!”

他真的伸出手去:“如有找零,我很欢迎,谢谢。”

委蛇忍无可忍,一蛇尾就扫过去。

小狼王早有防备,跳起来就嘻嘻哈哈躲开了。

委蛇破口大骂:“你这臭不要脸的小狼王,你居然算计到我们头上了?你信不信我吃了你这满口胡言的狼崽子?滚,赶紧带着你的鸡胗美人滚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蛇尾一卷,门开了,一股冷风袭来,风卷着雪花立即就飘进来,其他人也就罢了,姬真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小狼王冲上去,飞速关了门,不等蛇尾又扫来,急忙举起手:“开玩笑,开玩笑……怪蛇,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委蛇怒气未消:“你这臭小子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要识趣的,赶紧滚开,否则,休怪我马上追讨你欠下的所有黄金,到时候别说卖鸡胗,卖了你都不够还的,你还真以为人肉是镶金的?你也不看看阳城街头的奴隶市场,一头牛便可以换六个奴隶,十个贝币便可以买一个姿色上等的丫鬟。你拿一个美女抵一千两黄金?你真当我们是白痴了?……”

小狼王连连拱手,嬉皮笑脸的:“高抬贵手啦!怪蛇,你高抬贵手一次呗。对了,你家主人都没开口,你就擅自做主?还反了你不成?”

凫风初蕾一挥手,沉声道:“别闹了。”

委蛇待要扑上去,却待在原地,恨恨地瞪了小狼王一眼。

正文卷 第125章 狼子之心3

小狼王不再嬉皮笑脸的,他慎重其事:“凫风初蕾,我今天的确是来求你的。”

“我拿着美女无用,我享不了那个福分,而且,我也不差仆人。”

“可是……”

她毫不客气就打断了小狼王:“别可是了,别说抵一千两黄金,就算你倒给我一千两,我也不要!”

她瞄了一眼那楚楚可怜的美人:“我总不好直接把你这美人卖了换黄金。就算真的可以卖一千两金子,可是,我也不是人贩子。”

“实不相瞒,我是请你代为照顾姬真一段时间,等我空了,就来把人接走……”

凫风初蕾还没回答,委蛇又急了:“你叫鱼凫王替你照顾人?你以为鱼凫王是你的保姆?臭小子,我看你的脸真的是比盆还大,你怎么不去死?”

小狼王不以为然:“江湖告急而已,哪里就谈得上保姆而已?姬真是女子,而且又生得这么美,若是放在外面,总不放心,难免有不怀好意的男人。我想来想去,只能放在鱼凫王身边,必将,鱼凫王也是女子,女子和女子之间,总是要好相处一些。这样吧,鱼凫王,就拜托你先帮我照顾姬真一段时间,至于费用,等我完成了要做的事情之后,我会加倍奉上……”

他强调:“虽然白狼国被灭了,但是,我还有许多旧部,而且白狼国还有自己的宝库,等我回去之后,一定重重酬谢……”

他站起来,一拱手:“好了,就这么说定了,鱼凫王你帮我照看着姬真,假以时日,我一定酬谢……”

凫风初蕾淡淡地:“假以时日是哪一日?”

“这……”

“赶紧把人带走!”

“不是吧,鱼凫王,我俩好歹故人一场,现在让你帮我照看一个女人你都不答应?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这样的人也算是朋友?”

“马上走!”

小狼王怒了:“凫风初蕾,你真的这么狠心?你明知道阳城处处是狼窝,你要是把姬真赶出去,岂不是要她的命?”

凫风初蕾根本不理睬他的表演,只是轻描淡写:“小狼王,你和大费究竟达成了什么勾当,他才会把美人还给你?”

小狼王满脸的嬉皮笑脸彻底消失了。

凫风初蕾盯着他,丝毫也没错过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那一抹狼一般的阴冷、狠毒,这小子,表面上看,从来没个正经样,可是,经过万国大会上他召集旧部那一场厮杀时,她就已经明白,人不可貌相,很多时候,一个人外在表露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人的真实面目。

“大费此人,深不可测!他的洗脑案例也的确没错,刽子手并不是敌人,下命令的才是敌人!可是,你别忘了,大费不仅仅是刽子手,很多时候,要不要攻打某一个国家,根本就没人下令,他的权威直接决定了他的行动!”

小狼王沉声道:“你真认准大费才是敌人了?”

“我只是认准大费也不是我们的朋友!”

“如果说白狼国也许可能是大费自作主张,可是,凫风初蕾,你别忘了,你们鱼凫国,绝对是大禹王亲自下令,而且特意令大费率领了三万精锐……你该知道,大夏虽然号称雄兵百万,但真正的精锐骑兵最多就五六万,为了消灭鱼凫国,一下就出动了三万骑兵,而且,这三万骑兵全军覆灭,大禹王也没觉得心疼。他只是认为,鱼凫国被灭了,他的心腹大患就没有了!凫风初蕾,就这样,你还以为大费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大禹王的确是我的敌人!但是,这并不代表大费因此会成为我的朋友!”

“可是,敌人也得有一个主次之分。相比之下,大费只是傀儡,大禹王才是祸首!我们可以先团结可以团结之人,等干掉了祸首,再除掉傀儡也不迟!”

“你以为大费是白痴,他料不到你的算计?”

“大费当然不是白痴,但是,他首要的敌人也不是我们,涂山侯人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凫风初蕾死死盯着他,这厮,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一切目的,便是为了除掉涂山侯人。

“这便是大费还你美人的原因?你和他达成的交易便是提涂山侯人的人头去给他?”

小狼王也死死盯着她:“我想不出我有什么不杀涂山侯人的理由!事实上,只要杀了他,就相当于杀了大半个大禹王,毕竟,大禹王从此就断子绝孙了,这真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哈哈哈哈……”

他丝毫也不掩饰嘴角毒辣的笑意:“中原人讲究子孙香火,代代传承,大禹王要是断子绝孙了,那就真是好看了,哈哈哈,可怜他辛苦大半生打下来的江山,必将彻底落入他人之手,他忙来忙去,终究一场空,想必一定比死了更加难受,哈哈哈……”

他的笑声停了,眼神之中,满是冷酷之色:“凫风初蕾,这才是最好的报仇雪恨。如果你父王泉下有知,一定很乐意看到大禹王这样的下场!”

她没有回答。

小狼王步步紧逼:“莫非因你和涂山侯人交好,你就觉得他不该死?”

委蛇却连连摇头,不以为然:“捡软柿子捏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唐皇,小狼王,我也算是服你了!冤有头债有主,涂山侯人从未去过你白狼国,更没有杀过你的人民抢过你的女人,就算你那套刽子手理论成立,可是,你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吧?你无非是见他软弱一点,也没什么势力,就非要杀掉人家,你这算什么英雄豪杰?”

“怪蛇,你这妇人之仁!”

“我不是妇人之仁!你要真的去杀大禹王,哪怕不择手段,我都敬你是条汉子。可是,拿大禹王的儿子开刀,显不出你什么英雄气概来!”

小狼王勃然色变,口不择言:“怪蛇你处处维护那小子是什么意思?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就因为给了你什么仪狄酒?这一堆破玩意?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给收买了?或者说,你是别有居心?”

委蛇也大怒:“你这油盐不进的臭小子,赶紧带着你的什么鸡胗滚蛋,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狼王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凫风初蕾:“鱼凫王,你怎么说?”

凫风初蕾缓缓地:“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狼王连声冷笑,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还没开口,姬真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去,她几乎是只凭借双膝挪动,爬向凫风初蕾,一边爬,一边泪如雨下:“鱼凫王,求求你了,求求你成全我家大王吧……我家大王只是报仇心切……为了报仇,他不惜忍辱负重,受尽百般苦楚!想他以堂堂狼王之尊,不惜低三下四混迹于阳城,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像样的办法,迫不得已,才不能带着我尽早返回白狼国……所以,只能求求鱼凫王你了……你总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委蛇大叫:“谁是你家小狼王的朋友了?”

姬真苦苦哀求:“鱼凫王,求求你了,让我留下吧,我会尽心尽力服侍你的……你若还是不要我,可以将我卖了抵债也行……”

若是小狼王胡搅蛮缠,凫风初蕾早就一脚将他踢飞了,可是,现在是姬真这样的脆弱美人儿跪在地上,真真是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而且,她很瘦弱。

她抱住她腿的双手那么纤细,苍白得能看见皮肤上透明的蓝色血管。

纵然是女人,也不忍心对这样的女人下手。

正踌躇间,小狼王提着狼牙棒转身就走。

委蛇大叫:“喂,小狼王,你什么意思?”

“烦请你们帮我照看姬真!如果你们觉得姬真碍事,就请顺便将她送回白狼国,只等我报了仇,我会回白狼国找她的。好了,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他真的掉头就走。

刚走几步,就被迫停下。

凫风初蕾的速度比他更快,她金杖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与此同时,蛇尾已经卷起了姬真,轻轻放在了小狼王面前。

委蛇大笑:“小狼王,快把你的美人儿带走。”

姬真又要跪下去,可是,蛇尾卷住她,她只好站在雪地上,珠泪滚滚:“鱼凫王,求求你让我留下吧,如果我家大王不能报仇雪恨,他一辈子都会不安的……求求你了,我一定好好服侍你……”

小狼王冷哼一声:“凫风初蕾,你果真见死不走?”

“小狼王,收起你这鬼把戏吧,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赶紧把人带走!”

小狼王气急败坏:“我行走大夏,自身难保,又不是去享受,是去杀人,带个女人,怎么办?凫风初蕾,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就这点小忙你也不肯帮我?”

“你要杀人是你的事情,我没义务替你买单。”

“可是,我报了仇,就相当于你报了仇!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你对涂山侯人下不了手,我替你报仇,成全你的大仁大义,你难道丝毫也不感激?”

“我的仇我自己能报,用不着假手于你!”

小狼王还要说什么,凫风初蕾大喝一声:“小狼王少废话,快把人带走!”

“啊……”

怪叫声是委蛇发出来的。

鲜血却是从姬真额头上流下来的,但见姬真竟然抱头撞击在小屋上,以死相逼:“鱼凫王,你不要我,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正文卷 第126章 狼子之心4

凫风初蕾急了:“姬真,你不可乱来……”

姬真又要去撞头,委蛇一把卷住她,凫风初蕾也一把拉住她。

趁着这个混乱关头,一人一蛇回头,竟然没了小狼王的踪影。

这小子,竟然就这么跑了!

凫风初蕾没料到他如此无赖,可是,再要去追也来不及了,而且,姬真满头是血,看着也着实可怜。

她急忙拿了药物替姬真止血,姬真脸色苍白,好几次摇摇欲坠差点晕过去。

委蛇破口大骂:“简直是个不要脸的小子,他这算什么意思?他要报仇我们不要报仇吗?扔个累赘给我们算什么?难道我们以后上路随时都要带着这么一个除了吃喝什么都不会的大累赘?而且,动不动就哭,真是烦死了,我最讨厌动不动就哭的人了,装什么娇怯?我呸……”

姬真哭得更凶了,满脸的泪水在脸上滑落,掉在地上便成了雪花。天寒地冻,她本就娇怯,又被掳掠这么久,各种的担惊受怕,而且才撞破了头,失血过多,又被委蛇口口声声骂为“大累赘”,又惊又怕又绝望,竟然闷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委蛇大叫:“喂,美人儿……美人儿……怎么风一吹就晕过去了?简直了,难道是豆腐做的吗?可真是大累赘……”

“别叫了,快救她。”

一人一蛇赶紧把姬真弄回去,门一关上,给她灌下去一大碗热汤,她还是紧紧闭着眼睛。

凫风初蕾又将她的额头彻底包扎,发现她的气息也是弱弱的。

近距离之下,她看起来更瘦更憔悴,一双眼眶都深深陷下去了,有一种白狼国美女们身上罕有的空灵和秀气。也难怪大费这样的人都不忍心伤害她一星半点。

可是,委蛇却一直絮絮叨叨:“真不知这是什么豆腐做的人儿……动不动就晕倒,谁吃得消?难道以后我们就一直要伺候她?这算什么呀?要不,我们干脆找人把她送回白狼国算了……”

凫风初蕾愁道:“找谁送?”

“要不,找涂山小子帮帮忙?他好歹也是什么启王子,总有一些人脉,要不,让他找几个可靠的人手,把这个美人儿送回白狼国,要不然,我们根本没法去天穆之野了……”

凫风初蕾迟疑,小狼王天天都要去杀涂山侯人,真把姬真托付给涂山侯人,这岂不是显得有点那啥?

而且,岂不更给了小狼王杀涂山侯人的机会?

她摇头,此路不通。

放眼阳城,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谁可以接手姬真。

委蛇恨恨地:“毛了,干脆把姬真还给大费。”

凫风初蕾苦笑一声,再次摇头。

“小狼王这厮,真是吃定了我们!先是借钱借粮,现在又把他老婆扔给我们,不行,我们不能再忍他了……”

凫风初蕾简直恨不得把小狼王这家伙给劈了,她恨恨地:“小狼王这厮简直太不要脸了,没找到姬真前,他口口声声相思难捱,等找到人了,他又变了脸,厚颜无耻扔下人家就跑了,真真是翻来覆去小人心……”

“可不是吗?狼心狗肺的家伙!等抓住这小子,我都忍不住想暴打他一顿。”

凫风初蕾苦笑,小狼王这厮好不容易才把累赘扔给自己,岂会轻易被抓住?想必这时候不知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主人,你说,他真要去把涂山小子给杀了?”

凫风初蕾摇摇头,虽然涂山侯人功夫不错,可是,他并不知道小狼王一心要杀他,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主人,我们要不要给涂山小子提个醒?毕竟,他救了我们好几次。”

凫风初蕾还是摇头,小狼王要杀涂山侯人,只怕没那么容易。她有一种预感,这小子只是虚张声势,至于背后,一定有别的企图,就像他当初来阳城,整天嚷嚷的就是要去救姬真,结果,他暗地里却是在召集旧部。

这一次,小狼王又想干什么呢?

姬真醒来,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过了许久许久,她偷偷一看,只见凫风初蕾躺在熊皮地毯上睡着了,委蛇也在一边打着瞌睡。

她小心翼翼坐起来,上下打量着这间奇怪的屋子,然后,目光才落在凫风初蕾身上。

令她惊异的并非凫风初蕾这样的绝美,而是她的气派——她居然敢追打小狼王!

这天下,竟然有女人敢于追打男人,而且,她还是一个王——虽然姬真并不明白鱼凫国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她猜,那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小的国家,可是,再小的国家,能让女人做王,也真够令人震骇了。

更可怕的是,据说,这女人还曾经在万国大会上企图搏杀大费将军和大禹王!

她并未亲眼见过凫风初蕾动手,但是,单单这么一想象,便已经很是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姬真从小生长在白狼国,认同的便是白狼国的男尊女卑那一套,而在大费府邸那么久又很少见到女性,来来去去都是各种趾高气昂的武夫,和白狼国的男子也没多大区别。就算见过东眷女这样的方国公主,可是,东眷女对大费将军也是曲意逢迎,十分恭敬,表面上看,也和白狼国的女子差别不大。

直到见了凫风初蕾,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女人!

她丝毫不尊重小狼王!

她甚至追打小狼王!

她甚至发现,就连那个什么启王子,也对她礼让三分,时时处处,大献殷勤。

更可怕的是,小狼王被她追杀时,竟然不敢还手,还一直低眉顺眼,陪着笑脸,好话说尽。

饶是如此,这女人居然还不领情。

这对于白狼国出身的女子来说,简直不可思议——这女人何德何能,竟然能令尊贵的男人们也如此讨好于她?

这天下,难道不是男人的天下吗?

她很困惑。

所以,她不愿意呆在这里,因为,她觉得这和自己的认知以及生活习惯差得太远了。

也因此,她特别同情小狼王,总觉得小狼王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趁着一人一蛇熟睡的时候,她悄悄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到门口,可是,走近了,才发现记忆中的门居然没有踪影。

她一怔,伸手乱摸,忽然摸到一个手把,一拉,门开了。

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跑了。

等她一跑,凫风初蕾才坐起来,看了一眼委蛇,委蛇有点心虚:“那啥,这可不能怪我,是她自己要走的!主人,你也看到了,是她自己想走,我只是顺便告诉她门在哪里而已……”

凫风初蕾叹道:“她那么娇弱,我真怕她出去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放心吧,白狼国本来就地处偏远苦寒,白狼国的冬天比阳城可冷多了,这样的气候,鸡胗是非常熟悉的,主人,你放心,她冻不死的……再说,我总觉得这女人并非善茬!你想,白狼国那样的虎狼之国,你看小狼王这厮就知道了,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人……”

凫风初蕾叹一声。

“只是,我很好奇,她偷偷跑出去,这是要去哪里呢?”

凫风初蕾答不上来。

她也在好奇,毕竟,姬真胆小懦弱,在阳城又别无亲故,她自己也没有谋生的本领,可是,却偷偷跑了出去。

她能去哪里?找小狼王?找大费?

要知道,姬真在阳城唯一熟悉的只有大费家。

莫不成她刚出虎口,又要主动送入狼窝?

可是,凫风初蕾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心姬真,她只是想起一个问题:百里行暮明明说了早则七八天,迟则半个月就一定会回来,可是,如今半个月已经期满,为何百里行暮还杳无消息?

委蛇察言观色,“真是奇怪,百里大人言出如山,按理说,决计不会食言。可是,眼看约定的日期就快到了,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该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凫风初蕾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不过,百里大人本领那么大,这天下还有谁会害得了他?我想,我们一定是多虑了。主人,你放心吧,没准我们一觉醒来,百里大人就回来了……”

凫风初蕾走到窗户边,极目远眺,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哪里有百里行暮的影子?而明日,就是半月之约的最后期限了。

大雪虽停,可接下来又是绵绵不绝的小雨,寒冷令热闹的阳城被封冻,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风从帽子边缘吹进来,凫风初蕾打了个寒颤。委蛇缩在她的大氅下面,抱怨道:“这么冷的天,我们非要出来找那个鸡胗?这可是她自己离开的,跟我们没关系啊,又不是我们赶她走……主人,你看这都找了一天了,也没找到人,好冷,我们还是回去吧,没准百里大人已经回来了……”

凫风初蕾东张西望,整个阳城已经找遍了,哪里有姬真的影子?

她甚至找了许多茶楼酒肆以及各个驿站,可姬真就是凭空失踪了。

“这么冷的天,她又长得那么漂亮,估计随便哪个男人叫她一声,她便跟着回去了,我们这样乱找一气,肯定找不到……要不,还是找涂山小子帮个忙吧……”

“要我帮什么忙?我可是乐意之至……”

凫风初蕾抬起头,看到对面一人大步而来。

正文卷 第127章 狼子之心5

他一身黑色大氅,满脸笑容。

她也笑起来。

他一眨眼:“帮忙的事情等会再说,这么冷,先去吃点东西才是王道。”

一人一蛇都饥寒交迫,听得这话,真是再合心意没有了。

涂山侯人笑道:“天寒地冻,热酒最好,我知道有一家百花酒……”

凫风初蕾却摇摇头,看着前面一家冷冷清清的酒肆,这是今天唯一没有进去寻找过的地方。她想,顺便去看看也好,便随手指了指。

涂山侯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到“鱼羊鲜”三个大字。

他大笑:“热汤比热酒更好。”

鱼羊鲜是阳城最偏僻的一间酒肆,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三人进去的时候,也没听到什么响动,就连前来招呼的小二也是懒洋洋的,一副常年睡不醒的样子。

三足陶盉里,热汤咕嘟咕嘟,鱼和羊成为世界上最鲜美的组合。

涂山侯人盛了一大碗,笑嘻嘻的:“快吃,你俩都快冻僵了。”

凫风初蕾毫不客气喝了一大碗,委蛇的双头也津津有味地吃了一条鱼。

涂山侯人这才问:“这么冷的天气,你们居然到处转悠,是在找什么?”

“找一个人。”

“谁?”

“姬真。”

“姬真?小狼王带来的那个美女?”

“可不是吗?那天小狼王把她扔在我那里就跑了,我们只能替他安顿,谁知道一觉醒来,姬真不见了,不知跑哪里去了……”

涂山侯人端着汤碗,他没有喝,又放下,定定地:“你们知道姬真是大费还给小狼王的吗?”

“这……”

“我听说大费夜袭白狼国,带回来许多美女。姬真便是其中最美的,他本是要把姬真献给大禹王,不过,大禹王转而赏赐给他了。”

他直言不讳:“像大费这样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人好处。如果他非要把姬真还给小狼王,只能说,他看中了小狼王身后比姬真的利益大得多的好处……”

凫风初蕾苦笑:“这好处不就是你吗?”

“我?”

“因为你是大禹王的儿子!”

涂山侯人微微意外:“我还以为小狼王的第一报仇目标是大费!”

凫风初蕾想起小狼王的那一套刽子手理论,便没有做声。

“难道大费真的是想利用小狼王来杀我?”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只听得凄婉琴声从隔壁传来,紧接着,有粗豪大汉的怒吼:“哭,哭什么哭,贱人,要你笑,你偏哭,你想死吗……”

“呜……”的一声,仿佛一个女子的哭声生生被拳头堵了回去。

“贱人,再哭一声,我就打死你……”

二人一起站起来。

这偏僻酒肆,竟然还有人。

仔细一听,好像也只有隔壁一桌人。

房门紧闭,里面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传出来。

七八个醉醺醺的大汉围着一个弱质少女,少女衣衫不整,满脸泪水,她手里的芦笙已经被踹飞在地上,其中一个大汉还一脚踏上去,狠命踩了一脚,破口大骂:“什么破玩意儿,跟号丧似的,你这小娘们,虽生得不错,却整天一副寡妇脸,就跟死了几十个老公似的,他娘的,晦气得要命……”

少女跪在地上捧着酒樽,双手颤抖得厉害。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个没完没了,烦死了,要不是见你生得好看,老子早砍死你……”

另一人大笑:“别别别,就算要砍死,也得先玩一下,都还没玩过呢……”

“算了,等把这小贱人玩够了再扔出去,真是他娘的扫兴……”

“贱人,快好好伺候大爷……”

“跪着爬过来……”

“记住,一滴酒也不许飞溅出来,否则,你就死定了……”

……

少女果然不敢再哭了,连抽泣之声都压抑下去了。

门,被一脚踢开额。

几个醉醺醺的大汉听得踹门声,一起转向门口。为首的大汉戴一顶熊皮帽子,瞪着涂山侯人:“你小子走错门了?”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吧?”

凫风初蕾的目光却落在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那梨花带雨的美人儿不正是姬真是谁?

委蛇大叫:“鸡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姬真一见他俩,真真如见到了大救星,泪如雨下,“鱼凫王,请你救救我……”

她急于逃命,小步就跑过来,却被一大汉伸腿一绊,当即匍匐在地。大汉一伸手,就拎小鸡似的将她拎起来,一把提起她的头发:“小贱人,你还敢跑?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委蛇大怒:“快放了她!”

熊皮大汉怪笑:“我们在街上抓到的流浪---女,怎么,你们认识?”

委蛇厉声道:“快放了她!”

抓住姬真的大汉果然一松手,重重将姬真顿在地上,熊皮大汉大笑:“放了她也行,你们有什么本事来要人?”

姬真仿佛被颠得头晕眼花,要扶住旁边的桌子才能勉强站住。接连的惊吓折磨,不由得花容失色,更是令人惨不忍睹。

委蛇大是不忍,叫道:“鸡胗,快过来。”

熊皮大汉一把拎起姬真,狞笑:“美人儿,你要不要跟他们走?”

姬真双脚乱踢,几乎呼吸不过来,脸也开始发紫,熊皮大汉才一松手,哈哈大笑:“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美人儿,怎么可能跟你们走?你等识趣的赶紧滚蛋,否则,休怪大爷不客气了……”

他又比划了一下:“还有你这条会说话的怪蛇,别以为会说话就了不起,大爷我什么怪事都见过,快滚,否则,将你的蛇头剁下来煮汤……”

委蛇大怒,蛇尾一扫,熊皮大汉面门上火辣辣的挨了一下,手一松,姬真便落在地上,涂山侯人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

他本是将她拉在一边,立即就松了手,可是,姬真整个人是软的,彻底摊在他怀里,颤抖着,本能地就抱住了他的腰。

几名大汉正要围上来,涂山侯人当机立断,放下姬真,劈天斧出手了。

一招之下,几名大汉便鼻青脸肿,狼狈逃窜,若非涂山侯人手下留情,他们早就没命了。

凫风初蕾却一直冷眼旁观,最初,她以为是陷阱,毕竟,这世界上没这么巧合之事,可是,看到那几个大汉落荒而逃,方知还真不是陷阱!

就有这么巧合。

她上前一步,看着姬真。

姬真更瘦更憔悴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凫风初蕾真怕她当场哭断了气,暗叹一声,伸手将她扶起,端了一尊热酒给她,姬真一饮而尽,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对着二人就跪拜:“谢谢二位救命之恩。”

凫风初蕾叹道:“姬真,你怎么落入那些家伙手里了?”

姬真花容惨淡:“我在街上找不到出路……就遇到他们……他们抢了我就跑……我……”

委蛇笑道:“涂山小子,你该禀报大禹王,你们阳城的治安可真是不好,怎么大白天就敢强抢民女?”

涂山侯人苦笑:“我都不知道阳城风气已经坏到这地步了。万国大会之前,不都还是夜不闭户吗?为何才短短半个月多,就歹徒横行了?倒真要好好整治整治那些歹徒,免得他们继续为非作歹……”

凫风初蕾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要知道,她自己在阳城行走多时,别说杀人抢劫,就连小偷小摸都很少见过,阳城人民引以为豪的,也便是这淳朴善良的民风。

可现在,忽然窜出来这么一伙凶徒,难道是因为姬真实在太美了,以至于阳城的闲汉们也铤而走险了?

她顾不得担心阳城的治安问题,只是发愁地看着姬真,自言自语道:“可怎么安顿才好呢?”

涂山侯人见她为难,心里一动:“要不,我找几个人把她送回白狼国?”

委蛇大笑:“涂山小子,我们可一直等的便是你这句话。”

凫风初蕾也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可就把姬真拜托给你了。”

姬真急忙跪在涂山侯人面前:“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公子了。”

凫风初蕾见她称涂山侯人为公子,忽然道:“他可不是什么公子,他就是你家小狼王处心积虑要谋杀的启王子!”

姬真慌忙扣头:“我……我不知道……”

涂山侯人知凫风初蕾分明是提醒自己注意提防小狼王,便意会点点头,“姬真是女子,我不便于带回王宫。这样吧,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出去找人来,今天就把姬真送走……”

凫风初蕾也不愿意夜长梦多,尽快送走姬真乃是好事,急忙点头:“我在这里看着,你赶紧去找人。”

涂山侯人刚一转身,只听得姬真娇怯的声音:“公子且慢……”

他停下脚步,凫风初蕾也很意外。

姬真走过去,跪在他的面前,这次,她没有哭,可是,眉宇之间却更是凄楚:“白狼国已灭,奴家已经别无亲人,若公子执意送奴家回去,奴家唯有死路一条……”

涂山侯人一怔。

“若蒙不弃,奴家愿意伺候涂山公子……”

就连凫风初蕾也意外,难道这姬真又打算跟着涂山侯人了?

正文卷 第128章 狼子之心6

“求求公子了,请公子成全,让奴家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千万不要送奴家回去送死……”

姬真连连哀求,并趁势抱住了涂山侯人的双腿。

涂山侯人急了:“姬真姑娘快放手……”

正是这一分神,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一张大网已经兜头罩下。

涂山侯人察觉到不妙时,已经晚了。

他奔出,却被姬真抱住双腿,只劈头躲开罗网,可是,手里的劈天斧却脱手了——

那罗网,分明是冲着劈天斧而来的。

劈天斧一离手,所有的攻击,便肆无忌惮。

睡眼惺忪的店小二,面无表情的老掌柜,甚至刚刚狼狈逃窜的七八名大汉……他们一起出手,竟是清一色的狼牙棒,早有准备,仿佛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过的。

如此密集的围攻之下,姬真居然好好地退在了一边,虽然依旧还是跪着,却毫发无损。

凫风初蕾死死盯着她,完全忘记了上前帮手。

她只是看看姬真,又抬起头,看看罗网的方向。

罗网,布置在二楼。

必须是涂山侯人出门的那一刻,又举棋不定,才能下手。

可是,设计者,偏偏就等到了这一刻。

她又看一眼,只看到二楼人影匆匆一闪,罗网卷起劈天斧一起消失了。

七八只狼牙棒围攻之下,涂山侯人仓促之间左躲右闪,偏偏他赖以成名的劈天斧脱手了,身边又再也没有别的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如此一来,就吃了大亏。

狼牙棒不管不顾,每一招都是杀向涂山侯人的要害。

涂山侯人见势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是,他刚奔出几步,一巨大的狼牙棒便兜头砸来,这一砸,真是有雷霆万钧之力,若是碰上,天灵盖得当场碎裂。

这狼牙棒,来自二楼。

小狼王从埋伏处,飞身掠下。

涂山侯人骇然闪躲,已经来不及了,小狼王岂肯错失良机?又是兜头一棒,跟他配合的狼男也恰到好处,狼牙棒上的尖刺,直接扫向涂山侯人背心……

涂山侯人避开了背心的致命一次,却再也无法避开天灵盖上的绝杀,他生平从未遭遇如此危及的地步,不由得闭上眼睛,暗呼一声,我命休矣……

金杖扫来,生生贴在他的头皮上,两股泰山压顶的力气交错,机不容失,涂山侯人就地一滚,逃过一劫。

狼牙棒迎着金杖,小狼王大叫:“凫风初蕾,快躲一边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猛一用力,凫风初蕾只能后退,委蛇重重地扫开狼牙棒,蛇尾上,却重重挨了一下,甚至清楚听得蛇骨被人砸断的声音。

它疼得嘶嘶怪叫,猛地就扑上去咬小狼王,小狼王狼牙棒一横,厉声道:“怪蛇,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再不滚,休怪我下杀手了!”

委蛇破口大骂:“小狼王,你竟敢设计陷害我们?”

小狼王冷笑一声,完全不理它的责问,狼牙棒再次砸向涂山侯人,其余狼男也只盯准了涂山侯人,每一下都是致命打击。

“小狼王,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我们好心好意替你找鸡胗,你却设下毒计……”

小狼王根本就不回答,只不管不顾,亡命地厮杀,看样子,是非要将涂山侯人斩杀不可。

涂山侯人被团团包围,十分狼狈,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寻机想要突围。

凫风初蕾金杖出击,连续横扫两名狼男,涂山侯人刚一缓解压力,小狼王的狼牙棒又兜头砸来。

这一下,不再留有余地。

凫风初蕾手一沉,整个人差点被砸飞出去。小狼王大叫:“凫风初蕾,你就别找死了……”

凫风初蕾也咬牙,金杖往上,竟是不管不顾就扫向小狼王的腰间。小狼王见她如此亡命的打法,一碰上,岂不是两败俱伤?他也恼了,狼牙棒毫不留情,几乎将金杖砸得脱手飞去。

小狼王刚摆脱凫风初蕾,正要对涂山侯人下杀手,凫风初蕾跳起来,金杖劈手正要打过去,听得利箭破空的风声,她仓促后退,只见一柄利箭正好射在自己刚刚跳过的地面上,很显然,射箭之人刚刚是手下留情,否则,自己必中箭无疑。

涂山侯人旁边,一个空挡。

小狼王也并未跟过去,反而急速后退。

凫风初蕾顿感不妙,只听得头顶一声大喝:“鱼凫王,快闪开!”

她抬起头,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利箭,是从屋顶射来的,不偏不倚,正好插在涂山侯人的左边肩头。

她失声道:“丽丽丝?”

屋顶上,一张弓搭箭的黑衣人,不知已经瞄准目标多久了,此时,一击即中,她也不肯轻易罢手,再次张弓搭箭,嗖地一声,又射向涂山侯人。

凫风初蕾金杖再次扫出,虽勉强扫落了箭簇,却见涂山侯人身形摇摇欲坠,面上也有一股黑气隐隐现出。

她震惊极了,好厉害的毒气!

果然,涂山侯人的脚步彻底凌乱,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一软,往后就倒。委蛇大惊失色,蛇尾一横,仓促卷住他,他才不至于当场倒下去。

小狼王哈哈大笑:“姒启已经中了毒箭!兄弟们,再加一把劲,马上就可以将这小子斩杀在此,哈哈哈,不可一世的大禹王马上就要断子绝孙了,兄弟们,马上就可以报仇了……”

涂山侯人已经没有还手之力。

狼男们又围攻上来。

蛇尾盘旋在涂山侯人头顶,毫不客气地横扫攻上来的敌人,狼男们见无机可趁,小狼王大喝一声:“怪蛇,你要是不想吃一毒箭,你就快滚……”

凫风初蕾一咬牙,迎着了小狼王的狼牙棒。

小狼王厉声道:“凫风初蕾,你疯了吗?大禹王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丽丽丝也厉声道:“鱼凫王,你若还念朋友一场,就不要阻止我报仇……”

“你们的敌人是大费和大禹王,根本不是他……”

“他是大禹王的儿子,他就该死……”

凫风初蕾顾不得跟他们争辩,一吹口哨,蛇尾猛地卷起涂山侯人,嗖的一下便窜了出去。

小狼王气急败坏:“怪蛇,停下,快停下……不许跑……”

委蛇哪肯听他的?蛇尾发疯似的猛扫,狼男们不敢靠近,稍一迟疑,委蛇已经窜了出去。

“快,丽丽丝,放箭……快……”

丽丽丝已经拉弓,可是,看着凫风初蕾,还是稍稍踌躇,再抬眼时,委蛇已经彻底远去了。

小狼王怒不可遏,狼牙棒兜头就砸向凫风初蕾:“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连仇人也救,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

金杖和狼牙棒相碰,二人皆虎口发麻,各自后退一步。

丽丽丝从屋顶跃下来,七八名大汉断后,众人团团包围了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却盯着自己脚下的姬真,谁也没注意到,这么激烈的厮杀中,姬真既然不声不响地跑到自己面前,低下头去,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而且,她手里居然还捏着一把锋利之极的匕首。

本来,她一伸腿便可以踢死她,可是,她没有,因为,她听得姬真胆怯到了极点的声音,“快……小狼王,快杀了她……”

她的力气之大,和她娇弱的声音,完全相反。

她甚至举起匕首,大力砍刺凫风初蕾的靴子。

凫风初蕾没有动弹,只是举起金杖,眼睁睁地看着身后七八名大汉的狼牙棒一起向自己头顶砸来——这些,都是小狼王残余的旧部,一众好手中的好手。

“住手!”

“住手!”

小狼王和丽丽丝几乎是异口同声。

姬真不解其意,还是死死抱着凫风初蕾的双腿,匕首虽然已经垂下,可是,看样子,若是凫风初蕾出手,她马上就要咬住凫风初蕾的腿。

小狼王看她一眼,淡淡地:“你起来!”

姬真惶惶然地松手,站起来,但还是靠在门口,非常怯弱无力,仿佛从未有过之前要咬人杀人的举动。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走到小狼王身边,小鸟依人般靠着小狼王,又是泪盈于睫,声音十分凄楚,低低的:“大王,是妾身没用……”

“姬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忍辱负重,不愧是我白狼国的女子!”

小狼王的声音里满是赞许和欣赏,又冷哼一声:“不像某些人,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其实呢,罔故国恨家仇,简直没有廉耻之心……”

凫风初蕾充耳不闻,只是一直盯着姬真,但觉不可思议。

这世界上,竟然有演技这么好的人。

但是,她最恨的是小狼王。

她不假思索,金杖便挥向小狼王。

这一招,完全是搏命之姿,小狼王没想到她居然会使出两败俱伤的打法,仓促间急忙后退,十分狼狈。

凫风初蕾追上去,又是一杖,小狼王险险避开,姬真却没那么幸运了,她闪躲不及,整个人便被扫得飞了出去。

“姬真……喂……姬真……凫风初蕾,住手,快住手……”

狼牙棒,再次迎着了金杖,小狼王怒道:“你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气了……”

凫风初蕾不理不睬,又是一杖扫过去,这一下,结结实实落在了小狼王肩头,他疼得嗷叫一声,往后就倒。

七八名狼男再次围上来,小狼王大喝:“退下,退下,不关你们事……”

正文卷 第129章 朋友反目1

狼男们后退几步,但也并不走远,依旧虎视眈眈围着凫风初蕾,小狼王举起手,大叫:“住手,凫风初蕾住手……我投降了还不行吗……”

她收了金杖,也后退一步。

丽丽丝从屋顶,一跃而下。

是丽丽丝先开口:“鱼凫王!”

她淡淡地看她一眼。

“万国大会之前,我就到了阳城。但是,和你们俩不同,我知道在万国大会上杀不了大禹王和大费,我也不想白白牺牲,所以,我一直在另找机会……”

小狼王冷冷地:“我和丽丽丝已经密谋多时,好不容易才订好了刺杀涂山侯人的计划,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被你给破坏了!凫风初蕾,你这样是非不分,对得起你死去的父王吗?”

凫风初蕾盯着他满脸的义正辞严,忽然觉得人心莫测。

从鬼方古堡离开后,他便一直和丽丽丝保持了联系,但是,他绝口不提。在阳城,他俩多次密谋,他也绝口不提,甚至从未透露任何口风。

本以为是个愚蠢自大的狼少年,结果,是城府极深的阴谋家。

这令她想起大费。

英俊的大费,大夏的全民偶像。

如今,再加上一个小狼王。

可是,她还是紧紧捏着金杖,一声不吭。

丽丽丝微微不安:“鱼凫王,其实我好几次都想来找你,但是……”

但是,小狼王阻止了她。

小狼王反反复复告诫她,在刺杀成功之前,绝对不能见凫风初蕾。

小狼王承认:“丽丽丝曾多次要我告诉你,让你一起行动。可是,我觉得不合适,便一直没有说,毕竟,你一直那么看重涂山侯人!看吧,幸好我坚持没有告诉你。凫风初蕾,你真是令我们失望……”

凫风初蕾淡淡地:“你不告诉我,其实是怕告诉我之后,便没法再利用我了!”

小狼王不以为然:“杀姒启这样的纨绔子弟,没你想象的那么难!”

不难的话,需要如此煞费苦心设下陷阱吗?

带姬真到小屋,姬真假意逃亡,姬真假意被狼男们捉拿调戏——彼时,自己和涂山侯人都还抱着警惕心,所以,才找别人来护送她回白狼国,却不料,出门的那一刻,还是中计了。

凫风初蕾心里恨得出血,却还是淡淡地:“要不是你利用我,纵十个小狼王,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小狼王大怒:“他有那么厉害吗?”

“他不厉害,你设计夺取他的劈天斧干什么?”

小狼王洋洋自得:“兵不厌诈,这只能怪涂山侯人警惕心不足,毕竟,一个人的本领可不是光靠厉害的武器,没了劈天斧,他便什么也不算了……”

“你以为他就死定了?”

“嘿,再厉害也中了丽丽丝的毒箭,就算他命再大也活不了了……”

丽丽丝点点头:“没错!我来了阳城才知天外有天,自己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十分珍惜每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我的箭簇上涂抹了鬼方特有的独门毒药,但凡沾上了一点,哪怕是一头大象也得毙命……”

她美丽而坚毅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好了,已经杀了大禹王唯一的儿子,也就算是杀了大禹王一大半了。我们先不管大禹王了,该去杀大费了……”

凫风初蕾听她完全是在说一个死人,就更是焦虑。

像丽丽丝这样的人,是绝无可能虚言恫吓的。

她看着凫风初蕾,十分真诚:“鱼凫王,我来阳城后就一直在找你。但是,小狼王说,你和涂山侯人是朋友,你不便动手,我们也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就打算分头行动。现在涂山侯人也已经杀了,我们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大家还是好朋友,你和我们一起去杀大费吧!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凫风初蕾知道,她所说的一切,全是真话。

丽丽丝面上颇有歉意:“鱼凫王,我们也不是故意利用你,但是,毕竟你和姒启才是好朋友,如果你不出面找姬真,他今天的确不可能来到这里……说到底,今天我们能够杀了他,首要功劳还是算你的……鱼凫王,谢谢你!”

她笑得十分热情:“我们是朋友,对吧?为了杀掉共同的敌人,用一些手段,也并不为过。不过,下次杀大费,可就真要靠我们自己了!”

凫风初蕾终于看了小狼王一眼。

小狼王忽然有点狼狈,急忙移开了目光。

她还是死死盯着他,话却是对丽丽丝说的:“你以为他真会陪你一起去杀大费?”

丽丽丝很意外。

“呵,我说错了,该这么说,丽丽丝,你以为小狼王还舍得杀大费吗?”

“大费才是我们刺杀的首要目标,怎会不杀?”

小狼王干咳一声。

凫风初蕾的目光转向姬真,但见姬真不知何时已经靠在小狼王身上,她虽然自己也受了一点伤,但并不严重,她也并不管自己的伤痕,只是拿了一条丝绸帕子在轻轻擦拭小狼王身上的血迹,无论外人如何争执,她眼里,就只有这么一个男人,唯一的职责,便是要好好将这个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只是,一接触到凫风初蕾的目光,她便慌慌张张移开,似有无限惧意,手一抖,帕子便掉在了地上。

小狼王伸手揽住她的腰,若无其事:“别怕!”

她淡淡地:“其实,杀大费比杀涂山侯人更容易。若是小狼王要杀他,早就成功了。只不过,小狼王可舍不得杀他……”

丽丽丝糊涂了:“鱼凫王的意思是?”

小狼王也冷笑一声。

凫风初蕾指着他的鼻子:“小狼王,你真会去杀大费吗?”

“当然会!”

“什么时候?”

他反问:“杀大费根本不必急于一时,不是吗?”

凫风初蕾笑起来:“不急于一时,那什么时候才行?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你等得了这么久,丽丽丝等得了吗?”

丽丽丝盯着小狼王,目中,慢慢地有了警惕之色。

小狼王急了:“凫风初蕾,你这样挑拨离间有意思吗?为了一个敌人,你犯的着破坏我们之间的盟约吗?”

“盟约?你和谁的盟约?和大费的吧?”

“……”

“你其实早就和大费结盟了,对吧?大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这么卖命?”

小狼王怒笑一声:“是又如何?就像我告诉你的,行刑的刽子手并不是我们的仇人,要背后的指使者才是。大费,充其量无非是一个刽子手而已。杀掉刽子手,却放纵背后主谋,这有意义吗?这算哪门子的报仇?”

凫风初蕾轻蔑地扫他一眼:“小狼王,你就别胡扯了!难道你没听大费说嘛?他需要战功,所以,径直扫荡了你白狼国和鬼方,如果大禹王算是主谋,他最起码也算是同谋,而不是你说的什么刽子手!你和他狼狈为奸,无非就是想要借着大费的力量,重新恢复你们白狼国,而大费也要借助你们的力量为他除掉涂山侯人……”

小狼王冷笑:“这有什么错吗?”

“明明是互相苟且,你就不用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还有,我问你,这些好处都是你得了,那你给了丽丽丝什么好处?”

小狼王只是冷笑。

丽丽丝却死死盯着他,好像在问:果真是这样吗?

小狼王,只是沉默。

凫风初蕾毫不客气:“杀了涂山侯人,你已经可以向大费交差了。可是,难道你不该分一点好处给丽丽丝吗?”

小狼王缓缓地:“等我拿到黄金后,我可以分一万两给丽丽丝!”

“哈哈!一万两!出手好大方!小狼王,大费起码给了你十万两吧?”

小狼王不做声了。

丽丽丝,非常失望。

她要的,可不是一万两黄金!

她千里迢迢来到阳城,为的是大费的人头。

在她心目中,第一痛恨的倒并非大禹王,毕竟,直接在鬼方古堡展开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的,是大费,而不是大禹王。

大禹王,其实距离她的认知很远很远。

她压根都没见过大禹王。

她清醒之后,复仇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而要杀掉大费,则是她复仇的最主要目标。

如今,见小狼王目标已经和自己不一致了,而自己之前又毫不知情,一时间,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大声问:“小狼王,你真的和大费结盟了?”

小狼王冷笑一声:“再不走,大禹王的追兵就来了。”

他带头就跑,七八名狼男挟着姬真也转身就跑。

丽丽丝本已经跑到门口,却又停下,满含愧疚地看着凫风初蕾,低声道:“鱼凫王,走吧。”

小狼王冷笑:“你就别跟她废话了,人家可是启王子的好朋友,反正大禹王也不可能杀了她,丽丽丝,你就别傻了,小心被大禹王抓住,来个五马分尸……”

丽丽丝稍一迟疑,大步就走。

她走了几步,见凫风初蕾不动,又叫:“鱼凫王,走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出去再说。”

凫风初蕾摇摇头。

丽丽丝一跺脚,只好跑了。

小狼王跑出去很远,又回头,大叫一声:“凫风初蕾,你真以为大禹王不会杀你?别傻了,他儿子是你的朋友,他可不是。姒启一死,你第一个殉葬,你要不是傻瓜,就赶紧跑……”

正文卷 第130章 朋友反目2

凫风初蕾不理不睬。

小狼王大骂:“你自己蠢死,也怪不得别人。”

所有人都跑光了,整个酒肆空荡荡的,连店家小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凫风初蕾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满屋子被打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发现,整个酒肆,其实就只有两桌人。

小狼王早已包下了整座酒肆,为的便是坐在这里静静地等候自己为他带来涂山侯人。

冷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吹来,脚下嗖嗖地凉意,她低下头,看到靴子竟然裂开了一条浅浅的缝隙,正是姬真手里的匕首悄无声息划破的。

难怪人家说狼子野心。

看来,狼心狗肺果然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姬真一直是小狼王手里的诱饵,自己,又何尝不是?

头顶,有无声无息的杀气。

凫风初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鸾凤的翅膀拍打着窗台,大费轻飘飘地滑落下来。

二人之间,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

洞箫,金杖,两种武器。

大费意态潇洒,又轻描淡写,他的态度真是前所未有的客气,洞箫一横:“鱼凫王,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替罪羊了?”

她手里的金杖缓缓抬起。

所谓狼子野心!

小狼王好一个连环计,先是假手自己除掉涂山侯人,然后,再送大费一个天大的人情。

以前,她一直惧怕这个大敌,可今天,她一点也没感觉害怕。

大费却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盯着她。

“尊敬的鱼凫王阁下,你看,再也不会有涂山侯人,也不会有柏灌王,今天,只剩下你和我!!!小狼王告诉我,说今天是杀你的良机,我想,这良机的确不容错过……”

大费一笑:“小狼王真算得一代枭雄!卖女人,卖朋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我也深深自愧不如!这种狼子野心的家伙,若不是那次他麻痹大意喝醉了被我偷袭,否则,还真是很难灭得了他白狼国。这不,你俩朋友一场,他也不忍心你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上路去什么天穆之野,索性就把你送给我做个顺水人情……”

他就像看着一个落入陷阱的猎物:“鱼凫王,说吧,你想怎么死?”

他上下打量她,目中满是探索,仿佛在观察她到底会不会害怕。

可是,他失望了。

她镇定得出奇。

她的目光甚至显得高深莫测。

但是,他以为她在故弄玄虚。

“对了,鱼凫王,我得提醒你,现在来的可不是大禹王的追兵,这里很偏僻,等大禹王得到消息派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外面,全是他的人!

“鱼凫王,今天柏灌王也是绝不会出现的!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是涯草告诉我的!对了,你该不会不知道涯草是什么人吧?”

他十分耐心:“如果你不知道涯草是什么人,那我可以告诉你,她可是柏灌王的老情人!”

老情人!

“涯草可是柏灌王的初恋情人,据说三万年之前他们已经深深相爱……”

她忽然很着急,并不是因为涯草,更不是因为大费,而是百里行暮为什么会不出现?难道真的是被什么涯草给谋害了?

像百里行暮这样的人,岂会做出欺骗女人的行径?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真的遇到危险了。

她非常着急!

可是,她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急色,反而镇定自若,只是随意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金杖。

大费的目光随着她的双手落在她的金杖上面,他怕的当然不是这根王杖,而是之前那可怕的带来死亡的爆炸性武器——鬼方古堡的那次遭遇令他至今心惊胆战。

但是,他发现,自从到了阳城之后,她便再也不曾动用过那个武器。

他猜测,会不会在鬼方古堡之后,那武器就失效了??

否则,没法解释在阳城好几次性命攸关的时刻,她都没有动用过这个武器。

一念至此,他上前一步。

但是,还是不敢太过靠近。

他只是遥遥看着那张光华四射的脸。

明明之前才觉得姬真绝色无双,可一见了这张脸,忽然觉得姬真如此寡淡无味,平庸得就像是一株路边的野草。

他缓缓地叹息一声:“在见到鱼凫王真面目之前,我从不敢相信人间竟然有如此绝色。说实话,我大费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可是,我自来不喜欢向女人动手。毕竟,和女人动手,胜之不武……除非是像丽丽丝那样狠毒的女魔头!”

他摇头:“鱼凫王,说真的,你并不是女魔头!要不是你和涂山侯人交好,我根本不愿意追杀你……”

她一字一句:“因为,终有一天,你必将死在涂山侯人手上!”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居然微微有遗憾之情:“没错,涂山侯人不死,便是我死!所以,涂山侯人必须先死!”

他笑起来:“幸好涂山侯人已经死了!”

她淡淡地:“未必真如你意。”

“凫风初蕾,如果你就此离去,永远不要再来阳城,也许,我可以放你一马……”

凫风初蕾淡淡地:“凭你?你还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他又笑起来:“你以为柏灌王还会来救你?别傻了,柏灌王已经和涯草离开了。你可能不知道涯草的真实身份吧?她可是巨人一族唯一的女巨人了,在巨人男子之中的受欢迎程度超乎你的想象。再说,柏灌王沉睡的那一万年之中,她一直在苦苦等待柏灌王,这份痴情,柏灌王怎能不感动?现在,他俩可是携手天涯,从此远离江湖,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去了,只有你这个傻傻的小丫头还在这里痴心妄想……哈哈哈,凫风初蕾,你就死心吧,柏灌王就算喜欢,也只能是喜欢他们族中唯一的一个女巨人,而你,根本就是他的仇人之女……所以,我奉劝你,还是尽快离开阳城吧!只要你答应不再跟我为难,我答应跟你恩怨两消……”

“恩怨两消?”

“对!”

大费坦诚:“除掉涂山侯人后,我便不再需要敌人了。鱼凫王,我们甚至还可以合作……”

“如何合作法?像小狼王一样,你也给我十万两黄金?”

“哈哈,有何不可?”

凫风初蕾还是漫不经意地:“大费,你知道坏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话多,啰嗦死的!”

金杖一横,她先出手了。

大费迎着金杖,可是,这只是虚晃一招,凫风初蕾已经远远跳开,忽然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百里行暮……”

大费面色剧变,尽管他早有准备,在凫风初蕾开口之前便飞身越出了窗外,可是,也迟了一步,巨大的冲击波随着爆炸声一起冲向他,他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凫风初蕾顾不得看他的死活,飞身就跑。

慌乱中,被一只手抓住。

她一惊,待得看清楚了来者面容,才微一定神。

“快跑……”

身后,巨大的嘈杂嚷嚷之声不绝于耳:“快抓住刺客……快……不要让刺客跑了……”

是大夏的精锐,大禹王的亲卫队赶到了。

小雨淅沥,才过晌午,天气就暗沉得如黄昏一般。

宫门外值守的侍卫,也许是才经历了万国大会的鼓舞,一个个精神抖擞,大睁着眼睛,纵然站在寒风之中,也腰板笔挺,军人神姿,一览无余。

一团乌云,当空罩来,本就暗沉的天气更加黯淡。

一个侍卫不经意地抬头看一眼,顿时傻眼了,只见半空中一个黑色的东西飞速扑来,卷起一个东西,俯冲下来,快落地时,砰地扔下东西。

他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是一条蛇尾,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吓得双手一抖,手里的武器差点坠地,战战兢兢:“蛇……蟒蛇……”

“快找大禹王,启王子中毒了……”

其他几名士兵抬头一看,只见半空的乌云散去,一大团黑色的东西盘旋在头顶。

明明有人说话,可是,又看不见说话之人。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大禹王,再不济,云华夫人也行……”

当侍卫们看清楚这蟒蛇居然有两个头,而且,那声音正是从蛇头上发出的时,一个个如丧考妣,连连尖叫:“天啦……天啦……鬼……有鬼……”

委蛇哭笑不得:“蠢货,我明明是蛇,怎么是鬼了?”

侍卫抬头时,蟒蛇已经不见了,而地上,多了一个人。

他们大着胆子围上去,适逢风胡子从宫门出来,听得响动,皱眉道“你们围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侍卫们立即让开。

风胡子上前一看,失声道:“天啦,启王子这是怎么了?”

王宫里,一片肃穆。

所有巫医围在一起,束手无策。

榻上的启王子满脸黑气,毒素已经布满了他的全身。再是高明的巫医也只能连连摇头,步步后退。

如此厉害的剧毒,真是闻所未闻。

大禹王面色铁青,背着双手走来走去,他心急如焚,只一次次看向窗外,不时高声问:“云华夫人还没回来吗?”

近臣酋人不知已经张望了多少遍,每每听得大禹王问起,便诚惶诚恐:“已经派人去找云华夫人了……快了,也许就快回来了……”

正文卷 第131章 朋友反目3

近臣酋人不知已经张望了多少遍,每每听得大禹王问起,便诚惶诚恐:“已经派人去找云华夫人了……快了,也许就快回来了……”

就连这老头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十分无力,空洞,对于大禹王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安慰能力。

时间,变成了一种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凝固了似的。

所有人都盯着床榻上满身黑气的启王子,一个个暗忖:启王子这不是已经死定了吗?别说云华夫人,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恐怕没办法了吧。

终于,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大禹王就像见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夫人,你总算回来了,你快看看启儿……”

云华夫人死死盯着他,震骇得不能自已——不过几个时辰,大禹王满头的头发便灰白了。

大禹王治水多年风吹日晒,本就十分显老,加上他才大病了一场,就更老了几分,可是,之前,他才不过白了一小半的头发,而现在,整个头全部灰白了。

他却浑然不觉,只搓着手,居然笑起来,如释重负的样子:“夫人回来了,启儿就有救了……”

她顾不得他的头发,两步奔到床榻边,一看涂山侯人,脸色就变了。

大禹王察言观色,竟然不敢追问,只是怯怯的:“夫人……启儿他……启儿他……”

云华夫人生平第一次见他如此胆怯之色,本要说出口的话也咽了下去,她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涂山侯人的眼皮,低声道:“大王先别着急,我看看再说……”

她摸出一粒丹药,撬开涂山侯人的嘴,轻轻一拍,那丹药就钻进了涂山侯人的喉咙,她再一拍,只听得咕嘟一声,丹药便被吞了下去。

大禹王急忙问:“启儿这是中的什么毒?”

云华夫人仔细看了看涂山侯人的伤口,又看了看被巫医拔下来放在一边的箭簇,好一会儿才道:“这可是鬼方的箭簇!难道启王子是中了鬼方的独门毒药?”

“还有救吗?”

“大王别急,别急……”

云华夫人仔细看着那箭簇,只问:“是谁对启王子下了毒手?”

大禹王怒容顿现:“一定是小狼王和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她怎么会杀启王子?”

“门口的侍卫都看见了,是委蛇把启儿送来的,扔到王宫门口就跑了。风胡子发现他时,他的肩头就插着这支毒箭,凶手不是凫风初蕾还有谁?”

云华夫人叹道:“大王,你可真是气糊涂了。凫风初蕾真要杀启王子,岂会令委蛇把他送回来?凫风初蕾这分明是在救启王子啊……”

“别管那么多了,那些狼子野心的蛮夷,本王一再宽恕他们,虽然他们在万国大会上捣乱,可是,万国大会之后本王也没有对他们进行大肆搜捕,不料,他们竟然利用本王的仁慈,下毒手害了启儿。传令下去,将小狼王等所有蛮夷一网打尽……”

“大王且慢……”

云华夫人立即道:“别的人不好说,凫风初蕾是绝不会害启王子的,如果这时候对她下手,岂不是乱伤无辜?而且,启王子还在昏迷之中,真相如何也不得而知,贸然出手,只恐抓不住真正的凶手!”

大禹王一怔,没有开口。

云华夫人知他关心则乱,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也是暗暗心惊,大禹王的内心不知要焦虑成什么样子,才会如此彻底时常

大禹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追问:“启儿真的还有救吗?”

云华夫人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解毒丹入喉,按理说,再毒的毒药也该消退几分了,可现在启王子还是满脸黑气,可见,解毒丹药对这鬼方的独门毒药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但是,她不能说出口,因为,她发现大禹王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打击了。

她只是柔声道:“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依我看来,先别打草惊蛇。”

大禹王缓缓地摇头,好久,才淡淡地:“若是启儿真的死了,本王一定把那些蛮夷全部杀绝!”

启王子中毒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天下。

朝中大臣蜂拥进王宫打听情况,大禹王却闭门不见。大禹王连续几天都没有上朝,甚至连夏后氏、有男氏这些最亲近的部属,他也拒不相见,一应事务,全部交由国师皋陶裁决。

皋陶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他的儿子受伤躺在家里。

外界传说,大费将军正是赶去捉拿刺杀启王子的凶手,被凶手所伤。

而凶手,自然便是小狼王和鬼方女王。小狼王曾经在万国大会上捣乱,企图刺杀大禹王,说他刺杀启王子,就并不令人意外。

可鬼方女魔头就不同了,大家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她是如何专门掳掠男人,百般蹂躏后就要杀掉。而且,她们专用剧毒无比的短剑,见血封喉,必死无疑,启王子,便是中了她的毒。

一时间,阳城但凡有点姿色的男子都人人自危,再也不敢单独上街,尤其是一些清秀文弱的小白脸,更被家人牢牢保护,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鬼方的女魔头掠去先奸后杀了。

更可怕的是小狼王。这么一个异族人,大夏的死敌,居然率领一群人在阳城招摇,事前,还没被人发现。

一时间,阳城震恐。

大禹王派出的军队全城搜索,却没有找到丝毫踪迹。小狼王和丽丽丝,早就跑了。

唯有躺在家里的大费,七上八下。

他躲闪得快,所以避过了大量的冲击波,饶是如此,还是被炸伤了面孔,以及一条左腿,好几天都无法行动自如。

更令人沮丧的是,他那张英俊的面孔虽然被巫医一次次换药,但还是留下了疤痕,甚至还有毁容的迹象。

他坐卧不宁,每天打听外界的消息,焦虑得根本无法安心养伤。

他怕小狼王或者丽丽丝被捉住,任何一个人落网,都可能供出他指使人毒杀启王子的事实。

直到三天后,消息传来,大禹王全程搜捕,并无二人的身影。

他如释重负。

他的党羽连番在朝堂上为他讲话,力赞他如何英勇追捕敌人,并且被敌人重伤,证据当然也是摆在那里的,毕竟,苦肉计都没这么逼真——谁会差点弄断自己的一条腿呢?

大费将军忠心耿耿,唯一的遗憾是本领不足,没能当场捉住杀手,反而令自己受了重伤。

那天晚上,皋陶很晚才回家。

他向往常一样直奔儿子房间,先看了一下儿子的伤势,大费问:“父亲,启王子还有救吗?”

皋陶摇摇头。

大费面上,笑容浮现。

皋陶盯着儿子,低声道:“难道启王子真是你杀的?”

大费故作惊讶,一摊手,沉声道:“父亲,我怎会亲自去杀启王子?可千真万确是小狼王杀的。事实上,我要是早点赶到,也许还能救他一命,但是,不巧,我赶到时,他们的战斗早就结束了,就连启王子我也没见到。等我赶到的时候,那一干蛮夷已经全部跑了,这不,我还误入陷阱,受了重伤……”

皋陶松一口气,连连点头:“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费儿,怎么说,我也不愿意和大禹王撕破脸!”

大费对父亲这种翻来覆去的妇人之仁很是不以为然,但是,他还是毕恭毕敬:“父亲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启王子中毒,真的跟我毫无关系!”

皋陶语重心长:“做人做事,凡事不可做绝了,费儿,你战功虽多,但有时未免杀戮太重。这也是我多次提醒你的,以后,你切切不可仗着少年气盛,凡事都该留些余地……”

大费毕恭毕敬:“父亲教训得是。父亲一生仁慈公正,我相信,父亲必然有满满福报。而且,我再次重申,启王子绝非伤在我之手,而是伤在小狼王和鬼方魔女之手,他俩是冲着大禹王来的,一定要报仇雪恨,启王子的伤势跟我真的毫无关系,甚至我自己也是被他们追杀的对象……”

皋陶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早上,一众朝臣云集大殿门口,听完国师皋陶一番冗长的为大禹王父子祈祷的文字之后,大家都觉得十分无趣,夏后氏忍无可忍,打断了皋陶,大声问:“启王子的伤势到底如何?是不是真如外界所传的中了无可破解的剧毒?”

彤城氏也急忙问:“巫医们都束手无策,要不要传令下去,遍访名医?”

“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干脆悬赏下去,九州遍寻解毒高手,就不信找不到破解之法……”

就在这时,酋人低着头疾步走来,近了,先冲着皋陶拱拱手,低声道:“大王有令,请国师代为宣读。”

皋陶接过一看,脸色变了。

有男氏急忙问:“大王下了什么命令?”

皋陶缓缓地:“大王下令,暂缓启王子和各族的联姻。如果各族等不急,可以自行将女儿许嫁他人。”

众人目瞪口呆。

有男氏和夏后氏大叫:“莫非启王子真的不治了?”

夏后氏干脆一把抓住酋人:“你快说说,启王子真的不行了?”

酋人低着头,老眼都红了,垂着手,只是一声不吭。

众人心里一沉,大禹王此举彻底表明:启王子是真的没救了。

皋陶叹道:“估计启王子是真的毒入膏肓,大王的性子你们也知道,若非如此,他不可能拿联姻大事开玩笑。”

斟灌氏的首领吐出一口气来:“老天可真是无眼,这不是让大王断后了吗?”

重臣面面相觑。

恭祝大家元旦节快乐。元旦节加更一章:)

正文卷 第132章 朋友反目4

皋陶匆匆回家,一进家门便令人紧闭大门。

大费躺在最里面的卧室里,这几天不能动弹,便总是百无聊赖。他试了试自己的左腿,见能勉强站起来了,十分高兴,只见父亲匆匆进来。

他很意外:“父亲,这么早就回来了?”

皋陶沉声道:“启王子真的不行了!”

“真的已经死了?”

皋陶叹道:“大王连和夏后氏等部族的联姻都取消了,只怕启王子是真的不行了,否则,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大费笑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皋陶长叹一声:“可是,我终究追随大禹王多年,他治水之功,天下无人能敌,如果晚年丧子,那真真是老天爷极大的不公……”

大费心里暗爽,却一点也不反驳父亲,因为,他早就发现了,父亲和大禹王是同一类人,就算偶尔怒气发作,或者互相算计,但始终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关键时刻,总不忍心对自己的老同伴们下毒手——就像现在,国师忽然觉得他多年的老搭档面临丧子之痛,便心软了。

而且,他还一直担心真是自己的儿子下手,那样,不仅没法向天下人交代,好像自己的良心也很是过意不去。

良心,良心。

你要良心,大禹王可不跟你讲良心。

大费内心冷笑,但不置一词。

皋陶语重心长:“费儿,需听我一言……”

“父亲请讲!”

“大王丧子在即,难免悲痛。既然大王已经在万国大会上宣告将王位禅让于我,那我们就不可再另生事端,毕竟,他儿子都没了,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对我们不好的举动了,所以,我们也切切不可辜负大王的一片厚意!”

大费反问:“我们要如何才算是不辜负大禹王的厚意?”

“至少,要帮他杀了小狼王和鬼方魔女。”

大费哈哈大笑:“父亲放心,这二人也是我的死敌,等我伤好之后,我便亲自率人去追捕他俩,一定要将他俩的头带回来献给大禹王!”

小雨之后,又是小雪,这一年的冬天特别严寒,街头巷尾的闲人越来越少,酒肆里的人却越来越多,几乎家家爆满。

酒肆里,闲汉们喝得醉醺醺的,大声武气:“今年的鬼天气可真是反常了,才九月中,就完全是冬天了……”

“何止是冬天?简直比冬天更冷,据我所知,这几十年来,就从来没有过如此反常的天气……”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你们看,先是九鼎在万国大会上破裂了一只,紧接着,又听说启王子中毒没救了,看样子,大禹王这是要绝后了啊……”

“启王子真的中毒了?”

“要是没中毒,街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巡逻队?听说他们天天都在搜捕刺客呢……”

“刺客?刺客是谁?”

“据说是小狼王和鬼方的女魔头……还有一个叫什么鱼凫王的……”

“要是启王子真的死了,大禹王岂不是很惨?大禹王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

“何止呢,听说大禹王自己也气病了,现在卧床不起……”

“天啦,大禹王要死了,这天下怎么办?”

“大禹王死了,不是还有皋陶大人吗?反正大禹王已经公告天下,他百年之后,将王位禅让给皋陶……”

“真没想到,大禹王比皋陶大人年轻那么多,竟然还比皋陶先死,真真是人生无常啊……”

……

凫风初蕾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不经意路过街头。

颜华草改变了她的容颜,她又换了便装,可是,行走在阳城街头,还是不时感觉到一阵一阵的杀气——那是对异乡人的杀气和敌意。

尽管连续几天的全城搜捕毫无结果之后,搜捕的力度便减弱了,可是,却加强了对异乡人的注意,就连她,也不敢轻易进城了。

在她身后,是同样改装后的丽丽丝,丽丽丝换了一身男装,戴了大帽子,她本就身材高大,这一换装,便跟外界的粗豪汉子差不多了。

二人紧走几步,出了郊外,才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茅舍。

那是丽丽丝来阳城之后的落脚点。

茅舍里,只有一个老妇人,生了一盆火,然后絮絮叨叨地提上来一壶热水:“天气好冷……”

丽丽丝点点头,这老妇便下去了。

凫风初蕾环顾四周,丽丽丝道:“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她点点头。

大费杀来,丽丽丝独自赶回救援,虽来迟了一步,凫风初蕾内心却非常感激,毕竟,明知是有死无生的行为,在阳城她那是要冒着被大费彻底追杀的危险,可是,她依旧不管不顾赶回来。

单这情谊,便和小狼王的算计完全不同。

丽丽丝叹道:“鱼凫王,我很抱歉。”

凫风初蕾摇摇头:“丽丽丝,你肯来救我,我很高兴。”

丽丽丝叹道:“我可一点忙都没帮上。还是鱼凫王自己厉害。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已经是天下无敌了,结果来了阳城后,发现自己真是太渺小了……”

这一点,凫风初蕾都不得不承认。

阳城,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无论你曾经如何英雄了得,容颜绝美,可一到了阳城,便发现高手云集,而你置身其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鬼方一度横霸周边几千里,轻骑兵来去自如,所向披靡,那几年,我一直有种错觉,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们的轻骑兵更厉害了,结果,没想到居然是井底之蛙而已……”

“在阳城苦熬这么久,还是小狼王定计才好不容易杀了一个涂山侯人,再要杀大费,唉,就连我自己都不敢想了……”

凫风初蕾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鬼方的毒药有解药吗?”

她一怔,才明白凫风初蕾今日的来意。

她摇摇头:“那是一种剧烈的毒草炼制,因为没有解药,我们轻易是从来不用的,这一次,我是为了杀大费和大禹王才带来的,纵然是到了阳城,我也是第一次用这种箭……”

凫风初蕾心里一沉,“这么说来,涂山侯人是非死不可了?”

“差不多是这样。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他……”

缩在角落里的委蛇再也忍不住了:“可怜的涂山小子,居然就这么送命了。所有人中,他可是最无辜的,看吧,坏人一个个怎么都不死,偏偏就他要死了,真是太没天理了,好人没好报啊……”

丽丽丝怔怔地:“难道我真杀错人了?可是,他难道不是大禹王的儿子吗?”

委蛇不以为然:“就因为是大禹王的儿子就该死吗?”

“这……”

凫风初蕾一挥手,阻止了它。

丽丽丝叹道:“对了,上次在鬼方古堡,要不是鱼凫王出手,只恐我鬼方的所有女战士会彻底被大费杀绝,就连我自己也不能幸免,鱼凫王,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玉瓶爆炸后的冲击波只令她晕厥,却并未重伤,等她醒来,便踏上了来阳城之路。

这一次,又见凫风初蕾动用这武器,不但全身而退,且让大费灰头土脸,她不禁很是好奇:“敢问鱼凫王,你那个武器究竟是何来历?竟然如此厉害?”

凫风初蕾直言相告:“那是一个朋友送我的,他只教了我如何使用,但是,这武器究竟是何来历,我却也不清楚……”

她想了想:“那个朋友说,这件武器依靠的是什么声控……然后会启动声爆冲击波击退敌人……”

“声控?冲击波?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凫风初蕾摇摇头:“因为很难控制,搞不好便会伤及自己,所以,不到性命攸关,我从不敢轻易动用。这一次,那朋友教了我一下,好像能运用自如了……”

丽丽丝大是好奇:“你这朋友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看了看手中的小玉瓶,眉宇之间却露出淡淡的忧惧之色,距离约定之期已经过去快七八天了,百里行暮居然还是没有回来。

她想起大费那一席话,心中更是烦乱不安,她对涯草并不了解,但经过防风国时曾被巨人们追杀,潜意识里,对百里行暮之外的其他巨人是并未有多大好感的。

丽丽丝却反复看着那个玉瓶,好一会儿,啧啧称奇:“这武器这么小,却能发挥这么大的能量,可比我们的刀枪剑戟厉害多了。要是多得几件这样的利器,岂非可以大大提升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这样的武器,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话音是从窗边传来的,一个人,无声无息从窗边一跃而入。

看样子,他对丽丽丝这个落脚点已经非常熟悉,来去自如了。

小狼王笑嘻嘻地看着桌上那个小玉瓶,伸手就去拿:“我一直好奇这件武器,完全无法想象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种东西。可能也真要是共工大人才能拿出这种神奇的玩意了……凫风初蕾你却一直那么小气,舍不得给我看看,今天我可得好好欣赏欣赏……”

凫风初蕾一把将小玉瓶收起来,起身对丽丽丝道:“丽丽丝,后会有期!”

小狼王身子一横,拦住她的去路,还是嬉皮笑脸的:“凫风初蕾,怎么一看到我就走?这可不是老朋友的行为……”

正文卷 第133章 落魄贵族1

蛇尾卷起,随时会发出攻击。

凫风初蕾的手也按在了金杖之上。

小狼王从未见她神情如此冷漠,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讪讪地:“那啥……凫风初蕾,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我只是想报仇而已……”

委蛇冷笑:“看到我们没被大费杀死,又要来再次设计害我们了?”

“没有!决计没有!那天我根本不知道大费会来,我只以为是大禹王的追兵,而且,我也没有走远……我一直躲在一边,如果大费出手,我一定会帮你们……”他赌咒发誓:“真的,凫风初蕾,我若是有心害你,我不得好死……”

凫风初蕾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小狼王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凫风初蕾,你可不能一直误解我,我真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算计你的事情……真的,我对你们从来没有任何敌意……你可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我也愿意倾囊相授,甚至于付出性命……”

金杖一横,拂开了他的手。

他再次想伸出手,可一看到凫风初蕾冷漠的目光,又只能讪讪地缩回去,嗫嚅:“那啥……我们不是朋友吗?”

“小狼王,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委蛇冷笑一声:“你这狼子野心的家伙,一路上装得傻萌蠢笨,结果,阴险毒辣。要是涂山小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杀了你不可……”

小狼王大怒:“你这怪蛇,真是是非不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杀涂山侯人哪里错了?难道大禹王可以杀我全族灭我白狼国,我就不能杀他儿子了?”

“是大费杀你全家灭你全国!你为什么不敢去杀大费?难道就因为你和大费互相勾结?”

小狼王冷笑一声:“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当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现在,我需要大费,大费也需要我,所以,不妨暂时合作,假以时日,我白狼国壮大了,我再杀掉大费又有何难?可大禹王就不同了,他不可能跟我合作,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利用之处,那我何必还跟他客气?不寻机会报仇雪恨,难道留着他过大年吗?再说,涂山侯人于你们有救命之恩,可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我凭什么对他手下留情?我只知道,他一死,大禹王就断子绝孙了,纵不被气死也会伤心得半死,我的仇恨也报了一大半。怪蛇,你说我哪一点错了?你说!”

委蛇怪笑一声:“你当然没错,可是,你一路上利用我们是几个意思?”

他忽然有点脸红,摸了摸头:“那啥……其实,我也不完全是在利用你们……这不,你家鱼凫王妇人之仁,舍不得对涂山侯人下手,我帮你们杀了,也未尝不是替你们鱼凫国报了一个大仇……”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理直气壮:“说到底,你们其实应该感谢我!是我替你们做了恶人!这样,你们不必背负良心的谴责,又报了仇,难道不是一举两得?”

委蛇大怒:“你小子满口胡言,强词夺理,真真厚颜无耻……对了,快把我们的一百多两黄金还我们,快,今天就必须还,马上还……”

“这……那啥,我召集旧部难道不要钱吗?在阳城出入打点不要钱吗?实不相瞒,这些黄金早就快用光光了……怪蛇,你何必这么小气?不就是区区一百两黄金吗?等回了白狼国,我还你一万两又何妨?再说,我还没有向你们追讨酬劳呢……”

“什么酬劳?”

“我帮你们杀掉涂山侯人的报酬啊!!!难道你们不该感谢我?这一百多两黄金,就当你们的酬谢了……”

凫风初蕾盯着他,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有脸皮如此厚之人。

可是,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小狼王追上去:“凫风初蕾……喂,凫风初蕾……”

她蓦然回头,举着玉瓶。

小狼王吓得猛地后退几步,差点碰翻了旁边的桌子。

“小狼王,你最好祈祷涂山侯人不死!他若死了,我一定杀你替他偿命!!!”

小狼王眼睁睁地看着她大步离开,再也不敢追上去了。

委蛇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蛇尾示——威似的扫了扫,好像在说,鱼凫王这话可不是吓唬你,小子,你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你就死定了。

一人一蛇,很快就走远了。

小狼王站在窗口,气得脸青面黑。

许久,他才几步退回来,重重坐下,举着酒坛子猛喝一气。

“我哪里错了?丽丽丝,你说我哪里错了?我白狼国都被人家灭了,我还不能报仇雪恨了?”

“……”

“可恶的凫风初蕾!她竟然这样对我!”

丽丽丝淡淡的:“你若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又为何非要得到鱼凫王的认可?”

小狼王大叫:“可是,她不能误会我!”

“为什么她不能误会你?”

“反正她就不能!!!其他人可以误会我,我也管不着,但是,她不能……丽丽丝你该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要杀她……”

丽丽丝见他怒不可遏,又满脸失落,叹道:“鱼凫王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他冷笑一声:“不一样?哪点不一样了?不都是亡国之人吗?为什么我杀掉了大禹王的儿子,她反而把我当成了敌人?真真是不可理喻……”

“因为她就算报仇,也不愿意杀无辜之人!”

“报仇就是报仇,管不了太多!涂山侯人是大禹王的儿子,这便是他的原罪!”

丽丽丝缓缓地:“她可不像我们出生在苦寒之地,因极度贫乏,和大夏历来征战不休,自来就对中原繁华无比向往,但是,又无可奈何,屡屡在征战之中落败后,只能远远看着这繁华空自羡慕,骨子里天生了对大禹王和中原人的仇恨。所以,一旦发生战争,便会对对方恨之入骨,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掠夺和不公正的待遇,所以,报起仇来也特别狠,特别是如果能杀掉大禹王这种人,会令我们身价倍增,扬名天下……可是,鱼凫王……”

“鱼凫王有什么了不起?”

“鱼凫王和我们完全不同!”

她直言不讳:“鱼凫国自古繁华,她从来没觉得大禹王有什么了不起,所以,杀了大禹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这么说吧,她对于杀人报仇之心,并没有我们这么迫切……”

“那是因为她是个蠢货!”

小狼王气急败坏:“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就算她是颛顼的女儿,她也是个蠢货……”

“颛顼?”

“对了,你没去万国大会,所以你不知道。她的父亲老鱼凫王便是颛顼化生,你知道颛顼吧?那可是几万年之前的中央天帝高阳帝……”

丽丽丝惊呆了。

“中央天帝?”

小狼王悻悻地:“没错!几万年前,可能我们的老祖先盘瓠还是她们王宫门前的一条看门狗……”

丽丽丝:“……”

半晌,丽丽丝才长嘘一口气:“难怪!难怪她身上有一股极大的气派!小狼王,你我也是小国之君,可我俩身上便没有她这种气派!还有委蛇这种神物,我就说一般人怎么能够驱使?而且她好像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本领……”

“哼哼!气派又能算什么?她无非就是一个落魄贵族而已……”

“落魄贵族,也是贵族啊!她的身份竟然如此显赫!!!跟中央天帝相比,现在的大禹王,的确不算什么啊!”

“大禹王派人毒杀老祖宗,本就罪该万死,我杀他一个儿子,已经是对他最轻的惩罚了,可笑凫风初蕾居然反过来怪我,还要杀我替涂山侯人偿命,她是疯了吗?”

丽丽丝淡淡地:“我听说涂山侯人几次救过她的性命。如果有人这样对我,我可能也不会忍心下手,哪怕他是敌人的儿子!”

小狼王一怔,举着酒坛子又慢慢放下去。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又无比心烦意乱:“难道凫风初蕾真的跟我翻脸了?喂,丽丽丝,你有什么办法吗?我可是真的不想跟她翻脸啊……”

“为什么不想跟她翻脸?”

“这……”

小狼王摸了摸头,讪讪地,忽然面红耳赤。

丽丽丝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好一会儿,才说:“我们三人也算得患难与共,我希望,在任何时候,最好都彼此坦诚,不要算计对方!”

小狼王亢声道:“我不是算计她……真不是……我要是提早告诉她,我要杀涂山侯人,你想,她会答应吗?”

他愤愤地:“我这不是迫不得已吗?”

“小狼王,你必须向她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我就去了!问题是,你看她现在见了我就跟见了大仇人似的,我想道歉也没门。”

丽丽丝摇摇头,一副我也帮不了你的神情。

月色当头,这片黄沙的世界已经慢慢消散了白日的酷暑,可随风吹来的细沙依旧没有半点水意。

一群细长的獴悄无声息地靠近山谷,又抬头看看月色,忽然,一只獴尖叫一声,其余的獴纷纷跟着尖叫,一时间,飞沙走石,满地的刺猬和白鼠都跑出来,很快,所有活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正文卷 第134章 落魄贵族2

怪柳的枯枝剧烈晃动,黄沙扑簌簌地掉下,然后,这片死气沉沉的沙漠便重新归于了沉寂。

巨大的沙坑里,一个沉重的铁架慢慢升上来,就像是一副乌黑的巨手,从地下世界捕捞了猎物。

那可能是世界上最高的铁架,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就像一把尖利的宝剑,笔直地刺向天空。

一个白影从铁架上慢慢跳下来,他身上裹着一大片白布似的东西,头和脸都包在里面,单看身影,那是一个瘦高之人,但是,仔细一看,他身上的白布空荡荡的,好像里面包裹着的是一副无血无肉的骷髅。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黑影,蒙着的是一身黑色的布衫。

二人随意看了看这个深坑,白衣人影开口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足够的人力?”

“快了,就快了……”

“三十年前你就说快了,可到了现在,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黑衣人显然十分忌惮,小心翼翼的:“不是我不尽力,而是十万人真是不好找。早年大禹王治水时,已经征调了天下的民力,等治水成功后,他又立主与民休息,我们根本无法下手……”

“都是你办事不利!原本可以直接抓一批奴隶……”

黑衣人叹道:“抓人倒是容易,可是,大规模抓人谈何容易?再说,这三十年,大禹王气势如虹,天命所归,一般人根本无法与之争锋,如果有大规模人口失踪,他势必大力追查,如果被他追查到蛛丝马迹,我们就别想再顺利展开工作了……”

白衣人冷哼一声:“可是,你也不能就这么敷衍塞责,一拖再拖,我就不信,地球上区区十万劳役都征集不到了?……”

“我并没有敷衍,我也曾试着带一些人进来,可是,你也知道,这片沙漠人迹罕至,方圆几十万公里都渺无人烟,而且因为连年高温,外人根本无法进来。我们所需要的人,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必须是具有一定的技能和经验,光靠掠夺是不行的,唯一可行的办法必须是找个合理的借口,由王者颁布法令,全世界范围内征集劳役……”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找个借口?”

黑衣人苦笑,很显然是在说:这种借口哪能那么容易找到?

再说,这片沙漠,真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这里已经连续五年滴雨不下,白天最高气温有时候能达到七八十度,而且还有逐年增加的趋势,一般人别说来工作了,可能光在这里走上半天,就脱水衰竭而死了。

白衣人很是不满:“你就说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

“尽快……我尽快……”

“尽快是多块?”

黑衣人笑起来,看了看远方。

远方,一群人正在大步走来,他们显然是并不适应双脚一直踏在黄沙地上的节奏,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几只骆驼,此时,正驮着水和干粮,一步一步往这个地方靠近。

“来了,他们来了……”

白衣人只看得一眼,便怒了:“就这么几十个人?你跟我开玩笑?”

“别急别急。有了几十人,便会有几万人!很快,我们便可以拥有十万以上的劳动力……”

“十万?你确信?”

“当然!只等大禹王一死,这十万人便可以陆续到位。”

“大禹王什么时候才死?”

“如无意外,他已经时日无多!”

白衣人冷哼一声:“大禹王已经阻碍了我们三十几年,这一次既然要他死,就让他死快点,干脆点!可是,你们也要记住,切切不能再让一个不听话的人上台。否则,十万劳役的许诺又是虚空,我们的大计何时才能完成?……”

“你放心,大禹王死后,将是一个完全听命于我们的人上台。而且,他决计不敢有任何反抗。这十万劳役很快就要拨付到位……”

“好吧,我就再等等。”

“也不用等太久了,该来的,总会来的……好了,我们走吧,别让那些外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虽说他们已经终生无法离开此地了,可是,凡事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怕那些劳役作甚?”

“劳役是不用怕,怕的是万一被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白衣人不以为然:“大禹王一死,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这死亡沙海,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黑衣人压低了声音:“你长期在这里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只怕,这天下已经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了……”

“哦?”

“你还记得百里行暮吗?”

“百里行暮?你说那个早就死掉的共工?”

“他又重出江湖了!”

白衣人不敢置信,倏地提高了声音:“共工?你不是开玩笑吧?他怎么会出来了?他不是已经死了几万年了吗?”

“你不也死了几万年了吗?”

白衣人仿佛太过吃惊,一时间也没有意识到黑衣人语气里对自己的不敬,但是,黑衣人却不敢造次,语气立即变得委婉:“幸好这片沙漠广袤,不为人知,纵然走漏了什么消息,一般人也进不来,只要小心一点,便没什么关系……”

“共工!居然是共工!他现在在哪里活动?”

“他行踪不定,不过我估计,他已经往不周山去了,毕竟,他的一切秘密都藏在不周山之上,没道理他醒来后不先去他的老巢看看。但是,此人神出鬼没,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话音一落,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便倏忽消失了。

远远地,那群骑着骆驼的人终于靠近了,尽管是夜晚温度陡降的情况之下,他们也因为长时间的赶路而满头大汗。

骆驼刚停下,一个人举起水袋子就猛喝一气。

旁边一人立即道:“少喝点,少喝点……”

那人抱怨:“我都快渴死了,连谁也不能多喝点吗?这鬼地方,真是倒霉死了,不该来的……”

“现在你大吃大喝,等没水了,你才知道什么是比死更加难受的事情……”

那人果然不敢再喝了,讪讪地放下水袋子,又是一声大喝:“这该死的鬼地方……”

月色下,瞧得分明,一行几十人都是便装,可是,他们的口音分明都是彻彻底底的大夏军人。

这几十名精壮的大夏军人已经累极,有些一屁股便坐在了黄沙之上。为首之人又立即吆喝:“起来,快起来……”

“快累死了,让大家休息一会儿吧……”

“难道你们不想马上看到金沙银海?”

原本疲惫至极的众人就像被打了一支强心剂,有几个心急的立刻跳起来:“真的有金沙银海?到底在哪里?”

“快让我们看看金子,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大块大块的金条……”

为首之人笑道:“别急别急,金山就在眼前,只等完成任务之后,你们回家时,每一个人便可以富甲一方……好了,别吵了,大家先随我下去,这地方和外面不同,白天热死人,晚上又冷死人,我们先找个栖身的地方……下来吧,大家都下来吧……”

一行人,陆陆续续下了深坑。

那是一条侧翼通道,能够容纳庞大的骆驼。

月色,慢慢落下。

黄沙的世界已经没有丝毫声音,天地万物仿佛到了此地已经全部死了,一阵风来,痕迹淹没,就连刚才一群人的所有踪迹都彻底被磨灭了。

那条通道,无声无息消失。

若非亲眼所见,一直匍匐在暗处之人,简直不敢置信。

他的身形,就和黄沙一样,纵然是有刺猬从他身边跳过,也不见得能分辨出是个活物。

良久,他才慢慢站起来。

前面,便是那个深坑。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也不知究竟有多深,他随手扔下去一块石头,可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他不假思索,便跳了下去。

就像腾云驾雾中飞行,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双脚才重新踏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空气也变得十分稀薄,他抬头往上,竟然看不到一丝月色亮光,仿佛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地核之中。

他也并不慌张,随手从怀中摸出一颗珠子。在这稀薄的空气里,纵然连火折子也无法点燃,可是,这颗珠子却发出淡淡亮光,照耀着这深不见底的黑乎乎的沙漠深坑。

再往前,便是一条小径。

已经不再是黄沙,伸手一摸,居然全是坚硬的花岗岩。他心里一动,大步就向前走去。

走了不久,前面豁然开朗。

他停下来,不敢置信。

前面累累的一片白,定睛一看,竟然全是白骨。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也可能是空气稀薄,这些白骨已经彻底风化了,脚一踩上去,便成了粉末状。

从哪些白骨的形状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壮劳力,可能是正在从事某种繁重的劳役之时,遭遇突然变故而集体死亡的。放眼看去,大片大片全是白骨,数量竟然有上万之多。

到底要什么情况下,才能同时让这么多人在一瞬间死去?

而且,又要在什么情况之下,才能汇聚这么多人在这里?

他们临死之前是在干什么?

开金矿?

他立即否决了。

这里的确有金矿,可是,都在沙海下面几丈或者十几丈深罢了,最深的,也不过几十丈,而且越是往下,金矿的含量越少。

正文卷 第135章 落魄贵族3

而此时自己身处的地下,在深坑之下起码高达几百丈的距离,已经没有任何金沙银海了,随手抓一把,都是坚硬的岩石,那么,这么大规模的劳役死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一路往前,一路踩着粉末状的白骨,根本没有错脚之地,但见白骨的数量还远远在自己之前的想象之外。

这里的死亡人数,起码多达几万人。

再走一段距离,他甚至看到了许多用于工作的用具,都是一些铁器,也许当年也是非常锋利的,可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风化,那些铁器也和白骨一样,都成了斑斑的锈迹,用手一接触,便直接化掉了。

这无边无际的死亡世界,竟然没有尽头似的。

他本要返回,视线却被更前方吸引了。

一丈开外有一具尸骸,竟然是一具保存十分完好的整人形象——仿佛一个人在一瞬间被脱尽了体内的水份,变成了一张人皮,就这么仰面躺在地上。

那是一具人干!

再看过去,前方居然是一大片这种人干。

到底要多高的温度,才能一瞬间让人类直接脱水成人干?

他细看了几眼,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核子武器过度使用带来的后遗症,令某个区域地形气候瞬间巨变,人类也瞬间遭了灭顶之灾。

他忽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再往前,珠子的光芒也削弱了,他停下,四周看了看,便原路返回。

重新走出深坑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温度已经急剧上升,行走在沙地上,便像是被放在了高温之上,民间传说中的炮烙之刑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他不徐不疾,定睛四看。

这时候,才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候——所有的活物都不敢活动了,全部躲藏在深处的沙海,必须等这可怕的高温下去,夜幕来临,他们的生命才有足够行动的能量。

记忆中,那条沙海侧翼的通道已经无影无踪,又因为一夜风沙,再要寻找,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可是,他的兴趣并不在于那条侧翼通道,他只是一再回味那个白衣人的声音。

明明那么熟悉,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心里忽然一凛,直觉告诉自己,应该马上赶回阳城。

虽然他一点也不关心大禹王的死活,更不在乎到底谁会做大夏今后的王者,可是,却预感到一个即将到来的可怕事实:只要大禹王一死,这天下必将发生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何止大夏?甚至整个世界,又将重新陷入毁灭式的战乱之中。

湖边小屋,十分寂静。

当初为侧安全,选的便是依山傍水,再加上百里行暮设置的隐形色,纵在光秃秃的冬天看来,它也和周围的环境并无二致,十分隐蔽。

但是,此时凫风初蕾坐在里面,听得窗外呼呼的风声,总是心神不宁。

忠实的委蛇以为她在担心涂山侯人的病情,就劝她:“主人,这也不怪你,都是小狼王那厮狡猾,他算计我们,我们也没想到……”

她摇摇头:“涂山侯人死不了。”

委蛇一怔:“丽丽丝不是说了吗?涂山侯人中的可是无药可解的毒药……”

“你忘了云华夫人?”

委蛇的双头互相撞击了一下:“我真是太蠢了。竟然忘了云华夫人,她可是来自掌握不死药的西王母一族。哈,她一定有不死药。”

凫风初蕾还是心事重重,她手里捏着那颗红珍珠,正是百里行暮离开前夜送给自己的,她完全不敢相信,为什么百里行暮这样的人也会爽约?

难道真如大费所说,他和什么涯草一起离开了?

一念至此,便慢慢站起来,淡淡地:“委蛇,我们该上路了。”

委蛇急了:“不等百里大人了?”

“已经过了约定期限七八天了,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她没有说下去,也不知怎地,忽然就觉得很伤心。

“可是,百里大人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百里大人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许久,凫风初蕾才摇摇头:“走吧。他可能不会来了。”

“绝无可能……”

“大费说,他和涯草走了……”

委蛇怪叫一声:“天啦……”

那天它送涂山侯人回王宫,没有听到大费的那番鬼话,现在只听凫风初蕾提起涯草这个名字,便吓得跳起来:“不好了,百里大人一定是遇到大麻烦了……”

“什么大麻烦?”

它见瞒不住了,这才叹道:“百里大人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可是,我现在非告诉你不可……”

它把当年涯草如何和颛顼设计将百里行暮关在金棺里,受到几千度高温金属溶液炙烤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又讲了在秦岭分别的那一夜,自己亲眼所见百里行暮胸口出现的伤口。

“唉,你没亲眼所见,你就不敢相信百里大人究竟遭遇过怎样的陷害痛苦,他的五脏六腑都几乎被融化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涯草把他害得那么惨,他怎么可能跟她是什么神仙眷侣?我敢保证,他连看都不想多看涯草一眼,还跟她远走天涯?大费这厮真是太恶心了,居然敢这么随口胡扯……”

凫风初蕾惊呆了。

她死死捏着手里的红色珍珠,面色惨白。

“主人……”

她定了定神:“你真的亲眼所见百里行暮身上的伤痕?”

“我岂敢欺骗主人?正因如此,我才担心百里大人又遭遇了涯草的毒手,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这个该死的涯草……”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我们马上去找百里行暮。”

“百里大人行踪不定,我们如何能找到?再说,百里大人临行前一再叮嘱我们,无论如何要在这里等着他,只恐我们一走,他又来了,岂不是错过?”

凫风初蕾手足无措,难道就这样呆在这里死等?

她心念一动,摸出小玉瓶,看到上面非常清晰的百里行暮的画像,只是他一直闭着眼睛,不如刚拿到手时,曾经看到他微笑的样子。

百里行暮说:只要你遇到危险,就亲一亲我的画像,然后对着天空大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帮你。

她想,现在自己大叫一声他的名字会怎样?

这瓶子是爆炸?

百里行暮会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很想试一试,可是,在没有遇到危险之前,她不敢乱试,而且,两次使用下来,这玉瓶靠的是什么冲击波的力道,而百里行暮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她反反复复举着瓶子,走来走去,直到敲门声一阵阵传来。

委蛇大喜:“百里大人回来了……”

门开了,门口站着小狼王。

委蛇马上就要关门,小狼王生生地挤进来,满脸笑容:“那啥……我是来赔罪的……对不起,委蛇,对不起……我不该叫你怪蛇……”

委蛇冷哼一声:“你向我道歉有什么意思?”

他举着手,从进门后,就一直盯着凫风初蕾,但见她一直站在窗户边,一手拿着一颗红色珍珠,一手拿着那个玉瓶,心不在焉的。

“鱼凫王,对不起……凫风初蕾,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利用你……你一定要接受我的道歉……”

凫风初蕾大是不耐:“好了,你道歉完了,就走吧。”

委蛇也下了逐客令:“小子,你的话说完了,我们也听完了,你可以走了。”

小狼王摸摸头:“其实,我今天来,另有一件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红了脸,委蛇从未见他如此奇怪的样子,后退一步,吃惊地捂住了角落的包袱,大叫:“你不要说又是来借钱的……鱼凫王家也没有余粮,我们不可能再借钱给你了,一两黄金也没有了……”

他不以为然:“我不是来借钱的,你这小气的怪……委蛇……”

委蛇见他满脸通红,奇道:“不借钱,你还有什么需要求我们的?”

他摸着头,就连脖子都红了,结结巴巴的:“那啥……凫风初蕾,你还记得我的老祖先盘瓠吗……”

委蛇稀奇:“你说中央天帝的那条看家狗?”

“对对对……就是那条天狗!”

他干脆一鼓作气:“当初中央天帝的小女儿可没有嫌弃盘瓠是条狗,反而十分仰慕盘瓠的英雄气概,不惜委身下嫁,与之私奔;凫风初蕾,你也是中央天帝颛顼的女儿,不如干脆也嫁给我,如此,便延续了两代公主和白狼国的通婚,绝对是一件天大的美事……”

委蛇惊呆了。

凫风初蕾本是心不在焉地捏着红珍珠,忽然听得这话,也张大嘴巴,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小狼王自从见了她的真面目之后,内心深处便一直神魂颠倒,但觉天下如此绝色,如不能得之,人生还有何意义?竟是夜复一夜,越想越乱。偏偏又因为涂山侯人和凫风初蕾翻脸,他生怕再也没有机会了,干脆追上门来说个清清楚楚。

既然话一出口,也就没那么难为情了。

“凫风初蕾,我俩也算是患难与共,互相了解了,这样吧,只要你肯嫁给我,我并不严格要求你像白狼国的女子那样跪下来服侍我,你可以站着……你甚至可以和我一同吃饭……当然,你只需要改一改你的坏脾气,尽量对我温柔一点就行了……”

正文卷 第136章 人狼合婚1

若不是担心百里行暮,凫风初蕾几乎要笑出声来。

委蛇没忍住,一反应过来,便哈哈大笑。

因为笑得太厉害,它的双头颤动,左右摇晃,极其滑稽,就连朱冠都笑掉了,也忘了去捡起来,只是两个蛇头不停地乱晃。

小狼王奇道:“委蛇,你干嘛笑成这样?”

委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今天总算是见到活体了……哈哈哈,小狼王,你不过是一条狼崽而已,我家鱼凫王可是中央天帝的女儿,哪只眼睛看得上你?哈哈哈,你是不是傻了?”

小狼王大怒:“喂,怪蛇,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我可是小狼王,不是什么狼崽……”

“对,你不是狼崽,你是狗仔……你们的祖先盘瓠就是一条看门狗……”

“我呸!说了是天狗!神狗!不是一般的狗!”

“天狗神狗也是狗!而且,你也知道,我家主人可是中央天帝的女儿啊!现任鱼凫王啊!是王啊!!!人和狗物种都不相同,岂能跨越物种通婚?哈哈哈,小狼王,你简直是个天大的蠢货……”

小狼王恼羞成怒,也不搭理它的刻薄讥笑,转向凫风初蕾,居然十分紧张,硬着头皮:“凫风初蕾,你怎么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

凫风初蕾这时才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而不是开玩笑。

他再次追问:“凫风初蕾,你到底嫁不嫁给我?”

凫风初蕾就像看着一个怪物:“别胡扯了!”

“胡扯?你以为我是在胡扯?”

她淡淡地:“我没空陪你瞎扯,我有事情要先走了。”

小狼王急了:“凫风初蕾,你到底答不答应?你赶紧答应,就像你的老前辈帝喾的小女儿一样,成就一段美人英雄的佳话不好吗?”

委蛇大笑:“什么英雄美人?是英狗美人吧?哈哈哈,小狼王,你怎么忽然会想到这么怪异的问题?真是笑死我了,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你也不想想,你这个狼崽凭啥向鱼凫王求婚?你真是疯了……”

小狼王气急败坏:“凫风初蕾,这么说来,你是不答应了?”

她淡淡地:“我真没闲工夫陪你瞎扯!小狼王,你真要无聊了,赶紧带着姬真回白狼国,该干嘛干嘛……”

“姬真,你说姬真?”

小狼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凫风初蕾,你可不用担心这一点,白狼国虽然十分讲究血统,但是,我可以破例让你和姬真一起做王后。毕竟,你身份高贵,是中央天帝的女儿嘛。所以,做一个王后也是有资格的……”

凫风初蕾但见他一本正经谈论这个问题,就好像已经为此打乱了很大的传统,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暗忖,像小狼王这样的人,骨子里要自傲自大成什么样子,才能有这样的表现?

小狼王大手一挥,“凫风初蕾,你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我只要公布了你的身份,就算我们族中再顽固的老人都会同意。毕竟,我们的老先祖就是帝喾的女儿嘛……”

说话间,他忽然发现双脚离地,原来是委蛇没忍住,蛇尾一扫,将他整个人扔出去了。

门无声无息关上了。

小狼王扑上去,砰砰砰地敲门,可是,哪里还能开得了一丝缝隙?

他大怒:“什么意思?你们到底答不答应?不答应也不能这么赶人走啊!中央天帝的女儿就了不起吗?中央天帝的女儿不是历来就习惯嫁给天狗吗?我求婚哪里错了?喂,开门,开门……凫风初蕾,你开门……”

蛇头差点钻进他张大的嘴里,他吓一跳,急忙后退:“呸呸呸,好恶心……”

委蛇从窗户边探出长长的头,冷冷地:“小子,这可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痴心妄想了,快滚!”

“喂,我怎么痴心妄想了?我这还是自降身价看得起你们,要不是我白狼族的嫡系女子,根本就是没资格做王后的,我都一再委曲求全了,还要怎样?大不了,不让姬真做王后了,你一个人做王后,这也不行吗?”

“滚!”

小狼王扑上去,这次,连窗户都关上了。

小屋彻彻底底成了铜墙铁壁,严丝合缝,他锤了一阵,毫无办法,只能悻悻地离去。

直到他彻底走远,委蛇才松一口气,从窗户边探回脑袋,“小狼王这厮可能真的是疯了。他居然能想出这么可怕的主意……鱼凫王,你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凫风初蕾哪里在乎这场闹剧?她根本对小狼王的举动视为一个玩笑,只漫不经意地:“谁敢嫁给他啊,嫁给他分分钟担心被算计,可能死无全尸,你还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其实,这小子也没有那么狡猾,不过是太急于复仇了,因此不择手段。”

凫风初蕾摇摇头,她根本没有心思搭理小狼王,只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说:“不行,我们真不能这么等下去了,万一百里行暮又遭遇了涯草的毒手……”

她满是忧虑,说不下去了。

委蛇不敢抗命,但还是迟疑:“真的马上就走?”

“阳城也没什么好呆的了……”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小玉瓶忽然抖动起来,她拿起一看,竟然是百里行暮的眼睛睁开了。

她惊得瞪大眼睛。

“初蕾,再等我半个月,我遇上事情了……”

只说了一句话,那眼睛就闭上了。

凫风初蕾疑心自己花了眼睛,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偏偏委蛇听得清清楚楚,大叫:“是百里大人,是百里大人,他叫我们等他……”

凫风初蕾如释重负,忽然心情十分愉快,笑道:“既然还要呆半个月,我们就再去打听一下涂山侯人的消息吧。”

“也是,有云华夫人在,他当不至于死。”

“东南边境,整个小城百姓一夜之间集体失踪,估摸约有一万多人……”

“西北边境,方圆一百多公里的百姓全部失踪,估计约莫有五千多人……”

“西北与犬戎交界处,三千多百姓全部失踪……”

……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群臣你看我,我看你,大气也不敢出。

王座上的大禹王站起来,又坐下去,好一会儿,他重重一拍案几,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大王,大王……”

“快来人……”

大禹王一挥手,阻止了群臣的手忙脚乱,他缓缓坐在王位上,擦干了嘴边的血迹,缓缓地:“还有多少地方的百姓不翼而飞了?”

“暂时就只统计了这几个地方,其他地方还没有传来消息。”

不同区域,不同城镇,居然有高达上万的百姓一夜失踪。而且,失踪的情况也很诡异,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周围,没有打斗掳掠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财物的损失,这便很明显,绝非是遭遇了战争或者偷袭。

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这么多人一下掳走?

褒氏小心翼翼:“会不会是有什么厉害的妖魔鬼怪出现了?”

群臣面色煞白,不敢回应。纵然身处阳城,纵然这么多人一起,每个人也觉得身上冷嗖嗖的。

再看大殿外面,狂风夹着大雪,鹅毛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仿佛这大雪一下,就没个停止的时候。

一个个都忧心忡忡,怪风怪雪,又遇上这么大的人口失踪,若非妖孽作祟,作何解释?

大禹王却看向皋陶。

皋陶也满脸惊愕,“大王还记得三十年前吗?”

“三十年前?”

“对!三十年前,我们在西北边境治水,遇到许多怪事,其中有一批征调来治水的民众,一夜之间便离奇消失了。我们怎么调查原因都查不出来,后来,才在一条大河的尽头发现一条黑龙,斩杀黑龙之后,黑龙肚子里全是白骨……”

大禹王点点头:“国师的意思是,又有黑龙出现了?”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可是,一般情况下,所谓的妖,便是有人装神弄鬼,大家且莫慌张,大王可立即派人秘查,先搜访当地民间传说……”

大禹王点点头。

群臣听皋陶这么一解释,一个个也不再那么惧怕。

朝会散去,只皋陶留下。

大禹王屏退左右,就连近臣酋人都退得远远的。

大禹王走了几步,停下,声音很低:“皋陶,你该知道,当年那事绝非黑龙所为……”

皋陶面如土色,一言不发。

他何尝不知?当年失踪的民众多达上千人,可是,黑龙的肚子里才不过两三具白骨,吞噬的也无非是无意中落水的游人而已。

为了安抚民众的恐慌情绪,便把一切推到了黑龙身上,斩杀黑龙后,甚至不敢公开,而是马上就地焚烧了黑龙的尸体。所幸的是,自从这次失踪事件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类似事件。

久而久之,这件事情便被淡漠了,而且,也成了一段无头公案。

不料,三十年后,又卷土重来。

这一次,可不是一起失踪案,而是连续几起,失踪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大禹王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皋陶长叹一声:“说不得,我这把老骨头就再带着獬豸往西北走一趟吧。”

正文卷 第137章 人狼合婚2

大禹王并未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慢慢地在王位上坐下,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自言自语道:“看来,本王的年寿真的快尽了!”

皋陶听出他声音的一股死亡之气,急忙道:“大王快别灰心丧气!尧帝舜帝可都活了一百多岁,大王正是春秋鼎盛之际……”

大禹王摇摇头:“本王前半生治水,后半生与民休息,虽不敢自认一代贤君,可是,从来没有大奸大恶,也不曾昏庸糊涂,也曾在万国大会上检讨自己的得失,难道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天意难测?”

“大王……”

大禹王惨笑一声:“如今,天下即将大乱,本王唯一的儿子也没有活命机会,看来,老天爷是要将我姒禹赶尽杀绝了……”

皋陶也惨然:“大王,快别如此!”

大禹王站起来:“皋陶,本王和你君臣五十年,纵有对不足之事,也请多多包涵……”

皋陶慌忙道:“大王何出此言?”

大禹王长叹一声:“本王治水初期,一心为公,本以为,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可是,临到晚年,却不知不觉改了初心,私心杂念也油然而生。所幸,一切还来得及,本王也还没有真正走错过一步……”

皋陶是何许人也?何尝不明白他言下之意?他急匆匆的:“大王放心,大王放心,老臣都明白大王的心意……”

“皋陶,本王死后,无论如何,请你善待启儿!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要留他一命!”

皋陶匆忙跪下去,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王放心,我皋陶绝不敢伤害启王子,否则,天地不容!”

大禹王疲惫不堪:“好吧,你回去吧。”

皋陶不敢停留,只能告退。走了几步,他回头,但见大禹王瘫坐在王位之上,一张脸上已经布满了死亡之色。

他心里一震,明白,这一次,大禹王是真的不成了。

家里黑漆漆的,大费的卧室里,空无一人。

唯一的老仆迎出来,“国师大人,饭菜已经凉了,要不要热一下?”

皋陶厉声道:“费儿呢?”

“大费将军已经回了他的新居……”

“马上叫他回来!”

话音未落,皋陶又道:“不,我自己去!”

将军府邸,温暖如春,皋陶踏在精美的地毯之上,又看看角落里上等炭火散发出的红色光芒,慢慢停下了脚步。

大费坐在热榻上,榻上则铺着厚厚的熊皮,他面前一桌精美菜肴,一壶上等美酒,而他的行动,已经自如了。

见了父亲,他毫不意外,只淡淡地:“父亲怎么来了?”

皋陶关了门,走过去。

父子相对,大费招呼父亲:“国师大人,天气寒冷,要来一杯吗?”

皋陶盯着儿子:“西北边境,陆续有上万百姓力气失踪,费儿,你怎么看?”

大费一摊手:“竟有这等怪事?我可闻所未闻。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让这么多人无故失踪?”

“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

大费不以为然:“王朝末年,必然妖孽横生。你看这窗外,不过九月就雪花飘飞,天寒地冻,加上现在又出了百姓失踪之事,这热闹可就有得看了……”

皋陶缓缓地:“大禹王已经快不行了……”

大费喜出望外:“果真?”

“以我所见,他已经坚持不过这个冬天了。”

大费哈哈大笑:“好事,这是好事!谁叫他仗着治水之功,竟然想私心破坏禅让制?这可是老天爷对他最好的惩罚!哈哈哈……”

“大王并未破坏禅让制!”

大费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斜了父亲一眼:“怎么?你又被大禹王的三言两语打动了?”

“费儿,你立即启程去西北边境走一趟!”

“你说什么?”

“你马上去调查一下百姓失踪之谜。”

大费大怒,抬了抬自己的左腿:“我重伤尚未痊愈,岂能去什么西北边境?国师大人,你疯了吗?”

皋陶叹道:“如今大王的儿子垂垂待死,大禹王自己也病入膏肓,就算看在多年君臣的份上,我也该替他分担分担。我已经无法救治他的儿子,但是,至少可以查查西北边境的奇事,而且,这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悬案,我也想要知道答案……”

大费很干脆:“我不去!”

“费儿,整个阳城除了你,已经没有别的人足以担此重任!再说,上万百姓失踪,可是非同小可。想我大夏初兴时,人口被洪水冲走了无数,流民失所,好不容易有了这三十年的休养生息,方过上了稳定的日子,可如今妖孽又跑出来兴风作浪,不提早斩杀,只恐后患无穷……”

大费冷冷地:“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皋陶怒了:“费儿,你竟敢如此说话?”

大费冷笑一声:“国师大人,你醒醒吧,当前大夏再是乱象横生,你又能如何?就算我们父子出生入死平定了妖孽,可是,功劳是你的吗?功劳还是大禹王的!!!天下人只会说,这是大禹王的功劳!反正大禹王现在已经要死了,他的儿子也要死了,再加上妖孽助力,只会让他们父子死得更快,人心也散得更快,你又何必多事??你这一辈子都在替大禹王做嫁衣。现在,你就等着做下一任的王者吧!”

皋陶缓缓地:“我要是做了下一任的王者,那你呢?”

大费面色顿变。

“大禹王尚未公开破坏禅让制,便已经乱象横生,面临晚年丧子的惨痛!他虽有私心,但也只限于想想而已,甚至在事后,已经取消了启王子和几个大族的联姻。可是,你说,要是我登基之后,再破坏禅让制会怎样?”

大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皋陶一字一句:“要是我登基了,我也决计不敢破坏禅让制!”

大费后退一步,手里的酒樽砰地一声坠落地上。

夜深了,四周的宫人都打着呵欠。

云华夫人抬起头时,也显得极其疲惫。

施救了大半夜,大禹王好不容易稳定了,可是,脸上的死亡之气却越来越浓郁了。

万国大会上的惊吓折辱、儿子的中毒以及陆续传来的百姓失踪噩耗,彻底将他摧毁。

这一倒下,便是病入膏肓。

巫医们来来去去,只说是伤寒惊悸,压惊的药开了一副又一副,却始终不见好转。

云华夫人的独门秘方也失效了,她整夜守在大禹王病榻前,又时刻要关注启王子的情况,很快便瘦了一大圈。

这天傍晚,大禹王的情况更加严重,到后来,竟然说起了胡话,云华夫人赶来时,他已经高热不退。

酋人急得团团转,一看云华夫人,简直就像见了大救星,“夫人,你快看,大王怕是不行了……”

云华夫人的手刚一摸上大禹王的额头,脸色就变了,大禹王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在了烤架上,浑身高热得惊悸抽搐,嘴唇早已干裂,不时跃起大吼大叫。

云华夫人急忙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又亲自给他灌下去两大碗汤药,紧接着拿了湿的帕子放在大禹王的额头,如此反复折腾,直到快天亮,大禹王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十分憔悴,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启儿醒了吗?”

云华夫人不忍欺骗他,可是,又不忍心让他失望,只强笑:“大王且放宽心,启王子吉人自有天相,他会醒过来的……”

大禹王一听这空洞的安慰之词,十分失望。

云华夫人却摸着他的脉搏,又看了看他的面容,但见一股黑色的死亡之气已经隐隐萦绕在他的面门之上。

她当然比别人更了解他,早年无论遇到多么凶险的事情,他就算震惊,也从来没有这种死亡之气,可现在,他自身的能量和元气已经不足以和外界的邪气相抗衡,甚至于,他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意志。

案头,还摆着几件没有看完的竹简。

云华夫人拿起看了看,全是有关西北边境百姓离奇失踪的各种奏折。大禹王派了大量高手调查此事,可是,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云华夫人看完,又放下。

大禹王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她放下竹简,云华夫人顺着他的目光,柔声道:“大王,你要看吗?”

他摇摇头,嘴里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又闭上眼睛,气息十分微弱,已是半昏迷状态。

云华夫人走到窗边,看了看,不知何时,窗外又飘起了鹅毛大雪。今年气候十分反常,才九月中旬,便是大雪封山的架势,她想,这可真是不祥之兆。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大禹王的床榻前坐下。

她手里,拿着一颗小小的药丸,很不起眼,但是,却装在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小瓶子里。药丸价值如何不得而知,可单见那么一只雕琢精美,毫无瑕疵的上等翡翠,便是十分珍罕之物。

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翡翠小瓶,然后,拿起药丸,轻轻放在了大禹王的嘴边。

这时候,大禹王睁开了眼睛。

他的精神仿佛好了一点,看着这玩意儿,伸手接过,问:“这是什么?”

正文卷 第138章 人狼合婚3

云华夫人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这是我从西王母一族带出来的唯一的一颗药丸……这二十几年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从未动用,本是打算到你最危险的时刻给你服用……”

大禹王眼睛一亮,坐起来,紧紧捏着那颗小药丸:“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死药?”

“不死倒不至于,毕竟,这世界上无论是神或者人,都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纵然是浩渺宇宙,都有穷尽死亡之时,何况是血肉之躯!!!但是,服用了这颗药丸,无论多么严重的情况下,都可康复,至少能再健健康康活个上百年……”

大禹王大为惊喜:“果然?”

云华夫人点点头。

他忙不迭地要穿衣下床:“既然如此,我得赶紧给启儿送去……快,夫人,陪我去送给启儿,启儿服用了一定能活过来……”

云华夫人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大禹王一怔。

她摇摇头,面色很为难。

“夫人……”

她一字一句:“我只有一颗!”

他下意识地重复:“只得一颗?”

她点点头。

“大王,不是我不救启儿,实在是这药丸只有唯一一颗。如今,你也病入膏肓,要是没有这颗药丸,你就得不到救治;所以,请你原谅,我只能选择你……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大夏,以及对天下的百姓来说,你都比启王子重要得多……”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这话,本是不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可是,这乃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大王,请你原谅,我只能救你,也只能选择你……是我自私了,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禹王凝视她。

她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大禹王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

她眼里,有了泪水。

大禹王也眼眶濡湿:“夫人一番厚意,我如何不知?这二十几年,多亏有你,否则,我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大王……”

他拍拍她的手,目中满是请求:“只是,夫人,这一次我还得求你。把这颗救命药丸给启儿吧,我根本用不着……”

云华夫人面色惨白。

他却笑起来,十分豁达:“生老病死,都乃天意。纵然是历代英雄豪杰,伟大帝王,哪怕黄帝、尧帝、舜帝,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活了几百岁或者一百多岁,但是,他们也都难免死去的一天,否则,王位也就不至于传到我的手上了。我已经年迈,又拖着个病弱的身体,死亡是迟早的事情,早一天迟一天,根本不算什么,所以,这颗救命药丸对我来说,意义并不大……”

他顿了顿:“可是,对启儿来说,就不同了。启儿还那么年轻,他还有很漫长的人生路要走,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且,你知道,以前十几年,我一直亏欠他,我从未好好照顾他管教他……”

云华夫人张张嘴,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禹王双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夫人,每一次关键时刻都是你帮我度过难关,这一次,也只能靠你了。求你了,救救启儿吧……”

她忍无可忍,哽咽道:“那大王你呢?你怎么办?”

他笑起来:“至于我,就顺应天意好了。如果上天注定我的寿命只有这么多,那也无计可施。如果上天觉得我还不该死,那么,我就不至于马上死去。”

他目中满是恳求之意:“夫人,算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你救救启儿吧,只要能救活他,我就算马上死了也不会后悔……”

他本是谈笑风生,这番话说完,也许是力气用尽,往后就倒。

云华夫人急忙伸手搀扶他,他却连连摇头,气息急促:“夫人,求求你了,救救启儿吧,求你了……”

云华夫人内心一颤,掉头就走。

尽管有金丹吊着,几天后,剧毒依旧浸染了涂山侯人的全身。来来去去的巫医但见启王子整个人都变成了黑人,一个个均惊恐不已。此时,他们围着启王子,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只是窃窃私语。

“天啦,这剧毒真是太可怕了,你们看,启王子都快成一截黑炭了……”

“唉,都这样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法了……”

“其实,启王子早就死了吧?”

“可不是吗?我怀疑他早就死了,但是,云华夫人总说没死……”

“云华夫人只怕是安慰大禹王才这么说的,毕竟,启王子一死,只怕立即就会要了大禹王的命……”

……

侍卫邰桑咳嗽一声,巫医们立即闭嘴,只见云华夫人慢慢走来。

他们一起躬身行礼:“参见夫人。”

云华夫人淡淡地:“启王子今天如何?你们商量出诊治方案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为首的巫医上前一步:“夫人,恕我直言,启王子根本没有诊治的必要了,他分明已经死了……”

云华夫人伸手探了探鼻息,淡淡地:“这不还没死吗?”

“可是,他也根本不会醒过来了,这种剧毒是无解的。”

云华夫人长叹一声,一挥手:“好吧,你们都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好生意外,这些天,他们都是轮班守候,不眠不休,为的便是怕启王子真的死了,被大禹王怪罪。可现在云华夫人却叫大家回去,难道是觉得启王子没救了,干脆彻底放弃了?

云华夫人见众人踌躇,微微不耐,提高了一点声音:“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为首的巫医小心翼翼:“我们何时再来?”

“不用来了。走吧,都走吧。”

众人急忙告退,直到走出宫门,一个个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同时停下了脚步。

一个年轻的巫医盯着为首的老巫医:“启王子这是死了吧?”

“唉,都不让治了,肯定是没法了。”

“大王也病得严重,如果让他知道启王子死了,这岂不是催他的命?”

“罢了罢了,都别提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没准大王一声令下,我们又得赶回宫中……”

……

巫医们各自散去,老巫医也踏上了回自己家的路,快到家门时,有一段小路,大雪纷纷,人烟罕至,老巫医脚步踉跄,被蛇尾轻轻卷起,他双脚离地,只来得及看到一截蛇尾巴,还没惊叫出来,已经稳稳站在地上。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睛,只见对面站着一个戴狐裘帽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拱手,微笑:“老先生可是刚从宫里出来?”

他惊愕不已:“你是?”

“我听你们议论,说启王子毒发不治,可是真的?”

老巫医本是十分警惕,可是,对面的小姑娘玉雪面容,活脱脱便是雪地上走出来的小精灵。

他好感顿生,便实话实说:“启王子其实已经死了……”

凫风初蕾面色变了:“果真已经死了?”

他点点头,叹道:“那么剧的毒,大罗神仙都没法。我们出门时,启王子已经彻底不行了,大禹王都不让我们再进宫了,显然是已经没法了……唉……”

“不过小姑娘,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启王子中毒一事如此好奇?”

她强笑着拱拱手:“谢谢老先生了。”

嗖的一声,又是一截蛇尾,老巫医又揉了揉眼睛,但见那小姑娘居然瞬间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惊诧莫名,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真是咄咄怪事,刚才真有人跟我讲过话吗?”

可放眼四周,根本没有任何人影,他拼命揉眼睛,“怪了怪了,真是怪了,莫非是我在宫里熬夜几日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一人一蛇,隐匿在王宫最高一座楼的屋宇后面。

居高临下,可以把整个王宫的大致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大夏虽然号称一统九州,但是,整个王宫都很低调素朴,但是,自有一股威严肃穆的厚重气息。

连续大雪,王宫的林苑里也没什么珍稀植物,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十分萧条。路上,也很少见到宫仆们来来去去。

凫风初蕾看了半晌,无法判断涂山侯人到底住在哪一间宫殿,又不可能一间一间去找,因此,十分发愁。

委蛇已经变成了一条双头小青蛇,它低声道:“要不,我先去找找看?”

凫风初蕾点点头。

委蛇嗖地一声窜出去,沿着宫殿的屋檐,无声无息游走在每一间,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回来,双头朝向西北方向的一栋小院子,低声道:“涂山小子就在那里……”

凫风初蕾急忙问:“他情况如何?”

委蛇摇头:“很不好。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主人,你去看了就明白了。”

路过一重很古老的宫殿时,委蛇放慢了速度,低声道:“这就是大禹王的寝宫……”

凫风初蕾低头细看,只见那是一间很素朴的小屋,没有任何奢华装饰,只门口站着一名老仆,而里面的大床则躺着一个人,看样子,竟然是大禹王。

大禹王大白天躺在床榻,显然是已经卧床不起了。

她蹑手蹑脚靠近。

这下,看得分明,确认是大禹王无疑。

此时此刻,这位曾名震天下的英雄人物,就躺在尧帝和舜帝曾经住过的房间——就连这张古老的床榻,也是伟大先贤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正文卷 第139章 大禹驾崩1

彼时,并非家天下,天下者,有德者居之。

可是,现在这个万王之王,已经要死了。

凫风初蕾不由得握了握手里的金杖,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时候冲进去,岂不是轻易就会干掉大禹王?

这么一想,她干脆停下来,大着胆子俯身下去,但见大禹王双眼紧闭,眉宇之间竟然一片隐隐的死亡之气,分明是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她一惊。

她握着金杖的手渗出汗来,一个小声音不停在脑海里叫嚣:杀了他,马上就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什么仇都报了。

金杖无意识地慢慢落下,正是冲着大禹王的咽喉,只需一下,保证大禹王不会有任何呼救的就会便会气绝身亡。

只听得委蛇细细的声音:“没想到大禹王和涂山小子都不行了,莫非大夏江山真要落在大费父子手中?……”

凫风初蕾心里一凛,手里的金杖仓促移开,脚下起落,三几下便离开了大禹王的寝殿。

床榻的涂山侯人,已经彻底成了一个黑人。

剧毒浸染,先是从四肢蔓延到五脏六腑,然后,他的头脸甚至五官都彻底发黑了,到后来,简直成了一块不折不扣的黑炭。

若非那块护体金丹,他早就魂飞魄散了。

此时,云华夫人就站在他面前,仔细看着他。她已经在这间屋子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得双腿都些微麻木了,可是,她又不愿意坐下去,只是在屋子里反复走来走去。

其实,她已经来来去去几趟了,可是,总是下不了决心。

这颗不死药,她舍不得用在此人身上。

这个快死之人,就是大禹王的儿子。

大禹王二十岁出汶山,从此便奔波在治水的道路上,直到快五十岁才成家立业。此后,这唯一的儿子便成了他终生的惦念。

无论他多么叛逆,无论他多么冷漠他这个父亲,大禹王,从来没有放弃过儿子。

对儿子的爱,已经浸透了大禹王的血脉。

但是,他不是她的儿子。

云华夫人没有任何子女。

她这一辈子,爱一个男人,但是,她从未有过子女,也不知道亲子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事实上,和许多神族一样,西王母一族在很漫长的日子里是不婚不娶,罕有人婚配,更别说生育子女了,因为他们自身有漫长的生命,根本不需要像凡俗之人,在短短的一生中,要急急忙忙结婚生子,繁衍后代,以留存自己的基因,延续自己的性命,否则,就来不及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有人在西王母一族讲这个意思,铁定被当成怪物驱逐出去。

西王母一族认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自己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犯不着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纵然云华夫人在中原日久,也慢慢地了解了中原人的心态,可是,她还是想:纵然是子女,别人的性命,岂能胜过自己的性命?

儿子的性命,又岂能胜过父亲的性命?

她完全不明白大禹王的所作所为。

好几次,小药丸已经放在涂山侯人嘴边,可是,她又缩回来,十分踌躇,犹豫不决:不死药,就这么一颗,给了涂山侯人,大禹王就彻底没救了。

而且,自己已经绝了西王母一族的路,别说是救别人,就算自己所需都再也拿不到了。

这颗药丸,她本是留给大禹王的,凡人命短,她又和大禹王情重,私下里算盘打得很好,有朝一日大禹王不行了,便可以服下这颗不死药,如此,又能陪伴自己上百年。

人生苦短,能有人陪伴一时是一时,百年之期在神仙们看来不值一提,可是,云华夫人知道,这一百年,无比难得。

两心如一的一百年,胜过一万年。

再不济,也是留给自己——虽然自己目前没什么危险,可是,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神人或者半神人急于讨好西王母一族了——为的,无非都是不死药。

这颗药丹,在云华夫人心目中,实在是胜过一切的珍珠宝贝。

因此,如何轻易舍得给涂山侯人服用?

可是,涂山侯人喉头已只剩下最后一丝气息,今日之后,就算给他服药也无济于事了。

云华夫人一咬牙,再次把药丸放在涂山侯人嘴边,涂山侯人自身已经没有吞咽的能力,她又不想助他一臂,只想,要是他干脆现在就死去就好了,也免得自己为难。

大禹王,真的比他儿子更需要这颗药丸。

门,开了。

她一惊,本能地缩回手。

药丸,就捏在手里。

门口,站着大禹王,他被两名仆从搀扶着,已经形销骨立。

她强笑:“大王,你怎么来了?”

大禹王慢慢走过来,尽管被两个侍从搀扶,他依旧行动艰难,一步步仿佛是在挪着,垂下的双手也毫无力气。

他先看了一眼云华夫人,目光落在她捏着的右手上面,里面,正藏着那颗珍贵至极的药丸。

云华夫人不由得满脸通红,干咳了一声,急忙道:“大王,快坐下吧”。

他暗叹一声,在儿子床榻前坐下。

儿子,满脸乌黑,从他翕张的嘴唇里可以看出,就连牙齿都开始发黑了。毒气攻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眼见儿子已经不活了,他反而十分镇定,只是轻轻拿起儿子放在外面的手,替儿子掖好被角,喟叹:“真没想到,我们父子竟然会同时死去。看来,老天爷真是厚待我,免叫我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云华夫人泪如雨下,抢上一步,将药丸塞在涂山侯人嘴里,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只听得咕嘟一声,涂山侯人又重重躺在了床榻。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才低声道:“大王放心,启王子一定会活过来的……”

“夫人……”

她急于离开,并不回头。

大禹王站起来,疾步走过去,因为速度太快,扑通一声便摔倒在地。

云华夫人本已经出门了,听得这声音,又折回来,抢上前扶起大禹王,“大王,你这是干什么呢?”

大禹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竟也泪如雨下:“夫人,我生平从未亏欠他人,可是,却单单辜负了你一人!”

云华夫人泪流满面。

“夫人,我自知时日无多,临死之际并无什么遗憾,于公于私,自认从未亏心,唯一所担心的只是你和启儿……启儿虽然年轻,但是他游历江湖多年,自有他的生存能力和他的朋友,可是你……你……唉……”

他深深叹息,悠悠地:“夫人……这以后,只有你一个人坚守寂寞岁月……我真是对你不起……”

云华夫人痛哭失声:“大王,你别说了……别说了……”

……

一人一蛇匍匐在屋顶之上,凫风初蕾忽然失去了勇气,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心想,自己真不该来这一趟。

也不知怎地,她心里堵得难受,内心深处,本是鄙夷云华夫人的,可现在,她才明白,云华夫人和姬真不同!

纵然是牺牲,也是完全不同性质的牺牲。

她骇然,不知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居然可以到这样的地步。

委蛇也昂着双头,不知所措。

半晌,她转身就走,委蛇稍稍迟疑,也跟了上去。

云华夫人不经意地往屋顶看了一眼,但是,没有做声。回头,只见大禹王已经倒在自己怀里,又昏迷了过去。

大禹王,是真的不行了。

这一次,她已经无能为力。

也许是确切知道结果,她的内心反而十分平静。

她只是平静地令人将大禹王送回寝宫,然后,遣走了一切仆从,亲手关了门,这才看了看屋顶,淡淡地:“下来吧!”

一人一蛇,从开着的窗户里跳进来。

凫风初蕾直奔涂山侯人,她看到他焦黑的脸色已经开始慢慢地褪去黑色,露出微微的白,生命力,已经渐渐复苏。

凫风初蕾如释重负,低低的:“涂山侯人真要死了,就是我害死他。”

云华夫人看她一眼:“若非你用玉红草果实护住他心脉,他原本也必死无疑。不死药,只能续命,而不能让死者复活。鱼凫王,谢谢你。”。

凫风初蕾苦笑,若非受自己连累,涂山侯人根本就不会受伤!

“夫人,我有一事相告!”

“鱼凫王请讲!”

“涂山侯人虽是小狼王设计毒害,可是,归根结底却是大费所为。是大费出重金雇佣小狼王谋杀涂山侯人。你一定要让大禹王当心大费父子……”

云华夫人叹道:“大王早就知道了!”

凫风初蕾一怔:“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下令捉拿大费?”

她摇头:“证据呢?没有证据如何捉拿大费?再说,现在大王病入膏肓,朝中大事尽决于皋陶父子,大费自身也手握重兵,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大乱,只恐大夏九州,又将四分五裂……”

凫风初蕾说不出话来,可是,又不甘心:“难道云华夫人也对付不了大费?”

“我又不是大夏之人,我能做什么?”

正文卷 第140章 大禹驾崩2

凫风初蕾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恨恨地:“明明知道大费这个人野心勃勃,做了不少坏事,可是,王位还是要传给他们父子,真是叫人忍无可忍……”

“唯有王位给了皋陶,才能确保不落入大费之手!”

云华夫人沉声道:“大禹王不敢破坏禅让制,皋陶也就不敢,而且,皋陶为人谨慎,爱惜羽毛,比大禹王更加注重名声,他也决计不敢传王位给自己的儿子!”

凫风初蕾再也作声不得,只想,中原人的心思真是复杂多端,仿佛每一件事情都是一个连环套。

“小狼王和鬼方的女王躲在何处?”

她一怔,后退一步。

云华夫人又问:“他们一直躲在阳城吧?”

她摇摇头,本能地:“这事主谋是大费。大费不死,杀他们其实没什么太大用处……”

云华夫人却问:“既然他们都是你的朋友,鱼凫王,你说,你有把握能争取他们也成为启王子的盟友吗?”

“夫人的意思是?”

云华夫人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涂山侯人:“大王一死,启王子便彻底失去了依靠,只恐大费更加不容于他。但若是他能有几个强有力的的盟友,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得多……”

凫风初蕾坦然摇头:“这不可能!众人之间已是仇深似海。”

“可是,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永恒的敌人!小狼王和大费不也仇深似海吗?他们现在不也勾结在一起了?”

凫风初蕾一时语塞。

云华夫人并未继续追问,反而和颜悦色:“鱼凫王,你还能来看启王子,我已经很是欣慰了。至少,你和他之间并不是仇人!”

凫风初蕾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又看一眼涂山侯人,暗忖,即使为他争取不到小狼王,可是,能不能争取丽丽丝呢?

大禹王病危的消息传出,天下震惊。

与此同时,启王子已死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江湖传言有板有眼,整个阳城的大街小巷都聚集了闲人议论纷纷。

“你们知道吗?大禹王快死了,启王子也快死了……”

“启王子不是快死了,好像是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果真?”

“反正巫医们是这么说的。我们隔壁的邻居便是负责诊治过启王子的巫医,他前两天便被赶回来了,据说,就是因为启王子已经死了,现在他们还惴惴不安,生怕被大禹王责怪呢……”

“得了吧,不是说大禹王自己都要死了吗?他哪里还有力气去责怪巫医?”

“这可真是大夏的不幸啊,大禹王那么伟大,怎么会父子一同遭遇不幸呢?”

传宗接代的观念,早已在华夏根深蒂固。

一个人,要是没有了唯一的儿子,那么,在别人眼中,必然是天下最不幸的事情。

凫风初蕾混迹人群里,听得这些谣言四起,不由得忧心忡忡。

很显然,大费父子正是借着万国大会上发生的变故大做文章,故意令人四处散播流言,制造舆论。

就算大禹王病重,可是,大禹王毕竟就是大禹王,纵然病重之下,他们也忌惮三分,为了万无一失,他们父子提前开始造势做舆论,到时候,无论如何,涂山侯人这个启王子也不敢再去沾染大夏江山。

“难怪最近凶兆频频,我就说嘛,为何今年八月底就开始下雪,才九月就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分明就是不祥之兆嘛……”

“一定是上天发怒了,降罪于大禹王,你们没听说吗?万国大会上,九鼎破裂了一只,加上大禹王乱认祖宗,背信弃义,激怒了上天,现在一病不起,又祸及他唯一的儿子,若非老天动怒,作何解释?……”

“也不能这么说,大禹王治水有功,而且大公无私……”

“没错,大禹王功在社稷,若是没有大禹王,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安定生活,老天要报应大禹王的话,岂不是老天也瞎眼了?”

“治水有功是没错,可是,大禹王都在王位上多少年了?最起码几十年了吧。他已经老了,早就该把王位让给更加贤能的年轻人了,就像当初的尧帝和舜帝,不也是尽早禅位给年轻人嘛……”

“皋陶大人不是比他还老吗?”

“皋陶大人虽然老,可是,皋陶的儿子不老啊。放眼大夏,如今最年轻有为的人可就是大费将军啊……”

“有传言不是说,大禹王根本不想把王位让给皋陶,而是希望留给他自己的儿子吗?”

“可不是吗?他真要想禅让王位,当初就不该找比他还老的皋陶大人,而是直接传位给大费将军,可见,上天也是看穿了他的私心,所以降罪于他……”

……

远远地,有人看见大费,闲汉们便异口同声:“大费将军!”

凫风初蕾急忙闪在一边。

大费大步走来。

闲汉们问:“大费将军,大禹王真的已经没救了吗?”

“启王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唉,大禹王和启王子死了,我们大夏就只能靠大费将军了……”

“幸好有大费将军啊,要不然,真不敢想象会怎样……”

大费面色沉痛,语调伤感:“大家都为大禹王祈祷吧。伟大的大禹王,他一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一定会好起来的,如果没有大禹王,便没有我们大夏啊……上天保佑大禹王吧……”

大家异口同声:“上天保佑大禹王吧……”

大费走了很远,还听得闲汉们的议论之声:“……幸好有大费将军,有国师皋陶,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他内心,汹涌澎湃,当然是因为喜悦。

大禹王和姒启竟然即将同时升天。

就连他也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猛,以至于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反应不过来。

可是,内心更多的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恐惧——大禹王一死,下一任的大王便是自己的父亲。

世事无常,天意难测,真没想到,大禹王死了,自己年迈的父亲居然还活着。这一次比命长,父亲大获全胜。

父亲的胜利,便意味着自己的失败。

自己,便再也没有资格登上王位继承人的宝座了。

他忽然又不那么希望大禹王死了。

至少,不能死在父亲前面。

一时间,内心七上八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凫风初蕾远远地盯着他,但见他走走停停,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好几次差点在分岔路口走错了。

她很是好奇,这个大费,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一听得大禹王父子同时死掉,他已经高兴坏了?

可是,看他的样子,又分明不是高兴,相反,他满脸的沮丧,恼怒,仿佛大禹王一死,反而对他很不利的样子。

她心里一动,想起云华夫人的话来“王位传给皋陶并不可怕!只要到了皋陶手里,就能确保不落入大费手里……”

皋陶爱惜名声她相信,可是,像大费这样的人,难道以后真的会遵守那至高无上的神圣禅让制度?

大费心事重重,走来走去。

凫风初蕾远远跟在他后面,但见他走了几步,忽然向左边一拐,非常迅速地便进入了一个简陋的酒肆。

看样子,是酒肆里有熟人在招呼大费。可是,大费却遮遮掩掩地四处看看,好像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她对大费的举止越来越是好奇,总觉得这厮身上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和委蛇打算跟上去,但是,才走几步,就发现酒肆外面来了一支巡逻队,一个个大声吆喝:“店家,有看到可疑之人吗……”

凫风初蕾紧走几步,赶紧离开了。

大费回家,已是半夜。

他浑身散发出酒气,醉醺醺的,进门后,也不做声,而是先在堂屋里坐下。

屋子里还是没有生火,冷冰冰的,坐在椅子上,就像坐在一块冰块上。可是,他醉意上涌,也不觉得寒冷,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好一会儿,老仆才提着昏暗的油灯出来,“大费将军,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微微闭着眼睛,一张嘴便吐了出来。

“大费将军,你喝醉了?”

他捧着肚子,十分难受:“喝多了,给我倒一杯水吧。”

老仆絮絮叨叨的:“天太冷了,只有冷水,我马上去给你烧点热水……”

“不用了,就拿一杯冷水。”

冷水入喉,酒意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喉头就像塞了一个大冰块,他伸出手,不由得摸了摸喉头,这一摸,手也变成了冰块。

他虽然穿着厚厚的大氅,也冻得双手麻木,不由得伸出手,呵着气,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快生个火盆吧,真是冷死了。”

老仆也冷得哆嗦:“可是,国师大人说,不到十二月,不许生火。”

大费大怒:“快去生火!国师大人怪责下来,我自会承担!”

老仆领命出去,一边走一边哼哼:“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国师大人怎么能睡着?真是的,可能是年纪太大了,一下就睡着了……”

他不经意地:“国师大人已经睡了?”

“早就睡着了。大费将军,需要我去叫醒他吗?”

“不用了!”

正文卷 第141章 大禹驾崩3

火盆,很快生起了。

冰冷的屋子,慢慢地有了一丝暖意。借着火盆的亮光,大费再次打量这间寒冷的屋子——已经非常陈旧的墙壁,泛黄的灯笼,偶尔还有黄泥糊弄下的灰色笊篱草显露出来,整个的土墙草房,简陋无比。

他从小生活在这里,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父亲一直教导自己要艰苦朴素,不必执着于生活上的享受奢侈。

直到他第一次随父亲进入王宫。

王宫也并不是太气派,可是,当时在他眼里,简直就像天堂一般,到处窗明几净,暖和地毯,座椅都显得那么高大气派,尤其,还有精美的点心佳肴。

当他看到启王子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启王子独居一栋小楼,小楼干净清爽,有好几个伺候的宫人、侍卫,启王子穿着的也是上等锦绣。

大禹王自己简朴,对儿子并不简朴。

启王子吃穿用度,都远远超过大禹王自己。

这在少时的大费看来,简直是罪无可赦——启王子居然吃的那么好,穿得那么好,而且,启王子居然有一屋子的古琴、琴谱以及各种各样的点心。这些东西,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

尤其是点心。

启王子招待他,一下拿出了五种小点心,他几乎是贪婪地把这五碟小点心一口气吃了个精光,但觉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启王子见他喜欢,又让仆从拿出几大盘点心,可是,刚端上来,大禹王和父亲就来了,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之下,他再也不敢吃点心,立即默默后退。

至今他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大禹王一再让孩子们吃点心,可是,父亲却淡然地说,儿子从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当时,他真是想大喊:我喜欢,非常喜欢吃点心,快让我吃吧。

但是,终究不曾得偿所愿。

很快,他就被父亲带走了。

此后,那几盘美味的点心,便成了他内心深处永远的缺憾和愤怒。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练武、练武、学兵法、学兵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都在辛苦压抑中度过,竟从不知道别的少年原来生活得那么富足而惬意。

那次回家后,他第一次大着胆子向父亲要求吃点心,可是,却被父亲断然拒绝。

父亲的理由是,人不能在口腹之欲上过多的要求,否则,就会陷入骄奢淫逸之中,忘记了奋斗的本来目标。他还一再告诫儿子,以后切切不要再提这些吃喝玩乐腐蚀人心的事情了。为做表率,当天晚上,全家的饭桌上,只有几大碗很粗粝的野菜和粗粮。

大费想到启王子的点心,这顿野菜哪里还吃得下去?

当天夜里,他离家出走。

结局是被父亲抓住,然后,重重责打了一顿。

皋陶亲自下手,打得儿子几乎半个月也无法起床。

大费对父亲、对这个家的恨,从此而生。

尤其,对于这座简朴寒酸的小屋子,他几乎是抱着深切的痛恨之情,厌恶到了极点。

可是,少年却不敢表露出来,因为,这屋子,这简朴,已经是国师的标签,每一个到家里找他的人,都惊诧于他的简朴,从而钦服于他的清廉。皋陶也因此成为整个大夏的道德楷模。

同样,作为国师的儿子,也从小秉承了这个道德楷模的重任——所有大臣教育自己的子女时,总是说:“你看看人家大费,不讲吃不讲穿,却是少年英雄……”

“看看大费,人家那么简朴,本领却第一流,你呢?你什么时候能向大费学学?”

大费,也成了少年一代的道德楷模。

于是,他便不能违背这个道德形象。

于是,在大费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和点心无缘。

直到他离开家,上了战场。

离家千里,快意恩仇,每每取得了胜利,便是无数的珠宝珍馐,享受不尽,他开始了自己的双重面孔生涯:在外征战时锦衣玉食,奢华无比,常常是纵酒狂欢,极度地享受人生;但一回到阳城,回到家,便又是那个简朴的少年,滴酒不沾,粗布衣裳。

从简朴的少年到简朴的青年,再到简朴的将军,他成了皋陶国师有口皆碑的好儿子,全大夏第一流的好青年,每个人都说,他的美德完全继承自父亲,来源于良好的家教。

可是,天知道,他是多么厌恶这副道德楷模的枷锁——对,就是枷锁,牢牢地规范着他的一言一行。

所以,他甚至厌恶阳城,他恨不得一年365日,每一日都在外行军打仗。因为,每次回阳城之前,他必须匆匆将自己的华美衣服,奇珍异宝分发给下属,甚至是偷偷扔掉。

很多时候,他甚至想,打了胜仗就跑吧,永远不要回到阳城了,哪怕是跑到一些偏寒的地方,独立成一个小诸侯,也随心所欲,远远胜过在大夏的良好名声。

但是,他没有!

他再是反抗,可骨子里已经烙印了父亲的痕迹——因为,他渐渐地意识到,这一切简朴寒酸的背后,也许,会换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如,父亲被立为下一任王者。

可是,他骨子里,还是不愿意踏足这寒酸简陋的老家半步。

一如他那一次王宫之行后对启王子的恨。

所有的恨意,因此而始。

凭什么他有的,我没有?

就因为他是大禹王的儿子?

小时候,是因为那几盘富足的点心,现在,是王位江山。

王位,比点心更加诱人何止百倍千倍?

可是,大禹王即将死去,王位必将落在父亲身上——自己,竟然终究是和王位擦肩而过。

以父亲的顽固不化,他明白,父亲绝不会打破千年传统,破坏禅让制。

他不知道该恨大禹王还是恨自己的父亲。

忽然觉得非常绝望,十几年戎马生涯,无数赫赫战功,仿佛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他站起来,走来走去。

不行,无论如何,父亲不能登上王位的宝座。

这天下无论谁做王,自己都还有机会,但是,父亲一旦登基,自己必将永无翻身之地。

老仆早已瞌睡不已,他一挥手,让老仆去睡下。

老仆却絮絮叨叨地:“罐子上还温着药,国师大人每天半夜都必须喝一碗……”

他甚是不耐烦,“我会给父亲喝,你快下去睡。”

这么冷的天,老仆巴不得赶紧去睡,听得这话,立即便下去了。

诺大堂屋,彻底空洞。果然,外面的厨房明明灭灭,灶台上温着一只药罐子,药汁在里面咕嘟咕嘟。

然后,火熄灭了,慢慢地,那咕嘟咕嘟的声音彻底消失。

良久,大费听得父亲的房间里响起咳嗽声。

最初,他不以为然,直到听到房间里传来喘息。

他慢慢走近,站在门口,那咳喘更加剧烈,仿佛一口气上不来似的。

毕竟是近百岁的老人了,最难熬的原本就是冰雪严冬,偏偏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太猛太突然,而皋陶国师向来过着简朴的生活,没到季节是绝对禁止家人生火盆的,他认为,保持刻苦的环境才能保持一个人的心性。

尤其,越是在这样的突发天气之下,更应该磨砺心志,不向任何意外的灾难投降。

这个原则,他已经坚守了几十年了。

但是,他忘了自己年龄太大了,不比年轻时候了,也或许是人老了,感觉迟钝了,因此,他竟然没察觉太过寒冷,日复一日,还是没有生火盆。

以前老妻还在世时,尚有人关心着他的冷暖,老妻死后,仆从们惧怕他的威严和责骂,并不敢轻易靠近。

此时,大费便也不靠近,只是站在门口听着父亲有一阵没一阵的咳喘。

忽然,急剧咳喘一阵便没了声音。

大费忽然想起老仆的叮嘱,这个时候,应该立即把汤药拿进去,让国师准时服用一碗。

可不知为何,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干脆退后,又独自回到堂屋里坐下。

父亲的屋子里,再也没有传来过那咳喘之声。

直到快天亮了,他才缓缓起身,去端起那碗早已冰冷的药汁,推开了父亲房间的门。

“父亲,父亲……”

他叫了几声,无人应答。

皋陶的卧房里冷得就像是一座冰窖,他一进去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天还没亮,屋子里十分昏暗,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楚。

他慢慢上前,一摸皋陶的鼻端,便大声道:“父亲……父亲……快起来喝药了……”

国师皋陶躺在床榻,浑身已经僵硬了。

“来人,快来人……”

老仆跌跌撞撞冲进来,惊慌失色:“怎么了?国师大人怎么了?”

旁边,是一只空空的药丸,还有跪在国师面前的大费将军,他泪如雨下,悲痛欲绝:“父亲……父亲大人……”

……

国师皋陶是被活活冻死的。

风雪提前来临,全阳城都提前生了火,就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肯,以至于为了他坚守的原则而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消息传出,天下震惊。

所有人奔走相告,整个阳城,一片悲声。

正文卷 第142章 君臣同死1

有人说他迂腐不堪,有人说他太过固执;可是,每一个阳城人民都一致同意:为原则而死之人,是非常令人尊重的!

毕竟,这世界上,尊重原则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国师皋陶,彻底升级成了大夏的精神魂魄之所在。

按照皋陶生前的习惯,灵堂也设立得非常简单,大家见到国师的儿子大费跪在大门口迎送宾客,因为悲哀过度,很快便形销骨立。

老仆哭哭啼啼地见人便讲述大费将军是如何地孝顺,如何地悲痛,如何地父子情深,大费将军已经几天水米不打牙,为父亲之死悲哀得不成人样了。

而且,天气这么冷,大费将军也秉承父亲的遗志,根本不肯生火,以至于前去吊唁的大臣们都在灵堂前冻得直哆嗦,没有人肯多呆,都是匆匆安慰大费将军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大禹王并未前来吊唁皋陶,因为,他自己也已经行动不便了。

本来就已经病入膏肓,得知皋陶一死,病情就更加重一筹,很快,便彻彻底底卧床不起了。

国师刚死,大禹王又要死,双重噩耗令整个阳城都陷入了一片慌乱。如果说大禹王父子病倒时,大家还说有国师顶着呢。

可一旦皋陶提前暴毙,各种流言蜚语就再也顶不住了,所有人八卦的焦点都指向了破裂的九鼎和这个怪异而寒冷的冬天。

毕竟,皋陶死了,大禹王再死,谁也不知道今后大夏将走向何方。

更主要的是,大夏今后的王者,到底该是谁?

大禹王又会把王位传给谁?

冥冥之中,仿佛阳城上空笼罩了一股凶煞之气,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流言越演越烈,以至于病危的大禹王都再也无法躺下去了。

这一天,他拖着病弱的身子终于上朝了。

群臣已经好些天不见大王,此时,见他坐在王位上,虽满脸病容,倒也还有说话的力气。

君臣礼毕,他习惯性地看向旁边国师的位置,但见空空的,方知道自己的老伙计皋陶真的已经死了。

就连皋陶的儿子大费都没有来。

有扈氏首领道:“国师不幸病逝,大费将军留在家里料理他的丧事,所以无法前来……”

大禹王微微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心情。

是哀悼合作几十年的老伙伴的病亡?

是同病相怜自己的处境?

大家听得大禹王的呼吸沉重得就像一架已经快废弃的风箱,整个只有出的气,没什么入的气了。

直到旁边的近臣酋人迅速捧上参汤喂他喝了几口,他才恢复了点元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唉!”

叹息声,响彻大殿。

“真没想到,皋陶还是先本王而去!”

众人都垂着头。

大禹王叹道:“本王和国师共事近五十年,真没想到,国师竟然比本王先走一步……”

他说了两句,众臣便绝望了——大禹王已经明显中气不足了,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每一句话都要耗费他很大的力气。

就像一盏灯,已经油尽灯枯了。

他的声音疲倦到了极点:“本王和皋陶合作了三十年,君臣之间,从无龌龊,不料,今日皋陶先我本王而去,而本王……”

他忽然笑起来,淡淡地:“本王也时日无多!”

台下,有很长时间的死寂,大臣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恰当。

大家只是死死盯着大禹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在台上散架了。

是有扈氏先开口,他十分恭敬:“大王,我有一言,但不敢讲。”

“但讲无妨。”

有扈氏上前一步:“本来,这话不该在这时候说,可是,本着为大夏江山社稷考虑,我又不得不提。大王,恕我直言,皋陶国师已经去世,大王也身体抱恙,这下一任的王位究竟归谁,如何说法?”

他的心思,便是所有人的心思。

大家都在担忧:若是大王也忽然死了,又没有留下王位的遗嘱,大夏岂不是马上就要陷入纷争?

夏后氏却急了,大怒:“有扈氏,你什么意思?大王还没死呢……”

有男氏也怒了:“现在就问这个问题,有扈氏,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有扈氏亢声道:“我无非为着大夏江山,你们都不敢说,我却不能沉默。如果大王生前没有做好王位的归属问题,万一有什么,以后你们谁负责?”

夏后氏和有男氏狠狠瞪着他,但是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大禹王挥挥手,阻止了众人的争论。

也许是参汤发挥神效了,他的精神忽然恢复了,语速也流畅了起来:“有扈氏刚刚提的问题的确很关键。本王万万没想到,皋陶竟然在这时候先本王一步而去,而本王身体,也的确不行了……”

他站起来,定定看着台下:“万国大会好不容易奠定了华夏九州的和平局面,本王绝不愿意看着九州重新分裂,所以,一定要趁着还有一口气,定下王位继承人……你们说,皋陶之后,这天下谁最有资格做王者?”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在座的,全是大夏基柱重臣,每一个都曾立下赫赫战功,可是,无论是谁,也没资格说自己就是下一任的王者。

大禹王缓缓地:“你们每一个人都曾追随本王多年,都深得本王信任,现在,本王问你们,到底谁最适合下一任的王者人选?”

众人还是你看我,我看你。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条件不差,可是,每一个人,又都觉得自己无法完全服众。可是,要推举他人,却又很是不甘心,毕竟,每个人都觉得其他人并没有绝对性的优势。

12部族首领,旗鼓相当。

这反而推举不出众望所归之人。

这时候,大家才觉得,原来,要选一个王者,竟然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大禹王也并不急于催促,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皋陶那空出来的位置——他是国师,仅仅在他大禹王之下。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日自己病危时,和皋陶密谈,皋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发下毒誓:我必将永远善待启王子,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皋陶,发誓善待他大禹王的儿子。

他大禹王,又何曾不是在心底发了誓要善待他皋陶的儿子?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皋陶居然先走!

此时,这个大难题,便抛到了自己的面前。

算来算去,本是要坚决阻止大费这个颇有野心的年轻人登基,可是,他想,这一定是天意!

天命不可违!

要不然,自己和皋陶岂会先后病倒,又先后要死去?

大禹王沉默了许久,就在众臣生怕他就这么闭着眼睛当场驾崩时,他又开口了,“大家想好人选了吗?”

“大费将军如何?”

大禹王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有扈氏大声道:“我认为,再也没有比大费将军更合适的人选了!大王,您意下如何?”

夏后氏不以为然:“禅让制是什么意思,有扈氏你忘了吧?哪有父传子家天下的?你想贻笑天下吗?”

有男氏也说:“对啊,皋陶才死,怎能把王位传给他的儿子?这岂不是破坏尧帝舜帝遗留下来的规矩?有扈氏你胡说什么?”

“你俩才是睁眼说瞎话,皋陶从未登上王位就死了,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什么王者,如今大王把王位禅让他儿子,岂谈得上父传子?”

众人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一时间,倒无法反驳。

有扈氏朗声道:“虽然在座之人都是大夏重臣,可是,扪心自问,轮到战功,轮到威望,你们谁比得上大费?再说人品道德,大费也足以成为年青一代的道德楷模,难道就因为大费比我们年轻,他就没资格继承王位了?”

斟灌氏斟酌片刻,也出声了:“没错,轮到战功威望,大费虽年轻却远胜我们。就拿这一次国师的丧礼来说吧,办的那么简朴,大费伤心欲绝,形销骨立,这种孝顺,几个年轻人能做到?我们大夏不是自来提倡仁孝治国吗?大费将军可是最合适的人选……”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没错,大费将军少年老成,虽然战功赫赫,却没有其他年轻人那种少年得志的轻狂和嚣张,治国者,首推沉稳,但是又必须有朝气,大费将军,真可谓是唯一符合条件之人……”

“最主要的是,大费将军和国师一样,都是遵守原则之人。国师大人宁肯活活冻死也不肯提前生火盆,大费将军为其守灵,也是快冻死了,也不生火盆,大家都担心他就此倒下,他依旧不为所动。说真的,我们大夏,需要的便是这么坚守原则之人,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各种神圣制度的传承……”

“说实话,如果是从我们之中选王者,无论是谁,我都不肯服气,同理,若是选我,大家也不服气。既然彼此都不服气,不如公推一个大家都服气之人……”

“那就是大费将军,没有别人了!”

夏后氏和有男氏见众人如此,也不吭声了。

所有人,都盯着大禹王。

正文卷 第143章 君臣同死2

大禹王却一直闭着眼睛,仿佛对众臣们的议论纷纷充耳不闻。

直到有扈氏再次高声提醒他:“大王还是你作定夺吧……”

大禹王终于睁开眼睛,缓缓地:“既然如此,本王宣布,待本王百年之后,王位禅让给大费!”

“大王英明!”

“大王英明!”

在众臣铺天盖地的呐喊声里,大禹王往后就倒。

酋人尖声道:“来人,快来人……”

巫医们一拥而上,扶起大禹王就奔向寝宫。

官员奉命去大费家里宣布王旨。

他宣读三次,被大费拒绝三次。

形销骨立的大费跪在父亲的灵位之前,坚决拒绝接受王位,只说父亲尚未下葬,小子才德不足,不能为王者云云。

旁边的有扈氏见状,急忙劝说:“大费将军何必如此?这可是天下人一致的推举……”

斟灌氏也道:“国师去世,大禹王也病重,现在我们大夏的江山就全靠大费将军了……”

大费的双眼已经哭肿了,声音也是沙哑的,无论众人怎么劝说,他只是摇头:“父亲生前,小子常年征战在外,从未好好侍奉他老人家,如今他去世了,小子少不得要在他坟头尽孝三年……”

众人一听这话,更是惨然,联想到大费的确十几岁起就征战在外,父子之间也的确聚少离多,而且,到现在为止,大费居然还没有成亲。

父子俩的大公无私,可见一斑。

大家对大费的好感度,更上一层。大费不做王者,这天下,就没有别的人配做王者了。

宣读官员第四次前去时,正是国师皋陶刚刚下葬,大费将军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守着父亲生前曾经用过的物品发呆。

宣读官和陪同前去的几名大臣发现,大费将军因为太过悲哀,竟然晕倒在了父亲的灵位之前。幸好仆人急忙为大费灌下一碗热汤,大费才悠然醒转。宣读官这才把代表下一任王者的玄圭放在大费将军面前。

大费依旧婉辞不受。

有扈氏首领急了,大声道:“大费将军再不接受,就是不忠不孝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大费也惊愕地抬起头。

有扈氏朗声道:“国师刚逝,大王重病,正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之时,而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大费将军更服众的人选了。若是大费将军坚辞不授,岂不是让重病在身的大王感到为难和绝望?难道你还要让大王在病危之时到处另外去寻觅其他人选?此乃不忠。如果因为大费将军不肯答应,那么,日后势必引起天下大乱,国师大人和大王好不容易才打下的稳固江山,必将重新陷入四分五裂,如此,九泉之下的国师大人又岂能名目?此乃不孝!”

大费凛然站起来,一躬身:“首领教训得是,是小子自私了。”

大费,终于接过了下一任王者的玄圭。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夜深人静,国师皋陶的家里,一片漆黑。

宣读官和一众大臣早已离去,人去楼空,整个寒酸简陋的小屋,更是显得凄清死寂。

风雪更大,大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一阵一阵掠过。

就连他,也一阵哆嗦,内心暗暗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鬼天气。

转眼,看到对面玄圭发出的光芒,上等美玉在夜色里也难以掩饰其温润的柔光,触手处,却没有一般石头的冰冷,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暖意。

他轻轻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这柄玄圭,从尧帝开始,传到舜帝,再到大禹王,然后是自己的父亲皋陶,再然后,是自己……并非是君王玉玺,只是下一任王者的传递信物,可是,其珍贵程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胜过君王的印玺。

此时,这至宝,终于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如释重负,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只是慢慢地把玄圭放在一边。

寒风呼啸里,有各种飞禽走兽偶尔破空的声音,那是他安排下的一个陷阱:任何胆敢靠近之人,都会被陆地和空中的双重追杀拦截。

他担心的刺客,当然不是凫风初蕾或者丽丽丝等一干人。

他现在最担心的刺客便是来自大禹王——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想,大禹王不可能就这么甘心把王位传给自己——毕竟,以大禹王的精明,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他儿子中毒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他想,在大禹王死之前,恐怕自己必将度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

黑暗中,有人悄然进来。

大费依旧没有亮灯,只是听来人低声禀报:“负责诊治启王子的巫医全被屏退,只剩下云华夫人一人负责。至于启王子的死生,任何人都不知道,据说,云华夫人严令任何人接近启王子,就连负责服侍的宫人们也毫不知情……”

大费缓缓地:“这么说来,启王子是根本没死了?”

“属下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将军别忘了,云华夫人可是来自西王母一族,她有许多古怪本领……”

大费一凛,自己竟然忽略了云华夫人的身份。

可是,黑暗中的声音又响起了:“云华夫人真要有起死回生的本领,那大禹王就不至于死了。但是,据诊治的巫医透露,大禹王的确只在煎熬时间了……”

大费极其慎重:“果然如此?”

“属下保证消息可靠!大禹王应该就这两三天时间了,不可能熬更久了。”

大费点点头,心里稍稍安定。只要大禹王一死,纵然涂山侯人还活着,那也没什么大碍了。

黑暗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几天,东夷族的首领和东眷女都有来访,他们父女送来大批厚礼,要求见一见将军,如何处置?”

大费毫不犹豫:“绝对不许他们进来!尤其是东眷女!不许她踏进半步!”

大费补充:“这段时间,未得我允许,任何不速之客全部拒之门外。”

“属下明白了。”

大禹王这一倒下,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云华夫人一直守在他的床前,当巫医再一次送来汤药时,她只是摇摇头,接过就放在一边,并没有再喂大禹王。

她知道,已经没用了。

可是,她的震惊并不在于大禹王即将要死——因为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反而不觉得奇怪。

她震惊的是,大禹王真的把王位禅让给了大费。

野心勃勃的大费,一心要干掉启王子的大费。

仿佛看到一出悲剧即将上演,可是,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阻止的能力。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她很少认为大禹王做错过什么决定,唯有这一次,她觉得大禹王可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良久,她起身。

可是,手却被一把拉住,她急忙回头,“只见大禹王睁开眼睛,浑浑噩噩地看着她:“启儿呢,启儿呢……”

她柔声道:“启王子已经无性命之忧了,很快他就会好起来。”

大禹王还是一碟连声地问:“启儿呢?启儿呢?”

她一怔,这才发现,大禹王已经整个神志不清了。

“启儿……他们要杀启儿……你救救启儿……救救启儿吧……”

她轻轻拉住他的手,叹道:“大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启王子。”

他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云华夫人给他喂下去一碗药汁,他的眼神慢慢地清醒了一点。云华夫人这才试探性地:“大王,你真把王位传给大费了?”

他垂着头。

“你知道大费和启王子这次中毒的关系吗?”

大禹王还是垂着头。

过了许久,就在云华夫人以为他快晕过去了,才听得他嘴里低低的一句:“没法……我发过誓的……夫人,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云华夫人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不该这么问,只怕真是天意如此……”

大禹王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一夜之间,阳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一件事情:大禹王把王位禅让给大费了。

大费,已是下一任的王者。

凫风初蕾得到这个消息时,惊呆了。

她和委蛇走过最繁华的一条街时,但见许多百姓在风雪中集聚不肯离去,都自发在哀悼皋陶国师,每个人皆素身孝服,在在地传扬着皋陶父子的贤德往事。

与此同时,人们的悲哀里也满满都是喜悦之情:大费将军做下一任王者,也算是众望所归了。

凫风初蕾简直不敢置信:明明几天前大费才设计毒杀涂山侯人,怎么几天之后,他就被立为王者了?

难道大禹王是傻了吗?

“大费将军做王者,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可不是吗?大费将军不仅战功赫赫,而且是真孝顺,听说国师大人一死,他就不吃不喝家里也不生火,几天下来,人就瘦的不成样子……”

“何止如此?据说大费将军被禅让王位后,坚辞不授,一再推辞,根本就无心于王位……”

“那可不行,要是大费将军不做王,我们大夏怎么办?”

“放心吧,据说有扈氏首领对大费将军晓以利害,一再劝诫,大费将军才勉强答应接受王位……”

“唉,大费将军可真是淡薄名利,以后,我们可要好好支持大费将军……”

……

正文卷 第144章 君臣同死3

凫风初蕾听着这些议论,简直呆不下去了,三几步便赶紧出了阳城。

“鱼凫王……”

发声的是丽丽丝,凫风初蕾赶紧随她走进了她的暂时栖身之地。

丽丽丝脸色很难看:“大费现在居然成下一任王者了,以后要杀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凫风初蕾也很是沮丧,这种伪君子,怎么就能蒙蔽大禹王呢?

明明自己就已经告诉云华夫人实情了,难道云华夫人没有转告大禹王?

丽丽丝走来走去:“大费要是登基了,我们就更没机会了,要不,现在就去杀了他?”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只听得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得了吧,现在绝不是杀大费的好时机!现在整个阳城都在哀悼国师皋陶,大费也因此名望达到了顶峰,你们要这时候去刺杀他,绝对被愤怒的阳城人民撕为碎片。而且,一个人在气势如虹的时候,是怎么都杀不死的……”

小狼王一跃而入,凫风初蕾转身就走。

他一把拉住她,笑嘻嘻的:“凫风初蕾,你何必对我避如蛇蝎?”

委蛇一蛇尾扫过去:“你小子比蛇蝎还毒。”

他急忙放手,还是嬉皮笑脸的:“我已经多次赔不是了,你们还要怎么样?抱歉,怪蛇……”

“你对我说抱歉干嘛?”

“抱歉,凫风初蕾……快原谅我吧……”

丽丽丝也急忙圆场:“鱼凫王,我们好好合计合计吧,毕竟,大费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小狼王立即道:“对对对,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现在内讧,岂不是更对付不了大费?”

委蛇冷冷地:“大费登基,如你所愿,不然,谁为你兑现十万两黄金?”

小狼王一瞪眼:“难道我不能拿了黄金再攻打大费吗?”

“你都能想到的事情,大费想不到吗?”

小狼王笑嘻嘻的:“大费这厮的确诡计多端,可是,他登基也是一件好事,这不,因为皋陶之死,全阳城都放松了对我们的搜捕,否则,我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只等大禹王一死,我们便可趁乱大做文章,凫风初蕾,你说是不是……”

丽丽丝也正有此意,因此,她也看向凫风初蕾:“鱼凫王,你作何打算?”

凫风初蕾却摇摇头:“丽丽丝,我劝你尽快离开。”

丽丽丝很意外:“为什么?”

“现在正是阳城最空虚的时候,真可谓来去自如。可是,真要等大禹王一死,大费大权在握,只怕最先就是清剿全城,以彻底铲除后患。现在不走,以后就怕真的走不了了……”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大费?”

“经过这几次之后,你们也该知道,再要杀大费,是不可能的。实不相瞒,我见你之前,才暗中去过大费府邸探测,大费表面上开门迎客,为了他父亲之死哀悼不已,实则严密布防,于地上、空中都布置了各种杀招,看样子,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我们……”

丽丽丝立即问:“难道大费还有其他敌人?”

小狼王接口:“一定是大禹王这个伪君子,表面上把王位让给他,实则不甘心,所以想派人杀掉大费,如此,王位便可以落在他儿子手里了……”

丽丽丝惊问:“涂山侯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可能根本没死!”

“何以见得?”

小狼王一指凫风初蕾:“这还不简单吗?涂山小子真要死了,这个鱼凫王绝对会找我拼命。现在她没找我麻烦,不就证明涂山侯人没死吗?”

凫风初蕾却根本就不接他的话茬,还是对着丽丽丝:“一国之仇,只诛杀一人实则于事无补,不如赶紧回去凝聚力量,东山再起,等大费气势衰竭之时,再杀他也不迟!”

小狼王不以为然:“大费登基之后,为什么还会衰竭?我可看不出来他有任何衰竭的迹象……”

凫风初蕾诚恳道:“丽丽丝,你还是回去吧。至于大费,你现在真杀不了他,反而是等他登基后,腾出手来,你若还在阳城,那才是非死不可了。不如留待机会,以后再说……”

丽丽丝在阳城的这段时间,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势力和处境,而且,在皋陶居丧之间,她也悄然去大费府邸四周查看,虽然不敢靠近,却发现大费周围密布了极其厉害的埋伏,别说刺杀他,就连靠近的机会也完全没有。

此时,听得凫风初蕾这么一说,也很是心动。

“鬼方古堡一战,牺牲了大半的女战士,可是,据我所知,鬼方一族至少还有上万人分散在各地,若是能重新召集旧部,发展壮大,岂不远远胜过在这里做无谓的牺牲?”

丽丽丝点点头:“是了!以前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单单只逞一时之勇。鱼凫王说得对,我真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小狼王急了:“丽丽丝,你可不能听凫风初蕾的,才杀一个涂山侯人,哪里够本?”

凫风初蕾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丽丽丝点点头:“交浅言深,如何决定还是丽丽丝你自己衡量吧,我先告辞了。”

她转身就走。

小狼王但见她全程对自己不理不睬,无论自己如何说,她都根本不答话,彻彻底底的漠视态度。要是她打自己骂自己找自己拼命还好说,可是,这种视若无睹的态度,真是令他抓狂。

眼看凫风初蕾就要出门了,他追上去,可是,还没开口,蛇尾卷起一股冷风,将他阻拦。

凫风初蕾,早已走远了。

他站在门口,气得脸青面黑:“丽丽丝,你看,你看,她不理我了,她一句话也不跟我讲了……”

丽丽丝自己也心事重重,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涂山侯人醒来时,只见屋子里空荡荡的,他起身坐起来,但觉头眼有些昏花,脚步也是轻飘飘的。

邰桑端了汤药进来,见他坐起,大喜:“天啦,启王子,你真的活了……”

涂山侯人莫名其妙,摸了摸额头:“我怎么了?”

“启王子中毒躺了好几天,本以为不治了……”

“我中毒了?”

涂山侯人摇了摇晕乎乎的头,忽然想起那天在酒肆里,自己中了一箭,他急忙道:“凫风初蕾呢?她没事吧?”

“她没事。”

邰桑话锋一转,不等他再问,立即道:“既然启王子好了,就赶紧去看看大王吧……”

涂山侯人一惊:“父王怎么了?”

“大王只怕真的不行了!”

涂山侯人直奔大禹王寝宫。

大禹王,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此时,寝宫外面,早已汇聚了大夏的十二部族近臣,他们守在一边,等候着大禹王最后的遗言,忽然见启王子跑来,大家都睁大眼睛,以为看错了。

为首的大费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可是,他的目光很快变得平静,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对涂山侯人点了点头。

涂山侯人并不知道他已经是下一任王者了,对上他的目光,也只是淡淡点点头。

夏后氏大叫:“启王子,真的是启王子吗?”

有男氏也喜出望外:“启王子,你的毒解了?”

涂山侯人点点头。

“唉,启王子快进去看看大王吧。”

涂山侯人三步并作两步便进了门。

所有近臣侍女都退在一边,只有云华夫人一人坐在床头,她手里端着一碗参汤,涂山侯人奔进去时,看到她正在喂大禹王喝下。

重症病人,是绝不能服用大补参汤的,否则,便是催命。云华夫人此举,分明就是为大禹王延续最后一口气,让他有交代遗嘱的最后一点力气。

涂山侯人心里一抖,竟然不敢走过去。

云华夫人却毫不意外,淡淡地:“启王子,过来见你父王最后一面吧。”

不过几步距离,他的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忽然变得很大:什么启王子,什么姒启,你对你父王从来都不以为然,可是,要没了大禹王,你算什么东西?

他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大禹王的床头。

大禹王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听得声音,只伸出颤抖的手:“启儿……是启儿吗……”

他紧紧握住父王的手,颤声:“是我……父王……是我……”

泪水,滴落大禹王手背上。

大禹王分明察觉了这滚烫,元气忽然来了,笑道:“启儿,果然是启儿……启儿,你活了,真的活了……谢谢上天,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他一叠连声:“夫人,谢谢你,谢谢你了却了我最后一桩心事。”

涂山侯人声音哽咽:“父王……”

云华夫人已经起身退在一边,彻底为父子二人让出了位置。

大禹王也反手握住儿子的手,他忽然睁开眼睛,仔仔细细看着儿子,确信儿子完好无损,便大笑起来。

涂山侯人泪如雨下:“父王,你还有什么要吩咐孩儿的吗?”

“启儿,你今后要去哪里便去那里。天穆之野也罢,周游世界也罢,随你心意即可。”

涂山侯人痛哭失声。

大禹王的目光转向云华夫人,深深看着她。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便再也不曾移开过。

云华夫人也凝视他。

他只是笑了笑,她也只是笑了笑。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笑之中。

她对他的一切心事,已经了如指掌。

他还是凝视云华夫人,话却是对儿子说的:“启儿,你记住,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务必要好好照顾云华夫人!”

“儿子明白。”

大禹王还是看着云华夫人,满脸笑容,仰头就倒。

“父王,父王……”

“大王,大王……”

哭声震天,近臣的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大王驾崩了……”

大禹王驾崩了。

他只比他的老搭档皋陶多活了七八天。

外面的十二近臣,伏地痛哭。

就连大费也痛哭失声,那一刻,他真的是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哀悼大禹王还是自己的父亲,或者,是这马上就要属于自己的大夏江山。。

正文卷 第145章 大费称王1

大禹王之死,传遍天下。

全国举哀,痛惜这位至高无上的王者。

人无完人,也许在他生前曾经有过一些非议,可是,在他死后,所有人民想起的便是他治水的功劳,无上的功勋。

没有他,便不会有今天的大夏。

阳城之外,更是万国震动。

对于那些蠢蠢欲动的诸侯们来说,国师皋陶之死根本不算什么,可大禹王一死,就不同了。那意味着一个强人时代的结束。至于新被禅位的大费,毕竟是嘴上无毛,诸侯们对他的畏惧之情,当然远远不及大禹王。

更离奇的是,原本传闻中必死无疑的启王子,彻底复活。

他现身王宫,最为大禹王唯一的儿子,对所有宾客行礼如仪。

有人死去,有人复活。

有人痛哭,有人叹息,也有人欢欣鼓舞,乐不可支。

当然,也有人忧心忡忡,郁郁不满。

说也奇怪,大禹王和皋陶一死,天气立即就放晴了,连续几个大晴天,整个阳城街头积雪化尽,大街小巷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久违的蓝天白云重新出现,一扫昔日的阴沉雾霾。

孩子们又开始蹦蹦跳跳,商贩们也忙着摆摊,久违的热闹又回来了。

大家把这一切,归功于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另一个时代,则是大费的时代。

大费将军忠勇双全,所以,老天爷以艳阳天来表示对他的一种诚心的认可。

此时,大费的双脚就踏在王宫门口。

他已经无数次从这里进进出出,但是,每一次都是以臣子的身份,唯有今天,是以主人的身份。

阳光从琉璃瓦上洒下来,将整个雄伟肃穆的王宫映衬出一种淡淡的金黄色。就连大费手里的玄圭也被浸染了一种王者之色。

他第一次发现,这阳光竟然如此美好。

旁边的侍卫急忙行礼:“大费将军……”

他非常满意。

他知道,很快,他们便将改口了。

大费将军这个称呼,必将成为历史。

大费王,便要开启新的历史。

可是,他面上还是一片哀戚,慢慢走了进去。

灵堂里,姒启和大费对立。

这也是万国大会之后,二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大费先向大禹王的灵位行了臣子之礼,转向涂山侯人,语气真诚得不像样子:“启王子节哀顺变。”

姒启点点头。

他上下打量启王子:“外界传闻启王子中毒,我们都是虚惊一场。”

姒启淡淡地:“大费将军费心了。”

大费还是语调真诚:“今日前来,我是有一事和启王子相商。”

“何事?”

“大王功在社稷,威震天下,以我之见,丧事不应该如此草率简朴。应该按照古代先贤的规格,大肆居丧,号令天下万国全部前来参加葬礼,如此,需要三个月之期限……”

姒启淡淡地:“先父王有令,三日之内便可下葬,无需任何殉葬品。”

大费看了看简陋的灵堂,除了那具棺木还算颇厚之外,就连大禹王下葬的寿衣都是粗布衣裳。

一代王者,他的丧礼比之他才下葬不久的大臣皋陶,不说更加寒酸,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费叹道:“大王千秋功业,如此薄葬实在是于心不忍,也有违常情。这样吧,国库里不是有一些大王喜欢的宝剑吗?不如把这些珍贵宝剑与大王殉葬……”

姒启还是淡淡地:“人死如灯灭,再多的厚葬也无济于事,最后无非招来盗墓贼觊觎而已,大费将军就不必费心了。”

大费点点头,也不强求,只是再次道:“既然启王子执意如此,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了。不过,启王子但有所需,不妨尽量提出来,我会令人完全照办……”

姒启当然听出,他这话明为客气,但里里外外,已经完全是一副睥睨天下,把自己当做了这王宫的真正主人。

他只是看了看他手里的玄圭,还是淡淡地:“大费将军有心了,我们什么要求都没有。”

大费点点头,四处看了看,忽然道:“云华夫人还好吧?”

姒启不经意地:“夫人伤心过度,卧床不起。”

“可得叫巫医好好看看。”

“医者不自医。”

大费环顾四周,又安慰几句,这才告辞了。

出去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这雄伟肃穆的王宫,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来时的场景:几乎跟那时候分毫没变,雄伟的王座,高大的柱子,琉璃瓦反射着阳光,还有地上铺着的地毯。唯一改变的是,当初满屋子飘香的糕点甜蜜香味,已经被祭奠死者的那股特殊气息所彻底覆盖。

他多次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让这王宫里完全飘起属于点心的香味,可现在,他觉得点心的香味毫无意义,这属于死者的香味,才特别特别好闻。

他面色悲哀,内心愉悦地出门而去。

在国师宅邸,他远远停下。

国师宅邸还是那么寒酸,那么简陋,甚至于因为皋陶的死,这宅邸几乎彻底失去了生气。可是,生平第一次,他忽然对自己出生的这老宅子有了好感。

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父亲是对的。

一切的简朴,便是为了成就自己今日手里的玄圭。

若是当年执意吃糕点的少年得偿所愿,从此后就成了一个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可以想象,今日还能手里拿到这珍贵的玄圭吗?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大踏步走进家门。

明明四周严密布防,可是,进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微微不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随时随地在盯着自己,可是,他无论怎么试探,都看不出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

他屏退老仆,进门坐下,反手关了门。

但不一会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他本能地跃起来,但一见来人,立即又坐下去。

涯草关了门,站在他对面,尽管旁边就是一把椅子,可是,她根本不坐下去,只是四处看看,搓了搓手:“大费王,你这屋子怎么冻得像寒冰似的?”

明明连续几日艳阳高照,气温回升,冰雪都早已融化了,这屋子里怎会冷得出奇?

大费却死死盯着涯草,因为他发现自己之前忽略了一件事情:每一次见到涯草,这个女人的身材都会比之前更小一号。曾几何时起,她根本无法在这房间里站立,可到现在,她居然能像常人一般在普通民宅里行走自如。

在外人看来,她充其量就是一个个子颇高的男子而已。

她也注意到了大费的目光,咯咯一笑,目中满是水色:“大费王何故一直盯着我看?”

“你已经会缩行术了?”

涯草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困难的?你还真以为这天下只有百里行暮才会?”

他心里一震,缓缓地:“百里行暮去哪里了?为何一直没在阳城露面?”

涯草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我还没恭喜大费王!恭祝大费王如愿以偿,成为大夏的王者。”

大费低声道:“大禹王尚未下葬,你不该这时候来找我的。”

涯草不以为然:“你怕什么?大禹王没死时,大家还忌惮三分。可现在,大禹王早已驾崩了,天下是你大费之天下,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难道不知道启王子并未死?他明明中了无解之毒,却奇迹般地复活。这个人可是深藏不露,不可小视。”

“大费王,你就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启王子孤家寡人一个,既无外戚也没近臣,他有什么靠山?大禹王一死,他就一废物小子,你未必然真会怕他?”

“怕是不怕,可这时候总要注意影响,要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得了吧,你大费王装了那么久的道德楷模,难道不累吗?人永远戴着一张面具过日子,该多么苦恼?反正现在你已经大权在手,又手握重兵,谁敢多话半句,直接砍了,如此,方才是帝王之道,不亦乐乎……”

大费苦笑一声:“真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是,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对了,涯草,你今日前来,到底有何要事?”

涯草又笑眯眯的:“我不是说了吗?我可是来恭喜你的。大费王,你夺得天下,我可是最衷心祝贺的,想想,这可不是什么小王,而是九州四海的大王,和大禹王起名的大君主,多么伟大……”

她娇声柔和,水色荡漾,说话的时候,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魅惑香味,纵然一直保持警惕的大费也忽然觉得心魄动荡,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希望这女人快快离开才好。

这个关键时刻,他可不能做出任何有损于自己名誉的事情来。

可是,涯草却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大费王,你可真是个有史以来最年轻最英俊的王者……”

大费也是血肉之躯,如何受得了涯草身上如此甜蜜如此蛊惑的香味?她呼吸之间,就像自动吐出魅惑人心的迷香,令任何男人都足以血脉喷张。尤其,这女巨人娇艳如花,当她靠在他的肩头时,简直只剩下一张微微翕张的红唇,合着她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妩媚得令人骨头都快酥软了。

正文卷 第146章 大费称王2

大费干咳几声,尽量让自己的身子保持笔挺,本想推开她,可仓促之间,手推在了错误的地方,软绵绵的,吓得赶紧缩回来。

涯草咯咯娇笑:“哟,大费王居然还真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以前我都不相信,现在可相信了……”

大费满面通红。

涯草见他意乱情迷,好像再坚持下去就把持不住了,这才坐定了,娇笑道:“大费将军,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你说。”

“你许诺我们的整个西北河山还作数吧?”

“当然作数,我一登基,便传令下去,将整个西北之地,全部划归你们防风国。”

涯草咯咯大笑:“大费王可真是爽快,我喜欢。”

她吐气如兰,“可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再许我十万徭役。”

大费一怔,浑身的热意忽然消退了,他顺手端起旁边的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冷下去,理智便清醒了。他缓缓地:“十万徭役?我可能办不到!当年大禹王治水也不过才出动20万徭役,而且是逐渐分散开去,并非集中一时一地。现在,大夏境内国泰民安,没有任何大灾大荒,我以什么理由去征调十万徭役?”

“这还不简单?”

涯草媚眼如丝:“我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自大禹王治水成功后,这二十几年,大夏都顺风顺水,人民丰衣足食,人口增加得非常快。迄今为止,大夏全境,包括所有属国,至少已经有八千万人口。单单大夏12部族,也至少有近四千万人口。如此众多的人口,要抽调区区十万徭役,何难之有?”

大费还是摇头:“大夏有几千万人是没错,可是,我不敢一登基便大兴土木,我没有征调徭役的理由。”

“你当然有理由!”

“此话怎讲?”

“你传令下去,要在西北之地为大禹王兴建一座雄伟无比的陵墓,这工程,就需要十万徭役。如此,岂不是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大费还是摇头:“这不可能,天下皆知,大禹王生前就留有遗嘱,只能简葬。实不相瞒,我今天才从王宫出来,姒启把大禹王的丧事安排得比我父亲更加简单。我有什么理由要去大建墓葬?姒启也不可能答应!”

涯草不慌不忙:“西北边境接连有上万百姓无故失踪,妖气西来,唯有在此地修建大禹王陵墓,方能镇压妖气……”

大费心里一震,蓦然站起来,沉声道:“西北妖乱,真是你们干的?”

涯草娇笑:“你看,我连借口都替你想好了。等大禹王葬礼之后,随便再弄几个小把戏,让阳城恐慌,百姓们都迷信胆小,且是羊群效应,此时,一声令下,他们便不会再有怨言,也不会有什么怀疑……”

“既然你们能令百姓一夜之间失踪上万人,何不干脆直接弄十万徭役去?”

涯草不笑了,她叹了一声:“这样弄去的都是死人,无济于事。可我们需要的都是活人!”

大费内心惊惧,却不露声色,只问:“你们把那些人都杀了?”

“我们不也是替你制造舆论吗?若非乱象四起,大禹王岂会连受刺激,这么快就死了?我们这不都是为了帮你大费王吗?”

涯草巧舌如簧:“你想想看,那些怪事可都是发生在大禹王驾崩之前,可是,若是你一登基,只要征调十万徭役,大修陵墓,一切怪事便可立即停止,保准你大费王深得民心,坐稳龙椅,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不是吗?”

大费站起来,走了几步,很显然,他内心交战得厉害。这时候,方知道涯草背后不但是防风国,而是一股比防风国更可怕得多的势力。

能一夜之间斩杀万人于无形之中,那该是什么样的力量?

他不敢想象,因此,也不敢拒绝。

“你还记得百里行暮吗?”

他心里一震。

“只要十万劳役到手,我答应你,保证为你除掉百里行暮!大费王也该知道,百里行暮可是姒启的朋友,如果他出手,有些事情,你不见得能对付得了。”

大费一咬牙:“要了这十万徭役之后,我们之间的交易是不是就结束了?”

涯草的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胸口,娇声道:“大费王怎能说出如此无情之话?我们不是朋友吗?岂能是什么交易?”

大费绷着脸:“十万徭役已经是我的极限,其他条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答应了。”

涯草连声叹息:“好吧,好吧,大费王,我们朋友一场,我当然不会为难你。十万徭役之后,我们的确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了,相反,也许到时候,还会给你许多别的好处……”

她强调:“不过,这十万劳役,必须越快越好。”

“要多快?”

“最好马上进行。”

大费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情知她背后的势力可能一天也等不及了,可是,他不敢问原因,只是沉吟道:“我尽力而为。”

“好极了!我就知道大费王一直是个聪明人!”

她的手往上抬,摸在大费的脸上,“英俊的大费王,你万万不可做戏过度,该吃得吃该喝得喝,看看吧,你都瘦得不成样子了,连我都心疼了,再有,你这个鬼屋真是冷得要命,小心你也被冻死,那就得不偿失了。好吧,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等开年你正式登基改元的时候,我再来捧场……”

言毕,飘然而去。

大费眼睁睁地看着这女巨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背心不由得涔涔的一股冷汗。十万徭役,他想,自己该怎么合情合理的摊派下去?

这可是个大难题啊。

大禹王葬礼的那一天,整个阳城人山人海。

冰雪早已融化,人们惊奇地发现,涂山之上,树梢之巅,居然还带着深深浅浅的绿色。此外,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叶,霜染一般,十分美丽。

原来,之前的寒冬完全是假象。

现在,才刚刚到深秋。

厚厚的棉衣除下,许多人都换上了薄薄的单衫。

这一冷一热,真是令人无限唏嘘。

大禹王,将和他的妻子涂山氏一起合葬在涂山之上。

在送葬的人群里,大禹王唯一的儿子启王子走在最前面。他一身重孝,虽然沉默,但是,跟外界猜测的中毒已久形象完全不同,事实上,启王子英气勃勃,身板笔挺,若非满脸悲哀,他完全是一个阳光少年。

这和阳城人民所想象的纨绔子弟形象截然不同。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

大禹王时代的结束,便标志着启王子这个称呼的结束。

从今往后,他便只是姒启,而不是启王子。

大夏的王宫,已经和他彻底无缘。

当然,大费才是今天的主角。

作为下一任王者,他虽然在守孝期间还未正式登基,但已经是事实上的王者,所有臣下,都开始把他当王者对待。

此时,他手持玄圭,走在涂山侯人之后。

但见他因为父亲和大禹王相继去世的双重打击,形销骨立,十分憔悴,一夜之间就苍老了不少。

送别的人们纷纷惊呼:“大费将军请多保重……”

“天啦,你们看,大费将军快支撑不住了……”

他在送葬的队伍里,只是满脸哀戚地向人民挥手。

大费将军的忠孝形象,再入人心。

就如他手里至高无上的玄圭。

今日之后,他便会入主王宫,只等这一年的最后两个月过去,便会天下改元,迎来属于他的时代。

再后面,是整个大夏的诸侯大臣。

再后面,是自动送行的百姓。

因为送别的人太多,队伍竟然整整从阳城拉到了涂山,绵延几十公里。

凫风初蕾一身便装混迹在送葬的长长队伍里,但见周围的百姓均满脸哀戚,有不少长者连连抹泪。

他们对大禹王的爱戴,是完全出自内心的。

就连她,也觉得内心很是不安宁。

并非是因为大费当了王者以后要杀他就更不容易,而是总觉得大禹王和皋陶都死得很蹊跷。仿佛一场大乱才刚刚要拉开序幕。

她又情不自禁地捏了捏手心里的玉瓶,看看时间,百里行暮这两天就该到阳城了。

涂山。

那是一座非常简单的陵墓,没有任何殉葬品,只有一具厚重的棺木,棺木里,便躺着一代伟人大禹王。

在他的旁边,便是他已经死去二十多年的原配妻子涂山氏。

当最后一抔黄土落下时,涂山侯人也不知道,母亲等待多年,到了今天,她在九泉之下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如释重负?终于赢了?或者已经太过失望满是愤恨?甚至根本不愿意跟这个所谓的丈夫在黄泉之下再有所牵扯?

大费率领大夏的十二部族首领一起跪哀,涂山侯人一一还礼。

大费眼眶通红,言辞诚恳:“启王子节哀顺变。大禹王功在千秋,日后在九泉之下也必将继续庇佑我大夏江山。今后,我还有许多仰仗启王子的地方。”

涂山侯人一扫昔日的漫不经意,他也语调真诚:“大费将军客气了,大夏江山以后就全靠你了。”

“唉,想我父亲和大禹王配合默契,君臣之间从无罅隙,几十年来,真可谓同甘共苦,亲密无间,但愿日后我俩也能效仿先贤,继续我大夏的宏图伟业……”

正文卷 第147章 大费称王3

12部族首领纷纷附和:“大费将军智勇双全,日后必将带领大夏走向一个更高峰……”

“大费将军可是赫赫有名的战神,我大夏一统天下的局面必将持续万万年……”

“以后若有启王子辅佐,真不啻如虎添翼……”

涂山侯人当然心知肚明,所有的逢迎之词全部指向了大费,时移世易,如今,是大费的天下,也难怪部族首领们全部转移了风向。

夏后氏和有男氏都和大禹王特别亲厚,如今,见大禹王只留下这一儿子,以后前途未卜,都不免忧心忡忡,可是,碍于大费,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看了涂山侯人一眼,陆续告辞了。

大费留在最后面。

涂山侯人看着他,他也看着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淡淡地:“大费将军还有何指教?”

大费沉声道:“真没想到,我俩的父亲居然差不多同时去世,这也算是天意吧。以后,我俩更应该继承先人遗志,精诚合作,不能让大夏江山在我俩手上衰落下去。”

涂山侯人何尝看不出他惺惺作态背后的嚣张和猖獗?

这话很明显,我的父亲已经替你的父亲做了一辈子臣子。现在,情况反过来了,你也必将为我做一辈子臣子。

涂山侯人只是淡淡地:“大夏有大费将军就足矣,其他人充其量是锦上添花。至于我……”

他顿了顿,“我无才无德,也不能再为大夏做什么贡献。”

“启王子的意思是?”

“待大禹王丧事彻底结束,我便会离开阳城。”

大费肃然:“启王子何必如此?要知道,大夏正是用人之际,我还有许多要仰仗启王子的地方。”

涂山侯人笑道:“我就不留在阳城碍大费将军的眼了,你放心,我会尽快搬出王宫。”

也不等大费再说什么,他一挥手:“好了,大费将军现在是大忙人,就没必要在这里跟我闲扯了,还是早点回去准备登基的事情吧,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忙碌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话已经是极不客气了,依照大费昔日的脾气,早就翻脸了,可现在,他居然不气不恼,十分大度:“启王子也别急着搬出王宫,更不用急着离开阳城。否则,传出去,倒叫不知情的人民以为是我容不下启王子……”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好了,天下皆知你大费将军忠孝两全,大仁大义,你就别担心这区区小问题了。”

“嘿,启王子真是说笑了。”

他盯着他。

他也盯着他。

彼此的笑声里,看到洞箫和劈天斧的杀气交错。

涂山侯人敢肯定,如果大费自忖能一击成功,绝对马上出手了,可是,他碍于劈天斧的威力,毕竟,几次交手下来,他从来没有占过便宜。

而且,这是在大禹王的坟头。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大费将军快快请回吧,在你登上王位之前,若发生流血变故终究乃不祥之兆,也有损你大仁大义的美名……”

大费也笑眯眯的:“启王子真是爱开玩笑。好了,我就先行告退了。日后,启王子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尽管向我开口。”

涂山侯人一挥手:“大费将军走好。”

大费将军听得他这话跟送别死人似的,心里大怒,可是,环顾四周,还是大步离开了。

四周,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涂山侯人独自站在这座孤零零的陵墓前面,忽然意兴阑珊。

帝王将相,有何意义?

纵然伟大如大禹王,死后连安葬之地都不能随心所欲——如果可以选择,他敢保证,大禹王根本不愿意和死去几十年的原配合葬——黄泉路漫漫,原本毫不相爱的夫妻,竟然连死后也只能凑合凑合。

有人无声无息靠近。

涂山侯人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云华夫人。

云华夫人没有哭,更没有悲痛得花容失色,相反,她依旧衣衫华贵,容颜端丽,神情也十分平淡,就好像从来没有大禹王之死这件事似的。

可是,涂山侯人看她一眼,又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傻眼了。但见云华夫人鬓边,居然有一缕白发!

西王母一族的女子,居然有了白发。

涂山侯人心里一抖,侧身一边,只深深一鞠躬,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华夫人一直站在陵墓前,但是,她的眼神很空洞,仿佛神思早已不知云游到了何处。

许久,涂山侯人才低低的:“其实,大禹王根本不该被埋在这里。生前已经决裂,死后何必强求?一对怨侣,黄泉之下都还要彼此折磨,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她缓缓地:“启王子还在怪我?”

涂山侯人急忙道:“没有,没有,小子绝对不敢怪罪夫人……我的意思是,大禹王内心深处是肯定不愿意被葬在这里的,夫人,这一点,想必您应该比小子更加清楚……”

他长叹一声:“小时候,我总是不了解这一点,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情是根本无法强求的。”

她凄然一笑:“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他是大禹王,他是天下人的表率,纵然连死后,也必须做足道德楷模。所以,他必须,也只能被葬在这里……”

大禹王生前,没有再立任何别的女人为王后,对外界公开的原因是,他是因为惦念死去的涂山氏。

涂山氏,便是大夏之母。

若是他死后,却不跟涂山氏合葬,这如何对不明真相的天下人交代?

生前做戏,死后也不自由。

帝王将相,不过如此。

涂山侯人但觉一股嗖嗖的寒意从头到脚,明明头顶有久违的艳阳高照,可是,他却觉得这个寒冬才刚刚开始。

许久,他低声道:“阳城乃是非之地,夫人不宜久呆。”

云华夫人却定定地看着他:“启王子作何打算?”

他一怔,缓缓地:“小子并没有什么打算。”

云华夫人叹道:“启王子既知阳城非久留之地,就该知道,既然有第一个丹朱,就难免有第二个丹朱。”

涂山侯人何尝不知尧帝的大儿子丹朱被舜帝流放的典故?可是,他只是跪下去,对云华夫人行了一个大礼。

云华夫人坦然受他一礼。

涂山侯人再次叩拜:“小子一则感谢夫人的救命之恩!二则牢记父王临终前的遗命……”

他慎重其事:“小子虽然深知夫人本领高强,可是,今后无论小子在哪里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但凡夫人有所差遣,小子必然赴汤蹈火。”

云华夫人长叹一声:“启王子起来吧。”

他又对云华夫人叩了三个头,这才慢慢站起来。

云华夫人正色道:“如果启王子还愿意踏上寻求《九辩》《九韶》的旅途,现在,正是上路时。”

涂山侯人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

再不走,大费就要出手了。

他点点头,肃然道:“夫人心意,小子心领。”

云华夫人微微一笑,只是点点头,先下山去了。

冬日天短,才到申时,太阳便已经西斜,吹来的风也冷嗖嗖的,看样子,连续的几个艳阳天已经快结束,天气又要转冷了。

涂山侯人独自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一人一蛇,从灌木丛里走出来。

委蛇的双头昂着,语调也很沉重:“启王子,节哀顺变。”

他看着凫风初蕾,低声道:“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凫风初蕾看了一眼大禹王的陵墓,叹道:“我早该向你道歉的……”

“何来道歉之说?”

“当日若非我要你帮我安顿姬真,也不至于让你陷入小狼王的陷阱。严格说来,其实是我害了你。”

涂山侯人笑起来:“反正我福大命大,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像我这样的人轻易是死不了的。”

委蛇叹道:“要是那天你真的中毒死了,别说我家主人,就连我都一定要去宰了小狼王那小子。”

涂山侯人正色道:“死生乃天理循环,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或者欲望,谁也不敢保证到底是活着更好还是死去更好,有些时候,死去没准是一种解脱。”

“启王子能如此超脱,真是难得。”

他只是凝视凫风初蕾。

死生契阔,再会无期,谁又能真正超脱?

他只庆幸,此时此刻,身边还站着一个她。

二人一起走到山下,在分岔路口,涂山侯人忽然道:“你们先走吧,我今天还有一点事情,改天再来找你们。”

凫风初蕾很意外。

“我已经不适合再回王宫了,实不相瞒,今夜起,便要到处找客栈寄宿了。不过,这也是求之不得,当初我执意不肯回宫,却被大禹王派人绑回去,现在好了,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毕竟,王宫是个非常无趣的地方……”

凫风初蕾这才看到山路边,有两个拿着行李之人,正是当初大禹王强行为涂山侯人安排的贴身侍卫风胡子和邰桑。

鹿蜀也昂着头,它一身彩色的长毛已经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看到委蛇,立即非常亲热地鸣叫一声表示招呼。

正文卷 第148章 大费称王4

委蛇哈哈大笑:“鹿蜀居然还记得我。”

涂山侯人笑道:“鹿蜀虽不会说话,但是它记忆力惊人。”

二人上前来,邰桑毕恭毕敬:“启王子,我们送你去客栈吧。”

涂山侯人接过行李,淡淡地:“不用了,以后你们不用照顾我了,我自己足以照顾自己。”

“可是,启王子……”

他还是笑眯眯的:“你们已经辛苦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又对凫风初蕾道:“等我处理了事情就去找你们。”

说完,头也不回,拎着自己的行李和鹿蜀离开了。

凫风初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摇摇头,和委蛇踏上了另一条路。

委蛇叹道:“涂山小子真是可怜,只有他一个人,从未做过什么恶事,可是,大禹王一死,他便成了大费的眼中钉肉中刺,真要留在阳城,只怕凶多吉少……”

凫风初蕾默然无语。

国师老宅,一片肃穆。

大费正要进门,看到旁边的大树下。人影一闪。

他低喝一声:“出来吧。”

小狼王硬着头皮走出来,低声道:“我真没想到姒启的命那么大,他竟然没死。”

十万两黄金,化为泡影,小狼王的沮丧可想而知。

大费和颜悦色:“我已经送了五千两黄金到郊外僻静之地,可能你的属下已经接收。”

小狼王不敢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五千两黄金算是我送你和姬真的新婚贺礼。”

小狼王不可思议,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我明明没有杀死姒启,你还给我黄金?”

“那是个意外,不是吗?姒启本是非死不可,却不知为何又活下来了。可是,没道理他次次都那么好运。”

“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帮你杀姒启?”

大费点点头。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小狼王,你可以先拿着这些黄金,壮大实力。另外,我可以把西北偏南的几万公里赏赐给你白狼国,但是,你需记住,这几年万万不可在边境再行骚扰掠夺之事,如果大夏有需要,你也得及时配合,凡事听我号令……”

小狼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大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西北偏南的几万公里土地,是整个大西北最好的草原,曾被他觊觎多年,无数次扰攘边境,大肆掠夺,但都无法固守,三个几月,便又重新被大夏夺回。

现在,大费居然说,他把这几万里土地赏赐(白送)自己。

“你记住,这片土地虽然是你的了,但是,只能合理放牧,切切不可扰攘滋事。”

小狼王简直就已经懵了,真真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脚背之感。

大费还是和颜悦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小狼王,我既然已经用你,便会长期用你。以后,合作机会还多,好处也少不了你的。”

小狼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真真是感激涕零:“我小狼王以前真是很少服气过什么人,可大费王,我现在是真的服你了!你放心,日后你但有差遣,我小狼王无所不从!”

大费一笑,点点头,推门进去。

小狼王盯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大费竟然有如此的胸襟和气魄,难怪人人都推举他做大夏之王。”



近阳城时,正是日暮,大小酒肆,食客云集,酒菜飘香。凫风初蕾有些饿了,便和委蛇钻进了一家僻静的酒肆,随意找了个雅间。

一盘牛肉,几个小菜,吃起来却索然无味。

她又拿出玉瓶看了看,算算时间,距离百里行暮的半月之约,又只剩两天了。她不无担忧,像百里行暮这样的人,处理一件事情都需要一两个月,只怕事情的困难程度,难以想象。

委蛇却信心十足:“百里大人一定能按时归来!放心吧,百里大人从不食言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忧心忡忡。

有人进来,在她对面一屁股坐下,冷冷地:“涂山小子命可真大!不过,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什么叫活着没什么意义了?”

“不是吗?启王子启王子,哈哈,可真是报应,大禹王尸骨未寒,儿子已无落脚之地。现在被大费驱逐如丧家之犬,比我这个小狼王还不如。”

凫风初蕾淡淡地:“大费还没站稳脚跟,他再恨涂山侯人,他也不敢现在动手。”

“哈哈,还需要动手吗?启王子都被赶出王宫了,从此,他无非是一个流浪汉而已,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没了他老子,他无非就是个浪荡子而已,大费哪里还犯的着搭理他?”

委蛇见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很是不爽:“小狼王,你快滚回去吧,大费动起手来,你便是死路一条。”

“你这怪蛇难道没看到大街小巷的布告吗?大禹王驾崩,大费登基,已经开启天下大赦模式,连死囚都赦免!也就是说,暂时没人来管我们了,全阳城的巡逻队已经彻底撤掉了。我们现在哪怕大摇大摆走在阳城街头不做任何伪装,也没人会理我们……”

“那你小子又何必藏头露尾?敢不敢跑到大街上大喊一声:我就是小狼王?”

“我这不是凡事小心为上吗?”

委蛇还是狐疑:“小狼王,你该不会又和大费有什么勾结吧?”

他翻了个白眼:“怪蛇,你休得胡说八道。”

“小狼王,我可提醒你,继续和大费勾结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小狼王想起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几万里土地,内心暗道:我的好处大着呢。

可是,他却长叹:“本来,我处心积虑要杀大禹王,结果,大禹王就这么死了,也算是老天爷为我报仇了,可是,怎么就觉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呢?”

凫风初蕾盯着他:“砍下大费的头,你就会有成就感。”

他急忙岔开了话题:“凫风初蕾,你说,涂山小子为什么能活下来?明明是没有解药的剧毒,难道他是什么神胎仙体?”

凫风初蕾想淡淡地:“小狼王,你别想着火中取栗。大费之前肯和你私下结盟,那是为了对付大禹王。可现在他自己已经是大夏之王了,你认为他还会跟你结盟吗?当心他调转刀口第一个宰了你……”

“哈哈,凫风初蕾,要不,我俩结盟算了?”

他凑上去:“我说真的,和别人结盟我总是不放心,可是,和你结盟,我才真正信得过。只要我俩联手,以鱼凫国的广大疆域和白狼国的精锐骑兵,称霸天下也绝不会仅仅只是一个梦想……”

他越说越是兴奋:“凫风初蕾,你嫁给我吧,就像当初我的老祖先盘瓠那样,我俩一定也会生育许多儿女,成就一番伟业……”

他见凫风初蕾不理不睬,忽然怒了:“喂,凫风初蕾,你这是什么态度?为什么对着涂山侯人时有说有笑,面对我,却冷若寒霜?”

“……”

他愤愤不平地:“不就因为他是什么启王子,大禹王的儿子吗?对他那么客气,却对我如此冷淡,不就是嫌弃我没钱没权了吗?若是我有钱有势,恐怕你早就扑上来了吧?外面的女人,都这样了,只看男人们的条件,从来不看男人的内在和潜力……”

凫风初蕾终于正眼看他,上下打量,不气不恼,“小狼王,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内在和潜力?”

“这……”

“你人品很好?学问很渊博?见义勇为心怀天下?怜悯弱小扶危济困?还是你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万人景仰?”

小狼王:“……”

“这些东西你没有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敢没有钱!”

小狼王悻悻地:“至少,我生殖能力强!”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其实,小狼王真有一个极大的优点,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小狼王大喜:“你说,我有什么优点?”

“你每次遇到事情的时候,都不会急着去责怪别人,而是先反省自己……”

小狼王忙不迭地:“对对对……”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每一次都是先反省自己,然后总能找到理由怎么把责任推卸给对方……”

小狼王:“……”

委蛇一头敲在他的头上,大笑:“蠢小子,你都有这么好的优点了,哪个女人敢轻易嫁给你?没准分分钟被你卖了还在帮你数钱。哈哈哈,你别以为这天下的女人都是姬真。”

小狼王气得脸青面黑,冷笑一声:“你们这么嘲笑姬真,在我眼里,还真不如姬真。至少,姬真懂得为男人无条件牺牲,无条件服从。”

“所以,你就该专心一意娶了姬真,别再癞蛤蟆缠着我家鱼凫王。讲真的,小狼王,每次听你向我家鱼凫王求婚,我都觉得是一种亵渎和大不敬……”

小狼王跳起来,一拳就砸向委蛇的头。

委蛇急忙避开:“瞧这小子,瞧这小子,居然还有暴力倾向,太可怕了……”

凫风初蕾沉声道:“小狼王,别闹了。”

委蛇眼尖,忽然道:“天啦……”

酒肆门口,仿佛多了一盏无比明亮的灯。

一美人姗姗进来,随手便关了门。

美人儿一身蓝色裙裳,上等的蜀绣,一针一线,夹杂淡淡的金色,就像天空和白云,美丽得令人忘记了呼吸——但是,这美丽裙裳在她身上,反而显得有些不妥,因为,不怎么合身。

委蛇大叫:“我的天……”

小狼王一看姬真这身衣服,也急了,饶是他,也不由得面红耳赤。

正文卷 第149章 不识贱字1

姬真却毫不知情,只是柔弱无比地走到凫风初蕾面前:“鱼凫王,奴家有一事相求……”

凫风初蕾淡淡地:“我什么都办不到。”

姬真也不管她的冷淡,径直说下去:“大王一心爱慕鱼凫王,所以一直滞留阳城,不肯回白狼国,还请鱼凫王看在小狼王一片痴心的份上,嫁给大王,纵然鱼凫王要做王后也是可以的,姬真愿意和鱼凫王一起好好服侍大王,一同为白狼国开枝散叶,鱼凫王也知道,我们白狼国被偷袭后,损失惨重,正需要女人多多生育,姬真只求鱼凫王念在大王痴情一片的份上,赶紧和大王一起回白狼国,如此,大王也可以尽早多多娶别的女人,多多生育,很快就会让白狼国重新兴旺起来……”

若是第一次见面,凫风初蕾一定会被这番话惊出脑水,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是看了小狼王一眼,淡淡地:“小狼王,给你一群女人其实用处不大……”

姬真诧异地看着她。

“应该给你一头母猪,你很快就能创造一个世界!”

小狼王恼羞成怒,却一时语塞。

姬真却急了,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鱼凫王,我是真心的!虽然我们白狼国以前讲究纯血统,可是,如今时移世易,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你愿意嫁给大王,我愿意一直以你为尊,以你为大,大家都是女人,好好伺候大王可是我们女人的本分……”

也许是因为她语气太真诚,凫风初蕾竟然一时无法反驳她。

她索性一指身上的崭新衣服,“这可是我们白狼国的至宝,是大王送奴的定情物,也是奴的新娘服,奴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只要鱼凫王愿意,奴可以把这件衣服送给鱼凫王,让鱼凫王穿着和大王拜堂成亲……”

委蛇哈哈大笑,蛇尾一扫,卷起姬真的裙摆,“姬真,你认识字吗?”

姬真低头一看,但见裙摆的最下角,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居然刺绣着一个字。

委蛇大笑:“不认识字是吗?想来你也不认识,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个字念‘蕾’,凫风初蕾的‘蕾’!这衣服本是我家鱼凫王的,是你们这位伟大的小狼王趁我们不备偷了去,没想到,还居然成了他送你的定情物了,哈哈哈……人家说狼心狗肺,我看你两口子分明是贼狼一窝……”

姬真惊呆了。

如果地上有一条缝,小狼王已经钻进去了。

可是,现在他只能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好一会儿,才狠狠瞪着姬真,厉声道:“谁让你来的?你疯了吗?”

姬真哇的一声便哭起来,可是,又不敢大声哭,只是泪盈于睫,委屈得就像是刚刚遭难的难民。

小狼王硬着头皮:“凫风初蕾……这……我……”

委蛇大笑:“小狼王,说真的,我见过许多厚脸皮,可是,像你这么厚脸皮的,天下真是绝无仅有!你难道真的就没有丝毫羞耻之心吗?”

小狼王急了:“怪蛇,我……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们那会儿对我隐藏真面目?……早前我以为凫风初蕾就是个丑女嘛……要是你一开始就这么漂亮,我早就喜欢你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凫风初蕾就跟吞了个苍蝇似的,忍无可忍:“小狼王,快滚!你但凡还有一丝羞耻心,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委蛇也跟驱赶苍蝇似的:“快走,小子快走。”

小狼王悻悻地:“要我走也可以,不过,凫风初蕾,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

“你非答应我不可,你不许嫁给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哼哼,既然不嫁给我,也不能嫁给别人。你记住,无论哪个男人敢娶你,我就把他给杀了。”

姬真也立即道:“我知中原女子矜持,往往口是心非,鱼凫王一定是爱我家大王的,只是嘴上不好意思承认而已……”

小狼王一听,对啊,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没道理女人会不喜欢啊。他胸口一挺,来了精神:“凫风初蕾,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女人嘛,欲拒还迎也是正常的……”

他在阳城潜伏多日,早已换了中原人的便装,高鼻深目,蓝色眼珠,身材健硕,也的确是颇有几分男色,纵称为美男子也绝不为过。

很显然,他对自己的相貌是超级自信的。

但见凫风初蕾上下打量自己,便笑道:“凫风初蕾,你嘴上说不喜欢我,可是,你内心肯定喜欢我,不然你不会多次救我又借金子给我。所以,我怎么着也得对你以身相许,这样,以后你的金子便全都是我的金子了……嘿,当然我是开玩笑的,你这么漂亮,有没有黄金其实我都乐意娶你……”

真小人,坦荡荡。

很显然,这小子死缠烂打,看中的不仅仅是美色,更以为自己能为他提供源源不绝的黄金。

凫风初蕾一字一句:“小狼王,你听清楚了!我对你的态度可不是欲拒还迎,我是真的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就像你看到老鼠蟑螂一般避之不及,你明白吗?”

委蛇大笑:“如果小狼王阁下觉得看到老鼠蟑螂很恶心避之不及这种人之常情,是对老鼠蟑螂欲拒还迎的话,那我们就真的没法了……”

“该死的老蛇奴……”

委蛇不气不恼:“小狼王,你一定不认识一个字……”

“什么字?”

“贱!”

“……”

“你两口儿贱嗖嗖的,世上罕有。说真的,可能只有你们白狼国那种人狗交合出来的奇葩部族,才会有你们这一对奇葩男女。狗男人呢一味猖狂自大,狗女人呢一味下贱奴化,真是看了令人作呕……”

小狼王后退一步,本是要破口大骂,可是,口干舌燥,一句话都骂不出来,忽然觉得整颗玻璃心都碎了,自尊心被刺得千疮百孔。

偏偏那如花容颜,就算冷漠无情,满脸鄙视,也美丽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相形之下,地上跪着的姬真,简直就像一朵已经开残了的野花,黯然失色,毫无吸引力了。

他毛了,忽然冲上去:“凫风初蕾,你不嫁我也就算了,这么损我有意思吗?你就那么了不起吗?中央天帝的女儿不也嫁给了一只狗吗?何况,我还是堂堂小狼王,你就比我高贵许多吗?”

“……”

这死缠烂打的家伙,凫风初蕾真是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有一种男人,有一种迷之自信。

他死死盯着凫风初蕾,冷笑一声,满脸气愤:“你鱼凫王再高贵再矜持又如何?不还是个女人吗?身为女人,最终不还是会被男人睡吗?”

凫风初蕾根本不在乎他这流氓般的嘴脸,她反而闲闲地:“放心吧,反正又不会被你睡,你激动什么?”

小狼王口不择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希望被那个什么百里行暮睡!”

她居然笑起来:“是又如何?你管的着吗?”

小狼王急了:“喂,凫风初蕾,你还真是喜欢百里行暮?”

“对啊!我就是喜欢他。”

“你喜欢他什么?”

“他比你帅不行吗?”

小狼王冷笑一声:“他帅吗?不就因为他本领大又是上古大神吗?你就这么肤浅看上他了?”他越说越是气愤,“一路上和那条怪蛇鬼鬼祟祟的,整天说什么百里大人百里大人,是不是早就暗恋人家了?”

“是又如何?我一直喜欢他,也只喜欢他一人,不行吗?”

小狼王见她一口承认,居然不带否认的,尤其,她懒洋洋、轻描淡写的样子更是显得风华卓绝,就像一朵天下至美的花蕾在春风里无限得意的摇曳。

偏偏又想起百里行暮送她的各种礼物:委蛇身上能遮风挡雨的轻纱大伞,她每每遇到危险时就拿出的那个厉害无比的武器,他甚至怀疑那个古怪的小屋子也是百里行暮送的,还有她用不完花不尽的金子。

他更是妒火中烧:“我还以为你凫风初蕾是多清高多冷漠,原来,你不就是一个见高踩低的女人吗?你喜欢百里行暮,不就是因为他比我更有本事吗?要是有一天我比他更厉害了,你是不是就马上转向我了?”

凫风初蕾再是好脾气,也炸了,她金杖一横,小狼王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被蛇尾席卷,硬生生地从窗户边丢了出去。

委蛇大叫:“臭小子,我警告你,再有下次,直接砍下你的狼头!”

“滚!你这个不要脸的癞蛤蟆!”

小狼王翻身爬起来,正要大骂,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被扔了出去。这一摔,真如腾云驾雾,竟不知过了多久,才重重跌落在地。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浑身又没有丝毫伤痕,只骇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小湖对岸,那奇怪的小屋子早已无影无踪。

他惊得面无人色,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听得哭声,回头一看,只见姬真躺在地上,正哭哭啼啼:“大王,等等奴……”

他只能跑回去,一把拉起姬真,恨恨地看一眼她身上那件蓝色的华丽裙裳:“都怪你多事,谁让你来的?”

姬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回答得上来?

正文卷 第150章 不识贱字2

小屋外,委蛇却乐不可支:“百里大人,你可终于回来了,哈哈,我先去找一点吃的东西,你们先聊聊……”

百里行暮却凝视凫风初蕾,笑容满面:“初蕾,是不是等久了?”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和小狼王的胡扯,顿时满脸通红。

他却心花怒放,就像看着一朵红花在自己眼前慢慢绽放。

“我就是喜欢百里行暮,不行吗?”

若非亲耳听见,简直不敢置信。

他巴不得她再说一遍,便站在原地,一直看她。

她心里咚咚乱跳,可是,所有的烦躁不安,忽然烟消云散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她静静地挨着他,很长时间,二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凫风初蕾却觉得静谧得出奇,就好像他所有要说的话,她其实已经一清二楚。

他不经意地伸出手,轻轻拉住她的手,她很自然地,反手握了一下他的手。

如此微小的举动,他的一颗心却瞬间雀跃起来,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我是遇上一点事情了,所以才让你久等。”

她面色红红的:“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所以害怕了吗?”

她老老实实点头,低声道:“我真怕你不回来了……”

“我知道你在等我,怎会不回来呢?”

他凝视她,低声道:“初蕾,你刚刚对小狼王说的话是真的吗?”

她面红耳赤,只是低头不语。

他哈哈大笑:“初蕾,既然你没反对,我可就当真了。”

“我本来就说的是真话。”

这话低不可闻,犹如唇语,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大笑着一下跳起来,凫风初蕾但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站在了他的掌心里面。

对面的群山,忽然就在自己的眼前。

整个阳城,一览无余。

她咯咯大笑,在他的掌心里翻了个跟斗,他也大笑,慢慢地将她放下来。

她坐在他身边,这才低声道:“我们可以去天穆之野了吗?”

他却摇摇头:“暂时还不能。”

她好奇,但是并未追问原因,他却把前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当听得周山的武器库里少了一艘维马纳和一颗阿格尼玛时,她不由得问道:“这么说来,不是有人驾驶那艘飞行器到处跑吗?”

“怪就怪在这里!如果有人开走了飞行器,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毕竟,飞行器飞行时能发出巨大的声音,遮掩不住。可是,这艘飞行器莫名失踪,我居然追查不到下落。”

“跟涯草有关吗?”

他听她提起涯草,微微意外:“你怎么知道涯草?”

她面上一红,扭着手指:“大费说,涯草是你的初恋情人,还说你和涯草过神仙眷侣生活去了……”

他断然:“不!没有什么初恋情人,更没有什么神仙眷侣。涯草可以说是我的大仇人之一!”

她忽然如释重负。

多好!

百里行暮紧紧拉住她的手,慎重其事:“初蕾,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

她有点儿慌张,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微微低下头,额头轻轻碰在她的额头上。她无法闪躲,目光只能迎着他的目光。

从那明亮之极的大眼睛里,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红彤彤的可爱面庞,就像一朵独自开放在自己眼中的花蕾。

所有温柔,只在自己面前展现。

呵呵,这是何等令人心醉的感觉?

“初蕾,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十几万年,可是,在你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异性,也没有任何婚配经历!就算三万年之前,人类还属于原始的群婚制,男女之间只要看对了眼就可以交合,我也不曾和任何异性亲密,因为,我还从来没有对任何异性看对眼过……”

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面色更是潮红。

“直到遇见你,初蕾!”

她从未听过这世界上有如此温柔动听的声音,一颗心也从来不像现在这样砰砰直跳。忽然口干舌燥,呼吸不上来,仓促间,便低下头去。

他炽热的呼吸,于她雪白脖颈之间扩散。

那是生平第一次的冲动与激烈,忽然无法自控。

明明深秋寒意,凫风初蕾却觉得自己整个人沸腾了。

她手足无力,浑身酸软,生平都从未有过如此奇特的感受,直到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拥抱,她才像找到了靠山,不至于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许久许久,没有人说话。

只有砰砰的心跳。

夕阳染红了整个天空,放眼望去,小湖边再也不是冰天雪地,依稀是他离开前夜的红叶漫山,青草碧绿。

少女的干净清香,在鼻端萦绕,胜过一切的花草芬芳。

尤其,她砰砰的心跳和他完全交织在一起,节奏一致,两心如一。

他忽然觉得,哪怕一万年的沉睡,几千度高温的囚徒焚烧,也完全值了,得到补偿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微笑从心底划过,慢慢停留在胸口曾经被焚烧的地方,疼痛瞬间止息,枯死的细胞刹那重生,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开始重新运作。

这一次,方是万年之后,真正的复活。

湖水轻拍,时间凝固,此处已是天下最美的地方。

二人并排躺在地上,十指交扣,凫风初蕾微微闭着眼睛,但觉这一年多的颠沛流离以来,唯有此时,心灵上才真正获得平静和安稳。

她想起什么:“对了,你知道前段时间大夏发生的怪事吗?就是西北边境,上万百姓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百里行暮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脸色变得沉重。

这便是他延误归期的最主要原因。

“维马纳的失踪和这几起怪事的制造者,应该是同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

“这天下真有这么厉害的人?”

“所谓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是这个意思!大禹王生前气势如虹,得到各方势力的支持,那些隐匿背后的人或者半神人还不敢公开活动。可是,大禹王一死,就真不好说了。也许,这天下即将有一场可怕的大乱!”

她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一丝隐忧,不由得十分震惊。

要知道,自从认识百里行暮以来,哪怕天崩地裂也从未见他变过脸色,在她心目中,百里行暮实在已经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了,可是,如今,连百里行暮脸上都有了隐忧之色,那敌人该会何等厉害?

“皋陶和大禹王之死都很蹊跷!大费这人有大问题。”

她微微不安:“涂山侯人会有危险吗?他说等大禹王的丧事彻底了结后,他便会外出游历……”

“只怕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她一怔:“大费刚登基,就算再恨涂山侯人也不敢立即下手,难道不该巴不得将他赶出阳城吗?”

“事情没这么简单!如果偷走维马纳之人真的找到了燃料库,而且和大费有所勾结的话,这世界上,必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大灾难!这么说吧,初蕾,我们可能没法按时踏上去天穆之野的旅途了,我必须先找到维马纳的下落……”

她点头:“我能帮你寻找维马纳吗?”

他呵呵大笑:“当然!初蕾!我就怕你等不及要去天穆之野。”

她面色又是一红,心想,和他在一起,哪一天去天穆之野不都一样吗?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变了:“如果能找到燃料库,我能驾驶维马纳去天穆之野,是不是会事半功倍?”

“当然!如果能找到燃料库,初蕾,你甚至可以成为真正的地球之王……”

凫风初蕾当然知道这个“地球之王”的含义——百里行暮说,大禹王这个所谓的万王之王,占据的其实只是东方的广袤土地,甚至不到地球的四分之一。

地球上另外四分之三的土地上,还生活着别的人种,还有别的大大小小的王者。

至于西方几百万平方公里的沙漠之外,再到十二个夜的王国,那是大夏的军队从来不曾涉及到的,也不知道另一端的人们到底是怎样在生活。

按照百里行暮的说法,迄今为止,地球上唯一一个真正的万王之王,仅有黄帝一人而已。

在黄帝的时代,12个夜的王国和一切汪洋大海,都曾臣服于华夏。

百里行暮兴致勃勃:“初蕾,你想成为真正的地球之王吗?”

她被逗得笑起来:“你帮我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我就辅佐你做一个地球女王。”

她呵呵大笑:“是不是只要找到燃料库就可以了?”

“找到燃料库,训练一批会使用的士兵,驾驶维马纳,投入阿格尼亚,无论多厉害的敌人也会被彻底消灭了。地球之王,指日可待。”

“可是,你所说的敌人,不就是正在这样做了吗?”

百里行暮长叹一声:“所以,我才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去一趟不周山!初蕾,你愿意跟我去一趟不周山吗?”

从周山到不周山,不是几万年岁月的差距,而是一段神话的还原之旅。

凫风初蕾点点头,果断道:“我随你去。”

百里行暮大喜:“那真是好极了,初蕾,我们很快就可以动身了。”

正文卷 第151章 不识贱字3

涂山侯人还不能离开阳城,按照大夏的规矩,他必须等到大禹王的头七之后,祭拜完毕,方能离开。

传说中,如果没有子嗣祭祀头七,那么一个新丧之人便会成为孤魂野鬼。

涂山侯人再是洒脱,也不能看着父亲成为孤魂野鬼。

尽管寄居客栈的日子百无聊赖,甚至因为大禹王新桑,他连乐曲都不能弹奏,但是,还是只能留在阳城。

这天,他信步外出。

转过几条街,来到了王宫外面。

大禹王新丧,王宫自然还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注意到,宫门外面值守的士兵已经换了一群人,这些人全是昔日大费麾下的亲卫队。

这些人见了他,眼中满是警惕,也并不行礼。

他不以为意,也并不靠近。

宫门外面的广场,空空荡荡。

原本该摆放九鼎的地方,更是显得落寞而萧瑟。

按照大禹王的规划,万国大会之后,就会把九鼎摆放在宫门之前,以八卦方位排列,如此,全天下的百姓都可以前来宫门参观游玩。九鼎上铭刻了天下山川,风土人情,几亿里河山,各地的地貌概况,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哪里有险滩激流,如何防备等等……简直就是一本旅游爱好者的百科全书。

但是,九鼎破裂,这一计划成为了梦想。

随着大禹王病逝,破裂九鼎干脆被彻底扔掉了。

涂山侯人内心,微微遗憾。

他想,也许九鼎永远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并未过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阳城,也显得空荡荡的,自大禹王死后,早前来参加万国大会的商旅已经全部撤离,热闹了一两年的阳城,就像一个人老珠黄的弃妇,显得十分孤寒。

经过最华丽的驿站时,涂山侯人停下脚步。

驿站外面,也不如昔日张灯结彩,金碧辉煌,反而去掉了一切的装饰,透露出天下大丧特有的素朴。

有琴声传来,低低的,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

他循着琴声信步走到门口,但见东眷女正在抚弄古琴,演奏的正是那首大型歌舞剧《九韶》的序曲。

她弹得并不认真,东一下西一下。

侍女们见了涂山侯人,立即禀报:“启王子来了。”

东眷女头也不抬,依旧抚弄琴弦,直到最后几个尾音彻底消失,她才抬起头看他一眼,但是,也不起身行礼,冷冷的:“启王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涂山侯人一笑,先看了看四周。

但见内部和外面的素朴截然不同,全部用了华丽的丝绸锦缎,就连地上也铺了厚厚的丝绸地毯。角落里还生了火盆,整个屋子都很暖和。

东眷女也一身淡绿丝绸长裙,但见启王子并不说话,她便隐隐地有些不耐烦了。

她消息灵通,早就知道自大禹王出殡那天,启王子便搬离了王宫,所谓脱毛的凤凰不如鸡,没有了大禹王,这纨绔子弟便真的什么都不算了。更重要的是,就连云华夫人也般走了。

所以,她此时连奉承他的话都不肯说了。

涂山侯人笑笑:“姑娘真是不适合演奏《九韶》,我听着那靡靡之音,较之第一次演奏更盛,虽然只是序曲,可是,也未免失之浮华,距离音乐的本义就越远了……”

东眷女冷笑一声,手指嗖地划过琴弦,发出极其难听的一声响动,然后停下,“那是启王子不懂欣赏。”

涂山侯人还注意到偌大厅堂里空荡荡的,角落里还有好几个巨大的包裹,他并不意外,笑嘻嘻的:“看样子,姑娘这是要出远门了?”

她跟随他的目光,一声不吭。

这废物,谁愿意嫁给他啊!

大禹王一死,他没有了任何靠山,既没有母系的势力支持,又没有联姻的背景靠山,说穿了,他现在就是孤身一个浪子而已。真要嫁给他,自己就亏大了,靠大禹王靠不着,反而彻底失去了大费这个靠山,只怕日后流落江湖,连一口安稳饭都混不上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浪子,居然还敢嫌弃自己的演奏是靡靡之音。

东眷女稍稍迟疑,还是鼓起勇气:“启王子,小女有一事相求,还望成全……”

“哦?”

“启王子,你还是推掉我俩的婚事吧。”

他若无其事:“为什么?”

她摸了摸古琴:“我俩并非知音!我的弹奏你并不欣赏。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硬要凑在一起?还请启王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你父亲同意吗?”

“只要启王子同意,我父亲那里,我会负责说服。”

涂山侯人是何许人也?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墙倒众人推,东眷女这是要悔婚了,而且,显然已经征得了她父亲的同意。

这番话,她其实是代表她们整个东夷族来表达的。

大禹王死后,大费登基在即,很显然,东夷一族已经觉得和他这个窝囊的启王子联姻毫无意义了。

东眷女死死盯着他:“希望启王子成全。”

她看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充满了厌恶和鄙薄。

他也好奇地看着她,但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淡淡地:“男婚女嫁,不必强求!”

东眷女如释重负,这才拱拱手,象征性地一行礼:“多谢启王子成全。”

涂山侯人十分干脆:“这不是应该的吗?好了,我也不会打扰姑娘了,告辞。”

“不送!”

直到涂山侯人走远,东眷女才大大松一口气,忽然欢呼雀跃,兴奋无比,立即便招呼侍女整治新装,涂脂抹粉,马上就往大费家里赶去。

涂山侯人慢慢走到北郊,远远地,只见冶炼处外面堆积了一大堆废铜烂铁。

大费对九鼎自来不感兴趣,而且,因着九鼎代表大禹王的意思,隐隐地让大费颇有压抑之感,所以,大禹王刚一死,他便暗中终止了九鼎的重新回炉工作,任凭一堆破铜烂铁堆积在这里。。

涂山侯人远远看着那一大堆小山似的青铜,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

负责值守的士兵立即行礼:“启王子。”

他点点头:“传令下去,好好守护这些青铜,不得有任何损失。”

总监庹拓闻声出来,老远就行一大礼:“启王子来了。”

涂山侯人指着那一大堆铜器,好奇地问:“九鼎为何会破裂?”

庹拓叹道:“九鼎破裂,在于仓促赶工,工艺不足,冷却不足。万国大会之前,我多次劝大费将军再等一等,可是,大费将军生怕赶不上万国大会,下令提前半个月出炉,所以,九鼎破裂,也并不稀奇……”

原来如此。

涂山侯人点点头,“那么,破裂的九鼎还可利用吗?”

庹拓立即道:“重新回炉打造,完全可以成就完美的九鼎。”

涂山侯人大喜:“既然如此,不妨再让青铜回炉锻造,重新打磨,一定要让完美的九鼎重现人间。”

庹拓却面露难色。

涂山侯人察言观色:“怎么?是有困难吗?”

庹拓低声道:“启王子,你也别问了,问了也没用!”

涂山侯人立即便明白过来,敢情大费已经暗中做了手脚,阻止九鼎重现人间了?

庹拓面色非常遗憾,他本是大夏最有名望的工匠,祖祖辈辈都是冶铜行家,到他这一辈时,手艺更是精巧绝伦,九鼎之上繁复绚丽,精妙绝伦的风土人情,奇珍异宝,便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为此,他几乎耗费了后半生全部的心血。

也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急于看到完美的九鼎。

可是现在,他只能摇头,低声道:“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力争让九鼎快快回炉,争取尽快让完美的九鼎重现人间。如此,也足以告慰大禹王的在天之灵……”

涂山侯人不无感慨:“庹拓,真是辛苦你了。”

“启王子哪里话?本来九鼎破裂,我已经是戴罪之身,幸亏大禹王没有追究,纵然日后熔炼成功,也只是戴罪立功罢了……”

“好一个戴罪立功!庹拓,你是要戴谁的罪?立谁的功?”

庹拓脸色变了。

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而来,他一身青布衣衫,身形削瘦,可能是因为长久不见天日的缘故,脸色白得就像是一张纸。

涂山侯人看得分明,他只有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而另一只袖管空荡荡的,正是被百里行暮砍断了手的大业——大费的兄弟,皋陶的小儿子。

从湔山回来,大业一直昏迷不醒。

至少,皋陶对外界是这么宣称的,说他的小儿子在鱼凫国一战中身受重伤,性命不保,也因此,还受到了大禹王格外的奖赏。

在大禹王去世之前,大业也从来没有露过面,久而久之,就连涂山侯人也忽略了这个家伙。

没想到,大禹王一死,他便施施然地现身,还可以到处行走,看样子,除了脸色苍白一点,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涂山侯人好奇:“你居然没有死?”

“启王子都还没死,我怎么会死?”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那倒是,现在我又要和你们兄弟俩比命长了。”

大业恶狠狠瞪着他。

他也瞪着大业。

自从湔山小鱼洞一战,刻骨的仇恨便在二人心中烙印。直到大禹王死去,这种刻骨的仇恨,便已经无法化解了。

正文卷 第152章 落魄王子1

大业忽然笑起来,目光十分轻蔑,就像看着一个没有任何分量的对手。

庹拓自然知道这是新王大费的兄弟,不由得硬着头皮叫一声“大业将军。”

大业趾高气昂:“把这些破铜烂铁全部拉出去扔了。”

庹拓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大业将军,这些可是珍贵的铜器……”

“我说扔了就扔了,你听不懂吗?”

庹拓面色变了。

大业指了指对面的士兵:“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听好了,赶紧把这堆破铜烂铁拉去扔了,最好倒在海边,免得污染土地……”

庹拓急得面色都变了,这么多黄铜,真真是堪比黄金,都拿去扔了,岂不是败家?

可是,他一张嘴,大业就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动手……”

涂山侯人上前一步:“为什么?”

他轻蔑一笑:“这些破铜烂铁纯度不够,全是下等的破烂货色。冶炼国之重器,需要的是上等纯度。”

涂山侯人死死盯着他:“可是,要是没有这些青铜,再要锻造九鼎,材料就远远不够了。”

他满不在乎:“不够的话,再叫各方国进贡不就行了?再说,九鼎根本就是劳民伤财,无非是蹦一个面子而已,有没有都无关紧要。莫非启王子还要为了这么一个华而不实的东西继续扰民?”

也不等涂山侯人回答,他一挥手,厉声道:“把这些破铜烂铁全部拉去海里扔掉,以后,谁也不许再提锻造九鼎这种华而不实劳民伤财的事情。”

“是!”

大业哈哈大笑:“启王子,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要是闲得无聊,就去弹你的琴,唱你的曲,这些,可不是该你管的……”

涂山侯人转身就走。

走出去很远,一口气还憋在喉头,不上不下,胸口几乎要爆裂开来。

此时,他站在北郊的半山坡上,居高临下望去,但见成百上千的士兵正匆匆忙忙收拾废弃青铜,陆陆续续搬上马车,看样子,耗费了大禹王无数心血的九鼎就要这么永远沉于海水深处了。

这天下,必将再也没有九鼎。

他待要阻止,可是,看了看手里的劈天斧,便停下了脚步。

如何阻止?难道把那一群士兵都劈了?或者干脆把大业给劈了?

可是,劈了一个大业呢?以后又该怎么办?

生平第一次,察觉单个人的力量原来是如此渺小,如此无助。那种感觉,就连《九韶》的华美,也再也无法填补其遗憾。

他慢慢下山,刚到半山,忽然转身,大喝:“是谁?”

山林深处,衣袂翩然,一人一蛇,正好奇地看着那些运载青铜的舟车劳顿。

他几步跑过去,横在凫风初蕾面前,真真是百感交集,一时无语。

委蛇叹道:“涂山小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长叹一声,十分萧瑟。

凫风初蕾一直死死盯着冶炼场的方向,目中神色很是奇怪,半晌,才开口:“大业居然醒了,而且,还恢复得这么好。而大费,也顺理成章做了新王,整个华夏九州,彻底成了他们兄弟的天下……涂山侯人,你们中原人最讲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可是,你告诉我,为何到了后来,大费兄弟成了大赢家?这符合报应不爽的定律吗?”

涂山侯人一句话也答应不上来,他的心口仿佛被一个大石头堵塞了,沉闷压抑得连自己都无法呼吸了。

少时落拓江湖,一心和大禹王作对,什么家事国事关我屁事。现在才发现,父王的责骂半句也没有错:你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我死之后,你还能干什么?当心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劈天斧,生平第一次动了杀人的念头。

凫风初蕾还是盯着冶炼场的方向:“大禹王死后,我以为我已经不会那么愤怒了,可是现在,看到大费兄弟,我却愤怒得出奇……”

他很想点头表示赞同,可是,他整个人都是僵硬而麻木的,觉得自己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深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只问:“凫风初蕾,你们还打算去天穆之野吗?”

“世界那么大,随便走走看看,并不一定要是天穆之野。”

他顿了顿,忽然道:“我可否跟你们一起上路?”

凫风初蕾收回目光看着他:“你真的甘心就这么远离阳城,把一切拱手让给大费?

他苦笑:“要不然呢?或者干脆出发之前,先去把大费杀了,挑起整个华夏九州的大乱?”

他长叹一声,抬起头看着阳城的方向:“实不相瞒,阳城虽大,如今却早已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纵然我不走,大费也会设法逼我走。我可不想如尧帝的大儿子丹朱一般,被抓起来流放远方,成为一辈子的囚徒。现在早走还来得及,迟一步,也许走都没法走了……”

“大禹王尸骨未寒,大费就敢动手?”

涂山侯人淡淡地:“舜帝流放丹朱,也不过在尧帝驾崩后一年。早在万国大会刚刚结束,阳城便谣言四起,都说九鼎破裂,大禹王是受到了天谴,而大禹王一死,大费成王,天气便转为暖和,所以,大费该当是真命天子,顺应天时……”

“这分明是大费故意捏造谣言,为他自己造势而已。”

“他们父子树大根深,不仅在朝中有许多党羽,而且惯于收买人心。这不,大费已经成了新王,其他人还敢说什么呢?”

凫风初蕾定定地:“所以,此时你更不应该离开阳城!”

“为什么?”

“你一走,大夏就真的彻底沦入大费之手,只怕你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涂山侯人摇摇头。

“你还有资本。”

“什么资本?”

“你还有几个联姻对象。她们的家族可都是大夏一等一的部族,比如夏后氏、有男氏,他们有兵力有财力,而且根基深厚,有他们相助,纵然是大费,也当忌惮三分。更何况,他现在尚未正式登基,根基不稳,你抓住机会,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彻底击败他……”

涂山侯人苦笑一声:“迟了!”

“为什么?”

“今天东眷女已经找我退婚了……”

“东眷女并不是关键,夏后氏和有男氏才是关键。”

“没用了!早在大禹王驾崩之前,我就主动找这两个部族提出了退婚请求。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早前忠于我父亲看好我,是因为大禹王这三个字,可现在,他们都知道,和我联姻已经没有任何好处,反而白白遭遇大费忌惮,甚至会被打击迫——害……”

凫风初蕾目瞪口呆。

就连委蛇也双头摇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小子,你这是疯了吗?你简直是破罐破摔啊。这么关键的时刻,就算是老丈人们主动退婚,你也该想法挽留啊,可你倒好,反而主动提出退婚,没救了……傻小子,你真是没救了……”

涂山侯人不以为然:“你以为我不退婚,人家就一定嫁给我?别傻了,现在大禹王已经升天了,恐怕大费父子立马就要拿我开刀,她们一嫁给我,马上就要成为寡妇不说,还可能危及她们背后的家族,你想,谁还愿意嫁给我?”

凫风初蕾长长吐一口气,本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他倒笑嘻嘻的摸摸委蛇的朱冠:“现在,我们真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游历天下吧?”

委蛇满眼同情地看着他,他一巴掌拍在它的头上:“喂,你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谁需要你一条蛇的同情了?”

凫风初蕾开口了,她十分认真:“涂山侯人,你不能走!”

他一怔。

“你还没有一败涂地!至少,你还有云华夫人!。”

凫风初蕾非常认真:“大禹王最初只是姒禹,而不是大禹王!直到云华夫人出现,他才一路过关斩将,乘风破浪,成就了万世基业。可是,大费呢?他做过什么?就凭借他打了几次胜仗?就凭他不择手段灭了几个小国?从此,大夏九州,就变成了大费九州?”

她一字一句:“只要云华夫人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就算你退缩,大费也不会退缩!在你们中原人的观念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再是游历江湖,你又能退去哪里?如你所说,你不愿意做丹朱,可是,你暂时不做丹朱,明年呢?后年呢?你保证你一辈子也不遭遇丹朱的下场?以大费的为人,你以为你一走他便放过你了?”

他一怔,额头上忽然涔涔的冷汗。

凫风初蕾淡淡地:“天下那么大,人生那么漫长。涂山侯人,你真要想去游历,也不该是现在。解决大费之后,你便有的是时间,又何苦急于一时?”

委蛇也叹道:“小子,你赶紧设法对付大费吧。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大禹王,但是,我更不喜欢大费。大费可是我们的直接仇人,如果今后许多年都要看他骑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真是难以忍受啊。如果再有杀大费的机会,我们也会帮你的……”

正文卷 第153章 落魄王子2

涂山侯人一拍脑袋,真真如醍醐灌顶,“凫风初蕾,你们还不会离开阳城吗?”

“暂时还不会!”

他大喜,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停下:“凫风初蕾,谢谢你!。”

她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他忽然冲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拉得很紧很紧。

她一怔。

他依旧紧紧拉住她的手,就像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彼时,他还是人人巴结的王子,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现在,他已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浪子,她依旧是他唯一的朋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手,整个人仿佛重新恢复了元气,笑容都爽朗起来。

“凫风初蕾,我一定会成功的!”

她微微一笑:“我相信!”

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递过去。凫风初蕾好奇:“这是什么?”

他低声道:“息壤。”

“息壤?”

“你还记得小鱼洞大洪水时,我拿了一点息壤吗?”

凫风初蕾当然记得,那芝麻点大的息壤遇水生长,几乎成了围墙一般,虽然最后并未能阻挡洪水,但也为众人赢得了一点逃生时间,大家才侥幸没有送命。

涂山侯人低声道:“当初息壤没能阻止洪水,是因为我只偷出来一点点碎屑,作用不大。但现在这块,是我爷爷大鲧留下来的精华部分。我父王临死前,把这东西交给我,说再有大洪水时,只要用掉其中的一半,无论多大的洪水都会被彻底击退……”

凫风初蕾掂量了下锦囊,竟然沉甸甸的,分量很是不轻。难怪当初大鲧因为偷息壤被天帝一怒之下砍了头,原来是他竟然偷了这么多。

她有点犹豫:“这么珍贵的东西,又是大禹王令你好好保存的,我岂敢收下?不行,涂山侯人,我不要……”

涂山侯人再次将锦囊放在她手里,笑道:“华夏九州,洪水已消,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太可能复发。而鱼凫国的洪水尚未彻底退去,加上古蜀国的历史上,经常有洪灾,你拿着息壤比在我手里更有用处……”

他顿了顿,还是直言不讳:“就算不是大禹王亲自动手,可是,你父王之死,多少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如今,我把息壤送你,也算是冥冥之中,对鱼凫国的一点补偿……”

凫风初蕾见他是真心相送,也不再推辞,很爽快收下息壤,“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他如释重负,笑容也轻松了几分。

直到涂山侯人的背影彻底远去,百里行暮才慢慢走出来。

他看了看凫风初蕾手里的锦囊,摇摇头:“涂山小子这下是真的没法离开阳城了。”

“为什么?”

“纵然他要走,大费也会千方百计阻挠。我观察了一天,整个阳城表面上十分松懈,大赦天下,实则遍布便衣,就连涂山侯人居住的客栈附近,也有大费派出的党羽,可以说大费已经将涂山侯人严密监控,确保他无法逃出阳城了。”

凫风初蕾很是意外:“大费这么迫不及待要杀涂山侯人?他就不怕舆论的谴责吗?”

“这一次,他倒不一定是要杀涂山侯人。”

“那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等着看吧,也许,大费的真面目很快就可以露出来了。”

凫风初蕾忽然有些紧张:“大费背后,若真的是你说的那种可怕的敌人,我们能对付得了吗?”

百里行暮轻描淡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既然还不敢公开活动,那就证明,也没我所想象的那么可怕!”

凫风初蕾略松一口气,却不无担忧,涂山侯人处境如此艰难,他身边却没有一个可靠的帮手,这一劫,他真能逃脱吗?

百里行暮见她忧心忡忡,柔声道:“你在担心涂山侯人?”

她叹道:“上次小狼王利用我设下陷阱,涂山侯人差点就不治身亡。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

“小狼王这小子野心勃勃,不是善良之辈。初蕾,以后你切记一定要提防他。”

她点点头,暗忖,反正以后各走各路,和小狼王也不会有多少交集了。

夕阳尚未彻底沉没,月色已经慢慢升起,天空还很明亮,却交织成一天最美的时刻。

辛勤了一天的人们,早已回家,整个山坡空无行人,十分安静。

涯草从隐蔽处慢慢走出来,抬头望了望那美丽的暮色。

她一直呆在阳城,便是追踪百里行暮的下落,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

彼时,二人的身影已经快消失在山脚了。居高临下,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二人行走的姿势,并不多么暧昧,但是,亲昵得出奇,一步一步,配合默契,尤其,她注意到二人走了几步又停下。

前面,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果树,上面结了几个黄橙橙的果子,十分可爱。

百里行暮微微俯身,她便站在了他的掌心里,一伸手,便摘下了一颗,她乐得呵呵大笑,就像一朵红花在秋风中摇曳。

春花秋月,人间至美,就连她都不得不承认:那咯咯娇笑的少女,远远胜过这一切的风情,最重要的是,她那么年轻,那么娇弱,真真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以至于令沉睡一万年的百里行暮神魂颠倒,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捧在掌心。

尤其,他令巨人一族无比艳羡的“缩行术”,居然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用来逗她开心。

尤其,他在周山的武器库外面嘲讽自己“涯草,你最好别开口,因为你的唾沫星子好臭……”

熊熊妒火,在心里剧烈燃烧。

那一刻,涯草觉得自己也被置于了几千度的高温之上,恋慕了他几万年的女人心,彻底被烧死了。

可恶的百里行暮!

可恶的共工大神!

他竟敢如此!

难道他忘了这少女是他的死对头颛顼的女儿?

当初在湔山小鱼洞,他没能杀掉颛顼也就罢了,居然还替颛顼掠阵,替他杀退大费,替他救下唯一的女儿——说来说去,不就因为他看上这小丫头,便忘记了几万年的恩怨情仇吗?

好一个是非不分的共工大神。

她紧紧握着拳头,心里,一条毒蛇在嘶嘶呐喊: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一定要毁掉这小丫头!

你看不上我,那我也决计不让别的女人得到你。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彻底消散,银白的圆月一下就跃上了头顶。

凫风初蕾伸出手,几乎摸到那一轮圆月。

她乐得呵呵大笑,笑声被树林的风吹散,缓缓在林间徘徊。

百里行暮的手掌越举越高,她就笑得越是开心,就像小时候,父亲带自己去岷山之巅,每每看到月亮,便跳起来,以为伸手就能捉到。

此时,她觉得自己站得比岷山之巅更高,看得更远,距离月亮就更近。

甚至连月中那颗桂花树都看得清清楚楚。

“百里大人,你说,嫦娥现在在干什么?”

“呵,嫦娥号上的人一直住在月球上。”

“嫦娥号上有多少人?”

“最初有几千人,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你去过月宫吗?”

“十万年前去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去过了。”

“以后,还能去吗?”

“找到燃料库就可以去了。”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呵,那是当然。以后,无论去哪里,我俩都一起。”

……

情人之间,任何枯燥无味的对话,都显得甜蜜而温柔。

一朵乌云飘来,正好遮住了月色,凫风初蕾压低声音:“她已经走了……”

百里行暮的掌心慢慢往下,很快,她便站在了地上,好奇地问:“涯草一直这么跟踪你,是不是她背后的势力也都来了阳城?”

百里行暮只是看了看那朵乌云,柔声道:“等着瞧吧,这几天,就会有大事发生了。”

“涯草会对你不利,你一定要小心……”

百里行暮被她忧心忡忡的样子逗得笑起来,“小傻瓜,涯草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一万年之前,不正是她设计毒害你吗?我怕她诡计多端,又卷土重来……”

他摇头:“初蕾,你放心吧,这次,她再也害不了我。”

可凫风初蕾还是放心不下,毕竟涯草已经是巨人一族唯一的一个女人,无论她如何作恶多端,都会受到巨人一族的庇护,任何胆敢伤害她的人,都必将受到巨人一族全力以赴的追杀,甚至,包括百里行暮。

一直投鼠忌器,如何是好?

按照大夏的丧葬制度,头七这天,涂山侯人再去涂山祭拜一次,大禹王便算是永远入土为安了。

涂山侯人按时而去,刚祭拜完毕,看到大费率众而来。

他淡淡行礼,侧让一边。

大费已经换了一身王服,在他身后,紧跟着有扈氏等大夏12部族的首领。

涂山侯人有些意外,按理说,大费不至于现在就开始换王服了,虽然他早就迫不及待要做王者了,可是,也不至于如此猴急吧?

按理说,至少也该等到头七之后吧?

他冷眼旁观,只见大费跪在地上,哀哀痛哭,显是对大禹王之死不知多么伤心似的。他旁边的众臣也跟着流泪,反而是一旁的涂山侯人一脸平静,简直不像是大禹王的亲儿子似的。

正文卷 第154章 落魄王子3

繁琐的祭祀礼仪,终于完成。

涂山侯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但见大费终于起身,便按照规矩向他和十二部族的首领还礼完毕,客客气气地准备告辞了。

大费却沉声道:“启王子留步。”

他回头:“大费王还有何指教?”

大费上前一步:“三天之后,将在阳城举行一场盛大的招魂仪式,没有启王子,这招魂大会无法举行……”

“招魂大会?什么意思?”

涂山侯人直觉不对劲,大夏从来没有什么招魂大会,而且就在三天后,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着急?

有扈氏首领接口道:“启王子可能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大夏边境屡屡传来噩耗,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一夜之间离奇失踪,大费王忧心此事,怜恤百姓苦难,这些日子广招能人破解此事,结果,经几名第一流的巫医占卜,大夏边境出了妖魔鬼怪,要想护佑百姓平安,必须举行一场盛大的招魂仪式,以大禹王生前的威望和新王的锐气来将这股妖气彻底镇压。而且,因为事情紧急,不能耽误,所以才选择三天之后举行……”

涂山侯人淡淡地:“既是如此,新王主持就行了,我一个无干人等,留下何用?”

“启王子此言差矣!”

有扈氏首领面色十分沉重:“这几天,我们几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见一众仙人簇拥着大禹王站在云端里向我们示意,说妖气来自西北方向,若要彻底除掉这股妖气,必须在西北方向替大禹王修建一座宏伟陵墓,如此,便可以永久护佑大夏平安……”

斟灌氏道:“说来稀奇,我的梦和有扈氏几乎一模一样。”

褒氏的首领也急忙点头:“没错,我也做了同样的梦。”

大费叹道:“若只是他们两位做梦也就罢了,我也连续两天做了这个梦,醒来之后,一直犹豫不决,恰好今日又传来噩耗,说西北边境再次有几百百姓不翼而飞,生死不明,长期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提早穿了王服,便是为了以王的气派抵御妖邪的力道,一并前来涂山告知大王,将选择黄道吉日,尽早在西北边境替大禹王修建宏伟陵墓,以镇压妖魔邪气……”

几个人,做同一个梦,这本身已经够怪异了。

偏偏为了这个梦,还要专门去修建一座陵墓,岂不是更怪?

涂山侯人不敢置信,他死死盯着大费,“仅仅是一个梦而已!又何必劳民伤财?须知先父王生前,一再严令死后简葬,怎么可能死了反而要求修建什么宏伟陵墓?”

大费诚挚道:“连续有百姓暴毙,我们却束手无策,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为了拯救黎民百姓,我们少不得也要大兴土木一次了……”

他大兴土木,为的当然不是他自己,而是死去的大禹王!大禹王劳苦功高,就算为他修一座陵墓,天下人也不见得会怎么反对。

而且,于他大费王的名声,丝毫无损。

可是,涂山侯人还是摇头:“西北乃沙漠之地,十分苦寒,根本不可能修建什么陵墓……”

有扈氏道:“启王子不必多虑,这一点,我们早就考虑到了,西北虽是沙海之地,但是据说里面也有大片绿洲,阴阳师已经前去勘测,选出最好的风水宝地,很快便可以择日开工……”

涂山侯人只问:“这么大的工程,需要多少徭役?”

有扈氏笑道:“估计十万余人吧。”

涂山侯人十分震惊:“十万?需要这么多人?”

“启王子也知道,沙漠之地,施工艰难,不能以寻常工程考量。十万徭役还只是初步估计,没准需要更多人手。”

十万徭役,征调已经大是不易,而且,十万人在沙漠里工作,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年,如此庞大的群体,水粮从何而来?如何保证供给?

涂山侯人连连摇头:“不妥,大大不妥,先父王自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可如今死后,反而劳民伤财,只怕先父王于九泉之下也不安宁!”

大费叹道:“启王子说的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可是,边境百姓正一天几百几千的消失,久而久之,可能失踪的人数会远远超过十万徭役,到时候,更是得不偿失……”

有扈氏也紧紧相逼:“启王子是宁愿百姓们一天天被妖邪所灭,还是宁愿出动十万徭役一劳永逸?”

“所以,我考虑再三,决定就在边境就近征调徭役,粮草供给也由边境属国协助解决,如此,中原地带便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涂山侯人直觉一张天罗地网正在自己面前缓缓铺开,可是,他还是十分镇定:“既然各位已经决定了,那小子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大费点点头:“因是为大禹王修建陵墓,所以,启王子的态度当然就很关键。”

涂山侯人十分干脆:“你是新王,你说了算。”

“那好,我们先就这么决定了。形势不等人,为了西北民众早日安宁,只等三天后的祭祀盛会一举行,便立即征调徭役去西北开工。”

12部族的首领一致通过。

这时候,褒氏却道:“陵墓之地,当以千载万载计算,绝不能掉以轻心,既然是为着镇压妖邪,就有许多注意事项,为此,一定要派一个信得过的能人前去监工……”

有扈氏皱眉:“信得过之人?谁最合适?”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向涂山侯人,其他人的目光,也纷纷投向涂山侯人。

作为大禹王的儿子,的确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去监督大禹王的陵墓了。

涂山侯人明知已是图穷匕见,只怕大费来之前,便已经设好了这个陷阱,此时自己明明已经掉坑,如何出得来?

他却佯作不知,奇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什么能工巧匠,于陵墓修建一窍不通。”

有扈氏道:“能工巧匠,徭役里有的是,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本领高强之人。启王子劈天斧那么厉害,只怕整个大夏难逢对手……”

这下,就连夏后氏和有男氏都看出他们的意思了。

夏后氏忍无可忍:“启王子尚年少,也没什么经历,西北苦寒之地,他一个少年人怎么受得了?”

有男氏也道:“什么意思?大禹王尸骨未寒,你们就要流放他唯一的儿子了?”

有扈氏大怒:“这怎么是流放?为大禹王的陵墓监工是流放吗?”

大费一挥手阻止了众人的争论,沉声道:“各位都有道理,也罢,可以改派别人……”

涂山侯人满不在乎,大笑一声,劈天斧一横,朗声道:“也罢,既然西北妖孽横行,那我就去看看,没准能找到机会把那些妖孽一斧给劈了!”

言毕,也不看大费和12首领的反应,大步离去。

大费心里恼恨到了极点,可是,看看他横在肩头的劈天斧,居然颇为忌惮。这小子,不除不行,否则,终究有一天会成祸端。

还有夏后氏和有男氏,也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三天之后,招魂大会在阳城南端的祭祀广场举行。

在阳城的文武百官以及12部族首领悉数参加。广场外,则是黑压压的围观群众,大家争先恐后前来目睹新王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作为临时过渡的王者,只等两个多月之后便会开年改元,去掉大夏国号,正式进入大费王的时代。

众臣已经开始尊称他大费王。

在他身后,则是三皇五帝,现在,又新增了一个大禹王的灵牌。

他知道,百年之后,自己的灵牌也必将位列其中。

群臣和百姓一起跪下,万众一词:“大费王!”

大费王这三个字,响彻云霄。

此时,他站在祭祀台上,居高临下,眼见台下黑压压一片跪拜之人,油然而生一股得意之情:这一天,终于来了。

唯有东北角站立的涂山侯人令他很是不爽,因他抱着大禹王的灵位,在祭祀仪式上是不需要向他这个新王行礼的。

他忽然意识到,这小子还一次都没有向自己行礼过,不爽之情就更加严重了。但此时不是清算之时,来日方长不是吗?

他一声令下,阴阳师开始招魂祭祀。

八名据说是全大夏最好的阴阳师以八卦阵排列,在缭绕的香烟里,只见他们举着宝剑,念念有词,渐次进入了和神沟通的境界。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生怕一点微小的声音便会惊扰头顶上空无形的神灵。

终于,为首的阴阳师一跃而起,他黑色的长袍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无声无息落在台上正中。

“众神明示:西北边境百姓屡屡失踪,在于妖邪入侵。如今,邪气已经往中原转移,阳城便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众人急忙抬头,不知怎地,明明晴朗的天空,忽然飘过一朵乌云,太阳一下就消失了。

百姓们急了,难道妖气真的已经往阳城而来了?

大费沉声道:“我们该如何应付这股妖气?”

阴阳师又看了一眼天空的乌云,高声道:“尊敬的大费王啊,这股妖气无法去除,只能镇压……”

“如何个镇压法?”

正文卷 第155章 西北妖魔1

“回尊敬的大费王!妖气横行,唯有王者之气方能克制。妖气出在西边,唯有在西边修建王者陵墓,方能彻底压制。当今天下,大禹王才驾崩不久,王者之气正浓,加上大禹王威震四海,挟着万王之王的气势,如果为他在西北修建陵寝,则无论什么妖气都无法与之抗衡!”

大费目光转向众臣:“修建陵墓是大事,你等怎么看?”

有扈氏高声道:“赶紧为大禹王修建陵墓,解救西北民众吧……”

“对,早点修,西北人民便早点安全……”

“对对对,再不修的话,那妖气就要彻底杀向阳城了……”

台下的百姓慌了,异口同声道:“赶紧为大禹王修建陵墓吧……”

……

涂山侯人在一边冷眼旁观,方明白大费的这一场徭役动员令是何等的成功!

百姓都是羊群心理,攻心和恐惧,最能慑服他们。

本来,十万劳役征集是非常困难的,可现在,大费不置一词,便已经成功达到目的了。

大费一挥手,四周立即安静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即日起,征集徭役,奔赴西北,为大禹王修建陵墓。”

阴阳师又道:“尊敬的大费王,还有一事……”

“何事?”

七名闭着眼睛的阴阳师忽然一起跳下来,双目原睁,一起看着涂山侯人的方向。

黑蝙蝠阴阳师阴测测的:“占卜显示,率队西去之人,必须阳气极重,而整个阳城,阳气最重的人,只有一个……”

“谁?”

阴阳师不偏不倚,指向涂山侯人。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异口同声:“启王子?”

“对!唯有启王子可当此重任!”

大费面色变了,他对着涂山侯人深深一鞠躬:“那就有劳启王子了。只等陵墓建成,启王子率众来时,本王必将亲自出阳城五十里迎接。”

涂山侯人早已知道大费的阴谋,可是,见他如此煞费苦心,还是十分叹服。为了不给天下人一种“大禹王尸骨未寒便流放他儿子”的印象,他竟然迂回婉转,来了这么一出大戏。

占卜,由阴阳师所出,一切当然都怪不到他的头上。

而且,阳城人民自来信奉阴阳师,也绝不会怀疑阴阳师会弄鬼。

可是,他瞧得分明,这黑蝙蝠似的阴阳师,正是当初在湔山混战时企图浑水摸鱼的阴阳师之一。

可见,早已是大费的爪牙。

在万众目光下,他也不推辞,只高高举起自己的劈天斧,朗声道:“既然如此,我就西北走一遭,希望在先父王的庇佑之下,亲自杀死妖孽!”

“那就有劳启王子了!”

……

隐匿在远处的二人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凫风初蕾急了:“大费好狠,居然马上就要把涂山侯人发配到西北苦寒地。这一去,涂山侯人还有命吗?”

百里行暮沉声道:“别急,且见机行事。”

他原本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情,如今,听得大费公告天下,征集十万徭役远赴西北,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替大禹王修建陵墓是假,需要这十万徭役的,可能另有他人。

他忽然道:“初蕾,我知道西北那些百姓是如何失踪的了……”

她好生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他叹道:“如我所料不错,这次被征调前去的十万徭役,只恐没有一个人能够生还,包括涂山侯人!”

凫风初蕾不敢置信,大费为了杀涂山侯人一人,就需要十万人陪葬?

“这十万人可不是去替涂山侯人陪葬的!他们应该是大费和某方面交易的结果,而涂山侯人,只是大费趁机借刀杀人而已。”

他精神一震,转身道:“初蕾,这次说不得我们真的要提前去天穆之野了,至少,去天穆之野必须经过西北那片大沙漠!”

祭祀盛会,已经结束。

涂山侯人看着民众潮水一般褪去,很快,诺大的广场便空旷下来。被乌云遮挡的太阳再也不曾出现,天色一黯,寒意袭来,原来,不知不觉真正进入冬天了。

大费走到他面前,十分客气:“明日启王子就将启程,远赴西北,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本王,本王一定尽快解决……”

涂山侯人痛快道:“没有任何困难,你放心吧。”

“这次真是辛苦启王子了。这样吧,本王今晚在王宫设宴,也算是替启王子送别。”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省省吧,我是去西北督建陵墓,又不是上刑场,犯不着吃最后一顿断头饭。”

大费身边的几位近臣有扈氏等脸色立即变了:“启王子真会开玩笑……”

“启王子这是什么意思?”

大费一挥手,还是客客气气:“既然如此,启王子就一路多保重。路途上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派人送信,本王一定尽快解决。”

“好了,就不劳大费王操心了。”

有扈氏等众首领簇拥着大费,浩浩荡荡远去了。

唯有夏后氏和有男氏留在最后。

等大费走远了,他俩终于忍无可忍:“启王子,你不能去西北边境……”

“难道启王子看不出来吗?大王尸骨未寒,他这就是要流放启王子了……”

“恐怕除掉了启王子,便要对我们下手了……”

涂山侯人知道他俩已经为大费所忌惮,再这么下去,只恐更加为大费所不容,虽说夏后氏和有男氏都财雄势大,不过,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

他淡淡地:“二位首领无需担忧,小子少时起便游历在外,这一番西北之行,也不见得就会要了性命。”

二人还是忧心忡忡。

他俩对大禹王极其忠心,真是生怕大禹王这唯一的儿子再次遭了毒手。

“启王子知道吗?大费要娶有扈氏的女儿了……”

涂山侯人毫不意外,要不然,有扈氏就不会那么早就投靠大费了。

“除了有扈氏,斟灌氏和褒氏也将把女儿嫁给大费。这个大费,早前一直不成亲,原来是早就暗中笼络了这几个大族的女儿……”

“唉,这一联姻,他便算是站稳脚跟了……”

夏后氏低声道:“启王子放心,夏后氏和启王子的联姻,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有男氏也低声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支持启王子。”

涂山侯人内心何尝不感动?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难,这二人明知自己处境,却还执意如此。

他拱手,诚挚道:“二位首领快别如此。我这一去西北,也不知归期,绝不能耽误小姐们的终身,还请二位趁早为小姐们另择佳婿。日后,若姒启还有归还之期,当会以别的方式感谢二位。”

二人也无法再劝,只能叮嘱几句,怏怏而去。

天色已晚,祭祀广场上阴气极重,加上阴阳师之前散播的妖气已经向阳城方向而来,所以,惊恐的民众再也不敢停留晃荡,很快,阳城街头也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都按照阴阳师的指示,早早闭门,以免冲撞了妖气。

涂山侯人一个人踯躅街头,忽然觉得从小长大的阳城变得非常陌生,就像黑夜下一个已经被妖魔掏空了的城堡。

而大费,才是这个真正的妖魔。

这一次可以找借口征集十万徭役,下一次呢?是不是要征集百万?

大禹王好不容易得来的国泰民安,是不是从此便将步向一个衰落期?

就像历代繁盛的王朝,到最后,结局总是那么庸俗。

崩溃,是它们唯一的宿命?

而大费,便是这样的一个终结者?

前面,是出城之路。

寒风瑟瑟,落叶满地,一夜之间,整个世界变成了衰竭的黄色,所有生命都彻底失去了活力。

他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着山路的方向。

两个人,慢慢行来。

是并排而行,尽管无声,却亲昵无比。

她和他,有这世界上最绝美的相貌。

当然,般配的绝非相貌,而是那种无声无息的默契。

自从第一面起,凫风初蕾脸上总有隐隐忧虑,直到现在,他才察觉,她的眼神,无忧无虑,整个人都显得轻松而活泼。

是因为陪在她身边的是那样一个男子?

他心里一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前到底忽略了什么。

凫风初蕾哪里知道他心事?她只是快步走向他,低声道:“涂山侯人,你明日真要启程去西北了?”

他点点头。

凫风初蕾何尝不明白他的处境?他一离开阳城,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而且必将一路遭遇大费杀手的迫——害。可是,他不离开阳城,又没有别的办法了。

“很明显,这是大费的圈套……”

她面上毫不掩饰的关切之色,令他稍稍心暖,定定神,淡淡一笑:“你放心吧,大费杀不了我。”

百里行暮沉声道:“你去西北的路上只恐凶多吉少,一定要全力戒备。”

他还是笑眯眯的:“百里大人便是我们的定心丸,有百里大人在,小子也是安心不少。”

百里行暮叹道:“只怕这一次,我没有精力来保护你们。涂山小子,一切需你自行保重。你记住,越近西北,危险越大。如果真的发生了不能应付之事,你只需做一件事情:跑!跑得越远越好!”

正文卷 第156章 西北妖魔2

涂山侯人问:“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十万徭役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百里行暮缓缓地:“送死!”

涂山侯人很震惊。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百里行暮如此紧张地神情,仿佛即将发生的大事,是他也无法完全掌控的。

如果共工大人都无法掌控,那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该是何等强大?

就在这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最初很轻微,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到后来,简直是轰隆隆震耳欲聋。

百里行暮失声道:“维马纳!”

已经肉眼可见,但见夜空中,一个小小的银灰色物体急速飞过,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这物体发出的一闪一闪的红光。

涂山侯人急忙问:“维马纳是什么?”

百里行暮顾不得回答,立即拉了一下凫风初蕾的手,急忙道:“初蕾,你赶紧回小屋呆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小屋子。明天一早,我就来接你上路……”

他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再次叮嘱:“马上回去吧!切记切记,万万不可离开小屋子。”

凫风初蕾情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即点头:“你放心吧,我等你回来。”

维马纳已经飞远了,他顾不得多说,一声长啸,白鹳飞来,他跨上白鹳,一瞬间便御风而去。

天空黯淡,月色无光,二人站在原地,寒意飕飕。

凫风初蕾一直抬着头看着百里行暮离去的远方,涂山侯人却一直低着头看着她的手——刚刚临别之前的那一握手,如此亲昵,如此自然,早已习惯了似的。

她此刻的眼神,他也那么陌生——惜别依依,恋恋不舍。

内心震动,就像某一组特别活跃的细胞,忽然就停止了跳动,随即,心脏也受到了影响,就像这阳城的夜风径直刺破肉体,把心也给彻底冻结了。

这绝望之情,比明日即将要踏上的西北苦寒地更深更浓。

前路茫茫,他曾以为,她的目光是自己前行的动力。

如今方知,一切原是镜花水月。

少年心事,如此惨绿。

许久,凫风初蕾收回目光,她见涂山侯人一直低着头,觉得有点奇怪,便叫了他一声。

涂山侯人的目光从斑驳的树影和月色的交织里移开——那里,她的身影小小的,跟着月色一起慢慢地移动。

这是一个秘密。

他笑起来,若无其事:“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委蛇在前面等我。”

他笑:“我们不是朋友吗?此去西北,不知何时方能再见,还是让我送送你吧。”

她没有再拒绝。

这一路,无话可说。

凫风初蕾走在前面,涂山侯人走在后面,月色更黯,她的影子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可是,他还是亦步亦趋,偶尔,只是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劈天斧。

就连委蛇都察觉气氛有点怪异,它摇动双头,叹道:“涂山小子,你也别太心灰意冷,大费不见得就能只手遮天,此去西北,你也不一定死……”

不,他不是怕死。

一点也不怕。

只是,有一种绝望,比死亡更加寂寞空虚。

他发现,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影子了。

可是,他还是笑嘻嘻的,“我不是说了吗?祸害遗千年,我轻易死不了的,委蛇,你放心吧。”

凫风初蕾听得他满不在乎的口吻,也笑起来:“没准,我们会在西北相见。”

他略意外:“你们也去西北?”

“对,我们会顺道去天穆之野。”

他只是笑笑,并未像以前那样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小屋,就在对面。

他站定:“凫风初蕾,好好保重吧。”

她想,他的处境更危险,更需要保重。

他一笑:“我明天一早要上路,不敢多耽误了,再见吧,凫风初蕾。”

又摸摸委蛇的头:“再见了,老伙计。”

委蛇叹道:“启王子,你若遇到困难,不妨托人告知我们。”

“放心吧,大费杀不了我的,我有这个呢!”

他举了举自己的劈天斧,朗声笑着,大步离去。

凫风初蕾忽然追上去,大叫他的名字:“涂山侯人,你等一等。”

他停下脚步,有点意外。

她走到他面前,将手心里的小玉瓶打开,里面,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玉红草果实。

当初百里行暮送她的礼物,如今,只剩下最后两颗。

她拿出一颗递过去:“此去西北,大费一定会派人追杀你。如遇不可避免的重伤,可立即服下此物,无论多重的伤,都不至于立即就死。”

小小红果,玉雪可爱,在掌心里闪烁着淡淡光华。

云华夫人曾说:启王子,你中毒不死,不止是因为不死药,还有护你心脉的玉红草果实。

如此昂贵的药物,她也只得四枚,自己用掉一枚,给了涂山侯人一枚,自己,只剩下最后一枚。

涂山侯人待要拒绝,可她立即道:“你看,我这里还剩下一枚,已经有应急的了。你不要担心。”

他心里一暖,默不做声。

她又拿出一物,他一怔,因为,那只是一片很小很小的金叶子。

她的笑容却十分神秘:“涂山侯人,你拿着这个,但是,你记住,无论何时,你都不要用这个东西。”

他不解其意,但是,凫风初蕾不说,他也不问,只以为是小小的一枚金叶子,便珍而重之地接过,由衷道:“谢谢你。”

“你记住,真的无论如何都不要用这个!你放心,到需要的时候,你会自动分辨出它和别的物质的区别。”

他这才好奇了:“这金叶子有何奇特之处?”

“等你需要用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我先保密。”

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他被逗得笑起来,点点头:“好吧,我不问了。”

她笑眯眯的:“说来也没什么稀奇的。这其实是我父王送我的护身符之一。他说,行走沙漠,这东西用得着……”

涂山侯人听得是她父王的东西,哪敢要如此珍贵的东西?急忙推辞,她却坚决把金叶子放在他手里:“等你西北之行回来,也可以还给我。”

他这才收下。

“好了,我就不耽误你了。涂山侯人,有机会我们就西北再见吧。”

“好的,西北见。”

委蛇见他走远,又叹一声:“天下事,真是变幻无常。万国大会之前,涂山小子还是风光无限的启王子,可一夜之间,就成了被流放的浪人,真不知大禹王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凫风初蕾摇摇头,无言可答。

她想起百里行暮的叮嘱,也不在外逗留,很快便进了小屋,反锁了房门。

直到小屋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涂山侯人才慢慢地从大树后面走出来。

小屋、委蛇、甚至凫风初蕾,就像一场梦。

少年心事,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从何处沦陷,待醒悟,她已经心有所属。

手心里,躺着冰冷的玉红草果实和一片细小的金叶子。

那是她送给他别离的礼物。

他反手,将这两个小东西牢牢捏住,仿佛这世界上,自己唯一还能确保拥有的东西。

月色已经升起,夜露已经降临,他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头发已经全部濡湿,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栖身的小客栈,万籁俱寂。

他无声无息推门进去,也不点灯,静静地站在窗边。

窗外,影影绰绰,那是大费派来监视的杀手,他如若逃跑,必将被就地诛杀。

他想起游历民间时,偶尔听来的一句隐语:舜逼尧、禹逼舜,此二者皆人臣弑其君也。

舜帝死于苍梧,他的两个妻子娥皇女英闻讯后投水自尽。

小时候,涂山侯人总在奇怪,为何舜帝会以百岁高龄跑去苍梧?

如今,方恍然大悟:苍梧既非政治经济中心,又非边关要地,更没有什么大好风景,舜帝非去不可,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前无退路,后有追兵。

否则,他的两位美貌妻子就不会投水自尽了。

如今,轮到大费逼姒启了。

“启王子……”

云华夫人站在窗边。

他后退一步,深深行一礼,低声道:“小子明日启程,就不向夫人拜别了,夫人请多保重。”

云华夫人只是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

天色暗沉,距离启王子上路已经不足两个时辰。

大禹王临终遗言:启儿,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照顾云华夫人!

她甚至宁愿他当时说的是“夫人,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照顾启儿”!

宁愿人负我,切莫我负人。

只这一句,她已经别无退路。

她淡淡地:“替大王修建陵墓是假,谋杀启王子是真!”

“夫人不必多虑,小子自会戒备。”

“一步退,步步退!有时候,你无路可退!”

云华夫人还是淡淡地:“大费也只是血肉之躯,并非死不了的妖孽!”

他心里一震。

“我言尽于此,至于启王子今后要怎么选择,请启王子自行斟酌!”

云华夫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再多的巡逻者,于她眼底,皆为木偶。

涂山侯人怔在原地,掌心的冷汗慢慢渗出。

杀大费,改天下?这是逆天改命还是顺势而为?

正文卷 第157章 西北妖魔3

十万徭役的动员令,如此顺利。

招魂大会刚一结束,大费便迫不及待赶回家里。

门一关上,是有扈氏昨夜派人送来的大批礼物,此时,有扈氏真是得意洋洋:“大费王放心,姒启一离阳城,便再无归期,天下可安矣!”

“多亏有扈首领一路力撑。”

有扈氏笑道:“大费王不必客气,日后,我俩便是翁婿之亲,有扈氏一族必将全力以赴支持大王。”

大费点头:“婚期已经定下,本王绝不会辜负有扈一族的厚爱。”

大费千挑万选,终于在众多的提亲者中选择了有扈氏,当然不会是没有深思熟虑过的。

有扈氏目光奇准,十年之前便笃信这少年必成气候,暗中多有示好,忠心辅助,终至今日。

有扈氏心满意足离去,小狼王蹑手蹑脚进来。

桌上,一坛温酒,几碟小菜。

两个酒樽都是满满的,大费先端起一樽,悠然道:“小狼王,你也算是本王的同盟之一了,来,干一杯吧!”

小狼王一饮而尽。

大费又斟满了两只酒樽,小狼王又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比涂山侯人送给凫风初蕾的仪狄酒更好。

小狼王很喜欢,便自行又斟了一樽。

酒过三巡,紧张情绪便一扫而空。

他发现大费变了——原本只是一个青年将军,可此时,他坐在自己家中的堂屋里,也一身王服,王冠,凛然便有了一股王者的气场。

果然是人靠衣装。

一登基,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大费王,显得气宇非凡。

小狼王艳羡不已。

大费自然没忽略小狼王的眼神,他只是笑笑,也不介意,“小狼王,你知道我今天为何请你来吗?”

这正是小狼王意外的,要知道,大费可从未主动请自己来过他的府邸。虽然他已经登基,百无禁忌,可是,让自己公然出入他的老宅,还是有点不妥吧?

大费笑道:“实不相瞒,今晚找你,是有一件天大的好处要给你……”

“你要我明天跟着上路杀掉涂山侯人?”

“不!这事凶险,不算什么好处。而且,你也杀不了涂山侯人!”

“你们大夏有句俗话:富贵险中求!”

“本王告诉你,这件事还真的是一点凶险都没有!”

小狼王狐疑地看着大费,暗忖,这厮没道理平白无故给自己好处。

大费也不卖关子了:“你是不是喜欢凫风初蕾?”

小狼王放下酒樽,眼神里满是戒备:“你什么意思?要我去杀凫风初蕾?这可不行,我不干!”

“你该知道,真要杀凫风初蕾,根本不用你动手!再者,凫风初蕾一介女流,对本王没什么危害,犯不着杀她。”

小狼王松一口气。

可还是狐疑:“那你是什么意思?”

大费笑起来:“凫风初蕾倾城倾国,小狼王阁下英俊不凡,你俩倒也郎才女貌,如果二位能成其好事,倒也是美事一桩……”

这一下,便戳中了小狼王的伤心事,他恨恨地长叹一声:“别提了,人家根本看不上我。”

大费故作惊诧:“这天下竟然有女子看不上小狼王?小狼王阁下一表人才,本领超群,就连本王也礼让三分,她居然看不上?”

“可不是吗?你也知道,她自持是高阳帝的女儿,眼高于顶,把我瞧得比蟑螂蛇鼠还不如,唉……”

大费哈哈大笑:“小狼王何必气馁?不就是个女人嘛?我这里有一个秘方,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保管手到擒来,而且从此对你死心塌地,就算你赶都赶不走她……”

小狼王双眼亮了:“什么秘方这么有效?”

大费也不再故弄玄虚,他随手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小狼王接过一看,锦囊里,只是一截短短的熏香。

“你只需要把这一截熏香在凫风初蕾面前点燃,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便会随你摆布,从此后,便会对你千依百顺……”

小狼王不以为然:“这不是春——药吗?”

“这可不是一般的药。一般的春——药只是当时有效,可这个,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爱好习性,一夜春宵之后,她便再也离不开你,从此,把你当成天下唯一的男子,哪怕整天跪地伺候你都心甘情愿……”

“能让她变成姬真那样?”

“可能比姬真更死心塌地。这么说吧,她会真正爱上你,觉得你便是这世界上最帅最好的男子。”

小狼王一听这话就乐了,那该死的凫风初蕾,眼高于顶,竟敢如此轻蔑侮辱自己,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气派。如果有朝一日,这傲慢自负的女王,真如大费所说,跪在地上服侍自己,那该是何等的赏心乐事?

可是,他拿着香囊,十分警惕:“你为什么要我拿这药对付凫风初蕾?”

大费反问:“难道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小狼王一时语塞。

大费悠然道:“你要是不想得到她,本王立即收回香囊便是。”

小狼王一把缩回手:“不,我一定要得到她!”

大费笑道:“实不相瞒,本王初登王位,根基不稳,现在第一要紧事是忙着对付姒启以及背后支持姒启的力量,暂时无暇多顾。你也知道,凫风初蕾和姒启一直友好,他俩可是过命的交情,如果这次姒启西北之行,她又赶去捣乱,就真令本王头疼了。可是,要除掉她,又很麻烦。倒不是本王对她无可奈何,而是本王初登基,必须营造大度明君形象,追杀一个小小女子便显得不那么地道……而且,现在天下皆知她是颛顼后裔,本王杀她,只怕会引起公愤!”

“所以呢?”

“所以,本王一寻思,不如做个顺手人情给你。只要你占有了凫风初蕾,她必然跟你回白狼国,如此,你得到了佳人,本王也去掉了一个敌人,真是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小狼王半信半疑。

大费叹道:“说来,本王自己都不信。凫风初蕾本是本王的死敌,原本杀了她也不算什么,可是,本王不愿为难女人,也有失身份,二来,她国色天姿,真是丽色无双的绝世佳人,本王还真的不忍就这么杀了她……”

小狼王简直如听到了知音之言,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以前,我以为姬真已经美艳无双了,可看了凫风初蕾的真容,方才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绝美佳人。唉,大费王,实不相瞒,我自从见了她的真容之后,真是日思夜想,神魂颠倒,可是,她却根本看不上我……”

大费哈哈大笑:“女人嘛,有些事情不能光说不做。只要她身子服了你,心才会服你。”

小狼王一拍大腿:“对对对!大费王高论!女人真是只有身子服了你,心才会服你。”

“拿上锦囊,赶紧去征服美人儿吧。记住,一得手后,立即带她回白狼国,如此,本王也算是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这下,小狼王再无疑虑。

“多谢大费王。”

小狼王拿了锦囊,大步就跑。也许是几樽酒的缘故,他浑身飘飘然,熏熏然,只恨不得下一刻,立即便把那高高在上的傲慢佳人搂在怀里。

小狼王一走,涯草便走了出来。

她娇笑:“这个蠢小子,简直就像是一条发情的公狗……大费王,你这次可算是找对人了!”

大费有点担心:“你确信小狼王会成功?要是他中途发现不对劲,怎么办?”

“放心吧,我的媚药天下无双。小狼王喝了掺杂了媚药的酒,就算杀了他,他也非得去找凫风初蕾亲近不可……”

“可凫风初蕾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小狼王这蠢小子,有时候比狼还奸,有时候又比狗还蠢。放心吧,他现在是精虫上脑,箭在弦上不发不行,别人对付不了凫风初蕾,他一定行。再说,现在百里行暮已经被‘维马纳’骗走了,凫风初蕾孤立无援,不上当也不行了……”

更重要的原因,涯草没说,因为,那媚药并非下在那一截香烟上,而是在香囊上。只要小狼王能靠近凫风初蕾,无论她如何防备都会中毒。

她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等着瞧吧,大费王!我的计谋,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大费却不以为然,他不明白,为何涯草要大费周折这么去对付凫风初蕾。可是,他也不多说,只敷衍道:“涯草,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可是已经全部做了。”

“放心,大费王!我也不是无信之人,金山已经给你了,以后,还有你想不到的更多好处。”

“愿我们合作愉快。”

“哈哈,合作愉快!”

涯草哈哈大笑:“一想到百里行暮这个傻瓜回来后,便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母狗一般卑贱地躺在小狼王身下,我真真是一想到这个画面,就激动不已啊,哈哈哈……百里行暮,你让我难受,我让你比死还难受,哈哈哈……瞧你以后还怎么高高在上自命不凡,哈哈哈……”

大费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也暗暗惊心,这疯婆子仅仅是因为妒忌,便不惜暴露了什么“维马纳”这种大目标,若是真被百里行暮追查到了,他们的一切勾当岂不是功亏一篑?

可是,他也不去提醒她了,也不敢。因为,他发现这个疯婆子的眼底,除了水一般的荡漾,还有一股火一般的仇恨。

谁沾上,谁就得死。

正文卷 第158章 兽性大发1

那一夜,星光灿烂,小湖边上波光粼粼。

小屋重新设置了保护色,一人一蛇也早早进去关了门窗。

她牢记百里行暮的话,一躲进小屋,纵然是一支军队也攻不进来,索性便早早关门,不再外出。

她刚躺下,玉瓶忽然亮了。

她惊奇地看到百里行暮的画像又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初蕾,我想你了……”

她红了脸,这人可真是的,明明才刚刚离开。

“初蕾,亲我一下吧……”

她脸色更红,却忽然低下头,飞速在画像上张开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哈哈,初蕾,乖乖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笑声中,画像上的眼睛眨了眨才闭上了。

她呵呵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闭着的眼睛,触手处明明是冰冷的玉石,可是,她仿佛觉得那就是百里行暮的眼睛,不由得心跳砰砰的。

委蛇笑道:“百里大人回来了,我们很快便可以启程了。”

她也无限向往,去不周山,是她小时候的梦想,少年时云游天下,就是为了寻找不周山的方向——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颛顼大帝之前,共工,其实一直就是她少女时代的偶像。

真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和共工本人一起去不周山。

真真恍若一梦。

她收起玉瓶,双手抱着头非常惬意地躺在地毯上,很快,倦意便上来了。

委蛇也懒洋洋地摇晃双头,很快陷入了假寐。

星光下,一人慢慢靠近。

可是,他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昔日记忆中的小屋完全不见了——他知道凫风初蕾为了隐蔽,经常会改变小屋上面覆盖的一层保护色。

他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总算看出了记忆中的一个大概,本想走过去,半路之中,又停下。

委蛇的话又响在耳边:“小子,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小狼王,你一定不认识一个字:贱!”

真真是太伤自尊了!

他恨恨地一屁股坐下,随手扯了跟枯草放在嘴里,嚼着草根,自言自语道:“想我堂堂小狼王,怎么会是癞蛤蟆呢?以前,不是许多美女哭着喊着求我宠幸吗?为何到了阳城,我便什么都算不上了?”

越想,越是愤怒。

越想,手里的锦囊就握得越紧。

半截迷香,在鼻端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冷风吹来,他忽然有点清醒:不是吧?用迷香去迷倒凫风初蕾?

就算凫风初蕾不杀了自己,起码,百里行暮也会杀了自己。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百里行暮,也不知怎地,内心深处,对这个上古大神,十分畏惧。

其实是明白的,凫风初蕾喜欢的一直是百里行暮。

如果自己真对凫风初蕾下手了,千里万里,岂能逃脱百里行暮的追杀?

可是,酒意上涌,热意也跟着上涌,刚刚好不容易被冷风吹来的一点点理智,瞬间便被驱赶得无影无踪了。

那是涯草独家的媚药,一杯就已经够呛了,他居然连喝了三大杯,此时,媚药一发作,便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脑子里,她如花容颜,是他生平未见。

自从万国大会上第一面看到她的真容起,一股热气便在浑身扩散,慢慢地,这热气开始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就像他还是小狼王时所习以为常的:最美的女人,自然该我享用。

他那时候起,便决意要享用她。

尤其,她越是拒绝,越是轻蔑,他便越是恼羞成怒,求之不得,反而欲——火焚身,非要征服她不可。

一如他的祖先,一条狗,也可以娶中央天帝的小女儿。

现在,自己占有了这女人,就算不比祖先强,至少,也是旗鼓相当。那可是颛顼大帝的女儿,现任鱼凫王!

本来,在阳城的每一天都是生死搏杀,太刺激紧张的生活令他根本没空考虑男女之事,纵然是姬真在身边,也忙得忽略了,可是,大禹王一死,紧张刺激忽然没了,那压抑已久的欲望,嗖嗖地便上来了。

有人无声无息靠近。

她还穿着那件美丽无比的蓝色裙裳,轻轻行来,裙摆散开,上面那个“蕾”字若隐若现。

姬真无比忧虑地看着小狼王。

她虽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一看小狼王的样子,就知道,今晚必将大事不妙。

她跪在他面前,低声道:“大王,回去吧……”

小狼王血红的眼珠子,狠狠瞪着她。

忽然觉得她这一身蓝色衣服特别刺眼。

“如果大王有所需要,姬真可以服侍大王……”

这话,真是再明白没有了。

可小狼王索然无味。

她跪在他面前服侍他,一声不吭地讨好他,任凭他搓圆捏扁,他反而彻底失去了兴趣,觉得她就像是一盘已经冷掉了的烤肉,最多只能充饥,但绝对没法令人觉得享受了。

白狼国所有的女人,一瞬间,都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

他的兴趣,彻彻底底转向了凫风初蕾。

就像攀援者,赶着去摘下山巅上一朵带刺的红花,哪怕明知必将被扎得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

此时,他一手捏着锦囊,一边东张西望。

小屋到底在哪里?

“大王……”

“滚远点!”

她珠泪滚滚,不知所措。

“赶紧滚开!”

她哭泣着,转身就跑。

小狼王当然没有去追她,更不在乎她心情如何,迷药令他神智皆失,只是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拼命地寻找小屋的方向。

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

“嗖”一声碎石破空之响。

他循着声音,大步便跑过去。

碎石边缘,正是那间神秘的小屋子。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无声指路,可是,小狼王已经无暇思考这个天大的破绽了。

他只是一看荆棘黄花,蓬松藤蔓,不由得心花怒放,双手砰砰地擂个不停:“开门,凫风初蕾,你开门……”

暗中,一双疯狂的眼睛终于松一口气,小狼王这厮蠢驴,差点没找到地方,误了自己的大事。

别人看来很隐蔽的小屋,又岂能逃脱她这双已经活了几万年的眼睛?

她一笑,放心地隐匿了自己。

远远地,只听得小狼王嘶哑的声音:“开门,快开门,凫风初蕾,我有急事找你……”

一直假寐的凫风初蕾被惊醒,委蛇昂起头,一听:“是小狼王这厮……”

凫风初蕾眼皮也不抬一下:“别理他。”

可是,敲门声,一阵接一阵,竟是不开门就决不罢休的架势。委蛇忍无可忍,蛇尾一扫:“我去把这小子赶走,不然,今夜别想睡觉了。”

门一开,小狼王旋风般地冲进来。

他满身酒味,臭不可闻,凫风初蕾一惊,赶紧站起来。

“喂,凫风初蕾……”

“有什么话出去说!”

“好吧,出去就出去,反正夜色正美!”

一轮孤月,寒气逼人。

小狼王旁边点着一截熏香。

委蛇蛇尾一卷,将熏香扫翻在地,淡淡余香便归入泥土。

“小子,你点香干什么?”

小狼王醉醺醺的,“点着熏蚊子不行吗?”

“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蚊子?”

小狼王蓦然抬头,紧紧捏着锦囊,死死盯着凫风初蕾。

月色下,她面容皎洁,眼神却冷冷清清的,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之威。

媚药,令他兽血沸腾,对面的脸又娇艳如花,于朦胧之中有种致命的诱惑,他本能地要扑过去,却听得委蛇警惕的声音:“小子,你怎么满身酒味?喝醉了?”

他慌慌张张的摇头。

凫风初蕾也注意到他双眼血红,举止也异于往常,便后退一步,淡淡地:“你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说。”

小狼王一看就要错过时机,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借口留下她,一时情急,只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走。他眼睁睁地看着凫风初蕾就要走过自己身边,脑子一抽,伸出一只脚便把凫风初蕾给绊倒了。

凫风初蕾早有戒备,尚未倒地便一跃而起,却不敌小狼王出手如风,他伸开双臂,不管不顾竟一把将她抱住,低下头便亲了下去。

凫风初蕾骇然避开,死命一推,竟然推不动,幸好蛇尾扫来,这下真是不留情面,小狼王但觉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手一松,凫风初蕾一把推开他,厉声道:“小狼王,你是不是疯了?”

剧烈疼痛令他有一瞬间的清醒,他摸着血淋漓的面颊,茫然无措,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

委蛇大叫:“天啦,这小子眼神散乱,神志不清,好像中迷药了……”

凫风初蕾面色大变,环顾四周,看到之前那一截被委蛇灭掉的熏香,却没注意到小狼王手里的香囊。

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随即四肢传来无力感。她直觉不妙,几步就奔向小屋,可是,尚未推开门,身子便摇摇欲坠,倒在了门口。

委蛇护主心切,可蛇尾刚刚卷起,小狼王手里的香囊劈头就扔过去,双头摇动几下,也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小狼王三几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凫风初蕾。

枯黄的草地十分柔软,他顺势将她放在地上,月色下,她的脸庞就像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身边,野花摇曳,面前,美人如玉。

火辣辣的疼痛令他清醒,可触手处,肌肤光滑得令人颤栗,他的手不由得顺着她的面庞,慢慢地滑过她的脖子。

正文卷 第159章 兽性大发2

那是最最上等的天鹅绒,那是世间最美丽的窈窕曲线。

一瞬间便将所有残存的理智埋葬,药效之下,因灭国和流亡被压抑了大半年的精力狂猛苏醒,全身的荷尔蒙嗖嗖冲上头顶,再不行动,浑身的血脉就要彻底爆炸似的,再也顾不得后果,猛地就向凫风初蕾扑去。

精美衣服,十分结实。

情急之下,一时竟无法扯烂。

兽性上来,他双手用力,哗啦一声,裙裳依旧只破了一点点。

整个人,僵硬如铁。

却狂喜如嗜血的猛兽,几乎马上就要咬住新鲜猎物的咽喉。

背心忽然一麻,他整个人便被一只大手抓住,远远地扔了出去。

因为愤怒,他出手很重,偏偏旁边就是一块大石头,小狼王的头正磕在上面,一摸,满手的鲜血,待要翻身爬起,眼前一花便晕了过去。

树影摇动,黑暗中劲风一闪,一个人影掠过,迅疾往北岸的山谷逃窜。

她奔走的脚步撞在前面一座小山上,仓促后退几步,站定,忽然笑起来。笑声妩媚得就像春天发情多时的母蛇。

“百里大人,真是久违了。”

她掠了掠头发,笑声更加妩媚动人:“百里大人不去追踪维马纳,却一直跟着我,莫非对我动心了?若是如此,我很乐意嫁给百里大人……”

笑容越是花枝乱颤,内心就越是惊恐不安。

上当了。

自己居然也上了百里行暮的当。

居然胆敢在阳城出动飞行器,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他再是看不透,就真的该再死一万年了。

百里行暮一字一句:“涯草,我曾告诉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再退一步,却满不在乎:“我当然记得百里大人的命令!我可没有主动出现在百里大人面前,是你偏偏要来追我!”

“你对凫风初蕾做了什么?”

她故作惊讶:“我能做什么?”

百里行暮缓缓地:“涯草,你设计害死防风氏也就罢了,回去防风国好好地享受你的九万里疆域也行,可为什么还要出来和大费勾结兴风作浪?”

涯草媚眼如丝:“反正我从未主动出现在你面前,便不算违背你的命令!”

可是,一接触到百里行暮的眼神,忽然觉得寒意袭人,索性一摊手,冷笑道:“百里大人,我这可是替你的心上人着想。凫风初蕾和小狼王年貌相当,又都是亡国之君,真可谓门当户对,一个鱼凫王,一个小狼王,再也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要是他俩结为夫妻,也免去了你一桩心事,不是吗?”

她顿了顿:“百里大人可听过大夏的一句古话?”

百里行暮不答,她自行说下去:“杀父之仇,不和仇人共存天下;兄弟之仇人,见了就杀掉,不用返回去拿兵器。朋友的仇人,不能共存一国。而你,可是凫风初蕾的杀父仇人!她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嫁给你的。与其让你举棋不定,不如我给你做个了断,我这也是不忍见你在泥潭里越陷越深,以至于丢失了我们巨人一族的希望……”

她断然:“百里行暮,你属于我们巨人!而不是凫风初蕾!”

她情真意切:“一万年了,百里大人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大英雄!涯草如今已是防风国的首领,可是,独享九万里疆域也深感寂寞。涯草愿意迎接百里大人去防风国,做防风国的君王。只要百里大人一现身,凭借大人的威望必将从者云集,不消三五年便可率领巨人大军,和大夏决一雌雄,到时候,这天下就再也没有大费王,只有百里王!”

她深深一礼:“恭请百里大人去防风国就任首领,涯草愿意辅佐百里大人,成为百里大人一统天下的得力助手!”

他还是死死盯着她。

“几万年前,共工和颛顼打得天崩地裂,为的也是帝位宝座!时移世易,如今百里大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一统九州……”

这女人,巧舌如簧,竟然把无耻谋害他人的手段美化成了自己的一项杰作。

百里行暮上前一步。

她后退一步。

“百里大人该不会因为这亡国之女而责怪于我吧?”

她咯咯娇笑:“我这次还真是成人之美,百里大人该知道,中央天帝的女儿嫁给狼狗本就是他们的一贯传统,当初盘瓠只是一条看门狗便可以娶到帝喾最宠爱的小女儿,小狼王怎么说也是一代王者,占有区区一个亡国之女,真是不足为奇……说真的,以凫风初蕾现在的身份,她顶多只配做小狼王的妾奴,按照白狼国一直遵循纯血统的传统,她也只能做妾奴……”

百里行暮死死盯着她。

“怎么?百里大人还是想自己娶凫风初蕾?可惜啊,可惜……”

他终于开口了:“可惜什么?”

“实不相瞒,凫风初蕾已经中了我的独家媚香。百里大人这一辈子也没机会了。”

百里行暮缓缓地:“把解药交出来!”

她斜他一眼:“解药就是小狼王!”

百里行暮面色变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百里大人,你难道已经忘了我最擅长的是什么了?是不是沉睡一万年让你忘记了许多事情?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凫风初蕾和小狼王一起中了我的独家媚香,她要想活命,唯一的解药便是和小狼王交合,否则,三日之内必将七窍流血而死……对了,因为我用的是升级版媚药,这药效会持续很久,也就是说,她和小狼王需多次苟合……”

她越笑越是得意:“说真的,我简直太不喜欢凫风初蕾了,这小妞儿趾高气昂,无视你百里大人的各种殷勤也就罢了,对小狼王更是颐指气使,讽刺打击,简直真的就把她自己当做鱼凫王了!亡国之女还这么拽真的好吗?”

她毫不掩饰妒忌之情,无论是哪个女人,只要胆敢比自己还拽,那么,就必死无疑,更何况,还是自己的情敌。

不但要让凫风初蕾死,还要让她死得比母狗还卑贱!

“凫风初蕾已经中了媚药,要想活命,唯有求助于小狼王,一次媾和可活三日,要想长期活命,便必须保持每三日一次,如此,时间长了,若是小狼王腻了她,玩厌了,她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以后她必须一直求着小狼王,看小狼王脸色行事,随时跪在小狼王的脚下听令……”

她心花怒放:“你想想,堪称一代绝色的鱼凫王,居然要跪地哀求男人,真是活得比姬真更卑贱,这岂不是太好玩了?”

百里行暮不动声色:“对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你居然也能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

她的笑声停了,恶狠狠地:“没错,凫风初蕾本来跟我毫无关系!可是,百里大人你喜欢她不是吗?你越是爱她,我便越是恨她!百里大人,你就死心吧,这一辈子,你是决计得不到她了……”

她随手一指凫风初蕾的方向:“要是天亮之前她还没跟小狼王交合,她便会毒性发作,你真要是心疼她,你就该马上把她送到小狼王面前,让他俩成其好事……对了,我还得提醒你最后一次:和她交合的只能是小狼王而非别的男人,别的男人一碰她就会死……”

她咬着嘴唇,又瞄了百里行暮一眼:“你也不例外!”

她强调:“你一碰她,她便死!你若不信,可以马上去试一试!”

话音未落,她的双脚已经脱离了地面,她惊呼一声,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整个人就仰面倒在了冰冷的山地上,只是大睁着眼睛惊恐地看着百里行暮。

本来,她一直戒备着他。

就算谈笑之间,她手里也攥着暗器——原是打算寻机下手,只一直苦无时机。可是,这一切准备都失效了,居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就倒下去了!

百里行暮淡淡地:“错在我!”

她惊恐地瞪着他。

三万年之前,他便该杀了她。

一万年之前,他也应该杀了她。

甚至刚刚复活的去年,也该杀了她。

“只因念在巨人一族已经彻底衰微的份上,我没有及时将你废掉……”

她尖叫:“我可是巨人一族唯一的女人了……我要死了,巨人一族就真的绝后了……”

因其如此,才有恃无恐。

“百里大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就是你追逐的那艘维马纳……”

“我已经知道这个秘密!”

她不敢置信!

“百里大人……啊……”

她的尖叫忽然停止,面色,就像一片金纸。她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只是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一股气流在急促溜走。

“天啦……”

她要翻身坐起来,可是,只能直挺挺地瘫在地上,就像一条被抽去了脊髓的蛇,属于巨人一族的能量,竟然一点也不剩了。

宁愿重伤,宁愿死亡,也不能是一个瘫子。

一个自诩美貌无双的女人,要是瘫痪了,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她牙齿格格打颤,语无伦次:“饶命……百里大人……求你饶命……”

正文卷 第160章 兽性大发3

他抬起头,看了看远方的天空,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间,要不了多久就会天亮了。

她嘶声道:“百里大人,快救救我……”

“你死不了!”

他淡淡地:“正如你所说,我不能杀巨人一族唯一的女人!可是,从此刻起,你终身都不再具有任何行动的能力,一辈子也没法站起来了!我想,如此方可确保你逐渐丧失作恶的能力!涯草,你好自为之!”

“还有,你最好祈祷凫风初蕾不死,否则,你就算成了瘫子,我一样杀你!”

他大步就走。

涯草眼睁睁看他走远,几度要翻身,可是,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点元气?

一代美人,却成了瘫子,真是比死了更令人难受。

只惊恐得嘶声呐喊:“百里大人……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为了一个敌族的女人这样对待我……我可是巨人一族唯一的女人了……要不,你干脆杀了我,你杀了我……”

渐渐地,她的喊声随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一起消失在了寒风中。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洒满了湖边,粉红小野花迎风摇曳,空气清新得带了些微的甜蜜。

小狼王翻身爬起来,茫然四顾。额头上一个大包,摸一下,很疼,他一瘸一拐走过去,看到委蛇正焦虑不安地围着昏迷不醒的凫风初蕾打转。

“怪蛇……”

“臭小子……”

异口同声,又同时闭嘴。

委蛇双头摇晃,怒不可遏:“小子,你居然敢对我们下迷药?”

小狼王顿时想起昨夜的场景,慌慌张张一看,只见凫风初蕾双目紧闭,面色潮红,显然已经毒入膏肓。

“到底是什么迷药?”

他支支吾吾:“这……这……这是媚药……”

“媚药?”

他急急忙忙:“中了这媚药一定要和男人欢好,怪蛇,你快点闪开,我必须为你家主人解毒,否则就必死无疑……”

他一边脱裤子一边说:“这种媚药,天下只有我一个男人能解,你若不想你家主人死掉,就赶紧让开,事不宜迟……”

裤子脱到一半,双脚已经离地,只听得头顶一个淡淡的声音:“有好几个男人也中了这种媚药,但是,现在这附近就你一个男人!”

小狼王骇然大叫:“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这种毒天下只有你一个男人才能解吗?那你就去为他们解解吧……”

他手一松,小狼王便像一只纸鸢远远飞了出去。

落地处,是通往阳城的一条大路。

小狼王昨夜仓促跑到湖边,没注意到几个连夜赶路的商旅被自己手中的香囊迷倒,此时,这几个被误伤的汉子悠悠醒来,浑身燥热,瞪着血红的眼珠四处寻找泻药的对象。

忽听“砰”的一声,从天而降一白生生的屁股。

几人先是惊骇,继而喜出望外,本能地就冲了过去。

小狼王被摔得七晕八素,还来不及爬起来,便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按在屁股上,不由得亡命惨叫:“住手……住手……我是男人……”

小屋里,凫风初蕾双目紧闭,她的脸红得吓人,慢慢地,额头也一片血红,就好像全身的鲜血全部涌上了表皮,很快,手脚脖子都变得通红。

她整个人,已经成了半透明的血人。

委蛇吓呆了,双头一动也不敢动。就连百里行暮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中,生怕稍有碰触,便会令那透明的皮肤破裂,浑身血尽而亡。

好毒的媚药。

若非他及时赶回,用玉红草果实令凫风初蕾沉睡不醒,只怕她当即便挣扎而死了。

委蛇忧心忡忡:“这毒是不是无药可解?”

百里行暮抬起头,看了看窗外。

彼时,快近晌午,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天空,就像返回到了春天。这一年,阳城的天气十分反常,刚入秋便大雪,冬天了,反而日日艳阳。

从天边的火烧云来看,估摸着也许这几年阳城将遇到史无前例的大旱。

可是,他无暇关心阳城,他心急如焚,走到小屋门口,又折回来。

涯草的狠毒,他是亲自领教过的,一万年的沉睡,在几千度的重金属溶液里煎熬,五脏六腑都差点化为灰烬,纵然侥幸重生,也无法彻底痊愈。

对于凫风初蕾,她当然更不会手下留情,媚药无解便是真的无解。

仅仅是妒忌一个人,居然也能下这样的毒手。

哪怕是几万年的修为,也动了真怒!

委蛇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情知凫风初蕾这毒有死无生,内心恐惧,只暗暗发誓,要是再见到小狼王,一定把这厮千刀万剐。

晌午已经过去,一人一蛇浑然忘了饥饿,而躺在地上的凫风初蕾,浑身更加鲜红,渐渐地,那奔涌的鲜血随时便可能渗透肌肤,破裂而出。

若在清醒的时候,不知该是何等骇然的痛楚。

委蛇看得胆战心惊,却一筹莫展。

转眼,见百里行暮往外走,它忍不住叫道:“百里大人,你去哪里?”

“我去把小狼王这厮抓来!”

委蛇心里一震,就连百里行暮都要去抓小狼王了,看来,这毒是真没办法了。可是,用小狼王来解毒,等主人醒来后,岂不是比死更加难受?

但是,它不敢吱声,只眼睁睁地看着百里行暮大步离开。

通往西北的大路,排成人海长龙。

大禹王唯一的儿子姒启行在最前面,他手拿劈天斧,骑在鹿蜀背上,回头,遥遥地看了一眼阳城的方向。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阳城了。

彼时,他还不知道凫风初蕾已经中毒了。

身后,几百名大夏精锐,名为监督徭役,实则监视他一人。

他十分清楚,所以断然回头,吹一声口哨,鹿蜀扬蹄便飞奔起来。

大队人马,渐行渐远,终于,彻底消失在了阳城人民的视野之外。

远远地,大费从宫门的最高处走下来,他意态潇洒,神清气爽,就像终于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涂山侯人一日在阳城,他便一日心神不宁。

王位之畔,总觉得有一双觊觎的目光。

现在好了,前方至少几十道死亡关口等着涂山侯人,总有一道会要了他的命。他甚至压根就不再担心涂山侯人有再次踏入阳城的一天了。

有人一瘸一拐靠近,神情十分狼狈。

他微微皱眉:“小狼王,你又来干什么?”

小狼王气急败坏:“大费,你赶紧给我解药。”

“什么解药?”

“你给的什么媚药,就给什么解药……”

大费心里一沉,“难道你还未能得偿所愿?”

“赶紧给我解药,否则我跟你没完。”

大费一摊手,十分干脆:“解药就是你自己!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还没能亲近凫风初蕾吧?”

小狼王冲上去,一把就拎住他的衣领,怒吼:“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大费一把推开他,轻描淡写:“小狼王你是不是疯了?本王好意待你,给你这天大的好处,你居然还来找我的麻烦?昨晚本王不是清清楚楚告诉了你吗?这媚药并非毒药,解药就是你自己,又不是欺骗你,你现在跑来要解药?你什么意思?”

“我不管,你必须给我解药。”

“小狼王,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你要想凫风初蕾不死,就赶紧去做解药,艳福享够之后,就赶紧带她回白狼国……”

小狼王死死盯着他:“要是没有解药,凫风初蕾会如何?”

大费笑起来:“没有解药可不好办,凫风初蕾会全身血管爆裂,却又不立即死掉,至少要三日之后,直到她身上每一滴血全部流光,才会哀嚎而死……对了,据说死后,任其生前如花似玉,也只剩下一具干瘪的丑陋皮囊……”

小狼王惊呆了。

他拍拍手,轻描淡写:“本王还有一大堆政事要处理,没空跟你磨叽,你也别再来缠着本王了……”

他压低了声音:“小狼王,本王不是虚言恫吓,若你再不请自来,死的可不就只是凫风初蕾了,你和姬真一个也不留……”

小狼王怒吼一声就冲过去:“我跟你这厮拼了……”

大费一拳就砸在他的面门上,小狼王躲闪不及,一张脸高高肿起,满口的鲜血便喷了出来,他急忙反击,可昨夜连续受了两次重伤,本已精疲力尽,哪里是大费的对手?两招之后,便被大费踹倒在地。

大费的一只脚狠狠踩在他的头上,早前的温文尔雅丝毫不见了,他恶狠狠地:“小狼王,你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不滚出阳城,你就别想活命了……”

“命”字尚未落口,他整个人已经飞起来,下一刻,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骇然翻身,可哪里还有翻身的力气?但觉四肢百骸都被摔碎了似的,嘴唇也重重磕碰在地上,满嘴的牙齿掉了一地。

小狼王跳起来,本是要冲过去,可一见对面的来人,骇然步步后退。

大费本已摔得头破血流,一看清楚来人,顿时吓得三魂掉了两魄。

百里行暮淡淡地:“大费,你听好了,一个时辰之内,令人备齐七味药材送到我指定的地点。你记住,差一味药,我便断你一肢,以此类推……”

正文卷 第161章 以爱之名1

他交代了药名,大费哪敢含糊?听得清清楚楚,牙齿发颤,连声道:“我……我一定送来……一定……”

百里行暮转眼,看到小狼王。

小狼王扑通一声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百里大人,我真不是故意要害凫风初蕾……我昨晚喝醉了,上了他们的当……真的,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喜欢她,没想要害她……我喝醉了……”

百里行暮还是淡淡地:“你们两人都一样!凫风初蕾活,你们就活!凫风初蕾死,你们就死!”

太阳西斜,小巷僻静。

小狼王和大费大眼瞪小眼,大费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但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碎裂了,他暗忖,若非百里行暮需要那几味极其罕见的药材,自己此刻恐怕早就毙命了。

这些药材,只有王宫里才能找得齐全。

小狼王也满头血包,却幸灾乐祸,“大费王啊大费王,你不是一直趾高气昂吗?可在百里大人面前,你就是一个渣啊。”

大费一张嘴,满口是血,断断续续的:“你也别幸灾乐祸,你没听到百里行暮的话吗?本王要死,你也得死……赶紧扶本王回去,超过了一个时辰,大家都别想活了……”

小狼王跳起来,一把拉起他就跑。

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七味药材全部送到。

小狼王亲自捧着一个大药筐,除了这七味药材之外,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药,但凡王宫里珍稀一点的药材,他几乎全部带来了。

可此时,他只能远远张望,无法靠近小屋半步。

驻守在门口的委蛇,目光似刀,小狼王毫不怀疑,若非百里行暮有令,这老蛇当场就会杀死自己。

他胆战心惊,不敢逾越半步,可又不能跑,只伸长脖子,眼睁睁地企图从那紧闭的小门里看出一点门道来。

内心,实是忐忑不安,百里行暮本事再大,可他真能化解这无解之毒吗?

过了许久,忽见委蛇神情大变,猛地就窜进小屋,他急速跟过去,砰的一声,鼻尖便生生碰在了铁门上,但是,他的一只手已经伸进去,惨叫:“让我进去吧”。

蛇尾一顿,放他进来。

一屋弥散着药味,凫风初蕾双目紧闭,头上汗如雨下,浑身的潮红就像一条妖异的蛇在急速游走,很快就要撑破肌肤逃窜出来似的。

她露在外面的双手,更是潮红涌动,犹如千万条细小的蛇一起在啃噬,跳跃。

小狼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哪里是媚药?分明是令人肝肠寸断的剧毒。

目睹者已如此惊骇,可以想象受罪人身上的痛楚。

纵已经昏迷不醒,依旧可以看出她脸上的痛苦之色——真正是痛——而不是欲!

就像一个人临死之前最后的一点怨念缠绕。

小狼王怯怯地:“她……凫风初蕾她会活过来吗?”

百里行暮坐在一边一动不动。

“凫风初蕾她……能活过来吗?”

百里行暮还是默不作声,小狼王急了,索性挺身而出:“百里大人,如果真的只有一种解毒方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凫风初蕾死掉吧……”

百里行暮蓦然睁开双眼。

小狼王本能地后退几步。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目光,但觉一股寒意深入骨髓,不由得一阵哆嗦,哪里还敢多一言半句?

百里行暮缓缓地:“我从来不喜欢杀人!哪怕罪大恶极之人,我也不愿意看到他死在我面前……”

小狼王心里一震,再次后退,甚至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小屋之外也茫然不觉。

“三万年之前,我已经杀了太多人!只要我闭上眼睛,总是想起大片大片的尸体,所以,我再也不想杀人……”

可是,现在,他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马上拧下小狼王的脑袋。

小狼王并不清楚自己已经在鬼门关打了好几次滚了,只直觉不能靠近百里行暮。可是,要走,却又不敢,双腿已经软了,胆魄也寒了。

忽然听得一声惨呼。

他本能地看向凫风初蕾,只见凫风初蕾依旧死死闭着眼睛,就好像刚刚这一声惨叫只是出于自己的幻觉。

百里行暮的目光慢慢从凫风初蕾身上转到小狼王的面上:“一己贪念,便可以把一个人害成这样?”

小狼王双脚一软,跌坐地上,“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喜欢她……我喜欢凫风初蕾,喜欢得都要疯了……我一心只是想得到她……”

“你并不喜欢她!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处心积虑去谋害她!”

“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为了一己之私,明知大费等人心怀不轨,也断然合谋,现在,你却说你不是故意的?”

小狼王不敢狡辩,只匍匐在地。

委蛇怒道:“滚开!”

小狼王忽然跳起来,大声道:“凫风初蕾要是死了,我宁愿替她抵命……”

“你不配!”

“除了我,这世界上没人能解救凫风初蕾……百里大人,你不让我救,分明就是不愿意成全我,难道不是因为你也私心作祟吗?你喜欢她,你便明知她只有死路一条,也不让我施救……百里大人,你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你这不是比我更自私吗?”

话已至此,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激动大叫:“百里大人,你可真是虚伪,你口口声声骂我一己之私,你难道不同样如此?你为了独占凫风初蕾,难道不是置她性命于不顾吗?这天下有什么还能大过性命?为了让她活命,难道你不该马上退出去,让我好好替她解毒吗?”

百里行暮还是非常平静,他点点头:“大费告诉你,男女交合就能解毒了,对吧?”

他大声道:“正是如此!我下媚药之前,本已打定主意要对她负责,要娶她。”

“那大费有没有告诉你,中毒后,会随时反复发作,从此后,必将丧失一切尊严,狗一般地趴在地上求你?”

“这……”

“人,首先是人,而不是狗!否则,怎好称为万物之灵?小狼王,你下毒之前,难道不是抱着以后可以随时作践她的心态?”

他抵赖不了,索性大大方方:“没错,凫风初蕾高傲不已,简直不像我们白狼国的女子那么温顺善良,可是,我也并不是害她,只是希望以后她能在我面前更驯服而已……再说,就算她中了媚药需要经常解毒,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一定会替她解毒,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温顺一点而已……女人驯服于男人,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干脆上前一步:“百里大人,你不可能不知道,中央天帝帝喾的小女儿不就嫁给天狗盘瓠了吗?我小狼王又哪一点配不上凫风初蕾了?你不如成人之美,让凫风初蕾嫁给我,如此,解了毒,又联姻,岂不是两全其美?而且,我还那么喜欢她,以后,在我所有女人中,我一定最宠爱她,我甚至愿意让她的地位在姬真之上,这样,百里大人你还不放心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

百里行暮还是没有动怒:“你认为凫风初蕾愿意嫁给你吗?”

“这……女人嘛,只要被睡了,野心也就收了……到时候,她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百里行暮还没回答,委蛇率先大叫:“我家鱼凫王要是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这厮千刀万剐,她怎会嫁给你?小狼王,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我都一万个反对……”

小狼王亢声道:“那就由不得她选择了,我这也是为了救她……我不相信,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她死……”

一股劲风袭来,小狼王的双腿就像忽然间陷入了冰窖,刺骨的寒冷伴随着疼痛,到了疼痛的极限,他下意识张开嘴巴,嗖的一下,一个东西就跌入了他的喉头,咕嘟一声就滑入了他的胃部。

他瞪大眼睛,满脸骇然。

百里行暮站起来,淡淡地:“我说过我不喜欢杀人,这一次,也不例外。小狼王,我不杀你!”

小狼王要叫骂,可嘴里已经无法做声。

“直到现在,你都毫无悔意,所以,受到惩罚,你也不算冤枉了。”

“……”

“在凫风初蕾醒来之前,你活着的每一天都会受尽四肢百骸被毒虫啃噬的滋味,你每天一睁开眼睛都会诅咒自己诅咒上天,只恨自己为什么不马上死去……”

他点点头:“没错!这的确很痛苦,可是,比起凫风初蕾此刻所经受的,其实并不算什么。”

小狼王面如土色。

他瘫在地上,但觉浑身彻底麻木了。

“这只是最小的惩罚!如果凫风初蕾真的死了,不但你,你白狼一族必将被屠杀殆尽,鸡犬不剩!”

暴怒,便会滋生恶念。

他压抑了几万年的愤怒,终于死灰复燃了。

若是别人如此大言不惭,小狼王一定以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可是,百里行暮这么一说,他明白,绝不是虚言恫吓。

这一下,才真正恐惧了!

正文卷 第162章 以爱之名2

“你新婚之夜被大费偷袭,人都当你是落魄少年,丧家之犬!可我知道,你在白狼国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三个姐姐,此外,还有十七八个族兄弟!凫风初蕾但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人必将和你一起为她殉葬……”

小狼王眼睁睁地看着他,哪里回答得上来?

半晌,愤愤地:“大费才是主谋,为何百里大人不处罚他?”

百里行暮还是淡淡地:“你不知道为什么对你的惩罚比对涯草和大费更重吗?”

他不敢问,只以神情表示狐疑。

一看这厮的神情,就连委蛇都七窍生烟,直到现在,他居然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涯草和大费都是凫风初蕾的敌人,你却是她的朋友,也曾生死与共。可是,你却利用这份友情的便利,跟她的敌人合谋于她,令她毫无防备之下,受此剧毒,所以,你的罪孽比那二人更深十倍……”

有一种人,打着爱你的旗号,得不到,就宁愿将你毁掉。

百里行暮生平最恨的便是这种人。

更恨的是,以爱之名,竟犯了错也理直气壮。

小狼王嘶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惩罚我……我……我只想救活凫风初蕾……”

“小狼王,你听好了,我令你马上离开此地,从此,再也不许出现在凫风初蕾面前,否则,我必将你撕为碎片!”

蛇尾一卷,小狼王已被远远扔了出去,委蛇大吼:“百里大人已经叫你滚了,你就滚得越远越好。”

小狼王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站起来时,竟然再也不见那湖边小屋,甚至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变了模样。

他大叫:“我是真的想救凫风初蕾……我从来没想害死她……百里大人,你快让我救她……”

他不肯罢休,待要寻个方向折回,可刚走得几步,忽觉得双腿麻痒,疼痛钻心,竟如千百条有毒的蜈蚣一起在吞噬自己的五脏六腑,倒在草地上便滚了起来。

药效的烟雾已经散去,凫风初蕾身上的潮红却只消退得淡淡的一层,不过两个时辰之后,那潮红忽然卷土重来,委蛇细看时,竟发现她手腕上的皮肤在慢慢膨胀,到后来,几乎撑到极限,眼看那鲜红的血就要一滴滴涌出来了。

它骇然大叫:“百里大人,你看……”

百里行暮一直在看。

此时,他眼里竟有淡淡绝望之情。

很显然,这药效根本不行。

涯草下的毒,一般人也根本解救不了。

耳畔,还有小狼王凄厉的哀嚎,他不杀小狼王,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在于不愿毁掉这唯一的药引。

此时,竟然动摇了:如果除他之外,非死不可,那么,是不是性命大过一切?

可是,他立即否决了这个念头:不行,涯草下的毒,绝不会如她所说那样轻易就解了。只怕让小狼王得逞后,又是新的毒气攻心。

再说,凫风初蕾是绝不可能接受这种解毒方式的。

苟活于世,受人摧残,有何意义?

好几次,他走到门口,却又停下。

委蛇死死瞧着凫风初蕾,胆战心惊。

凫风初蕾身上的鲜红,已经变成了一种黑红,那是毒气,慢慢地从她身上游走,从脚到头,一旦过了心口,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这不是一般的重伤。

纵然玉红草的果实,也只能延缓毒气,而无法阻止。

更何况,玉红草的果实已经耗尽。

百里行暮自言自语道:“若是有三颗玉红草果实,凫风初蕾还可以沉睡百年,我总能想到办法,可是,唯一的一颗玉红草果实只能令她沉睡三天,一旦醒来,就再也无计可施……”

说话间,凫风初蕾的眼皮已经在微微跳动,很显然,马上就要醒来了。

委蛇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百里行暮却上前一步,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眼皮上,很轻很轻地抚摸了一下。

那眼皮,再也没有继续跳动。

委蛇低声道:“大人,你的能量还能阻止这毒气多久?”

他摇摇头,声音无比虚弱:“不行了!最多再有三个时辰,毒气便会从心口扩散全身……”

“到时候,我家主人就会彻底死亡?”

百里行暮抬起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委蛇昂起双头,忽然道:“百里大人,劳烦你看着我家主人,我想出去一趟。”

“你出去干什么?”

“我在鱼凫国时听过一些传说,据说有一味药材可以解剧毒,我马上出去看看。”

百里行暮死马当成活马医,也不虞有他,便点了点头。

委蛇窜出。

夜色下的阳城,已经冷清下来。

王宫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大费的寝宫外面,满是侍卫,就连天空也被猛禽护卫得水泄不通。十几名巫医候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出。

大费王忽然重伤,急召巫医,大家奉命前来,无论什么独门秘药都用上了,大费王还是卧床不起。

一个女子姗姗而出,正是有扈氏的女儿冰姬。

冰姬一脸寒霜,厉声道:“你等听好了,要是大费王的伤势今夜依旧没有好转,你们统统都没有好果子吃!”

巫医当然知道,这冷若冰霜的女子便是新一任的准王后,哪里敢吭声?

“你们手里还有什么上等伤药?秘药?统统都交出来罢!否则,别说你们,你们的家人也脱不了干系!”

她旁边的侍卫长典龙阴森森的巡视了众人一眼,这才厉声道:“可能你们不知道,现在你们每个人的家门口都进驻了一队侍卫,妻儿老小没有任何逃命的可能。大费王活,你们就活!大费王死,你们就死!所以,本将军奉劝你们不要一意孤行,有什么珍藏的绝世好药,统统都拿出来罢!”

巫医们慌了神,纷纷跪下去,七嘴八舌:“小人手里有一味黑玉膏……”

“小人也有一味红黄珍珠膏……”

“小人有一味祖传秘药,小人马上就回去拿……”

冰姬满意地点点头:“宫门口有侍卫快马陪同!你们速去速回!一个时辰后,在这里汇聚,迟到者,杀无赦!”

巫医们一涌而出,生怕落后了半分钟,真真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一步就踏进家门口。

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冰姬窥见一丝影子,厉声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东眷女硬着头皮走进来,慌慌张张地:“大费王……他为何人所伤?”

冰姬冷冷盯着她,但见她满头珠翠,浓妆淡抹,十分妖娆多姿,显是精心装扮过的。

冰姬对大费的一切向来了如指掌,当然知道这美人本是大费从三苗带回来的战利品,后被献给大禹王,又转而成了启王子的妃嫔候选人之一。

现在见她不请自来,又打扮得如此华丽,如何不知她心事?可是,东眷女背后的东夷族势力强大,也是大费必须笼络的对象之一。

冰姬心念一转,笑起来:“东眷姑娘身为启王子的未婚妻,却独自来探望大费王,岂不是大失分寸?”

东眷女脸一红,却还是强自道:“我……我只是担心大费王……”

冰姬毫不客气:“男女有别,东眷姑娘出现在这里很不恰当。”

东眷女急了:“大费王到底伤在何处?我只是挂念他……”

“大费王小小伤势,不足挂齿。东眷姑娘该知这是王宫重地,闲杂人等如何能擅闯?传出去,对大费王的名声有何影响?”

冰姬和父亲有扈氏的相貌十分相似,笑起来,总带着一丝狰狞。加上生就一张马脸,这一把脸沉下来,就更是阴森可怖,东眷女竟不敢多话,可又不甘心离开,只伸长脖子探望里面,企图窥到大费的一点影子。

可房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到,终究还是抵不过冰姬冷如刀的目光,只好怏怏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十几名巫医如数赶回,争先恐后奉上各种独门良药。

冰姬看着眼前的十几种珍罕秘药,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此时,她看着这些药,淡淡地:“这些药,你们不曾献给大禹王过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起摇头。

“没有,没有……当初启王子中毒,小人都没有拿出来……”

“绝对没有,只献给了大费王……”

“就这么一点点,小人已经全部拿来了,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她很满意,点点头,旁边的侍女便收起了全部的药膏。

“你们就在外面守候,没有我的许可,哪里也不许去!”

众人一齐道:“遵命!”

她这才大摇大摆地进了大费王的寝宫,把门一关,得意道:“大王,灵药来了。”

床榻上痛苦呻吟的大费,气若游丝:“那些顽固的老家伙,终于交出他们的独门秘方了?”

“头都保不住了,他们敢不交吗?”

冰姬嘴角浮起鄙夷的一丝笑容:“父侯说得没错,这些人都是贱人,必须施以暴力,他们才会怕你!大禹王从来不杀他们,他们便绝不会交出珍贵的良药!可现在,刀架在脖子上,别说交出秘药,就算要交出他们的妻儿,他们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正文卷 第163章 以爱之名3

大费叹道:“果然是暴力之下才有忠诚!”

“我父侯从小告诉我,要让人怕你,你必须特别能,特别狠!否则,你越是给人好脸色,对方越是不会把你当一回事。你看,启王子当时中毒,大禹王几乎是苦苦哀求这些巫医,他们也不肯交出珍藏的秘药,但现在,生命受到了威胁,便一个个乖乖地交出了这么多好东西……”

大费由衷赞赏:“冰姬你果然智计百出,有胆有识!有你辅佐本王,何愁大事不成?”

她笑容满面:“大王,快服下这些伤药吧。”

大费待要坐起来,可是,浑身上下就像散架似的,好像伤不在外部,也不在内里,但是,整个人却失去了主线,完全串联不起来似的。

两名侍女都无法将他搀扶,冰姬上前一步协助,好不容易才让他靠在了床头上。

冰姬惊呼:“大王,你的伤势比我想象中更重……到底是何人将大王伤成这样?”

大费只哼哼唧唧,哪敢告诉她这是百里行暮所为?

“不要紧,等大王伤好之后,派大军将刺客彻底剿灭便是,记住,一定要斩草除根,将刺客全家杀绝……”

大费勉强服下去一味伤药,没有做声。

如果一队大军便能将百里行暮剿灭,那么,他早就派出全大夏的军队了。只可惜,他不但不敢派大军,还生怕百里行暮再次来找自己的麻烦。

现在,他只祈祷凫风初蕾不要马上死掉,至少,不要死在阳城。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的烛火忽然一黯,一股嗖嗖的寒意席卷而来。

冰姬失声道:“有刺客……”

话音未落,烛火熄灭。

黑暗中,冰姬吓得牙齿打颤,还是大费等了好一会儿才喊:“来人……快来人……”

烛火重新点燃,冰姬定睛一看,桌上原本放置伤药的地方空空如也。

巫医们献上的所有独门秘药统统不见了。

她气急败坏:“快,马上去追,一定要追回来……”

大费有气无力:“罢了罢了……不要追了……”

“为什么?”

“别问了!”

就在这时,冰姬眼前一花,只见一白袍人忽地站在了大费的床头。

外面侍卫如云,而且房门紧闭,竟不知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冰姬吓得语无伦次,大费却看了这人一眼,立即低喝道:“冰姬,你先出去……”

“大王……”

“出去!关上房门,不得声张。”

冰姬不敢抗命,仓促退出。

屋子里,一片死寂。

大费死死盯着这个白袍人,内心也是七上八下。但见他一身粗麻白衣,整个人裹在里面,就像一只干瘪瘪的长竹竿,脸上也蒙着白布。

虽然从未见面,但是,大费知道他的身份——以前,一切的命令都是通过涯草代为传递,现在,这个幕后主人,终于亲自露面了。

白袍人上前一步,大费注意到,他的行动完全无声无息。

他只看得大费一眼,便笑起来,那笑声磔磔地,就像某种金属擦在瓦片上,极其嘶哑难听。

“大费王,你的情况可真是不妙啊。”

大费颤声道:“小王……小王可还有救?”

“你浑身筋脉已断,从此将瘫在床。不止如此,你还终生丧失了生育能力。看来,皋陶的血脉到你这里要绝种了。”

大费面如土色,嘶声道:“救我……快救救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小王都愿意……”

“真的什么代价都愿意?”

大费立即点头。

白袍人问:“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百里行暮。”

白袍人点点头,一副早知除了百里行暮没有别人的样子。

“大费王要想重新站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以后,你便可以不怕百里行暮了。”

大费生平所惧,唯一便只有百里行暮,听得这话真是喜出望外,连声道:“阁下但有吩咐,小王无所不从。”

白袍人手一挥,便按在他的胸口,大费被一股大力卷起,竟听得浑身骨骼滋滋作响,好像断掉的骨骼重新被组合,不一会儿,竟径直坐了起来。

“一个月之后,你便能下地行走了。”

大费急忙问:“能恢复生育能力吗?”

“这得看你以后的表现了。”

大费心里一沉,知道他们为了控制自己还留了后手,可还是大着胆子:“你们能杀掉百里行暮吗?”

“杀百里行暮?”

“没错,他是小王的心腹大患,他一日不死,小王一日不宁。”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百里行暮也是我们的敌人。”

“涯草呢?”

“别提这个蠢货了,为了妒忌一个女人,她把自己给彻底毁掉了,还暴露了我们的行踪。以后,你便取代她成为我们在地球上的唯一代言人了。”

大费注意到他所使用的“地球”二字,只觉十分怪异,可是,又不敢询问,只一眨眼,白袍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明明门窗紧闭,可白袍人真的无影无踪,大费以为自己花了眼,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委蛇卷着一包伤药出了宫门。

它本是杀大费而去,可是,倒挂在廊檐背后看清楚了冰姬胁迫巫医们交出独门秘药的一幕时,它立即改变了主意。它只是将所有伤药,一卷而空。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对小鱼凫王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奔出阳城,看到前方两个匍匐的人影。

委蛇立即悄无声息地停下来。

“大王……大王……妾身求求您了,赶紧回白狼国吧,不要折腾了……”

“滚开……滚……别跟着我,要不是你,凫风初蕾就不会这么讨厌我……”

“你再怎么做也没用了,她非死不可……”

“你怎么知道她非死不可?是不是大费跟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你跟了大费大半年,没准你早已成了他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

“这……大费王的媚药明明是给到你手里的,怎么怪到妾身身上了?妾身事前又不知晓,媚药也是你自己下的……”

“不行,凫风初蕾要是死了,我也得死……”

“大王,你难道还要为她殉情?她再美也只是个女人……只是个女人啊……这天下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你又何必为了她作践自己?”

“你懂什么?她要是死了,别说我没命,就连你也会跟着一起倒霉……”

“那我们还不快点逃跑?逃回白狼国不就没事了?”

“要是可以逃跑,我早就跑了!可别说逃回白狼国,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我们赶紧去投靠大费王吧……这天下,没有人是大费王的对手,只有他才有权势庇护我们……”

“蠢货,你懂什么?大费自身都难保,怎能庇护我们?”

“什么人这么厉害?连大费王都对付不了?这不可能……快,大王,你赶紧和妾身一起去求大费王……大费王一定会帮我们的……你一定要对大费王俯首称臣……如今,大费王正是用人之际,他不会拒绝的……”

“滚开,蠢货,你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出一些馊主意……”

“大王既然怕成这样,何不干脆把那个敌人杀掉?”

“什么?你说杀掉百里大人?谁去杀?你去吗?”

“那个什么百里大人不也是人吗?是人就有他的弱点,大禹王那么不可一世也死了,百里大人就不能死吗?实在不行,我们干脆先下手为强,否则,一辈子受他威胁也不是办法……”

……

对话,到此为止。

很显然,小狼王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姬真这个建议的可行性:要不,干脆去把百里行暮杀了?否则,凫风初蕾一死,白狼一族可能真的要被他给灭绝。

小狼王从来信奉宁愿我负人切莫人负我,只因杀百里行暮太难,否则,早就动手了。

他对百里行暮的恨意,远在大费和涂山侯人之上。

百里行暮,已经正式升级为他的第一大仇人。

……

委蛇躲在一边,气得七窍生烟。

本来,它还以为这小子总算有点良心,曾经表现得后悔莫及的样子,可越听越是火冒三丈,这小子哪里是关心小鱼凫王啊,分明是怕凫风初蕾死了,他会被百里大人追杀而已。

把一个人害成这样,不思悔改,居然还筹划着逃跑。逃跑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去投靠大费。投靠大费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算谋害百里大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蛇尾一卷,啪的一声便落下去。

那是致命一击,委蛇丝毫也没留情,小狼王压根没料到会遭遇突袭,也来不及还手,惨叫一声,便倒在地上成了一摊烂泥。

姬真扑上去:“大王……大王……”

隐藏在旁边的狼少年们也冲上来,狼牙棒一起往委蛇身上招呼。

蛇尾再次扫过去,这一次,不折不扣便扫在了姬真身上,它对这对狗男女实在是恨之入骨,痛下杀手也在所不惜,只想,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死在小鱼凫王前面。

蛇类的报复心比一般人类更强,更何况委蛇动了真怒,一般的狼少年岂能是对手?而且,他们人数也不多,谈不上什么优势,很快便被一个个甩了出去。

正文卷 第164章 媚毒无解1

它瞅准空隙,蛇尾直扫姬真面门,可下一刻,它的攻势被一把弓弩所阻挡。

“委蛇息怒……委蛇息怒……”

委蛇后退一步,看着满脸焦灼的丽丽丝。

它强忍怒气:“丽丽丝,这不关你事,让开,我一定要杀了这对狗男女……”

“委蛇,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我家主人没有这样狠毒的朋友。丽丽丝,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把我家鱼凫王害得有多惨……”

丽丽丝惊疑不定:“小狼王满身伤痕来找我,只问我有没有什么独门解药……问他,他又不肯说原因。原来竟然是小鱼凫王中毒了?”

委蛇恨恨地,“就是这厮在大费的授意之下,对我家鱼凫王下毒!”

丽丽丝不可思议,看着小狼王就像看着一条毒蛇。

小狼王嘶声道:“丽丽丝,你别听它胡说八道……这老蛇奴可恶得很……”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小狼王你自己最清楚!我一定要杀了你们这对贱人……”

委蛇又要扑上去,却被丽丽丝阻止:“委蛇,看我份上,先冷静冷静……你就算马上杀了小狼王也无济于事……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办法……”

“我家主人已经没救了,我没法冷静……”

“这……我这里还有一些解药……”

委蛇这才后退一步,恨恨地:“小狼王,你记住,不是我饶你一命,我是给丽丽丝一个面子!”

丽丽丝长叹一声,完全没料到曾经的朋友竟然到了今天反目成仇,你死我活的地步。

她看了看趴在小狼王面前的姬真,但见姬真伸开双手,死死护着小狼王,就像当天在客栈里围攻凫风初蕾时一模一样。

也不知怎地,她对小狼王两口子越看越是不顺眼,总觉得这对男女哪里出了问题,完全是非正常人类的举止。

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小狼王,以前我以为你只是嚣张傲慢一点而已,本性不坏!却不料,你居然和大费勾结?要是没有小鱼凫王,你早就死了!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毒?”

小狼王匍匐在地,嘶声道:“我只是想得到她……我就是想得到她而已……”

“得到一个人,就要不择手段吗?”

“滚!你这个鬼方女魔头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和我有区别吗?你只要看上合眼的男人,不也是立即抓起来喂媚药、肆意交合玩乐吗?你有什么资格训斥我?”

丽丽丝一时语塞。

“你也不是好东西,就别教训我!”

丽丽丝低低的:“我的确囚禁男人,可是,他们只是我的俘虏,甚至绝大部分都是我的敌人或者彻底的陌生人,与我没有丝毫的情感和交往。可是,小鱼凫王是你的朋友!!!朋友,和俘虏之间总该是有点区别的吧?”

小狼王一拳捶在地上:“我并不是不救凫风初蕾,我要去救她,可别人不肯,还打伤我……”

“谁打伤你了?”

委蛇出其不意,蛇尾又扫过去。

丽丽丝急忙迎住:“罢了罢了……委蛇,还是暂时饶了他吧,我们先去看看你家主人再说……”

委蛇两个头上的两双眼睛分别瞪着那一对狗男女,恶狠狠地:“小狼王,现在起,你永远都是我委蛇的敌人!他日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能想象一条蛇的两只头两双眼睛分别瞪着两个人的情形吗?

小狼王固然不寒而栗,就连丽丽丝心里也是毛毛的,急忙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仓促道:“我这里还有一些独门解药,不管能不能用上,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小鱼凫王吧……”

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月色隐没,晨曦未露,猫头鹰高叫几声便远远飞走,仿佛被死神惊吓,再也不敢长期停留。

百里行暮的目光落在凫风初蕾手上。

昔日莹白如玉的手,也开始渗透隐隐的黑气。

什么方法都用光了,也无济于事。

门开了,委蛇猛地窜进来,蛇尾一抖,一只大匣子倾倒在地,十几种伤药呈现眼前。

“大费受了大人的重伤,严令巫医交出伤药,这是我从他那里偷来的上等伤药,百里大人你看看,对我家主人有用吗?”

百里行暮看了看满地的伤药,然后一一拿起,摇摇头。

这些药,可能每一种都是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治疗烧伤烫伤甚至刀伤剑伤以及内伤,都有神奇的疗效,可是,没法解毒。

凫风初蕾并非受伤,而是中毒。

也有几味是解药,可是,也只是解寻常毒药,砒霜鹤顶红之类的,根本无法克制这可怕的媚药。

“百里大人……”

他抬起头,终于看到门口的丽丽丝。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鬼方女王。

丽丽丝接触到他的目光,内心不由得惊叹一声:天下竟有这样的男子。

以前以为小狼王、涂山侯人等已经是人中龙凤,孔武有力了,现在一见百里行暮,方才觉得小狼王等简直就不是男人——只是毛都没长全的幼稚无聊的小男孩而已!

他白衣如雪,红发如火,活脱脱便是远古而来的王者。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股令人心醉的香味——一种强悍的雄性所独有的浓烈荷尔蒙的味道。

比权势、财富、甜言蜜语更诱惑了何止十倍百倍?

那是对天下女人最致命的吸引力。

这对惯于囚禁男人借种的鬼方女王来说,该是多么致命的吸引力啊。

如果能跟他生一个孩子,岂不是天下第一的人物?

她心跳加速,浑身燥热,就连脚步也忽然凌乱,走惯了路的双腿,竟不知该如何迈出去。

偏偏他静静坐着如一尊化石,寂寞,孤独,冷淡,好像浑身致命的荷尔蒙一直被封印。

那是雪山之上的一堆熊熊烈火。

也让他显得更加干净,高洁,甚至是遥不可攀的神圣。

丽丽丝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进入了一场梦境。

“这位是?”

那是百里行暮淡淡的声音,他甚至都没怎么看她,目光一直落在凫风初蕾的黑色的手指上面。

“回百里大人,这位是丽丽丝,鬼方女王,也是小鱼凫王的朋友!我们曾在大费对鬼方的战争中并肩作战!”

就是那一战,凫风初蕾第一次使用了声波控制的小玉瓶,对着天空大喊“百里行暮”。

他一直担心她不肯向他求救,直到那一刻,才放了心。原来,她对他的信任,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浓。

丽丽丝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走过去:“我这里有一种解药,也不知道对小鱼凫王有没有用……”

百里行暮接过一看,那是一种黑色的解药。

委蛇低声道:“我家主人中的是媚药……丽丽丝,你给看看吧……”

丽丽丝解释:“鬼方女子经常独自行走江湖,为防备不轨的男人或者捉拿男人,经常需要媚药或者解药……这解药,能解除近百种剧毒,也包括一般的媚药……”

但是,涯草下的不是一般的媚药。

就连丽丽丝低头仔细看了凫风初蕾几眼,也惊呼:“小鱼凫王中的不仅仅是媚药,而是一种极其厉害的毒药……天啦,这完全是无解之毒……”

她最初是随便看看,这一下,便是认认真真的检查。

从头到脚,连一些细微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凫风初蕾的手指上,伸手摸了摸她指尖上隐隐流动的黑气。

她声音里满是疑惑:“按理说,中了这种剧毒,小鱼凫王昨天早上就应该全身溃烂七窍流血而死,可直到现在,毒气也还没蔓延过她的心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已经明白,可能正是眼前的这个男子阻止了毒药的延伸。但是,毒性正在慢慢升腾,已经扩散到指尖,只要冲破了心脏,神鬼难救。

这男子,他也解救不了凫风初蕾的性命!

她和凫风初蕾一见如故,甚至共过患难,这些天在阳城做了几件事情之后,就要回鬼方了,本是来找小鱼凫王辞别的,却不料,一来,几乎就是最后一面。

“小鱼凫王这是不行了!要解除这种媚药,唯有指定男子……就算换成别的男人,她也必死无疑……好毒的心思……好毒……”

她连连惊叹,不敢置信。

她看了百里行暮一眼,立即摇头,很显然,若是他能解决,当然是上上之选。

只可惜,他一碰触凫风初蕾,凫风初蕾必死无疑。

小狼王才是解药。

她身为鬼方女王,对贞洁人伦是没有任何概念的,只要能救命,别说需要一个男人,哪怕十个八个男人,甚至需要一条狗都无所谓。

正要叫委蛇赶紧去把小狼王抓来,可是,她细细地又看了凫风初蕾几眼,大叫:“不对!不对……”

委蛇惴惴地:“丽丽丝的意思是?”

“这下毒之人好狠!就算能有指定的男子交合,七八次之后,小鱼凫王还是必死无疑……而且,交合之后会死得更惨……”

她又摸了摸凫风初蕾黑红交织的额头,但见她就像是一个被黑血膨胀的怪物,模样越来越恐怖了。

正文卷 第165章 媚毒无解2

“这下药之人的歹毒,比魔鬼更甚。小鱼凫王若是就这么死了,倒也一死百了,可要是真的找男人交合解毒,每一次之后,毒性就更严重几分,渐渐地,筋脉尽断,七八次之后,就会变成一个容颜尽毁的癞蛤蟆似的丑陋怪物,就算以前再怎么倾慕她的男人,也不可能再和她交合,一旦终止,她必将比现在更痛苦百倍的死去……”

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百里行暮微微闭上眼睛,脸色非常惨白。

须知,他也和丽丽丝一样,于什么人伦贞洁毫无印象,但凡能救命,别说小狼王,哪怕随便一个男人都无所谓。

但是,他比丽丽丝更先识破涯草的毒辣。

因为,他自身在一万年之前,已经遭受过涯草比这更加可怕的阴谋算计。

自己体会过的痛苦,不料,居然有朝一日又发生在凫风初蕾身上——仅仅是自己一时大意,便无可挽回。

他心里,第一次觉得人类该死——那些该死的人类!

哪怕再灭绝他们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解恨。

可是,他的双手还是平静地放在椅子上面,脸色也平静得出奇。

如果说委蛇之前还暗暗狐疑他因为一己之私不肯让小狼王出手的话,到现在,真是疑心尽消。

“这分明不是一般的下毒,而是极其残忍狠毒的报复!要将一个人恨到极点,才会渴望将她万般折磨蹂躏之后残忍杀死……”

丽丽丝一顿,不敢置信:“小狼王和鱼凫王到底什么怨什么仇?他为何这么恨鱼凫王?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丽丽丝是下媚药的大行家,委蛇早在鬼方时亲眼目睹她如何用媚药操控上千的男性俘虏,无论多么精壮的男子,到她手里,也只能如发情的公狗,操控自如。

如今听得她这么一说,真是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彻底灭绝了,它急红了眼睛:“我马上去杀了小狼王这恶棍。”

就连丽丽丝也不再阻止它。

她也怒得恨不得手刃小狼王。

蛇尾刚卷到门口,百里行暮开口了:“委蛇,送客!”

委蛇一惊。

丽丽丝也很是意外。

委蛇小心翼翼提醒他:“百里大人,丽丽丝是鬼方的女王……她也是下毒解毒的高手……”

“丽丽丝,你走吧。尽快离开阳城这个是非之地。”

丽丽丝也小心翼翼:“百里大人,恕我直言,鱼凫王是真的没救了……”她顿了顿,“百里大人,你真要替她着想,不如一刀割断她的喉管,如此,便是对她最大的慈悲……”

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百里行暮还是淡淡地:“你走吧!”

丽丽丝不敢停留,她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凫风初蕾,忽然又转身回去,将手里一直捏着的那颗药丸不假思索放在了凫风初蕾嘴里。

这是她随身携带的最后一颗解药,因得来不易,所以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舍得轻易用掉。

百里行暮缓缓地:“你这药看样子来之不易,不必浪费!”

她点点头,“这是上一任鬼方女王赠予我的,说是能解百毒。”

“但是,对这媚药却毫无用处!”

她凄然一笑,掌心用力,一拍凫风初蕾的脖子,只听得咕嘟一声,药丸便滑落凫风初蕾喉头。

“我和小鱼凫王虽然相交不久,但一见如故,而且曾蒙她援手!所谓交浅言深,我这颗解药若不能解救鱼凫王,我留着又有什么用呢?与其日后后悔,不如现在问心无愧!”

她定定地:“在我眼里,这天下,唯有小鱼凫王才有资格享受我这颗唯一的解药!其他人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语毕,深深看了百里行暮一眼,大步离去。

直到出了门,心还在砰砰乱跳,但是,绝非对这位百里大人的觊觎或者欲望,而是一种爱美的人之天性。

事实上,作为鬼方一族的女王,她从来就不打算和任何男子婚配,更不可能爱上任何男子。纵然英伟如百里行暮,在她眼里,无非也是这世界上最好最高贵的雄性生物而已。

而且,他身上那种神圣的高洁,足以令任何凡夫俗女敬而远之。

她只是非常遗憾,自言自语道:“小鱼凫王跟我不一样!若是能活下来,跟这等男子相伴天涯,岂不远远胜过称王称霸?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丽丽丝已经远去,屋子里,还有她身上残留的异族女王那种淡淡香味。

一如凫风初蕾微微张开的嘴巴——吞噬了那颗解药之后,淡淡香气一直没有消失。

委蛇,实在是太渴望出现奇迹了。

尽管百里大人和丽丽丝都说了这颗解药没什么用处,可它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凫风初蕾,焦虑地渴望她身上的黑气迅速散去。

就像传说中那些仙丹妙药,一吞下,所有病毒一扫而光。

过了很久很久。

一双蛇眼都睁痛了,委蛇觉得眼珠子都无法动弹了,凫风初蕾身上的黑气却更是深浓了。

它转头,居然看到百里行暮的眼珠子也一动不动。

很显然,百里行暮也在期待着奇迹出现。

可是,没有任何奇迹。

委蛇跳起来:“我马上去杀了小狼王,还有姬真,大费,我要将这几个家伙碎尸万段……”

那一刻,百里行暮居然和它是完全一样的想法。

多可怕!

本来,几万年前,他就发誓,再也不要贸然心生恶念——于是,狠狠克制,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约束自己不要杀任何人——哪怕那个人再坏再恶,也不能轻易杀他。

杀人容易,可要救活一条命,就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初蕾有这么一位朋友也算不错了!”

委蛇已经冲到门口,听得这话又停下,只茫然地看着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脸上居然有一丝笑容,“除了小狼王这个渣滓,初蕾的眼光并不算差。涂山侯人和丽丽丝,都是难得的朋友。”

委蛇双眼通红,再难得又如何?自家主人还不是没救了。

百里行暮站起来,伸手摸了摸凫风初蕾的脸。

委蛇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上,但见他的一根手指,轻轻触摸在凫风初蕾的脖子上面——原本莹润白皙的脖子,也已经成了一片黑红。

它忽然想起丽丽丝的话“如此生不如死,实是最大煎熬,不如一把利刃割断她的喉头,才是对她最大的慈悲……”

委蛇忐忑不安,生怕下一刻,百里大人就真的割断了小主人的脖子。

就算小主人备受煎熬,可是,它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替她了结,可是,它又不敢阻止百里行暮,只是睁大蛇眼,惶然不安地看着。

黑气马上就要越过凫风初蕾的心口。

委蛇已经不敢再看,它垂着头,傻傻地守在主人旁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主人一死,立即就去把小狼王和大费宰了。

“委蛇,你替我掠阵。”

它蓦然抬头,只见百里行暮表情十分从容镇定,一点也不担心凫风初蕾要死的样子。

“百里大人这是?”

“封好门窗,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无论看见我有什么变故,都不要做声。”

委蛇惊异交加,但向来拜服百里行暮,便连连点头:“百里大人放心,委蛇一定万无一失。”

百里行暮手里拿着一条怪异的绳子,绳子两端都是粗长的大针管,只见他略一迟疑,便将针管的一端插入凫风初蕾心口。

很快,委蛇便见绳子里红色涌动,竟是凫风初蕾周身的血液慢慢地完全被抽出来。

眼看差不多了,百里行暮便将针管的另一端插入自己的心口,委蛇定睛一看,竟见他身上的血液正一滴滴涌入凫风初蕾的心口。

委蛇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解毒方法,蛇脸都吓白了,却又不敢多言,只暗骇:天啦,百里大人究竟在做什么?

难道要全身大换血?

百里行暮的脸,越来越白,气息,也越来越弱,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将心口的针管抽出来,腿一软,竟然跌坐地上。

委蛇急忙去搀扶他,他一摆手,气息微弱:“不碍事,快看看你家主人……”

委蛇急忙转身,惊奇地发现凫风初蕾浑身的黑红竟然完全淡去,露在外面的手又变得莹润光洁,白皙得几乎透明。

她不再是一个怪物。

她只是面色苍白,如憔悴至极睡着了。

“天啦,难道小鱼凫王的毒已经被解除了?”

“只可惜,她还要昏睡很久才能醒来……”

“谢谢百里大人……真是太谢谢百里大人了……又是百里大人救了我家主人……”

委蛇大喜,可一转眼,却看到一股鲜血从百里行暮的胸口喷涌而出,他的白衣被血色染红,而内里五脏六腑处,就像被一把熊熊大火在剧烈燃烧。

就连他火红的长发,也隐隐地显出一丝苍白。

委蛇失声道:“天啦,百里大人……”

百里行暮额上豆大的汗珠,闭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是泰山般坚毅稳定的身躯,居然一直在微微颤抖,好像油尽灯枯。

正文卷 第166章 媚毒无解3

委蛇细细一看,忽然发现,他整个人都好似透明一般,五脏六腑在急剧萎缩,已经变成了很小的一块,再被这熊熊烈火一烧,随时便会化为灰烬。

而且,心脏的最深处,已经是一块一块的黑色焦炭。

若非半神人的体格,他早就灰飞烟灭了。

它颤声道:“百里大人……你……你的心口……在燃烧……不,是在融化……天啊,居然一点一点在缩小……”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过了好一会儿,百里行暮才低声道:“没错,等剩余这点心脏彻底融化,我就不会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看了看凫风初蕾已经渐渐变白的脸庞,微微一笑:“你家鱼凫王醒来之后,必定功力大增,从此后,谁都别再想轻易陷害她了。”

委蛇呆在一边晃动双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漫长的沉睡,连梦都没有。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惊奇地看着头顶的一片红色——不是熟悉的小屋,也绝非寻常的屋顶,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居然是一片红色的花瓣。

伸手摸一摸,真是花瓣。

如在梦里,她揉揉眼睛,一伸手便将花瓣推开。

蓝天白云,花木遍山,低头,看到自己坐在一朵红色的花蕊之上。

“初蕾。”

凫风初蕾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红花,每一朵皆一丈多高,半丈来宽,一个成年人坐在里面竟然丝毫也不拥挤。

花有三瓣,随风舒展,合拢来,便是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

她咯咯大笑,跳起来:“这是什么花?太神奇了。”

“三瓣莲。”

他凝视她,眼神里满是欣赏赞叹:呵,那可真是一个奇迹,她从巨大的花瓣里跳出来,简直就像一个新生的精灵。

不,这世界上任何精灵都没有她这么美丽可爱。

委蛇长叹一声:“百里大人,多谢你救了我家主人。”

百里行暮却一直凝视她,觉得委蛇这句特俗气,而且不合时宜——这精灵一般的小人儿,谁会不爱惜她呢。

她一怔,这才想起中毒的那一夜。

可是,一伸手,除了四肢略略酸软,没有任何别的异常。

“呵,我记得我中了小狼王下的毒……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初蕾,你只是喝醉了,再说,那小小病毒,不足为虑。”

他轻描淡写,她便也如释重负,内里固执认为:就算中毒了,再强大的百里大人面前,也无非是举手之劳吧。

委蛇看她轻松的神情,暗叹一声,不再多话了。

温柔目光比朝阳更加和煦,她心里一暖,往花瓣上一坐,环顾四周,但见二人置身于连绵起伏的原始森林,远处有悬崖峭壁,群峰之间,藤萝为桥,竟是前所未见的奇异美景。

她注意到,西北方向有一座山峰特别高,于云雾缭绕的群峰之间,特别突兀!一眼望去,就像一把笔挺的剑,直直插向天空的心脏,也不知没入云端究竟还有几许。

百里行暮随着她的目光:“这便是不周山。”

凫风初蕾蓦然站起来。

不周山!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周山?

从阳城到不周山,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又没有维马纳,怎会一夕之间就到了?

她不敢置信:“我昏睡了多久?”

他还是轻描淡写:“三个月而已。”

居然整整三个月了。

“什么迷药这么厉害?”

“小狼王从涯草处得来媚药,所幸你身上还有一颗玉红草果实,服下了,昏睡了一段时间,迷毒就解除了。”

原来如此。

那已经是她最后的一颗玉红草果实。

也许是百里行暮的语气太过平淡,就好像他历来的做派,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所以,凫风初蕾压根就没料到自己曾经中的病毒是多么可怕。只以为又是小狼王那些下三滥手段而已。

她对小狼王简直深恶痛绝,一想起就觉得这厮太恶心了,也懒得追问他的下落,只眺望远处的不周山,对这座山的好奇心,已经压倒了一切。

“一觉醒来,居然身在不周山,呵呵,真是做梦都没这么梦见过。”

她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一把头上流淌的袅娜白云,深呼吸:“哇,不周山好近,简直就像在我眼皮底下一样……”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望山跑死马,看着近,可要到达不周山,还需要走很长一段路。”

凫风初蕾这才注意道,阻隔在不周山四周的群山都是高矮不一的悬崖峭壁,唯有不周山一枝独秀,白雪皑皑,云雾缭绕,看样子,飞鸟也难攀越。

“不周山到底有多高?”

“原来有十六万多米。不过,现在已经矮了一大截……”

凫风初蕾惊呆了,十六万多米?也就是说,不周山之战后,残余的山峰还有好几万米?

委蛇上了两万米的高度便呼吸困难,白鹳比委蛇还不如,最多到一万五千米上空便无力飞翔,二人如何才能到达不周山?

她狐疑:“只能靠维马纳吗?”

百里行暮摇头:“维马纳是当年最低等的飞行器,哪怕最好的维马纳也最多只能飞上三万米高空。除非是超光速飞行器……”

“超光速?”

“对!超光速维马纳可以在一瞬间登上维马纳!”

凫风初蕾眨了下眼睛,体会了一下一瞬间的感觉,吓一跳:“超光速维马纳这么厉害?”

“可惜,超光速维马纳早已绝迹于地球了。就连超音速维马纳也没有燃料启动了。”

“那我们岂不是根本上不去了?”

他一笑,“既然来了,就总有办法。”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当日他追维马纳而去的情形,就问:“你查到是谁偷走维马纳了吗?”

需要十万劳役之人,才需要维马纳。而且,他们和大费勾结的速度之快,令人意外。百里行暮不无担忧,却并不表露出来,只柔声道:“那是涯草的调虎离山计,她想害你而已。”

“涯草为什么这么恨我?”

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她眼珠一转,微微一笑:“是了,一定是她特别恋慕你,可是,你又不喜欢她,所以她就移恨于我,以为只要我离开你,她便可以得到你了。”

他凝视她:“初蕾,是我给你带来灾祸……”

她也凝视他,但觉站在高山之巅的他,英俊得令人不敢直视。

心跳砰砰的,她急忙移开目光,跳起来,挥舞双臂,但觉浑身精力充沛,毫发无损,一转眼,又见前面大片的红色三瓣莲如此美丽,不由得放纵奔跑几步,但觉风里、花里,一阵阵淡淡的香味萦绕,沁人心脾。

“我偏不把你让给别人,别说涯草,任何人都不行!百里大人,你说了要辅佐我做女王的,一辈子也不许反悔啦,呵呵呵……”

他愕然。

她大声宣布:“百里大人,你一直属于我一个人啦!”

她咯咯大笑,在红花丛里越跑越远。

百里行暮遥遥看着她轻盈的身姿,明明滴酒不沾,却醉然醺醺,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同时沐浴在了春日阳光,冬日温泉,舒服得不可思议。

他曾经以为,自己只怕一辈子也等不来这句话。

可现在,这美妙的声音比世界上任何的乐曲更悦耳动听。

五脏六腑沸腾的疼痛都被压抑下去,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一样。

他笑起来,整个不周山仿佛都跟着笑起来。

他从来没有保护好自己,可是,一定要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委蛇低叹一声,忧心忡忡:“百里大人,你为我家主人付出太多了。要不是为了救我家主人,你的元气也不至于……”

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只是声音很低很低:“这事永远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大人放心,委蛇并非多嘴之人。”

山巅之上,花木之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西边的太阳。

金色余辉,红色花瓣,反射远处皑皑的雪光,头顶的天空蓝得就像一大片一大片透明的水晶。

掉光了叶子的树梢顶端,充满了梦幻的五彩,直射下来的空气就像一个万花筒,将四周一切染上了颜色,流动着、跳跃着,分秒之间有种种奇妙的变化。高贵的金,神秘的紫、微醺的红,淡淡的蓝……

凫风初蕾坐在一朵三瓣莲的中间,舒展双臂,仰望天空,不时举起手臂,仿佛能抓到一丝丝袅娜的白云。

她索性躺下来,很惬意地交叉双臂为枕,但觉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夕阳。

什么敌人,什么天下,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复国重任,忽然统统都觉得简直是狗屎一般微不足道。

她愿意在这里一躺不起。

对面,有翻烤的火架,一只肥硕的麂子已经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委蛇撒上一把野生的香草,撒上一点点盐,香味就更是浓郁。

百里行暮不时翻转一下烤架,目光却一直落在西边的高高山峰之上。他金红色的头发束成马尾,雪白衣衫就如这高山之巅的空气,纤尘不染。

明明已经见惯,心跳还是砰砰的。

他和别的男子都不一样。

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比别的男子都好看都干净——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和他在一起,非常安心。

正文卷 第167章 无法亲近1

烤肉已经好了,他拿了一把小刀熟练的切割,分成一条一条的,然后盛在一张巨大的荷叶上。

他的动作就像一个大厨。

自从认识他起,她觉得他无所不能。

又想到今后的旅程,一直有他同行,忽然心魄荡漾。

明明没有回头,可他就像迎着她长久凝视的目光,柔声道:“初蕾。”

仿佛被窥破心事,她的脸一下红了。

“吃点烤肉吧。”

他转身把烤肉放在她面前,她默默拿起一片,咬了一口,但觉外焦里嫩,肉香多汁,十分可口,真是生平罕见的美味。

“太好吃了。”

百里行暮柔声道:“这可是你三个月来第一次进食,吃慢点,别噎着了。”

她只吃一点点,他便递过来一大碗已经放凉的清冽汤汁,她喝一口,但觉甘甜爽口,十分解腻。

百里行暮见她对每一样东西都津津有味,显是沉睡三个月之后,充沛的精力无处发泄,神秘一笑:“初蕾,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她惊奇:“我们现在就要开始攀登不周山了吗?”

“没那么快。”

他拉着她的手便走。

夜幕已经降临,繁星布满天空。

小小的湖泊烟雾氤氲,散发出淡淡的硫磺气味。

凫风初蕾大叫:“温泉!居然有温泉。”

她沉睡三个月,虽然毫发无伤,但醒来后总觉得哪里不自在,一看到温泉,才知道是沉睡过久,肌肉有些僵硬了。

此时,双脚浸泡在温泉里,但觉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浑身上下顿时舒畅无比。

小腿又白又修长,一双玉足更是柔若无骨。

百里行暮坐在她面前,也学她的样子将双脚放在水里面。

她转眼,看到他的样子,咯咯笑起来。

他很高,腿很长,双脚伸在里面就像长腿的鹭鸶,显得特别滑稽。

他见她笑,自己也笑。

几万年了,心灵从未如此放松。

东边,是闪闪发光的蓝色植物,有拳头大的红花,一人多高的金色橛子自由伸展,各种彩色蘑菇迎着星光合拢又展开,不时,还有一群一群金色的羚羊走过。它们都有长长的角,看见人也不害怕,只是好奇地看一眼,又咩咩叫着走开。

西边,则是皑皑白雪,直冲云霄。

穹庐之上,山巅之下。

这温泉,便是天然的阻隔。

就这么一点距离,便是两重完全不同的天地。

凫风初蕾就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我真不敢相信,不周山居然是这样。”

“不周山以前从来不会下雪,它只有两个季节,春季和秋季,春天百花盛开,秋天硕果累累。”

事实上,当时地球上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如此,只有春秋两季,人类熟悉的永远只有鲜花和瓜果。

至于白雪,至于沙漠,至于苦寒……这些,统统都是后来的报应。

他遥遥看着远方一柱冲天的皑皑雪峰,叹道:“现在,不周山已经被万年积雪覆盖,气温很低,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无法攀越……”

凫风初蕾懒洋洋地听着,心想,无法攀越便不去就是了嘛。

氤氲的水雾,芬芳的空气,浪漫的夜空,人在温泉里,心也跟着燥热起来。

也不知怎地,凫风初蕾忽然觉出一种陌生的异常——仿佛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流窜,急于找到一个出口。

“百里大人……”

他瞧着她嫣红的面庞,有点奇怪,下一刻,她温热的小手已经拉起他,低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嘛。”

红花丛里,最大的一朵三瓣莲。

每一片花瓣足足有一丈多宽,合起来,便是一间巨大的屋子。

凫风初蕾坐在花瓣上,抬头看到漫天的星光,恍然有梦中之感:若非梦境,这世上岂有如此巨大的花朵?

还有身边的人。

他的脸,他的呼吸,他沉默时微笑的嘴角,他好看得不像样子的气派……在她过去的岁月里,要么旅行,要么国破,从未这样闲下来,好好地跟一个男子如此亲昵。

就像那些远古的传说中,天宫寂寞的仙女,每每到了人间,看到一个稍微英俊点的男子,哪怕是个穷吊丝,也一眼爱上了——她觉得,这故事得反过来。

自从周山第一面起,她便隐隐有不真实的感觉。

可是,掌心里握着的手,又那么温暖,真实。

百里行暮坐在她旁边,但见她可爱的脸庞在星光下,简直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比整个不周山上的红花更加鲜艳迷人。

尤其,她可爱脸庞上毫不掩饰的丰富多彩的表情:时而疑惑,时而欢乐,时而皱眉,时而偷笑……就好像在酝酿一个长长久久的故事,想到有趣处,一个人便偷笑起来。

他也不去打扰她,只是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非常惬意地躺在她旁边。

凫风初蕾偷眼看去,见他闭着眼睛,竟然睡着了。

慢慢地,有了轻微的呼吸声。

红花红发,一个男人的脸也比花还娇艳。

更娇艳的是他的嘴唇——那是她生平所见最美的嘴唇,坚毅,丰满,似笑非笑,温柔和善。

她忽然想起他见了自己讲的第一句话:女孩,我们欢好吧!

浑身不明所以的燥热,一下变得明朗。

她大着胆子,便轻轻贴着了他的嘴唇。

第一下,见他没什么反应,胆子就更大了,呵,他想必是睡着了,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嘴唇,彻底将他封堵。

辗转反侧,却各种青涩。

他闭着眼睛假寐,只不动声色享受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慢慢地,那温热小手已经抱住了自己的脖子,甜蜜的呼吸就像最最上等的玫瑰迷秘露,他忽然醉了,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轻飘飘的。

青涩的小人儿,只是反复亲吻,下一步该怎么做,却完全不知。

只抱住了脖子,咯咯地笑,可是又不笑出声,生怕将她惊扰。

他佯装闭着眼睛,可是,哪里能忍得下去?全身的热量嗖嗖地窜上来,整个人就像被放在了火里,大手反转,便将她抱在怀里。

“百里大人……你竟然没睡着……”

她骇然。

可是,话未说完,红唇便不得不沉默了。

她被一股飓风般的力量攫取,再也作声不得,仿佛整个肺部的空气全部吸走了,只是骇然睁大眼睛,可是,很快便被另一种甜蜜覆盖,长长的睫毛便垂下去了……

明明是那么陌生,可是,已经懂得回应。

因为,这一切,全是她所渴望的。

是一个小小的少女成长起来,慢慢地懂得了造物主安排的巧妙——一男一女,结合一体,这世界才那么迅速地开始繁衍生息。

而他,纵然有十几万年的生命,纵然是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但是,于男女之情,也是生平第一次。

本能,已经变成了爱慕。

爱慕,才带来强烈的温柔。

纵然在激烈如火的时候,他也温柔得出奇。

“初蕾……”

他忽然觉得眼皮痒痒的,正是她长长的睫毛轻轻扫在他的脸上,就像蝴蝶的翅膀划过天际。

她整个人,已经如红花般娇嫩地呈现于他眼前。

某一刻,他的呼吸似乎停止了。

内心,第一次如朝圣般地惊叹。

多么美丽的人儿。

那是天下最最美好的曲线,最最娇嫩的花朵。

也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而温存地呈现于他面前,带着强烈的缠绵,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来吧,相爱就是这么简单。

那是史前人类最最热情明快的感情表达方式。

我喜欢你,我就愿意和你做最爱做的事情。

那是男女之间,第一等的欢乐。

他的大手,轻轻将她抚摸。

这一刻,他也是陌生的。

他是个新手——他是个活了十几万年的纯洁少年。

竟然忐忑不安,心慌意乱,浑身火烧火燎的,然后,只凭借着人类的本能行事……

四周的温度,几乎要将火红的花瓣融化。

他忽然无法遏制,猛地抱住她:“初蕾……初蕾……”

心脏,猛地一颤,他疼得几乎跳起来。

拥抱她的双手,也不由得立即放开。

她只觉得一阵风来,有微微的寒意,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闭着眼睛躺着,长长的睫毛羞涩地颤动,仿佛在期待他下一刻的到来……

可是,他只是坐起来,死死捂着心口。

疼痛的,不止是快要彻底烧焦的心脏。

还有深入五脏六腑的余毒。

在周山上被唤醒之后,那伤势本来已经被玉红草的果实彻底压制,如果维持得好,再过一万年也不见得会发作。

可是,和颛顼在湔山再次一战,伤口再度撕裂。毕竟是高阳帝,四面神一族幻化的力量非同小可。

颛顼固然死于大费的算计,自己也重伤难治。

直到为凫风初蕾换下中了媚毒之血后,伤口就彻底无救了。

他身上仅剩的一点健康的血液,几乎全部给她了。

所余者,无非是凭借一股元气和先天的能量在强行支撑。

更可怕的是,残余媚毒已经悄无声息渗透了他的五脏六腑,等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正文卷 第168章 无法亲近2

替她换血的过程中,他再是小心谨慎,也不可避免感染了余毒。

余毒就像一条凶猛的蛇,一旦浸入血液,便嚣张地周身游走,将他整个人的血液都彻底败坏。

能支撑这么久,仅仅只是因为他半神人的特殊体质。

他知道,死亡的到来就像黑夜,不可避免。

可是,这余毒,却会通过男女之间的交合,再次将她感染。

他不敢冒这个险。

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鲜血可以更换给她。

再次感染病毒,她只能必死无疑。

绝望,就像一场海啸。

浑身的热度,迅速散去。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战栗,愤怒,咆哮——直到死,我必将得不到她。

用了我所有的力气,也不能再得到她。

不是为了占有,连相爱都已经无法。

长久的沉默,久得连闭着眼睛的凫风初蕾也觉得不对劲。

她缓缓坐起来。

双手环抱,发现自己凌乱的衣服,忽然很羞愧,立即手忙脚乱捂好。

不经意看去,只见百里行暮坐在自己对面,抬头看着星空,脸上的神色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纵然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可是,经历了这样的一刻,忽然很惶恐,很羞惭,但觉被人所拒绝一般。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冷漠,声音微微颤抖:“百里大人……”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拥抱。

她终于心安,轻轻靠在他肩头,嗫嚅:“我……我以为你生气了……百里大人……”

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内心的悲哀却更深更浓:初蕾,我怎会生你的气?我永远也不会跟你生气。可是……

肢体传导的温情绝不会骗人。

那是比眼神更加真诚的东西。

凫风初蕾轻轻帖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音很小很小:“百里大人,你还记得吗?”

“哦?”

她的声音更低更低了:“第一次见我,你问,能不能给你留个后代,那时候,我不愿意,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

她鼓足了勇气:“我愿意!百里大人,我很愿意……”

一股清风,在满是余毒的血液之中流淌。

他欢乐得几乎跳起来。

忽然滋生了贪念:不行,我不能死,我也不想死!

哪怕已经浪费掉了唯一一次重生的机会,我也不想死。

有了这样的小人儿,谁想死呢?

他紧紧搂住她,整个将她抱在怀里。

凫风初蕾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可是,那么用力的拥抱却让人无比舒服。

许久许久,那拥抱的大手才慢慢松开,可还是牢牢将她贴在自己的心口。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百里大人,等我回到鱼凫国,就立你为男王后好不好?”

他哈哈大笑:“好。”

“真的,你不许反悔。”

“傻瓜,我怎会反悔?”

“等一回金沙王城,我便公告天下。”

她话未说完,忽然咯咯笑起来:“要是我公告天下,立柏灌王为男王后,天下人岂不是要笑坏?”

他一本正经:“我可记住这话了。”

她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嗯,小鱼凫王可是从来不食言的。”

话音未落,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她惊呼:“百里大人……”

“我们再去温泉。”

夜风的些微寒意,被温暖的泉水彻底驱散。

凫风初蕾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大叫:“哇,还是这里舒服。”

百里行暮几乎整个人浸在水里,可是,逐渐麻木的心口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相反,绝望之情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要彻彻底底将五脏六腑融化烤焦。

耳畔越是言笑晏晏,越是五内俱焚。

得不到的痛苦,令他几乎彻底发狂。

比当初明明选举胜利,却被颛顼篡夺王位更令人愤怒和绝望。

她明明是我的。

她明明只属于我一个人。

可是,他知道,此生此世,她必将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了。

哪怕用尽了浑身的血液来交换,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凫风初蕾压根不知道他的心事,只看到他长时间将整个人浸在水里,她真怕他窒息,急忙大声叫他:“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叫了好几声,他才慢慢抬起头。

她惊奇地看着他:“百里大人,我总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咧……”

他强笑。

“百里大人……”

对面的那张脸,光滑莹润,灿烂得就像要透明似的。

他却只能强笑:“也许,是想起往事,总有感触……唉,以前的故人,全部离去了,只剩下我这个大罪人还坐在这里……”

凫风初蕾恍然大悟。

这里是不周山。

对于一个亲子撞击不周山的人来说,当然回忆起往事会很难受。

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也毫不掩饰眼里的同情之意,低声道:“百里大人……你还有我……真的,你还有我……”

她眼里那种可爱的温柔怜悯,令他紊乱的心脏瞬间复苏。

她强调:“真的,百里大人,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大笑着伸出手,再次将她拥抱。

温泉两岸,全是蓝色的丝草。

星光下,这些蓝色的丝草就像最最上等的蚕丝,迎风摇曳,柔柔软软。凫风初蕾随手摘下一根,在手里缠缠绵绵成圆圆的指环。

她往无名指上一套,大大的,又松又散。

百里行暮瞧得好笑,柔声道:“初蕾,这个太大了点儿……”

她却神秘一笑,一把拉过他的手,将蓝色丝草的指环理直气壮往他的无名指上一套:“你看,大小合适,刚刚好,对吧?”

他哑然失笑。

她却紧紧握住他的手,细细手指按在那指环上面:“百里大人,这可是我送你的王后定情物……”

他惊叹:“真是定情物?”

“当然!”

“难道不该是我送你定情物吗?怎么反过来了?”

“你不是第一次就送了我小玉瓶吗?”

他嘴角露出了笑意,这小人儿。

敢情第一次,她就已经把那小玩意当了定情物?

“这也算定情物?”

“当然算了。”

她仰起脸:“所以,这次该我送你啦。”

蓝色指环,精巧无比,用力一拉,竟然十分结实。他看了看,居然觉得非常漂亮,满意地点点头,珍而重之:“嗯,这个信物,我可要收好了。”

“干嘛要收好?”

“以后,你要是反悔了,我就拿出信物。哼哼哼,小鱼凫王,以后,你可不能负我。”

她稀奇:“我才不会负你呢。”

他慢慢转动指环,不经意地:“初蕾,以后要是你很长时间见不到我,又有别的优秀的少年喜欢你,你会动心吗?”

她奇怪不已:“为什么我会很长时间见不到你?”

“我是说假如……”

她斩钉截铁:“没有假如啦!百里大人,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让你离开我了。要不然,我干嘛送你指环?哼哼哼,这指环便是信物……”

“哈,好!初蕾,就这么说好了!以后,你这个小鱼凫王可不能再送任何男子指环了。否则,我会吃醋的。”

她也咯咯大笑:“你放心,除了你,我谁也不送。真的,百里大人,我保证,今生今世,我只送你一人,也只喜欢你一人。”

甜言蜜语,就像世界上第一流的伤药。

残废的心脏,在某一瞬间,不药而愈。

尽管只是一个假象,他还是笑容满面。

毕竟,十几万年的岁月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甜蜜,这么可爱的情话。

他的目光,慢慢转向对面白雪皑皑的不周山。

贪念,再次滋生。

不周山上,可有我要的奇迹?

凫风初蕾顺着他的目光,夜空下的云雾彻底散尽,能将遥远的天柱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她很清楚,走这一趟,他一定要去不周山。

可是,如此高不见顶的大山,如何才能攀越?

“百里大人,我们真的要去不周山吗?”

他沉默了一下,才答:“如果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很难攀越。”

“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交通工具?”

百里行暮尚未回答,只见西北方向亮光一闪,仿佛一道白色的烟雾划过,天空中,隐隐传来一阵巨响,但一瞬间就消失了。

凫风初蕾也看到了,她震惊:“维马纳又出现了?涯草并不完全是在骗人?”

“没错!这是我第三次看到飞行的维马纳。初蕾,我们得去西北一趟。”

“维马纳都在西北吗?”

“不,我们不需要找维马纳,我们是要找到偷走维马纳的人。目前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维马纳每一次的飞行方向,都是往西北而来,往西北而去。现在,他们竟然追踪到不周山来了。西北大漠,一定有非常惊人的秘密,要不然,大费也不可能尚未坐稳龙椅,就把涂山侯人发配到了那里……”

“跟那十万徭役也有关吗?”

“也许吧。”

凫风初蕾知他说得轻描淡写,实则包含着极大的风险。

这些人明知他已经出世,却三番几次的用维马纳招引,很显然,是刻意为之。

彼时,能驾驭维马纳的,当然不是泛泛之辈,而百里行暮,是要从他们手里硬夺一艘维马纳下来。

正文卷 第169章 无法亲近3

她却感到兴奋,“我真想再坐一次维马纳,登上不周山的顶端,看看到底能不能上达天听。”

“会的,初蕾,一定会的。”

星光已经黯淡,温泉却依旧暖暖。

当换上新的柔软蜀锦衣衫,凫风初蕾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干净,浑身清爽。

她抬头,正好迎着他的低头。

他目光灼灼,她忽然红了脸。

他却笑起来,“初蕾,想不想先看看不周山的全景?”

话音未落,身形已经暴涨。

面前,就像多了一座不周山。

他伸出的大掌,摊在她的面前。

她毫不犹豫地便站在了他的掌心。

掌心,就是一个世界。

在凫风初蕾眼里,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场,她奔跑跳跃,甚至翻跟头,每一下碰触,都是软绵绵的人体温度。

第一面起,她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那时候,不好意思。

到后来,变故频生,敌我难分,心境大变,她就更没有心思了。

直到现在。

恩怨情仇,就像天边的白云,虚幻无边。

她对他的掌心,比对不周山的兴趣更大。

她想试一试,到底能不能跳出他的掌心。

可是,她无论往哪个边缘奔跑,都没有止境。

有一次,她好不容易跑到了他的一根手指上,可是,还来不及从指缝里跳下,便又被反弹回了掌心。

那软绵绵的一跌,乐得她咯咯大笑。

此时,什么国恨家仇,什么小狼王,什么涂山侯人,什么中毒……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统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他,满眼都是笑意,看着那花瓣似的小人儿在自己掌心欢乐跳跃。

跳跃了许多次之后,她干脆躺下去,交叉双臂枕在脑后,翘起脚尖,舒舒服服地仰望天空。

那小小脚尖,真是莹白如玉。

还一点一点,真不知有多么惬意。

他希望,她今后的岁月,能一直如此欢乐。

直到快玩累了,凫风初蕾才站起来,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对面的不周山。

高度增加了百倍,看到的便是不同的世界。

那是夜晚——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可天空并不黑暗,大片大片的白云悬浮其上,随手可触,又遥不可及。

在她头顶,便是一大团棉花糖似的白云。

而不周山,便缠绕着这白云,就像黑色的阶梯,于弯曲处垂直走高。

云有多高,不周山就有多高。

云雾旁边,则是皑皑的白雪。

凫风初蕾怀疑,光这积雪都有几万米。或者说,当初共工大神撞断的,是不是几万米的积雪呢?

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几万米的积雪,造不成南北磁极的对调。更何况,百里行暮说,当年的不周山四季如春,是从不下雪的。

所以,她无法想象,在没有积雪的时候,那么高的不周山上到底有些什么?

云彩随风移动,聚沙成塔,星河漫天。

看久了,更觉不周山就像是一支特立独行的箭,它的存在,便是插向天空的心脏。

或者说,不周山,便是这个世界的中心点。

她忽然记起,传说中,他当年是在半山腰撞断的不周山,可是她无法想象,一己之躯,怎么能撞倒不周山?

“百里行暮……”

他吓一跳。

因为,这小人儿忽然跳起来,正好跳在他的眼皮边上。

她伸手抚摸他长长的睫毛,咯咯大笑:“百里行暮,我问你,你当时怎么能撞倒不周山呢?没法想象啊……”

温热小手触摸得他眼皮痒痒的,十分舒服,他也呵呵地笑起来,柔声道:“你以为我是以自己的身体撞倒不周山的?”

“难道不是吗?”

“不!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我是驾驶不周山战舰,才将不周山撞倒的……”

“不周山战舰?”

她睁大眼睛,“不周山战舰是什么意思?”

他十分耐心:“不周山其实并非一座山,而是一艘天空母舰!和不周山类似的还有羲和战舰、后羿战舰、嫦娥战舰……甚至,还有西王母战舰!十几万年之前,它们同属于上古宇宙大联盟……也就是传说中的九重星……我们通常称呼其为大联盟!”

凫风初蕾这才真正吃惊了。

不周山居然不是山!

她再次眺望那皑皑雪山,这一下,看得更加分明,但见不周山的确和一般意义上的山有点不同,它并非连绵起伏,而是一个尖锥行的物体,越是往上,越是尖锐,到后来,肉眼看去,简直就是一把笔直的宝剑插向天空了。

难怪百里行暮说它最初有十几万米的高度。

可是现在,它已经彻彻底底被白雪覆盖,因无人能达,成了一个远古的传说。

极度的震惊,令她很长时间的沉默。

百里行暮也眺望不周山的方向,脸色十分凝重。

那一场恶战,每每想起,都是冷汗涔涔,以至于这几万年来,他再也不敢去回忆。

过了许久,她又才开口:“你说西王母也是一艘战舰?”

“是仅次于女娲战舰的第二大星际联盟战舰!”

“这么说来,最大的便是女娲战舰了?”

“没错!只不过,西王母战舰和女娲战舰一样,都是从不参战的。她们主要负责宇宙大联盟的科技和医学发展。”

“那西王母为什么又住在天穆之野?”

百里行暮摇摇头:“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不周山之战后,地球环境恶化,她们应该和其他大神一样返回九重星了,不知为何又单独去了天穆之野……也许是我受伤沉睡的几万年里还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并不知情……”

几万年的岁月,于他只是沉睡不起。

可是,外界已经沧海桑田。

昔日的远古大神,是否还对这个蓝色的星球抱着拯救的态度?

或者,干脆把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留给人类,便不管不问了?

这些,他已经统统不知道了。

凫风初蕾又问:“嫦娥战舰又是什么?”

凫风初蕾之所以对嫦娥战舰特别关注,是因为这个时代有许多传,其中嫦娥奔月便是很著名的一个。据说嫦娥的丈夫后羿从西王母那里求了一点不死药回来,却被嫦娥偷吃了,于是,嫦娥便练就不死之身,直飞月宫上去了。

百里行暮当然知道这个传说,他笑道:“人类是无法徒步上月球的,嫦娥的确是个女神,她也的确奔月了,不过,她可不是服用了什么不死药自动就飞上去了,她是驾驶嫦娥战舰上去的。对了,嫦娥战舰也是从不参战的,她们主要负责艺术和文化……”

嫦娥当然也不止是一个人——那是一个庞大的女性族群,只是首领叫嫦娥而已。

凫风初蕾更是好奇:“嫦娥一族的女子,是不是天下最美的?”

“天下最美?”

他摇摇头,在他看来,天下女子都差不多。以前,从未注意到底谁美不美。

“嫦娥现在还生活在月球上吗?月宫门前真的有一颗桂花树吗?吴刚是不是她的仆人?还有,她真的有一只宠物兔子吗?”

“理论上来说,她现在应该还生活在月球上。”

“那娲皇呢?娲皇生活在哪里?她该不会真的是传说中那样,为了补天牺牲了吧?”

百里行暮抬头看了看天空,再次摇头:“我想,娲皇应该在九重星联盟的总部里。”

“那娲皇、嫦娥这些还会回来吗?”

“回来?不!她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地球上经过多次大战之后,气候环境急速恶化,已经不适宜居住,那些上古大神们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补充:“她们已经彻底对地球失望了,彻底放弃了!”

凫风初蕾如听天书奇谈。

好一会儿,风初蕾才叹道:“我真想亲眼看一看那些战舰,不然,根本无法想象……”

对于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东西,人类的想象力已经大大退化了。

想想看,女娲战舰!

西王母战舰!

嫦娥战舰!

不周山战舰!

文化艺术、医学科技,甚至是尖端军事。

远古的大神,并不再神秘,只是,她们拥有远远超越现代人的本领和技术。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远方高耸入云的不周山,心想,天空母舰为何就像是一座高山?

“好吧,就算不周山是一艘战舰吧,可是,不周山之巅到底是什么?”

他眼里,竟有一丝恐惧之色一掠而过。

她没有注意到,只听得他和颜悦色的声音:“初蕾,我和你一样,一直想解开这个秘密。”

“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他眼底的忧惧之色更浓,却还是微笑:“不但我不知道,颛顼大帝可能也不知道,否则,我俩就不至于酿成那么大的祸端了……当初,我驾驶不周山战舰,是直接半空撞击的,未能达到不周山的顶端……”

半空撞击,才能拦腰斩断。

谁知道不周山之巅到底是什么呢?

她一怔,每每听到“颛顼大帝”这几个字,总觉得别扭,完全无法跟自己的父王等同起来。

在她心目中,父王实是那个和蔼可亲的老鱼凫王,跟颛顼大帝真是一点也扯不上关系啊。

可是,这么久了,她也渐渐接受这个事实了。

也因此,她对不周山的兴趣就更大更浓了。

正文卷 第170章 不周山战舰1

到底当年要发生了多大的变故,颛顼大帝才会和共工斗得把天都撞破了?

“不周山之巅,其实是颛顼最后的据点……”

她很吃惊。

她一直以为不周山是共工的大本营。

“当时,我对颛顼恨透了,一心要干掉他,所以,完全失去了理智,直奔不周山而去……”

他没有再说下去。

她也不敢再问了。

内心深处慢慢明白,这个故事,真的不是传说中那么简单。

好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道:“我真想快点知道这个秘密……”

他柔声安慰她:“别急,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她悠然神往:“很快是多快?”

他的目光也转向西北方向,“那得取决于我们西北之行的结果。”

她并不意外,因为不周山本就在西北方向。

她只是奇怪,为何当初自己西去天穆之野时,没有看到过不周山?按理说,这不周山这么高,自己不太可能看不到吧?

可是,她看了一眼百里行暮的脸色,情知这是个极大的秘密,也不追问,只说:“我真想马上去看看。”

“等你彻底康复了,我们就先去不周山外围看一看。”

她大喜:“真的可以先去看看?”

“没有合适的维马纳,我们只能达到不周山的外围,或者,顶多第一层,叠层都上不去……”

能到第一层,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甚至,只要能达到不周山,她已经能满足好奇心了。

她挥舞双臂,但觉自己精神饱满,立即道:“我已经彻底康复了。现在就是可以出发了。”

他笑起来:“不,初蕾,还差得远,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去。”

“那得什么时候?”

他一摊手,她便轻轻落在地上,而他的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枚红色的果子。

凫风初蕾接过果子,这才发现,对面便是一大片的红树林,叶子,枝桠、树干、当然包括树上的果子,统统都是血红色。

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果?”

“不周山之果。”

“就是以前你告诉我,每一颗便可以增加十年能量的?”

“对。起码需服用半个月以上的这种果子,你才有走到不周山脚下的能量。”

一山有四季,四季不同天。

但是,凫风初蕾发现,这个不周山拥有的不是四季,而是四色——除开地上五颜六色的野草野花野菌,这山上居然只有一种树木。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树木分别有四种颜色:红色、黄色、蓝色、黑色。

颜色不同,形状完全相同,清一色的高大茂盛,直冲天际。

最神奇的是,只有红色的树木上才有果实,其他三种都只有孤零零的叶子,永远也不会结果。

而且,她发现,这些树上的叶子是不会掉落的,好像几千几万年来,它们就是那个样子,不增加不减少,不新生也不死亡,就算你伸出手去摘,也不见得能把叶子摘下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委蛇也一边吃果子,一边啧啧称奇:“这不周山果然神奇。”

快到半个月了,她和委蛇的饮食全部变成了这红色的果子。

原本食用单一食物,人类很快就会厌烦,可说也奇怪,她们一开始服用不周山之果后,便觉特别饱足,每日吃三颗,但觉身轻如燕,神清气爽,对昔日的各种美味佳肴,一点也不念想了。

“初蕾,你把这颗果子摘下来。”

她抬头,看到距离头顶四五丈高的一颗孤零零的红色果子。

她本能地伸出手,忽然察觉自己飞起来,一下就抓住了果子。

她大吃一惊,双脚踏地,嚷嚷道:“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可以飞起来了?”

委蛇也手舞足蹈,因为,它已经冲上了十几丈的高空,蛇尾一扫,又稳稳坠地。

百里行暮满眼笑意,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不是想早点去不周山吗?现在,终于可以上路了。”

通往不周山的路,仿佛隐匿云雾之中。

很长时间,眼前都是茫茫的一片白雾,脚下,却是柔软青草。

一路往前,季节随之改变。

万里晴空,天蓝得就像一整块透明的水晶。

凫风初蕾已经无法判断季节,只看到山脚下一望无际的金色叶子,仿佛在即将被白雪覆盖之前,要尽情地绽放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她蓦然回头,不周山上高大的红蓝黄黑四色树木一颗也看不见了。

不周山之果,不复存在。

眼前,已经是彻底通往不周山战舰的路了。

再低头一看,疑心双脚已经踏在了另一片土地上:只见前面是一大片一大片干枯死去的不知名植物,它们同样有着金色的叶子,伸手一摸,竟然已经成了坚固的化石,也不知已经死去了几千几万年。

此时,在艳阳之下,它们固执地散发出一种寂寞沧桑之美,仿佛在用死亡前最后的一点生命力在点缀着这片茫茫无际的雪海。

没错,前路茫茫,全是白雪。

世界到此,就像忽然死了。

树木花草,鸟兽虫鱼,到此已经全部消失。

真真切切是万径人踪灭。

纵然一脚脚踩在深深的雪堆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可是,凫风初蕾居然没有觉得太冷,只稍稍有些凉意。

这时才明白,为何百里行暮一定要让自己先服用半个月的不周山之果了——这里的温度比外界低了何止十倍?

如果一般人贸然闯入,走不多远就被冻成冰块了。

“百里行暮……”

她叫一声,他居然没听到。

百里行暮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前面直刺天际的不周山战舰,仿佛进入了一个尘封已久的世界,眼神迷离,满是哀伤。

这是他曾战斗过的地方,也是他的死亡之地。

凫风初蕾没有再叫他,只是默然前行,甚至忘了自己原本要对他说的话了。

二人一蛇,速度很快。

最初,凫风初蕾还十分新奇,四处打量,可是,三天之后,她先行停下脚步。

阳光,蓝天,生命,四季,在前行的路上已经完全停止。

就连时间也彻底静止。

凫风初蕾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因为前面一直是白茫茫的冰川,整个世界都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

而冰雕的正中,就是不周山战舰。

一眼望去,模模糊糊的一大片,也不知覆盖的冰川到底有几千几万丈深。

尽管服用了不周山之果,她还是开始瑟瑟发抖,呵气成冰,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觉那刺骨的寒意渗透到了全身每一个毛细血管。

就连委蛇身上的紫纱也成了冰纱,沉重得无法负担,它不得不将其卸下扔在地上。

“主人,你看……”

委蛇的声音在一片死寂里,显得很突兀。

凫风初蕾顺着它的指向,但见远处的冰雕山脉连绵起伏,不知有几千几万里。

她这才明白:不周山不止是高,而且大。

很大很大。

就算不是主峰,可外围大得无边无际。

但是,令她惊诧的并不是不周山外围的巨大,而是那些连绵起伏的冰雕里面,隐隐地,竟然是各种各样飞禽走兽的形状。

老鹰的翅膀刚刚煽动、麋鹿的前蹄正好扬起,一只跳跃的小松鼠正摇动尾巴,随时要窜起来……

定睛细看,竟然全是活物。

可是,它们已经一动不动。

好像那些原本在吃草嬉戏的生命,一瞬间就被定格成了这个样子。

甚至,还有隐隐地人影。

细看,居然真的是人影。

于蜿蜒小路、不知名植物之间……有的提着行礼,有的拔足飞奔、有的牵着手、甚至有的还抱着孩子……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神情,可是,却能清晰地看到他们当时的神情并不仓促,行动也不慌乱,就如某个平静的午后,一起去赶集的人群,谈谈笑笑……

只是,时光忽然到此停止。

他们的一切活动,也全部停止。

人类,比鸟兽还多。

连绵起伏的冰雕里,全是这样的人影。

密密麻麻,岂不得成千上万?

一阵风来,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彻骨的寒意。

仿佛不周山之果也再也无法抵挡这样的冰凉。

甚至,不敢表露的恐惧。

就连委蛇也屏息凝神,再也不敢多话。

凫风初蕾悄然看向百里行暮,可是,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只好再次把目光投向那连绵起伏的冰雕群山。

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一片天然的巨大坟场。

人类、鸟兽、植物……所有一切,都死于同一个时刻。

因为死亡来得太快,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

从此,千年万年被尘封在此,好像你砸开冰雕,他们一瞬间便会统统复活过来。

她震惊,却不敢开口。

自从进入冰雪世界,百里行暮就变得沉默,有时候,一整天都一言不发,只默默地走在凫风初蕾后面。

这是很反常的。

至少,以前凫风初蕾从未见他如此萧瑟——也许不是萧瑟,可是,她无法找出更准确的形容。

仿佛他在强行压抑极大的悲哀,而且,极大的恐惧。

如果百里行暮都感到恐惧,那么,这恐惧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凫风初蕾走了一阵,听不到旁边的声音。

正文卷 第171章 不周山战舰2

她回头。

果然,百里行暮并未跟上来。

他就站在距离自己十几丈远的地方,正面迎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冰雕山脉。

雪花纷纷扬扬,越来越大。

凫风初蕾冷得紧了紧身上厚厚的衣服,他却依旧伫立在风雪之间,任凭风雪堆积了他的头上肩上,好像丝毫也感觉不到这里的严寒。

她不愿意打扰他,正要打起精神继续前行,听得他沉声道:“初蕾,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吧。”

折叠小屋,在雪地上张开。

刺骨寒意,终于被彻底关在外面。

委蛇在煮着一大锅热汤,凫风初蕾委顿在地,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已经完全被冻僵了。

就连浑身的血脉也被冰雪封印,好像再也不会流淌似的。

百里行暮坐在她旁边,微微闭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可是,仔细一看,却满脸的惨切。

她很不安。

她试图安慰他。

“百里大人……”

“初蕾,我犯了大罪……”

她一惊。

“当年,我犯下的是滔天大罪……我害死那么多人……古往今来,所有战犯,所有战争……统统加起来,也不及我害死的人多……”

她想起冰雕里那些被尘封的生命,不敢作声。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问:“战争,是怎么开始的呢?”

他也好一会儿才回答:“娲皇造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天下是没有任何王者的。人们在诸神的庇护之下,生活在乐园里,不种不收,终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嬉戏,生活得无忧无虑,整天乐淘淘,每个人的寿命也高达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

“为什么能活那么久?”

“那是地球的黄金时代……”

彼时,地球上只有两个季节:春天、秋天。

一年四季,陪伴人类的只有鲜花,瓜果。

至于寒冷、冰雪、酷暑、严冬,这些,全是不可想象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部,解释:“这么说吧,初蕾,人类的意识全凭脑部控制,而脑细胞是无穷无尽的,理论上可以生活很久很久。那时候,地球上的气候和现在完全不同,四季如春,能量充沛,各种微量元素都有益于身心,人类的寿命自然就很长。但是,地球气候被彻底破坏后,环境变得恶劣,人类就没法拥有那么长的寿命了……”

“因为不周山之战?”

“不!不周山之战只是一个终结点,事实上,地球的破坏,最初源于炎帝和黄帝之间爆发的大战。我前面说了,地球上安逸无忧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四面神一族黄帝的到来……”

她忽然问:“黄帝他们并非原住民?”

百里行暮摇摇头:“黄帝一族来自太阳。”

置身于超低温的冰天雪地里,一瞬间,很难联想高达上万度的太阳气候。

“太阳温度那么高,岂能居住生物?我一直以为,太阳上是不会有生命存在的!”

“整个太阳系里每一颗行星、卫星甚至太阳本身都是被制造出来的,当然可以居住,只是,居住在上面的生命的形态各不相同而已……”

人体无法耐受几千上万度高温,并不代表其他生命体就不能。

她惊奇极了:“你说太阳这些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对。”

“是被谁制造出来的?”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这个问题,非常慎重:“不,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们也一直想弄明白这个问题,遗憾的是,尽管花了几十万年时间,也没能弄明白。”

“宇宙大联盟也不知道?”

“对,他们也不知道。”

“难道是娲皇?”

“娲皇只创造了人类。在娲皇之上,还有大神!”

“娲皇之上的大神又是谁?”

这一次,他并未马上回答。

娲皇第一个造人,在娲皇之上,又是谁?

盘古开天辟地,可是,在盘古之上,又是谁?

好一会儿,他摇头,“初蕾,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立即明白了,这个问题,和上一个一样——也许,娲皇或者盘古之上的人,便是创造这个宇宙之人。

又到底是多么强大的人才能创造宇宙?

这个人,现在何处?

或者说,这个真正的大神,身在何处?

她好奇地问:“既然整个宇宙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么,理论上,这个创造者,岂不是也能一手毁掉宇宙?”

“没错!宇宙大联盟曾经怀疑,创造者掌握了一个按钮,只要这按钮启动,整个宇宙都可以灰飞烟灭!”

凫风初蕾惊呆了。

半晌,她才问:“黄帝一族,为何要从太阳来到地球?”

“因为地球更宜居。”

就这么简单?

“不止太阳系,事实上,整个宇宙中适合生存的星球都非常少,而地球,便是其中最美丽的一颗星球,有许多珍稀物种,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成为诸神流连忘返的乐园。黄帝一族来到地球后,看中了这个美丽的星球,便打算长期定居,为了争夺领导权,便和原住民炎帝蚩尤等当时的统治集团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争……”

她问:“炎帝是地球上的第一代统治者?”

他点点头:“炎帝是个极其仁慈之人,对了,后世神话里那个遍尝百草为人民提炼出治病药物的神农,便是炎帝。”

炎帝崇尚自由,在他的领导下,长达几十万年的时间里,各部族一直是一种松散的联盟,首领和百姓之间,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地位上,都没什么大的区别,所以,也没人醉心于一定要当王者或者掌握权力。彼时,地球上的物产十分充足,人民只顾吃饱了嬉戏,然后,各自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

战争这个词,尚未诞生。

百里行暮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远得就像自己也在看别人的故事。

凫风初蕾忽然问:“你一直就是炎帝的下属?”

他看着远方,淡淡的:“我是炎帝的儿子。”

好震惊。

共工居然是炎帝的儿子!

“炎帝,是娲皇创造的第一个人类!”

凫风初蕾不敢置信。

也难怪共工一直号称是娲皇的直系后裔。

相比之下,不周山是一艘战舰,都显得不那么夸张了。

那是人类一直以来的疑问:娲皇造人,造的第一个人是谁?

居然是炎帝!

难怪炎帝统治了地球长达几十万年之久。自他之后,哪怕是不可一世的黄帝,也只统治了几千年而已。

炎帝从自身生下儿子共工,父子俩都是半神人之身。

凫风初蕾问:“什么叫从自身生下儿子?”

“地球上的第一代人类,基本都是半神人,相当程度上还保持着神的特性……”

尽管大神们创造人时随心所欲,没有定则,但是,所用的基本材料也大体差不多,只是形态的不同而已。

不过,有一点却是共通的:那就是无论哪一位大神,造出了人的形态后,都必须为其注入能量和元气,否则,这生命就不会活起来。

而人类所接受了谁个大神的灵力和元气,自然就具有某个大神的特征,就算是某个大神的后裔。

所以,这地球上的人类才千奇百怪。

“半神人们,在很长时间里,和神一样清心寡欲,没有任何男女之欢,就连生育,也并非后来必须通过男女交合的方式,而是从自身的血脉提取,就可以创造一个后裔……”

炎帝在地球上生活了几十万年之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便从自身提取基因生育了一个孩子。

“但因为半神人的能量不足,所以,一生只能造一个人。而且,其所造的这个后裔,因为没有造物大神亲自注入灵力,就丧失了通过自身继续制造后裔的能力……比如我,我就没这个本事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更是不可思议。

居然不通过女性,也能孕育后代?

“事实上,不止是炎帝,不少上古大神都有这个本领。甚至于百年之前,都还有这样的先例……”

“谁?”

“大禹王的父亲大鲧!”

凫风初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大鲧是九重星专门派到地球治水的特使,他一生从未娶妻,因偷天帝息壤被处死,死后三年,尸首不化,而且,尸体越变越大,天帝怕他尸变作乱,就派祝融去毁尸,不料,祝融一刀下去,大鲧的肚子里便跳出一个小男孩,这便是后来的大禹王……”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侍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腹生禹,帝乃命禹率布土以定九州)。

“天啦,大鲧真是从九重星而来?”

凫风初蕾恍然大悟:“难怪我最初遇到涂山侯人时,他就说中央天帝答应送他《九韶》,我还以为他在胡扯,原来他真的和天帝不无渊源……”

她忽然道:“我父王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的母亲,难道,我也是他自己生下来的?”

百里行暮笑着摇摇头:“不,颛顼和我一样,是无法通过自身产子的……”

“为什么?”

“黄帝是四面神一族,必须男女交合才能生育,黄帝本人都有好几个妻子,有二十几个儿子。所以,他的后裔颛顼是绝对没有通过自身产子的能力的……”

正文卷 第172章 男人生子

“可是,我一直没有母亲!”

“初蕾,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母亲究竟是谁,可是,你千真万确是女性所孕育……”

凫风初蕾托着腮帮子:“我真想见一面我的母亲,因为,我从来不知道有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微笑:“我没有母亲,所以,我也不知道有母亲到底是什么感觉。”

凫风初蕾微微遗憾。

百里行暮,也微微遗憾。

“初蕾,还有一件事情,也许你并不知道。”

“何事?”

“炎帝诞生在古蜀的华阳。”

“天啦,这么说来,炎帝也是正宗的蜀国人?”

“不止炎帝。黄帝娶的妻子也是蜀国人,黄帝的两个嫡长子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也都分封在蜀地。而颛顼,正是昌意的长子。”

凫风初蕾不解地看着他,“为何黄帝特别看重蜀地?难道蜀地有什么秘密?”

“没错!古蜀一直藏着一个秘密,否则,黄帝也不会把两个嫡长子都分封于此了。但至于是什么秘密,我想,只有颛顼才明白。”

凫风初蕾睁大眼睛,似在自言自语:“可是,我父王从未告诉我。”

百里行暮和颜悦色:“有些秘密,你父王不告诉你,不见得是瞒着你,很可能是怕为你带来不测。”

凫风初蕾张大嘴巴,不讲话了。

真没想到,不周山之行,不是发现了百里行暮多少秘密,反而觉得自己身上或者自己的父王身上才藏着更多秘密。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问:“对了,你还是继续给我讲不周山战舰吧。”

他点点头:“我是炎帝唯一的儿子。我成年后,长居西北之地,以共工为号!那时候,我主要负责地球上的各种资源采集,夸父一族则主要负责交通工具的制造,而蚩尤、刑天一直在研究各种武器。几万年里,地球上的岁月很平静,直到某一天,四面神一族的飞船降临……”

“战争”这个词,从此诞生。

战争,并不是一开始就爆发的。

黄帝一族带来了极其强大的科技文明,当然,原住民炎帝集团也在几十万年的漫长岁月里发展壮大,尤其是醉心于武器研究的蚩尤一族,已经创造出了足以媲美太阳星的高科技。

黄帝一族先试探性的几次小范围进攻,都被迅速扑灭。

于是,黄帝迅速罢手,转移到西蜀之地,和西蜀最著名的女子螺祖联姻,获得了西陵一族的支持,势力慢慢壮大。。

因为彼此都没有办法一举消灭对方,权衡之下,反倒维持了很长时间的相对和平。

直到某一天,炎帝集团发现,黄帝集团已经悄悄占据了这世界上的一大半领土,而原住民的生存空间被一步步驱赶压缩。

争端的爆发,是从资源的争夺开始的。

黄帝开始禁止共工一族往东方采集资源。

炎帝是个老好人,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便总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可是,负责研制武器的两大部族蚩尤和刑天就不干了,他们本就是火爆脾气,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直接向黄帝部族宣战了。

那是一场原住民和外星人之间的战争,打了很长时间,双方都用尽法宝。

最开始时,黄帝集团是没有任何优势的,相反,在蚩尤的独家密门武器打击之下,屡战屡败,好几次都差点把黄帝打成了光杆司令。

来自太阳的黄帝部族,频临灭绝。

直到黄帝向九天玄女求助。

战局的改观,也从这里开始。

炎帝蚩尤虽然战败,黄帝也元气大伤,最后的结果,便是互相妥协,又因为原住民炎帝的威望实在是太高,影响力实在是太大,而且,他是娲皇创造的第一个人类,身份特别高贵,纵然是胜利者黄帝,也不得不把炎帝的名号摆在自己面前。

炎黄之称,由此而来。

不然,黄帝凭什么尊敬一个失败者?

不然,黄帝凭什么甘居于失败者之下?

凫风初蕾很是好奇:“九天玄女究竟给了黄帝什么厉害武器?”

“九天玄女给了黄帝两种武器:核子武器阿格尼亚和超光速飞行器维马纳!”

飞行器,凫风初蕾已经见识过。

可核子武器,她难以想象。

“核子武器是一种杀伤力极其强大的武器,彼时,炎帝黄帝集团都没有。因为危害性太大,所以一直掌管在一个叫做旱魃的女神手里。”

“旱魃不是黄帝的女儿吗?”

“没错,旱魃的确是黄帝的女儿。可是,旱魃并未随着黄帝来到地球,她一直在九重星负责掌管武器库。”

“既是如此,黄帝直接问她要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求助九天玄女?”

“这可不行!核子武器的调动权必须要九重星三个以上大神联名才能动用。而旱魃只是个保管员,根本没有调动的权利。九天玄女便是掌管核子武器的三大神之一,她同意给黄帝阿格尼亚,并为黄帝一方做出了战术指导……”

后来的事情,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黄帝的女儿旱魃亲自投放核子武器,立即扭转了战局,蚩尤一方,节节败退。最后,蚩尤本人也战死沙场。

这时候,凫风初蕾才明白,所谓的去天穆之野,纯属是带黄帝去天穆之野拿到了武器。

“事实上,当初炎黄之战那么快结束,便是因为大家看到核子武器的巨大危害,交战双方都不敢继续再打下去了……”

从此,地球全面开启了黄帝的时代,无论东西南北,皆奉黄帝为尊。

只是,从这时候起,地球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由于核子武器的大规模投放,许多桑田变成沧海,森林变为沙漠,气候也变得寒冷,物产也开始贫瘠。

因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宜居之地,诸神们的乐园,美丽的地球,再也没有能力像以前那样为人类提供不劳而获的丰沛物质了。

要吃饱喝足,人类必须付出汗水和劳力了。

嬉戏散漫惯了的人类,哪里能适应这种苦寒的生活?于是,开始为了抢夺资源而战、为了地盘而战,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而战。

归根结底,都想渴望回到当初不劳而获的物质充沛状态。

从此,战争开始成为常态。

但是,越打,地球就越是贫瘠。

越打,生存空间就越是恶劣。

不过,这几千年里,都是小规模的战争,再也没人敢于轻易动用核子武器了。也因为宇宙大联盟亲眼目睹地球的被损坏,甚至处罚了黄帝一族,将黄帝也重新召回了太阳星。

所谓的黄帝率领一干大臣骑着金龙升天,实则是被超光速飞行器接走,其余小臣也都想跟着回去,无奈飞行器坐不了那么多人,拥挤得把飞行器的窗子都掰烂了。

破烂的地球,从此只剩下离不开的原住民,也成了失败者的留守之地。

(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髯,龙髯拔,堕,堕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髯号,故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

凫风初蕾不无疑惑:“蚩尤刑天都参战了,你作为炎帝的儿子,为何那时候反而没有参战?”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我一直醉心于技术和资源采集,于战争一道并不精通,对蚩尤他们的武器也没什么兴趣。等战争爆发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插不上手……”

炎帝的儿子,自然和炎帝的性子差不多。

他向来淡泊名利,就算当初黄帝阻止他开采资源,他也只是退而绕道,反而是蚩尤等看不过去,才愤然出手。

他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大规模的战争爆发。

于是,血流成河时,成了一个束手无策的旁观者。

在炎黄大战里,他只是一个废柴。

“炎帝最后去了哪里?”

百里行暮长叹一声:“蚩尤和刑天陆续战死后,炎帝集团彻底衰败,炎帝也被流放南方,只身一人,孤寂终老,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最后,他甚至连他的白骨都已经找不到了。

凫风初蕾默然。

黄帝之后,便是黄帝的孙子颛顼继任中央天帝。

黄帝有25个儿子,有名有姓的都有14人,但为何最后轮到他的孙子继任中央天帝,便成了一个谜团。

颛顼是黄帝次子昌意的儿子,号高阳,其生母乃蜀山氏之女,颛顼从小便是在蜀国长大,所以,他死后才会潜回蜀国,从而寻机从蛇化鱼。

(岷山之地,对应天上的井星,帝运长盛不衰,此后,颛顼做掉了老对手柏灌王,开始了长达上万年的鱼凫王生涯。)

现在凫风初蕾明白了,那是因为黄帝的儿子甚至颇受宠爱的孙子们都随着黄帝回到太阳星了。

也不知颛顼是倒霉还是幸运,反正,他这个不那么受宠的孙子,就成了中央天帝。

随着黄帝重返太阳星后,四面神一族的势力便大大下降,被压制已久的共工一族开始反弹。

毕竟挟持着娲皇直系后裔的威望,没落的王孙,依旧还是王孙。

很快,共工成了领袖级别人物,威望、能力甚至势力都隐隐开始超过高阳帝。

正文卷 第173章 不周山之战1

很快,共工成了领袖级别人物,威望、能力甚至势力都隐隐开始超过高阳帝。

加上彼时的人类已经越来越不耐烦缺衣少食的苦寒生活,对颛顼大帝的抱怨也越来越强烈。

就算有些曾经支持四面神一族的人类,也开始反戈,他们逐渐意识到,若非这些外来者,便不可能爆发战争,现时代的饥寒贫瘠便不可能出现。

怨声载道里,共工振臂一呼,从者云集。

“在我流亡的几千年中,我只做了一件事情……”

凫风初蕾狐疑地看着他。

“那就是寻找阿格尼玛!我和蚩尤关系很好,他曾多次邀请我去他的武器库参观,战争中期,他也曾多次邀请我参战,可是,我都拒绝了……为此,他骂我是废物……”

直到战争后期,蚩尤明知大势已去,已经不再邀请他参战了,但是,把自己最秘密的一间武器库告诉了他。

“我找到了蚩尤当年的秘密武器库,一心钻研武器,为的便是要把黄帝的孙子颛顼给赶下台来……幸运的是,我找到了大批保存完好的阿格尼亚,估计是炎黄大战后期,蚩尤不知从哪位大神手里弄来,但是还来不及投放就战死了……”

失败者的悲惨结局令他意识到,武器、武力值才是根本,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既然炎帝因阿格尼亚而败,自己,便要因阿格尼亚而兴!

他顿了顿:“那时候,我一门心思只想复仇!”

他站起来,走到小屋的窗边,再次眺望远方的不周山战舰,面色极其晦暗,就像悼念一场悲哀的死亡。

那根本不是一场战争!

那是一场人类同归于尽之举!

“不周山之战,是我生平最后悔之事……”

“为什么?”

“因为这一次,是我率先大规模使用了阿格尼亚……颛顼不甘示弱,大规模还击,于是,核大战越演越烈……”

彼时,已经没了大神们的约束,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没有父辈的谨慎,都图一时痛快,从东方打到西方,从南方打到极北,一座座城市被摧毁,无数物种被灭绝,战争的规模已经无法控制,阿格尼亚的大规模投放,将早已伤痕累累的地球摧残得体无完肤。

战争的结果便是,这些核子武器,将整个地球都差点摧毁了。

远方的冰雕里,影影绰绰。

黑夜里,已经看不真切,甚至没有风声,百里行暮在这里听见看见的,全是万万年的死亡。

太多的亡灵,已经令此地的空气都被抽光了。

他觉得呼吸困难。

就像刚刚踏上不周山之路时,他便觉得自己喉头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内里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微小。

他想,自己可能来不及踏上不周山战舰,身上的能量就会被彻底耗光,葬身此地,成为那次史无前例大战的陪葬。

凫风初蕾不知他的心情,她只是无法想象,核子武器为何能毁灭地球?

纵然是现代最厉害的刀枪剑戟,上百万人马一起厮杀,也没法令森林变成沙漠,陆地变成海洋吧?就更别说令气候下降,冰河倒流了。

她问:“核子武器又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何能这么厉害?”

“初蕾,那不是一般的刀枪剑戟……现时代的人,怎么形容呢?就像大禹王,他因为治水有功,弄了个什么万王之王,可是,在以前,根本不需要治水,因为地球上根本没有任何水患……是那场摧毁了地球气候的大战,才导致了各种灾害的出现……”

“这么说吧,在不周山之战结束之前,历次战争是从不使用什么刀枪剑戟长矛等十八般武器的,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有一种武器,只要投掷出去,轻则一个城市被毁灭,重则一个国家都会彻底被消亡,土地焦损,纵然万年之后也寸草不生……”

她骇然,“这便是阿格尼亚?”

“对。”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以前地球上全是森林草原。到阿格尼亚大规模使用后,这一切就变了,沙漠成片出现,焦土上寸草不成,更有大片大片的陆地沉没被海水覆盖……这么说吧,以前地球上根本就没有海洋,只有大片的淡水湖,但是大战之后,海洋面积占了七成,而陆地面积只剩下三成不到,也就是说,有利于人类生存的环境被大规模减少了……

所谓人类被驱逐出天堂,实际上便是人类自己毁坏了自身的天堂?

尤其是不周山战舰那同归于尽的一撞,引发了全球的大地震、火山爆发,暴雨下个不停,火山灰千年万年悬浮不去,冰川嚣张地覆盖了几乎整个大陆。

绝大多数物种被灭绝,人类也几乎彻彻底底被灭绝。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那个时代的人,几乎被我一个人杀光了!”

“……”

“战争到了末期,地球上已经无处可躲,幸存者,便随着颛顼且战且退,躲到了不周山一带……”

她立即明白了冰雕里那么多影影绰绰的由来,面色惨白。

“他们其实是躲在不周山战舰里,想逃过此劫,但是,不周山战舰还没来得及启动,就被我撞毁了……”

是谁有能力派出高达十几万米的不周山战舰?

他又动用了什么东西才能把这么庞大的不周山战舰也给摧毁?

“初蕾,我杀了人!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他连说三遍,声音战栗。

不是杀一个人,也不是杀一万个人……甚至不是杀一百万人……是把地球上的人类几乎全部杀光了。

一念之间,毁灭了一个种群。

“无可收拾时,娲皇出手了!她极大地惩罚了我和颛顼……”

凫风初蕾想问,为何娲皇不在大战之前就出手呢?

可是,她不敢问。

她只是惊骇:“那现在这么多人是哪里来的?”

“不周山之战后,极个别幸存者逃到高处,繁衍生息,又经过了几万年,才成了群体,得到发展……”

他看了看遥远的天空:“姒禹追认黄帝为祖先其实最大的漏洞并不在于他胡乱攀附,而在于他其实压根不清楚黄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四面神一族的后裔自不周山大战后,已经彻底灭绝。侥幸逃脱的都是炎帝集团的原住民……”

彼时,文明世界已经被彻底摧毁,物质文化,毁于一旦,人类从此进入了茹毛饮血的原始阶段。

准确地说,是近一万年来,地球上的气候逐渐稳定,重新进化,又开始宜居,人类才能大规模繁衍生息。

她屏住呼吸:“传说中,不周山之战距离现在,不是只有一万多年吗?”

一万年?

不知多少个一万年如水流走。

他抬起头,看着渺远的天空,神情非常凝重:“初蕾,有些事情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解释……也许是年代实在是太久远了,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好多事情,我自己都忘记了……”

伤痕太深,除了遗忘,别无选择。

事实上,整个人类的记忆都被抹掉,再生后的人类,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另一个新的物种了。

他清楚,自己才是人类的第一大罪人。

所以,重生之后,才再也不愿意杀戮——哪怕罪大恶极如涯草,哪怕狰狞如大费,他也不愿意痛下杀手。

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类死在自己面前。

他只愿意赎罪。

凫风初蕾体会不到他的心情。

因为,她想象不出人类全体灭绝时的情景。

她只是自言自语:“不周山之战后,天向西北方向倾斜,所以太阳、月亮、星星都朝西北方移动;地的东南角陷塌了,所以江湖流水都朝东南方向流去。我从小就很疑惑,什么弓箭刀枪能造成大地裂开,海洋干涸?竟然需要劳驾娲皇来补天,原来如此……”

(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心底,还有千万个疑问:娲皇补天,是怎么补的?

娲皇又是如何惩罚共工和颛顼的?

共工,又是不是因此才改名换姓?隐匿他乡?

百里行暮这个名字,是否因此而来?

她不经意地看过去,但见百里行暮一直静静盯着不周山,所以,这些问题她便没有问,而是换了话题:“以后,还会有人使用核子武器吗?”

百里行暮面色凝重:“不周山之战后,核子武器已经绝迹于人间,现时代的人类,可能几千年之内也不见得能重新制造出来……”

“那你为何忧心忡忡?”

“这便是我们必须去西北的原因了!周山武器库里废弃的阿格尼亚被人盗走了一个……”

凫风初蕾骇然:“废弃了的阿格尼亚还能使用?”

“理论上是不能的,但是,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毕竟,我已经看到三次飞行的维马纳了,虽然都是最低等级的超音速维马纳,但是,谁也保不准会不会有超光速的维马纳也落在敌人之手……”

凫风初蕾自然记得他在周山将自己送到昆仑所用的“维马纳”,一日之间便能飞行十万里。

正文卷 第174章 不周山之战2

但觉百里行暮这一番话,简直就是一场神话。

她也真希望,那是一场神话算了。

可内心深处,却隐隐明白:这不是神话。

尤其,当她看着父亲送给自己的这间小屋——更加清楚,这不是神话。

这样的小屋,现时代的人类是绝对造不出来的。甚至还有委蛇。

这天下的蛇,除了委蛇,没有任何一条是会说话的。

委蛇,也是父亲送给自己的。

若非颛顼大帝,谁有这样的神通?

仿佛直到这时候,她才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的的确确颛顼的女儿,四面神黄帝的后裔。

而坐在自己旁边的,是炎帝的儿子,黄帝和颛顼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这糊涂账到底如何算?

若是大仇人,哪有出生入死,多次解救仇敌的道理?

她糊里糊涂:“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你的仇人……”

他凝视她,笑起来。

沉重的心情忽然不再那么晦涩。

颛顼都化为了鱼凫,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高阳帝?

同样,共工成了百里行暮,这世界上又哪里还有什么共工?

而初蕾,她简直就是一个全新的人类,跟那些千万年前的大神们已经截然不同。

新生者,洁净。

他爱她,便因这洁净。

一念至此,忽然意气风发。

“初蕾,我无论如何必须阻止那些人!无论他们是偷走了维马纳还是阿格尼亚,我都要找到并销毁,并彻底毁掉周山武器库,再不让任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流落人间。”

“可是,那些人为何要偷走维马纳?”

“涯草曾经在我面前叫嚣,只要掌握了维马纳和阿格尼亚便可以统治全球,成为真正的万王之王。”

“难道暗中有什么势力企图成为万王之王?”

他点点头,正因如此,自己才非阻止他们不可。

她有点茫然:“可是,我们又没有维马纳,怎能追上他们?”

他笑起来:“也许,不用等我们去追,是他们一直在追踪我们……初蕾,你放心吧,也许很快我们便可以和他们见面了!”

从周山之巅到阳城,从阳城到不周山,维马纳反复出现在自己途经的路上,当然并非完全巧合。

有一群人,一直暗中跟踪自己。

他们甚至追到不周山战舰,这是要干什么呢?

那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攀援。

每一步,都踩在光秃秃的冰块上面。

最初,凫风初蕾还能勉力支撑,但走了两日之后,通往不周山战舰的路,已经变得垂直一般——那些光秃秃的冰川没有任何落脚点,人力已经无法攀援。

她开始站在百里行暮的掌心,随着他高大的身躯一起前行。

越往前,冰川越狭窄,凫风初蕾从高处望去,但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万丈悬崖边缘,竟不知百里行暮到底是如何垂直攀援的。

再到后来,委蛇也已经无法行动。

它本是以坚硬的鳞片作为支撑,蛇尾摆动,挟着服用半个月周山之果的能量,原本还能不太落后,但是,随着高度的增加,空气的稀薄,它的行动也越来越慢,到后来,已经无法呼吸,蛇躯附在冰壁上无法挪动了。

就连百里行暮都停下了脚步。

凫风初蕾站在他掌心上,看到他眼里越来越深的忧虑和不安。

尤其,当她看到他的双脚悬空在冰壁上时,真担心稍有不慎,二人就跌下万丈冰川,摔个粉身碎骨。

百里行暮终于开口了:“没有维马纳,看来真是很难进入不周山战舰!”

凫风初蕾问:“还有多远的距离?”

“我们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

凫风初蕾一默,顿时垂头丧气。

走了这么久,才走了两三万米?

百里行暮拍了拍委蛇:“老伙计,你就在这里等我们。”

委蛇惊诧:“百里大人,你还要继续?”

他点点头:“我至少得去门口看看。”

她仰起头,但见越是往上,冰壁简直就成了光秃秃的一把长矛,狭窄处,就像细细的针尖。

如此陡峭,如何攀越?

而且,不周山战舰的大门到底在哪里?

好像在回答她的疑问,百里行暮忽然加速。

她惊奇地看到,他的身躯忽然变小了,背部就像张开了一扇翅膀,攀附着冰壁,整个人竟如在飞翔一般。

纵在他掌心深处,也觉寒气森森,她急忙闭上眼睛,待得睁开眼睛时,百里行暮已经停下。

她的双脚也已经站在地上。

可是,她的脚下没有土地,也不是山崖,甚至不是任何实物……只有一层白色浓雾,无边无际,好像整个人都悬空在浓雾里面。

绝非腾云驾雾的感觉,她骇然睁大眼睛,觉得自己失重了。下意识一跺脚,却生怕掉下万丈深渊。

幸好百里行暮已经拉住她的手,大步就往前走。

前面,是一座光秃秃的冰山。

是万年玄冰凝结成的大山,绝非冰川那样透明晶莹,这里面只有茫茫的一片白,此外,什么都看不见。

百里行暮一拳砸下去,那冰山竟然纹丝不动,甚至连冰渣子都没掉下一点。

凫风初蕾惊呆了。

要知道,百里行暮这一拳,胜过世界上的利刃尖刀,何止重若万钧?可是,这雷霆一击,居然如砸在棉花团上。

什么万年玄冰能如此厉害?

她惊问:“这冰山怎会如此坚固?”

“这不是冰山,这是不周山战舰的外壳!”

她嗔目结舌。

“不周山战舰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层,这里,是它的第一层入口!”

第一层入口尚且如此之高,那第八十一层入口该在哪里?

难怪不周山会把天都顶破!

又围绕冰柱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二人才再次停下。

空气,稀薄得几乎令人无法呼吸了。

若非服食了不周山的能量之果,她根本无法支撑到这里。

凫风初蕾背靠着山崖,尽力保持静止不动来减少能量的损耗,她抬起头,看到头顶高处,一个很不起眼的白色的三角形图案。

只见百里行暮一伸手,将那三角形图案旋转,一道沉重的巨大山门便徐徐转开了。

百里行暮拉着她,便大步进去。

她注意到,山门并非石壁,也不是一般的铜门或者铁门,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合金。

但是,她的视线很快从山门转移到了前面。

那是一种奇异的能光。

百里行暮只按下了一个按钮,整个屋宇便明亮起来。

这才发现,不周山战舰的第一层,远远比外面看起来的大——第一眼,竟然是无边无际。

居然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

就连她曾见过的那种破破烂烂的维马纳都没有。

这里,就像一个被遗弃的蛮荒世界,空旷无边。

经过了几万年的尘封,没有生命,没有死亡,甚至连尘埃都没有……每走一步,都有空荡荡的回音,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的好奇心,都在那神奇的一按就亮的灯光上——明明没有看见灯笼,可是,那发出的光源,竟然在万年之后,居然还一片明亮。

她好几次要发问,但是,一看百里行暮的脸色,便沉默了。

自从进入不周山战舰后,百里行暮的脸色就非常难看。

他在往前。

一个人往前。

越是往前,越是黑暗。

那是光明都无法覆盖的地方。

每一步,都是自己的回声。

过去的回声,死亡的回声,在这空荡荡的无边无际里,膨胀,发酵,然后发散开去……

那是冰川覆盖的无数尸体,那是阿格尼亚一瞬间覆灭的所有生灵——这里,本是地球上最后一个避难所,逃生人类的最后聚居地。

可是,最后,一个人也没能活下来。

……

在这个没有黑暗的地方

我顽固着

企图据守内心深处最后的黑暗

时间一丝一毫地流逝

我平静地等待宿命的判决

就算全部熔化

倔强的灵魂也会化成阴影

让他们不得安宁

……

他在很远的地方停留。

不知怎地,凫风初蕾没有跟上去。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过去。

只一瞬间,便如两个世界的人。

那些她根本不了解的过去,他压抑了几万年的历史。

凫风初蕾也觉得压抑,纵然站在这里,也能眺望见外面冰川里层层的尸体,密密匝匝,全是人。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些人的死,跟不周山之战有绝对的关系。

大罪人是谁?

共工?

颛顼?

她只是环顾四周,理智在思考最现实的问题——为何不周山战舰的第一层,什么东西都没有?

难道是这里曾经有过什么东西,却被人偷走了?

可是,从这无边无际的死寂来看,起码至少上万年没有人进来过了。

或者说,这里原本就是那些死亡人类的避难所?

一念至此,震惊得难以言喻。

再看远处阴影里的百里行暮,忽然有些了解他为何一到这里就失常了。

过了好久,她才看到最近的地方隐隐几个字:不周山战舰!

那字迹不是出现在墙壁,也不是附近,就好像在空气中飘荡一样。

可是,凫风初蕾已经不觉得太奇怪了。

这一天的认知,已经超过她出生以来所有的神奇。

她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不,比一只蚂蚁仰望一头大象更渺小千万倍。

正文卷 第175章 不周山之战3

那是另一个世界。

她的时代,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武器——战舰这个词,一般人听都没听说过!

“不周山是一艘母舰。也是九重星联盟派驻地球最大的一艘母舰。”

是百里行暮的声音远远传来:“至于你看到的‘不周山’几个字,那也是战舰上的设备,它会根据你自身的文化修养和习惯自动调节,比如,如果你擅长古蜀国语言,那你看到的就是巴蜀图语;如果你擅长大夏华文,那么你看到的就是夏文……地球上的语言有几千上万种,而不周山战舰上的翻译系统维持了9000多种语言,哪怕极其偏僻的一些方言也有储备……”

作为颛顼的女儿,现任鱼凫王,凫风初蕾本来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是,对于身处的世界,但觉是如在梦里,恍恍惚惚。

她只是聆听,连发问都不知从何问起。

过了很久很久,百里行暮才转身走回来。

回来,也走了很久。

好像那是一道光阴之门,一些东西被锁在了这里,轻易之间,无法轻松迈步。

凫风初蕾静静看着他。

他很感激她什么都没有追问。

她是小鱼凫王,是颛顼大帝的女儿。

她并不是一个只顾着自己情绪的小女子。

事实上,越是接近,他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爱得多。

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

她微微一笑。

他也笑起来,忽然很释然。

……

如雷轰顶的打击

我发现我不能不顾一切

在这个没有黑暗的地方

我决定认输

我同意删除历史的记忆

……

他抬起头,仰望头顶。

凫风初蕾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头顶的墙壁,起码在几十丈高之上。

这才是第一层。

几乎这一层,就是一座小型的山那么高。

意思是这不周山战舰的81层,几乎就是81座小山合起来那么高。

“自从不周山大战后,这里便被封印了……幸好他们进不来,否则,这世界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凫风初蕾好奇地问:“除了你,还有别的人知道这个地方吗?”

“本来是没人知道的。可现在,就说不清楚了!不周山大战之后,我也是第一次进入这里,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百里行暮又看了看四周,似在自言自语:“幸好这里还没被发现……既然如此,事情就还不至于太过糟糕……”

凫风初蕾问:“那几艘经常出现的维马纳,是从哪里来的?”

“估计他们是从周山的武器库里盗走的。”

凫风初蕾很意外:“你不是说这世界上已经没有燃料了吗?难道现在就有燃料了?”

百里行暮想起涯草,涯草说“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告诉你燃料库的下落!百里行暮,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事实上,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

这世界上,一定有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燃料库。

可是,他断定她们根本没有彻底掌握燃料库,否则,这天空就不是偶尔一艘维马纳飞过了。

涯草背后,到底是些什么人?

凫风初蕾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她看到百里行暮已经转身出去了。

她跟上去。

出门的时候,百里行暮拍了拍山门:“这是从九重星上来的合金,也许是全宇宙最坚固的合金,就算投放阿格尼亚,也无法将其摧毁……”

凫风初蕾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阿格尼亚也无法将其摧毁,那么,冰川里围困的上万人类是如何生生被冻结的?

可是,她只回头看了看那无边无际的空旷,却不敢开口。

山门,无声无息的合上。

就连周围的积雪也一点不曾改变,风一吹,连人类的脚印都彻底被抹去。

凫风初蕾抬起头,看到那个三角形的雪白符号已经消失不见了。

百里行暮解释:“不周山战舰的第一层,只凭借人体内分泌识别系统就能进入,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层,根本没有进入的必要……”

凫风初蕾想,里面一片空荡,进去也的确没什么用处。

“可是,要进入第二层,就必须要有一艘维马纳了。”

“为什么?”

“维马纳上才有开启不周山战舰的自动密匙。”

“每一辆维马纳上都有吗?”

“对!每一辆维马纳都可以进入第二层,因为,第二层曾经是所有维马纳的补给站,它们自带了识别密码。但是,从第三层起就不行了,又必须经过别的方式。至于顶层……”

百里行暮抬头看了看,尽管不周山已经被撞断了一大截,可看起来还是无边无际的。

“不周山的顶层,需要一个秘符才能打开。这秘符就在颛顼手里,但到底是什么,我却不知道。”

凫风初蕾好生遗憾,因为,父王一死,这秘密就彻底消亡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凫风初蕾本以为是风的声音,但一转眼,看到百里行暮面色剧变。

那是维马纳的声音,划破天际。

因为距离太远,只随着风飘来丝丝缕缕。

但是,这丝丝缕缕的飞翔,已经令百里行暮闻风色变了。

“维马纳!果然所料不差,他们一路跟踪我们到不周山战舰来了。”

凫风初蕾好生紧张:“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百里行暮摇摇头,因为,他听得那隐隐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后,就彻彻底底消失了。

“他们估计还没做好准备,也找不到准确的进入地点……”他看了看声音消失的方向,“最主要的是,他们的维马纳太低等,飞行高度和燃料都不足,估计已经达到了极限,无法飞到这里了……”

凫风初蕾忽然问:“这里多高?”

“距离地面三万五千米!他们现在出动的最低等维马纳,准确地说,只是超音速维马纳,是那个年代的低等交通工具,最高飞不过三万米,再往上,动力就不足了,他们反反复复,估计已经试验了许多次,但总是差一点……”

三万五千米!

维马纳都上不来的地方,自己却上来了。

难怪会走了这么长时间。

凫风初蕾目瞪口呆。

他当机立断:“初蕾,我们马上去西北!不然就来不及了。”

凫风初蕾想问一句“为什么来不及了”,可是,脚下一轻,整个人已经飞翔在了云雾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随着百里行暮就往山下跑去。

上山用了半个月。

下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脚踏实地,枯草叶脉,头顶开始有了阳光的影子,虽然还是没有什么温度,但凫风初蕾已经感觉不到寒意了。

高处不胜寒。

她庆幸能踩着脚下的土地。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更加清晰。

她看到无边无际枯死的树木——那些上万年的巨木,造型奇特的灌木、造物主特别钟爱的珍稀物种,现在,都呈现出黑色化石的姿态。

整个世界,就像被封冻的一个巨大的琥珀。

而他们,是在琥珀里挣扎的微小生物。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不周山,依旧是死亡之山。

凫风初蕾片刻也不想停留,她加快了脚步。

百里行暮估计也是同样心思,也走得很快。

走出不周山时,正是烈日当空。

四周,山花烂漫,绿树成荫,莺飞草长,竟然已经快到夏天了。

从极寒到酷暑,只是眨眼之间。

二人一蛇都很安静,但是,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均是同样的心思:终于回到真实的活着的人类世界了。

白棋镇是西北之北最繁华的一个小镇。

这里,曾是大夏的地界。

白旗镇早年受到小狼王的扰攘,小镇曾经十分凋敝,但是,自去年大费大败小狼王起,整个白狼国的威胁就此消失,传说中,就连小狼王都逃亡他乡,饶是如此,除了小部分胆大的商旅,其他人也不敢靠近。

纵是必经之地,商旅们也只匆匆栖身,补给完毕就上路。

直到去年年底。

大费王登基,公告天下,仁爱四海,并将西北之北的大片土地赏赐给白狼国。

与此同时,白狼国一路颁发昭示,邀请商旅在此展开交易,要将这小镇变成大夏和白狼国的边境贸易中转战。

为此,大夏和白狼国各自派出了五百士兵驻守此镇。

驻军在此,百姓顿感安全。

西北之北虽然土地肥沃,无奈人烟稀少,生活极其不方便,方圆千里的人民得到消息后,纷纷望风而至。

除了商旅之外,更多了逃难在此的百姓、富商以及各色人等。

要知道,几年战乱,稍有家底的人民都扶老挈幼,流离失所,如今见白旗镇成了一方净土,就算不是本地人,也大批涌入。

一时间,小镇人口激增。

有生财有道的商人,相机行事,立即在小镇周边大兴土木,兴建房屋,很快,一座座简易的小木屋、茅草屋以及红砖碧瓦的小院子,匆匆拔地而起。

饶是如此,也不能满足各地涌来的百姓,新房价格固然水涨船高,房租更是一飞冲天。

白旗镇的规模,很快扩大了两倍不止。

入夜,小镇上灯火通明,跟白日相比,更显热闹。

正文卷 第176章 箕踞之谜1

高鼻深目的西域小贩在铁架子上翻滚着整只整只的烤羊、肥牛犊,然后撒上大把大把的西域香料,胡椒等等,很快,整条街道都香气四溢。

更有西域来的血红葡萄酒,满满地在透明的大罐子里,很远就能嗅到甜蜜的酒香。

还有身姿曼妙,穿着肚兜的西域少女在胡琴声里轻歌曼舞,一屋子都充满了糙汉子们的叫好声和鼓掌声。

甚至有各地逃奔而来的江洋大盗,他们混迹其间,俨然这里已经成了一方三不管的世外乐土。

当然,更多的还是中原人。

阳城商旅,还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他们从中原带来的大批丝绸、陶罐、铜器、铁器,都令西北各地的商旅纷纷赞叹,争相抢购。

尤其是铁器,更成了游牧民族最受欢迎的商品,由于他们自己没有冶炼技术,以前完全需要从边境掠夺或者高价购买。

而精美柔软丝绸,简直就成了西北富裕女子最大的追求。

纵是各部落首领的妻女,也常年只能靠着各种各样的皮毛或者麻布御寒,现在,一件丝绸裙裳在手,俨然就成了身边出类拔萃的女神级人物。

因此,入夜后,这家丝绸小店还人满为患,也就不稀奇了。

之前到来的一批刺绣裙裳已经全部售光,哪怕是一些质地不那么好,色泽不那么正的,都一抢而光。

现在,女眷们徘徊着,只是选购一匹匹的布匹。

忽然,一个女客的目光落在店门正中的一件裙裳上,双目放光,啧啧称奇。这衣服实在是太漂亮了。

一流的质地,柔软的手感,颜色蓝得就像天空的颜色,几针淡红色的丝线轻轻描绘成隐隐的红色花朵,更是显得秀雅别致。

女客大喜,一手拽着裙裳:“掌柜的,有这么好的货色,怎么不早拿出来?我来了几次,还从未看见过。”

胖掌柜笑眯眯的:“今天才到的货色,也是唯一的一件。”

“这件我买了。给我包起来吧。”

女客旁边的粗壮使女,立即拿出一大口袋贝币,胖掌柜却摇着头,笑眯眯的:“这件只收黄金,不要贝币。”

“黄金?”

“对,这件衣服要100两黄金。”

“100两?你是开玩笑吗?”

彼时,一件上等的丝绸裙裳成衣,价格在5两黄金左右,稍次一点的,便是一两黄金。

这位女客带来的,便是价值五两黄金的一大口袋贝币。

老板的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可不是开玩笑,客官您看,这衣服是来自鱼凫国的蜀锦,蜀锦,您听说过吗?天下最美的丝绸。前年鱼凫国就灭亡了,据说,再也没有人生产这样精美的蜀锦了,这件衣服便成了绝版,100两黄金都算便宜了,以后,您纵然出一千两黄金也买不到了……”

女客悻悻的。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精美的衣服,却又实在是出不起100两黄金。

彼时,市场上流通的货币绝大多数是贝币。但是,贝币有个缺陷,一打仗,便不太好用。

尤其,边境上,大家都热爱黄金。

也不知道黄金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在人类的世界里被启用,但是,一旦启用,就成了绝对的货币之王。

人人都爱黄金。

边境上的商贩,更不例外。

大家都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小东西,小物件,买买菜,吃吃饭什么的,贝币是可以通用的,但是,要购买一些特别稀罕的高价之物,那就必须是黄金了。

因为,等值100两黄金的贝币,恐怕要堆满掌柜的半间屋子,那他就根本没有做生意的地方了。

边境上的女客,自然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

她估摸着自己那一大口袋贝币,距离100两黄金实在是太远了,一咬牙,只好出去了。

旁边的几个女客见状,也纷纷咋舌,更摸都不敢来摸,便悻悻地离开了。

很快,店里便安静下来。

唯有中间那件蓝色的丝绸裙裳,孤傲地挺立中间,成了店老板的镇店之宝。

时候不早了,进店的女客也越来越少,掌柜的便坐在凳子上眯着眼睛,打着瞌睡。

有淡淡香味,随即,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掌柜的睁开眼睛,一看到来人,便立即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姑娘,您来啦,快快请坐。”

来人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一身极其华丽的丝绸裙裳,雪白手腕上戴着一只通体翠绿的玉镯,纵周围部落首领的妻女也远远比不上。

她有极其袅娜的身段,纵看不清楚面容,单单露在面巾下的一双眼睛也勾魂摄魄。

她看了一下挂在店堂正中的蓝色裙裳,声音微微不悦:“怎么,这件衣服还没卖出去?”

掌柜的小心翼翼:“100两黄金,实在是太贵了,纵然富商巨贾的妻女也舍不得啊。要不,把价格调低一点?小人觉得10两黄金就可以了……”

女子冷哼一声,走了几步,距离稍微远一点,仔细打量这件蓝色的裙裳。

那是她见过最美丽的裙裳。

纵然闻名天下的阳城,最厉害的巧手匠人,也无法描绣出这样精美绝伦的衣服。

“今日太晚也就罢了,明天起,把这件裙裳的价格调整为1000两黄金!”

胖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摸着下巴,半晌,才问:“1000两黄金?”

女子大是不耐:“没错,就是1000两黄金!你记住,一个贝币也不能少!否则,你这颗头就保不住了。”

胖掌柜眼睁睁地看着美女袅娜的身段走出店门,鼻端隐隐的香氛也彻底消失,好一会儿,才哀叹一声:“用一千两黄金买一件衣服?难道那些客人是疯了吗?这是什么衣服这么值钱?难道是什么凤冠王袍?”

二人一蛇踏入白旗镇时,已经入夜。

凫风初蕾惊奇地看着灯火通明的一条街,以及川流不息的人群,各种小吃、吆喝叫卖声。

“呵,这里居然也有夜市,自从离开鱼凫国,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夜市了。”

委蛇道:“虽然比不上金沙王城的夜市,可是,也很不错了,居然有这么多吃的……”

阳城奉行日出而起日暮而歇,再繁华的街市也是夕阳西下就关张了。

可这边境小镇,好像到了夜晚才刚刚进入兴盛状态。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才重新进入正常的人类世界,一路上,他也觉得颇为新奇。

川流不息的人海里,高矮胖瘦,肤色各异的各色人种,不一而足。

也因此,二人一蛇混迹其间,并未显得如何突兀。

前面,有一间很大的酒肆,远远便听得吹拉弹唱,好不热闹,一个瘦巴巴的小二站在门口招呼:“今晚有好戏咧,好戏咧……一位五两金子,只要五两金子哦……谢谢……”

一人五两黄金,这边境小镇的物价,起码是万国大会时阳城物价的二十倍。

但是没辙,多年的战争,已经令这个好不容易得到和平的小镇物价飞涨。

凫风初蕾拿出十两金子,小二满脸笑开了花:“二位客官请……哟,这些小客官还带着一条宠物?宠物蛇也是可以进店的……对了,它不咬人吧?”

百里行暮一伸手,委蛇便钻入了他的袖子里面。

店小二松一口气:“不错,不错……二位请……”

酒肆有两层楼,第一层有个两丈见方的台子,台子上,几名服饰鲜艳的妙龄少女扭着腰肢载歌载舞。

一层二层的客人围得水泄不通,轰然叫好。

一曲终了,客人们纷纷往台上投掷贝币,有出手大方的便投掷银块,甚至有极个别投掷金叶子。

一个抱着陶盘的少女媚笑着,弯腰下去,将满地的贝币金叶子一个不剩的全部捡起来。

凫风初蕾和百里行暮悄然进入二楼,在最边上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旁边,酒令之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桌上已经琳琅满目。

大盘羊肉、大盘胡饼、还有最时鲜的几个小菜瓜果以及几样新鲜热辣的小点心。

凫风初蕾游历几年,因是单身女子上路,为了不引人注目,平素很少投宿旅店,累了就随便找个荒郊野外远离人烟的地方,栖息小屋,生活也更多依赖委蛇照顾,可以说,于鱼凫国之外的市井生活,接触一直不多。

但和百里行暮一起后,一路上都是投宿客栈,便对这南来北往的商旅有了更多的认识。

她注意到,一路行来,西域商旅们几乎都是坐着吃饭,但是,中原人,无论谈话还是吃饭,都是跪坐,基本上不用凳子。

在阳城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多奇怪,因为人人都如此,可到了这西北边境,看到这泾渭分明的举止,就觉得相当奇怪了。

她看着对面桌上的几个中原人,都撤掉了椅子,还是如在阳城时一般跪坐用餐,她低声道:“他们可真奇怪,为何一定跪着呢?明明是坐在椅子上更加舒服……”

百里行暮顺着她的目光,笑起来。

她奇道:“你笑什么?”

百里行暮喝了一口甜酒,悠悠地:“初蕾,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的坐姿不同,是因为他们穿的服饰不同。”

“哦?”

正文卷 第177章 箕踞之谜2

“西域人和鱼凫国人,都习惯穿胡裤,所以,就喜欢坐在椅子上。但是,中原人并不习惯穿裤子……”

他一笑:“中原人无论男女,都穿裙子,所谓上衣下裳,偶尔有人穿个纨裤,也只是在两只裤腿上系上褡裢,便于和上衣连接而已……”

他见凫风初蕾还是茫然不解,便直言道:“中原人是不穿裤子的,就算穿个纨裤,也是没有裤裆的,所以,平常只能跪着,用宽大的衣服遮羞,如果像那些西域商人一样叉开腿坐着,就要走光了……”

转眼一看,果然,中原人都是并腿跪坐,宽大衣裳遮蔽着双腿。

“中原有一个词语叫做‘箕踞’,意思就是分开双腿不文雅的坐姿,女子是不可能选择这种坐姿的,而一般男子若是‘箕踞’而立,那就意味着对他面前之人的极大蔑视……”

凫风初蕾恍然大悟。

委蛇也笑起来:“原来如此!可是,为何中原人不干脆换成裤子呢?这么穿多不方便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习俗,反正几万年前的中原人,根本不是这么穿着。但是,一路行来,我见边境之人,大多数人也已经改为了胡人的胡裤,就连一些中原商旅为了行走方便,也改为胡裤了……”

凫风初蕾听得津津有味,好一会儿,才低叹一声:“我前几年的旅程,都是游山玩水居多,很少深入了解中原习俗,原来,单单服饰这一项便有这么多学问在里面……”

百里行暮夹了一大块羊肉在她面前的陶盘里,笑着道:“吃饱喝足,以后,一路上有足够的风景和趣闻给你看。”

她欣然,但觉这一路的旅程,才是真正的旅行——有他在身边,一切的危险都微不足道了。

旁边,商旅们的高谈阔论声传来:

“你们都知道了吧?发财的良机到了,大费王令十万徭役在沙漠里为大禹王修建陵墓,我们光是贩卖粮食便会发一笔大财……”

“可不是吗?十万徭役,吃穿用度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据说少则需要三五年,迟早需要十年八年,我们可是有生意做了……”

“但是,大漠里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赚的,毕竟,条件太恶劣了……”

“这有什么?我们又不是没有跑过哪条路线,我们有固定客户提供骆驼,最多的时候,可以征集上千头骆驼……”

“一千头骆驼算什么?据说,小狼王拥有三万头骆驼……”

有人啧啧称奇:“三万头骆驼?吹的吧?在白狼国最繁盛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三万头骆驼吧?”

“呵,你们真的很孤陋寡闻,你们听过白驼国吗?”

“白驼国?”

“白驼国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白狼国下面的一个大部落,千年下来,以驯养野生骆驼为生,据说,他们生活在西北之北的沙漠绿洲。那沙漠,其他人进去都是死路一条,但却是白驼国的乐土。白驼国在这片土地上,起码驯养了十万头以上的骆驼……”

“小狼王不是去年才被打得落花流水吗?可没听说他有这么多骆驼……”

“这你就落伍了吧?小狼王去年不是战败,他只是喝醉了,被人偷袭。要不然,他怎么会败?他的那些骆驼都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可不是吗?据说,他的王后,便是来自白驼国,是白驼国首领的小女儿,在小狼王成亲当夜,王后被大费王抢走。据说,这王后美貌无双,就算在阳城,也把那些中原美女给比下去了,真可谓是天下第一美人。小狼王对她痴心一片,为了救她,不惜千里迢迢赶到阳城。据说,正是他的一片痴心感动了大费王,大费王大仁大义,有古君子之风,也不好女色,并未动王后一根手指,而是原物送还给了小狼王……”

四周,便有了惊叹之声:“这大费王竟然如此宽容仁厚?”

“天下竟然有如此伟大的男人?”

“要不然,大禹王怎会选中他做继承人?你们要知道,大夏的历代王者,都是仁德善良的伟大人物,而大费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片惊叹声之后,那人又继续道:“小狼王带着王后回到白狼国之后,白驼国的首领便为小狼王又献上了三万头骆驼……”

“原来如此!”

另一人却表示狐疑:“小狼王已经回到白狼国了吗?”

另一人接口:“没错,去年年底,边境就发布了公告,小狼王已经向大费王俯首称臣,大费王为了表达华夏上国的仁义大度,把西北之北上万里的土地都赏赐给了小狼王,要不然,你以为为啥今天可以安然无恙地坐在白旗镇上?”

“对!这都是因为战争停止了。”

“不是吧,上万里领土就这么给小狼王了?大费王难道傻了吗?美人儿还给小狼王我相信,可是,上万里领土为什么要给小狼王?”

“诏书上说得清清楚楚,西北连年战事,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又有妖孽横行,大费王登基后,以仁治天下,不愿意再起兵戈,所以才把西北之北赏赐给小狼王。一来,是让小狼王帮着降妖除魔,二来,是要小狼王帮着运送十万徭役所需的粮草……”

“原来如此,看来,小狼王这大片土地也不是白得的。”

“可不是吗?大费王怎会白白给他一片土地呢?现在可好了,小狼王已经不会在边境扰攘,大家都相安无事,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说也奇怪,自从大费王登基后,西北横行的妖魔就暂时没了声息,看来,是大费王的王气压制了妖魔的邪气……”

“那当然!人家都说大费王命属刚烈,小狼王则阳气十足,什么样的妖魔见到他们也得收敛几分……”

“但愿妖魔再也不要出现了……”

“白旗镇已经归属白狼国和大夏共管,算是安全地带了,但是其他地方就说不定了,到处有妖魔横行,西戎扰攘,所以,才有这么多人逃到白旗镇上来,我听说,方圆千里之地,还陆续有大批流亡百姓在赶来的路上……”

“所以我才说,贩卖粮草一定会发大财……”

“何止粮草?就算马上留下来,在这里伐木修屋,卖给那些流民,也能发大财……”

“对对对,就算租给他们,也能发大财。你们初来乍到的,也许还没什么感觉,我十年前就来过白旗镇了,那时候,在这样的酒肆吃住一晚,只需要20贝币,可现在,需要整整5两黄金,价格几乎翻了五十倍……”

“所以,还是修房子最赚钱……”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合伙留下来修房子吧……”

……

凫风初蕾很惊讶。

西北之北,上万里土地,虽然大夏对此地的控制一直很弱,聊胜于无,但是,转手就被大费这么明目张胆地赏赐给了小狼王,也很是令人意外。

难道朝中大臣不会反对吗?

或者说,大费“除妖孽”的借口,真的能一路通行无阻?

早知道小狼王和他有勾结,没想到,居然勾结得这么深。

百里行暮端着粗劣的陶质酒樽,只不动声色地听着,可内心深处,忧虑却渐渐加深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十万徭役,只怕不是为大禹王修建什么陵墓,分明就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妖魔”所需要的!

大费王,摆明了是要送十万徭役给妖魔。

“妖魔”拿了这十万徭役要干什么?

大费,又为什么会乖乖地献上十万徭役?

小狼王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奉命率队西征的涂山侯人,不无忧虑,低声道:“大费给小狼王这么多好处,肯定是让他一路追杀涂山侯人!”

百里行暮却摇摇头,涂山侯人再不济,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只不过,无功不受禄,大费给小狼王这么大的好处,恐怕就不是要杀一个涂山侯人那么简单了!

夜深了,周围的扰攘还在继续。

一扇大门,将扰攘统统关在外面。

那是东北角的僻静地,也是凫风初蕾再付了五两黄金之后才换来的“雅间”。

游历几年,这是她投宿过最贵的客栈,但是,环境却不是最好的,硬邦邦地一张床板,不过,胜在干净。

旁边,是百里行暮的房间。

他站在她门口,微笑:“初蕾,这一路行来,十分疲乏,你早点休息。对了,这也可能是我们此行唯一一次住店了,再往前,全是沙漠,就不太可能还有客栈了,甚至,已经渺无人烟……”

她点点头。

他便进了隔壁。

屋子空荡,一轮弯月,委蛇的双头在窗外一点一点,早已陷入了假寐,但凫风初蕾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一直赶路,十分疲乏,四肢无力,精神却十分活跃。

偏偏窗外隐隐传来吹拉弹唱,叫好吆喝,那些醉醺醺的商旅,在这个不夜小镇正在醉生梦死,不到天明,他们是不会睡觉的。

凫风初蕾睡不着,她坐起来。

听得敲门声,百里行暮开门了。

正文卷 第178章 女仙之首1

他看着凫风初蕾,有点意外:“初蕾,你还不休息?”

她调皮一笑:“我睡不着,百里大人,我们聊聊天吧……”

他显然很意外,这时候,聊天?

她的声音软软的:“百里大人,这里的夜市很热闹,我们去看一看?”

“夜市也没什么好看的。初蕾,快去睡吧,好好珍惜这唯一一次住店的机会,以后,都是在茫茫大漠风餐露宿,想歇息也没得歇了,快别耽误了……”

“可是,我睡不着嘛……”

她嘟着嘴巴,孩子气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然后,走进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布局跟她的那一间一模一样。

她在他的床榻坐下,往后一趟,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枕头上,叹道:“好奇怪,我在隔壁房间,觉得这客栈哪里哪里都不舒服,可是,到了你这边,就觉得舒服多了,枕头更软,床也更干净……”

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发现她躺着的时候,少女那莹润优美的曲线,就像是起伏不定的波浪,令人心潮涌动,浑身燥热。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嘴唇红润得就像是雨后的花瓣。

忽然忍不住想冲上去,狠狠地咬一口那漂亮的花瓣。

可是,他的脚步生生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周山之行,没有任何奇迹出现。

除了那些废弃的武器库,除了被自己害死的无数冤魂——他完全明白,自己不配再有重生的机会了。

不能以死亡之身,再去害一个无辜的少女。

尤其,她那么可爱。

可是,凫风初蕾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

她只是悠闲地躺在他的床榻,肆无忌惮霸占了他的休息之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内心里只有一个真实的想法:这样跟他面对面的感觉,真是比自己一个人躺在隔壁胡思乱想好太多了。

也不知怎地,在一起越久,越是无法分开。

天天腻在一起,反而分开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

她呵呵笑着:“百里大人,你干嘛一直站在门口?过来跟我聊聊天不行吗……”

他其实根本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只是看到那可爱的红唇,如水的眼眸,尤其,她半撑着腰,身姿情态,有一种她自己完全不知道的青涩的妩媚。

如果是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则显得轻浮孟浪。

可是,于她这样可爱的脸上,真是恰到好处,摄人心魄。

已经无数次企图停止跳动的心,又开始不安地疯狂跳跃。

那节奏太快,血液太热,烫得他忽然就失去了理智。

脑子里,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大声呐喊:临死之前,我总该亲近她……我太想亲近她了……我无论如何要得到她……我希望永远跟她在一起……

脚步,也失去了理智。

大步就自动走过去了。

“初蕾……”

她坐起来,咯咯笑着,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脖子。

温软的气息吹拂在他耳边,她的声音就像午后蜜蜂刚刚采集的蜜糖,沙沙的,甜甜的,腻腻的,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呵呵……百里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路上,我老是想要抱着你……亲亲你……真的……我刚刚睡不着,一直都在想这事情……我一直想要亲亲你……你……你该不会笑话我吧……”

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亲吻,是疯狂的。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道,几乎带着毁灭性的狂野。

她一怔,可是,下一刻,已经被那彻彻底底的疯狂所席卷,再也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了。

那是最后的疯狂,不顾一切的毁灭。

脑子里在疯狂折腾:随我所愿吧,随我所愿吧……

十几万年的岁月,他其实从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作为一个半神人,最初无欲无求,不思不想也就罢了,可是,自从跟她一起之后,屡屡拥抱,屡屡亲吻,方知对于浓情蜜语的男女来说,这一切,远远不够啊……

内心深处,有一种燥热,比这些更渴求许多——那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和天性——否则,地球上的人类不会这么迅速被繁衍出来。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却顺从地,一力配合。

不仅仅是配合,她温柔小手,虽然青涩,却一直主动地抱住他,生怕他在某一刻,又悄然离开。

毕竟,那一把陌生的火焰,已经在她心底燃烧了很久很久。

不解除这把火焰,她觉得自己今晚别想睡着了。

“初蕾……”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眼里,有种血一般的红丝。

那模样明明很恐怖,可是,她却觉得他俊美无比,有一种惊人的诱惑。

她忽然很羞涩:“嗯……百里大人……”

“初蕾……我……”

她干脆主动封堵了他的嘴唇。

他最后的一点顾忌也被彻底摧毁,不管不顾便抱着她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剧烈的响动是从楼下传来的。

他跳起来。

凫风初蕾顿觉身上一凉。

他慌慌张张,面如死灰。

凫风初蕾吓一跳,悄然坐起来:“怎么了?百里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颓然坐在旁边,一动不动。

楼下,并未有什么了不起的敌人,可能只是小二不小心踢翻了一张凳子,或者某个粗心的客人不小心打烂了一个陶罐。

可是,这一声,却如铁锤重重地敲击在他心上。

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让她再次感染剧毒?

我岂能为了一时欢愉,让她陷入绝望的境地??

须知,他作为一个半神人,有十几万年的元气和能量,也只能勉强克制病毒,一天天等死,更何况她如此弱小的人体?

纵然体内还是熊熊烈火,可理智已经彻底回归。

“初蕾……”

“百里大人……”

他心平气和:“初蕾,你回去休息吧。”

凫风初蕾根本不知道他一直在压抑这么巨大的痛苦,她只是有点尴尬,又小小的难堪,因为,这种被人忽然停止的感觉,实在是太羞耻了。

也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儿像涯草。

她对涯草并不熟悉,可是,她知道,涯草一直企图勾引百里行暮,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百里行暮根本看不上她。

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勾引百里行暮未遂。

她低着头,红着脸,仓促地将自己凌乱的衣服整理好,狼狈不堪地跳下来。

百里行暮,一声不吭。

她快走过他身边了,他还是一声不吭。

她忍无可忍:“百里大人,你是不是……”

他心内惨切,却还是若无其事打断了她:“初蕾,太晚了,回去休息吧。”

“可是,百里大人……我……”

“别说了,初蕾,什么都别说了,快回去吧!”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梢,柔声道:“明天还要早起赶路,你赶紧去睡吧。”

说完,打了个呵欠,然后将她推出去,关了房门。

凫风初蕾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那一刻,忽然有点恨百里行暮。

她觉得他变了。

甚至那些柔情蜜意,也仿佛只是自己的想象。

这不正常,不是吗?

也不知怎地,她发现,自从离开不周山战舰之后,百里行暮对自己的态度就逐渐冷漠了,尤其,越往西北,这种冷漠就越是明显。

准确地说,也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无形的疏离。

他好像在渐渐地疏远自己。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是,又不好问,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怏怏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听得隔壁的房门关闭,百里行暮才慢慢从门口走到床前。

对于巨人来说,这张人类的木床实在是太小了。

可是,这并没多大关系,因为他会自动变幻身形,怎么都能躺下去。可此时,他却一点休息的心思也没有。

他的左手轻轻按在心口,午夜之后,那剧烈的灼热燃烧之苦就更加明显。白天,还能因为赶路而勉强压抑,可这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痛苦便肆无忌惮地窜出来,毫不留情地在一点一点吞噬内里的五脏六腑。

他自嘲一笑,作为半神人,也就还剩下这一点优势,否则,早就尸骨无存了。可是,这一天无非是推迟了一点而已,终究也是会到来的。

这一次,别说玉红草果实,就连不死仙丹也救不了他了。

他静静地躺下时,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一点一点地缩小,就像不请自来的死亡。

几万年之前,他便已经不惧死亡了。

作为娲皇的直系后裔,炎帝之子,他想,自己重生的机会,已经彻底到头了,甚至,不敢确定,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完成这趟西北之行——如果找不到那偷窃维马纳的神秘人物,只恐自己一死,这天下,必将再次遭遇一次不周山之战那样的彻底毁灭。

迷迷糊糊中,隐隐听到维马纳划过天际的声音。

可是,太过遥远,他懒得起来查看。

反正,最后无论是什么样的敌手,自己总会正面应对。

敢于发动战争之人,是算准了自己有退路。敢于污染环境者,是笃定自己未来不会在这片土地上养老。

地球再是冰河覆盖、彻底荒漠、寸草不生都跟他们无关了——他们自然另有去处。

百里行暮只是不知道,这残留下来的,到底是哪个星球来的势力?

正文卷 第179章 女仙之首2

按照惯例,每一次重返九重星的部族,便再也不被允许重新降临,几十万年来,还从来没有任何部族挑战过这一规则。

那么,这神秘势力到底会是什么?

或者,上古大神还有像自己一样重生不死,一直呆在地球上的?

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这神秘的敌人,仿佛是自己熟悉的。而且不是对老对头颛顼那样的熟悉,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熟悉。

他把想到的敌人甚至故人都一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但是,过滤的结果是一片茫然,这些人,都没有可能!他们其中的绝大多数,他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死亡,纵然寥寥几人,也有确切证据证明他们的死亡。

重生或者一直不死的到底是谁?

也不知道是不是十几万年的岁月,从自己的脑海里抹掉了什么重要的内容?以至于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也彻夜难眠。

更难受的是,隔壁传来的隐隐地的辗转反侧。

那是凫风初蕾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她很少投宿客栈,可能是不习惯。

本来,这样的时刻,他应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握着那可爱少女的手,哪怕一言不发,也是满满地欢乐。

可是,他不能。

他已经无法在夜晚的时刻压抑自己的重伤——就像现在一低头,便能看到五脏六腑在里面剧烈燃烧时的可怕情形。

若是自己坐在她面前,她岂能不发现?

甚至,比拒绝她的缠绵更让人恐惧。

他一点也不愿意让她发现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因为,不周山之行后,他清晰地发现,她已经越来越依赖自己了。

如果有一天,这屏障消失了,她该怎么办?

父亲没了,爱人死了,母亲是从未见过的,甚至于连“鱼凫国”三字也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大禹王生前承诺的三十万粮草赔偿,只怕大费也坚决不会执行——更重要的是,鱼凫国迄今为止尚未浮出水面,遗民们也无法前来投奔,她只能徒呼奈何。

这孤独的少女,将何去何从?

这问题,比起周山武器库的失窃,更令他心急如焚。

一股淡淡香味,百里行暮在黑夜里睁开眼睛。

明明是深夜,他却把对面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紧闭的门窗,对她来说,简直就视若无物。

她不过二十来岁,青色袍子上编织五彩祥云,乌发垂腰,脸腻如玉,头上戴九云夜光冠,腰上佩戴焚烧了六次的玉圭,真真是明媚秀雅,如春雪异彩。

百里行暮的目光却落在她腰上悬挂的“召玉剑”上。

召玉剑,是诏令三界十万玉女上仙的令剑。

来者,竟然是十万女仙之首上元夫人。

“上元夫人?”

上元夫人打量这间小小的客栈,语声温和:“百里大人居然还记得我。”

百里行暮的震惊之情更甚:“你们居然还在地球上活动?”

“百里大人不该为此感到意外才对吧。你不是之前早就见过云华夫人了吗?”

“你为云华夫人而来?”

“准确地说,我是为寻云华夫人而来。本来,她留在阳城上百年,要干什么我们也管不着,但是,她万万不该把不死药给了大禹王的儿子,破坏了西王母一族的规矩……”

“找到云华夫人了吗?”

上元夫人长叹一声:“冤孽,真是冤孽。”

“据说,上元夫人的本领在西王母一族,仅次于西王母,难道会找不到云华夫人?”

上元夫人只是摇头。

百里行暮心里立即有数了,也不继续追问。

上元夫人和云华夫人都出自西王母一族,但是,轮到地位和本领,上元夫人却远在云华夫人之上。

如果上元夫人摇头,只能说明,她根本就不想去找云华夫人,毕竟,找到了也不知该怎么惩戒。

“每一百年,我们都会到中原人间界看看,天数定论,百年之期总会出一些大事。上一个百年,正是尧帝被舜帝流放到平阳,尧帝的大儿子丹朱也被处死……”

百里行暮心里一动:“难道上古各个神族都还定时派人在巡查地球?”

上元夫人摇摇头:“自从不周山之战后,地球气候剧变,污染严重,对于大神们早已失去吸引力了。西王母一族,也仅仅只是巡逻一下,从不会再插手人间事。”

“就连大漠闹妖你们也不管?”

“有百里大人在,什么妖都闹不起来。再说,你该知道,每一个所谓的妖背后都有一个后台,西王母一族从来不参与任何战争。”

“可是,妖已经害死几万甚至上十万人了!”

“百里大人昏睡一万年睡糊涂了吗?这世界从来都是各司其责,治疗病人那是医疗司的事情,庄稼种植是农业司的事情,科研创新是九重天的事情,惩戒违法当然是法律司的事情,我们西王母一族从来只负责医药研制,怎能去越界捉拿妖魔?”

百里行暮居然无言以答。

的确,出了凶杀案,你不能指望医生去捉拿凶手。

上元夫人的目光却慢慢往下,落在他的心口处。

她的目光,就像锐利的扫描射线,将他萎缩到极限的心脏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一个小小的核桃,里面只剩下一点点桃核。

“百里大人,你的情况可真是不妙啊……”

百里行暮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脏。

“西王母一族虽然有不死药,但是……”

他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娲皇给我的重生机会,已经被我浪费掉了。就算有不死药也无济于事了。”

她点点头:“没错,纵然是大神,重生的机会也只有一次。不过,难道百里大人就这么彻底放弃了?”

“天数轮回,宇宙中每一件事情都必有因果,别说人力无法强求,就算是大神们也没可能随心所欲。”

上元夫人好奇地看着他:“若是百里大人不执意挽救凫风初蕾,这个劫数本是可以避过的……呵,我的意思是,共工大人乃半神人之体,按理说,根本不会执着于男女之私,尤其,居然是高阳帝之女。我还以为共工大人永远不可能和高阳帝和解……”

百里行暮还是淡淡地:“可能是我沉睡一万年,把脑子睡坏了吧。”

上元夫人毫不客气:“若是脑子没坏,你就太对不起不周山死去的那么多人了。”

他忽然抬起头,锐利地盯着她:“上元夫人怕不是为着看我死不死而来吧?”

她面不改色:“百里大人,你不觉得你犯了很大一个错误吗?”

“错误?”

“你万万不该破罐破摔,自认为要死了,干脆就将绝世神力全部传导给凫风初蕾。”

他不以为然:“你早该明白,我的神力根本没剩下多少了。”

“就算不周山之战后,你的神力只剩下不到三成了,可是,共工的神力加上四面神一族的神力,合成一人,百里大人考虑过后果吗?所幸她年纪轻,可能暂时还无法融合两种神力,运用不畅。可假以时日,她融会贯通,真是不敢想象啊……”

她直言不讳:“用共工一族的神力,挽救四面神一族的后裔,这让厮杀了几十万年的两个神族情何以堪?尤其,你让黄泉之下无数牺牲的巨人一族情何以堪?”

这次,百里行暮没有忙着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上元夫人不是说了吗?这世界上,每个部门职能各司其职,而不能越界。”

上元夫人肃然:“没错,这该是九重星联盟的事情,的确轮不到我西王母一族说三道四。”

她低叹一声,悠悠的:“百里大人还记得不周山大战之前的那场选举大会吗?”

他有点失神。

那是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中央天帝选举,几乎各大神族都派了代表,而上元夫人,便是西王母的代表。

几万年岁月,弹指一挥间。

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少年。

跟九重天大神们动辄几亿、几十亿年的寿命相比,人类十几万年的半神人,当然是少年中的少年。

承蒙造物主厚爱,他们又保持了不老不灭的容颜。

恍惚中,上元夫人记得清清楚楚,当年的红发少年热血沸腾,俊朗高大,几乎是整个人族的全民偶像。他侃侃而谈,慷慨激昂,每一场演讲都极富震撼力和煽动力。

相比之下,面容老成严肃古板的颛顼简直就是个糟老头子。

少女们为了他尖叫疯狂,少男们则为他绝世的英雄气质拜倒,景仰不已。

纵然是神族,也偏爱颜值高者。

那场选举,共工夺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可是,却被颛顼找了借口,战争便这么爆发了。

可是,在那场选举中,他居然没看到她——西王母一族的女子,容貌艳冠天下,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等一的焦点人物。更何况,她们掌握生死药,又是众神巴结的对象。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百里大人,你可以叫我阿环。”

他也笑起来:“阿环。”

她的双眼立即亮了:“百里大人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正文卷 第180章 女仙之首3

西王母一族的女子,都被外界尊称为夫人,事实上,她们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未婚女性。

“百里大人,能记得我的名字,真是令我开心。不过,选举当天,你可一直没怎么注意到我。”

他也笑:“那天人太多。”

她笑起来:“那次盛会人太多,百里大人没注意到我也正常。不过,百里大人,那一次,我可是专门为支持你而来。”

她声音虽然平静,可提起往事,眼里顿时闪过一抹花火。

真没想到,几万年之后,当初的红发少年,居然容色不变,只是多了一抹沧桑而已。

“后来,我们常常在想,若是那场选举结果遵从事实,历史会怎么样?”

若是遵从了选举结果,战争就不会爆发,就不会有不周山之战,可是,历史不容假设。

“我们都认为,如果是你继任了中央天帝,地球上,最少有四分之三的领土直到现在依旧四季如春秋,而不是变成现在这样连大神都没有落脚之地了。”

百里行暮淡淡地:“所以,我还是罪人。”

“不止你,纵容那场战争的大神也都是罪人!所以,没了落脚之地,也算是他们自作自受……”

他知道,这是她善良的安慰。

可他不能以此自辩,所以,只能沉默。

她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他的心脏处,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神情中多了一丝淡淡的怜悯之情,正要开口,忽然听得一阵敲门声。

百里行暮看她一眼,开了门。

“呵,百里大人,这么晚你还没睡?”

门口,凫风初蕾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她狐疑地看了百里行暮一眼:“我怎么老觉得百里大人房间里有人在讲话?”

而且,有女子的声音。

他还没回答,一个声音响起来:“这位便是小鱼凫王吧?”

如风吹过夏日的荷叶,那是凫风初蕾听过最美的声音,叫你来不及关注她的容貌,便被这柔美的声音所倾倒。

随即,是一股淡淡的香氛,绝非俗世的胭脂水粉气味,而是令周围空气都变得清新美好的天然之香。

简陋的客栈就像多了一颗明亮的夜明珠,整个屋子都变得明亮起来。

女子的青袍光彩艳丽,远远胜过人间一切的绫罗绸缎。尤其她头上的三角髻,齐腰的黑发,加上那九云夜光冠,真真是光彩夺目,明艳绝伦。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模样,可举止间既有气派,雍容华贵远超凫风初蕾生平所见识之女性。

就连云华夫人,也远远比不上。

凫风初蕾万万没想到百里行暮的房间里,深夜会走出这样一个女子,一时倒一怔,张着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元夫人也看着她,眼里的一抹好奇一闪而过,她笑眯眯的转向百里行暮,百里行暮却淡淡地:“初蕾,你有事吗?”

她慌忙摇头。

“我……我只是听到百里大人房间里有声音……我……我……”

他和颜悦色:“初蕾,我和阿环还要谈一点事情。”

那是逐客令。

他为了别的女子,不愿意她再停留。

或者,不让她打扰。

她还是慌慌张张地:“我……那我先走了,你们谈……你们谈……”

言毕,转身就走。

在她身后,百里行暮轻轻关上了门。

他当然看到她满眼的失望,甚至是满满的委屈之情。

上元夫人当然没有忽略他眼神里那一抹黯淡之情,低声道:“能让百里大人倾倒,天下怕也只有这个凫风初蕾了!”

她的美,是一种无可争议的。

无论你喜不喜欢,爱不爱慕,无论你是男是女,甚至你是一个瞎子,都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到她那种嚣张到了极点的美!

纵然是统领十万玉女的上元夫人也啧啧称奇:“真是不可思议,人间竟然还有这么美貌的女子!几十万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极美……”

那是人类漫长岁月里,凝聚的天地之精华,日月之光辉。

她长叹:“得知百里大人受伤后,我一直在暗忖,百里大人是不是真的傻了,原来!原来!”

接连说了几个原来,她便不说下去了。

内心不知怎地,竟然有点凄怆。

但凡见过这样的一个少女,所有女子都会明白: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

那美,惊心动魄,嚣张得无声无息可以灭掉所有的敌人。

她向来自以为是三界十万玉女之中最美貌者,可见了这凫风初蕾,方知颜值这种事情,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种感觉,令人很挫败,却又无可奈何。

上元夫人沉默了很久。

百里行暮也一直沉默。

只是,偶尔他会看看门口,不经意地听听隔壁的声音:他想,这一次,她一定伤心了。

他的本意,从来不是为了让她伤心。

上元夫人很快恢复了笑意,淡淡地:“来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百里大人为何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可现在,终于明白了……”

她顿了顿,好奇道:“以颛顼的相貌,居然能有这么美貌的女儿,这不太符合遗传学了……”

他还是淡淡地:“也许她母亲极美。”

“奇怪。我们居然查不到她的母亲究竟是谁。”

“也许只是古蜀中籍籍无名的女子吧。”

“就算是籍籍无名的女子,也不可能毫无音讯。真的,太奇怪了,我专门查过,居然没有任何她生母的消息。可是,按照颛顼的体质,又无法通过自身提取基因单独创造一个子嗣……”

这是个不解之谜,可百里行暮并不怎么关心,目光只是转向窗边。彼时,晨曦初露,快天亮了。

上元夫人察言观色,“时候不早了,我也不打扰百里大人休息了。”

他点头。

“后会有期。”

他顿了顿才道:“也许,后会无期了。”

上元夫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的心口,脸上一抹哀戚之色。

他的伤势,已经明显得肉眼可见了。

忽然有点愤怒,替他觉得不值。

“小鱼凫王,她竟不知百里大人的伤势?”

他淡淡地:“她是人类,她不可能透视。”

“她并非普通人类!她只是粗心!”

她毫不客气:“她跟你朝夕相处,却不能发现你如此深重的伤势,若不是极其的粗心,便是依赖你惯了,自以为你有极大的本领,根本不可能受伤……”

他还是十分平静:“大神的眼里,看什么都容易。可凡俗之人,真的不具有这样的慧眼。”

上元夫人想了想,没有反驳。

也无法反驳。

可是,终于还是没忍住:“其实,百里大人可以不必去沙漠走这一趟。”

如果没有沙漠之行,他纵然要死,也会推迟一段时间。

只要不死,就总还有办法。

时间,往往会换来机会。

她来,为的便是告诉他这一句。

沙漠之行,便是他的死亡之路。

可是,他却摇头:“我非去不可。”

“百里大人也说了,各部门各司其职,就算闹妖,也该是法律司的事情,跟百里大人无关。”

“可现在,地球上已经没有法律司了。”

“就算没有了,那也该是大夏自己的事情。百里大人恕我直言,若是强行插手,只恐有违天意。”

“大费自己都跟妖怪勾结了,岂能指望他?也罢,反正我也是残破之躯,多一事就多一事呗。”

上元夫人是何许人也?

她分明听出,他这一去,绝非多管闲事,而是为了赎罪——在临死之前,能多救一些人,就多救一些。哪怕多救一个,也不虚此行。

但凡共工已经决定的事情,其他人岂能阻挠?

上元夫人长叹一声,似在自言自语:“故人都快散尽了,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百里大人了。”

百里行暮只是为她拉开门。

“百里大人,你多保重。”

“阿环,你也保重。”

上元夫人出门。

在门口,她看到一抹倩影。

凫风初蕾也凝视她。

她对她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百里大人,再见吧。”

“阿环,再见。”

九云夜光冠的光辉远去,淡淡的香氛还残留鼻端。

凫风初蕾抬起头,看到东边已经日出高升。

她疑惑地转眼,看百里行暮。

竟不知道百里行暮还有这样的朋友。

自从被他“赶走”之后,她当然一直睡不着。

她一直倾听着隔壁的动静。

可是,隔壁的谈话非常非常细微,她什么都听不见。

正因如此,她更是担心,一刻也合不上眼睛。

也不知怎地,她老觉得他俩暧昧得很,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因此,百里行暮才把自己给赶走的?

这种难堪,委屈,折磨得她忐忑不安。

这不,听到开门之声,便跑出来。

目睹他亲自送这美女离开,就更是难堪——仿佛自己那点小小的心思,全被他看破了。

他倒是若无其事,只是看了看她的黑眼圈:“初蕾,你一夜未眠?”

“我……我睡不着……”

废话!

你隔壁房间那么大一美女,谁睡得着?

她愤愤的,忽然觉得他该解释一下,怎么着也该敷衍几句——比如,我们只是谈一点公事,比如我们什么都没干,比如,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可是,他一句也不解释。

“百里大人……”

百里行暮打了个哈欠,满面倦色:“累了一夜,好困。初蕾,我先去睡一会儿。”

然后,也不等她回答,便关了门。

凫风初蕾一怔,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忽然觉得遭遇了生平未有的巨大冷漠,她气得眼圈通红,几乎哭出来了。

正文卷 第181章 王后人选1

与此同时,白旗镇边缘的一间僻静客栈却十分安静。

包下这里的,是昨日才抵达的一群少年。

这些少年皆西域商旅打扮,出手阔绰,十分大方,他们付的并不是边境上常见的贝币,而是黄澄澄的金子——要知道,老板还没开口,他们就直接付的黄金。

老板乐淘淘的收下了金子,除了按时送去饭菜,其他时间,绝不敢前去打扰。

此时,二楼的雅间里,房门紧闭。

酒菜摆满了桌子,狼少年们已经有了三分酒意。

为首的小狼王也一身便装,却眉头深锁,他举着金樽,连喝了三大樽,这才开口:“消息已经发出了,你们估计还能召回多少旧部?”

陪坐的,都是曾经赶赴阳城追随他的旧部,一共近百人,只不过在万国大会上已经死伤大半,剩余的,只有十九人。

这19人,便成了他最核心的团队。

“大王放心,我们的主力并未损失,许多逃亡在外的人早已准备迎候大王。自去年年底发布消息起,已经有三千人集结,等大王赶到目的地,至少能集结五千人马……”

说话的是戎甲,也是他最亲信的属下之一,在白狼国里号称“智多星”。

另一狼少年尊甲接口道:“加上白驼国派来的一千人马,至少,我们可以集结六千人!”

小狼王问:“战马也都到位了吗?”

“每人至少可以保证一匹良马!”

小狼王,并不觉得太过欣慰。

在白狼国的全盛时期,随时便可以集结三万、五万以上的精兵,每人至少保证两匹战马,一匹坐骑,一匹备用,如此,白狼国的骑兵随时可以保持纵横千里,这也是他能在多年边境战争中来去自如的取胜法宝。

现如今,只能保证一人一匹战马了。

“大王放心,白驼国送来的三万头骆驼也已经到位了……”

小狼王稍觉安慰。

沙漠之地,骆驼,比战马更加珍贵,也更加有用。

他只是闷闷地又喝了一樽酒。

自离开阳城后,一路上,小狼王都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在中途,更多次半路失踪,常常一个人溜出去,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也不告知属下任何情形。

正因如此,耽误到现在,才到了白狼国边境。

好在属下们都以为他是在独自侦查周边情况,或者是跟大费王有单独的联系,不适宜被人发现,也不敢多问。

戎甲察言观色,安慰道:“现在集结的人马虽然不算多,可是,还有更多人在赶来的路上。去年年底,白狼国全境已经知道了大王平安无恙的消息,而且,还知道大王为白狼国赢得了西北之北的万里疆域,大王的威望在白狼国已经更上一层楼了……”

尊甲道:“何止是白狼国?大王在整个西北的威望都已经无出其右了……”

“没错,西北之北,大多数人都只知小狼王,不知大费王。”

“有了这一大片肥沃土地,我们便有了更好的游牧基地,而且,还有大量的黄金,足以购买无数的锋利兵刃,纵现在需要对大费王委曲求全,但假以时日,我们一定会远远超越大费王大王的威名也会真正威震四方……”

……

小狼王只是静静听着狼少年们的高谈阔论,自从得到上万里疆域之后,他们一路上都极其兴奋,一路上都在筹划着如何好好利用这万里疆域,将白狼国发展成大夏这种天下的中心大国。

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胜利。

一万里疆域,是小狼王自己都没想到的。

此时想来,都还觉得是一场梦一般。

可是,大费王已经昭告天下。

秘而不宣的,还有那座金山。

此事极度机密,可以说,除了在场的19人,小狼王严令不许再告诉任何人。

一场败仗,却扩大了三倍以上的疆域、金山……这在以前,纵然获得大胜也是得不到的。

因为好得太过分了,想起来就觉得不似真的。

大费的好处,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正因此,越是靠近故土,小狼王就越是惴惴。

一干狼少年们却没有他这么多顾虑,反正阳城已远,领土在手,金山在手,纵有变故,那也是放虎归山,谁还怕他大费王不成?

小狼王却没有这么乐观。

可是,他也并不表露这种忧虑之情,毕竟,越是靠近白狼国,越是需要振作精神。

他知道,自己需要以胜利者的姿态,精神抖擞地重新出现在人民面前,如此,才足以重新调动全白狼国人民的积极性。

就在这时,一只不起眼的怪鸟在窗外发出一声鸣叫。

戎甲立即推开窗户,从怪鸟足下解下一个小蜡丸,然后,匆匆将小蜡丸送到小狼王手上。

小狼王破开蜡丸,一看里面的信息,面色微变。

戎甲低声道:“大费王又要我们干什么?”

小狼王淡淡地:“我们在半个月之内,必须杀掉启王子!”

“半个月?这么匆忙?启王子他们现在行进到沙漠的什么地带我们都是还不是很清楚,怎么去杀?”

“他们走得不快,我们要追上去并非什么难事。”

戎甲还是小心翼翼:“可启王子的劈天斧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小狼王却心不在焉:“大漠之中,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那就且走且看吧。”

狼少年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不赶在半月之内杀掉启王子,难道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咳嗽声,轻轻地。

那是感染了风寒的姬真。

刚出阳城,戎甲便买了两名侍女伺候她。

对于小狼王这位失而复得的美人儿,下属们都很尊重,毕竟,当初奉命去阳城,为的便是搭救这位准王后。

众人曾亲眼目睹小狼王对这位美丽准王后的热烈相思,为此,不惜多次单人独马去大费府邸厮杀,几次差点葬送了性命。

没有任何人怀疑小狼王对姬真的感情。

就连戎甲、尊甲等人也从未看出异常。

尤其,王后节烈贞淑,落在敌人手里后,也能凭借柔顺却坚韧的性子,侥幸逃过敌人的摧残,就更是令人肃然起敬了。

她已经成了白狼国女子的道德典范,一代楷模。

更何况,一路上,她对小狼王恭敬服侍,照顾得无微不至。

除她之外,自然,也没别的女人配做王后了。

因此,听得咳嗽声,戎甲等便识趣地起身:“夜深了,大王和王后早点休息吧。”

小狼王却沉声道:“你等留步。”

“大王还有何吩咐?”

小狼王稍稍犹豫,还是硬着头皮:“本王想将姬真送回白驼国……”

狼少年们好生意外,一时,无人接口。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小狼王干脆一鼓作气:“我们必须长时间在沙漠作战,生死不知,我也不想再连累姬真了,因此,不如送她回白驼国去,如此,她还有一条生路,此后,任凭她嫁人生子,我也不再过问了……”

狼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简直不敢置信。

好一会儿,戎甲才道:“大王,此举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先不说姬真姑娘对大王一片痴情,单单说白驼国送来的三万头骆驼。若是姬真姑娘不做白狼国的王后,白驼国首领岂会送来三万头骆驼?”

“没错!我们既然要在沙漠上作战,就少不了骆驼。要知道,这三万头骆驼,抵得上三万兵马!”

“再者,整个白狼国皆知姬真已经是大王的王后,忽然又送她回白驼国,其他人民会作何想?她本人会作何想法?”

“我们都知道大王对她痴心一片,希望能让她过上安稳的日子,可是,战争不可能一直持续,作战时,大王可以让她在家里呆着,战后再回去跟她团聚不就行了?”

“没错!我想,姬真姑娘自己也是绝对不会离开大王的……”

……

众人七嘴八舌,吵嚷得小狼王十分头疼。

他一挥手,颓然道:“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大王……”

“本王只想静一静!”

狼少年们纷纷退下。

四周,非常安静。

小狼王又喝了满满一樽。

可是,这边境小镇上的酒,根本不是阳城那种又纯又清的“仪狄酒”,准确地说,只是酒酿。

所以,喝了一樽又一樽,依旧没有什么酒意。

小狼王越喝越是头昏脑涨,正要起身,一双柔夷,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随即,便在他的太阳穴上游走按摩。

他昏昏沉沉,十分舒服。

姬真,真是这天下最懂得服侍男人的一个女人。

灯光下,她一身水红色的丝绸裙裳,雪白手腕上,翠绿色的镯子,一路上,她都是如此打扮,渐渐地,其身上已经看不到太多白狼国女子的特色了。

当然,除了她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眸。

此外,她和中原女子无甚区别了。

她知道,小狼王喜欢这样的打扮。

比起塞外女子的奔放简陋,小狼王更喜欢这样的细致风韵,楚楚可怜。

就像那一袭蓝色的裙裳,充满了诗意一般的绚烂色彩。

“姬真……”

她嗯一声,静静听着。

“我们即将开赴沙漠,要在沙漠上展开一场大决战,生死不知。我想,你不应该再跟着我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派人送你回白驼国……”

正文卷 第182章 王后人选2

“沙漠很苦寒,白天高温酷暑,晚上寒彻入骨,而且,还有残酷的厮杀,你已经吃了许多苦,再也不能经历这样的苦楚了,我已经对不起你,就不能一直对不起你……”

“跟着我,真的没有任何前途。我和大费的交易,你多少也清楚一些,那是与虎谋皮,刀口舔血,搞不好,随时两败俱伤,我这个小狼王的宝座能坐多久,实在是难以预料……”

她还是静静听着。

“你是因为我才被大费抢走,如今,总算将你救回白狼国,你不应该再随着我颠沛流离,而应该过一份安安稳稳,荣华富贵的日子……”

“我会给白驼国一片最好的草原,算是送你的礼物,此外,还会送你父亲一万两黄金,今后,你也不必等候我的归期,如果有合适的男子,你可以自由嫁人,等你嫁人时,我可以再送你三万两黄金作为嫁妆……”

三万两黄金!

许多男人一听这数目,连女方什么样都不必看一眼,立即就欢天喜地答应了。

小狼王一顿:“你这么美貌,你该知道,无数男子为你倾倒……”

姬真悠悠的:“可是,大王你就没有为妾身倾倒,不是吗?”

小狼王:“……”

“大王打得好主意,将妾身赶回白驼国,然后,就无拘无束了,从此,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追求别的女人了,是吧?”

小狼王:“……”

姬真神秘一笑:“妾身已经委身于大王,哪有中途离去的道理?既然大王不远千里赶到阳城将妾身救回,那么,这一场英雄救美的戏剧就要演到底,否则,岂不惹人嘲笑?”

小狼王坐直了身子,缓缓地:“你其实并不愿意离开阳城,是不是?”

姬真按摩的手,依旧温柔而细致,声音,也柔顺妩媚:“就像大王你遣散我,也并不是因为真的替我着想,而是想娶别的女人吧?”

小狼王站起来。

姬真后退一步。

她低眉顺眼,就像从来不曾忤逆他一样。

直到这时候,他好像才意识到:她根本不是白狼国的普通女子,而是白驼国首领的女儿。

自己,压根就不理解她。

和她之间,从未真的近距离相处过。

有人说,一段长途旅行,最能检验一对情侣是否合适。

这一路行来,他发现,自己和她,差距很远。

“从阳城到白狼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可大王一路千里马,也走了快半年了,难道真以为妾身是傻子,不懂大王的心事?大王三天两头溜出去,不就是一路上企图找到凫风初蕾的下落?”

小狼王没有反驳。

他的脸色很难看。

就像他这一路以来的惆怅和失落——凫风初蕾难道真的死了?

明明涯草说了,不及时交合,凫风初蕾非死不可。

尤其,他最后一面见到她时,她几乎就是个死人了——他不相信百里行暮真能救活她。

可是,一路行来,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那湖边的神奇小屋固然从此无影无踪,就连那会说话的双头蛇也彻底消失。

除了他自己,还有大费。

他们都曾寻找百里行暮的下落。

可是,这二人就像忽然蒸发了似的,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小狼王不肯死心,一路行来,一路打探,途中,已经处理了许多事情,可是,直到这白狼国边境,她已经渺无踪迹。

他很沮丧。

他无法想象,凫风初蕾这样的人也会死掉。

有时候,他会想起二人结伴去天穆之野的情形,一路上,她傲慢嚣张,对他讽刺打击,可是,每次遇到危险,她总是救他。一路的吃喝拉撒,都是委蛇付账。甚至于没钱了,便伸出手,理直气壮问她要。

他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除了她令人震惊的美貌,她其实有趣极了。

就连那头可恶的怪蛇都那么有趣。

他只是痛恨百里行暮——没错,正是百里行暮阻挡了自己,害死了她——他坚信,如果她死了,那就是百里行暮害死的。

此时,他情不自禁握了握自己的拳头,但愿有一天,能一拳砸碎百里行暮的鼻梁。

“你这么苦心孤诣寻找别的女子,当初,为何又要赶到阳城来救我?”

小狼王一怔。

“你当初根本就不该来救我!”

近在耳畔的质问,他却恍恍惚惚。

是啊,当时为何非要赶去阳城营救于她?

“全天下都知道你对我相思入骨,爱生爱死,可是……”

她自嘲一笑,“大王,你是在耍我吗?”

他口干舌燥。

他想说,自己最初肯定不是在耍她,不顾生死前去营救,也是发自一片真心,可是,不知为何,后来这心思就变了呢?

她冷笑的眼睛,有了怒意。

可是,声音还是柔顺得出奇:“大王,当初你根本就不该到阳城来找我!”

眼前,闪过的是一个铭刻于心的影子——大费!

大费将军!

现在的大费王!

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迷恋上一个异国的男子!

他那么英俊,那么潇洒,那么大的本领。

而且,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尤其,他一身中原人的宽袍大袖,端坐高台,看人时,目光温柔,谈笑时,从容大方,就连声音,也显得那么迷人。

不光是小狼王才爱中原的温柔旖旎。

她亦然。

她无数次暗想,如果小狼王不到阳城,如果他不打着营救自己的旗号——自己是不是可以留在大费身边,从以前的将军夫人,到现在的大费王——大夏王后!

万王之王的王后,岂是区区白狼国的王后能比的?

可笑的是,这小狼王,居然还摇摆不定。

他居然那么快就移情别恋,爱上了凫风初蕾。

白狼国的女子温顺,但不代表没有脾气。

而且,经历了大费将军这样的男人,满足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所有的想象之后,谁还看得上他小狼王?

尤其,她从未见到过大费王失败的一面——以她的身份,自然没有资格一睹涂山万国大会的盛景,从未见识过大费将军的狼狈不堪。

她只呆在大费的金屋里,目睹他从大费将军到大费王——俨然他便是这个时代权势最大的男子。

所有人都敬畏他,匍匐在他的脚下。

包括小狼王。

他也只是大费王的一条狗而已,大费王叫他咬谁,他就咬谁,否则,他根本没有活着离开阳城的机会。

女人,从来只崇拜英雄。

宁做英雄妾,不做俗人—妻。

谁看得上一个失败者呢?

尤其,她和他又不是什么青梅竹马,成婚之前,互不认识,互不了解,无非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如果说,被俘的最初,她还对他保留着一个英雄的想象,可是,第一面,这种想象就被彻底打破了——她见到他的第一面,正是他最狼狈的时候——被大费设下陷阱抓住,就像一条自投罗网的鱼。

如此,反反复复,他在大费的五指山里,从来没有逃出去过一次。

直到他彻底向大费投降认输。

直到他接受了大费的好处:金山、美人。

女人自来爱强者,尤其是白狼国的女性,只要是强者,哪怕当初盘瓠是一条狗,小公主也不惜一切嫁给他。

可对于不是强者的男性,美女们便没有那么多心思了。

姬真的内心,对小狼王早已死掉了一切幻想,尤其到后来,简直就是隐隐地鄙夷了。

她瞧不起他,并非因为他移情别恋。

事实上,只要他纵横无敌,哪怕他娶一万个女人,她都不在乎。

因为崇拜,便可隐忍。

可谁愿意对一个懦夫隐忍呢?

她内心深处,压根就看不上他啊!

偏偏现在,这男人还在假惺惺的,找借口企图摆脱自己。

她心里,恨得出血。

就如现在,她嗅到他身上那股浓郁的羊膻味,那种粗狂的游牧男子身上的汗臭味……纵然他贵为小狼王,也摆脱不了这与生俱来的气味。

不像大费,那是翩翩公子的干净和清新。

而此时,这个又脏又臭的男人,居然敢过河拆桥,在即将回到白狼国时,将自己赶走——

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狼王死死盯着她。

她迎着他的目光却柔情似水,就连脸上的微笑也一直那么妩媚,充满了讨好和逆来顺受的悲切。

“回到白狼国,就再也没有比王后更好的位置了,大王,你再是嫌弃妾身也没用了,妾身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王后宝座,妾身还真坐定了……”

她眯眼一笑:“就算你后来能得到凫风初蕾,她也只能屈身为妾了……”

小狼王呼吸急促,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她却还是笑得温温柔柔的:“大王才刚回西北,脚跟尚未站稳,因此,就不宜太早过河拆桥,妾身也愿意一直在你身边扮演一个温柔的贤妻角色……”

她这才转身,袅娜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柔声细语:“对了,妾身要申明一点,妾身并非是大王从阳城救回来的,而是妾身凭借自己的本事回来的!好了,天色不早了,大王早点休息吧,妾身在房间里等您……”

正文卷 第183章 无形裂痕1

她亲手替他关好了房门。

小狼王盯着她的背影离去,不敢置信。

这女人。

这表面上柔顺之极的女人。

甚至于,她袅娜离去时挥舞的手腕,手腕上翠绿的玉镯——他猛然记起,这是大费赏赐之物!

她一直佩戴着大费赏赐之物。

包括她身上精美柔软的丝绸裙裳。

他呼吸急促,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许久,才将手里的酒樽狠狠地砸在地上。

有敲门声。

进来的是戎甲。

他一看戎甲,就怒不可遏:“戎甲,你赶紧把姬真给送回白驼国,明天就上路……”

戎甲很意外。

“必须送走,明天就令人送走,一天也不许耽误!”

“大王,为何忽然做出这个决定?”

“本王既然已经作出决定,就绝无更改!”

戎甲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这非常时刻,大王不但不应该送走姬真姑娘,相反,更应该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昭告整个白狼国,以喜庆来凝聚民心……”

小狼王本已经火气攻心,听得这话更是火冒三丈,怒道:“去年不已经举行过婚礼了吗?现在还弄什么婚礼?难道要二婚吗?难道你们还想因为婚礼再被人家偷袭一次吗?”

他感觉这女人简直就是一个扫把星。

若非那场婚礼,自己根本就不会大意失国。

偏偏她竟敢还因此瞧不起自己。

“大王息怒!去年的婚礼尚未举行完毕,便被破坏。那根本算不上一场完整的婚礼,这一次,大庆一场,昭告天下,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婚礼,而是重新振作百姓对大王的信心……”

小狼王作声不得。

“实不相瞒,属下有一事并未禀明大王,大王返回白狼国的消息,去年年底就散播出去了,但是,这几个月,才集结了区区几千人马,其他部族则更多在观望之中。属下屡屡给他们送去信息,他们却总是左右推脱,犹豫不决,这分明是大家被那场偷袭吓怕了,对大王的能力有所疑虑。而且,更多的小部落首领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大王,不肯相信大王真的平安无恙归来了,所以,大王必须尽快找一个理由,在众人面前露一脸,打消他们的顾虑,如此,方可凝聚人心……”

再也没有比一场盛大的婚礼,更好地传达小狼王还健在,而且力量远远胜过以前的由头了。

戎甲的“智多星”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小狼王依旧满脸怒容,走来走去,却一言不发。

“属下不知大王和姬真姑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不知大王为何要忽然更改心意,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大王如果遣走姬真姑娘,便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一来,那会令天下百姓寒心,二来,也是得罪白驼国,只恐引发四分五裂。我们根基未稳的情况下,绝不能自断一臂,否则,白狼国便再也没有重新崛起的机会了……”

姬真这个王后,非做不可。

而且,只能是她,而非别人。

小狼王颓然坐下,捧着头,还是一言不发。

戎甲还要说什么,他一挥手,心烦意乱:“我都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属下就立即着手准备婚礼了。”

“你全权负责就行了。”

小狼王走了几步,又拿起那个小蜡丸看了一眼,淡淡地:“马上传令下去,连夜开拔。”

“属下遵命!”

一炷香的功夫,小狼王和一干属下、女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

快马轻裘,就像所有南来北往的商旅忙着赶路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连同在白旗镇的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也不知道曾经和他擦肩而过。

……

天已经大亮。

简陋的客栈亮如白昼。

隔壁房间,隐隐有百里行暮熟睡的呼吸声。

可是,凫风初蕾却翻来覆去,虽然昨夜一夜无眠,可哪里又睡得着?

眼前,老是出现那个青色袍子,明艳绝伦的女子。

百里行暮跟她谈什么谈了一夜?

而且,他俩居然是故人。

故人——明明那女子看起来才二十来岁,年纪轻轻,怎会是他的故人?

再者,“故人”二字,便将自己和百里行暮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仿佛他的过去,她完全知晓,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而且,百里行暮的称呼好亲切:阿环。

她很震惊,一般来说,百里行暮是不会对任何女子如此亲切的。

再加上百里行暮对自己那种冷淡的态度,她再也忍不住了。

好几次要冲出去大声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不好意思。

她甚至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羞惭。

鱼凫之王,争风吃醋,成何体统?

她生生忍着,决心怎么也不能堕了自己的尊严。

翻来覆去,折腾到快中午,凫风初蕾才勉强睡着,可是,不一会儿,便醒来了,揉揉眼睛,头晕脑胀,巴不得再睡一会儿。

可一想到要赶路,立即又坐起来。

窗外,正午的烈日高照,火辣辣的太阳令人触目惊心。

门口,却传来百里行暮温柔的声音:“初蕾,再睡一会儿吧,现在太热了,我们傍晚再出发。”

她心里一松,再次躺下去,几乎立即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快夕阳西下。

那些晨昏颠倒的商旅大部分都还没起床,用餐的人也很少。

二人坐在一间雅座里,非常安静。

饭菜特别丰盛,甚至还有一大盘鲜艳欲滴的大西瓜。

委蛇大赞:“这西瓜唯有西域之地才有,我们在鱼凫国和阳城都从未见过。”

“所以,才叫西瓜嘛。”

凫风初蕾尝一块,顿觉清甜凉爽,味道果然好极了。

她见百里行暮只微笑着看着自己,就拿起一块西瓜递给她,兴致勃勃:“你也尝尝。”

百里行暮接了,却不吃,只是放在一边,摇摇头:“我不爱吃这些东西。”

她有点失望,不再吭声,只是默默吃饭。

委蛇察觉气氛有点诡异,也不讲话了。

明明那么丰盛的饭菜,却味同嚼蜡。

百里行暮自然没有忽视她的情绪,可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忽然想,接下来的这段死亡之旅,也许,根本就没必要叫她同行了——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也许自己都无法走出茫茫大漠了。

他并不怕敌人的厉害,而是怕自己的死亡。

尤其,居然被她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

而且,那神秘的力量一直在暗处,在她的神力没有大成之前,自己死后,她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理智提醒他,应让她马上离开这里:无论是回岷山召集旧部还是去周游天下,都比现在好。

可是,真要开口让她离开,竟觉茫然无措,惶惶不安。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真是十几万年来,绝无仅有。

他是炎帝利用自身基因单独创造的一个人类,因为不经母体孕育,半神人的属性就远远超过了人的属性,所以,和炎帝一样,很长时间缺少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较常人平淡许多,于两性之间,更加没有丝毫兴趣。

黄金时代的男欢女爱,在他眼里,那是毫无意义的无聊事件。

不止欲望,他对权势,黄金,统统都不太有兴趣,就连天下被黄帝夺去,最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愤怒的。

直到在轩辕殿中,第一次目睹几十颗阿格尼亚同时在自己的土地上爆炸;

直到不周山之战,自己驾驶战舰一怒之下摧毁了人类的根基;

直到第一次的重伤死亡;

直到那一万年的古蜀柏灌王生涯;

他身上半神人的特质慢慢退化,人的特性慢慢加强。

再到一万年的重伤沉睡,醒来后,人的属性,几乎彻底取代了半神人的特性。

不止是因为伤势,更因为气候,环境,空气里的微量元素的改变……他的肌能,也正慢慢地蜕化成人的特性。

喜怒哀乐,越来越强烈;七情六欲,忽然汹涌而出。

爱恨嗔痴,贪婪欲望……种种人类的德行,在他身上全部复活。

就如此刻燃烧的五脏六腑的痛苦,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凝固成一块一块小小的黑炭。

死亡,无声无息迫近。

麻木,比巨疼更令人恐怖。

上元夫人有一句话说得不对:凫风初蕾,她不是粗心,而是他这个半神人掩饰得太好。别说一般的人类,纵心细如发的委蛇,也根本没意识到他的中毒,只以为他的心脏严重受损。

他已经失去了上古年代,对任何人都坦诚相告的勇气。

好一会儿,他开口了:“初蕾……”

她放下筷子,看着他。

她甚至气鼓鼓地,心想,若是他说了什么不爱听的,自己便不原谅他了。

对,一定不原谅他了。

可是,他不说下去了。

他的沉默,反而让她不安。

尤其,他满脸的凝重就更加让她不安——这种神情,绝非男女之情,或者庸俗的争风吃醋。

不不不,都不是。

这神情,她无法形容。

这神情总令她想起自己的父亲、甚至大禹王——那是一种不久于人世的长者的神情,说穿了,就是一股垂暮之态。

可是,他分明就是一副年轻人的样子,永远也不会衰老啊。

百里大人面上,怎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她忽然很害怕。

正文卷 第184章 无形裂痕2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然后,慢慢将掌心合拢:“鱼凫国已经彻底露出水面了。尤其,这半年来,滴雨未下,十分干旱,剩下不多的洪水几乎都已经被蒸发,其余的也随着河流汇入了西海,先是金沙王城露出了地面,紧接着,湔山小鱼洞也露出来。只需要一场风、一场雨,树木青草就会复生……”

她静静听着。

“金沙王城尽管还水洼遍地,但是,已经不碍事了,如果可以采取措施,洪水褪去的速度会更快……”

“涂山侯人送了我息壤。”

“对!只要用上息壤,那就根本无需再等了!息壤是天帝的神物,不止能治水,还能迅速复原土地的肥沃,令花草树木重现。金沙王城恢复生机,也是指日可待……”

“这又如何?”

他和颜悦色:“你只需要放出消息,汶山和岷山上的百姓便会逐渐迁徙回来,你还是他们的鱼凫王,现在你所要做的,根本不该是去流浪,而是回去做好复国的准备工作……”

她还是静静听着。

“重振鱼凫国,是你父王的遗命,也是你毕生担负的使命。”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金杖。

他顺着她的目光:“王杖在手,你便是当仁不让的鱼凫王!而且,大禹王还有国书留待继任者大费,纵他不认真执行,拖延那三十万粮草,但也绝不敢轻易再和鱼凫国开战,而且,他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根本顾不上别的事情,也就是说,这几年,正是你复国的最好时机。若是错失了,等大费羽毛丰满,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不周山也罢,天穆之野也好,说穿了,都只是一些衰老灵魂的遗迹,初蕾,金沙王城才是你最该去的地方!那是你的家!”

茫茫大漠,酷暑难当,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要在这里长时间地走下去,简直比去不周山更令人痛苦。

不周山,本已经是他的一个念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总要带她走一趟,至少,让她明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过怎样的过去。纵日后分别,也不至于想起来便是一头雾水。

这个念想,现在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的沙漠之旅,将是一场死亡之旅:隐藏在暗处的可怕敌人,自己身上的伤势,随时会降临的灰飞烟灭——她就没有必要再跟下去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百里大人的意思是不打算再和我同行了,对吧?”

他果断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就因为沙漠妖魔很厉害?”

他不置可否。

“或者,是因为那个叫做阿环的姑娘?”

他一怔,缓缓地:“你说阿环?”

她心里一抖,忽然很恐惧,不敢再说下去,可是,没忍住:“她,很美!”

他不答。

“她的本领也很大,对吧?”

“她是西王母一族的上元夫人,本领远远在云华夫人之上。”

“上元夫人?”

凫风初蕾一震,原来如此。

难怪她那么美。

难怪百里行暮对她也礼让三分。

上元夫人可是十万玉女的统领。

如果有她出手,百里行暮的沙漠之行,当然就多了绝对强有力的援手。

传说中,她还是三界之中最美的女性。

昨夜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难怪,她是他的故人。

上元夫人,当然有资格成为他的故人。

她的声音很低:“百里大人,你……你认识她很久了吗?”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当年中央天帝选举,她曾鼎力支持我。”

那是几万年之前的交情。

早在没有她凫风初蕾之前,他们已经志同道合。

凫风初蕾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

心口就像塞了一块大石头。

这种感觉,生平未有,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却强行忍住。

是很久很久的沉默。

百里行暮还是和颜悦色:“初蕾,到此为止吧。你的路还有很长,以后,没人帮得了你了……”

她又沉默了许久:“百里大人,我想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

委蛇的双头摇动,神色也很不好看。

百里行暮暗叹一声,说不下去了。

“百里大人……”

“初蕾……”

二人异口同声,却又同时闭嘴。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那就我先说吧。百里大人,你是不愿意和我们同行了,对吧?”

他居然点点头,十分肯定。

“若是百里大人不愿和我们同行……那,我也无法勉强……”

他居然一言不发。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去,但声音十分镇定:“自从不周山之行之后,我就发现百里大人的态度变了。最初,我以为百里大人是受到不周山战舰的影响,情绪不好,但后来,我想,应该不止是这样……”

她一顿,凝视他,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可是,他一径沉默。

许久,她终于失望了。

“既然百里大人不方便告诉我原因,那我也就不问了。当然,如果你能告诉我,我很乐意倾听,如果不愿意,那你可以先忙自己的,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四周很安静,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忽然很希望他说几句什么,可是,他一言不发。

她很失望。

她慢慢起身。

声音很小:“好吧,那我们就不耽误百里大人了,再见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去。

快到门口,委蛇又回头,双头昂着,蛇眼里满是遗憾,好像在说:百里大人,这样可不太好吧?但是,他不经意地避开委蛇的目光,委蛇只能恭恭敬敬:“百里大人,再见了。”

“好好照顾你家主人。”

委蛇长叹一声,追着主人的背影而去了。

直到走出客栈门口,凫风初蕾才慢慢回头。

果然,夕阳西下里,有九云夜光冠的光华闪烁。

百里行暮竟然真的和上元夫人同行了?

她不敢置信。

明明知道百里行暮这样的男子,绝无可能那么轻易朝三暮四,可是,她又无法找到更加合情合理的理由。

内心深处,第一次有毒蛇在撕咬似的,妒忌得出奇。可是,这种妒忌之情并非仇恨,只是委屈。就像受尽宠爱的小孩,忽然之间被大人给抛弃了。

毕竟,自认识以来,他对她千依百顺。

就算小鱼洞之战后,她冷着他、不理他,可他一直宠着让着,这让她恍惚中有种错觉:他会一辈子这样宠着自己。

除了父王之外,他是唯一令她赶到温暖宁静的男子。

对他的信赖,也如对父王一般。

可是,才多久?

这一切忽然就没了?

她颓然站在尘土飞扬的街道尽处,靠着灰黑的巨大石壁,一动也不想动了。

这一刻,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已。

委蛇试着安慰她:“少主,金沙王城的芙蓉花应该开得漫山遍野了……”

她垂着头,一言不发。

“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还是一言不发。

白旗镇,比夜晚看到的更大更繁华,夕阳西下,正是一天中最适合逛街的时候,但见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可是,建筑都很粗糙,看得出,最初兴建的时候,是没人打算百年之计的,而新的建筑,更是草草而成,土墙木屋,更高档点的,无非石屋木瓦,鳞次栉比,也谈不上什么规划,简直就像专门应付战争发财的暴发户。

最繁华的那条小街,便在这样的新建民房路上。

南来北往的货物堆满粗糙的木架木板,高档点的商品则放在内室整齐一点的木板上。

可是,热闹程度却不逊色于中原的任何城市。

人潮涌动,喧哗繁琐,不时有大批大批的难民连夜赶到,众人跟看稀奇似的,哗啦啦的一下涌到东边,一下又涌到西边。

一顶草帽遮住满头的红发,百里行暮漫无目的跟着拥挤的人潮一起往前,但见灯红酒绿,吹拉弹唱,甚至有兴盛的妓馆在当街拉客。

“各位客官请,我们这里有新到的姑娘,正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哟……”

“这位爷,进来喝一杯吧……”

有财富的地方,必然有女人。

男人有了多余的金子,总要在女人身上花掉。

这是任何时代都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是,百里行暮却觉得陌生,恍如游走在一群丧尸之中。这一切,距离他的年代实在是太陌生了——几万年前,人类还是群婚制度,孩子归母族集体抚养,因无利益纠葛,自然不会产生妾奴或者伎女。

自男人独霸天下后,这一切,便彻底改变了。

“哟,这位爷,进来喝一杯吧……”

几个小姑娘拉着他的袖子,她们小的不过十二三岁,大的也不过十七八岁,本该懵懂幼稚的脸上,涂满了廉价脂粉,身材瘦削,下巴尖得令人恐怖。

他记得以前的姑娘不是这样,她们都圆润丰满,大方乐观,笑起来就像草原上盛开的红花。

她们也常常追求男人,但凡看上的对象,从来不吝表达自己的青睐——但不是这种为了钱,满脸贱兮兮的。

这时代已经成了烂泥。

烂泥里,自然开不出清贵的花来。

“爷,快进去吧……”

“爷,看不上我们没关系,里面还有许多美人儿……”

二楼,有花枝招展的美人儿,大红灯笼下,她们清一色的颜如玉,美如花。

她们的笑脸上也是一个大写的“钱”字——快一掷千金来亵玩我吧。

只要有足够的钱,我能让你用108种姿势。

正文卷 第185章 奇异之镜1

她们早已注意到这客人实在是太过英俊,一个个双目放光:“爷,快上来,我们会好好伺候你的……”

他推开小姑娘们的手,和颜悦色地摇摇头,继续往前。

前面,有弹唱之声,曲调非常悲惨。

一大堆闲汉围着一个麻衣少女,曲声正是从她手中传出的。少女头戴白花,边弹边唱,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

穷苦的生活,边境的风沙,令她枯干瘦小,脸色黑黄,没精打采,实是姿色平平。

在她面前,摆着一个大大的陶盘,里面只有寥寥几枚贝币。

男人们对不怎么好看的姑娘,一般都不会有太大的怜悯。

“小妞儿,你卖唱挣不了几个钱的,要不,我给你几百贝币,你跟我玩两天吧……”

“我给你一千贝币,说真的,前面妓馆肤白美貌的姑娘才三千一夜,你这么黑,顶多值一千……”

“你俩真好意思说出口,一千贝币连丧事都不够,人家姑娘怎会跟你们?还是跟我好了,我给你三千贝币,你可以到我家做女仆……”

……

闲汉们你一言我一语,看的多,施舍的少,到一曲终了,少女起身拿着身边的盘子,闲汉们却哗一声一哄而散了。

百里行暮站在她面前,她端着空空的陶盘,声音凄婉:“爷,行行好吧……”

百里行暮的目光却落在她旁边的一面镜子上面。

那是一面很古老的陶镜,手柄上沾满尘埃和古旧的污痕,除了模糊的人影,根本失去了镜子的作用。

可百里行暮却伸手拿起那面镜子。

镜子居然沉甸甸的。

少女脸上忽然多了笑容,声音也变得十分柔媚:“爷……”

百里行暮的目光终于落在她的脸上。

原本清汤寡水的一张脸,忽然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风情妩媚,尤其是她的眼神,浓烈而缠绵,水汪汪的,就像一团化不开的棉花糖。

而她的腰肢也随着她的语音而不经意扭动,烟视媚行,竟远远胜过之前妓馆门前浓妆艳抹的姑娘们。

“爷,只需要一千贝币,奴就是您的了……”

那声音也是苏的,软的,“奴小名闲儿……”

百里行暮还没怎样,旁边路过的一闲汉忽然冲过来,双目发光,大声道:“五千贝币,小美人儿,你跟我好了……”

一大堆贝币哗啦啦地倒在陶盘里。

闲汉大手伸出,少女柔软的腰肢便款款倒在他怀里,飘忽的眼神就像蜜糖似的,闲汉心猿意马搂着她就走。

可是,她却一直盯着百里行暮:“爷……”

声音很失望,很凄婉,很动听,哪怕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不忍猝听。

可是,百里行暮还是盯着那面镜子,闲儿一伸手便将镜子抢回来,闲汉抱着她就跑了。

百里行暮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地,他觉得那二人消失得实在是太快了,就好像一眨眼功夫,就淹没在了人海之中,或者,凭空消失了。

这面镜子,暗藏邪门。

可是,他无意探究,只继续往前。

过了这条街,便出了白旗镇,前面,就是通往大漠的方向。

他踌躇不前。

从阳城到不周山,再到白旗镇,他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时而欢笑甜蜜,时而娇嗔活泼,现在,只身上路,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寒孤独。

走出去好远,他才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自言自语道:几万年都是一个人前行,难道现在突然就不习惯了?真是怪哉!

那是白旗镇外面最肮脏的一隅,几条野狗在垃圾堆里争抢一块发臭的骨头。旁边,则是一大丛不知名灰色灌木。

闲汉迫不及待便把闲儿放在唯一的阴影处,七手八脚拉扯她的单薄衣衫。

闲儿手里的镜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顿时有了几分清醒,企图挣扎着爬起来,却被大汉一掌又推下去。

她惊惶大喊:“贝币,你先给五千贝币……”

“老子有五千贝币早去花馆舒舒服服被那些小娘们伺候了,哪里会找你这小妞?”

“滚开……”

闲儿的反抗无济于事,大汉顷刻间将她扑倒。

察觉到镜子的异常,是从闲儿的目光开始的……原本痛苦挣扎的少女,泣血的哀嚎变成了惊诧和恐惧。

她无意中的一转头,居然发现镜子里,一个女人的身影扭摆,晃动,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风—骚举动。

闲汉随着她的目光,也察觉了异常的镜子:里面分明是一个艳丽到了极点的女人,有最柔软的细腰,最丰满的胸脯,此际,正在一边做出种种妩媚到不可思议的动作……

闲汉惊问:“你是谁?”

镜子里,笑声咯咯:“你是谁?”

娇嗲,媚惑,香酥,柔软。

“傻子,快动啊,不及时享受人间极乐,以后就没这种机会了。”

镜子里的人影开始引导、指教,就像一位天然的老师,让一对男女开始奔向疯狂之路。

闲汉浑身的荷尔蒙,瞬间冲到了头顶,但觉生平从未有过如此消魂的滋味,就连痛苦不堪的闲儿,也觉出一股陌生到了极点的欢快。

血是怎样流光的,已经没人察觉了。

当妖异的镜子吸收完二人全部的鲜血,地上已经只剩下两具干瘪灰白的尸体。

原本肮脏模糊的镜子,忽然清晰起来。

镜中,一张艳红饱满的脸开始隐隐有了雏形,但是,她并不满意,长叹一声:“鲜血真是时间美味,只可惜,太少了一点。”

镜子慢慢飞起来,最初,行动非常艰难,好一会儿终于到了闲儿的手上。

苍白的尸体,忽然慢慢站起来。

镜子里的笑声又响起了:“宝贝儿,往西走,我们要去追一个人。”

日暮乡关,古道西风。

百里行暮坐在一大丛肉果木旁边。

肉果木的中间,杂生了许多肉苁蓉,正是开花的季节,一朵朵紫色花束倒三角般密密麻麻生长,远远看去就像是奶白色的塔。

气温已经下降,他却忽然觉得一阵燥热。

好像有一种异样的兴奋感从脑垂体开始,迅速弥漫到了肾上腺皮质。

一位少女,从最高大的一颗肉苁蓉下面,慢慢走过来。

她白衣如雪,眉目凄清,手里依旧握着那面古老的镜子。

正是昨晚卖身葬父的闲儿。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腰肢纤细,眉眼盈盈,纵谈不上美貌如花,那股凄楚劲儿也很是令人怜爱,毕竟,她那么年轻,少女的风韵和肉苁蓉一样充满了吸引力。

百里行暮还是不经意地盯着她手里的镜子。

“爷……”

声音很低很软很凄楚。

“爷,求求你了,奴只要三千贝币,以后,奴愿意当牛做马伺候您……”

他十分干脆,递过去一把金叶子。

闲儿扑通一声便跪下去了:“谢谢爷,谢谢,以后,奴便一辈子是爷的人了,奴一定会竭尽全力伺候好爷……”

周围,肉苁蓉的香味越来越浓郁,肾上腺素飙升得更加厉害。

闲儿柔白的双手已经抱住了百里行暮的脖子。

她的一对小小胸,恍如不经意间从衣服里晃悠出来。

这貌不惊人的少女,竟有白嫩如水的肌肤。

她浑身绵软得就像杨花一般,纷纷扬扬,四面八方,将百里行暮彻底包围。

百里行暮倒下去。

镜子再次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镜子里,却没有显出任何人影。

她不敢轻易冒险,毕竟,对面是百里行暮。

可是,她嗅到肉苁蓉淡淡的香味时,无声无息笑了。

从肉苁蓉中提炼出来的氨基酸、胱氨酸,再加上一味特殊的香料,足以让哪怕是阳痿患者也金枪不倒。

闲儿的双手已经游走在百里行暮身上,娇喘声声,而且带着少女最初最柔软的淡淡羞涩——她的举止明明是生涩的,可脸上却有一种千锤百炼般的老手姿态。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天纵奇媚?

哪怕天下最最坐怀不乱之人也不可能经受住这种诱惑。

可是,下一刻,她的身子已经轻飘飘地飞起来,稳稳地端坐在对面柔软的黄沙地上。

她一怔,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半晌,嗫嚅:“爷……您可是不满意闲儿的伺候?闲儿本不愿自甘下贱,可是,除了身子,闲儿再也没有能报答爷的……”

百里行暮伸手捡起地上的镜子。

镜子还是肮脏破败,在夕阳下,显得更加破旧。

第一面起,他就觉得这镜子有古怪,可是,看来看去,又不知道究竟古怪在什么地方。

他淡淡地:“如果你想报答我,就把这面镜子送给我吧。”

闲儿却跳起来,一把抢过镜子,声音里满是哭腔:“不行……万万不行……这是先父留给闲儿的唯一礼物,也是闲儿的嫁妆,闲儿见了镜子就像见到了先父……对不起,爷……闲儿真的对不起……闲儿宁愿以身相许……”

百里行暮盯着她。

她垂下头去,“对不起……爷……这镜子虽然不值钱,可是,真的只是先父留下的唯一礼物了……要是这镜子也没了,闲儿就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了,对不起,爷……至于您的金叶子,奴以后会还您的……等以后奴有了钱……”

她转身就走,到后来,几乎是飞奔,好像生怕百里行暮追上去抢回之前的那把金叶子。

正文卷 第186章 奇异之镜2

微风吹起了黄沙,肉果木和肉苁蓉都在夜色下发出簌簌的花开之声,如果是在中原闹市,这异常的香味不知会令多少男人发狂。

可是,在这渺无人迹的沙漠里,除了白旗镇上的花馆老板会来采集炼制一些粗糙的媚药,便再也无人识货了。

闲儿慢慢地回头时,百里行暮已经无影无踪了。

镜子里的声音恨得牙痒痒:“百里行暮啊百里行暮,我就不信,你真的永远是铁板一块。走着瞧吧,这片沙漠,必将是你的葬身之地。”

这恶毒的话语,百里行暮已经听不见了。

此时,他目力所及范围内,已经没有任何动植物。

茫茫黄沙,风起时,天昏地暗。

这沙漠没有任何美感,只是远古核大战带来的副产品而已。

他一个人站在中央,忽然觉得很寂寞。

几万年独来独往,早就习惯了,可偏偏现在!

他长叹一声,回头,看着白旗镇的方向。

风将叹息声吹得很远,整个大漠都响起轻微的喟叹,他想,自己以后还有见到她的机会吗?

九云夜光冠迎着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闪烁。

他有点意外,看着迎面而来的上元夫人。

“上元夫人可还有事?”

“百里大人又忘了?叫我阿环吧。”

上元夫人的身影还在三丈高外的上空,青色袍子上面的五彩祥云迎着夕阳发出淡淡的绚丽光辉。

她左顾右盼:“我一路嗅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可是,却怎么都不知道香味从何而来。”

百里行暮忽然想起之前离去的闲儿。

他也觉得闲儿有古怪,可是,又不清楚这古怪究竟在什么地方。

难道是那面诡异的镜子?

可是,他无心追究,只是慢慢看着前方的沙漠。再往前,黄沙满地,几百万平方公里的深处,便是那可怕的妖魔所在地。

上元夫人缓缓踩在沙地上,她的步履很轻盈,青色袍子尘土不沾,“虽然是上古核大战的副产品,可是,这日落黄昏,沙漠也有沙漠的美丽……”

“我爱四季如春,最厌这死气沉沉的一片黄沙。”

上元夫人长叹一声,前走几步,很显然,她一路犹豫不决,但此刻还是下了决心,将手里的一个小小玉瓶递过去:“百里大人,请收下吧。”

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碧绿药瓶,瓶子里,一颗小小的药丸。

“不死药?”

她点点头:“西王母一族的成员,每个人都能免费拥有一份不死药,无论是留给自己或者其他用途,皆不过问。只不过,唯一的原则是不能送给人类。但是,百里大人是半神人,不在禁止外围之内……”

百里行暮接过玉瓶看了看,然后,将玉瓶递过去。

她很意外。

他笑着摇摇头:“谢谢上元夫人……”

她立即固执打断了他:“阿环!”

“谢谢阿环的好意。不过,我真的用不着。”

“为什么?”

“娲皇给我们每个人的基因密码里只输入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如果不死药有用的话,当年的炎帝、黄帝、蚩尤这些都不会死了。你该知道,当初,许多大神都和西王母一族关系很好,拿到不死药并非难事……”

这不死药,只对人类有用。人类拿到之后,从原本的几十年寿命可以增加到千年甚至上万年,但是,也不是真正不死。最多一万年之后,也必然烟消云散。

上元夫人固执道:“这不死药至少可以延续一段时间。”

他还是摇摇头,神色有些黯然:“你该知道,我的心脏已经彻底萎缩,无论什么仙丹妙药都无法延缓了。”

正因上元夫人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固执地要把不死药送给他。哪怕明知没什么效果,也要赌一把。

“好了,阿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真没必要浪费一颗不死药。你该知道,按照我的罪孽,几万年前就该灰飞烟灭了,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苟延残喘,已经是娲皇最大的仁慈了……”

上元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笑眯眯的:“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情,纵然此后魂魄悠悠,至少也不算丢尽了娲皇的脸。”

上元夫人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半晌,她忽然追上去:“百里大人!”

他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

“百里大人,如你不死,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摇摇头,大步离去了。

走了老远,他又回头,十分肯定:“阿环,回天穆之野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上元夫人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大漠里。

直到夕阳隐没,直到月色升起。

她还是站在原地。

作为统领十万玉女的女上仙,她已经很多年不知七情六欲为何物了,可此刻,眼眶却湿漉漉的,有一种酸涩的难受。

已经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

纵然在上仙们看来也不是很短的岁月。

他是地球上名声最大,人气最高的半神人。

他是所有人公认的领袖级人物。

当然,他也是所有人类甚至大神们公认的最高颜值者。

以前,上元夫人一直不明白为何西王母一族的女子,居然有人流浪民间之后,会爱上民间的男子。她想,那些姐妹一定是疯了,可能是在女子群中太久,偶尔见到个把英俊潇洒、壮健不凡的男子,很轻易地便动心了。

可是,凡俗之女也就罢了,堂堂西王母之女子,别说一般的凡夫俗子,纵天下任何男子也唾手可得,又何必轻易爱慕那些来历不明的庸俗男子?

直到那次中央天帝的选举大会。

直到她看到演讲台上滔滔不绝的百里行暮。

他和颛顼现场辩论,好几次让颛顼哑口无言。

台下掌声雷动,颛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却谈笑风生,风度之潇洒,仪表之瑰丽,纵九重天也难寻匹敌——

就是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真有怦然心动这一回事。

纵是心如止水的西王母一族,也乱了分寸,小鹿乱撞似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经意间就成了百里大人的粉丝。

在投票结束之后,他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届的中央天帝,非他莫属。

他也兴高采烈,向所有支持者挥手致意,举杯致谢。

她记得非常清楚,自己冲破无数包围在他身边的粉丝,跑到他面前,双眼精亮,“百里大人,我叫阿环……”

“阿环,呵,阿环,谢谢你支持我。”

那是他俩生平第一次对话,很快,他便被别的支持者包围了。

彼时的心跳,至今犹在。

她的手轻轻按在胸口,仿佛脸颊的热辣,从来没有褪去。

如果没有不周山之战,她想,自己可能成了又一个云华夫人——甚至比她更早更离经叛道。

只可惜,不周山之战改变了一切。

萌芽状态来不及生长,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百里行暮这么一个人。

直到鱼凫国覆灭,直到万国大会,直到消息传到西王母一族,她欣喜若狂,不远万万里从天穆之野赶来。

原来,他居然还活着。

百里大人,居然还活着。

可是,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那颗已经残破的心——以西王母一族顶尖级的医学研究目光,一眼便看出:他彻底没救了!

重生只是一个障眼法。

就算是九重天的仙丹也救不了他了。

她赶来,只来得及在他临死之前见他一面。

而且,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少女。

凉风习习,星斗漫天。

上元夫人定睛看去,整个大漠已经彻底消失了百里行暮的身影。

眼眶的酸涩却越来越浓。

她想,难怪大神们都急于逃离地球,原来,在地球上呆久了,就算是神仙,也难免沾染人类的七情六欲,最后,痛苦不堪。

百里行暮说得对,这里的确不是自己应该呆的地方。

九云夜光冠的光芒一闪,很快,上元夫人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在人类的世界里一般。

彼时,凫风初蕾和委蛇,却行走在小镇的另一端。

这是小镇相对偏僻的一条街,也是小镇通往中原的入口,传说中,距离入口不到三百里的地方,去年曾连续闹妖。所以,方圆几百里的人都在往小镇汇聚。

凫风初蕾注意到,小镇之外也在新建民居,有的豪华奢侈,有的中规中矩,但大多数都是十分简陋的速成小屋。

工人们不顾炎热,热火朝天地赶着工期。

旁边,已经不时有三五成群的看房者,他们在一些巧舌如簧的中间商的带领下,有的当场交付定金,有的稍一迟疑,中间商已经收取了其他竞争者的定金。

既然远远近近的百姓都开始投奔这里,就意味着,短时间内,白旗镇绝对是安全和平的。

房价,自然飞速蹿升。可以说,每一天,都在疯狂上涨。越是后来的投奔者,越是需要付出更大的金钱代价。

可是,但凡能够长途逃难的百姓,兜里总是有一些金银细软的,奸商们不把这一点金银细软搜刮干净,又怎肯善罢甘休?

这一路行来,都是乱七八糟。

正文卷 第186章 贩卖衣服1

正要折返,忽见左手边一条长长的小河,河边是边境最常见的胡杨,正当初夏,胡杨树的叶子绿得发亮,不过,随时从沙漠吹来的黄沙,令这绿得发亮的叶子上披了一层淡淡沙尘,风一吹来,走在路上的人便会被抖落一脸。

可是,比起外面灰蒙蒙的粗糙街道,这里已经不啻风景优美了。

凫风初蕾信步走过去。

再往前,眼前一亮。

那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街,并不太长,但两边都是漂亮整齐的双层石屋,底层用了巨大的坚硬石块,第二层则是琉璃飞瓦,朱红木漆,旁边一颗颗茂盛古树,隐隐竟然有江南之风。

这边境小镇,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好地区?

这样的建筑,也庄严肃穆,是以百年为单位的,而且从所用的巨大石材来看,住在里面,当时冬暖夏凉,不啻这沙漠之地最好的避暑胜地。

而街道上摆放的货物也整齐美观得多,但见大颗的珍珠、精巧的玉佩,女子们喜爱的胭脂水粉,各种稀罕的糖果糕点。

一路往前,每一间店铺都不大,但是,出售的商品都是精品,价格也非常高昂。哪怕是一些很常见的玩意,价格也至少是阳城的五倍十倍以上。

游客也只是稀稀拉拉,很显然,这样高昂的价格,一般人都是望而却步的。

很显然,这里是白旗镇的富人区,果然,凫风初蕾往前几步,看到有两人在讨价还价。

“这栋石屋要二百两黄金?不是吧?在阳城,这样的房子,最多只要十两黄金……”

“可是,这是白旗镇,不是阳城啊。客官,您看看这特殊的石材,阳城也没有吧?这样的一栋屋子,哪怕住上一百年也不成问题,完全可以传之子孙后代。再说,您还得想以想,战乱一来,别说黄金,就算脑袋也保不住呀。与其带着妻儿老小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何不找一处安稳的地方呆下来?否则,您就是有足够的黄金,您也没地儿花呀……”

“这也太贵了吧?二百两黄金?能不能少点?一百五十两行不行?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来……”

“一百五十两?哪有您这么就地还钱的?这样的一栋石屋,可是白旗镇最大最漂亮的,您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再说,就只剩下这么一栋了,今日您不要,明日来,恐怕就不是200两了,或者战乱一来,别说2百两,500两都没人肯卖您……”

“白旗镇真的保险吗?就不会被敌人攻击吗?”

“当然不会了!客官您没打听到吗?大夏和白狼国都派有军队驻扎在边境,共同管理白旗镇,这里的商旅只需要向阳城那样交一点税就行了。有军队驻扎,谁敢再来呢?据说,大费王还和小狼王签订了百年的友好盟约,您想,长达百年呢!您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住一百年,不仅自己,子孙后代都无忧……”

掌柜是一名能说会道的中年妇女,她笑容和善,侃侃而谈:“客官,您可能是刚来白旗镇还不了解情况。去年夏天,我见过一家极有钱的大商贩,他们的货品贝币折算起来,家产那得起码有七八百两黄金,那时候,白旗镇的这种木楼,只需要五十两黄金。可是,他们嫌贵了,就一家老小上路回去了,结果,您是知道的,去年边境闹妖怪,他一家大小十几口人,全被妖孽吃掉了……唉,可惜啊,真可惜,要是当初花五十两黄金在白旗镇买了房子,何至于全家被灭门呢?而且,到现在,房价也翻了四倍了,您说对吧……”

“白旗镇就不闹妖怪吗?”

掌柜笑了,“白旗镇怎会闹妖怪呢?要是闹妖怪,这里的房价会这么贵吗?大家又不是傻子,高价买了这里的房子,便是为了保平安,而且,这里可是住了不少能人呢……”

“什么能人?”

凫风初蕾也微微好奇:这里住了什么能人?

她上前一步,可是,掌柜的却压低了声音,她一句也听不见了。

只见那外地来的商旅听了这话,也许是犹豫不定,却还是立即掏出一几根沉沉的大金条,“这是定金,剩下的我明天带来。”

掌柜的立即眉花眼笑:“客官,您可真是有眼光。好了,您和您的家人明天就可以搬来了。不是我吹嘘,这栋小楼是真好,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几个房间呢,就算您几个夫人孩子都够够的能住,而且,各种家具齐全,您直接就可以入住,对了,我马上叫人给您彻彻底底打扫一遍,这样,你们就不用亲自动手了……”

掌柜写了房契,买主也乐淘淘的离开了。

掌柜的这才看着走过来的凫风初蕾,笑眯眯的:“小姑娘,您也要买房子吗?”

“你不是说,只有这一栋石楼了吗?”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是那是,的确只有这一栋。可是,如果小姑娘需要,我可以把我自己居住的那一栋也卖给您,您看,我一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

“你的房子要多少钱?”

“我的是真正的最后一栋了,价格当然要稍稍高一点点……”

“高多少?”

“300两金子就行了,毕竟,是真的最后一栋了,因为我是一个人住,嫌浪费,不然,谁会舍得脱手呢,小姑娘,您说是吧?”

凫风初蕾怀疑,她可能对每一个客人都说这是最后一栋了。

“真的,小姑娘,我发誓是最后一栋了,如果您肯买,我就便宜您一点,我的那栋比这栋还多几个房间,毕竟,大家都是女性对吧?更是不愿意颠沛流离……”

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对了,我听说外地闹妖怪的地方,有些妖怪专门挑选年轻的小妹子,就像你这样的……太可怕了……小妹子,我真是一番好意,您需要的话,我就算你便宜一点,给您少十两金子……”

凫风初蕾笑起来,摇摇头,漫不经意地:“老板,你拿了这么多金子,却又没地方住,你不要被妖怪抓走吗?”

“我拿了金子可是要去阳城的……”

“为什么去阳城?”

掌柜的自知说漏了嘴,立即转移了话题,“小姑娘,你到底买不买?”

“你看我像付得起300两黄金的人吗?”

掌柜的上下打量她,包括跟在她身后的委蛇,她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来,转身就回到里屋去了。

凫风初蕾摇摇头,委蛇也摇摇头,一人一蛇又继续往前走。

“主人,您看……”

委蛇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一家店铺,凫风初蕾顺着它的目光,也是一怔,随即便大步走了过去。

店门口,挂着一件极其漂亮的衣服,上面悬挂了一层透明的白纱阻挡灰尘,看得出,老板对这件衣服十分宝贝,因为店里其他的丝绸衣服都没有这个待遇。

打瞌睡的老板听得脚步声,抬起头,睡眼朦胧:“客官,今天想选一点什么?丝绸裙裳,上等布匹,本店应有尽有,本地人可以记账的,一个月付一次都可以……”

凫风初蕾一直看着那件宝蓝色的裙裳,维护良好,貌若崭新,上面隐隐的日月山川的金线奢华绚烂。

她随手翻了翻,看到裙裾深处隐藏的那个红色的“蕾”字。

“哟,客官,您的眼神可真好,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啊,这衣服可是阳城来的上等极品,天下就此一件……对了,别摸,别摸……千万别摸脏了,这么奢华的衣服,不能被损坏一点点呀……”

委蛇大怒,凫风初蕾却不经意地一挥手,淡淡地:“你这件衣服是从哪里来的?在这里挂了多久了?”

“一个月前,小人外出进货,无意中得来的。怎么样,好看吧?每一个进店来的客人都称赞它的漂亮,被它所惊艳……”

掌柜按照姬真的吩咐,回答得滴水不漏。

“一个月前就挂在这里了?”

“没错。”

“既然都挂了一个月了,为何还没卖出去?”

“客官,瞧您这话说得。这衣服可不是一般的衣服,只有女王或者公主、贵夫人才配得上,一般的女眷,哪买得起?”

“这衣服要多少钱?”

“价格就是贵了点,客官,您有兴趣吗?”

“到底多少钱?”

掌柜听她问价格,立即便睁大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她,好像在判断,这客人是否出得起这个价格。

可是,他拿不准,便懒洋洋地:“价格有点贵,客官,您可能买不起。”

“要多少钱?”

“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

凫风初蕾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本是随口问问,可得到这个答案还是吃了一惊,又看了一眼这件衣服。须知,锦缎丝绸的价格自来不便宜,纵然在金沙王城,上等的丝绸衣服也算是奢侈品。

可是,这样的衣服,再是巧手匠人,宫廷绣娘,上等材料,其成本也最多不过五两黄金,就算加上别的价值,商品流通中的成本以及反复加价,能卖三十两黄金,已经是天价了。

正文卷 第188章 贩卖衣服2

现在,这个老掌柜居然开价1000两!1000两,在白旗镇已经可以买下5栋昂贵的石楼了。

就连委蛇也睁大眼睛,不可思议,觉得这店老板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她本是随便看看,这一下,是真的来了兴趣,“来来来,掌柜的,你告诉我,这件衣服凭什么能值1000两金子?”

掌柜一听,这可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来找茬的?

他脸上的笑容就不那么自在了,可总算还是秉承和气生财的道理,冷冷地:“我不是说了吗?这衣服可不是一般的衣服,那是王侯夫人,公主小姐们才有资格穿的……一分钱一分货,客官如果嫌贵,可以选别的衣服,也可以出门往后,过了那条胡杨小道,那里的商店里有许多廉价衣物,一百贝币便可以买到粗布衣裳了……”

凫风初蕾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我问你,你这衣服到底是从谁手里得来的?又凭什么敢卖这样的天价?”

掌柜立即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件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凫风初蕾再次不经意地看了看裙裾上的那个“蕾”字,暗叹一声,转身就走。

蛇尾一卷,本要暴力将这件衣服抢走,可是,听得凫风初蕾一声咳嗽,便只好忍气吞声跟了上去。

离开不到三一丈远,就听得掌柜谄媚兮兮的笑声:“这位爷,里面请……哟,这位小夫人不是昨晚来过的吗?好眼光啊,一下就看中了本店的镇店之宝……”

“镇店之宝?”

“对,价格虽然稍稍贵了点,但一分钱一分货嘛,只需要一千两黄金……”

“什么?一千两黄金?你疯了吗?”

“这可是公主小姐们才能穿的衣服啊,据说可是从鱼凫国来的战利品,是鱼凫国女王的新衣,您想想,是女王的东西,这价值,已经不是衣服了,而是活脱脱身份的象征啊……”

“鱼凫王?什么玩意!就是被大费王消灭的那个国家?”

“可不是吗?我们在西北边陲没有听过鱼凫国,可是呢,人家说,以前鱼凫国可强大了,他们生产的丝绸锦绣天下闻名,对了,就是蜀锦,蜀锦听过吗?”

凫风初蕾回头,只见一个江湖豪客携着一个十分妖娆的少女,少女穿金戴玉,满头珠翠,打扮得极其奢华,她一手摩挲衣服,一边啧啧称赞:“漂亮,真是太漂亮了,奴就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爷,您就给奴买了吧,求求您了,奴今晚会加倍伺候您的……”

“一千两一件衣服,不值得吧,我还以为是什么珠宝首饰,结果,一件衣服而已……”

“买了吧,奴昨晚就来看了,爱不释手,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心心念念就是要得到这件衣服……爷,求您了……”

“原来昨晚你翻来覆去,就为的这一件衣服?”

“可不是吗?要是不买下来,奴会夜夜失眠,很快憔悴,以后就不美丽了,爷,您可不能不疼奴啊……”

少女撒娇发嗲,那股子媚劲,纵然女人见了也鸡皮疙瘩。

她贴着豪客,蛇一般扭动娇躯,不屈不挠:“爷,买吧,求求你了,求求你就满足我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吧……来,奴亲你一下……”

“好吧,那就买吧!”

少女喜出望外,娇声道:“爷,您等着,奴马上去试穿给您看……”

“也好,我倒要看看这衣服穿上能让你成什么公主娘娘的样子……”

少女扭着娇躯,拿着衣服进去了。

豪客一挥手,“掌柜的,你自己派人去我府上拿金子。”

“好咧,好咧……我对爷还能不放心吗?爷可是我们白旗镇首屈一指的大富豪……这衣服,也的确只有爷的小夫人才配得上呀……”

“这衣服还真是鱼凫国女王的?”

“反正送货给我的人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认为这不是虚言,除了鱼凫国,其他地方也出不了这么上等的丝绸锦绣,实不相瞒,我经营丝绸三十年,从未见过这么好的衣服,这个价格也不算太夸张……”

说话间,少女已经试穿好衣服出来了。

但见她身段袅娜,面如娇花,掌柜的又顺手拿了一顶玉佩王冠首饰给她戴在头上一看,活脱脱便是一个公主娘娘了。

“哟哟哟,瞧小夫人已经如花似玉,再穿上这衣服,啧啧啧,活脱脱便是公主女王呀……真是太好看了……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了。”

豪客看得眼睛都直了。

偏偏少女还娇媚扭动娇躯:“爷,您倒是说说话呀,好看吗?”

“好看,好看,真是太好看了。”

豪客哈哈大笑:“罢了罢了,就当花一千两黄金,玩了一下公主娘娘过过瘾……”

“死相……爷,您可真坏……回去奴马上就扮公主娘娘服侍您……”

……

委蛇几次要冲过去,可是,凫风初蕾将它制止。

然后,蛇眼便只能眼睁睁地瞪着豪客半搂着他的年轻新宠走了——尤其不能忍受的是,那新宠穿着这件衣服离开时,一扭一扭,骚得没法看。

更可恶的是,还传来掌柜阴阳怪气的声音:“一千两黄金的衣服呢!小夫人可真是太好命了。不像别的小姑娘,没人付账,还只能颠沛流离……唉,贫穷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只有发财了,才能生活得幸福啊……瞧,我这一千两黄金,呵呵,也算是暴富了一笔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一件衣服居然可以卖一千两黄金,神了……”

凫风初蕾慢悠悠地离去。

委蛇还气鼓鼓的:“不行,我得去把这衣服抢回来。”

“没必要!”

“就算买,我们也该买回来。我们又不是出不起钱。”

“出一千两买自己的衣服?有必要吗?而且,这衣服已经被人穿过了,再拿来何用?”

“至少,我得问清楚,是不是小狼王拿给他的!”

“何必呢!就算是小狼王拿给他叫卖又如何?”

“我要杀了他!”

凫风初蕾淡淡地:“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何必大动肝火?再美的衣服都有穿烂的时候,再好的东西,都有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区区一件衣服,又何必介怀?”

委蛇一怔,忽然想,是啊,金沙王城那么富可敌国,遍地珠宝,最后也隐匿于洪水之中。

大禹王威震天下,万王之王,最后还不是长眠九泉,不能带走哪怕是一个贝币。

其他的,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它只是恨恨地:“都怪小狼王这厮!他的不要脸简直一次次刷新我的认知!居然把衣服拿出来卖掉!假如我再见到他,一言不发,直接就将他干掉……”

就连凫风初蕾也没想到,小狼王居然把这件衣服卖掉了。

而且是以如此不堪的方式。

若非他刻意添油加醋,这边陲地方的掌柜,怎么可能知道这是鱼凫王的新衣?

为了钱,为了权,如此不择手段,也真是没有想到。

委蛇余怒未消:“本来,我还以为小狼王这厮最多就是嚣张霸道一点,没想到,他的人品居然低贱得令人发指。可恶,真是太可恶了,我真恨在阳城时没有杀死他……”

凫风初蕾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被小狼王害得那么惨,因为她一觉醒来,就已经在不周山山脉漫山遍野的红色三瓣莲里,也记不得任何的痛苦惨状,更不知道百里行暮为了救自己所付出的代价,自然就不如委蛇那么痛恨小狼王。

她只是深感人性之可怕。

本以为至少是朋友,不料,居然是这样猥琐卑鄙之人。

最初是这样,普通人和普通人之间互相防备,后来朋友之间也开始互相算计,再后来夫妻之间也得留一手,纵然父母亲子之间也不见得坦诚相告。

人与人之间,难道就不能再有彻彻底底的坦诚了吗?

她忽然想到百里行暮,就更是沮丧。

就连他,也拒绝自己同行。

她不知道是因为上元夫人,还是别的原因,也不敢深入去想。

隐隐地,总有不祥的预感。

仿佛今日一别,便是永久的离别。

无数次,她想冲上去问个清楚明白,可是,自尊将自己约束——死缠烂打,只能带来厌恶和烦恼。

一如自己厌恶小狼王。

她生怕百里行暮也是同样的心情。

朋友也罢,情侣也罢,合则聚不合则散,无法强求。

她只是一路怏怏不乐。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早已散尽,纵夏日天黑得晚,可逛了这么久,月色也已经慢慢升起来了。

白旗镇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这才多起来,因为气候炎热,大家都成了夜猫子,昼伏夜出,和昨夜一样,这才开始了新一轮的狂欢。

凫风初蕾没有着急找客栈,也不想找,只是一直慢慢龋龋独行。

委蛇已经缩小身形悄然藏匿在她身边,颜华草下,她就是一名平淡无奇的女子。

走了很久,心想,这时候,百里行暮已经独自走了很远很远了吧?

他那么大本事,此去沙漠,没有自己和委蛇同行,他的确方便得多。

甚至,再见无期。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跟她约定再见的时间。

正文卷 第189章 发现真相1

她非常沮丧,满心忐忑。

双脚甚至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

他一定走不远,现在追上去并不难。

可是,走了几步,又只能退回来。

上元夫人的影子,总在眼前。

万一,百里行暮真的只是希望和上元夫人同行呢?

毕竟,上元夫人那么美——十万女仙之首!

这可比涯草之流美出太多太多了。

阿环!

要不,他怎会那么亲密地叫她阿环?

本来,朋友之间聚散离合十分正常,和小狼王同行那么久,也算生死与共,可是,与他分别,从来不会觉得难受,反而巴不得早点摆脱他,觉得跟他同行简直毫无意义。

甚至涂山侯人。

他可能是她唯一的朋友了,他也曾对她多次舍命相救,某种意义上说,他对她的好,并不逊色于百里行暮,可是,每次和他分别,她也从来没有觉得难受。

唯独这次。

一想到二人再难相见,竟心如刀割。

委蛇隐匿她旁边,察言观色:“也不知道百里大人已经走了多远了!他是往西走的,以他的脚程,只怕已经远在千里之外了……唉……这天下之大,也只有百里大人才是好人,只可惜……”

它连连叹息:“我真不明白百里大人是怎么了。一路上都是好好的,忽然又不行了,这不像他的风格啊。他根本不是善变之人……”

“不就是因为那个什么上元夫人吗?”

委蛇摇着双头:“不是吧?你说百里大人会因为别的美女变心?这打死我,我都不信。”

“上元夫人可是西王母一族的首领之一,本领大。要在沙漠除妖,我们办不到,可她就帮得上忙……”

委蛇的样子极其滑稽可笑:“这不可能!百里大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沦落到仰仗女子帮忙的地步了。不是我看不起女子,是百里大人没可能为了需要一个有本领的女子帮忙,就把我们赶走吧?”

凫风初蕾作声不得。

她自己,其实也不相信。

可是,不相信又能如何?

被拒绝同行就是事实。

“唉,不跟百里大人一起,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少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委蛇小孩子般的双头转动,满脸茫然:“要不,我们追上去找到百里大人?他总不会赶走我们的……”

半晌,她才缓缓地:“委蛇,我们不可能一直仰仗别人!”

“也不是一定要仰仗百里大人,只是……”

她摸了摸怀里的息壤:“百里大人说得对,我们的确不应该再到处乱窜,我们该回金沙王城了……”

“可是,百里大人也说了,金沙王城尚未完全露出水面,还到处是大水洼,我们回去根本没有落脚之地……”

金沙王城处于盆地中心,四面环山,纵然是一些大水洼也很难对付。而且,草木森林短时间也无法露出,就算排除了所有洪水,要想恢复生态,足以定居,也必须是两三年之后了。

“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能不能马上回金沙王城,纵然金沙王城不能落脚,汶山和岷山上都还有我们的百姓,要找个地方总不是难事。但是,主人该知道,百里大人不仅仅是我们的朋友,也不仅仅因为他屡次救助我们,更重要的是,他是柏灌王……”

委蛇直言不讳:“百里大人做了一万年柏灌王,他对古蜀国的情况,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我们还清楚得多。现在我们孤立无援,如果有他的帮助,要复国,那才是事半功倍。主人,是我们离不开百里大人,并非是百里大人离不开我们……”

凫风初蕾长叹一声,她何尝不知?

共工是炎帝的儿子,炎帝出自华阳,自然,共工从小在西蜀之地长大。

百里行暮统治古蜀国长达一万年以上的时光,熟悉古蜀的一草一木,别说什么鱼凫王振臂一呼从者云集,真实情况是,他柏灌王往蜀中一站,那才是从者云集。

可以说,无论谁想复兴古蜀国,他都是最好的助手。

可是,这天下谁有资格让百里行暮做自己的助手呢?

纵然是她凫风初蕾也怯怯地,百里行暮既然已经拒绝了,难道自己要追上去缠着他不放吗?

而且,她内心深处,想要和百里行暮同行,并非只是为了复国。

可是,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她忽然道:“我们不妨先去泰山看看。”

“去泰山?”

“对啊。上次大禹王不是告诉百里大人封禅泰山的秘密吗?百里大人说,这个秘密对我其实没什么意义,不过,去看看总没有什么坏处。”

委蛇小心翼翼:“我们如果现在去泰山,只怕以后跟百里大人就更难有重逢之期了……”

凫风初蕾沉默了一下,淡淡地:“我们总不好死皮赖脸吧?”

“主人,你是有所不知,百里大人为了救你……”

委蛇忽然想起百里行暮的千叮万嘱,立即闭嘴了,它绝不愿意违背百里大人的命令。

凫风初蕾却警惕起来:“百里大人为了救我怎么了?”

委蛇叹道:“百里大人为了救你,付出了极大代价……”

“什么代价?”

“百里大人不是专门带我们去不周山跑了一趟吗?他的时间那么宝贵,本不该耽误的,但是,他说不周山之果对你大有好处,所以不惜代价带你走了一程。”

这便是极大的代价?

凫风初蕾总觉得委蛇的这个解释怪怪的,她疑心委蛇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可是,又不好怀疑这忠心耿耿的老伙计。毕竟,一路行来,委蛇从未在任何事情对自己有所隐瞒。

怀疑它,是她想都没想过的。

“百里大人不是说了吗?他这一次的敌人非常恐怖,根本不是大禹王、大费这种级别,而是和他一样会使用维马纳的家伙……”

听得这话,凫风初蕾一震。

按照百里行暮的说法,这地球上还藏着好些会使用维马纳的家伙,包括诡计多端的涯草。

以百里行暮的本领,自然无需其他人做帮手,可是,多一份力量,总聊胜于无吧?

“我有一种直觉,他不太可能和上元夫人同行。主人,我甚至可以打赌,此时,他一定是一个人孤身在沙漠深处……”

凫风初蕾的内心忽然雀跃起来。

“不止百里大人,还有启王子,他也陷入沙漠中杳无音讯……难道我们连启王子也不管了?”

凫风初蕾自然不会忘了被发配大漠的涂山侯人,也正因此,她原本更是打算要深入大漠。

也不知涂山侯人现在处境如何!到底有没有遭遇大费的毒手?

“少主,我觉得就算百里大人拒绝我们同行,可是,为了启王子,我们怎么也该往沙漠走一趟……”

她断然道:“没错!涂山侯人屡次救我性命。这一次,我怎么也该去找找他……”

偏偏这时,听得旁边传来一阵高谈阔论。

“你们知道吗?小狼王就要成亲了,白旗镇过几天不知会多么热闹……”

“原来那些迅速赶来的商队,都是因为小狼王的婚礼?”

“可不是吗?小狼王的成亲采购队伍大肆采购,南来北往的商旅都是闻讯赶来,胭脂水粉,锦缎布匹,珠宝首饰,任其挑选呢。据说,要是被采购队看上的,价格比外面好很多呢……”

“那我们何不也跟着发一笔?”

“迟了,我们已经来不及了,再说,我们做的是食盐和铁矿生意,这可是长期生意,小狼王暂时又不大规模需要,我们想跟着发财也没有门道啊……”

“得了吧,大家也别凑热闹了。生意最主要的不是跟风,不能人家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如老老实实做一些自己擅长的东西……”

“没错,急财发不得……”

……

凫风初蕾这才看到,夜色里,真有陆陆续续的商队从外面涌来。

很显然,他们是紧赶慢赶,一定要在小狼王的婚礼之前完成货物交易,否则就得亏本了。

她怕被商旅们看见,也不欲在此停留,紧走几步,和委蛇转入了一条相对僻静一条的街道。

委蛇愤愤地:“小狼王这厮居然要成亲了,而且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可见,祸害总是过得好。我认为这不公平,小狼王该死得很惨才对,而且,死之前,要一无所有,受尽折磨……不行,我可不能就这么看着他过好日子。少主,我们去大闹他的婚礼,最好搞得他狼狈不堪,最好弄死他……”

她微微吃惊:“委蛇,你为何这么恨小狼王?”

“谁叫他下毒害你?”

她缓缓地:“但是,我这不好好的吗?”

“我一直看不惯他。这小子狼心狗肺,先是毒害启王子,后来又毒害你,要不是百里大人,我们真要翻不了身了……唉,每每想起,我如何能不恨死他?”

凫风初蕾默然。

委蛇唉声叹气的:“想想昨晚,百里大人还跟我们把酒言欢,今天就一别不见,真真是人生无常啊……唉,真想一抬头,就能看到百里大人……哪怕是巧遇也好啊……”

凫风初蕾想,殊途又岂能同归?

恭祝全体读者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正文卷 第190章 问君三语1

委蛇忽然道:“百里大人独自去沙漠,可能真是不想让我们跟着他再次陷入险境……其实,百里大人是低估我们了,服用半个月能量果之后,我不光耐寒耐热增加了,而且力量和战斗力也成倍增长,我相信,主人你也是一样。如果我们跟他同行,没准还能帮上他一些忙……”

凫风初蕾一怔:“委蛇,你还真别说,自从不周山上下来之后,我感觉自己身轻如燕,能量倍增……”

前面,一块椭圆形的大石,目测有三四百斤,那是小贩用来镇摆放的商品货架的东西。因这条小街太偏僻,没有夜市,石头就空荡荡的露出来。

她伸手一推,那大石竟然滚了出去。

她干脆又随手一推,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大石又滚出去好远。

她大吃一惊,跳起来,哈哈大笑:“委蛇,你看,我比以前厉害多了……我敢打赌,别说小狼王,就算是大费现在站在我面前,也不是我的对手了。”

委蛇也笑起来:“没错,他俩加起来都不是主人你的对手了。”

凫风初蕾大笑:“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委蛇,走!”

“去哪里?”

她神秘一笑:“你跟我来就行了。”

刚走几步,便停下了。

“凫风初蕾,你不要去找百里行暮了!”

她猛地抬头看着天空。

四周空无一人,也没有声音,就好像只是一股意识,无声无息潜入她的脑子里。

委蛇见她忽然停下,很是意外:“主人……”

她一挥手,那意识更加明显:“你不能再和百里行暮同行!你去,只能加速他的死亡……”

语气很客气,可是已经充满了责备和警告。

“你已经带给他太多灾难,继续下去,只能彻底摧毁他最后的生机!”

她大声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

“百里行暮已经为你付出太大代价!你要想不害死他,就再也不要接近她!”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如果你一意孤行,以后,你会后悔莫及!”

凫风初蕾跳起来。

金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可是,四周空荡荡的,哪里有半点人迹?

她骇然,却缓缓地:“阁下装神弄鬼算什么?你真要是什么好意,为何不敢现身?”

空气中,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话已至此,听不听便是你的事了!凫风初蕾,放过百里行暮吧,他这一次要是死了,就再也没有重生的机会了!”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凫风初蕾,你只需记住我的话,切切不可再靠近百里行暮。”

凫风初蕾呆呆地望着天空,那声音却彻底消失无影踪了。

委蛇看着主人一直对着天空自言自语,小心翼翼道:“主人,怎么了?”

凫风初蕾还是盯着天空:“有人对我讲话……”

“我怎么没看到人?”

“我也没看到人!这声音好像是自动飘入我的脑子,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听到……”

委蛇大惊失色:“这天下竟有这等高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

“是男子还是女子?”

凫风初蕾还是摇头,正因为声音连男女都辨识不出,她才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她心念一转,当机立断:“委蛇,我们必须马上跟上去寻找百里大人!他可能真的有危险了!”

夜色下的白旗镇,灯火通明。

一人一蛇追到西边的出口,不到十里地,便停下来。

那是一条分岔路,左右都通往大漠。

委蛇自言自语:“百里大人是往左边呢还是右边?”

“右边。”

“为什么?”

“猜的。”

凫风初蕾径直往右边追去。

茫茫大漠,万里黄沙,其实,左边右边都没什么区别。

可是,凫风初蕾还是固执往右边而去。

夜色下的沙海,一片死寂。

行走其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天地之间,到此仿佛成了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凫风初蕾停下脚步,但觉回头路是生命,往前,便是死亡。

这才体会到独自上路的孤独。

她自言自语:要我一个人在沙漠里旷日持久的奔走,可真是受不了。

委蛇叹道:“可不是吗?百里大人一个人行走大漠,真不知多么寂寞。”

她忽然很紧张:要是有上元夫人呢?

他俩同行,有什么好寂寞的?

再说,走了这么久也不见人影,真要是他俩结伴同行,分分钟飞走千里万里之外了吧?

心里紧张,脚下便加快了速度。

果然,走出不过七八里地,月色下,一个高大的人影。

他坐在原地,白衣如雪,寂寞得就像一尊化石。

那只巨大的白鹳收缩了翅膀,静静地站在他旁边。

居然是独自一人。

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元夫人。

凫风初蕾顾不得掩饰情绪,小孩子一般乐得哈哈大笑:“百里大人。”

他蓦然抬头,不敢置信。

内心,忽然如释重负。

手里,还捏着那个蓝色丝草编织的指环,想要掩藏,已经来不及了,却还是不动声色,藏在怀里。

凫风初蕾看得清清楚楚。

呵,呵,百里大人。

她笑语盈盈,就像月色下开出的一朵红花。明亮的大眼睛有一丝毫不掩饰的狡黠:“百里大人,你是在等我吗?”

“……”

“嗯,你一定是在等我。”

她自问自答:“我们同行这么久了,你一定舍不得轻易跟我分别。呵呵,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他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缓缓地:“初蕾,你真不该……”

她忽然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

他一怔。

温热掌心,调皮地在嘴边升腾起一股热意,他再也无法开口。

她的笑容更加欢乐,歪着头,就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子:“其实,我追上来,是因为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问百里大人……”

他缓缓地:“初蕾!”

“我只有三个问题,希望百里大人认真回答……”

她的神情忽然有点紧张:“如果这几个问题不是我要的答案,那我以后就再也不烦着百里大人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

她便一口气说出来:“第一个问题,两年之后你可不可以陪我回金沙王城,协助我完成复国任务?”

“……”

“第二个问题,忙完这里的事情之后,你可不可以陪我去泰山走一趟?虽然你说那秘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可是,总要知道为好,对吧?”

她点点头,“嗯,其实我这要求不算高,因为第一件事情是你早就答应过我的,不是我临时想起。只有第二件稍稍难一点,不过呢,我们从大漠回去后,顺道去一趟泰山也不会延误多少时间。百里大人,你说对吧?”

她的眼珠子又大又亮,黑黝黝的,就像两颗浸在蓝色海洋里的黑宝石。就连那小小的狡黠得瑟,也分外的可爱和妩媚。

那声音也是清脆甜蜜的,就像夏日清晨的露珠,滴答滴答落在荷叶之上,悦耳得令人心醉神迷。

“百里大人,这两个都不是问题,对吧?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他只是凝视她。

他想,第三个问题是什么呢?

可她偏偏改变了话题。

“嗯,我想来想去,我必须和百里大人同行,一来,我也想去沙漠腹地看看,见识见识那些能动辄吃掉十万徭役的妖魔;二来,我已经习惯了和百里大人一起,不希望自己独自一人回金沙王城,这不,我就追上来了……”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的声音软软地:“百里大人,你该不会对我食言吧?”

“这……”

“这两个问题,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对吧?”

“……”

她理直气壮:“我现在孤身一人,也没帮手,百里大人如果再丢下我,那我这个小鱼凫王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如果这些理由都还不够的话,我还有别的更正当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我需要礼贤下士……也就是帮手啦……所以,我无论如何必须追上来,把百里大人留住……”

她苦着脸:“我已经无数次想过,复国壮举,一人实在是势单力薄,光靠我一己之力,做得了什么呢?从古至今,哪一位王者不依靠人才?可是,我现在一无所有,要军队没军队,要人才没人才,要粮草没粮草,我怎么复国呢???这可不是玩儿清高孤傲的时候。你说得好,黄帝大人当年都屡战屡败,到处求贤访能,最后不惜纡尊降贵去天穆之野跪拜九天玄女才取得了胜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以,我也必须得一路网罗人才了……”

他稀奇地看着她。

好震惊。

自己在她眼里莫非成了“人才”?

“百里大人,就是我网罗的第一个贤者。哼哼哼,百里大人,要不,我以鱼凫王的身份,请你帮我一次?可是,要请你这么大一个贤能之士,我又觉得自己不太够格……”

区区一亡国之君,请撞倒不周山的共工、炎帝之子、柏灌王,做自己的谋臣?

她想一想,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她苦恼地扯了扯自己的眉毛。

……

他凝视她,缓缓地:“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她忽然红了脸,低着头。

“那啥,百里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笑起来。

这小人儿,自己不回答,问题却多得很。

“你有喜欢那个上元夫人吗?”

恭祝大家新年快乐

正文卷 第191章 问君三语2

声音很小很小。

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凝视她,缓缓地:“没有!”

她抬起头,忽然眉飞色舞,所有的小小委屈,彻彻底底烟消云散了。

“哈哈,百里大人,我就知道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你一定只喜欢我一个,一定是,你告诉过我的,我一直记得呢……”

他也笑起来。

可还是追问:“初蕾,你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她的脸又红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一想到今后再不能和百里大人同行了,就觉得非常难受。所以,一定要问一问,和我分别之后,百里大人是什么感受?”

他的心口,重重一跳。

“我和小狼王曾在逃亡途中同行了几个月,但是,每一天我都巴不得摆脱他,觉得他很恶心,跟他同一段旅程毫无意义。我也曾和涂山侯人同行一个月,他当然没有小狼王那么讨厌,而且,他是我的朋友,可是跟他分别时,依旧丝毫不觉得难受,甚至暗暗觉得自己一个人自在很多。偏偏跟你分别……”

她的声音低下去,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就难受、害怕,失去了只身上路的勇气。可是,我明明已经一个人在路上行了三年多了……”

他微微闭上眼睛,很清晰地听到自己残余颓废的心脏,砰的一声巨响。

“那是我第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害怕离开你,就像看到我父王死亡的那一刻……真的……比那一刻更加害怕更加难受……”

她提高了声音,无比坚定:“百里大人,我希望能一直与你同行!”

四周忽然很安静。

她有点尴尬,却还是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呵,百里大人,你该不会拒绝我吧?”

月色下,他还是一直凝视她。

她忽然很紧张,真怕下一刻,他嘴里便说出一个“不”字!

“初蕾!”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察觉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微微颤抖。

她语无伦次:“百里大人……我其实一直想跟你同行,哪怕你根本就不愿意帮我复国,哪怕我再也不能复国,我还是希望和你同行……真的,我追来绝非是要你助我复国……只是出于我内心的迫切……只是,我本领远不如你,我怕成为你的负累,耽误你的事情……可是,你放心,我服用了不周山之果后已经功力大增,一般人已经不是我的对手!对了,委蛇也是这样,它也能帮上忙的,此去大漠,我们绝不拖你的后腿……”

他一伸手就将她拉在了自己怀里。

她的心跳,和他的心跳,频率完全一致。

他忽然如释重负。

那用力的拥抱,令她也如释重负。

“初蕾,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眼睫微微湿润。

“的确,不周山之行极大影响了我的情绪……可是,那不是主要原因……实不相瞒,此去前路,艰险无比,我怕的是让你也陷入不可预测的险境……”

可是,他发现自己错了,她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多了,而且,正是三万多年前那些上古女性的做派:一切遵从内心的抉择,而不是为了旁枝末节的东西矫情做作。

剧烈燃烧焚毁的心脏,忽然重新跳动,那种麻木之感,疏忽消失。

他恍如某一次的新生:既然都这样了,一切,就看冥冥之中的天意了不行吗?

他斩钉截铁:“初蕾,我们一直同行吧!”

她微微一笑,双手紧紧捏住他的大手,“呵,百里大人,这次可是说好了。再凶险的路也不过是天穆之野那般了,更何况,还有你呢。我一点也不怕。”

一个人都不怕,两个人还怕什么呢?

她兴高采烈:“百里大人,你别忘了,除了不周山之果,关键时刻,我还能幻化四面神形御敌,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做到自控自如,但是,我一直在好好摸索。而且,有了不周山之果加持,再遇到危险时,我估计幻化的能力就更强了……”

“初蕾……”

他很想告诉她,自己需要的并非是她有多大的本领,可是,他说不出来。

“百里大人……”

她欲言又止,她的脸也红粉菲菲,纵在月色下,百里行暮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百里大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百里大人,我们和好吧……”

他紧紧抱住她,内心,第一次软弱得一塌糊涂。

罢了罢了。

如果大漠之行注定了是自己的死亡之行,那么,有她相随,岂不远远胜过几万年前的独自偷生?

那是白旗镇最边缘上的客栈,二层小木屋,干净,整齐,虽然饭菜粗陋,但是,胜在清幽静谧。

重新坐下,二人的心境都已经大不同了。

就连委蛇,也畅饮三樽。

凫风初蕾不得不提醒它:“委蛇,喝醉了可是很难受的。”

它大笑:“主人放心,当年我偷喝老鱼凫王十八罐巴乡清也没一点事情……”

“十八罐?”

“没错。当年巴国还是我们的附属国,他们盛产名酒,其中最好的酒就叫做‘巴乡清’,因为酿制不易,所以产量很少,十分珍贵。有一年,他们来朝贡,送来整整十八罐巴乡清,我无意中路过,嗅到香味,觉得非同凡响,就偷偷潜入藏酒窖,想尝一尝。结果,这一尝就一发不可收拾,将十八罐酒喝得一干二净,等酒窖的管理官奉命来取酒时,发现酒已经一滴不剩,只有我醉倒在旁边。酒官一怒之下,将我扭送老鱼凫王面前,叫老鱼凫王重重惩罚我……”

“结果呢?”

“老鱼凫王看我醉态可鞠,哈哈大笑,不但没有惩罚我,还令人给我做醒酒汤。不过,酒醉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我昏睡了整整七天,醒来后,就滴酒不沾了……”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今晚,你是又要一醉方休吗?”

委蛇摇摇头:“这边境劣酒,不值一醉。”

百里行暮也笑起来,拍了拍它的双头:“老伙计,等大漠之行回去,我请你喝最美的酒。”

蛇眼一亮:“回金沙王城喝巴乡清吗?”

“泰山的白果酒,金沙王城的巴乡清,我们统统都去喝个够!”

委蛇固然是大喜过望,凫风初蕾也眼眶濡湿,就像心底的一块大石忽然被卸下来了。

那是他的承诺!

他这人,不承诺也就罢了,只要许诺了,就绝不会违背诺言。

她如释重负,将酒樽里的劣酒一饮而尽,明明粗糙烧喉,却觉如罕有美酒,醉醺醺的,飘飘然的。

百里行暮凝视她越来越艳红的脸庞,忽觉麻木的心口在慢慢复苏,愈合,就像是另一次的重生。

那一刻,他起了贪念。

他忽然很想真正不死不灭。

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自己要不死不灭。

可惜,他很清楚,这重生的机会,再也不会到来了。

她仗着酒兴,大着胆子:“百里大人,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只是一直不好意思问出口……”

他似笑非笑,这小家伙,居然还不好意思?

她一鼓作气:“你该不会喜欢那个上元夫人吧?”

他哈哈大笑,然后,很紧地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不!初蕾,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

她乐得几乎翻跟斗。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上元夫人这个名字了,就像自己从来没听过她一般。

那一夜,凫风初蕾睡得异常安稳。

她清楚,此去大漠,风餐露宿,再也不可能找到客栈,甚至很难吃上一顿热饭热汤,所以,非常珍惜,吃饱喝足,沉沉入睡。

她甚至忘记了那个潜意识钻出来的无声的警告——也没有向百里行暮提起。

一墙之隔,百里行暮却静静坐着。

委蛇无声无息地潜入,将一大堆伤药放在他面前,低声道:“这些都是当时我从大费宫廷里偷来的。虽然巫医们的东西当不得真,可是,我仔细研究了一阵,发现这些都是最最上等的伤药,虽然明知无用,可是,百里大人还是试一试罢……”

他看着这一堆药,微微一笑。

巫医之药,只能治疗外伤,内伤,可是,岂能治疗几千度高温灼伤的心脏内体?他的伤,不在于肉体,而在于元气和能量,这和普通人的伤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可是,他不忍辜负委蛇的好意,而是当着它的面,将一大把伤药认真服下,微笑道:“老伙计,谢谢你。”

委蛇大喜过望:“百里大人,如果有用的话,我愿意为你盗光天下巫医的伤药。”

他笑着拍拍它的头:“这些就足够了。”

迎着第一缕朝阳醒来时,凫风初蕾真是神清气爽,朝气蓬勃。

刚刚洗漱完毕出门,便看到百里行暮。

“呵,百里大人,你可真早。对了,我们可以出发了,清晨凉爽,正好赶路。”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神秘一笑:“我们先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情?”

“出去就知道了嘛。”

他之所以又从大漠返回,便是为了办这一件“重要的事情”。

正文卷 第192章 问君三语3

那是一条很陌生的小街,和那些晨昏颠倒的客人不同,这里忙忙碌碌的是早点摊贩:胡饼、馒头、包子、米粥以及各种天南海北的粥点,不一而足。

不过夜生活的凡俗百姓,便是这早点小街的常客。

一张张简易的早餐桌上都坐满了人,大家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这和阳城不同。

阳城的习俗是一日两餐,早上吃正餐,晌午后吃一顿正餐,所谓的“过午不食”便是这个意思。

可这里却是一日三餐,勤劳的人早早起来吃早点,晌午正餐,晚上更有丰富多彩的晚餐。

凫风初蕾已经在这里逛了两天,却对这条街没什么印象,可是,走了几步,她就明白了。

前面,一块大石头。

正是昨夜过的地方,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被自己一把推得滚了几米远的那块大石头——大石头的旁边,卖小吃的小贩骂骂咧咧:“真是见鬼了,这么大一块石头怎么跑那里去了?当时可是七八个人才帮我推过来的,现在我一个人怎么推得过来?”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去按另一边的货架:“没有石头压着,风一吹就跑了……真是见鬼了……”

他忽然发现帐布扯不动,抬起头一看,只见那块大石已经稳稳地压着了货架,和昨夜的摆放位置几乎分毫不差,因为,露出地面的那块痕迹已经彻底被遮盖了。

他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大叫:“见鬼了,真是见鬼了……难道我眼睛花了?这石头怎么自己跑回来了?或者,是根本没人移动过?真是我眼睛花了?”

人群里,凫风初蕾蹦跳几步,跑出好远,才哈哈大笑。

回头,看到百里行暮,她悄悄地:“百里大人,我的功力是不是大大增加了?你看到了吧?”

他眼里满是笑意,忽然觉得这边境小镇美得出奇。

百里行暮口中的“重要事情”,便是挑选了许多胭脂水粉,零碎糖果,干粮清水,还有一些极其精致的服饰裙裳,凫风初蕾注意到,他甚至还挑选了一把相当不错的花伞。

她好奇地问:“拿伞干什么?下雨的时候,我们不是可以躲在小屋里吗?再说,委蛇背上的轻纱也是可以当雨伞的……”

委蛇背上的紫色披风,正是他送的,遮风挡雨毫无问题。

他一笑:“散步的时候可以遮阳嘛。”

她狐疑不解:“可要是这么打着伞行路,那一路得慢成什么样子?”

“既然非去不可,我们就得让这段旅途尽力舒服一点。”

凫风初蕾狐疑,沙漠之行怎能舒服呢?她又不是没有去过沙漠,一想到这两个字,便是“酷暑”难耐,怎么舒服得起来?

百里行暮解释:“沙漠温度极高,现在又是夏天,原本不是进入的好季节,但是,我们又非去不可,就得早早做些准备。沙漠的白天,最高温度可以达到七八十度,甚至上百度,如果没有准备,真是不堪设想。”

“好吧,可是,我们准备的这些东西,我怎么觉得都派不上用场?而且,这些东西,大多数只有我用得上,百里大人你也用不上啊。”

“我根本不需要。”

他神秘一笑:“初蕾,等上路之后,你会发现,这些东西真是必不可少的。早前我答应你的房车,因为没有燃料,堆在周山的武器库里没法使用。现在,我们就只能徒步进入沙漠里了。但是,尽力让自己舒服一点也是可以的。”

“房车?难道你们那个时代,人人出行都是房车?”

“没错!房车是一个很有用的东西,可以储藏大量的食物和日用品,而且行程很快,纵然没有客栈旅馆,也可以就地歇息,简直就是一座会行走的小屋子。”

“真有这么好?”

“对!人人出行都是车来车往,所以,后来才有一个成语叫做:舟车劳顿!舟便是坐船旅行,车便是坐车旅行。”

凫风初蕾无法想象坐着房车旅行是什么感觉,可是,她知道下雨的时候躲在委蛇背上的滋味。虽然舒服,可是她向来不忍心让委蛇太过辛苦,除非必要,她是不轻易骑坐委蛇的。

再说,她游历天下时,一直想的是体验生活,要做娇小姐,那就在金沙王宫呆着好了,又何必出门呢?

既然出门,就得有吃苦的准备。

“初蕾,你放心,房车并非是活着的动物,也不是人,它和维马纳一样,都是没有生命的机械,能行动完全是靠燃料,所以,谈不上辛不辛苦……”

凫风初蕾好奇极了,自言自语道:“我可真想拥有一辆房车。”

“会的!初蕾,等找到燃料,我就送你一辆房车,还要送你一辆维马纳,并且教会你如何使用。”

“百里大人,我可真是期待极了。”

采买东西,用了大半天。

这一次,二人真是走遍了白旗镇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但是,采买的东西精而不多,饶是如此,看到委蛇背上多了那么大一个包裹时,凫风初蕾还是有点担心:“委蛇,会不会很重?”

委蛇哈哈大笑,“这点分量,简直就像一片羽毛一般。看来,不周山之果真的很有神效,我的力量比以前大了起码五倍有余。”

凫风初蕾这才放心了。

傍晚,二人终于出了白旗镇。

夕阳西下时,碰到许多流水一般押送货物赶来的天南地北的商旅,他们高谈阔论,大笑宴宴,许多人都是奔着小狼王的婚礼而来。看样子,大家都想趁机发一笔。

“你们知道吗?但凡为小狼王的婚礼提供价值百两黄金以上物品赞助的大商家都会被邀请出席婚礼……”

“一百两黄金?这份子钱也太贵了吧?这高价饭,咱们可吃不起啊……”

“这你就错了。边境连年战争,许多商贩被抢被盗,纵一些大商家也不得不高价聘请保镖队伍,有些人的保镖队伍甚至高达几百上千人。可是,要是有了小狼王罩着,那就不同了,一路上,便是大开绿灯,再也没人敢动分毫。相比之下,不比大规模的保镖团队便宜多了?”

“再说,小狼王可是大费王指定的边境盟友,百年友好条约,大费王毕竟距离我们那么远,他可是这里货真价实的一把手,能结识他,完全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何止呢,就拿这个白旗镇来说吧,表面上是大夏和白狼国共有的土地,共同经营,实则全部掌控在小狼王手里,要不然,怎会短短时间内就变得如此繁华如此热闹?你们看吧,再要不了几年,白旗镇可以说不会输于任何一流的大城市……”

“难怪新建了这么多的房子,房价也是涨上天了……”

“现在这价格还是起步价呢,以后但凡遇到战乱,这里便是一个最好的乱世桃源,不知多少人会涌来。价格还会猛涨。”

“这么一算,去吃一顿价值百两黄金的高价饭的确很划算。要不,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没错。小狼王的要求其实也不是很高啊,价值一百两黄金的货品,而不是货真价实一百两黄金。本来,这白旗镇的物价就虚高了,我们大不了当少赚一点,替自己买一道护身符……”

“此言有理,我决定去一个……”

“我也去一个……”

……

一时间,商旅们争先恐后,纷纷要赶着把这些东西送给小狼王,并参加一场王的婚礼。

从商旅们的谈话来看,小狼王无疑已经是整个大西北最炽手可热最有权势的人物,而且,和大费的关系也不是一般的好。

很显然,白旗镇,不止是小狼王,而且是大费钦点的,目的,便是要发展成一个极度繁华的城镇。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以大费的性子,没可能无条件这么纵容小狼王。

凫风初蕾也越听越是奇怪,走出去好远,才问:“大费处心积虑要在边境发展这么一个小镇,到底是要干什么呢?他和小狼王,可不会真的是为了考虑各地前来避难的百姓吧?”

“要安抚百姓,最好的办法是昭告天下,停止战乱。而不是凝聚各地富豪在这里花天酒地。”

“对啊,所以我完全搞不懂了。”

百里行暮低声道:“这里可能是十万徭役的粮草补给中转站。”

“中转站?”

“没错!如果需要十万人在这里服役,那么,就必须有长时间、最方便的物资供给。再也没有比在这里建立一个城市更好的供给战了!”

“难怪一路上没有别的后勤队伍跟上。可是,这小镇再繁华,短时间也提供不了十万人的粮草。”

“十万人并非一次性到位,实际上,这个小镇只要能提供两万人的粮草,可能就已经足以满足所需了。”

凫风初蕾不解其意:“难道大费还真的打算替大禹王修建一座陵墓?”

“即使不是修陵墓,至少,也是一项相当浩大的工程!”

但是,百里行暮更意外的是,就算小狼王故意要借着成婚的关头,召集旧部,酝酿声势,重振白狼国,大张旗鼓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小狼王哪来这么多钱?

要知道,在白旗镇,物价可是天价。

这些商品远道而来,已经翻了十倍百倍的价格,而且数量之大,令人咋舌,正因此,方圆千里的大小人物才闻风而动。

正文卷 第193章 问君三语4

白狼国的情况,他也略知一二,虽然全民皆兵十分彪悍,但是,谈不上多么富庶。否则,小狼王前些年就不可能在边境一次次的扰攘掠夺了——为的便是不通过贸易,直接抢夺!

现在忽然这么大张旗鼓的花钱,钱从何而来?

凫风初蕾说:“百里大人有所不知,据说,大费送了小狼王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

“没错,反正小狼王亲口告诉我们的。”

“大夏的国库里也没有十万两黄金,大费哪里拿得出手?而且,大费也不可能把国库直接交给他吧?”

凫风初蕾答不上来,摇头:“反正小狼王当时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大费给了他十万两黄金,条件便是让他砍下涂山侯人的人头。”

百里行暮抬头看了看西北方向,脸色慢慢变了。

“我想,我已经猜到一些原因了……”

“什么?”

“这沙漠里,可能有一座金矿。”

“金矿?”

“没错!这沙漠里不止有金矿,而且还有比金矿更重要百倍的东西。这十万徭役,便是因此而来!”

凫风初蕾忽然有点紧张:“既然如此,涂山侯人的处境岂不更加艰难?”

百里行暮摇摇头,就连他也预感,这一次,涂山侯人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出了白旗镇,周围便荒芜起来。

大片大片的草原,一眼望不到边。

草地上的草也是焉焉的,黄黄的,偶尔有吃草的牛群羊群,也是瘦瘦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就连道路两旁稀稀落落的树木也是黄色的。

有风吹来,那些金黄色的叶子便纷纷扬扬坠地,若非是热意当头,还以为气候已经到了秋天。

渐渐地,甚至百十里地也不见人烟。

初夏,也彻底变成了夏天。

树木更加稀少,气温骤然升高。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村庄,可一看,已经一片荒芜。

茅草屋檐,坍塌长草。

那是连年战乱带来的后果。

而且,今年开始大旱。

在大禹王死之前,八月飞雪,整个大夏都被雪景包围。彼时,谣言纷纷,说大禹王激怒了上天,九鼎碎裂,才遭到惩罚,被大雪封冻。

说也奇怪,大禹王一死,大雪就停了。

大夏经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暖冬。

但这暖冬,比大雪更加可怕。

已经几个月的时间,滴雨不下。

从冬天到春天,再到现在的初夏,无数人期盼着一场大雨,可是,日日放晴,青草开始枯萎,大树也遍布尘埃。

大旱,已经让整个大夏失去了生机。

而这些在大旱的季节被迫进入大漠的徭役就不用说了。

他们踏上的,是一条彻彻底底的死亡之路。

前面,是一条分岔路。两条,都是通往大漠之地。

只看了一眼,百里行暮便指着左边一条:“徭役是往这条路走的。”

很简单,左边的路上,偶尔可以看见徭役的尸体,一群群的野狗瞪着血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大活人。

右边的路上,却空空如也。

二人踏上了左边之路。

越是往前,沙漠越是清晰,徭役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从最初的偶尔一两具,到七八具,到后来,竟然可以看到一堆一堆的尸体。

因天气太热,尸体早已腐烂,但依稀可见被野狗啃得七零八落的惨状,残余的白骨,在烈日下散发出阵阵恶臭。

一群一群的野狗,肆无忌惮地跟在二人后面。

从一开始的一两只,到后来的一大群。

它们并不急着靠近,也不忙着冲上来撕扯,它们在等待这二人的自然死亡。

它们已经尝到了死人的甜头,每每被这些倒地的死人喂养得肥肥壮壮,就养成了习惯,以为但凡踏上这条路的陌生人,必然是自己等的口中餐。

有些徭役企图逃跑,被抓回后,就被士兵用绳子反绑双手,一串串压着前行,绝大多数,因此饥渴倒地,成为野狗的美味大餐。

久而久之,野狗们看出了端倪,只要有人背着手,就以为是即将倒地死亡之人,就一直瞪着血红的目光贪婪地跟在后面,往往不等人倒下,就冲上去撕咬。

以至于到后来,徭役们再累再辛苦,也不敢背着手,必须大步挥舞双手,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甚至劳累到了极点,也不敢坐下躺下,只好站立着,抱着路边的树木或者石块勉强歇息。

死亡人数,可想而知。

凫风初蕾看着这么多的死尸,也心有余悸。

再看看身后大群大群的野狗,更是觉得如进入了死亡的世界。

百里行暮叹道:“横征暴敛,真是比妖孽更加可怕!”

如果说妖孽杀一万人,那这场征召,岂不得死掉几万人或者几十万人?

委蛇愤愤的:“大费这厮真是太可恶了!以前我还不觉得大禹王有什么好的,可是,有了对比才知道,大禹王和大费一比,那真的就是超级仁慈的明君了……”

至少,大禹王在世的时候,除了防治水患,从来不会大规模征集徭役,更不会如此劳民伤财。

殊不料,尸骨未寒,就被大费利用自己巧立名目,要在沙漠中修建什么陵墓,以至于造成一条如此惨无人道的死亡之路。

真不知等这些可怜的徭役赶到目的地,还能剩下几个人?

一念至此,凫风初蕾更是为涂山侯人感到担忧。

事实上,一路上她都在小心翼翼查看那些到底的尸体,生怕看到涂山侯人的尸体。

可是,直觉告诉自己,涂山侯人并不这么容易就被大费害死。

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涂山侯人现在怎么样了?”

百里行暮看着远方,淡淡地:“涂山侯人现在还死不了!”

好不容易来到一颗大树下,凫风初蕾已经汗流浃背。

就连这颗不知名的大树,枝桠也是疏疏落落,叶子也少得可怜,根本谈不上能有什么遮蔽凉爽。

凫风初蕾又累又渴,赶紧坐下。

一只野狗,无声无息地窜到她背后,一口就往她的脖子咬去。

百里行暮一挥手,一只小石子弹出,野狗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随手抓了一把石子,一弹,十几条野狗,一哄而散。

凫风初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苦笑:“差点被野狗吃掉了!”

百里行暮也长叹,几万年的岁月过去,复生的人类,并非是越来越好,而是越来越糟糕。

他看了看前方,本来早已经决定不再插手人类的任何事情,但是,现在,却改变主意了!

不周山之战,自己欠下了人类太多,如今,是时候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大费若是继续呆在王位之上,只怕大夏人民会被他轮番荼毒,永无宁日!”

“那也没法,现在他已经是大夏之王,谁也没法奈何他了。”

“任何倒行逆施之辈,都需要付出代价!这大夏,是大夏人民的,可不是他大费的!”

凫风初蕾疑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涂山侯人可能比他更适合成为大夏之王。”

就连委蛇都摇晃双头:“涂山小子倒真的是个仗义之人,问题是,涂山小子现在自身难保,又没有任何根基,他哪里还有机会做什么大夏之王?再说,大夏规矩,王位可没有父传子的道理!”

“如果他是从大费手上夺得王位,那就不是什么父传子了。就像大费,皋陶从未登上过王位,所以,他也不算是父传子。”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可还是忧心忡忡,别说什么大夏之王,看样子,涂山侯人能保住性命都不错了!

她的目光转向前方,那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

大片大片棕色、红色的巨大岩石伫立,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偶尔落入眼帘的植物,也都是红砂、泡泡刺、麻黄、梭梭等丑陋不堪的荆棘,就像发育不全的人类,黑瘦干枯。

再往前,便是巨人一族聚居的地方,防风国的地盘。

凫风初蕾去天穆之野时,曾经路过这里,但彼时为了躲避巨人们的追杀,她和小狼王是日夜赶路,好不容易抄了近道,却不知这戈壁沙漠究竟有多宽多大。

“这沙漠有800多万平方公里……”

“800多万?”

“对!这沙漠有一个绰号叫做‘西北魔鬼’!十几万年前,曾经是一大片原始森林,四季如春。直到黄帝和蚩尤交战末期,第一次大规模投放阿格尼亚,才将这里变成了沙漠……”

他顿了顿:“这是蚩尤的领地,他在这里研究了几千年秘密武器,黄帝知道这是他的核心地带,所以在这里集中投放了阿格尼亚,彻底摧毁了蚩尤的武器库,从此,蚩尤再也没有了翻身之日……”

从一片八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森林草原,变成一片不毛之地。

凫风初蕾无法想象“阿格尼亚”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毁灭之力!

相形之下,忽然觉得各国的强弓硬弩,简直不值一提了。

提问的是委蛇:“明知是西北魔鬼,大费却下令在此修建陵墓,明知不可而为之,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涂山侯人送死,就要让十万徭役去送葬?”

就连凫风初蕾都摇头:“你没听白旗镇的商旅说吗?征集的人数,可能远不止十万徭役。要让涂山侯人死,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殉葬。大费不是蠢货,若非迫不得已,他不可能明知天下人怨声载道,却还是一意逆天而行……”

“一定是妖孽需要这批人!”

“天啦,他还真的甘愿送这么多百姓给那个虚无缥缈的妖孽?”

正文卷 第194章 沙漠妖孽1

百里行暮缓缓地:“如果查实大费的确是将这十万徭役送给所谓的‘妖孽’,那么,我必将亲手杀了他!”

凫风初蕾一凛。

要知道,百里行暮从不杀人,要是他都要亲自动手了,那就证明大费不知道犯下了怎样的滔天罪行。

而且,她早就意识到,越是往前,百里行暮的脸色就越是沉重,好像他心里藏着一个极大的隐忧。

如果百里行暮都觉得棘手,那这沙漠里到底藏着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

越往前,白天越长。

白天在戈壁沙漠里行走是不明智的选择。

尽管凫风初蕾一再声称自己受得了,可百里行暮还是选择了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如此,就不至于太过辛苦。

凫风初蕾情知他是担心自己,也不再坚持。

越往前,她就知道百里行暮的决定是何等正确了——气温,越来越高,脚下的沙子越来越干,到后来,就连那些丑陋的沙棘、梭梭都十分罕见了。

空气里的水分彻底被蒸发干净,呼吸之间,全是干燥的灼热。

若是在白天赶路,只恐走不了多久便会脱水而死。

凫风初蕾从未经历过这样难受的旅程,此时,缩在一处悬崖下的阴影里,不由得自言自语:“难怪大费那么大方,一出手就大手笔将大片沙漠之地赏赐给了防风国。其实,这几万里土地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啊。”

百里行暮点头:“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没什么用处。可是,如果是涯草得到了,那就不一定了……”

她忽然想起当初追杀自己的那个单纯的巨人。

她就笑起来:“我认识一个叫做布布的巨人,他奉命来杀我,说我是迷惑你的妖女,可是他当时又不认识我……”

委蛇笑道:“那巨人可好玩了,还问我家主人有没有看到一个骑着双头蛇的小姑娘,再一看,可不就是我家主人吗?”

百里行暮也笑起来,只不经意地:“布布再不会来为难你们了”。

“为什么?”

“他奉命在调查巨人一族所有女巨人忽然死亡的原因。”

凫风初蕾奇道:“女巨人们死光了?不会吧?不是还有那个叫涯草的吗?”

“除她之外,其他女巨人全部灭绝了。我怀疑,这些女巨人之死,跟她有关……”

“这倒奇了,她杀光其他女巨人干嘛?”

这也是百里行暮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摇摇头,回答不上来。

渐渐地,夕阳西下,可头顶温度还是没有降低太多。

百里行暮站起身,凫风初蕾也跟着站起来。

脚下的沙子,依旧滚烫,走了几步,不由得挥汗如雨,好像整个人都要被这残余的夕阳烤干似的。

气温,已经高达七八十摄氏度,委蛇和百里行暮还好,凫风初蕾已觉呼吸有些困难了。

她擦了擦汗水,忽见一道阴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本能地上前一步,便躲在阴影里,身子立即飘起来,原来是百里行暮的掌心。

她嚷嚷:“百里大人……”

他悠悠地:“这样就不热了,对吧?”

厚重阴影便是他的五指,微微的凉风,是他的指头轻轻向下扇动,她置身其间,舒服得简直就像是在一个秋日黄昏的傍晚慢慢散步。

“喂,百里大人,说好的我俩一起同路,可现在这样,我怎么好意思?”

他哈哈大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当开个外挂而已……”

“什么是外挂?”

“以后你会知道的……”

以后,又是以后。她嘀嘀咕咕,可是,也知道他并非故意卖关子,而是他曾经身处的时代,文明实在是太发达了,不周山之战后,这些文明被彻底湮没,所以,后来者便难以理解了。以自己的学识和见识,同样不足以理解,必须跟着他一路走一路学习。

她索性悠闲地躺在他的掌心,交叉双手枕在颈上,偶尔从他掌心的缝隙里看出去,但觉那漫天夕阳,光彩夺目,别提多么美丽了。

与他同行,沙漠也成了美景。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百里大人,以后我要是变成了一个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之人,那得全赖你……”

“太过享受可是不好的呀。古人说得好,欲成大事,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吃苦耐劳,勤俭朴素,才是一个好人的标志。可自从跟你在一起,我越来越贪图享受了……”

他听着那清脆的吱吱喳喳,内心微微凄怆。黄金时代的人民不都是这样吗?不耕不种,不狩不猎,不辛不苦,却丰衣足食,四季如春,永远也不必遭受什么折磨和考验。

生而为人,便是为了享受造物主们布下的大好河山,丰沛物质,而不是为了受尽苦难和折磨,最后,人不成人。

偏偏到了这个时代,吃苦磨砺反而成了美德,想要不劳而获的美好生活,居然被人人鄙视。

人性的扭曲,竟至于斯。

他笑眯眯的,柔声道:“一路同行,不都有我吗?我不在的时候,还有委蛇的小屋,怎么都不会受风吹日晒之苦……”

委蛇笑道:“没错!等小鱼凫王走累了,我们随时可以找一处空地伸展小屋。”

她嘟囔:“可是,这样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机会吃苦了?”

他哈哈大笑:“有得甜蜜,又何必追求苦果?”

凫风初蕾也咯咯笑起来,是啊,有得甜蜜,又何必非要早早学着享受艰辛?

她的笑容将他感染,就好像他永远也不会离去似的,渐渐地,就连他自己也滋生了这样的错觉——我会一直陪伴她,决不让苦果有到来的一天。

纵然我终将离去,可是,有朝一日,她于无数的苦难回忆里想起今天这一路的甜蜜,难道不也是最好的慰藉?

凫风初蕾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她只是惬意地躺在他的掌心里,不时看看夕阳,偶尔有一滴水珠滚下,她吓一跳以为下雨了,原来却是百里行暮的汗水。

她恍然大悟,自己在阴影里惬意,他可是一路挥汗如雨呢。

“百里大人,我有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何事?”

“我还是难以想象,太阳上居然能住人!就这沙漠温度,最高七八十度,已经受不了,而太阳上的温度更高达几万度,到底要怎样的生命形态才经受得住?再说,黄帝不也明明是人形吗?既然他能在地球上生活那么久,就证明他的形态已经和普通人类无异,回去后,又如何能适应太阳上的温度?”

“他们回了太阳星,形体就会随之改变。”

原来如此。

他微微一笑:“颛顼曾担任过一段时间中央天帝,期间,他便回过他的祖籍。”

凫风初蕾一怔,好一会儿才醒悟这个“祖籍”的意思——颛顼大帝是黄帝的孙子,自然来自太阳。

回祖籍,便是回太阳。

颛顼大帝竟然能在太阳星和地球之间往返自如?

“现在,我们还能去太阳吗?”

“你想去太阳?”

她看了看头顶火辣辣的天空,由衷道:“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去!”。

他微笑:“你想去也没办法了,现在,任何人都无法上太阳了。”

他指了指天空:“颛顼往返太阳星,是在不周山大战之前。不周山大战之后,整个太阳系和银河系就增添了防护网,阻隔了人类通往其他星球的道路,就连颛顼本人也无法再上去了……当然,这以后,人类的基因锁也被锁定,从此,只得几十年寿命……”

她好奇地问:“那个什么基因锁还能解开吗?”

“理论上可以,但是,事实上,人类是无法自行解开的。”

“需要大神们为其解锁?”

“不,他们不可能再次解开这个基因锁了。”

“为什么?”

“我怀疑不周山大战之后,宇宙大联盟的大神们也发生了内讧,但是,真相如何,我也不知道,毕竟,他们就算有争端,也是在九重星爆发,人类,是不得而知的。”

百里行暮的推断不无道理,毕竟,上古大神们已经近万年不在地球上露面了,也不知道是内讧令他们无暇顾及地球,还是破破烂烂的地球已经彻底令他们失去了兴趣?

或者,干脆他们又找到了比地球更好的星球,统统都远走高飞了?

“这么说来,黄帝他们其实还活着了?”

他摇摇头:“现在我也不知道四面神一族还有没有继续生活在太阳上。毕竟,当初他们之所以来到地球血战,便是因为觉得太阳上的环境不够好……”

他忽然闭嘴,身形一闪便避身到了前面的棕红色巨石后面。

凫风初蕾,稳稳地从他掌心滑落地上。

委蛇见机,也随着藏匿。

巨大的灰尘,铺天盖地,令人眼睛都睁不开。

沙漠视野开阔,可以看出,这烟尘还在很远之外。

随即,烟尘越来越近,夹杂着惊天动地的哮声,简直是一支大军以行军的速度在向前推进。

烟尘,浓烈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凫风初蕾只能匍匐在岩石后面一动不动,饶是如此,她头上身上也被铺满了沙尘。

直到呼啸声音稍小,她才勉强睁开眼睛。

那是一群单峰骆驼,跑得比马还快。

骆驼背上,竟是一群大夏军人,看样子,都是大夏派出的精锐。这些精锐尖兵利甲,正在往沙漠深处而去。

很快,大队人马便去远了,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的尘土才稍稍缓解。

凫风初蕾跳出来,“他们去沙漠深处干什么?”

百里行暮缓缓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杀涂山侯人而去!”

她一怔:“这么说来,涂山侯人他们已经进入沙漠了?”

“他们走得早,也许,快要接近腹心地带了!”

正文卷 第195章 沙漠妖孽2

越近沙漠,气候越热。

从阳城出发时,还是冬天,到了这里,已经日日烈日。

那是最先出发的一万徭役先锋队从未经历过的酷暑,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每个人身上都像结满了厚厚的一层盐粒。

更可怕的是,这酷热到了晚上,又变成了酷寒,一身的盐颗粒瞬间成了冰霜,就连眉毛上也全是冰渣子。

许多内陆徭役完全适应不了这样的苦寒,尚未抵达目的地,便大批大批死亡。

三月之后,一万徭役,已经剩下不到9000人。

此时,距离风水先生为大禹王选定的陵墓修建地,还有几百里地。徭役,已经只剩下七千人。

那是沙漠的腹心地带。

若是平地上,几百里地也不算什么,可是,在这沙漠里,每一脚都踩在深深的沙堆里,一天能走二三十里就不错了,更何况,还不时遇到迷路,绕来绕去,一天就白费了。

这浩瀚无际的沙漠,仿佛根本没有尽头似的。

越往前,死的人就越多。

渐渐地,就连精选的先头部队也无法容忍,那些身体素质极好的负责监督徭役的大夏士兵也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亡。

一股怨气,已经在徭役之中弥漫。

无数双目光都开始怨毒地盯着一马当先的启王子。

大禹王,为何非要在沙漠里修建陵墓?

大禹王生前从不折磨人,为何死了反而带给百姓如此深重的苦难?

他们当然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大费的意思,只认为,跟压阵的启王子有关。尤其,到沙漠时,马匹都已经不再好使,可启王子的鹿蜀依旧没事人一般,行动自如。

这令徒步的徭役们更恨更妒。

诅咒,当然只能发泄在他的身上。

从阳城开始,涂山侯人便走在最前面。

鹿蜀的脚程很快,劈天斧是他的标志,但是,他从不讲话,也从不召开什么会议,不时有徭役逃走,他也不下令追赶。

反倒是他旁边的副手阳招,一双小眼睛锐利无比随时监督着所有的徭役,每每抓住逃兵便重重处罚,死得真是惨不忍睹,而且,他们的家人也不得幸免,一人逃亡,十人殉葬!

久而久之,其他人便不敢再存侥幸之心,哪怕被晒死冻死,也不敢再存逃亡之心。

正午,一天中最酷热的时刻。

阳招等将领骑在骆驼背上,也汗流浃背,几乎要热晕过去了。

徒步的徭役就更不用说了,陆续有人脱水晕厥。

前面有一大片悬崖峭壁,寸草不生,但是,有大片大片的阴影之地。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那片阴影之地。

鹿蜀停下,涂山侯人回头看了看一群衣衫褴褛的徭役,大声道:“大家在这里休息一下,等黄昏再上路吧。”

阳招大是不满:“今天必须再走二十里地,否则,便不能按照固定期限抵达。”

涂山侯人不以为然:“不能抵达就不能抵达,早一天迟一天也没关系。”

阳招怒道:“阴阳先生早已看好了开工的吉日,若是错过,便为不吉,启王子可担当得起?”

他身后,几名便衣人虎视眈眈,手里的武器跃跃欲试。

若非碍于启王子手上的那把劈天斧,他们早就动手了。

这些人,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士兵,而是阳招出发前精挑细选的江湖好手,他们暗器、下毒等等无一不精。

一路上,他们都在寻找杀机,只是,启王子精明过人,他们总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涂山侯人就像没有看到这些人的举动似的,他只是转向大批徭役,高声道:“大家就地休息,尽量扒拉湿润一点的沙子,节约用水,等过了晌午再说。”

阳招的反对无用,因为大批徭役已经直奔悬崖之下,争抢着最好的阴影之地,随后便伏下,双手乱挖沙子,想尽力挖出一些湿润点的沙子,以便躺下休息时可以略解几分那可怕的酷暑。

他恨恨地看了涂山侯人一眼,也大步走向阴凉之地。

涂山侯人却催了一下鹿蜀,跑到不远处,迎着西边火辣辣的阳光。

西边天空,一大块黑云铺天盖地而来,黑云四周却金灿灿的,就像是在一块巨大的黑玉上镶嵌了一道巨大的金边。

疲乏以及的徭役们哪有心思注意这奇特的景象?就连阳招等人也一屁股坐在沙地上,举起水囊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一阵风来,细沙纷纷扬扬。

西边的乌云忽然加速,一眨眼,仿佛就要把天压塌。

一名徭役失声道:“妖风……天啦,妖风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铺天盖地的黑云兜头罩来,一瞬间,众人眼前便一片漆黑。

徭役们,尖声怪叫。

还是那名徭役的声音:“趴下,快趴下……”

可是,哪里有人肯听他的?

随即,一道霹雳,漆黑的夜空被撕裂成两半,就像一只魔手忽然伸出,要在人间攫取无数人的心脏。

涂山侯人心里一动,提高声音大喝:“不许乱跑,快趴下……所有人都就地趴下……快……”

但是,已经迟了,接二连三的惨呼声,随着黑沙黑风,一掠而过。

这妖风,来得快,也去得快。

不一会儿,天空便亮开了。

涂山侯人从沙堆里爬出来,抖落满身的沙子,惊奇地看到众人躲避的悬崖峭壁居然凭空消失了,放眼望去,只见茫茫无际的黄沙仿佛要伸展到天的尽头。

“天啦……”

一声惊叫,涂山侯人立即回头。

只见相反的方向,很远的地方,一片悬崖峭壁,寸草不生,竟跟众人刚刚躲避过的山崖一模一样。

这阵妖风,居然把整座山崖彻底刮走,位移到了相反的方向。

再看徭役栖息处,众人正陆陆续续从沙堆里钻出来。

这些,都是听令躲藏得快的侥幸者,其他惊吓得乱奔乱逃之人,显然已经随着风沙被一起掩埋在了位移的悬崖峭壁之下。

死亡,来得无声无息。

他们的尸首甚至都无法被发掘,也许只能等到下一次妖风来时,随着这座悬崖峭壁再次位移。

没有人知道,下一次的妖风将在什么时候。

清点人数时,七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不足三千人。

幸存者,已经不敢哭号,大家都被这大自然的残酷威力惊呆了,木偶似的瞪大眼睛,就像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羔羊。

就连阳招等人也冷汗涔涔,浑身发抖。

这时候,他们才明白过来,风只过头顶,若是刚才不匍匐在地,就会随着悬崖峭壁一起被吹走。

“好可怕的妖风……若非启王子下令,我们刚刚就全被妖魔抓走了……”

说话的,就是刚刚提醒大家“趴下”的年轻人。

涂山侯人看去,只见他中等身材,略显瘦削,精气神都明显好于其他的劳役。

他和颜悦色:“你叫什么名字?”

“回启王子,小人沙泽。”

涂山侯人点点头:“沙泽,你很熟悉沙漠环境?”

沙泽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回启王子,小人在西北边境长大,曾多次随父亲出入沙漠,但是,从来不敢进入沙漠的腹心地带。”

“为什么?”

“小人的父亲说,沙漠的腹心地带号称魔鬼之路,任何靠近之人都必死无疑……”他犹豫一下,还是直言不讳:“启王子也看到了,现在距离腹心地带还有几百里,就已经死了一大半人,若继续前往,只怕等不到到达的一天,人就死光了……”

阳招厉声道:“沙泽,你竟敢妖言惑众?拉下去斩了……”

沙泽立即闭嘴,阳招身边几名侍卫已经冲上来,一左一右便去拉沙泽。

涂山侯人一把将沙泽拉在自己身边,沉声道:“退下!”

几名侍卫看着阳招。

阳招冷笑一声:“启王子这是要阻止本将军行使军中权利了?”

“沙泽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他并未犯罪。”

“妖言惑众便是大罪。”

“实话实说,怎是妖言惑众了?”

“这么说来,启王子是故意要袒护这罪人了?”

涂山侯人还是和颜悦色:“我说了,他不是罪人!”

阳招大怒:“本将军说是罪人,那他就是罪人!”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不管不顾,手中大刀分砍沙泽前后,竟是公然要在启王子手下杀人了。

而另外两名好手,表面上夹击沙泽,实则往涂山侯人身上招呼。

一路上,他们还有所忌惮,但到了这沙漠,便肆无忌惮了。

白光一闪,从后偷袭的二人退下,死死盯着地上的两只断手,完全懵了,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的。

实在是太快太快,他们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他们都没看清楚劈天斧落下去的一刻。

直到低下头,一个人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左手,一个人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右手。

鲜血,低落黄沙,顷刻间成了褐色。

“啊……”

惨叫声里,疼痛才后知后觉。

剩余的两名侍卫也呆了,好一会儿,才急速后退。

阳招,也不敢置信。

他眼底,终于有了恐惧之情。

涂山侯人淡淡地:“我不想杀人,但是,也不想被杀!在这沙漠里,大家要想活命,就不要再尔虞我诈了。纵然我死了,你等也不见得能活下去。”

正文卷 第196章 沙漠妖孽3

阳招的脸色更是难看。

涂山侯人却不再搭理他,转向沙泽,和颜悦色:“沙泽,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要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伤亡代价抵达沙漠腹心地带?”

沙泽小心翼翼:“非去不可吗?”

众人都看着启王子,均是相同的意思:非去不可吗?

涂山侯人上前一步,迎着众人。

那是自阳城上路以来,他第一次公开对众人训话。

“大家都看到了,别说大禹王,就连三皇五帝也无法在这样的死亡地带为自己修建陵墓。大禹王临终前,昭告天下,决不可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只简葬即可,所以,小子便奉命将他葬在涂山之上。明明大禹王已经下葬了,又为何偏要来这沙漠之地修什么陵墓?”

这也是众人的疑问。

他们对启王子的愤恨,也由此而来。

“今天我就告诉你们吧,在沙漠里兴建陵墓,既不是大禹王的意思,更不是我的意思……”

沙泽低声道:“那是谁的意思?”

“是当今大费王的意思!”

阳招冷笑一声:“启王子,你可别妖言惑众,大费王可是听了阴阳师的占卜,才不得不下此命令,否则,大夏边境妖孽出没,百姓不安……”

涂山侯人笑起来:“阳招,那我问你,既然是为大禹王修建陵墓,那你倒是说说,大费王派出的后勤补给在哪里?谁提供工具装备?谁提供木材石材?谁提供粮草清水?你该不会说,沙漠的腹心地带,会自己拥有这些东西吧?”

这也是徭役们大惑不解的地方,俗话说得好,兵马未行粮草先行,可一路上,只见过一次押送粮草的队伍,后来便是先锋部队自生自灭了。

“没错,沙漠腹地根本不能修建什么陵墓……”

“粮草都无,我们就算抵达了也是送死……”

“不如原路返回……”

阳招急了:“启王子,你这是公然要煽动大家造反了?”

涂山侯人根本不理他,只朗声道:“大费王刚一登基,真要降妖除魔,就该拿出真本事,将妖魔捉住,而不是打着为大禹王修建陵墓的旗号,明知不可而为之,强行令十万百姓前去送死……至于我!大费王名为让我监工,实则让我殉葬……”

徭役们都惊呆了。

这些衣衫褴褛的徭役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百姓,碍于王命,不敢不从,哪里知晓其中还有这样的阴谋?

“大禹王生前已经反对大规模修建陵墓,我本人更是强烈反对这毫无人性的大规模送死!现在起,我宣布,为大禹王修建陵墓的事情彻底作废!”

“启王子这是公然和大费王作对了?”

涂山侯人居然点点头,一本正经:“大费王也是人,他的命令也有错误的时候!为什么他的错误命令,大家也要执行?”

“这是错误命令吗?大费王明明是为了天下百姓。启王子你在阳城时也曾亲眼所见,妖魔在各地掳掠百姓,不修建陵墓,如何镇压妖魔?难道你想大夏的百姓全部死光?”

“在各地奏折里,妖魔的确已经掳掠了几万人,可是,现在前去送死的是十万人。为了救几万人,而死十万人,这难道就是大费王的好主意?”

众人纷纷点头,大叫:“没错,妖魔只掳走几万人,大费王要我们死的可是十万人……”

“这说不过去啊,我们难道就该白白送死吗?”

“何止呢,十万徭役哪里够?也许还有更多人被强行征集,看来,今后死在这沙漠里的,还真比妖魔掳掠的更多几倍了……”

……

阳招气急败坏,可碍于那劈天斧,只黑着脸,一言不发。

沙泽小心翼翼:“既是如此,我们不如就不要再前行了……”

涂山侯人长叹一声:“你们别忘了,你们的父母妻小,都成了大费王的人质。”

出发前,大费王便有令:逃亡者,诛全家。

为此,大夏在边境设置了大批关卡。

不回去,是自己一人送死;回去,则是让全家共死。

徭役们满眼愤怒,却一声不吭。

涂山侯人忽然将手中的劈天斧高高举起,大声道:“既然进退无路,我们不妨一鼓作气,干脆直达指定地点,看看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如果能将妖魔鬼怪抓住,就根本不用为大禹王修建什么陵墓了,也可以向大费王交差了……”

众人一想,这的确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

阳招却连声冷笑。

涂山侯人淡淡地:“阳招,你笑什么?”

他冷冷地:“本将军可不管启王子能不能抓住什么妖魔鬼怪,本将军只知道,若有人造谣生事,损害大费王的威名,必将被军法从事。”

涂山侯人十分干脆:“那你就等回去阳城再行使你的军法好了。”

阳招大怒,他身边的侍卫也围上来,可是,一看对面三千徭役怨毒的目光,也不由得胆寒。

这些徭役的怒火已经压抑已久,缺的只是一个领头人,现在,启王子公然站出来了,他们也就无所顾忌了。

阳招衡量了一下,自己和近百名侍卫,是无力对抗这三千徭役的,便只狠狠等了涂山侯人一眼,忍气吞声了。

涂山侯人面对三千徭役,朗声道:“我愿意率领大家去诛杀魔鬼!请大家相信我手中的劈天斧!如果大禹王的英灵真有镇妖除魔的功效,那么,他一定会保佑他唯一的儿子,尽早除魔,解救天下百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已经见识了启王子劈天斧的厉害,又想,既然大禹王的陵墓能镇压妖孽,那么,他就更应该保佑他的儿子降妖除魔吧?

涂山侯人看了看茫茫的沙漠,继续道:“先不说修建陵墓是否真的能镇压妖魔,单单就这沙漠苦寒地,大家要修好陵墓,没有十年,至少也得八年!大伙扪心自问,你们就算侥幸达到了目的地,可是,能在这样的酷热苦寒之地熬过八年吗?”

“别说八年,八个月都熬不下去……”

“我们现在是八天都熬不住了,快死了……”

涂山侯人点点头:“只要杀掉了妖孽,就可以不再劳民伤财修建坟墓,大家便可以尽早回家,也顺便解救了尚未抵达这里的几万百姓。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众人再无犹豫,异口同声:“对!启王子说得对!”

阳招冷笑:“这么说来,启王子自忖有把握战胜妖魔了?”

眼前白光一闪,劈天斧已经到了鼻端,阳招仓促后退,摸摸鼻子,仿佛鼻尖被削了一截似的,狼狈不堪。

徭役们哈哈大笑。

涂山侯人也笑起来,高声道:“我这把劈天斧,专门为杀妖魔而来!”

阳招再也不敢吭声了。

涂山侯人这才转向沙泽:“沙泽,你说,我们如何才能抵达沙漠腹地?”

沙泽略一犹豫,还是道:“如果非去不可的话,小人曾听父亲提起过一条近路……”

“近路?”

他面上忽然充满了恐惧,低声道:“小人的父亲说,这条路叫死亡之路。虽然距离近,可是,但凡踏上去之人,必死无疑……”

“死亡之路?”

“小人的父亲说,那条路归魔鬼掌管,但凡经过之人,必被魔鬼挖心掏肺……”

涂山侯人笑起来:“对付高温,我没办法。可是,对付魔鬼嘛……”

他举了举手里的劈天斧:“对付魔鬼比对付高温容易多了!沙泽,你领路,我们就走近路试试。”

沙泽看了看他手里的劈天斧,又看了看那两名已经疼得麻木的侍卫,毕恭毕敬:“小人这就带路。启王子,请。”

涂山侯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大群的徭役,立即跟上。

阳招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在他后面,是一大群跃跃欲试的侍卫——和启王子的决裂已经公开化,要不,干脆在死亡之路上将他彻底干掉?

可是,他们没有把握对付启王子手上的劈天斧。

他们只能等待机会!

因为,阳招和涂山侯人一样清楚,大禹王的陵墓,永远不可能开工了。

沙泽领路,走过十几里沙地,前面,一望无际的悬崖峭壁,全是赤红色,寸草不生。

可是,阴影遍地皆是,气温果然也大大下降。

疲弱不堪的徭役们精神大振,立即加快了脚步。

涂山侯人也觉精神一爽,脖子上的盐颗粒都似小了一层,他伸手抓了一把,回头,但见沙泽满脸的恐惧之情越来越浓,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仿佛随时警惕着有魔鬼从旁边窜出来。

他情知有异,便下了鹿蜀,漫步走在沙泽身边。

沙泽看了一眼他的劈天斧,仿佛略略心安。

涂山侯人这才不经意地:“你父亲有告诉你,这条路上的魔鬼到底是什么样子吗?”

他先四周看了看,仿佛那神通广大的魔鬼能听见似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很低:“启王子,小人可不是随口胡诌,小人的家族里,有三个祖先都死在这条道上……”

原来,沙泽的家族曾经是西北的大商旅,往来沙漠,贩卖货物,逐渐成了一方富户。

到他的曾祖父时,因为兄弟众多,能力更强,为了多多贩卖货物,有一次,三兄弟结伴,仗着人多势众,便抄了一条近道。

这一上去,就再也没有出来。

正文卷 第197章 沙漠妖孽4

多达一百多车的货物,上百头的骆驼,还有随行的上百商旅,无一生还。

就在家中老小望眼欲穿时,半夜起了一阵黑风,随着黑风,吹来一大堆头盖骨,数一数,正是随着曾祖父商队失踪的人数。

家人受此惊吓,妇孺老弱便卧床不起,从此,沙泽家族一蹶不振,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彻底没落,到他时,便家徒四壁,成为赤贫。

涂山侯人听得一阵风把那么多头盖骨吹到了沙泽家里,也暗暗骇然,不由得问道:“这里距离你家有多远?”

“没有两千里,也至少一千八百里!这么远的距离,风居然吹来沙漠里的头盖骨,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你们怎能断定,那就一定是你们家族中人的头盖骨?”

“小人的曾祖父头部曾经受过伤,吹来的第一个头盖骨便伤在额头,跟祖父的伤痕一模一样。而且,随着黑风而来的是巨大的沙海,几乎将小人家的一大片宅邸全部掩埋,家族中,唯小人的父亲和一个仆童在外玩耍,才侥幸逃过一劫,从此,也再不敢回到原来的老宅了……”

尽管是从父亲处听来,他谈起时,还是心有余悸:“启王子,你说,若非魔鬼,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迟疑,还是低声道:“对了,那天的风,就和今天一模一样,也是天空一片漆黑……”

涂山侯人看了看劈天斧,笑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立即把那个妖魔拉出来一斧劈死。”

沙泽见他如此豁达,恐惧之心便消减了几分,高声道:“如果启王子能杀掉这个魔鬼,也算是替我祖上报仇了。”

身后,传来阳招的冷笑:“只怕不但不能替你祖上报仇,你的祖上反倒要绝后了。”

沙泽大怒,但是,又不敢还击,涂山侯人只扬了扬手里的斧头,没有理睬阳招的挑衅。

一路往前,都是红色的山崖、怪石,嶙峋狰狞,十分荒凉。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晚了。

前面是一片红石林。

大大小小的石头就像一株株没有枝干的树木,有些圆敦敦的,有些则垂直而立。

起初,是稀稀疏疏的,石林之间的距离相隔较远,到后来,石林越来越密集,最狭窄处,几乎只容两三个人通过。

石头的颜色也越来越红,从最初的褐色、棕色,到后来的火红,驻足远眺,一群人就像在火焰山里漫步一般。

那是苍凉而美的景致,沙泽却满面忧惧,一路上都在提醒大家切勿靠近那些红色石林。

涂山侯人问他原因,他也说不上来,只摇头,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去触摸那些石林。

再后来,那尖锐的石林简直血红色一般,美则美矣,可凝神细看,但觉那些红色石头竟是活的,仿佛里面有透明的鲜血在慢慢涌动。

最奇特的是呈三角形分布的一片石林,大大小小约莫七八十根,每一根只有一米来高,顶端竟然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蔷薇。

众人都被这奇特的景象惊呆了。

就连涂山侯人也叹道:“这片树林好怪,简直就像荒漠里开出的一片红花园。”

沙泽的脸色就更是难看了。

有几个徭役好奇地冲过去触摸石头,沙泽厉声道:“别靠近这些怪石……”

已经迟了,几名手触摸到红石的徭役往后就倒,惨叫声里,地上已经多了一大堆焦黑的枯骨。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快速,每个人都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害怕,只死死盯着地上的大堆枯骨。

沙泽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魔鬼……果然是魔鬼……”

众人醒悟过来,纷纷后退,急于远离那可怕的红石,但是,有几名士兵退得过快,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红石,刚一靠上,便听得滋滋烧焦的声音,他们甚至来不及预警,以至于后面的人来不及撤退,便和他们一起倒在地上成了一堆焦骨。

涂山侯人厉声道:“停下!大家原地停下!”

众人不知所措,原地立定,因为匆促收步,好几个人迎面相撞,东倒西歪,碰得鼻青脸肿也不敢再行半步了。

死亡人数,多达三十几人。

众人的恐惧之情,可想而知。

就连阳招也面色骤变,再也不敢吱声了。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

天边是金色彩霞,落日熔金,映衬在火红的蔷薇石林阵里,更显得美艳惊人。

自然造化,钟灵毓秀,可是,众人简直不敢再多看一眼这可怕的奇景,仿佛那红火的血脉涌动里,随时会有怪物伸出手来掐住人类的脖子。

偏偏这时候,气温也低了。

从酷暑到极寒,徭役们手忙脚乱拿了包袱里的厚衣服穿上,也不知道该继续走下去,还是原路返回。

阳招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士兵,大声道:“此路不通,启王子,我们还是原路折回吧。”

沙泽却立即道:“万万不可,此地没有回头路!”

阳招厉声道:“你胡说什么?要不是你这厮将大家诓骗上这条魔鬼之路,岂会死这么多人?沙泽,你到底是不是魔鬼的奸细?”

涂山侯人情知此地诡异,沉声道:“原路返回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阳招冷笑一声:“启王子执意要带大家去送死,本将军就恕不奉陪了!”

他看了一眼众人,高声道:“愿意和启王子去送死的,你们就去吧,愿意和本将军原路返回的,就赶紧退后……”

他这一呐喊,被吓破胆的众人,顿时倒有一大半站在了他的一边。

“原路返回,抵达目的地,虽然慢点,但是,总有生路;可你们要是踏上魔鬼之路,别说马上就会命丧当场,就算侥幸通过了,也算是逃兵,本将军将传令下去,要关卡捉拿你们的妻儿老小……”

这几句就厉害了,剩余的人,又跟了一大半过去。

沙泽大喊:“不可……万万不可……继续往前还有生路,只需要小心一点就行了,可是,要是后退,就绝无生路了……”

阳招厉声道:“就是你这厮装神弄鬼。不想被魔鬼害死的,就跟本将军来……”

他调转马头,扬鞭就走。

他身后的士兵见状立即跟上去,其余徭役也纷纷跟上去。

众人都是同样心思,就算在沙漠里被热死,也胜过马上就在这里被魔鬼杀死。

沙泽连声阻止,可是,一名士兵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一时间,衙役们倒走了十之九还多。

只剩下几十人。

涂山侯人仔细数了数,刚好是56人。

他们是这群衙役中最胆大的。

他们都看着启王子,尽管一个个面色犹豫不安,甚至有好几个人已经踏出了脚步,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沙泽从地上爬起来,气喘吁吁:“这回头路走不得啊,否则,死得更快……”

但是,已经远去的徭役们再不回头,他一跺脚,也无可奈何。

涂山侯人看着众人,和颜悦色:“大家决定跟着我走这条魔鬼之路了吗?”

“我们听启王子的……”

声音稀稀拉拉,回应的只有几个人。

更多的人,依旧惊惧地盯着血红的石林玫瑰。他们之所以留下,并不是因为信任启王子,而是实在是被可怕的沙漠和阳招的残暴折腾厌烦了,横竖是死,在魔鬼之路上死和在沙漠里暴晒而死,都没啥大的区别。

涂山侯人岂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想了想,对沙泽道:“沙泽,你先和大家重申一遍注意事项。”

沙泽看了看那片红树林:“当年,我的父亲告诉我,说祖父留给他一句话,叫他过沙漠时,只要看到红石林,便记住一句话:一直往前,绝不要碰触红石林。这样,便不会受到魔鬼的诱惑。”

涂山侯人大声道:“大家记住了吗?”

众人齐声道:“记住了。”

“那就趁着天黑之前赶路吧。”

沙泽领路,涂山侯人断后,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

因为有了教训,一路上,便再也没有任何人去触摸红石林,大家小心翼翼的,只顾赶路,为了保险起见,甚至不再东张西望,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

因为人少,排成一行直线,倒也并未再发生什么意外。

只有涂山侯人在鹿蜀背上,一路观察那些红石林,他艺高人胆大,情知红石林里一定有什么诡异,这不,一路走来,但见红石林的形状越来越千奇百怪,从最初的红蔷薇,到各种动物猛兽形状,再后来,居然是一个个的人形……

那一日,天气晴好,天黑得很晚,当月亮已经爬上天空,西边的晚霞还没有完全褪去,日暮黄昏之间,天上大片大片的白云,冷风,却寒刺入骨。

红色石人在月色之下,就更是晶莹剔透,仔细一看,竟然隐隐地血脉流动,好像石头里面涌动的全是鲜血。

饶是涂山侯人向来胆大,也感觉忐忑不安。

而那一干低头赶路的徭役,终于有个别忍不住的,开始抬头东张西望,当他们的目光落到红色石人身上时,不由得颤声道:“天啦……血人……是人……”

只见正中的一个石人,完全看不出是石头,分明就是一个绷着透明皮肤,里面全是血液的大活人。

月色下,他的血红的眼珠子也似在转动。

涂山侯人情知不妙,厉声道:“别停下,快走!”

正文卷 第198章 沙漠妖孽5

已经迟了,最先发出声音的那名徭役惊惧后退,正好退在旁边的一根石林上面,可是,想象中的一堆枯骨并未出现在眼前,他完好无损地靠在石林上,并未有任何损失。

看来,这红色的石人,并未有什么危害。

定定地瞪着他的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涂山侯人也松了一口气,大声道:“快走吧。”

可是,那徭役还是靠在石林上,看样子,因为有了支撑,能够休息片刻,其他人见状,也想靠着石林休息休息,涂山侯人一皱眉,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等走出这片红石林,大家再做休息……”

话音未落,他的面色变了。

只见第一个靠在红石人身上的徭役忽然不见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活人怎会忽然消失了?

徭役们也都张口结舌,到处寻找。

只听得沙泽颤声道:“天啦……你们看……你们看……”

涂山侯人顺着他颤抖的手指,只见那个徭役靠过的那根红石林里,一个人影疯狂蠕动,浑身血红,仿佛要冲破层层障碍钻出来似的,他甚至伸出一只手,拼命挥舞……

竟是被那妖异的石头给活活吸进去了。

涂山侯人本能地伸出手就去拉他,只听得沙泽嘶声道:“启王子,万万不可……”

涂山侯人伸出的手,缩在半空,很显然,一碰上这怪石,自己也会被活活吸进去。

他不假思索,劈天斧便砍下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石人居然没有半点损伤,涂山侯人虎口一麻,劈天斧差点脱手。

恰好头顶一朵乌云罩来,四周一片死寂,众人骇得浑身冷汗,稍微胆小者,当即大小便失禁,因站立不稳,往后就倒在石林上。

“启王子……”

“天啦……”

他厉声道:“别动!站稳了,一动也不许动!”

幸好乌云立即就移开了,涂山侯人定睛一看,只见面前好几个石林上面有血红呼救的双手,但不一会儿,人影就彻彻底底融入了红石林。

仔细一数,一路上的56人只剩下了36人。

剩下的人再也不敢动弹,就像被定身法定住似的,再也不敢挪动半步。

而且,这些人都是因为距离红石人的距离相对远一点,才侥幸逃过一劫。

此时,大家的惊恐并不稍减半分,置身于这吃人的魔鬼陷阱里,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怎么死。

涂山侯人也暗暗震骇,心想,莫非这条路上还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

不然,这些诡异的血红石人怎会吃人?

他跳上鹿蜀背上,一看,立即道:“这片红石林已经不远了,再有一会儿,我们便可以走出去了。大伙打起精神,切勿再东张西望。”

沙泽低声道:“各位切记,只管低头走路,无论出现什么情景都不要张望。一张望,必死无疑!”

大家都巴不得快点逃离这个魔鬼陷阱,也顾不得恐惧,赶紧抬脚,跟着沙泽就大步往前走。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抱着任何侥幸心理,大家牢记沙泽的吩咐,低头看着地面,就像木偶似的匆匆赶路。

只有最后的涂山侯人,一直盯着沿途那些红色的石人,但见那些石人越来越大,越来越红,到后来,有些石人膨胀庞大得就像什么恐怖的怪物。

这时候他已经明白,这些吃人的石人,一定是吞吃了无数的活人,但见里面影影绰绰的,似不知多少活人在挣扎涌动,却无法挣脱那层石壁的封锁。

被吞进去的人,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他不知道,也不敢停下研究,只希望众人快点走出这片魔鬼的陷阱。

终于,沙泽最先走出了红石林。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戈壁。

其余人等,一拥而上。

鹿蜀,也一路小跑,路过最后一个红石人时,涂山侯人再次细看,只见这个红石人很平静,体型也很小,甚至显得极其瘦弱,很显然是因为到最后,能被吞噬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这个石人就饿成了瘦子。

当鹿蜀的四肢踏在茫茫黄沙里,涂山侯人不由得擦了擦满脸的冷汗。

沙泽和众人已经彻底摊在沙堆里,不是因为劳累,而是极度的恐惧所带来的困乏不堪。

明明寒风刺骨,可每个人身上都是冷汗涔涔。

这一倒下,但觉昔日天天诅咒的茫茫黄沙,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

涂山侯人明知此地不宜久留,可是,他没法仓促呵斥这些已经精疲力尽的徭役,只暗叹一声,也在沙地上坐了下来。

月色更加分明。

茫茫黄沙,无边无际。

微风一吹,麦浪一般。

远远地,有光秃秃的黑色岩石,还泛着淡淡的白色轻烟,就像开天辟地时的混沌无序,就像宇宙开初之时的荒凉寂寞。

千山鸟飞绝,仿佛所有生命,都到此被灭绝了。

就连那些疲惫不堪的徭役,也不敢沉睡,一个个瞪大眼睛,这才回头眺望刚刚通过的那片红树林。

奇异的是,那红石林忽然不见了。

有人跳起来,大吼一声:“天啦,那些该死的红色魔鬼不见了……”

涂山侯人回头一看,果然,整片红石林完全消失了。

“天啦,我们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之中?”

众人纷纷揉着眼睛,都有同样的困惑。

涂山侯人注意到有两个人倒在地上,一睡不起,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拍了一下一个人的肩头,那人一动不动,再也一摸,鼻端已经没了气息。

另外一人,同样如此。

竟是惊惧过度,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心里松懈,一口气就这么上不来了。

剩下的34人,都为同伴之死而哀悼,也不知道迎接自己等人的,到底是什么命运。

涂山侯人看了看众人,但见这些徭役早已饱受惊吓之苦,一个个面无人色,真恨不得倒地不起算了,可是,既然还活着,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见几次发声者还算强壮,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牟羽。”

他点点头:“我们一路行来,只剩下34人,再也不能大意,现在起,我将人马均分为两队,第一队沙泽带领,第二队牟羽带领,我殿后,大家继续往前,走到天明,我们即找阴凉地休息。”

众人领命,继续前行。

这一路就快多了。

黄沙平静,风也不大,而且越是往前,气候也越是暖和,逐渐地,众人纷纷脱下厚重的棉裘,脚程也快多了。

前面,一大片影影绰绰,分明是沙棘的形状。

众人精神一震,飞奔上去。

近了,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沙泽也绝望地哀叹一声:“天啦,魔鬼已经盯上我们了……”

哪里是沙棘?正是刚刚经过的那片红石林。

走了大半夜,居然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只一丈多远处,便是一堆堆烧焦的枯骨,风还没来,沙还没起,这些枯骨尚未被掩埋。

再一看,枯骨不是这一堆,而是一片一片,竟似不知有多少人被烧焦了。

涂山侯人奔上几步,看到前面一大片大片的尸体,散落的衣服、兵器,甚至还有马的尸体以及一些辎重。

正是阳招带走的一大批人马,敢情他们往回走时也迷路了,反反复复,又重新踏上了这片死亡之地,一次次在魔鬼林里打转,一次次死伤无数,从这一大堆大堆的枯骨来看,只怕他们也不剩下多少人了。

众人站在原地,一个个心胆皆裂,却作声不得。

纵然有些人曾经暗地里后悔,早知如此不如随着阳招原路返回,但现在,也没有话说了——原路返回,也是死路一条。

忽然,一阵惨嘶传来。

涂山侯人急奔过去。

只见几十丈远处,黄沙阵里,一大片倒地不起的尸体。他们身上都没有任何伤害,只有一个幸存者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嘴里发出可怕的尖叫:“魔鬼……魔鬼……”

竟然是阳招。

涂山侯人失声道:“天啦,阳招,你们遭遇什么事情了?”

他只是瞪着涂山侯人,也不回答,涂山侯人注意道,他的眼神已经彻底散乱,果然,身子一摇晃,往后就倒,双腿一蹬,满嘴吐出白沫,顿时气绝身亡。

再一看他身后茫茫的一片死尸,很显然,跟他走的人马,一个也没留下,全部死在了这可怕的荒漠之地。

追上来的所有人都目睹这个惨景,大气也不敢出。

从阳城出发,一万余人的先锋队,在沙漠里死的死,逃的逃,再到这一场大规模的离奇死亡,到如今,竟然只剩下三十几人。

此时,茫茫大漠里,就像有一只无形的魔手伸出,企图一一扼住众人的咽喉,将残余的这三十几人也全部绞杀。

涂山侯人不敢想象,剩余的九万徭役结果会如何?

他们是否已经陆续抵达沙漠?

抵达沙漠后,死亡率又如何?

是否有人真能活着走到沙漠的腹心地带?

而且,这么大规模的死亡,连回去报信之人都没有。

他想,最低限度,自己必须活着走出去,至少,要阻止后来者继续进入这死亡之地。

可是,放眼一看,茫茫大漠,无边无际,众人困在这走不出的红石林里,也不知生路到底在何方?

正文卷 第199章 金色奎砂1

更重要的是,众人所带的粮草清水都已经不多了,只要清水耗尽,不出三天,不等魔鬼出手,所有人自己就会死亡。

偏偏黎明并不到来。

夜色好像进入了一个漫长的胶着期限,天上的月色很黯淡,却固执不肯落下,几颗星星助纣为虐,眨着鬼眼,共同蛊惑着这片可怕的神秘沙地。

天亮,似乎再也不会到来了。

涂山侯人举起劈天斧,无意识地对着月色挥舞了一下。

他企图通过星辰辨认出前行的方向,可是,看了好一会儿,却一无所得。

他转向沙泽,只见沙泽已经彻底摊在地上,没了人形。

“沙泽!”

沙泽恍恍惚惚的:“魔鬼陷阱……真的是魔鬼陷阱……难怪我祖上整个家族都死在魔鬼的手里……今天,轮到我了,我也不能幸免了……我父亲一再告诫我,决不可踏上魔鬼之地……呜呜呜……我也要死了……是我违背了父亲的告诫……”

到后来,他声泪俱下,整个意志都彻底崩溃了。

他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人,剩余之人也都倒地大哭,一时间,嚎哭之声响彻沙漠大地,可是,被闷杀在无穷无尽的风和黄沙里,也无法传达到外面的世界。

涂山侯人无法阻止这些人的嚎啕,也想不出什么劝慰之语,牟羽却开口了,“你们哭什么哭?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他厉声道:“比起那些已经死了的人,我们算命好了,还有什么值得哭的?我们能剩下,也许就根本不会死……”

众人听得这训斥,一个个收住了哭声。

涂山侯人心里一动,朗声道:“没错,牟羽说得对!既然我们迂回婉转幸存下来,上天就注定了不会叫我们灭绝!”

牟羽接口道:“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们被派来修陵墓,便是因为大禹王的威灵可以镇压妖魔鬼怪。启王子可是大禹王唯一的儿子,那么,妖魔便不敢近他之身,我们只要跟着他,总会找到生路……”

沙泽跳起来:“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要不然,我们早就死了!”

众人一起看着涂山侯人,就像看着一个救星。

涂山侯人精神一震,一挥劈天斧,高声道:“大禹王的威灵一定护佑我们走出魔鬼之地!”

“没错,大禹王的威灵一定护佑我们走出魔鬼之地!”

一时间,沙漠里响起宏伟之声。

大禹王三个字,随着风吹得很远很远。

黄沙麦浪,冷风习习,众人鼓起勇气,重新踏上了原地之路。

尽管对这片红树林已经十分畏惧,但是,众人已经有了经验,再也不东张西望,只是低头直直前行。

这一次,领路的是涂山侯人。

他一马当先,笔直而行。

和最初一样,棕色褐色的红石林慢慢地变成一片血红,最后,成了红蔷薇一般的美丽奇景。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

众人已经对这美丽的奇景视为蛇蝎,偶尔一瞥,也魂飞魄散,慌忙移开目光,如此,相安无事,慢慢地就像走近那片最最可怕的红石人丛林了。

如果说,红石林是魔鬼之地,那么,那片人形的石林,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魔鬼了。

涂山侯人一路留心观察地形,为的便是希望走上另一条路,绕出这片死亡之地。

可是,沿途,没有发现任何新的道路。

哪怕对照天上的星辰,也是一路向北。

换而言之,红石林已经困住了众人的脚步,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你都必须先走出红石林再说。

前方的红人形石林,只相距不到三丈远。

往东,是一望无际的人形石林;

往西,也是一望无际的人形石林。

而前面和后面,则是即将踏上的路和刚刚走过的路。

34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被困在这三四丈宽的狭小之地,一动不动。

彼此的距离很近,因此,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粗糙的汉子们,从未静心下来听过别人的心跳,此时,这整齐划一的心跳,紧张得就像天地之间弹奏的一曲死亡前奏曲。

唯有鹿蜀一声嘶鸣,可是,这悲凉的鸣叫,很快就被黄沙吹远。

天地之间,更是空旷而寂寞。

天,还是没有亮。

就好像黎明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众人恐惧,却并不觉得哀戚,相反,在这沙漠世界里,烈日意味着死亡的更加速到来。

可这丝毫也不会阻碍大家将远处的红石人看得一清二楚。

也许是因为吸收了更多的人血,他们的体型看起来更加庞大,那鲜红欲滴的血脉就更加清晰。

蠢蠢欲动间,似在向众人招手:快来吧,快来送死吧。

众人两股战战,竟再也没有勇气往前一步。

就连沙泽也闭着眼睛,不敢再多看一眼。

好几次,牟羽想要问他什么问题,可叫了他几声,他只是一声不吭。

再看涂山侯人,也是满脸的茫然,他倒不怎么惊惧,他提着劈天斧,目不转睛地看着最近的一个红石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在这一刻忘记了未未可知的前途。

偏偏想起凫风初蕾。

一路上来,他已经很少想起她了,无尽的酷暑,无数的死亡,日复一日疲于奔命,他根本没空想起她,直到今夜,直到在这死亡之地原地打转,他全神贯注盯的更是要人命的红色石人,哪里有闲暇想起她?

直到现在。

她的脸庞那么清晰浮现眼前。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到内里贴身的小袋子:那是一片小小的金叶子和一颗玉红草果实。

临行之前,她坚持把这两样东西送给他。

他贴身藏了,一路也从不拿出来,现在想起,忽然无限感触:自己还有活着走出沙漠和她再见之期吗?

他的手放在怀里,又绝望地伸出。

劈天斧一扬,沉声道:“跟我走!绝不要东张西望!”

众人再次踏上死亡之地,这一次,涂山侯人选择了往东走。

东边的石林,在最初的时候,较之其他几个方向,显得最是稀疏。可是,往前走一段,涂山侯人立即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

越是往前,石人林越是密集,到后来,简直就像无数血红的石人聚集在开会似的,密密麻麻,狭窄处,仅仅只容一人通过。

34人,必须排成一行直线,稍有不慎,便会触摸到红色石人。

尽管沙泽和牟羽都一再出声警告,众人也早有准备,都尽力克制自己不要东张西望,可是,人性就是这样,越是拼命压抑,就越是反弹。

到后来,有意志力稍微薄弱者,已经承受不住这无边无际的恐怖气氛,不由得抬起头,四下张望。

不看还好,一看,眼底全是鲜血,脚步就像穿行在一片汪洋大海般的血色世界里,每走一步,都踩着深深的鲜血。

渐渐地,那血色的海洋世界里,伸出一只手来,狞笑着,无声无息地掐住脖子……

有人惨叫一声,往后就倒,他身后之人收势不及,被一同撞倒,连续几个人,碰触到了红色石人之上。

涂山侯人蓦然回头,但见这几个人的惨呼声已经发不出来了,红色石人就像一只血盆大口,毫不怜惜地就将他们生吞活剥。

有胆小者,站立不稳,仓促间,本能逃窜,这样一来,前后之人就遭殃了,被撞击得东倒西歪,刹那之间,又是七八人倒地,只见最近的那个红色石人一瞬间迅速膨胀,竟然一口将将七八人拉扯进去,隐隐约约地,还能清晰看到他们挣扎着向同伴呼救的双手。

涂山侯人冲上去,劈手就去拉伸在最外面的一只手。

牟羽失声道:“启王子万万不可……”

他不假思索,劈天斧猛地砍下去。

火星四射,震耳欲聋,巨大的红色石人毫发无损,但是,也没有再继续猛涨。

涂山侯人红了眼睛,又是一斧头劈下去,这一次,他用了十成的力气,众人眼前一花,那红色竟然被生生砸下一块,落在沙地上,血红的一团,一瞬间,就成了一块焦黑的石头,仿佛死过去一般。

涂山侯人收了斧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众人。

一行34人,如今只剩下21人。

他大声道:“你们不要低头,只跟着我走就行了!”

他一马当先,但凡遇到近处挡路的红色石人,就一斧头砍下去,好几次,都有红色石头被砍下一块,瞬间成为焦土。

那些红色石人好像识得厉害,竟然再也不继续膨胀,众人心里一振,纷纷跟了上去。

眼看,就要走出红色石人丛林了。

前面,却横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红人。

那简直就是一只拦路虎,将左右、前方全部阻拦!众人要想通过,简直不可能了。

奔在最前面的鹿蜀,虽然不能发声,却再也不敢继续,只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惨叫。

涂山侯人停下来,众人也都停下来。

因为太过紧张,一个人收势不住,身子一歪,一只手便情不自禁摸到了身边的石人身上。

没有惨呼,没有预警,他就被生生扯进了石人里面,只见他的身子迅速变成一片血红,面上神情扭曲得就像置身地狱之中,伸着血红的双手,不停地冲着同伴摇晃。

身边几人看得分明,本能地后退,这一退,便纷纷退在了后面的石人身上,旁边竟然同时有两个巨大的红色石人围过来。

众人本以为石人是不动的,必须是你靠上去,才会自投罗网,岂料这石人居然慢慢冲上来,这一惊吓,简直魂飞魄散,好几个人顿时被扯进去。

正文卷 第200章 金色奎砂2

涂山侯人冲过来,一斧头劈过去,一阵火星,石人毫发无损,劈天斧却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已经只剩下14人。

尽管都是胆大心细之人,也不由得两股战战,若非原地瘫软,只怕会全部被吸附进去,一个活口也剩不下了。

就连牟羽也牙齿打颤,嘴唇哆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沙泽更是将头深深地埋在沙堆里,看样子,就算魔鬼伸手扼杀他的脖子,他也没有任何逃窜的力气了。

涂山侯人也精疲力尽,但是,他还笔直地站立在沙地上。

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还站着。

脚下的沙地,没有坚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片虚无之中,一个浪头打来,顷刻间便会粉身碎骨。

他也渐渐失去了斗志。

前面的红色石人,越来越膨胀。

隐隐地,就像一座小山在慢慢靠近,张开了血盆大口,狞笑着,要吞噬最后剩下的十几个活口。

魔鬼陷阱,名不虚传。

涂山侯人低头,捡起自己的劈天斧。

他握着斧头的手已经力不从心,一路的劈杀,已经令他虎口出血,心力衰竭。勉强维持着一口气,只是不甘就此束手待毙。

大禹王的儿子,岂可不战而降?

尤其,一想到阳城的大费,终于达到目的,铲除异己,今后,不知在王位宝座上如何风光得意,他便心如刀割。

可是,他情知已经无能为力。

就像前一任的王子丹朱,被舜帝追得惨死异乡。

就像舜帝本人,在苍梧之间前后无路,老无所踪。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唯一的遗憾,只是再也不能和凫风初蕾重逢了。

本来,他还曾经打算和她去天穆之野,一起度过漫长而有趣得流浪时光,只可惜,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红色石人,已经越来越近。

“天啦……魔鬼……那魔鬼在走向我们……”

他不知道是谁在说这话,也不在乎。

他只是本能地伸出手,摸到了那片小小的金叶子,提起了最后一口气,准备一斧劈下去,和那魔鬼同归于尽。

金色叶子,在手心里反射月华。

很小很细,就像弯弯的上弦月。

凫风初蕾送自己这玩意干嘛?作为盘缠,实在是太小了。

可是,他已经顾不得多想,因为,那红色魔鬼已经近在咫尺。

劈天斧已经举起,他只想把金叶子放回怀中,可是,手心刚一合上,便被一股灼烫刺激,手一抖,金叶子便飞了出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这片小小金叶子已经是他心目中最最珍贵的东西。

他顾不得红色魔鬼,追上几步想要接住金叶子,可是,那金叶子直直地,就飞到了红色石人的眼睛里。

“启王子,快停下……”

他伸出的手,刚好碰在石人的血红眼睛里。

金叶子,也正好钻入石人的眼睛里。

他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吸附,轻飘飘的,就像失重的羽毛,径直钻向石人的心脏。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惨然绝望。

启王子一死,大家更无生路了。

“砰”的一声巨响。

天空中,仿佛一道晴天霹雳。

众人被这极大的冲击波弹起来,又俯冲向沙地,一个个顿时晕厥过去。

涂山侯人睁开眼睛时,头顶明晃晃的。

天已经亮了,但可以确知还是清晨,朝阳就像一轮火球,肆无忌惮地跳出地平线,冉冉地往上挪移。

天空还有淡淡的黑色,但云彩已经洁白,于鲜红的朝阳下,整个沙漠都变得金灿灿的,美丽得令人无法逼视。

嘴里,满满的沙子,发涩发苦。

他爬起来,吐干净嘴里的沙子,但觉精疲力尽,又伸展四肢倒下去。

放眼望去,再也没有任何的红色石林,那些鲜红的魔鬼统统不见了。

好半晌,他才再次慢慢坐起来,看到那片熟悉的金叶子,就稳稳地躺在自己脚旁。

他急忙捡起来,细看,但见这金叶子根本不是什么金子,而是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

他这才想起金叶子钻入魔鬼眼中的那一刻,怦然的巨响。

那些红色魔鬼,难道是被这片金色的叶子给干掉了?

一念至此,他赶紧站起身,但见身后,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石林,有些上面还冒着淡淡的烟雾,不正是那些可怕的石形人是谁?

此时,它们通体的血红已经完全消失,就像经历了一场大放血,彻彻底底露出了本色,居然全是一堆堆灼热的矿物质。

就算完全不懂,但涂山侯人也隐隐猜出,这些诡异的石头根本不是什么魔鬼,而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放射性物质,但凡生物靠近,就会被它们吸附死亡。

但是,它们为何会死在这片金叶子手里?

难道这是一种专门克制它们的东西?

他百思不得其解。

再一看,不远处的沙地上,陆陆续续有人爬出来,沙泽,牟羽等,一数,正好是十三人。

涂山侯人又惊又喜,这剩下的13人,竟然一个不少。

沙泽等人也看到了身后焦黑的石林,嘶哑着声大叫:“天啦,上帝保佑,我们总算走出了魔鬼的陷阱……”

牟羽也大叫:“快看,前面真的有一片沙棘……”

不远处,就是一片茂盛的沙棘,上面尚未成熟的果实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沙漠里,有植物的地方,便意味着有生命。

众人完全忘记了疲乏,欢呼雀跃。

涂山侯人紧紧捏着掌心的那片金叶子,嘴唇蠕动,也笑起来。

难怪凫风初蕾当初执意把这东西送给自己,当时他还在奇怪,要说盘缠吧,这金叶子也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处,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这东西竟然是救命符。

可是,他还是无法形象,为何这金叶子偏偏能克制这些血红的魔鬼?

但是,一想到她的父亲,神秘的鱼凫王,古老的颛顼大帝,便又立即释然了——凫风初蕾以女子之身,只身游历江湖,却毫发无损,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一定是颛顼大帝送给她不少稀奇古怪的护身宝物。

而这个宝物,便是她转送自己的其中之一。

他掌心合上,眺望远方,情不自禁:“凫风初蕾,我一定要活着走出沙漠,至少再跟你见上一面!”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天空固然黄沙漫卷,改天换日,地下深处,也一阵强烈震动。

两个白袍人仓促跑出来,从深坑处抬头,眺望天空。

狂风吹落黑色的沙土,高个子的白袍人伸手接住,仔细一看,声音立即变了:“不好,有人闯过了血石阵!”

矮个子的白袍人:“血石阵能通过辨识生物的体温,散发放射能量,吞噬任何胆敢靠近之人,千百年来,飞鸟莫近,谁人居然可以闯过?”

高个白袍人端详手里的黑沙半晌,沉声道:“闯入者手里,居然有东井星上才有的金奎砂!”

金奎砂正是血石阵的克星,其放射性,足以吞噬血石阵的放射能源。

血石阵一破,就意味着保护这个地下工地的最大的屏障已经被解除。

矮个白袍人的声音也变了:“东井利在西南,莫非颛顼这潜伏的老鬼又钻出来和我们作对了?”

“上次涯草不是送来消息,说颛顼化鱼凫,早被一个叫做大费的年轻人干掉了吗?”

“除了颛顼,没人能够拿出金奎砂!”

“我们必须阻止此人进入沙漠。”

“可是,金奎砂唯有遇到血石阵才会发生化学反应,其他时候,如果不主动出示,很难追查到底在谁人之手。”

“这还不简单?这个季节进入沙漠的,只能是大费派来的徭役。”

“徭役之中居然能有这样的高手?”

“听说,其中有个人是大禹王的儿子。”

“大禹王的儿子?就算是大禹王,也不太可能拿出金奎砂吧?”

高个白袍人却很是发愁:“此人进入沙漠也就罢了,可要是共工闯进来,那就不得了了。”

“那个女巨人不是说保证能拖住共工吗?”

“作为炎帝之子,你觉得他有那么容易被人干掉吗?你别忘了,他对不周山战舰的了解,超越我们所有人。再说,涯草这么久都没消息了。”

“真奇怪,按理说,涯草不该这么无声无息。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谁知道呢?那女巨人贪得无厌,根本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二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高个白袍人又道:“实在不行的话,还真的只能借助共工的力量了……要是他肯帮忙,我们甚至不需要这么复杂繁琐的地下工程……”

“你是在说笑吧?共工怎么肯帮我们这个忙?他要是知道了,阻止还来不及呢。”

“要是能抓住他就好了。那样,就由不得他同不同意了!”

此言一出,二人都沉默了。

就连说话之人,也觉得有点困难,要抓住共工,谈何容易?

半晌,高个子道:“其实,共工也不是那么难以对付的,当初,他不就是着了涯草的道儿吗?”

“可当时涯草是抓住了他的致命弱点,但现在,他已经非常谨慎,要想再令他上当,谈何容易?”

“我们已经连续派出维马纳,只怕共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无论他有多么谨慎,只要他来,都非抓住他不可!”

高个子又看了一眼四周,茫茫黄沙,一般人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天网设置。

这些设置,哪怕是一个大仙都能轻易抓住。

可是,共工不是大仙。

正文卷 第201章 大漠喜宴1

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完全的把握。

“不行,我们必须再设置一道陷阱,这道陷阱必须保证共工一踏进方圆百里之地,便不能后退了……”

“这陷阱怎么设置?再说,若是最终抓不住他,只怕我们的所有心血都会付之东流,再也没有离开之日了……”

高个白袍人看了看深不见底的地下深坑,声音里,不无焦虑。

他们在这里已经经营几千年了,从最初的一筹莫展,到现在的初见成效。可是,共工一来,后果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矮个白袍人阴阴一笑:“他来了,我们就抓住他,借他之力;他不来,那就算他的运气,这十万徭役足以为我们解决问题……”

……

说话间,深坑下面已经传来叮叮当当的劳作之声。

一万五千名先行抵达的强壮劳役,已经开始了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工作。

“幸好工程已经启动,如果进行得快,明年便可启程了……”

“你别忘了,至少还需要五万人手……”

“大费不敢不送来足够人手,这点,你可以放心。”

“要是涯草一直不出现,就无法保证了……”

“别管这狡猾多端的女巨人了,反正现在已经有了大费,只要他乖乖听话,作用比涯草可大多了……”

……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旋风袭来,飞奔的野骆驼,行动比战马还快,它们席卷着黄沙遮天蔽日。

野骆驼背上,全是大夏服饰的骑兵,盔甲下,则是白狼国骑手的脸。

而他们身后,是一大群跑步而来的强壮徭役。

这些抄近道而来的人,密密麻麻,放眼望去,没有一万,至少也有八千。

他们和跟随涂山侯人的那批衣衫褴褛的徭役大不相同,他们赶路的时间不长,尚未被大漠的烈日熬垮,一个个都精神抖擞。

两个白袍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是同样心思:终于又来一批能干活之人了。

“快,大家快点……”

“注意,依次排队下去,不要拥挤,不要徘徊不前……”

“攀着绳子下去,死不了的……”

“快点,动作快点……”

吆喝声里,是野骆驼背上,一个个手持长鞭的士兵,他们瞪大眼睛,寻找那些行动缓慢或者不听话之人,稍有不慎,便一鞭下去。

暴力之下,没有人胆敢反抗,他们很快便拉着一排排的绳子,径直往深坑而去。

劳作声声,川流不息。

金属的重击声里,谁也不知道这神秘的地下世界里,到底在进行着怎样的惊天阴谋。

绿色沙棘,一望无际。

还有梭梭,泡泡刺,尽管这些贫瘠的植物看起来毫无美感,但是,众人已经不啻见到了绿洲,一个个精神抖擞,死里逃生后,但觉这世界如此美好。

尤其,沙泽发现了一种根部在沙堆里结的野果,一群人顿时欣喜若狂地冲上去采摘。

涂山侯人却独自站在远处,极目远眺。

沙棘之外,隐隐绿色,分明不是进入了沙漠的腹心地带,而是快走出沙漠了。

但是,他不能怪责沙泽故意引领了错误的方向,因为,按照当时的地形判断,这个方向就是腹心地带,而且,阳招和向导当时也是同样的看法。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率领的先锋队,仅仅只是一个障眼法。

大费早就料到他必一路生事,延缓路程,又自忖他劈天斧厉害,无人能压制,便故意派了阳招迷惑他,名为监视,实则指引他们在错误的方向绕来绕去,如此,越走越远,距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远。

可是,涂山侯人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茫然:阳招已经死了,大费选定的目的地究竟在何处?

但是,他知道,剩下的徭役必将赶赴目的地,只是,这些徭役真正要修建的,真的是大禹王的陵墓?

一路上,他不停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经历了一番生死,他早已不如是想了——大费并非白痴,就算他心狠手辣,一代枭雄,可是,他不可能不知道,别说十万徭役,就算一百万徭役,也没法在这茫茫沙漠里修建出一座陵墓来。

石材何取?

供给何在?

而且,一路上,也真的没有什么供给,才造成大批量的人员死亡。

到最后,一万人,只剩下13人。

包括自己,也不过14人。

称为全军覆没也不过分。

接下来呢?难道大费明知这么高的死亡率,还要继续让剩下的九万人前来送死?

按照这个比例,活着能到达目的地的,能上一千人就不错了。

这一千人干得了什么?

根本修建不起任何陵墓!

大费难道是疯子吗?

他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启王子……”

沙泽举着一大把野果走过来:“您快尝尝,这野果特别美味……”

涂山侯人吃了一个,果然美味多汁,十分解渴。

他连吃了好几个,这才不经意地:“沙泽,你不是说,穿过魔鬼的陷阱便是沙漠腹心地带吗?”

沙泽本是在啃着野果,听得这话,低下头,好生惭愧:“小人的父亲只说,穿过魔鬼的陷阱就是一条生路……其实,并不是什么腹心地带……”

他一看远方,叹道:“真正的沙漠腹心地带在哪里,其实小人根本就不知道……当时,小人只是不想死,启王子,请您恕罪……”

涂山侯人也并不怪责,他只是看着一望无际的黄沙:“这沙漠究竟有多大?”

“小人也说不上来,依照小人父亲的说法,这沙漠是无穷无尽的,除了近路,任何人都不要想走遍……”

涂山侯人也并不再追究,只是举起手里的劈天斧,又下意识地极目远眺。远方的黄沙,已经渐渐变成了白沙,微风过处,凉爽宜人,纵然日暮黄昏时,也不再如之前走过的路上那样寒风刺骨。

算算时间,已经是来年的五月了。

这一耽误,在沙漠里竟然是五个多月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可怕的衣服,简直就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野人了。

昔日养尊处优,与《九章》《九韶》为伍的启王子,简直不敢想象了。

他忽然心血来潮,就地坐下,摸出随身的笛子吹奏起来。

月色升起。

鹿蜀,随着笛声翩翩起舞。

月光星光,就像流动的彩虹。

一众徭役被这景象惊呆了,都围坐在涂山侯人身边,静静聆听。

他们不懂音乐的精妙,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曲谱,只觉一股深深浅浅的苍凉之意。

那是涂山侯人第一次见到凫风初蕾时所弹奏的曲子。

那也是他根据《九韶》自创的第一首曲子,当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想弹给一个陌生人听听,于是,凫风初蕾成了第一个欣赏者。

一曲终了,他摸了摸贴身而藏的那片金叶子,内心深处,很长很长一声叹息。

物是人非。今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她面前弹奏的机会了。

“烟尘……你们看,烟尘……”

牟羽的叫声,划破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前方一股巨大的烟尘,遮天盖日,竟是上千头野骆驼呼啸而过。

直到骆驼大军彻底远去,覆盖天空的尘埃才缓缓下坠。

众人往前走了一段,火光,于茫茫大漠中极其显眼。

沙泽很是兴奋:“前方一定有人烟,而且还不少。这么大的烟火,分明就是聚集之地。看样子,我们是走出沙漠了。”

众人也一阵欢呼。

可涂山侯人却看着那股烟尘消失的方向,面色凝重。

这么大规模的骆驼大军,是谁的天下?

大费要是有了这支骆驼大军,还要徒步的徭役干什么?

若不是大夏的军队,那么,这里难道还有什么第三方的势力?

他喝住了兴奋的众人,沉声道:“死亡之地,凡事小心,大家不可轻举妄动,我们悄然前去,观察仔细了再做定夺。”

众人刚刚才死里逃生,听得这话,均心里一凛,再也不敢高声喧哗了。

大漠烟尘,长河落日,初升的月色和未落的夕阳,形成海天一色的奇景。

那海,是茫茫的沙海。

那天,是蔚蓝的水晶。

一行人无心欣赏这浪漫旖旎的沙漠美景,均无声无息往前。

他们宁愿马上就看到一大堆清水,羊肉。

前面,一大片光秃秃的悬崖峭壁,但并不怎么高,再往前,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树木了,但见海天一色,还有清澈的湖水。

众人驻足不前,疑心看到了海市蜃楼。

而那火光,就更加明显。

隐隐地,有载歌载舞的声音。

涂山侯人一挥手,沉声道:“大家切勿发出声音,跟在我后面,见机行事。”

巨大火堆,火光冲天。

一大群人身着鲜艳的衣服,载歌载舞,仿佛在欢庆什么喜事。

巨大的烤架上面,上百只肥硕牛羊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大块大块的烤肉被盛在巨大的铁盘子里,男男女女,分而食之。

香醇的奶茶在巨大的铁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整个天空,都变得香喷喷的。

巨大的火堆中间,是一群旗帜鲜明的狼少年。

他们皆红色袍子,镶嵌着白色皮毛,半边胳臂袒露在外面。

与此相对的是狼少女,她们的服饰,色彩就鲜明多了,远远望去,红的绿的蓝的黄的,不一而足。

正文卷 第202章 大漠喜宴2

这些美艳多姿的狼少女们正在辛勤烧烤,酝酿奶茶,忙着端茶送水,伺候男人。

火堆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帐篷。

帐篷被精心布置,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高高悬挂,门口站着一排粗壮的侍女,看样子,是守护着里面的新娘子。

帐篷的顶端,一个巨大的白狼图腾,很显然,这里是白狼国国王小狼王的营帐。

今夜,分明就是小狼王的洞房之夜。

隐匿在远处的涂山侯人万万没想到,迂回婉转,从阳城到茫茫大漠,居然又碰上了小狼王。

只是,如此喜庆,空气里却没有丝毫酒味。

很显然,小狼王已经吸取了上次被大费偷袭的教训,于酒精一道深恶痛绝,纵是自己的新婚之夜,也滴酒不沾。

更明显的是,远处影影绰绰的白色影子。

于暗处,不时散发出油油的绿光。

竟然是一大群巨大的白狼,每一只都有一人多高。

这些可怕的巨狼,形成一道最坚固的防线,任何胆敢偷袭者,必将丧身于狼嘴之下。

小狼王如此设防,如临大敌,又是所为何来?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上次被偷袭之后的谨慎?

已经在沙漠里困游了几个月的众人,早已疲乏不堪,饥寒交迫,被石块般的干粮折磨得生不如死,如今好不容易嗅到这来自人间的烟火香味,真真是惊喜交集,恍如闯进了天堂。

沙泽大喜:“有人在这里办喜事,我们正好去……”

他的欢呼被严厉阻止。

涂山侯人低声道:“退后!”

众人不解其意,但也不敢抗命,直到退到涂山侯人认为的安全之地,他才停下。

沙泽不解其意,压低声音:“这些游牧民族十分好客,很乐于招待路人,我们去讨口茶喝,饱餐一顿,绝无问题……”

“如果是小狼王,就不见得让你活着饱餐一顿了。”

“小狼王?”

“你们总不会不知道这个人的大名吧?”

众人立即闭嘴了。

小狼王,大家当然都是知道的。

只是,他们从未经历过和白狼国的战争,沙泽虽生活在边境,但长期在外经商,并不了解,而其他人则来自东南,对小狼王更加陌生,甚至,若非涂山侯人提醒,都不知道这是白狼国的标志。

沙泽很是好奇:“白狼国虽然同在西北,可是,距离这片沙漠之地,起码还有至少一千多里吧?他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涂山侯人上路得早,压根不知道大费和小狼王的交易。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辰,也辨认出:这西北之地,最初绝非白狼国的领土,可现在小狼王公然在这里出没,而且还有如此大规模的狼少年和狼少女,很显然,他已经得到了这片土地。

可是,一路上也没有听说任何战争,小狼王是如何得到这片土地的?

难道大费那么不济事,一上台就被他打趴下了?

可是,涂山侯人一转念,立即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大费的军事能力如何,单就小狼王要在这几个月之内,赶回白狼国,召集逃亡的旧部,然后,大规模发动边境战争,并赢得这一片土地,那是不可能的。

算算时间,是根本来不及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没有费任何劲便得到了这片土地。

一念至此,更是不安。

可是,怎么也不敢想象,难道大费会主动把这片土地送给他?

须知自黄帝起,战争便是围绕领土而展开,后来,历代的中原统治者便特别讲究“江山社稷”——所谓社稷,便是土地和五谷。意味着每一寸土地都很珍贵,若非亡国之君,绝对没有可能随便就把领土大片大片赏赐给外人。

就算大费再不济,难道会白送土地给小狼王?

涂山侯人不可想象,他四下张望,但见除了白狼巨阵外之外,暗处更布置了许多岗哨,真可谓步步惊心,胆敢闯入者,杀无赦。

就像沙泽所问的:他们跑到这里干什么?

就为了举行一场婚礼?

或者说,小狼王的旧部原本都逃亡在了这里,所以,他回到白狼国,跟他们一汇合,干脆就迁徙到了这里?

放眼看去,果然,只见月色下的远方,是大片大片的草原,绿洲,有成群的牛羊,流淌的湖水。

还有大片大片的分散的营帐。

果然是游牧民族的聚居地。

小狼王和族人迁徙至此,也说得过去。

可是,他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牟羽低声道:“既然怕惊动小狼王,那我们就不妨趁着夜色赶路。否则,天明之后,更难避开白狼国的视线。”

沙泽也道:“我们先过了白狼国的地界再说。”

涂山侯人却一挥手,低声道:“这里很诡异,我们先看看再说。”

他站起身:“牟羽、沙泽,你俩看好众人,绝不要擅自行动,我去看看就回。若是可能,我为你们带一些食物回来。”

众人早已见识了他的本领,都立即领命,原地修整。

帐篷里,红色锦帐铺到床榻。

两旁,鲜花堆积,芬芳四溢。

两只巨大的喜烛高烧,映衬得满头珠翠的新娘子红晕满脸,就像一朵黑夜盛开的夜来香。

白狼国,一直保持着中原的传统:婚礼,于黄昏时举行。

新娘子的服饰、礼节,也基本上和中原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是,新娘子一听到新郎官的脚步声,便跪下去,盈盈娇声,“妾身恭候大王……”

新妇,必须跪拜新郎;女子,必须跪拜男子。

而男子和男子之间,纵然是君臣有别,也只需拱手为礼,而不用下跪。

下跪,仅限于女子对男子。

哪怕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子,都可以令一个血统高贵的女子下跪。

这是天狗盘瓠带小公主来到这里时就定下的规矩——至于盘瓠为何会定下这样的规矩,那就没人知道了。

也许是怕小公主有朝一日醒悟了,离开自己?

也许是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给小公主洗脑?

无论如何,盘瓠的洗脑策略很成功。

纵然是内心深处对小狼王鄙夷之极的姬真,也丝毫不会违背礼仪——跪拜小狼王,在她眼里,那是天经地义的。

小狼王慢慢走近。

他一身红色喜服,和外面的狼少年一样袒露了左边臂膀,胸口结了一朵红花。

地上跪着的姬真,盛装艳服,一身来自阳城的精巧丝绸,加上淡淡的香氛,美艳不可方物。

她手腕上,还是戴着那个翠绿的镯子。

小狼王本想叫她脱下,可是,他懒得开口。

他觉得无所谓。

他随随便便坐下,懒洋洋地,只想这个夜晚快快过去。

“大王可愿先喝一杯?”

他微微闭着眼睛,懒得回答。

自白旗镇上路后,她再也没有出言不逊,就好像那天夜晚偶尔暴露出的怨恨只是出于无心之举。

事实上,这一路行来,她用尽了各种伺候的手段,也曾偶尔博得他的欢心,可是,他总是郁郁寡欢,沉着一张脸。

直到这一场精心设计的婚礼。

戎甲包办了所有的细节。

如何散布消息,如何邀请各大部族,甚至婚礼的地点也选在了水草肥沃的这片土地。

那是大费王赏赐给白狼国几万里土地中最肥沃的一块绿洲。

果然,那些犹豫不决的部族,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前来投靠。

他们不仅带来了丰沛的礼物,更带来了良马、粮草……短短时间,小狼王凝聚的人力物力,竟然不逊色于被偷袭之前了。

游牧民族,向来以武力为尊。

小狼王失败时,他们曾轻视他;现在,他携带这一大片肥沃土地回来,大家顿时心服口服。

以一次“诈败”换回几万里河山,戎甲教给那些部族首领一个中原人的观点: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从失败,到诈败——小狼王的屈辱被包装成了智谋。

威望,便更上一层楼了。

自然,部族首领们奔着婚礼而来,姬真,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智慧的大王,贞洁的王后。

天造地设的一双。

他们必将成为白狼国永远流传的一代佳话。

小狼王,便只好硬着头皮,将这个虚伪的泡泡吹得越来越大。

新郎那么冷漠,新娘子自然委屈不已。

姬真低着头,垂着眼皮,泪盈于睫。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白旗镇偶尔的放肆已经成为过去,一踏上白狼国的土地,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放肆了。

自己必须认同并维护贞洁王后的名头,从此,成为人民眼中的道德楷模。

无论多么委屈,都要咬牙坚持。

毕竟,这世界上几个女子能做王后呢?

可是,小狼王已经无心安慰她。

就像一道被吃腻了的菜肴,昔日惊艳,已经一去不复返。每每发泄之后,只如丢掉了身上多余的累赘,此外,再不觉得她有任何可爱之处。

只在外面的莺歌燕舞里,对臣民部属有了一个交代,便懒洋洋地,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淡淡香氛,乃催情之物,本是为了催发新人们的欲望,令新婚之夜更加欢乐,可是现在,小狼王嗅着这淡淡香味,忽然很是不爽,淡淡地:“把香氛灭了吧!”

姬真一怔,却一点也不抗命,立即躬身而起,小跑步上前,将熏香熄灭了。

正文卷 第203章 大漠喜宴3

她跪在小狼王面前,柔声道:“大王,妾身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木桶,就在珠帘后面。

巨大的木桶,足以容纳两个人合浴,水面上,洒满了红色花瓣。

一切,都显得那么香艳而旖旎,令这新婚之夜更是浮想联翩。

小狼王站在木桶旁边。

姬真开始为他宽衣解带。

她的动作带着女性的羞涩,可是,一点也不生涩,就像早已做惯了似的,对于服侍男人有了一种天然的无师自通。

事实上,这还是她第一次伺候小狼王沐浴。

倒不是因为小狼王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之风——早在阳城,他俩便已有了肌肤之亲。

只是和白狼国所有男子一样,小狼王就从来不爱洗澡。

在白狼国的传统里,所有男性,只需要三次洗澡:出生的那一刻,成婚的那一夜,最后一次,便是死亡之前。

他们认为,死亡之前把一身洗得干干净净,便可以让灵魂更快地转世重生。

此外,不宜过多洗澡,否则,会令体内的元气随着神秘的清水溜走。

小狼王的上一次成婚之夜还来不及洗澡,就被大费给破坏了,这一次,就必须得补上了。

可是,他躺在大木桶里,觉得一点也不爽。

他觉得洗澡真是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

姬真的手,抚摸在小狼王的胸口。

红烛下,酥手如玉,莹润洁白,柔软得充满了魅惑。

小狼王却忽然想起大费。

想起这双手在大费府邸时,如何的斟茶倒水,跪地伺候。

他没亲眼见过她伺候大费洗澡,但是,他亲眼目睹她替大费以及大费的属下斟酒,为大费按摩……跪在地上,就像现在这样。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无耻的问题——她这样伺候过大费吗?

在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呆在大费的府邸,这双手,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在大费的胸口,柔软游走?

再然后,就顺理成章?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无聊的念头。

因为,他想到凫风初蕾。

我呸!

他恨恨地,那骄傲自大的女人,她绝壁不会这样伺候男人。

让男人这样伺候她还差不多。

他突发奇想,若是让自己伺候她沐浴更衣,自己一定乐意。

而且,是一万个乐意。

只可惜。

水气氤氲,遮挡了小狼王闭着双眼的面庞。

姬真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在乎他的表情。

她只是尽职尽责,要让他在新婚夜感到更加的欢乐和享受。

她的一双手,更加卖力。

舒服,又充满诱惑,和别的白狼女一样,她天生有令男人迷醉的本领。

她已经跪下,在为小狼王脱掉最后的亵衣。

然后,她脱掉了自己的亵衣。

“大王……”

小狼王睁开眼睛。

那是一具曲线分明,白花花的美妙胴体。

那是白狼国男子最最渴望一亲芳泽的一具胴体。

可是,他却觉得有点腻烦。

尤其,那胴体上,有一层

“大王……”

她跪在他面前,递给他交杯酒,柔声细语:“今日是妾身和大王百年好合之期,祈求盘瓠祖宗保佑,明年今日能顺利为大王生下继承人,以为我白狼国开枝散叶……”

继承人!?

和她生一个继承人?

小狼王一个激灵,有点厌恶,可不知怎地,当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脚上,一股热气便在丹田游走,欲望,压制了一切,合身,便随她倒在了木桶里面。

氤氲的水气里,男女的纠缠就像两条厮杀的蛇。

小狼王仰头靠着木桶,惬意地伸展双臂,内心,却一阵阵烦躁不安。

眼前,不期然地浮现一张笑脸。

并非宜喜宜嗔,柔顺乖巧,而是趾高气扬,冷淡嚣张。

偏偏又艳若桃李,如高山云端。

可望而不可求的小鱼凫王。

那个傲慢得要死的女人。

他忽然伸出手,重重地一掌下去,水花飞溅,旁边的姬真被淋了满头满脸,若非在水中,当即就跪下去了:“大王……大王……可是怪妾身伺候不周?”

他死死闭着眼睛,丹田之下,一股气流飞速流失——那是内伤所致,百里行暮的惩罚,委蛇的重重一击,将他伤在了一个男人的最关键处。

尽管已经用了无数的伤药也无济于事。

“小狼王,你胆敢再靠近她半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不周山之战后,百里行暮便再也不杀人。

他发誓,决不再亲手杀掉任何一个人。

纵然此人罪大恶极。

小狼王,便是因此逃过一劫。

否则,以他对凫风初蕾的所作所为,百里行暮早让他死了一万次了。

可是,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百里行暮本意只是警告警告他,出手有分寸,可是,委蛇那一击,便直奔要害了。

委蛇很清楚,白狼国男子最看重的便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彼时,凫风初蕾命垂一线,它对小狼王实在是恨透了,因此,下手便没有留余地,本是要杀掉小狼王,结果一下扫中了小狼王的命门。

尽管小狼王遍访名医,可是,所有医生都告诉他,这伤只能养,没法治,没有个三五年,是好不了的。

可小狼王仓促之下,把这一切全归罪到了百里行暮身上,也因此,对百里行暮恨之入骨。

比对涂山侯人更加憎恨。

也不知道是憎恨那上古大神饶恕了自己的性命,还是憎恨他那至高无上的本领。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达到了。

更可恨的是,凫风初蕾居然毫不掩饰对他的恋慕。

没错,凫风初蕾就是看上他了。

哪怕她一直高高在上,一个男人都看不上,他也还好受一些。

可为什么她会看上他呢?

就算他百里行暮是共工大神也不行啊!

更可怕的是,要是凫风初蕾没死,那剧毒媚药何解?

他疑心,百里行暮用的方法,正是自己所渴望采用的方法……

虽然他已经多次想象这个场景,可一念至此,依旧怒火中烧,又是一掌重重击打在水面之上。

姬真的一头一脸,再次湿淋淋的。

低头时,看到倒影里雪白身子下的伤痕——从柔软腰肢到腹部,本是冰肌玉肤,可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完美曲线,就此破功。

这一击,自然也是委蛇所为。

而且,这疤痕此生再也无法去掉。

她以为小狼王是目睹这丑陋疤痕对自己有了厌弃之心,声音里已经满是哭腔:“大王……大王……妾身不知如何是好……”

本是梨花带雨,小狼王却觉得粪土一般。

不是腰腹上的伤痕,而是她那张脸。

自从那场未遂的媚药之后,他看姬真,更觉得粪土一般。

到手的,总是食之无味。

得不到的,总是辗转反侧。

尤其,这女人心里爱的还是别的男人——

明明知道她心目中,自己也是粪土一般,这场戏,还能如何完美地演下去?

姬真颤声道:“大王……”

他皱眉:“何事?”

“妾身为大王准备了两名新鲜靓丽的少女,皆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年龄……如果大王今晚无心于妾身,这两名美少女可以代劳……”

他干脆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大王……要是你觉得这白狼国的美女都已经不入你的眼,妾身也可以为你寻找别的美女……”

“别的美女?”

“比如凫风初蕾!只要能让大王开心,妾身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将她送到大王的床榻之上……”

小狼王觉得这女人简直就是在恶心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都很恶心,觉得这一大桶水,简直把自己越洗越脏。

他发誓,再也不要洗澡了。

“小狼王,你一定不认识一个字:贱!”

“小狼王,你真的从来不照照镜子吗?跨越物种的交—配,那是狗才愿意的,不过,你是狼,也可以理解,祖传如此嘛……”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都比你实在,至少人家都是禽兽……”

真是天下第一毒舌刻薄的女人。

他恨得牙痒痒,可脸上,却渐渐地有了笑意。

窗外,忽然一阵簌簌之声。

他本能地跳起来,推开姬真便冲出去。

狼牙棒在手,一双狼眼,锐利搜索胆敢来犯之敌。这一次,他十分慎重,绝不能让上一次的偷袭惨败重演。

今晚,他甚至滴酒不沾。

前面,隐隐有奇怪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那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荆棘丛,哀嚎声,便是从密林深处传来的。

有人在嚎哭,呻吟,悲惨之声,就像临死前的苦苦挣扎。

他听得胆战心惊,不由得大着胆子上前几步,这一看,不由得瞪大眼睛:只见那丛林里翻滚哀嚎的人影,不是凫风初蕾是谁?

只见她浑身血红,已经挣扎得遍体鳞伤,身上的血肉正一块一块往下掉……

“天啦……凫风初蕾……凫风初蕾……”

他要冲上去,却又不敢。

密密麻麻的荆棘将他的脚步阻挡。

他惨然色变,只颤声呐喊:“凫风初蕾……凫风初蕾……”

那挣扎的血红人影忽然跳起来,他仓促后退,可是,她的身影已经倒在荆棘之下,气息奄奄地向他伸出手:“小狼王……是你害死我……是你害死我……”

身形往后一仰,便倒了下去。

他颤抖的手,伸出。

抚摸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天啦……凫风初蕾……凫风初蕾……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害死你……真的……真的……”

“大王,大王……”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滑到了水桶里,呛了好几口水,四肢无力,奄奄一息。

正文卷 第203章 两雄相遇1

姬真焦虑地拉了他一把:“大王,你醒醒,你醒醒……”

他额上,冷汗涔涔。

原来,是做噩梦了。

却那么逼真,就好像最后一面时,自己亲眼目睹凫风初蕾的惨状:全身的血液渗透肌肤,成了一个血淋淋的血人。

大费说,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一念至此,忽然惨叫一声:“完了,完了,凫风初蕾一定是死了……一定是……天啦,我真的害死她了……”

姬真舀了一瓢水就泼在他的头上。

“大王,你是在做噩梦!”

她的声音冷酷而镇定。

他一怔。

“一场梦而已,不要大惊小怪。”

他嘘一口气,也幸好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是,闭着眼睛,焦虑之情却没有稍稍减低。

“大王……”

小狼王尚未回答,只听得禀报声传来。

这是紧急军情的通报,他脸色一变,跳出水桶,姬真仓促为他擦了擦身子,他随便披了喜袍便大步而出。

营帐门口,站着戎甲。

戎甲奔走于小狼王的婚礼策划,实则一直在为他笼络各部族首领,这个时候,他本应该陪着那些首领一醉方休,可却匆匆而来,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小狼王立即问:“何事如此匆忙?”

戎甲拿出一个蜡丸。

小狼王一看,脸色大变。

蜡丸里,是一个很隐晦的图案。

消息,却是戎甲口述的。

“据可靠消息,启王子已经到了沙漠地带,但半个月之前,忽然失去了踪迹。大费王要您务必在沙漠里截杀启王子……”

那个图案,便是大费的印章。

“此外,大费王还传令,一定要截杀一个手持金奎砂的人,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金奎砂?什么是金奎砂?”

戎甲又拿出一个图案,小狼王一看,只见是一弯新月的模样,但不过婴儿小手指般大小,初初一看,倒像是委蛇身上那些用不完的金叶子似的。

他奇道:“这金叶子就是金奎砂?”

“属下也不知道,反正拿到的图案就是这样。”

“这么细小的东西,如果来人不主动拿出来,我们怎么知道谁会带着这玩意?”

“对方只说携带金奎砂的人,已经过了红石林,估摸着时间,正要通过这里……”

小狼王奇道:“他们真的闯过了魔鬼的陷阱?”

“所以大费王才下令必须截杀他们。据说,他们出了红石林,这里便是必经之地,算来,估计快要到达附近了。”

小狼王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色,面色大变,沉声道:“立即传令下去,搜捕方圆五百里地的陌生人,任何人都不要放过!不,方圆千里的陌生人,都格杀勿论……”

“属下遵命!”

涂山侯人匍匐在茂盛的沙棘丛里,慢慢地绕到帐篷附近。

帐篷很高,很牢固,看样子,绝非仓促搭建,而是准备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而那些载歌载舞的狼少年们,舞动间,反射出白茫茫的光芒,竟是随身携带利刃。

可是,涂山侯人震惊的并非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广袤草原绿洲上面。

这不是小狼王的临时聚居地,远处有星星点点的人烟,茅舍,竟然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各民族杂居地。

而且,很显然物产丰盛,牛羊成群。

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大费执意在沙漠中修建陵墓,却一直没有派出后勤补给,粮草先行,以至于一路上,他都在寻找粮草大军的身影。

可是,要是粮草补给,是从这里送进去的呢?

路途是不是要快捷便利许多?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先不说这片广袤的草原绿洲到底能不能供给那么庞大的徭役粮草,单单说,沙漠的腹心地带,不是在中间吗?难道距离这里并不遥远?

一念至此,更加不安。

难道大费在修建陵墓这事上,和小狼王有什么勾结不成?

他想起凫风初蕾早就提醒过自己的:小狼王虽然是凶手,可是,大费才是幕后的主谋。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得前方营帐处,一声狼啸,紧接着,便窜出一头巨大的白狼,一个狼少年凌空飞身上去,高声道:“众人听令,每小分队率领10头战狼分别搜索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但遇中原口音的陌生人,务必擒拿,若欲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四个小分队便从四个方向搜捕而去。

涂山侯人大吃一惊,心道这消息传得好快,小狼王很显然是奉命追捕自己等人。

若非大费下令,小狼王岂会如此听话?

可若是大费,他哪有那么大的神通?自己等人刚刚逃出红石林,他就知道了?

而且阳招等人可是早就死了,连去报信都不可能。

这样一想,更觉沙漠中有一种极其可怕的势力。

可是,他已经顾不得多想,因为,那些嗅觉灵敏的野狼,已经捕捉到了附近生人的气息,开始发出嗷嗷的叫声。

那叫声,正是沙泽等人隐匿的方向。

沙泽等人都普通人,虽粗壮有力,却绝非这些狼少年的对手。

唯有引开这些追兵,才能让沙泽等人逃过一劫。

一念至此,他跳起来。

劈天斧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闪电。

巨狼们嗅到生人的气味,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嗷叫。

“谁……是谁……”

涂山侯人情知处境极其危险,却大喝一声,索性哈哈大笑:“小狼王啊小狼王,你还不赶紧出来会会你的老相识?”

笑声震天。

正四散追捕的狼少年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都惊诧地盯着那笑声的方向。

众人眼前一花,一少年从高处跳下来。

他手持劈天斧,哈哈大笑:“你们就别费劲去寻找了,我已经在你们面前了。”

七八头巨狼嗷叫着扑上来,可是,迎着劈天斧的寒光,又停下脚步,只团团围住涂山侯人,露出尖锐的狼牙嚎叫。

小狼王早已闻声出来,一看,对面正中站着的,不是涂山侯人是谁?

仇人相见,真是分外眼红。

他冷笑一声:“启王子居然胆敢到我白狼国送死?真是活腻了吗?”

涂山侯人四下打量周围,近距离下,但见果然是一大片水草丰美的绿洲和草原。

“真不知,这片大夏的土地,怎么就成了白狼国的土地了?”

“你们的大费王孝敬本王的,不行吗?”

“还果真是大费送给你的?为什么?”

小狼王冷冷地:“与你无关。”

涂山侯人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又看看前面大帐篷上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笑道:“真没想到赶上小狼王的洞房花烛夜,好歹也是相识一场,难道你就不请我喝一杯吗?”

小狼王没料到他居然如此有恃无恐,明知身入险境,竟没事人一般。

小狼王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劈天斧,暗忖,这厮再是厉害,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管叫他此行有去无回。

涂山侯人也不看他面色,大步就走。

营帐里,果然红烛高烧,核桃枣子摆了满满地一大盘子。

涂山侯人看到一大碗清水,旁若无人,端起来:“小狼王,这水能喝吧?”

小狼王不做声。

他一仰脖子,将一大碗水咕嘟咕嘟喝个精光,大声道:“啧啧啧,真是又累又渴,喝一碗水后好多了。对了,小狼王,反正是你婚礼,再上一点吃的呗……”

一大盘羊肉和胡饼端上来,还有一大碗奶酪。

涂山侯人在沙漠里行走了几个月,早已疲惫不堪,每每靠着一点干粮活命,忽然见到这些东西,真不啻人间美味,毫不客气就地坐下,大吃大喝。

小狼王见他尽管渴极饿极,神情却一点也不狼狈,纵大吃大喝,也不是一般人的狼吞虎咽,举手投足之间还是保持着极大的优雅和气派。

跟大禹王的勤劳朴素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王侯公子模样。

就连装模作样如大费,也不时露出狼狈的一面,就像被烧红了屁股的猴子,可是,无论是万国大会上面临绝境,还是现在,涂山侯人都镇定自若。

就好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大禹王的儿子了——说穿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被流放西北的囚徒而已。

凭什么这么拽?

不知怎地,小狼王又想起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也是这样,无论是颠沛流离还是逃亡途中,她一直保持着从容不迫的举止,哪怕亡命天涯,也如一场度假。

她的天潢贵胄,和他这王侯公子,简直相得益彰。

小狼王很是不爽,越看越觉得这厮讨厌透顶。

百里行暮也就罢了,人家是上古大神,因为本事差距太大,他自知比不上,也就不比了。

可是,涂山侯人就不同了,明明只是一个落魄二代而已,凭什么这么拽?

明明上次在阳城的客栈,他已经遭过一次暗算了,现在,还这么大摇大摆,难道真以为劈天斧在手,就所向无敌了?

小狼王死死盯着他,半晌:“涂山侯人,你从何而来?”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我专程来恭贺你新婚之喜不行吗?对了,这胡饼可真好吃,再来一盘呗……”

正文卷 第205章 深入虎穴

小狼王一时摸不清虚实,心想,这厮难道是疯了?

他干脆一招手,真的又令人端上来一大盘胡饼,在涂山侯人面前坐下,门口,一大堆狼少年如临大敌。

涂山侯人依旧旁若无人,直到吃饱喝足了,才一笑:“今天是小狼王的大喜之日,按理说,我该送一些贺礼,不过,小狼王也该知道我的处境,这茫茫大漠也没什么好送的,只好等日后再说了……”

小狼王冷冷地:“没听说过贺礼也要赊欠的。”

“哈哈,所以我也觉得惭愧嘛。白吃白喝,却拿不出贺礼,唉,真没想到,我启王子也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如果你真的觉得惭愧,有一件礼物,现在就可以送给我……”

“什么礼物?”

“你的项上人头!”

涂山侯人大笑,连连摇头:“这可不行!我这颗人头虽然并没有多大价值,可是,要是送给了你,我就没有吃饭家伙了。这可万万送不得啊,还是以后再说吧……”

小狼王冷笑一声,自己斟了一樽,一饮而尽。

涂山侯人却好奇地打量他一身的喜服,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你们的喜宴竟然和中原人差不多,举行婚礼的时间,也和中原人一样……对了,好像听凫风初蕾提过,你们白狼族的总先妣盘瓠的妻子,应该就是某一任中央天帝的女儿,也难怪你们的习俗和中原一样……”

小狼王忽然打断他:“你有凫风初蕾的消息吗?”

涂山侯人有些意外。

小狼王固执地又问:“你有凫风初蕾的消息吗?”

神情也些微焦虑,就如之前醒来的一场噩梦——凫风初蕾不会是真的已经死掉了吧?

涂山侯人缓缓地:“小狼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只需要回答我,这几个月,你见过凫风初蕾吗?或者,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你跟她不是朋友吗?她一定会跟你联系的……”

涂山侯人分明看出他眉目之间的焦虑之色,还有他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急迫与担忧。

他心里一沉:“小狼王,凫风初蕾到底怎么了?”

小狼王大失所望:“难道你这几个月从来没有凫风初蕾的消息?”

他缓缓地:“你找凫风初蕾干什么?”

小狼王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的下落?”

“你比我后离开阳城,你难道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凫风初蕾的下落,那就去死吧……”

话音未落,小狼王手里的狼牙棒便出手了。

这一下,倾尽了全力,他本就十分讨厌涂山侯人,正因为上次在阳城杀他不死,才和凫风初蕾彻底决裂。

今日张罗了天网,原本就是奉命捉拿他,之所以一再斡旋忍耐,无非是要打听一下凫风初蕾的下落,现在见他一问三不知,如何不恼羞成怒?

狼牙棒,用了足足十成的功力。

尽管涂山侯人早有准备,却也被这股大力胁迫,劈天斧一扬,纵身跃开,正面迎着了小狼王。

一干狼少年从门口蜂拥而出,团团将涂山侯人包围。

这些人,大多是小狼王最忠实的侍卫,大多数随他参加过万国大会的那场厮杀,都曾亲眼见过涂山侯人劈天斧的厉害。

彼时,他们对涂山侯人都甚钦佩,所谓英雄重英雄,就算现在将他围困,一个个都没急于下杀手,都看着小狼王的脸色。

涂山侯人也看着小狼王的脸色,他担心的当然不是这个龙潭虎穴,而是小狼王刚刚那番奇怪的问答。

不知怎地,心里惴惴的。

“小狼王,凫风初蕾到底怎么了?”

“死了!”

他失声道:“你说什么?”

小狼王冷冷的:“你离开阳城的那个夜晚,凫风初蕾中了大费的剧毒,一直没有找到解药,估计当天晚上就死掉了……”

涂山侯人惊呆了。

就是这一愣神之间,小狼王出手了。

狼牙棒,直砸他手里的劈天斧,涂山侯人还在懵懂之中,也不躲闪,劈天斧当的一声,几乎脱手坠地。

幸好他反应极快,一反手,牢牢握住劈天斧,却也不急于反击小狼王,连声追问:“她怎会中毒?她怎会中毒?小狼王,你该不会故意撒谎吧?”

“大费要毒死一个人,还需要本王撒谎吗?”

“百里大人不是一直跟她一起的吗?大费岂会害得了她?”

“百里大人早被巨人一族杀死了……嘿嘿,百里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涂山侯人面如土色。

小狼王狞笑一声,狼牙棒再次兜头砸下:“涂山侯人,你也去死吧……嘿嘿,你和她不是好朋友吗?你赶紧去阴曹地府陪伴她吧……”

狼牙棒迎着劈天斧。

小狼王只觉虎口一麻,狼牙棒差点脱手飞出。

这是他第一次实打实单独和涂山侯人交手,本已经用尽了全力,又抢了个先机,以为至少可以攻其不备,怎么也不至于太难看,可是,一招之下,就跌了个大坑。

涂山侯人一击得手,抢上一步竟劈手捉拿小狼王,若非小狼王就地一滚,脖子便被他生生捏住了。

小狼王侥幸逃脱,狼狈不堪,再也顾不得以多欺少,一干狼少年便围了过来,四面八方将涂山侯人包围了。

涂山侯人却无心跟这些人纠缠,觑了个空,厉声道:“小狼王,我不想和你为敌,可是,你再胡搅蛮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小狼王退在门口,一挥手,又是一群狼少年四面八方将整个帐篷包围了。

一队精锐甚至已经攀爬到了帐篷半中间的歇脚处,居高临下,张弓搭箭,只等机会一到,便将涂山侯人射成刺猬。

小狼王这才哈哈大笑:“启王子真是好大的口气,你对我不客气?你能怎样不客气呢?实话告诉你吧,你这颗头颅今天我是要定了……”

尽管陷入重围,但劈天斧还没有露出任何败迹。

“是大费要你杀我?”

“哈哈,启王子这颗头颅真是太值钱了,可是货真价实十万两黄金啊!”

涂山侯人也大笑:“真没想到我这颗头颅居然如此值钱!可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夏整个府库都没有三万两黄金,大费哪来的十万黄金给你?”

“这就不是你启王子需要担心的问题了。上次让你侥幸逃过一劫,这一次,为了保险起见,我非将你这颗头颅当场砍下来不可……”

大费的预付金早就到位了,剩下的黄金,约定是一手交涂山侯人的头颅,一手交钱。

小狼王不可能放弃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尤其,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在家呆着还没出发就等到涂山侯人自投罗网,如何还会轻易放过他?

他大喝一声:“杀死启王子,赏黄金五千!”

狼少年们潮水般地就涌了上去,恨不得当场将涂山侯人砍为肉酱。

无奈,帐篷地方很小,众人施展不开手脚,弓弩手们怕误伤自己人,也投鼠忌器。

涂山侯人之所以冲进来,便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于他人来说,可能是“请君入瓮”,可是,他深知,最是人多混杂的时候,劈天斧越是不吃亏。

小狼王也不着急,大笑:“我就不信你能一直坚持下去,车轮战都拖死你。”

话虽如此,但他也看不出涂山侯人有什么败象,而且,眼看围上去的狼少年一群群倒下去,折损的人手越来越多,小狼王只想快点结束这缠斗,大声道:“涂山侯人,你若是束手就擒,本王还可以留你一条全尸,否则,就算你死后,也必将被砍成肉酱……”

“哈哈,我连魔鬼陷阱都闯出来了,还怕你这小小的帐篷不成?”

小狼王失声道:“魔鬼陷阱?你居然从魔鬼陷阱而来?”

涂山侯人也不答话,手里的劈天斧连续震飞了三四名狼少年。但是,随即便有更多的狼少年冲上来补位。

小狼王大叫:“这么说,金奎砂也在你身上了?”

金奎砂?

涂山侯人不解其意,而且听都没听过这玩意,却哈哈大笑:“你想要金奎砂?”

小狼王一听这话,以为金奎砂真在他身上,大喜:“有人要本王杀掉佩戴金奎砂的人,如果此人真是你,那本王岂不是一举两得?不过,金奎砂到底是什么玩意?”

涂山侯人忽然想起凫风初蕾送给自己的那片金叶子,正是靠着这片金叶子,自己才闯过了“魔鬼陷阱”。

难道这就是什么金奎砂?

他心念一转,十分干脆:“没错,金奎砂的确在我手里!”

只听得小狼王一声狼啸,竟是簌簌撤兵之令。

之前奉命搜捕千里之内陌生人的大军,全部撤了回来。

“众人听好了,大家要找的佩戴金奎砂之人,就是眼前这个启王子!只要杀死他,重重有赏……”

绝杀,比生擒容易多了。

小狼王得意洋洋,就像看着一只瓮中鳖,“启王子,还是乖乖先把金奎砂交出来吧。”

“你想看吗?有本事就来拿吧,就只怕你根本没这个本事……”

小狼王悠悠然地:“本王可不着急!等杀了你,这玩意自然就是本王的……”

话音未落,只听得连续几声惨叫,接连有好几名狼少年被劈天斧震飞出去。其他少年慑于这声势,一时间,纷纷后退,竟然再也不敢围上去。

涂山侯人站在原地,睥睨众人,大笑:“小狼王,要不还是你亲自来?你的这些属下可真的不太成气候啊,比起万国大会上那些高手可差远了……”

正文卷 第206章 深入虎穴2

小狼王冷笑一声,却后退一步。

一大群狼少年,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涂山侯人却并未急于下手,而是盯着小狼王:“小狼王,我今天来,并不是要和你拼命的!就算上次你和大费勾结对我下毒,我也不打算追究……”

“启王子今天是吃了大蒜吗?口气这么大?你要追究?你怎么追究?”

涂山侯人劈天斧一横:“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你说,凫风初蕾是不是真的中了大费的毒?”

“对!早就死了!”

小狼王干脆利落:“所以启王子你就别指望还有盟友了!”

涂山侯人上前一步,对面的狼少年,不由得后退一步。

劈天斧凛冽的寒光,令他们心底都有点发憷。

涂山侯人还是盯着小狼王:“凫风初蕾中毒,跟你有关吗?”

小狼王稍一犹豫,却狞笑道:“谁叫她故作清高坚决不从我?她是该死,活……该……”

“该”字没有出口,一股刺骨寒风钻入骨髓,小狼王眼前一花,往后就倒。

“大王……”

“大王……”

上百支狼牙棒砸向涂山侯人,小狼王侥幸逃过一劫,脸上火辣辣的,一摸,竟然一手的血。

劈天斧距离他还有三尺之遥,单这杀气便如此厉害,若是劈在自己身上,岂不拦腰成两截?

小狼王骇然,好半晌也不敢吭声了。

原来,涂山侯人一开始并未出杀着,也不想跟这些狼少年真的搏命,所以,一直是点到即止,且战且退,只想逃走就行了。可一听小狼王自认和大费勾结毒害凫风初蕾,这一下,便动了真怒,劈天斧再不容情,狼少年,很快一群一群倒下去。

小狼王见势不妙,大喝一声:“退下!”

一众狼少年急速撤退,涂山侯人哪肯放过这机会?跟着也一起冲过去,只听得身后呼啦啦的冷箭声音,若是稍微慢一点,自己的背心上可能已经和刺猬差不多了。

小狼王哪容他闯出去?又是一阵箭雨从背后射杀,可涂山侯人速度极快,一瞬间便已经跃过狼少年们的头顶,众人见他如此声势,本能纷纷避让,涂山侯人明知小狼王要的便是在开阔处好射杀自己,可是,他一心想捉住小狼王,也顾不得危险,直奔小狼王而去。

他速度极快,眼看距离小狼王已经不到三丈远,忽见小狼王脸上那种得意到了极点的笑容,直觉不妙,便生生停下脚步,可是,已经迟了,脚下轰隆一声,现出一大片陷阱。

饶是他反应极快,一只脚也掉了下去,好在劈天斧猛地落地支撑,他一个旱地拔柳又跳起来。

小狼王大笑:“启王子真是好本事,再来……”

头顶巨网,比他的话音来得更快,涂山侯人再也来不及闪避,便被兜头网住了。

小狼王布置这陷阱,倒并非是专门等待涂山侯人,他是吸取了上次婚礼被大费偷袭的教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一次,是严阵以待,无论谁敢擅闯,都是死路一条。

只是正好来的是涂山侯人,便派上了大用场。

此时,涂山侯人被网罗中央,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唯有劈天斧还是牢牢握在手里。

失效的陷阱,将他和小狼王隔绝成两个世界。

后面,是居高临下的弓弩手。

前面,是奉命撤回来的白狼国搜捕大军,加上精锐狼少年,组成了几千人的方阵战队。

小狼王拍拍手,大摇大摆上前几步,隔着那个三丈多宽的陷阱,冷冷的:“可能大禹王没有教导过启王子‘双拳难敌四手’这句话!”

“大禹王一死,你启王子就孤立无援,这还真是出乎本王的想象。可能是启王子逞英雄惯了,以为自己真的天下无敌了?”

涂山侯人虽困在网中却面不改色:“小狼王,你有种的来和我独战一场!”

他毫不客气:“本王为何要跟你单打独斗???本王是一国之君,被人保护是理所应当,何须跟你一样逞匹夫之勇?能抓住你,无论是什么手段,便是本王赢了!成王败寇,谁在乎以多欺寡呢?”

涂山侯人看了看前面黑压压的狼少年大军,并未对小狼王反唇相讥。

这支大军,便是小狼王的本钱。

纵然败了,还可以卷土重来。

可是,如果没有这一支大军呢?

“身为王子,却未能培养任何一点自己的私人势力,这本身就是你这个启王子无能无德的表现!没有百里行暮的本领,你就别学人家盲目逞个人英雄主义,英雄,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

涂山侯人居然点点头,和颜悦色:“小狼王,我以前是低估你了!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鲁莽的热血少年,不料,你是一个阴谋家!”

小狼王大声反驳:“阴谋家有什么不好?中原人不是最最推崇智谋和谋略吗?大费不就是因为阴谋上位的吗?现在,人家可是真正的万王之王!”

万王之王!

而且,大费那么年轻!

真真是少年得志的典范。

小狼王的声音里满是艳羡:“无数人熬到头发白才能登上王位,可大费并不比我们大几岁,人家就已经是万王之王了!如果阴谋能达到这个地步,每一个男人都会毫不犹豫成为阴谋家!”

涂山侯人叹道:“我少时天真,总以为远离权位,就会远离阴谋。”

“所以,你只是一个绣花枕头!”

涂山侯人心平气和:“没错!在这之前,我的确只会吹吹曲子,看看山水,从来没有想过要蓄养自己的一支私人力量。”

小狼王肆无忌惮地讥笑:“这只能证明大禹王假清高,而你,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涂山侯人的目光再次投向前方。

黑压压的大军,威严肃穆,旌旗猎猎。

纵比不上大夏的百万大军,可是,几千人的队伍,捉拿一个人,绰绰有余。

再是小国寡民,小狼王依旧是小狼王。

只身一人的落拓王子,则什么都不是。

以前,他认为自己至少还有朋友:凫风初蕾,百里行暮。

朋友不在于多,而在于精。

可现在,就连朋友也没有了。

他的一只手,下意识地靠近胸口,那是存放金奎砂的位置——也是他浪迹大漠唯一剩下的财富。

眼里,不由自主地悲哀和恐惧。

小狼王丝毫也没有放过这一丝悲哀之色,此际,正是涂山侯人最最软弱的时候。

“你去死吧!”

那是一句绝杀令!

罗网,瞬间被收缩,箭雨,顷刻间射来。

涂山侯人彻底被死亡包围。

可是,他只是仓促挥舞了几下劈天斧,敷衍似的,已经没什么章法了。

小狼王松一口气,大笑:“启王子,你要是下了黄泉见到凫风初蕾,记得代本王问候她一声……”

“轰隆”一声,天空就像下了一阵黑雨——雨点,便是被劈碎的网屑,纷纷扬扬,坠落一众狼少年的头顶。

而那些飞来的箭雨被一股大力改变了方向,直奔前方,绝大多数坠落陷阱,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射中了躲闪不及的白狼国大军,一时间,惊呼四起,尸横遍地。

涂山侯人已经越过三丈多宽的陷阱。

劈天斧,直奔小狼王而来。

小狼王也惊呆了,可是,他总算反应极快,狼牙棒一横,厉声道:“全力击杀启王子,退后者斩!”

这一次,他并未退缩,一马当先,狼牙棒迎住了劈天斧。

与此同时,十几只狼牙棒一起迎着了劈天斧,可是,这是徒劳的,很快,他们便发现,狼牙棒就像之前天空飞舞的网屑,手里的木棒竟然土崩瓦解,只剩下丑陋不堪光秃秃的刀刃。

狼少年们,目瞪口呆。

小狼王的狼牙棒虽然尚未脱手,却大感不妙,他且战且退,好不容易熬到又一群狼少年冲上来,可是,狼牙棒已经被劈天斧绞住。

森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涂山侯人的声音已经响在耳畔:“凫风初蕾真的死了?”

他骇然,一时间作声不得。

对答稍有不慎,下一刻,劈天斧便会生生将他的头颅劈为两半。

有笛声传来。

凄婉缠绵,低回交错,天空中,仿佛纷纷扬扬的一阵细雨,润物无声,周围的青草地都绿了起来。

涂山侯人本能抬起头,前方一片蓝色,委蛇的紫红色披风迎风招展,神气活现。

他喜出望外:“凫风初蕾……”

劈天斧垂下,小狼王本能地连退三丈远。

笛声,更近了。

那是深闺怨妇,疆场孤魂,再也回不了家的多年浪子……涂山侯人提着劈天斧,眼里竟然湿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就像母亲临死前,被一刀剖开的胸口,瘦小的身影,鲜血如注。

就像父亲临死前,气息微弱:启儿,你要好好照顾云华夫人。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父王把唯一的一颗不死药让给了自己。

最恨的一个人,却是最爱惜你之人。

他死后,他便彻底孤立无援。

甚至,不再有任何朋友。

“凫风初蕾?初蕾?好名字。你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小子,正经点。”

“问问我的名字难道就不正经了?好吧,我告诉你,我叫涂山侯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凫风初蕾的情景。

本以为早已忘记了,可是,于这大漠的孑然一身逃亡里,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泪如雨下。

正文卷 第207章 深入虎穴3

狼少年们,悄然撤退。

四围空地,余他一人。

只是茫茫草原上,一个孤独的赴死者。

一如在湔山时生死一发的魔音——彼时,还有凫风初蕾提醒他,现在,谁能引领他走出自己的心魔?

那一刻,小狼王都犹豫了一下,他伸出的手并未马上挥下,在空中一顿,一咬牙,才厉声道:“杀……”

箭雨密密射来,很快,便将涂山侯人彻底笼罩。

嗖的一声,劈天斧出手了。

笛声,戛然而止。

正中空地上,几名狼少年被射为了刺猬。

涂山侯人迅捷无论的一击也扑了个空,只听得阴测测的一笑:“启王子,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涂山侯人停下脚步,看着被一众狼少年层层护卫的大业。

玉笛在手,正是当日他在小鱼洞偷袭众人的那首曲子,于蛊惑人心之时,痛下杀手。

大费终究不放心启王子独自在外,又得知他煽动诸人和阳招分道扬镳,所以立即派出了大业赶来。

不料,如此精心布置,居然仍旧被涂山侯人逃脱,大业心中的恼恨可想而知,也对涂山侯人更加忌惮。今日他孤身一人,尚且如此厉害,他日与羽翼丰满,谁人还能是他的对手?

只一挥手:“大家听好了,今日若不砍下启王子的脑袋,大费王就唯你们是问……”

狼少年们听得他竟然拿大费王的名头压众人,均是不以为然,谁也不动手,只是看向小狼王。

小狼王虽然迫于压力,对大费俯首称臣,可是,哪里看得上大费的这个弟弟?但是,他情知现在不是得罪大业的时机,只一挥手:“杀!今日务必杀死启王子……”

狼少年们,蜂拥而上。

涂山侯人情知再也无法抓住小狼王,再也无心恋战,虚晃几招,拖了劈天斧就跑。

他吹了一声口哨,远远地,鹿蜀飞奔而来,雪白的鬓毛长长地,美若神话中的祥瑞。大业对鹿蜀觊觎已久,大喊:快抓住鹿蜀,要不然,就射死,快把鹿蜀射死,不要留给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跃到鹿蜀背上,鹿蜀四蹄扬起,待得众人冲上去时,哪里还有涂山侯人的影子?

骄阳似火,马蹄声声,野生的雪白芍药花开满湖边,有麋鹿掠起,稍有声音便惊吓得拔足飞奔。

草原之景,绝美无比。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本该暗自庆幸,涂山侯人却垂头丧气,满脸茫然。奔出去很远,才蓦然想起,自己忘了通知沙泽、牟羽等人。

他坐在鹿蜀背上,眺望远方,但见一河之隔,后面是茫茫无际的大草原,前面则是茫茫黄沙,正是自己之前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大沙漠。

但是,方向已经改变,他不知道这里距离沙漠腹心地带究竟还有多远。

身后,隐隐还有马蹄的声音,呐喊的声音,恍如追兵袭来,渐渐地,尘烟四起,好像是小狼王派出的大军在密集的搜索。

涂山侯人不得不催促鹿蜀过了河岸,双脚重新踏在了茫茫黄沙上面。一河之隔,气温却截然不同,他顿觉得汗流浃背,十分难受。

可他还是不敢停留,一直走过大片隔壁,确信追兵再也赶不上了,才停下。

从闯过魔鬼陷阱,再和小狼王等一番激战,他身上多了大大小小七八道伤口,虽都不致命,甚至只是小小皮外伤,可是,在这沙漠里,却不啻雪上加霜,高温令疤痕无法凝固,汗水一冲刷,很快便化脓红肿,到后来,他的右臂便高高肿起,连劈天斧都拿不起来了。

他沮丧地躺在一块稍稍湿润的沙堆下面,这时候别说小狼王等人追来了,随便一个敌人便会轻易要了自己性命。

迷迷糊糊中,忽然想起凫风初蕾给自己的那颗玉红草果实,凫风初蕾说,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只要服下玉红草果实就会痊愈,但是,服用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昏睡不醒,至于要昏睡多久,凫风初蕾也没说。

此时,他举着果实,真是举棋不定,担心自己服下去了,一睡不起,那就真要死在这里沙漠里了,可若是不服用吧,恶化的伤势照样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想起小狼王的狞笑:“凫风初蕾早就被大费毒死了……涂山侯人,你赶紧滚下黄泉和她相会吧……”

他不相信凫风初蕾会这么轻易就死了,明明告别之夜她还那么健康那么从容!

而且,还有百里行暮!

就算没有百里行暮,她自己也能幻变四面神的形象——身为颛顼大帝的女儿,幻变始祖原型时,别说小狼王,大费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一个人,怎能说死就死?

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可内心还是忐忑不安,毕竟,小狼王说了那是下毒——轮到卑鄙,谁又比得过大费呢。

金叶子,也在胸口撞击,对了,小狼王说,这就是什么金奎砂。

他想站起来,骑着鹿蜀绕道沙漠边境,赶紧出去打探一下凫风初蕾的消息,可是,只挣扎得一下,但觉右臂就像爬满了有毒的蜈蚣,正密密地将上面的腐肉一点一点吞噬,他惨叫一声,腿一软便晕了过去。

醒来,已经夕阳西下。

他本能地伸展臂膀,但觉右臂已经彻底麻木,竟如废了似的,他震骇不已,须知,没了右臂,用不了劈天斧,自己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也无力反抗。

他干脆坐起来,笨拙地左手举着劈天斧,一点一点地将右边臂膀上的腐肉剔除。

最初,利刃下去,腐肉层层脱落,只嗅到腥臭难闻的脓血,却一点也不感觉疼痛。到后来,疼痛就慢慢出现,以至于刮落贴在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腐肉时,他疼得哇哇大叫,就像中枪的野牛般狂跳起来,又跌落在地,整个人几乎晕了过去,却咬紧牙关强行支撑。

再大的疼痛,也有淡漠的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慢慢坐起来,将玉红草的果实碾碎,敷在血红的伤口上面,尽力将自己的全身都隐匿在温润的沙堆后面。

不一会儿,便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内里升起,腐肉麻木处,痒痒地,可浑身啃噬一般的痛苦却慢慢消失了。

他又惊又喜,暗忖,这一下总算得救了。

只要能使用劈天斧,他便无惧任何敌人。

忽然,眼前一阵金光闪烁,他一怔,只见夕阳最后的一丝影子投射在自己头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万花筒,恰恰地将自己笼罩在里面。

他急走几步想要逃离光圈的范围,可是,万花筒就像长了眼睛,他一动便跟着动,始终笼罩在他头顶,如影随形。

他忽然低头,看到脚下反射金光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正是那片金奎砂,想必是自己昏迷时不慎跌落地上的。

说也奇怪,他刚刚将金奎砂塞进怀里,那追随自己的万花筒立即就消失不见了。他慢慢明白过来,吸引这万花筒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金奎砂。就像一种精确的扫描,好像遥远地方,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一下就将自己精准定位了。

他抬起头,天空东井星的方向一黯,月色便升起来了。

“启王子……启王子……”

他徐徐望去,只见远处荒漠里,一行人踏着黄沙而来,正是沙泽牟羽等人。

他大喜过望,急忙招手:“我在这里。”

沙泽等人飞奔而来,一个个皆满头大汗。他们见了涂山侯人,也惊喜不已,沙泽急忙拿出装满清水的水囊递过去:“启王子,你快喝一点。”

涂山侯人缓缓喝了一点水,又吃了一点干粮,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牟羽等人遵照他的命令原地隐藏,后来见小狼王派出的搜索队出去不久又纷纷折回来,便猜涂山侯人落入了包围圈,待要冲出去救援,半路上,只见涂山侯人骑着鹿蜀飞奔远去。他们自然不敢再去挑战小狼王,也趁着夜色追了上去。

可是,一过河岸,启王子便失踪了,他们已经在此地徘徊了好几次,遍寻不着,便往沙漠深处追去,追了相当一段距离,却发现此地忽然出现一片奇异的万花筒,就好像有人在半空着举着一只巨大的光束在照射。

众人觉得怪异,又纷纷折回来,不料,一下就看到了启王子。

沙泽小心翼翼:“我们刚刚看到光束照射的地方便是启王子站立的地方……怎么说呢?看上去感觉就像是一束神光笼罩了启王子……”

“神光?”

“对!是很大的一个白色光圈,在沙漠中特别明显,启王子没发现吗?”

牟羽接口:“一定是有神灵护佑启王子,要不然,启王子岂能率领我们走过魔鬼陷阱,逃脱小狼王千军万马的大追杀?”

涂山侯人心里一动,抬头看了看天空,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他率先上了鹿蜀,高声道:“既然有神光护体,我们就赶紧上路,趁早把妖怪给揪出来。”

入夜,气温猛降,正是赶路的好时机。

东井星在空中,一明一灭。

涂山侯人一马当先,不敢有丝毫停留。他和沙泽等人看法不同,并不认为那是什么神光,隐隐感觉自己已经被一股可怕的神秘力量盯上了,若不及时摆脱这片定位的区域,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正文卷 第208章 东井星人1

果然,前行不到十几里,便听得喊声传来:“在前面……敌人就在前面……看,他们往左前方去了……”

尽管是夜晚,也能感觉到野骆驼腾起的巨大烟尘,追兵的喊声在茫茫大漠里,隔着很远的距离听起来也十分真切。

他回头一看,只见月色下,几十匹单峰野骆驼迅如战马,驼背上清一色的弓弩手,若非射程太远,众人早已被射成了刺猬。

沙泽等大惊失色,除了涂山侯人,他们都是徒步,在这毫无遮蔽的大漠里,如何能跑得过骑着野骆驼的弓弩手?

涂山侯人当机立断:“往右!”

右边,正是他之前逃生来的方向——横着一条小河,过了这河,便是小狼王的地界。

重回原地,不啻羊入虎口。可继续往前,立即就得被射成刺猬,众人一权衡,立即便跟着往右边亡命飞奔。

大漠落日,雄浑壮丽。

那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候,酷暑开始撤退,寒冷尚未到来,微风吹动地上细细的白色沙子,一浪一浪翻涌成不同的图案,时而如羊群阵阵,时而如花卉彩旗。

有丝竹之声,悦耳动听。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天啦,有人在沙漠里弹琴!”

委蛇接口:“会不会是涂山公子?”

百里行暮却眺望远方,没有开口。

乐声,是从前面不远处传来的,可视野所及的范围内,一片空旷,没有任何隐蔽之处,更不会有弹琴之人。

凫风初蕾奇道:“这人到底是躲在哪里在弹琴?”

百里行暮心里一动:“过去看看。”

丝竹声很美,如圣手拨弄,干净利落。

说也奇怪,丝竹之声一直跟随着人的脚步,好似一直保持着一里多的距离,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委蛇警惕晃动双头,两双蛇眼都睁得大大的:“真是邪门了,这弹奏的人好像就在我们面前,可我们为什么看不见?难道他能隐形?”

凫风初蕾也是同样的疑惑,不由得紧了紧手里的金杖,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沙地里随时会窜出潜伏的敌人。

彼时,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正好照射在这片沙地上,夜风也大了点,但见白浪起伏,丝竹声骤然加大,随即,风停声止,丝竹声竟彻底消失了。

百里行暮弯腰抓起一把沙子,笑起来:“这是鸣音沙,天晴的时候,有风吹过,沙子便会自行演奏各种曲子。”

“为什么?”

“大自然的妙手,无法解释。”

凫风初蕾也抓起一把细沙,但见这沙子果然和别地不同,都是洁净无比的石英沙,她好奇极了:“这里每天都会演奏曲子吗?”

“只有天晴的时候,准确地说,只有温度和湿度以及风速刚刚合适时才会演奏。大自然可真是奇妙,沙地便是琴弦,微风便是妙手,风速的不同便是韵律的不同,每一天弹奏的曲子也就不同。”

凫风初蕾叹道:“竟不知沙漠原来如此神奇。”

二人一边谈说一边前行,不知不觉,圆月已经升在天空。

忽然,月色一黯,一道巨大的光圈将远处照射得亮如白昼。

委蛇失声道:“快看,那是什么?”

百里行暮定睛一看,面色大变,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可因为那道光圈实在是太大太醒目,而且大漠毫无遮蔽,便看得清清楚楚。

凫风初蕾也注意到,这光圈从天而降,一眼望去,深不可测。

光圈连续晃动,仿佛一直在追踪某物,但是,三几下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便是隐隐野骆驼掠过的风声,可仔细一听,那声音已经去得很远很远,无法追踪了。

忽然,狂风大作,细沙横飞,一股巨大的沙尘就像龙卷风掠过天空,凫风初蕾只觉被一股大力拉扯,脚跟瞬间离地,就像一片羽毛般飞了出去。

下一刻,已被一只大手牢牢拉住。

她惊魂未定,龙卷风,彻底远去。

刚刚走过的鸣音沙地,矗立了一座倒三角形的沙山。

白色的细沙变成了黄色的海洋,茫茫大漠就像换了一件衣服,彻底变了模样。

凫风初蕾抖落满身的细沙,惊疑地看着那颗逐渐隐匿的东井星。

百里行暮也一直盯着东井星的方向,缓缓地:“原来是他们!”

“他们是谁?”

“就是我们要寻找之人。刚刚的光圈,正是东井星特有的定位扫描,很显然,他们在大漠里发现了什么重要的敌人。”

凫风初蕾微微紧张:“是不是发现了我们?”

百里行暮摇摇头,光圈远在百里之外,若非一望无际的大漠,一般人是根本看不见的。光圈扫描定准的,另有其人。

“虽不知道他们追踪的到底是何人,但那人身上一定佩戴着一件很特殊的东西……”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特殊的东西?”

“应该是金奎砂。”

“金奎砂?天啦,那被他们追踪的人就是涂山侯人!”

百里行暮微微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父王送了我几件法宝,其中便有一片金奎砂,我父王说,这是驱鬼辟邪的利器,后来我听说涂山侯人被大费发配到沙漠里捉拿妖魔,就把金奎砂送给他了。”

她微微紧张:“是不是这片金奎砂反而替他招来灾祸?或者说,那道光圈正是魔鬼的标志?”

百里行暮再次抬头看了看东井星的方向,微微一笑:“没错,那道光圈正是魔鬼的标志,看来,大夏边境屡次闹妖正是他们所为。其实,我早该想到,除了他们,谁还能有那么大的本事,顷刻间就让上万的百姓失踪?”

“那,涂山侯人岂不是危险了?”

“金奎砂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我们得马上追上去。”

白鹳驭风而行,一百多里之后,竟彻底失去了涂山侯人等的踪影,就连野骆驼的蹄声也彻底消失了。

纵然之前隔着上百里的距离,可百里行暮牢牢记着光圈的方向和大致范围,此时,二人站在原地,眺望四周,估摸着涂山侯人等行动再快,最多也不过走出十几里地,可方圆四周几十里范围内,都没有任何踪影。

夜风早已让细沙改变了无数回形状,抹去了一切的痕迹,就连空气中曾有过的血腥味也被吹得无影无踪。

凫风初蕾不无担心,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也被妖魔抓走了?”

百里行暮尚未回答,又是一阵风来,巨大的妖风咆哮着从头顶掠过,没有任何预警,凫风初蕾便飞了出去,百里行暮眼明手快,猛地伸手一拉,生生将凫风初蕾拽了回来。

委蛇就没那么幸运了,蛇躯彻底被卷入风里,百里行暮身形暴涨,徒手挥出,一拳击在龙卷风的末梢,委蛇重重跌入沙海,将沙堆砸出老大一个坑,过了好一会儿,才狼狈不堪地钻出来,紫色朱冠上满是尘土,摔得七晕八素。

它瘫在地上,哀叹:“这妖风一阵一阵的,我都熬不住,何况涂山小子,没准真的已经被妖魔给吃掉了。”

凫风初蕾定睛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新的三座沙峰伫立,就像三座大山。

她恍然大悟,敢情这沙漠地形随时变幻,绝非一直是茫茫一片,也难怪找不到涂山侯人他们了。

转头,只见百里行暮死死盯着那三座沙峰,神情极其凝重。在这之前,无论遇到多可怕的敌人,他脸上都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这妖风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凫风初蕾骇然:“人力竟然可以操纵妖风?”

“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地球人。”

凫风初蕾情知此事非同小可,上前一步,低声道:“百里大人,这妖孽是不是就是偷走维马纳之人?”

百里行暮缓缓地:“他们不但有维马纳,还是涯草和大费的幕后主人!如我没有料错,半月之内,还会有上万人或者更多的人失踪。”

她惊道:“为什么?”

百里行暮拉住她的手,沉声道:“初蕾,从此刻起,你半步也不要离开我。”

她尚未答话,已经站在了他的掌心中间。

随即,他一挥手,委蛇顿时身躯暴涨,恢复成原本三四丈的巨蟒模样,两只巨大的头伸在半空,威风凛凛。

“看样子,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委蛇,即刻起,你要随时保持警惕,绝不能被妖风刮走。”

“遵命,百里大人。”

月色西沉,星光黯淡,白鹳的翅膀慢慢遮掩天空,正到了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

凫风初蕾已经察觉,白鹳的神奇之处并不是它比一般的白鹳大许多倍,而是它煽动翅膀时,内里露出了金属的光泽。

“百里大人,我发现白鹳的秘密了……”

他微笑着点点头:“没错,白鹳和委蛇一样,都经过了改造,它其实有一大半机械的属性,能承载一千公斤以上的重量,能连续不间断飞行12个时辰,飞行速度和高度虽比不上维马纳,但现在的时代,它已经是最快的了。”

委蛇笑道:“那它可比我厉害多了,我只能背负五百公斤重量,连续奔跑五个时辰而已。”

“可是,它不能讲话。”

百里行暮拍了拍它的朱冠,笑道:“老伙计,智力远远胜过体力,能讲话,便是你最大的优点,谁也比不上。”

委蛇摇晃双头,十分自得,毕竟,自己可是天下唯一一条会讲话的蛇。

正文卷 第209章 东井星人2

飞行了一段距离,白鹳翅膀落地,百里行暮再次行走在茫茫大漠之上。

凫风初蕾很惬意地躺在他温暖厚实的掌心里,就像睡在温暖的羊毛地毯上面。

“初蕾,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水果?”

手里,多了一只黄澄澄的梨子,她正有点渴,拿着梨子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吃了一会儿,站起来,摸摸百里行暮的眼皮,又看看一直如临大敌的委蛇,长叹一声:“百里大人,我感觉我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成为你的负累。走这一趟,我简直就像是来旅行度假的。”

不是“像”,事实上,就是度假。

从白旗镇出发前,百里行暮采购了大量的食物、水果、清水甚至各色衣服首饰、胭脂水粉,都放在委蛇背上的行囊之中。

每每渴了饿了,总有清水美食;每每累了倦了,便有小屋憩息,梳洗沐浴,一应不少。

夜色清凉时,她会在沙地上奔跑跳跃,可一到风沙凶猛烈日当头,他便总是将她藏在掌心,从未栉风沐雨。

深入大漠上千里,竟从未吃过任何苦头。

明明是凶险至极的旅程,竟如闲庭信步。

有时想来,恍如一梦。

可是,她明明知道,自己并不需要这么娇弱——当初和小狼王逃亡途中路过沙漠时,自己可跑得飞快。

她狐疑:“这样下去,我怀疑自己会成为废物,只能拖累你……”

百里行暮低头,凝视自己掌心的那个小小人儿。

彼时,晨曦初露。

刚刚从地平线上钻出来的第一缕朝晖映衬着她白皙无暇的面孔,就像开在自己掌心的一朵红花。

他慎重其事:“初蕾,你错了。”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温柔得出奇:“几万年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很寂寞孤单,初蕾,你知道吗?这段旅途是我有生以来最欢乐的记忆,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和你一直走下去……”

她微微红了脸,嘟嘟囔囔:“什么叫有可能?难道不是一直走下去吗?”

他笑起来,心脏最深处却猛烈抽搐痛楚,清晰地感觉到死亡一点一点的侵袭。这沙漠之行,很可能已经是自己陪伴她最后的一段旅程。

可是,他却郑重承诺:“没错,初蕾,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还要去泰山之巅,再回金沙王城。”

她呵呵大笑:“百里大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赖账。”

“怎会赖账呢?初蕾,我要看着你头戴王冠,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女王。”

“不,我要和你共同为王。”

他笑着摇头:“你忘了吗?我已经做过一万年柏灌王了,腻了。”

“做王也会腻烦吗?”

“会的。做王其实一点乐趣也没有,每天都要考虑臣民、政治、经济甚至战争,你的一举一动已经不仅仅只代表你一个人,而是代表一个国家,甚至于你要去哪里度度假,和什么样的人结婚、立哪一个孩子为继承人,统统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得权衡利弊,各方妥协。所以,不胜其烦。”

“难怪我父王要我出去游历之前,曾告诉我,说一旦你坐上了王位,就没什么自由了,得趁着年轻,血还是热的,轻狂嚣张一次。”

“你父王真这么说?”

“对啊。我父王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少年时代,无论犯什么错都没关系,因为年轻,还有纠正的机会,一年错一次,都还可以错个十次八次。”

“是不是因为你小时候很少犯错?”

“对,我十五岁之前,都规规矩矩,从不做任何出格的决定,是有名的乖孩子。我父王说,这可不行,一定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做一些自己内心渴望平时又不敢做的,如此,等年迈时才不至于后悔。”

百里行暮暗忖,颛顼这厮几万年前教子无方,几万年之后,反倒真的觉悟了。可见他在女儿身上,实是寄托了极大的希望和理想。

她托着腮,叹道:“我父王已经去世快两年了,可是,我现在还茫无头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复兴鱼凫国。早前只一味想去天穆之野学本事,或者杀掉大费大禹王。可后来我才发现,就算杀掉了大费也没法立即复国,而学了一点本事,也于治国之道没多大关系……一度,我在反思,是不是自己磨砺不够,导致能力不够?”

“如果磨砺就能成就一切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失败者了!你看,每天都有无数人在苦苦挣扎,可到头来,他们基本上一事无成!”

凫风初蕾一怔。

“茫茫宇宙,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因果联系的,一切皆是命中注定。这么说吧,凡人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成不了鱼凫王。而你生下来,就是鱼凫王。有些东西,根本就跟你努不努力毫无关系。”

“可是,我现在要不努力,也成不了鱼凫王。”

他和颜悦色:“有些事情,尽力而为就行了,没必要处心积虑。”

她更苦恼了:“我也没打算要处心积虑。可是,我十五岁后,就游历在外,虽然增长了一些见识,于治国之道还是非常欠缺。百里大人,说真的,要是没有你,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岷山、汶山召集古蜀遗民,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认我这个鱼凫王……”

“呵,初蕾,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她欢呼:“那真是太好了。你对古蜀的一草一木比我还熟悉,威望又高,他们一定听你的。”

忽然跳起来,在他的眼皮上亲了一下。

出其不意,他吓一跳,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尚未开口,那小人儿居然又跳起来,很轻很轻地碰触在他的唇上。

他不由自主,贴着那甜蜜的嘴唇。

那是一股夏日的甘泉,冬日的暖阳。

明明已经枯萎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

可小人儿浑然不觉似的,贴在他耳边软软地:“百里大人,我不能再亲你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觉得自己没力气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亲你,我浑身就软了……我……”

消魂,当此际。

再也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

他不由得闭了闭眼,将浑身沸腾的热量强行压下去。

她咯咯笑着又坐下去,嚷嚷道:“百里大人,你对我这样好,可是,我却不想感谢你。”

他故作稀奇:“为什么呀?”

她脸颊绯红,低低道:“那啥……你不是早就说过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想对我……以身相许……”

他惊叹:“难道不是你以身相许?”

她固执:“明明就是你说的……你见我第一面就说了……等以后我成了真正的鱼凫王,你就是鱼凫王后,哼哼哼,是这样吧?”

“没错。”

她理直气壮:“所以,我一直享受你的好处,就没那么羞愧了。”

“难道以前就有羞愧吗?”

她用力点头:“以前,我总感觉不安。”

“现在没有不安了?”

她悠然:“我父王说,这世界上,除了父亲,没有别的男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可是,你就无缘无故对我好。所以,我深思熟虑之后,确定要立你为鱼凫王后。”

他哈哈大笑,内心却长叹一声。

初蕾,我要是真的能什么都帮你做好,那才是我的终极理想。

毕竟,她还不到二十岁。

若是在上古人类寿命还很长的时代,她这个年龄的都还是小孩子。

哪有把所有重担全部压在一个孩子身上的道理?

她似在自言自语:“小狼王这厮最初也跟我差不多,可是,他复国好像就比较容易。”

他淡淡地:“没有底线之人,做什么都看似容易。可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旅程,有许多事情,最后才能分出胜负。”

“你这语气跟我父王好像。”

他眉毛一扬,她却认真道:“我父王以前总说,看一场胜利,不能看眼前,要看多年之后。当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明白了。”

颛顼胜利了几万年,可最后,却输给大费这个毛头小子,所谓人生无常,便是这个意思。

她在他掌心上站起来,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眼皮,他被这温热的小手抚弄得哈哈大笑,她却认真道:“百里大人,我一直偷懒,总觉得不太好。我认为自己应该多做一点事情。”

“什么事情?”

她悠悠然:“站得高,望得远,现在起,我负责侦察敌情。”

他想起自己曾经深入地下达到好几千米的深处,哑然失笑。在这片沙漠里,站得越高,也许越不能发现敌情。

“百里大人,你看……”

他顺着她手指的地方,大步走过去。

前面,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碎片,好像经历了一场剧烈的爆炸或者燃烧。仔细一看,这些碎片竟然全是人形,隐隐地,还残余骨肉烧焦的奇怪味道。

一路前行,这黑色碎片就越是密集,委蛇忽然惨叫一声,百里行暮立即回头,只见委蛇被旁边一个巨大的石头所吸附,好像里面伸出无形的魔掌在拼命将委蛇往里面拉。

他重重一脚,石头被踢得老远,委蛇窜起来,惊骇大叫:“这石头好邪门,竟然伸出手拽我,差点把我拽进去了,太恐怖了……”

若非它化身巨蟒,蛇躯太长,就真的被拖进去了。

凫风初蕾注意到,这是唯一一块尚未爆裂的石头,也并非全黑,其中一小半还是红色,定睛细看,只见那红色里竟有隐隐鲜血状液体涌动。

正文卷 第210章 东井星人3

她吓一跳,只见百里行暮又是一脚重重踩下去,石头顿时裂为两半,哗啦啦一声,鲜红的液体流淌一地,被升温的阳光一晒,立即融入了沙粒之中,成了淡淡的一大团褐色。

“天啦,这石头居然会流血?”

“不止流血,里面还有碎裂的骨骼毛发……老天,这邪门的石头好像吞吃了许多人类,主人你看,还有没消化的衣裳残片……”

“这是血石阵!看样子,涂山侯人正是利用金奎砂闯过了血石阵,才引起了东井星上的定位追逐。”百里行暮压低了声音:“看来,我们要找的敌人,距离已经不远了!”

追兵越来越近,弓弩手已经连续射出飞箭,十三名死里逃生的徭役跟在涂山侯人身后亡命飞奔,好几次差点被飞箭射中。

明明是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回跑,可跑来跑去,小河已经无影无踪,前面,不知何时多了三座巨大的沙山。

涂山侯人擦一把汗水,当机立断:“快隐蔽到沙山后面。”

众人慌不择路,冲到沙山后面却傻眼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山,而是松松软软的沙,显是刚刚堆积,尚未凝聚——一拳砸下去,沙堆便簌簌倒塌,根本无法隐匿。

牟羽急了:“启王子,要不我们钻进沙山里?”

沙泽立即摇头:“万万不可,这沙堆是流动的,钻进去容易,只怕被埋在其中再也出不来了。”

“那怎么办?”

沙泽无法回答,看向涂山侯人。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涂山侯人。

他满头大汗,劈天斧横在半空,一直听着追兵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马上就要越过第一座沙山,众人再不采取行动,下一刻就会被射为刺猬。

箭簇已经飞来。

涂山侯人别无选择,低喝一声,率先钻入了沙山,一群人,立即跟了进去。

松动的沙子哪里经得住这么多人同时奔涌?只听得哗啦啦的,整个沙山从中空塌陷,众人眼前一黑,来不及逃出去,脚下便被一股巨大的漩涡拉扯,就像魔鬼陷阱里的魔手一样,一个个魂飞魄散,都以为凶多吉少。

涂山侯人最先睁开眼睛,但觉四肢百骸就像被摔断了似的,痛的浑身发颤,也不知道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好一会儿,他的脖子才能转动,四下张望,只见牟羽、沙泽等人都倒在自己身边,一个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十分狼狈。

“启王子……”

“我们这是被魔鬼抓走了?”

涂山侯人缓缓坐起来,挥了下手臂,幸好全身还能活动,环顾四周,但见全是巨大无比的坚硬石墙,而地面也是巨石铺就,难怪跌下来会这么疼。

“启王子,这里怎么是一间巨大的石屋子?”

他也在奇怪,伸手摸了摸墙壁,果然是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只有左边有一条黑黝黝的路,也不知通往何方。

他挣扎着站起来:“出去看看吧。”

众人一瘸一拐跟在后面,虽然一个个十分狼狈,但想到终于逃脱了追兵,也不由得暗暗庆幸。

一路往前,一路黑暗,而这条路则更是倾斜。

走着走着,涂山侯人忽然道:“不对!我们这是在往下走。”

尽管伸手不见五指,众人也都感觉到了这一点,一想到走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直在往下,就好像传说中通往地狱之路,一个个皆心寒胆裂。

可是,原路返回吧,三面皆是花岗岩,根本无法出去。

牟羽小心翼翼:“启王子,这地方好邪门,我们继续走下去,会不会一去不返?”

涂山侯人举了举手里的劈天斧,沉声道:“既然已经没了退路,就不妨走下去看看,哪怕是阴曹地府,总也有个尽头!”

他一马当先,继续往前。

越往下,黑暗越浓,到后来,就连火折子也无法再点燃,空气也更加稀薄,伤重者固然呼吸困难,就连涂山侯人也感觉喉头一阵一阵堵塞,头晕眼花。

众人停下脚步,沙泽气息微弱:“启王子……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再走下去,就算没有魔鬼,我们也得被困死在这里……”

涂山侯人尚未回答,忽然听得一阵奇异的声音。

“启王子……”

“嘘……你们听见声音了吗?”

众人在黑暗里气息奄奄,哪有什么声音?

可是,只过得一会儿,牟羽忽然跳起来:“有声音……真的有声音……”

其他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叮叮当当,仿佛不知多少工匠拿着斧头在精雕细琢……

“有人……前面有人……我们再往前走,一定有出路……”

涂山侯人振作精神,一挥手:“有人的地方,就不至于没空气,走吧,我们就快得救了!”

果然,穿过最黑暗的一段路,稀薄的空气便逐渐浓烈起来,众人肺部几乎要炸裂的痛苦渐渐消失,可是,却停下脚步,看着前面一塌糊涂的黑暗——前方,已经没有出路,重新燃起来的火折子,照射着一道巨大的石门。

涂山侯人上前一拍,石门没有任何回音,再举起劈天斧一砸,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他最初还担心声音传出去被人听到,可现在用尽全力,一斧下去,除了一点火星,那石门居然纹丝不动。

众人早已饥渴难忍,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却被这巨大石门封死,一个个顿时面如土色,委顿在地。

牟羽自言自语道:“我们躲过了魔鬼陷阱和一次次的追兵,难道终究要饿死在这里?”

沙泽哀叹道:“饿死也就好了,只怕没饿死之前,先活活渴死。”

其他人听得这话,更是丧失了斗志,都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涂山侯人却一直举着火折子,仔仔细细看着石门,越来越微弱的火光下,他发现石门上有几道弧形的光圈,正中的一道,跟当天忽然笼罩在自己头顶的光圈十分相似。

他心里一动,摸出怀里的金奎砂,比照光圈的模样贴上去,石门,无声无息。

他贴了很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渐渐地,便失望了,也委顿在地,但觉精疲力尽。

“天啦……”

“天啦……”

惊叫声,此起彼伏。

涂山侯人急忙睁开眼睛,可是,立即又闭上了——众人惊叫的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道强烈的光线。

那石门竟然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打开了。

一道银白色的光圈,投射在众人身上,众人就像被关在了一道光波笼子里,无论怎么跳跃,都在光波的范围之内。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金奎砂,原来在你等身上……”

声音也是从光圈里传来的——

“快跑!”

涂山侯人举着劈天斧就冲出去,其他人一拥而上,那巨大的光圈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别白费力气了,你们再也跑不了……”

第二十六章婚宴上的阴谋

绿草如茵,牛羊成群,青涩的葡萄一串一串挂满藤架,陶盘大的甜瓜在阳光照射下已经开始成熟,一刀下去,便是艳红甜蜜的汁水。

委蛇狼吞虎咽,直到吃了十几个大瓜,才摇晃朱冠:“天啦,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瓜。无论是金沙王城还是阳城,都没有这种瓜。西域果然还是有些好东西。”

凫风初蕾却好奇地眺望远方,一眼望去,这片草原不知多大多广,远处,有大片大片的树林,还有清澈的河流,单峰野骆驼大摇大摆招摇而过,显是根本不怕人的。

单峰野骆驼,绝大部分是白色的,就算偶尔有杂色,也是介于麻灰白之间。

再看踏足的地上,深深浅浅的绿草,浅的不过几寸长,深的却足足一人多高,不知多少灰兔、锦鸡扑簌簌地窜来窜去。

沙漠里,竟然有这么一大片绿洲,也真是奇了。难怪百里行暮说,跟着野骆驼走,必然发现端倪。

百里行暮说:“看样子,这里便是白驼国了。”

白驼国,便是姬真父亲所在的部族,也是白狼国最大的部族。姬真的母亲也不是别人,而是小狼王的亲姨妈,换而言之,小狼王和姬真本是嫡亲的表兄妹,但是,白狼国为了保证血统纯正,自来讲究内部通婚,所以,表哥和表妹正是绝配。

远方隐隐地传来喜乐锣鼓之声,百里行暮听了一会儿,“前面有聚居之地,我们去看看。”

一路前行,喜乐声越来越近。

可是,二人却并不着急,只慢慢行来。实在是风景太美太美了,脚下的草地柔软青绿,不忍践踏,粉红粉黄的小花迎风招展,最令人称奇的是沿着弯弯曲曲河流两岸盛开的一丛丛野蔷薇,连绵几十里远处,一眼望去全是拳头般大小的红色花朵。

二人在沙漠里行走了几乎半个月,一路所见全是黄沙戈壁,此外最多见到一些丑陋的梭梭,如今目睹这么巨大的一片美景,真不啻一脚踏入了世外桃源。

步行了几乎半个时辰,只见前面横着一片银白色的湖泊,湖水清澈碧绿,能看到里面一堆堆翻滚跳跃的鱼儿,大的几乎有两三尺长,数量多得随手就能抓起几条。

凫风初蕾惊叹:“你们看好多鱼。”

百里行暮道:“白狼国的人饮食以牛羊肉、奶茶等为主,很少吃鱼,所以,这里的鱼自由生长,越来越多。”

正文卷 第211章 东井星人4

“若是饥荒年,他们光吃鱼都能熬上一两个月。”

凫风初蕾看了看这富饶的土地,自己都摇头:“这么好的草原河流,不太可能遇上饥荒年。”

湖对岸则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高大帐篷。

和游牧民族随时要搬迁的帐篷不同,这些都是长期固定的,有些甚至修建成了半木屋的样子,看样子,已经定居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喜乐声,便是从中间最大的一顶帐篷里发出的。

帐篷很高很大,基座和底部都是木质结构,到二层以上才采用了帐篷的尖顶,本质上,那已经类似一座木质结构的小型宫殿了。

帐篷外面,则是一片十分宽大的广场,铺设了粗狂的青石板,无数人汇聚此地,载歌载舞,就像赶集似的,十分热闹。

委蛇眼尖,低声道:“来客绝大部分是男人。”

凫风初蕾立即拿出随身携带的男装换上,颜华草一变,立即成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少年。

一支商队模样的马帮从西边而来,看样子有七八十人,百里行暮使了个眼色,凫风初蕾便跟上去,悄然混迹在了人群之中。

广场中央,身着鲜明服饰的白驼国少女载歌载舞,而西南角落则传来浓郁的烤肉香味。放眼一看,好家伙,起码上千只肥牛、几千只肥羊、肥兔、肥鸡以及各种野味在烤架上同时翻滚,而旁边一长排大灶上,上百口巨大的铁锅里,骆驼奶茶咕嘟咕嘟翻滚着香味。

更有烤熟的番薯,白狼国人常吃的面饼以及各种各样的食物。

巨大的西瓜、葡萄、梨子等当地水果,堆成小山似的,数量之多,之大,足以供两三万人食用。

席桌也就地而设,白狼国不像中原人,壹饭壹粥都要摆在案几上,他们都是十几人一堆,就地而坐,中间放一大盘烤肉美酒,一大盘面饼番薯、一大盘瓜果等,大家都用手抓着吃。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广场面积便大大不足,所以更多的人就沿着广场外的草地坐下,七八成群,大吃大喝。

这种场合,凫风初蕾在小狼王那场被大费搅合的婚礼上曾经见识过,只是,那天的排场没这么大,人也没有这么多。

而且,陆陆续续还有各式商队赶来,人数少的有几人,多的则高达几百人甚至上千人。

每一个商队前来,礼官都要唱一次礼金,然后,商队首领便可以领取一个红牌,据说,拿到红色牌子之人,今晚便可以和白狼王在同一个大桌上用餐,而且,还会被一一介绍给白狼王。

更重要的是,小狼王承诺,只要今天出席了盛宴的商旅,每个人都可以得到一张边境卡——那是一张加盖了白狼国和大夏国印的边境卡——真可谓一卡在手,边境畅走,从此,再也不怕土匪或者军队的洗劫了。

这对商旅的诱惑,可想而知。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那天在白旗镇听到的议论:“一百两黄金为贺礼,商队便可以参加白狼王的婚宴”——

恰好耳边传来议论:“王后的这场回门宴,排场好大,听说比白狼王的正式婚礼还要隆重……”

“可不是吗?白狼王三天前举行的婚礼其实很低调,规模也很小,听说白狼王只邀请了近亲下属,算是小小地举行一个仪式,这场回门宴,才是真正的大婚典礼,商旅们要参加的盛宴,也在这里……”

“据说,为了答谢,白狼王这次收取的商旅的黄金,会全部赏赐给他的岳父大人……”

“何止?据说商旅们没黄金的,也可以拿粮食、布帛以及各种货物凑数。你们看,商旅们送来的礼物,草地上都放不下了,白狼王还专门起了一顶巨大的帐篷安置这些东西……”

“难道这么多财物,也全都送给白狼王的老丈人?”

“当然了!在回门宴上收取的东西,自然该当给老丈人。难道白狼王还能自己带回去?这基本上算是白狼王给老丈人的聘礼了……”

“也难怪,毕竟白驼国首领财雄势大,又送给白狼王几万头骆驼,可以说,白狼王的复国,全靠他鼎力支持,所以,王后的回门宴比婚礼更盛大也可以理解……”

“据说,这一次的回门宴,连大夏都派来了特使,还送来了许多礼物,可见,是给足了王后父女俩的面子……”

“难怪今天的戒备并不严……”

“可不是吗?有大夏撑腰,这天下还有谁敢来偷袭小狼王?”

……

凫风初蕾仔细一看,果然前面空旷的草地上有一顶巨大的帐篷,帐篷外面有堆积如山的各种货物。

略略数一数,前来参加回门宴的商队,起码大大小小几百支了,小狼王光收取礼金,就得黄金上万两了。

再加上那些以货物抵礼金的,收到的岂不是天文数目?

而且,人还在源源不绝地涌来。

此时,才过晌午,距离晚宴起码还有两三个时辰,如果一直都有贺客的话,这喜宴的规模得多么惊人?

委蛇低声道:“小狼王这厮好无耻,为了多收礼金,婚礼都要分着举办好几次。更无耻的是,居然邀请这么多人,摆明了是勒索钱财,跟抢劫没差别了。”

凫风初蕾哑然失笑。

百里行暮却一直看着分散四周的一支军队。他们皆白驼国士兵装扮,清一色的少年,强弓劲弩。

可能是为了不让客人们觉得拘束,他们是分散的,态度也很和蔼,只有当看见有醉汉什么的,才稍稍喝止一下。

在这些士兵中,另有一个身材高大得出奇之人,竟然和未成年的巨人差不多。

这人全副武装,就连眼睛都藏在兜鍪之下,叫人无法看清楚他的真实容貌。但是,从他站立的位置来看,很显然是这干侍卫的首脑人物。

小狼王麾下,居然能有这样的人?

此人是谁?

此外,在西北方向,还有一支旗帜鲜明的仪仗队:皆身着大夏服饰,很显然是大费派来的队伍。

这干全副武装的大夏士兵,不但没有让商旅们感到惊惶,反而给他们下了一颗定心丸——有大夏的士兵在,就证明小狼王所许下的诺言是绝对靠谱的。

百里行暮的目光从大夏士兵身上又转移到巨人身上,发现他们站立的位置正好是一个三角形。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方向,忽然发现那巨人站立的位置也正好对应着东井星的方向。

心中的不祥之感更加剧烈,放眼一看,但见这几万醉醺醺的客人竟如满座的行尸走肉。

凫风初蕾顺着他的目光,低声道:“好奇怪,小狼王的婚礼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看样子,至少三四万人,加上杂役小厮,更不知多少,难道整个白狼国的人都来了?”

百里行暮摇摇头,收回目光看着周围密密匝匝的人群——最初他还担心身份暴露,都有所遮掩,可现在混迹人群里,根本无任何人过问。

而且,没有设置任何防护措施——来者不拒,一律欢迎。

他注意到,前来的客人几乎都是精壮年男子,很少有老弱病残,而女眷更是十分稀罕。

凫风初蕾也感觉奇怪,按理说,姬真的回门宴,怎么也有不少女子,怎么除了一群载歌载舞的歌姬之外,一个女子都看不到?

旁边有客人窃窃私语,很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据说白狼国美女如云,白驼部族的女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个个高大苗条,白皙丰满,可我们怎么没看到那么多美女?”

“那些跳舞的不是吗?”

“这才多少人啊?不过几十人而已。而且,这些美女还不是本地的,看样子都是从外地买来的女奴,白狼国本地的美女去了哪里?难道她们的王后回门,她们也不出来庆祝?”

“这你就不懂了吧?白狼国自来以男子为尊,青壮年又尊贵于老年人,就连走路,也是青年走在前面,老人走在后面。所以,每当重大场合时,卑贱的女子和老弱病残都是不许参加的。尤其是庆祝胜利时,只允许壮年有功者参加,老弱病残只能吃些酒宴的残羹冷炙。”

“原来如此……”

凫风初蕾越听越是心惊,低声道:“百里大人,我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什么古怪?”

“上次我亲眼目睹小狼王的婚礼,有许多女眷参加。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上次烤肉煮饭的全是女子,这一次居然全是男子,太不可思议了。我记得小狼王说过,在白狼国,做家务烤肉种植采集这些全是女子的事情,男子是不会插手的……”

负责烤肉煮饭的,都是上千人的队伍,清一色全是壮年男子,就连穿梭往来端盘子盛饭的也全部是壮年男子。

委蛇低声道:“难道小狼王是怕这些客人见色起意,所以不让女眷们露面?”

“哪有办喜事不让女眷露面的道理?”

百里行暮一边听着二人的窃窃私语,一边不经意地眺望远方,但见黑压压的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谈笑打闹,欢乐畅饮,每个人都熏熏然,乐淘淘,一片盛世。

而殷勤的男仆们则不停地在添酒加肉,尤其是酒,只要旁边的坛子空了,立即便有人补上,一边吆喝,一边劝说:“喝咧……尊贵的客人们,大家吃好喝好……”

正文卷 第212章 东井星人5

“我们白狼国有一句俗语:肉可以不够但酒一定要够!白狼国的规矩,喜宴便要不醉不归,一定要酩酊大醉,才是对主人的最大尊敬和友好……”

“喝吧,朋友们,尊敬的客人们,都喝起来吧……”

百里行暮还注意到,不停地有人用木架推车,一车一车将酒坛子推来,好像不少前来参加喜宴的商旅,都拿了酒前来抵礼金。

酒,不见得是好酒,光凭气味,绝大部分应该是很一般的劣酒。毕竟,数量这么大,要想全部是上等美酒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在这样的气氛下,酒的质量如何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每个人都举着粗糙的大碗一碗一碗痛饮。

凫风初蕾也越看越是奇怪,心道,上次小狼王的婚礼正是因为大家喝得酩酊大醉才被大费偷袭得手。这一次,就算他已经对大费俯首称臣,签下了协议,可是,难道他心里没有丝毫阴影?

而且,他戒备心那么强的人,居然不做出任何防备?

再看看百里行暮的脸色,但觉百里行暮竟然一脸凝重,那种神色,只有登上不周山的第一层凫风初蕾才见过。

她很吃惊,轻轻碰了一下百里行暮的手,尚未开口,只听得百里行暮低低的声音:“我也觉得这里大有古怪!”

凫风初蕾睁大眼睛,轻轻道:“百里大人,我能帮上忙吗?”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初蕾,你只需要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慌。”

大帐篷里,谈笑风生。

小狼王居中,右边是大夏来的使者大业,左边则是他的岳父白驼国首领彦雍和其弟弟伯庸,左右依次则是白狼国的几名主要将领以及小狼王的两位弟弟。

众人沿着长几席地而坐,几上摆满了刚刚盛上来的新鲜烤肉和各种美酒。

酒过三巡,众人都已有了几分酒意,彦雍举起酒杯,对着乘龙快婿,一只腿半跪在地,笑道:“这次回门宴真是我们白驼国最大的盛宴,而且收取了上万两黄金,多谢大王给予如此丰厚的赏赐。”

小狼王笑道:“若非岳父大人鼎力支持,小王也不易齐聚这么多兵马。”

彦雍谦虚道:“大王为整个白狼国赢得了上千里草原绿洲,又和大夏达成了边境贸易,这可是历代白狼王都从来没有过的赫赫功绩。”

伯庸也道:“以后我们白狼国的兴盛,就全看大王的了。”

大业却在一边举起酒杯,不阴不阳地:“大王又是复国,又是迎娶美人,真可谓双喜临门。不过,若是能把涂山侯人捉住,那就真的完美无缺了。”

小狼王对这个狗仗人势的家伙厌恶透顶,可因为他是大费的弟弟,还得给他几分面子,便漫不经意地:“虽然前天侥幸让涂山侯人跑了,可是,这茫茫大漠,晾他也不能插翅而逃。”

彦雍点头:“我们已经在各关口要塞安排了伏兵,他只要没渴死在沙漠里,就一定会死在我们手上。”

大业还是不阴不阳的:“那我就静候佳音了,不然,回到阳城可没法向大费王交代啊。”

伯庸陪着笑脸:“大业将军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大费王失望。”

小狼王却端着酒杯,一直显得心不在焉。

他内心极其紧张,但是,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不时看一看帐篷外面的天色,只见太阳依旧高高挂在天空,不由得暗暗诅咒,这该死的夜晚,怎么还不到来?

一名礼官跑进来,眉开眼笑:“禀报大王,我们已经收到黄金一万五千两,各种珠宝玉器五十担,各种丝绸布料五百担,牛八千八百头,羊两万五千只……”

小狼王打断他的话:“酒呢?酒有多少?”

“回大王,酒就更多了,有三十二家大小商旅都送来了酒做贺仪,一共有三千多坛……”

小狼王眉头紧皱:“才三千多坛?这怎么够?”

“回大王,还有一家最大的商旅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应该会送来一千多坛上等好酒……”

小狼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老丈人伯庸察言观色,急忙道:“大王可是担心美酒不够?放心,白驼族已经自备了上千坛好酒,加上大夏送来的一千五百坛,今晚的晚宴应该足够了。”

小狼王这才眉宇稍解,可是,端着酒樽的手却微微战栗了一下,众人只以为他已经有了三分酒意,殊不知,他的内心实在是紧张得出奇。

他索性站起来,“你们先喝着,本王出去方便一下。”

大王喝多了,要去方便,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唯有大业,略略紧张地看了看他空出来的那个王位。

伯庸也看了看女婿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大业,面色十分古怪。

所有人都不知道今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安。

小狼王钻进旁边的帐篷,帘幕垂下,暂时将所有的喧嚣全部关在了外面。

他额上、手心里,全部是冷汗,内心,也一阵一阵颤栗。

喝下去的酒,已经全部吐出来,胃里空空的,一点酒意也没有剩下。

戎甲钻进来,低声道:“大王,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微微定神:“记住,切记不可有任何疏漏。”

“属下已经一再检查,没有任何疏漏。”

“大夏的士兵一共来了多少人?”

“五百驻守在现场,另有三千驻守在出口。一共是三千五百人。”

他一惊:“来了这么多人?”

“不止如此,在边境要塞,还有五千精锐驻守。”

小狼王看了看西北方向,脸上的神色非常奇怪。

戎甲也很是不安,低声问:“大王,到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小狼王的目光立即变得非常锐利,冷冷道:“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

“属下失言!属下失言!”

戎甲连声道歉,仓促退下了。

小狼王站在原地,竟然微微颤抖,好一会儿,他才重重掂量了一下随身的狼牙棒,哪怕喝酒的时候,他也随身携带,不敢有丝毫放松。

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大业才知道,可是,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他却不敢想下去。

尊甲进来,递给他一杯褐色的热水,这是特制解酒茶,据说服下后,无论怎么都不会喝醉。

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刚走到帐篷口,听到大业不阴不阳的声音:“小狼王,你该不会临阵退缩吧?”

他淡淡地:“大业将军就不要说笑了。”

“小狼王,想想你即将要得到的东西吧,不止十万两黄金,而且,还有一半的金矿……”

拥有半座金矿,过去的小狼王是想也不敢想,现在,那金光闪闪的矿山近在咫尺,随手可触。

他缓缓地:“既然本王都能得到这么多好处,敢问大费王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永远做万王之王!这算不算好处?”

言毕,也不看小狼王,大业便趾高气昂离开了。

隔壁帐篷则清静多了。

外观看来是帐篷,但内里却是全木质的小楼,并涂抹了厚厚的防晒隔层,居住其中,纵盛夏天气也非常凉爽。

新娘子被围在中央,旁边是几名侍女。

和往常的回门宴不同,姬真的母亲、姐妹以及族中的其他贵族女子都没有参加。

但是,身为新娘子,姬真当然必须待在原地。

一名侍女笑道:“夫人,装扮好了,您看,多漂亮。”

镜中美人一身锦绣,满头珠翠,艳丽不可方物,可是,姬真却长叹一声,看了看手腕上那根翠绿的玉镯。

昨晚,她曾试着要解下这只镯子,可是,玉镯随人,一上了手,竟然再也无法摘下,侍女们也来帮忙,却无济于事,镯子跟生根似的,再也摘不下来了。

她抚了抚玉镯,然后不经意地拉了长长的袖子将其遮掩,这才转向一直跪在角落里的两名小婢。

她们都已经打扮停当,二人皆十二岁,正是白狼国男人最喜欢的女人的年龄:豆蔻年华,新鲜稚嫩,更何况,她二人本就生得美。

在回门宴上替丈夫纳妾,这是白狼国女子的光荣传统,表明自己是个不醋妒极贤惠的好夫人。

尤其,身为王后,她更要以身作则,所以,千挑万选,从自己的侍女中选了两个最听话的。

“萱儿、凝儿,你俩准备好服侍大王了吗?”

二女齐声:“夫人请放心。”

看看天色已晚,小狼王就要到这屋子里来了,侍女们忙着去准备热水,萱儿和凝儿留下服侍她。

二人为她按摩揉捏,萱儿的一只手停留在她肩头往下时,她忽然大怒:“住手!”

从肩到腰,一条长长的疤痕,无论用了多少灵药都无法痊愈。疤痕虽然浅淡,可黑黝黝的,就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十分恐怖。

那是委蛇的杰作——报复心强烈的蛇类,对她和小狼王恨之入骨,出手便不留情,一击之下,这丑陋的疤痕必将永生伴随她了。

她引以自傲的完美窈窕,从此再也不敢展示于人前,而且,上次被小狼王看到时,分明满脸的厌恶,从此,再也不肯亲近于她,每每看见她时,也总是移开目光不和她对视。

“凫风初蕾,我真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就死掉!我要亲手杀了你!”

愤恨和伤情一样,深入骨髓。

可是,无论有多愤恨,也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就算她把凫风初蕾的衣服在白旗镇卖掉了,也无济于事。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难关尚未开始。

正文卷 第213章 妩媚妖法1

回了白狼国,一生便要指着白狼王,如果再不能获得他的宠爱,那真是形如冷宫,她才不到十八岁,还不着急,可要是过了二十五岁还没子嗣,那无论原本出身多么尊贵,在白狼国都是一钱不值的女人。

从阳城到白驼国,已经快一年时间了,她和小狼王不时有肌肤之亲,却始终未能怀孕。

她笼络小狼王的心思,可想而知。

此时,看着对面两名如花似玉的少女,漫不经意地:“你俩都脱下衣服。”

二女不解其意,却不敢抗命,立即脱了衣服。

那是两具美好无比的胴体,青涩,柔嫩,就像两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姬真不过大她们四五岁,却顿生妒忌之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残了,再也不值钱了。

自己原本也曾如此美好鲜嫩,只因为一场战争,只因为一场失败,只因为那男人没能力保护自己,从白狼国流落到阳城,几乎长达两年的时间,不知遭受了多少惊恐担忧,也不知看尽了多少白眼冷漠,尤其是从白狼国被俘到阳城的途中,沿途呆在囚车里,和运送战利品的货物一起,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白狼国的美貌女子遭受粗野士兵的蹂躏、侮辱,有些女子忍受不了,途中便死的死,残的残,苦不堪言。

她的惊恐,可想而知。

尽管大费一声令下,原本要将她献给大禹王,她在途中才免于一劫,可被那些粗豪汉子骚扰是难免的,尤其是大费的四大将领,几乎天天虎视眈眈,瞅准机会便动手动脚,她惊吓得彻夜难眠。

直到进了大费府邸。

可惊吓还是未能停止,她是诱饵,她是奖品,一半是为了钓住小狼王,一半是为了笼络四大将领,她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明天到底会身在何处。

原本对小狼王也是抱着期待的,就像所有少女幻想自己的英雄,可是,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小狼王第一次和大费过招便被俘虏,狼狈不堪。和大费相比,他简直就像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男人,不,根本称不上男人。

那一刻,她所有的幻想顿时烟消云散,对小狼王,便有了隐隐的鄙视。

颠沛流离的女奴生涯告诉她,只有投靠最有力的的男人,才是命运的保障,而小狼王,根本不是这世界上的最强者。

再到大禹王一死,大费成为下一个万王之王,她更是对小狼王不屑一顾——这男人为了十万两黄金,为了复国,对大俯首称臣。小狼王的命运,已经彻彻底底被篡在了大费手里。

至此,她对他已经完全死心。

但觉这天下,是大费的天下!

大费,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强权男子。

大费,才是这天下最有能力和本事的男子。

小狼王,无非是他的一条走狗而已。

女子,一旦抱着这种轻蔑的思想,又如何还能爱上那个被她所轻视的男子?

更何况,那男人根本不是真心喜欢自己。

可是,她又不敢表达内心的这种不满,从小接受的习俗和教育,令她在任何时候都习惯了将自己放在所有男子的脚下,而且,大费王也一再告诫自己:必须好好跟着小狼王,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此时,她暗叹一声。

又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少女,更觉满身风尘,满心憔悴,一场战争,令自己彻底苍老——和面前的少女,竟然成了两代人了。

半晌,她长叹一声。

凝儿察言观色:“夫人,奴婢再帮您按按吧。”

她淡淡地:“你们先出去!对了,今晚凝儿你先服侍大王。”

凝儿喜出望外:“谢谢夫人。”

二女躬身出门,姬真一个人坐在原地,眼角湿润,内心焦虑,连连发出悲怆的叹息之声。

旁边有一面镜子,青铜的手柄泛着淡淡光泽,十分古老而沧桑。

她随手拿起来,镜中人,满头珠翠,容貌正盛,比起萱儿、凝儿也不差分毫。

可这样的美貌,为何就换不来男人的死心塌地?

她静静地举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花容月貌,一边欣赏,一边自怨自艾。

看了一会儿,只听得咯咯一声笑,竟然是从自己手上的镜子中发出的。

那是一面非常精美的菱花镜,镜面全琉璃打磨,清透明亮,而镜柄则是极其古老的青铜,沉甸甸的,原非她的闺中物,是这一次商旅送来的贺礼之一,她见了喜欢,便留了下来。

不知怎地,镜中人影一闪,分明是一个窈窕多姿的女郎,有高耸的胸,细细的腰肢,美臀巧而丰满,妩媚得令人血脉喷张。可是,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睛,又举起镜子,擦了擦,这一下,听得分明,咯咯笑声正是从镜中来,无比妩媚,无比妖娆,饶是姬真身为女子,也顿觉筋骨酥麻,情难自禁。

她颤声道:“你……你是谁……”

镜中声音也道:“你是谁?”

姬真手一颤,镜子便掉在了地上。

好一会儿,她才又大着胆子伸手将镜子拿起来,尚未开口,又听得那咯咯的笑声,镜中人娇声软语:“夫人整天唉声叹气,自怨自艾也不是办法啊……”

她一怔:“我……我哪里自怨自艾了?”

“女人叹气,只能是为了男人。可是,要对付男人,真是天下最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情不自禁,便跟着镜中声音的思维在走了:“对付男人容易,可要让男人对你死心塌地,那就不容易了。”

“夫人,你要想独占小狼王的宠爱,其实非常简单,根本不需要献上别的美人儿分宠……”

她颤声:“难道你有别的办法?”

“你只需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别说小狼王,这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拜倒在你的双腿之间,就像苍蝇钻入了蜜糖之中,就像蛆虫生长在了腐肉之中,任你赶都赶不走……”

明明出言粗俗,可是,因为那声音太软太媚,闻者竟然熏熏然,陶陶然,如听了什么仙音妙乐,舒服无比。更奇怪的是,明明坐着一动不动,可是,一股热气便从体内升腾,好像整个人都燥热起来,姬真忽觉口干舌燥,情不自禁看了看门口,内心竟然渴望赶紧来一个男人——只要是男人,无论谁都可以。

她明知这镜子有古怪,想要扔掉,可是,拿着镜子的手却软弱无力,反倒往怀里靠近一点,仿佛拿着的是什么奇珍异宝,生怕被人抢去了。

她嗫嚅:“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镜仙。”

“镜仙?”

“没错。我可以让你实现你心中最大的愿望,可以让你看上的每一个男人对你一生钟情,不离不弃,任何女人都无法夺走你的宠爱。”

“果真?”

“你试一试,便知分晓。”

“我该怎么做?”

“只要你和男人行房时,将这面镜子放在边上,他们便会欲仙yu死,成为你双腿之间的囚奴,此生任你予取予求……纵然再有更年轻更美貌的女子,可对他们来说也是味同嚼蜡,你会成为他们永远的唯一……”

镜子中的声音就像看着她的内心:“不但年轻美貌的女子不是你的对手,就连之前男人曾经暗恋不已,相思入骨的女人,也不再是你的对手。这么说吧,只要经历了你的甜蜜,其他任何女人在他眼中都如粪土!”

姬真听得呆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无论对什么男人都有效吗?”

“当然!别说一个男人,纵然十个八个男人,他们也会同时对你死心塌地。就算这些男人知道彼此之间的存在,也不敢吭声,生怕得罪你。”

她惊奇极了:“男人们不是最怕戴绿帽子吗?他们会忍受自己的女人同时跟着那么多男人嘛?”

“这你就不懂了,女人和男人本质上是一样好色的。男人娶七八个十几个女人都是正常,反过来,女人为何不能和十几个男人欢好呢?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别说十几个男人,就算全世界男人都跪拜在你脚下又有何难?女人之所以忠贞,说穿了,那是女人没本事。她们无法对抗男人,必须讨好男人才能生活,当然就只好以忠贞为武器了,说穿了,忠贞是个狗屁不如的东西……”

这一切,真是摧毁了姬真从小到大所接受的伦理观点,内心震骇,无法言喻。

“事实上,女人比男人优越的地方多的是,女人只要强大了,甚至可以让男人集体为奴为婢,就拿男欢女爱这事儿来说吧,你只要学会了我这套秘密武器,男人们一旦尝试,便会沉沦,从此,任你予取予求,你甚至可以用武器作为奖赏,男人们每为你做一件事情,你便赏赐他们春宵一刻,否则,便给予惩罚,不让他们亲近……”

姬真听呆了,好一会儿才傻傻地:“不让他们亲近会如何??”

“哈,那他们便真是生不如死,失去了活下去的乐趣。”

“真有这么大的威力?”

“夫人你不相信是吧?这么说吧,事实上,这世界上,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情真是稀疏平常。许多女人根本不谙欢好之道,躺在男人身下便如死鱼一般,双腿一张,万事大吉,任凭男人发泄完毕也就完了,终生不知飘飘欲仙的滋味为何物,所以,很难留住男人。久而久之,男人们但觉她们无趣到了极点,哪怕美貌如花,也是一束干花,只可远观,而不可近完,所以,美貌女子被抛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实在是她们在床榻之上,完全无法吸引男人了……”

正文卷 第214章 妩媚妖法2

姬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姨妈以及各种成年女性长辈。

她们继承了白狼国女性的传统,无一不是美貌如花,但是,她们压根无力阻止丈夫三妻四妾,往往成婚不过一两年,丈夫的兴趣便减弱了,有些甚至成婚不到一两个月,丈夫便急吼吼地另外纳妾,再也很少进入她们的房间。

所以,争着为丈夫纳妾,才成了正室夫人们的贤惠法宝之一。

镜中声音笑得咯咯的:“女人们最是愚蠢,每每被男人抛弃,总是呼天抢地,大骂负心汉,却从不反省一下,男人出轨的本质是什么?是你花钱太多他供不起?还是你太过贤惠他看不到?不不不,这些都不是理由,男人之所以厌倦一个女人,最本质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大声道:“那就是男人不想再睡你了!”

姬真听得面红耳赤。

“夫人,你觉得不可理解,对吧?事实上,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男女之间最大的吸引力,无非就是睡觉,生育。生育,大多数人都能完成,于是,睡觉便成了衡量二人关系是否持久的唯一标准。如果男人对你兴趣十足,哪怕卖血,也肯巴结你,供养你,对你大献殷勤。可一旦把你睡腻了,随便街边一个黄毛丫头,他也觉得比你漂亮新鲜,对吧?”

“所以,女人要想令一个男人对自己长久殷勤关注,唯一的办法便是睡服他!”

姬真记住了这三个字:睡服他!

可是,要如何才能睡服他呢?

“为何男人都爱往青楼妓馆跑?还不是那些伎女们比他们的老婆要有趣一点,可是,伎女们一般也只懂得欢好之道的皮毛,而不知其精髓,不得不辅之以琴棋歌舞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诱惑男人,事实上,这些玩意根本没什么大的作用,本质上,还是需要我教给你的精华之道……”

姬真半信半疑:“你所谓的精华之道究竟是什么?”

“是让男人被你一睡,就像吸毒一般难以自拔的男女之道。只要经历了你,其他女人便再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这方法对付天下任何男子都有效吗?”

“对!无一例外!”

镜中人咯咯笑道:“看样子,夫人内心是另有所属啊,想要对付的对象也不是小狼王啊……让我猜猜,夫人心仪的对象可不是一般人啊……”

姬真心里一动:“你既然自称镜仙,那你倒说说,我真正心仪的男子是谁?”

那笑声咯咯地,“不就是大费王吗?”

姬真浑身一震:“你……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

镜中人又咯咯一笑:“夫人,你要是当初就睡服了大费王,他便不会放你走了。你想,要是你能令他血脉沸腾,朝思暮想,一想到你便不想再睡其他任何女人,他会放你走吗?别给我谈什么政治压力,如果他真的非你不可,哪怕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放过你,最次,让你做个什么侧妃之类的,多多宠爱你,也是完全可以的,可为什么他连侧妃都不让你做?夫人,你就没有想过这个原因吗?”

“这……”

彼时,大费已经是万王之王,姬真无数次想过,纵然做不了正妃,哪怕第一侧妃,也是心甘情愿。

甚至能跟着大费,就算是一般的妃嫔,岂不远远胜过做区区一个小狼王的王后?

真要睡服了大费王,自己便有踏入大夏王宫的一天吗?

她忽然不敢想下去了,只是怔怔地继续看着镜子。

好一会儿,才长嘘一口气,摇摇头:“不……这样是不对的……那是淫—贱的女人才干的事,我们白狼国的女人不能这样……”

“夫人不必愧疚忧虑,女人和男人一样,多几个伴侣完全不是问题。在你的丈夫之外,另有别的男人一生钟情于你,不是挺好的事情吗?放心吧,哪怕是平素根本看不上你的男子,这次也一定成为你腿下之臣,纵你打他骂他,他也待你如珍似宝……”

姬真死死盯着镜子,大着胆子:“能令小狼王也对我死心塌地吗?”

“当然!”

“可他要是发现了别的男人,还会继续死心塌地吗?”

镜子里的笑声咯咯地,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夫人,你知道赌徒吗?”

“赌徒?”

“没错。赌徒们明知赌博不对,可还是前赴后继,不能自拔。同理,男人要是爱上了你的这一套欢好之道,就跟赌徒差不多,就算明知你有别的男人,也不能自拔,因为,他一发脾气,你就可以用停止欢好威胁他,拿捏他,久而久之,他受不了,自然又只好跪下求你,如此反复,便沦为你真正的垮下之臣……”

姬真如听了什么天方夜谭,迷茫地看着镜子,只觉镜子中,那妖媚至极的身形还在不停扭捏,摇摆,吧嗒一声,一滴红色液体滴落镜子上,她一惊,发现那是自己流出来的鼻血。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能令女人也为之流鼻血,这镜子到底是什么妖孽?

“夫人……”

侍女掀帘进来,镜子立即哑然无声,姬真举镜细看,竟然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情知这东西有异,便不经意地把镜子放在了身边的大木匣子里,并盖上了盖子。

几名侍女打来热水,姬真懒洋洋地躺在木桶里,她和小狼王不同,小狼王十分讨厌洗澡,觉得浑身泡在水里,元气也会被洗掉。可是,她在阳城,在大费府邸已经完全习惯了每天沐浴更衣,干干净净,相反,回到白狼国后,已经完全不适应身边人的脏乱差了,老远,便能嗅到他们身上的那股汗臭味。

尤其是小狼王,他日日率军在外,风餐露宿,浑身汗臭,二人一亲热,她便只能强行忍受那股臭味,久而久之,对小狼王真是厌恶以及。

她无法改变小狼王,但是,自己便坚持了每天沐浴的习惯。

此时,又回忆起大费身上那种干干净净的味道,翩翩公子的模样,忽然长叹一声,懒洋洋地随口问侍女:“那面镜子是怎么来的?”

侍女一看,笑道:“这是白旗镇一家商队送来的贺礼。怎么?夫人很喜欢吗?”

“你去把商队首领叫来,我要问问这面镜子的来历。”

“这镜子怎么了?”

她不耐烦了:“你只管去叫人,别东问西问了。”

侍女再也不敢作声,急忙出去了。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广场上的盛宴这才刚刚进入高朝,喜乐声里,舞姬们的腰肢扭动得更柔更媚,欢饮的美酒也更浓更醉,放眼望去,偌大广场几万人竟然无一个清醒之人。

大家醉醺醺的大喊:“喝啊……喝吧……”

“大家都喝吧,喝个痛快……”

已经大着舌头的商旅们还在不停地畅饮,稍有停下者,便有小厮捧着酒坛子殷殷相劝。

这些醉醺醺的汉子们,有不少人站起来,随着节拍声不停扭动,模样十分滑稽可笑,醉汉们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坐在靠近大帐篷的角落上,面前是一大堆高鼻深目的西域商旅,他们都已经喝了八九分醉,东倒西歪,为了不引人注目,二人也捧着酒樽,做出东倒西歪的样子。

大夏的侍卫,一队队的巡逻,他们一言不发,可是,百里行暮感觉他们好像是在查看这些客人到底都醉了没有,要是有没醉的,就继续弄醉为止。

为什么非要让这些客人全部醉倒不可?

他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已经黯黑下来的天色,更觉诡异,因为,按照常理,这场盛宴应该燃烧巨大的篝火,以便让客人们载歌载舞,彻夜欢乐,可是,今晚居然没有生火堆,只有朦胧月色,诡异地洒在这些东倒西歪的客人们身上。

一念至此,他拉了拉凫风初蕾的手,却见凫风初蕾目光转向左前方,在侧耳倾听什么。

左前方隔着七八群人的位置,正靠着大帐篷的出口,算是最好的位置之一,也是一群商旅,正醉醺醺地划拳猜令,竟是地地道道的蜀中口音。

“喝啊,大伙儿难得高兴,继续喝,不醉不归……”

“你看你都醉得不成样子了……”

“我哪有喝醉?我清醒着呢,我在等大王出来跟我们喝酒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旁边的人好像忽然醒悟过来,纷纷道:“没错,大王说了,今晚会设宴款待我们,现在我们倒是喝得差不多了,可怎么还不见大王的影子?”

“别急,别急,这不还早吗?”

“哪里早了?月亮都快升上天空了……”

“切,太阳还在呢,你花了眼睛吗?放心吧,大王说了,只要缴纳了一千两以上黄金作为贺礼的,便有资格和他共饮,我们交了三千黄金还有上百匹蜀锦,一定排在最前面……”

“确定在最前面吗?”

“我送了负责登记的礼官十两黄金,他告诉我,到晌午为止,我们送的礼金依旧是最多的,如果下午没有来更大的商户,那么我们就铁定是第一名。礼官说了,晚上设宴时,白狼王会最先跟我们喝酒,所以,才安排我们坐在最前面……”

正文卷 第215章 万人失踪1

“我真想马上见到大王,问问他我们少主的情况……”

“如果他真是少主的朋友,一定知道少主的下落……”

有人压低了声音:“据说万国大会上,他曾和少主并肩作战,怎么可能不是朋友?他的喜宴,少主一定会参加的,没准,少主也在这里,只是我们见不到而已……”

“有可能,据说最尊贵的客人,包括大夏的使者都在那个大帐篷里面,没准,少主也在里面……”

为首者,竟然是厚普。

自从小鱼洞一战后,凫风初蕾一直以为厚普等人全部战死,不料,他竟然来到了这里,还为小狼王献上了两千两黄金。

再看厚普身边的商队成员,虽都是蜀中口音,但全是陌生面孔,很显然,厚普是逃出性命之后,另外组建的商队。

而且,听他们言辞之间,应该是去了阳城,得知万国大会上的一些事情,便闻讯赶来白狼国寻找自己。

她十分意外,委蛇却按捺不住,立即就要窜出去和厚普打招呼,她却死死按着委蛇,低声道:“别动。”

百里行暮也轻轻拍了拍委蛇的朱冠,委蛇立即安静下来。

正在这时,有一股嗖嗖的寒意,无风而动,百里行暮一凛,不经意瞥去,但见那个身形极其高大,兜鍪罩脸的怪人正远远而来。

他走路的姿势也非常奇怪,好像膝盖直立不能弯曲,所以,显得全身十分僵硬。他好像是听到了厚普等人的议论声,径直便走到厚普等人面前。

所有人都碍于这股杀气,一时间,竟然没有任何人做声,都端着酒杯,醉醺醺地看着这个可怕的怪人。

他微微弯腰,盯着厚普,一言不发。

厚普不由得往后一缩,凫风初蕾生怕他对厚普不利,手不由得触摸到了金杖,百里行暮却轻轻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切勿轻举妄动。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得有人大喊一声:“大王出来了!”

怪人立即抬起头,大步沿路走了回去,厚普等人不由得暗暗松一口气。

凫风初蕾也暗暗松一口气。

所有人都站起来,只见,小狼王登上了正中的高台,他一身红色喜袍,举着一个牛角做的扩音器,端着酒杯,高声道:“欢迎各位嘉宾光临这场盛宴,大家喝吧,尽情畅饮吧……”

明明承诺的是晚宴上他会亲自和出了一千两黄金以上的商队首领喝酒,但是,现在改为了这么登台敷衍,有略略清醒的商旅们觉得不对劲,可是,绝大多数人已经喝得稀里糊涂,丧失了分辨力,只醉醺醺地跟着起哄:“喝吧……赶紧喝吧……”

厚普等人好不容易见到小狼王露面了,哪里还忍得住?立即排开人群往前面窜,一心要去打探一下少主的消息。

他的动作很快,凫风初蕾要叫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几个起落,已经跑到台下,仰起头,大声道:“小人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小狼王忽见窜出一个汉子,以为是商队首领,便随口道:“你是何人?”

“小人乃鱼凫国商队首领厚普,区区不才,为大王的婚礼献上了三千两黄金和一百匹上等蜀锦。”

小狼王“哦”了一声,显是有些意外,不由得仔细看了厚普一眼,随口问:“你有什么要求?”

“实不相瞒,小人前来,为的是打探我家少主情况。听说我家少主是大王的好朋友。”

“你家少主?”

“我家少主名凫风初蕾,正是鱼凫国的小鱼凫王……”

小狼王一怔,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已经升到半空的月色。

好一会儿,他忽然一挥手:“厚普,你且去帐篷里说话。”

一名侍卫立即上前一步,客客气气:“请!”

厚普大喜过望,立即就随侍卫往帐篷里走去。

委蛇悄然道:“小狼王这厮不会杀了厚普吧?”

凫风初蕾也不无担忧。

百里行暮却死死盯着后面,只见那个高大的巨人已经慢慢走到了人群的中央,这时候,只听得小狼王高声道:“喝,大家喝个痛快吧,本王陪你们一起喝……”

他一低头,将满满一樽一饮而尽,旁边的侍卫又立即为他添满。

大王喝了,台下之人岂敢不买账?纷纷争先恐后,如此,酒过三巡,本就醉醺醺的商旅们更是东倒西歪,绝大多数已经倒地不起,只有极少数清醒者,随着小狼王一声大喝:“跳起来……”

一群人,便随着节拍胡乱扭动。

不知何时,舞姬们已经上了高台,在她们的带领下,醉汉们更是憨态可掬,舞动不休,而小狼王则悄然下了台,不知何踪。

帐篷里,一侍女悄然而至,低声道:“大王,夫人请您务必去一趟。”

小狼王心烦意乱:“没空,改天再说。”

“夫人说了,无论如何您必须去一趟。”

这是白驼一族的地界,小狼王听着内侧姬真的父兄的谈笑风生,也不好公然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往旁边的帐篷而去。

帐篷里,烛光朦胧,有宽宽床榻,布置精美。

床榻中间,一轻纱美人,活色生香,周围又点了淡淡的媚香,可是,小狼王心慌意乱,没有任何兴趣,只随声道:“夫人,你有何事?”

姬真招招手,浅笑盈盈:“大王,你上前一步说话。”

小狼王上前一步,狐疑地看着她。

她沐浴之后,浑身散发着淡淡香味,只批了一层轻纱,轻纱下面,肩头到腰腹的淡淡伤痕若隐若现,就像一层扭曲得蛇皮,显得十分狰狞丑陋。

小狼王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姬真将他目中厌恶之色看得分明,忽然想起镜仙之话,内心冷笑,却还是柔声软语:“妾身颜色已残,不敢独霸君宠,所以,特意替大王准备了两名更娇柔美丽的少女……”

她一拍手,两名少女从帷幕后面姗姗而出。

两名少女皆着淡淡轻纱,轻纱下,再无一物,真真是雾里看花隔一层。

小狼王对她的这一切已经腻烦透了,只干咳一声,淡淡地:“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真笑道:“大王,这两名美人儿如何?”

小狼王不经意地瞄了那两个少女一眼,淡淡地:“童乳巨脸,不怎么样!”

姬真一下掀开帷幕跳下来,气急败坏:“大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小狼王又看了一眼那两名低眉顺目的少女,懒洋洋地:“可不就是童乳巨脸吗?本王对这种毛都没长全的小丫头毫无兴趣。”

姬真大怒:“大王什么时候目光这么高了?连我们白狼国一等一的美少女都看不上了?”

“一等一的美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都没发育全,有什么好美貌的?瞧瞧,她们的胸都还没全,赶紧带出去吧,别碍眼了。”

姬真死死盯着他,他一摊手:“夫人,若是没事,本王先出去了,你知道,外面客人那么多,本王不可能不露面!”

“小狼王!”

“夫人有何指教?”

“你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你虽然看不上我,可是,你总该知道我父亲送你的几万头骆驼。”

小狼王还是漫不经意地:“岳父大人的好意我当然感恩戴德,可是,夫人,这跟本王不要你的两个小丫头有何关系?”

他转身就走,一只脚正要跨出去,听得背后一声冷笑:“小狼王,今晚若能平安无恙度过,你以后还是对我客气点吧!”

小狼王蓦然回头,死死盯着她:“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冷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小狼王回走几步,死死盯着她:“你别以为私下里和大业勾勾搭搭本王不知道!本王也不管大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在背后指使你,可是,你要知道,现在,你是我小狼王的王后,而不是大费的王后!你也永远没有机会成为大费的王后!”

她若无其事:“所以,我才让你好自为之!你永远该效忠的对象,只有大费王,否则,以后怎么死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狼王转身就走。

走出去好远,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又急忙折回,仓促进入了旁边的大帐篷。

在进入帐篷之前,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彼时,夜色已深,月亮已经升上了中空,整个广场上,醉汉们东倒西歪,呼声大作,七成的人已经不省人事,只有少数两三成还在跟着舞姬们扭动,嬉闹,但是,也都迷迷糊糊,身子摇摇欲坠了。

一朵乌云,慢慢飘来。

十分明朗的月色渐渐变得暗淡。

月光下舞动的人们,就像是一群丧失了魂魄的幽灵。

百里行暮却一直死死盯着那个巨人,只见他独自走来走去,高大的盔甲兜鍪之下,仿佛是一个空荡荡的干瘪身影。

可能是他的样子有点吓人,所过之处,醉汉们纷纷避开。

他已经走到西北方向的正中了,就在这时,那对黑色的乌云正好落在他的头顶,整个广场忽然一片黯黑而沉寂,他忽然抬起头,一把揭开了头上的兜鍪,目中光线,正好射向东井星的方向。

因为是背面,百里行暮看不到他的真容,只见半空中,一道椭圆形的亮光,仿佛一道霹雳照亮了天空。

凫风初蕾差点惊叫:这光圈,竟然和当时笼罩涂山侯人的光圈一模一样。

只是,这道光圈要大得多,几乎将整个广场全部笼罩,准确地说,是将前来参加婚宴的客人们全部笼罩了。

正文卷 第216张 万人失踪2

醉汉们熏熏地,只是一个个麻木地张大嘴巴瞧着这突如其来的光圈,还以为是天亮了,下一刻,光全消失,一大团乌云铺天盖地笼罩了诺大的广场,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凫风初蕾情知不妙,尚未做声,已被百里行暮一把拉住,急速后退。

他一边退,一边疾呼:“委蛇,快退出光圈之外……”

光圈的范围很大,百里行暮的速度也很快,他几乎是掠身而起,彻底逃离了光圈的照射。

委蛇不明所以,但还是依令,可是,它的行动不如百里行暮迅疾,跑了好远,尾巴还在光圈之内,百里行暮急了,一把拉住它,生生将它拽出光圈。

就在这时,那游移不定的光圈,彻底固定了。

一览无余,将场中的醉汉们全部圈在里面。

唯有二人一蛇,远远躲在河边的一排树木后面。

光圈,到此为止。

那是百里行暮早就考察好的地形。

明知今晚会发生异常,他只是一直不知道这异常究竟是什么,此时,看到这光圈,才恍然大悟——

只见那从天而降的光圈不知多高,也不知多深,但是分了层次,一圈一圈,就像长了眼睛似的,自动分为几个大格子,将整个广场上、草地上的一切,全部框在里面。

奇异的是,那些巡逻的士兵忽然统统消失不见了。

那个高大无比的巨人也不见了。

就连小狼王的所有部下,也都不见了。

光圈里,只剩下前来做客的商旅。

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绝大部分烂醉如泥,别说被一道光圈包围,就算是有人拍打他们,他们也不见得立即清醒。而另有一小部分人,则揉揉眼睛,惊奇地盯着光圈,步履踉跄,本能地要逃离,却无论怎么走,都在光圈之内,而且人太多,拥挤不堪,根本无法奔逃。

顷刻间,只听得忽忽风声大作,平地里竟然刮起一股巨大的妖风,飞沙走石,,只听得呼啦啦的一片,地上的人潮便疯狂涌向光圈,自动行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前后拉扯,首尾相连,就像磁铁似的,将地上的醉汉一一吸附,直到吸附了快三分之一的人群,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漩涡,光圈暂停,有一瞬间的黑暗,这个巨大的漩涡便飞离地面,便往西北方向而去。

一大半幸存者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股妖风,光圈更加强烈,形成一个更大的漩涡,偶有惊醒的醉汉来不及呼喊出声,已经被吸附进去,比上一次的人数更多,整个广场彻底空了一大半。

剩余的,便是彻底昏迷不醒的醉汉了。

他们无知无识,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光圈也不徐不疾,如此反复三遍,分批运载,到最后,再也没有幸存者,几乎所有人就像身上沾了磁铁似的,十分轻易就被拉进了光圈漩涡之中。

躲在树林后面的凫风初蕾,已经骇呆了,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那光圈却并不急于离开,而是顿在原地,能清楚地看到形成的巨大黑色漩涡里,一大截一大截的人潮,不知被什么粘连起来,首尾相连,就像屠宰场里打包成大片大片的猪牛羊肉。

光圈扩散,照耀四周。

有好几次,差点渗透了小树林。

凫风初蕾死死闭着嘴巴,脸色煞白,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委蛇也卷着尾巴,将双头藏在草丛下面。

百里行暮伸出手,紧紧拉住凫风初蕾的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光圈停顿了一会儿,显是扫描不出任何活物了,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大的呼啸,光圈腾空而起,四周瞬间一团漆黑。

妖风大作,百里行暮紧紧拉住凫风初蕾的手,她才不至于被刮跑,可是,头上的帽子早已无影无踪,整个人也似被一股巨大的漩涡拉扯,好几次差点卷入漩涡,却生生被定在地上,但觉浑身就像快散架了似的。

妖风,终于过去了。

委蛇更是狼狈不堪,头上朱冠和紫纱全部无影无踪了,伸着光秃秃的两只蛇头低声大骂:“这该死的妖风”。

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凫风初蕾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光圈早已消失,阴影仍在,眼睛一时难以适应这光线的变迁。

可是,分明感觉早前寸步难行的拥挤广场已经空了,无数的醉汉,跳舞的歌姬,没有吃完的烤肉,瓜果,甚至一溜儿排开的烤架、仆役,统统都消失了。

就连那座诺大的古老帐篷也不见了。

她以为这一切全是幻觉,待得揉揉眼睛,仔细一看,甚至伸手四周摸了摸,依旧一无所有——

乌云慢慢散开,惨淡的月色又慢慢露出来。

这一次,她看得分明,广场上,的确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就连遍地的垃圾纸屑都已经无影无踪,广场干净得就像被水洗过一般。

多达几万人,怎么可能眨眼之间就消失了?

而且,规模如此巨大的人口失踪,居然没有引起任何惊慌,除了极个别清醒者偶尔发出的惊呼,其他醉汉一直处于懵懂无知,就连怎么飞走的也不清楚。

凫风初蕾浑身发抖,几乎委顿下去,直到被一只大手轻轻拽起来。

直到重新站在广场上时,脚步还是轻飘飘的。

若非地下还算坚实的青石板,凫风初蕾压根不敢相信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恍如置身在一片渺无人烟的荒漠之中。

她几次要开口,可嘴唇一只在微微颤抖,曾也预想过会发生不测,或者战争,或者暗杀,或者任何不好的事情,但是,做梦也想不到,是如此大规模的人口失踪——那股妖风,将这里的一切连根拔掉。

商旅们,侍卫们,甚至小狼王等人,统统不见了。

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和百里行暮。

过了很久,她才想起厚普。

厚普等人也被妖风卷走了吗?

他们到底被妖风卷到什么地方去了?

“百里大人……”

她微弱的声音被百里行暮一挥手阻止,她立即闭嘴,和委蛇一起蜷缩在地面上。

前面,是一排树木,并不大,但是,足以将二人一蛇遮蔽。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传来——广场很大,脚步声很远,但因为四周太过死寂,所以,这脚步声就听得清清楚楚。

纵然看不到,也能察觉这脚步声虚浮、战栗,显是充满了畏惧不安。

“天啦……天啦……真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了……”

“天啦……”

全是惊惧,此外,没有任何一句别的言语。

陆续有人走出来——都是从一个地道里钻出来,地道的方向,便是大帐篷早前的位置,很显然,妖风未起时,他们便预先得到警示,躲进了地道之中。

为首的,便是小狼王。

他提着狼牙棒,一身红袍早已换成了劲装,在他身后,是他忠心耿耿的侍卫戎甲、尊甲等十几人。

每个人都全副武装,如临大敌,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惊恐。

再然后,有人施施然地走出来,他一身大夏文士装扮,手持横笛,显得无比潇洒倜傥。

他不若小狼王等震惊,反而欣欣然,十分得意:“我就说了,天意不可违。他们才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主宰。在他们的护佑之下,大费王必将千秋万载,永远是大夏的万王之王。”

若是平常,小狼王定要讥讽他几句,可今日,他一言不发,显是内心十分恐惧,已经彻底拜倒在了妖魔之下。

他只是提高了狼牙棒,看着月色的方向,好像在警惕那股妖风会不会再来。

紧接着出来的,还有伯庸、彦雍兄弟。

他们都紧张地看着天空,又看着大业,每个人面上都充满畏惧。

小狼王颤声道:“他们该不会再来了吧?”

“他们要的人够了,就不会来,不够再来。”

小狼王更是紧张:“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厉害?”

“大神!知道吗?他们才是真正的大神!”

“要是再来,我们怎么办?”

大业不屑一顾:“这么说吧,方圆一百里之内,只要是活人,已经全被刮跑了,敌人也罢,普通人也罢,都不例外,你根本用不着任何防备了。”

小狼王还是紧紧提着狼牙棒,在他身后,他的新坐骑,一头大白狼,对着月亮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滚开,别在这里鬼哭狼嚎的。”

大业一挥手,白狼对他龇牙咧嘴,可小狼王却一挥手将它制止,大白狼只好悻悻地退下。

小狼王低声道:“这么多人一起失踪,难道就不会被人发现?”

“发现又如何?谁敢和魔鬼,不,大神的力量对抗呢?”

“这些人被掳走之后,还能活下来吗?”

大业洋洋得意:“当然了!不然,大神们拿几万死人干什么?不是我看不起你小狼王,要是让你征发几万徭役,根本等不到进入沙漠腹地便全部死了。别说你,就连大费王也做不到这一点。可是,大神们出手就不同了,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让几万人同时到达。”

正文卷 第217张 万人失踪3

小狼王显然是被这极其妖异的强大力量所震撼,无论大业怎么奚落,也默不作声,握着狼牙棒的手只是不停颤抖,很显然,这也是他第一次目睹所谓大神的威力。

他身后的伯庸、彦雍等人,更是不敢吱声。

大业更是得意,好像大神的代理人一样,趾高气昂:“好了,这次总算完成大神的任务了,以后,大神会赏赐你们的。”

伯庸颤声道:“真是难以想象,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神的来去,凡人岂可打探?”

“他们到底用的什么办法?”

“大神的事情,凡人要是都懂了,还是大神吗?”

小狼王忍无可忍:“难道这些大神比百里大人更厉害?”

大业冷笑一声:“百里大人!你就知道一个百里大人!我倒问问你,百里行暮有本事令几万人同时失踪吗?”

小狼王作声不得。

大业满脸嘚瑟:“他们!是这世界上最最强大的力量!别说什么人间帝王,就连百里行暮这种,也只能闻风丧胆!就连巨人一族,也只能成为他们的奴仆,任其驱使。”

“这天下,他们信任者,所托者,唯有一个大费王!大费王,便是他们在人间的代理人!他们也承诺永远庇护大夏和大费王。小狼王,他们的威力你已经看到了,这以后,再不许三心两意了,必须全心全意忠于大费王,忠于大神,否则,别说你一个区区小狼王,纵然要彻底抹掉你白狼国,也不费吹灰之力。”

小狼王竟一句也不敢反驳。

然后,大业趴在地上,三跪九叩,一边跪拜,一边高声道:“大神在上,大神在上!大神在上!”

叩拜完毕,见小狼王等还站着,厉声道:“小狼王,你还不叩拜大神?想为自己招来祸端吗?”

十几名侍卫率先跪下,伯庸兄弟也一起跪下,小狼王不敢不从,也立即跪下。

还来不及叩头,只听得一个郎朗声音:“原来,危害大夏边境的妖孽,竟然就是你等!”

小狼王一惊,立即跳起来。

大业手中长笛一横,也跳起来。

十几名侍卫的武器尚未拔出,已经纷纷坠地,月色下,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他白衣如雪,满头红发,抬起头,注视着东井星的方向,缓缓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狼王腿一软,差点站不稳了,颤声道:“百里大人……竟然是百里大人……”

百里行暮这才转向小狼王。

小狼王不由得后退一步。

百里行暮淡淡地:“小狼王,你勾结妖孽,谋害商旅,早知道你坏透了,不料你竟然坏得如此无可救药……”

“我……”

蛇尾席卷着冷风,委蛇的双头在月色下,死死瞪着小狼王,破口大骂:“你这个害人精居然还不死?又害了这么多人?”。

小狼王却死死瞪着它旁边之人,不敢置信。

他一手伸出,指着凫风初蕾:“凫风初蕾……凫风初蕾……你竟然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

她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发。

一直默不作声的大业却后退一步,他身后七八步远便是地道,他试着连退两步,察觉没人注意,转身就跑,刚到了地道口,心内正窃喜,一只脚刚踏入了地道,膝盖忽然一软,重重摔倒在石板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蛇尾一卷,玉笛从高处摔下,重重断为两截,其中一截砸在他头上,他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小狼王还是死死盯着凫风初蕾,月色下,颜华草已经失去了遮掩,她露出本来的面目,就像夜风中轻轻摇曳的一朵红花。

“凫风初蕾……凫风初蕾……你竟然没有死……你居然没有死……”

她淡淡地:“托赖!我还活着!”

委蛇冷笑一声:“怎么,小狼王,你很失望是吧?不过,今天,你可能倒是要死了。”

小狼王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就去拉凫风初蕾,凫风初蕾早有准备,金杖一横,便重重落在他的手臂上,他一怔,也不反抗,只是默然后退一步。

伯庸、彦雍兄弟也纷纷后退。

一个人影在地道口探了一下头,大惊失色,立即就要退下去,委蛇眼尖,蛇尾一扫,只听得咕咚一声,那人便重重跌了下去。

委蛇也不追击,只是看看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却一直看着妖风划过的方向,郎朗月色下,头顶的天空一片晴朗,而西北沙漠的顶端却一团漆黑,仿佛一团乌云打着旋在缓缓降落。那漆黑就像发丝一般,旋转许久才稍稍有散开的迹象。

“小狼王,这是你第几次帮他们掳掠人口?”

“我……我……这是第一次……”

“你知道这些人是被掳去干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们便是所谓的西北妖魔吗?”

“这……我真不知道……不过,今晚我已经猜到了……”

也不知为什么,小狼王居然不敢抵赖,每一个问题都还算如实回答。

“为什么要帮着他们为虎作伥?”

小狼王低下头,不敢回答。

百里行暮还是看着西北方向,好一会儿才缓缓回头,小狼王抬起头,正好接触到他锐利无比的目光,立即后退一步,因为速度太快,差点摔倒在地。

“说,为什么要帮着他们为虎作伥?”

他瘫软在地,颤声道:“我……我也是没法……我是被迫的……我如果不帮他们,他们便会杀了我……你也听到大业说的话了,他们无所不能,他们才是这天下的第一主宰,我不过是凡俗之躯,我只能听令行事……”

“好一个听令行事!你以白狼国国王的身份,谎称自己的婚事,诱骗几万商旅百姓前来参加,不但骗光他们的钱,还把他们卖给魔鬼做仆役,小狼王,你说,你还配为一国之王吗?”

小狼王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就连凫风初蕾也彻底明白过来:敢情早前大夏边境,成千上万的人一次次离奇失踪,都是有人捣鬼。

那些人都不是无缘无故失踪,而是参加盛会,婚礼,或者在别的什么盛大聚会上为人所骗。

为了不流传消息出去,每一次失踪都没有任何人能幸免,如此,那些失踪者的亲友压根就猜不到他们失踪的原因,所以,恐惧越来越蔓延,久而久之,魔鬼成了这片广袤无际的西北土地上最令人畏惧的名字。

只不过,这一次,小狼王出手最狠最辣——全部吸引的是外地商旅和百姓,纵然他们失踪了,消息一时半刻也不会传出去。所以,在他们失踪之前,先榨干他们全部的钱财。

作为一国之君,如此手段,真是令人不齿。

委蛇对小狼王早已恨之入骨,又在白旗镇见他贩卖凫风初蕾的衣服,对其更是鄙夷,现在真是恨不得上前一掌拍死他,可是,蛇头刚一昂起,便听得百里行暮道:“委蛇,且慢!”

委蛇恨恨地退在一边。

百里行暮还是淡淡地:“小狼王,你独闯万国大会,我还认为你多少算条汉子,不料,你竟如此卑琐无耻!”

小狼王亢声道:“我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至于如此!他们……那些神秘的大神,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么大本领,我怎么反抗得了?”

“神秘的大神?不,他们也不算太神秘!他们只是东井星上的一群怪物而已!”

“东井星?”

“对!他们来自东井星。”

百里行暮抬起头,指了指东井星的方向。小狼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颗极其黯淡的小星星。

“天啦,他们来自那里?”

“对!”

小狼王等只以为那是什么妖魔,没想到是来自天上的某一颗星球,顿时张大嘴巴,完全无法理解,嗫嚅:“天上那么高……他们怎么能来到这里?……他们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吗?”

“神仙?”

百里行暮摇头:“在以前的九重星联盟里,东井星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星座,完全排不上号,只是摇旗呐喊的小角色。他们无非是一些跳梁小丑而已。”

“可是,那光圈和妖风,那么厉害……”

“那光圈是东井星上特有的光影工具,只要被照射到,就会被彻底吸附。但若是逃离光圈之外,其吸附能力便会大大淡化甚至消失……”

“只要不在光圈之内便没事?”

百里行暮淡淡地:“这也就是妖魔们下令让你们到处买酒,一定要让全体商旅喝醉的原因。商旅们全部醉倒在地,不能行动,光圈便更容易控制,他们的阴谋就越是容易得逞!但是,若是那些人清醒,被妖风席卷,一定会肯定会到处乱窜,逃离光束的范围,他们捕捉的难度就会很大。而且,从光圈的范围来看,他们带到地球上来的,只是最初级的光影工具,照射范围很有限,最多不过两公里之内……”

委蛇恍然大悟:“难怪侍卫们拼命让商旅喝酒,看来,这光影工具的威力也不怎样嘛。”

“光影武器最大的作用不是杀伤力,而是成群捕捞,最初是用于宇宙中的大型悬浮物打捞,只是没想到,东井星上那群怪物居然用来捕捉人类!”

委蛇津津有味:“什么是大型悬浮物打捞?”

“宇宙中经常会发生小型的撞击,失事的天空母舰碎片、撞击后的小行星碎片等等……”

小狼王简直如听天书,完全不可理解。

正文卷 第218章 窝囊国王1

“你们知道地球上的洒扫仆役吗?这么说吧,他们就是宇宙中的清洁工。这光影武器,便是打扫宇宙悬浮物的扫帚。”

委蛇笑道:“哈哈,原来这群妖魔只不过是清洁工而已?”

小狼王本来对妖魔畏惧极深,听得这话,又半信半疑。

难道这些妖魔真的只是什么宇宙中的清洁工而已?

他怀疑地看着百里行暮,可是,又知道,以百里行暮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撒谎。

委蛇道:“这么说来,涂山公子一定逃出了陷阱。他的劈天斧不可能连一群清洁工也对付不了。”

“涂山侯人佩戴了金奎砂,而金奎砂是这种光影武器的唯一克星,他们根本奈何不了他!”

小狼王忽然大是不忿,冷笑一声:“涂山侯人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厉害,也许他早就死了。”

“涂山侯人来过你这里?”

“这……他来过……那又如何?”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三天前。”

“他来做什么?”

小狼王口干舌燥,但还是不敢不答:“他来了,又逃跑了,我们没能抓住他。”

凫风初蕾听得此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月色西斜,正好照射在东南角那堆巨大的货物面前,只见堆积如山的布匹、财帛、玉器等等居然都完好无损。只有箱盖被吹开,露出金灿灿的黄金,耀人眼目。

可见那光影武器的力量之大,居然在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转移时,还能定点。

殊不知,东井星上的第一流的光影工具,连重达几百万吨的陨石碎片都能轻易捕捞,更何况只是区区几万人而已。

但是,凫风初蕾不知道,她只是和小狼王一样,对于这光影妖怪,深感畏惧。

她东张西望,甚至惧怕那光影妖孽随时卷土重来,不经意地,看到礼物小山堆里,月色反射出美丽的光华,居然是绚丽的蜀锦,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夜晚,无声无息昭示着自己无与伦比的美丽。

那是鱼凫国商队送来的贺礼,数量之大,令人咋舌,可见他们对小狼王抱了多么巨大的期待:一心要从他处打探到少主的下落。

可现在,他们全被妖魔给卷走了。

凫风初蕾上前一步,又停下。

小狼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但见她站在月色下,就像一朵待开未开的娇花,美丽得令所有的金银和蜀锦全部失去了颜色。

但是,她没有搭理他,只是一直望着西北古怪的夜空。

几万商旅,便是随着妖风上了西北的方向。

委蛇忍无可忍:“小狼王,厚普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小狼王一怔。

“厚普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把他给杀了?”

他忽然冷笑一声。

委蛇大怒:“小狼王,你快说,厚普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也被你给害了?”

他冷冷地:“早被妖魔给吃掉了。”

蛇尾卷起,正要扫过去,却被百里行暮挥手制止,他并不问厚普的下落,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小狼王,你害死几万人,却毫无悔改之心,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也留你不得了……”

小狼王自知必死,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干脆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百里行暮掌心往下,他虽然从不喜欢看到死人,可小狼王的作为已经一次次刷新了他的底线,不由得气沉掌心,反手就拍了下去。

“少主……少主……”

凫风初蕾一怔,就连百里行暮的掌心也不由得往上一抬,小狼王顿感一股巨大的死亡之气从头顶掠过,饶是他绝强顽固,这一死里逃生后,也吓得整个人彻底瘫了。

厚普从地道里奔出来,喜极而泣:“少主……少主……是您吗?天啦,委蛇……是委蛇……”

委蛇迎上去,厚普一把抱住它的双头,几乎哭出来了:“果然是你们,委蛇,属下终于找到你们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凫风初蕾面前:“少主……少主……”

凫风初蕾内心激动,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他:“厚普,你快快起来。”

厚普一进入地下室,就被侍卫们好酒好肉招待,倒也客客气气,他几次询问少主情况,侍卫们只是避而不答,他一心等着面见小狼王问问,却不料,半途中忽然觉得地上震动,侍卫们纷纷逃窜,他躲在一边不敢吭声,直到听到外面说话声传来才大着胆子爬出来,却不料,一出来就看到少主和委蛇等人。

百里行暮的掌心终于离开小狼王头顶,好一会儿,小狼王才醒悟过来,敢情是自己无意中放了厚普一命,所以,才为自己赢得了这个逃生的机会。

可是,他委顿在地,一动也不动。

厚普急忙道:“少主,发生什么事情了?”

凫风初蕾淡淡地:“你看看呢?”

厚普四周一看,只见偌大广场空空如也,很显然,他不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连想都无法想象,只是惊诧莫名:“人呢?这么多人呢?为何忽然不见了?”

他忽然大叫:“不好,我们商队的人员为何也一个不见了?他们去哪里了?”

凫风初蕾问:“商队一共有多少人?”

“一共有三百三十五人,全部是属下从岷山等地召集的金沙王城遗民,他们在那年的大旱之前就远走岷山,经商在外。湔山小鱼洞被淹没之后,属下躲在比翼鸟后面,被比翼鸟拽着带出了汪洋地带,侥幸逃得一命,比翼鸟却活活累死了……”

他十分焦虑:“这支商队组建一年半,靠着贩卖蜀锦赚了不少钱,属下在阳城时听说少主曾在万国大会上和小狼王并肩作战,以为你俩是朋友,所以立即赶到白狼国,正好听说小狼王大婚在即,以为少主一定会来观礼,所以,特意送来三千两黄金……可是,商队的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委蛇,恶狠狠盯着小狼王。

凫风初蕾也盯着小狼王。

小狼王低着头,一言不发。

厚普情知有异,也不敢追问,只是惶惶然地看了看天空。

地下室里,灯火通明。

二三十人齐聚里面,也并不显得拥挤。唯一令人意外的是晕倒在地的姬真,她并未受什么重伤,委蛇那一扫,并不重,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人,所以没下辣手,只令她短暂昏迷,人一嘈杂,她便立即清醒过来。

伯庸见女儿居然没离开,气急败坏:“姬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却死死盯着凫风初蕾,不敢置信。

她身上还穿着新嫁衣,满头珠翠,雪白手腕上,碧绿镯子十分醒目,她甚至忘了小狼王的目光,只是伸着手,指着凫风初蕾。

今晚,在她所得到的一些一知半解的消息里,以为小狼王要在大费王的指挥下,干下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可是,这事情还不知道是什么,就看到凫风初蕾和百里行暮。

一看到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什么样的好事都干不成了。

身上的伤口明明早已痊愈,可那丑陋的蜈蚣行痕迹却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将她这个草原第一美人的自信全部粉碎。

穿上衣服,人人都看不到,可是,她却知道,自己再也不敢脱下衣服了。

甚至,不敢像白狼国其他女子一样在平常袒露右臂右胸了,因为,那伤痕,贯穿了肩头,人人都可以看到——这呈现女子天然美丽曲线的机会,被凫风初蕾给彻底剥夺了!

所以,就算是盛夏酷暑,她也只能学着阳城女子的样子,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

白狼国别的女眷以为这是她从阳城学来的王后的尊贵,可是,她却知道,这是彻彻底底的毁容——

并非只有一张脸毁了才叫毁容。

身材被毁了,也是致命伤。

尤其是她平生引以为傲的窈窕曲线。

真真比杀了她更令她难受,尤其是从阳城上路后,小狼王对她越来越冷淡,最初的新奇之后,二人几乎很少再有亲昵的时候,她疑心,都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伤痕被他所嫌弃。

一个男人嫌弃,那么,别的男人也势必会嫌弃。

空余下一张美丽的面孔,又有什么用呢?

她因此,自怨自艾,对凫风初蕾和委蛇的痛恨可想而知。

本以为凫风初蕾中了迷药必死无疑,这也是她心底唯一的一点安慰,可现在,凫风初蕾不但没死,而且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好端端地也就罢了,可她居然比以前更加精神,更加美丽,整个人就像是一朵开得正好的鲜花,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明明中过了那样的剧毒,明明也受了重伤,可她为何看起来安然无恙,毫发无损?而且,一次美过一次。

这还有天理吗?

说好的要筋脉尽断惨死呢?

说好的要彻底成为一具干枯丑陋皮囊呢?

说好的她必将永永远远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

一时间,痛恨,愤怒,妒忌,就像一条毒蛇喷出的汁液,将她彻底淹没了,所有的怒火一瞬间就冲上了脑子。

她忽然转向小狼王,恶狠狠地大叫:“小狼王,你不是说她非死不可吗?她怎么没死?”

小狼王后退一步。

正文卷 第219章 窝囊国王2

小狼王后退一步。

她分明看到小狼王目中的一丝喜色——真的,他竟然在欢喜,无法掩饰的那种喜出望外。

神情在在地表明:她居然没死,真是太好了!

而且,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娇花一般的面上,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算自己大声怒吼,也不能令他的目光移开一下。

她跳起来就冲向凫风初蕾,十根尖尖的利爪伸向凫风初蕾的面孔,嘶声大叫:“凫风初蕾,你害得我好惨!你居然还不死……”

想象中的抓破美人脸,当然不会发生。

她和凫风初蕾的本领实在是差得太远。

蛇尾一卷,她顿时后退几步,伸出的利爪,也有气无力地垂了下去。

小狼王一把拉住她,厉声道:“你还不下去?”

“你杀了这个女人我就走……”她嘶声大吼,“小狼王,你快杀了这个女人……你杀了她我才相信你,否则,我就要我父亲收回白驼国的几万头骆驼,再也不给你任何支持了!你别忘了你有今天是怎么来的!全靠着我们白驼部族的支持,出钱出力出骆驼……”

伯庸见女儿胆敢如此痛骂小狼王,吓得脸色发白,颤声道:“姬真……姬真……你是疯了吗……”

彦雍也厉声道:“姬真,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疯的是你们!这个小狼王拿着我们白驼部族的东西,却吃里扒外,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他这是在出卖我们!他讨好那个女人,出卖我们……”

伯庸吓得腿都软了,急忙道:“别胡说……姬真,你别胡说……本来白驼部族也是白狼国的一个部族而已,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大王的……”

“什么属于他的?他有什么资格?他不过是一个亡国之君,毫无用处的窝囊废。在新婚夜,输给大费王,连累我也被人抢走,他还是个男人嘛?他早就不配做白狼国的国王了。在大费王面前,他比一条狗还不如,只有在你们面前装模作样……”

所有人都惊呆了。

伯庸和彦雍都忘了喝止她。

就连凫风初蕾也非常意外,竟不知,在姬真眼里,小狼王原来是如此不堪的形象。

是伯庸吃惊到了极点的声音:“天啦,女儿,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彦雍也不可思议:“姬真,你疯了吗?你本是多么温顺乖巧的姑娘,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你面前的可是大王!是白狼王,我们白狼国的大王,你的夫君啊……”

“你们以为我愿意变成这样吗?”

姬真的声音几乎嘶哑了:“是我自己变成这样的吗?”

她一只手指着小狼王,恶狠狠地:“是他,是这个没用的男人,是这个窝囊废!是他保护不了我,在新婚之夜让我落入敌人之手。你们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天天坐在囚车里,惊恐不安,每天都害怕遭遇那些穷凶极恶士兵的蹂躏和侮辱,每天都提心吊胆,就连做梦也会被吓醒……可是他呢?你们的这个小狼王,他做了什么?他追到阳城,他每一次都被大费王打败,他每一次都成为大费王的囚犯,每一次都要大费王开恩,他才能逃得性命……而我,一直被人家囚禁着,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每天都担心被赏赐给那些粗鲁不文的武夫……”

她忽然转向凫风初蕾,声音更加恶毒:“可是,尽管如此,尽管我受了那么多苦,这个该死的小狼王,这个负心汉,他却居然辜负我……他居然去跟那个女人鬼混……他居然跟她狼狈为奸……他居然跟她搞到了一起……”

委蛇勃然大怒:“姬真,你嘴里放干净点,谁跟你家小狼王搞到一起了?”

姬真恶狠狠地瞪着凫风初蕾,如果目光能杀人,她已经把凫风初蕾五马分尸了。

可是,目光毕竟杀不死人,她转向小狼王,几乎是在咆哮:“小狼王,你别得意,我也从来没有看上过你这个窝囊废,真的,你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一个唯命是从的走狗,一个没心没肝的负心汉,有你这样的大王,真是我们白狼国的耻辱……”

伯庸兄弟尽管胆战心惊,却再也无法阻止她,因为,越是阻止,她就骂得越凶。

他们只是呆在一边,悄然观察小狼王的脸色,生怕下一刻,这位脾气暴躁的大王一刀就砍向女儿的头颅——忤逆大王,辱骂大王,这可是大罪,纵株连家族,也毫不为过。

可是,小狼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连凫风初蕾也暗叹一声,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鄙夷到了极点,又怎么还会真心诚意爱上他?

本以为姬真下贱,可是,没想到,在她心目中,小狼王竟然是这等的面目可憎。

再看小狼王,只见小狼王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可是,他只是捏紧拳头,一言不发。

委蛇本来对他恨之入骨,现在看到他这副快要钻进地洞的神情,倒真是有点同情他了。

姬真不休不止,哭骂不休,几番挣扎着要去打小狼王:“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拿了我们白驼国的财产,却去讨好别的女人……快,你快杀了她……你不杀了她,以后休想得到任何的支援……大费王也不会饶了你……快,你快杀了她……否则,我会报告大费王,你勾结外敌背叛他……”

委蛇忍无可忍:“得了吧,你家小狼王不是不想杀小鱼凫王,他只是没那个本事而已!”

百里行暮见这场闹剧越演越不像话,眉头紧紧皱起,只不经意看了一下小狼王。

凫风初蕾却震惊地看着姬真——这还是昔日那个无论在什么场合下都会伪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千依百顺的小女人吗?

或者在暴怒之下,无论多会伪装之人都会失态?

她迷惑不解地看了小狼王一眼,也不知道这一对狗男女为何会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姬真兀自叫骂不休:“小狼王,你快杀了她……凫风初蕾不死,你就必须死……我饶不了你……”

小狼王终于厉声道:“你们还不带她下去?还要在这里找死吗?”

姬真大吼:“放开我,放开……”

百里行暮忍无可忍:“拉下去!”

伯庸和彦雍畏惧地看了百里行暮一眼,虽然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可是,情知这是绝对惹不起的人物,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左右一齐拖住姬真就走。

姬真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大骂:“凫风初蕾,你怎么还不死?你这个害人精……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害的,我迟早杀死你,我迟早找你报仇……”

委蛇一哂:“得了吧,上次打伤你的是我,这次也是我,你要报仇找我好了,我家小鱼凫王哪有闲心跟你这毒妇计较?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除了我,谁也不会搭理你……”

“我要杀死你这条老毒蛇……”

“人人都说毒蛇毒,我看,这天下最毒的毒蛇都没你这个毒妇毒!你和小狼王谋害我家鱼凫王,我没杀死你,已经算对你客气了,不过是小小惩罚,你居然还敢对我家鱼凫王恨之入骨?”

“该死的老毒蛇……”

“哈哈,谈到报复心,你跟我比?你难道不知道蛇类是天下报复心最强的动物?你再嚷嚷,小心我连你这张漂亮的脸一起毁掉……”

“我跟你拼了……”

伯庸和彦雍看到一条双头蛇已经很害怕了,又听得这条蛇侃侃而谈,更是脸色发白,又见女儿跟一条蛇对骂,那情形真是无比诡异,生平都不敢想象,只死命拖了姬真就走。

远远地,还传来姬真的叫骂声:“小狼王……你必须杀了她……你不杀她,我就杀你……”

渐渐地,姬真的叫骂声不见了,四周,一片死寂。

小狼王脸上的尴尬可想而知,如果地上有一条缝,他一定钻进去了,偏偏地上是坚硬无比的花岗岩。

他搓着手,十分不安:“凫风初蕾……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上次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真的,我也是上了大费的当……后来,我也非常后悔,真的,我一直很后悔……”

凫风初蕾转过头,根本不看他。

“凫风初蕾,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夜夜做噩梦……求你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害你了……真的,无论再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害你了……”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你先把鱼凫国商队还给我再说吧。”

他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十分紧张地看了看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却盯着姬真父女消失的密道口,可能在他的岁月里,从来就没见过这种泼妇,更不知道一个女人撒泼起来,形态是如此难堪。许久,才长嘘一口气:“初蕾!”

凫风初蕾有点意外。

“幸好小狼王不是你的朋友,否则,跟这样的人做朋友,就真是太掉价了!”

凫风初蕾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狼王面上红一阵又白一阵,瞪着百里行暮,却敢怒不敢言。

就连他,也觉得姬真的这一番吵闹,令自己尊严尽失。

正文卷 第220章 妖魔老巢1

他长叹一声:“姬真有一句话其实说得很对,若不是因为那几万头单峰骆驼,我根本不会娶她。”

没人接话,大家都觉得尴尬。

他就更是尴尬,讪讪地咳嗽一声,但觉自己属于男人的面子,彻彻底底被剥了下来。

百里行暮的目光再次转向密道,密道很长很深,显然早已有了多年的历史。仔细碰触,竟然全是坚硬的花岗岩,有些上面甚至雕刻了各种各样的图案。

他指着密道:“你们怎么找到这条密道的?”

小狼王不敢隐瞒,立即道:“这条密道并非新建,是姬真的叔叔彦雍于三年之前无意中发现的,本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直到我告诉他,白狼国很快便有灭族的危险,他才松了口。得知这个秘密后,我便决定把盛宴设置在这里……”

要让几万商旅消失,自己人又毫发无损,的确再也没有比这个密道更好的地点了。

“是谁让你设下这个盛宴陷阱的?”

他不假思索:“大费!”

“大费?”

“没错!是大费下令。”

他顿了顿才道:“每次传递信息的都是大业,大业说,只要我按照大神的命令行事,便可保我白狼一族全体安然无恙,他只让我尽量利用这次大婚盛宴,汇聚人马,而且要精壮年男子,越多越好,至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一直保密,只说今晚月圆之后,一切便会发生……可是,在这之前,我们并不明白到底会发生什么……”

“可是,你至少明白,这几万人会遭遇不测!”

小狼王无言以对。

“他叫你们在固定时间里躲进密道?”

“没错!他让我和我的亲友、属下在指定时间躲在密道里,然后,从密道出去,便可安然无恙。所以,我们实际上都不曾亲眼目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密道里听得妖风呼呼大作,我还是大着胆子爬到密道口,在最后一刻目睹了哪个妖异的巨大光圈……”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看到那么多人……起码几千人……他们全被吸附进了哪个光圈里……那个什么光影武器真是太厉害了……要是妖魔们用这个对付人类,我们哪里会是对手?”

百里行暮淡淡地:“因为不是对手,所以,干脆就为虎作伥?”

小狼王垂下头,不吭声了。

委蛇冷笑一声:“你的亲友家属倒是保全了,我们商队的三百多人怎么办?那消失的几万商旅怎么办?他们平素和你也无冤无仇,还送你这么多礼物,小狼王,你真的就一点也不感到愧疚吗?”

小狼王还是低着头,握着狼牙棒的手一阵一阵颤栗。

无论多么坏,多么邪恶的人,亲眼目睹这么巨大的人口失踪,也乱了分寸,好像整个人都被一种极其强大的恐惧所覆盖,一时间根本回不过神来。

厚普却狐疑不安地盯着百里行暮,好像在猜测评估这位曾经和老鱼凫王拼得你死我活的共工大人,究竟是敌是友。

百里行暮丝毫也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一直打量着这条秘密的地道。

“小狼王,你可知这密道有多深多远?”

小狼王略略迟疑:“这密道颇为古怪……”

“如何个古怪法?”

小狼王不敢隐瞒:“从端口直走大约两里之后,好像一直在往下走……”

“往下?”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想了想才继续道:“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这条密道是一直往下的,人往下走,好像越走越远,越来越黑,就像往黄泉里走一样……我和戎甲等曾经走过一次,走到中途,火把熄灭,无论如何也无法点燃,就连呼吸也十分困难,我们不敢再走下去,便折回来了……”

凫风初蕾道:“那你的岳父等人如何通过这里逃命?”

“据说,伯庸彦雍兄弟早已在这条密道里行走多时,正因为越是往下,越是稀薄,他也不敢继续往前,所以,就在前面两里左右的距离打了一个出口,通往河对岸,作为白驼一族的一个秘密据点,所以,他定居在这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了……”

他见凫风初蕾终于开口问自己,立即来了精神,不由得侃侃而谈:“我只是奉命召集这些商旅,至于要黄金的噱头,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你知道,人性都是奇怪的,你无缘无故给人好处,别人可能会怀疑,可是,当你宣布付了黄金便可以拿到边境特赦通行证后,他们一个个便深信不疑了……真的,他们是自己来的,我最初也很害怕,希望不要来这么多人,可是,他们偏偏争先恐后,一些人生怕自己被拒绝,还纷纷贿赂礼官……你知道,我把礼金的金额提得很高,一千两黄金……没想到,许多黄金不足的商队,直接拿现货折算……”

这一千两黄金,成了商旅们通往上层交易,获得护身符的身份象征,所以,人人争先恐后。

献上重金,不惜贿赂,结果,是将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凫风初蕾作声不得,厚普却听得云里雾里,小心翼翼道:“那几万人到底去哪里了?”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问,大家都看着百里行暮,就连小狼王也看着百里行暮。

没错,那几万人的确是被卷走了,可是,到底卷到哪里去了?

百里行暮慢慢收回目光,盯着小狼王:“你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小狼王吞吞吐吐:“我知道这沙漠里有一个巨大的金矿,因为一直找不到足够的人手,所以开采很慢……”

委蛇失声道:“原来他们被卷去开金矿了?”

“也许吧。”

百里行暮却摇摇头,“不可能!开采金矿并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且,开采金矿的工钱很高,就算公开招募,也有不少人去,不需要这样兴风作浪!”

众人大惑不解,却不敢再发问了。

百里行暮淡淡地:“我们先去地道看看。”

小狼王略一迟疑,一挥手,率先进入了密道,而他身后的十几名侍卫也纷纷跟了上去。

委蛇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大业,还不放心,干脆掏出一颗蛇药塞在他嘴里,笑道:“就算这厮侥幸醒来,他也逃不了。”

在密道两里地处,小狼王停下了,密道在此分叉,一边是彦雍兄弟新挖的出口,看得出泥土都还很新,是这一两年才完成的。而另一边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小狼王的声音里颇有恐惧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便是往下走了……我前天才走过一次,无边无际,走了一段,我就不敢走了……”

百里行暮上前一步,一脚踏出去,立即感觉到,这密道的确是往下延伸的。可是,要是往下,按照常理,人是不可能直接走下悬崖峭壁的,但是,这陡直的下行路却如履平地,只是,越是往前,空气就越是稀薄,渐渐地,人的胸口也似要炸裂似的。

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停下,沉声道:“大家原路返回吧。”

小狼王如获大赦,立即扭头就原路折返。

待得出到密室,众人真是恍如隔世,只见好几名侍卫面如土色,嘴唇漆黑,鼻孔里也滴下黑色的血来,只摊在地上,胸口要炸裂似的疼痛。

小狼王自己也是狼狈不堪,叹道:“这就是我们不敢深入的原因,往下走,就像在走一条黄泉路……”

言毕,忽然住口,诧异地看着凫风初蕾。

百里行暮也就罢了,他是超神,百毒不侵,可是,为何凫风初蕾和委蛇也毫发无损,一副轻松的模样?

他哪里知道凫风初蕾在不周山服用了半个月的不周山之果,体质已经较常人有了极大的提升,只是震惊不已:“凫风初蕾,你为何也轻轻松松?难道你在那条可怕的黄泉路上一点也不觉得气闷?”

委蛇笑道:“小子,这很奇怪吗?你的本事一直就远远不如小鱼凫王,以后,你最好识趣点,不要有事没事再招惹我家鱼凫王。”

小狼王对委蛇的奚落无动于衷,还是怔怔地瞧着凫风初蕾,但见她面色晶莹,在烛光下,简直就是一块熠熠生辉的美玉,竟然比在阳城时更加惊艳动人,仿佛她身上有一股神奇的能量,每过一段时间,便会令她更加美丽几分。

尽管刚刚的地下之行,令他浑身虚脱,萎顿不堪,可喉头却一阵干涩,盯着凫风初蕾的眼神更是火辣辣的。

“小狼王!”

百里行暮连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

百里行暮沉声道:“小狼王,你现在能调动多少军队?”

小狼王一怔,其他人也不明所以,都疑惑不解地看着百里行暮。

“你现在能调动多少在沙漠里行军的大军?就是骑着野骆驼,足以在沙漠里奔驰的大军!”

小狼王不敢不答:“白狼国能战斗的人数倒有近万人,可是,半个月前,大业已经奉命来调走了绝大部分善于奔驰的单峰骆驼。现在剩下的,最多只有一千来头,还是我为了这次婚宴特意留下来的。”

“那一万士兵呢?”

小狼王略略迟疑:“基本全被大业征调走了,至于要干什么,他并未告诉我,只说很快那些人就会回来,我也不敢不答应。”

“你马上下令清点单峰骆驼,挑选最精锐的狼少年,组织一千人的队伍跟我深入大漠。”

“去干什么?”

“去妖魔的老巢!”

正文卷 第221章 妖魔老巢2

小狼王瞪大眼睛,不敢拒绝,却又不答应。

那表情明明白白:你疯了吗?这是要赶去送死吗?

凫风初蕾却情知百里行暮这么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低声道:“小狼王,你若想活命,就按照百里大人的命令行事吧。”

小狼王却后退一步,亢声道:“百里大人,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委蛇奇道:“你小子还真想死?”

他满不在乎:“反正今晚的妖风你们也都见识了,我如果真的随你们前去,不但自己要死,整个白狼国会彻底被灭绝。不随你们去,死的反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你们干脆杀了我好了。”

委蛇冷笑:“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

“反正我也不是百里大人的对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委蛇大怒,百里行暮一挥手,将它制止。

他并不责备小狼王,只是看了看密道的方向,淡淡道:“人类就是这样!自从暴力诞生起,人民便往往惧怕暴力,而辜负仁慈。很简单,他们认为,仁慈辜负了对自己并无害处,大不了内心暂时愧疚一下而已,可要是对抗暴力,轻则有皮肉之苦,重则有杀身之祸。小狼王,你以为你替他们效命,白狼国真就可以安然无恙了?”

小狼王的声音有点勉强:“不然呢?”

“等他们的事情一完结,不但你白狼国,也许,整个人类都会彻底被灭绝。”

此言一出,就连凫风初蕾也惊呆了。

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那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如我没有料错,他们正在赶制一大批可怕的武器,一旦成功,便是人类灭绝之时!”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他早前多次提到的维马纳、阿格尼亚等致命性武器,不由得面色发白。

小狼王却不以为然:“我可不管人类灭不灭绝。我只知道,我要是带你前去,我自己和白狼国人民就马上要被灭绝。就算妖魔不灭我,大费也会灭了我。百里大人,这次可不是我故意要违抗你的命令,实在是我也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

大费以死相挟,他便惧怕。

妖魔以死相挟,他也惧怕。

难道是吃准了百里行暮不会砍下他这颗头颅?

难道就因为之前百里行暮已经将他的妻子岳父等人全部放走了?现在他孤家寡人一个,便无所畏惧了?

委蛇大怒:“小狼王,那我们鱼凫国商队的三百多条人命怎么算?”

厚普虽然感念他的手下留情,也惊惧地望着他。

他却耸耸肩,摇摇头,低声道:“那就抱歉得很了,我说了我也是被迫行事,不是我故意要他们去送死的。”

凫风初蕾怒而不语,百里行暮还是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小狼王,你真的不去?”

他一摊手,破罐破摔:“我真不去!绝对不去!你马上杀了我也不去。”

百里行暮也不理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只是看了看对面的大业。

大业刚刚被拖上来,就横在中间,蛇尾扫了他一下,他立即睁开眼睛,双目中满是仇视,恶狠狠瞪着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淡淡地:“大业,你想死还是想活?”

大业嘶声道:“百里行暮,你就别企图抵抗了,我告诉你,这一次你的敌人可比颛顼或者大禹王厉害多了,你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是天下最厉害的主宰,是真正的天神,人类的力量根本不能对抗,就算你是共工大人也不行,你比起他们来差远了……”

百里行暮缓缓地:“你怎知我不是他们对手?”

大业得意洋洋:“他们能令几万人瞬间消失,你做得到吗?”

小狼王也瞧着百里行暮,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很显然,他也如是想。

你百里行暮再厉害,你也只是一个大活人,而妖魔,可是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没见到长什么样子的。

越是神秘的东西,才越是令人畏惧。

百里行暮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我曾令几亿人在一天之内全部消失,你问问那群妖孽,他们做得到吗?”

大业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狼王的嘴巴也张得足以塞下一整个鸡蛋,他盯着百里行暮,就像看着一个什么离奇的怪物。

百里行暮站起身,背对着他:“你立即传令下去,让一千狼少年待命!”

也不等小狼王反抗,便沉声道:“你对魔鬼和大费都尚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们暂时还不会杀你!可你今晚要是抗命,对我来说,你就丝毫没有利用价值了,不等黎明到来,你的族人亲人便会被我杀绝杀光!然后,你自己也会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狼王不以为然,可是,他一转身,便愣住了。

广场前方,影影绰绰,一大堆人胆战心惊窃窃私语。

“天啦,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明明已经出了密道,为何又忽然折返了?”

“天啦……前面有光……大王,居然是大王……”

……

全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小狼王的两名兄弟,他的岳父伯庸、彦雍,甚至披头散发的姬真。

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折返搞得晕头转向,姬真都吓得忘记了叫骂,只是匍匐在地,惊恐地看着这边,好像一瞬间,又恢复了她昔日楚楚可怜的白狼国传统女子模样。

唯有他的兄弟颤声道:“大王,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大王,我们怎么又莫名其妙回到这里了?”

小狼王目瞪口呆,手一松,狼牙棒当的一声便掉在了地上。

他奔过去,可是,只跑了几步,又停下。

就连大业也惊恐地坐起来,又瘫下去。

可是,很快,他就站起来了——不是站起来,而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一下推向了小狼王身边的一名侍卫身上,然后,就像一张软下去的人皮,死死贴在侍卫的身上。

侍卫大骇,却作声不得。

“现在起,你们在哪里,大业就在那里。他要想活命,就得等这件事情完成之后,大费亲自前来赎他,否则,他就再也回不到阳城了。”

大业的牙齿,咯咯作响。

百里行暮还是轻描淡写的:“等此间事情一了结,我再去阳城杀掉大费,以及大费的所有相关直系亲属。你们这一代的人类最讲究斩草除根是不是?那我就让你们亲自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斩草除根。我要让皋陶这个姓氏,从此在地球上被彻底抹去……”

大业已经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他就像一只软体动物被吸附在侍卫身上,仿佛一坠地,四肢百骸便会筋脉尽断,再也无法串联起来了。

生平从未有过的巨大痛苦将他吞噬,他忽然很想死,可是,就连自杀的勇气也彻底丧失了。

百里行暮指了指那名侍卫:“你!好好看着他,他要死了,你第一个先死。”

侍卫哆嗦:“遵命……小人遵命……”

百里行暮又看了一眼伯庸彦雍等人,这才转向小狼王:“这些人死与不死,就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固执己见,他们马上就死,如果你阳奉阴违,他们明天再死。反正,他们的死活,全在你一念之间。至于你自己,我也只给你这一晚的时间,明天早上不达到我的要求,你整个白狼族,也必将从此被这个世界彻底抹去!”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小狼王一定啐他一口,可现在,他盯着百里行暮,只是浑身战栗。

这人!

这可怕的战神!

这个自称一天之内,曾经将几亿地球人从世界上抹去的古人!

他本来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远古的神话,却不料,现在,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从阳城回来之后,他曾多方收集“共工”这个人物的资料,越是了解得多,越是知道他所言非虚。

一群人,要爬起来,却完全无法动弹,浑身如被抽了筋似的,瘫在广场上。

小狼王本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可现在,他们都知道,小狼王自身难保。

凫风初蕾略看一眼,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同情之心。

这些人,几乎全部知晓今晚的阴谋,他们甚至全部都是参与者、策划者,跟那无辜失踪的几万名商旅相比,他们真是一点也不无辜。

委蛇低声道:“小狼王,看在故人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和百里大人作对,真的没有你的好处。”

小狼王面如土色,双腿颤颤。

如果今晚自己就和这些人全部一起死掉了,那么,大费也好,妖魔也罢,就再也不算什么了。

他已经别无选择。

百里行暮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就像一座山岳,沉沉的,有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迫和死亡之感。

原来,这世界上并非只有妖孽才令人恐惧!

仿佛直到此时,小狼王才真正意识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个撞倒了不周山的古往今来第一战神。

再是牛比的勇士,谁撞倒过一座大山?

自己下毒谋害凫风初蕾时,百里行暮没有杀在积极,并不代表这一次就不杀自己。

他畏惧他,第一次,远远胜过大费。

百里行暮淡淡地:“如果只有暴力才能折服你这种人,那么,小狼王,我会的暴力手段绝不比东井星上那群怪物少!”

小狼王颤声道:“到底要我去干什么?”

“去将被你害了的商旅全部救回来!”

正文卷 第222章 妖魔老巢3

黎明将到未到,天空黑灰灰的一团。

可是,众人已经熟悉了黑暗的目光,能将前方的河流树影看得模模糊糊。

两千狼少年,已经成阵,每人座下一匹壮健无比的单峰骆驼。

小狼王自己只有一千多骆驼,可他的岳父害怕灭族,又主动献出了上千头骆驼。

厚普和小狼王的一干亲信也全部换乘了单峰骆驼,小狼王则依旧骑着他那匹巨大无比的白狼。

委蛇怀疑这白狼是以前那条老狼的后裔,便多嘴问一句:“这头白狼怎么和你以前的老狼长得很像?”

果然,小狼王回答:“它本来就是那条老狼的儿子。”

委蛇顿时对这白狼有了亲近之感,双头伸出:“哈罗,伙计,你的父亲真是一头勇猛的老伙计。可惜死在万国大会上了。”

大白狼居然听懂了它的话似的,非常亲切地对他吐了吐舌头。

委蛇大笑:“果然,这世界上的动物比人类有感情多了。伙计,这次战斗你可要悠着点,别枉送了性命。”

小狼王怒道:“你担心自己吧,小心被妖魔砍掉你的两个蛇头。”

“放心,我的蛇头强悍得很,没人能砍动。”

厚普在小狼王手下侥幸存活一命,暗地里对他有些感激,不由低声提醒他:“大王何不换乘单峰骆驼?”

小狼王若无其事:“这是沙漠狼,在沙漠里跑得比单峰骆驼还快。而且,单峰骆驼没有战斗力,沙漠狼的战斗力不比第一流的勇士逊色。何况,本王还带了两匹换乘的骆驼,有备无患。”

抬头,只见凫风初蕾和百里行暮依旧站在原地,他犹豫一下,还是开口了:“凫风初蕾,你不要骆驼吗?”

凫风初蕾摇摇头。

他不以为然:“别以为你那条老蛇奴很牛比,我告诉你,在沙漠里,什么都比不上单峰骆驼。此去沙漠腹地距离尚远,你的老蛇奴未必能担此重任!只怕半路上就给晒成蛇皮了。”

委蛇怒目而视,他还是满不在乎:“你瞪我干什么?你要真厉害,就留着力气去对付魔鬼吧。”

也不等委蛇反驳,他还看着凫风初蕾:“真的,我劝你一定要带两头骆驼,沙漠里,骆驼才是真正的王者。你看,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两头。”

一共是三头闲着的骆驼,其中两头是所有骆驼中最好的。

他指着那两头最好的骆驼:“这两头最熟悉沙漠环境,已经来去多次,它们不会迷路,也熟悉有水源的地带,凫风初蕾,这可是我特意留给你的,你带上才知道它的好处。”

凫风初蕾根本不搭理他这无故的殷勤,一转眼,看着厚普:“厚普,你把这两头骆驼带上,以防不测。”

厚普不安道:“少主,您真不需要吗?沙漠毕竟不比平地,我们又不熟悉环境。万一遇到点儿什么……”

“我真不需要。”

小狼王马屁拍在马脚上,很是不爽,冷笑一声:“好吧,凫风初蕾,你真以为百里大人无所不能,在沙漠里也能天下无敌?最好别那么自信,一旦吃了大亏,可别怪我没事前提醒你。”

百里行暮淡淡地:“小狼王,你立即率队出发,按照我指定的路线行驶,记住,途中不要滋生任何叛逃之心!你也根本逃不了!”

小狼王看他一眼,又看凫风初蕾一眼,猛地一拍座下白狼,一狼当先奔了出去,在他身后,两千单峰骆驼迅疾跟上,真是来去如风,前方天空很快被一阵烟尘彻底淹没。

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无星无月,鼻端一大股尘土的腥味,凫风初蕾捂着眼睛,半晌才睁开,叹道:“小狼王这厮真是谎言连篇,之前明明说只有一千骆驼,可他明明有两千骆驼两千兵力。”

百里行暮还是淡淡地:“人们惧怕暴力已经几万年了,一点也没有改变!”

只有暴力,才能让人五体投地。

小狼王惧怕自己和亲人的性命,所以,再也不敢藏私。

几万年之前,他和炎帝一样,曾固执地不肯相信这一点,然后,一败涂地。

直到他自己也开始使用暴力,玉石俱焚,然后,天下人都开始惧怕他。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内心模模糊糊,只是,和过去一样,非常厌恶这种迫不得已的手段。

烟尘渐淡,晨曦初露,两千狼少年已经去得无影无踪。

委蛇有点担忧:“我们还不赶上去吗?小狼王这厮没准会趁机跑了。沙漠那么大,又到处是陷阱,他们熟知地形,要是躲起来,我们还真拿他没办法……”

百里行暮淡淡地:“他跑不了!”

长啸一声,白鹳御风而来,正好落在他的面前。

委蛇小心翼翼:“我们就靠这个老伙计吗?可它怎么能承载这么远距离的沙漠之行?而且,沙漠里那么热,温度那么高,它受得了吗?”

这也是凫风初蕾心中的疑问。

白鹳飞行能力虽然不错,可是,进入沙漠之后,二人多半时间都是步行。

现在,要靠白鹳驮着二人一蛇,长时间在沙漠里追赶小狼王的单峰骆驼,吃得消吗?再说,沙漠腹心地带温度据说高达80到100度,白鹳再是神勇,可血肉之躯怎么受得了?

百里行暮只微微一笑,温声道“初蕾,别急。”

他一挥手,白鹳煽动的翅膀扑簌簌便往下掉了一地,凫风初蕾吓一跳,定睛一看,只见白鹳的两扇巨大的翅膀居然成了光秃秃的一片银白色——是冷涔涔的合金,而非血肉之躯的骨骼。

这些合金,在黎明的微光里呈现出耀眼而冷漠的金属光泽。

再看白鹳的背部,浓厚的羽毛也瞬间裂开,里面,冉冉升起一个小舱,舱里,两个宽大的皮座位,前方则是一个十分复杂精密的操控圆盘。

纵然凫风初蕾自己有委蛇和飞行小屋这种神奇工具,也对这白鹳连连咋舌,竟是做梦也想不到,世间居然有如此神奇之物。

委蛇大叫:“哇,好神奇。白鹳居然是一艘缩小版的维马纳?”

百里行暮一笑,拍拍它的双头:“老伙计,你的记忆力真不错,只坐了一次维马纳,你就认出来了。”

“坐维马纳的经历,永生难忘,我怎会忘记?不过,百里大人,这维马纳比起我们上次坐过的那一艘怎么小那么多?”

“这是二人座小型私人飞行器,平常只用于近距离飞行。”

他解释:“不周山之战后,我回到炎帝的出生之地,也就是华阳,从炎帝的工具库里寻到了一批小型私人飞行器,挑选出最好的一只。彼时,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幸存下来的人们已经没有再见过飞行器,为怕引起他们的恐慌,我特意将飞行器改装成了蜀中常见的白鹳模样……”

柏灌王,实是白鹳王。

因蜀中口音,以讹传讹,误将“白”字念了“柏”。

平常他一人乘坐,根本不用拆开白鹳,但现在二人一蛇,加上沙漠温度极高,就不得不拆掉所有伪装了。

委蛇惊叹:“我就在奇怪,为何白鹳经常不吃不喝却能一直飞行,原来,竟是一艘飞行器。真是太了不起了。”

凫风初蕾却好奇地问:“飞行器不是都需要燃料吗?这白鹳以什么为燃料?”

百里行暮看了看初升的太阳,一笑:“炎帝是个环保主义者,平生最善各种生物和医学研究,曾经从百草之中提炼出精粹药物,也曾从太阳能中提取足够的航空燃料。可惜,现代已经无法大规模制造这种燃料了,这艘白鹳飞行器只适合在烈日下行使,以便自动充值能量。一旦阴雨天寒,便只能燃烧积蓄的能量,能量耗尽,便会坠毁……”

难怪百里行暮有时乘坐白鹳,有时又不。

“这次,我们只能且行且看运气了……初蕾,你看,今天运气还不错,太阳已经升起了……好了,初蕾,上来吧。”

凫风初蕾有了一次乘坐维马纳的经验,已经不用他指导,很麻利地上了座位,系好了安全带,委蛇也蹿进机舱,乐得哈哈大笑:“以前老鱼凫王经常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告诉我们遇到稀奇事,切勿慌张,原来,他说的全部是真的。”

“要是你家老鱼凫王在,东井星上那些妖孽根本不敢露面。现在就是趁着老鱼凫王不在了,赶紧兴风作浪了。”

太阳已经升起,越过绿洲,河流,再往前,已经是黄沙满地,茫茫大漠。戈壁黄岩突兀伫立,偶尔有丑陋的土拨鼠一群群掠过,跑了很远,又停下,探头探脑地窥探那气势磅礴的沙漠之王。

单峰骆驼掠过时,何止飞沙走石?

沙漠里一切的活物都望而生畏。

两千单峰骆驼将黄沙踩下去一片片的坑,可风一吹,沙坑抚平,毫无痕迹。

小狼王勒住巨狼,回头看了看,只见凫风初蕾和百里行暮居然没有跟上来。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目光转向对面的厚普。

他的十几名亲信,也都纷纷盯着厚普。

厚普第一次骑乘骆驼,本不太习惯,但是,他功夫了得,又是骑术高手,平常驾驭野马都不是问题,所以,一路行来,已经渐渐控制住了单峰骆驼。

忽见众人停下来,所有目光转向自己,顿时有点惴惴不安,好像自己已经成了这群狼少年的人质。

正文卷 第223章 东井余孽1

但是,他强行镇定,只是紧紧握着骆驼的缰绳,一声不吭。

戎甲低声道:“大王,我们真要去和魔鬼做对吗?”

尊甲也忧心忡忡:“我们此去,必死无疑。”

小狼王却看着厚普,“厚普,此行非死不可,你还愿意替你家少主去送死吗?”

厚普一怔,立即道:“少主宅心仁厚,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让我去送死!”

小狼王冷笑一声:“你就这么信任你家少主?”

厚普依旧固执:“就算是去送死,我也去寻找我的300多位兄弟。”

小狼王这才想起,鱼凫国三百多人的商队也全被妖风卷走了,难怪厚普非去不可。

戎甲却上前一步,低声道:“大王,我们此去真的必死无疑,不如……”

尊甲也上前一步,比划了一个手势。

二人的意思都很明显,此去非死不可,不如将厚普杀了,悄悄扔掉,然后,众人半路潜逃。

小狼王何尝不明白二人的心意?他只是犹豫不安地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的确无影无踪。

沙漠一马平川,一眼看去的距离何止十里百里?

那没有单峰骆驼的二人,难道插翅飞来?

小狼王的目光,再次转向厚普。

人质,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姬真父女就不用说了,真的要是死了,他不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要弹冠相庆。至于他的两个异母兄弟,纵然有点遗憾,可是比起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上什么?

戎甲和尊甲自然是能保住大王的性命,至于其他人死得再多都无关紧要,二人低声道:“大王,我们根本无法救出那几万商旅,与其自动前去送死,不如早作打算……”

厚普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放在骆驼背上的双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小狼王看得分明,忽然笑起来:“喂,厚普……”

他强行镇定:“大王有何吩咐?”

“你怕不怕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扔在沙漠里?”

厚普强笑:“这……大王可真会开玩笑……”

他狼牙棒一横,顶端的锋利刀刃便露出来,他大笑:“如果我不是开玩笑呢?你还会不会后悔替你家少主白白送了性命?”

戎甲和尊甲会意,立即上前,一左一右,两根狼牙棒便挥向半空,厚普无法躲闪,眼看就要命丧当场,小狼王却一挥手:“且慢!”

厚普声音发颤:“大王……大王这是……”

小狼王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本王要是再杀了你,跟你家少主就真的结下死仇了!百里行暮虽然该死,可是,本王不愿再得罪你家少主……”

厚普两次死里逃生,情知小狼王对自己是真的手下容情,不由得十分感激:“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话音未落,天空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小狼王蓦然抬头,只见半空中,一道白色的羽翼划过,正是从广场的方向而来。

众人从未见过天空飞行的东西,都瞪大眼睛,仰着头,死死盯着那怪异莫名的东西。

白色的飞行器,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两千少年都惊呆了,正要逃跑,小狼王大着胆子:“且慢!”

那白色的飞行器慢慢下降,几乎就在众人头顶上空不到两丈远的距离盘旋。

飞行器上面的二人,正是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甚至委蛇,也大摇大摆盘旋在机舱之中,伸出长长的双头,耀武耀威地冲着下面大喊:“哈,小狼王,你们停下来干什么?”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喂,怪蛇,你们坐的是什么玩意?”

“飞行器!懂吗?”

“什么是飞行器?”

“土老帽!说了你也不明白。不过,我只奉劝你一句,你还是乖乖命令你的属下继续前行吧,别企图逃跑,也别企图朝三暮四,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驾驶飞行器的,正是百里行暮。

小狼王目瞪口呆,但觉百里行暮看在眼里,纵不是妖魔,也和妖魔差不多了。

委蛇又大声道:“厚普,你安然无恙吧?”

“没事,我没事,你们放心,大王对我很是照顾。”

委蛇笑道:“小狼王,算你小子良心尚未泯灭。”

厚普却大喜望着凫风初蕾:“少主,你们也一起去吗?”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你放心,厚普,我们一定要救出所有商队成员,然后,我会和你们一起回鱼凫国。”

厚普精神一振,勒住单峰骆驼的缰绳,高声道:“厚普遵命。”

小狼王长嘘一口气,拍了拍白狼的头,高声道“出发!”

飞行器,渐渐升高,却始终在视线范围之内,金色阳光下,它的飞行十分平稳,如闲庭信步。

出于震慑的目的,有相当一段时间,一直起伏在两千骆驼大军的上空。

小狼王每每抬头,便能看清楚机舱边上的凫风初蕾,阳光下,她一袭轻便劲装,神采奕奕,偶尔,手里还端着一个陶杯,好像在慢慢地喝什么东西。

看她的样子,没有风吹日晒,也不汗流浃背,显是惬意无比。

小狼王真是又羡又妒,又对那艘飞行器好奇到了极点,真恨不得马上从骆驼背上跳上去试一试,坐着那玩意到底是什么滋味。

可是,他几次站在白狼背上伸着手臂时,才发现自己离飞行器的距离很远——可望而不可求!

他大叫:“喂,凫风初蕾,这不公平,你让我也上去坐一坐……快停下来,让我也上去坐一坐……”

凫风初蕾探出头,但见他居然能站立在奔跑的狼背上,也赞一声,这厮真是不可小觑。

他见凫风初蕾探出头,更是连番大叫:“停下,快停下……你叫百里大人停下,让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你们是哪里来的这个东西?能不能给我也找一艘?”

委蛇大笑:“别扯了,小子,这是飞行器,送给你你也开不来。”

“滚蛋,老蛇奴,快把你该死的蛇尾伸下来,把我拖上去……”

“你没看到吗?明明只有两个座位,哪里容得下你?”

“我就站在你身边不行吗?你旁边明明还有那么大一个空位置,我就站在那里不行吗……”

“小子,老实点吧,必须在规定时间赶到目的地。”

飞行器,嗖地一声升高了。

小狼王仰起头时,距离已经很远很远,纵他的叫骂声,也传不上去了。

小狼王纵有不轨之心,也再不敢抱着侥幸,只能沿着飞行器的方向,一路狂奔。

太阳,越升越高,飞行器,也越升越高。

凫风初蕾从透明的玻璃窗望出去,居高临下,但见整个大漠茫茫一片,金黄色的沙浪随风起伏,十分壮观。过了几座黄岩空山,整个大漠更趋平静,只见无边无际之间全是黄沙,根本没有边际一般。

这新奇的感觉令她十分振奋,一直贴着窗口,直到看得累了,才收回目光好奇地看着飞行器前面不停闪烁的仪表盘。

她转眼,只见百里行暮也背靠着座椅,微微闭着眼睛,也不管这飞行器,飞行器仿佛在自动行驶。

她惊奇地问:“百里大人,不需要操作吗?”

他微微一笑:“只起飞和降落时需要控制一下,其他时候,则可任其自动飞行。”

委蛇叹道:“真不敢相信,几万年之前的工具远远在现代人之上。”

百里行暮还是笑眯眯的:“这些都是几万年前淘汰的最落后的飞行器,只不过,现在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才只能将就将就。”

凫风初蕾忽然问:“妖魔们也有飞行器吗?”

百里行暮看了一下前方雪白的云朵,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有改变:“他们想要启动的飞行器,恐怕比我们这辆简易的飞行器大上一千倍!”

“意思是他们尚未启动?”

“若是已经启动了,就不需要那么多徭役了。所以,在他们尚未启动之前,必须阻止他们,否则就来不及了。”

凫风初蕾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内心实是忐忑不安,妖魔已经那么厉害,何况还有大费的鼎力支持,自己这一方,就百里行暮一人,能是他们的对手吗?

百里行暮见她脸色雪白,柔声道:“初蕾,是不是害怕了?”

她老老实实点头:“我真的有点害怕。”

他暗叹一声,“在白旗镇时,我让你回去,便是这个原因。”

凫风初蕾忽然挺直了腰板,傲然道:“百里大人,你别忘了,我也是高阳帝的女儿,黄帝的直系后裔,我就不信,这九重星联盟里,各个都比黄帝还厉害吗?真那么厉害,他们怎么从未做过中央天帝?而且,你不是说他们只是打扫宇宙悬浮物的清洁工吗?那肯定比起四面神一族是远远不如,对吧?”

一念至此,胆气一壮:“百里大人,我可是小鱼凫王,应该他们惧怕我才对。”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轻轻拍拍她的头,柔声道:“没错!我都差点忘了,你可是黄帝的直系后裔。别说黄帝了,纵然在颛顼变成鱼凫王的时代,那些东井星上的妖孽也从来不敢公然露面!否则,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说话间,白鹳飞行器已经开始深入沙漠。

太阳火辣辣的当头罩下,气温急剧升高,凫风初蕾正热得喘不过气来,忽觉一股凉意吹来,她抬头一看,只见飞行器的透明外罩已经无声无息合上,舱内的温度瞬间便下降了。

正文卷 第224章 东井余孽2

她注意到,外罩合上时,机舱内便弹出一个小小的方桌,方桌下面一个金属柜子,里面琳琅满目地各种罐子。

百里行暮长手一伸,拿出一个罐子,随手揭开:“初蕾,你要不要喝一点?”

凫风初蕾喝一口,居然是白旗镇里出产的酸梅汤,冰冰凉凉,十分可口,浑身的热意一下就消退得无影无踪。

她和委蛇一口气喝了两瓶,这才惊叹:“百里大人,为何这酸梅汤一直是冰的?”

百里行暮笑道:“因为这小柜子有冷藏的效果。”

凫风初蕾惊讶的次数已经太多,也不以为奇,只是环顾整个小小机舱,但觉这一切真是越看越新鲜。

再看看窗外,忽见蓝天白云,烈日当空,方意识到,飞行高度已经高了许多。

她想起那道可怕的光圈,还是惴惴的:“我们马上就要靠近东井星上那些怪物的老巢了吗?”

百里行暮也一直目视下方,摇摇头,一路行来,遍地黄沙,死气沉沉到连那些徭役苦力的踪迹都没法发现。

他想起自己曾经深入地下最深处见到过的无数尸骨,忽然意识到,这个地方在飞行的距离里,竟然再也找不到了。

明明定位的便是那个距离,可自动飞行中,就好像绕了一个圈,飞行器自动远离了那个方向,只在无穷无尽的大沙漠里盘旋。

烈日当空,他倒不担心飞行器的燃料,只是慢慢意识到,如果继续这样飞行下去,必将是无用功。

白鹳慢慢下降,凫风初蕾贴在透明玻璃上,能看清楚下面一望无际的黄沙,没有一丝风,那些沙子就像已经沉寂万年一般,在烈日暴晒下,已经彻底死去。

忽然,委蛇大叫一声:“你们看,光圈……光圈……”

西南方向,一道微弱的光圈,速度很快,就像一条拖着尾巴的原虫,竟比烈日更有穿透力。

这跟当晚捕捉大量商旅的光圈略有不同,也小得多,可是,穿透力却更强了何止百倍?

“天啦,那是什么?”

百里行暮脸色大变,飞行器立即掉头,飞速就往西南方向而去。

叮叮当当的穿凿声此起彼伏,像是从幽深的地底而来,一如黄泉深处被囚禁的鬼奴在承受极大的苦役,但是,他们逆来顺受,不言不动,只是麻木地挥舞着手里的铁锤,仿佛要千载万载一直敲打下去。

涂山侯人和沙泽等人,死死盯着对面的奇异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悬垂万丈的深渊,永远不见天日,只有无数星星点点的鬼火照耀着那些干活的人——每隔约莫一丈远的距离,便有一名身上悬挂着绳子的劳役,他们的双脚踩在不足一尺的小坑上,摇摇晃晃,令人担心随时会掉下万丈深渊。

这样的人,密密麻麻,放眼望去,竟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可金色的光芒,从星星点点的鬼火里突围而出,极其耀人眼目,一片一片,竟然全是金沙。

黄金!

令天下人梦寐以求的黄金!

这里,竟然是一座巨大的沙漠金矿,深埋地下,连绵起伏,低头望去,才发现下面并非那么深不可测……最多只有十几丈深,有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那是已经开采出来的黄金,堆积如山。

涂山侯人看看那些悬挂工作的工人,又看看地下的金山银海,回头再看看刚刚无声无息关闭的石门,真是恍如梦中。

沙泽、牟羽等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以为已经闯入了传说中的地狱或者天堂。

而那些密密麻麻工作的苦力,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发现这些闯入者,竟然没有任何人回头看一眼。

涂山侯人疑心他们都是一群已经死去的幽灵,是被人役使着灵魂在从事这繁重又危险的可怕劳役。

直到一道凌厉的白色光圈兜头射来。

涂山侯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却猛地摊开手心,将手里的金奎砂对准了那道白色光圈。

果然,白色光圈照射了一阵,仿佛徒劳无功,又心有不甘,徘徊了好一会儿,才蓦然消失了。

叮叮当当的穿凿声,忽然静止。

黑暗中,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全部集中到了涂山侯人等身上。

真是比白色光圈更骇人听闻,涂山侯人失声道:“天啦,你们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无数道绿油油的目光,忽然全部消失。

就连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也彻底消失。

只有地底堆积如山的黄金,还依旧散发出悦人眼目的金黄色的光芒。

沙泽等人固然两腿颤颤,就连涂山侯人也被这诡异的情形震撼,握着劈天斧的手也微微发抖,只是死死将那片金奎砂贴在胸口,仿佛这已经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符。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抽光了,黑暗中,无声无息。

涂山侯人心里一动,忽然哈哈大笑:“沙漠中的妖魔!你们就是沙漠中的妖魔吧?哈哈哈,我可是大禹王之子姒启!我,就是专门到沙漠里来斩杀你们这些妖魔的!有胆量给我滚出来!”

四周,寂静无声。

沙泽们大气也不敢出,都觉得启王子疯了。

涂山侯人却笑得更是豪爽,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这尘封黑暗的地底下一阵一阵的回荡:“我乃大禹王之子姒启,我的到来,就是要让你们这些魔鬼颤栗!出来投降吧,我必将不饶恕你们……哈哈哈……”

一道很小的光圈,刚好无声无息将一行人覆盖,可能量比之前的光束强大何止十倍!饶是涂山侯人早有准备,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吸附,双脚腾空,嗖的一声便被吸附到了光圈里面。

他急忙将金奎砂举过头顶,身子忽然大力下沉,可光束却拼命上扯,一瞬间,两股相反的力道拼命角力,剧痛钻心,几乎要将他拉成两截,可他咬紧牙关,死死举着金奎砂,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便脱离了光圈,重重坠落下去。

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光束扯着,一瞬间就直飞向了遥不可知的外界。

涂山侯人睁开眼睛,但觉头晕眼花,四肢百骸都快断了,可整个人还在不停下坠,好不容易稳住了,却被一大堆软绵绵的东西掩埋,他双手乱推,好不容易重新探出头,深呼吸一口,发现自己抓住的是一大把金沙。

居然掉在了金沙堆里,若是平素可能笑醒了,但现在,他却哭笑不得。

那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金沙银海,可能正等待时机运出去,再简易加工便会成为黄澄澄的金子。

放眼一望,黑暗中也不知道这金沙堆有多大多深,但是,可以判断,一定是一笔骇人听闻的天文数字。

他是大夏的王子,从小生活在阳城的王宫,自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之人,可是,这么巨大的黄金,纵大禹王和他的十二部族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富有。

忽然想起小狼王曾说,大费允诺了他十万两黄金,当时,他以为小狼王是开玩笑,因为大夏倾尽王宫也不可能拿出十万两黄金。可是,要是这座金山是大费的,那他拿出十万两黄金,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了。

一念至此,许多困惑于心的疑问忽然迎刃而解。

他挣扎着跳出金沙堆,只见整个地下的灯火彻底熄灭,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也完全静止,头顶一片漆黑,仿佛自己已经被独自封印到了这个魔窟里。

他大是骇然,又大为后悔,早知如此,不如被那光圈拉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幺蛾子,现在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如何能出的去?

他跳起来,举着劈天斧,在墙壁上猛力一砍,大喊:“再来,再来……魔鬼们,你们怎么不敢来了?难道是怕了我的劈天斧不成?哈哈哈,劈天斧你们不怕是吧?那金奎砂你们怕不怕?你们想知道这金奎砂的秘密吗?”

无论他怎么叫骂,外界都无声无息。

他连砍了几斧,只听得黑暗的地底下一阵一阵闷闷的回声,可是,头顶却一点响动也没有。

他终于筋疲力尽,委顿在地,靠着墙壁,长叹一声,难道自己真要死在这里?

地底下空气稀薄,他又累极,这一闭上眼睛,但觉呼吸不足,胸口发闷,很快便有困意袭来,他情知不妙,立即要起身,可是,眼皮不停打架,不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

一束光圈,无声无息将他笼罩。

恰好能容下他一个人。

他的身子无声无息地飞起来,轻飘飘地就离开了地面。

烈日已经从中空渐渐西斜,酷暑却越来越加重,偶尔有风掠过树梢,也裹着摄人的热意,蝉鸣鸟叫,却令诺大的广场更加一片死寂。

姬真慢慢坐起身,惊惶四顾,但见树荫下,自己的父亲、叔叔以及小狼王的兄弟们都像中了定身法似的,昏迷不醒。

她扭动一下脖子,不明白为何只要自己一个人还清醒着。

背后,似有人在轻轻叫自己。

她挣扎着爬起来,四周却看不到任何人影,可是,那细微的声音又不期而至,好像不来自东南西北,也不来自穹苍四野,只是来自于自己内心的一种感觉。

半晌,她忽然明白过来,径直往帐篷而去。

正文卷 第225章 镜中美人1

脚步很慢,因为她浑身没有力气,行走的时候还能感觉四肢都是麻木的,只是机械地在挪动而已。

明明没有受一点伤,可是,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中了迷魂散,但神智却明明是完全清醒的。

不长的一段路,却走了好久,到最后,她已经无法支撑,干脆匍匐在地,手足并用,慢慢爬进了帐篷。

酷暑,到此稍减。

她几乎是贪婪地趴在地上,享受着阴影和没有太阳的一方天空。

“可怜的人儿……唉,这么美丽的人儿,岂能受这样的苦楚?该死的百里行暮,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声音,是从青铜手柄的菱花镜而来。

姬真已经不再害怕,而是好奇地盯着那面镜子。隐隐地,又看到那令人血脉喷张的窈窕曲线,丰满成熟得就像是马上要滴出水来的蜜桃,纵她精疲力尽,全身酸软,也顿觉心魄动荡,情难自禁。

她喃喃地:“是你救了我……”

“是的,只有我才能救你。美人儿,瞧你这憔悴模样,连我看了都心疼啊,可真是委屈你了……”

那妖媚无比的声音又嗲又柔,就像六月天的棉花糖,甜蜜无比,“一念天使,一念魔鬼,他的魔性果然又发作了……咯咯,不过,这可是好事啊,不是吗?”

姬真不解其意。

镜中的声音却继续道:“小美人儿,你想不想复仇?”

“复仇?复仇?”

姬真茫然不解:“怎么复仇?”

“找凫风初蕾复仇啊,你不想找她报仇吗?”

姬真一震,顿时来了精神,慢慢坐起来,伸手拿起地上的镜子:“你怎么知道?”。

那镜子里的咯咯笑声立即传来:“我不是镜仙吗?既然是仙,那就无所不能。你看,其他人都昏迷不醒,只有你一个人被我救活,除了我,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姬真立即道:“我怎么才能找凫风初蕾报仇?”

“咯咯,要报仇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划破那小美人儿漂亮的脸蛋,挖掉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砍掉她的四肢,却又不让她死,只让她成为人人厌憎的丑八怪……咯咯,那时候,她的淫—荡双眸再也不能眉目传情,可憎脸蛋也不能再吸引任何人的目光,就算对她心心念念的小狼王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一脚就会将她踢开……”

姬真的脑中,瞬间浮现起这样一幅画面:脸上伤痕斑斑,没有眼珠,四肢瘫痪,丑得像一个鬼似的凫风初蕾……想着想着,她也跟着咯咯笑起来,眉飞色舞:“真的吗?真的能这样吗?”

“只要你按照我的命令去做,自然就能成功。”

姬真忽然垂头丧气,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她自己已经很厉害了,而且还有百里行暮,我怎么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小美人儿,战争尚未开始,你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没准,这一次百里行暮他们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双眼一亮:“果真?”

“东井星上的那些怪物也不是好对付的。他们已经用了五千年的时间积蓄力量,更何况,还有大费王的千军万马。可百里行暮他们有什么?就凭借他那副快要衰朽的身子?还是那个绣花枕头凫风初蕾?……咯咯,我差点忘了,还有那条该死的老毒蛇……就这点力量,也想挑战东井星上那些怪物?”

姬真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大费王?大费王也来了?”

“他再不来,只怕他的王位就真的保不住了。”

姬真死死捏着镜子,企图从中窥探到那丰满窈窕的人影,可是,无论怎么屏息凝神,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

她急不可耐:“大费王什么时候到?”

“别急别急,就这两天了。”

姬真眉花眼笑:“那就好了,那就好了,只要他一来,凫风初蕾就死定了……”

“咯咯,可不是吗?现在几乎全天下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这片大漠……哼哼哼,百里行暮还想再一次单挑全天下英雄吗?这一次,只怕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姬真满脑子都是大费王,,又看看镜中的自己,但见镜中人面如土色,蓬头垢面,新娘子的服饰上全是尘土草屑,哪里还有丝毫美艳风姿?

她语无伦次:“我都成这样子了……我居然成这样子了……我这个样子怎么见大费王?更何况,我身上还有伤痕……可恨的凫风初蕾……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和那条老毒蛇……”

“别急,小美人儿,别急……”

姬真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这样子,根本没法见大费王……我不敢见他……就算他来了,我也不敢见他……”

她干脆扔下镜子,呜呜大哭起来。

“姬真,你忘了我那天告诉你的秘诀了吗?”

她擦了擦眼泪,抽泣道:“什么秘诀?”

“当然是对付男人的秘诀了。咯咯,要想让男人臣服,第一紧要的可不是美貌,而是我那天所说的房中术……只有让一个男人无法在床榻之间离开你,才可能一辈子不离开你,否则,徒有花容月貌却被抛弃成为弃妇的,大有人在……”

“可是,我怎么才能会那种房中术呢?”

“别急……别急……慢慢来,我的小美人儿……既然我镜仙已经找到了你,自然就会帮你……”

镜中的人影又扭动起来,模模糊糊地,但可以看出那妖娆到了极点的曲线。

“小美人儿,这么说吧,一个女人,若是运用好了性这种事,其实,完全可以当做赏赐和工具,运用好了,别说大费王,这天下男子都尽在你掌握之中……”

“赏赐?工具?”

“这可不是什么新鲜说法呀。事实上,男人们早就这样在做了。”

姬真不解其意。

“咯咯,我的小美人儿,从古到今,男人三妻四妾,有的甚至高达几十上百个女人。他们是怎么对待这些女人的,你该知道吧?事实上,他们就是用性这种手段控制女人,要表示对某个女人好一点,那就让她多多侍寝,多多陪睡,本质上,性,变成了男人控制女人们的工具。而女人们为了讨好男人,更多的获得这种赏赐,便出尽法宝,梳妆打扮,百般美容,说穿了,这一切手段便是为了获得被男人睡的机会,被睡得越多,就表示越是得宠,否则,便是寂寂冷宫,漫漫长夜,无数得不到被睡机会的女人,便痛不欲生,年华老去……”

姬真听得目瞪口呆。

“反过来,女人也可以运用这种手段,而且,比男人运用得更加熟练。只要你掌握了这种秘术,男人一沾上你便会上瘾,一次之后想二次,二次之后想永远,你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之作为赏赐和工具,男人听话,得宠,你就多赏赐他几次;可要是不听话,怀有二心的,你就再不让他爬上床榻,如此,他简直会痛不欲生,跪地求饶,哪怕叫你亲奶奶也在所不惜……”

那笑声更加甜腻,更加嚣张:“再清高的男人,最后还是要跪在女人的双腿之间;再贞洁的女人,最后还是要为男人张开双腿,咯咯,既然如此,小美人儿,我就传授你独门绝招,让天下的男人都被你睡服,从此,成为你的裙下之臣,一辈子也对你不离不弃……”

姬真立即道:“谢谢镜仙,快传我秘术吧。”

镜中的声音笑得咯咯地:“在传你秘术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但说无妨。”

“你必须每半个月为我提供一名鲜嫩的少女,让这少女替我擦拭镜面,将我抱在怀中,无论她们坐卧起居,都必须时刻跟我在一起,哪怕她们服侍男人的时候,也不例外……”

镜中的声音顿了顿:“这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一定要将她们赏赐给男人,越强壮的男人越好,然后,在他们和那些男人行房的时候,一定要将这镜子放在男人的床前……切记,切记……否则,我便没法传授你秘术……”

姬真觉得这个要求好生奇怪,可是,每个月找一个鲜嫩的少女,对她来说,并非什么难事,当即便一口答应。

“现在,你就可以先为我找一个人来……”

姬真为难了,环顾四周:“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连走路都困难,而且,你也知道,这方圆除了昏迷不醒的男人,哪里还有少女?”

“别急,别急,小美人儿,你忘了你的两名侍女吗?

姬真一怔:“她们在哪里?”

“你将我揣在怀里,往外走就知道了。”

姬真依言将镜子揣在怀里,果然,立即就站起来,行走之间,虽然手足还是有点不利索,可是,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她很快便出了帐篷,走到外面的广场,一眼便看到昏迷不醒的父兄,低声道:“镜仙,你能帮帮他们吗?”

“别急,他们只是昏迷不醒,三两天也死不了。你先往左边前行,对,直走,该停顿的时候,我会叫你。”

姬真不敢抗命,只能依言往前,走了约莫四屋里地,便见到前面的树丛里,两个瑟瑟发抖的少女,正是之前她为小狼王挑选的侍妾,被小狼王讥为“童乳巨脸”,她恼羞成怒,便令她们离开,不料,她们走不多远,便妖风大作,当即昏迷不醒,等醒来时,已经被刮到了这里。

一见姬真,二人如见了大救星,哇哇大哭:“夫人,快救救我们……”

正文卷 第226章 镜中美人2

姬真令二人起来,然后将镜子递给了其中的一个高一点的少女,命令道:“你收好镜子,记住,要放入怀中,切记不可掉了。”

少女以为这是夫人喜欢的东西,生怕途中掉了,当然不敢怠慢,立即就将镜子放入了怀中。

不一会儿,少女身子忽然一动,脸色瞬间惨白,就像被吸走了阳气一般,姬真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可是,揉一揉眼睛,又见少女还好端端地站着,除了脸色苍白点外,没有别的什么异常。

可是,她分明觉得眼前一亮,隐隐约约的,好像那镜中窈窕的身影立即清晰了一轮。

再一看,侍女的衣衫之下,镜子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此时,她对镜子已经十分敬畏,而且纵有危害,也是别的少女,便强行压制心中的震惊,不动声色低声道:“切记,万万不可将镜子掉出来。”

“夫人放心,奴婢遵命。”

事到如此,姬真又为难起来,少女倒是有了,可是,现在去把她们献给什么样的男人呢?

要知道,自己的父兄昏迷不醒,而白狼国其他的壮年男子则大半跟随小狼王出征了,现在自己去哪里找壮年男子?

“别急……小美人儿……别急……马上就会有一大群人来了……咯咯……你朝思暮想的男人马上就要到了……记住,别向任何人提起我,就连大费王也不行,否则,你这一辈子也无法迷惑他,更无法找凫风初蕾报仇了……切记,切记……以后,我将令你登上大费王王后的宝座……”

话熟悉的娇媚声音响在耳边,可是,她一看,那两名少女似浑然不觉,就像压根听不到这番话似的,她更是骇然,除了神仙,只怕谁也没有这般本领了。

果然,前路马蹄声声,河边大道上,烟尘四起,一群人飞奔而来。

她得了镜仙指示,便大着胆子上前,只听得一声哨响,大队人马整齐划一停下,为首之人虽一身劲装,却头戴王冠,可不是大夏的万王之王大费是谁?

姬真恍如梦中,激动得浑身发抖,嘴唇张了好几次,却无法做声,只是痴痴地看着那英武不凡的梦中人——自从阳城一别,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期,不料,竟然在白驼部族的地界,还能看到他英姿飒爽骑马而来。

反倒是大费蓦然见到她,好生意外,立即跳下马,大叫:“姬真,你怎么在这里?”

她跪下去,泪如雨下。

“姬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费王……奴……奴的父兄全部被百里行暮打伤了……奴躲在密道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大费早就接到讯息,情知发生了异变,才快速赶来,听得姬真这番话,只微微皱眉:“小狼王呢?”

“小狼王这个叛逆,已经投降百里行暮,带领他们往西北方向去了,说是要深入沙漠腹地去救回失踪的几万商旅……”

大费看了看前方,面色更是凝重,虽然他得到“妖魔”的帮助,重新站起来,而且,妖魔还给了一块类似护身符似的东西,可是,深入这片大漠,却还是惴惴不安。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一直盘旋:这场大决战,不成功便成仁,若是百里行暮赢了,你不但会永远失去大夏之王的宝座,还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这一战,你只能胜!

在他身后,是大夏最精锐的战队,出发之前,他精挑细选,确保每一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在他的头顶,还有一大群猛禽,跟过去不一样,数量不多,但是,全是一等一的战斗好手。

可以说,在任何一场战役,甚至万国大会上,他都没有出动过这么强大的阵容。

万国大会上,主角是大禹王,死活也是大禹王;

他表面上尽力,实则保存了大部分实力。

可这一次,主角是自己,死活,也是自己。

他不敢掉以轻心,几乎倾其国力。

“姬真,除了小狼王之外,百里行暮还有多少人?”

“就他和凫风初蕾,还有那条凶猛的毒蛇。”

大费点点头,一名探子跑步上前:“禀报大王,前方传来消息,阳招将军和几千徭役全部死于大漠之中,但不见启王子尸首。”

姬真急忙道:“启王子前几天曾闯入小狼王的营帐,不过,小狼王未能捉住他,他只身逃跑了。据说,他身上带着一种叫金奎砂的东西……”

大费仔细听她讲完那天的经过,忽然道:“大业呢?”

姬真变色一变,低下头去。

大费微微提高了声音:“姬真,你见过大业吗?大业在哪里?”

姬真慌忙道:“大业将军……大业将军……他不幸被百里行暮抓走了……现在,他在小狼王的战队中,被一名侍卫押送,百里行暮说,要用大业将军做诱饵或者人质,引诱你上当……”

大费面色大变,一时没有做声。

大业是他唯一的兄弟,又因为母亲早丧,兄弟俩从小手足情深,他身为兄长,大了大业好几岁,长兄如父,平常便诸多照顾大业。待得老父皋陶去世后,他待大业就更是亲厚,这次沙漠之行,也是派了大量侍卫暗中保护,更对小狼王下了死命令,务必要保护好大业,不料,大业还是被百里行暮抓走了。

姬真察言观色,颤声道:“大业将军在小狼王的侍卫手中,谅他也不敢对大业将军乱来……”

大费也不回答,只翻身上马,一拉缰绳,立即就要出发。

姬真急急忙忙的:“大费王,您能阻止小狼王做他们的帮凶吗?”

她索性大声道:“若是小狼王真的背叛了您,那您就坚决杀了他……我们白驼国一定会坚决支持您,忠于您……您放心,我父亲一定会忠于您的……”

大费和颜悦色:“姬真,你就等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姬真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随从,恭敬道:“大王,您先等等奴,奴有东西给您……”

她和两名小婢小跑步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两个匣子,一只匣子里是一双十分精致的牛皮靴子。而另一个匣子里,则是放了刚切好的鱼生,细细薄片,上面还添加了白狼国特有的香料汁,底下则铺了一层冰块。

大费好生意外。

要知道,白狼国有许多湖泊,湖水里鱼儿众多,但当地人并不怎么吃鱼。而且,也不允许外人吃鱼。要在这样的盛夏季节好好保存这些鱼生也是极其不易。

他本人,最爱的便是鱼生。

吃鱼生并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但令人意外的是,在阳城向来节俭朴素的大费,实则是一个非常喜好奢华之人。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在穿衣打扮上,更是绫罗绸缎。

早前,迫于父亲的压力,每每回到阳城之前,他会临时换上粗布衣衫,吃的也和士兵们一样。

登基之后,迫于人民的目光,他也不敢太过奢侈。

可出城后,一切便不同了。

南征北战,甚至要几名士兵挑着巨大的木桶,里面装满清水养着活鱼,随时歇息时,现吃现做。

姬真在阳城伺候他时便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早早地为他准备好了珍贵的礼物。

他把精美的皮靴放在他脚下,柔声道:“奴猜测大王一定会来大漠走一趟,所以早早准备好了靴子。这是奴一针一线亲自刺绣,虽比不上中原女子手巧,但也用了许多心血,还请大王不要嫌弃……”

大费换了皮靴,觉得很合适。

姬真旁边的丫鬟又把鱼生递过来,她毕恭毕敬:“这也是奴按照大王的喜好,按照记忆中大王的口味临时制作。奴拿不准大王究竟哪一天才会到,所以准备了许多活鱼,随时备用,不料,真的用上了……”

她双眼发光,满脸娇红,纵然是瞎子,也能看出她为了讨好大费,用了多少的心思。

大费拿这异族的女奴一直当战利品和对小狼王的利益交换而已,并没想到她居然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一时间,倒微微动容,叹道:“姬真,你真是有心思了。”

“奴就算一辈子当牛做马伺候大王,也是奴的荣耀。”

大费摇摇头。

姬真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大王,奴有一事相求……”

“何事?”

“待得大王凯旋归来,能不能把奴带回阳城?”

大费一怔,没有开口。

姬真慌忙跪下:“奴这是造次了,大王请原谅……奴……奴只是情不自禁而已……奴……”

他和颜悦色:“姬真,等本王凯旋归来再说吧。”

姬真见他居然毫无责备,不由得大喜过望,破涕为笑:“奴一定在这里静候大王归来。”

大费这才点点头。

姬真忽然想起镜仙的话,立即又道:“大费王,此去大漠,也无人伺候您,要不,就让这两名小丫头跟去伺候您吧。”

大费一挥手:“此去大漠,岂能带两个累赘?”

大费身后的一干士兵,见到这两个小美人儿却眼前一亮,大费回头看了看,朗声道:“大伙听好了,等杀了百里行暮,本王便在这片广场上为你们设立庆功宴,这两名美人儿,也将赏赐你们之中功劳最大的。”

众人齐声道:“诺。”

大费一马当先,众人便往沙漠而去。

过了好久,大军才过完,姬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怔怔地看着前面越来越遥远的烟尘,内心真是激荡万分: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大费王,才是自己生平所见的英雄男子。

她低声,如在耳语:“这天下除了大费王,简直没有别的男人算得上是男人……”

“咯咯……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他失败时狼狈不堪一滩烂泥的模样……”

姬真一怔,那模模糊糊的声音一闪而过,她急忙道:“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文卷 第227章 镜中美人3

“女人,只有崇拜和仰慕一个男人,才会真正对他死心塌地……没错,大费便是这天下最英雄无敌的少年英雄。姬真,你对他的爱慕是值得的,他不是小狼王这种随时会输得一塌糊涂的烂泥……”

姬真以为她之前说的是小狼王,立即如释重负,泪中带笑:“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别急,别急……你就和侍女呆在帐篷里,乖乖地等待大费王归来……”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早则明天,迟则后天……”

“这么快?”

“决战靠的是实力,而不是时间。这已经算很慢了。没准,他们现在已经开战了。咯咯,我们就坐山观虎斗吧,百里行暮啊百里行暮,这一次,你是非死不可了……”

……

两名侍女听不见镜仙的话,只见姬真嘴皮蠕动,自言自语,不由得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做声,生怕激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夫人。

过了河流,大费的大军便在茫茫大漠前停下。

早已奉命等候的骆驼战队,一字排开如沙漠之舟。

纵大费身经百战,也啧啧称奇,上万头的单峰骆驼,迅疾如风,如果当年自己不是偷袭小狼王,要和他来一场面对面的大战,只怕,要赢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可现在,一看这上万头骆驼,他便明白姬真的担心是多余的:小狼王如果彻底背叛了自己,那么,今天自己就看不到这一万头单峰骆驼了。

他和小狼王交手多次,几擒几纵,早已对小狼王的脾性了如指掌:这厮从来没有什么是非观念,有奶便是娘,背不背叛,单看谁给的条件更高而已。

很显然,百里行暮给的条件,并没有自己高。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战袍——那是所谓的沙漠妖魔送来的特质战袍——凭借这件战袍,几乎快瘫软的自己,又重新站起来,而且,战斗力较之往日大大提升。

他生平英雄了得,从无败绩,纵然在大禹王这等名震天下的贤王高人面前,也自感从不落后,可偏偏一次次败在百里行暮手中,从湔山小鱼洞,到万国大会,再到被打得全身瘫痪,几乎成为一个废人……他对百里行暮的恨意,可想而知。

东井星妖孽的命令一到,他便立即出征。

百里行暮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宁。

他只是眺望大漠远方,自言自语道:“姒启呢?姒启会不会也在沙漠之中?”

养精蓄锐的单峰骆驼迅疾如风,晌午之后,便已经抄近路深入了沙漠。

头顶,烈日当空,饶是沙漠之舟也热得奄奄一息。

大费立即下令停下,原地修整。

这是一片罕见的褐色山崖,有大片的阴影,还有湿润的沙子,人和骆驼躲在下面,总不至于热死。

必须极其有经验的野生骆驼才能找到这样的地方,而小狼王献给大费王的领头骆驼便是这样的神器。

大费极目远眺,非常满意。

小狼王的一举一动,果然还在自己掌控之中。

就算小狼王背叛,他也并不在乎,因为,军中第一领头人,便是“主人”派来的向导。

那是一个黝黑瘦小的老者,他对沙漠的熟练程度,比野生骆驼更甚。

大费,便是按照他的指引,直奔今天的目的地。

休息了一个时辰之后,向导便起身行礼,十分客气:“尊敬的大费王,休息一个时辰之后,气温会稍稍降低,我们将走秘密近道,深入沙漠腹心地带。”

大费一边喝着清水,一边道:“这么热的鬼天气,继续出发会不会被热死?”

“大费王放心,大家只需要坚持几十里路程,便可进入秘密通道!秘密通道里的气温比外面低得多。”

大费点点头,又看了看头顶火辣辣的烈日,内心还是有点担心,几十里的路程在单峰骆驼足下,真是毫无压力,可是,此时温度并未大降,要熬过这几十里的暴晒,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向导又开口了:“大费王尽管放心,小狼王一行已经反复在密道通行了三四次,每次仅有少数人中暑倒下,绝大多数人能安然通过。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基本上不会出问题。”

大费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学着向导的样子,将头埋入了野骆驼的腹下,倒吊着。

这动作难度很大,尽管是精挑细选的好手,也有上百人咕咚摔倒在地。

“切记,这几十里的距离都要保持这个动作,否则,便会被晒死。”

众人不敢抗令,全神贯注维持了那个动作,一声令下,上万头野骆驼便气势如虹飞奔上路了。

巨大的烟尘,就像远方降下的一阵黄色暴雨。

躲藏在密道里的小狼王抬起头,看看已经西斜的太阳,又看看那阵越来越近的黄色雷暴,内心越来越焦虑不安。

厚普一路察言观色,心内也跟着七上八下。

他不知道小狼王到底会不会遵守百里行暮的命令。

大漠无边无际,小狼王一踏上这里,便是脱缰的野马,而且,之前还一路跟踪威慑的飞行器也已经彻底消失。

没了百里行暮的威慑,小狼王会作何选择?

按理说,气温已经逐渐降低,小狼王早就该下令启程,全力以赴赶到原地,可是,他一直在这里修整,按兵不动。

眼看太阳越来越下沉,他索性躺在湿润的沙堆里,喝着清水,吃着干肉,神态悠闲得就像是前来度假似的。

而他旁边的戎甲和尊甲等侍卫,更是怡然自得喝着清水,丝毫也没有动身的样子。

厚普忍无可忍,却还是毕恭毕敬:“大王,我们该上路了吧?否则,就不能如约抵达百里大人的指定地点了。”

小狼王一笑,“急什么?还早着呢。”

厚普再要说什么,但见戎甲和尊甲已经摸到身边的狼牙棒了,就再也不敢多话,默不作声退后几步,只不安地看着天空。

小狼王也看着天空。

黄色尘暴、头顶乌云、猛禽的长啸已经隐隐可闻,大费已经倾尽国力,全速而来。

这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终极厮杀。

大费不死,百里行暮就一定死。

反之亦然。

他不知道究竟该站在哪一端,也不敢轻易抉择。

一念之差,不光白狼族要彻底灭绝,自己也必将身首异处。

纵百里行暮已经拿了他的岳父、兄弟,他内心深处,实是更加惧怕大费。

就算是恶人也清楚,百里行暮再怎么也有底线,可大费,是绝对没有底线的。若是大费赢了,自己必将死得比在百里行暮手下更惨一万倍。

若光是大费,他哪里会有半点犹豫?

可加上东井星上的妖怪,他就战战兢兢了。

百里行暮杀没杀几亿人,他又没有亲眼目睹,自然就谈不上害怕。可是,东井星上的那些妖魔,一下卷走了几万人,他则是一清二楚。

那种震骇,永生难以抚平。

相形之下,他内心的天平,就更加倾向于大费一端。

不经意地看去,只见大业倒在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百里行暮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令他简直就像一片纸人似的。

负责看守他的两名侍卫怕他渴死或者被晒死,不敢马虎,一直拿了清水一滴一滴滴入他嘴里,却无济于事,他就像一个活死人,对温度和热度都丝毫感觉不到。

小狼王不由得又担心,一旦百里行暮赢了,自己会不会也被变成这种活死人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骑骆驼,绝尘而来。

因为速度太快,骆驼尚未挺稳,驼背上的人已经飞坠下来,轰隆一声,差点把沙地砸出一个小坑。

索性遍地黄沙,他七晕八素地爬起来,又颓然坐下,嘴里衰弱不堪地喊:“水……给我水……”

小狼王面色剧变,一挥手,两名侍卫抢上前将他扶起,拿了水囊一点一点往他水里滴清水,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让他大口大口喝水。

他喝了几口,停下来,这才揉了揉胸口,颤声道:“大费王有密令……”

小狼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密令,展开,不由得冷汗涔涔。

已经缓过气来的大费使者站起来,面上十分自得:“主人为大费王配置了专门的向导,他们对这片沙漠的熟悉程度比小狼王阁下更有过之,所以,虽然比阁下后出发,但是,很可能先到达主人的指定地点……”

主人——便是他们对东井星上那些妖魔的尊称。

小狼王万万没料到大费走了另一条密道,而且,将比自己抢先进入怪物的指定地点。

使者察言观色,“小狼王阁下应该走的是百里行暮的指定路线吧?大费王对阁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希望阁下这一次万万不要站错了队伍!百里行暮孤身一人,没有任何援手,仅仅凭借他和凫风初蕾,是根本无法对抗主人的!”

小狼王忽然道:“你别忘了还有涂山侯人。”

使者哈哈大笑:“涂山侯人?他不过区区凡俗之躯,自身难保,纵侥幸还存活,无非在沙漠里逃命而已,他岂能是主人们的对手?难道小狼王阁下没有亲自领略主人的威力?”

小狼王自然不敢忘却那可怕的光圈,立即不做声了。

“据说,事发时,百里行暮一行也在场,如果他真有本领,就该现场阻止,可是,他对主人的法力无边完全束手无策,不是吗?而且,这一次主人已经通令下去,要彻底消灭百里行暮。纵百里行暮对你有威胁,只要他一死,威胁自动解除!”

小狼王猛地一拍脑袋,如醍醐灌顶:“对啊!百里行暮真要那么牛比,那几万商旅就不会失踪了,可见他根本对付不了那些怪物……”

正文卷 第228章 打捞怪物1

“什么怪物?小狼王,注意你的身份,是主人!”

“对对……百里行暮根本对付不了你们的主人……哈哈哈,我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想通想透?罢了罢了,你赶紧回去禀报大费王,我一定按照原计划行事,叫他放一万个心好了。”

“小狼王,你当记住,只等大费王一声令下,你便全力以赴搏杀百里行暮。”

“那是当然!百里行暮不死,我必死,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

“大费王还特意交代,若你能砍下凫风初蕾的头颅,才是表忠心的最好办法。”

小狼王一怔。

使者笑得阴森森的:“凫风初蕾头颅到手,再加十万两黄金!怎么,这颗头颅值钱吧?”

小狼王跳起来:“果真再加十万两黄金?”

“大费王言出如山!”

小狼王喜出望外,大叫:“你们听好了,凫风初蕾的人头价值十万两黄金。待得战斗一起,你们什么也别管,径直去杀凫风初蕾就对了。”

藏在一边的厚普,面如土色。

若非他和小狼王麾下的士兵装束完全一模一样,根本不被使者认出,可能早就身首异处了。

下一刻,担心的却是小狼王一声令下,自己先被推出来斩了,可是,小狼王看都没看他一眼,浑然忘记了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似的。

使者忽然想起什么,立即道:“大业将军呢?”

小狼王一指旁边,有些不安:“百里行暮为了拿大业将军做人质,将他变成了这般模样。我等也无能为力,只能精心照料,要不,你带回去让大费王亲自施救?也许,他才有施救的本领。”

使者一看大业,完全成了纸片似的,几乎吓傻了,颤声道:“天啦,大业将军这样还能活吗?”

“这……”

小狼王都不知道大业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使者破口大骂:“该死的百里行暮,这一次,大费王非将你砍成肉泥不可。小狼王,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大业将军,如有任何闪失,大费王将唯你是问。”

小狼王苦笑:“反正我只能让大业将军一直保持这个模样,至于还能不能活下来,就只能看他的造化和大费王的神通了。”

使者终究放心不下,小狼王又派了两名侍卫跟他一起,将大业扶上驼背,一行人飞奔而去。

直到他们彻底远去,小狼王才收回目光,转向人群中的厚普。

厚普面如土色,一言不发。

小狼王不经意地:“厚普,大费王的话你完全听见了,作何感想?”

厚普也算是经历了数次大风大浪了,明知不保,索性昂首而出:“大王自称是我家少主的朋友,如果背信弃义,那只能怪我家少主交友不慎!”

小狼王哈哈大笑,笑声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朋友?你家少主自命不凡,自始至终就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在她眼里,只有百里行暮或者涂山侯人才配做她的朋友!”

笑声更是洋洋得意:“只等砍下凫风初蕾的头,便将你的头一起献给大费王,也算是我的投名状!厚普,你该感到骄傲,你的一颗头,价值十万金呢!”

他一挥手,左右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便将厚普绑了。

涂山侯人睁开眼睛,立即又闭上,眼前明晃晃的,十分刺眼。他以为还在光圈里,暗暗骇然,好一会儿才又微微睁开眼睛,这一看,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可是,他强行忍住,立即又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劈天斧就在旁边,可是,金奎砂却不见了。

头顶,是暴晒的烈日,但是,感觉不到多少热意,身上反而有一丝丝的寒意,可见此处距离地面的高度有多远。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悄然睁开一条缝隙,但四肢还是一动不动,就连呼吸也降低到了最低点。

那是一个很大的深坑,可是,头顶的一方坑洞,远远不如下面的世界大——下面,几乎一马平川,干燥的泥土被反复践踏,已经变得十分坚硬。

一眼望去,仿佛是另一个地下的世界。

相形之下,头顶的那方天空就小多了——涂山侯人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造成的。

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地下深处开凿这么巨大的一个广场?

而且,这是沙漠中还是外面的世界?

他揉揉眼睛,仿佛自己一直在昏迷不醒中做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一览无余的阳光,惨淡地照射着一片麻木不堪的人群。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赤着双足,许多人身上都是累累的鞭痕,更有脓血酸臭一阵阵扑鼻而来。

他们被一根长长的绳子系着,就像一条长长的人肉蚂蚱,而肩头上,正拼命拉着什么东西。

从他们用力的程度来看,那东西一定非常沉重,只见他们前仰后倒,反复拉了好几次,好像那东西都纹丝不动。

令涂山侯人震惊的并非这群衣衫褴褛的劳役,而是脚下成片成片的死尸。可以看出,这些人都死得不久,最早也是在半个月之内,有的眉目开始腐烂,有的还栩栩如生,就像累极睡着了,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痛苦不堪的表情,就像临死也没有摆脱这繁重的劳役。

死者的数量之多,之巨,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估计正是因为死亡人数太多,这万丈悬崖之下,也没有人来得及收尸或者掩埋,干脆就让他们在这里自行腐烂。

可是,这么巨量的死尸上面却不太腐臭,只见尸体的上面都洒了白色的药粉,好像是什么驱散臭味的药物。

这也对那些活着的徭役造成了更大的心里威慑,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个倒下去的是不是自己。

涂山侯人正如是想时,便听得咕咚咕咚倒地的声音,不是一个,而是一片一片,那些人一倒下去,便再也没有站起来。

每当倒下后,旁边的监工者便麻利地挥舞锋利的刀刃,一刀砍断他们身上的绳索,将他们和活人分开,然后,再也不管。

那些监工者,全部穿着古怪的白色衣服,戴着面具,而徭役身上,则全是大夏百姓的寻常装束。

难怪大费会征集十万徭役,原来,竟是为着如此!

涂山侯人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拖拽什么,就像是陆地上从河中拉船的纤夫一般,可是,他不敢站起来看,甚至连眼睛都不敢长久睁开,因为,穿着白色衣服的监工随时都在东张西望。

他担心牟羽等人的下落,他们会不会也在这群徭役里?

可是,很快他便排除了这个可能,从这些徭役们身上衣服的褴褛程度来看,每个人服役的时间应该至少三个月以上了。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刚刚被拉起来,又重重地掉了下去,所有拉着绳子的徭役顿时跌倒,许多人七窍流血,瞬间死亡,竟好像是不堪那重负,生生被震碎了心脉而死。

至于那些人有没有死透,监工们根本不关心,也不在乎,因为,这么高的深坑,不死也爬不上去,迟早在这里化为枯骨。

涂山侯人再次惊得要跳起来,可还是死死屏住呼吸,躺在死人堆里。

他忽然明白,为何没有人在看自己了——在他们眼中,被夺走了金奎砂的自己,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了。

再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空,虽然这深坑巨大无边,可是,跟浩瀚无比的天空相比,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缺口,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只听得一声怒骂:“这些该死的废物,怎么这么不顶用?”

“主人说了,夕阳西下时,必须完成任务,现在该怎么办?”

“唉,还能怎么办呢?这群废物早已精疲力尽,基本上死亡了,只能等新人到来……”

说话间,只听得哗啦啦的脚步声,竟是前面几十丈远处,一溜儿的垂下绳子,无数人拉着绳子攀爬下来,看样子,攀爬者都是被迫的,因为,不时有人直接摔下来,当即脑浆迸裂,惨死当场。

这可怕的场景震慑了众人,攀着绳子下来的人便更是迅疾,很快,巨大的深坑里,便黑压压的一片。

放眼看去,起码有好几千人。

而这些人初来乍到之人,一看满地的尸体,先就胆寒了,一个个呆如木鸡,如坠五里云中。

涂山侯人的震骇更甚,因为,这些新来者身上大多数是华丽的锦缎或者便服,竟然全是商旅模样。

紧接着,还有连续不断的人群被放逐下来,他们刚一站稳,便被监工驱赶着分散开,诺大的深坑顿时显得有点拥挤不堪。

可是,涂山侯人放眼一看,才发现,这深坑之大,难以想象,因为,左边还有不知多远多宽,因为,那里连尸体都没有。

只听得监控厉声道:“排队,排队,赶紧排成长队……”

白光一闪,长长的绳子便如长了眼睛似的,立即将排队的人群系好,很快,便有近三十排长长的队伍,每一排的人数当在几百人以上,粗粗一看,就跟纤夫的阵型一模一样。

人数还在急速后退,有一个人差点踩在涂山侯人脸上,可他还是一动不动,所幸那人立即跳开一步,躲过了这具“尸体”。

涂山侯人趁机悄然挪后,避过人群,偷偷一看,竟发现前面不远处,一个瘦长的人影,可不是沙泽是谁?

正文卷 第229章 打捞怪物2

既然沙泽在这里,那牟羽等人,也当在其中。可是,放眼看去,黑压压的一片,他根本无法从人群中找到他们的身影。

监工又是一声令下,只见这些已经被吓破胆的新来者,便顺从地拉紧了肩头的绳子。

监工看样子非常满意,高声道:“你们是新来的,力气尚足,所以,一定要尽心竭力,一旦完成了任务,便放你们回家,否则,你们必将全部死在这里!偷奸躲懒,地下的这些死人便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胆寒心裂,哪里还敢有丝毫的保留?一个个都紧紧拉住绳子,恨不得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

看样子,竟然是要从更深处拉起什么重物。

这上万人要拉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涂山侯人大惑不解,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监工一声令下:“起!”

上万人,一起往后退。

慢慢地,绳子开始扬起,一点一点升高。

监工们面上的神色慢慢有了欢喜,可又十分紧张,好像生怕功亏一篑。过了一会儿,绳子一动不动了,好像那重物停在半空中不动了,监工们面上的神色又变得难看,但是,随即,绳子又开始移动,众人一步一步后退,涂山侯人明明已经悄然挪开了很远,但还是差点被后退的脚步踩到,不得不悄然往旁边挪一点,再往后,就是石壁,已经没有任何躲藏的地方了。

他心急如焚,却发现监工们根本没有注意自己,也没有任何人注意自己,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盯着地下……好像那深坑处上来的东西已经能看到了。

为首的监工大喝一声:“全力!”

绳子,猛地升高了一大截,低头查看的监工大声道:“出来了,露出来了……”

“快,用尽全力,马上就要成功了……你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深呼吸,用尽了全部力气,只听得一声欢呼:“起来了,起来了……这次是真的起来了……”

下一刻,便是“啪”的一声巨响,只见绳索上的人群就像被烧焦的蚂蚱,顷刻间便倒下去了三分之一,每个人的死状都和之前七窍流血的劳役一般,显然是被极端的负重震碎了心脉。

上千活生生的人一下死亡,生者的震恐可想而知,他们正是参加小狼王婚宴上的商旅,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后,糊里糊涂就到了沙漠中心,然后,被驱赶牲口似的赶到这悬崖深坑里。

商旅们自认见多识广,可是,从来也没见过这等怪事,连想都不敢想象,一个个恍如梦里,直到看到眼前鲜活的同伴,忽然就这么大规模地死在众人面前。

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有尸首,已经死去多时的人也就罢了,可倒下去的,好多还是自己的熟人,朋友,商队里的上司或者下属……众人心底,如何不震颤?

监工见功败垂成,也是面如土色,只呆呆伸出头,眺望深不可测的下方,然后又抬起头,只见头顶太阳已经慢慢西斜,很快,就要夕阳西下了。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夕阳西下时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任务,否则,所有人都将被原地处死,包括他们这些监工。

正在这时,头顶忽然想起嘈杂声,只见又是一溜儿的长绳垂下来。这一次,下来的居然全是劲装的士兵,既有白狼国的士兵,也有大夏的士兵,他们皆轻装上阵,孔武有力,显是精挑细选的最有力者。

这些人,约莫三四千人,他们身手利落,从高处滑下来时,没有任何人坠落丧生,全是安全着地。

监工一看这群人,面色立即变了,态度也客气起来,立即道:“大伙打点精神,援军来了。”

军人们也许早就被透露了一点消息,看到那些商旅们并不太震惊,但是,当看到地上一群群的死尸时,还是一个个色变。

可是,他们也不做声,立即按照监工的吩咐拉上了绳子,监工的态度很客气,涂山侯人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绳子和商旅们不同,全是活结而非死结。

商旅们也许是见来了强大援军,一个个也来了点精神,他们深呼吸,鼓起勇气,学着士兵们的样子,一个个均想,无论是什么怪物先得拉起来,否则,真就要全部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为首的监工见准备工作完毕,这才厉声道:“你们听好了,事情成败,在此一举!如果谁敢不尽力,死的不但是自己,而且会连累一群人全部死完死绝!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吧,如果你们还想活着离开此地,那么,这便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

监工这才道:“我数三声后,一起用力。一……二……三……”

这一次,绳子提起得很快,众人后退的速度也很快。最后一人退的力道很大,一脚就踩在涂山侯人的腿上,可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咬紧牙关强行忍住。

监工又在呐喊:“一……二……三起……”

重物,已经到了半空。

看样子,所有人还没有上一次那么吃力,可见这三四千士兵的力气,几乎远远大于这些商旅。

随着监工的呐喊,重物慢慢往上,监工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但还是非常紧张,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下面。

涂山侯人忽然意识到,要是这东西被拉起来了,没准是天大的祸事。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悄然把劈天斧捏在手里,然后,悄然推搡了一具尸体拦在自己前面,可是,他立即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量阻止这上万人凝聚成的力量——任何胆敢冲上去的人,不等监工动手,也会被这股已经凝聚成一团的强力冲击得粉碎。

就在这时,监工大喝一声“起!”

所有劳役轰然后退,只听得“轰”的一声,整个地下都在颤抖,好像被砸下去了一大圈,就连匍匐在地的涂山侯人都被颠起来,又重重倒下去,几乎晕过去。

而上万的工人,情状更惨,他们本来已经把所有的力气提在了嗓子眼,又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一震荡,顿时失去了重心,所有人都往后倒,如此,前面的人便径直压在后面的人身上,跟叠罗汉似的,只听得惨叫声声,一大半人当即被砸成了肉酱。

少量幸存者也口鼻流血,昏迷不醒。

就连那几千精锐士兵,也不能幸免,他们因为力道大,被安排在最好用力的位置,所以,也死得最惨,几乎无一幸免。

涂山侯人睁开眼睛时,但觉浑身如散架一般,可一看到面前血肉横飞的惨状,更是五内俱焚。

因为,他看到前面仰面倒下的人头——正是沙泽。

穿越魔鬼陷阱时那么危及也活下来了,却不料,居然丧身在这深不可见的深渊。

他举着劈天斧,摇摇晃晃地便站起来。

这一下,看得清清楚楚,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盘,不过一丈来高,七八丈宽,也不知为何竟然沉重到需要上万人的力量?

而且,为了拉动这玩意,已经死了这么多人。

几名监工扑在圆盘上,喜极而泣,完全顾不上几乎全军覆没的徭役队伍,甚至浑然没有察觉已经站起来的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好奇地盯着黑色圆盘刚刚被拉出来的地方,很显然,那是又一个深坑,最初,金晃晃的一片,竟然是金奎砂的颜色,好像坑下不知藏着多大一片金奎砂。

慢慢地,金色光芒开始消退。

本能告诉他,应该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否则,上面一掩埋,这地下的所有活人,必死无疑,而且,从此再也不会被人发现。

可是,他看了看深坑的高度,最起码有二十几丈高,人力根本无法攀越上去。

而且,士兵们一下来之后,绳子也全部被收了回去。

可是,他看了看手里的劈天斧,如果一路穿凿,要爬上去,并非难事。

但是,看了看周围的监工,他还是悄然又隐匿了。

头顶,白光一闪。

两名白袍人从天而降。

监工们急速后退,跪在一边,匍匐行礼:“主人……”

他们都蒙着头巾,完全看不清楚面容,只是身材非常高,但很瘦,风一吹,白色袍子便空荡荡的,也不知道有多么瘦骨嶙峋。

他们并未用绳索,十几丈高的距离,如履平地。

涂山侯人震骇,更是屏息凝神。

咋一看,两人一模一样,但仔细一看,还是有区别,其中一个人稍微矮一点。

他们站在圆盘面前,显然非常激动,高个白袍人迫不及待,便直奔圆盘中间,看样子,是想从中间打开一个缺口爬进去。

缺口开了——无声无息,那是一道正方形的金属小门,矮白袍人见此情形,立即在胸口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显是在庆幸这东西还能用。

涂山侯人提着劈天斧,满脸茫然,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可是,他心里一动,便又退回去藏在了尸体堆里。

直到头顶传来一阵巨响——一个东西在上空飞翔旋转,连刚刚西下的夕阳也被彻底遮住了似的。

那是一辆银白色的小型飞行器,就像一只硕大的金属飞鸟。

两个白袍人立即停下所有动作,紧张地抬头看着上空。

监工们也跃起来,望着上空。

就连涂山侯人也茫然地看着那个稀奇古怪的飞行物。

笑声,居高临下。

“你们这些东井星上的怪物,原本不过是九重星联盟的清洁工而已,现在居然敢在地球上装神弄鬼,屠杀无辜,我还以为你们躲在地下深处干什么,原来,就是打捞你们这个破破烂烂的陀螺飞行器?”

正文卷 第230章 陀螺战机1

居然是百里行暮的声音。

涂山侯人精神一震,本要张口,但还是隐匿在尸堆里一言不发,只是仰头,想要看清楚凫风初蕾是不是也在里面。

可是,距离太远,只能看到飞行器的外廓,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人。

矮白袍人也飞掠而过,冲向圆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要立即发动圆盘飞行器。

“迟了……太迟了,你们跑不了……”

矮白袍人停止了动作,抬头看着上空,阴森森的:“共工大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当年我们不是你的敌人,现在,也希望你识趣点。你该知道,你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型飞行器,根本不是我们这一艘超光速飞行器的对手!”

“超光速飞行器?你骗我还是骗你自己?这一艘,充其量是不周山之战前最先进的超音速陀螺战斗飞行器而已!”

“既然你知道是战斗飞行器,就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那声音很奇怪,阴冷之外,简直就不像是人类所发出的,好像某种机械自动在讲话。

“啧啧啧,我看看,这玩意采用了纳米材料,最多只有光速的五分之一而已……”

“就算是再古老的战斗飞行器,但是,消灭你这艘小飞行器还绰绰有余!共工大人,所以,我劝你赶紧离开!”

“如果你们没有掳掠几乎上十万的百姓来送死,我原也不可能来管你们的闲事,可是,死了这么多人之后,你们还想轻易离开?”

白袍人冷笑一声,“哈,共工大人居然说起这样的话来了?区区十万地球蝼蚁算得了什么?比起你当年动辄上亿的杀人,我们根本就不值一提啊……”

话虽如此,却急忙低头,做了个手势,却见同伴手忙脚乱,仓促按下各种按钮,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启动飞行器,很显然,这艘飞行器在地下时间太长,或许是受了潮,或许是当时被撞坏了零件,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无论怎么操纵,飞行器都纹丝不动。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怎么?你们费了无比的力气,捞出来的原来不过是一艘废物而已?”

矮白袍人也不回答,干脆也跳进舱中,一把推开同伴,沉声道:“我来!”

陀螺飞行器,忽然发出一声鸣笛似的响声。

白袍人大喜过望,又按下一只按钮,响声便接连不断,飞行器的下面,也散发出一阵淡淡的白色烟雾,看样子,不一会儿,那飞行器就要起飞了。

随即,陀螺旁边,又伸出一个巨大的圆筒,竟慢慢地对准了天空。

那金属般森冷的声音又说话了:“共工大人,识趣的赶紧离开吧,我们并不想和你为敌……”

很显然,他们对百里行暮十分忌惮,纵然启动了飞行器,还是不敢轻易决裂。

头顶,传来百里行暮的哈哈大笑:“你以为那破烂玩意真有杀伤力?别以为装出一副启动的样子,就可以战斗了……”

果然,飞行器只是冒白烟,可是,烟雾并不是越来越大,反而越来越小了,而伸出的圆筒转动也不怎么利索。

涂山侯人就算是看不懂,也觉得那个玩意肯定是出了故障,轻易根本飞不起来。

两个白袍人根本不再回答,只是拼命摆弄着飞行器的各种零件,放眼望去,只见一大排金属按钮不停地闪烁。

涂山侯人本能地觉得自己该提着战斧冲上去,直接将这两个白袍人砍翻,可是,他抬头望望上空,又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头顶忽然无声无息,那白色的飞行器不知何时已经停在旁边了。

大漠孤烟,天河落日,天空从未如此雄浑壮丽,就连一望无际的茫茫黄沙也镀了一层金红色,好像遍地都是金沙。

这是凫风初蕾第一次驾驶飞行器,虽然时间不长,操作还不是很熟练,可是,也让飞行器稳稳地停了下来。

机舱的外罩紧紧闭着,百里行暮转向凫风初蕾,神情极其凝重:“初蕾,我下去之后,你立即驾驶这艘飞行器离开。回鱼凫国也好,去泰山也罢,不要再等我了。”

也不等凫风初蕾回答,他继续道:“我已经设置好了回程的方向和距离,你只需要按照操作程序,飞行器会自动停在沙漠边界处,如果有阳光,你可以继续飞行,找空旷之地下降停靠就行。但若是阴雨天气,你可以把飞行器藏起来,和委蛇单独上路也好,休息几天等待也好,都可以。”

他又转向委蛇:“如何驾驶飞行器,我已经教会你们了。委蛇,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小鱼凫王,绝不能让她陷入任何危险境地。”

委蛇昂着双头,不知该怎么回答,可是,孩子般的蛇眼里,分明充满了忧惧之情。

一路上,百里大人都在教导小鱼凫王如何驾驶飞行器,甚至专门停下来教了半个时辰,小鱼凫王天资过人,很快便掌握了要领,可是,要独自飞跃这茫茫的大漠,显然心里还是没底。

他再次看着凫风初蕾,满面微笑:“好了,初蕾,现在你该驾驶飞行器离开了。再见吧。”

凫风初蕾好奇地看着他:“百里大人,你这是在向我交代遗言吗?”

他点点头,十分坦诚:“你也看到地下的情况了,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东井星上这些怪物躲在这里干什么,我最初的估计他们躲在这里是在提炼飞行器的燃料,不料,这里居然藏着这么一艘巨大的飞行器……”

“这飞行器很厉害吗?”

“没错。这是战斗飞行器,若是完好的时候,里面应该装备了充足的武器。不过,沉在大漠里已经几万年了,就算是有武器也不见得能用了,甚至连飞行启动都很困难了。初蕾,你放心吧,我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凫风初蕾还是十分平静:“既然没有什么危险,我为什么要单独离开?”

百里行暮语塞。

她却微微一笑,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手里的金杖一横:“我就算战斗力不足,可是,驾驶这艘飞行器接应一下百里大人还是可以的吧?为什么我就非离开不可呢?”

百里行暮稍稍踌躇:“你可以在沙漠边境等我,战斗结束后再来接我。”

凫风初蕾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四周看看,视力所及的范围,全是茫茫的黄沙,虽然隔着外罩,也能感觉到地下灼热的沙浪翻滚,温度奇高。

这是沙漠的腹心地带,正午的时候,温度可能高达七八十度,纵现在已经夕阳西下,气温起码还有四五十度,要直到夜风吹起,气温才会迅速降低。

远方,正是那个深坑。

飞行器距离此处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只能隐隐看到那一片陷下去的虚无。

但凫风初蕾早前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深坑有几十丈宽,孤零零地,好像诸神愤怒时,一拳把地表砸了一个大洞。

难怪几万年从未被人发觉,因为,一般的人,也根本无法在这样的高温下,靠近这个地方。

就算是那些劳役,若非被光影工具照射,也没可能冒着那么高的温度到达这里。

所有神秘的一切,到真相之后,都不足为奇。

只是,她不知道,那条垂直向下,黄泉路一般的地道又是干嘛的?距离这里有上千里,也不可能通向这里。

唯一所知的是,这东井星上的怪物,绝非百里行暮嘴里那么好对付。

那艘战斗型飞行器,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自己怎么知道战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但是,她并不反驳,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西北方向那团慢慢飞来的乌云——这种乌云,她非常熟悉。

可是,看久了,那乌云又散开,蓝天白云,没有任何不祥的预兆。

隐隐地,还有单峰骆驼的声音,但仔细一听,却什么都没有。

她想,就算大费已经出动,但是,也不会来得那么快。

小狼王,还不知所踪。

她毫不怀疑,小狼王会在关键时刻投向大费——只要他自己不死,哪怕他的族人死绝,其实他也不会在乎的。

她只是淡淡地:“万国大会都没这么大场面。当时,还全部是凡夫俗子,现在,可加上了东井星上的怪物,我这个鱼凫王,若不瞧个热闹,就真的有损高阳帝的声誉了!”

百里行暮凝视她。

她也凝视他。

平素娇花似的人儿,旅途中从来也不吃一点苦,纵沙漠中一路行来,她也肤白如雪,莹润得几乎透明似的。

可现在,她的神情极其坚毅倔强,就连她身上的蜀锦华服,也不知何时换成了清爽利落的劲装。

“初蕾!”

“得了吧,百里大人,我可不是你的下属,我是小鱼凫王,我何去何从,不是你决定,而是我自己决定。”

百里行暮忽然笑起来。

她也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委蛇的朱冠:“委蛇,你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吗?”

委蛇昂首而立:“当然!”

陀螺圆盘,白烟渐浓。

就在这时候,百里行暮出手了。

如一只大鹏鸟展翅,他飞身而下,可是,刚到半空,一道巨大的光束便兜头射下,将整个深坑的范围全部笼罩。

几十名监工如尘埃一般被迅速吸附,百里行暮巨大的身躯也猛地飞了上去。

光圈里,他的身躯暴涨,就像沙漠中忽然多出了一座小山,那光圈连续反复,但见他纹丝不动,便集中力道,反复拉扯,这样一拉扯,周围的沙子便移动起来,紧接着便是一股旋风,沙堆席卷,好像要形成一股龙卷风,铺天盖地就往深坑坠下。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你们要是把这深坑掩埋,你们好不容易打捞起来的飞行器就永远上不来了。”

那光圈果然大是忌惮,立即就消失了。

正文卷 第231章 陀螺战机2

而下边,涂山侯人早已躲到了旁边的阴影里,可是,沙堆却铺天盖地坠下来,地下世界很大,他随意跑动躲闪,却惊动了圆盘上的两个白袍人,他们一起停手,目光转向他。

他见行踪暴露,索性哈哈大笑,高声道:“我乃大禹王之子姒启,正是奉命来捉拿你们这些妖魔的,呔,吃我一劈天斧吧……”

话音未落,已经举着劈天斧冲过去了。

全力一斧头,正击中高个子白袍人的胸口。

想象中的鲜血四溅却没有出现,就连白袍人的袍子也没有丝毫损伤——竟然是空荡荡的,如击中了空气一般,好像那白色的袍子下面,根本就没有实际的躯体。

涂山侯人急速后退,高举劈天斧,震惊地看着那两个怪物。

“嘿,你便是大禹王之子?掌握金奎砂的就是你?”

“是我又如何?”

“可惜你现在已经没有金奎砂了。对了,你的金奎砂是颛顼给你的吗?”

“是又如何?”

一言未毕,又是一斧劈过去。

白袍人不躲不闪,可是,涂山侯人劈的却是他前面的仪表盘——他见这二人一直在摆弄那壁板上闪烁不定的金属,情知这便是关键,干脆就砍向仪表盘,只见火光四射,那些仪表盘忽然震动,好几个按钮呜呜乱叫,红灯黄灯闪个不停。

深坑上,传来哈哈大笑:“涂山小子,干得好!继续劈烂那仪表盘。记住,别怕那两个东井星上的妖魔,他们原来不过是清洁工而已,在地球上没有实体,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全靠光影工具,否则,还不如一般人有力气……”

他精神一震:“百里大人,看我的。”

又是一斧头劈向仪表盘,只听得哗啦啦的响动,仪表盘跳起来,可还是纹丝不动,只有各种色彩的小灯闪得更加厉害。

第三斧头再劈下去时,手臂忽然一麻,就像触电似的,虽仓促后退,劈天斧也飞了出去。

白袍人愤怒的声音传来:“立即杀了这小子!”

几十名幸存的监工,从阴影里逃出来,一拥而上。

涂山侯人冲向劈天斧,眼看就要抓到劈天斧,又是一股电流袭来,他手一麻,劈天斧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横飞出去,重重砸入了坑壁之中。

几十名监工,迅速将他包围。

他赤手空拳,却毫不畏惧。

监工们虽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但在地下日久,整天面对的又是一群毫无反抗力的麻木苦力,加上作威作福日久,战斗力早已退却,所以,涂山侯人虽然空手,却迅速击倒七八人。

无奈,还有几十个敌人,他且战且退,一心只想将劈天斧抓到手。

无人打扰的两名白袍人,再次开始启动飞行器。

很快,一声刺耳的巨响,只见陀螺飞行器上居然弹出一个外罩,将两名白袍人笼罩在了里面。

涂山侯人暗道不妙,拼命要去抢了劈天斧去砍那外罩,无奈被层层包围,一时三刻,哪里能冲向劈天斧?

刺耳的声音,传得很远,就连凫风初蕾也听出来,这声音正是第一次自己乘坐大型维马纳时启动的那种巨响。因为震惊,当时她记忆犹新。

委蛇也大叫:“不好,怪物启动飞行器了。”

百里行暮早已奔向坑边,低头一看,只见陀螺飞行器已经旋转着,徐徐地要上来了。

正是启动前最慢的那一刻,可下一秒,就要一飞冲天。

他已经无从选择,只大喊一声:“涂山小子快上来,我要填坑了!”

此言一出,监工们瞬间散开,涂山侯人奔向劈天斧,一把拔出,来不及转身,竟见旁边多了一只很长的手,一把抓住自己便生生拽了上去。

他来不及睁开眼睛,便被远远摔了出去,只听得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四周就如龙卷风一般,整个世界的沙堆漫卷,一起往那个深坑掩埋。

他摔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翻一个身,又被狂风吹翻,一只手伸出,一把拉起他,他定睛一看,欣喜大叫:“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却满脸焦虑,定定地看着前方。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半空中,一道圆形光圈,彻彻底底将百里行暮一个人定点,看样子,是要集中力道,将百里行暮先卷走。

百里行暮身形暴涨。

涂山侯人并非没有见过他暴涨的样子,如果说,涂山大会上,他比涂山还高,现在,他便成了沙漠里一尊巨大的山脉。

可光线也跟着他的身躯膨胀,巨大的力道将他的红色头发吹成漫天飞舞的海藻。

无数的黄沙在这巨大的力道之下,铺天盖地涌向深坑,很快,便将深坑填了一大半。

可是,轰隆而出的巨响却毫不停止,那在地底沉睡万年的飞行器竟完全要冲破黄沙,一飞冲天。

人力,已经无可阻挡。

委蛇已经暴涨成了几丈长的巨蟒,尾随风动,一起疯狂席卷黄沙,拼命地掩埋那深坑。

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则远远站在一边,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不但如此,还必须躲在小飞行器后面,才不至于被风沙一起吹走,成为填满那巨坑的殉葬品。

渐渐地,深坑已经快被填满了,可笼罩百里行暮的光圈力道却越来越大,随着他的膨胀而膨胀。

他忽然伸出手,重重地往光圈里一砸,哈哈大笑:“你们还是滚回东井星上老老实实做清洁工吧。”

狂风席卷了沙尘,裹挟着最后的力道,轰隆一声,彻底将深坑掩埋。

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身不由己也随着那股风尘飞起来,半路上,一只巨手伸出,生生将他俩拦截,稳稳放在地上。

待得二人擦干尘土,勉强睁开眼睛,风声已经停止,半空中还有无数的黄沙打着旋徐徐降落。

百里行暮站在原地,依旧白衣如雪,尘土不染,只是满头的红发冲天而立,好一会儿,才徐徐垂下,成了一束艳红的马尾。

在他后面,另外一个巨大的深坑,和他刚才身形暴涨时山脉一般大小。

光圈,深坑,统统不见了。

那地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成了巨大的停尸库。

也许,此后千年万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高达近十万人被埋藏在这里。

就连远方的小飞行器,也几乎彻底陷入沙堆,只露出最后一点羽翼。

涂山侯人惊呆了,半晌,才大笑:“百里大人真乃神人!”

他微微一笑,纹丝不动。

凫风初蕾拍了怕满头的尘土,叹道:“我以为多少能帮上百里大人的忙,没想到,一切都是大言不惭的吹牛。”

就连委蛇也长叹:“我们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拖累百里大人还要照顾我们。”

谈笑之间,眼看深坑掩埋,众人都以为妖魔已经彻底被镇压,心情顿时十分放松。

唯有百里行暮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被结结实实填满的深坑。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二人见他面色沉重,也不敢问原因,急忙随着他飞奔向前。

百里行暮的速度很快,直到小飞行器面前才停下,一伸手,将飞行器生生拉出沙堆。

涂山侯人好奇地看着这铁鸟,忽然道:“这不是百里大人以前的坐骑白鹳吗?”

就连百里行暮赞一声:“涂山小子,你真是好眼力。”

涂山侯人惊叹:“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见多识广,可是,这次沙漠之行,所遇见的全是自己生平未见之怪事,原来,世界上居然还有飞行器这种神物,真是做梦都想象不到……”

他笑嘻嘻地看着凫风初蕾:“初蕾,你以前想象吗?”

她微微一笑:“我也是认识百里大人之后,才知道以前自己就是个井底之蛙。”

“可你比我强,你至少早就拥有金奎砂了。初蕾,真是谢谢你,否则,我早就死在沙漠了。”

“其实,以前我都不知道金奎砂有什么用,只以为是辟邪之物。”

“只可惜,金奎砂在我昏迷之中又被那些怪物抢走了。否则,也许能帮助百里大人对付一下他们。”

百里行暮摇头:“你那金奎砂太小了,仅容一人自保,如果他们加强扫射,自保都难。要对付他们,除非有一大片金奎砂。”

凫风初蕾也摇头:“我父王当时特意交代,这是仅剩的一片,要我好好保存。唉,要是真有一大块就好了。”

“没事,他们轻易也不敢再来。”

涂山侯人将深坑下面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百里行暮听得很仔细,忽然道:“按你的说法,先后下来的商旅加上士兵,不到两万人。但是,这次失踪的商旅当在三万左右,这么说来,还有一万多幸存者。”

“这些幸存者在哪里?”

“应该全部在他们的秘密据点!估计他们是每累死一批人,又换一批人,直到这一次超大规模掳掠,才将陀螺飞行器拉上来了。”

“他们的秘密据点在哪里?”

“顺着地下深坑的方向,应该还有地下密室。地表温度这么高,他们不可能在地上,应全部在地下。顺着前方,便可找到。”

涂山侯人忽然想起那个地下金矿,立即将地下的情况讲了一遍。

凫风初蕾固然震惊,就连百里行暮也很意外,缓缓道:“要是这座金矿落入了大费之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正文卷 第232章 外星大神1

涂山侯人当然明白,大费已经大权在握,如果再顺利得到这座金矿,真是如虎添翼,自己以后再要对付他,就完全不可想象了。

但是,既然这深坑已经掩埋,东井星上的妖魔已经被埋在深坑,百里大人要对付大费不是轻而易举吗?为何他脸上的神情比起之前更是凝重?

凫风初蕾疑惑道:“他们累死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拉动这个飞行器?可是,既然他们的光圈能同时吸走几万人,就不能把那个飞行器自动吸上来吗?”

委蛇:“会不会是那个飞行器太大了,光圈扫不动?”

百里行暮摇摇头:“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光影工具打捞宇宙中上万吨、几百万吨的大型陨石碎片都毫无压力,虽然他们要直达地球,能力减弱了起码九成,可是,仅剩的一成能力,也足以打捞这架飞行器。但是,为何偏偏去只能靠人力?以前,我怀疑他们需要人手,是在地底下秘密炼制燃料,现在看来,应该还有更匪夷所思的谜底没有解开……”

说话之际,他却看着西北方向。

凫风初蕾顺着他的目光,也看着来时之路。

按照约定,小狼王一行应该抵达此地了。

可是,直到现在,远方依旧空无一物。

甚至连隐隐的骆驼奔驰的声音都听不到。

小狼王没有来!

委蛇愤然:“小狼王这个阳奉阴违的家伙,一定是又投靠大费了。”

夜幕已经降临,太阳已经无法再自动为飞行器提供能量,他沉声道:“初蕾,你和涂山侯人立即离开此地。这飞行器的能量足够维持到明天早上,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有什么异动,都不要回头!”

他补充:“飞行器会自动停留在我设定的地点,我明天早上来跟你们汇合。”

“百里大人……”

“你也看到了,你们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还要我分心照顾你们。你们离开,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无论大费也罢,小狼王也罢,他们就算来了,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们放心。”

“可是,你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们必须兵分两路!而且,你们的任务也不轻。”

二人不解其意。

他解释:“本来,若是小狼王按时抵达,便可抵挡一阵大费的阻挠,也能让那些幸存的商旅逃得性命。可小狼王要真又投靠大费了,那么,救这些商旅逃离魔窟的,就只剩下你们二人和委蛇了。”

这次,凫风初蕾都哑口无言。

这次沙漠之行,原本就是奔着解救那些商旅而来,没有可能事到临头,反而将他们放弃。

“看样子,下面的密道是相同的,从金矿到囚禁商旅,你们只需要到达我设定的地址,一定可以将那些人全部带走。”

涂山侯人举着劈天斧,立即道:“百里大人放心,我必将竭尽全力。”

他和颜悦色:“虽然估计还有一万多幸存者,但那些全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商旅。而大费和小狼王加起来则有至少一万多兵力,你们记住,凡事尽力就好,若实在是没有办法,切勿盲目牺牲,立即自保性命,远走高飞!”

凫风初蕾更是惴惴不安:“百里大人,那你呢?”

他看了看东井星的方向:“我要彻底毁掉他们的光影工具,否则,这群妖魔还会继续捣乱。”

凫风初蕾略一迟疑,明明东井星上的妖孽已经被掩埋深坑了,难道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可她已经领略了这次战乱,自己在旁边的确帮不上任何忙,因此,再也不敢反对。

“你们必须马上离开!最好趁小狼王还未和大费汇合时将他拦截,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百里行暮强调:“小狼王虽然摇摆不定,但属于尚可争取的对象,切勿轻易将他推向大费的阵营。好了,你们马上出发,否则就来不及了。”

凫风初蕾点点头,内心虽然不安,还是立即上了飞行器,涂山侯人学着她的样子,翻身坐在旁边,委蛇稍一迟疑,却被百里行暮一把抓住仍在机舱里,一挥手,飞行器的外罩便合上了。

“快走,决不许中途停留!”

凫风初蕾不敢拒绝,轰隆一声发动飞行器,小飞行器一溜烟地便掠过天空,很快便远去了。

百里行暮看到飞行器慢慢地变成一个小黑点,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可眼中,却第一次染上了淡淡的恐惧之情。

夕阳在天,一片死寂,他看了看巨大的沙堆,心道,要是这些黄沙全部是巨大的花岗岩就好了。

坚固的岩石,方能让他们费一番手脚。

可是,松软的黄沙,却无济于事。

填埋好的沙堆里,一条白影无声无息地破土而出——就像一股青烟,没有任何动静,就这么钻了出来。

声音冰冷,森严,就像金属撞击的刺耳难听:“百里大人,这一次,只怕我们是不死不休了!”

百里行暮丝毫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风一吹,对面的白色袍子根本没有实体,而是一股魂魄似的顶着一套宽大的外袍。

“本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明知你和颛顼轮流躲在古蜀之地称王称霸,也从不敢前来叨扰。在这个该死的大沙漠躲藏了几万年,我们,无非是想驾驶飞行器回到东井星上而已!为何你却非要对我们苦苦相逼?”

“你们要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为何非要牺牲十万苦役的性命?”

“十万?嘿嘿,这一万年来,死掉的徭役何止才十万?一百万都不止!若非颛顼和大禹王多事,我们早就成功了!”

他们大规模捕捉百姓为徭役之举,早已有之,只因为受到阻挠,才暂时消停了,直到颛顼和大禹王陆续死后,方肆无忌惮重出江湖。

百里行暮盯着他:“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打捞那艘飞行器!”

白袍人森森地:“若非迫不得已,谁看得上这艘破烂的飞行器?再说,颛顼这老鬼一直跟我们作对,扔了一大块金奎砂下去……”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难怪你们的光影工具无法打捞,到了必须大规模出动人力打捞这种最原始的笨办法,看来,你们这些东井星上的怪物也不怎么样嘛,连金奎砂都对付不了……”

“这艘飞行器要不要又如何?周山的武器库里,有的是比这好得多的飞行器!”

“果然,你们的目的是周山武器库。”

“是又如何?不周山之战前,几乎全宇宙最先进的武器都集中到了不周山战舰上的武器库。我们东井星除了光影工具,别无强项,所以,一直只能在宇宙中负责洒扫的低等工作!可是,我无意之中,却发现了周山还有一个武器库,里面的武器虽然算不上顶端,可在这个原始落后的时代,已经足以对付人类了!九重星联盟已经基本处于瓦解状态,要是我们获得了这些秘密武器……”

“但是,你们开不走!你们没有启动燃料!”

白袍人笑起来,笑声就像某种石块在金属上摩擦,无比怪异而刺耳。

东井星负责清除宇宙中的悬浮物,在九重星联盟的分工里,已经有了几百万年历史。

就像负责科技、医学、天文、军事以及其他各行各业的星球一样,术业有专攻,从来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更谈不上地位和身份的尊卑,很长时间里,大家都怡然自乐。

直到他们无意中到了地球,于是,一切便改变了——地球上的其他诸神,华冠美服,趾高气昂,每天被地球人的香火和祭品所供养,享受着极大的荣耀和欢乐,这,令踏踏实实的东井星人,忽然又羡又妒——为何别的大神过着这样的日子,我们却只能是最低等的清洁工?

可是,他们只能在僻静处观察,而不能参战,实在是因为他们的武器和其他星球的大神相比,落后太多了,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些不同星球的大神们为了争夺地位和供奉,经常爆发战争,打来打去,纵血流成河也不在乎。

谁要是赢了,谁就是这个星球的大主宰。

谁要是主宰了世界,就赢得了全体人类的香火供奉。

那是他们第一次知道香火这种事情。

没有人能解释为何大神们喜爱香火的味道:祭品的馨香,冲天而起,袅袅地在天空扩散,令大神们心旷神怡。

并不能提升功力,也不能提升能量,更不能加强九重星联盟的科技文化发展——但是,令人愉悦。

那是一种享受型的奢侈品——令大神们争先恐后,纷纷争夺。

更奇异的是,这种祭品的馨香唯有在地球上才行,一旦上了其他星球,便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舒适和愉悦。

于是,大神们为了争夺这极其的享受,争夺得更加厉害。

战争,也慢慢升级。

每个大神各自扶持不同的势力。

这让东井星人更是大开眼界,方知,九重星联盟那一套和平共处自由仁爱的法则,在地球上根本行不通——这里不讲法则,只讲拳头!

这里不讲自由仁爱,只讲胜者为王!

在这里,谁的武器更先进,谁就是王者!

长达几万年的诸神争战,东井星人从未享受过祭祀的馨香——直到那些大神们把地球打得千疮百孔,纷纷离去。

正文卷 第233章 外星大神2

他们在沙漠里占据了一方天地,纵是人人畏惧的妖魔,也是边境人民跪拜的对象。

为了祈求平安,他们经常香火供奉,献上祭品。

那沁人心脾的馨香,令他们流连忘返,从此将这片沙漠当做了天堂。

百里行暮盯着白袍怪:“你们不是要离开!你们是为了留下!”

“没错!我们不但不会离开,还打算永久地留下!但是,我们必须从这苦寒的沙漠走出去!走到大夏,走到万国,走到世界的中心!”

“为什么?”

“宇宙中有一句话:爱他就送他去地球吧!恨他,也送他去地球吧!共工大人,你不也在地球上享受了万万年的王者荣耀吗?”

百里行暮缓缓地:“地球是个奇特的地方!原本清幽静谧,四季如春!可曾几何时起,这里充满了戾气、贪婪、妒忌以及暴力和纷争!”

“可是,这里很美!比九重星联盟还美!当然,我说的这种美是几万年之前,现在,已经破烂不堪了。”

“既然已经破烂不堪,你们为何不径直回东井星?为何还企图驾驶这艘战斗型飞行器去周山的武器库盗窃武器?”

白袍人被一口喝破真相也不气恼,只是发出刺耳难听的怪笑。

“这里,有全人类的香火供奉!”

百里行暮心里一震:“你们贪图的竟然是这个?”

“九重星的其他大神都可以,为何我们不可以?”

“你别忘了,他们早就离开了!”

“正因为他们离开了!我们才留下来。我们已经在地球上定居几万年,详细考察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要征服地球人,获得天下香火其实一点也不难!只要有先进武器,一切皆可。”

“你们这群躲在地坑里的跳梁小丑,竟然一直在做这种黄粱美梦!”

“嘿嘿,以前其他大神在时,我们的确是做梦!可是,就连颛顼都死了,你也马上就要死了,称霸天下,还有什么难处?”

“你们以为,所有的大神都离开了地球,只要你们拿到了周山武器库的武器,就可以独霸地球了?”

“是又如何?不过,共工大人也别拿我们当傻子,周山的武器库里有大批武器地球没错,可是,真正顶尖级的武器,却在不周山战舰上!我们所要的,是不周山战舰上的东西!”

“可是,你别忘了,我还在这里!”

“嘿,所以今天我们非除掉你不可了!”

百里行暮还是淡淡地:“那得看你们这些清洁工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有没有本事,你马上就会知道。”

头顶的黑云,越来越近。

隐隐地,已经可以看到铺天盖地的黑色翅膀。

接着,才是气势惊人的黄沙遍地——上万头单峰骆驼,载着整个大夏和白狼国最精锐的万名士兵,急速前进。

而头顶东井星方向传来的光圈,已经若有似无,在进行最最精准的定位,务必集中全力,除掉他们在地球上最大的敌人。

白袍人抬起虚无的头颅,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西北的天空,森冷地笑起来。

“共工大人,你莫非真是活腻了?若是你那个小型飞行器还在,你总有点逃离的希望,可你却让人开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付你等,杀鸡焉用宰牛刀!”

“啧啧啧,共工大人还是不周山之战时的气派啊!只可惜,你现在不但没有不周山战舰,就连炎帝独家研制的太阳能飞行器都不在你身边,你拿什么对抗我们?真以为凭借你那自动膨胀的血肉之躯,便可以抵挡战斗飞行器上第一流的核子武器?”

“别吹牛了,战斗飞行器能飞上来再说。”

白袍人不做声了,看看结结实实被掩埋的深坑,又看看东井星上的方向。

东南方向的天空,已经一片漆黑。

几千只巨大的猛禽煽动翅膀,清一色的有着两尺长刀刃般锋利长喙,爪子则是明晃晃的三尺多长利刃。

这是大费精心驯养,特殊培训的一队秘密奇兵。

无论是南征北战,还是万国大会,他都从未出动,就连他的父亲皋陶都不知道。

那是他最后的看家本领,今日祭出,想必是自知不成功便成仁——跟百里行暮直接作战,必将是最后一次。

为了出其不意,他一改大家都注意的西北方向,而是秘密改道,从东南而来,正好抄袭了百里行暮的后路。

烟尘,则从西南而起。

从西北到西南之间,一条秘密快速通道,直插沙漠腹心地带。

强壮的单峰骆驼迅疾如风,半日行程四五百里,待得停下,也几乎一个个累得口吐白沫。

可是,大费已经不在乎了。

这条路,他很熟悉,因为早前涯草带他去看过一次地下的金矿。

正因为见到了金矿,才令他毫不犹豫地以王的名义下了十万劳役的征集令。

他高居骆驼背上,从烟雾沉沉里眺望远方,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也不继续往前了。

那是“主人”指定的等候地点,他不敢违背。

他只是一直在等待进攻信号的发出。

百里行暮,这世界上自己唯一忌惮之人——他一天不死,自己一天便不能安安心心坐在大夏之王的宝座上面。

一想到今晚便可以干掉他,他几乎兴奋得发抖。

为了这一刻,他实在是期待太久太久了。

獬豸在他身边烦躁不安地看着天空那一轮血月亮,独角在沙地上拱来拱去。

“大王,今晚破军,杀夜,必将血流成河!”

“我们胜算如何?”

“惨胜!”

“哈哈,只要胜了就行了,谁管是不是惨胜?!”

夏日天长,明明一轮月亮早已升起,可天空还是亮晃晃的,就好像这夜晚永远也不会降临了。

月亮是红的,就像一颗血粼粼的心脏。

百里行暮看着远方的烟尘慢慢平息下来,轻描淡写:“你们居然招来人类大军做帮手?”

白袍人森森一笑:“你不也是半神人吗?”

“屠杀无辜,有何益处?”

“啧啧,这可不像共工大人的风格!几亿人一朝死绝,那时候可没见你伤心怜悯!”

百里行暮长叹一声,转身,看着背后慢慢靠近的一群人。

他们只有十几人,但是,步履沉重,一如大象踏着土地,每一步,都让地下的沙子震颤。

全部是巨人!

防风国的巨人!

为首的,是一个很苍老的巨人,他有银褐色的头发,棕色的胡须,身上简单的袍子已经很多年不曾换洗,所以,已经无法分辨出他真实的年龄。

他手里,举着一把同样银褐色的战斧。

在他身后,十八名巨人一字排开,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同样的战斧。

这种战斧叫做“刑天斧”,百里行暮非常熟悉,那是巨人对敌时的最高级别战阵。

刑天一族的后人已经死光死绝,但是,他的绝艺却不曾失传。

虽然,他们没有刑天斩天辟地的威力,可是,这一招也足以让人类闻风丧胆。

可现在,他们的战斧清一色地面向他。

他们都惊奇地死死盯着他,目光从震惊到了然,然后,是不可思议,还有愤怒。

那是共工!

别无争议的红发共工!

他的形貌,早已在口耳相传的传说里,为每一个巨人所熟知。

百里行暮先开口,十分镇定:“你们到了多久?”

老巨人毕恭毕敬:“回共工大人,防风国比邻这片沙漠,我们上路较早,不过,慢慢而行,也算是刚刚赶到。”

“东井星上的妖孽,什么时候居然能役使巨人一族了?”

老巨人还是毕恭毕敬:“不,巨人一族不为任何人役使,我们,只是为讨一个公道而来。”

“你们要什么样的公道?”

所有巨人,都愤怒地盯着百里行暮。

老巨人的声音更加苍老了:“去年,我们就听说共工大人已经重出江湖,当时,我还不信,以为涯草是听信了谣传。没想到,今日果真亲眼目睹活着的共工大人,也不知,这是幸与不幸!”

百里行暮听到涯草的名字,心中便明镜似的。

“涯草,已经是我巨人一族唯一的女性!也是我巨人一族继续繁衍留存的唯一希望。在她就任防风国女王的聚会上,巨人一族曾经集体发誓,这世界上,无论是谁,胆敢伤害她,必将杀无赦!”

他缓缓地:“就算你是共工大人,也不能例外。”

百里行暮还是不动声色:“是涯草叫你们来杀我为她报仇?她现在怎样了?为什么不亲自来?躲在防风国不露面了?”

老巨人的声音沉痛极了:“涯草要是还能躲在防风国就好了。她身受重伤,好不容易逃回防风国,甚至来不及交代后事,便惨死了。”

百里行暮好生意外,涯草伤不致命,最多瘫痪,怎么会一下就死了?她向来狡猾多端,既然都能逃回防风国了,又怎么会死掉?

“涯草真的死了?”

“共工大人亲手所为,难道你还不知道她的死活?”

老巨人的声音沉痛极了:“为了一个人类的妖女,为了巨人一族的老敌人颛顼的女儿,共工大人竟然不惜毁掉我们巨人一族唯一的女性!难道共工大人已经彻底忘记了不周山之战?忘记了当年是怎么和颛顼拼得你死我活?”

要是别的原因尚可理解。

可是,偏偏是因为颛顼之女。

颛顼,是整个巨人一族的第一大敌。

每个人提起他都恨得牙痒痒。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曾一边祭奠共工大人,一边诅咒颛顼大帝。

殊不料,有朝一日,共工大人居然为了颛顼的女儿屠杀自己族中唯一的女性。

老巨人缓缓地:“背叛者的血,岂能刷新族人的悲哀?纵然你是共工大人,你也没有权利灭绝我族的唯一女性!而且,是因为我族大仇人的女儿!共工大人,你可真令巨人一族蒙羞!”

正文卷 第234章 巨人复仇1

百里行暮暗叹一声,看着眼前这群老部下。

作为不周山之战后幸存者的后裔,他们的生存空间被大大压缩,步步退却,终于到了最最苦寒的沙漠之地,族中的女性,也莫名其被变得只剩下涯草一人。从小到大,每个巨人口耳相传的便是不周山之战的故事,是敌人颛顼,颛顼这个名字,已经深入每个巨人的骨髓、血脉——敌人的代名词!

因为颛顼的女儿,杀死巨人唯一的女性涯草,真是罪无可赦,万死莫辞,哪怕这个人是共工本人。

“可怜的涯草,她临死之前,还苦苦劝诫我们,不要寻你报仇,说你是巨人一族唯一的希望了,只让我们杀掉那个妖女,救你脱离她的诱惑。也因此,我决定召集巨人替涯草复仇时,族中绝大多数人沉默了!他们只愿意杀敌人的女儿,不愿意来杀你……”

老巨人不无感慨地看了看身后,毫无隐瞒:“连着我,只来了十九个巨人。纵然你共工大人威望再高,本领再大,可是,总得有人伸张正义吧?”

这些巨人,全是涯草的死忠粉丝。

涯草之死,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将他们向来漫不经意地粗心刺得鲜血淋漓,发誓,不杀共工决不罢休。

“涯草死后,我们立即动身寻你,可是,怎么都寻不到。直到今天,才在这里等来共工大人的下落!”

“是大费告诉你们的吧?”

“谁告诉我们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让涯草白死。”

老巨人四处看了看,面上隐隐有失望之情:“看来,那妖女居然没有和共工大人一起。以后,我们还得费点时间,再去找她,将之杀掉!”

百里行暮还是淡淡地:“杀了我不就行了?再杀她有何意义?”

老巨人十分坚决:“这是涯草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她说,那妖女必须死,否则,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我们不能辜负她生前唯一的心愿。再说,其他巨人已经再寻找她复仇的途上,她纵然逃得过一时,也逃不过一世!我们必将挖出她的心脏祭奠在涯草的陵墓之上。”

“涯草已经被掩埋了?”

“当然!我亲自主持了她的葬礼!”

百里行暮苦笑一声,转眼,看到白袍人已经远远退开。

白袍人挥挥手:“好了,战场先让给你们!我就不掺和你们巨人一族的恩怨了。共工大人,看样子,你要被巨人一族清理门户了啊。你要是不死,我们再继续决战好了。”

头顶,猛禽虎视眈眈;西北,大费严阵以待;前面,巨人势在必杀;后面,白袍怪断了后路。还有东井星上随时会定点扫描威力无穷的光影工具。

全天下的敌人都到齐了。

百里行暮忽然笑起来,似在自言自语:“不周山之战时,我的敌人尚只有一个颛顼和他的大军。不料,几万年之后,全天下都是我的敌人。”

白袍人阴森森的:“共工大人放心吧,等你死后,那个什么妖女也会很快下黄泉陪伴你的。对了,你居然爱上颛顼的女儿,真不知颛顼这老鬼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百里行暮还是闲闲地:“我都还没死,你们说这些也没用。”

前面,巨人已经一步步逼近,刑天斧在月光下反射出白晃晃的光芒,耀人眼目,冷气森森。

相距一丈远时,他们停下。

终究不敢再迫近了。

百里行暮原地而立,淡淡地:“如果这次,你们能侥幸活着回到防风国,最好再调查一次其他女巨人的死因。”

“遵命!我们一定会!”

“女巨人,几乎全部死于涯草之手,而涯草本人,一定还活着!”

老巨人大怒:“我不允许你这么污蔑涯草!”

“我认识涯草已经几万年了,她是不死之躯!因着她不死不灭,为着自己在防风国的地位,把其他女巨人全部屠杀了!对于这一点,我有确凿证据,以后,一个叫布布的年轻巨人会告诉你们!”

“布布?他已经失踪一年多了。”

“他没有失踪,他手里有涯草杀人的全部证据。”

一个巨人忍无可忍,挥舞刑天斧就冲上去:“我们亲眼见到涯草死亡,还为她举行了盛大的葬礼,亲手将她掩埋,她怎么还会活着?身为共工大人,居然满口谎言,更是罪该万死……”

所有巨人,一起冲上去。

老巨人稍稍迟疑,也举起手里的刑天斧加入了战团。

百里行暮飞身掠起。

可是,十九把刑天斧围成银色光圈,将他围在中间。

那是赫赫有名的蚩尤战阵,除了和黄帝大战时动用过,几万年来,人类已经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法了。

这一次,因着是对付共工,巨人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一上来,就出了绝杀。

十九把战斧形成的圆圈气势如虹,杀气凌厉,若是一般人,光凭这股杀气就会血肉模糊,可是,百里行暮不是一般人。

他不欲和巨人争战,只是躲避,因为被动,反而被这股巨大的压力所束缚,竟连红色的头发都被锋利的杀气削掉了几缕。

他心里一横,今天要是死在巨人手里,岂不是令敌人笑掉大牙?

一念至此,冲天而起。

追随的杀气忽然失去了方向,巨人们急忙看向半空,半空哪里还有人影?

白袍怪大喝一声:“好功夫!”

巨人们纷纷回头,看到百里行暮亦然在身后几丈远处。

那是一种灵巧术,是笨拙的巨人无法想象的。

老巨人敬畏地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等和他,不啻螳臂当车。

百里行暮缓缓地:“我对你们还有一言忠告!你们最好不要再去找凫风初蕾的麻烦,你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老巨人冲上去,一斧头便拦腰劈下。

另外十八名巨人整齐划一,威力惊人,斧头的利气令白袍怪都失声大叫:“好强的刑天斧!”

杀气,在百里行暮的胸口而止。

他整个人悬在半空,厉声道:“你等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巨人稍一迟疑,就在这时,头顶黑压压的猛禽全部飞下来了。

它们长长的尖喙就像一把把钢刀,密密麻麻插向百里行暮的头顶。

其他巨人见状,纷纷躲避,可是,这些畜生哪里分得出敌我?见人就啄,很快,巨人们也遭了秧,刑天斧再也顾不得对付百里行暮,而是挥舞着拼命要驱赶聚集在头顶的凶猛禽鸟。

可是,猛禽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它们铺天盖地涌来,巨人们束手无策,很快,便惨叫声连连,各自身上便有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名最年轻的巨人被猛禽追得步步后退,束手无策,干脆蹲下去,抱着头,猛禽毫不客气,伸出尖锐长喙便插向他的脑门。

这一下去,脑髓都得给吸出来。

百里行暮一拳挥出,巨大的哀鸣声里,地上黑压压掉了一片鸟尸,其他猛禽见状,竟吓得扑腾而起,一时间,再也不敢轻易扑下来。

又是连续两拳。

那只暴涨的手仿佛有无穷的威力,直插云端,猛禽们哀叫着,四散逃亡,渐渐地,黑压压的天空竟然明亮起来,只有黑色的羽毛,雪片般纷纷下坠。

地上,到处都是猛禽的尸体。

百里行暮站在原地,鲜红的头发在月色下就像跳舞的精灵。

老巨人就在他对面,举着刑天斧,茫然看着他,忘了要冲上去和他厮杀。

其他巨人也纷纷瞪着他,如临神邸,好像这时候,一个个才清醒过来:对面之人,是真正的共工,而不是传说中的共工!

一道光束,无声无息从天而降。

百里行暮早有准备,大喝一声:“快快逃离光束的照射!快……”

巨人们如梦初醒,拔足飞奔。

光圈虽然大,可是,巨人飞奔的速度很快,而且是四散乱跑,很快,便只有两名巨人还被笼罩在光圈之中,百里行暮本来已经冲出了光圈,又折回去,两只手伸出,一边一个,远远将两名巨人投掷而出。

光圈,彻底收缩,完全凝结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他哈哈大笑:“九重星联盟的清洁工们,原来,你们就只有这么一招?怎么不换换新花样?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一招对我来说,是根本不起作用的?”

话音刚落,他忽然察觉白袍人不见了。

他心里一沉,那照射在自己身上的光束力道瞬间强了何止百倍千倍?脚步一滑,竟迎着光圈飞了出去。

身躯瞬间暴涨,才勉强稳住脚步,可是,还没透过气来,被掩埋的深坑轰然一声巨响,耀目的光芒顷刻间便照亮了半边天空。

陀螺飞行器,破土而出。

一应的厮杀,只是伪装的表象,所有拖延,都是为了这艘飞行器的重新升空。

两个白袍人,坐在机舱里,正全力以赴启动这玩意。

可是,这飞行器明显受损严重,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破土而出,却失去了一飞冲天的力道,就地盘旋着。

百里行暮冲过去,光圈,却极力将他拉扯。

他暴涨的身躯,就像一道山岳,生生将飞行器阻拦。然后,一拳就砸向飞行器的顶端。

正文卷 第235章 巨人复仇2

砰然一声,仿佛一阵地震,旋转的飞行器一歪,差点再次坠入深坑,可是,百里行暮再次伸出的拳头,却被强光锁定。

是飞行器上的圆筒升出来了,正对着百里行暮的心口,老巨人不由得大喊一声:“共工大人小心……”

他又是一拳砸下去,圆筒砰然扭曲,里面,没有任何东西飞出来。

巨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白袍人的动作却越来越快,矮白袍人忽然启动一个按钮,飞行器顿时盘旋着上升。

巨人们被这股力道迫开,纷纷后退。

就连百里行暮也后退几步,他山岳般的身躯一退,锁定他的光圈也跟着后退。

所有人都看出,他的行动慢慢变得缓慢,就连身躯,也不能继续暴涨了。

他已经达到了极限,以比飞行器高大得多的形态伫立于天地之间。

可是,飞行器还是即将冲天而起。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黄色沙尘暴,终于腾起,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里,蝗虫般的箭簇,飞射而来……

飞行器铜墙铁壁,自不惧怕。

可百里行暮乃血肉之躯,而且为飞行器和光圈所阻,已经无法退却。就连头顶已经飞远的猛禽,又在哨声里,再次飞掠扑下……

巨人们自顾无暇,奔走逃命,稍微慢点,已经被箭簇射成了刺猬……

老巨人奔出老远,又回头,胆战心惊地看着远处山岳般高大的共工大人,一脸茫然,心想,这一次,共工大人一定会死在这里吧?

第二十九章魂战

这是凫风初蕾第二次看到圆月和落日同时出现在天空。

落日是红的,月亮也是红的。

好像太阳的鲜血灌注到了月亮之上,天空都成了红澄澄的。

就连云彩也变成了红色,微风习习,美丽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可是,她根本无心欣赏这奇特的沙漠夜景,只是不时回头看着离去的方向。

飞行器在自动匀速前行,半个时辰之后,就会自动在设定地点降落,因是沙漠,一片空旷,根本无需担心着陆的危险。

那是百里行暮记忆之中的地下密道之一,那是他第一次根据维马纳的行踪追逐到此,在极深的地下深处发现东井星怪物的踪迹,当时,只看到许多死去很久的尸骨,并未发现任何生人,也没找到任何别的迹象。

但是,他断定,被掳掠的商旅或者其余幸存的百姓、苦役,当被全部集中此地。因为,从地底砂层的结构来判断,只有这两个地方才适合极其庞大的地下坑道建筑。

可是,凫风初蕾现在担忧的绝不是那一两万商旅劳役,她只是一直盯着身后的天空,那团逆风远去的黑色乌云。

非她预料的西北,而是东南方向。

那是大费的猛禽集团,她非常清楚。

大费,兵行险招。

明明东井星怪物的陀螺飞行器已经被深埋坑下,可是,她却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随着飞行器越来越远去,这种不祥的预感就越强了。

她忽然想调转飞行器,原地返回,可是,又不能轻易违背百里行暮的话,怕自己像刚刚过去的大战一样,不但帮不上忙,反倒让百里行暮束手束脚。

涂山侯人跟她久别重逢,内心实是欢喜无限,本有千言万语,却见她忧心忡忡,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只是惊奇地打量飞行器。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并第一次乘坐飞行器。

很舒服的座椅,密密麻麻的仪表盘,凫风初蕾操纵得不算熟练,但是,也不陌生——她记忆力超强,而且早前就曾拥有神奇小屋,并乘坐过一次大型维马纳,又去过不周山这样神奇的地方。

所谓见多识广,一理通百理融,所以,对于陌生的东西,接受起来很快,加上百里行暮的详细指点和教导,她已经把飞行器的要点彻底掌握。

涂山侯人聚精会神地打量,然后,转头到机舱。

但见委蛇坐在舱里,寻常蛇般大小,只是它的双头和一般的蛇不同——就像两个幼稚的孩童一般,双目炯炯,神采奕奕。

更令他惊奇的是,中间居然有个小箱子模样的东西,蛇尾一扫,开了,里面琳琅满目的各种饮料、食物,甚至还有好几种水果。

自从一脚踏入沙漠边境,几个月下来,除了沙地上偶尔找到的野果,他再也没有见过任何水果。

委蛇递给他一个大梨子,笑道:“涂山公子,要不要来一点?”

梨子,冰涔涔的,简直远远胜过北方的冻梨。

他咬一口,啧啧称奇:“这飞行器真是太神奇了。上面居然还能存放水果饮料。”

委蛇笑道:“这都不算什么,百里大人曾经带我们坐过一艘大型飞行器,上面能乘坐上百人,有很大的储藏柜,能同时提供上百人的食物饮水以及各种水果……”

他立即问:“那飞行器在哪里?”

“可惜没有燃料,飞不动了。”

“要到哪里才能找到燃料?”

凫风初蕾接口道:“百里大人最初曾经怀疑,东井星人长期躲在这里,就是在秘密炼制燃料。”

涂山侯人如听天书奇谈,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如果没有遇到百里大人,没有遇到你们,我真不敢想象,这世界上居然会有飞行器。”

委蛇笑道:“何止呢!百里大人说,现在是个极其原始落后的年代,十几万年之前,这种飞行器便是人们常用的交通工具。”

“他们不骑马坐马车吗?”

“不!百里大人说,彼时,马牛羊等动物和人一样,根本不是苦力,而是在森林草原上自由玩耍。而且,当时也不会有人乘坐这么落后缓慢的交通工具…。”

涂山侯人又看看平稳的飞行器,摸摸舒服的椅子,再看看手里的冰梨,叹道:“要是以前有人嘲笑千里马,我肯定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既然有这么舒服这么迅捷的交通工具,谁还愿意骑马呢?相比之下,骑马简直是受罪啊。栉风沐雨不说,还颠簸不堪。”

“可不是吗。”

涂山侯人忽然问:“要是东井星人真的秘密练成了燃料,那会如何?”

凫风初蕾脸色变了,她一直担心的便是这个问题。

维马纳曾经追踪百里行暮到了不周山,看样子,这些维马纳正是在东井星人手上,可是,今天,除了陀螺飞行器,再也没有看到别的维马纳。

那么,问题来了,那几艘能飞行的维马纳现在谁手上?

又会不会趁机跑来捣乱?

百里行暮一个人对付得了吗?

她再也无心谈笑,思绪混乱得出奇。

涂山侯人见她忧心忡忡,心里纵有万般疑惑,也问不下去了。

好一会儿,他才道:“初蕾,这次实在是要谢谢你。先是你的金奎砂助我闯过血石阵逃得性命,然后,你的玉红草又让我再次死里逃生……”

凫风初蕾听他讲起闯过血石阵,又独闯小狼王婚宴受伤倒地的事情,也暗暗心惊。

“那玉红草果实可真是稀罕之物,我怕自己沉睡不起,便没有服用,而是捣碎了涂抹在伤口,便不药而愈了。”

她微微一笑:“你那是外伤,伤不致命,所以涂抹才有效,若是伤重,就必须吞服了。”

“是啊,我也觉得暴殄天物了,只可惜,那时候我怕自己沉睡过去被晒死,身边又没有人,所以囫囵捣散了涂抹。”

凫风初蕾安慰他:“只要痊愈了,就是好事。”

“初蕾,你呢?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

可是,脸上的忧虑之色总是驱散不开。

尤其,他听得小狼王说过她中毒之事,一直在担心,但见她面色正常,十分健康,毫无中毒的迹象,便问:“上次我闯到小狼王的婚宴上,他说你中了大费的独家毒药……”

凫风初蕾摇摇头:“多亏百里大人带我去不周山解了毒。”

“不周山?你居然去了不周山?不周山是不是传说中真的与天齐平?天啦,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上不周山,我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传说,和天穆之野一样,根本就是无法达到的。”

“不是传说!不周山真是天下第一高的山。”

“有多高?”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很认真地想了想:“可能你所见过的这世界上最高的山,再高几十倍吧。”

“几十倍?”

涂山侯人骇然,暗忖,这么高,人力岂能攀登?

可是,他看了看自己此时身处的飞行器,情知他们既然能上去,必然就有自己的办法。

“我也真想去看看。”

她摇摇头,心道,没有百里行暮相助,一般人根本无法攀越那高高的山峰。又想到自不周山之行后,百里行暮的态度便总是有点怪怪的,就更是不安。

涂山侯人好奇地问:“不周山上有些什么?”

她一顿,还是直言相告:“不周山不是一座山。”

“不是山是什么?”

“那是一艘战舰!”

“战舰?就像我们今天见过的那种陀螺飞行器吗?”

“大概是吧,但是,一定比那个还厉害得多。”

“可是,陀螺飞行器虽然大,也不至于比一座山还大吧?而且,也只有几丈高而已。”

正文卷 第236章 狼心狗肺1

“百里大人说,整个不周山,其实是一艘巨大的天空母舰。”

“什么是天空母舰?”

凫风初蕾摇摇头,她其实也说不上来,而且,不周山之行,她看到的全是封闭在冰山层里的密密麻麻的死人以及一片巨大到无边的空旷场地。

此外,什么都没有。

但是,百里行暮说,上面还有几十层,至于每一层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她也不得而知。

从不周山上下来之后,她总是在想那片无边无际的广场——那么巨大,又空无一物,岂不是很奇怪?

后来,她才慢慢醒悟:那些人也许都是汇聚不周山上避难的,而那片巨大的广场,便是他们的藏身之地。

但是,百里行暮驾驶另一艘也叫“不周山”的战舰将不周山这艘天空母舰撞击,所有避难者,便全部飞出,就地被埋葬在了冰川层里。

从那无边无际,密密麻麻的冰封层来看,死者起码上亿或者更多。

就像东井星上那些怪物曾经说的:“你一天杀了几亿人,你有什么资格我们奴役几十万人?”

也难怪几万年后,百里行暮故地重游,心情会一片晦暗。

这时候,凫风初蕾才渐渐地理解,为何他不愿意杀人了——自从她和他认识以来,从未见他亲手杀过任何人。

对付那些士兵,从来是震晕也就罢了。

就连对大费、小狼王、涯草这些罪无可恕之人,他也只是小惩大诫,绝不愿一掌毙于掌下。

可是,敌人就是敌人。

你的宽恕,往往会招致更大的反噬。

有不周山战舰的共工当然天下无敌,可是,赤手空拳的百里行暮,该如何对付那么庞大的敌人?

忐忑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涂山侯人见她一直沉默不语,便安慰道:“百里大人乃上古神人,初蕾你放心吧,他连不周山都能撞倒,还有什么能难住他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不周山战舰!

现在,他只剩下血肉之躯。

凫风初蕾去过不周山,才知道一流武器的厉害——在那些维马纳、阿格尼亚面前,血肉之躯实在是不堪一击。

正因为清楚,才更加恐惧。

“初蕾,你真不必太过担心。要是别人还真不好说,可是,百里大人的本领,你我都见识过。”

尤其,今夜他化为山脉,一招便将陀螺飞行器击落地面。如此惊人的声势,天下何人能敌?

她强笑:“那些东井星上的怪物应该伤害不了他。”

“共工大人呢!古往今来第一战神!别说东井星上的怪物,当年那么多大神围攻他,也没见他输了。”

凫风初蕾精神一震,没错,不周山之战那种灭世之战,他都完好无损,现在几个区区跳梁小丑,岂能奈何得了他?

涂山侯人便讲起自己一路以来的遭遇,当听得地下金矿的宏伟盛大时,她插了一句:“他们真的把金矿给大费了?”

“东井星人拿了金矿,主要在于收买人心。大费目前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代理人。他们当然不惜重金。”

不是所有王者都有能力随时动员十万以上的徭役的——东井星人要长期在地球上混下去,而且要从沙漠拓展到内陆,除了大夏,没有任何王者足矣提供这么庞大的人力物力支持。

所以,他们对于大费的看重可想而知。

金子在他们手里,其实毫无意义。但是,金子到了大费手里就不同了,大费可以购买大量的粮草、物资提供给他们,甚至提供足以为他们提炼出燃料的人力。

“以前,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给大费这么一座金矿,现在才明白,他们只要控制了大费,便控制了整个大夏。”

凫风初蕾叹道:“真没想到,尧舜禹美名天下,最后,江山社稷居然落到此等小人之手。要是大费继续猖狂下去,真不知他会将大夏江山毁成什么样子。”

涂山侯人沉默了一下,“所以,今天我无论如何要杀了大费!”

要杀大费,谈何容易?

可是,要是在大漠上都杀不了大费,那回了阳城,就更无指望了。

“初蕾,这次大漠之行,我才发现,我以前有多么天真幼稚。那时候,我以为整天游山玩水,醉心音乐,才是自由自在的人生,相反,我觉得大禹王整天忙忙碌碌,为了政事、笼络权臣,什么早朝、晚朝,真是庸俗不堪,令人厌烦。后来,我才发现,我少年时代能随心所欲,完全是因为我有一个叫做大禹王的父亲。如果没有大禹王,我则什么都不是……”

他看了看旁边的劈天斧,自嘲一笑:“除了这把斧头,我已经一无所有!没有属下,没有军队,没有同盟,甚至朋友也不多。以前,我还觉得小狼王为了复国蝇营狗苟跪舔大费,后来才明白,他至少还有一支军队!”

有军队,小狼王才是小狼王。

有军队,小狼王至少敢于坐在王位上发号施令,并命令他的军队来攻击任何人。

至于大费,就更别说了。

大费已经是万王之王,随时可以调动十万以上的大军,要对付他,又谈何容易?

个人英雄主义总令人热血沸腾,可是,在巨大的国战面前,单个人的力量便显得相当的渺小和不堪一击。

纵然东井星上那些怪物,在地球上也要汇聚几万或者上十万的苦役。还要寻找大费这样的代理人。

鱼凫国灭之后,凫风初蕾已经流亡两三年了,对涂山侯人的这一番感悟,自然深有同感,她叹道:“你真不该拒绝那几个大部族的联姻。若是有他们相助,你现在总有自己的根基。”

他笑起来:“我是启王子时,能带给他们好处,他们自然乐于联姻。但是现在,我什么都无法带给他们,联姻就没有必要了。”

“现在,我俩可真都是孤家寡人了。”

“哈哈,以前我才是真的孤家寡人,现在,我已经和你们重逢,有了你这个朋友。”

凫风初蕾也笑起来。

他一本正经:“这次是杀大费的绝好良机。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她点点头,也是同样心思。

委蛇却一直在机舱里昂着双头,看着那团乌云的方向,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百里大人萎缩到了极点的心脏——那是他生命力和能量的象征,也就是说,心脏越小,能量越弱,相应的,战斗力就会越弱。

没有武器,就连自身能量也衰竭,现在的百里大人,还能抵挡东井星上那可怕的光圈吗?

它忽然很紧张,双头便不停地摇来摇去。

凫风初蕾对委蛇的习性自然了如指掌,但见它双头乱晃,正是极度烦躁不安的表现,她微微吃惊,立即道:“委蛇,你怎么了?”

委蛇一惊,却强行镇定:“没事,没事,我只是担心小狼王这厮会不会叛变。”

涂山侯人也道:“要是小狼王彻底反叛了,我们就算救出了那些商旅,只怕也没法平安离开此地。”

那么庞大的人群,没了东井星的光影工具定点转移,要靠他们自己步行跑出沙漠,后果真是难以预料。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只见下方天空忽然一片烟尘,风雷般的呼啸声由远到近,正是一支骆驼骑兵正飞奔而来。

委蛇也大叫:“小狼王来了。一定是小狼王来了。”

涂山侯人却道:“应该是大费的队伍。”

凫风初蕾仔细听了一下,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真是雷霆呼啸,气势万钧,那是起码上万的军队才能发出的巨大的奔腾。

天空,被巨大的沙尘雨所覆盖。

几百米的上空,一片昏黄。

飞行器,稳定在了千米上空。

直到那烟尘稍稍小去,才隐隐看到老远一面巨大的旗帜高高飘扬,正是一个巨大的“夏”字。

大费果然来了,而且,是上万人的军队,只见那些单峰骆驼迅疾如风,奔向的正是百里行暮所在的位置。

黄沙遮挡了视线,小小的飞行器完全不能进入人类的视线。只见他们一路飞奔,没有片刻停留,不一会儿,烟尘便已经在身后。

等避开这股烟尘,大费的大军已经远去了。

委蛇很是不安:“按理说,百里大人是不会在乎大费的军队的,可是,上万人的大军,还有东井星那可怕的光影工具,百里大人也不知能否顶住!”

凫风初蕾忽然看了看前面,沉声道:“我们加速赶往目的地,到了之后,委蛇你协助启王子解救商旅,我驾驶飞行器原路返回,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委蛇立即道:“也行,最不济,也能让百里大人坐上飞行器跑掉。”

凫风初蕾淡淡地:“百里大人纵战死也不会潜逃!”。

委蛇双头摇晃:“没错!没错!百里大人怎么会逃跑呢?他可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战神,那些妖孽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涂山侯人却没有轻易发表意见,旁观者清,他觉得凫风初蕾太着急了,在他心目中,百里行暮真是无所不能,没可能被大费的一群大军吓住了。

飞行器已经加速。

不一会儿,目的地便快到了,飞行器也慢慢开始下降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股烟尘腾起,熟悉的骆驼奔腾声又响起,但烟尘却小得多了。

委蛇大喊一声:“这一次肯定是小狼王。”

正文卷 第237章 狼心狗肺2

涂山侯人却道:“应该是大费的队伍。”

凫风初蕾仔细听了一下,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真是雷霆呼啸,气势万钧,那是起码上万的军队才能发出的巨大的奔腾。

天空,被巨大的沙尘雨所覆盖。

几百米的上空,一片昏黄。

飞行器,稳定在了千米上空。

直到那烟尘稍稍小去,才隐隐看到老远一面巨大的旗帜高高飘扬,正是一个巨大的“夏”字。

大费果然来了,而且,是上万人的军队,只见那些单峰骆驼迅疾如风,奔向的正是百里行暮所在的位置。

黄沙遮挡了视线,小小的飞行器完全不能进入人类的视线。只见他们一路飞奔,没有片刻停留,不一会儿,烟尘便已经在身后。

等避开这股烟尘,大费的大军已经远去了。

委蛇很是不安:“按理说,百里大人是不会在乎大费的军队的,可是,上万人的大军,还有东井星那可怕的光影工具,百里大人也不知能否顶住!”

凫风初蕾忽然看了看前面,沉声道:“我们加速赶往目的地,到了之后,委蛇你协助启王子解救商旅,我驾驶飞行器原路返回,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委蛇立即道:“也行,最不济,也能让百里大人坐上飞行器跑掉。”

凫风初蕾淡淡地:“百里大人纵战死也不会潜逃!”。

委蛇双头摇晃:“没错!没错!百里大人怎么会逃跑呢?他可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战神,那些妖孽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涂山侯人却没有轻易发表意见,旁观者清,他觉得凫风初蕾太着急了,在他心目中,百里行暮真是无所不能,没可能被大费的一群大军吓住了。

飞行器已经加速。

不一会儿,目的地便快到了,飞行器也慢慢开始下降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股烟尘腾起,熟悉的骆驼奔腾声又响起,但烟尘却小得多了。

委蛇大喊一声:“这一次肯定是小狼王。”

这一次,骆驼来的速度很慢,气势也不如何惊人,到后来,干脆停下来了,漫天的烟尘也消失了,凫风初蕾一看位置,正是百里行暮设定的飞行器降落的位置。也正是临行之前,他指定小狼王必须到达的位置。

小狼王的确遵命抵达——只是迟到了整整两个时辰。

原本,这两个时辰,已经足以让商旅们逃出很远的距离了。

可是现在,凫风初蕾看了看身后那团远去的黑色乌云,大费的大军,东井星上的怪物……重重阻力之下,一旦百里行暮有什么闪失,这些商旅便一个也走不了了。

小狼王,分明是首鼠两端,在胜负未定之前,绝不肯先彻底投向任何一方。

小狼王的大军原地不动了。

居高临下,只见这不到两千人的大军十分整齐,丝毫也不逊色于大费的大夏精锐。

涂山侯人道:“看来,百里大人所料分毫不差,幸存的商旅们一定是被关在这里了。”

委蛇道:“那小狼王停在这里干什么?为何还不赶快下去救人?”

涂山侯人却沉声道:“也许,小狼王在这里等的并不是商旅!”

“那他等谁?”

凫风初蕾淡淡地:“可能是在等我们前去送死。”

说话间,飞行器慢慢下降。

只听得一声惊人的狼嚎,正是小狼王的坐骑对着飞行器发出的嚎叫。

委蛇急忙道:“小鱼凫王,我们干脆不要下降?要是小狼王真的不怀好意,我们岂能抵挡他的两千人大军?”

凫风初蕾沉声道:“我们总不能一直原地打转。”

说话间,飞行器已经平稳地降落在了小狼王大军前面的沙地之上。

小狼王一马当先,冲上来,哈哈大笑:“凫风初蕾,你们终于来了。”

没有看见百里行暮的身影,先就放了一大半的心,暗道:大费说的果然是真的,看来,百里行暮根本没有机会活着离开沙漠了。

凫风初蕾从机舱里走下来,迎着他,高声道:“那些商旅呢?你救出了多少人?”

小狼王却不回答,盯着飞行器看了好几眼,一直确认百里行暮千真万确没有一同回来时,脸上的笑容便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凫风初蕾没见到厚普,心里已经有了数。

小狼王的目光慢慢从飞行器上收回:“百里大人呢?”

“百里大人随后就来。”

“随后就来?他为何不跟你们一起?”

凫风初蕾打断他:“为何还不去救人?”

小狼王一摊手,故作苦恼:“救人?本王不是不救,这不是还没有找到密道的入口吗?”

“你已经几次送劳力进去,你会不知道地道入口?”

他夸张地叹息一声:“本王记性不好,忘了不行吗?”

委蛇大怒,凫风初蕾却一挥手阻止了它。

小狼王大模大样:“啧啧啧,就你们这一艘小小的飞行器,能运走上万人马?别扯了,也不是我不救人,我就算带出了他们,可是,你说他们怎么离开?难道他们徒步跑出几百里吗?”

“几百里,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的距离!只要有生路,十天半个月也就出去了。”

“啧啧啧,小鱼凫王,你说得倒是轻巧,可是,这么多人,谁提供食物清水?你嘴皮一张,这些东西就从天而降了?”

委蛇大怒:“不是说好了你救人你提供吗?你收取了商旅那么多黄金礼物,他们能吃你多少东西?”

“哈哈,你们也看到了,本王婚宴上,他们已经吃了送来的礼金了。”

“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呸,本王不屑理睬你这个老蛇奴!”

小狼王一边说话,一边死死盯着凫风初蕾旁边的涂山侯人:“凫风初蕾,你为什么又要跟这小子在一起?”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小狼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小狼王见他好端端的先就大不爽了,又见他依旧懒洋洋的,提着劈天斧,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架势,一股怒火顿时冲上头顶,冷笑一声:“凫风初蕾,你为什么要让他坐你的飞行器?”

凫风初蕾淡淡地:“别扯了,赶紧救了人离开这里。”

小狼王冷冷地:“你以为你们还能平安离开此地?”

“小狼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提着狼牙棒,满不在乎:“我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提醒你们,可能今晚谁也无法平安活着离开沙漠了。”

委蛇伸长双头,一直在搜寻厚普,怎么都看不见,心里惶惶的:“你这出尔反尔的家伙,难道你又投靠大费了?”

小狼王也不答话,只死死盯着凫风初蕾的脸。

凫风初蕾缓缓地:“你看我干什么?”

“你知道你这颗头颅值多少钱吗?”

“多少?”

“十万两黄金!”

小狼王肆无忌惮:“十万两黄金!可真是天下第一值钱的头颅!”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真没想到,我的头这么值钱。”

“哈哈,大费王已经许诺,只要见了你的人头,便多付我十万两黄金。啧啧啧,十万两啊!我白狼国全体国民,什么事情都不干,也足以吃吃喝喝好几年,今后,要买什么骏马,打造什么利器,统统都不在话下了……”

委蛇怒不可遏:“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竟然没有丝毫底线。”

他一摊手,故作惊诧:“啧啧啧,老蛇奴,你今晚才认识我吗?难道以前就不知道我的为人吗?现在是不是怕死了?如果怕死的话,马上跪在地下向我求饶,我还可以看在故人一场的份上,留你一条全尸!”

“百里大人真该在广场上就杀了你!”

“哈哈,可不是吗?百里大人真是太蠢了,居然敢让我带兵为他做事情。他也不想想,他能给我什么好处?他能给我十万两黄金吗?哈哈哈,要是他战胜了妖魔,我自然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可是,只怕他自己现在也已经身陷重围,永无翻身之日了。”

他手里的狼牙棒一横,摆了一个极其潇洒的姿势:“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百里大人,我当然马上就去救人了,可是,现在嘛,嘿嘿嘿……”

涂山侯人笑道:“现在又如何?”

狼牙棒一指涂山侯人,大笑:“现在就算没人给我十万两黄金,我也要免费砍下你这个启王子的人头!”

“哈哈,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小狼王一挥手,他身后近百名侍卫迅速成阵,将二人一蛇团团围住。

而剩余的一千多侍卫,则张弓搭箭,瞄准了二人。

小狼王洋洋得意:“启王子,知道什么是瓮中之鳖的感觉了吧?”

涂山侯人还是懒洋洋的,挥了挥劈天斧,笑道:“每一件事情,不到最后时刻,谁也无法判断胜负。”

“你死在这里,便是唯一的结局!”

小狼王脸上的得意之情,真是溢于言表。

若是平常,他当然忌惮涂山侯人的劈天斧,可是现在,茫茫大漠,毫无遮蔽,比万国大会更加凶险,在强弓硬弩之下,涂山侯人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

他看着他,简直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他的目光转向凫风初蕾:“小鱼凫王,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十万两黄金你不要了?”

他满不在乎:“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难看,毕竟,你是女子。要是你束手就缚,我就只砍下你的头,也不让你再吃任何苦头。”

正文卷 第238章 狼心狗肺3

凫风初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道:“头都没了,吃不吃苦又如何?”

小狼王哈哈大笑:“那你只能怪百里行暮了,谁叫他最后还是输给了妖魔,让大费成了大赢家?哈哈,本王左右权衡,认定这是一场恶战,关键是百里行暮和妖魔斗一定会两败俱伤,至于他们谁输谁赢,就不那么重要了。没准,我可以一鼓作气将他们全部灭绝,到时候,本王才真会成为万王之王!”

狼牙棒遥遥一指茫茫沙漠:“这大漠里有金矿,有无数的苦役,本王只要现在按兵不动,到后来,这些就可以全部到手,届时,我白狼国必将成为天下第一的富裕之国,有这座金矿做支撑,不出五年,我便可以一统天下!”

他的野心坦荡荡写在了脸上,一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情态。

涂山侯人道:“金矿之处便是商旅藏身之处?”

“是又如何?哈哈,本王倒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就让这批商旅留在这里开采金矿得了。如此,也免得走漏信息,也不用再去外面辛辛苦苦骗人进来了,没有东井星怪物的光影武器,我们还真难以骗到那么多人。哈哈,绝妙,真是绝妙啊,现成的一万多商旅,开采十年金矿都没问题……”

涂山侯人想起金矿的幽深,高达几十丈的地下通道,每一名旷工身上都绑缚了绳索,麻木得就像行尸走肉,显是长久繁重的劳役已经让他们彻底认命了。

委蛇大叫:“小狼王,你真不怕灭族之祸了?”

小狼王满不在乎:“威胁谁呢?百里行暮还能活着走出这大漠吗?再说,就算万一是他赢了,我早就远走高飞了,至于他会不会屠灭白狼国,我真不在乎,反正只要我自己不死,一切皆可重来!”

委蛇蛇尾一扫,立即就要和小狼王拼命,涂山侯人一挥手,提着斧头上前一步,“小狼王,你真以为就凭你这两千人,就足以左右整个大局?”

小狼王见了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狼牙棒一指:“凫风初蕾,你还有一个活命的办法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马上砍掉涂山侯人的头交给我,我便饶你一命!否则,就让你和这个恶心的家伙一起死……”

一挥手,一群侍卫一拥而上,七八根狼牙棒一起往涂山侯人攻去。

小狼王急退几步,上百名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将涂山侯人包围了。

劈天斧的寒光,在狼牙棒的青光下,稍稍黯淡。

小狼王洋洋自得:“本王就不信,这一次,涂山侯人你还能突围而出……”

凫风初蕾站在原地,看着陷入包围圈的涂山侯人,又看看四周,只见训练有素的狼少年精锐已经分散成阵,以三面包围的架势将二人一蛇合围。

在她前面,便是小狼王。

他提着狼牙棒,虎视眈眈地瞅着她身后的飞行器。

看样子,他对这飞行器觊觎已久,所以下令将涂山侯人和凫风初蕾分隔开,目的便是保护这艘飞行器不至于被毁损。

“凫风初蕾,你还有一个活命的办法,你把飞行器的驾驶方法教会我,我也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委蛇盘旋在飞行器旁边牢牢看护着这个法宝,它深知这已经是众人离开的此地的唯一工具。

“老蛇奴,滚开。”

“臭小子,你要敢动我们的飞行器,今天我就杀了你。”

“哈哈,本王好怕啊!看吧,今晚本王才是要斩了你这条会讲话的怪蛇,把你的舌头放在锅里炖汤。”

他耀武扬威:“你这老蛇奴,从来对本王不恭不敬,这一次,本王一定要抽你的筋刨你的皮,让你受尽折磨而死……”

他本是要激怒委蛇,可是,委蛇居然只冷笑一声,庞大的蛇尾依旧牢牢护着飞行器,四周原本已经蹑手蹑脚靠近的侍卫一看它蛇躯开始暴涨,身上的鳞片也闪闪发亮,不由得心生畏惧,纵然人多,也不敢一拥而上。

“你们记住,要活捉这条老蛇,万万不可弄死了,本王要亲手惩罚它。”

士兵们纷纷围住委蛇和飞行器,要打死容易,可要活捉这么大一条巨蟒,难度便太大了。

小狼王不急不躁,一副大局在手的样子,转而盯着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居然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慢慢西斜的红月亮,好像对地面上的这一场厮杀完全漠不关心。

甚至她从不离手的金杖也没有亮出来。

小狼王有点奇怪,暗忖,她怎么变得这么大胆了?难道真的不惧怕自己这两千精锐?

或者,连涂山侯人和委蛇的死活也不放在心上了?

一念至此,狼牙棒便伸出去:“凫风初蕾,你想死还是想活?”

凫风初蕾还是看着西天的方向。

“嘿嘿,我俩以前也算是生死与共,患难之交,只可惜,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却纵容你那条老蛇奴侮辱我,轻视我,从来对我毫无礼貌。现在落在我手里,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凫风初蕾还是不理不睬。

他再上前一步。

几乎快跟她比肩而立了。

可是,她依旧没有任何防备,依旧全神贯注盯着天空那一轮血红的月亮——这之前,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红月亮。

这月亮红得极其不正常,就像是一个透明的圆膜包裹着一大包血浆,风一吹,好像天空就要下一阵红色的血雨。

就连小狼王的坐骑,那只巨大的白狼都不敢嚎叫,只是抬起头,也死死盯着那一轮可怕的月亮。

狼牙棒伸出,好像下一刻立即就能刺穿她的心口——正是偷袭的绝好时机。

小狼王比划了一下,却无声无息放下了狼牙棒。

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她身上散发出的干净的气息。

这沙漠苦寒地,人人都一身汗水,一身恶臭,唯有她,随时随地,干干净净,雪白芬芳,一如万国大会上揭开颜华草遮掩时的惊艳绝俗。

他生平所见的美女,加起来也不如她。

尤其,此刻。

大漠落日,红颜如雪。

她比一切的景致都壮丽美貌。

当她沉默不语的时候,这美貌更增添了温柔纯洁,就像一朵天地之间独自盛放的花。

他的心跳又不争气地砰砰快了起来。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诡异的场面:跟她一起,并肩驰骋,茫茫大漠称王称霸,笑傲天下。

这诱惑的场面,甚至胜过了大费的十万两黄金。

那是他的终极理想。

“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

他叫了两遍,她还是无动于衷。

可他一点也没生气,声音反而更加温柔了:“喂,凫风初蕾,要不,我们讲和吧。”

他强调:“真的,我俩讲和。你知道,我对你从来没有真正的敌意……”

她根本不问要如何跟他讲和,他没辙,只好自己说下去:“你当众宣布向我投降,对我臣服,然后,嫁给我,我今晚便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真的,这一次我保证说话算话,只要你嫁给我,我就放你们一马……”

甚至不用当众投降都可以。

风一吹,天空的那一轮血月亮滚动了一下,仿佛无数的鲜血在里面流淌,马上就要挣破浆膜的包裹,破壁而出。

“你也看到了,我已今非昔比,我有大军,有单峰骆驼,有大片的草原和森林。实不相瞒,除了这两千大军,我另有五千精锐已经召集,随时可以大规模作战。纵然大费,也不在话下。凫风初蕾,放眼天下,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适婚对象了……喂,凫风初蕾,我在跟你讲话,你到底听到没有?”

她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月亮怎么这么奇怪?”

他瞪眼看了一下天空:“这该死的月亮怎么变成了红色?果真是要天下大乱吗?”

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被围攻的涂山侯人,只见他越战越勇,等闲狼少年根本无法靠近他,可是,他陷入人海战术里,要冲出来,一时也不是那么容易。

双拳,总是难敌四手。

涂山侯人说得没错:这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这是个协同作战的集体年代,如果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别说称王称霸,就连自身都难以保住。

“喂,凫风初蕾,你倒是说句话,你到底嫁不嫁给我?”

小狼王自说自话这么久,终于急了,“若不是看你长得漂亮,我早就不忍你了。”

长得漂亮,所以,做一切都可以暂时被原谅。

没想到,他都嚷嚷成这样了,凫风初蕾还是没有回答,甚至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又转向了委蛇。

狼少年们一直围攻委蛇,因要活捉,无法对委蛇痛下杀手,什么办法都无济于事,显得十分狼狈。

沉默,真是比恶毒的争吵更加令人难堪。

小狼王恼羞成怒:“凫风初蕾,你是聋子吗?你听不到我跟你讲话吗?”

她这才转向他。

那目光居然没有半点畏惧,就好像他这两千人大军是纸糊似的。

小狼王忽然想起当初自己向她求婚所受到的种种羞辱——

这一下,立即就爆发了。

“凫风初蕾,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拽什么拽?我跟你求婚是看得起你,否则,早就一刀将你砍了。你要是再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她这才轻描淡写:“你能对我如何不客气?”

正文卷 第239章 狼心狗肺4

这语气彻底激怒了他,他气急败坏,几乎是在怒吼:“凫风初蕾,你求我!你跪下求我!只要你这个高傲的小鱼凫王跪下求我,我才可能考虑更改主意,否则,我不但将涂山侯人砍为肉酱,也将委蛇砍为肉酱,然后才率军帮助大费去攻打百里行暮,然后,把百里行暮也砍为肉酱……嘿嘿,你纵不顾涂山侯人的性命,你也得想想百里大人……你别以为百里大人就真的天下无敌了,这一次,几乎全天下的高手都来了,加上东井星上那些怪物,百里行暮不见得就能讨得了好去……”

“这就是你的条件?”

他得意洋洋:“怕了吧?凫风初蕾,现在我又改了主意。你不但要嫁给我,而且只能做我的小妾,还得像白狼国女子那样跪着服侍我……哈哈,求我吧,凫风初蕾,快求我吧,你一跪下,我马上就勒令士兵们住手,否则的话,哼哼哼……”

委蛇在一边听得火冒三丈:“小狼王,你的脸可真大,你是什么东西?要小鱼凫王求你?你算哪根葱?告诉你吧,等百里大人收拾了东井星那些妖怪返回,你跪地求饶,我们都不会再饶恕你了……”

“哈哈,老蛇奴,你就别吹牛了,百里大人回来之前,你可能就被本王清炖了……”

“贱狗!在阳城我就该杀了你,你把我家主人害得那样惨……”

“我呸!你家主人好端端站在这里,我怎么害她了?不要脸的老蛇奴,撒起谎来你也不脸红?哈,我忘了,你是一条蛇,你哪里有脸呢?你这分明就是不要脸……”

……

无论小狼王和委蛇怎么互相对骂,凫风初蕾只是不理不睬。

天上的那一轮红月亮更红更圆了,亮澄澄的,就好像里面荡漾着满满的鲜血立即就要洒出来了。

小狼王顺着她的目光,也吓一跳,心道,今晚这月亮太妖太怪了,好像预示着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

他心下一怯,便欲速战速决,也顾不得凫风初蕾,厉声道:“尽快杀死涂山侯人!越快越好!”

又是一批狼少年加入战团,劈天斧虽然虎虎生风,可是,重围之下,一时三刻哪有脱身的机会?

眼看涂山侯人陷入车轮战里,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委蛇急得恨不得冲进战阵,可是,当它看到上百名凶猛的狼少年已经团团围住了飞行器,便再也不敢离开了——

而且,它不时观察主人的位置,生怕小狼王这贱狗偷袭主人。

小狼王察言观色,哈哈大笑:“看来,这飞行器对你们特别重要啊。罢了罢了,老蛇奴,你要不肯把飞行器交给本王,那本王就干脆把你们这宝贝玩意给砸烂……”

他大喝一声:“砸!将这飞行器砸个稀巴烂……”

士兵们,一拥而上。

委蛇纵然早有准备,也架不住人多,蛇尾刚卷起十几人扔出去,可是,身后密密麻麻的狼少年又冲上来,他们也不跟它缠斗,得了空隙便用狼牙棒拼命砸飞行器的外壳。

委蛇顾头不顾尾,只能护住飞行器的头部,可是,架不住流水般的狼少年,这些力大无比的小子,拼命捶打飞行器,这么下去,纵然是铜墙铁壁也怕损毁啊。

小狼王看得分明,大声指挥:“砸飞行器的羽翼……砸翅膀……对,就是砸翅膀……把翅膀砸烂了,估计就飞不上去了,哈哈哈哈……”

他亲自提了狼牙棒冲上,大吼一声:“我就不信这玩意还砸不烂了,再砸不烂,就直接上单峰骆驼撞击……”

单峰骆驼蠢笨,一时没有听懂号令,小狼王立即便驱逐自己的坐骑。

“天狼,快,快去撞击飞行器的翅膀……”

白狼冲过去,却停下,冲委蛇吐了吐舌头。

委蛇哈哈大笑:“小狼王啊小狼王,真是连畜生都比你有良心,不对,这天狼可不是畜生,它真是一头伟大的白狼……”

小狼王大怒:“蠢狼,该死的蠢狼,快冲过去,再不冲过去,我杀了你……”

大白狼,还是一动不动。

他自己举着狼牙棒就冲上去:“待我一棒砸烂你们的飞行器,看你们还怎么升空,哈哈哈……”

他的叫嚣忽然被封住,金杖的风声几乎封堵了他的呼吸,饶是他退得极快,狼牙棒也仓促掉在地上,整个人踉跄了一丈多远,才勉强停下来。

巨大的白狼也被一股力道冲击,竟然陷入沙堆里,满嘴是泥,无法嗷叫出声,只连连用前爪扒拉几乎快掩埋自己的黄沙,骇得狼牙里满是惊恐。

飞行器旁边,十几名挥舞了狼牙棒的少年忽然一起住手,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他们是被金杖扫中,顿时失去了反抗的力道。

委蛇得了空,蛇尾神威一摆,便将另外七八人扫了出去。

众人被这势头震撼,一时间竟然再也没有人敢贸然冲上去了。

蛇尾一扫,将大白狼毫发无损的扒拉出来。

大狼冲委蛇点点头,神情极是感激。

两名侍卫抢上前扶起小狼王,他震惊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好一会儿才稳住呼吸,“天啦……凫风初蕾,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话音,彻底弱下去。

他低头,骇然看到金杖的尖端正顶在自己的喉头。

动作快得他根本没有看得清楚,更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只知道自己稍稍低头,金杖的尖端便会划破自己的喉头。

而他旁边的两名侍卫早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狼王瞪大眼睛,一言不发了。

凫风初蕾淡淡地:“小狼王,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小狼王硬着头皮大喊:“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所有的狼少年见大王被擒,立即住手,涂山侯人也从重重包围圈里跳出来。

小狼王左右挪动,金杖始终随着他的颌下,凫风初蕾淡淡地:“别乱动,喉管要被割破了!”

小狼王骇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小狼王,你说,你要死还是要活?”

“这……当然是要活!”

“要活,你就听命令行事!”

“你先拿开这该死的金杖。”

小狼王颌下一松,急忙跳开。

月色下,她平静如风,美丽的脸庞就像沙漠里盛开的玫瑰。

金杖已经收起,就像从来没有出手过一般。

她赤手空拳,如闲庭信步。

小狼王不假思索便奔了出去。

他的动作极快,就像大白狼发狂时爆发的无穷潜力,亡命飞窜,直到奔出去十几丈远,确信凫风初蕾没有追来,才松一口气。

凫风初蕾远远看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有余悸,却冷笑一声:“凫风初蕾,你一直都这么蠢!要是拿了我做人质,我还忌你三分,现在,嘿嘿……”

“现在又如何?”

他从旁边的狼少年手上劈手夺过一根狼牙棒,抬头挺胸,“现在嘛……上……大家一起上……”

狼少年们,一拥而上。

凫风初蕾顿时被陷入了包围圈。

涂山侯人暗暗叹息,好不容易才掌握了主动局面,可小狼王这厮立即又反转了。

无数的狼牙棒,兜头击向凫风初蕾。涂山侯人见势不妙,猛地又冲了上去。

小狼王气急败坏:“杀,先杀涂山侯人……一定要把这小子给杀了……将他大卸八块,快……”

一边喊,目光却一直盯着凫风初蕾所在的战团。

她孤身一人,狼少年们皆骑着单峰骆驼,所以一被围住,便失去了踪影。

“喂,凫风初蕾,快投降吧,小心被骆驼践踏成了肉泥……哼哼,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是你自己找死,也怪不得我了……”

还是不见凫风初蕾身影,他大急:“停下,快停下……凫风初蕾……你被踩死了吗?天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敢置信。

一个人影飞掠而起,踏在单峰骆驼的背上,如履平地——几十名狼少年倒地,只剩下骆驼,而她,踩在上面,飞奔过来。

他转身就跑。

可是,那转身也只是想象之中——他的脚步甚至来不及移动,便再次被摁住了咽喉。

她抓起他,轻轻松松,就像一块皮球似的旋了一下。

小狼王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站稳,整个人已经懵了。

委蛇忽然想起在白旗镇时,那块被凫风初蕾随手一推就滚出去老远的巨大石头。

它心里一松,哈哈大笑:“小狼王,你以为百里大人不在这里,便是你的天下了是不是?告诉你,你想错了!这天下,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是你的天下!”。

小狼王不明就里,却再也不敢讥笑这条大言不惭的双头蛇了。

只是看怪物似的盯着凫风初蕾。

她还是没有拿金杖指着他的脖子。

她甚至没有亮出任何武器。

可小狼王内心十分清楚,自己再逃只是徒劳无功。

就连涂山侯人也微微震惊,从湔山到万国大会,他对凫风初蕾的功夫非常清楚,纵然比小狼王强一点,也强不了太多。可是,她刚刚这一出手,轻描淡写,就像随手摘花,小狼王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纵然是他自己,也自问万万做不到这般地步,而且差得很远。

可万国大会上,凫风初蕾的本事明明比自己还差得远!

正文卷 第240章 决战大漠1

小狼王比他的震惊更甚,他就像盯着一个鬼,步步后退——偏偏这鬼,容颜绝世,美貌如花,在夜色红月之下,就连散淡的呼吸都香甜而芬芳。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小狼王,你可能以为没有百里大人了,这天下便谁也奈何不了你了。可是,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纵十个百个,我也能杀了你!”

小狼王嘶声道:“你杀我算什么?你有本事就去杀了大费,杀了东井星上的那些妖魔。”

“这不!我收拾了你,马上就要原路返回。你等着瞧,大费的头会热气腾腾地出现在你面前。”

委蛇幸灾乐祸:“你不是要清炖我的头吗?哈,现在,我们才是要清炖你的头,红烧大费的头。”

小狼王死死瞪着她,明明是如此凶狠的话,可是,她红唇微微,声音温和,就像这沙漠里的夜风,沁人心脾,好像是温柔可亲的姑娘在好脾气地跟人闲谈。

更该死的是,她的眼睛比天上的红月亮更加晶莹透明,好像两颗宝石在月色下闪烁,纵在愤怒之下,也让人心跳砰砰。

凫风初蕾扫视了一下人群,这才问:“厚普呢?”

小狼王怒道:“已经被剁成肉酱了。”

委蛇急了:“你要是杀了厚普,我真要把你剁成肉酱。”

它对着人群便大喊:“厚普……厚普……你在哪里?难道真的被小狼王这厮给杀了?”

“快把人交出来!”

凫风初蕾盯着小狼王,金杖一横,要是厚普真的死了,只怕下一刻,小狼王便会被一刀割破喉头。

小狼王冷哼一声,一挥手,两名侍卫从中间推搡着被藏在单峰骆驼背上的厚普出来,只见他三两下挣脱了胡乱捆绑的绳索,高声道:“少主,你放心,属下没事……”

委蛇大叫:“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小狼王一路上对属下十分客气……他只是迫于大费的耳目,虚与委蛇而已……属下也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还请少主不要误会了小狼王……”

厚普挥舞双手,可见精神还好,的确也没受到什么伤害。

委蛇大喜:“小狼王,算你这厮还有一点良知。”

它旁边的大白狼却猛地冲过去,亲昵地依偎着小狼王,似在担心他到底有无受伤。

委蛇叹道:“看吧,我就说狼都比你有良心。真的,若不是看在这头狼的份上,我恨不得马上杀了你。”

“闭嘴,你这条该死的老蛇奴!”

他悻悻地抱着白狼后退几步。

凫风初蕾淡淡地:“还是按照之前安排的计划行事。小狼王,你负责营救商旅。”

小狼王怪眼一翻:“你有种的就一直跟着我,否则,你一离开,就别怪我翻脸。”

凫风初蕾再次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厚普。

厚普急忙道:“少主,小狼王对属下实是很客气照顾,少主尚未露面时,小狼王已经救了属下一命。少主放心吧,属下跟着小狼王不会有性命之忧。”

凫风初蕾早已心里有数,这才点了点头,“小狼王,希望这一次,我们能真正合作!”

小狼王冷哼一声,狼牙棒远远指着凫风初蕾:“你就这高傲的女人,从来没有看得起我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凫风初蕾也不理他的叫嚣,只吩咐下去,“厚普,你协助小狼王把地下坑道的商旅全部救走,明天我会在指定地点跟你们汇合。”

“属下遵命!”

小狼王却大叫:“一万多人,你以为是十多人?就算我带了一千多头空骆驼,也最多只能带走一千多人。”

“一个人也不许少!”

“你倒说得轻巧,我带这么一大批累赘,万一大费追上来怎么办?那干商旅能对付大费的上万士兵吗?再说,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饿几天也就罢了,在沙漠里几天没有水,渴都渴死他们!”

“他们现在吃的喝的什么?难道他们做徭役也不吃不喝?”

小狼王语塞,还是恨恨地:“你别忘了大费的大军!我可对付不了那么多人。更何况,大费还有那么多怪鸟,兜头一来,大家都玩完。”

“大费没有机会来追捕你们了!”

“谁说的?”

“我说的!”

小狼王悻悻地盯着她手里的金杖,终究不甘心,恨恨地:“凫风初蕾,你别以为长了点本事就在我面前牛比,你真有本事的话,把大费干掉了我就服你。”

“你放心,我迟早干掉大费!”

“哈哈,我就等在这里,看你这个大言不惭的女人到底能不能把大费的人头给红烧了。不过,我得提醒你,没准一不小心,你自己的人头被大费给砍下来红烧了!”

凫风初蕾根本不理他的叫嚣:“小狼王,你记住,救了人之后,马上离开,片刻也不要停留!再有,你也不要半路再打什么歪主意了,否则,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哼哼。”

“你记住,厚普、委蛇和涂山侯人,都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我唯你是问。”

小狼王破口大骂:“你这女人,就只知道欺负我。”

她转向涂山侯人:“还得麻烦你和委蛇留下,毕竟,这么庞大的商旅数量,如果途中真有什么闪失,小狼王一人也的确对付不了……”

涂山侯人深入大漠,本就是为了解救那些百姓,此际,自当义不容辞。

而且,他深知小狼王翻来覆去,如果没有人盯着,没准,他下一刻翻脸,又放下人质逃跑了。

他只是叮嘱:“初蕾,你要小心。”

她微微一笑:“你们放心吧!”

涂山侯人最初并不怎么担心百里行暮,可看到头顶的红月亮时,便有了极其不祥的预感,本是打算和凫风初蕾一起返回大漠中心,可此情此景,也只有留下,只定定的:“初蕾,你放心吧,等这里事情一办妥,我立即来找你们。”

“那就有劳了。”

涂山侯人尚未回答,小狼王便大叫起来:“不行,万万不行,我绝不和涂山侯人合作,我看到他就恶心。凫风初蕾,若是你让他监视我,那你杀了我,我也不救那些商旅了……”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罢了罢了,委蛇,你留下协助小狼王,我和初蕾一起回去接应百里大人……”

“滚吧,快滚得远远的,我这里根本不需要你。”

涂山侯人大笑:“好吧,那我就滚了。小狼王,一切就有劳你了。”

凫风初蕾看了看他手里的劈天斧,情知多他一人会多很大一份力量,但还是稍稍犹豫:“小狼王,你一个人真的行吗?”

小狼王没好气:“你不是还留了一条怪蛇监视我吗?怎么我就一个人了?”

“你不许欺负委蛇。”

“握草,那条老蛇奴不欺负我就算好了。”

小狼王一转念:“凫风初蕾,你万一要是杀不了大费,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喂,你要是杀不了大费,大费可是要找我麻烦的!他是万王之王,我们整个白狼国的命运彻底被捏在他的掌心,谁敢惹他?凫风初蕾,我可告诉你,你和百里大人要是杀不了大费,可是替我招来天大的祸事。现在我倒是苦心苦力帮你们救人,以后,谁来救我?”

“大费,很快就不是万王之王了!”

“谁说的?”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涂山侯人。

他举着自己的劈天斧,懒洋洋的:“为了大夏江山,我非杀掉大费不可!好了,初蕾,我们走吧!”

小狼王听得这一声“初蕾”,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了,跳将起来:“不行,不行,涂山侯人,你留下协助我,委蛇快随你家主人前去营救百里大人好了……”

凫风初蕾听得这小子反反复复,沉声道:“小狼王,这不是撒泼的时候!你可能还不知道,如果今晚百里大人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别说这些商旅了,就连你们也真没法活着走出大漠了!”

小狼王心里一凛。

“你别以为我是危言耸听,你也别以为你自己已经牢牢坐稳了大费走狗的位置!事实上,大费本人也只是一条走狗而已。走狗的走狗,你以为东井星上那些怪物一旦得逞,就不会把你如那些商旅一样杀掉?小心他将你和你的狼少年战队也全部变成深坑下的劳役……”

小狼王待要反唇相讥,可听得最后一句,心里一惧,再不敢做声了。

“你们都留下!”

她和颜悦色地看着涂山侯人:“既然小狼王非要你协助,那你就协助他吧。而且,你们还有一个最大的敌人大费,等这里的事情一了结,你们可就成了对付大费的最后屏障,一切,还要靠你们!”

涂山侯人心里一动,现在赶去,的确不如随后赶去——出其不意,也许能更好地打击大费。

凫风初蕾和他心意相通,但是,却不说破彼此的用意,只道:“一是飞行器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再者,要是百里大人真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去了也是徒增死亡。好了,我就先行一步了。你们救了人之后,再来跟我们汇合。”

小狼王忽然道:“凫风初蕾,我对你有一言忠告。”

“什么忠告?”

“我劝你别去送死了!”

正文卷 第241章 决战大漠2

小狼王一本正经:“其实,你根本不必追去送死,就算你比我厉害好了,可是,在那些怪物面前,你没有胜算的,真的。还不如你赶紧和我们一起离开。至于百里大人,他能战胜妖魔,自然就会来找你,可他要是输了,你就是殉葬品!”

“你怎么肯定我是殉葬品?”

“因为你和我们一样是人类,而他们是大神或者妖孽!”

“我和你们不一样!”

小狼王气结:“你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她没有回答,径直大步走向飞行器,委蛇从未离开过她,很是不放心,可又不敢抗命,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发动飞行器,很快便远去了。

小狼王连连冷笑:“这女人,瞧她神气活现的样子,真不知她和我们哪里不一样了。”

委蛇笑嘻嘻的:“她是中央天帝的女儿,而你不是。这一点区别,难道还不够大吗?”

“别像个破落户一般天天把你们的高贵出身挂在嘴边了,烦死了。”

“你真要烦死了,又何必天天吹嘘你们的总先妣是帝喾的小女儿?”

小狼王一拳挥出,蛇尾一扫,避开了。

头顶的月亮,更红更圆了。

涂山侯人提着劈天斧,长嘘一口气。

也不知怎地,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今晚一别,再无相见之期。

小狼王却连声冷笑:“那女人,趾高气昂,还真把自己当小鱼凫王了。她凭什么指挥我们?看吧,现在赶去,也无非是送死而已。”

“谁说我家主人会死?我家主人和百里大人天下无敌好吗?”

“死蛇奴,你信不信,本王马上砍了你们?”

小狼王恶狠狠大骂委蛇,却盯着涂山侯人的脖子:“凫风初蕾已经滚蛋了,你俩已经没有任何靠山了,本王不如干脆把你俩宰了丢在沙漠里晒成肉干……”

涂山侯人沉声道:“此时不是内讧之际,小狼王,赶紧去救人离开吧,夜长梦多,否则,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委蛇也瞪着他:“赶紧救人吧。再迟一会,没准大费就追来了。”

小狼王情知他俩所言非虚,只好调转了方向,冷冷地:“涂山侯人,你了不起,你带路!”

涂山侯人苦笑:“我根本不知道方向。”

“你不是能闯过血石阵,还到过金矿吗?你怎么什么都找不到?”

涂山侯人和凫风初蕾是同样的心思,宁多一个盟友,不愿多一个敌人,所以,还是耐着性子:“小狼王,你若救出这批百姓商旅,也算是发了大善心。”

“善心有用吗?能吃还是能喝?能换来黄金还是兵马?我呸,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淡!就像你和凫风初蕾,善良有用吗?还不是被大费追得团团跑,自身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善心?这世界上,是大费的世界!”

“你真以为这是大费的世界?”

小狼王怪眼一翻:“反正我只看到大费到处耀武扬威。就连百里行暮也拿他没办法。”

委蛇怒道:“谁说百里大人拿他没法了?”

涂山侯人一挥手,阻止了二人的争论:“赶紧出发吧。小狼王,你带路。”

“这密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得看我的记性如何了……其实,真要赶紧逃命的话,压根就不该救那些商旅,我们干脆马上远走高飞才是上上策……”

委蛇急了:“你别忘了你还欠了我们鱼凫国商队三百多条性命。”

“怎么就是本王欠的了?关本王何事?”

话虽如此,他还是一马当先,掉头就往左边而去。

一行狼少年,统统往左边而去。

涂山侯人留在最后,遥遥看着天空,飞行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在那个腹心地带,究竟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跑出不过几十里地,小狼王停滞不前了。

在他身后,两千狼少年轻装简骑,除了清水,什么都没有携带。

月色虽然早已升起,可是,茫茫大漠还是亮如白昼,只是风已经凉爽,气候也变得宜人,正是一天中最适合赶路的时候。

涂山侯人缓缓地:“为何又停下?”

“我不是说了吗?我记不得方向。再说,跑了这么久,大家都饿了。”

涂山侯人和委蛇在机舱上已经用过餐,而且佩戴了一点清水,他将水囊递过去。

小狼王斜他一眼,也不接,只是连连冷笑。

委蛇耐着性子:“小狼王,你是不是又要作妖了?”

他将手放在耳边:“嘘,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巨大的轰隆声,破空而起。

沙漠腹心地带忽然亮如白昼,轰隆隆的声音划破沉寂,传得很远很远。与此同时,从天而降一道巨大的光束,涂山侯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众人之前刚刚和东井星怪物对抗的那种光圈。

令他震惊的并非是光圈,而是巨大的轰隆声,正是陀螺飞行器发出的,甚至远远地肉眼可见那缩小的黑点在慢慢升空——被掩埋深坑的飞行器,居然又爬出来了。

小狼王似在自言自语:“这些大神打架好生厉害,他们所用的武器为什么以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照我看,他们全部都是可怕的妖魔……”

委蛇也惊疑不定地盯着半空,一言不发。

“这一次,百里大人可能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委蛇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们都清楚。嘿嘿,不然,凫风初蕾就不会急于赶回去送死了。哈哈,她还想帮助百里行暮,她还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一摊手:“所以,我最好见机行事。要是百里大人真的死了嘛,那几万人救不救都一样,一转手又被东井星怪物卷走了,而且还会连累我。罢了,等确认百里大人赢了,我再去救他们也不迟……”

委蛇急了:“小狼王,你这样易反易覆小人心,你还配为一国之君吗?”

“这不是易反易覆小人心!这是权衡利弊,运筹帷幄!小国生存不易,必须在夹缝之中挣扎。我一时冲动不打紧,可要是百里大人真的输了,那我们白狼国可就面临灭族的危险了,这个危险,我还真的冒不起。”

“百里大人一定会赢!”

小狼王神秘一笑,“委蛇,你真以为百里大人无敌于天下了?”

“不是我以为,是本就如此!”

“那你告诉我,为何百里大人在阳城惩罚大费后,大费却毫发无损,而且还赶到沙漠来了?”

委蛇一怔。

大费和涯草以及小狼王勾结用媚毒害凫风初蕾,百里行暮的确对大费下了重手,虽没有当即处死他,但是,令他几乎成了半瘫子。可是,不过半年多时间,大费却站起来了,不但站起来,而且率军到大漠上来了。

“难道大费找到了什么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也许吧。怪蛇,我只警告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百里大人真没你们想象的那样独霸天下。”

委蛇没好气:“小狼王,你神秘兮兮的干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东井星上那些怪物保护了大费吗?可是,没用!大费不来还好,他一来,百里大人必将再不饶恕他……”

“哈哈,百里大人好厉害,百里大人主宰了整个沙漠,我怕了你们,行了吧?只要明天早上不看到你家主人的尸体,那就是万幸了。”

……

涂山侯人一直旁听,虽然小狼王一直在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可是,声音里实是有无比的紧张。

他忽然道:“那些东井星人救了大费?”

“不然呢?大费成了瘫子又迅速站起来,你以为那些东井星怪物本领很低吗?”

“他们也同样救了你?”

小狼王一怔。

委蛇叫起来:“没错,百里大人也惩罚了你,虽然没让你成为瘫子,可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也被东井星上那些怪物救了?”

“我呸!”

涂山侯人还是盯着他:“代价呢!小狼王,他们救你的代价是什么?”

小狼王冷笑:“我为何要告诉你?”

然后,一催骆驼,一马当先便跑远了。

在他身后,大队人马陆续跟上,腾起的烟尘立即遮挡了半边天空。可是,跑出十来里,便又停下,如此反反复复,只当在度假观光似的。

涂山侯人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意识到,小狼王这一番做作,也许全是装出来的——他的内心深处,也许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可是,这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自己和他赶去救人,又是否真的是救人呢?

飓风席卷着黄沙冲天而起,就像一股激烈的炮弹和半空中笔直定位的光影武器汇合一起,将天空分隔成一黄一白两种颜色。

可是,如此强烈的颜色也被月亮的红色彻底抵消——那一轮圆月越来越红,越来越满,渐渐地,已经没有任何杂质,汪汪地就是一滩巨大的红色鲜血。

老巨人远远地退开,可是,纵然他们庞大的身躯,也抵挡不住那越来越强烈的飓风,好像变成了轻飘飘的纸片,随时就会被刮走。

有一个年轻的巨人抵挡不住,忽然飞起来,刑天斧坠地之声也被风声遮掩,老巨人极速追上去,生生拽住他的手,将他拖回来,他满头满脑都是沙子,骇得面无人色,只喃喃道:“这妖风好可怕……共工大人呢……”

正文卷 第242章 四面幻神1

所有巨人都在寻找共工的身影。

他们已经看不到共工大人的脸——共工的身躯已经暴涨成了一座大山,纵他们仰头,也只能看到半空中飘舞的红色精灵。

那是他火红的头发,就像是天空中开出的花朵,几乎慢慢地要和红色的月亮持平了。

漫天射向他的箭雨也开始徒劳无功地停止,山脚下,很快便是一堆堆的箭簇。

远处的大费胆战心惊地亲眼目睹一座大山拔地而起,竟比当初在湔山小鱼洞更加不安——那一战,他是偷袭,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再不济,身后还有大禹王和自己的父亲皋陶大人。

可这一战,自己是全力以赴,以大费王的身份,但有闪失,只怕万王之王的位置便再也保不住了。

可是,他和他的精锐部队只能远远射击。

而这些冷兵器时代最厉害的武器,在一座幻变的大山面前,完全无济于事。

有一次,“大山”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挥舞,上千支利箭便纷飞而来,士兵们躲闪不及,顿时倒了一大片。

大费急忙抓起身边的一名士兵才侥幸逃过一劫,身上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却失去了再次进攻的勇气。

大费再次后退,确保自己在百里行暮的攻击范围之外。

小惩大诫之后,百里行暮再不搭理这跳梁小丑,只是抬头看了看东井星的方向。

这光束,已经明显加强。

东井星上的怪物,显然也已经用尽全力。

巨大的光影圈子,牢牢追随着他,跟着他的幻变而幻变,始终牢牢将他笼罩在中心。

陀螺飞行器早已升空,巨大的冲击力令黄沙旋转成一个漩涡,坠在底部,形成更大的压力,无论如何也飞不上去。

白袍怪不肯罢休,拼命按动按钮,有好几次,巨大的圆筒便慢慢转动起来,慢慢地从两个方向瞄准了百里行暮。

一个圆筒里,开始有白烟冒出。

白袍怪大喜,一番乱按,圆筒升高,笔直地瞄准了百里行暮的胸口——大山的中部!

一拳砸下来,巨大的圆筒瞬间扭曲成了麻花。

高个白袍怪气急败坏,想要护住另一根圆筒,可是,那边厢又是一声巨响,仅剩的圆筒也扭曲成了麻花。

“这破烂玩意儿,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毕竟埋在地下几万年了,而且当年受到撞击,受损严重,不灵是正常的。”

“不行,再怎么下去,这飞行器真要烂在这里了!”

两名白袍怪对视一眼,忽然一起按动最后一个按钮,然后,飞身跳下了飞行器。

陀螺飞行器,瞬间升空。

白袍怪的身影却随着飓风般的黄沙迅速下降。

陀螺飞行器并不是直飞冲天,而是猛地撞向对面的山脉——以自杀式的姿态做出了进攻的选择。

共工不死,战斗不止。

高个白袍人失望道:“要是这玩意被彻底撞烂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不周山战舰了。”

“别急,陀螺飞行器皮粗肉厚,战斗力最强,就算沉没地下几万年也照样能启动,何况现在要拼的是血肉之躯!”

血肉之躯,怎么比得上高密度合金?

“只等共工一死,天下再无阻力!大不了我们再花点时间炼制出燃料,别说周山的武器库,哪怕去不周山都是轻而易举!”

“对了,还有共工的那艘太阳能小飞行器。”

“嘿嘿,那小玩意虽然用处不大,可是,承载我们去周山也不是什么难事。先去周山的武器库拿出几艘好的,再去不周山寻找尖端武器。罢了罢了,毁掉这艘陀螺飞行器,能干掉共工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

但是,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死死盯着已经正面撞击“大山”的陀螺飞行器。

轰隆巨响,飞行器智能后退。

然后,以全力的俯冲,兜头撞击。

巨大的拳头当空砸下,陀螺飞行器翻了个滚,又飞起来,再次按照设定的程序撞击。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你们就这点微末本领还想去盗取不周山战舰的顶级武器库?别做梦了,别说去不周山,你们连沙漠也出不了……”

笑声中,一拳,彻底砸在了陀螺飞行器的发动机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大的飞行器便倒栽葱栽下去,震耳欲聋的响声里,就像沙漠发生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地震。

黄沙四起,烟尘滚滚。

血红的月亮几乎被淹没,整个世界犹如到了世界末日。

两名白袍怪飞出去好远,才不至于被那股巨大的冲击波拉扯下去,待得挺稳了身子,回头一看,巨大的陀螺飞行器已经只剩下两个羽翼露在外面。

巨大的光圈瞬间消失,四周忽然一片漆黑。

巨人们好不容易在飓风里站稳脚跟,却发现天地失色,就连那一轮红月亮也瞬间被乌云遮挡。

老巨人惊呼:“共工大人……”

乌云慢慢散开,月亮重新露脸。

月色下,百里行暮白衣如雪,满头的红发就像沙漠里唯一有生机的东西。

他拍拍手,举重若轻,意态潇洒,只遥遥看了一眼对面已经逃出去老远的大费大军,然后,才转向两名白袍怪。

巨人们再也不敢冲上去,都无比敬畏地望着他。

他们本是杀他而来,可现在,他成了他们毕生目睹的唯一英雄——这样的一场战争,不是人人都能见得着的。

尤其,他自由幻变体型的本领,属于半神人才有的力量,娲皇所造第一个人类——炎帝之子独有的气魄和惊天的本领。

古往今来,第一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他上前一步,两名白袍怪后退一步。

“要是你们一开始就真的好好打算回东井星也就罢了,可现在,我无法饶恕你们!”

两名白袍怪再退一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得一阵又尖又细的声音:“蠢货,你们这些大蠢货……攻他的心脏……全力以赴攻击他的左心房……共工唯一的死穴便在他的左心房……”

两名白袍人不假思索便冲向了百里行暮。

当然,他们用的不是拳头,而是东井星上唯一的光束电流武器——那已经是他们唯一的防身武器。

也正是这武器,曾令大费以及大费之前的不少傀儡驯服,并以为神邸,跪拜不休。

此时,这两束武器,同时瞄准了百里行暮的心口,左右交织。

百里行暮飞身跃起。

“看见了吗?那是他的死穴……死穴……共工唯一的死穴……他的心脏早就被颛顼放在几千度的高温棺材溶液里烧毁了,现在,只剩下一点灰烬残渣而已,只要这点残渣一消失,他就是死人一个……上,快上……你们这两个大蠢货,还愣着干什么?快上……”

月光下,居然是一个女子。

那尖锐细长的声音,正是这个女子发出的——是她手上的一面镜子发出的。

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她只是高高举着那面镜子,一步一步,形如傀儡,完全失去了魂魄,只为那一面镜子所役使,好像全身的力气便是为了托举这一面镜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但见她一步一步,走向百里行暮。

距离已经近得能看清楚她的面孔了。

夜风轻拂,红月如血,一抹身影苗条而纤细,站在沙地上就像是盛开的一朵小花,却在摇摇欲坠中已经面临枯萎了。

那是一具行尸走肉。

百里行暮失声道:“初蕾?”

竟然是凫风初蕾。

她并不回答,只是茫然举着镜子,就像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然后,又一步一步走向他。

百里行暮明知不对劲,可还是站在原地,就连那些巨人也面面相觑:这女子就是凫风初蕾?

就是那个在涯草口中必须被除掉的妖女?

一个年轻巨人忽然冲上去。

刑天斧,对着凫风初蕾的头顶便砸下去。

百里行暮大喝一声:“退下!”

巨人倒退几步,凫风初蕾却忽然加快了脚步,举着镜子便冲向了百里行暮。

她的速度很快,奔近了,罩准百里行暮的心口便是猛烈一击。

百里行暮后退。

镜子翻飞,气急败坏:“快,攻他的心脏……只瞄准心脏,集中打击……”

声音,是镜子中发出的。

那不是凫风初蕾的声音。

凫风初蕾只是死死握着镜子,又冲向百里行暮。

镜子已经抵达百里行暮心口,百里行暮的拳头也已经濒临她的头顶,可是,她已经无知无觉,就像不知道危险似的,只是拼命去刺杀百里行暮心口。

百里行暮的拳头略一迟疑,她又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全力攻击。

“咯咯……打啊……百里大人,你打死你的小情人啊……”

镜子在她手中翻飞,似在舞蹈,可是,一股一股可怖的阴气却直逼百里行暮眼眶。

“你的小情人完蛋了,已经变成了我的行尸走肉……咯咯……你打死她……百里大人,你只能打死她,你打不死我……咯咯咯……”

镜子得意得妖光四射,而凫风初蕾只是行尸走肉一般被驱使,一次次地冲向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情知不妙,只是回避,可是,那行尸走肉的力量大,速度又快,虽然一时够不着他的心脏,却不停地一次又一次攻击他的要害。

正文卷 第243章 四面幻神2

一朵乌云遮挡了圆月,天空中有短暂的黑暗。

巨大光圈,再度笼罩。

百里行暮后退一步,妖风袭面,他一拳挥出,那面镜子,忽然脱离凫风初蕾之手,猛地飞了出去。

百里行暮忙着躲避白袍怪的电流光子武器,却无暇顾及这面镜子,刚险险避开,那镜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生生贴在了他的心口——正是左心房的位置。

他一掌下去。

镜子忽然成了凫风初蕾的脸——她惊惧地睁大双眼,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百里行暮。

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镜子发出一声惨叫。

对面行尸走肉般的女子纸鸢一般飞出去,很快便没了生气。

“咯咯,你杀了凫风初蕾……你杀了她……”

镜子在半空独立旋转,咯咯大笑:“你杀了你的小情人……咯咯,你杀死她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她不是凫风初蕾!”

“她不是凫风初蕾,那她是谁?咯咯,百里大人,你杀死了人就得承认,咯咯……”

百里行暮又是一拳挥出。

镜子十分灵巧,立即避开。

“咯……百里行暮,你奈何不了我,但是,今天你却死定了……”

百里行暮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那面镜子,不敢置信:“你是涯草?”

“咯咯,真难为百里大人还记得我。可是,很遗憾,你要是早点记得我就好了,但今天,你非死不可……”

四周,忽然弥散一股异香。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众人却觉得眼前有雪白的窈窕身躯,在扭摆,弯曲,游荡,做出种种荡人心魄的举止。

纵衰老的巨人,也被激发了体内的荷尔蒙。

整个大沙漠,忽然遍布荷尔蒙的气息。

每个人的呼吸都十分粗重,每个人,都在准备着随时扑上去——可是,又没有目标,只是一个个瞪着血红的双眼,骨子里的凶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杀……杀了共工……杀了他……”

两名白袍怪也就罢了,原本目瞪口呆的巨人,忽然纷纷涌上。

“杀了他……杀了他……你们的任务便是杀了他……”

巨人们如失了魂魄一般,只听这个声音的号令,劈天斧一股脑儿便向百里行暮身上砍去。

“蠢货,砍心口……只砍心口……你们这些蠢货,攻其一点也不会吗?”

巨人们如梦初醒,一起砍向百里行暮的心口。

百里行暮不欲杀死族人,可是,也挡不住这些失去理智巨人的疯狂进攻,而且,涯草的声音在半空中不时扩散,在头顶一再叫嚣:“杀死他……杀心口……记住,只攻击心口……”

七八柄斧头被击飞到空中,又重重落下,可巨人们毫不退缩,干脆赤手空拳,一拳一拳砸向百里行暮的心口。

两名白袍怪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也集中力量瞄准了百里行暮的胸口。

就连天空中的光圈射线也再度扫下。

镜子在半空飞跃,叫嚣:“蠢货……集中扫描他的心口……记住,只扫描心口……你们定位也不会吗?这点都做不到吗?蠢货,该死的清洁工,扫垃圾的怪物,你们怎么这么笨?心口,定位心口,只扫描这一点,其他的不要……你扫描他的头部干什么、杀他的头是杀不死的,只有心口……咯咯,好了,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蠢货们,对了,这次终于对了,直接定位扫描他的心口,只扫描心口,咯咯瞄准了,终于瞄准了……这样,他的能量就再也不能轻易发挥了……”

镜中的声音又柔又媚,明明是粗口叫嚣,却轻柔得如情人耳边的细语,巨人们固然已经筋骨酸软,就连两名白袍怪也深感诧异,只手忙脚乱,不停地往百里行暮心口进攻。

百里行暮的速度,明显慢了。

很显然,涯草的计谋凑效了。

他必须护住心脉。

那是他唯一的死穴。

涯草得意得咯咯大笑:“杀掉共工,我才是天下第一……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镜子飞到沙地上,妖风中,倒下去的女孩尸体又弹跳起来,就好像僵尸一般,脸上死灰色,已经渐渐地腐臭变质了。

“咯咯……凫风初蕾……该死的共工,你看到你的小情人的尸体了吗?你要不要死后跟她合葬在一起啊……”

沙地上的僵尸,正是凫风初蕾的面容。

百里行暮纵然早就知道那不是凫风初蕾,可是,也心慌意乱。

他情知,这面镜子才是关键,若不抓住她,只怕今晚自己必须杀光所有人才能脱身。

他不想杀人,更不想杀巨人。

他飞身跃起。

“别让他逃出来了……快阻止他……”

巨人们就像一股磁铁,沾着他,也升空。

百里行暮的身形,瞬间膨胀。

巨人们忽然失去了方向,正抬起头时,已经不见了百里行暮的影子。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救我,快救救我……”

那是凫风初蕾的声音,从半空而来。

百里行暮一惊,一个黑色的影子已经兜头坠下,他本能地伸手,可是,下一刻,影子已经变成了一道极其强烈的五彩光线。

百里行暮反应极快,可是,那光线实在是太强烈,夹杂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一时睁不开眼睛,只能仓促后退。

砰的一声巨响。

深陷沙堆里的陀螺飞行器爆发出剧烈的响动,一枚流弹,不偏不倚击中百里行暮的心口。

庞大的身躯,瞬间缩小。

五彩的光线,忽然消失。

随即,轰隆一声,陀螺飞行器迅速下沉,连踪影也看不见了。

“咯咯……打中了……打中了……终于打中了……蠢货们,你们这落后得要死的飞行器,总算起了这唯一的一点作用……累死了十万人的才拉起来这个废物,也算是有了一点点用处,咯咯……”

镜子在半空中跳舞,欢呼,原本是凫风初蕾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个娇媚无比,嗲得令人筋骨酥软的声音。

“啧啧啧,你们瞧……你们瞧……百里大人已经不行了……咯,他面色惨白,他口吐白沫,他的心脏彻底破碎了,他不行了……咯咯咯……”

事实上,四周暂时一片漆黑,大家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在她的描绘之下,人人都觉得百里行暮快完蛋了,已经倒地不起了。

勇气,瞬间倍增。

百里行暮独自站在空旷之处,摇晃的身子早已平息,可内脏却如重新置放在了几千度的金属溶液里煎熬——疼得一瞬间失去了知觉,好一会儿,又才慢慢醒转,开始如毒蝎子似的一点点啃噬。

他本以为,这种疼痛再也不会有了,不料,今日,卷土重来。

就像不周山之战后,他下定决心再也不杀人了,可今天,还是尸横遍野。

地上,到处是死尸,大夏士兵的,半空中的飞禽走兽的,甚至,还有那个已经腐烂的女孩——涯草的妖术只能维持她短暂的幻变,而现在,百里行暮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陌生女孩,最多十六七岁。

那是他在白旗镇见过的卖身葬父的孤女。

那是闲儿。

此时,她的尸体早已腐烂,散发出一阵一阵的恶臭。

那天,他就觉得那面镜子很诡异,可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涯草的魂魄寄宿在里面。

“咯咯……百里大人,你以为你让我成为瘫子,我就不能行动自如了?你错了……咯咯,你错了……肉体算什么东西呢?你难道忘了我也是万万年不死之躯?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找到更加新鲜更加美丽的身躯……一万年前,我已经练就了寄宿采补之术,专门攫取年轻女子的阴气,攫取得越多,我的本领越大,相貌也就越是美丽,甚至永生永世维持青春不老的容貌……咯咯……”

她大笑,肆无忌惮:“你知道最好的阴气是什么吗?是那些女巨人……咯咯……就是那些女巨人……人类的女子太小了,一次性需要太多人,而且见效慢,可是,女巨人就不同了,她们的素质跟我完全匹配,一脉相承,吸取她们的阴气越多,我就越是美丽动人……”

“我早就猜测,她们全是死于你之手!”

“咯咯,这难道不好吗?她们全部死了,才能凸显我的尊贵。事实上,我巴不得人类的女子也全部死掉,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女性才好。”

远远地,那些巨人都听着她咯咯的娇笑,可是,却对她这一番供认不讳的罪状无动于衷——他们已经被那娇嗲的声音酥得失去了魂魄。

“咯咯,其实,我一直没有得到最好的那一份女子阴气……百里大人,你知道天下最好的女性阴气是谁吗?没错,是凫风初蕾!是容颜绝世的凫风初蕾……我只要杀了她,吸附了她的魂魄,那么,我不但会成为全世界的第一美人,而且,会成为全世界本领最最强大之人……”

吸取了高阳帝之女的魂魄,加上巨人的天生能源,以及她修炼几万年的媚术,天下第一,自然不在话下。

“咯咯……那时候,别说巨人,天下任何男人都会为我所倾倒,拜倒在我的双腿之间……咯咯,百里大人……我做了这么多事,其实,不过就是为了睡你一次……你要是早点答应,不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正文卷 第244章 荷尔蒙之力

百里行暮淡淡地:“你这个变态!”

“变态?!咯咯,我喜欢这个说法!我为了睡你,几万年之前就变态了……现在,更变态一点也没关系……等我杀了凫风初蕾,吸取了她的魂魄,再来睡你也一样……”

镜子肆无忌惮的翻飞到他的头顶,跳跃,欢呼:“共工大人,天啦,你的脸色好苍白,你好像等不到被我睡的那一刻了……呜呜呜……这真是天下最最悲惨的事情,你马上就要死了,我睡你的希望就要落空了……呜呜呜……”

镜子里,发出悲鸣。

这悲鸣,就如呻吟。

那是天下最最消魂的声音,好像一个女人不堪蹂躏,又爽得没法,于喉头之间散发出的那种令男人冲上云霄的最最魅人的声音……

一拳,猛地砸出。

镜子飞出去老远,呜呜的哭声又变成了咯咯的娇笑:“百里大人……你马上就要死了……凫风初蕾究竟在哪里呢?她为何不陪伴在你身边?她和你一起上黄泉路不是挺浪漫的吗?咯咯,你这个巨人的叛徒,等你死后,下了黄泉见到颛顼,你还得叫他一声岳父……咯咯,世间最滑稽之事,真是莫过于此……共工叫颛顼岳父……咯咯咯……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镜子在半空打滚,做出捧腹大笑的神情。

又是一拳。

这一次,镜子翻滚得更远。

那是尸堆。

青铜手柄的菱花镜便在这些尸体堆里盘旋,飞跃。

百里行暮正要冲过去,镜子大叫:“快拦住他……快……”

巨人们如梦初醒,一起冲上来,两名白袍怪也迅速成阵,百里行暮哪里能轻易脱身而去?

菱花镜,越升越高。

地上,一股血泉,全出自于动物或者人类的尸首——那些腥臭不堪的死亡之血混合着腐肉,就像被一股巨大的磁铁所吸引,一股脑儿地冲向菱花镜。

“咯咯……美味……真是至上的美味……这天下,唯有人血才是最好的美容神品,这么多,真是浪费了……我得好好滋补滋补……”

百里行暮心急如焚。

吸附的血泉越多,涯草的妖术就会越高。

果然,镜子中,一翩翩人影袅然而出。

但是,只是影子,没有实体。

这人影在半空中扭曲,起舞,丰乳肥臀,做出种种令人不可思议,血脉喷张的动作,笑声魅惑了整个沙漠:“杀了他……杀了他……谁若杀了百里行暮,我便是谁的……”

荷尔蒙的力量,彻底统治了沙漠。

“上……勇士们,快上……”

每个人,都将那妖冶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巨人们却被这极度的魅惑刺激得完全失去了理智,爆发出生平罕有的战斗力,铺天盖地砸向百里行暮……

“对,就是这样……你们真是勇士……巨人一族的勇士……第一个刺破百里行暮胸口的勇士,便可以获得第一个与我同寝的机会……”

曼妙的身躯扭动得就像是一场火辣辣的脱衣秀,明明是影子,却如雾里看花,分明看到一个性感得不可思议的女人在夜空里无尽地撩拨……

巨人的进攻,更加疯狂。

他们根本不知避让,也不管死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百里行暮,并不愿意和他们同归于尽,如此,就更是被动。

“打死他,打死他……咯咯……百里行暮,等你死后,我再把凫风初蕾的心挖出来放在你的坟头……咯咯……你死后,我要杀她真是易如反掌……”

百里行暮听而不闻,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

可是,巨人们却以自杀式的袭击,一直牢牢包围着他。

慢慢地,镜子越升越高,声音也远远传开去:“咯咯……大费,你这个蠢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再不杀掉百里行暮,难道等他缓过气来将你五马分尸吗?”

大费死死瞪着前方的天空,他本来已经被吓破了胆,正欲率军逃窜,可听得这笑声又停下来——那声音实在是太媚太柔太蛊惑,他忽然口干舌燥,一股热血便窜上头顶。

何止他?

他手下的大军也人人盯着声音的来源。

半空中,一扭动的美女,活色生香。

“快……杀掉你们的敌人……杀死敌人,我便是你们的奖赏……你们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愉快和欢乐,这种欢乐,比黄金,比权势,比天下一切的美食都令人着迷……放心来吧,勇士们,杀掉敌人,我便是你们的……”

那是一场香艳至极的战争动员令。

美人如花隔云端。

当兵三年,母猪胜过貂蝉。

更何况,那是绝世的美人。

那是无比的诱惑。

“去吧……去杀了百里行暮吧……你们记住,他的心脏已经中弹了,破裂了……他已经不堪一击了……他只是垂死挣扎而已……你们不要害怕……勇士们,谁也不要害怕……”

大费一马当先冲过去。

在他身后,上万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过去。

“来吧……来吧……勇士们,瞄准他的心脏……瞄准这个纸老虎的心脏……只要刺破了他的心脏,他的能量便会消失,身躯便不再暴涨……来吧,快杀了他吧……”

菱花镜半空飞舞,成了一群人的总指挥。

没有任何人感到怀疑,每个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唯有百里行暮,额头已经开始隐隐冒出汗水。

就连陀螺飞行器升空,也不曾令他如此恐惧。

因为,那道光影武器,不偏不倚地再次对准了他的心脏——尽管只是负责打扫卫生的东井星怪物,可是,术业有专攻,他们在悬浮物的打捞定位上,真可谓天下一绝。

此时,那光线竟然折中,改变了方向,不再是从头到脚一股脑儿地笼罩,而是长了眼睛似的瞄准他的心脏,精准定位。

心脏的光圈,成了靶心。

敌人所有的攻击,只需要对准靶心即可。

而这靶心,已经被陀螺飞行器上的流弹击中一次了。

人类的进攻也就罢了,可巨人们每一斧头都是虎虎生风。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两名白袍怪躲在暗处,随时瞄准目标的电流光影一击。

连续几下,百里行暮的行动便渐渐迟缓下来。

远远地,大费停下来。

大军冲上去,他还是不敢靠近。

百里行暮,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噩梦——他所向无敌的光辉岁月,毫无污点的少年将军人生,自从遇到这个大神开始,便支离破碎,甚至差点身败名裂。

湔山差点丧命,万国大会上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登上万王之王的宝座,又被他击打,差点终生躺在床榻,成为一个可怕的瘫子。

百里行暮不死,他一天也不安稳。

可是,他实在是太过惧怕他——就算涯草一再宣称已经击碎他的心脏,他还是不敢靠近。

因为,百里行暮还在战斗。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敢冒这个险。

“胆小鬼……大费,你这个胆小鬼,快冲上去……快……你只需要挥出你的大刀,长矛,就可以一下刺穿你敌人的心脏,从此,高枕无忧地做你的万王之王……”

大费勒着缰绳的手一颤。

单峰骆驼反而后退一步。

“呸!”

一口血雨淬在他的面上。

“胆小鬼,你这个不要脸的胆小鬼!”

腥臭气味扑面而来,可大费不躲不闪,还是不催骆驼上阵。他只是抬手擦了一下面上的血红浓痰,再退一步,暗忖:等百里行暮倒下时,自己再去补一刀也不迟。

飞行器的羽翼,忽然一颤。

沙漠忽然裂开了似的,凫风初蕾身子一颤,飞行器便倒栽葱往下坠。

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控制了飞行器,才发现飞行器几乎硬着陆,按照百里行暮的说法,硬着陆,飞行器就完了。

她惊出一身冷汗,好一会儿才盘旋着重新徐徐升空。

巨大的响声,正是从腹心地带窜上来。

就连她也在光与火焰的巨大范围里看清楚那艘升空撞击的陀螺式飞行器从上到下的坠毁。

那是流弹击中百里行暮心口后,彻底解体,永远深埋在了沙漠之中。

地震,便是因此而来。

沙漠里幸存的土拨鼠、丑陋的狸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动物,纷纷逃窜。

一股一股的流沙,迅速下陷。

某一刻,凫风初蕾低头看到一片金光闪闪——貌似是地震让那座神秘的金矿露出了庐山真面。

可是,她无暇停留。

因为,心口一震,一个声音在无声无息地疯狂叫嚣——赶紧飞到百里行暮身边,再迟,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生平,从未如此恐惧。

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世界末日。

这响声从何而来?

难道百里行暮已经彻底摧毁了东井星人的战斗飞行器?

她不假思索,便加快了速度。

月色早已西斜,可饱满的血红却沉甸甸的得要裂开似的。

妖月,端端的就在头顶,一伸手,便可以捶上一拳。

凫风初蕾迎风而飞,抬头,将这血红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颤,不知怎地,就像自己的心里也要滴出血来似的。

飞行器的速度,已经达到极限。

正文卷 第245章 女王爆发1

这种太阳能飞行器,最大的优点在于轻便环保,飞行时候也不会发出什么噪声,本是炎帝时代普通人乘坐的交通工具,十分受欢迎,最适合近距离飞行。

但是,没有任何战斗力,速度也慢,而且不适合远距离飞行。

白天尚可以凭借太阳能自动充值,但夜晚就不行了,已经在开始使用储存的能量了。

等这能量一用完,飞行器便再也飞不起来了。

但是,凫风初蕾并不担心这一点,夏季的沙漠,最不缺乏的便是阳光,只要熬过了今晚,一切都好说。

可是,心内战栗,快要跃出胸腔一般。

本来,她对百里行暮有极大的信心,一向认为他无所不能,只要他出手,没有搞不定的事情,可是,今晚,她内心动摇了。

她忽然想起在白旗镇时,百里行暮说:初蕾,这一趟沙漠之行,你最好不要与我同行;

在沙漠深坑击败东井星人时,他也急急忙忙:初蕾,你快离去,你留下也帮不了我。

……

好几次,都是诀别一般。

百里行暮,好像早就心里有数了。

一道光圈,无声无息扫来。

没有任何预警,小飞行器剧烈颠簸着便逆风升空。

凫风初蕾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她升出的手,根本拉不住飞行器的羽翼,便轻飘飘地坠落下去。

纵然是一片黄沙,她也几乎晕了过去,可是,本能地一弹跳,便躲过了雨点般飞来的箭镞。

那是大夏的万人大军。

东井星的光影工具,将她击落在了敌人的包围圈里。

“杀……凫风初蕾在这里……快杀了她……”

“杀凫风初蕾,赏金十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无数人举着利刃砍向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手握金杖,拔足飞奔。

她不欲和这些人缠斗,很快,她便冲出了士兵的包围圈。

前方,混战的人影更多,几乎是密密麻麻。

他们围攻的对象只有一个——百里行暮。

可是,她看不到百里行暮——他居然没有幻变身形,而是被一群更加高大的巨人彻底包围。

刑天斧的寒光连血月亮的红都遮掩了。

另一队伏兵,却如土拨鼠一般从地上俯冲而起,将她拦截。

那是大费安排的战阵。

大费想一劳永逸,除了百里行暮,他最想杀的人便是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本以为是涂山侯人,可杀了她,也同样大快人心。

远远地,大费看到她陷入包围圈。

本是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忽然坠下去了。

他如释重负。

他终于往前一步,走向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的心脏被光圈彻底定住——那光圈已经慢慢缩小,一改昔日大捕捞的风格,在集中力量,扫描他的心脏。

他的脚步早已慢了。

他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大费终于笑起来。

“百里大人,真是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今天!”

他手中的玉笛一横:“不可一世的百里大人,一代战神,今天,终于要丧生本王手下了……”

“咯咯,大费小子,百里行暮死后,你必将名震天下,成为名副其实的万王之王。想想看,以后,江湖上全是你的传说,伟大的大费王,杀掉了战神共工……咯咯……大费,你想想看,是不是觉得非常骄傲自豪?”

大费大笑:“多谢涯草成全!本王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咯咯……好处也就罢了,只能我们给你好处。大费,你还是先去杀了凫风初蕾吧,我实在是太讨厌那个小贱人了……记住,先用大刀划破她那张讨人厌的脸……”

“涯草放心,本王一定挖出她的心脏献给你。”

“咯咯,去吧,快去吧……”

大费大笑:“百里行暮,你听好了,不是本王不来杀你,本王是先去杀了你的情人,再来杀你!”

他一拍驼背,冲向凫风初蕾。

镜子在头顶盘旋娇笑:“这不要脸的小子,明明就是怕了百里行暮,却谎称什么先杀凫风初蕾……咯咯……罢了罢了……共工大人你看,你还是威名远扬,都快死了,大费这小子还如此忌惮你……咯咯……看来,只能是我本人亲自了结你的性命了……”

娇笑声中,巨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围攻。

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已经伤痕累累,血流成河,本来早就应该倒下失去战斗力了,可是,在涯草的蛊惑之下,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也体会不到血肉之躯的痛苦,只是一味和百里行暮死磕。

百里行暮于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

遥远的沙漠,黄沙四起。

巨大的厮杀声,排山倒海。

那是真正的凫风初蕾来了。

他内心一沉,也不知是喜是忧。

凫风初蕾,冲出了第二层埋伏。

她只是跑,一个劲地往前,没有丝毫心思和这些士兵厮杀。可是,已经被涯草刺激得血红了双眼的士兵,就像一群丧尸,拼命将她追赶。

镜子飞来飞去,在头顶幻变,鼓噪:“咯咯……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美女……凫风初蕾,天下绝世的小美人儿……勇士们,抓住她,抓住她,你们就可以爽翻了……咯咯……”

她抬起头,看着远方那面镜子,惊异地发现,那恶毒的生意正是从这面镜子发出来的。

可是,她无心理会,稍一停顿,继续往前跑。

她的速度,无人能及。

很快,已经接近百里行暮。

她举着金杖,大喊:“百里大人,我来了!”

“哈哈,你这亡国余孽,终于来送死了!”

回答她的是大费。

大费一身铠甲,手持玉笛,在月色下,无比的傲慢自得。

“本王已经等你很久了,凫风初蕾,你受死吧。”

他冲上去。

金杖迎着玉笛。

大费本已经用了全部力气,因为她深知凫风初蕾的本领,自忖一招之下便可将她打倒。

不料,砰的一声,是玉笛碎裂的声音,他虎口一麻,往后就倒,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若非左右侍卫涌上得快,他的喉头已被金杖刺破了一个大口子。

凫风初蕾欲速战速决,当然不会对他客气,所以,第一招便动了杀机。

她冲上去,劈手就抓大费。

头顶一股妖风,镜子兜头砸下。

她急忙闪避,几名士兵已经将大费远远拖出去了。

大费死里逃生,好一会儿才揉了揉喉头,嘶声道:“快拦住她……快……”

潮水般的士兵涌上去,团团包围了凫风初蕾。

可是,大费却步步后退,然后,转身就跑。

本能告诉他,今后,一定要距离凫风初蕾远一点,越远越好。

凫风初蕾再次陷入包围圈,却并不惧怕,只是焦虑地抬起头,四处寻找百里行暮的身影。

巨人们已经将百里行暮包围。

战团就在她的前方,可是,她看不到他。

这是她第一次在战场上看不到他。

心底,惶惶的,就像那可怕的不祥之感正在慢慢变为现实。

金杖挥舞,士兵成群成群倒下,无奈架不住人多,倒下一群又是一群,她被围困在人海里,一时半刻根本冲不出去。

一股冷风,无声无息。

等她醒悟时,饶是金杖挥舞极快,头发也被削掉了一片,就连面上也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分明是裂开了一道血口子。

她一惊,只见半空中光芒一闪,又是那面妖异的菱花镜在咯咯大笑:“你这个小贱人终于来送死了!凫风初蕾,你的末日到了……”

分明是女子妖娆而妩媚的声音,语气却恶毒得出奇:“凫风初蕾,你今天不但要死,而且要死得极惨,我会划花你这张脸,挖掉你的眼珠,剁掉你的四肢,再把你放在沙漠中心的烈日下炙烤……咯咯咯……你知道一个人被烤出全身的油水是什么滋味吗……”

凫风初蕾骇然地盯着一面说话的镜子,但觉这声音无比熟悉,可是,哪里能想到是涯草?一个失神,便被一名士兵的长矛砸在肩头。

巨疼令她瞬间清醒,金杖一横,便冲向那面镜子,情知这镜子妖异,先抓住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那镜子却心随意动,平地飞上了半空,咯咯大笑:“勇士们,敌人都到齐了……杀了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我便是你们最好的奖品……我将赏赐你们一人一夜,让你们享受无上的愉悦和欢快……上啊,先杀了这小美人儿吧……”

一群士兵就像一群丧尸再次冲过来,十八般武器一起攻向凫风初蕾。

“咯咯……小美人儿……你们看清楚这小美人儿的脸……咯咯,她真漂亮,对吧?细皮嫩肉,冰肌玉骨,保证比你们见过的任何美人都更漂亮……咯咯……勇士们,抓住她,蹂躏她,享受她吧……咯咯,你们想一想,你们即将要享受的可是中央天帝的女儿,是公主,是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这不爽吗?这可是最好最好的奖品……”

娇笑声,伴随着异香。

士兵们全身的荷尔蒙彻底挥发,好像某种暴躁的情绪在体内游走,再不发泄,就要浑身筋脉而断。

凫风初蕾就算不认得这个笑声,可是,认得这股香味。

那是她刚刚中毒时,嗅到的那股媚香。

涯草!

涯草居然变成了一面镜子?

尽管这媚香已经再也无法将她侵袭,可是,她心内的震惊实在是难以言喻——涯草怎会成为一面镜子?

她凝神屏息,忽然做出一个决定:先抓住这面镜子再说。

可是,那镜子轻飘飘的在空中飞来飞去,不时散发出五彩的颜色,又瞬间消失,根本让人辨不清楚东南西北。

正文卷 第246章 女王爆发2

更可怕的是四面飞来的乱箭,那些士兵压根不分敌我,只在菱花镜的鼓噪之下拼命射击。

“放箭,射死她,一定要射死凫风初蕾……活捉不了,你们奸尸也一样……咯咯,杀死凫风初蕾,你们玩弄她的尸体也一样爽……”

凫风初蕾发誓,若是抓住这面镜子,一定要将其砸为粉碎。

可是,镜子飞来飞去,指东打西,她挥舞的金杖,还距离很远的距离。

大夏的士兵,一群群倒下,可是,这丝毫也阻挡不了弓弩手的疯狂,他们瞄准凫风初蕾,完全不顾其他同伴的死活,只如中了邪一般拼命射击。

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现在是为了杀一个人,大费纵拼光了这一万人马也毫不足惜。

不对,是镜子完全不顾这些士兵的死活,只咯咯娇笑:“大家加油……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会射死凫风初蕾了……”

百里行暮在巨人阵里,如履薄冰。

巨人们已经彻底疯了,他们无心外界的任何打扰,只是连成一个密不透风额死亡战阵,坚定不移地要和百里行暮同归于尽。

有好几次,百里行暮已经提起心脏最后一点残余的能量,可是,又在犹豫不决中卸下了那一口气。

他深知,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一点能量,如果浪费在了这些巨人身上,拼个两败俱伤,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他一直在等待机会。

直到耳边传来这一声呐喊:“百里大人,我来了……”

这才是凫风初蕾现身的正确方式——金杖,所向无敌。

纵然万人围攻,她也连番闯阵。

他忽然笑起来,很是欣慰——不周山之行后,就知她能量大增,但是,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却一直没有实战检验过。今天,便是考验真功夫的时候了。

百忙之中,他根本见不到她的身影,只有金杖的光辉在人群里,腾挪闪躲,指东打西。

他很想大叫一声“初蕾”——可是,心脏的衰竭已经传导到了喉头——一开口,这股气就会松懈。

他慢慢地屏住呼吸,凝聚着最后的致命一击。

金杖所过之处,如无人之境。

没有那面妖异的镜子在头顶捣乱,这些士兵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凫风初蕾再度冲出重围。

镜子再度飞来,她屏息凝神,金杖挥出。

镜子惨叫一声,跌出来老远,才重新飞起来。

她追上去,镜子连连升空,破口大骂:“该死的妖女……小贱人……我非杀了你不可……大费,你这个废物,你的猛禽战阵呢?这时候还不出动,你留着给你收尸吗?”

大费如梦初醒,一声哨令。

猛禽跃出,大费,却再度后退。

凫风初蕾再次挥出的金杖在半空中划开一道金色的圆圈,镜子识得厉害,仓促后退,远远避开。

头顶,有啸聚之声。

无数黑色猛禽似乎从血月上俯冲下来。

它们不分敌我,不分好歹,只嗅着生人的血,拼命撕扯——大夏的士兵固然惨叫连连,凫风初蕾也好几次差点被头顶明晃晃的利刃刺破头颅。

她顾不得追赶镜子,只能自保。

金杖过处,禽鸟一群一群哀鸣着倒下。

杀鸟,比杀人更简单,这些简单粗暴的家伙,谈不上多大战阵,只是图数量多,力气大,本来战斗力还远远超过一般的士兵,可是,它们不幸遇上了凫风初蕾。

沙地上,已经陈尸一片。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可是,就算杀光了这群禽鸟,也还是见不到百里行暮,而且,连声音都听不到。

百里行暮呢?为何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惊惧得连杀猛禽的心思都失去了,只是拼命要摆脱这些可恶透顶的家伙,奔到百里行暮身边。

可是,活人和猛禽,一再阻路。

一声咆哮,一个东西猛冲上来。

那是独角的獬豸。

它的角被涂山侯人劈掉了一半,重新愈合后,更加坚硬,它瞄准间隙,直接冲向凫风初蕾的背心,长长的角,很快就要刺破凫风初蕾的心脏……

反手一拳,重重砸在它的背上。

它嗷叫一声,血肉横飞,一瞬间如散架似的瘫软下去。

巨大的獬豸,几乎如小象一般大小,奔跑的时候,何止雷霆万钧?

可一拳下去,它便生生被粉碎了。

身子震颤了几下,才轰然一声倒下去。

可是,它并未立即死掉,而是瞪大眼睛,恐怖地盯着凫风初蕾,仿佛不敢相信,一个女人的拳头居然如此有力。

女人,正是因为力气不足,所以,很少用什么重型兵刃,一般都是轻薄的剑、柳叶刀什么的,再者,就是金杖一类的东西。

本来,它所畏惧者,只是涂山侯人的劈天斧。

就连半空中的涯草也惊呆了,咯咯的笑声变成了嘶声:“妖女……你这个小贱人……你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蛮力?”

大力士,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那是凫风初蕾第一次直接出重拳。

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如此巨大的力道。

她不假思索,又是一拳。

这一拳,是弹跳起来的,直接冲击半空中的菱花镜。

只听得砰的一声,随即,便是一声嘶声惨叫,镜子仓皇升空,远远避开。

倒霉的是不知死活飞上来的禽鸟。

七八只巨大的禽鸟尸体扑棱棱地掉下来,猛禽的腥臭血腥味,四散挥舞。

血腥味,彻底激发了她的愤怒。

金杖挥出一道半圆形的弧度,血雨冲天而起,众人纷纷闪避。

大费在远处的单峰驼背上不敢置信——这真是凫风初蕾吗?她的功力怎么翻倍了这么多?

她好像一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百里行暮。

大费的双腿,开始战栗。

忽然发现,今晚的血战,结局实在是难料。

理智提醒他,应该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先保住性命再说,可是,另一个声音又一再提醒自己:今晚要是杀不了凫风初蕾和百里行暮,自己就算逃,也逃不到天涯海角了。

一念至此,他颤声道:“杀!快杀!今晚就算一个人都不剩下,也要杀掉凫风初蕾!”

士兵们,却畏惧不前。

“上,快上!退后者,斩无赦!”

一刀挥出,接连砍死三名退后的士兵。

大费厉声道:“任何人不得后退!不杀凫风初蕾,所有人都得死!”

士兵们,再次密密麻麻冲上去。

可是,他们厮杀的脚步半途而废,一起抬头看着天空。

“咯咯……爽……好爽……血……呵,甜蜜的鲜血,香喷喷的鲜血……令我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的鲜血……真好,真好……”

菱花镜跳跃在半空,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吸允每一滴血液。

那是尸体最集中的地带:士兵们堆积如山的尸体,猛禽的尸体,甚至还有一名巨人的尸体。

他们死去不久,身上的血尚未凝结,被一股无名的力量一拉扯,立即汇聚成一股喷泉,四面八方射向天空,到目的地,又凝聚成一股,全部注入了菱花镜中。

血盆大口,砸吧着,不知多么享受。

众人都被这奇景惊呆了,士兵们固然吓得纷纷后退,就连头顶猛禽也哀鸣着纷纷后退。

凫风初蕾独自站在中间,仰起头,看着那跳跃的妖异镜子。

虚幻的影子,已经慢慢有了实体。

千真万确是一个妖冶得不可思议的女人。

凫风初蕾见过涯草,也听过那女巨人娇媚的声音,可是,与现在这个水一般荡漾的女子相比,以前的涯草简直就是一个女汉子。

红色的月亮下,一个一身绿色轻纱的女人,将身子扭动成种种匪夷所思的媚人情态,那轻纱随风轻轻晃动,她性感到不可思议的乳,便轻轻颤动,欲拒还迎。

她是水,她是糖,她是软绵绵的蜂蜜,她是轻薄薄的柳絮……你可以肆意摧折,扭曲,希望将她摆弄成什么情态,她便是什么情态。

那是男人们的终极梦想。

那是女人们永远无法达到的情态。

可这一刻,这个从镜子里走出来的女人,彻底做到了。

无数份女性的阴气在她体内流淌,这令她袅娜多姿得令人血脉喷张。

偏偏她深知自己的优点,也深知如何表现出这些优点——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挡这份媚态。

就连远处的大费也浑身战栗,激情似火,阳城全部的美女,甚至全天下的美女都失去了颜色——

他本不是个好色的男子,平生醉心于权术,纵东眷女、姬真等大美人曾经主动投怀送抱,也只是玩玩而已,过后,便平淡无奇,很快,便为了维护自身形象,将她们远远推开,拒之门外。

可现在,他只想不顾一切,冲上去死死搂住那轻纱美人,狠狠将她捏碎。

原本夜风习习的沙漠,忽然升温了似的,一群士兵但觉喉头干得冒烟,有自制力弱者已经手舞足蹈,冲着那媚态横生的影子就扑上去……

就连凫风初蕾也一怔,顿觉喉头一阵阵干涩,仿佛脱水已久的旅人。

士兵们,纷纷涌上。

轻纱玉体,却空中扭动。

所有伸出的手,都是望梅止渴。

正文卷 第247章 女王爆发3

“小傻瓜,你们这些小傻瓜……急什么?别急!我说了,杀了那个小贱人,我就是你们的。快杀了她……快……杀了凫风初蕾,你们才能得到你们渴望的赏赐……”

所有士兵,在香艳的笑声里,一起冲向凫风初蕾。

金杖砍瓜切菜一般,手都杀麻木了,可凫风初蕾还是冲不出这股包围圈,因为,但凡杀开一个缺口,那妖异的菱花镜就冷不丁地袭来,稍稍躲闪不及,便将命丧当场。

镜子,才是今夜最大的杀器。

凫风初蕾虽看不到百里行暮,却情知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她反而镇定下来,抱定主意先除掉那镜子——她已经很清楚,镜子只是涯草的寄生体,镜子一毁,她也就毁了。

金杖,再次砸向镜子。

这一次,砸了个正着。

原本摇曳多姿的绿纱美人儿忽然消失了,可是,镜子依旧没有破碎——不知是多么坚硬的合金材料,竟然只是凸下去一个坑而已。

可哀鸣声,却接连传来。

涯草愤怒得声音都不那么妩媚了,百里行暮都没能击中她,反而被凫风初蕾连番重击,而且将镜子砸出一个坑来。

须知她在实体尚未彻底凝聚之前,镜子便是唯一的房子——一旦这房子塌陷了,自己也就完蛋了。

可是,凸下去的镜子还来不及飞起,凫风初蕾又是一拳砸过去。

月色下,那是一只莹白如玉的手。

如果绿纱的涯草是烈日下的红玫瑰,那这只美丽晶莹的手便是雪山之巅的红莲花,可是,羸弱无骨般的小手,刚刚才一拳砸死了獬豸。

涯草不敢大意,迅速翻飞。

镜子狼狈不堪地逃窜出去。

虚幻的绿纱美人儿忽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那些目瞪口呆追随她的士兵吓了一跳,如见到了什么妖怪。

凫风初蕾朗声大笑:“涯草!你就是涯草!我知道你!来,我们再算算你下毒暗害的我旧账……”

金杖竖起来,她脚尖踩上去,凌空飞起,追逐着镜子,又是一拳砸出去。

镜子躲闪得更是狼狈不堪,破口大骂:“小贱人,你怎么还不死?上次就该毒死你,你居然不死……”

“想我死的人多着呢,可是,我一直就不死!”

她大笑:“今天,我就杀了你,除掉你们这群沙漠妖孽,也算是为民除害!”

“好个大言不惭的黄毛丫头,你找死……”

镜子破口大骂,可却不敢迎战,而是远远飞了出去。

凫风初蕾也无暇追赶,金杖在半空飞回手来,凫风初蕾跃上一名士兵的肩膀,睁大眼睛,依旧看不到百里行暮的行踪——十几个小山似的巨人团团将他包围,就像一道高高的围墙。

这些巨人,最高者,身高近十二三丈,最低者,也有七八张高。

百里行暮,平素只是常人身高。

刑天斧组成的高大围墙,将他彻底围困。

凫风初蕾,也根本无力看到包围圈里的情况。

她心急如焚。

百里行暮在巨人的包围下也不能变幻身形,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根本幻变不了了。

她奔过去:“百里大人!”

可是,还是得不到任何回音。

她心里一颤,忽然放慢了脚步。

一共还有十五个巨人,刑天斧就像连绵不绝的气场,裹挟着其他死亡巨人的血肉,源源不绝地攻向百里行暮。

她甚至听到他粗重的喘息。

她于刑天斧的冷光里,终于看到他精灵般跳舞的红头发。

果然,百里行暮已经无法幻变。

他的身形始终维持着常人一般大小。

也许是听得她的脚步声,也许是感觉到她担忧的目光,他便朝她这里看过来——可是,那一对视,仿佛只是想象中的事情,因为,下一刻,光圈斧影已经彻底将他覆盖。

凫风初蕾冲过去的脚步再次被阻止。

妖冶的镜子冷不丁又是一击。

喷出的,全是恶臭的血雨。

凫风初蕾骇然闪避,要是被那有毒的血雨击中,四肢立即就会被腐蚀。

镜子却连续不断,喷出血雨。

就像她之前吸取的巨大的尸血,又被她加工转化,添了剧毒,源源不断地喷射出来。

躲闪不及的士兵,瞬间面目漆黑,倒地身亡,四肢百骸都迅速化为了一滩黑色的脓血。

其他人奔走逃命,无暇他顾。

凫风初蕾也急忙避开。

那镜子追逐了一阵,才又重新飞了回去。

恶臭,弥漫了整个大漠。

众人被这臭味熏得几乎失去了战斗力,都如避蛇蝎般远远躲开,就连那两名一直偷袭百里行暮的白袍怪,都情不自禁躲远了一点。

战场中央,只剩下百里行暮和一群魏巍如小山一般的巨人。

这些巨人就像中了涯草的迷魂咒,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目不转睛,一直围着百里行暮厮杀不休。

两名白袍怪纵退开,也一左一右,防备着百里行暮从中突围。

凫风初蕾,终于慢慢窥到厮杀中的真实情况。

外表看来,百里行暮毫无异状。

他满头火红的头发依旧精灵一般活灵活现在空中飞舞,就像一群充满了生命力的活跃的海藻。

她略略放心。

“百里行暮快不行了……你们看,他的心口已经红了……”

镜子,再次无声无息在头顶叫嚣。

这一次,是在百里行暮的头顶。

她似颇为忌惮凫风初蕾,转而跑到了百里行暮身边。

月色下,果然看到百里行暮雪白的衣衫上,心口处,有隐隐的一团血色。

“咯咯……大家不要怕……不要害怕这个废物,在对抗陀螺战斗飞行器时,他的心脏已经在幻变中极大受损,再加上又受到一颗流弹的袭击,已经彻底将他的心脉震碎,他再也无法幻变了……咯咯……无法幻变的共工,只是一条瘫死的长虫而已,你们看到了吧……”

众人所怕的,无非是百里行暮的幻变而已。

既然彻底不能幻变了,还怕他作甚?

无声无息的黑影,再次将凫风初蕾包围。

那是大费的第三波奇兵。

无数双手从沙地上窜出,锋利的刀刃,鬼一般砍向凫风初蕾的双足。

饶是她退得极快,也察觉鞋底被划破的声音——无论怎么退,都有刀刃从足下划过,她情急之下,金杖一点,飞起来。

可是,人体不能真正飞行,她只立地一段时间,便坠地,地下的刀刃立即又伸出来。

这些人,全是精通沙漠环境的白狼国士兵——大费筹划已久,为了斩草除根,真可谓是处心积虑,早就勒令小狼王献上了最厉害的杀招——地杀!

地杀,是白狼国对付敌人最厉害的武器——小狼王曾凭此纵横大漠。

只是,这一招只限于沙漠,至于草原,森林,平地等,便统统失效了。

因为,只有沙漠松软的黄沙,才能隐藏土拨鼠一般的士兵。

安排这一招,本是绝杀涂山侯人或者百里行暮,却不料,是凫风初蕾先赶上了。

镜子见凫风初蕾手忙脚乱,好几次锋利的刀刃几乎划破了她的双足,乐得咯咯大笑“小贱人,你受死吧……你去死吧……咯咯,勇士们,用你们锋利的刀刃将她千刀万剐吧……”

凫风初蕾无暇对骂,只能一再跳起避开这致命绝杀。

沙地上,那些熟悉地形的白狼国流窜极快,就像一只只饿狼似的,以至于在巨大的范围内,凫风初蕾怎么也逃不开。

“小狼王!忠实的小狼王!这一招,真是太有效了……咯咯……”

镜子大笑,“我让小狼王安排一个秘密杀招,他就布置了这个,最初,我还以为没什么用处,没想到,真是奇招……咯咯……凫风初蕾,你知道吗?当时,只差一点点,你就被小狼王糟蹋了……咯咯,要不是这个该死的百里行暮多事,你早就是小狼王的女奴,要天天跪着求他临幸你了……咯咯,现在,也不迟……咯咯,我忽然有一个绝妙的主意,只要你不死,就将你赏赐给小狼王做奖品,让你做他的妾奴,到时候,让姬真天天折磨你,咯咯……那样岂不是很好玩?”

凫风初蕾全神贯注躲避地下的飞刀,稍有分心,便会被刺穿脚掌心。

可是,涯草一心要激怒她,笑声更加恶毒了:“你看,小狼王杀来了……咯咯,小狼王已经率军杀到了……”

远处的天空,的确再次腾起巨大的烟尘。

黄沙滚滚,单峰骆驼的气势甚至远远胜过陀螺飞行器临空时的情形。

沙漠之舟,名不虚传。

大费、涯草、巨人、东井星人都全部汇聚这里了,这次前来的,除了小狼王,还能有谁?

虽然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可是,凫风初蕾也清楚,小狼王是彻底叛变了——他权衡之下,为了自保,还是放弃了营救商旅。

既然小狼王已经来了,涂山侯人和委蛇呢?

还有厚普,他们是不是已经全被小狼王所杀了?

凫风初蕾,已经无暇考虑这些问题,她只是急于要摆脱这些敌人,赶紧冲到百里行暮身边。

偏偏地杀阵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如影随形,无论怎么都越不过去。

“咯咯……凫风初蕾,你小心点,别成为了一个跛子或者瘫子,咯咯,要是那样,小狼王恐怕两三天就对你厌弃了,姬真也正好肆无忌惮折磨你了……咯咯,你看小狼王的大军……小狼王正等着接受你这个战利品呢……咯咯咯……小狼王这小子,有时候也真是很好用,咯咯,把你这个失去双脚的废物奖赏给他,也不为过……”

正文卷 第248章 女王爆发4

凫风初蕾跃起来。

鲜血,从她足底流淌。

一柄钢刀从地底升空,几乎削掉了她的足踝。

随即,钢刀又隐入了沙土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咯咯……百里行暮,你看到了吗?你的小情人要被杀死了……咯咯,她马上就要死于地下伸出来的一把把利刃了……咯咯,瞧,她的脚被划破了,流血额……咯咯……砍,砍死她,砍死这个小贱人……”

百里行暮再次飞起来。

巨人们被倒逼得迅速后退。

百里行暮几乎越出战阵——直到白袍怪的电流嗖的一声蹿向他的心脏——那是东井星上特有的电流枪,一旦挨一下,马上就会晕过去。

此时晕倒,只能任人宰割。

百里行暮急速后退,电流枪,不偏不倚击中了一个巨人的心口,只听得轰隆一声,巨人庞大的身躯便倒了下去。

沙地被砸出一个大坑,一时间,尘土漫天。

“快上,百里行暮也快死了……咯咯……你们都看到了吧?现在,纵然是他最心爱的那个小贱人即将被人杀死,他也幻变不了了……杀,先杀死凫风初蕾……哈哈,先让那小贱人死在他面前,让他尝尝什么是痛苦的滋味,咯咯咯……”

镜子在巨人阵的头顶盘旋,媚笑,扭曲成各种蛊惑人心的情状,而地上,一众无影无踪的土拨鼠士兵则在这荡人心魄的笑声里,一刀刀刺向凫风初蕾的足底,或者伸出来砍杀她的双腿……

金杖的杀气一浪一浪排开,麻木的士兵们就像送死的丧尸,地上已经有了一大堆来不及缩回去的断手。

可是,要杀光数量上万的敌人,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还有头顶那些不时骚扰的凶猛飞禽。以及不时暗中偷袭的大费。

凫风初蕾只有两只手。

她只想快点看到百里行暮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或者,冲进巨人阵里跟他汇合。

焦虑,令人暴躁。

地底下如影随影的鬼手更令人厌憎不堪。

她忽然怒吼一声。

足尖点地,金杖,在沙地上划开长长的一道口子。

无数只断手,翻滚而出,无数把利刃,当啷着掉在沙地上。

众人被这声势惊呆了,一时间,地下竟然再也没有鬼手再敢伸出来。

就连菱花镜,也远远飞起来,好像再也不敢靠近这股凌厉的杀气。

就在这时候,一道光圈无声无息将凫风初蕾包围。

她的身子瞬间轻飘飘的飞起来。

东井星人,竟然祭出了两道光圈——同时运用两种武器,这在之前是绝无仅有的。

此时,一道光圈凝聚百里行暮心口,一道光圈则将凫风初蕾提起。

光圈很弱,但是,提起一个人类,完全不在话下。

凫风初蕾猝不及防,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道,好像整个人掉入了流沙漩涡,越是挣扎,越是下滑得快。

风,呼呼撕扯,很快,将她嘴里的气息阻隔。

她忽然意识到,再有一刻,自己便会被这光圈彻底绞杀——他们拉她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她去做苦役,所以,就不会只是让她昏迷而已。

光圈压力扭转,意图将她就地粉碎——就像粉碎那些巨大的陨石、宇宙悬浮碎片一样。

低下头,如炽的白光下,她看到百里行暮——那么清晰,那么清晰。

他白衣如雪,仰着头——哪怕巨人攻击他,他也忘了还击——他只是惊惧不安地盯着光圈里的她!

光圈,慢慢将她收紧。

就像一道粉碎机,慢慢地先将她的四肢百骸压碎,然后,抽成真空,然后,就像是干瘪的琥珀或者蚊子的尸体。

这时候,她才体会到百里行暮的感受——那么巨大的一道光圈集中扫描在他的心口,该是何等的痛苦难忍?

而他,居然已经忍耐了这么久!

愤怒,排山倒海而来。

“干得好!真是太好了,咯咯……把这个小贱人转移到大海里扔掉吧,让她永远丧身大海吧……”

镜子旋转起来,轻盈,得意,就像一曲盛大的艳舞。

“咯咯……咯咯……死定了,你们终于死定了……你们这一对贱人,去死吧,统统都去死吧……咯咯咯……一起携手下黄泉吧,百里行暮,看,我对你多好,咯咯……等你死后,我会把你的骨灰抽出来再痛打三百鞭子……咯咯……”

她示-威似的,飞到光圈的边缘。

可是,凫风初蕾已经无暇抓住她——她挣扎的双手无法突破光圈的范围,反而体会到骨骼慢慢粉碎的声音。

她已经无法自救,更别说杀敌了。

金奎砂已经送给了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又把金奎砂落在了东井星人手上。

凫风初蕾再无倚仗,人力岂能对抗光影工具?她提了气,接连几次强冲,可是,那只是一种幻觉,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下一刻就要化为灰烬。

百里行暮心胆皆裂,可是,他的脚步已经踉跄,胸口的鲜血如潮水一般将雪白的衣衫染红。

那是一名巨人的袭击,他忘了躲闪。

也不是忘了,只是全副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那个光圈——光圈里,凫风初蕾的身影正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地,就像一只渺小的飞蛾了。

飞蛾,哪里敌得过火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一万年之后,没有不周山战舰的他,居然败给一群打扫宇宙的清洁工。

“心脏,刺杀他的心脏……咯咯……好多血……好多血……他要死了,终于要死了……百里行暮,你终于要死了……”

因为兴奋,她尖叫起来。

一边旋转,一边大喊:“呵,如注的鲜血……百里行暮的鲜血……共工的鲜血……真没想到,一代战神,最后死于女人之手……咯咯,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大英雄……”

涯草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心脏,是他唯一的弱点。

敌人攻击他全身,光影笼罩他全身,对他来说都无济于事,因为,只要身形暴涨,力量便成倍暴涨。可是,现在,他的心脏已经失去了能量。

已经萎缩得只剩下很小一块的心脏,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心脏一弱,幻变的能力便消失了。

他困在包围圈里,已经只剩下了巨人一族与生俱来的力气。

刑天斧,暴风雨一般再度袭来,他只有左躲右闪,十分狼狈。

也不知道还击,只是仓皇盯着那个越来越升空的光圈。

不行,岂能让他们拉走初蕾?

忽然听得一个清亮伶俐的声音:“百里大人,别急……”

他的飞身一扑,被刑天斧生生拦回来。

头顶,又是光圈一闪,凫风初蕾的身影几乎彻底消失。

他抬起头,失声道:“初蕾……”

凫风初蕾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已经彻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绞杀,身不由己,就连牢牢捏在手里的金杖也掉了下去。

武器已失去,对抗的一口气也彻底松懈。

光圈的绞杀已经逼近了她的心脏,她嗓子眼一堵,一口气已经上不来了。

就在这时,她低下头,看到百里行暮。

光圈照耀着他的心口,他的心口就像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鲜血汩汩地,已经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百里大人!”

她大叫,可是,声音却被光圈所吞没,飞蛾,眼看就要淹没在东井星人的清扫工具之下。

一拳重重击出。

那光圈居然顿了一下,凫风初蕾的身子,顿时旋在了半空之中。

光圈,彻彻底底集中到了百里行暮一个人身上。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雪白的衣衫下面,胸口,就像被揉碎了的红色土块,鲜血淋漓,令人触目惊心。

涯草哈哈大笑:“快看,你们快看……百里行暮真的成了一个废人……你们看他胸口的破洞……”

她忽然不笑了,慢慢地:“按理说,你的五脏六腑就算被高温溶液烧坏,却也不至于萎缩到这等地步吧……咯咯,咯咯,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她尖叫:“你中毒了!原来,你也中毒了!你居然感染了我的媚毒……咯咯……原来,就算今晚不杀你,你也非死不可……”

“百里行暮,你可真是个情圣啊,你是不是为了救那个小贱人,用你的心之血解了她身上的媚毒?明明是无解之毒,也难怪她居然还能好端端的重新站起来,而且功力大增,原来,她是继承了你的一大半功力……”

得意的笑声,在天空飞舞。

那笑声很妖很怪很可怕。

任何人要是忽然看到一面镜子这么飞舞着狂笑,都会被吓傻。

可是,今晚的怪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至于敌我双方,都已经不足为奇了。

“哈哈,百里行暮,你这个可怜的情圣,哈哈哈,我算是明白了,你直到死,也没有得到过那小贱人,对吧?哈哈哈,因为,只要你一睡她,便会将媚毒再次传染给她,让她腐烂而死,所以,你只好生生憋着,哈哈哈……”

笑声,疯狂到了极点。

“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你那么爱她,你居然一辈子也睡不了她,哈哈哈,好可怜,好可怜啊……百里行暮,我要是你,就去买一块豆腐撞死算了……你可知道,等你死后,那小贱人还是会选择别的男人。哈哈哈,你留着那么一个绝世美人,还是会被别人睡啊,你说,你这一切,又是何苦呢?还不如你自己享用了她,你俩一起共赴黄泉……哈哈,留着她,还不是给小狼王享用,等着瞧吧,我无论如何要找机会再给弄一点毒,让她在小狼王身下欲-仙-欲-死……哈哈哈……让你的所有心血白费……哈哈哈,让你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哈哈哈……”

正文卷 第249章 女王爆发5

光圈里的凫风初蕾,把这恶毒的嘲笑,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难怪委蛇会那么仇恨小狼王。

难怪不周山之巅,自己完好无损地醒来。

难怪自己一次次主动示好,却被百里行暮拒绝。

他不是要拒绝自己,他是迫不得已。

她急于挣出光圈。

她拼命地要奔向镜子。

她发誓,获得自由的第一刻,便是杀了这面镜子。

纵然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叫做涯草的女人彻底干掉。

可是,她只能在光圈里苦苦挣扎,慢慢地,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就连要喊一声“百里大人”也变得非常非常艰难。

……

厮杀声,只有血的平静。

人仰马翻,无动于衷。

只有妖异的镜子飞来飞去,嚣张无比。

它简直就是一个现场播报器,大肆渲染着百里行暮的惨状。

“哈哈……百里行暮,你终于不行了……你终于快要死了……杀,杀死他吧……真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战神,最后会死在我的手上,哈哈哈,我以后便是天下第一战神了……”

时而,又是妒忌而愤恨。

就连他死,她也得不到他。

多可惜。

“百里行暮,你可真伟大啊,为了颛顼的女儿,居然这样牺牲自己……叛徒,你这个该死的叛徒!巨人一族的可耻罪人……今天,我非代替巨人一族清理门户不可……”

“快,蠢货们,集中全力先干掉百里行暮!”

“只要干掉百里行暮,其他敌人统统不在话下!”

百里行暮一死,其他人全是废柴。

所有人恍然大悟,一起奔向百里行暮。

所有的力量,集中攻向百里行暮。

“杀!”

“杀!”

“杀!”

就像一面指挥官。

就像整齐划一的刽子手。

整个沙漠,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笑声,变成了憎恨:“百里行暮,你居然敢如此爱她,却如此害我!!!该死,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去死吧,你们统统都去死吧……纵然死后,我也要将你俩挫骨扬灰……杀……巨人们,快杀了这个叛徒……”

妖异的镜子飞过去,对着百里行暮喷血的心口,全力袭击。

百里行暮不躲不闪。

镜子,仿佛消失在他的心口,被那股巨大的鲜血彻底吞噬了。

他只是疲倦地抬起头,寻找凫风初蕾的身影。

可怜的初蕾。

她已经要被白袍怪彻底毁灭了。

她毕竟那么弱小,根本无法自救。

他急于冲出包围圈。

他只想奔向她。

最后的时刻,那是他唯一的选择。

至于四周蜂拥而来的杀机,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凫风初蕾在光圈里,也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金杖一次次的挥舞,却徒劳无功。

甚至,她都快看不清楚百里行暮高大的身影了。

注定了那是一场永久的别离。

可是,她不甘心。

身为鱼凫王,四面神的后裔,岂能被这些跳梁小丑所左右?

可是,她的力道在光圈之下,越来越微不足道了。

鱼形的幻变也不可能。

四面神的幻变,也无能为力。

她疑心,自己已经油尽灯枯。

可是,她还是用尽最后一口气,一直死死地往下坠,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纵然死,我也要死在他的身边。

可另一个声音却愤怒呐喊:不不不,我不要死。

我就算死,也要先把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慢慢地,她的意识变得飘忽而微弱,心脏就像被充满了一股巨大的气流,膨胀得几乎要碎裂一般。

光圈,再次升空。

光圈里,凫风初蕾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了。

“百里大人……”

最后一声呐喊,止于喉头,她根本再也发不出一星半点声音,只感觉到自己在轻飘飘的上升上升。

原来,这便是死亡的味道。

飞翔的镜子,哈哈哈大笑:“干得好!干得好!你们终于先把那个可恶的小贱人干掉了……哈哈哈哈,从此,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小鱼凫王了……凫风初蕾,你去死吧,哈哈哈哈,百里行暮,快看,你的心肝宝贝竟然比你先死……哈哈哈……”

百里行暮忽然跳起来,身形,瞬间暴涨,伸出的一只手,死死拉住了光圈里的凫风初蕾。

光圈,生生被拉下来。

可是,下一刻,胸口的血便如洪水一般涌出。

他的身子摇晃几下,就像一座大山轰然倒塌。

可是,他摇而不倒。

如影随形的光圈,将他心口彻底扫描透视。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内里的五脏六腑就像血红的炭火在逐渐灰飞烟灭,然后,凝固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块褐黑色的血团。

这不是鲜血。

这只是一股杀气。

这是刚刚释放的过去。

这是无比久远的年代。

这是停顿已久的死亡——

死亡,并非现在。

死亡,已经很久很久。

百里行暮的五脏六腑,其实已经死了很久很久,只是凭借一口气在挣扎而已。

真正的共工,几万年前就死了。

真正的百里行暮,也在一万年之前就死了。

眼前这个白衣人,只是凭借一股意念,不堪消散,抗争到底。

活着的,只是他的意志。

所有人都惊呆了。

所有的攻击,也暂时停止了。

可是,百里行暮高大的身躯也停止了。

这一强行幻变,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能量,以至于连缩回原型的能力都失去了。

半神人的传奇,到此为止。

而他伸出的手一松,凫风初蕾迅速被重新拉扯,随着光圈越升越高。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被人宰割。

而自己,却再也无能为力。

他想低下头。

他不敢看。

可是,他连低头的能力都没有了。

只有眼眶,慢慢地红了。

就算一个只有意志存活的人,也泪浸心脏。

绿光一闪,菱花镜从他破烂的胸口飞掠而出。

“杀!”

是涯草的声音。

“杀!”

是大费的声音。

“杀!”

甚至还有两名白袍怪的声音。

如梦初醒的敌人,一股脑儿围上去。

就算他只有最后一点意念——他们也必须除而快之。

否则,只剩一口气的共工,也是可怕的敌人。

否则,只有一丝意念的百里行暮,也是天下罕见的对手。

涯草尖叫,歇斯底里一般。

“瞄准心脏……心脏……对,就是心脏……”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他暴露在光圈之下的心口——他的身影那么大,所有人都把这个目标看得清清楚楚。

“刺杀心口,不得有误!”

“瞄准心脏!”

“杀他,杀死他,这是绝妙的机会……快,刺穿他的心口……只要砍碎他最后的这点心脏,他便死透了,哈哈,从此世界上就真的再也没有共工这么一号人物了……”

就连魂魄,也要给他彻底驱散。

“上……巨人们,快上……你们这些蠢货,还愣着干什么……快……”

十几把刑天斧,一起砍向那个暴涨的心口——褐色心脏一览无余。

一如砍瓜切菜。

百里行暮没有退避,没有躲闪,没有抵抗。

最终,他还是死在巨人自己的手里。

这是共工的宿命。

也是巨人一族的宿命。

百里行暮只是抬起头,想最后看一眼那逐渐消失的光圈。

刑天斧的杀气已经彻底将他笼罩,他也毫不在乎,甚至也不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轻的巨人。

他身高近十丈,勇锐刚猛,刑天斧不偏不倚,就砸向百里行暮的心口。

“咯咯……干得好,真是太好了……百里行暮,你现在后悔了吧……为了那样一个小贱人,为了你的仇敌颛顼的女儿,你真是死得毫无价值……百里行暮,祝愿你死不瞑目……”

那是天地间最得意的声音。

那是涯草肆无忌惮的狂笑。

“这沙漠里成千上万的尸体,足以让我吸取最大的阴气和血液。哈哈,百里行暮,你知道吗?你一死,我便是天下第一强人。从此,别说什么万王之王,就算九重星上的使者,也要看我脸色行事,哈哈哈……百里行暮,你死得好,死得妙……”

“哈哈,凫风初蕾也死了……你看,她已经彻底死了……”

“真的,我最后祝愿你死不瞑目……”

那是她对他最后的祝福。

百里行暮惨淡的双目,无能为力闭上。

天地之间,只剩下涯草咯咯的笑声。

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

夜风,将支离破碎的血肉吹得满地都是。

稍微闪避慢一点的人们,甚至面上嘴上都沾染了腥的血。

倒下去的正是那个年轻的巨人。

他的刑天斧第一个砍在百里行暮心口。

他巨大而幼稚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一招杀掉一个巨人。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直到轰然一声倒下,手里的刑天斧才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另一个巨人茫然冲上去。

又是一拳,砰的一声砸在他的头顶。

不偏不倚,正中颅骨。

他硕大无比的头颅,就像沙盘一般四散纷飞,好一会儿,庞大的身躯才轰然倒下。

纵是中了迷魂咒一般的巨人,也被这骇人的声势惊得步步后退。

就连那面嚣张至极的菱花镜,也忽然隐蔽了所有的闪烁。

所有敌人,步步后退。

他们惊呆了。

他们不敢置信。

他们纷纷躲闪,以为来了什么强敌。

正文卷 第250章 女王爆发6

唯有百里行暮,仰起头,无声无息,笑起来。

因为,他不用看,已经感觉到了那是什么人。

是她!

是她呀!

小鱼凫王、四面神的后裔,她终于幻变成功。

东井星的光圈,在她眼里,已经真的只是清扫宇宙的工具而已。

一把扫帚,岂能抵挡黄帝的后裔?

她冲出来。

就像一股飓风扫过大漠。

那一刻,她主宰了整个大漠。

如梦初醒的巨人,再次闪避。

金杖再次挥出,定位在百里行暮心口的光圈,忽然消散。

半空中,四个窈窕的影子。

她比镜子更高,甚至比百里行暮更高。

四道红色的身影,四张美丽的面孔,奢华的蜀锦王服,将头顶红月亮的诡艳也彻底遮掩。

唯有金杖,闪烁出漫天的光辉。

还有她头上那金灿灿的飞鸟鱼凫王冠。

小鱼凫王。

古蜀国的新女王。

这才是真正王者的架势。

她在这里,正式登基。

所有人都呆住了。

就连百里行暮也呆住了。

她却平视他——以前,他幻变的时候,她总是只能站在他的掌心,跳跃,玩耍,撒娇,就像他小小的宠爱。

小小的花瓣,从来翻不出他的掌心。

唯有这次,她平视他,长长的睫毛,几乎触及到他红色精灵般的头发。

甚至,她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满头的红发——手心也是湿漉漉的,那是满手湿润的鲜血。

就如她此刻的心。

湿漉漉的心,来不及哭泣。

她也没有时间哭泣。

她已经被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杀机彻底填满。

心中只有一个字:杀!

我要杀光你们这些敌人!

可是,再大的愤怒,也无法阻挡他满头的红发变得憔悴,委顿,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华,枯燥得就像是一把冬天的落叶。

呵,百里行暮。

以前,她总是仰望的对象。

现在,她觉得他那么弱小。

他山一般的身形,忽然幻变,下一刻,已经如常人一般大小。

她和他并肩而立。

那是她第一次和他比肩——忽然觉得他那么软弱,那么软弱。

而她,勇气倍增。

她的手,还是轻轻放在他的红发下面,轻轻的,仿佛想要传递一些能量给他。

这无声的举动,他当然明白。

可是,他只是摇头。

没用的,初蕾,没用的。

她声音哽咽:“百里大人……”

他忽然笑起来,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

她也笑起来:“百里大人,我说过,我不会一直是你的负累。”

他点点头,非常认真:“鱼凫国的女王,又怎会成为他人的负累呢?”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心口。

那是她第一次瞧见他的内心——真的,透明光圈之下,五脏六腑皆是生生的呈现眼前,包括他那颗如岩浆中焚烧过的萎缩得几乎快要消失的心脏。

那不是新伤。

那是旧伤叠着旧伤,居中,一个小小的焦炭似的黑点——就算没有今天的流弹一击,那心脏也只能垂死挣扎了。

只是这一击,加速了死亡的到来,他身上最后一滴血,已经彻底流干。

以前,她竟然一直不知道这一点。

一路同行那么长的时间,自己竟然不知道。

真是无法饶恕的粗心。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也给挖出来。

“呵……初蕾……”

她笑盈盈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下来。

“初蕾……”

她从未听过他如此温柔又如此软弱的声音,就像一股气流勉强凝聚,然后,又缓缓地消散,一丝一丝,无影无踪。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的到来——一种几乎是看得到的死气沉沉。

多可怕!

就像她越来越充沛,越来越源源不绝的能量——本以为是不周山之果,可是,涯草说“你这个可耻的叛徒,你居然以自身心之血为她解毒,让她继承你绝世的能量和元气……”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自始至终,都是他在为她奉献,为她牺牲。

她想,自己为他做过什么呢?

真是什么也没做过啊。

她微笑,声音也温柔得出奇:“呵,百里大人,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把他们统统全部杀光……涯草……大费……白袍怪……还有小狼王……所有你的敌人,我统统都要杀光……”

一念之间,心魔永驻。

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永远也找不到了。

“别……初蕾,别这样……”

他眼神晦暗,可是,还是温柔得出奇。

杀戮,永远也不能解决问题。

死亡,绝不是人类的终极宿命。

就像不周山冰川里那些凝固万万年的可怜的人类——上亿的人死去,可这个地球,还是地球。

人类,还是没有丝毫的教训和进步。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涯草。

飞翔的镜子大吼大叫,气急败坏:“杀……杀了她……你们快杀了她……不然,大家都得死……”

镜子,重新旋转,飞舞,声音已不再娇媚,充满了恐惧:“快上啊……”

幸存的巨人们,如梦初醒,挥舞着刑天斧,再次一拥而上。

百里行暮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近。

这些,全是他的族人。

他想阻止他们。

可是,他发不出声音。

而这些蒙昧的巨人,还在镜子的指挥下,一往无前,就像一群失去理智的行尸走肉。

凫风初蕾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直到他们奔过来。

金杖过处,又是一片血肉横飞。

七八个巨人,陈尸当场。

已经只剩下两三名巨人。

他们稍稍落在后面,侥幸逃过一劫。

他们已经被这巨大的杀气震惊,生平从未有过的恐惧,将他们彻底攫取,一个个站在原地,徘徊不前,连后退都不敢。

他们的目光,从百里行暮身上,转移到凫风初蕾身上。

明明是来杀百里行暮的,怎会一个个死在这样一个娇弱少女手上?

百里行暮对他们一直手下留情,可是,她,绝不会!

再也不会!

巨人一族和鱼凫国的死仇,就此结下。

老巨人胸口一道血口子,惊惧得步步后退,纷乱的褐色胡须颤动得就像快要枯萎的野草。

在这场可怕的厮杀里,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因为清醒,而来的恐惧。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一拳就能砸死一名巨人的可怕的小姑娘——更在于那面妖异的镜子。

清醒之后,他已经完全听到了那熟悉至极的声音。

涯草!

那是涯草的声音。

幻变时扭曲而妖娆的身影,也是涯草的身影。

他第一次盯着那面飞翔的镜子,好像在问:这是涯草吗?这真的是涯草吗?涯草明明死在了巨人们的眼前,而且被自己一行人亲手掩埋。

可是,她怎么会变成一面镜子?

镜子还在连声催促:“快上啊,你们愣着干什么?”

另外两名巨人上前一步,老巨人却一动不动。

他死死盯着镜子,颤声道:“涯草?你真的是涯草?你没有死?”

涯草大喊:“快杀了那个小贱人……你们答应过我,一定要杀掉那个小贱人……”

的确是涯草!

再无疑惑。

“你们在我坟头发过誓!快杀她,否则,你们必将遭受最恶毒的诅咒……”

多可怕!

居然真的是涯草。

一切的真相,原来是一场可笑的阴谋。

一切的正义,变成了无聊的走狗。

而且,还附带了这么巨大的死亡和牺牲。

“快,巨人们,上……用你们的拳头,用你们的铁蹄,踩死她,砸死她……快啊,还傻站着干嘛……”

老巨人,茫然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凫风初蕾。

在他旁边,两名年轻巨人冲上去,一左一右,一如大象包围了蚂蚁。

蚂蚁跳起来。

两只拳头几乎是同时落下,一左一右,精准地砸中了两名巨人的脑袋。

砰砰巨响声里,两名庞大的巨人就像是忽然被抽掉了脊髓的软体动物,轰隆倒下去。

老巨人,已经彻底忘记了涯草。

他被这亲眼目睹的奇景惊呆了。

蚂蚁,竟能一拳砸死大象。

此刻,那小姑娘已经捏着拳头冲过来——一拳,便要砸烂他这颗老巨人的头颅。

老巨人,本能逃窜。

可是,已经太迟了。

她横在他的面前。

一股巨大的杀气,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仰起头。

他沉重地低下头。

这可怕的普通人类,令他感觉迅速到来的死亡。

“以前,因着百里大人的关系,我不愿和你们巨人一族结怨!可是,他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巨人一族杀光杀绝!”

她指着他:“你记住,一个活口我也不留给你们!”

老巨人,再次步步后退。

“我要把你们整个防风国,彻底杀绝!”

妖冶的镜子却飞起来,怒火万丈:“小贱人,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惭!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有点四面神的微不足道的本领吗?颛顼尚且死得那么狼狈,你算什么东西?你显摆什么?”

金杖伸展,横扫过去。

饶是镜子躲闪极快,也差点被扫中,在半空中剧烈翻转,当的一声掉入黄沙便消失不见了。

可是,凫风初蕾丝毫也不敢大意,金杖再次冲着地面扔出去。

金杖就像一把锋利的钢刀,从一片黄沙划扫而过。

方圆一公里的距离,黄沙漫卷,自动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黄沙下面,竟然涌出一道长长的血泉。

所有隐匿的白狼国“地杀”士兵,无一幸免,断手断脚铺满一地。

正文卷 第251章 女王爆发7

所有隐匿的白狼国“地杀”士兵,无一幸免,断手断脚铺满一地。

惨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逃!

可是,足下无路。

沙下,也无路。

曾经他们最熟悉的领域,成了他们最后的葬身之地。

凫风初蕾,没有任何手下留情。

她惊人的记忆力,将“地杀”士兵的方向判断得清清楚楚。

金杖再次挥舞,这一次,惨叫声,全部变成了闷哼。

绝杀!

那是惨无人道的绝杀!

不光要他们的手,还要他们的命!

凫风初蕾的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杀!

一念成魔。

她只想杀光这沙漠上所有的人!

每一个人!

尸体,横七竖八。

她看不到镜子。

她一直在寻找那面镜子。

镜子知道厉害,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嚣张,全部收敛。

可是,她毫不在乎。

她一路寻找。

她一路杀过去。

只要那面镜子不出来,就一直杀!

就算把整个沙漠的活物杀光也无所谓。

所有敌人,只恨少生了两只腿,拼命地跑,拼命地逃。

她也不追赶。

她一心分辨镜子的方向。

金杖,再次在沙地上划过。

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侥幸隐匿。

一股细细的鲜血,喷涌而出。

她哈哈大笑:“涯草,你出来受死吧!”

又是一杖下去,血泉,成了很大的一股。

“装死没用!天涯海角,我必杀你!”

血泉,瞬间消失。

可是,凫风初蕾已经辨认出了那股巨大的血腥味,夹杂着淡淡的香味,若隐若现,那是涯草的标志。

那是她的媚香。

真是成也媚香,败也媚香。

香味在,她便再也无法逃窜。

凫风初蕾不徐不疾,循着媚香,一杖一杖打下去。

每一杖,毫不留情。

“涯草!你就是涯草!你既然装死,这次,我就要你真死!”

追逐。

风一般的追逐。

金杖,几乎搅动了整个大漠。

鲜血涌出,很快浸染黄沙,风一吹,茫茫地又是一片黄色。

血腥味,却更浓更强。

半个天空都变成了黄色尘暴。

所有人都在颤栗。

幸存者的呼吸都变得艰难。

那一刻,大家都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那是真正的末日。

凫风初蕾,从未如此快意。

一种宰杀他人的快意。

金杖,再次落下。

快,准,狠,就像一把笔直的尖刀,深深地插入沙漠的心脏。

鲜血,潮水般涌上来。

纵然是一百个人,也不见得有这么多鲜血。

可是,一面镜子,却血如泉涌。

凫风初蕾并不在乎这鲜血从何而来,也不在乎。

很快,地上的黄沙被淋湿了一大片。

有战栗痛苦声,就像一个临死之人的悲惨呻吟,绝命挣扎,就像快被老虎一口咬断喉管的绵羊。

妖媚的笑声,再也发不出来。

“小贱人,我……我饶不了你……”

这一次,声音消失了彻底的妩媚和娇嗲,变得惶恐,震惊,亡命一般狼狈不堪。

“该死的凫风初蕾……我要杀了你……”

金杖自动追逐着那股香味,划破了夜空,也划破了黄沙,阻隔了任何侥幸逃窜的地杀的生路。

夜风翻飞,断掌翻飞。

小狼王安排的一千“地杀”高手,无一声生还。

凫风初蕾快意地欣赏着一堆堆的断手,看着黄沙迅速被血染,又迅速被风干。

“涯草,滚出来吧!”

“哈哈,现在是我杀你!涯草,你记住,是我杀你!是我,凫风初蕾,是我,要杀掉你们全部!”

“该死……”

尖细的声音忽然消失,地面的血泉也忽然消失,妖异的镜子已经彻底消失了。

金杖,迅速回到凫风初蕾手上。

风,吹散了黄沙,掩埋了断手。

可是,掩埋不了鲜血的杀气,死亡的味道。

整个大漠,忽然一片死寂。

老巨人,步步后退。

可是,他已经退无可退。

他,已经是她周围唯一的一个活口。

而她,一个活口都不想留。

茫茫大漠,东南西北都是她的影子——红色的,美丽的,苗条的,娇弱而神秘的影子。

四面神。

四面杀。

在这之前,已经没有任何人记得四面神一族为何能独霸天下,一统全球了。

直到现在,亲眼目睹,他们才知道,四面神的威力。

倒退的老巨人,一步一步,沉重挪动,如此,哪里敌得过风速而来的金杖?

他睁大眼睛,盯着那一拳砸下来的玉手——真的,这在巨人一族看来,真不啻一个小孩子的玩意,可是,这只小小的手,居然有石破惊天的能力——在他旁边,便是之前倒下去的另一名巨人,他年轻的脑袋,彻底粉碎。

此时,这只小小的拳头,直抵他的胸口。

老巨人无法躲闪,惨然闭上了双眼。

“唉!”

夜风,吹来熟悉的叹息声。

凫风初蕾有一瞬间的清醒,稍稍错愕,拳头便没有砸下去。

“小心!”

凫风初蕾跳起来。

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比风还快,比夜还沉。

那神秘的虚无,本来就没有实体。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腾挪闪躲,统统无法逃离她的视线——四个身影,八只拳头,自成一个包围圈。

凫风初蕾举起金杖,盯着那两名白袍怪。

白袍怪不由得转移了视线。

可视线所触处,全是举着金杖的凫风初蕾。

别无退路。

电流枪迎着金杖,砰然回弹。

凫风初蕾毫发无损站在原地。

金杖,不是一般的王杖。

那是四面神一族特有的武器。

其威力还远在电流枪之上。

白袍怪死死盯着那枝金杖——九重星联盟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的超时空武器——

现任鱼凫王,终于会运用自如了。

白袍怪森森的:“原来,你就是黄帝的后裔、颛顼的女儿……”

“没错,我就是黄帝的后裔,颛顼的女儿!”

“四面神一族,向来在九重星联盟中就高高在上,而到了地球,他们更是不可一世,长期把持着中央天帝的位置。以前,他们是看都不屑多看我们一眼的!自然,我们也不会去招惹他们!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可是,颛顼这老贼,他居然扔一大块金奎砂阻挡我们打捞陀螺飞行器……”

金奎砂在坑底,所以,东井星人的光圈武器失效,必须出动十万以上的徭役打捞。

他们对颛顼的恨,可想而知。

“颛顼这老贼,真是罪该万死!”

“你们更该死!”

话音未落,他二人已经被四道影子所包围——曾主宰整个地球几千年的四面神后裔,爆发出令人震颤的力量。

白袍怪,立即飞上天空。

巨大的白色袍子下,空荡荡的。

那是一股顶着袍子横行的魂魄——东井星人的形体无法适应地球的气候,所以,是以人类的肉眼无法窥探的另一种形态存在。

可凫风初蕾毫不在乎。

无论什么形态,都必杀之。

哪怕是两个魂魄,也要拘了,踩在脚下。

她哈哈大笑,凌空而起。

“杀!我要杀了你们!”

天空,大地,如一场血雨飘零。

“你们记住,是我!凫风初蕾,杀了你们!”

金杖,远远飞出去。

那是大费的军队。

本来,他们已经退得很远,自以为已经到了安全的区域,进可攻退可守,所以,一直在旁观。

不料,金杖来得如此快,如此猛。

飓风携着死亡之气,卷起飞沙走石,劈头盖脸坠落。

大费,转身就跑。

事实上,凫风初蕾刚一挣出光圈,他就酝酿逃窜。

事实上,涯草的声音一消失时,他就已经开始逃窜。

审时度势的本领,他天下第一。

逃命,成了唯一的自保。

此时,他已经远远将自己的军队仍在了后面。

还有几百精锐牢牢护卫着他。

而来不及后退的大夏士兵就统统遭了秧,他们呼天抢地,狼奔猪突,恍如一场剧烈的地震,单峰骆驼受了惊吓,立即四散飞奔。

互相践踏推搡者,死伤无数。

惨叫声,响彻夜空。

大费不敢回头。

风呼呼吹在耳边,他只是拼命,拼命地逃窜。

单峰骆驼撒开四蹄,在大漠里一马当先。

身后,是他精选的侍卫,尽管他们掩护着他,可他还是胆战心寒,完全失去了方向,只是一鞭一鞭地挥向坐骑,骆驼吃疼,就跑得更加疯狂。

可是,他觉得这速度还不够快,于是,更拼命地鞭打骆驼。

骆驼也红了眼,撒开四蹄,亡命飞奔。

大费几乎被颠簸下来,却牢牢攀附着驼背。

终于,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耳畔呼呼地风声。

他扭动早已麻木僵硬的头颅,一看,怔住了,所有侍卫全部跑散了,诺大的沙漠,只剩下自己空荡荡一人。

如一条丧家之犬。

妖艳的红月亮,变成了惨白,就像脂粉褪尽的女郎,完全失去了颜色,在真实的夜晚憔悴而丑陋。

白色的袍子在天空中化为一片一片的灰烬,两名白袍怪早已不知去向。

可是,金杖一直追逐白色袍子的碎片。

他们不死,战争不止。

黄沙,一阵一阵被翻卷。

奔逃的士兵嗷叫着,纷纷坠入一个个突如其来的陷阱。

一个骷髅般的身影,从沙地里窜出来——根本不是人体,而是一堆诡异万状的金属材料——

可是,金杖没有任何停顿,猛地便砸下去。

一堆金属,瞬间燃起火花,很快变成了一堆焦黑的黑炭。

四道红色的影子,依旧不依不饶,在半空中发出咆哮:“滚出来……统统给我滚出来……白袍怪……涯草……大费……你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必将毁掉防风国和你们那该死的东井星……还有阳城,我必将踏破阳城……”

正文卷 第252章 永不饶恕1

涯草和白袍怪已经彻底失踪了。

金杖每一次落地,便是一大片横陈的尸体。

大夏的精锐,就像一堆蝼蚁,不堪一击。

他们已经被大费抛弃。

群龙无首,只能乱窜。

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死亡。

四面神的威力加上共工几十万年的能量,整个沙漠都在剧烈颤抖。

红色的身影,却越战越勇。

颤抖吧,求饶吧,而我,必将,不饶恕你们。

夜风,将血腥味吹得七零八落。

百里行暮微微张嘴,想要叫住她,可是,他没有。

他黯淡的眼神一直追逐着她发狂的身影——那么苗条,那么文弱的人儿,可是,她也被逼得发疯了。

她已经杀红了眼,完全失去了理智。

她拼命挥舞金杖,似乎要把整个沙漠翻一遍,就连声音也嘶哑了:“涯草……滚出来……你这个该死的女巨人……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但凡跟你有一丝关系的人,我都要统统杀光杀绝……”

士兵、单峰骆驼……整个沙漠但凡还有一口气的活物,统统都在逃窜。

稍慢一步,便永远也无法逃离这片可怕的沙漠了。

当金杖再一次横扫过去时,凫风初蕾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若有似无,被风吹过。

她蓦然停下脚步,血红的双眼慢慢转过去。

四周,瞬间一团漆黑。

天空的红月亮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大团厚重的乌云,就像一大团墨汁,肆无忌惮地将整个世界霸占,风停了,声音消失了,整个世界忽然变得虚无而空寂。

唯有对面微弱的心跳:滴答,滴答。

好一会儿,凫风初蕾才辨认出,那是鲜血快要流尽的声音。

就像夏日的清晨,荷叶上最后的一滴露珠,被烈日一晒,很快就要被彻底蒸发了。

她张了张嘴,可是,什么都不敢说。

就连脚步也不敢迈动——她怕自己一走过去,那滴答之声就消散了。

余勇之后,只剩下恐惧。

她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开始战栗。

他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目光,逐渐将她看得分明——隐隐还是四面的影子,从东南西北一起看着他。

她紧张得忘记了自己已经变了模样。

可是,那美丽的容颜不变,那俏生生的神情不变,那明亮清澈到了极点的眼睛更加没有丝毫变化。

“初蕾……呵,初蕾……”

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呵,初蕾……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过来吧……”

他慢慢伸出手。

她却犹豫着,一步一顿。

不远的距离,她却走了很久。

他很耐心,一直温和地凝视她。

等待。

就像第一面相见。

等待了几万年,只是为了金色三桑树下第一次的相见。

他和颜悦色:“初蕾,你听我说,现在,你已经有独立踏上不周山的能力了……”

不周山!

去不周山干什么?

她疑惑,但不发问。

她只是死死盯着他的心口。

白衣如雪。

他心口的鲜血居然全部消失了,破洞也不见了,完完整整,就像从来没有受伤过一样。

就连他的笑容也镇定自若,俊美得如第一眼的惊艳。

他,是她唯一惊艳过的男子。

可是,他的身形出卖了他。

明明没有风,可是,他的身形一直在微微颤栗,就好像他的双腿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身躯了。

甚至,他巨人的身躯也变小了——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地,她觉得他忽然瘦弱矮小得可怕。

她还是死死盯着他的心口,目光想穿透白色的衣服,看清楚他内在的五脏六腑——她明明记得,他的心脏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小点——一个已经死亡了很久的黑色小点。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看不到。

他将它彻底遮掩。

过了许久,她伸出手。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拥抱他。

就像抱着一个小孩。

他心安理得靠在她的怀里。

他也是第一次享受女性这样怜悯的拥抱。

她的手,轻轻抚摸过他快要枯萎的红发。

那红发,呵,枯干得就像是一把野草。

她的拥抱都开始颤栗。

她忽然用力,抱起他——没想到,真的抱起来了。

她很震惊。

他也很震惊,随即,又释然了。

她喃喃自语:“百里大人,我本以为这一辈子我也不可能抱得起你……呵呵,没想到,我居然一下就将你抱起来了……”

他凝视她。

可怜的初蕾。

她笑声如银铃一般,可眼眶里,却红血涌动。

“百里大人,要不,你等等我。嗯,我还要做一件事情,我得先去把大费和他的人马杀绝,再把小狼王杀绝……”

她若无其事:“这件事情一完成,我便陪你离开这里。”

他只是凝视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摇头。

“为什么摇头?百里大人,你以为我杀不完他们?你也看到了,我杀光他们易如反掌……呵,他们能杀你,我为何不能杀他们?百里大人,我实话告诉你,我要把他们彻彻底底杀绝……”

他的眼神更加黯淡。

初蕾,你就算杀光了全世界的人,也没用了。

这黯淡,终于将她彻底击溃。

她手一松,居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二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厚厚黄沙,就像绵软的地毯。

倒下去,也不感觉到任何疼痛。

凫风初蕾却埋头在沙海里,泪如雨下。

深深的沙土层中,也是浓浓的血腥味。

百里行暮坐在她旁边,怜悯地看着她。

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就像必不可少的挫折。

只是,经过此役,他知道,一切,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

可是,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暖意——他的掌心冰凉得就像是这大漠的夜风,合着血腥的味道,却没有任何的生机。

她慢慢抬起头。

头上,满是沙尘。

他轻轻地拍掉她满头的沙尘,然后,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她似在自言自语:“百里大人,我们该去哪里呢?对了,你想去哪里?周山?还是金沙王城?要不,我们另外找一个好地方?”

他微微闭着眼睛,气息十分微弱。

“百里大人,我们去天穆之野吧……”

她站起来,又要伸手去抱他:“没错,我们去天穆之野!”

心情忽然很雀跃,唧唧喳喳地:“呵,百里大人,以前我去不了天穆之野,是因为没有维马纳。现在,我们有了维马纳,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丽丽丝还送过我一枚夜明珠,她说,有了这东西,也能帮助通过天穆之野。嗯,我们马上出发,要不了多久就一定能赶到……”

天穆之野,有西王母一族的不死药。

她甚至想起,还有上元夫人。

只要拿到不死药,他便不死。

她信心十足,侃侃而谈:“走,百里大人,我们马上出发!”

他却紧紧拉住她的手:“初蕾……你听我说……”

她诧异地看着他。

“我们去周山!”

她立即反驳:“我们该去天穆之野。”

“不,我们只能去周山!”

她怒了:“干嘛去周山?周山有什么好玩的?都厌恶了好吗?我们就去天穆之野。走,马上走,百里大人,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他还是轻轻拉住她的手,镇定得出奇:“初蕾,没用的!去天穆之野没有任何用处!上元夫人曾经赠我不死药,但是,我拒绝了。”

他无视她眼里的红血,残忍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这里,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不死药也没用了!”

凫风初蕾死死瞪着他的心口,眼中一抹血红倾斜而出。

月色下,她的脸上两行红泪。

风一吹,这软弱的液体随即烟消云散。

可是,她根本哭不出来。

她甚至连揉一下眼睛都做不到。

“初蕾,我们去周山吧。”

她慢慢低下头去,静静地听着。

“初蕾,你听着,有一个秘密我一定要告诉你:在不周山的第三层,是一座武器库,里面,汇聚了十几万年前,全宇宙最先进的尖端武器。你必须在白袍怪赶到之前,提前封存这座武器库……白袍怪躲在地球几万年,他们的真实目的便是为了这批尖端武器……”

虽然是十几万年之前的武器,但是,直到现在,也属于尖端行列。

因为,不周山之战后,九重星联盟便暂时停止了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研制和出品。

可以说,这十几万年,便是武器停滞不前的年代。

天上诸神,只冷眼看着滑稽可笑的人类拿着棍棒土块,互相攻击。

“可是,现在我们没法赶去不周山,只能先去一趟周山……”

周山,便是他们相识之地。

不周山,则是他的闯祸之地。

周山,她很熟悉。她曾经在那座大山里迷路多日,也曾经在那里遇见他。

“初蕾,你先去周山的武器库拿出一艘维马纳,然后,才能登上不周山,开启第三层武器库……至于燃料,呵呵……燃料,这世界上一定有燃料……”

也许,这座沙漠里的地下坑道里,便有燃料。

可是,她心不在焉。

她一点也不关心燃料。

她甚至压根对不周山上的尖端武器毫无兴趣。

她只是盯着他,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一些什么。

正文卷 第253章 永不饶恕2

“对了,你还记得大禹王告诉我们的那个秘密吗?泰山封禅的秘密……初蕾,你还记得吗?”

他用尽力气,却断断续续。

气息的衰竭,已经到了极限。

凫风初蕾口干舌燥,只是看着他口开口合。

她慢慢地:“百里大人,我对你的这些伟大义务,毫无兴趣!”

他一怔,忽然拍了拍自己的头。

是啊是啊。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忽然笑起来。

这一笑,真真是神采飞扬,烈火艳艳,炎帝之子的绝世风采,一览无余。

谁说娲皇没有偏爱之心呢?她明明造他时,便用光了所有的美丽和阳刚元素,所以,于他之后,天下便再也没有那般勇武而俊美的男子了。

她便也笑起来。

“呵,初蕾,你说得对!有些义务,真不关你的事情。其实,只要你还好好地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她却眺望远方飞行器的方向。

那小小的飞行器,已经彻底隐没在了黄沙之下。

月亮早已消失。

太阳尚未升起。

整个大漠一片漆黑。

彼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不一会儿,就要晨曦初露了。

凫风初蕾忽然一伸手,拦腰再次将他抱起。她微笑:“百里大人,我带你去周山!”

疾风,沙尘,每个人都要死死捂着眼睛,才不至于变成瞎子。

好一会儿,小狼王才放下双手,死死勒住骆驼的缰绳。

慢慢平息下来的烟尘,传来远方血腥的味道,浓郁得令人想呕吐。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半空那个四面的影子——即使距离太过遥远,他也清楚地辨认出,那是她!

居然是凫风初蕾。

身后,冷风袭来。

蛇尾席卷着,气急败坏:“小狼王,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叛徒,首鼠两端的家伙,你居然又赶回来支援大费……”

“闭嘴!”

“快回去救商旅!”

小狼王厉声道:“若是大费赢了,救那些商旅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他们追上,全部杀死,就连我们也会彻底被消灭!为何不能先杀掉大费再去救人?他们迟半天不会死,可是,我们却会死!”

“你诡辩!”

“你问问涂山侯人,他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想法?”

委蛇气急败坏:“你答应过我家主人去救人,你却阳奉阴违……”

落在后面的涂山侯人,也已经赶到。

“委蛇,你不许再纠缠我,你问问你那位伟大的启王子,要是大费赢了,别说商旅,他自己还有活路吗?”

在营救商旅的途中,小狼王一直走走停停,到后来,干脆转身就跑。

委蛇追他良久,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听得他这么狡辩,怒道:“喂,小狼王,让你舌灿莲花,我也不信你了,你这家伙,就没有任何一句话是真的,我看,你分明就是大费的帮凶……”

小狼王一挥手,沉声道:“你看!”

委蛇顺着他的目光,立即闭嘴。

赶来的涂山侯人,跃然驼背上,也震惊地看着遥远的夜空。

“我要杀光你们!记住,是我!凫风初蕾,我要杀绝你们……”

清朗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漠,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四面模模糊糊的影子,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可是,千真万确是凫风初蕾。

“天啦……凫风初蕾她……凫风初蕾她怎么成了这样……”

委蛇虽然震惊,却并不太意外,冷哼一声:“小狼王,你本想赶来替我家鱼凫王收尸不是?等着瞧吧,等我家鱼凫王杀光了敌人,再来砍下你这个叛徒的头颅……”

小狼王惊疑不定:“她真的幻变了,而且,好像比在万国大会上的那次更加厉害了……”

委蛇洋洋得意:“可不是吗?我家少主可是中央天帝的女儿。逆境之下,她能爆发无穷大的潜力……”

“逆境之下?什么才算是逆境之下?”

他这么一问,委蛇忽然哑口无言,双头剧烈摇动,竟然十分惊慌:是啊,什么才是逆境之下?

小狼王似在自言自语:“百里大人已经那么厉害了,凫风初蕾居然还会在逆境中爆发,难道是百里大人遇害了?”

委蛇惊得几乎窜起来,两只蛇头摇晃得就像受了惊的孩童。

小狼王本是一路讽刺它老蛇奴,因为他见识过它化为三五丈宽巨蟒的凶猛样子,可事实上,一路上它绝大多数便是双头小孩子的模样,此刻,情急之下,更是惊惶可怜,他的讥讽之语便不说下去了,内心实在也是忐忑不安:“难道那边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了?”

巨大的烟尘,从东南而去。

涂山侯人失声道:“不好,大费从东南方向逃窜了。”

他顾不得小狼王,一挥鞭子,径直往东南方向追去。

小狼王稍稍犹豫,却当机立断:“委蛇,你快去看看你家主人,我先去帮涂山侯人杀了大费。大费不死,大祸不止……”

“小狼王,你这次再敢耍什么花样,我非杀了你不可。”

小狼王大叫:“你家主人那么厉害,我还敢耍什么花样?”

委蛇惦记着少主,也顾不得和小狼王争辩,蛇尾一扫,顿时成了巨蟒模样,擦着沙地,飞奔而去。

小狼王见它行动如此迅捷,也赞一声:“好家伙,真比骆驼还跑得快。”

一转眼,委蛇已经远去。

涂山侯人,一马当先追了出去。

小狼王看着他的背影迅速被烟尘所覆盖,这才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这支大军。

这是跟随他多年的旧部,也是他唯一的本钱了。

败给大费之后,小国寡民,一直在夹缝之中求生存,所以,阳奉阴违,见风使舵,怕的就是耗尽了自己这唯一的本钱,那就绝对没有再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可今夜,必须做出抉择了。

他看了看越来越漆黑的天空——不一会儿就要天亮了。

天亮之后,如果站错了队伍,那么,等待自己的便是彻彻底底的覆灭!

任何赢了的一方,都不会饶恕自己。

他只能赌一把。

他看着大费潜逃的方向,一挥鞭子,厉声道:“大家听好了,若是让大费逃回了阳城,我们白狼国必将招来灭顶之灾!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被他所杀!所以,今晚务必要拿到大费的人头!”

没有赏金,没有美人!

他们只能为保住自己的人头而战。

狼少年们,飞奔而出。

小狼王落在最后,定定地看着西北的天空。

耳畔,反复回荡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要杀了你们!是我,凫风初蕾!是我要杀你们!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凫风初蕾杀人如麻?

可是,他不敢去细想。

仿佛某种不祥的预感。

仔细看时,那惊人的四面影子已经消失了,一大团乌云渐渐飘过来,可是,血腥味却更浓更强。

他喉头翻涌,好几次要呕吐出来,却强行忍住,调转驼背,也飞速往东北方向追去。

大费的逃向,正是东北。

那是他驱使猛禽而来的方向,也是他的秘密据点之一。

此时,他催动单峰骆驼,只恨不得再插上双翅。

可是,风吹沙来,疯狂的骆驼已经累得口吐白沫,速度,逐渐就慢了下来。

身后,侍卫们紧紧相随,他们的骆驼也已经逐渐衰竭,就算是沙漠之舟,也经不住如此高强度的亡命飞奔。

可是,大费没有一点安全感,还是拼命鞭打骆驼。

因为,他已经发现背后更大更强的一股烟尘,从速度和声势判断,人数当在千人之上——

自己,已经没有这么多生力军。

大夏的军队已经溃败。

兵败如山倒。

来人,只能是小狼王。

小狼王已经是这沙漠里唯一还能战斗的队伍。

很显然,他一直在等机会,在观望,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无论是谁的命令都不听,无论谁的威胁都没用处。

关键时刻,他只需要保护他自己。

至于妻儿、兄弟、国人之类的,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坚信,有了自己,才会有其他,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大费自认已经够心黑手辣了,可是,比起小狼王,还是自觉自愧不如。

至少,他还担心他的兄弟大业。

可小狼王,谁都不在乎。

甚至于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是那么在乎。

小狼王这厮,首鼠两端,见风使舵,忠心这两个字,简直就从来不在他的脑海里留存——他只认武力!

谁的拳头大,谁的好处多,他就忠于谁。

现在,他率军追来,很显然,是要送凫风初蕾一份大礼。

就算百里行暮死了,可还有凫风初蕾。

只要取得了凫风初蕾的谅解,他便可以一直在西北称王称霸——而且,他知道金矿的地址。

大战之后,金矿便只会属于他了。

是以,他何必再买大费的账?

大费懊恼得出奇。

他压根也没想到,最后左右局势的居然是凫风初蕾。

本来,他唯一忌惮者,只有一个百里行暮。

涯草说了,她有奇招,对付百里行暮毫无问题,再者,还有东井星人掠阵,本来,该是一个完美的结局,所以,他才不惜甘冒奇险,不惜以大费王之尊来到这茫茫沙漠。

可是,这场战争,自己已经彻彻底底输了。

早知如此,在湔山,在阳城,在万国大会之后……早就该想方设法彻底除掉凫风初蕾。

正文卷 第254章 他的软弱

没想到,招致如此的后患无穷。

可是,他已经别无他法,别说对付凫风初蕾,就算小狼王这一关,他也过不去了。

身后,士兵在一群一群倒下。

可是,他不敢回头。

他只听得身后的骆驼的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远。

自己的侍卫,已经远远被自己抛在了身后。

他还是亡命飞奔。

直到一道亮光刺破夜空,那是劈天斧的光芒。

涂山侯人,比小狼王更先追来。

大费气喘吁吁,一颗心快提到嗓子眼了——他怕涂山侯人,更胜过小狼王。

小狼王可以被好处收买,可是,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是他的死敌。

从小时候,他便憎他恨他。

到现在,他千里迢迢来杀他。

大禹王之子,提着劈天斧,就像一道拦路虎,很可能销毁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打拼的一切。

万王之王的位置,大夏之王的宝座,他才坐了不到一年,甚至还没捂热乎。

岂肯就这么丧命于涂山侯人之下?

他亡命,只想快点回到阳城,只要回了阳城,调动大军,一切便可重来,甚至,只要出了沙漠,只要到了东南方向,一切,还有可为。

涂山侯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甚至不惜绕道,避开那几百侍卫,单人独马,追了上来。

两匹单峰骆驼,只相距不到七八丈远,甚至彼此都已经能听到彼此散发出的巨大的沉重呼吸。

那是亡命的呼吸,被魔鬼追逐,死亡之气沉甸甸的。

“大费,你逃不了了!”

大费不敢停留。

七八丈的距离,渐渐缩短。

涂山侯人干脆跳下驼背,徒步追来。

他的速度,比飞奔的骆驼还快。

养精蓄锐,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终于,劈天斧扬起,一股锋利的杀气,驼背上的大费,猛地栽了出去。但是,他反应极快,身子在黄沙里一滚,立即跃起来,拔腿就跑。

涂山侯人从驼背上掠过,横身拦在他面前。

大费倒退几步,手里的玉笛横在胸前。

他一身戎装,披头散发,腰上的王者金腰带也松开来,就像一条丧家之犬,狼狈无比。

“大费,你完蛋了!”

那是宣告。

大费,第一次面临孤家寡人的局面。

他再退几步,焦急地打量四周,茫茫黄沙,除了杀气腾腾的涂山侯人,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活口。

千军万马,到最后,还是光杆司令。

身后,侍卫的呼声越来越小,距离,也越来越远,他们忙于逃避小狼王的追杀,四分五裂,换了方向。

可狼少年们却越来越近。

他们挥舞狼牙棒,砍瓜切菜一般,大夏的士兵就像被收割的酒菜,一茬一茬倒下。

本来,两军的战斗力绝不至于如此悬殊,只因为大费一跑,溃不成军,战斗力,便彻底瓦解。

没有军心的军队,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小狼王的绝杀令,响彻云霄:“大费不死,我们必死,杀……杀掉每一个大夏的士兵……”

那已经不是一场正常的战争。

那是一场为了避免招致强烈报复的斩草除根。

大费所带来的一万精锐,全军覆没。

除了头顶一直盘旋的一只黑色猛禽,大费已经别无倚仗。

就连形影不离的獬豸也早已被凫风初蕾一拳锤死。

涂山侯人,就在他前面。

劈天斧,寒光闪烁。

“大费,你逃不掉了!”

大费冷笑一声,接连后退。

茫茫黄沙,一步一个脚印,但风吹沙动,很快,将脚印全部掩埋。

奔走之间,连鲜血都没有。

只有涂山侯人朗朗的声音:“和妖魔勾结,不惜假大禹王的名声奴役天下,整个大夏几乎毁于你之手!大费,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费只是冷笑。

“你根本不配做大夏之王!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条走狗!”

大费冷笑:“事成之后,大夏本可以一统全球!”

“一统全球?”

“没错!就像当初黄帝一样,彻底统一全地球!万王之王算得了什么?中央天帝才是我的终极梦想!我所做一切,完全是为了大夏的未来!我不像大禹王那样鼠目寸光!”

野心家,总是善于用伟大的外衣包装自己。

“如果牺牲十万徭役,便可以让大夏一统全球!我相信,全大夏的人民都会感谢我!纵日后史书,也会大笔记载,盛赞我的文治武功!”

涂山侯人笑起来。

“就凭你?就凭你一条狗似的被东井星妖魔驱使?就凭你把国民如羔羊一般献给妖魔宰杀?”

“那些只是手段!只是韬光养晦!通往权利之巅,必将付出一些代价!这小小的牺牲算得了什么?”

这不是小小的牺牲,这是一个又一个十万人以上的牺牲。

为此,不惜讹诈空了整个西北的商旅团队。

涂山侯人敢打赌,纵以后十年,都再也没有商旅敢途经这一代了。

那是对天下工商业致命性的打击。

只因为,牺牲的不是自己,所以,一切都无所谓。

只要自己获利,成千上万的百姓,无非是蝼蚁一般,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

“待得本王回了阳城,还有成千上万的大军,还有万国的赋税,还有大夏十二部族的根基,而你,启王子,你有什么?哈哈哈,本王差点忘了,你早已不是启王子了!你现在就只是个涂山侯人,货真价实的侯人,赶紧找个女人,做你的上门女婿去吧……”

“你以为你还能回到阳城?”

“当然!本王当然能回到阳城!大夏的王宫,永远有着我的宝座!哈哈,哈哈哈……”

大费忽然仰天大笑:“本王为了大夏而战,为了天下而战,以后,史书会大大称赞我的英明,夸赞我的威风……”

大笑声中,玉笛横飞,就像笔直的一把利器,刺向涂山侯人的心脏。

头顶,猛禽飞掠下来,利爪也直插涂山侯人的脑髓。

“砰”的一声,劈天斧出手了。

大费的身体直直飞了出去,直到十几丈远,才停下。

那是两截——头和身子分裂。

劈天斧,把他拦腰斩断了。

头顶的乌云,独霸了世界。

四周一片死寂。

就连黄沙也被黑夜凝固,旋转着在半空成了浓浓的尘霾。

半晌,涂山侯人大步走过去。

乌云,刚刚散开。

他一看大费的尸体便惊呆了!

一伸手,扒拉下一张人皮面具。

哪里是大费?

分明是追随大费多年的侍卫长典龙!

大费,早已金蝉脱壳。

涂山侯人抬头看了看东北的天空,又看看东南方向,挥了挥劈天斧,长啸一声:“大费,你别以为逃回阳城就没事了!你,永远也别想成为大夏之王了!”

小狼王一骑绝尘。

远远地,他也看到倒地的典龙尸首。

他比涂山侯人更气急败坏,几乎跳起来:“大费还是跑了?”

“我们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

“完蛋了,完蛋了!只要大费逃回阳城,我们就完蛋了。他这次只出动了一万精锐,大夏还有上十万的大军,我们怎么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完蛋了,只怕他一回阳城,立即便会派兵攻打白狼国……”

涂山侯人冷冷地:“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回到阳城。”

小狼王恶狠狠地:“那你这个启王子还能有什么本事阻拦他?”

“大费现在不过是落水狗而已。有何惧之?”

“落水狗?哈,一条有十万以上大军的落水狗?你怎么拦截他?”

“何必拦截他?我去阳城等他好了!”

“去阳城等他?你疯了?你还敢回阳城?”

“大费都敢回阳城,我怎么就不敢回了?我不但回阳城,而且将在阳城门口等待大费,然后,一斧劈了他。”

劈天斧一横,涂山侯人大步就走。

但是,在这之前,他只想先去看看凫风初蕾。

有风,吹过夏日的清晨。

那是一个阴天,黎明之后,能看到整片天空无星无月无太阳,地平线上茫茫一片,太阳好像被这场杀气惊扰,再也不敢露面了。

凫风初蕾慢慢前行。

那是她第一次横抱一个男人。

走走停停。

并非因为沉重,而是她怕快了的脚步会颠散他的心脏。

“初蕾……”

她低下头,长长睫毛凝视他。

他很软弱。

他随时可能闭上眼睛。

她恍如梦中,不明白战神共工怎会有软弱的一天。

她干脆坐下来,将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枕在她的怀里,仰头,看到了云层里欲语还休的太阳。

她的掌心放在他的心口。

她急于要将自己充沛的能量分一点给他。

可是,她做不到。

她怎么做,他都是面如金纸。

终于,她着急了,“百里大人,我们马上去天穆之野拿不死药……不对,云华夫人一定有。她当时拿来救过涂山侯人,我去找她要,无论需要付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她……”

“初蕾,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娲皇只给了每个大神一次重生的机会……我的那一次,已经用完了……”

所以,鱼凫王颛顼再次被毒死后,就绝对没有重生的道理。

这一次,轮到共工了。

从此,这世界上也将再也没有柏灌王了。

他雪白的衣衫,隐隐地一股血浪。

不在前胸,而在后背。

她看不到。

她只是心悸得战栗。

柔软的手,只能轻轻抚摸他的眉梢脸庞。

那是女性天生温柔的抚慰。

他笑起来,叹息一声,忽然觉得心安理得——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享受女人的好处。

如果这好处来自她,他并不觉得软弱是一种耻辱。

正文卷 第255章 同归于尽

飞行器的羽翼,只露出一点点,其余全部被黄沙掩埋了。

凫风初蕾伸手一拉,小小的飞行器拔地而起。

昨夜坠落时,她便有心掩藏,是以飞行器并未遭到什么大的破坏,被黄沙完好无损掩藏在这里。

只是积蓄的燃料已经很少,而太阳还没升起。

她随手将百里行暮抱起,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他看了看窗外,面色惨白得出奇。

可凫风初蕾顾不得别的,只手忙脚乱地摆弄飞行器,昨夜才操作得那么熟练,可现在,她忽然忘记了所有的飞行法则,怎么按都无法启动。

“初蕾,你镇定一点。”

她一怔,放慢了手脚,果然,飞行器很快便发出了即将启动的声音。

“等等我……少主,等等我……”

飓风席卷黄沙,是委蛇的声音。

飞行器盘旋着一顿,委蛇身躯瞬间缩小,麻利地就窜上了机舱。

只看一眼百里行暮,两只蛇头便恐惧地摇晃起来,就连声音也非常微弱,生怕大了将他所惊扰。

“呵……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百里行暮的软弱。

仿佛全身的血液已经彻底离开了他,只剩下一片死亡的灰白。

他微微一笑,“没事,没事……委蛇,你别急……”

声音也带着死灰色。

委蛇惊惧,再不敢言,只是盯着凫风初蕾。

手忙脚乱的她,已经彻底发动了飞行器,很快,便升上了天空。

飞行器有片刻的颠簸,但是,很快稳定。

凫风初蕾的手却一直战栗。

委蛇甚至不敢问一句,这是到底要去哪里,只是蛇尾一扫,忽然从包袱里拿出一大把丹药,一股脑儿送到百里行暮面前,颤声道:“百里大人……这是我收集的丹药,一路上,只要遇到丹药,我都收集……”

大费也好,小狼王也罢,他们常年征战,军队里自然有随军的巫医,巫医,总是带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血战之后,委蛇对金银财宝甚至宝剑刀刃毫无兴趣,但从来不忘收集丹药。

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收集,一路下来,竟然有了一大包。

“百里大人,试一试吧……”

百里行暮见它如此有心,笑起来,轻轻伸出手想拍拍它的头,可是,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只是低声道:“委蛇,谢谢你。”

委蛇将他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百里大人,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它已经不敢开口,只是卷起蛇尾,麻利地将丹药送到他的嘴边。

百里行暮本来想叫它别费力气了,可是,但见它孩童般的蛇眼几乎要涌出泪水了,他于心不忍,暗叹一声,微微张嘴,服下了它全部的丹药。

委蛇稍稍心安,自言自语道:“百里大人一起会好起来的,一定会。这小小伤口,一定难不倒百里大人……”

凫风初蕾驾驶着飞行器,只是一声不吭。

晨风里,她的脸和百里行暮一般惨白,但是,双颊之中还残余了猩红——那是极度的杀戮和兴奋尚未褪去,就像盛宴之后的一场酒醉。

她的心跳,和飞行器一样颠簸起伏。

甚至无法完整地掌控飞行器的方向。

“呵……初蕾……是这样……”

她一怔,依言而行,飞行器终于平稳升空,逐渐转为了自动匀速航行模式。

那是通往周山的方向,可是,这么遥远的距离,如果没有阳光,这飞行器根本就无法抵达。

可是,能飞一时,是一时。

晨风微微,黄沙细细,低头,看到已经越来越遥远的沙漠就像一座黄澄澄的汪洋大海。

有丝竹管乐之声,那是鸣沙山的方向,就像一双神奇的魔手,在悄无声息弹奏一曲靡靡之音,如深闺怨妇,多年征人,满是哀怨和绝望。

原来,鸣沙山不止是夕阳西下时会弹奏音乐,早上,更加哀婉动听。

凫风初蕾侧耳时,那声音却慢慢消失,只看到前方有烟雾沉沉,单峰骆驼迅疾如风的奔跑。

委蛇说:“那是涂山公子和小狼王他们……唉,真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了……哦,对了,还有厚普……”

凫风初蕾心不在焉,毫不停留,也不在乎还能不能和他俩重逢。

甚至连厚普,她都彻底忘记了。

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直到一个小小的陶罐放在她面前,酒香四溢,“主人,你喝一口吧。”

她举起陶罐,一饮而尽。

满满的一小罐烈酒,一滴也没有剩下。

心口,火烧似的,可是,颤抖的双手,却慢慢平息。

这时候,她才看向百里行暮。

他一直凝视她,满眼怜悯。

可怜的初蕾,她已经彻底吓坏了,飞行了这么久,身子还在轻微的颤栗——

他浑然忘记了她幻变四面神影时的威力无穷,更忘记了金杖在大漠里掀起腥风血雨的一幕,眼前,只剩下一个面色惨白的柔弱女子,因为担忧恐惧而一直颤栗。

可怜的初蕾。

他终于伸出手,轻轻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也是冰冷的。

可是,她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两只冰冷的手,已经无法互相温暖对方。

她抬头,茫然地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好像觉得冬天一夜之间就来了,就像大禹王驾崩时那样,一夜之间,阳城街头便被大雪笼罩。

可是,飞行器越过沙漠边境的时候,艳阳一览无余照射下来。

低头,绿色草原,茫茫森林,清清河流,正是白驼部族的活动范围,然后,是高大石屋,曾经纷纷攘攘的白旗镇就像突然被掐死了一般……

凫风初蕾已经满头大汗,直到飞行器的外罩无声无息地降落。

委蛇欣喜大叫:“太阳出来了,我们可以自由飞行了。”

至少,可以长距离的飞行十几个小时。

可是,凫风初蕾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的兴奋,她握着百里行暮的双手还是一片冰凉。

“初蕾……”

她终于回过神来,慢慢盯着他的心口,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

白衣如雪,但是,有淡淡的褐色。

她不敢再深入了。

“初蕾……”

她定定的:“百里大人,你会死吗?”

他凝视她,眼神一黯。

她的心,也随之一黯。

“百里大人,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充满了自信:“几千度的高温溶液也没有将你融化,这一次,你也必不会死。”

她伸出手,从怀里摸出小玉瓶。

小玉瓶空空如也,最后的两颗玉红草果实,一颗给了涂山侯人,一颗,在自己中了小狼王和涯草的媚毒之后,已经用掉。

一颗玉红草果实能治疗所有的外伤,三颗玉红草果实能让人沉睡百年万年,等待机会重生。

可现在,她一颗都没有了。

她立即放开百里行暮的手,开始调整飞行器的方向。

“初蕾,你想去哪里?”

“天穆之野!”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们都不知道天穆之野的方向,也无法抵达……初蕾,别浪费时间了,还是去周山吧。”

她绝望地垂下眼睑,看看闪烁的仪表盘,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飞行器往周山的方向飞去。

暗沉沉的阴气将云层里的太阳扼住,一副决不让它重新冒头的架势,唯有地上的死尸散发出的腐臭迅速凝固成一团强大的死亡之气,将整个沙漠全部占领。

涂山侯人远远停下,眺望满地的断肢残臂,血肉模糊。

大夏的士兵,白狼国的“地杀”,当然还有高大无比的巨人、甚至是单峰骆驼……他们的死状,惨不忍睹,就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蝼蚁,被一场巨大的风暴割裂成了碎片。

绝大多数人和单峰骆驼,都是互相践踏而死。

溃散和兵败,比厮杀更加可怕。

无处退却的黑暗中,所有人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撞击,最后,两败俱伤。

阴沉沉的天气十分平稳,无风无云,所以,完好地保存了这一幕绝杀后的场景,饶是涂山侯人早已经历了无数次浩劫和死亡,也深觉触目惊心。

跟上来的小狼王失声惨叫:“天啦……天啦……居然死了这么多人……”

大漠上的所有生物,好像全部死光了似的。

他奔上前,看到一地的断手,还有无数明晃晃的五指利刃——那种利刃叫做“黄沙解牛”,并不是一片完整的刀锋,而是将钢刀分成五片刀片,是白狼国独有的“地杀”战阵才使用的,意味着一刀下去,五片刀刃便会将敌人分解成案板上的碎牛羊肉一般。

这一招,只适合在沙漠上使用,所以,就连白狼国也是多年不用了。

不料,一用,就全军覆没,不余任何一条活口。

小狼王急得跺脚,连连哀叹:“完了,完蛋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一场战役,我损失最大……是谁把我的地杀战阵给彻底摧毁了?”

涂山侯人淡淡地:“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面色惨白,忽然道:“真是凫风初蕾干的?凫风初蕾真有这么厉害?”

涂山侯人径直走向前方。

因为,他看到前面有慢慢蠕动的庞大身影。

正文卷 第256章 同归于尽2

居然是一名衰老的巨人,他在昏迷之中醒来,摇摇晃晃,可是,庞大的身躯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挣扎几下,又重重倒在地上。

可是,他还没有死,他大睁着眼睛,衰老的脸上满是惊惧。

在他旁边,横七竖八有巨人的尸首。

他们便没有那么幸运了,皆是被人一拳砸碎了脑袋或者心脏而死。

涂山侯人的震惊,也难以言喻。

到底是谁,才能够一拳砸碎巨人的头颅?

百里行暮本身就是巨人之首领,而且悲天悯人,根本不可能出这样的辣手。剩下的,还有谁?

小狼王也看到了这样的惨状,嘶声道:“天啦,是谁?到底是谁?是谁才能一拳砸碎巨人的脑袋?就连百里大人,也不见得能办到吧?”

回答他的,是老巨人衰弱的声音。

“妖女……是那个妖女……她……她还要杀光我们巨人一族……”

小狼王不敢置信:“妖女?”

“妖女……可怕的妖女……可怕的鱼凫王……”

“你说凫风初蕾?”

“是她……是她……可怕的四面神影……太可怕了……”

他再次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连续几次都失败了,直到涂山侯人抢上前,用尽全力将他搀扶。

他庞大的身躯,终于坐在黄沙地上。

涂山侯人这才看清楚,他身上的伤很重。

“好可怕的四面神影……要不是百里大人……她一拳就能砸碎我的心脏……四面神影……一直是我们巨人一族的克星……巨人一族几十万年来一直独霸天下,直到黄帝降临将我们驱逐……百里大人……百里大人呢……我们错怪他了……我们真的错怪他了……要是百里大人也死了,我们巨人一族就真的要被灭绝了……那妖女,会杀光我们的……她说了,她一定会杀光我们……”

涂山侯人作声不得。

小狼王的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只鸡蛋。

向来都是巨人一族令人类世界闻风丧胆。

就连强大如大禹王、大费等人,也从来不敢深入防风国去找巨人的麻烦。

去年万国大会上绝杀防风氏,还是诱骗防风氏到涂山之巅,死伤了无数精锐,由涯草和防风三偷袭,才侥幸得手。

若非巨人内讧,谁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可现在,这个老巨人居然口口声声怕凫风初蕾去将他们杀光。

小狼王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搞错了?凫风初蕾,她有这么厉害吗?”

老巨人听而不闻,只是茫然地看着对面一个年轻巨人的尸体——他死状极惨,瘫软得就像一条没了脊椎的虫子。

就连涂山侯人也颇为怀疑,毕竟,他和小狼王都不曾亲眼所见凫风初蕾幻变时的情形,纵然昨夜凫风初蕾露一手震骇小狼王,已经显示了她不同往日的巨大本领,可是,要一拳砸死一个巨人,就连百里行暮也不见得能做到吧?

他只是问:“百里大人怎么样了?”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老巨人一口气仿佛上不来,满眼都是后悔和惧怕:“百里大人……唉……我也不知道百里大人是怎么了……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全部功力和元气传给那个妖女呢……怎么会呢……她明明是颛顼的女儿……是颛顼的女儿啊……颛顼可是我们的死敌啊……”

小狼王骇然大叫:“什么意思?百里大人把能量都传给了凫风初蕾?难道百里大人真要死了?”

老巨人满头褐色的头发已经开始散发出死亡的臭味。

“糊涂啊……糊涂的百里大人……就算死,也给我们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

“难怪凫风初蕾忽然变得这么厉害!”

涂山侯人却一声不吭。

一颗心,只是不停地沉下去。

本以为,这是一场胜利。

结果,这是一场双输。

大费、东井星怪物、百里行暮、凫风初蕾、甚至自己……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成为最后的大赢家。

纵得意洋洋以胜利者自居的小狼王也不做声了。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只怕不但不是最后的胜利者,恐怕余生都会在担惊受怕之中度过了。

老巨人好像重新提起了一口气,转向涂山侯人,缓缓地:“年轻人,你是谁?”

他不假思索:“我是大禹王之子姒启。我来沙漠,原是为了追查残害数万百姓的妖魔。”

“大禹王之子!大禹王之子!罢了罢了……年轻人,你父亲虽然也是巨人的敌人,可是,我还是求你一事……”

“老人家,你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请你务必去防风国走一趟,找一个叫做布布的年轻人,让他向所有巨人公布其他女巨人的死因,这也是百里大人的遗命,我不敢违背……”

“第二件事,便是告诉他们,一定要提防凫风初蕾……凫风初蕾会杀光巨人一族……”

一口气说完这两句话,也不等涂山侯人回答,他轰然一声倒下,顿时气绝身亡。

涂山侯人和小狼王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涂山侯人伸出手,将他那双巨大的苍老的眼睛抚平。

天空依旧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云,就像时间凝固在某一个点上,从此,再也不会停摆了。

腐臭,却越来越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狼王接连后退:“好臭,真是快臭死人了,受不了,真是受不了……这该死的沙漠,我真不该来的……以后打死也不来沙漠了……”

在他的身后,一阵烟尘。

那是终于追上来的狼少年们。

旌旗猎猎,簌簌有声。

因为没有参战,到最后,小狼王一个人保存了9成的力量。

可是,他站在铺天盖地的尸体堆里,并没有丝毫渔翁得利的喜悦之情,反而忧心忡忡:“喂,涂山侯人,凫风初蕾该不会找我算账吧?”

涂山侯人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看天空。

飞行器早已远去,没有留下任何的踪影。

他也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和凫风初蕾重逢了。

是厚普跌跌撞撞地扑上来,惊慌失措:“少主呢?我家少主呢?”

二人都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有委蛇……百里大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遍地死尸,他更加绝望,跪在沙地上便嚎啕起来:“少主……少主……委蛇……委蛇……你们在哪里……他们该不会都死了吧?”

干燥的空气里,吼声一阵一阵回荡:“少主……委蛇……”反反复复,令人震颤。

可是,这声音很快被黄沙吞噬,归于虚无。

小狼王终于不胜其烦:“别嚎了,你家少主还活着呢。”

厚普跳起来:“真的吗?我家少主真的还活着吗?可是,他们在哪里?”

小狼王抬头看着天空,无法回答。

厚普惊慌地看着涂山侯人:“启王子,你看到我家少主了吗?我家少主真的还活着吗?”

涂山侯人点点头。

“可是,我家少主在哪里?”

他摇头,他也答不上来。

厚普更慌了:“我家少主不可能不告而别,她说过,等此间事情一了结便会跟我们一起回金沙王城,重振鱼凫国……”

涂山侯人心里一动:“她真这么说?”

“没错!少主临别时告诉我们,她会随商队回鱼凫国。可是,现在她到哪里去了?”

小狼王冷哼一声:“既然她叫你们回鱼凫国,你们就回去呗。回去,总能等到你们的少主。”

厚普敢怒不敢言,尤其,他在小狼王手下好几次死里逃生,内心深处其实是感激小狼王的,所以,没有顶撞他。

小狼王悻悻地,似在自言自语:“全世界都在找凫风初蕾,可是,凫风初蕾到底去了哪里?也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吧?怎么着也得跟我们打个招呼,难道因为幻变四面神影,厉害了,就拽了,老朋友们也不认了?”

涂山侯人终于忍无可忍:“你真是她的老朋友吗?”

小狼王随着他的目光,再也无法做声了。

明晃晃的“黄沙解牛”五爪利刃,孤寂而残忍地散落一地。

这些利刃,几乎将凫风初蕾绝杀在沙漠里。

仿佛这时候,小狼王才意识到自己千真万确也是凫风初蕾的敌人之一——至少,曾经如此。

小狼王惴惴地,好像生怕凫风初蕾一拳砸碎自己脑袋似的,喃喃自语:“她不会真的把这一切怪到我头上吧?天地良心,我不是故意对付她的……我本是安排了对付你涂山侯人或者百里行暮的……真的……这计划两个月之前就开始了,大费下令,我不得不从,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还活着……那时候,我以为她早就中毒身亡了……唉……真的,我绝对不是故意埋伏了暗算她……要是早知道她会来,我就算得罪大费,我也不可能安排这样的绝杀……喂,厚普,你以后见了你家少主,一定要替我解释解释,免得她一拳砸碎我的脑袋……”

他甚至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好像真的担忧脑髓被砸出来的惨景。

厚普不敢作声。

涂山侯人淡淡地:“如果百里大人没事,你就没事。”

他反问:“百里行暮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许久,涂山侯人才道:“那你就只有问凫风初蕾了。”

言毕,转身就走。

小狼王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作声不得。

正文卷 第257章 周山之春1

几度夕阳,几度星月。

当光与影再次交替,当昼与夜再次重合,当彩色蝴蝶的翅膀和风中纷飞的花瓣融为一体,凫风初蕾又看到那颗会说话的云阳树了。

万年老树伸出长长的柔枝,罗网一般将她围住,其中一根枝条魔手一般揉搓她的黑发,笑眯眯的:“小姑娘,你又回来了,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吧?”

“云阳,别闹。”

云阳树精的枝条慢慢散开,“小姑娘,这次留下来陪陪我吧。自你走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人类,唉,真是太寂寞了。”

凫风初蕾一挥手,将漫卷周围的枝条驱散。

云阳树精尖叫:“天啦,这白衣人该不会是百里大人吧?百里大人怎么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谁说我一动不动?”

“莫非你只是瞌睡来了?”

他大笑,笑声却如蚊蚋一般:“是啊,我的确是困了。”

云阳树精尖叫:“那还等什么?快快回到三桑树下吧,我知道,三桑树下才是你的床榻,既然你都沉睡一万年了,又何必出去溜达?”

凫风初蕾抱起他,直奔半山腰的三桑树。

走出很远,还传来云阳精的叨叨:“……可怜的人类,总是不肯接受教训。我一再告诫他们,生命在于静止,运动只能带来死亡。就像我们这些树木,生长在深山老林里,一万年也不与外界接触,所以,总是平安无忧地活着,万寿无疆也不过如此了……可人类呢,偏要跑来跑去,争来夺去,要知道,颠沛流离最是损耗元气,可是侵害生命的最大杀手啊!就像百里大人,本来好端端地在周山沉睡一万年,哪怕再睡一万年都没问题,可为什么非要跑出去?现在好了吧?受伤了吧?要死了吧?睡也睡不成了,得化为尘埃了吧?唉,可怜啊,真是可怜,如此美好的世界,你便再也看不见了,春花秋月,冬雪夏绿,漫天的星斗、芬芳的空气,吱吱叫的小鸟,美丽的梅花鹿……这些,一旦你死了,你就再也看不见了啊……记住,生命在于静止,生命在于静止……生命真的在于静止,你们记住了吗?”

凫风初蕾脚步加快,将它的所有叨叨全部扔在了风里。

落叶堆积,绵软如毯。

金色三桑没有任何改变。

当百里行暮重新坐在三桑树下时,长嘘一口气,竟然如释重负。

一缕夕阳,从树缝里洒下来,他灰白的脸瞬间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就好像凫风初蕾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样,英俊得不可思议。

她竟然仓促移开目光,面红心跳。

“初蕾。”

她低下头,无声无息握住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轻叹一声,语气无比轻松:“真好!走遍千山万水,还是周山最好。”

晚风送来野花的芬芳,林中成熟的野果散播着甜蜜的味道,委蛇窸窸窣窣地从林中现身,呈上一大堆鲜嫩的瓜果。

凫风初蕾慢慢拿起一片甜瓜,放在他嘴边。

他摇摇头:“我不饿,初蕾,你吃吧。”

她收回手,咬了一口甜瓜,又放下。

她也不饿。

这几天,她一直感觉不到饥饿,甚至连水都很少喝,除非委蛇多次提醒她,她才会吃一点东西。

她迅速憔悴下去,自己却浑然不觉。

百里行暮背靠着大树,尽力让自己坐直一点,柔声道:“初蕾,我忽然想喝一杯果汁。”

她一怔,立即开始弄果汁。

很快,两大陶杯果汁便做好了,她递一杯给他,他不经意地喝一口,“初蕾,你不尝尝吗?”

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饥饿的感觉,瞬间恢复。

她忽然饿得无法忍受,抓起一枚甜瓜便大吃大嚼。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要是有一只烤兔就好了。”

委蛇也笑起来:“我马上去弄。”

两只烤兔在铁架上开始冒烟,鲜嫩的野菜汤也咕嘟咕嘟散发着香味。

琳琅满目的野果堆了一大堆,委蛇甚至还采集了一把鲜艳的野花,随手插在陶罐里面,布置得就像是一场悠闲的野餐。

慢慢地,烤兔香味更加浓郁,油滋滋的散发出肉类特有的馨香。

委蛇抓起一把剁碎的香葱洒在油滋滋的烤兔上,又洒了一点点盐,笑道:“大功告成!我可完全是按照百里大人的指点做的。绝对非常好吃。”

凫风初蕾举着兔腿大吃大喝,一只烤兔下肚,全身的力气瞬间恢复了。

这时候,才察觉疲惫。

之前那么多天,她竟然连疲惫都忘记了。

她舒展四肢,躺在了松软的叶毯上面。

头顶,是漫天的星光。

鼻端,是野花的芬芳。

微风吹来野生蜂蜜甜蜜的味道,那让她想起森林里懒洋洋肥胖胖的黑熊。

她从来不怕黑熊,她知道,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黑熊,它一般不伤人。尤其是吃得肥胖胖的黑熊,更是对人类没有胃口。

可是,她在周山从来没有见过黑熊。

很快,便响起了细微的呼吸声。

她吃饱喝足,沉沉睡去。

火堆已经只剩下淡淡的余光,烤兔的香味也早已冷却,百里行暮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熟睡的面庞。

一个人可以多日不吃,但是,不能多日不睡。

几天的不眠不休,她已经熬不下去了。

她很憔悴,眼眶深陷,这令她的睫毛显得更长更密,就像一把小小的扇子,好像随时可以煽动蝴蝶的翅膀。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睫毛,最美的眼睛。

第一面,便就此沦陷。

可现在,他的心,已经不再因此跳动——因为,已经跳不动了。

那颗残存的小黑点,已经彻底被击碎了。

委蛇的双头,疲惫不堪地摇晃,似睡非睡。

他以为它睡着了,可是,它却睁开眼睛,低低的:“百里大人……”

他微笑:“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可是,百里大人……”

他以目光制止它继续说下去。

“委蛇,你放心,我还不会死。”

它还是放心不下,又起身,从小小的包袱里卷出一堆丹药。

百里行暮不忍辜负它的好意,一股脑儿全部吞下去。

它如释重负,这才闭上眼睛,好像再次醒来时,便能看到百里行暮恢复如常了。

极度的疲倦,带来深沉的睡眠。

连梦都没有,四肢舒展得就像小时候躺在王宫里的锦绣花床。

雕花的窗栏,朱红的墙砖,帘子也是巧手绣娘编织的蜀锦,云华一般绚烂美丽。

窗外,欢声笑语,莺歌燕舞。

那是金沙王城一年一度的赏花节,几十里长的芙蓉古道,开成连绵的花海。

那是一个属于女性的节日。

无数女子穿上透明的木屐,厚厚的木屐有深深的格子,里面储满芙蓉花瓣,她们一路走,一路歌唱,舞蹈,芬芳,踢踏的木屐声里,一片片红色的花瓣洒落一地。

沿途,有秋天累累的硕果,苹果、梨子、甜瓜,以及各种各样的彩色的糖果。

伸手既取,从无限制。

天府之国,物产丰富,只需要少少的力气,便有巨大的收获。

还有比黄金还珍贵的蜀锦,从南到北,从西往东,川流不息的商旅将这些美丽多姿的丝绸带到全世界,成为有钱人最最喜爱的奢侈品。

鱼凫国没有赋税。

供应王室和军队正常运转的一应收入,都来自于商队。

商队把这些蜀锦散步全世界,并带回来极其丰盛的各种物资。

人民,也因之而富庶。

人们,便有无数的时光嬉戏娱乐。

男人们,也不会因为三瓜两枣和女人争成斗鸡眼。

蜀中女人之美,由此而来。

无分老少,无分美丑,蜀中女子雪白的肌肤和红色的花瓣相映成趣,洒下的是一个香艳无比的美丽秋天。

因为从未见识过贫穷,所以,人人都有闲情逸致。

因为生活富足,所以,蜀中从来没有丑女。

凫风初蕾从小所见,周围都是胜雪的肌肤,红润的唇,和煦的笑容,温柔的话语……纵年老的妇人也锦衣华服,头发一丝不苟,身板笔直,单从背后,根本看不出年龄。

美丽,是毕生的追求。

不到呼吸最后一刻,从不会停止。

一个国家的女性面貌,是衡量这个国家经济和人文素质的最大指标。

母亲强,则少年强。

母亲智,则少年慧。

很难想象,一个粗鄙不堪,暴躁自私,贪婪凶恶的女人,会孕育出落落大方,知书识礼,善良大度的孩子。

很长很长时间,凫风初蕾以为全世界都和金沙王城一样。

直到她出游在外。

直到湔山小鱼洞一战。

直到阳城街头的熙熙穰穰。

原来,这世界上绝大部分地方不是那样。

原来,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妓-女的存在——为着换取物质的享受,不惜在男权社会里张开双腿。

肉体,已经成为了她们唯一的资本。

她们唯一可以出售的商品,便是自己。

因为贫困,物质缺乏,注定了只有少数人才能随心所欲的享受,绝大多数的财富集中到了极少部分的人手里——越是贫困的地方,顶层越是挥霍无度。

而为了能成为这极少数挥霍无度的所谓“精英”中的一员,于是,有了大规模的战争、权谋和终极的统治。

正文卷 第258章 周山之春2

巴结、谄媚、讨好、贿赂、杀戮、战争、恃强凌弱、阴险毒辣……一切的人类劣根性,都是为了上升成为顶层中的一员。

一个男人,可以什么都不是,只要力气大,能杀人,他便有机会成为将军!

力气,成了衡量一切的根源。

而女人,囿于力气的先天不足,便慢慢落伍,失去了角逐“精英”一群的机会和势力。

可是,她们还有肉体。

也只剩下肉体。

只要顶端的男人看上了她们的肉体,并为之迷恋,她们便可以跃身改变自己的阶层,享受这个男人分享给她们的种种多余的奢华。

无数人争着抢着做王者的妾奴,便因之而来。

名分,只是享受多余奢华的遮羞布而已。

可是,阶层已定,分工已成,除了鬼方女王丽丽丝这样过激的反抗者之外,其他女人,已经彻底认命,并对男权社会的这一套趋之若鹜。

要是别的女人胆敢反抗这一套,她们保准比男人跳得更高,骂得更凶,恨不得将其斩杀在男人面前讨好卖乖,以换来男人的欣赏和夸赞——瞧,这才是温顺的好女人。

被洗脑后的女人,摧残轻贱女人的程度,甚至远远胜过男人。

多可怕。

……

凫风初蕾沉睡在梦里,一睡不醒。

一只脚,如陷入了泥潭,无法自拔。

她看到自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金沙王城,偌大广场,几十里花道,秋日的花已经开好了,可是,没有人。

男人女人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拿着金杖,戴着王冠,就像一个孤零零的笑话。

就连如影随形的委蛇都不见了。

她茫然无措。

呵,我这个王者——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臣民的王者。

连一个臣民都有。

好像一片片的芙蓉花瓣正徐徐飘落在自己脸上。

她伸手,轻轻摸到一片花瓣。

睁开眼睛,这花瓣并非红色,而是金色的三桑叶子。

耳畔,还有一声声木屐的响声,粉红粉黄的芙蓉花瓣随风起舞,可是,哪里还有百里行暮的踪影?

白衣如雪处,空无一人。

她的声音惊惶极了,大叫:“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一只手将她拉住。

“初蕾……初蕾……”

她弹跳的身子如鱼一般委顿下去,一瞬间,精疲力尽,声音也软弱到了极点:“呵……百里大人……”

“初蕾,你做噩梦了。别怕。别怕。”

她揉揉眼睛,这才发现满天的星斗虽然黯淡,但还都在。原来,自己睡过去并不太久。

“初蕾,你再睡一会儿吧。”

尽管眼皮疲倦得睁不开,可是,睡意已去。

噩梦,无法令人安睡。

焦躁卷土重来,她再也睡不着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因为,她看到远处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那是一只麋鹿,有长长的角,眼神纯洁得就像春日草叶上的露珠。

它好奇地打量这几个人类,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东西。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跃起身,伸出手,去抓它长长的角。

麋鹿,惊慌逃窜,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凫风初蕾颓然倒在地上,散架似的痛苦瞬间复苏,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余勇已散,心力交瘁。

四面神影的威力并非运用自如,而是时灵时不灵,她根本无法控制。

比如现在,她浑身软绵绵的,别说一拳砸死一个巨人,就连一只兔子也砸不死了。

她瘫软在地,十分衰弱。

忽然又睁开眼睛,惊惧地盯着百里行暮。

光那一抹白色就令人心安。

一如云阳树精所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死后,就再也看不见你的亲人——同样,亲人也再也看不到你的脸庞。

死亡,本质上是一种不再相见。

“百里大人……”

他凝视她,无限怜惜。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之人。

他微笑,眼神带着鼓励和抚慰。

可是,她还是惊惧。

“百里大人,你不要死!”

她微微闭着眼睛,很久才说一句话,好像只要不把话讲完,他便不会死一般。

“百里大人,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如梦里孤零零的空旷,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唯一一人的凄惶。

他柔声道:“初蕾,你放心。”

她怎能放心?

她想,自己一闭上眼睛,也许再次睁开,他便不见了。

于是,翻身坐起来,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他被逗得笑起来。

她缓缓伸出手,放在他的心口。

从沙漠到周山,她一直在重复这个举动,将自身的能量源源不绝输入他的体内——可是,属于四面神影的威力,很快就消失了。

就好像沙漠中那个大展神威的片刻只是一场梦幻。

现在,她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人类。

她怎么测试,都再也无法回到四面神影的状态。

明明是徒劳无功,可是,她还是固执己见,就像委蛇,每天拼命地塞给他各种灵丹妙药。

只要他还有笑声,她们便总是欣喜若狂,以为是那些元气或者丹药起了作用——就好像他再也不会死了。

“初蕾,天亮之后,我们就去周山的武器库吧。”

明明不远的距离,他都已经无法一口气到达。

她不答,还是贴着他的心口。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钻进他的鼻孔,他几乎贪婪地呼吸,却依旧感觉不到心跳——没有心了,如何还能跳动呢?

“金沙王城的水应该已经褪去,鱼凫国,必将重见天日。厚普会率领商队重新归去,不过,初蕾,你需要有自己的军队,你还需要盟友……”

连续几场生死大战,她早就知道,没有军队,王便不是王,只是丧家之犬。

当然,还有盟友。

“小狼王翻来覆去,品行不端,很难成为盟友;不过,涂山侯人一定是个绝佳的盟友,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君子,而且,他是你的朋友,也算是生死之交,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跟他合作……”

她心不在焉,她想,自己干嘛要和涂山侯人合作?

“大费气数已尽,大夏江山必将落入涂山侯人手中,这也算是天命所归吧。他登上王位之后,一定会忠实履行大禹王对鱼凫国许下的三十万担粮草的赔偿。有了这笔物资,岷山和汶山的百姓便可暂时安顿。华阳之国,土地肥沃,只需得三两年,牛羊便可成群,庄稼便可丰收,复兴,并非什么难事……”

她不想听这些,便一直闭着眼睛。

他自然没有忽略她任何细微的表情,纵然是在黯淡的星光下,也察觉她小小的不悦。

可是,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和涂山侯人结盟很有必要。但是,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先助他杀掉大费……”

她终于坐起来:“大费难道还没死?”

“大费就算不死,也不足为虑。此战之后,他的后台根基几乎被彻底摧毁,小狼王也已经和他反目,而且,被解救的商旅一定会散播他的残暴阴谋,令他人心丧尽……”

“可是,他一回到阳城,不就高枕无忧了?”

他抬头看了看阳城的方向,缓缓地:“阳城已经大半年滴雨不下了,春秋两季,庄稼绝收。而且,这场大旱才刚刚开始,不熬个三四年,很难结束。所以,我才说大费气数已尽……”

连年大旱,是所有统治者的噩梦。

连年大旱所带来的,必将是饥荒遍地,流寇四起,所谓穷凶极恶,垂死之下,万民便铤而走险。

“无论大费能不能回到阳城,他的王座都坐不长了!”

凫风初蕾不置可否。这时候,她对大费以及大夏,甚至涂山侯人这些,统统不感兴趣。

她只想,他这后事要是交代完了,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离开了?

所以,她干脆重新躺下去,闭着眼睛。

“初蕾……初蕾……”

她赌气不答。

半晌,又翻身起来:“喂,百里大人,要是你趁我睡着了忽然死了,我就……”

他笑:“你就干嘛?”

她想了想,很认真:“我就去把防风国的所有巨人全部杀掉。真的!我把你们巨人一族斩草除根!”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闭着眼睛,赌气似的发出酣睡声。

百里行暮哭笑不得,却再不开口,因为,他渐渐地听出,这一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可怜的人儿,第一次不敢深睡,这一次,才真的有了鼾声。

清晨的露珠,鸣叫的新鸟,经霜之后的树叶,被太阳晒得通红的野果,所谓人间至美,莫过于此。

凫风初蕾舒展双臂,深呼吸,精神得就像是从金沙王城的皇宫软床醒来。

“嗨,初蕾。”

她对面的男子白衣飘飘,肩头一片红叶,衬得他脸色都红润润的,完好如初。

她跳起来:“百里大人。”

他精神抖擞,就像从未受过伤害:“我们该去武器库了。”

以前,她总走他前面。

今天,她走后面。

他不解其意,但是,也不问。

她跟在后面,挑剔的目光打量他的背影——好像当日背后隐隐地血红全部消散了。

甚至他的步履都显得轻快。

难道委蛇的灵丹妙药真的显灵了?

或者,只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

她疑心他走着走着就倒了,内心,总是七上八下。

正文卷 第259章 周山之春3

周山很大,要不然凫风初蕾当年也不会在这里迷路多日了。

小飞行器越过丛林,清新的空气令人精神一震。

脚下,是黑黝黝的森林,参天的大树,各种各样的动物以及盛开的百花。五彩斑斓的蘑菇亮晃晃的,用自己的剧毒吸引无数的飞蛾飞虫。

呵多么可爱的森林。

与之相比,茫茫大漠简直就是一座地狱。

凫风初蕾发誓,再也不轻易踏足沙漠了。

她宁愿一辈子呆在森林之中。

飞行器遨游整个周山,如一场欢乐的旅途。

那一日,百里行暮的精神特别好,他甚至行动如常,无需任何人搀扶,坐在椅子上,谈笑风生,偶尔还能喝下一杯委蛇递过来的果汁。

委蛇以为是自己献上的许多丹药奏效,内心暗暗高兴。

凫风初蕾也因为是自己输给他的能量凑效,也兴奋不已。

他却静静看着她俩的兴奋,明明已经无法再跳动的心脏,居然还是一阵一阵的战栗。

那是无法言说的痛楚和绝望,一如居高临下看到的周山之渊,一如不周山的冰川里那些已经彻底被封冻的灵魂和细胞。

百里行暮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这疼痛堆积得山一般,于是,干脆镇压了其他所有的感受,只维持住一个僵硬的微笑,便麻木不仁了。

“嘿,百里大人,我们去了武器库之后接下来又干什么呢?要不,我们明天就坐着飞行器去泰山?大禹王说泰山封禅,藏着四面神一族最大的秘密,这秘密是什么?”

他一直微笑:“好的,初蕾。”

她得到了肯定都答复,心花怒放:“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们便出发去泰山。”

委蛇也欢呼:“真是太好了,在秋天旅行,最舒服不过了。今晚我得把机舱里的食物水果和清水统统补足。对了,我还要弄许多果汁冰冻着,到渴极了,喝上一杯冰凉的果汁,真是人间最好的美味……”

一人一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百里行暮只是微笑着凝视她——她心花怒放的样子,就像一朵鲜艳的红花在朝阳下盛开。

他甚至能听到那砰的一声花蕾绽开的美好的声音。

比鸣沙山上的丝竹管弦,更加悦耳。

忽然觉得所有细胞的疼痛一起停止,他低下头,看到飞行器已经停在周山武器库的门口。

蔓蔓青草,呦呦鹿鸣。

晶莹的露珠浸润了衣袖,凫风初蕾连连摇头,扒开了湿漉漉的前额头发。

她惊奇地发现,百里行暮依旧白衣如雪,仿佛那些露水到了他身边便被自动弹开了。

“哈,百里大人,你居然一点露水也没有沾上。”

他微笑:“我习惯了路程而已。”

小小的飞行器停在一块绝壁。

绝壁对岸,不过半丈见方的悬崖孤石,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蛇尾一卷,驮着二人稳稳地落在了孤石上面。

太阳好像到此为止,终年不散的云雾将孤石彻底隐匿,人置身其间,只看到缥缈的云雾,却不见足底,但稍稍走错一步,便一脚踏空。

万丈深渊,不会给你留下任何的生路。

凫风初蕾和委蛇都静止不动。

百里行暮一伸手,便拍在了云雾深处。

一道巨大的石门,无声无息开了。

百里行暮大步走进,凫风初蕾和委蛇立即跟上去。

二人的目光最先并不是落在一排排的维马纳上,而是看着灯光——不是烛光,不是灯油——而是一盏一盏亮如白昼似的明灯。

多么神奇的灯光!

小飞行器上也有,但是,没有这么大,这么亮。

而且,小飞行器上的灯光靠的是太阳能,可这悬崖山巅,这巨石门里,哪有源源不绝蓄能的太阳能?

凫风初蕾疑惑,但是没有发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维马纳。

全部是民用维马纳。

大大小小,形态各异,一排一排的维马纳,一眼望不到边。

有一艘几乎是全透明的维马纳,有最最上等的琉璃窗舷。站在外面,能清晰地看到里面一排排宽大的座椅,舒服的案几,豪华的餐具,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娱乐设施。

而且,每一件东西都是簇新的。

站在透明的窗便,甚至能看到案几上奢华的水晶瓶子里,晶莹剔透的红色葡萄美酒。

“这是私人用旅行维马纳,造价很高,当时,也只有极少数顶尖级的富人才买得起。”

“当时就有贫富差距了?”

“自从黄帝一统地球,就有贫富差距了。”

凫风初蕾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甚至无法提问,因为,每一件东西,都那么陌生,那么令人震惊。

若非有百里行暮早前的讲解,以及亲自操作维马纳的经验,她会以为自己在做一场漫长的梦。

一路走,一路看。

然后,百里行暮的脚步停下来。

前面,是一排暗黑的维马纳,也是大小不一,形形色-色,其中有一艘陀螺飞行器就跟东井星人打捞上来的那一艘外形差不多,只是更小更轻便。

她上前一步,轻轻一拍。

那金属居然有触感一般,绝非普通的金属。

“这是超光速战斗维马纳,能在九重星联盟和地球之间自由往返……”

凫风初蕾终于轻轻问出口:“九重星联盟距离地球有多远?”

他想了想,才解释道:“这么说吧,如果用上一次我载你去汶山的超音速维马纳,需要行走一千五百多光年才能到达九重星联盟;可是,要是使用这艘超光速维马纳,只需要一年时间便可到达九重星联盟……”

“光年?什么是光年?”

“光年就是光走一年的距离。一年是365天,一天是24小时,一小时是60分,一分是60秒。光速每秒是三十万公里……”

凫风初蕾知道算术,她在心里默了一下,震惊得张大嘴巴:“1500多光年,岂不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天文数字了?”

“没错!就算是宇宙大联盟的绝大部分大神们也活不到这么长的时间。所以,靠着超音速维马纳,是绝无可能达到九重星联盟的。”

凫风初蕾不无疑惑:“有人乘坐过超光速维马纳吗?”

“当然!当年黄帝和他的一干老部下回到太阳,便是乘坐的特制超光速维马纳……”

就连委蛇也惊得瞪大一双蛇眼,瞠目结舌。

“驾驶了超光速维马纳,月球,火星,鬼星、太阳,整个银河系,都可以自由穿梭,自由旅行……”

“不过,这已经是地球上唯一一艘超光速维马纳了……可能就算是万年之内,地球上也不可能出再现这种东西了……”

委蛇大叫:“若是被东井星上那些怪物偷走就不得了了。”

百里行暮笑起来:“放心,那些白袍怪什么都可能偷,但是,就是这艘超光速维马纳他们绝对不会偷走。”

“为什么?”

“因为除了九重星联盟的科技部,其他任何星球都无法单独提供所需的燃料。地球上,更是无法提炼,就连所需的材料也一样都没有。更主要的是,超光速维马纳一升空,立即就会进入九重星联盟的监控系统,不啻为自投罗网。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星球能够单独挑战九重星联盟……那些白袍怪本领微不足道,最多偷窃大型超音速维马纳,而绝不会动一下这艘飞行器,他们拿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原来,它只是一个废物?”

“没错!这是已经彻底报废的东西!”

凫风初蕾似懂非懂,问道:“那,我们需要的维马纳到底是那一艘?”

百里行暮再走几步,凫风初蕾跟上去,看到一艘银白色的维马纳。

那是一艘中型维马纳,看起来又宽敞又轻便,轻轻一拍,材料便和外面那些笨家伙截然不同。

“你能驾驶的,唯有这艘中型维马纳,也只有它,才能飞上十万米的不周山之巅……”

凫风初蕾慢吞吞的:“又去不周山之巅干什么?”

百里行暮脸色非常凝重。

这个问题才是他今天的核心目的。

“这里,全是民用飞行器,不具备任何战斗力!但是,不周山的第三层,藏着全宇宙最最尖端的顶级武器……”

“顶级武器?”

“没错!”

“顶级武器是什么?”

百里行暮无法描述,因为,他描述了凫风初蕾也无法想象。

“白袍怪们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于周山,而是在于不周山的武器库,如果他们从中盗取了武器,那整个地球就会彻底沦入他们的魔掌,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对抗。不但如此,他们甚至可以在整个太阳系称王称霸了……”

东井星人,原本扮演的是宇宙中的清洁工角色。可是,他们派驻地球上生活了许久的使者,便难免感染了地球人的野心:原来的分工已经严重不适应,向往的是更加高贵的王者地位。

百里行暮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缓缓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来到地球上的人,无论原本属于哪一个星球,最后,都会变成野心家……”

“难道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便不会?”

“九重星联盟的所有成员,曾经在长达几亿、几十亿年的岁月里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科技得到极大的发展。但是,自从他们来到地球之后,这一切和平便全被摧毁了……换一句话说吧,但凡来了地球上的联盟,总会不由自主滋生野心和贪婪。可是,在他们的星球就不会……”

“为什么?”

正文卷 第260章 周山之春4

百里行暮摇摇头,不止他,这是造物主都不知道的原因。

“在地球上的几次摧毁性战役之后,就只剩下这两个武器库了。”

凫风初蕾更是疑惑:“为何他们当时不把这两个武器库给毁掉?”

“这得问黄帝了。”

“为什么?”

“黄帝成为中央天帝之后,曾经和九重星联盟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是,我们都不知道,这种协议到底是什么。而且,不周山之战后,颛顼也曾和九重星联盟达成某种协议。我想,这便是这两个武器库得以保存的原因。”

“泰山封禅的秘密会不会跟此有关?”

百里行暮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指着远处那些维马纳,不无感慨:“白袍怪们只要进入了这里,便能盗走可以使用的维马纳,飞跃不周山并非难事。而他们居然从未进入过这里,只能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你不是说涯草偷走了两三艘维马纳吗?难道涯草没有告诉他们?”

“不!当时在不周山我们听到的飞行器,应该就是涯草偷走的维马纳。但是,都是低端产品。”

“涯草干嘛偷低端产品?这里不是有许多高端飞行器吗?”

“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涯草狡猾多端,又生性多疑。她的目标不可能是成为白袍怪的走狗,而是反过来利用白袍怪登上巅峰王位,所以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她很可能只是把一些低端的维马纳敷衍一下白袍怪。否则,白袍怪们便不会处心积虑要欺骗十万苦力去人工打捞他们沉入地底的飞行器了……”

一念至此,百里行暮忽然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凫风初蕾不解地看着他。

“涯草为我所伤,本来已经成为废人。她肯定因为不甘心,所以找白袍怪做了交换,灵魂才附在了镜子上面,找到机会便会重生……”

“就像那些白袍怪一样?”

“对!白袍怪因为不适应地球的气候,他们的形体是虚幻的,白袍只是一个伪装假象,里面什么都没有。”

“要是涯草真的借着镜子重生了,会不会更加厉害?”

“起码会比以前厉害百倍!”

“这么强大?”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重生后,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地球人了,而是被白袍怪赋予了一半的东井星人体质。”

凫风初蕾立即明白了,白袍怪们虽然只是宇宙上的清洁工,但是,比起一般的地球人还是要厉害得多。

“不过,她附着在镜子上的灵魂必须得到元神的灌溉,就只能以残害少女为能量。从她那天的出手来看,她起码已经吸取了上百名少女的鲜血,又在沙漠里吸附了巨量的士兵鲜血,本已经初具人形,很快便可以脱离镜子……但是,她在沙漠里被你重创,短期内可能无法复原,不过,她诡计多端,只要伤不致命,很快便会卷土重来!初蕾,你出了周山,最要当心的便是涯草!”

大费等人,早已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涯草根本没有实体,神出鬼没,很难防范。

而且,涯草手中还有维马纳或者别的武器。

涯草复出,必将第一时间觊觎这个武器库。

而且,百里行暮一死,她会更加肆无忌惮。

凫风初蕾没觉得惧怕,反而淡淡地:“她要敢再现身,我必将杀掉她。”

他想了想,还是直言相告:“涯草偷走的不只有维马纳,更有一些废弃的核子武器,也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阿格尼亚。不过,这些核子武器早已废弃,她拿到手上并不会有什么威力。只是,她曾扬言自己掌握了一个秘密的燃料库,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就很麻烦了……”

“她居然有燃料库?”

“低等维马纳几次在空中飞行,她就算没有燃料库,至少,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一个地方有一座提炼低等液体燃料的基地。可能是因为提炼纯度不够,所以她的维马纳总是飞不太高……”

涯草的维马纳,甚至无法飞跃不周山。

所以,涯草一天不死,必将重返周山之巅。

百里行暮继续往前走。

然后,停下脚步。

凫风初蕾顺着她的目光,呆住了。

那是一排排很奇怪的东西,但绝对不是维马纳。

“初蕾,你还记得我当时跟你提起过的房车吗?”

她惊奇极了:“这就是房车?”

“对。只可惜,还是没有燃料,已经无法驾驶。”

经历了维马纳的神奇,她对房车已经不再感到惊诧。

她只是看着这个巨大的武器库,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自从和百里行暮相遇之后,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偏差。

她忽然很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周山、不周山、维马纳、核子武器、涯草、……甚至百里行暮……要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她缓缓地:“百里大人,你为何要将这个武器库告诉我?”

他也缓缓地:“这世界上除了我,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武器库了。所以,我必须保证,有人能把这个秘密传承下去!”

她沉默。

“涯草多次跟踪我来到这里,也许,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窥探到了密码。可是,我仔细检查,又断定进来的根本不是她。我怀疑她背后,还有我不知情的神秘人物……”

“难道是白袍怪?”

“不可能是他们。他们一旦进入了这里,就不会只拿走低等维马纳了。不过,初蕾,今天你来之后,我便会重新设置密码。这以后,世界上便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踏进此地了。”

离去的时候,百里行暮还是走在前面。

就像来时一般,无所留恋。

直到走到门口,凫风初蕾又回头,目光再次慢慢地逡巡过一排一排的维马纳——这么多数量的飞行器,因为失去了燃料,几万年躺在这里,只不过是一堆堆的破铜烂铁而已。

某种程度上讲,甚至不如原始人的刀枪棍棒。

而百里行暮,他一路侃侃而谈,神采奕奕,哪里像快要死的样子?

她疑惑:“百里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他笑起来:“怎么忽然这么客气了?”

她一本正经:“你要死之前,一定要告诉我。否则,光是这样交代后事,我是不会管你的。九重星联盟也罢,地球的命运也罢,我统统都不在乎。如果你真的死了,我绝对不会理你的这些闲事。”

他踌躇,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微微一笑:“要是你真的死了,我就彻底把这个武器库毁掉,再也不让这个秘密传承下去。而且,我会去防风国,把所有巨人全部杀掉。”

她补充:“但凡跟你的死亡有关的一切人等,我会全部杀掉!”

她伸出手,看了看:“呵呵,百里大人,你把你的绝世的元气和能量几乎都给了我,以后,我是不是会一直这么厉害?”

他慢慢地:“主要是你本身的天赋!”

若是没有四面神影以及颛顼大帝的血统,就算他把能量元气传给她,也无济于事。

“呵呵,对啊,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有四面神影的天生能量。要杀掉一些人,真的并不难。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发挥这个特长!”

她的后半生,将以杀人为乐!

他做不得声,只是怜悯地看她一眼。

她若无其事地上前几步,走到他的前面。

又回头看他,“唉,百里大人,我的四面神影幻变,时灵时不灵,要如何才能掌控自如,随心所欲?”

他摇摇头,这是黄帝、颛顼一族的独门绝技,自己岂能说得上来?

可她毫不在意:“也罢,以后多经历几次,我想,便能掌控自如了。不过,在这之前,你给我的能量,已经足以让我轻松消灭那些跳梁小丑了。”

他的声音有点艰难:“初蕾,杀人并不会带来乐趣,久而久之,会令你非常空虚寂寞……”

她打断了他:“还有小狼王!我也要杀了他!”

“初蕾,这不关他事。小狼王纵有错,也在大漠里救助商旅将功折罪了。你该知道,他和涂山侯人已经把剩下的商旅全部救出去了!”

她冷笑一声:“怎不关他事了?在阳城,正是他受大费指使对我下毒。”

“初蕾……”

“百里大人,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小狼王,你是不会死的,是他害得你的心脏彻底萎缩……”

百里行暮看了一眼委蛇。

委蛇惊异不安,这个秘密还真不是它说出去的。

“在沙漠里时,涯草不是说了吗?小狼王无耻向我下毒,才逼得你不得不为我换血。若非如此,你的心脏岂会彻底萎缩?”

“我的心脏萎缩并非完全因为他。事实上,就算没有换血中毒,我也会死。”

他心平气和:“小狼王的目的,最初并非为了要害你,这一点很重要。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盟友?盟友会在沙漠中为我安排地杀?得了吧,百里大人,你世外高人大人大量,我可做不到!好吧,我也不想管你的闲事,但是,我为我自己报仇不行吗?小狼王可以毒害我,我为何不能杀掉他?”

百里行暮长叹一声:“杀一个人很容易,可是,要救活一人,却难如登天。”

她不屑一顾。

“初蕾,你别意气用事。许多事情,当时你是看不到真相的。时过境迁,你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正文卷 第261章 周山之春5

她呵呵笑起来:“我宁愿时过境迁再去后悔,也不愿看到小狼王这样的人渣继续欢乐地活在世界上。这不公平,对吧?本来,我以前就有好多次机会杀掉他,可我每次都放过他,这才给了他机会毒害我。你以为做好人有用吗?没用!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坏人才会死,好人死得更快!”

百里行暮摇摇头,眼神更是黯淡。

从武器库出来,已近黄昏。

夕阳光芒万丈地洒满了树梢顶端,鸦鹊南飞,绕树三枝。

飞行器慢慢地停留在半山腰。

距离三桑树还有一段距离。

凫风初蕾一直大步走在前面,也不开口。

百里行暮伸展了一下双臂,轻轻叫她:“我忽然很想散散步。初蕾,你陪我一程可好?”

凫风初蕾迟疑着,还是放慢了脚步。

头顶,树木森森。

脚下,芳草萋萋。

每走一步都能看到盛开的野花,各种蹦跳的动物、小鸟以及形形色的飞虫蝴蝶。

肥硕的野羊、野兔、麋鹿根本不怕人,它们远远懒洋洋地看着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继续吃草或者睡大觉。

前面,一颗巨大的果树,并不太高,可伞状树冠,遮蔽方圆很大一片距离。

树上,金黄色的果子密密麻麻。

每一个果子都有拳头般大小,红得半透明,可以看出丰富甜蜜的汁水在其间流淌。

就连百里行暮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果子,笑道:“我在周山这么多年,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这颗果树。”

他摘下一颗递给凫风初蕾,随手又摘下一颗,自己咬一口,甜蜜多汁。

“初蕾,你尝尝,很好吃。”

她拿着果子一动不动。

他的声音更加温柔:“初蕾,尝尝吧。”

她这才抬起头,看他一眼。

只一眼,内心立即就崩溃了。

百里行暮,他的脸,在金色的夕阳下,也已经灰白了。

她双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他挨着她,也坐在松软落叶的地上。

“初蕾,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好不好?”

她还是闷闷地。

他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起来:“我刚到金沙王城时,看到路边有卖野果的,于是挑了几个看起来很光滑漂亮的。可小贩却另外拿了几个有皮皱粗糙的给我,告诉我,说这种长得不好看的果子其实更甜。我就问小贩:是不是因为果子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所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甜?小贩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不,不是,我只是想早点卖完回家……”

凫风初蕾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夸张叹息:“好厉害,小鱼凫王居然也会笑。”

凫风初蕾接连吃了三个果子,唇齿留香,口舌生津,竟然比不周山之巅的能量果更香甜可口。

她啧啧称奇:“周山真是地大物博,富饶充足。我敢说,要是饥荒年,这里足矣提供十万人以上的口粮。”

“只可惜,一般的人类饿死也无法达到这里。”

她一怔。

他却无意继续这令人不快的话题,微微一笑,随手捡起一片叶子放在唇边,悠扬的曲子立即就在这香甜的空气里弥散开去。

那是古蜀国一首远古的丰收曲,欢快,轻松,令听者眼前不由自主浮现一堆堆刚刚收割的稻谷,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小米、高粱以及各色的五谷……

凫风初蕾从小就听惯了,只不知道,原来百里行暮也会。

随即,曲子又变成朦胧的夜曲,一如不知多少人踏着节拍在欢庆秋社一般。

那是金沙王城每年的秋社舞曲,是古老的蜀王在祭祀台上的高歌:

我就是你们的先祖

替你们,在五脏六腑寻医问药

帮你们,在七经八脉种植五谷

我曾揉木为耒

把一根木棍削成千万台割草机

为你们锄草,你们头上长满的草

把一个破木头磨练成千万头牛

给你们耕地,你们内心贫瘠的地

……

曾经在长达万年的岁月中,天府之国的广袤土地上,猪狗鸭儿,鸡兔同笼,人民丰衣足食,不耕不种,自得其乐。

委蛇自来喜好音乐,听得这欢乐的曲子,不由得双头摇晃,蛇躯扭摆,竟然跟着节拍跳起欢乐的舞蹈。

百里行暮笑起来,凝视她,可是吹奏的曲子一直没有停止,只是无声无息似在邀请:初蕾,你不跳上一曲吗?

她也笑起来。

她坐在他旁边,凝视他。

“初蕾。”

“嗯。”

“初蕾。”

“嗯。”

他不经意地叫她名字,她不经意地回答,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好一会儿,她似在自言自语:“要是有一天我做鱼凫王厌倦了,鱼凫国又重新振作了,我就来这里隐居。”

“隐居多久?”

“一辈子。”

一辈子!

他怦然心动:那可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喃喃地:“泰山封禅的秘密也不去探究了吗?”

“不用了。只要你陪着我,我哪里也不想去了。”

“金沙王城也不去了吗?”

“不去。就像云阳树精说的那样,生命的本质在于静止,奔波只会折损元气。”

他笑起来。

我愿意留在原地,不言不动,千年万年,长成一棵树。

只是,下次经过的时候,你会认出这棵树吗?

时光的钟摆,在静谧中停止了摆动。

就像西边永不下落的夕阳。

无论何时你抬头,总看到漫天的彩霞,周山之巅金灿灿的一片通红,就像夜晚永远也不会降临了。

就像他的微笑,永远那么迷人。

她凝视他,竟然微有妒忌之情:“嗯,百里大人,难怪我父王一直妒忌你,一定是娲皇长久偏爱你,宠爱你,令他感觉到非常不公平……呵呵,就像现在,我居然觉得你比我还好看……”

他笑起来。

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那是柔软的缠绵,甜蜜的亲吻,是这夕阳下五彩的光芒。

他也紧紧贴着她的唇,这一刻,仿佛永恒。

脑子里,响起涯草疯狂的嘲笑:“百里行暮,你这个大蠢货……你得不到她,你永远得不到她,那媚毒会毕生伴随你,等你死后,她也会成为别的男人的女人……”

那一刻,凫风初蕾忽然疯了。

她死死搂着他的脖子,玩命一般拉扯他的衣服。

他俩之间,每次都是她主动。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的浑身,燥热如火。

可是,他的内心,却彻底平寂。

他只是怜悯地拉住她拉扯自己衣服的手,静静地:“初蕾,别这样。”

她瞪着血红的眼睛,不甘地看着他。

“百里大人,你不喜欢我!”

她恶狠狠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每一次,你都拒绝我!”

他心内滴血,却不敢回应。

“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该完成我最后的一个心愿!”

我要是完成你最后的一个心愿——那么,在我死后,你剩下的日子,必将比死还难受。

可怜的初蕾!

他伸出手,再次抚摸她的头发,语气残忍得出奇:“初蕾,别赌气!我只是个半神人,我对这事其实兴趣不大!以后,只要你好好活着,其他一切统统都不重要!”

她颓然扭过头,泪如雨下。

微风,再一次送来野果野花的香味。

停摆的时钟,忽然闪动。

天边的夕阳,一瞬间便彻底坠落。

无边无际的黑暗,将整个周山彻底笼罩。

星光、月光,统统都变得黯淡无光。

凫风初蕾打了个哈欠,合身躺在厚厚的树叶上面,疲倦地伸展四肢。

她很累。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累。

好像在沙漠里那场大战积累下来的疲倦,直到现在才开始彻底挥发,累得四肢百骸都不再动弹了。

她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百里大人,我好想睡一觉。”

“睡吧。”

“可是,我又想舞蹈,就像金沙王城的花朝节上,所有人都会跳的那种舞,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也会。”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炎帝出自华阳,你也生于华阳,你一定还记得从金沙王城绵延到华阳的几十里芙蓉花道……”

“当然记得。”

“等我回了金沙王城,正式就任鱼凫国女王的加冕典礼上,会按照惯例从这条花道走过。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吧。”

他呵呵笑起来。

她指着他的鼻子:“你已经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他还是笑眯眯的想象着那样的盛景——头戴王冠的少女,手拿金杖,一身大红的蜀锦王袍,呵,她一定美得令人着迷。

“女王的加冕典礼是很盛大的,到时候,华阳的大象、盐都的恐龙都会来表演节目,一定非常热闹……百里大人,你还记得恐龙吧?”

“那些高大笨重的家伙,有些光是腿都长达三四米,它们一夜之间便可以从盐都跑到金沙王城。要是惹毛了他们,一蹄就可以踏死一头大象。”

“可是,你要是不招惹它们,它们也是不会随便发怒的。”

她咯咯大笑:“没错。不过,你不招惹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很温顺的……啊,好困,百里大人,我困了……”

“睡吧,睡吧,初蕾好好睡一觉。”

睡醒了,也许就到了金沙王城。

恐龙,大象,绵延几十里的芙蓉花道。

这一切,多么像一个神话故事。

他想着想着,就笑起来了。

正文卷 第262章 周山之春6

凫风初蕾,已经慢慢地有了沉睡之声。

他也打了个哈欠,睡意,比她还浓。

可是,他还是强行忍住,勉强不让眼皮合上。

几十里花道,如在眼前。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成年之后,第一次踏上金沙王城的情景:风一吹,红色黄色的芙蓉花瓣纷纷扬扬,比这周山之巅的美景更加绚丽。

就是那一刻起,他决定有朝一日,魂归古蜀。

所以,不周山之战后,才会如愿隐居古蜀国。

一万年长长的岁月,任何人都羡慕的仙家日子。

他在金沙王城,度过了自己一生中最平静的岁月。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芙蓉花道,从此,只在飘散的魂魄的记忆里。

炎帝、颛顼、自己……永远和古蜀国牵扯不清的秘密,从此,必将随着那记忆中的几十里花道烟消云散。

为何黄帝一定要将自己的嫡长子分封蜀山?

为何黄帝一定要到泰山封禅?

为何九重星联盟一定要保留那两个神秘的武器库?

为何连上元夫人也查不到凫风初蕾的母亲是谁?

太多太多疑惑。

可是,他没说,因为,他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她也疲倦得忘记了。

她应该沉睡一觉。

可是,她睡得并不安宁。

眼皮一直在起起伏伏里,总是无法安然入睡,总是不经意地睁开,然后打量,带着偷窥和监视……

他该不会趁自己睡着了,就悄悄溜走吧?

如此反复多次,直到她对上他的目光。

他佯装不见,又移开。

她却睁大了眼睛。

最后的一缕夕阳全部洒在他身上,雪白的衣衫染上了一层金边,就像一个伟大的无冕之王,英俊,傲岸,带着与生俱来的气魄,尤其,他唇边笑容,口中乐曲,温柔中无限的怜悯,也不知道是怜悯她这样一人,还是过去的几亿人……

“嗨,百里大人!”

她干脆坐起来,一本正经:“我要告诫你!”

好严肃,居然用了告诫二字。

他强忍住笑,凝视她花瓣一般的脸。

那是月光一般的莹润透明。

是她浑身元气充沛之后,自然地反应。

此后,在她的有生之年,她会一直保持这样青春的容貌,再也不会衰老。

纵不再惊艳他这颗死去的心,也会惊艳很长一段岁月。

他忽然很是欣慰。

她居然站起来,金杖一横。

飞鸟和鱼,首位连缀成的鱼凫国王杖。

本是古蜀国的传国王杖,到颛顼手里时,经过了改良,添加了灭世之前的热兵器能源。

凫风初蕾最初并不知道,也不会使用,直到沙漠中和白袍怪、涯草等人决战,方才无意之中开启了王杖的使用方法。

可现在,她并非是要用这神秘的武器,而是一脸严肃:“百里行暮,你听令!”

他不笑了,真的站起来。

柏灌王的时代已经过去,自己面前的是现任鱼凫王——也是他的王。

“我以鱼凫王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死!也不许离开我!任何时候都必须陪在我身边。”

他慎重点头:“我会的,初蕾。”

“你要是死了,我会感到害怕!因为,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所谓死亡,便是永远不再相见。

害怕死亡,便是害怕永不再见。

他的一只手,不经意地从胸口掠过,然后,轻轻放下。

“还有!你发誓,任何时候都不许爱上别的人,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只能爱我一个人。”

“是,初蕾!我发誓,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她咯咯大笑,咕咚一声坐在黄叶满地的丛林中。

“好了好,这下我放心了。百里大人,咯咯,你不敢违背自己的誓言的。”

他微笑的眼神,悲哀得再也不敢看她。

只是不经意地转动无名指上的蓝色指环。

蓝色丝草编织的指环,精美绝伦,不坏不朽。

他想,这东西必将一直陪伴自己。

“初蕾……”

她懒洋洋地闭着眼睛。

“初蕾,我有一件礼物要送你……”

“呵,干嘛送我礼物?”

“你都送我了我指环,我不送你信物也说不过去呀。”

她跳起来:“哈,百里大人,你终于要送我定情物了吗?”

终于!

他被这二字逗得笑起来,却板着脸,一本正经:“以前的小玉瓶不算吗?”

“哼哼哼……那个不太算……我总觉得,你该正式送我一份定情物……”

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她很是意外。

那是一面金箔。

轻如纸,薄如蝉,纯金打造。

八只飞鸟首尾相连,层层漩涡如一个金灿灿的太阳。

“这不是鱼凫国的旗帜吗?王旗上的图案便是这样……”

他将金箔放在她的掌心里,非常慎重:“初蕾,这是太阳神鸟金箔,本为历代蜀王所传承。当年颛顼窃我王位,我隐匿了金箔,他几乎翻遍了金沙王城也没找到。现在,我把这金箔送给你!”

那是上一代蜀王,传承给下一代蜀王的信物。

她盯着金箔:“这是干嘛的?”

他长叹一声:“金沙王城百废待兴,你回去以后,一定会遇到许多不可想象的困难。甚至,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还有无穷无尽的危机。但是,无论什么情况之下,你都必须收藏好这面金箔。有它在,某些关键时刻,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比如,财富……”

财富!

几万年古蜀王国积累的财富。

她拿着金箔,一脸茫然:“百里大人,我总觉得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她定定地:“真的,你在骗我!你明明答应了要陪我回去,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在交代遗言……我不想听你的任何遗言……”

他大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傻瓜,不是很困了吗?快好好睡一觉。”

她将金箔捏在手里,整个人歪在他怀里。

倦意,已经无可阻挡。

他的怀抱又如此温暖。

她闭着眼睛,听得他温柔到了极点的笑声:“初蕾,睡吧,睡吧……我再给你唱一首歌……”

……

所有的记忆,都是古蜀国的记忆。

所有的歌声,都是古蜀国的哀歌。

……

稻田里那些蛙鸣

麦地里那些杜鹃

曾啼落我遗忘在石耜上的手掌

也曾啼落在蜀王眼里的鲜血

……

曲声慢慢地成了哀歌,可是,却并不伤悲,凫风初蕾都来不及感叹,曲子已经成了柔软的缠绵。

那是落日余晖的缠绵。

那是周山之巅的缠绵。

那是远古人类的缠绵。

凫风初蕾坐起来。

她睡意全消。

此刻,只想手舞足蹈。

她大叫:“百里大人,你换一曲。”

他微笑:“换什么?”

“轻快的曲子。”

百里行暮,居然有很好的嗓子,能唱优美的旋律,在群山之巅,就像一个白衣的少年,热烈而淳朴。

我愿当一个行人

永远行走在路上

不要问我将要到何处

随时都将在下一秒出发

……

星光忽然明朗,月色忽然安详,林中大大小小的蘑菇散发出五颜六色的花火,闻风而来的麋鹿和雀鸟跟着节拍翩翩起舞。

委蛇从来没有如此肆意妄为。

凫风初蕾也从来没有这样载歌载舞。

百里行暮觉得她简直就像山间的精灵。

如果不周山之战前,自己就遇到她,那该多好?

如果还是柏灌王时,自己就遇到她,那该多好?

就算是现在,也还不迟。

他想,造物主一直都是厚待自己。

……

我想提着篮子在树林里捡着橡子

也想在仲夏午夜静看池塘中的莲花

……

她忽然旋转,跳跃,仰起头,伸出手,任凭散落的花瓣落满自己的掌心。

“哈,百里大人……”

她奔过来,一大捧花瓣便倾倒在他的头上。

她的身姿比梅花鹿更加轻盈,眼神,比麋鹿更加温柔,欢笑之中,就像金沙王城的百花节。

片片花瓣,从头顶纷纷扬扬洒下,森林欢乐得就像一场盛大的节日。

……

黑暗,终于还是来了。

彻彻底底的黑。

星光月光,彻底黯淡。

周山之巅,并非不夜之春。

大大小小的动物已经陷入甜蜜梦乡,委蛇的双头酣然沉醉。

就连凫风初蕾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她依偎在他的肩头,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不知睡得多么香甜。

百里行暮坐在她身边,他的嘴里已经发不出任何的乐声,所有的歌唱烟消云散。

可是,他满脸都是微笑。

他睁大眼睛,也再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

有非常非常轻微的声音。

是那面薄如蝉翼的金箔徐徐从她掌心坠落地上。

他伸手,捡起来,轻轻地放在她贴身的衣袋里。

她睡得很沉,丝毫也没被惊醒。

眼前,更加黑暗。

黑得他只能听见她香甜的呼吸声。

他轻轻抚摸她柔软的乌发,有淡淡的夜露,微微的寒意。

于是,他脱下雪白的衫子,轻轻将她温暖。

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只有蓝色丝草指环散发出淡淡的莹润的微光,一如无边无际坟场里点点的磷火。

枯瘦的手指已经有点松了。

指环在上面松松垮垮的。

他生怕不小心,指环就掉了。

于是,把指环取下来,异常小心地藏在自己最贴身的怀里。

时光轮回,千年万年,只要有这一枚指环,我总是不会忘了你。

正文卷 第263章 暂别永别?1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也是暖暖的。

他也倦了,微微闭上眼睛,一阵寒意袭来,他清楚地听得远处,云阳树精长长的叹息:固执的人类啊,醒醒吧,别再蝇营狗苟,忙忙碌碌了,长眠,才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朝阳透过树缝,将拳头大的果子染得艳红红的,看一眼便能嗅到芬芳的香甜之味。

红色黄色的小花在晨风里抖落晶莹的水珠,舒展最娇憨绚烂的笑脸。

凫风初蕾慢慢坐起来,抱着膝头,看到对面的风吹落金黄的叶子,很快,自己满头满肩都是一片金色。

连绵起伏的摇曳里,漫山遍野都是金红的果子。

这是远古人类时代的一个缩影。

生活其间的人民不耕不种,不收不存,吃喝不存,富足快乐。

可是,现代的人类,已经无法达到这里。

还在旅途上,便被云阳树精阻挡在外。

凫风初蕾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和百里行暮一起。

她微微一笑,转眼:“嗨,百里大人,一年之美,全在于秋。”

他静卧在地,雪白的衣衫上已经铺满了金色的叶子。

天然华丽的挽帐将他慢慢覆盖。

就连睫毛上都飘着一片叶子。

凫风初蕾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样,安静地闭着眼睛,有世间最英俊的一张面孔,红色马尾就像艳丽盛开的鲜花。

只不过,那时候,他躺在金棺里。

那是几千年的死亡囚禁。

不像现在。

现在,她躺在他身边。

他自由而欢乐。

他的手还轻轻握着她的手。

无限的温情残余。

只是,温度已经散尽。

她反手,紧紧将他握住。

传遍她五脏六腑的是冰一般的寒彻骨髓。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感觉到,好像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震碎了,肆虐的冰块,嚣张地填满那些破碎的毛孔,将所有的热和血统统赶走,只剩下无尽的麻木和冰冷,尘封着又不让人感到疼痛。

委蛇惊惶地看着她,可是,又不敢开口。

她若无其事,又挨着百里行暮躺下去,伸了个懒腰:“好困呀,我们真该好好休息一段。百里大人,你说得对,能隐居周山,真是一种福分。”

委蛇眼睁睁地看着她又躺下去,很快,又有了酣睡之声。

主人,你已经这样沉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了,难道还要一直睡下去吗?

可是,它不敢开口。

它只是忧虑地看着主人,担心她变成和百里大人一样的一具遗体。

遗体。

这两个字,真是太可怕了。

凫风初蕾再次醒来,已近黄昏。

周山之巅的秋意已经变成了寒意。

风一吹来,远处红澄澄的果子便一堆一堆往地上坠落。

再好的东西,无人享用,最后,也是一滩烂泥。

只是,这土地会更加肥沃,明年的果子便会更加鲜甜。

可是,这又如何?

她想,自己明年又不来了。

委蛇递给她一大陶杯果汁,她一饮而尽。

委蛇又递给她一杯,她摇摇头,说:我不渴了。

她的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百里行暮的手,这时候,才真切地发现了一个事实——他整个人已经彻底僵硬了。

金色的叶子里,他的脸也是一种淡金色。

她想,呵,他睡着的样子真是好看。

但是,嘴里却骂了一句:“骗子!百里行暮,你这个骗子。你明明说了要陪我去泰山,却居然睡着了。”

蛇眼里,居然有泪。

它抽泣:“主人,我们把百里大人带回金沙王城吧。”

金沙王城?

才不!

她笑眯眯的:“柏灌王都不复存在了,去金沙王城干嘛?再说,金沙王城是我的,可不是他的,我才不会让他去我的地盘呢!”

“可是……”

“别可是了,百里行暮,应该睡在他自己的地方。”

三桑树下。

昔日巨大的金棺早已无影无踪。

就连那巨大的墓穴也彻底失踪。

松软棉厚的叶层下面,是厚厚的黑色泥土,肥沃得带着甜腥味。

凫风初蕾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没有之一。

天府之国,也比不上这里。

当年百里行暮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永眠之地,不可能没有精心考虑过。

他的坟头,会鲜花长开。

他的陵墓,会百果长香。

两米多深之后,便是厚厚的山岩,坚硬无比。

凫风初蕾用了金杖和双手,委蛇用了巨蟒的蛇尾,也耗费了一整天的功夫才掘开一个方方阵阵的墓地。

墓地很大,很平整。

褐色的山石就像是一座天然的房子。

墓地下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金色叶子。

凫风初蕾躺下去试一试,自言自语道:“不错,还比较舒服。”

委蛇死死盯着她十指上的血痕,心如刀割:“主人……少主……”

十指连心,但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只是和颜悦色:“委蛇,我忽然觉得,这坑真好,胜过软塌,我都想据为己有了。”

“主人……”

她长叹一声,慢慢坐起身,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天空。

那是她第一次坐在一个深深的墓坑里,看上面的天空。

天空变得很小。

天空也很昏暗。

阴沉沉地,不知道有没有一场雨雪的降临。

坐井观天,不过如此。

参天的绿,漫天的红,旋转的落叶,静止的时间。

许久,她才慢慢爬起来。

眼前一花,几乎摊在墓坑旁边。

委蛇不等她吩咐,便将百里行暮完好无损放下去。

他雪白的衣衫和金黄的树叶,形成完美的绝配。

凫风初蕾忽然很羡慕他:“百里行暮,你瞧,我给你找了一块多好的长眠之地啊!”

蛇尾,席卷了泥土,金色的叶子,飘飘扬扬,就像一场死亡的暴雨。

白衣如雪,慢慢被覆盖。

凫风初蕾再次张开眼睛时,忽然大叫一声:“且慢!”

彼时,他露在外面的,只剩下一把火红的头发,一张金色的脸。

她笑眯眯的:“百里行暮,你可真是幸运,现在,有我亲手葬你,以后,也不知道谁会将我埋葬!对了,你到九泉之后,记得告诉我父亲一声,我会把你们的敌人全部杀绝!再者,我会全力以赴重振鱼凫国!你记住,就算我不依靠任何人,我也足以重振鱼凫国,而且,功绩要远远超越你们这些所谓的战神!”

委蛇泪如雨下。

夕阳将整个周山彻底染红。

三桑树中间的巨大土包也被染红。

凫风初蕾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土包。

一如第一次。

她无意中路过这里,土包訇然中开。

但是,她知道,这土包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裂开了。

也再不会有一个人走出来,满脸微笑地伸出手:“嗨,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为何,也不觉得悲哀,也无法哭泣,只是恐惧——我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曾经发誓,永不负我。

结果,他还是背信弃义。

就像父王,一走了之,自己便在一次次的回忆中逐渐模糊了他的脸。

这世界上,自己竟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她忽然伸出手去,要将这刚刚掩埋的土包扒开。

不然,他会腐烂在这里。

于是,她真的伸出手去。

委蛇震惊地看着她:“主人……”

她一惊,讪讪地缩回手来。

许久,她才开口:“委蛇,你把小狼王在阳城如何毒害我的事情如实告诉我吧!”

委蛇不敢隐瞒,可还是面露难色:“这……我当初答应过百里大人,要保守这个秘密……”

“百里行暮已经死了!死人是不需要任何秘密的。”

委蛇不敢不从,只好如实道来。

小狼王和大费、涯草如何勾结,小狼王如何上门挑衅,甚至小狼王和姬真的一番对话,当然也包括凫风初蕾中毒时全身爆裂的惨状,要是没有百里行暮的换血,必将全身经脉尽断而死……委蛇一五一十,没有隐瞒。

小狼王说:我就是想要凫风初蕾跪在我脚下,谁让她仗着鱼凫王的身份多次藐视于我?

小狼王说:女人不就是拿来睡的吗?再漂亮的女人,最后也会被男人骑在身上。我就是想骑她,她不从,我就下媚药,这有错吗?

末了,委蛇叹道:“小狼王这厮的确罪该万死,可是,他毕竟救了那么多商旅,而且,他也对厚普多次手下留情。再说,下毒之前,他并不知道这毒药会如此可怕,更不知道这毒药能要人命,他只以为是简单的媚药,事后,也曾极力弥补,而且,百里大人和我都先后惩戒过他……”

凫风初蕾还是默不作声。

原来,那媚毒竟是如此的致命。

不光是要女人的身子,还要你的尊严,性命,而且,不是痛痛快快让你去死,而是让你受尽折磨屈辱而死。

多可怕!

那媚毒,最后没能杀了自己,但是,间接把百里行暮杀死了。

若是百里行暮当初没有为自己换血,自己可能早就朽烂成一堆堆脓血了。

她只是自言自语:“要是百里行暮没有给我换血,他就不会死!”

“可是……”

“要是小狼王不下毒,百里行暮就不会死!”

这是结论,而不是讨论。

委蛇不敢作声了。

一场秋雨,周山整个蒙蒙一片寒意。

红色的果实雪片般飘落地上,踩上去厚厚的一层果泥,在腐烂和发酵之间,散发出一阵甜腻腻的腥臭。

正文卷 第264章 生命本质1

再好的果子,没人吃掉,便只能烂掉。

一起烂掉的还有蘑菇:五彩的、黑色的、有毒的、没毒的……它们的结局都一样。

千年万年,这些世人眼中的无上美味,就像深闺的娇美,无人识货,在春来秋去中,青春散尽,满头白发。

“嗨,小姑娘……”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

云阳树精尖叫:“天啦,你怎么形销骨立了?可怜的人儿,我反复告诫你们不要四处奔走,你们总是不听我的忠言逆耳,你看你,憔悴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多可怕,这样下去,你就完了……”

她微笑,双眸灿烂。

脸颊上,涌上一抹红晕。

云阳树精的叫声更大更尖锐了:“百里大人又睡着了吧?这一次是万年不动了吧?好事,好事,静止才是生命的本质,百里大人一定是终于了解了这个真相,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从此,长眠于此,永不腐朽……”

她还是微笑。

树精若有所思:“小姑娘,你的表现可不太正常啊。”

她反问:“为什么不正常?”

“我可见过不少人类,每当他们的亲友永远睡着了,他们不但不为此祝福,反而哭哭啼啼,如丧考妣,有的甚至还敲锣打鼓,水陆法事,香蜡钱纸……可你居然没有眼泪,而且笑眯眯的,莫非你已经领悟了我的教导?”

她还是满脸微笑,若无其事。

只是一直不开口。

“小姑娘,我真喜欢你的微笑。不过,你过度消瘦,笑起来已经没以前那么好看了。唉,日日思君不见君,相思最是黄花瘦,人类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情感真令人沮丧……”

凫风初蕾转身就走。

柔长的枝条伸出,轻轻挽住她。

她微微皱眉:“云阳!”

“别叫我的名字,小人儿,留下来陪陪我不行吗?”

她摇头。

“是你亲口说,你愿意永远隐居在周山……”

树精学着她的声音,惟妙惟肖:“百里大人,我们就隐居这里,再也不离去了好不好?”

她惊奇:“你怎么知道?”

云阳树精得意洋洋:“整个周山发生的事情,我无一不知无一不晓,风便是我的耳朵,鸟便是我的眼睛,它们会把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我。唉,上一个万年,百里大人一直是我唯一的朋友。虽然他不言不动,但是,我每天都能听到他的呼吸,感觉到他的气息。自从他走后,我以为今生再也不会有朋友了,不过,现在我又感觉到他的呼吸和气息了……”

她的心就像要裂开一般,但不做声。

“人类的七情六欲里,最不可思议的便是男欢女爱。人类是很贪心的,因为怕永远睡着,就想生儿育女遗传自己的基因。殊不知,就连树上的每一片子都是不相同的,儿女岂会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儿女,都是另一个人,另一个生命,本质与自己已经毫无干系了……”

“小姑娘,留下吧,再也不要离开了。否则,你短暂的生命很快便会在旅途中耗光,可留在这里就不同了,这里有百里大人,还有我,你可以整天不思不想,不言不动,生活静谧得就像天堂……”

“那样我会闷死的。”

“怎会闷死呢?还有我啊。”

“……”

“你初来寂寞,我愿意和你聊天。你知道,聊天也是挺耗费心神的。”

她摇摇头。

云阳树精笑起来:“小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思,要是百里大人醒着,你就愿意留下来,对吧?”

她点点头。

可是,百里行暮睡着了,不是吗?

她忽然问:“百里大人还能醒吗?”

“醒?”

“就像上次一样,他沉睡一万年后,再次醒来。”

“哦。这可说不准啊。我毕竟只是一棵树,我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

凫风初蕾满脸失望。

“不过,百里大人醒不醒来,可跟你没多大关系了啊。你想想,人类生年不满百,就算小姑娘你运气好能活一百岁,可百里大人醒来也是一万年之后了,到时候,你都不知道埋骨何方了。”

凫风初蕾一怔。

她似在自言自语:“对啊,百里大人就算再次醒来,我也不可能知道了。那时候,我早就死了。”

“小姑娘,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永远留在这里。百里大人只要一醒来,至少可以发现你的坟墓。他会知道你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凫风初蕾摇摇头:“不,我从不永无止境地去等待一个人。哪怕是百里行暮也不行。”

“哈,那不就好了?小姑娘,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百里大人才长得帅,如果你留下,我可以变得比他更好看……你看……”

云阳树精苍老的树皮里,忽然裂开一张年轻俊秀男子的脸。

凫风初蕾吓一跳。

她揉揉眼睛,看得分明,果真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剑眉星目,卓尔不群,一眼看去,无比清雅高贵。

除了百里行暮,她还真的从未在人类的世界里见过如此英俊的男子。

“小姑娘,怎么着,够玉树临风吧?”

玉树临风!

好震惊!

那真是一棵树。

发明这个成语的人真真是天才。

树精笑得得意极了:“我用上万年的时光来探索人类的审美,用树的灵集中了所有的优点。小姑娘,我这样子还成吧?”

她惊奇极了:“你是一个男树精?”

年轻俊秀的脸上传出苍老的声音:“哦,不!我只是愿意按照人类的习惯讨好你……”

她更加惊奇:“讨好我?”

“当然咯。小姑娘们总是爱小伙子嘛。谁会去爱一棵树呢。”

“……”

“你是个小姑娘,我就变成俊秀男子模样。当然,如果你是个小伙子,我就会变成美貌少女模样。心随意动,我想变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小姑娘,只要你留下陪我,我甚至可以不时变幻其他脸孔给你看。”

“还能变成其他的?”

“没错。如果时间长了,你觉得这张脸看厌倦了,我可以换一副俊秀的面孔。我知道人类都是喜新厌旧的……”

“……”

“不过,这些都是虚幻没谱的影儿,不能成实体,也不能离开树木,否则,我就要死掉。而且,以我现在的能力,最多只能变幻三种面孔,变多了也就动多了,会影响寿命的。”

“你以前也变过人形吗?”

树精摇头,诺大的树冠都随风而动。

“三万年以来,我才第一次变幻呢。两万年之前,有许多人曾经来到周山,可是,他们又脏又臭,举止粗野,令我很是不快,我就把他们全部吃掉了。这一万年,来的人就少多了。小姑娘,你看我多有诚意,我是真心实意希望你留下陪我……”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棵树。

惊奇地发现,云阳树的树干起码三四十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而树冠更是亭亭如伞盖,几乎遮掩了小半的周山。

俊秀的脸,便在树干的中间。

不远不近,不大不小,凝视她的时候,长睫毛还会一闪一闪。

玉树临风的树人,远远胜过世间俊美的男子。

他苍老的声音也慢慢地开始变得年轻。

就像是蝴蝶的某一次蜕变和新生。

她心里一动:“你说两万年之前,这里来了许多人?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谁知道呢!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服气:“那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好人?”

“你长得美啊!只要你漂亮,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关系呢?”

凫风初蕾:“……”

“怎么样?小姑娘,可以留下吧?夏天的时候,你可以一直坐在我的脚下,静静地假寐,享受午后的悠闲时光;春天的时候,你可以站在我的掌心俯瞰整个周山的百花,有蝴蝶的翅膀煽动你的发梢;秋天就不用说了,我会把甜美的水果送到你的嘴边,你一动不动便可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寒风吹来,凫风初蕾瑟缩一下,冷得牙齿咯咯作响。

她不由得抱紧双臂,想给自己一点温度。

呵,冬天。

这可怕的冬天。

“至于冬天嘛,在那些雪花飘飞的日子,你可以躲进树洞,我身上有个很大的树洞足以遮风挡雨……”

树精的背后,竟然真的裂开一个大洞。

“我知道,娇弱的人类必须有个睡觉御寒的地方。松鼠会为你送上收藏的坚果、松子以及蜂蜜,你会生活得比一头黑熊更加惬意舒服……”

凫风初蕾只是好奇地看着那个树洞,心想,这么大的树干,里面岂不是像一间巨大的屋子?

“只是,小人儿,你将从此不再进食肉类,你知道吧,但凡肉食都是很臭的。所有的动物临死之前,因为恐惧,血液凝固,就带了浓郁的腥臭。所以俗话说得好:肉食者鄙!但凡吃肉的,都是世间低等的生物,而且,肉食动物,就从来没有能长寿的……”

她不以为然:“乌龟不是高寿千岁吗?”

树精笑了:“区区一千岁也好意思称高寿?叫我们这些几万年寿命的情何以堪?”

“……”

树精悠然:“小姑娘,我对你要求不高,你可以先吃野果吸风露,这样,久而久之,你就慢慢净化得不再需要任何食物,也不再有任何行动,彻底进入安静的本真状态,然后,千秋万载都陪伴着我……”

正文卷 第265章 生命本质2

树精悠然:“小姑娘,我对你要求不高,你可以先吃野果吸风露,这样,久而久之,你就慢慢净化得不再需要任何食物,也不再有任何行动,彻底进入安静的本真状态,然后,千秋万载都陪伴着我……”

委蛇忍无可忍:“这不就是死了吗?”

“死?也许吧,那只是人类的另一种说辞。但是,在我看来,沉寂地归于大自然,才是真正回到了生命的本质,就像百里大人,他睡着了,才是真正永恒了……”

睡着了,才是真正永恒!

好一会儿,凫风初蕾才开口:“你说得有道理!我愿意长居周山。”

树精大喜过望:“真的?”

“不过,我得先去杀几个人再回来。”

树精很失望:“要去多久?”

“敌人很分散,我必须先一一找到他们,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

“这么久的奔波,可怜的小人儿,你的元气会大大耗损。与其把自己的生命值耗费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不如即刻留下,静养生息……”

凫风初蕾很是耐心:“云阳,你不懂,我必须报仇!”

树精大声反驳:“我怎么不懂了?不就是报仇吗?报仇不就是让敌人去死吗?”

“对!”

“敌人也好朋友也罢,无论你杀不杀他们,他们最后都会死。既然都要死,又何必多此一举?你就在这里静静等待他们的死亡不就行了?”

她一怔,居然无言可答。

“只要你留下,我保证你的所有敌人都会比你先死很多年。如此,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她摇头,用力摇头。

不,云阳,你说得不对。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走出去很远很远,树精柔软的枝条还随风漫卷,跟随她的发梢轻轻摇曳:“……可怜的小人儿,明知道此行有去无回,又何苦哄我开心呢?小人儿,别走,别走啊……留下来陪陪我不行吗?真是的……”

那是通往阳城的一条捷径。

干冷的风席卷着尘土,簌簌地掠过光秃秃的树梢。

已经整整一年,滴雨不下。

也没有雪。

田野寸草不生,许多地面已经裂开,好不容易播种的庄稼连发芽都不能,就连古老的大树也开始一片一片的死亡。

整个大夏,彻底陷入了干旱状态。

神俊的千里马一路狂奔,四蹄扬起巨大的灰尘,带着腥味的土沫不时随风钻进嘴里,鼻端痒痒的,马背上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马蹄也渐渐慢了下来。

前面是一条三岔口。

马上之人双手勒住缰绳,看了看前方。

直走三百里,便是阳城。

这对千里马来说,并非难事。

可是,他却犹豫了。

因为,他没有看到如约前来迎接的勤王大军。

他眺望前方,蒙面的黑巾下,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安。

没有随从,没有侍卫,甚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从夏天到冬天,从沙漠到大夏。

流言蜚语就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蔓延。

大费王和西北妖魔互相勾结,为了讨好妖孽,大费王为妖孽送去了十万苦力,而且,还会陆续抓丁送去。

十万苦役,十死九伤。

更有西北上千商旅奔走相告,痛诉自己被大费王和小狼王合谋抓去送给妖孽,亲眼目睹妖孽的老巢白骨累累,经年死亡人数不可胜算。

一时间,天下震恐。

许多人不敢相信,堂堂大费王怎会和妖孽勾结?

可更多的人却惊惶不安——毕竟,大费王征发徭役天下皆知。要知道,以前大禹王除了治水之外,从不这么大规模征发徭役。

而且,在沙漠里修建陵墓,闻所未闻。

明知不可而为之,不是和妖魔勾结,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而且,许多商旅津津乐道:大费王和妖孽勾结的目的,是为了获得长生不老。

据说,大费王早前受过一次重伤,几乎瘫痪,为了站起来,不惜拿大夏人民的利益和性命跟魔鬼交换。

这一点,宫内侍卫、宦官、宫女统统都可以作证。

八卦的人民,当然绝大部分从未见过大费王的侍卫、宦官或者宫女,但是,他们对这一说法,慢慢地开始深信不疑。

尤其是那些徭役的家属,左等右等,再也等不来归人,一个个对大费王的痛恨可想而知。

大夏人民心目中的英雄,轰然中塌。

怀疑的,不信的,惧怕的……然后,是群情振奋:既是如此昏君、暴君,他还有何资格做大夏之王?

不止大夏人民声讨,其他诸侯国更是蠢蠢欲动;大禹王还在时,我等自然惧怕三分,可大费你一个年轻人,而且还公然和妖孽勾结,我等凭什么服你?

诸侯国一年一度的朝贡,也就此搁浅。

大夏的国库,已经空空如也。

所以,大费只好昼伏夜出,尽量避免被人发现行踪。

直到现在。

左侧岔道,一声咆哮。

他一惊。

右侧岔道,也是一声咆哮。

他不假思索,勒马狂奔,走直线。

可是,两头巨大的黑狼已经截断了去路,千里马来不及惨呼,已被锋利的狼牙一口咬穿了喉管,闷哼一声,前蹄一跪,轰隆一声便栽倒在地。

马上之人差点被彻底甩出去,好在身手利落,几个起伏便爬起来,徒步狂奔。

前路,再次被阻挡。

“哈哈,大费,你已经跑不了了,就别再徒劳无功了。”

大费步步后退,恶狠狠地:“小狼王,你这背信弃义的家伙,居然敢背后捅本王一刀?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小狼王满不在乎:“就因为是你的地盘,所以我非杀你不可。”

傻子都知道,大费一回阳城,必将第一个拿小狼王开刀。

若在平常,大费自是不怕小狼王的,可他从沙漠一路狂奔,靠了调虎离山计才逃过一劫,尤其,亲眼目睹凫风初蕾大开杀戒,早已胆寒心怯,只想快速回到阳城,召集军队自保,所以,自不愿和小狼王纠缠。

“今天本王先杀了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

大费虚晃一招,却转身就跑。

狼牙棒出手了。

小狼王没有留任何余地,一意灭之——大费不死,自己必死。

大费心慌意乱,因为他还没看到涂山侯人。

劈天斧,才是最致命的。

他越是要摆脱小狼王,就越是手忙脚乱,好几次,狼牙棒贴着他的头皮而过,地上,一缕缕黑发散开。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大费一看,大喜过望。

小狼王却面色大变。

那是有扈氏的勤王之军。

大费精神一震,战斗力立即加强,小狼王见再要杀他,已经绝无可能,片刻之后,自己必将陷入罗网,便当机立断,掉头就跑。

大费也不追赶,正暗暗庆幸逃得生机,耳畔忽然一阵冷风。

那是头顶鸾凤示警的声音。

那是劈天斧的致命一击。

他就地一滚,可是,鲜血已经顺着他的左肩如注一般涌出来。

“大王……”

有扈氏的军队已经四面八方将涂山侯人包围。

有扈氏跳下马,一把扶起大费,“臣下救驾来迟,大王恕罪……”

大费面如金纸。

一路上提着的一口气忽然松懈下来。

他生平,从未如此狼狈。

一阵狼啸却再次响起。

那是小狼王掉头而回。

小狼王判断了勤王之军的人数,想赌一把,所以再次杀回。

有扈氏立即将大费搀上马背,“大王,快走,回了阳城再说……”

大费颤声道:“别……别去阳城……”

有扈氏不敢违背,一鞭下去,马驮着大费飞奔而去。

小狼王被一群士兵围住。

就是这一拖延,有扈氏和他的十几名随从已经护着大费远去了。

其他士兵见状,也顾不得再战,转身就跑。

小狼王阴郁地扫一眼涂山侯人斧上的血滴,冷冷地:“从大漠追回阳城,还是让大费给跑了。这一次,启王子你可是为我树下死敌了。”

涂山侯人不以为然:“你难道和大费以前是朋友?”

“以前还可以互相利用,现在,只能不死不休。”

涂山侯人淡淡地:“那就很不好意思了,小狼王,你不做我的盟友也不成了。”

小狼王恶狠狠地盯着他,半晌,长嘘一口气:“反正大费一回阳城,第一个一定是拿你开刀,而不是我。”

“大费不会回阳城。”

“为什么?”

“他已经回不去了!。”

小狼王狐疑地看着他:“你明明可以先一步赶到杀了大费,为何故意放走他?难道,你的目的根本不是杀他,而是不让他回到阳城?”

涂山侯人沉默了一下,才道:“大费不敢回阳城,就表示畏罪潜逃!他的罪行才能公告天下!”

小狼王心念一转,狼牙棒一横,哈哈大笑:“启王子啊启王子,你果不愧是大禹王的儿子!真叫我见识了什么叫当了婊还立牌坊。你不是杀不了大费,是一旦杀了,就背负弑君的罪名,从此便再也没资格名正言顺登上王位,所以,宁愿迟一步,让大费多活几天。可是,你能等谁帮你出手?”

“大费真就那么好杀?你怎么没有一棒把他打死?”

小狼王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等人,早前并非大费的对手。

若非大费怯了场,哪有那么容易对付?

他只是冷笑一声:“既然你我都杀不了大费,其他你还能指望谁?凫风初蕾?你想借刀杀人?”

涂山侯人还是淡淡地:“大费只能死于我之手!”

正文卷 第265章 生命本质3

大费当然没有回阳城。

一行快马亡命奔向有扈氏的领土。

直到确信已经彻底甩脱了追兵,有扈氏才勒马,惊惶不安:“大王,何不直接回阳城?”

大费上气不接下气:“十万大军都到齐了吗?”

有扈氏还要说什么,大费厉声道:“十万大军究竟在何处?”

有扈氏急忙道:“已经兵分三路赶来,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大费这才稍稍收敛了怒容。

他肩头的血迹已经干涸,心胆却俱裂。

阳城,已经回不去了。

他疑心凫风初蕾早已等候多时。

现在,他对凫风初蕾的惧怕已经胜过一切。

他不敢冒这个险。

一天之后,已经抵达有扈氏的领土边界。

十万大军,踪影全无。

大费厉声道:“三路大军在哪里?”

有扈氏不敢隐瞒,“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命令早已传下,可是,这几个月,谣言四起,说大王征发十万徭役并非为大禹王修建陵墓,而是送给妖魔享用,还多次派人暗杀启王子。这事情传得很邪乎,幸存下来的商旅奔走相告,快马加鞭,并沿途张贴告示,控诉大王的罪行,所以,大夏十二部族中的一大部分人持观望态度,不愿出兵勤王,尤其是有男氏、夏后氏、彤城氏等几个大部族,坚决不出兵……”

夏后氏和有男氏,不是不出兵,而是派了一万人马驻扎阳城要塞,据说是要向大费王讨一个说法——身为一国之君,万王之王,却主动送十万百姓给妖孽享用,到底是几个意思?

有熊氏也派出了500名高手,公开的理由是:大费王必须对十万徭役的死亡做出说明。

更关键的是涂山一族派出了两千人的精锐部队!

“我们竟不知道涂山一族居然还有一支两千人的精锐部队。看来,大禹王早有防备之心!启王子也是深不可测,他单身上沙漠时,居然也没透露半点,是以我们一直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支神秘军队……”

涂山一族的奇兵,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外界只以为涂山氏死后,大禹王便和涂山一族彻底翻脸了,而且,这二十年来,涂山一族早已被压制得支离破碎。

谁想到他们居然还有一支2000人的精锐?

这可是启王子母族最强有力的支持。

但事实证明,这一支奇兵的一切费用,全由大禹王提供。

大费脸上阴一阵又晴一阵。

他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在根基未稳之前,绝不该贸然率军前去大漠。

他忘了,自己不是大禹王,哪怕常年征战在外,王座也稳如磐石。

以夏后氏为首的十二部族中的一大半,已经公然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涂山氏的两千精锐更是致命死敌。

“真不知道流言为什么传得那么快。涂山氏的精锐也不知道为何来得那么快,他们明明潜伏得那么深,可这次行动却十分迅捷……”

涂山一族的精锐,由涂山氏的亲弟弟涂山奉朝率领,第一时间便占领了阳城的王宫。

大费不敢回去,皆因如此。

回去,便是引颈就戮。

“他们一去便控制了小女,等臣下赶到,已经迟了……”

大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他想,自己犯下的第二个大错,便是忘了一个人!

云华夫人!

无论是这几个月铺天盖地的谣传,说服十二部族的大部分背叛自己,还是悍然出动涂山氏隐藏的精锐部队……别的人可能做不到!就连启王子本人也完全办不到。

但是,云华夫人一定能!

她已经在大夏的政治舞台幕后活跃了二十几年,对大夏的一切早已了如指掌。

更何况,她出自西王母一族!

某种程度上,云华夫人的能量还在大禹王之上。

只是,登基之后,他一直担忧的是百里行暮、凫风初蕾、涂山侯人……居然忽略了云华夫人。

本以为云华夫人只是一个继母,又不是涂山侯人的亲妈,根本不可能真正为涂山侯人的前程奔波劳碌

而且,大禹王一死,云华夫人便隐匿了。

没想到,在幕后居然策划了如此巨大的一个圈套——自己,便是慢慢掉进了这个天罗地网。

可是,大费已经来不及后悔。

他只是听着东北方向隐隐传来的马蹄声——那是真正的三万勤王大军!

这支军队,由刑男率领。

大费王,自然也有自己的死忠队伍。

有扈氏安慰他:“大王莫急,三万大军加上我的一万军队,我们至少有四万大军,还有其他靠得住的勤王的军队,至少也有一万五左右。就算启王子和夏后氏加起来也只有一万三的军队。其他部族现在都处于观望之中,就算不来勤王,至少也不会公然支持启王子!只等大王伤势痊愈,便可亲率大军驱逐启王子……”

大费牢牢盯着阳城的方向,他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应该等到三万大军齐聚,直接杀回阳城,以篡逆罪攻打涂山侯人。

可自己现在一跑,气势上先就弱了一筹。

这以后,要想重新扭转自己的形象,就必须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

可是,短时间内,这办法怎么想得出来?

涂山侯人,最先抵达阳城。

跟在他身后的小狼王一看到城门口速速有声的“涂山”大旗,便明白自己这一次赌对了——小国寡民,除了实力之外,盟友也是关键。

大费,真的大势已去。

他当机立断:“启王子,我们可说好了,你篡位之后,必须将整个西北地带划给我,此外,东北的大片森林也该给我,毕竟,你们大夏根本从不踏足那么荒远的地方……”

小狼王深知求上得中,求中得下,要得上,必须求上上上的道理,所以,一来便是狮子大开口。

涂山侯人不气不恼:“我还没篡位呢,你急什么?”

他笑嘻嘻的:“可你迟早会篡位!不对,你已经走在篡位的路上了。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也许十年八年,你一定是大夏之王。我们得先把规矩讲好,不然,我凭什么白白做你的盟友?”

一道锐利的目光飘来,小狼王立即噤声。

那是涂山奉朝的目光。

涂山一族的两千精锐,人不算多,可是,任何有经验的将领一看,便知这是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一等一的队伍。

涂山奉朝还是个中年人,目露精光,见了涂山侯人便毕恭毕敬行礼:“启王子。”

“舅舅辛苦了。”

小狼王哈哈大笑:“启王子啊启王子,轮到城府之深,我敢打赌,你要是认天下第二的话,就连大费也不敢称第一。大费少年得志,未免经常自信过头。可你,居然滴水不漏。就连凫风初蕾也不知道你有这么一支队伍,是吧?”

涂山奉朝盯着他:“这位是?”

小狼王大模大样自我介绍:“大名鼎鼎的小狼王!涂山将军对这个名字不会陌生吧?”

涂山奉朝笑道:“原来是小狼王,久仰久仰。不过,我想说,这支军队不但你们不知道,启王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大禹王生前严令我们不许声张,更不许擅自出动。只因为启王子被大费发配沙漠,有死无生,我们才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

大禹王分明是算计好了自己的儿子要篡夺王位,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而且,准备如此充足,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不被皋陶这样的老政客察觉,大禹王的心思,真是令人震恐!

“对了,你们大夏的规矩是什么狗屁禅让制。大禹王不甘心把王位传给别人,却又不想坏了名声,遗臭万年。所以,为了曲线让自己的儿子继承江山,大禹王真是煞费苦心啊。这不,等你们驱逐了大费,便可以名正言顺迎接你们的启王子登基了,是吧?如此,禅让制保住了,儿子的王位也保住了,真是一举两得……可怜大费这家伙,又怎会是老谋深算大禹王的对手?”

“哈哈哈,轮到伪善,大夏的高层真是天下一绝……”

涂山奉朝还是笑眯眯的:“小狼王说笑了。”

小狼王见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是毫不动怒,不由得啧啧称奇,这家伙,居然如此忍耐不发。

能率领一支军队潜伏二十年的人,又怎会是什么善茬呢?

他却故意道:“我说没说笑你们清楚。大费刚一离开阳城,你们便占据王宫,说不是篡位,谁相信?”

涂山奉朝居然还是和颜悦色:“如果2000人便能篡位,那小狼王真就是小瞧大费了。”

“大费都吓得不敢回来了,怎是小瞧他了?”

“不敢回来,不是因为这两千人马!而是因为他心虚!轮到人马,他手上现在至少四五万大军,踏平阳城都不是问题。可是,他作为一国之君,和妖魔勾结,牺牲上十万的人民,罪行败露后,已经心寒胆裂!但是,你等着瞧,他一旦缓过劲来,第一时间便是率军打回阳城。”

“既然他随时打回来,你们区区两千人还敢守在这里?”

涂山侯人淡淡地:“谁说我们要守在这里了?”

小狼王只是冷笑。

正文卷 第267章 清算仇敌1

这时候,有马蹄声传来。

一群精锐狼少年后面,是跌跌撞撞的厚普。

他奔下马背便气喘吁吁地问:“启王子,我家少主到阳城了吗?”

涂山侯人苦笑一声,摇摇头。

厚普便看向小狼王。

小狼王冷冷地:“别看我,这不是我的地盘。再说,凫风初蕾又怎会来阳城?她不是说了要回金沙王城的吗?”

厚普满脸惊惶:“可是,我昨日才遇到蜀山出来的商队,说从未听到少主的任何消息。”

凫风初蕾要是回了金沙王城,第一时间便会公告岷山和汶山的遗民,号召他们走出深山,重归金沙。

可是,几个月下来,音讯全无。

厚普更是惊惶:“难道我家少主一直没有离开沙漠?”

涂山侯人心里一凛,当时,他们赶到事发地点时,除了遍地尸体和黄沙,早已没有任何活口。

所有人都认为凫风初蕾和百里行暮已经乘坐飞行器离开了。

小狼王跳上狼背,厉声道:“走!”

厚普急了:“去哪里?”

“你不是要找你们少主吗?难道你以为你们少主还会来阳城?笨蛋!大费不回阳城,已经天下皆知,快走,如果运气好,半路上还可以碰见你们少主。”

厚普尚未回答,小狼王已经一马当先远去。

他看看涂山侯人,只得苦笑:“启王子,告辞。”

涂山侯人点点头。

一行人彻底远去。

涂山侯人收回目光,看了看身后大门紧闭的王宫城门。

长达一年的干旱之后,阳城的空气也是黑乎乎的,地上满是泥沙,明明是寒冬腊月,居然已经有了苍蝇飞来飞去。

就连周围的墙壁也是黑乎乎的,各种灰尘悬浮物沉淀在上面,也没有水来刷洗。

长时间的干旱,人畜的饮水都成问题,纵然是王宫也只能靠着深处的井水,至于日常洒扫,真是一点多余的也不敢浪费。

此时,这座上千年的老王城,因为干旱,已经变得就像一个行将衰败的老贵族。

涂山奉朝叹道:“各地都在送来干旱和饥荒的报道。国库里本来还有一些存粮,可是,前几年战事频繁,损耗极大。加上大费征调十万徭役,又调走了大批量的存粮,现在,国库整个几乎都空了。就连最后的一点黄金,也全被大费用以赏赐权臣,收买人心,据说,光是有扈氏家族,上半年就从国库里拿走了一万多黄金……”

这时候,要是有黄金,自然就能解决粮食问题。

可是,大夏的黄金库存本来就少,仅有的一点给了有扈氏之后,就更所剩无几。

更重要的是,大费御驾亲征之前,几乎将整个国库搬空了,就连王宫里剩下的一些库藏,也在两个月之前,由王后做主,在一夜之间,由有扈氏的亲随出动,全部搬空了。

现在的王宫,已经是一座空城。

王后显然是个厉害角色,一得到准确消息,便当机立断。

“大费手里现在有钱有粮,再加上有扈氏几百年的积累,他就算没有回到阳城,也很是堪忧。启王子,我们再不想想办法,就真的危险了……”

涂山侯人忽然想起沙漠中那个巨大的金矿。

白袍怪等人早已消失,至少短时间不敢再回来。可是,要从那么远的沙漠,那么深的坑矿里调运出黄金,不知要耗费多么巨大的人力成本。

再说,十万徭役的风雨尚未平息,自己再征集人手去沙漠,就算说是去采集黄金,谁信?

“今年春秋所有庄稼绝收,入冬之后,各地已经有人饿死了,要是得不到救济,只恐明年春天会饿殍遍地,流民千里,启王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涂山侯人想了想,这才道:“我先去想想办法。”

涂山奉朝疑惑地看着他,心想,你能有什么办法呢?你总不好凭空变出粮食吧?

他想了想,低声道:“启王子,不如开门进宫,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涂山侯人摇头:“此事万万不可!在大费尚未被彻底推翻之前,我擅自进宫,就真的是谋逆了……”

“可是,就算不进宫,那我们也该立即去联络其他部族,争取他们的支持,否则,大费随时会打回来,以我们的这点兵力,根本无济于事。”

涂山奉朝的意思很明显:当务之急是必须先干掉大费。最好马上出兵,趁着士气旺盛时,决一死战,还有几分获胜的机会。

大费不死,什么都是空的。

至于粮食,可以以后再说。

但是,涂山侯人态度十分坚决:“这时候内战一开,灾难更重。别说老百姓了,就算我们的士兵也没法吃饱饭,如何能打仗?”

“难道就这么白白错失良机,等大费修整好了打回来?那时候,我们可不是他的对手了……”

话音未落,有脚步声传来。

远远地,一干老臣跌跌撞撞。

大部分是大禹王时期的老臣,其余的便是大夏十二部族的大部分人。

他们远远地看到启王子和他身边的“涂山”这面大旗,便围了过来。

夏后氏跑在最前面,心情十分激动,一见涂山侯人便行大礼:“真是老天有眼,大禹王九泉之下护佑启王子啊。我们都担心启王子这次是有去无回,没想到,启王子还能平安归来……”

有男氏也行礼:“启王子能平安归来,还能揭露大费的罪行,真是了不起……”

其他大臣也纷纷说了一些客气话。

彤城氏却有点狐疑:“大费真的因为罪行败露,从此再也不敢回到阳城了?”

夏后氏道:“大费不敢回来便是明证。”

斟灌氏却不以为然:“可目前为止,并无确切证据证明大费王真的和妖魔勾结……”

有男氏立即道:“那你说,那十万徭役为何全军覆没,都死得那么惨?而且,各地商旅都纷纷指证大费的所作所为,他们可是全凭借启王子才被救出来的。而且,他们之中大部分不是中原人,可他们纷纷感恩启王子,到处传扬启王子的救命之恩……”

斟灌氏还要说什么,彤城氏却打断了他,“可大费要是再不回来了,朝政之事怎么办?大旱已经持续了一整年,滴雨不下,人畜饮水困难不说,粮食更是无以为继,已经开始有人饿死了,启王子,你说现在怎么办?”

“对!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旱灾!”

“一定要开仓赈粮……”

“若是处理不好,明年饥民就要攻入阳城了……”

“别说饥民,我们自己都快要没水喝了,启王子,你说怎么办?”

……

所有人都望着涂山侯人。

涂山奉朝暗忖,启王子王位没份儿,现在却必须接手这个烂摊子——而王宫里又空空如也,拿什么开仓赈粮?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也别难为启王子了,启王子无名无分,怎么处理得了这么大的事情?一无兵力,二无地位,三无财力,拿什么来赈灾济民?”

夏后氏立即道:“那还不简单?我们立即推举启王子做大王……”

有男氏也道:“启王子是最合适的大王人选。”

其他群臣却默不作声,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心中不无疑虑:大费登基不到两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大费没有露面之前,大家也没法擅自做主,毕竟,搞不好便是血流成河,大夏江山必将彻底陷入一片内乱。

大禹王好不容易才统一的大好局面,马上又是腥风血雨。

大家都很慎重。

涂山侯人一挥手:“各位好意心领,但是,这个大王,小子万万不能做!”

夏后氏不服气:“大费畏罪潜逃,启王子正是众望所归。”

“小子才德浅薄,根本没有资格做什么大王。不过,身为大夏之民,大禹王之子,小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夏人民陷入灾荒,所以,小子恳请各位给小子一点时间,小子看看能不能想一点办法,先解决灾民的问题。”

众臣正苦于没人肯出头,现在见他主动揽下了这活儿,又不提王位之事,一个个自然异口同声:“那就有劳启王子了。”

彤城氏主动道:“大费已经离开阳城半年之久,许多政事都被耽误也无人处置,启王子不妨先进宫代为处理。”

涂山侯人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小子只求为灾民尽一份力,绝无觊觎王位之心。而且小子行走江湖多年,散漫不羁,根本不是做大王的人选。好了,就辛苦各位先坚守各自的位置,其余问题,只等小子解决了粮食问题再说。”

彤城氏还是犹豫不决:“俗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阳城一直没有人主政也不是办法。除了灾荒,还有边境的摩擦,纠纷,小型的战争,盗匪,许多问题已经积压已久……”

众人纷纷点头。

涂山侯人看了看众人:“小子有一个建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启王子但说无妨。”

“小子建议,在大费没有公开露面并澄清其罪行之前,阳城的一应事务,不妨让夏后首领、彤城首领以及有男首领三位协同处理,权宜行事。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齐声叫好,这才纷纷离去。

直到城门口再次空荡荡的,一个人影才飘然而至。

正文卷 第268章 清算仇敌2

涂山侯人一见她,立即躬身行大礼:“多谢夫人,若非夫人援手,小子真是不知如何才好。”

云华夫人微微一笑,坦然受了他这一大礼。

自从他被发配大漠起,她便一直忧虑他的安全,在背后为他做了许多事情。包括号令涂山奉朝率军进阳城,让逃出大漠的商旅们遍布天下昭告大费的罪行,甚至说服有熊氏派来五百高手助阵。

许多常人办不到的事情,她统统办到了。

尤其是关于大费的罪行,若非她出力,绝对不至于散播得如此快,如此广。

涂山侯人对她如何不感激涕零?

就连涂山奉朝也对她行大礼:“启儿已经是我们涂山家族唯一的传人,夫人的大恩大德,涂山家族真是没齿难忘。”

云华夫人微微一笑,声音却有点沉重:“启王子,起来吧。”

他站起身,恭敬地退在一边。

“大费手里还有至少五万以上的兵马,他这次落荒而逃,躲在有扈氏的领地,只因为被吓破了胆,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可要是他一旦醒悟过来,率领大军打回阳城,我们根本不是对手。而且,大费绝非泛泛之辈,就算他的罪行已经被公告天下,可他巧舌如簧,心机深沉,不见得不能想出别的办法……”

这也正是涂山侯人所担心的。

“启王子现在身上的担子非常沉重。而且,你只有解决饥荒的义务,却不见得能得到大夏的王座。”

他坦然:“我本来就不在意王座。如果真能为大夏人民解除这次饥荒,也算我没有辱没大禹王之子的名号。”

他也不隐瞒:“小子马上就要带人去大漠一趟,寻找黄金。希望三五个月之内能购买足够粮食,解除饥荒。”

“大漠里真有黄金?”

“千真万确,小子亲眼所见。”

涂山侯人把自己坠入大漠金矿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云华夫人听得非常仔细。

末了,才道:“你就带涂山奉朝这两千人马?”

涂山侯人点点头。

云华夫人没有说下去。

涂山侯人自然知她意思:这两千人马已经是自己唯一的本钱,如果为了取黄金折损在沙漠里,那就绝无任何和大费抗衡的资本了。

可是,他还是毫不犹豫:“这场饥荒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若是大家都饿死了,整个大夏都完了,还谈什么王座呢?夫人放心,小子一定会注意安全。”

云华夫人点点头,还是没忍住:“凫风初蕾去了哪里?”

涂山侯人摇摇头,“我根本不知道她的下落。大漠一别,她和百里大人就失踪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音讯”。

“难道百里行暮真的不行了?”

涂山侯人震惊道:“百里大人那么大本领,不可能轻易遇害吧?”

“按理说,一般人类甚至妖魔都奈何不了他,但是,据我所知,他们这些上古大神都有自身的死穴,其重生也是有一定期限的。比如颛顼,纵本领盖世,可一遇上茇花,很轻易就被毒死了。”

“难道百里大人也有什么死穴?”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百里行暮还是不死为好。至少,有他在,这天下还有一个能维持平衡之人。若他不在了,那才真是群雄并起,生灵涂炭,并且,再也无人能够轻易制衡……”

这也是涂山侯人所担忧的。

只要百里行暮在,无论是小狼王还是大费或者其他人,统统搅不起多大浪花。可万一百里行暮真的不在了,白袍怪又跑出来和大费等勾结,这世界上,谁还能制服他们?

涂山奉朝只带了一百人退守涂山,以防不测。

涂山侯人则率领其余人马,准备深入大漠挖金。

跟随他的,还有大漠之中逃出来的牟羽等三人。这三个人可谓患难与共,深得他信任。

刚出阳城,牟羽就低声道:“启王子,有一句话,小人不知当不当讲。”

涂山侯人和颜悦色:“你我生死与共,有什么不能讲的?”

牟羽叹道:“启王子为了大夏百姓去大漠淘金,心意小人都明白。可是,大夏人民不见得能明白。若是顺利拿到黄金还好,至少能买到粮食,分散百姓。可是,一旦中途有什么闪失,启王子不但得不到任何好的名声,反而被大费趁机攻击,而且,小人觉得此时前去大漠根本不明智,因为,白袍怪那么厉害,他们没可能彻底放弃大漠的一切基地……”

大漠血战,谁也不知道白袍怪到底死没死。

涂山侯人现在担心的是百里行暮——心中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时,他和小狼王返回白袍怪基地时,血战早已结束。按理说,要是凫风初蕾和百里行暮都完好无损,当不至于仓促离去,必定要关心一下那几万商旅的安危。可是,二人忽然失踪,从此下落不明。

这几个月,他一路上都在关注二人的下落,可是,要找到那神出鬼没的二人,谈何容易?

他甚至不时留心天空中有没有神秘莫测的飞行器飞过,可是,哪里还能看到维马纳的丝毫影子?

要是有百里行暮,当然不足为惧,可要是百里行暮不在,此去大漠简直就是找死。

“要是白袍怪们还在基地,我们此行就是自动送死。我们死后,大费将是最大的受益者,从此,他将肆无忌惮,再和妖魔勾结,大夏人民的苦难会更加深重……”

涂山侯人沉默不语。

他知道,牟羽说的都是事实。

可是,他尚未回答,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为首的正是夏后氏,夏后氏身边还跟着一群人。

夏后氏一马当先跑上前来:“启王子留步……”

他很意外,非常客气:“夏后首领有事情吗?”

夏后氏勒马,在他身后,十几名少年也勒马,清一色戎装。

两名少年越众而出,其中一人开口了,声音十分清脆:“启王子,小女有礼了……”

居然是一个少女。

夏后氏笑道:“这是小女云英和犬子云逸,他俩是双胞胎姐弟……”

涂山侯人立即醒悟过来,当初大禹王在世的时候,曾为自己定下几门亲事,这位云英小姐,便是其中之一。

“小女和犬子都从小跟随我学习武艺,也会得几招花拳绣腿,启王子此去购买粮食,人手不足,他们姐弟都愿意同行,这不,我就带他们前来,也算他们跟着启王子去历练历练,一路上也好保护启王子……”

涂山侯人急忙摇头:“夏侯首领,此事万万不可。此去大漠,路途遥远,凶险难测,岂敢让他俩前去冒险?”

夏后氏还没回答,云英笑起来:“启王子这是哪里话?以启王子之尊都能冒险,我们还有何不可?”

云逸也一挺胸:“启王子可别小瞧我们。我和姐姐已经多次跟随父侯上战场,不敢自认本领大,可是,绝不至于拖累启王子。”

涂山侯人还是断然拒绝。

毕竟,这姐弟俩都还不到十八岁。

沙漠深处,险不可测,自己带着这俩少年上路算什么意思?

而且,云英还是个少女,就更不方便了。

他态度坚决:“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万万不可与我同行。”

夏后氏笑道:“启王子,你误会了。他们可不是为了保护你,而是为了历练自己。也算是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不然一辈子在我羽翼之下,也没什么出息……”

云英心直口快:“没错,启王子,我们早就去过森林、草原,可是,还从未去过沙漠,这一次,很想跟你一起去看看。你放心,我们一路听从你的命令,绝不乱走,不会带给你任何麻烦……”

云逸也道:“启王子放心,我们不会成为累赘的……”

涂山侯人还是坚决拒绝:“此去大漠,危险重重,我也不知道几时才能返回,甚至能不能带回粮草也没有什么把握。二位切不可与我同行!”

云逸不以为然:“启王子这就见外了,我们又不是外人,我姐姐可是你的未婚妻……”

涂山侯人大吃一惊:“这是哪里话?我和云英姑娘的婚事不早就解除了吗?”

云英眼圈一红:“启王子是瞧我不起了?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启王子要解除这段婚姻?难道是嫌弃我貌不如人?”

“不不不,姑娘误会了。我现在只身一人,但求大夏百姓不饿死饿绝已经心满意足,哪有精力去连累姑娘终身?”

云英破涕为笑:“正因为启王子宅心仁厚,我才非跟着启王子不可!”

涂山侯人正要继续拒绝,却听得夏后氏低叹一声,上前一步,低声道:“启王子,请恕臣下另有打算……”

他的声音更低了:“大费向来对夏后氏特别忌惮,这一次,他要是重返阳城,第一个打击的肯定便是我。夏后氏虽然在十二部族中,一直号称财雄势大,可是,再兵精粮足,也不到一万人马,要对付大费的五万兵马,实在是以卵击石,所以,我也有私心,便是让这两个孩子出去躲一躲……”

涂山侯人叹道:“是我为夏后首领招来灾害。”

夏后氏不以为然:“皋陶在世时,我和大费已经不和。纵没有小女跟你联姻一事,大费也不见得容得下我,自他登基后,对我更是百般排斥打击,这一次撕破脸势在必行,严格说来,和启王子也没多大关系……”

正文卷 第269章 清算仇敌3

涂山侯人哪里不明白他这分外是宽慰自己?

他只能道:“夏后首领请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们姐弟。”

“启王子可别惯着他们,尤其是云英,她虽然是女孩子,但性子倔强,有时候比她弟弟更加固执。她可是你的未婚妻,一路上,她伺候你也是应该的……”

涂山侯人正色道:“夏后首领,小子有一事必须提前讲明……”

“启王子但说无妨。”

“我去年离开阳城之前,已经推掉了和云英小姐的亲事,这绝非一时意气用事,而是深思熟虑。小子现在只身一人,空无牵挂,大费也对我无可奈何,可一旦有了家眷亲属,必然前怕狼后怕虎,担心家眷随时成为敌人的人质。再加上小子浪迹江湖多年,已经养成了放浪不羁的性子,所以绝不敢轻易辜负云英小姐的终身,还请夏后首领早早为云英小姐另作打算……”

夏后氏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勉强,只笑道:“启王子不必忧虑,只等大漠之行归来,我们再作打算。”

涂山侯人无法拒绝,只能点头。

旁边的姐弟两见他点了头,乐得大笑:“启王子,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一定会乖乖听你命令。”

夏后氏这才看着姐弟身后的一行武士:“这些都是夏后氏一族精挑细选的好手,总不敢自夸万里挑一,可千里挑一也是有的。他们一路上会忠心保护启王子的安全……”

然后,高声道:“你们听好了,此去大漠,你们最大的任务便是保护七王子的安全。记住,无论什么情况之下,都要第一优先保护启王子……”

众人齐声领命。

夏后氏这才转向一对子女,语重心长:“尤其是你俩,在外行动,不比家里,一定不能乱来,必须全权听从启王子的命令。”

姐弟二人一起点头:“父侯请放心,我们一定好好保护启王子。”

夏后氏这才道:“启王子尽管放心,阳城一应事务有我顶着。”

涂山侯人叹道:“那就有劳夏后首领了。”

夏后氏已经远去,姐弟俩一左一右跟在涂山侯人身边。

“启王子,大漠好玩吗?”

“启王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大漠?”

“启王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崇拜你。万国大会上,我第一次看到你,才知道你居然那么厉害。要知道,以前我自认为自己很少年英雄,可是跟你一比,真是差远了……我父侯说,你可能是整个大夏最了不起的年轻人了,我姐姐比我还更崇拜你呢……”

“启王子,别听他瞎说,他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你不过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怎么就说我是小孩子了?你不过是运气好点而已……”

“我就是比你运气好,不服气是吧?”

“你是运气好,可是,你为什么不承认崇拜启王子呢?明明是你天天都在家里说,启王子人又帅本领又大,大夏的其他男子都比不上……”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你天天都这么说好不好?现在见了启王子,你又羞于承认,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女孩子到底怎么想的。崇拜就崇拜嘛,像我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不好吗?”

……

姐弟俩叽叽喳喳,都是活泼之人,要是平素,一定非常惹人喜爱,可这一路,涂山侯人却叫苦不迭。

此去大漠,一半是送死,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可捎上夏后氏这一对宝贝,要是稍有闪失,如何对得起夏后氏的一片忠心?

他私下里,只好安排牟羽,无论什么情况下,必须先救护云英姐弟。

快马,已经使出阳城一百多里了。

阳城已经因为整年的干旱而满目疮痍,百姓困顿,饮食困难,每个人脸上都是菜色,可阳城毕竟是京城,有历年的累积和许多富户,饿死人的情况还不多见。

可距离阳城越远,饥饿越甚。

并非因为他们比阳城更加干旱,而是没有任何积累,一般人家里顶多几个月口粮,整年干旱后,便颗粒无收,纵一般小康之家,也开始饥寒交迫。

沿途,有流离失所的老百姓。

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拖家带口,携儿带女,每每走到半途,便有人饿死途中。

不少百姓甚至为了几顿饱饭买儿卖女,可饥荒太过,人也不值钱,一百贝币便可以买下一个小丫头。

再往前五六百里,情况更加严重。

沿途不时能看见饿死的流民,野狗们呼啸来去,很快将尸体啃得七零八落。而盗匪更是随时出没,横行无忌。

某一天,大军路过一个小镇。

按照惯例,为了不引起恐慌,大军都在外面丛林等候,等天黑才经过,涂山侯人便带了牟羽和云英姐弟等几人,轻装简从,进入小镇。

适逢集日,小镇上还算得熙熙攘攘。

可是,沿途叫卖的,全是草根、树皮以及各种苦涩难咽的麦糠粗粮。就这些平时喂猪都嫌难吃的东西,现在却是天价。

一斗麦糠,售价居然为五两黄金。

饥寒交迫的百姓,哪有五两黄金?都眼巴巴地看着,流着口水,但是,也只能过过眼瘾,怏怏而去。

有一个小摊上居然还有肉在出售。

这可是太难得了。

涂山侯人走过去,细看那一排排悬挂的红肉,总觉得有点奇怪,便指着中间一个最小的肉,问道:“这是什么肉?”

屠夫笑道:“小肥羊。”

“小肥羊?”

“对。小肥羊500贝币一斤,不羡羊300一斤,两脚羊100一斤,客官,你要哪种?”

涂山侯人按照他所指的肉类一一看过去,只见不羡羊和两脚羊看起来更是奇怪,牟羽失声道:“天啦,这不都是人吗?”

云英吓一跳:“人肉?天啦,是人肉?”

云逸也吓一跳:“看样子真是人肉啊……”

屠户白他一眼,一副你真是少见多怪的样子。

涂山侯人大喝一声:“你居然敢公开卖人肉?拿人肉冒充羊肉,你是何居心?你为何杀了这么多人?”

屠户冷冷地:“这位公子,你吃饱了撑的吧?这年头哪来的羊肉?大家都饿死了好吗?我卖的这些可是死人的尸体。小娃和女人的肉嫩一点,自然价格高一点,男人瘦骨嶙峋,最是难吃,所以价格低一点。现在还是好的,饿死的人身上还有一点肉,还能卖一卖,你等着瞧吧,过段时间,你连两脚羊都买不起了……”

小肥羊,便是儿童的尸体。

不羡羊是女人。

两脚羊,自然便是男子。

涂山侯人真是看得胆战心惊。

现在还是吃死人,可这样下去,很快便要易活人相食了。

如果带不回黄金,只怕大夏人民真的要彻底陷入绝境了。

云英姐弟吓得面色惨白,步步后退。

这时候,就连牟羽也再也不能开口劝告了。

他完全清楚,大家都没退路了。

如果没有黄金,别说一般的老百姓,就连涂山侯人这支大军,在吃完存粮之后,也必将无以为继,陷入饥馑。

涂山侯人再也顾不得是否扰民,当即传令下去:“大家听好了,全力以赴赶到大漠,一刻也不许停留!”

群狼奔波,呼啸而过。

小狼王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爽过。

那是一条从大夏通往西北的大路,也是大夏到边境最快捷的通道,本是战争时期用于运送粮草的路途,戒备森严,要是以往,小狼王想都不敢想走这条路。

可现在,他惬意飞奔,纵横来去,一点也不担心任何的戒备。

原因很简单,自从大费王和妖魔勾结的罪行传遍天下之后,百姓惊恐,朝臣震怒,大费不敢回到阳城,政令不通,整个大夏的权力机构近乎于半瘫痪状态。

再者,整年大旱,民不聊生,守军粮草不足,自身难保,到处寻找粮食,哪里还有心思守卫?

所以,一路行来,整条驿道竟然长驱直入,如无人之境。

小狼王敢保证,若是此时有人率领哪怕是五千人大军,便可以直奔阳城,暂时坐上大夏的王座。

遗憾的是,也许是妖魔的影响还在,大费又下落不明,其他属国竟然没有一人敢于揭竿而起。

他想,也许是那些蠢货还不了解阳城的虚实,毕竟,大禹王的名头镇压了他们那么多年。

更遗憾的是,他自己,现在竟然没有五千人马。

本来,离开沙漠时,他还有一两万人马,可救护商旅用了几千人,他怕出意外,又留了一万人驻守白狼国大本营。

自己和涂山侯人沿途追杀大费,为便捷行事,就只带了三百精锐。

三百精锐,无论如何也无法直指阳城。

早知如此,就直接率领三千人马了,至少,对付涂山侯人的两千精锐是毫无问题的。

他很沮丧,觉得自己和大费一样,都犯了天大的错误,从此,痛失良机。

难道以后,真要和涂山侯人结盟,眼看那小子登上王位,自己再从他手下讨一些好处?

他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把涂山侯人给宰了。

一郁闷,便亡命飞奔。

巨狼呼啸的狼毫,几乎要把大夏的这条驿道给彻底踏平。

正文卷 第270章 清算仇敌4

半月之后,已经抵达白狼国。

被大费烧杀劫掠一空的王都已经彻底复原。

巨大的营帐,忙碌的妇女,值守的士兵,远处还有成群的牛羊,哞哞叫的骆驼。

小狼王勒马,长叹一声:此地虽好,终不够气派。

甚至距离王都的标准实在是太远太远了——在没去阳城之前,他很长时间觉得这里已经是人间天堂。

可是,去阳城呆了那么久,看到那么宏伟的城墙、红砖碧瓦、庭院深深……尤其是奢华雄伟的轩辕殿。

这样的建筑,白狼国想也别想。

草原也罢,沙漠也罢,都无法兴建这样的宫殿。

逐水草而居,便永远成不了万王之王。

“大王……”

娇媚的声音让他一个激灵。

跪在地上的姬真一身大红锦服,她满头珠翠,娇艳如花,白嫩的双手将一碗奶酒举过头顶:“奴恭迎大王凯旋。”

就连笑容也是甜蜜亲切的,一如熟稔的恩爱夫妻。

“大王累了吧?奴早已备好美酒佳肴,还请大王快快入席。”

她仰望他,目光温柔,就像看着一个英雄。

这是白狼国女性最典型的目光:卑微、顺善,千依百顺,把男子当做她们眼中的唯一。

若非小狼王还记得那句“你这个窝囊废,我从来就没看上过你,你算什么东西?一直是大费王的手下败将”,他简直都要相信,这女人一直是崇拜自己的了。

“大王……”

小狼王似笑非笑。

姬真目中顿时有了泪水:“姬真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从今往后,姬真一定忠心不二地服侍大王,尽早为大王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儿子,壮大我们白狼国……”

小狼王看了看远方的一大群单峰骆驼,这种沙漠战斗机,关键时刻能力远超战马。

姬真察言观色:“奴的父亲说了,今年雨水好,草势茂盛,明年又有一批骆驼可以出栏。他会再送大王三千骆驼……”

于是,他只好不动声色,“你起来吧。”

接风宴极其丰盛,出席的还有姬真的父亲、兄弟、以及小狼王自己的兄弟。

他们都围着他,把酒言欢。

姬真的父兄却一直小心翼翼,陪着笑脸,生怕小狼王下一刻便清算旧账。

妖魔卷走所有婚宴嘉宾的那个夜晚,姬真辱骂小狼王的凶狠,言犹在耳。那些侮辱性的言语,但凡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而且,姬真当时还说了,自己从来就没看上过小狼王。

更重要的是,姬真宣称自己喜欢的是大费王。

要是小狼王此行真的就死在大漠也就罢了。可是,到后来,竟然成了大费狼狈逃窜,身败名裂,其丑闻被天下人津津乐道,已经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暴君。

眼看群雄并起,大费王的江山早已不保,而小狼王不但保存了全部的势力,还和大禹王之子结成了联盟。

纵然是白驼国首领,也得权衡轻重了。

他们都胆战心惊,生怕小狼王一回来便处置姬真。

但是,小狼王落座,就像没事人一般谈笑风生,他们先还能沉住气,到后来,简直如坐针毡。

烤好的大肥羊盛在巨大的盘子里,小狼王见到这久违的美味,立即切下一大块,大快朵颐。

直到吃完一条羊腿,他抬起头,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奇道:“你们看本王干什么?快吃东西呀!这烤羊肉可真美味。想本王这几个月在沙漠陆地来回奔波,风餐露宿,别说吃烤羊肉了,顿顿都是干粮清水,偶尔路上打个野物,可中原地区的烹制又完全不合本王胃口!还是我们白狼国的烤全羊好啊,这股香香的膻味才是正宗的草原味道……”

姬真的父亲扑通一声便跪下去了。

“大王恕罪,大王恕罪……”

姬真的几个哥哥也都跪下去。

小狼王的兄弟们见状,也纷纷跪下。

小狼王淡淡地:“你们这是干什么?”

白驼国首领颤声道:“小女出言无状,顶撞大王,当时,她只是被吓傻了,犯了失心疯,真不是故意的。还请大王看在老臣忠心耿耿的份上,原谅小女……”

“大王恕罪吧……”

“姬真毕竟年幼,又遭遇了一些苦楚,难免疯疯癫癫的,大王,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大王可以再娶别的女子,但是,请看在白驼国首领的份上,还是保留姬真的王后之位吧……”

……

小狼王将手里的羊腿骨掂量掂量,丢在一边,随手拿起一张软布擦了擦手,笑道:“怎么?你们以为本王要废掉姬真的王后?”

“这……”

“放心吧,那天大家都吓傻了,本王都失态了,又何必责备他人?”

他大笑:“你们都放心。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一笔勾销。现在,大家最重要的是要把握机会。本王去大夏走了一趟,发现大夏持续干旱,庄稼绝收,只怕很快便会内乱四起,到时候,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白驼国首领小心翼翼:“大费王真的一败涂地了?”

“他嘛,估计是翻不了身了。”

“大夏新的王者会跟我们合作吗?”

“你们放心,本王已经和涂山侯人达成协议,一旦他登上王位,必将整个西北之地全部划给我们白狼国!哈哈,事实上,本王根本不打算让他坐享其成,只等他和大费陷入混战,两败俱伤,我们再养精蓄锐打过中原,就算不能登上万王之王的宝座,至少也要彻底占据整个西方,和他均分天下……”

众人听得他如此宏图大志,纷纷又惊又喜。

尤其是白驼国首领,一听这话,心里就有数了。

小狼王志向远大,当然不会在这时候分裂族群,女儿的王后之位,自然就是稳当当的。

他叹道:“既是如此,老臣必将全力以赴支持大王。除了单峰骆驼,白驼国还蓄养了十几万良马,其中有五万匹已经成长为了精锐战马。但凡大王有所需要,老臣立即便送上良马……”

“哈哈,还是老岳父支持本王啊。放心吧,待得本王夺得天下,必然不会亏待你们。”

“谢大王。”

吃饱喝足,众人散去。

小狼王就地倒下,正要伸展了四肢睡觉,姬真才施施然地进来。

小狼王看也懒得看她一眼。

姬真跪在他面前,开始斟酒。

盛在金色酒杯里的液体是红色的,芬芳美味,令人迷醉。

酒杯送到他嘴边,她才柔声软语:“大王,请饮酒……”

小狼王还是闭着眼睛,摇头:“本王今晚没心思饮酒。”

姬真也不劝说,只令两名弹唱的小婢女一左一右为小狼王按摩,然后才再次端起酒杯:“不饮酒,岂能助兴?大王喝点吧。”

小狼王倒也不再拒绝,干脆酒尽杯干,很快便酩酊大醉。

姬真慢慢起身,揉揉已经跪得快麻木的膝盖,瞪了两名婢女一眼,两小婢立即跪下:“夫人,有何吩咐?”

“快把大王扶进去。”

里间的帐篷,布置一新,按照中原人的习惯,弄了一张崭新的床榻,榻上并非白狼国常见的各种兽皮,而是中原来的锦绣被段。

从阳城回来,姬真便对各种兽皮厌恶透顶,觉得那些东西都散发出血腥的恶臭,岂比得上丝绸锦缎的舒适华贵?

可是,此时看着躺在自己精心布置的华贵床榻上的小狼王,她觉得这男人也恶臭透顶——从夏天到冬天,奔波了大半年,她知道,他从来也没有洗过一次澡。

再帅的男人,一臭,便不能忍受。

更何况,他喝了那么多,屋子里又生着火盆:汗臭加上酒臭,真是令人恶心透顶。

可是,她顾不得嫌弃这可怕的味道,急忙指使两名婢女:“快,你们马上服侍大王,记住,务必要让大王尽欢……”

两名训练有素的婢女,立即开始脱小狼王的衣服。

可是,当小狼王赤条条地出现在姬真眼前时,她傻眼了。

小狼王的身材的确不错,甚至还有几块腹肌,完全符合白狼国男人的健美的要求——但是,他是焉的。

酩酊大醉的男人,绝对干不成什么事情。

所以说,别说酒壮色胆了——那只限于喝了一两分酒,借酒装疯者!

真的醉倒的男人,你就是反过来强他也无济于事。

两名婢女无论如何上下其手,都无法令小狼王醒转。

姬真看着床上早已藏好的镜子,神色很是不安。

终于,她忍无可忍,挥手令两名婢女退下。

镜子的声音立即爆发了:“蠢货!你这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我只让你给小狼王喝几杯,酒醉助兴而已,谁让你把他给彻底灌醉了?”

姬真慌慌张张:“镜仙息怒,镜仙息怒……”

“现在该怎么办?要不,奴马上换一个男子?”

“换一个男人?换一个男人有什么用?他们根本没有小狼王这么强的元气,也没有小狼王这么好的体能。要知道,一个小狼王,胜过一百名男子。可惜,真是太可惜了……更重要的是小狼王和别的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

“吸附了他的元气,我就能通过他的气息随时跟踪和他接触过的人。比如,他要是见到了凫风初蕾,我就可以借机杀掉凫风初蕾……”

镜子里的声音沙沙的:“姬真,你该知道,你恋慕已久的大费王,便是败于凫风初蕾手上。是这个疯狂的女人联合涂山侯人等人把大费王赶得无处可去,身败名裂。现在明明有机会杀掉凫风初蕾,又给你搞砸了……”

正文卷 第271章 清算仇敌5

姬真一听这话,顿时傻了。

她对凫风初蕾真是恨之入骨。

“要不,我再想想办法?”

“你怎么想办法?难道你自己去上小狼王?”

姬真想起婢女们一个个惨死的情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种交欢,每次死的都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因为,镜仙需要的是女人的“阴血”而不是男人的。

每一次,因为镜子的助兴,男人们会被刺激出不可思议的热情和持久性,不眠不休,直到女子彻底被吸干血液而死。男人自然也不会毫发无损,元气会折损大半。

姬真自然是不会考虑小狼王的安危,但是,她不得不考虑自身的安危——纵然是为了大费王,她也不甘心成为一条光秃秃的干瘪的尸体。

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奴还是赶紧为你换一个男人吧……奴保证,这男人不会比小狼王差多少……”

“赶紧换个男人,不然,今晚又浪费了……”

男人当然好找。

色迷熏心的更好找。

小狼王的兄弟白甲已经喝了五分醉,觉得口渴,正要叫人送奶茶,却看到面前人影一闪。

那是嫂子苗条的身影。

姬真,整个白狼国男人的梦中情人,当然,他也不例外。

白狼国的规矩,从来都是兄终弟及——意思是,只要哥哥死了,做兄弟的是可以继承他的全部老婆子女的。

要是小狼王死了,姬真自然就是他的。

他对这个嫂子,平常倒并不是多么觊觎,可此时喝得微醺,忽然见一个丰乳肥臀的妙龄美女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得眼睛发直,舌头也打结:“王后……王后……你有什么事情?”

姬真幽幽的:“二弟,奴是有事求你……”

“求我?什么事情?”

姬真欲言又止。

白甲笑道:“你放心吧,大王不是原谅你了吗?”

“奴不是因为这事……”

“那你是?”

“奴为感谢二弟今晚在酒宴上为奴求情,想来想去,无以为报,所以……”

白甲喉头一干,心想,你难道要以身相许,却急忙摇手:“嫂子,这万万不可……”

“奴是要送二弟两名婢女。虽谈不上沉鱼落雁,但还凑合着看。”

白甲松一口气。

姬真一挥手,两名妙龄少女上前,跪在白甲面前,娇声:“奴婢见过二王子……”

白甲非常满意。

这时候,他正需要女人。

当他从两名婢女身上下来时,已经彻底累瘫,昏睡不醒。

他身上的元气,就像被僵尸嘴对嘴吸过,整个人都浮现出一种青惨惨的诡异。

而两名完全对照镜子里的各种举动做出妖媚情态的婢女,也完全如一具干尸。

姬真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原本白皙丰满的年轻胴体,就像被吸干了汁水的空皮囊。

死亡,是无声无息的。

面前的镜子却浮现一股妖艳的血红,鼓鼓囊囊如世间最丰满的一条曲线,笑声,也邪魅得不可思议:“瞧,这真可谓是人世间最最愉快的死亡之法了。两个小美人儿可都是在极度的欢愉之中睡着的……你知道吗?这世界上,九成九的女人在床榻之上,形如死鱼,只是被动张开腿,却从来体会不到男女之间的妙处……反倒是她们有福气,纵然死,也死得如此香艳,幸福。我敢打赌,如果她们不经历这一夜,就算再活一百年,也不可能体会到这样的欢愉……所以,她们都死得好,死得幸福,你看,我对她们是多么的仁慈和宽厚……”。

纵然姬真已经见识过多次“镜仙”的所作所为,还是惊心动魄。

内心,又有一股无名的骚动,跟着镜子的起伏而起伏。

可姬真毕竟是姬真,她非常清楚,如果被镜子彻底掌控了欲望,就得耗费心血而死。

她便试着闭上眼睛,不去看那蛊惑人心的扭动。

可这让她更加想念大费王英俊的面容,好像一个声音在肆无忌惮的叫嚣:快让我回到大费王身边,我愿意像刚才这两名婢女一样伺候得大费王欲先欲死。

哪怕自己也死了,都心满意足了。

至少,是在大费王身下死去的啊。

镜子就像听到了她的心声,咯咯娇笑:“小美人儿,别急,别急。只要等我走出了镜子,你马上就可以和你心爱的大费王见面了。”

她喜出望外:“果真?”

“当然。我的本领你已经见识过多次。只等我走出镜子,必将天下无敌。”

她不无疑虑:“可是,还有百里行暮,我最怕的便是百里行暮……”

镜子不屑一顾:“百里行暮早就死了。”

“真的死了?”

“当然!他必须死了!”

“可是,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镜子得意洋洋:“百里行暮只是一个纸老虎,他的所有厉害都只是一种假象。他中了我的媚毒余孽,又被我刺中心脏,断断没有重生的道理。这一次,百里行暮一定是死定了!哈哈哈,他死定了,我坚信他已经死了……从此,这世界便是我的天下了,哈哈哈哈……”

“可是,凫风初蕾她……”

镜子尖叫:“她算什么东西?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小贱人。下次再见之时,我一定亲手割烂她那张下贱的脸……”

姬真对凫风初蕾也恨之入骨,听得这话就乖乖地换了话题:“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镜子?”

这问题,她已经狐疑很久了。

镜子,无缘无故随着两名小婢离开了。

某一天,这古老的青铜菱花镜又自己回来了。

回来时,几乎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每天,镜子里都会滴出一滩鲜血。

大漠里那场血战,姬真不得而知,但是,知道结果:

大费王败了!

大费王亡命逃窜,身败名裂,在死里逃生的一众商旅口中,他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整个白旗镇,全是绘声绘色的描述大费王如何跟妖魔勾结,沙漠里如何白骨累累,死亡之数,高达上十万。

姬真很胆怯。

她巴不得小狼王也在沙漠之中死去了。

可是,小狼王不但没死,他的实力比以前更加壮大。

她想,小狼王若非碍于自己父亲的单峰骆驼,绝对早就跟自己翻脸了。

就算今晚,他看在父兄的份上,也还肯装出笑脸。

可是,清算是迟早的事情。

在这之前,她必须自保。

可她找不到任何自保的办法,就连她的父亲白驼国首领,也一再告诫她,等小狼王一回来就立即给小狼王赔礼道歉,然后赶紧生一个儿子,当然,白驼国也会献上丰盛礼物赔罪。

否则,小狼王一怒之下,白驼国便有灭族的祸事。

姬真一天也睡不安宁。

而且,儿子也不是你想生就能生。

小狼王不宠信你,你怎么生?

直到这面镜子自己跑回来。

直到姬真突发奇想,又像过去那样,找来婢女和男人交欢,如此,死了近十个婢女之后,镜子才终于重新开始说话,而镜中的鲜血,也由此停止。

又死了近三十名婢女之后,镜子里才慢慢地开始出现曼妙的人影,偶尔,也能窥到美艳的面容一闪而过。可是,看不真切,这就越是令她显得神秘莫测。

彼时,她的狐媚威力已经开始渐渐复原。

镜子里的声音妖娆无比,纵女人听了也筋骨酥软。

“亲爱的姬真,我的小美人儿,你放心,现在,我只需要一百名少女,就能彻底走出镜子……”

姬真颤声道:“还要这么多?”

镜子恨恨地,“若不是凫风初蕾这个贱人,我早已大功告成。可是,她破坏了我的修炼,我便只能从头再来。但是,只要我修炼成功,纵然十个百个凫风初蕾,也不是我的对手……”

姬真不得不实话实说:“您也知道,这段时间奴已经为您寻来三四十名婢女。虽然由于边境灾荒,在白旗镇购买婢女非常容易,也很便宜。可是,死了那么多人,小狼王不在的时候还好应付,现在,他一回来,若是每天还继续有婢女死去,就怕暴露了我们的秘密……”

她解释:“小狼王回来后,我为了敷衍他,不能单独躲起来,就没法成事。他可是个精明人,一旦察觉了我们的事情,只怕会影响到镜仙您的修炼……”

镜子恨恨地:“都怪你这个蠢货!若是今晚拿下了小狼王,简直胜过死一百个婢女。他可是具有白狼王的纯血统,也是白狼国最阳刚勇猛的血统,可惜,可惜了……”

镜子里的声音甚至显出了几分垂涎欲滴,“小狼王可是盘瓠的嫡系后裔。那条天狗,别的不说,阳气十足是有的。小狼王哪怕继承了他百分之一的血统,都很够我享用了,唉,真是太可惜了……”

她笑得咯咯地:“姬真,其实,你不该浪费小狼王这么好的苗子……他的祖先可是御女高手,否则,帝喾的小女儿也不会纡尊降贵嫁给他了。就因为他把她玩得死去活来,神魂颠倒,所以,她宁愿做他的女奴也不要公主的身份……小狼王可是有祖先的血统,你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好好享用,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姬真想到婢女们惨死的情状,吓得连连摇头:“不,不要……镜仙,我还是另为您想办法吧……”

正文卷 第272章 清算仇敌2

“唉,办法还真不好想了。”

姬真急忙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镜子沉吟了一下,又咯咯笑起来:“既然此地不宜久留,那我们就去另一个地方。”

“去哪里?”

“别多问了。你马上带上镜子出发。”

姬真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小狼王,惊异道:“他要是追来怎么办?”

镜子咯咯地笑了:“他会来追你?别逗了。放心吧,你要是失踪了,他绝壁求之不得。你也知道,他现在只是为了敷衍你的父兄而已。你也别犹豫了,再迟疑下去,你可能真的终生没有和大费王重逢的一天了……”

姬真不假思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细软包袱就走。

跟随她的,是另外两名小婢:萱儿、凝儿。

倒不是她对这两名小婢手下留情,而是无人服侍实在是不方便。

而且,路上要是买不到别的婢女,这两个也可以先充充数。

在镜子的指引下,一行人非常麻利地出了营帐,夜色下,三骑快马飞奔而出。

那是一年罕见的大旱,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乎整个大夏都陷入了旱灾,可是,大夏之外的西北之北,却平安无事,甚至冬季都下了几场大雨。

就连防风国一向干旱的广袤戈壁上也降过一次大雨,所以,尽管现在是冬天,沙地上的梭梭等植物也长得还算繁茂。

沿途,有步履匆匆的巨人。

他们纷纷往高山之巅跋涉。

几个月前,得到消息,年轻的巨人布布说,要向大家宣告一个重要的秘密。

布布很年轻,也没什么地位,他的话,大家本来不太关心。可是,老巨人率领十八名巨人在沙漠里截杀百里行暮以至全军覆没的消息却令巨人们极端震撼。

加上早前涯草暴毙,指控为百里行暮所杀,大家对布布口中的秘密便不得不重视起来。

而且,涯草死后,本是老巨人主理防风国的日常事务,现在老巨人也死了,巨人已经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这一次聚会,也是为了公推一名新的首领。

聚会,已经在广场。

自从涯草死后,奢华的金交椅便彻底废弃,巨人们不爱坐着,都喜欢站着。

此时,广场的四周,红色的香蕉长得十分茂盛。

外面的香蕉都是黄色的,只有防风国才出产红色香蕉。

红色香蕉密密麻麻,高的有一丈多高,顶端开了鲜艳的花树,一串串红色的果实令整个高大植株都通体晶莹剔透的红,看上去,非常美丽。

要知道,这种红色香蕉,要七年才能开花结果,而且,只开花结果一次,便永不结果,所以,果实非常珍贵。

纵然在防风国,也并非人人都能吃到红色的香蕉。

诺大广场上,已经有了上百名巨人。

可这些巨人现在一点也没有心思欣赏这美丽的红香蕉。

来者虽然不多,但是,巨人们一个个身材魁伟,倒显得广场人山人海一般。

布布站在广场中央,显得心事重重。

他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因为,他本以为百里大人会来,但是,百里大人居然失约了。

如果百里大人不现身,其他人真的会相信自己的话吗?

其他巨人,倒纷纷盯着他。

布布从未经历这样的阵势,就更是胆怯。

一名有着褐色胡子的中年巨人开口了,他叫虎方,声如洪钟:“布布,你到底有何秘密要告诉我们?”

巨人们纷纷瞪着布布。

布布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一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我……我是奉百里大人的命令调查巨人一族女性的死亡原因……”

虎方重重地啐一口,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百里大人,得了吧!谁不知道百里大人是巨人一族的最大叛徒?要不是他,涯草就不会死。要不是他,老巨人和十八名防风国勇士就不会全军覆没。”

“对,他早已是巨人一族的大叛徒,否则,怎会将十九名巨人赶尽杀绝?”

“但凡他对巨人一族还有丝毫的责任感,就不可能对同胞们如此大开杀戒!”

“没错,老巨人一行,无非只是为了涯草之死讨一个公道,他怎能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要是再回防风国,我们非杀了他替涯草和老巨人报仇不可……”

“他自知没脸见我们,肯定不敢再回来了。”

“再说,巨人一族的女性死因有什么可调查的?以前不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吗?他多此一举意欲何为?”

……

布布急得抓耳挠腮,“你们听我说,百里大人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里面有误会,真的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

“你们知道防风国的所有女性,是怎么忽然全部暴毙的吗?”

“难道不是病死的吗?这还能有什么意外?”

布布鼓起勇气,高声道:“不,不是!防风国的九成女性,都是被涯草下毒害死的……”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巨人们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虎方冷笑一声:“涯草一个人能有那么大的本领?她能毒死上千的女巨人?要知道,女巨人可不是外面人类的普通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你该知道,女巨人和我们一样,都力能搬山,怎能轻易被人害死?”

“没错,涯草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巨人,她哪有那么大本事?”

“涯草可是女巨人中最弱小的一个,她的身高比其他女巨人都矮小,要说别的女巨人害她还差不多,她哪有本事去害别人?”

“对,你们还记得某一年巨人举行的大力士比赛吗?好多女巨人都参加了,可是,涯草根本不敢参加,她在巨人一族里,纯属弱势群体……”

“布布,你是疯了吗?竟敢信口雌黄?”

“涯草已经死得那么惨了,你竟还敢污蔑她,布布,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说,你是不是百里行暮的奸细?”

……

布布急得满头大汗,但还是鼓足勇气,高声道:“我有证据的……真的……我有证据……我绝对不是信口雌黄……”

虎方厉声道:“证据?你倒是拿出来看看?”

布布急忙将一个东西高举过头顶:“我这一年多时间,几乎走遍了每一个女巨人的葬身之地,用一种特殊的检测仪器,从她们身上检测到了一种共同的病毒……”

许多人听得这话,倒怔怔地。

虎方问:“什么病毒?”

“我检测到几乎九成的女巨人尸骨里都有相同病毒,可见,她们都是死于同样的谋杀。只有不到一成的女巨人是老死病死的……”

布布举起手中的一个仪器:“你们看,这个仪器上会显示所有女巨人的中毒情况,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自己拿去检测,一定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虎方道:“就算女巨人都是中毒,可是,你凭什么说是涯草干的?”

“因为这种毒药,只有涯草才有。”

“你有什么证据?”

“这种毒药最关键的成分便是睡眠果果实提炼出来的,大家都该知道,只有涯草才收集睡眠草果实……”

涯草一直在公开收集睡眠草果实,但是,众所周知,她是用来酿酒或者制造香料的。

涯草的香料,名震防风国,也会经常送给别的巨人。

在座的男巨人,许多都收到过她馈赠的香料包。

可是,对于布布的这一指控,众人倒也不好反驳。

好一会儿,虎方才道:“那好,你说,涯草为什么要杀了这些女巨人?”

“是啊,杀光了防风国的女巨人对她有什么好处?”

“这不可能,涯草平时那么温柔善良,对防风国的任何人都热情备至,而且,我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主动帮助我们,她怎会杀人?”

“没错!涯草还在万国大会上为我们争取了七万里的广阔领域,这可是历届巨人一族的首领都办不到的……”

“涯草在女巨人之中人缘也是很好的,许多女巨人都很喜欢她。她还是我妹妹的好朋友,虽然我妹妹也死了,可是,我绝不相信,涯草会下毒残害她,这不可能……”

“布布,你倒是说说,涯草为何要杀这么多女巨人?”

布布摸摸头,“这……我也不知道……”

虎方冷笑:“既然你也不知道,你凭什么断定是涯草干的?”

布布哪里回答得上来?

“就凭借涯草收集睡眠草果实,你就能定她的罪?”

布布嗫嚅:“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你们倒想想,当时所有女巨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涯草一个人没死?”

“涯草后来不也被害死了吗?”

“这……”

布布真是理屈词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虎方上前一步:“既然说不出原因,你倒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你处心积虑把这一切罪名推到涯草身上,到底是何居心?难道就因为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诬陷她?”

布布急了:“不……不是这样……是百里大人……是共工大人令我调查的……共工大人,总不会骗我们……”

“我呸!什么共工大人?别玷污共工这个名号了!百里行暮早就不是共工了!他杀了涯草,杀了老巨人等十九人,他已经是我们防风国的全民公敌……”

正文卷 第271章 全民公敌1

布布低声道:“这……大家不是也没亲眼见到共工大人杀人了吗?你们也没证据说老巨人他们就是共工大人杀的,我相信,共工大人绝不会亲手杀巨人一族的任何人……再说,就算涯草之死,也是她自己所说,根本没任何人见到共工大人对她出手,谁知道涯草是不是在撒谎呢……”

其他人听得这话,忽然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错,老巨人一行的确去而不复返,但是,没有任何人亲眼目睹他们是百里行暮所杀。

甚至他们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虎方也有点犹豫了:“这……涯草有什么道理欺骗我们?她又为何要诬陷百里大人?”

“涯草既然能谋杀那么多女巨人,就证明她早有阴谋……”

另有一个巨人忽然站了出来,他瓮声翁气:“涯草有没有杀女巨人我倒不清楚,可是,防风氏首领的死,一定跟涯草有关……”

虎方皱眉:“麻邰,你这是什么意思?防风首领不是死于大禹王之手吗?怎么又跟涯草扯上关系了?”

麻邰摇头:“我有一次遇见一个商队,他们都参加了万国大会。他们说,防风首领在万国大会上力摄群雄,本不至死,但防风三做了叛徒,对防风首领下了黑手。才导致防风首领命丧当场……”

“这是防风三叛变,又跟涯草何干?”

“你们该知道,防风三一切听命于涯草,而且,涯草也参加了万国大会,她若是出声阻止,防风三怎敢偷袭首领?”

此言一出,众人都默然了。

防风三和涯草的私交,巨人们都有所耳闻。

而当时防风氏首领之死,的确很是蹊跷。

“你们该知道,我们巨人是不能被收买的。大禹王不可能收买防风三,所以,便防风三便只能是听命于涯草!那些商队的人肆无忌惮议论,说涯草早已和防风三勾结,便是为了杀死防风首领,篡夺王位……”

“据说,涯草还经常在外得意洋洋宣称,自己已经是巨人一族唯一的女性,所以,可以为所欲为。而且,涯草的睡眠草果实也的确有下毒的功效,据说,她经常把睡眠草果实提炼出的毒药高价卖给别的商队,我听到八卦的那个商队,便是因为毒药买卖和她认识的……”

众人都盯着麻邰,麻邰瓮声瓮气:“我这也是听商队八卦来的,详情如何,我也没去过万国大会。”

巨人们一脸茫然。

“涯草真的暗害了防风首领?”

“天啦,难道涯草真的毒死了防风国所有的女性?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就是嘛,我就一直在怀疑,却又不敢说,防风国的女性怎会无缘无故全部死了呢?世界上哪有这么蹊跷的事情?”

“若真是涯草毒死她们,那涯草的目的是什么?”

“是啊,毒死了这些女巨人,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虎方却大大摇头:“不,我绝不相信!涯草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布布提高了声音:“你们是宁愿相信涯草还是共工大人?那可是共工大人啊!如果他的话都不能相信了,我们还能相信谁?共工大人可是我们巨人一族最最顶天立地的英雄!你们想想不周山之战!而且,我绝不相信,共工大人会杀老巨人一行……”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

麻邰又瓮声瓮气地:“我也不相信共工大人会杀巨人。你们都该知道,自从涯草死后,我们派了无数人去刺杀共工大人,但是,每一次,共工大人都只是远远避开,从不痛下杀手。这一次,没道理他一下就把十九个巨人都给杀了……”

“对!共工大人仁慈宽厚,绝无可能下这样的杀手!”

虎方冷笑:“可是,那十九个巨人的确是死了!如果不是共工大人杀的,那你们说,他们到底死于谁之手?”

麻邰不做声了。

布布也回答不上来。

“老巨人一行,的确死于百里之手……”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声音的来源。

居然不见人影。

只有得得得的蹄声,那是单峰骆驼奔跑时发出的声音。

好一会儿,众人才发现广场前面,一个渺小的人影缓缓而来——因为跟巨人相比,她实在是太矮小了,就算是骑在单峰骆驼尚,好多人也要用力低下头才能看到她。

单峰骆驼,直奔广场中央。

那是一个人类的女子,非常年轻。

她跑到正中停下,气喘吁吁。

巨人们都惊奇地看着她。

她喘息停止了,才抬起头,脸上满是瑟缩。

虎方大声道:“小姑娘,你别怕,我们巨人一族从不轻易伤害外界的人类……”

“我……我……”

女子按在单峰骆驼上的手一直在颤抖,声音也是语无伦次:“我……谢谢你们……不要杀我……我是来报信的……”

“报信?”

“对,我是替一位老巨人送口信的。”

她提高了声音,似在呐喊:“真的,都是真的,百里将老巨人他们全部杀死……”

布布大声道:“你一个人类女子,你怎么知道?”

她长叹一声:“你们看,这是什么?”

她手里,居然举着半截刑天斧。

尽管只有小半截残余物,可是,她还是要用尽全力才能举起来。

虎方接过一看,脸色就变了,“没错,这的确是老巨人的刑天斧……小姑娘,你从何处得到这东西的?”

她缓缓地:“我家就在沙漠边境,以放牧骆驼为生。经常也有路过的商旅向我们购买骆驼或者交换一些特产。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听得家门口一阵巨响,我推门出去,看到是一个老巨人。他倒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样子十分可怕……”

“当时,我非常害怕,立即就要关门,可老巨人开口了,他叫我帮他做一件事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巨人,所以,很害怕,可老巨人一再哀求我,我不忍心离开,就问他到底要我做什么……”

她娓娓道来,声音十分动听:“老巨人已经受了重伤,胸口有一个很大的血洞,鲜血都快流干了……他有长长的雪白的胡子,很瘦……”

她连比带划,将老巨人的身形形容得十分详细。

甚至老巨人胸口佩戴的一个护心镜都讲了。

若非亲眼目睹,绝对编造不出来。

众人心里已经凉了大半截,很显然,她所言非虚。

“老巨人说,自己本是要赶回防风国,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秘密。可是,他紧赶慢赶,终究无能为力,因为他重伤没救了,他是强忍住最后一口气,可是,还是无法再继续往前,只能倒在我家门前……”

虎方问:“老巨人到底说了什么?”

“他让我帮他把这把斧头送到防风国,说这是他的遗物,让我务必要亲自送去防风国,告诉所有巨人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

“他说有个人要杀光巨人一族的所有人,对了,那个人叫百里……”

“不是百里,是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是这个名字?……当时,我也听不清楚,不知道是百里什么……”

“就是百里行暮!除了他,巨人一族已经没有别的人叫这个。当然,这是他的真名,外面许多人都不知道而已。”

“好像是,但我听不确切,只能肯定前面是百里两个字……只听得他说,百里什么的杀了十八名还是多少巨人?而且,还要杀光防风国的所有巨人……”

虎方听得很仔细:“老巨人真的这么说?”

她解释:“因为当时老巨人已经奄奄一息,口齿不清,目光都开始散乱了,他所交代的事情,我大部分都听不懂……话没说完,他就死了……”

她看了看刑天斧:“他要我给的就是这把半截斧头。当时,我很害怕,虽然,我从小生活在沙漠边境,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巨人……”

她低声道:“我们从小就听过巨人的传说……大家都很害怕巨人……我……我……”

虎方大声道:“小姑娘,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事实上,巨人一族向来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古训,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外界的人类要温和许多。

他们的智商也都很高,所以才能在以前的几十万年里把持科技的创新。

但是,自从中原兴盛权谋、厚黑、算计这些玩意后,他们便远远不是对手,渐渐地,便彻底被边缘化,成了人人畏惧的少数族。

她还是满脸畏惧之情:“当时我很害怕,可是,又不忍心辜负这位老巨人,毕竟,是他临终的遗言,还是硬着头皮上路了,无奈防风国路途遥远,我走了几个月才走到……老巨人说,你们见了这把斧头便不会伤害我……果然,你们真的没有伤害我,谢谢你们……”

所有人都盯着那把残缺的刑天斧。

就连布布也满脸茫然。

老巨人一行,果然是死于共工大人之手?

而且,他真的扬言要杀光所有巨人?

正文卷 第274章 全民公敌2

布布还是盯着那女子:“共工大人现在哪里?”

女子满脸茫然:“谁是共工大人?”

“就是你所说的百里行暮……”

女子还没回答,虎方厉声道:“她只是奉命为老巨人带来遗物,怎会知道百里行暮的下落?没准,百里行暮已经在赶来杀我们的路上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遍体生寒。

就算是巨人,谁又不对“共工”二字敬畏交加?

老巨人率领的十八名巨人,全是年轻力壮的精锐,都是巨人一族的好手,尚且那么轻易就全军覆没。要是共工真的杀来,如何抵挡得了?

有人怯怯地问:“共工大人真的要杀光我们?”

“不是吧?要是他真的杀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怎么也要想想办法……”

“我们能想什么办法?那可是共工大人,不周山都被他撞断了,我们的血肉之躯岂能抵挡?”

“天啦,难道我们就真的在这里等死?这可不行啊……”

“我们巨人一族哪有等死的道理?我看你们真是丢脸。再厉害的敌人,也没权利让我们束手待毙……”

……

虎方厉声道:“大家不要吵吵嚷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次,既然他敢来,我们就不妨团结一致,清理门户……”

他提高了声音:“刑天战阵何在?夸父战阵何在?”

几名巨人稀稀拉拉各自出阵。

每一队都只有七八人,显得势单力薄。

刑天战阵的主力,基本追随老巨人全军覆没了。

本来,还有共工战阵,可虎方哪里还叫得出口?只是非常失望地看着那溃不成军的战阵,眉头紧皱:“难道我们曾经纵横天下的战阵,已经如此溃不成军了?”

一些年老的巨人长叹:“你该知道,我们已经退出中原地带上万年了,而且,在上千年的时间里,已经没有再和外界发生过战争了……”

虎方痛心疾首:“看吧,我们步步退却的结果,便是那些可恶的人类完全骑在我们头上了……”

他闭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即将面对的根本不是外界的人类,而是神秘莫测又力大无穷的共工大人——巨人自己曾经的杰出首领。

他看着垂头丧气又胆战心惊的巨人们,忽然厉声道:“先把布布抓起来!”

布布亢声道:“为什么抓我?”

“你和百里行暮互相勾结,栽赃陷害涯草,必定是他的内部奸细……”

两名巨人一左一右,一起拦住了布布的退路。

布布急忙后退,可是,巨人不由分说便抓住了他。

虎方厉声道:“快说,你和百里行暮到底有什么勾结?百里行暮什么时候才会来杀我们?或者,他已经在路上了?”

布布惊惶得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真的不可能……我不相信百里大人会杀巨人……真的,那是共工啊……是巨人一族最杰出的首领,他怎会杀我们?不可能……不可能……”

虎方举起刑天斧:“铁证如山,你还为他狡辩,你不是奸细是什么?快说,百里行暮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赶来?”

“不是……真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说是吧?今天我们就先杀了你这个奸细……”

他冲上去就要砍布布,布布赶紧后退,一名老巨人急忙道:“别动手,先别动手……这时候杀布布也没意思……还是先想想办法,如何应对共工大人吧……”

“怎么应对?现在我们这点人,战阵都没法组了。”

“不是还有我们吗?就算没有刑天战阵,夸父战阵,可是,你别忘了,还有共工战阵……”

老巨人一挥手,朗声道:“共工战阵何在?”

这一下,嗖嗖地便有三四十名巨人站出来。

共工战队,本就是巨人一族最最强大的战阵。

因为,不周山之战后,几乎全部巨人都成了共工的粉丝。

虽然几万年来,所有战阵都彻底衰落,可是,随着去年共工大人重出江湖的消息一传开,原本平静无波的巨人,再起波澜,粉丝剧增。

共工战阵,人数也更加壮大。

虎方冷笑一声:“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共工要打来了,你们还列队欢迎他?”

“虎方你这是什么话?就算是共工战队,也可以对付共工本人!”

虎方一怔,忽然猛地拍拍头:“没错!共工战队也可以对付共工本人!这一次,就算他本人亲来,我们也要用共工战阵将他斩为肉泥……”

他声如洪钟,吓得那个送信的人类女子一趔趄,颤声道:“我……我可以走了吗?”

“唉,你走吧。”

麻邰却微微皱眉:“小姑娘,你先留步!”

女子停下脚步,满面惶恐:“你……你还有什么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奴小名萱儿……”

“萱儿?”

虎方不耐了:“麻邰,你问一个人类的女子姓名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

麻邰一挥手:“好了,萱儿,你可以走了!”

女子如获大赦,转身就跑。

最初,她的脚步还有些战栗,可是,一跑到红色香蕉丛林边,便加快了脚步,到后来,简直是健步如飞。

眼看,她的微小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在巨人们的视线里,却被半空中的一只手抓住,一把扔在地上,笑声,也是从天空中传来:“愚蠢的巨人们,你们这是要列队对付共工大人?哈哈哈,就凭你们?”

众人震惊地一起抬头。

有轰鸣的螺旋桨声音。

天空中,一道金红的影子。

巨大的蟒蛇背上,一红衣人影翩然而至。

就像一朵红云,将整个山巅的红色香蕉林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所有人,一起盯着她。

虎方怒吼:“共工战队!”

水神戟,闪亮无比。

那是共工鼎盛时期曾经使用过的兵器。

她居高临下,语气傲慢到了极点:“就凭你们,也值得共工出手?再说,共工那家伙早就死了,你们这样虚张声势是什么意思?”

布布仰头,失声道:“共工大人死了?”

虎方却面露喜色:“共工大人真的死了?”

她十分干脆:“死了!”

巨人们,竟然松了老大一口气。

所有人竟都是一致的想法:死得好。

只有布布急忙道:“共工大人怎会死?不可能!共工大人永远也不会死。”

“这世界上,就没有不死之人!”

“他是怎么死的?谁能杀得了他?”

“哈哈,巨人一族的首领,居然死于巨人一族的手下,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对吗?哈哈哈,共工啊共工,只可惜,你虽然死了,还被无耻小人玷污你的名声……”

虎方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胡言乱语?”

红色人影,从蛇背上翩然降临广场中央。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

人类的少女。

纵然是以巨人的审美来看,她也美丽得就像森林深处走出来的小精灵。

布布失声道:“天啦,凫风初蕾……你不是凫风初蕾吗?”

委蛇大笑:“傻小子,你还记得我家鱼凫王,总算不是太蠢。”

巨人们一起盯着这个传说中的妖女,竟不知她怎敢一个人独自闯来——这么渺小的一个人类,竟敢如此嚣张,她就不怕被撕为粉碎?

可能是太过惊讶,一时间,反而没有任何巨人动手。

她脚下的萱儿,却挣扎起来,急于逃命。

奔逃的身影,被一把拎住。

萱儿颤声道:“饶命……饶了奴吧,奴只是一个送信的……”

她手一松,萱儿重重摔在地上,一张脸上,活活地显出一张人皮面具。

巨人们都惊呆了,不知这个叫萱儿的报信少女为何要戴了面具伪装成别人。

委蛇却哈哈大笑:“姬真啊姬真,你和小狼王果不愧为两口儿,你居然冒充一个婢女跑来传递假消息,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次又是大费派遣你?或者涯草派遣你?”

姬真吓得牙齿咯咯打颤:“饶命……饶命……”

蛇尾一卷,将她远远扔到红色香蕉从中,委蛇大笑:“放心吧,我们才不会杀你!杀你真是脏了手。这不,一定要留着你和小狼王那恶心的家伙凑成一对。哈哈哈,杀了你,真不如留着你恶心小狼王。如果我们真杀了你,小狼王得感谢我们。可是,我们为啥要替他除掉一个令他恶心之人?不不不,我们要留给他亲自动手……”

姬真又惊又吓,又疼痛,顿时晕了过去。

巨人们盯着那条会说话的怪蛇,一个个摸不着头脑。

两个头的蛇已经很恐怖了,而它居然讲人话。

可它的样子偏偏一点也不恐怖,两个蛇头就像小孩子一般,调皮,狡黠,若非它庞大的蛇尾,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一条巨大的蟒蛇。

布布却惊喜大叫:“委蛇……委蛇……你还记得我吗?”

“布布,你这傻小子。你就别再和这些愚蠢的巨人们搅合在一起了吧。你快走。”

布布摸摸头,不解其意,憨憨一笑:“我怎能离开巨人一族?”

“快走,再不走,你也会没命。”

正文卷 第275章 全民公敌3

布布一怔:“这……”

委蛇一本正经:“真的,小子,你识趣的马上离开,还能逃得一命。否则,下一刻,此地便血流成河,巨人们死绝,我也救不得你。”

布布固然摸不着头脑,其他巨人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纵然巨人已经落魄了,可是,从来都只有巨人威胁普通人的份儿,哪有普通人敢于这么嚣张的?

就如前来报信的姬真,吓得战战兢兢才是面见巨人的标配。

这个凫风初蕾,她算老几?

而且,她那么瘦小,目测随便一个巨人伸出一只手便可以将她捏为肉酱。

虎方忍无可忍,大喝:“凫风初蕾,你就是那个妖女?”

她仰起头,横他一眼,大模大样:“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叫虎方!”

“虎方?虎方?瞧你这鬼头鬼脑的样子,果然是个蠢货……”

她的手指一一指过去:“你们……你们……还有你们……你们这些愚蠢的巨人,统统都是蠢货。体大无用,头大无脑,你们为了涯草这么一个狠毒的女人,居然不顾防风国全体女性被她毒死这个事实,一味沉浸在她的妖媚里。说穿了,你们就是色迷心窍,一个个明知事情不对,却还是由着她胡来。甚至还听从她的谣言,派人去刺杀百里行暮,要不是你们和那些白袍怪联手,趁机偷袭,百里行暮根本不会死……”

虎方大怒:“妖女,你竟敢胡言乱语?”

“涯草欺骗了你们,她根本就没死!刺杀百里行暮的最后一刀,便是她捅出去的!那十九个愚蠢的巨人和涯草联合白袍怪,大费,还有小狼王,一起围攻百里行暮……”

她指着他们:“你们,是你们一起杀掉了百里行暮……可是,百里行暮却居然还对那些可恶的巨人手下留情……”

“他既然手下留情,那十九名巨人去了哪里?”

她十分干脆:“被我杀了。”

“被你杀了?”

“没错!全被我杀干净了。”

所有巨人,面面相觑。

他们并不觉得惊恐,而是觉得可笑。

每个人都认为凫风初蕾在吹牛。

凭她,能杀死十九个巨人?

布布急忙道:“凫风姑娘,百里大人真的死了?”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

“还有,涯草真的没死?”

“涯草要是死了,这个姬真是谁派来的?”

布布摸摸头,更是惶恐:“这……涯草明明早就死了,你又说她没死?而百里大人反而死了?天啦,这好乱,我都理不过来了……”

“你这个蠢货,你理不过来也没关系!”

她满不在乎:“你们巨人一族全是地地道道的蠢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我把你们全部杀了!”

布布:“……”

“百里行暮也是个蠢货!天下第一大蠢货!若非他一再对涯草手下留情,根本不可能惨死沙漠!好吧,他对你们这些愚蠢的巨人一直抱有幻想,可是,我没有!我,今天来,就是要来杀你们的!”

虎方大怒:“渺小的人类,你嘴里放干净点。”

他捏着拳头,若非碍于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早就一拳过去,将她砸为肉酱了。

她满不在乎,反而上前一步,抬手指着虎方的鼻子:“你们列什么共工战阵呢?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共工了!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你们既然那么恨他,为啥还要列他的战队?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一直崇拜他?”

“……”

“一边惧怕他,一边崇拜他,哈哈,你们这些虚伪的巨人,真是令人恶心。”

“巨人一族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

她哈哈大笑:“谁有闲心管你们的闲事呢?我只是来杀你们的!”

她提高了声音,中气十足:“现在,要将你们彻底杀光杀绝的,是我,是凫风初蕾,是鱼凫王……”

所有巨人,就像看稀奇似的看着凫风初蕾。

这微不足道的小人儿,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可是,就算是最最粗心的巨人,也渐渐地察觉气氛不对劲。

刚才,姬真来报口讯时,说话战栗哆嗦,尽管用了大力气呐喊,声音也让后面的大多数巨人根本听不到,只有前面少数一些巨人才能分辨清楚——这不是因为姬真力气小,而是因为人类的元气小。

事实上,姬真的力气在人类女子中已经算很大的,不然,一般人根本上不到这高山之巅。

但是,眼前的这个小人儿,却中气十足,元气比任何最健壮的巨人更加充沛。

很简单,她不过是轻轻开口,呵呵而笑,声音竟让每一个巨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最后排的巨人,都觉得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而绝非是远远传来。

只有能量极大之人,才能均匀元气。

这样的本领,在场的任何巨人都不具备。

麻邰不由得看了看共工战队,脸色非常难看。

本来严阵以待的共工战队,见来的只是一个微小的人类女子,便撤了战阵,大家随意站在一起。

其他年长的巨人,也面面相觑,均有一种不祥之感,好像今日,这防风国的宫殿里总要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凫风初蕾大模大样地环顾四周,当她看到那座完全是用巨大的石头建造的古老宫殿时,哈哈大笑:“防风国,这就是防风国!你们这些没用的蠢货,除了躲在这里内讧,真的毫无意义,来受死吧,你们死光了,世界也就清静了……”

虎方哈哈大笑,“就凭你这渺小的人类,也敢口出狂言?你信不信,我一把便将你撕为粉碎?”

他还没出手,旁边一个年轻气盛的巨人先出手了,毕竟,一辈子从未受到过来自人类的如此的轻蔑。

他一把就将凫风初蕾捏在了掌心里,厉声道:“不知死活的人类,你竟敢来挑衅我们巨人一族!”

周围人眼看凫风初蕾就要被撕为碎片,不知怎地,都一身冷汗。

可是,这只是一种错觉,年轻巨人伸出的手,只抓住一把空气。

下一刻,他庞大的身躯便轰隆一声倒了下去,后面的一个巨人所料不及,无法退让,生生被他砸得飞了出去,闷哼一声便晕了。

年轻巨人瘫软在地,头上一滩白色的脑浆。

只一拳,便砸碎了他的颅骨。

空气中,只要腥臭在挥发,弥漫。

巨人们不敢置信,都死死盯着地上的死尸,连惧怕都来不及——这天下,哪有人能一拳砸死一个巨人的?

他们茫然地看着凫风初蕾,就像看着一个不知名的妖怪。

虎方,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可是,已经迟了。

凫风初蕾飞身而起,他只看到眼前一道红色身影,可是,疏忽之间,那红色身影不见了,头顶茫茫地一片白。

他松一口气,以为那渺小的人类终究达不到自己的高度,可是,下一刻,脑子里便响起砰的一声,他庞大的身躯,慢慢地就像一堆面条瘫软在地。

巨人们彻底惊呆了。

他们纷纷后退,竟然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开口。

凫风初蕾却若无其事拍拍手,抬头看看天空,哈哈大笑:“百里行暮,你等着瞧吧,我会把你们巨人一族彻底灭绝。哈哈哈,这以后,世界上将再也不会有巨人了。等把巨人全部杀光,我再去杀小狼王、大费,哈哈哈,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有人怒喝一声:“共工战队……”

如梦初醒的巨人再也顾不得是共工战队还是夸父战队,一起举着斧头往凫风初蕾冲来。

巨大的惊恐爆发了他们压抑已久的战斗力,强烈的斧气就像一股漩涡,顷刻间便将凫风初蕾彻底笼罩了。

她陷入漩涡里,也不惊惶,只是急速飞奔,慢慢地找准了缺口,便要冲出来。

就在这时候,姬真起身了。

她本已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可是,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她的衣服里,飞出一面镜子。

涯草,忍不住出手了。

委蛇大叫:“涯草,你还敢来送死……”

镜子里,响起娇媚的声音:“巨人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杀掉这条怪蛇,杀掉凫风初蕾……”

原本撇下委蛇不管的巨人,这一下,反而呼拉拉地就围上来了七八人。

委蛇服用了不周山之果后,元气大增,对付这七八个巨人虽不说轻而易举,也并不是什么困难事。可是,它并不像凫风初蕾那样一心杀人,也不愿和巨人们血战,只且战且退,蛇尾瞄准了那面镜子便冲了过去。

除掉镜子,才是它今天最大的目的。

镜子却飞跃旋转,绝不跟它交手,只不停地呐喊:“快,攻左边……右边……笨蛋,是右边,凫风初蕾要从右边冲出来了……刑天战阵的人补上去……夸父战阵的人往右……对,共工战队退后,退后……对,补位成功……好了,就是这样,大家坚持住,首尾一气,杀死这个小贱人……”

三大战队在她的指挥下,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气流漩涡,凫风初蕾左躲右闪,一时间,倒很难再冲出去了。

涯草哈哈大笑,得意之极:“小贱人,也让你尝尝我们防风国的真正战阵,好叫你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正文卷 第276章 绝杀涯草1

凫风初蕾忽然飞身掠起。

“涯草,你终于现身了!”

她大笑:“我就是专门来杀你的!你受死吧。”

涯草大怒:“你这小贱人胆敢大言不惭!”

因为有防风国上百的巨人,涯草自以为胜券在握。

“我也早就等着杀你这个小贱人……今天,你该下黄泉陪伴百里行暮了,哈哈,你放心吧,我会亲手砍下你的四肢,挖下你的眼睛,再划烂你那张美丽的小脸蛋,然后把你撕碎了放在百里行暮旁边,看看他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这个丑八怪爱得要生要死……哈哈哈……对了,百里行暮埋在哪里?是不是还是在周山那个鬼地方?哈哈,等我去找到他,一定将他的尸骨鞭打五百鞭,我一定把你们这对狗男女挫骨扬灰……”

涯草,必须回防风国。

要得到几百个人类女子的血液和元气,非常容易。

和姬真上路后,她曾潜入白旗镇。

三天时间,便吸光了一百女子的鲜血。

她差在最后一关。

必须用巨人的元气和血液,才能冲破镜子的束缚,重新化为实体。

毕竟,她的血脉里,还是巨人的传统。

如果凫风初蕾真的把巨人一族全部灭绝了,她便永远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只能一辈子躲在镜子里兴风作浪。

那并非她的本意。

尤其,她每每在镜中教导那些婢女和男人寻欢作乐,可自己却只能望梅止渴,纵然能吸收无数的血液和元气,可是,那把火总是把她烧得支离破碎,两种力量在修炼中常常乱窜,互相抵触,从而走火入魔。

她很清楚,如果这股火焰得不到克制,自己就算脱离镜子具有了实体,也会成为一个半瘫的废人。

那样,就彻底功亏一篑,而且,又达到了百里行暮当初惩戒的目的。

她不甘心这样,所以,便急于重返防风国。

为的便是亲自上阵,找到巨人行欢,冲破这最后一道关口。

为了不引起巨人们的怀疑,她甚至派了姬真假借老巨人的名义送口讯。

可是,这一切,一遇到凫风初蕾,便什么都不是了。

她对凫风初蕾,如何不恨之入骨?

事实上,她也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彻底绝杀凫风初蕾,以绝后患。

三大战阵,已经首尾相连。

巨大的斧头闪烁着寒光凛凛的杀气,连绵不绝地从四面八方逼向凫风初蕾——毕竟,这是赫赫有名的共工战阵,其威力比起早前她在沙漠中见识过的刑天战阵不知强了多少倍。

而且,沙漠中时,倒一个人就少一个人。

但这里却是巨人的大本营,每当有人倒下,便立即有其他巨人上前补位,因此,凫风初蕾竟然被逼迫其中,手忙脚乱。

可巨人们要杀她,却也无能为力。

他们甚至根本看不清楚漩涡里到底有什么,只能凭借本能虎虎生风地挥舞巨斧。

就像一群大象围着一只蚂蚁拼命厮打,可是,没有任何人能看到蚂蚁到底在什么地方。

涯草盘旋半空,寻找凫风初蕾的影子。

雪白的漩涡里,只有杀气,看不清人影。

她不欲久战,生怕凫风初蕾再来一次四面神影幻变,那就谁也制不住了,因此,一再高声提醒众人:“杀……攻击前方……刑天战阵,往左……往右……快杀了凫风初蕾……快……”

就在这时候,众人忽然被一股力量胶着。

所有的斧头一起往下。

可是,地上空空如也,就像大家一起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涯草却大叫一声:“笨蛋……你们这些笨蛋……”

金杖,已经飞上天空,对着那面镜子便劈头盖脸打去。镜子翻了个跟斗,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竟碎裂了一道口子。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蠢货,要是再不滚开,休怪我把你们斩尽杀绝……”

巨人们,茫然抬起头。

半空中,一红色身影,就像一片红色的轻纱,她的笑声,就像天空中开出的花来。

“涯草,你这跳梁小丑,也敢挑衅我鱼凫王?哈哈,你冒险回防风国,不就是寻求如何将自己的形体从镜子中脱离出来吗?我告诉你吧,你没机会了……”

金杖指着那在地上苦苦挣扎的镜子:“哈哈,不就是东井星上那些怪物给你的重生机会吗?你以为你附身在这面镜子里,就天下无敌了?只可惜,你一直需要吸食少女的鲜血。半个月之前,你已经在白旗镇残害了上百名少女,现在,你以为你还有离开防风国的机会?”

离开周山之后,凫风初蕾第一件事情便是寻找涯草的下落。

正巧白旗镇闹妖,上百少女惨死。

因为都是边境逃荒来的贫民少女,死了自然也微不足道。可是,毕竟死的人太多太多,一时间,人心惶惶,大白天,女性也不敢出门了。

凫风初蕾顿觉蹊跷。

很轻易地,便追到了防风国。

“哈哈,你的行踪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涯草,你该知道,今天,你是绝无生路了……”

镜子里,一道鲜血缓缓流出。

地上原本十分坚硬的花岗岩竟然被浸染了一道褐色的血痕。

所有巨人,都死死盯着镜子,几乎忘记了凫风初蕾。

镜子里,有人影在痛苦地晃荡,摇摆,那是一个女人扭曲的曲线,无比柔媚,妖娆。

就算瞎子也认出来,那是涯草的形态。

纵然是痛苦流血,她扭动的曲线也令人着魔。

涯草生前,以风-骚妩媚闻名于巨人之中,是巨人一族最有名的美女。

她每每走过的路上,男巨人们嗅到她的浓郁的女性气息就要发疯发狂,不能自拔。

现在,镜子里,便开始慢慢散发出这种淡淡的香气。

凫风初蕾一嗅到这种香气,顿觉不妙,果然,下一刻,本是发呆的巨人们就像疯了似的,全部跳起来,劈头盖脸就亡命向凫风初蕾攻来。

没有目标,没有章法,没有任何的阵势可言,全是搏命的架势。

就连凫风初蕾手里的金杖也差点掉在地上。

所有巨人,一窝蜂涌上去。

就连围攻委蛇的巨人都舍弃了它,全部冲向凫风初蕾。

镜子里,微弱的声音大笑:“凫风初蕾,你真是得意太早了。哈哈,见你今天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巨人的力量……哪怕今天将防风国每一个人拼完,也要杀掉你这个可恶的小丫头……”

连续有巨人庞大的身躯倒下,可是,这一点也不能震慑后面的巨人。

相反,他们前仆后继,蜂拥而上。

“快,杀死她……扯碎她……”

“就是这个小丫头,这个妖孽,你们知道百里大人是怎么死的吗?你们的精神领袖,你们景仰的共工大人,是他,彻彻底底背叛了巨人一族,居然将他全部的功力都给了这个女人……”

涯草尖叫:“正是百里行暮的背叛,才让这个女人具有了斩杀我们巨人一族的力量。所以,今天必须杀了她,必须在她神功没有大成之前,先将她斩草除根,否则,我们巨人一族以后必将永无宁日,甚至面临灭族之祸……”

巨人们,就像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为涯草所役使,根本不管同伴的性命甚至自己的性命,只发疯一般杀向凫风初蕾。

混战中,只有布布退在一边,茫然地看着厮杀的众人。

麻邰推他一把,怒道:“你愣着干什么?”

他去一把拉住麻邰:“别上去……千万别冲上去……”

言毕,反手就暂住麻邰的鼻子。

麻邰大怒:“你干什么?”

“这是共工大人给我的解药……”

“什么解药?”

“他说涯草有一种很厉害的媚药,一般男性只要嗅到这股味道就会发挥,你看……果然是这样……他们都疯了,他们全都疯了……”

布布惊得语无伦次,因为,那些巨人彻底失去了理智。

麻邰放眼望去,只见巨人庞大的身躯接二连三倒下,可是,他们厮杀更凶更狠,好像死去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具的行尸走肉。

纵然一个个的巨人倒在他们面前,血肉横飞,他们也完全无动于衷。

甚至有些巨人被刺中心口,也不知道疼痛,好像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脑子里就是杀杀杀……只要能杀死他人,根本不顾自己能不能活得性命。

怎会变成这样?

巨人们并非蠢货,智商甚至远远高于外界的普通人类。

可现在,他们的脑子好像全部被挖空了似的,只是追着一个红色的影子拼命扭打,不死不休。

布布惶惶然地:“涯草活了,你看,她真的没死……她没死,就是她在撒谎……真的是涯草在撒谎……”

麻邰也不由得后退一步,抬头看着远方跳跃的镜子。

半空中的镜子,不时扭曲成曼妙妖媚的身材,无论笑还是骂,甚至尖叫,都带着轻微的暧昧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

这镜子。

这诡异的镜子。

别说中了媚香的巨人,就连他和布布,也顿觉浑身的热血仿佛在快速向某个地方集中。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稳住心神:“你怎么知道那是涯草?”

正文卷 第277章 绝杀涯草2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稳住心神:“你怎么知道那是涯草?”

“涯草的声音,难道你不认得吗?”

“可是,那明明就是一面镜子……涯草怎么会变成一面镜子?”

布布摇头,更是惊惶:“我……我也不知道……可是,那一定是涯草……你看它的影子,除了涯草,还能有谁?”

所有巨人,都记得涯草的影子。

就连麻邰这种常年在外,极少看到涯草的人也不例外。

麻邰叹道:“真是不可想象,一个人,居然你能躲在一面镜子里面……唉,要是百里大人在,问问清楚,那该多好啊……”

“百里大人难道真的死了?怎么会?他那么大的本事……”

麻邰低声道:“百里大人死没死我不知道,可是,看样子,今天我们是必死无疑了……”

……

四面八方的杀气,将凫风初蕾包围得水泄不通。

委蛇冲过去。

但是,蛇尾被巨大的斧气所包围,浑身的鳞片很快便片片脱落,就连身上紫红色的披风,也被震成了碎片。

它惊骇莫名。

这些中了邪似的巨人,功力比起之前,竟如增加了十倍。

镜子里,传来咯咯的笑声:“巨人们,杀了敌人吧……你们记住,凫风初蕾这个名字,她是巨人永远的敌人!她!她的父亲颛顼,都是我们巨人的死敌!杀了她,巨人便能走出防风国,重振天下,杀……杀死她……”

有好几次,凫风初蕾几乎身陷重围。

这些没了章法的巨人,更难对付。

渐渐地,她的金杖甚至被那股杀气所逼迫,根本无法挥舞了。

她急于幻变四面神影。

可是,越是焦虑,越是没法。

就连委蛇也恨不得大喊:主人,快变幻四面神影。

可是,她做不到。

一点幻变的气息也提不起来。

她心底都暗骂:这该死的时灵时不灵。

“咯咯……大家不要停下来,用拳头,用双脚……甚至用你们的牙齿……统统都可以咬死她……绝对不要给她机会,否则,大家就完蛋了……杀……杀……我没叫你们停,你们就不许停……”

凫风初蕾已经左躲右闪,十分狼狈。

偏偏那面诡异的镜子,就像长了无数双眼睛,将整个战局窥探得一清二楚。

“左边,左边出现了气流空挡……”

“右边,右边气息已经弱了……”

“蠢货,你们这些蠢货,再往前一步就能杀了她,干嘛不快一点?退后,再退一步,不让让她退出了包围圈……”

“对,夺下她的金杖,只要失去了金杖,她便是一个没用的废人……哈……哈哈哈……”

镜子的笑声猖獗到了极点。

因为,一个巨人已经迎着金杖,完全无视那锋利的杖尖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胸口,更无视喷涌而出的鲜血,竟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了金杖。

巨人的双手,何等有力?

金杖在他的手心里,差点变行,弯曲,还是深深刺穿在他的心脏中心。

可是,他就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似的,只死死拖住金杖。

凫风初蕾,顿时失去了武器。

其他巨人见状,哪肯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一只巨大的拳头,对准凫风初蕾的头颅便砸下来。

“咯咯,杀死她……将这个女人彻底捏成肉酱……咯咯……谁要是杀死了她,谁就是我们防风国的新王……”

巨人庞大的身躯倒下,金杖,彻彻底底穿胸而过。

凫风初蕾绝地反弹。

可是,她已经赤手空拳。

“哈哈,你们别怕她,她已经没有武器了……你们看,她真的失去武器了……现在不杀她,更待何时?”

几名巨人,围攻上来。

凫风初蕾再不客气,转身的刹那,一拳已经砸在一名巨人的脑门上。

血腥脑浆味,越来越浓。

委蛇大叫:“涯草,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防风国的巨人死光死绝吗?”

“哈哈,死了又如何?”

“他们要是死光了,你也别想重生了。”

“咯咯,放心,杀不光的,就算这里的巨人死光了,可是,我防风国还有至少上千名巨人,我什么都不在乎……咯咯咯……我不信,你凫风初蕾能杀尽天下的巨人,咯咯,有许多巨人隐居在外,我都找不到呢……”

“你这个可怕的毒蝎子。”

“死毒蛇,老蛇奴,你竟敢骂我毒蝎子?”

“你就是不要脸的毒蝎子,就因为百里大人不喜欢你,你就发了疯,到处害人,到处伤人,还厚颜无耻地杀绝了防风国所有的女性……”

“杀绝了她们又如何?这些笨蛋还不是随我驱使。咯咯,巨人的其他女性毫无存在的意义,既没有柔美身段,也没有性感肉体,更不懂得任何吸引男人的手段,她们自己其实就像男人一样,唯一的作用便是生儿育女……”

“涯草,你的罪行现在已经暴露了,巨人们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是又如何?该死的毒蛇,你以为他们会把我怎样呢?根本不会怎样!要是没了我,巨人一族真的要灭绝了,他们只能保护我,讨好我,对我大献殷勤,咯咯……”

“太无耻了!”

涯草肆无忌惮:“这玉红草的果实提炼的媚药,足以让天下任何男人成为我的走狗!杀女巨人真不算什么,要杀你家主人才有乐趣……”

她提高了声音:“凫风初蕾,我要杀了你……咯咯,凫风初蕾,我一定要让你尝试人世间最最爽的一种死法……”

她冲着凫风初蕾大喊:“哈哈,凫风初蕾,你完全记不得上次自己中毒的情形是吧?你也不知道自己全身肿得就像一只光秃秃的青蛙吧?然后,全身发紫发黑,筋脉暴涨,哈哈哈,丑得简直没法看……你要是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很不得马上就死去……”

“只可惜啊,百里行暮提前给你服用了未经提炼的玉红草果实,你昏睡过去,总算逃过一劫!!!要不是百里行暮那个傻瓜当初换血救你,你知道你的下场吗?哈哈哈,你会跪在小狼王的裤裆下面,母狗一般苦苦哀求他,求他用各种姿势玩你,等他将你玩腻了,然后,你全身每一寸肌肤都会烂掉,变成一个可怕的丑八怪,却又不马上死,还会继续哀求他玩你,别看他以前把你当女神,但等你变成那样子,他真是看都不敢多看你一眼,你跪着求他,他也不会再玩你,就算倒给他十万两黄金,他也不会玩你,什么鱼凫王,什么颛顼后裔,切,卑贱得比母狗还不如……哈哈哈哈……”

她兴奋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栗:“好遗憾,上次你居然没有品尝到这种美妙的滋味,这怎么好意思呢?今后,我一定要让你彻彻底底再品尝一次。现在,可没有百里行暮再为你换血了,也就是说,再也没人能够阻碍你的好事了。对了,你喜欢小狼王还是别的男人?啧啧啧,小狼王可是对你的身体念念不忘,我总要成全他一次。那可怜的家伙,他只是心急了一点,运气差了一点,这样吧,下次我们还是选择小狼王,这样,你就可以在他身下享受极度的欢愉之后,全身溃烂而死,哈哈哈哈……”

剧毒,进不了凫风初蕾的鼻端。

换过一次血的四面神影后裔,已经对此免疫。

可是,她的身影已经陷入巨人战阵的漩涡,慢慢地,那一抹红色的影子逐渐被白茫茫的斧气彻底淹没了。

委蛇急了,大叫:“鱼凫王……鱼凫王……”

凫风初蕾金杖一点,借力飞起来。

可委蛇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巨人们如丧尸般再一次排山倒海冲向凫风初蕾。

“主人,当心……”

凫风初蕾只能取巧。

和这些巨人硬拼,最后,自己也只能成为一滩肉泥。

涯草一点也不敢大意。

她决定在凫风初蕾幻变之前,先将她杀死。

否则,一幻变,谁也制不住她了。

巨人们,一茬一茬涌上去。

凫风初蕾,只能避其锋锐。

“咯咯,吓怕了吧?该死的小贱人,你居然敢来惹我。你也不想想,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女人敢惹我。但凡威胁到我的利益的女人,已经全被我杀掉了,你以为你会例外?”

委蛇大叫:“你这个蛇蝎女人,就算你把防风国的女巨人全部都杀光了,最后,你也不会得到善终,我家主人一定会惩罚你的,一定会……”

镜子,砸向委蛇的双头。

饶是委蛇躲闪得极快,头上的朱冠也被扫落地上。

它一凛,方知这镜子实在是太厉害了。

还以为她被鱼凫王打得落荒而逃,不堪一击,原来,并不是她不厉害,而是鱼凫王太厉害了了。

镜子再次击来,委蛇只能后退,另一顶朱冠也掉在了地上。

涯草咯咯大笑:“你这条该死的老怪蛇,等我杀了你家主人,再把你的双头砍下来剁成蛇肉汤……”

“我家主人会先杀了你这个恶婆娘。”

镜子,继续发出蛊惑人心的笑声,却飞了起来,在头顶为巨人们打气加油“快,杀死凫风初蕾,我会给你们一切想要的……女人、美酒……还有我……你们最想要的不一直是我吗?我会是你们最好最好的奖品……”

正文卷 第278章 绝杀涯草3

镜子中的人影,开始扭动,摇摆。

巨人们的眼前,是一令人血脉喷张的窈窕人影。

加上涯草特有的独家媚药,巨人们,彻底发疯了。

凫风初蕾一拳下去,那个年轻的女人却并不像之前的同伴那样立即就倒下,而是摇摇晃晃强撑着,又朝凫风初蕾攻来。

很显然,是涯草的媚香让他延长了支撑和战斗力,好像成了半机械人,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和死亡的降临。

又是几拳下去,可是,每一个巨人都要挣扎许久才倒下。

凫风初蕾渐渐地,觉得有些不支了。

可是,后面的巨人还在前赴后继。

但见这些巨人全部丧尸一般,就像一座座小山压向自己。她暗暗心惊,再看涯草,只见那面镜子一直躲藏在巨人身后,再也不让自己暴露在人前,可声音却连续不断地传来:“杀……杀死凫风初蕾……杀死她,我会给你们女人、香料……哪怕拼完最后一个人,也要杀死凫风初蕾……你们记住,你们都是为我而战……”

中了迷魂咒的巨人们,已经彻底乱了章法。

他们的血肉之躯已经无法分辨是非,整个心神被飘零在头上的镜子所控制。

要知道,涯草在防风国上万年的时间,最了解的便是本族的巨人。因此,对付这些男巨人,她最有一手,远远超过驾驭别的人类。

一干男巨人在她的指挥下,就像一队不知疼痛的机器人,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大家一心一意,只奔着一个目的:杀死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就像砍瓜切菜似的,可是,她也知道,若是今天不把巨人杀光杀绝,是绝对没法收场的。

一个老迈的巨人一斧头劈来,她大怒,一拳就砸过去,老巨人忽然步步后退,满眼全是惊惧绝望之情。

凫风初蕾冷哼一声,腾空掠起,一脚踩在他的头上,金杖倒竖,便朝着他背后躲藏的镜子打过去。

一击即中。

镜子里,发出一声尖叫。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你以为躲在这些蠢货后面装死你就可以操控这个世界了?涯草,别做梦了。今天我就如你所愿,先杀你,再来杀光这些大蠢货……”

镜子下面,一股鲜血雨点般飞溅。

镜子不敢停留,急飞出去。

凫风初蕾哪里会给她逃跑的机会?

她双足一点,踩在另一个巨人头上,又是一金杖扫向镜子。

飞翔的镜子,速度明显放慢了。

一股血流,也更加急速地向地上奔涌。

于是,所有巨人都停下,惊异地仰望天空。

一个人,追逐着一面镜子,不停地暴揍。

镜子亡命逃窜,可是,金杖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到后来,凫风初蕾已经停下,只有金杖拼命追着镜子。

镜子上下躲闪,但是,无济于事。

金杖每每追上,便是毫不留情地一顿痛击。

镜子的呼叫,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难掩疼痛之意。

凫风初蕾冷冷地:“涯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你寄生于镜子之中,以残害少女吸取元气,提炼重生的实体。上次你要是不那么迫不及待赶到沙漠杀百里大人,可能你已经躲起来成功了。可现在,你哪里还有机会成功呢?今天,我非把你这面镜子彻底砸碎不可……”

金杖,一下一下,扫向镜子。

镜子在地上打滚,跳跃,裂开一道一道的口子。

鲜血,已经快将周围的花岗岩浸透了。

明明不过是一尺不到的镜子,竟然会有这么多鲜血,好像那面镜子里藏着一根水管,正在无穷无尽地渗透出源源不绝的鲜血。

“哈哈,看样子,你残害的可不止白旗镇的一百多少女,从你的血流量来看,你至少残害了几百少女。呵呵,要是真给你形成了实体,加上白袍怪传给你的能量,你可能在地球上还真的会天下无敌了……”

金杖还是毫不客气追着镜子,一下一下。

镜子尖叫:“你这个该死的疯丫头,你快住手,你再不住手,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我好怕呀。涯草,你来杀我呀。现在,明明是你死无葬身之地对吧?瞧着吧,我马上就要将你寄生的这面镜子砸为两半……”

金杖,不偏不倚落下去。

砰的一声,镜子竟然裂开成两半。

只见半空中茫茫地一片烟雾,竟有无比强烈的硫磺气味。

镜子,炸裂了。

凫风初蕾跳起来。

所有巨人,都停下了脚步。

一半残缺的镜子直直地飞上天空,以无与伦比的速度逃窜。

凫风初蕾立即追上去:“你还想跑?别做梦了……”

可是,半片镜子飞翔的速度更快了,几乎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山巅之下。

金杖,脱手而出。

可是,不一会儿,金杖转头飞回来,四周空空如也。

凫风初蕾也不再追赶,只是低下头,看着另一半镜子。

镜子中,正在汩汩涌出鲜血,隐隐地,还能看到半截残缺的裙角,很显然,涯草已经在仓促之中寄生于另一半镜子逃跑了。

很快,镜子中的鲜血便流光了。

镜子,瞬间枯萎。

凫风初蕾伸出金杖翻转了一下,但见那镜子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古老的青铜菱花镜,上面锈迹斑斑,还散发着泥土和尸体的味道——很显然,这面镜子最初是从某一个年代久远的坟墓里被发掘出来的。

若非这种鬼物,也不可能成为涯草的寄生体。

巨人们纷纷站在原地,就像一尊尊庞大的僵尸。

他们也一直盯着镜子飞走的方向,慢慢地,好像已经逐渐清醒过来。

广场四周,全是巨人的尸体,横七竖八。

有雪白的脑浆飞散很远。

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

可是,就连巨人的鲜血,也比不上那面妖异的镜子所流出来的那么多鲜血,好像半个广场都被鲜血染红了。

这时候,凫风初蕾才知道,涯草残害的少女数量,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否则,不会累积这么庞大的血流量。

许久,巨人们才一个个低着头,也看着地上的半面镜子。

然后,目光全部落在凫风初蕾身上。

还有那威力无穷的金杖。

冬日寒风出来,大家才发现已近黄昏。

太阳血一般挂在西边。

这一场大战,竟然从正午持续到了傍晚。

纵然是不可一世的巨人一族,也一个个颤栗不已。

他们畏惧的并非那面镜子,而是对面那个手持金杖的女人。

此时,她向着夕阳的方向站立,金杖反射着夕阳,光灿灿的,好像某一种和太阳遥相呼应的神秘力量。

只是,她满脸凄清,一如迷途的少女。

没有人能将她和之前的一步一杀联系起来。

甚至无法想象,满地的巨人,全部死于她之手。

不知是谁忽然大喝一声:“杀了她!快杀了她……”

巨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起迈动步伐,呈合围之势。

委蛇急了,因为,自家主人依旧无动于衷,好像根本不知道敌人已经彻底把自己给包围了。

她依旧看着太阳的方向。

那血一般的一轮红日,纵然是肉眼也可以看到里面秘密斑斑的黑子。她记得百里行暮曾经说过,那叫太阳黑子,也叫太阳耀斑。当这些黑子积累到一定程度,便足以将整个地球,甚至太阳系炸飞。

可是,黄帝一族,却居然乘坐超光速维马纳返回太阳。

现在,他们还居住在太阳上面?

太阳上面,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从来没有人敢于相信太阳上会存在生命。

那只是因为人体自己无法经受几万度的高温,便以为其他的生命也不能。

事实上,生命形态有许多种,人类不行的事情,并不代表别的生命也做不到。

毕竟,她已经知道了,别说整个宇宙,就算是在九重星联盟中,人类,也只是最低等的生命形态——毕竟,是那些大神创造了人类。

杀气,已经临近。

刑天斧、夸父钺、共工水神戟,三种武器,相辅相成,相生相克,形成巨大的杀气,几乎将半个广场席卷。

清醒过来的巨人,虽然力度不如癫狂之时,可战术上何止强大了一百倍?

他们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人,是巨人一族有生以来遇到最厉害的敌人。

要杀她,只能协同作战,绝不轻易让任何单独的巨人暴露在她面前和她单挑。

她一拳可以锤死一个巨人。

但是,她一拳,绝对无法砸碎几十个巨人——只要不给她机会接触到巨人最脆弱的天灵盖一环。

包围圈,已经彻底形成。

凫风初蕾还是无动于衷。

委蛇却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它只是凭借本能,蛇躯暴涨,如一道粗大的屏障,彻底屏蔽了凫风初蕾。

可是,在那些庞大的巨人眼里,这三五丈的屏障,简直不如一道薄弱的屏风。

就像金沙王城那些用蜀锦蜀绣制作的屏风,精美华贵,奢侈夸耀,可是,一拳下去,便能把这精美砸出一个大洞。

他们决心,一举绝杀凫风初蕾。

第一个巨人的水神戟已经举起,忽然听得一声大喝:“住手,快住手……”

所有巨人都盯着声音的方向。

那是布布。

他站在巨人的末端,大喊:“你们还要一错再错吗?你们都看到了,涯草根本没死,涯草骗了我们大家,她不但害死了防风国全部的女巨人,还害死了百里大人,你们还要为了她的错误继续杀下去吗?”

正文卷 第279章 绝杀涯草4

麻邰也缓缓道:“涯草自己也亲口承认自己杀了防风国所有的女巨人!”

一名年老的巨人看了看地上遍地的尸体,冷冷地:“就算不因为涯草,我们也要杀了她!”

“没错,她杀了这么多巨人,已经是我们巨人一族最大的敌人!”

“我们总不能让其他巨人白死……否则,传出去,就连最微小的普通人我们都对付不了,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到防风国喊打喊杀了?巨人一族的尊严何在?”

“对!j就算没有了共工,没有了夸父,没有了刑天,我们巨人还是巨人,而不能任人宰割……”

巨人们群情激奋,从一场互相的复仇之战,变成了尊严之战。

可是,无论他们如何扰攘,凫风初蕾还是盯着西边的夕阳,充耳不闻。

那是她见过最美丽的夕阳。

黑子在里面,就像太阳全身佩戴了无数的黑宝石,金灿灿的,耀人眼目。

她想,太阳上的风景一定很美很美,远远胜过世间一切的珍奇珠宝。

直到有人大喊:“鱼凫王,你受死吧……”

她才慢慢地回过头。

落在她头上的水神戟,忽然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那年轻气盛的巨人愤怒的双眼忽然变得很奇怪——甚至后退一步,喃喃自语道:“这明明是森林里走出来的小精灵,叫我怎能下手杀她?”

他咣当一声扔掉了水神戟。

布布大叫:“没错,你们不能杀她……要不是她,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涯草的真面目……”

麻邰也上前一步:“冤家宜解不宜结。看来,我们都被涯草给欺骗了,鱼凫王,我们大家都看在共工大人的份上,各自退一步吧……”

委蛇大叫:“没错没错,看在百里大人的份上,大家也不要互相厮杀啊……”

凫风初蕾还是无动于衷,只转身看着西南方向。

一个渺小的人影已经快彻底隐匿在下山的红色香蕉从中了,她鬼鬼祟祟,动作敏捷,完全不像是昏迷许久的虚弱样子,只是,因为太过害怕,爬起来,战战兢兢。

姬真,不知何时醒来,趁着混乱要逃命了。

委蛇顺着她的目光,笑着跃起,蛇尾一扫,将她飞速卷回了广场中央。

姬真抬头,对上凫风初蕾的目光。

她仓促就低下头,不停叩头:“饶命……饶命……饶了奴吧……奴不是故意的,奴只是听命行事,都是那一面古怪的镜子命令奴,奴也不敢不从……”

凫风初蕾淡淡地:“涯草让你谎报老巨人一行的死讯?”

“没错,是涯草让奴说的……那些话都是涯草教给奴的,涯草根本就从来也没看到过什么老巨人……”

麻邰问:“那半截刑天斧也是涯草交给你的?”

“没错,都是涯草交给奴的,奴什么也不知道……”

她只跪在凫风初蕾面前,一径求饶。

若是以前,凫风初蕾会担心她又像在阳城那样扑上来出其不意保住你的腿,或者咬上一口。可现在,她已经一点也不担心了。

她只是淡淡地:“姬真,你记住,我不杀你!”

“谢谢小鱼凫王……谢谢您大人大量……”

“我不杀你,并非你不该死!而是要留着你恶心小狼王!”

委蛇也笑起来:“你和小狼王真是天生绝配,我家主人都不好意思让你俩生离死别。要是没有你,小狼王该多么寂寞啊!哈哈,贱人和狗才能天长地久,真的,你一定要和小狼王白头到老,免得出来危害别人……”

姬真哪里说得出话来?

凫风初蕾一挥手:“滚吧。”

姬真爬起来,跌跌撞撞就跑。

跑了几步,又想起自己的单峰骆驼,停下脚步,又回头,看着单峰骆驼。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你骑着骆驼滚吧。早点回去告诉小狼王,最好在白狼国乖乖等着我去杀他。你告诉他,他要是敢逃离,我就让他白狼国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姬真战战兢兢:“奴……奴遵命……”

“滚!”

单峰骆驼的蹄声得得终于远去。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也彻底消散了。

高山之巅,一片死寂。

只有巨人的宫殿外面,几根巨大的柱子上面,有蓝色的宝石闪烁出淡淡的微光。

那些巨大的柱子上,原本有七色宝石,光耀半个天空。

但是,几千年的风吹雨打之后,巨人世界的辉煌早已一去不复返,就连七色宝石也只剩下单一的淡蓝色,被渐渐升起的群星一辉映,简直黯淡无光,十分孤清,就像一个魄落的老贵族,虽然还固执地维持最后的一抹光荣,却因为无能为力而显得苍白可笑。

凫风初蕾慢慢站起身。

委蛇松一口气。

就连布布和麻邰也松了一口气。

一名年轻气盛的巨人却愤愤地:“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再防风国的地盘上这样大开杀戒!”

麻邰大喝:“不许多事。”

年轻气盛的巨人上前一步。他也有一头红色的头发,但跟百里行暮的火红不同,带一点褐色,正是共工战队最厉害的一名少年巨人。

“鱼凫王,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不然呢?”

麻邰和布布连续大喝:“快不许多事……”

就连一名老巨人也大喝:“快回来!”

红发巨人却冷哼一声:“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凫风初蕾,你记住,今天是我们巨人饶了你,否则,让你见识见识水神戟战阵的厉害……”

话音未落,他庞大的身躯砰然倒下。

没有人看见凫风初蕾是怎么出手的。

就连倒下去的少年巨人自己都没看到凫风初蕾出手。

红色的一抹倩影,就像天空的一朵火云,来去自如,又无影无踪。

少年巨人只是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可庞大的身躯,如何能挣扎起来?

幸运地是,他尚未如之前那些倒下去的巨人脑浆并裂,当场死亡。

那一拳,砸中了他软肋下最柔软的部分。

他并不会死,只是吃了很大的苦头。

麻邰抢上前,拦在他面前,“多谢小鱼凫王手下留情……”

金色的王杖指了指那颗蓝色的宝石,“百里行暮,你在天上都看到了吧?我要灭你巨人一族真是易如反掌。可是,我怕你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还是先暂时饶了这些蠢货吧!”

巨人们气得脸青面黑,可是,一个个谁又还能有上前继续挑衅的勇气?

“你们记住,今天,是我,是凫风初蕾,小鱼凫王,饶了你们!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得性命!”

言毕,大摇大摆而去。

委蛇,急速跟上。

身后,一干巨人彻底松了一口大气。

布布却追上去:“鱼凫王,请留步……”

她头也不回。

布布大喊:“鱼凫王,请你告诉我,百里大人真的死了吗?他被埋葬在何处?”

她没有回答,身影很快消失了。

布布无可奈何,麻邰却一直盯着凫风初蕾背影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叹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个小鱼凫王的本领竟然如此之大!纵共工大人复生,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布布低声道:“她可不是一般人。涯草以前不是说过吗?她可是中央天帝颛顼的女儿。”

“正因为她是颛顼的女儿,共工大人才不该救她,甚至为她牺牲……”

“共工大人甚至把自己的一腔神力全部传授给了她,不然,她怎会这么厉害?”

巨人们都愤愤不平,可是,技不如人,又能说什么呢?

一名年迈的巨人却走出来,他叫远初,已经是现存巨人中最老最沧桑者。他的目光从地上黑压压的巨人尸体慢慢地转移到一大片被鲜血浸成褐色的花岗岩地面上。

半片残缺的镜子,已经彻底死去。

他伸出手,将镜子捡起来。

麻邰低声道:“难道涯草真的附体在镜子上面?”

老巨人却拿着镜子,缓慢地:“涯草为何要杀掉我防风国所有的女巨人?”

麻邰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所有巨人都不能回答。

他们都看着布布。

布布摸摸头,结结巴巴地:“百里大人只让我追查女巨人们的死因,我查到了所有结果,可是,至于她为何要杀人,我就不知道了……本来,我以为百里大人会知道答案……”

百里行暮已经死了。

涯草不死也逃了。

这世界上,只怕没有任何人能知道这个答案了。

“一个没有女人的民族,以后怎么办?”

这个问题,比一地死难的巨人尸体更让人恐怖和绝望——整个族群,已经没有了一个完整的女人,这个族群还怎能繁衍下去?

“涯草杀光了我们所有的女巨人,她自己也只能附体于镜子之上,我们巨人一族,再也没有未来了。”

沉痛的声音。

绝望的黑夜。

巨人们一个个垂着头,忽然觉得这个冬天真是可怕。

麻邰也疑虑重重:“我们巨人一族和普通人类不同,也没法和外族通婚。十九名巨人死了,今天又死了这么多人,每死一个就少一个。甚至连共工大人也死了,今后,我们该怎么办?”

这也是所有巨人的心声。

布布大声道:“难道我们不该先抓住涯草,把情况弄清楚吗?”

“可涯草已经成了那样子,幽灵一般,我们去哪里抓?”

远初缓缓道:“这个问题倒不用担心,鱼凫王一定能将她抓住。”

正文卷 第280章 绝杀狼王1

下山的路很长。

防风国居住的这片苦寒地,处处黄沙峭壁,戈壁悬崖,野生的一些植物也丑陋不堪,唯有一大丛一大丛的红色香蕉就像这破败的世界里唯一的装点。

委蛇好奇地摘下一大串香蕉,剥开,只见里面的果肉也是红色,更散发出甜蜜的果香味。

它不知道,这种香蕉七年才开花结果,而且,一生只开花结果这么一次。

今年,是红色香蕉集体开花结果之年,就连许多巨人也很难看到过这一盛景。

“主人,你尝尝……”

凫风初蕾尝一下,非常甜美可口。

委蛇大喜:“这果子难得,我干脆多采集一点。”

凫风初蕾也不管它,只盯着前面一颗巨大的红色香蕉树,树梢上,一丛巨大的花蕾,缤纷夺目。

这令她想起金沙王城冬日盛开的高大刺桐花。

蛇尾卷着一大串香蕉,顺着她的目光,委蛇叹道:“我真想念金沙王城。好久都没回去过了。”

她淡淡地:“这一路处理了事情,我们便回去。”

刚刚开春,但是,大漠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春意,反而被皑皑的白雪彻底覆盖。

沙漠外围的居民,许多年都没见过下雪的盛景,此际,但见一望无际的黄沙彻底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雪白,却没有人觉得美丽,只纷纷惊异。

如此反常的气候,每个人都深感惴惴不安。

一行单峰骆驼,正慢慢往沙漠中心而来。

越是往前,雪花越少。

到后来,只见茫茫黄沙,再无一丝雪白,就连天气也渐渐变得干燥,原本的粗皮袍子,必须换成春日单衫。

小狼王揭下狐裘帽子,猛力闪了闪满头的大汗,大骂:“这该死的鬼天气,一下冰冷刺骨,一下热得心焦,真是见了活鬼了……”

左右不敢回答。

只有厚普小心翼翼:“大王,此行前去,真的能拿到黄金吗?”

“当然!”

“小人也不觊觎黄金,只求大王一有鱼凫王的消息请尽快告诉小人……”

小狼王大是不耐烦:“别整天开口闭口鱼凫王好不好?烦死个人。本王不是说了吗?只要拿到黄金,就分你一部分,到时候,你再率领商队带着黄金回到金沙王城,岂不更好?”

厚普不做声了。

事实上,他对这沙漠里的黄金兴趣并不大,一心要赶回金沙王城寻找少主。可是,小狼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走,非要让他一起来找什么黄金,还答应分一部分给他。

就连小狼王的属下也不知道小狼王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大方。

就算有许多黄金,可干嘛非要分一份给外人呢?

戎甲忍无可忍:“大王,厚普要走就让他走呗……”

小狼王瞪他一眼:“闭嘴!本王的事情,要你多话?”

戎甲也不敢做声了。

小狼王一扬鞭,“大家加快速度,不一会儿便能到达金矿,哈哈,金山银山就在你们面前,记住,第一趟,各位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所带出的黄金,一半属于自己。第二趟起,所有黄金,便全部属于白狼国……”

他一马当先,扬鞭而去。

众人听得这话,也无不振作鼓舞,立即挥动鞭子追了上去。

厚普落在最后面,回头看着来时路。

对于这片沙漠,实是心有余悸。

小狼王大叫:“厚普,你这一趟带出去的黄金全部归你所有!”

他只好追上去。

远远地,鸣沙山传来丝竹管弦的乐曲,悠扬,玩转,就像无数的侍女和巧手匠人在联合演奏一首盛大的盛世歌剧。

就连奔跑的骆驼队伍也无法遮住这悦耳之声。

小狼王哈哈大笑:“勇士们,驮着黄金返回时,再在这里好好欣赏欣赏曲子吧,现在,黄金才是我们的目标!”

单峰骆驼,来去如风,扬起的黄沙,遮住了半截天空。

金矿,就在不远处。

小狼王勒住骆驼。

所有人都停下来。

前面,一大群马匹,全是十分耐旱的沙漠良马,粗粗一看,数量当在千数以上。

马群旁边,一队便衣人。

没有铜头铁额,没有旗帜鲜明,甚至大家的兵器也都很普通。可是,小狼王一看到为首之人,却意味深长地笑了。

为首之人先招呼他:“嗨,小狼王!”

他一拍骆驼跑过去。

看奔到面前,骆驼也不停止,扬起的黄沙几乎弥漫了人的眼睛,彻彻底底的挑衅。

小狼王这才勒住骆驼,居高临下,傲慢道:“涂山侯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涂山侯人十分干脆:“这个金矿有许多已经开采出来的黄金,上次,我便是掉入了黄金堆里,现在,我们只需要把黄金运出去就可以了。”

小狼王冷笑:“我们?我们是什么意思?”

涂山侯人不徐不疾:“我打算把这部分已经开采出来的黄金分为三份。你我各拿一份,剩下的给凫风初蕾。”

“你打算?你凭什么打算?”

涂山侯人一笑。

小狼王鞭子一扬,指着他的鼻子:“难道你不知道这片大漠已经是我们白狼国的领土?在我领土上的东西,凭什么要均分三份?”

涂山侯人还是心平气和:“大夏的大半领土,已经整整十四个月滴雨未落,各地的储存粮食已经告罄,饥民死起,饿殍千里。你也知道,阳城的粮草几乎全被大费用于徭役,剩下的一小部分也被有扈氏趁机拉走。但是,周边各国却风调雨顺,也有大量库存。不过,他们趁火打劫,根本不肯卖出粮食,就算偶尔有松口的,也都喊出了天价。我需要这笔黄金去购买高价粮食,不然,大夏人民在接下来的青黄不接时期,肯定会大批量死亡……”

小狼王斜他一眼:“你大夏百姓就算死绝了,又跟我何干?再说,我白狼国有的是人,到时候,你们空出来的大片土地,我们正好去接收。”

涂山侯人叹道:“小狼王,这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谁跟你意气用事了?涂山侯人,你就别瞎扯了,总之,今天无论如何,你也别想把黄金带走。”

小狼王气愤愤地,当日在沙漠血战时,这个启王子可压根没有半点透露出他发现了沙漠金矿的秘密。没想到,这么迅速便赶来,若是自己稍微迟一步,只怕,汤都不会剩下一口了。

“要是我们没来,启王子这就是要吃独食啊!”

“小狼王,无论你信不信,无论你来不来,我都会分成三份!”

“我呸!我要是相信你就有鬼了。”

涂山侯人并不急于回答,而是慢慢盯着深坑,深坑里,叮叮当当的开采声已经灭绝,自从沙漠大战之后,白袍怪也不知道将那些苦力卷到何处去了。他带来的人马,也只是集中力量在搬运大块大块的金沙、金块。

长长的绳子不时吊起一个一个的大筐子,放眼望去,只见前面一排排的筐子里全是结结实实的黄金,耀人眼目。

小狼王也不阻止,只是抱着双肩,悠闲自在地看着,一副坐收渔人之利的姿态。

厚普却紧张地上前一步,“启王子,还是没有我家少主的消息吗?”

涂山侯人长叹一声,摇摇头。

小狼王冷笑一声:“厚普你是瞎了吗?你没看到这个伟大的启王子,慌不迭地赶到沙漠是要抢金子吗?谁有耐心管你们家少主去了哪里?”

厚普默不作声后退一步。

涂山侯人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点点头,十分坦诚:“我必须解决了大夏的粮食危机才能去找凫风初蕾。”

“大夏的粮食危机关你屁事啊!这天下还是大费的天下,人家尊称的还是大费王,而不是你涂山大王!”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上百万人饿死。”

“啧啧啧,启王子真是伟大。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可是,不就是因为大费现在已经身败名裂了吗?你拿了黄金,购买粮食,正好收买人心,把大费彻底给赶下台,对吧?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为了王位吗?”

涂山侯人一笑了之,一副你要怎么想随你的表情。

小狼王警惕地看了看他的双手。

劈天斧并未在手。

但是,在他腰上。

小狼王已经无数次见识过劈天斧的厉害,唯一忌惮的也是这把斧头。再打量一下涂山侯人带来的人数,最多不超过两千,虽然都是涂山一族一等一的好手,可是,他小狼王这次带了整整五千人,而且,另有五千人马就在大漠的边缘。一声令下,便会飞速赶来。

这一次,他胸有成竹。

笑容,便老神在在地。

涂山侯人当然知道他的打算,可还是不徐不疾,只有条不紊地指挥人马搬运黄金。

终于,整整五百筐黄金被吊上来了。

清一色的山野粗藤编织大筐子,每一筐的容量当在三百斤上下。整整五百筐,最少也有15000斤黄金。

众人生平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黄金,一个个不由得双目放光。

就连小狼王也夸张高叹:“本王真是做梦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黄金!早前大费许诺要给本王十万两黄金,说实话,本王总以为他在吹牛比。没想到,这个金矿竟然如此多黄金……”

正文卷 第281章 绝杀狼王2

就连小狼王也夸张高叹:“本王真是做梦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黄金!早前大费许诺要给本王十万两黄金,说实话,本王总以为他在吹牛比。没想到,这个金矿竟然如此多黄金……”

白袍怪把持沙漠时,他只有做事的份儿,就算隐约知道大致的地址,但是,从没有资格被允许走近细看。

如今,亲眼见到这么多黄金,整个心口都荡漾起来。

不由得跳下驼背,一把抓起一块沉甸甸的的金子,哈哈大笑:“黄金啊,世人梦寐以求的黄金!哈哈哈,简直比脱-光了的美女更加诱人,更加美丽,瞧,它金光闪闪……哈哈哈,只要拥有了这些黄金,我们可以换来天下最好的丝绸、最美的珠宝、最多的粮食、最锋利的快刀,招募最多的勇士,纵然称霸天下,也不是做梦啊……”

狼少年们,无不啧啧称奇。

他们纷纷围过去,可是,就算目中瞪着黄金,但手里的狼牙棒十分警惕,而且,阵势一点也没有凌乱。

就连涂山侯人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小狼王自从上次被大费偷袭战败之后,于治军一事,严谨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

他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这些训练有素的狼少年,漫不经意地将金山包围,渐渐地把五百筐金子围得水泄不通。

很显然,小狼王是在拖延时间。

这五千人马,只是确保黄金不被涂山侯人带走,随后赶来的五千人,必将全力以赴对付涂山侯人。

小狼王自认万无一失,笑得就更是爽快:“为了大费当初的十万两黄金,本王必须为他做许多事情,付出许多牺牲,好几次命都差点没了。饶是如此,他还采用分期付款吊着本王,直到现在,本王总共才拿过他一万两黄金。没想到,现在何止是十万黄金摆在本王面前?哈哈哈哈,果真是盘瓠祖先保护我白狼国啊,这也算是大费这厮给我们白狼国的战争赔偿……”

狼少年们一听,齐声呐喊:“祖先保佑白狼国!”

狼一般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涂山侯人却暗暗叫苦。

小狼王已经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这是大费给他的战争赔偿,这就摆明了,绝不会允许别人分一杯羹。

今日,若是开战,自己很难离开沙漠。

可是,不开战,又势必难以幸免。

小狼王虽然在大笑,可随时留心着涂山一族大军的一举一动。

两千人的大军,起码有三四百人在下面装运金子,另有近千人在上面配合将金子拉上来。真正戒备的,只有不到三百人。

虽然只有三百人,但是,他们目光精炼,每一个都是不可小觑的好手。

现在,金子估摸着快运完了,眼看下面的工人完成了收尾工作,很快便会爬上来了。

小狼王准备速战速决。

他不想等到涂山侯人的战队集合完毕,就算他不怎么将这两千人放在眼底,可是,趁着他们准备不足,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大模大样:“启王子,多谢了。看在你们的人马搬运金子也很辛苦的情况下,本王也不让你们白跑一趟,至少把跑路费给你们出了。这样吧,本王赠送你们二十筐黄金,两千士兵分一分也很够意思了。”

他一挥手,狼少年们立即就要动手搬运黄金了。

“且慢!”

他十分傲慢,狼牙棒一横:“启王子这是不服气了?要不服气的话,我们就只能刀剑上见真功夫了。”

涂山侯人看了看剑拔弩张的狼少年们,苦笑:“今天我不准备打战!我知道,我的两千人马,不是你一万大军的对手,再说,我也不准备做无谓的牺牲。我们还没到非战不可的地步。”

“既然知道打不赢,那就少废话。再多话,二十筐黄金也不会给你们。”

涂山侯人还是和颜悦色:“黄金分三份,你我各拿一百五十筐。”

“还剩下200筐干嘛?”

“剩下的两百筐给凫风初蕾。”

“哈哈,凭什么?”

“不凭什么。鱼凫国遗民众多,损失惨重,大洪水退后,她们要重建家园难度很大,一切都是百废待兴,凫风初蕾比我们更需要黄金……”

小狼王哈哈大笑:“我不是说她凭什么,我是问你凭什么。涂山侯人,你就省省吧,本王最讨厌装比之人,你又拿黄金又做好人,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告诉你,这是本王的天下,黄金要怎么分,本王说了算!而你,不能!”

这大漠里,制定游戏规则的只能是他小狼王,而非别人。

周围的涂山将士都开始面露怒色。

他们辛辛苦苦赶到沙漠,光是编织筐子就耗费了近半个月时间,到沙漠里吊上来这些黄金又花了好几天。可现在小狼王一来,什么都不做,就要黑吃黑。

虽然启王子还没发话,可每一个人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小狼王却彻底无视他们的脸色,肆无忌惮:“启王子要拿黄金讨好美人,可是,本王最看不起你这种行为了。”

“你待如何?”

小狼王尚未回答,忽然听得一个叫声。

正是牟羽攀着绳子爬起来,忽见沙漠中多了这么多人,而且,为首的正是小狼王,不由得吓一跳。

本要出口的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涂山侯人朗声道:“牟羽,有话直说。”

牟羽戒备地看了看小狼王,还是实话实说:“禀报启王子,深坑里已经开采出来的黄金已所剩无多,收尾工作很快就要完成了。不过,据小人目测,开采出来的,不及没有开采出来的十分之一,或者更多……”

所有人都怦然心动。

开采出来的已经这么多了,而下面居然还有十倍以上的黄金。

就连涂山侯人也动容:“还有这么多?”

“只会比小人估量的更多。十年之前,小人曾随家兄去一个金矿打过短工,跟家兄学到了一些采矿的知识,现在的这个地下金矿,能顺利开采的还有这么多。而下面估计还有更多,但是,没有强大的技术和人工,就很难把黄金开采出来了……”

小狼王忽然想起大费的话,那是一座真正的金山。

大费预计的开采时间,是以百年为单位。

牟羽看看小狼王,又看看涂山将士,很是紧张,便不再说下去了。

小狼王却哈哈大笑:“天意!这都是天意!要是以前,本王只能从这金山银海里喝一杯羹,可现在,本王居然独自拥有了全部的金山!哈哈哈,以后,本王必将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王者!”

他朗声道:“涂山侯人,你听好了!”

“你要说什么?”

“赶紧叫你的人带了20筐黄金滚蛋,否则,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牟羽听得己方只能带走20筐黄金,也不由得怒色满面。

涂山侯人淡淡地:“我想,我也有必要修正一下我之前的分配方案。这一次,大夏和白狼国一家一百五十筐黄金不变,下一次起,双方联合招募工人开采,除开工人的工钱之外,所得黄金大夏和白狼国各自拿两成,凫风初蕾独得六成。”

小狼王仰天大笑:“你算老几,你就决定了?”

“我不算老几。可是,要是凫风初蕾和百里大人没有消灭白袍怪、重创大费,你我别说今天这150筐黄金,可能一毛也拿不到。事实上,大夏和白狼国各自占两成都算多的,按照贡献大小,我俩只该一人一成,剩下的全部应该给凫风初蕾……”

“啧啧啧,启王子,轮到讨好女人,除了你,天下真的没有别的男人能做到了。哈哈哈,我只是想问你,你这样虚伪的讨好,无非是画饼充饥,而且凫风初蕾又看不到,根本不会领你的情,你何苦来着?”

“她看不看到没关系,但是,每个人都该坚持自己的原则。”

“滚你的原则,去死吧……”

狼牙棒虎虎生风,一棍砸来。

涂山侯人急忙避开,眼看后面的狼少年就要群起攻之,涂山将士也蠢蠢欲上,他厉声道:“住手!”

小狼王也厉声道:“你要是不敢战,你就滚!”

“小狼王,你别忘了,我们还是盟友……”

“我呸!有了这么多黄金,谁还跟你做盟友?你真是想得美。现在,我什么盟友都不需要了。黄金在手,天下我有,哈哈哈,涂山侯人,你去死吧……”

狼牙棒,一棒砸下。

“勇士们,杀了他们!绝不能让敌人带走我们的一丝黄金!”

被黄金刺激得红了眼的狼少年一拥而上。

涂山将士也一拥而上。

涂山侯人见局势彻底失控,再也无计可施,只能挡住小狼王砸过来的狼牙棒。他虽然早就知道小狼王翻来覆去,只看名利好处,绝不是什么信守承诺之辈,可是,翻脸如此彻底,如此之快,也是无可奈何。

狼少年们有备而来,杀气十足,而涂山将士人数少,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在搬运金子的劳动之中损耗很大,而且还有几百人来不及上来,因此,很快便处于劣势。

小狼王也不和涂山侯人硬拼,反而虚晃一招就跑到远处,骑在驼背上居高临下大喊:“杀掉敌人,每个勇士都可以得到足够的黄金,哈哈哈,勇士们,奋战吧,今天之后,天下最美的女人,最烈的美酒,最大的权势,统统都属于你们啦……”

一两黄金已足以激发普通人的贪念,更何况是以十万百万计量的黄金。

就算小狼王不做任何战争动员,狼少年们也势必血拼到底。

涂山侯人被一众狼少年围住,暗暗叫苦。

正文卷 第282章 绝杀狼王3

要是大开杀戒,那就彻彻底底和小狼王结成了死敌。在这纷纭乱世,他当然不愿意再多一个这样的敌人。

可是,要是自己不开杀戒,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涂山将士死光死绝,然后,自己也被众人围攻而死。

当务之急,只能擒贼先擒王。

抓住小狼王才能解决问题。

可是,小狼王狡猾多端,明知自己不是涂山侯人的对手,当然就不硬拼,他远远躲开,表面上虽然在嚣张大笑,可一直十分警惕地盯着涂山侯人的方向,连续调动士兵将他包围。

尤其,他察觉涂山侯人的意图时,当机立断:“所有人注意,杀涂山侯人者,赏赐黄金一万两!”

勇士们听得这么高的赏金,哗啦着就散开包围的涂山将士,蜂拥往涂山侯人冲去。

很快,涂山侯人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敌人包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涂山将士的压力倒骤减,可是,他们毕竟人少,也没法冲破狼少年的包围前去救援。

小狼王见大局已定,哈哈大笑:“涂山侯人,我要是你,就不再做任何徒劳无功的牺牲了。你该知道,我的五千大军正在赶来,不信你看……”

西边的天空,黄沙遮蔽了半边天空,五千大军,正迅速赶来。

涂山侯人只能挥舞劈天斧。

小狼王大叫:“大家当心,这小子的劈天斧很厉害……”

狼少年们,一群一群倒下。

涂山侯人情知今日再也无法善了,再也不手下留情,劈天斧连续辟出,狼少年们被他气势所震,竟然很快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新的敌人很快潮水一般涌上来。

几乎一大半的狼少年都杀将过来,一时三刻,他哪里能冲出这密密麻麻的包围圈?

厚普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厮杀圈外围,不安地盯着不远处的厮杀。

五百筐黄金都摆在他面前,可是,他却一点兴趣也没有,不但如此,甚至觉得这些黄金简直一场灾难。

原本,小狼王和启王子早已达成盟约,可现在,总有一方不死不休。

但是,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尽管涂山侯人越战越勇,但是,他要杀光这些狼少年却绝无可能。相反,涂山将士的局面也越来越艰难。

纵然涂山侯人一个人逃出生路,可是,大禹王苦心孤诣留给他的这支秘密大军也就这么报废了。

从此之后,他哪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是,他帮不上忙,也不敢招惹小狼王,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小狼王下一部到底要干什么。

有涂山将士慢慢从坑里爬上来,可是,才到中途,便发出一声声惨叫。

原来是狼少年们已经将坑上的所有绳子全部扔下去了,爬到半中腰的固然被摔个半死,可那些没有爬甚至来不及爬的却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十几丈的深坑,他们根本不可能凭借两只手爬上来。

小狼王哈哈大笑:“涂山侯人,你听到你部下的惨叫了吗?哈哈哈,以后,他们必将饿死在深坑里面。不对,他们是伴着金山银海,富足满意地死去吧,哈哈哈……”

涂山侯人本在全神贯注厮杀,听得这话,虽明知小狼王是故意激怒自己,让自己分心,可还是心如刀割。

“启王子,这已经是大禹王留给你的最后的本钱了。哈哈,没想到却全部死在金山脚下,是不是会很不甘心?是不是非常痛苦?是不是觉得自己比丧家之犬还不如?哈哈哈,涂山侯人啊,涂山侯人,本王只能说,你的运气真是太差了,这世界上既然有了我小狼王,当然就容不下你启王子,哈哈,你要怪,就只能去九泉之下怪大禹王吧,哈哈哈……”

他的笑声,忽然中断。

嘴里满满地一把沙子,几乎从喉头梗塞到了心口。

他瞪大眼睛,可是,呼吸都差点停止了,哪里还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太阳能飞行器,停在空地上。

一抹红色的影子,翩然而至。

粗大的蟒蛇,从沙地上流窜而过。

金杖的光芒,比对面的五百筐黄金更加耀人眼目。

委蛇的双头远远高过单峰骆驼:“哈罗,老朋友们,我们又见面了。”

狼少年们惊呆了。

涂山侯人却大喜过望:“凫风初蕾!”

厚普几乎喜极而泣,冲过去便软在沙土上:“少主……少主……”

委蛇的双头亲昵地擦过他的脖子,大叫:“老伙计,别急,鱼凫王这不好好地吗?”

周围的狼少年,听得这条蛇居然朗声说话,一个个不由得惊恐后退。

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在凫风初蕾身上。

她也扫视众人。

好一会儿,大家才发现瞪大眼睛的小狼王神情的狼狈——他满嘴沙子,根本说不出话来,脸已经涨成一团紫红色。

凫风初蕾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冲着一群狼少年,淡淡地:“你们识趣的,最好马上滚蛋,否则,我把你们杀尽杀绝!”

狼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从未见过凫风初蕾,也不认识。

虽然见这少女从天而降,可是,声势也并不如何惊人,以为最多仗着那条巨大的双头蟒蛇而已。

尤其,她那么清秀,那么文弱,那么美丽。

就像一朵花,居然面对一群猛虎喊打喊杀。

大家都觉得很可笑。

可是,又没有任何一人敢笑出声来。

尤其是小狼王的几名亲随,他们可是见过凫风初蕾的,但是,在他们的记忆中,还停留在以前的阶段,凫风初蕾虽然本领不弱,可是,要说杀尽杀绝一万大军,也真是说笑话了。

除了小狼王,没有人真正感觉到恐惧。

涂山侯人奔到凫风初蕾面前,他一直盯着凫风初蕾,可是,凫风初蕾只看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神情十分平淡,甚至是冷淡。

他不知所措,也就没法继续开口。

内心,居然一阵阵翻滚。

也不知是喜是悲。

小狼王嘴里的沙子,终于被旁边的戎甲用尽全力才抠出来,可是,喉头已经发疼出血,几欲呕吐,眼泪都差点出来了,生平从未如此狼狈。

可他顾不得嘴里的沙子,只是死死盯着凫风初蕾。

她一身红色蜀锦,灿若云霞。

也不知怎地,明明是如此狼狈的情况下,浑身的荷尔蒙却嗖嗖地冲上头顶,就像周围的空气自动变得干燥,一股无名的火焰在周身乱窜。

只要靠近她,他整个人,便成了一个可怕的荷尔蒙发射塔。

实在是因为她太美了。

这美丽,日夜在他脑子里盘旋往复,因得不到,就成了一种心病,反反复复,想见不敢见,见到了又害怕。

可是,他接触到她的目光。

她看他,就像看一堆令人恶心的狗屎。

他气急败坏,一把掏干净嘴里的沙子,不顾舌头上满是鲜血,冷笑一声:“凫风初蕾,你这是什么意思?”

凫风初蕾根本不看他,只是看了看深坑的方向。

昔日叮叮当当的淘金沙坑,已经彻底沉寂。

白袍怪们,踪影全无。

委蛇却不安地昂起双手,厉声道:“小狼王,你要是识趣就赶紧令你的部下马上撤离,否则,你白狼国真要鸡犬不留了……”

小狼王虽然早就见识过凫风初蕾的本领,可是,听她居然一再扬言要把上万狼少年杀光杀绝,不由得干笑:“老蛇奴,你虚张声势吓唬谁呢?”

委蛇神情更是紧张,双头小孩子似的摇晃。

“小狼王,你赶紧走吧。真的,再迟你会没命的。”

小狼王要大笑,可是,他没笑。

涂山侯人见势不妙,心里一动,沉声道:“小狼王,你最好听委蛇的话。”

他不开口还好,小狼王一听,哪里还忍得住?

尤其,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凫风初蕾来时的地方,直到确信百里行暮没有一起——就更不能忍了。

百里行暮在,他们可以吹这样的牛。

可是,百里行暮不在,他们凭什么?

“哈,本王凭啥要被一条蛇奴吓跑?等本王跑了,你俩就可以联手得黄金了是吧?”

他愤愤地:“你以为你和凫风初蕾要好,你俩便可以联手将本王赶走?别做梦了!这些黄金,统统都是本王的!”

委蛇叫道:“谁稀罕你的黄金?小子,命比黄金重要。你快滚吧,再迟真的来不及了……”

它不说还好,一说,小狼王就更是气急败坏。

有一万大军的可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她凫风初蕾再厉害,单人独马,就凭借这条怪蛇呐喊两句就把自己给吓退了?

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委蛇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那一万军容整齐的狼少年。

“喂,小狼王,我真是好心提醒你,你快走吧,不要磨蹭了,真的,你的这一万大军在鱼凫王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委蛇提醒他:“你还记得地杀吧?地杀那么厉害,也全军覆没了……”

小狼王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地杀是怎么死的,可是,想到这么一支队伍居然全军覆没也是一直心有余悸,现在听委蛇这么一说,更是暗暗心惊。

正文卷 第283章 绝杀狼王4

暗忖,凫风初蕾真有这么厉害?

难道她吃了什么仙丹妙药?

可是,他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怪叫一声,狼牙棒反手指着凫风初蕾:“你是鱼凫王你了不起?现在你和这小子联手要对付本王了是吧?就凭借你和这个老蛇奴?还是你以为涂山侯人也带了一两千人?告诉你,本王不吃你这一套……”

凫风初蕾终于转过头,盯着他。

那目中,全是杀气。

小狼王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目光,不由得后退一步,有点语无伦次:“喂……凫风初蕾,你这么看我啥意思?我跟你有啥深仇大恨?次次都是你欺负我……这不,一见面你就给我嘴里满把沙子,我什么时候又得罪你了?”

她还是死死盯着他。

他支支吾吾:“那啥,你不就是要黄金吗?”

他再退一步,指着那五百筐黄金:“那好,你要黄金的话,我也不跟你争,这黄金全给你,我一筐也不要……我还可以派人帮你把黄金送回鱼凫国,真的,我帮你送到金沙王城,反正我也早就想去古蜀国看看风景了……”

他越说越是兴奋:“凫风初蕾,我们真的联手吧,你看,我有几万狼少年,还有十万以上的单峰骆驼,现在又有了这么多黄金,就算是和大费正面对决也不怕他了。我也不要你多出什么东西,只要跟我合伙就行了……”

旁边的一干涂山将士听得这话,真是目瞪口呆。

想他小狼王,不过一炷香功夫之前,还为了这五百筐黄金要消灭涂山所有将士。纵涂山侯人提出一家分150筐,他也毫不松口。可现在,他大手一挥,居然把五百筐黄金全部送给凫风初蕾。

大家都觉得他在撒谎。

他小狼王根本不像是这么慷慨之人。

就连戎甲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由得亢声道:“大王,不过一人一蛇而已,何必怕她们……”

“闭嘴!”

小狼王厉声喝止他,转向凫风初蕾时,便立即赔了笑脸:“凫风初蕾,我俩也算是老朋友了,千万别为了黄金伤了和气。的确是因为你和百里大人赶跑了白袍怪,我们才有机会得到这个金矿,所以,黄金归你,理所应当……”

他大度地挥挥手:“真的,这五百筐黄金就全部送给你了,我一块也不留。这样吧,我马上安排一下,让人把黄金送到你的指定地点。你若不放心,可以派老蛇奴……不,是委蛇和厚普监督……再不然,我亲自替你护送回金沙王城,你可以监视我……”

他笑道:“你知道吗?这座金矿里还远远不止这五百筐黄金的量,我可以招募工人继续开采,开采出来的黄金,我只要两成,其余八成全部给你,你看这样行吧?”

就连涂山侯人,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厮!

“凫风初蕾,我……”

可是,他的声音被毫不客气打断了。

“小狼王,你当时为何要拿涯草的毒药毒我?”

小狼王一怔,竟无法回答。

好像早已忘记了这事情,现在忽然被提起,一脸茫然。

可是,他毕竟对此事一直理亏,也亲眼见过凫风初蕾当时的惨状,所以,也不敢分辨,好一会儿才讪讪地:“这……那次的事情的确是我不对……真的,我是上了大费的当,我根本不知道这毒药是涯草给的。大费说,这只是一般的媚药,我想,媚药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所以……也是我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就可以把人害得那么惨?”

“这……”

小狼王急了:“真的,如果我要是知道那毒药那么厉害,我绝对不得上大费的当,凫风初蕾,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害你之心……”

委蛇一哂:“小子,你就别狡辩了,你和大费打了那么多交道,难道就不知道他是不可信任的?”

小狼王瞪他一眼:“没你老蛇奴多话的余地。”

他转向:“凫风初蕾,我给你赔罪吧。可是,这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再说,你也没死,而且神功大成……”

他左看右看,但见凫风初蕾除了比前憔悴清瘦了一点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

“哈,凫风初蕾,你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刚认识你时,你的本领还不咋地,可现在,你的本领大了不少,没准就是因为那媚药呢……其实,你还应该感谢我,不然,你哪来这么大的本领?”

委蛇大怒:“蠢货,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狗嘴。”

他哈哈大笑:“我说的不过是实话而已。凫风初蕾,她本来就没死嘛。没死,哪里谈得上我害了她?”

“我是没死,但百里行暮死了!”

小狼王惊呆了。

就连涂山侯人也不敢置信。

他一直认为百里行暮可能受了伤,甚至是重伤,但是,死,怎么可能呢?

像百里行暮这种神人,怎会轻易就死了?

“百里大人死了?真的吗?他那么大本领,怎会死?”

厚普都惊问:“百里大人怎会死?”

凫风初蕾也不回答,还是盯着小狼王:“是你!害死了百里行暮!”

明明她目光如刀,小狼王心里却一阵暗喜。

小狼王忍无可忍,高声道:“百里大人真的死了?这怎么可能?他本领那么大,既是什么上古大神,又是什么女娲后裔,号称已经活了几万年了,他怎会说死就死了?凫风初蕾,你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所有人都盯着凫风初蕾。

她的样子真不像开玩笑。

小狼王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百里行暮真的死了?”

凫风初蕾一字一句:“是我亲手将他埋葬!百里行暮死了!他再也不会复活了。”

小狼王这才大吃一惊,百里行暮居然真的死了?

其他人,表情也都很诡异。

但凡认识百里行暮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

委蛇的眼里,也满是泪水。

小狼王看看凫风初蕾,又看看委蛇。

忽然非常笃定,百里行暮,是真的死了。

委蛇,是从不撒谎的。

要让委蛇的眼里现出如此悲哀的神情,绝对是百里行暮真的死了。

可小狼王心底,却一阵狂欢。

死了!

百里行暮真的死了。

好爽!

他生平所惧,便是百里行暮。

听得百里行暮死亡的消息,如何不心花怒放?

凫风初蕾当然没忽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声音,就更是平静,似在自言自语:“百里行暮死了,可你们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这不公平,对吧?”

他似在自言自语:“唉,真没想到,百里大人居然也会死。不过,这也不稀奇吧,毕竟,凡夫俗子,谁能不死呢?我们也无法长命百岁不是吗?死了就死了呗……”

委蛇怒瞪着他。

可他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欢乐,干脆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居然真的死了!哈哈哈,死得好,真是死得太好了。你们知道吗?我对百里大人真是畏如蛇蝎,生平最怕的便是他,只要他在,我就不自在,嘿嘿,倒不是说我有多么讨厌他,而是我真的害怕他,现在好了,我什么都不怕了……”

委蛇一听这话就坏了。

“蠢小子,闭嘴……”

小狼王不以为然:“老蛇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不像你们那么虚伪,我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我的确一直惧怕百里大人,我自从第一面见到他起,就知道,这天下只要有他存在,任何人都不敢妄称什么万王之王……”

他随手指着涂山侯人:“没准这小子内心深处也希望百里行暮死掉。不是吗?万国大会上,百里大人可是让大禹王那么狼狈,算得上是间接把大禹王给吓死了。涂山侯人,你承不承认,你其实也希望百里大人死掉?”

涂山侯人怒道:“百里大人可是我的朋友!”

“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女人插朋友两刀,嘿嘿,这世界上,最最虚伪的便是友情,所以,我从不交朋友,在我心目中,只有两种人,男人为我所用,女人为我所骑……”

委蛇忍无可忍:“蠢小子,你真的不要再作死了……”

小狼王真是笑得眉飞色舞:“凫风初蕾,我知道你是为了百里大人之死而伤心,可是,没关系,我俩朋友一场,我本该安慰安慰你。这样吧,我千真万确将这五百筐黄金全部送给你。我发誓派人替你送到指定地点……”

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五千人马。

只见那五千大军全是弓弩手,呈半弧形包围,已经将整个大漠的局势彻底控制。

他们已经张弓搭箭,瞄准了众人,只要小狼王一声令下,今天谁都得被射为刺猬。

“凫风初蕾,我俩和解吧,真的,我愿意和你彻底和解,我更愿意成为你忠实的盟友,你看,怎么样?”

他大手一挥,意气风发,不知多么豪爽似的:“我现在可不是以前的小狼王了,除了你看到的这一万大军,我还有三万大军在白狼国集结,随时待命,你和我结盟之后,就再也不怕任何人了,甚至连大费都不放在眼里了,我们甚至可以随时挥军南下,直捣阳城,把大费赶下台,自己做万王之王……”

正文卷 第284章 你不死谁死1

小狼王自认为已经彻底掌控大局,当然无所顾忌,可是,他还是不想得罪凫风初蕾,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讨好之情:“除了五百筐黄金,我还送你一万头单峰骆驼,怎么样?凫风初蕾,我很够意思吧?有了这两样物质基础,你们鱼凫国振作当不在话下,以后,我连联手,夺得天下之后,我王你后……”

一看委蛇的目光,立即改口:“你我各分一半江山,各自为王,不亦快哉?”

大棒之后,便是蜜糖。

威逼利诱,不怕她不从。

他真是神清气爽,越说越是得意,好像想象中的王图霸业,已经彻彻底底就在眼前。

内心深处,一团火苗压抑不住地叫嚣:百里行暮死了,她就是我的了!

自从万国大会上窥见她的真容,他便笃定:只要没有百里行暮,她便是自己的。

好不容易,百里行暮死了,他觉得,在自己得到她的路途上,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多爽。

“哈哈,凫风初蕾,你听我的准没错……”

凫风初蕾盯着他的笑脸,不敢相信,他竟敢笑得如此毫无遮掩,如此幸灾乐祸!

而且,如此厚颜无耻。

委蛇忍无可忍:“蠢小子,你不多话不会死的……”

小狼王瞪它一眼,“老蛇奴,本王讲话没你多嘴的份儿……”

“儿”字尚未落口,他再次闭上了嘴巴。

可是,这一次,并未闭上,而是张大嘴巴——沙子,满了他的嘴,甚至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双目凸得老大。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小狼王自己都惊呆了。

因为太过痛苦,一时竟完全没有反应。

戎甲见状,狼牙棒一挥便砸过来:“快保护大王……”

一群狼少年,蜂拥而上。

最先倒下去的是戎甲。

他闷哼一声,整个身子飞出去,软趴趴的便死了。

一群狼少年也不例外,他们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楚金杖的影子,便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不是伤,全是死!

没有任何人例外,死亡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后面的狼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往前冲,直到遍地都是死尸,许多人被沙地上的尸堆绊倒,一个个才醒过神来,再也不敢踏前一步,都惊恐万状地盯着凫风初蕾。

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个美丽文弱的少女,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魔鬼。

她每一次出手,倒下去的便是一大群人。

和涂山侯人的劈天斧不同,每一次倒下是伤者居多,可是,在她手下倒下去的,全部是死人。

一旦出手,不留活口。

偌大的沙漠,一片死寂。

只有狼少年们恐惧的双目,粗重的喘息,冲在最前面停下的一群人,握着狼牙棒的手都在剧烈颤抖。

涂山侯人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不止是凫风初蕾忽然骇人听闻的本领,而且,他从未见凫风初蕾出过这样的辣手。

厚普更是茫然看着凫风初蕾,完全不敢相信这可怕的少女居然就是自家少主。

少主哪来这么大的本领?

只有委蛇,暗暗叹息。

它的双头不无疑虑地摆动,盯着已经快要彻底石化的小狼王。

这小子,说真的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可坏就坏在嘴巴太贱,任何时候都不识好歹。自己明明已经提醒了他几次,他偏偏作死。

小狼王自己抠出了满嘴的沙子,可是,那沙子已经快填满他的胸膛,肚子胀得就像灌满了铅块。

他惊奇地看着遍地的死尸。

前一秒,那些狼少年还生龙活虎,可现在,他们全脑浆并裂。

可是,小狼王顾不得他们,他自己已经快不行了。

他呼吸艰难,面色青紫,整个人就像一只快被剥掉皮的青蛙。

可是,凫风初蕾再次挥手。

沙子,从他惊惶张大的嘴巴里,直落胃部。

很快,他的肚子便鼓起来。

一个人喝了太多水,太多酒,肚子鼓起来很正常。

可一个人,肚子里要是装满了沙子,鼓起来,那痛苦,字眼已经无法形容。

他惊吓得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力。

他只是拼命抠自己的喉头,想把那些见鬼的沙子弄出来。

可是,哪里弄得出来?

肚子,越来越大。

就连涂山侯人也非常不安。

要知道,一个人的嘴里塞了东西,必须自行吞咽,除了流质食物,若是被外力强灌,那是很难的。可凫风初蕾根本没强行罐他,只那么一挥手,沙子便径直滑入了他的胃部。

这得是多大的力道?或者说多巧妙的力道?

若非本领大到极点,一般人怎么办得到?

日落西下,残阳如血。

远处的狼少年,如梦初醒,又一群群地围上来。

可是,他们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在犹豫,就连提着狼牙棒的手也在颤抖。

“你们记住,是我,鱼凫王!凫风初蕾!是我要把你们这些狼少年杀光杀绝!”

声音很平淡,可每一个狼少年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外围刚到的五千弓弩手也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他们毕竟隔得远,不能完全看到场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每个人都集中精力,瞄准目标,只等小狼王一声令下,便全力放箭。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昏暗的太阳早已落下去,西边的天空一片血红。

纵涂山将士,也两股战战,仿佛突然遭遇了世界的末日。

远比之前和狼少年的一番厮杀更令人绝望。

每一个人,都冷汗涔涔。

小狼王几次张嘴,可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满眼都是泪水,并非因为悲哀,而是胃部的沙子、喉头的恶心,要吐又吐不出来的那种巨大的痛苦,几乎要他快窒息了。

他只是愤怒。

一种受到了莫大冤屈,却又说不出来的愤怒。

他死死瞪着凫风初蕾。

“小狼王,你为了一己之私,拿了涯草的媚药毒害我!你可记得,我毒性发作时是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夜空中缓缓飘动的轻风。

“当时,我就像你这样,浑身鼓起,就像一只被剥皮的青蛙。然后,只能等死……”

她轻轻笑起来:“就连死亡也不是痛痛快快。在死亡之前,我必须跪求你的侮辱,任你尽兴,然后,等你腻了,烦了,我会全身筋脉尽断,每一寸皮肤都会烂掉,可还是不死,就连自尽的力量也没有……”

“仅仅只是为了一时欲念,便可以把人害得这么惨。小狼王,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一个人才有害人的本领,而其他人,根本拿你无可奈何?”

小狼王无法回答。

“可是,你没有得逞!”

她强调:“小狼王,你没有得逞!所以,但凡你昨日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我今日必百倍偿还!”

涂山侯人第一次听到这段真相,真是心惊胆战,恍然后怕。

小狼王这厮,竟敢下这样的毒手。

凫风初蕾看着小狼王,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她指着小狼王:“百里行暮,就是间接死于你之手!”

小狼王不敢分辨,也不知道该如何分辨。

他张嘴,可嘴角除了血迹,只剩下颤抖。

“百里行暮临终前,我说我要来杀你,可他却极力阻止我,他说,杀一个人很容易,要救活一个人却很难。所以,我便答应他,我不为他报仇!”

她强调:“我真的不是为了百里行暮报仇!我是为我自己报仇!小狼王,你怎么害过我,我就让你受同样的痛苦!这很公道,对吧?”

所有人,静默无声。

就连小狼王,仿佛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她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敌人!

“涯草和大费恨我,假手你杀我,我并不介意。可是,你为什么还好意思厚颜无耻自称是我的朋友呢?小狼王,你还知道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吗?”

她微笑,摇头:“哦!你不知道!你根本不识字!你只是盘瓠老狗的一条狗崽子而已!”

小狼王双目怒火,如要喷出。

生平所恨,便是她这该死的优越感。

该死的中央天帝,该死的天潢贵胄,该死的凫风初蕾!

没错,我就是要睡你。

我这条狗崽子就是要睡你这不可一世的高贵公主。

可是,他喊不出来,也骂不出来。

他只感到死亡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在自己的头顶。

纵然万国大会上,他也从未如此害怕。

“要不是百里行暮为我服下玉红草果实,我沉睡了三个月,我就真的死定了,而且,会死得极其不堪,极其痛苦……幸好……幸好……”

可是,你没死!

你不但没死,你还好好站在这里!

小狼王万般愤怒,但说不出话来。

“呵,没错,我没死,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她竟似看着他的内心,一字一句:“我没死!那是因为百里行暮把他的血全部换给我了!而且,那媚毒还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加速了他的死亡!这也就罢了,可你小狼王居然还敢在沙漠里安排地杀,联合大费涯草白袍怪等人,发出了对百里行暮致命的一击!”

她指着小狼王,一字一句:“你不该死,你说谁该死?”

正文卷 第285章 你不死谁死2

小狼王嘴角已经慢慢渗出鲜血,多次张嘴,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狼少年发出了第二波攻击。

他们护主心切,想趁着凫风初蕾不备,偷袭凑效。

委蛇要发声已经来不及了。

就连小狼王也急于阻止他们愚蠢的行为,可是,他开不了口,他心急如焚,他无可奈何。

狼少年是成片倒下去的。

金杖自行飞出,就像一把锋利的镰刀,而他们,只是一茬一茬脆弱的麦子。

金杖的尖端,直插脑髓,天空中,就像下了一场横行而来的血雨。

上百狼少年,无声无息倒下去。

尸体,一重一重减缓了其他狼少年冲刺的步伐。

等他们醒悟时,脸上已经满是飞溅而来的鲜血,令他们眼睛都睁不开了。

同伴的鲜血。

同伴的尸体。

而金杖就像长了眼睛,携着巨大的能量,就像飓风,人力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除了死亡,别无选择。

涂山侯人终于大喝一声:“你们还不快退下?难道真的想死尽死绝吗?”

狼少年们,惊恐后退。

这彻底惊动了那五千弓弩手,不知是谁呐喊一声“放箭”,漫天箭簇,便蝗虫一般向众人飞来。

尊甲和几名侍卫拉了小狼王就地一滚。

涂山将士也忙着躲避。

涂山侯人举起劈天斧,光影圈里,箭簇一堆堆倒下。

可是,凫风初蕾却不见了影子。

他担心凫风初蕾安危,大叫:“凫风初蕾,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周围都没有凫风初蕾的影子。

惨叫,是从单峰骆驼开始的。

一干弓弩手,还没察觉到是什么回事,便听得骆驼一声声惨叫,发狂一般倒下去,随即将他们重重压成了肉泥。

箭簇,失去了准头。

弓弩手们乱成一团。

而发了疯的骆驼更是互相践踏,互相撕咬,扭头就跑。

后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兵败如山倒,一旦溃退,后果不堪设想,惨嘶声,嚎啕声,不绝于耳……发狂的单峰骆驼四散奔逃。

很快,茫茫大漠,烟尘四起,绝大部分狼少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地上,满是箭簇,折断的弓弩。

成片的单峰骆驼肚子上,被金杖划出深深的口子,血流不止,哀嚎而死。

一万大军,不复存在。

而金杖还在半空中飞翔,寻找攻击的目标。

那是众人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金杖在空中的样子——首尾相连八只飞鸟,每一只都有着锋利如刀的爪子,闪闪发光,就像一团火焰,自动寻找着任何可以攻击的目标。

涂山侯人多次见到金杖,却从未见金杖自动飞行作战。

他震惊太过,只能一直站在原地盯着金杖。

直到金杖慢慢落在凫风初蕾手里。

那是一只莹白如玉的手。

那手,美丽如沙漠里一朵白色的兰芝仙草。

可是,那手,却带着主宰整个沙漠的力量,血腥之后,没有任何的杀气。

狼少年们随着发狂惨叫的单峰骆驼已经彻底远去。

凫风初蕾并不追赶。

事实上,她根本不在乎那些狼少年的死活。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血红的天空,想起和白袍怪等厮杀的那个夜晚。

也是这样,天空被鲜血染红。

全天下都是敌人。

天空的白色光圈,大费的大军包围,涯草随时的攻击,地上小狼王的“地杀”偷袭……

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自己又活下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里行暮的心口萎缩成一块焦炭。

此时,故地重游,他已经不再。

沙漠还是那个沙漠,可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她。

她好几次要开口,可是,喉头被什么东西梗着,一开口,便会暴露所有的伤心和痛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熟人、朋友甚至是敌人,他们都觉得她很陌生。

好像她已经并非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姑娘。

几名侍卫站在小狼王身边,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小狼王脸上的紫气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可是,大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解救。

就连厚普也惴惴不安。

他满脸同情,可是,他什么也不敢说。

直到飞行器旁边一个白色的身影划破了大漠的死寂。

白袍怪们,奔着太阳能飞行器而去。

第一招,便是要抢夺这艘天下幸存的唯一的太阳能飞行器。

所有人都震慑于大漠的厮杀,哪里顾得上飞行器?

可是,他们的影子刚刚飘落,金杖就像长了眼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横扫过去。

金杖过处,一片白光。

空气中,有滋滋的焦味。

白袍怪骇然大叫:“光子武器……颛顼这老贼,居然还留下了这么一套光子武器,可恶……”

简易的光子武器,携着四面神一族的天生神力,在半空中追逐着白袍怪的身影,就像一个人,追逐着一条落水的狗。

金杖,一直就是一把武器。

只是凫风初蕾早前不知道如何运用,只以为是普通的冷兵器,无非锋利一点,直到她连续几次四面神影幻变,才察觉了金杖的秘密,又得到百里行暮的指点,纵不能熟练幻变四面神影,可是,对金杖的运用已经十分熟练。

这种光子武器,平常情况下,她当然从不运用。

对付白袍怪,那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因为,一般情况下,白袍怪是根本杀不死的。

他们没有实体,没有血肉,只能以肉眼看不见的光束,将他们外星球的形体斩杀于无形。

白袍怪,只能躲闪。

忽然,一道白色的光圈。

那是东井星上的光影武器,它们极其精准定位了金杖,很快,便将金杖拉扯得一歪。

白袍怪松一口气,急忙撤出外围。

它们没有实体,但是,一直顶着白色的袍子,任何人看去都是一个高高的人影,只不过太过枯瘦而已。

现在,这枯瘦的人影,直奔凫风初蕾。

金杖脱手,正是杀她的绝好时机。

“百里行暮死了,今天,终于轮到你了!”

“你滚去地下见颛顼老贼吧……”

另一白袍怪,从天而降。

二人一左一右,拦截了没有武器的凫风初蕾。

涂山侯人举着劈天斧就冲上去,大叫:“凫风初蕾,你小心……”

委蛇也冲过去。

可是,一束从天而降的光影武器,将他俩牢牢定位,猝不及防,便飞升出去。

一众狼少年,急忙退却。

但是,光影圈子并未光顾他们,很显然,白袍怪的目的并不在于他们。

他们暗暗松一口气,忽然都巴不得这两个白袍怪赶紧把凫风初蕾给杀掉。

原本是人人畏惧的白袍怪,现在,几乎成了狼少年们的大救星,一个个,真是恨不得赶紧鼓掌,或者围上去帮忙。

但是,他们不敢。

事实上,他们屏息凝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只有小狼王,越来越青紫的脸上一片茫然。他死死盯着交战双方,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所想。

两名侍卫一直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助他,可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盯着小狼王满肚子的沙子:除了拿一把快刀剖开肚子,这些沙子怎么弄得出来?

要是沙子出不来,小狼王迟早也是一死。

有一名侍卫低声道:“大王,下令联合绞杀凫风初蕾吧……”

他的声音,比蚊子鸣叫更低。

毕竟,他们早前和白袍怪曾有过合作,算得上是盟友。

“杀了凫风初蕾,我们再找名医,总会有办法……”

小狼王张大嘴巴,没有做声,不知道是不想下令,还是根本无法开口了。

侍卫没法,只好悻悻地退在一边。

他们相信,下一刻,凫风初蕾一定会被白袍怪杀死。

所有的狼少年都相信凫风初蕾这次必死无疑。

涂山将士却冲着飞升得越来越高的光影圈子追逐,呐喊:“启王子……启王子……”

厚普也大叫:“委蛇……”

可是,他们伸出的手,抛出的武器,都无济于事。

很快,光影圈子便拉扯着一人一蛇,升得老高老高。

只有凫风初蕾,看也不看一眼。

好像委蛇和涂山侯人的安危,根本不足为奇。

她毫不关心,也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她只是全神贯注盯着两名奔上来的白袍怪。

高个白袍怪磔磔怪笑:“没有了百里行暮,你们什么都不算。也罢,今天将你们这几个爱捣乱的地球人彻底消灭,从此,世界就清静了……”

凫风初蕾叹道:“上次你们居然没死,也算是造化了。我本来预计要找你们很难,可是,今天你们居然送上门来。”

矮个白袍怪不屑一顾:“区区人类,竟敢口出狂言。以前我们怕百里行暮,可是,谁怕你呢!你受死吧……”

第三道光影武器,正好将凫风初蕾笼罩。

毕竟她已经继承了百里行暮全部的元气和能量,上一次血战,白袍怪已经见识了她的威力,岂敢掉以轻心?

光影圈子,牢牢将她束缚。

一些心急的狼少年,不由得大声叫好:“快杀死她……”

“快……这次绝不能让她跑了……”

白袍怪哈哈大笑:“看到没有?鱼凫王,连你们地球人都巴不得你快点去死……”

可是,想象中的飞升并未到来。

光圈里的凫风初蕾,一动也不动。

正文卷 第286章 你不死谁死3

她好好地站在原地,轻叹一声:“你们这群清洁工,怎好意思一直在我面前卖弄这区区雕虫小技呢?”

两名白袍怪对视一眼,同时扑向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双手一扬,半空中,金光一闪,本来已经升空的两道光圈忽然停下来,只听得啪啪两声巨响,涂山侯人和委蛇从高空坠地,幸好是厚厚的沙子,他俩虚惊一场,又安然无恙地爬起来。

金杖,已经回到凫风初蕾手上。

地上,零零碎碎的一大片金奎砂。

涂山侯人大叫:“凫风初蕾,你把深坑里的金奎砂捞上来了?”

“那是我父王专门留来对付他们的,我怎好意思辜负呢!”

现身之前,她先打捞了金奎砂。

上百丈的深坑,以前做不到,可现在算什么呢?

涂山侯人大喜,随手抓起一大把金奎砂:“哈哈,现在起,我再也不怕那些白袍怪了。”

委蛇也大笑,将一片金奎砂放在朱冠上,“啧啧啧,我这样像不像戴上了一顶王冠?”

两名白袍怪,不约而同杀向凫风初蕾。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击,也是最厉害的一击。

半空中,一声巨响,那是强烈的硫磺味道,沙漠里好像有隆隆的炮火声。

白袍怪,动用了他们留在地球上唯一的热兵器,因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要知道,当初对付百里行暮,他们都没舍得出动这唯一的武器,能源有限,一用,就再也无法补给了,而且,连东井星都回不去了。

可是,想象中的血肉横飞并未到来。

红色身影,冲天而起,远远地落在对面的沙堆上面。

两名白袍怪再次冲击,可是,迎接他们的是金杖的白光——光子武器,比光影工具可强多了,那是巨大的杀伤性武器。

白袍怪无法躲闪,闷哼一声,白色的袍子就像碎裂的柳絮,纷纷扬扬,很快,黄色的沙地上就像下了一场白色的大雪。

鼻端,焦糊的味道更加浓郁。

两名白袍怪早已无影无踪。

很显然,在这么强烈的光子武器攻击之下,他们不死,也是半残。短时间内,是真的再也不敢在这片大漠现身了。

诺大的空地上,只有凫风初蕾孤零零的身影。

她手持金杖,红衣如锦,在一轮巨大的圆月下面,显得异常孤独凄清。

许久许久,她才慢慢转身。

狼少年们,步步后退。

他们是小狼王最后的侍卫队,已不足一百人。

现在,就算拿着狼牙棒,也一个个牙齿格格打颤。

委蛇忍无可忍,厉声道:“你等还不滚蛋?难道真想死尽死绝?”

涂山侯人也沉声道:“你们快走。”

可是,这近百狼少年还是牢牢围在小狼王身边,一动不动。

这时候,他们不能抛弃小狼王。

他们知道,凫风初蕾下一刻绝杀的目标,便是自家大王。

可是,他们除了陪着他等死,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反倒是满脸青紫的小狼王,慢慢发出了声音:“谁怕你呢,凫风初蕾!”

他的气息很弱,声音很弱,显然元气已经极其不足了。

可是,他还是用尽全力,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大笑:“凫风初蕾,你以为我怕你?不,我不怕你!就算你已经具有了百里行暮全部的能量,变成了另一个百里行暮,我也不怕你……”

凫风初蕾心平气和:“不,你不必怕我!你只需要静静等死就行了。”

她的笑容忽然变得非常甜蜜,温柔,小孩子一般。

小狼王本是痛苦到了极点,可一看这笑容,也不知怎地,忽然幻觉一般:呵,她也许也不是那么恨我?

“小狼王,你记住,你根本不可能马上死,你肚子里的沙子,就像慢性的毒药,会慢慢把你撑死,胀死,而死之前,你会非常非常饥饿,非常非常干渴,却又不敢吃任何东西,也不敢喝水,否则,你的肚子会越来越大,破裂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她指着他青蛙一般的肚子,眉飞色舞:“直到这些沙子将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苦楚,你才会被撑破肚皮而死……”

那是他曾经加诸于她身上的痛苦,现在,她只是原物奉还。

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才能伤害别人!我,照样可以令你痛苦不堪!

她哈哈大笑:“求我啊!小狼王,你求我啊!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才能掌控你的生死。呵呵,可是,你求我,我也不饶恕你!”

小狼王破口大骂,可是,刚张了张嘴巴,巨大的痛苦便将他的所有愤怒吞噬,五脏六腑好像一起被千钧重担挤压,每一个毛孔都快被胀破一般难受。

周围的狼少年惊惶地看着他,只见他的鼻子、耳朵都开始慢慢地变红,就好像血迹很快就要将那些脆弱的皮肤胀破一般。

四周,一片死寂。

一阵风来,空气中的硫磺味彻底消散。

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开始肆虐:狼少年的,单峰骆驼的,那些早已渗透进砂层的鲜血,被风一吹,死灰复燃,腥臭无比。

可是,没有任何人躲闪。

凫风初蕾转身就走。

涂山侯人正要开口叫她,可小狼王先开口了。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抠出了嗓子里的一大把沙子。

那让他一瞬间透过一口气来。

至于肚子里的沙子,他便不管了。

“凫风初蕾,你给我站住!”

他哈哈大笑:“你他娘的有本事马上杀了我,现在这样炫耀武力算什么?你是中央天帝的女儿你了不起?你是鱼凫王你了不起?别扯了,你现在不杀我,等我走出沙漠,总要玩你睡你……”

委蛇大叫:“不知死活的小子,你不多话不会死……”

“老蛇奴,滚蛋吧!”

小狼王轻蔑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拍了拍自己鼓掌如山的肚子,嘴角的鲜血喷涌而出。

可是,他肆无忌惮:“凫风初蕾,你再牛比又能如何?你还不是一个女人。是女人,迟早就得被男人睡。没错,我是给你下媚药!下媚药怎么了?谁叫你不在我下媚药之前,就乖乖答应被我睡?要是你一开始就顺从我,会发生后来那些事情吗?”

他指着凫风初蕾的鼻子:“你不就是只希望被百里行暮睡吗?只可惜,他死了,睡不了你,你就气急败坏,怪罪于我,说来说去,无非是希望被人睡而已,你又何必假扮清高……我呸!你这个高贵的公主,也不过是假正经而已!”

委蛇无法阻止他,因为越是阻止,他越是疯狂。

就连涂山侯人也暗暗皱眉,小狼王这厮,真是死有余辜。

他哈哈大笑:“被百里行暮睡也是睡,被我睡也是睡,没准我的技术比百里行暮好得多,让你爽得多,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告诉你,如果再有机会,我还是会给你下媚药,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你跪在我的裤裆下面苦苦求我,求我玩你睡你,哼哼哼,而我,还不见得肯宠幸你……想当初,你们帝喾的小女儿不就是这样苦苦跪求我的祖先盘瓠的吗?你一口一个狗崽子,以后,你也得给我生一窝狼崽子,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

“你拽什么拽?哈哈,总有一天,我小狼王也要让你高攀不起!”

“起”字,止于一耳光。

啪啪啪几下,小狼王青紫的脸肿得就像一面新鲜出炉的猪头。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不停地往下滴。

他却笑得更是疯狂:“凫风初蕾,你他娘的有种的马上杀了我,你打我算什么?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哈哈哈,我算是明白了,你根本舍不得杀我,你借口整治我,实则是心里又舍不得,所以,故意装模作样。否则,我真要死了,你一辈子也找不到睡你的人了。哈哈哈,你心里清楚得很,这世界上的男人,只有我才能把你睡爽了……哈哈哈……”

金杖的尖刃,刺向他的心脏。

死亡的阴影,瞬间刺来。

就连小狼王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凝结,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

死亡的感觉,完全是真的。

她杀他的目的,也完全是真的。

甚至等不及慢慢折磨死他,必欲马上斩草除根。

她脸上的凶狠,他从未见识。

涂山侯人死命抓着金杖,用尽了全身力气,“初蕾,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天了,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委蛇也急忙道:“主人息怒,主人息怒。小狼王这厮嘴贱,他明明是不想活着多受痛苦,所以干脆胡言乱语,想彻底将你激怒,好让你一刀将他杀死,也让他痛痛快快了结了,你真要马上杀了他,就中计了,不如留着他慢慢受活罪……”

早已吓呆了的厚普也猛地跪下去,语无伦次:“少主,饶了小狼王吧,求求你了,饶了小狼王……他不但没有伤害属下,还将我们鱼凫国商队的所有成员全部救出来,并且返还了我们所有的货品,把我们赠送的三千两黄金也还了,还另外送给我们大量特产,五百匹快马,又发放了边境通行证,让西方所有盗匪不敢对我们动手……”

正文卷 第287章 友情决裂1

“还有,上次在大漠,大费威胁他必须杀了属下,可是,他骗过大费的使者,一直保护属下,属下才侥幸逃过一劫……少主,小狼王真的只是嘴巴坏,他本质不坏……求求少主饶了他这一次……”

所有的狼少年全部跪在地上,“求鱼凫王饶命……”

“求鱼凫王饶命……”

“鱼凫王,求您饶了大王吧……”

小狼王本来的目的也是要激怒凫风初蕾干脆一刀把自己给杀了,反正多受几天活罪也是死,不如死个痛快。

可是,见这伙人居然替自己求情,这一暴怒,顿时七窍流血,但觉肚子里的沙子,快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给压碎了。

“起来,你们统统给我滚起来……你们这算什么?谁要你们求她了?谁要你们求这个女人了?你们忘了我们白狼国的光荣传统?哪有一大群男人跪在女人膝下的?从来都只有女人跪拜我们……起来,起来,你们这些丢脸的家伙,真是把我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再不滚起来,本王就将你们杀绝……”

金杖,终于离开了他的心口。

一道血河,喷涌而出。

凫风初蕾后退一步,淡淡地:“小狼王,你别想死得痛痛快快,你记住,七天之内,你必定肚腹胀裂,痛苦而死。我比你仁慈,对吧?只让你受几天的苦楚!”

小狼王破口大骂:“滚蛋,凫风初蕾,你有种的马上杀我,否则,我便视为你暗恋我,你假模假式,装模作样,无非就是想退而求其次,转弯抹角让我活下来睡你。我呸,你做梦,我就是活下来了,也不睡你这种虚伪到极点的女人,除非你跪下来求我,苦苦哀求我……”

叫骂声中,凫风初蕾的背影已经远去。

“该死的凫风初蕾,站住……你给我站住……你不许走……”

他的嘶叫,止于寒风。

鲜血和泪水,顺着他的嘴角眼角,在嘴边交织成一道又咸又涩的洪流,涌入嘴里,就像是一个个千钧重石再次压在胃部。

他嘴巴一张,翻江倒海地呕吐。

可是,那沉甸甸的沙子,如何呕吐得出来?

他干脆倒在地上,发狂大叫:“拿刀来,快拿刀来,我要将肚子剖开……”

狼少年们慢慢爬起来,满脸同情地看着他。

可是,谁敢真的拿刀给他?

厚普也满脸怜悯地望着他。

可是,他们都没有丝毫的办法。

就连委蛇也长叹一声:“蠢小子,我一直警告你不要嘴贱,你偏偏不听,唉,现在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我呸!”

重重地一口沙子混合着血水喷过去。

委蛇急忙躲开。

小狼王用尽全身力气挥了挥拳头:“老蛇奴,你滚回去告诉凫风初蕾,我小狼王总有一天要将她按在裤裆下肆意玩弄,让她彻彻底底成为我的女奴!”

“该死的家伙,你三五天都活不下去了,嘴还这么贱,有意思吗?”

蛇尾窜起,一溜烟去了。

小狼王恶狠狠地目光转向涂山侯人,可是,又是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旁边的狼少年们自知大势已去,但是,也不敢再多话,只是纷纷看了看五百筐黄金的方向。

金灿灿的黄金在月色下,更是诱人。

原本,已是白狼国的囊中之物。

可是,现在,它们已经被涂山将士彻底包围。

涂山侯人沉声道:“我将留下150筐黄金在这里,你等马上护送小狼王回去,并令人前来把黄金搬走。”

狼少年们本以为死了这么多人,又白辛苦一场,听得这话,不由得大喜过望。

尊甲等将小狼王搀扶上单峰骆驼,猛地一挥鞭子,一群狼少年便呼啸而去。

黄沙,月色,死亡交织的夜风。

座下的骆驼亡命飞奔,寒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就像钢刀似的将脸面扫得生生疼痛。

胸口,要炸裂一般。

肚子,也要炸裂一般。

小狼王在迷迷糊糊中已经彻底失去了开口的力气,他很希望自己再次晕过去,可是,不能!

单峰骆驼颠簸得太过痛楚,他只能清醒。

清醒的感觉,真是比死还难受。

只是瞪大眼睛,在夜风里,就像一头饿狼似的寻找。

他明明看到,凫风初蕾是往这个方向离开的。

可是,他找不到她的影子。

那红色的影子,就像在沙漠里彻底土遁了一般。

他想大喊,想发泄,可是,风的鼓胀,只能加剧死亡的痛苦,却无法令他在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女人!

这该死的女人!

他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找她报仇。

可是,他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

他觉得自己再也熬不下去了。

就算找她报仇,也没机会了。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

他只想在临死之前,抓住她,一定要问她一句:“我下媚药只是为了睡你,而不是为了杀你!可你,一出手,目的就是为了杀我!”

“大王……大王……”

他眼前一黑,再次栽倒在地。

远处的鸣沙山,有淡淡的丝竹之声,仔细一听,又若有若无。

凫风初蕾坐在沙地上,静静地看着天空那一轮圆月。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明亮的月亮了。

茫茫大漠,被照得亮如白昼。

黄沙,也闪烁出淡淡的白光,温柔,宁静。

“初蕾,站在我的掌心,好了,这样就不会再有风吹日晒了……”

刚刚进入沙漠时,她记得自己一直呆在那巨人的掌心里,翻滚,跳跃,自由自在的玩耍。饿了,有鲜美的水果,干粮;饿了,有各种上好的饮料。

他的五指便是天然的大伞,于烈日炎炎下,带来清风明月般的享受。

走了那么久,她还以为沙漠和周山一样四季如春,风和日丽,丰足美满。

自从跟他一起后,就再也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

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经历风雨了。

只可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一觉醒来,什么都不剩下了。

她只是慢慢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百里行暮留给自己的最后的礼物——

从不周山的能量果,但他全身的血液。

其实,他早就知道会离开,所以,提前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没有了他,我还有绝世的功力。

再也不会像鱼凫国刚刚覆灭那样,任人宰割,任人欺凌。

她双手蒙住脸,泪如雨下。

许久许久。

就像鸣沙山那若有如无的管弦丝竹声,你真把它当音乐,慢慢靠近,可是,靠近时,反而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只是沙漠之妖抛出的媚音,于无声处勾引路人,等你上当,却立即跑远。

月色,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对面,脚步声已经停下很久。

可是,凫风初蕾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抱着双臂,静静地躺在沙堆上。沙漠温差大,夜晚很冷,可是,她毫不介意这冰凉的沙地,好像在舒舒服服入睡。

过了许久许久,那人影才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他一直没有开口。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觉得此刻根本不必说什么。

他只是静静坐在她身边。

偶尔,他会看她一眼。

她一直闭着眼睛,有微微的呼吸声,一如沉睡。

满脸都是安静,凄清,就像迷路的少女,叫人完全无法将她和刚过不去不久的那场大屠杀联系起来。

他和她,已经认识三年多了。

也曾结伴同行。

也曾生死与共。

也曾友情深厚。

可是,他从未像现在这么接近她。

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长长的睫毛在夜风中就像蝴蝶的翅膀,偶尔,轻轻煽动。

那是一朵花,在月色下无声无息的开放。

你听不到声音,可是,有淡淡的香味。

天下至美,不过如此。

少年心事,惨绿难言。

忽然很想伸出手,轻轻握一下她的手,可是,刚刚碰触,立即又缩回来。

爱,是想要碰触,却慢慢缩回的双手。

他不敢冒险。

他很清楚,有些事情,一旦揭破,就再也没有平静相处的可能。

他宁愿就像现在。

虽然,这于他内心深处,实在是渴望已久,可现在,他还是牢牢地压抑了这不该涌上来的情绪,只是安静地坐着,就像一个最最忠实的旁观者。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只能是旁观者。

许久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初蕾……”

她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头顶的天空。

月色早已黯淡,几颗遥远的星辰反而渐渐清晰。

“初蕾,我们在通往深坑的地道下面又发现了一大批粮草……”

她微微意外。

他解释:“牟羽他们去坑下装金时便发现了这批粮草,但是,当时小狼王在,他们就没有讲出这个情况。事实上,坑下有上十万担粮草。这些粮草可能是白袍怪们历年累积的,已经非常陈化,但都还能食用……”

那是白袍怪为了打捞陀螺战斗飞行器以及开采黄金,为苦力和徭役备下的,估计原本是为了打持久战,后来被百里行暮破坏,活人全部撤离,金矿停止开采,这些粮草便再也用不着了。

牟羽见了小狼王,便只讲坑下有更多更多黄金,却绝口不提粮食。

正文卷 第288章 友情决裂2

小狼王的注意力本就全部在黄金上面,当然不会注意到牟羽的另有隐瞒。

所以,涂山侯人才不想彻底和小狼王死战,本是打算佯装失败,落荒而逃,等小狼王等人走后,再来运送粮草,毕竟,现阶段对他来说,这批粮草的珍贵程度,远胜黄金。

涂山侯人决定放弃黄金。

但是,小狼王绝非粗人,涂山侯人怕自己不要黄金痛快离去,引起小狼王的怀疑,所以,还是下了点力气和他大战那么久。

正要找机会佯败时,没想到凫风初蕾来了。

“还是老规矩,黄金和粮草都分为三份,一份给你,一份给小狼王……”

他顿了顿:“小狼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乱世纷纭,盟友总是比敌人重要。我不想把小狼王再次推到大费的一边去……”

凫风初蕾只是静静听着。

“黄金和粮草的数额巨大,光我带来的这不到两千人马,很难把我们的这两份全部押送出去,所以,我打算分批运送。至少,这些粮草在短时间内会立即缓解大夏的饥荒,也会让蜀山遗民有一定的基础……”

她淡淡地:“我不要粮草,也不要黄金。”

涂山侯人很意外。

她强调:“我不要粮草也不要黄金。”

“为什么?”

她还是淡淡地:“因为我得先去泰山一趟。”

他很意外:“泰山?”

她并不解释,只是点点头。

他也不能追问,只能看她一眼。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更远了——真的,百里行暮活着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可百里行暮一死,他忽然发现,自己连她的朋友也算不上了。

他内心惶恐,只是不做声。

他外表爽朗,却内心孤寂,相交遍天下,却少有知己,可现在,就连她,也在无声无息中,和自己形成了厚厚的一道隔膜。

他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道隔膜,也不敢追问,只是死死抱着膝盖,若无其事盯着地上的沙子,生怕再开口会彻底泄露自己的心事。

她慢慢站起来:“好吧,涂山侯人,就拜托你帮着厚普了。”

他犹豫,还是问出口:“你什么时候回金沙王城?”

“去了泰山,我会直接回金沙王城。”

他双眼一亮:“那好,我估摸着时间来找你。”

她缓缓地:“你已经没法来找我了。”

她一怔:“为什么?”

“我来大漠时,已经听得消息,大费已经联合天下勤王的军队,估计不日之后,便要杀回阳城了……”

他深入大漠多时,自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可是,也并不意外。

大费,只是因为吓破了胆,在不恰当的时候做出了不恰当的选择。事实上,像大费这种奸雄,一旦醒悟过来,便会当机立断杀回阳城,重新坐回龙椅,号令天下,显示他的正统之威。

而阳城,只有夏后氏和有男氏的一万人马。

在没有得到开战的命令之前,他们会避其锋利。

阳城,只是一座空城。

“大费重返阳城并无悬念,但是,经此一役,他在天下百姓中的形象实则已经土崩瓦解,纵说一个身败名裂也毫不过分。所以,他就算回了阳城,也掀不起多大风浪,而且,他解决不了这巨大的饥荒,大夏很快便将流民四起,盗匪横行,大费的统治,一天也不得安宁……”

凫风初蕾毫不避讳:“涂山侯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可能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只要你好好运用这批粮草和黄金,必将号令天下,从者云集,将大费彻底赶下王位,绝非什么难事……”

以大禹王之子的身份,有黄金和粮食作为后盾,何愁不能振臂一呼,从者云集?

“若是太平盛世,你倒很难起事,可灾荒大旱,分明是上天给你机会。现在,你只有涂山的两千人马,但是,粮草黄金在手,千军万马又何足道哉?”

他听她说完,才坦率道:“两千人马,根本无法对付大费!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事在人为。你去做了总还有希望。”

他无法反驳。

他只是转移了话题:“大夏赈灾,的确需要粮草,可是,金沙王城也需要黄金粮草。”

她点点头:“金沙王城的确需要黄金粮草,但是,此去金沙,万里迢迢。仅凭你的两千人马和厚普的几百商队成员,根本无力护送这么大批量的粮草。沿途盗匪横行,饥荒遍地,灾民哄抢就不说了,如果被大费侦知,派人抢夺,粮草到了他的手里,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与其如此,不如你先好好运用这批粮草,壮大实力,等你这边缓过劲来,再把粮食黄金加倍还我,岂不更好?”

涂山侯人长叹:“可是,我不见得能缓过劲来。很有可能,我会一败涂地,把你的那份粮草黄金也彻底败光。”

她淡淡地:“败光就败光呗。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既然要起兵,就提前做好亏损的准备。大不了,就是亏掉了一颗头而已。”

涂山侯人听得这话,忽然精神一震,大笑:“没错!大不了就是亏掉一颗头而已。反正我这颗头在沙漠就几次差点被亏掉了,再多一次风险又如何?哈哈哈,初蕾,谢谢你。有一天,我一定加倍还你!”

“那我等着!”

涂山侯人还是微微不安:“初蕾,我这真是抢夺了你和百里大人的胜利果实!”

准确地说,那是百里行暮的胜利果实,若非他传给自己绝世的元气和能量,哪有激化四面神影的本事?

可是,她没有开口。

她只是瞄了瞄远处金矿的方向,这以后,金矿还需联合开采,事情还很多。

可要是涂山侯人无法击败大费,这金矿必将重新沦入大费之手。

涂山侯人也顺着她的目光:“初蕾,这个金矿就属于你的了。等我腾出手来,一定派人开采,除去工人的工钱,所有金子全部归你。”

她不置可否。

他和她一样,每个人身上都有无可推卸的重担。

纵然黄金粮草在手,也不见得就能纵横天下。

可现在,他分明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在剧增——并不仅仅因为得到了这么多黄金粮草,更有她的大力支持。

“初蕾,我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他一怔,满腔的喜悦凝结在心口——是真的喜悦,无法言说的那种酸涩的喜悦。

你我之间——从未有某一刻,他觉得二人的距离如此近。

毕竟,朋友就是朋友。

他用了很大力气,克制了激动的心情。

她根本没察觉他情绪上的升降起伏,依旧十分冷静:“白袍怪只是受了重创,并未真正彻底消亡,短时间内,他们想必也不敢重返大漠。不过,我也不知道地球上到底还有多少白袍怪一类的妖魔。大费和他们的勾结,也许以后还会继续,而且,大费手上有上百倍于你的兵力。涂山侯人,你要当心。”

他点点头。

“无论如何,你要将大费赶下台!”

大费,也是她要消灭的对象之一。

只是现在,她并不打算第一时间就去找大费算账。

“我会让厚普的商队协助你押送粮草,等你这边情况稳定,再重返蜀山。”

“厚普的商队熟悉边境情况,有他们协助,真是再好不过了。初蕾,谢谢你。也不用等到什么一统天下,只要大夏灾荒稍稍缓解,粮食恢复供应,我便立即派人多送一些到金沙王城……”

“那就祝你早日成功,尽快把大费彻底驱逐出阳城。”

她慢慢站起来。

他也站起来。

终于,他还是小心翼翼开口了:“初蕾,能不能等我把这批粮草黄金押送出去之后,陪你一起去泰山?”

她一怔。

“我想和你一起去泰山。”

他很坚决。

当初,未能一起去天穆之野也就罢了,可是,泰山,却在大夏境内,并非什么难事。

凫风初蕾却摇头。

他很失望。

她很平静:“我必须马上去泰山,一天也不能耽误。”

“为什么?”

“我必须在三月初三这天赶到,错过这一天,便再也没法了。”

他很惊讶,但是,不敢继续追问她们族中的秘密。

掐指一算,距离三月初三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我要去追寻的,只是黄帝留下来的秘密,百里大人说,这秘密其实于一般人并没有什么用处,就算是对于鱼凫国也没什么用处,但是,我还是想要解开这个秘密……”

她并不隐瞒:“因为有熊氏曾经告诉我,他的祖上发生了许多怪事。几百年来,派了上千人马去蜀中探索黄帝嫡子青阳公子和昌意远祖的秘密,但是,上千人马,从未有任何人活着返回……”

涂山侯人很意外:“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不但没有活人返回,甚至没有人见过尸体。那些人平白就那么消失了。所以,泰山之行后,我会马上赶回蜀中,彻底调查此事。”

“可是,初蕾……”

她微微一笑:“涂山侯人,你现在已非当年的流浪少年,再也没有自由行走天涯的机会。你是大禹王之子,你要对付的除了大费,还有别的许多隐蔽的敌人。”

正文卷 第289章 黄帝的性别1

他怅然若失,就像不期而遇的成长。

没错,身为大禹王之子,再也没有浪迹天涯的权利。

自己身上,背负了太多使命。

就像和她越来越遥远的距离。

明明伸手可触,却咫尺天涯。

彼时,月色星光已经彻底黯淡,晨曦初露之前最黑暗的时光袭来,渐渐地,竟然再也无法看清楚彼此的容颜。

晨露未醒,夜露未走。

朝阳却迫不及待,一下就跳出了地平线。

整个大漠,茫茫地一片金红。

他忽然想,管他什么天下大义,江山社稷,马上跟她去一趟泰山之巅,方才是内心原初的真实渴望。

“初蕾……”

“启王子……启王子……”

有人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晨光里,是两个活泼开朗的少年,他们在驼背上狂奔,好像骑骆驼是很好玩的事情,还没经历任何风霜的脸上,就连惊讶也显得特别可爱。

云英先开口:“天啦,启王子,怎么我们刚刚离开三四天就遍地死尸?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啊,启王子,好像发生了一场大战,我们错过什么了?老天,地上都是狼少年,难道死的都是白狼国的士兵?”

“是小狼王偷袭我们吗?”

“他们一定是来抢劫黄金的……”

姐弟俩平常一定聊天惯了,配合默契,一问一答,没有任何间隙。

“天啦,我们的人马损伤严重吗?”

“地上没多少涂山将士的尸体,我们的损失不太严重吧?”

……

黄金和粮草刚一发现,涂山侯人便预料有变,毕竟,这么庞大的数量,任何势力察觉了都会起贪婪之心,所以,他当机立断,马上差遣云英姐弟前去通知夏后氏暗中派来的人马,准备随时接应。

粮草大军,其实还在后面。

也正是这一走,姐弟两才侥幸逃过一劫。

因为没有经历生死大战,他们的恐惧之情自然便不那么严重,眼珠子一转,全都落在了头戴朱冠的委蛇身上。

“天啦,这条双头蛇我在万国大会上见过……”

“双头蛇?那这位不就是小鱼凫王吗?”

委蛇双头昂起:“这二位小朋友是?”

云英姐弟的目光同时落在委蛇的双头上,看到它小孩子一般晃动两个头,张嘴讲话。

云逸指着蛇头:“哈,这条蛇居然讲话,真是太可爱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委蛇的头,却又不敢,只笑:“好可爱的双头蛇,不过,我们可不是小朋友……”

云英却看着对面的凫风初蕾,双目一眨也不眨:“小鱼凫王,你可真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其实,在万国大会上我就见过你了,只是那时候距离太遥远,我看不清楚……”

姐弟两都参加了万国大会,虽然都只在台下远远观望,但对那场大战可记忆犹新。

她肆无忌惮盯着凫风初蕾,眼神里满是好奇,一种本能对于美的欣赏和惊叹,啧啧啧地:“若非亲眼目睹,我都不敢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小鱼凫王,你真是太美了太美了……你站在这里,就连这片沙漠都变美了……”

凫风初蕾疑惑地看一眼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苦笑道:“初蕾,这两位是夏后首领的孩子,她俩是一对双胞胎姐弟……”

云英兴高采烈:“对了,小鱼凫王,我是夏侯部族的,我叫云英,我是启王子的未婚妻,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涂山侯人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讲,一时想要阻止,却又尴尬万分,因为,他没法在这时候否认云英的话,跟一个少女去分辨。

凫风初蕾却对云英的这番话并未怎样,对于云英的这个未婚妻身份,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

涂山侯人心底暗暗叫苦,可是,越是情急,越是无法开口。

云逸的目光终于从委蛇身上移开,看到凫风初蕾,立即行礼:“我叫云逸,小鱼凫王,你好,启王子的朋友便是我们的朋友,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姐姐娇憨活泼,美貌可爱。

弟弟也心无城府,天真无邪。

很显然,他俩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重大挫折。

就连昨夜的那场惨烈厮杀,也距离她们很远很远。

幸运的人,总是远离灾难。

这一刻,凫风初蕾忽然觉得自己彻底老去了。

事实上,从亲手埋葬百里行暮的那一刻起,她便觉得自己瞬间老了。

一百年的寿命和一万年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云英却好奇地上前一步:“小鱼凫王,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位女王,我真希望自己也有你那样强大的本领,唉,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大夏没有女子能做大王的……”

云逸立即紧张地看了一眼启王子:“姐,你可不能当着启王子的面胡说八道。”

她嘟嘴:“我只是说羡慕小鱼凫王嘛。”

“你羡慕人家干什么?等以后启王子当了大王,你便是王后,做王后也不错的……”

云英立即红了脸,啐了弟弟一口:“你才胡说呢……”

“我怎么胡说了?你是启王子的未婚妻,自然便是未来的王后嘛,难道有错吗?”

毕竟是少年心事,口无遮拦。

很显然,夏后氏在家里经常和姐弟谈到要扶持启王子登基的事情。

在他们眼中,估计一心便是要扶持启王子登上大夏的王位宝座。

夏后氏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差遣一对宝贝子女千里迢迢跟随启王子,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云英,便是以未来王后的身份跟在启王子身边照应的。

涂山侯人听他俩越说越离谱,不由得干咳一声,硬着头皮:“初蕾,他俩都是小孩子爱说笑。”

云英听出他声音里满是不悦之情,立即道:“启王子见谅,云逸小孩子不懂事,经常胡说八道……”

云逸也急忙赔了笑脸:“我都是胡说的,开开玩笑而已。”

涂山侯人转向凫风初蕾:“初蕾……”

她微微颔首:“我还有点事情,得先走了。你们多保重。”

话音刚落,一人一蛇,已经远去。

涂山侯人大叫着追上去:“初蕾……初蕾……”

可是,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只有半空中,飞行器一闪而过的影子,慢慢地变得很小很小,就像迎着太阳的方向,从此一去不复返。

那是向着泰山的方向。

凫风初蕾,直奔泰山而去。

姐弟俩奔上来,云英好奇地问:“天啦,那在天空飞行的是什么东西?”

“小鱼凫王怎么说走就走了?”

涂山侯人死死盯着天空的方向,没有回答。

厚普奔上来,牟羽等人也奔上来。

厚普恭敬道:“启王子,我家少主令我先协助您押送粮草。”

他点点头,还是看着泰山的方向,虽然眼前黄金满地,粮草一片,原本艰巨无比的任务变得如此容易,可是,内心深处,着实没有太多喜悦。

他不知道,千山万水,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和凫风初蕾再次相逢。

上巳节,三月初三。

正是华夏共祖黄帝老大的诞辰。

飞行器,停在泰山之巅。

春风是从夕阳晚照开始的。

朔北的风雪,大漠的黄沙,历经沧桑的满眼戈壁,一夜之间便转成了漫山遍野的绿。

就连那绿也是有层次的:鹅黄色的柳枝、淡绿色的新芽,褪尽了一个冬天的雪花之后浓墨重彩的苍松翠柏更是绿得如墨汁一般。

夕阳一览无余的照在这丰富多彩、层次分明的绿色世界上面,令人来不及欣赏这泰山之巅的美与不美,便被它神秘宏伟的气势所吸引。

许久,凫风初蕾收回目光,看着飞行器旁边的一颗古老槐树。

那是一颗需十几名壮汉才能合抱的巨大古槐。

这棵树,很可能是泰山上最大的一棵树。也是凫风初蕾在中原见过的最大的树木。

一夜春风,槐树上全是鹅黄色的嫩叶,老树新花,煞是可爱。

蛇尾轻轻扫了扫古槐树苍老的树皮,笑道:“哈罗,老伙计,你是不是这山上最大的老树?”

一阵风来,满树枝叶,轻轻摇晃。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云阳树精。

自从离开周山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古树。

就算这十几人合抱的几千年古槐,比起云阳树精,相差了何止十倍百倍?

对了,云阳精是怎么说的?

那是万万年岁月,和千千年岁月的差距。

可是,这颗古老的槐树,恰好生长在当年黄帝封禅的地方。

它当然不会无缘无故长在这里。

槐树方圆,一亩开外。

地上铺满嫩绿的新叶,有轻轻绿草,粉红野花,各种彩蝶翩然飞舞。

凫风初蕾也不知道,它们是否亲眼见证了当年封禅的盛景。

就像百里行暮所说,在很长的时间里,世界上最宏伟的山脉是不周山,再不济也有周山,为什么黄帝却偏偏选择了在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泰山作为封禅之地?

封为“祭天”,禅为“祭地”,所谓封禅,便是人间帝王向九重天的上帝禀报自己的丰功伟绩,感谢其一直罩着自己。

上帝一词,最早,便出自古老的中国。

上帝,便是全宇宙的主宰。

既然是向上帝禀报,那么,封禅之地,就该选择天下第一高山。

但是,天下比泰山高的山脉实在是太多了。

正文卷 第290章 封禅之谜1

一般的凡夫俗子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作为黄帝,怎会不知道还有许多别的名山大川呢?

芸芸众山里,黄帝为何非选择泰山不可?

也正是泰山封禅之后,天下人都以泰山为最高——这个谬误一直到现在,也没人去纠正。

这泰山封禅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种种疑团,她并不急于解开,只想静下来先好好看看这满眼的绿。

从大漠满眼的黄沙,到这蔓延的翠绿,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此生再也不要踏足沙漠。

百里行暮说得对,沙漠只是上古核大战的副产品而已,没有任何美感,带来的,只有死亡。

此时,享受着这绿色世界里的柔柔春风,暖暖夕阳,她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直到一声清脆啼叫划破耳边,她睁眼,看到火红的桑脂鸟迎着夕阳煽动翅膀远远飞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桑脂鸟。

桑脂鸟通体上下就像一团火红的云彩,煽动的翅膀如烈烈火焰,无声无息席卷而来。就连它的嘴壳子也是火红的,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丝杂色。

桑脂鸟,迎着夕阳舞动。

纵最高明的舞蹈家,也旋转不出这样曼妙的节奏。

凫风初蕾看得呆了。

委蛇的双头也跟着节奏轻轻摇摆。

渐渐地,凫风初蕾发现,桑脂鸟翅膀的旋转里,有淡金色的光圈流转,她试着挥动金杖,分明发现,光圈里的图案竟然和金杖里首位相连的八只飞鸟图案一模一样。

彼时,夕阳忽然坠落。

桑脂鸟的翅膀就像追着夕阳而去。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辉,恰好照射在古槐树的顶端。

她蓦然跳起来,金杖一扫。

古老的千年槐树,轰然中开。

是一个很深的黑洞。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便跳下去。

委蛇也跟着下去。

脚一落地,眼前的视线便明亮起来。

入门,是一盏巨大的蛟灯,千年万年无声无息地在这里完成自己的照明任务。

这里,便是世人追寻已久的黄帝陵墓。

粗一看,是魏巍的花岗岩陵墓,可凫风初蕾伸手一摸,立即发现,这并不是一般的花岗岩,而是和大禹王当时带众人去轩辕殿所见过的那种建筑材料一模一样。

百里行暮说,这种材料并不出自地球,所以,并不经受地球上风吹日晒的洗礼,千年万年,一点也不会蜕变。

再往前,便是陵墓的内部。

陵墓也不大,也没有传说中的地宫海洋,金山银海,甚至根本没有任何殉葬品,就连历代帝王最喜欢的青铜器、玉器、金银器什么的,都统统没有。

四周,空空如也,非常简朴凝重。

脚步在里面,无声无息,也没有回音。

进门正方的陵墓之外,只有一条长长的狭窄的走廊,一眼望去,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

可是,凫风初蕾惊奇的并不是这材料和轩辕殿一模一样,也不是陵墓如此简单古朴,而是陵墓正中供奉牌位的神像,居然是一个女子。

准确地说,那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尽管一眼看去,她已经不年轻了,而且也不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审美,但是,她华贵,高雅,气派无比。

神像,用了等身大小的玉器雕琢。

玉器倒是第一流的白玉,很显然出自巧手匠人,因为,玉器上面的人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眉梢眼角的笑容就像是镌刻上去一般。

更重要的是,她头上居然戴着一顶金灿灿的王冠。

冠冕,只能是王者的象征。

自黄帝时,帝王才开始佩戴冠冕。

更何况,这冠冕上有太阳的徽记,绝对是王冠。

委蛇都惊了:“黄帝陵墓,怎么会是一个女子的神像?”

凫风初蕾答不上来,她也如云里雾里。

“难道我们走错了?这里根本不是黄帝陵墓?”

她看了看金杖,又想起百里行暮说的几句话,当时,百里行暮告诉她,在阳城的轩辕殿里看到的几句话便是:桑脂鸟,三月三,夕阳西下,泰山之巅。

桑脂鸟,每三十年才会飞来一次泰山之巅。

错过了这一次,就得再等三十年。

所以,凫风初蕾才不得不舍弃黄金、粮草,先赶到泰山,然后再回金沙王城。

当然,这个秘密,她并未告诉涂山侯人。

这是黄帝一族的秘密,她认为没有必要闹得天下皆知。

可现在,她看着这尊女神像,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按照百里行暮的分析,黄帝陵墓肯定就在这里。但是,里面怎会是一个女子?

她上前一步,看到墓碑前有铭文。

仔细一读,更是惊呆了。

铭文很短,意思很明确:

黄帝主德,女主象也。帝,因生育之功谓之帝。冕时现玉女身,即帝真之相。

所谓“德”的本意,便是种植、生殖,凫风初蕾当然理解。可是,因生育之功而为“帝”又是什么意思?

再者,玉女身为帝真之相又是什么意思?

越是明明白白,她越是傻眼,委蛇也很惊奇:“难道这里是黄帝后妃的陵墓?”

她摇头,因为后妃不可能戴冠冕。

古往今来的中原神像里,她只见过娲皇头上有冠冕,也就是说,只有娲皇才是中原人公认的女王。

因为始祖神的至高无上,哪怕是男权社会,也不敢抹灭她的高位。

而中原人的其他传说里,无论是三皇五帝还是别的什么牛比人物,佩戴冠冕的全是男神,男帝。

泰山一行,凫风初蕾本是为了放松心情,顺便探探秘密,可是,泰山封禅的秘密没解开,反而发现了一个女王的陵墓,难道这是远古历史上一位不知名的女王?

她以为走错了地方,心想,不能惊扰了这远古的女王,正要退出去,委蛇却伸长了脖子,大叫:“少主,你看……”

前面,居然是一大片鲜艳无比的壁画。

她急忙走过去。

陵道很长,四周都点着蛟灯。

灯碗里没有一滴油,却千年万年永不熄灭。

石壁很长,很光滑,两岸都是浓墨重彩的壁画,保存完好,就连色彩都鲜艳如初。

别的壁画也就罢了,当她看到居中最大的一副壁画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壁画上,正是黄帝升天的场景。

民间传说中,黄帝统一全球后,四海安宁,某一天,上帝忽然派来了一条巨大的金龙,金龙在天空开口说:黄帝你功劳很大,所以上帝派我来接你升天去享福。然后,黄帝就骑在龙背上走了。其他大臣见状,也纷纷追上去,抓住龙的枝干,因为人数太多,许多抓不稳枝干的小臣便纷纷掉下来。

传说中,黄帝带了72人一起升天。

凫风初蕾数了数,壁画上果然是72人,而地上,还躺着一大堆人。

可是,壁画上描绘的“飞龙”,并不是一条龙,而是一艘龙行的飞船。

凫风初蕾去过周山的武器库,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维马纳,一看,就明白,这一定就是超光速维马纳。

要知道,黄帝升天,去的可是九重天联盟或者太阳,不用超光速飞行器是根本不可能达到的。

忽然想起百里行暮所说,黄帝有几十个儿子,几百个孙子,还有许多宠信的大臣,能随他升天的,自然是他心目中最重要者。

正因为他最青睐的几个儿子都升天了,才轮到孙子颛顼坐了中央天帝的宝座。

她在壁画中仔细寻找,果然没有找到父王的影子。

就连地上坠落者,也没有父王的影子。

可见,黄帝升天的那一刻,父王根本就不在他身边,甚至当时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既是黄帝升天的壁画,这陵墓当是黄帝陵无疑。

但是,最大的疑问来了。

壁画上的黄帝已经坐在了飞行器里,只隐隐露出侧面,看不到全脸,可是,其头上的冠冕却一览无余,居然跟外面那个女神头上的冠冕一模一样。

尤其是侧翼的金色太阳徽记,显露无余。

委蛇也看到了,大叫:“天啦,难道黄帝居然是个女子?”

凫风初蕾也骇然张大嘴巴。

纵然她是四面神的后裔,黄帝的嫡系,也不敢置信。

黄帝的共祖地位早已确信无疑,千万年的传说里,一直是个雄才大略的男人,怎会忽然变成了女人?

而且,黄帝有几个老婆,几个儿女,可都被记载得清清楚楚。

要是女人,怎能娶妻生子?

再说,百里行暮可是和黄帝同时代人,也认识黄帝,如果黄帝真是一个女人,他怎会不知道?

她记得百里行暮每每提起黄帝,总是“黄帝老儿”“黄帝小儿”……这怎么会是女子?

一种直觉告诉自己,要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就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而泰山封禅的秘密也一定与此有关。

可是,偏偏所有壁画里,居然没有任何提到泰山封禅的场景。

她不甘心,一直走下去。

只见前方灯盏连绵,也不知道这条石壁究竟有多长多远。

石壁上,全是五彩壁画。

巧手匠人,栩栩如生,所有动物植物,甚至彼时代的人类,活灵活现,语笑嫣然,竟如要从石壁上走下来一般。

她行走天涯,并非没有见过石壁刻画。

可是,如此逼真的壁画真是闻所未闻。

正文卷 第291章 封禅之谜2

那是九州风土人情,从阳城风光,到塞外大漠,从南方森林,到北方冰雪……整个华夏风物,如在眼前。

慢慢地,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壁画上的动物、人类,都是真人大小,画手高明得就像是直接把这些人和物贴上去似的。

当她站在一棵芙蓉花树之下,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那是一棵一米多高的花树,枝繁叶茂,正是开花季节,繁花满枝,一片灿红,在蜀中,这种高度的芙蓉树随处可见。

可是,这里为何居然有芙蓉树?

再往前,这样的芙蓉树还很多,树下,有窈窕女子,跳跃小孩,服饰神情,皆蜀中人类。

她惊奇极了,这长长的芙蓉大道,竟然与金沙王城通往华阳的花道一模一样。

停下脚步细看,石壁森森,不知道这条墓道到底有多长多深。

她心里一动,金沙的芙蓉花道连绵几十里,难道这条墓道的壁画也能绵延几十里?那样,岂不是要横贯泰山?

委蛇也连连惊叹:“难道这陵墓是老鱼凫王为黄帝修建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漫长的芙蓉花道?”

颛顼大帝为黄帝修建陵墓是完全说得过去的,毕竟,是他这个孙子继承了黄帝的地位。

要不然,如何解释这墓道里九州风物,独独芙蓉花道最长?

毕竟,颛顼大帝在古蜀出生长大,重生后又在古蜀做了一万年的鱼凫王。

可是,这么长的壁画,还是一直看不到任何泰山封禅的场景。

难道,这里不是泰山封禅之地?

那陵墓正中的女王像又是谁?

凫风初蕾又想到一个问题:按照百里行暮的说法,父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男权主义者,登基伊始,一直打压女性,要是他是这个陵墓的建造者,怎会弄一个女性神像树立在陵墓正门口?

而且,走了这么长的路,神像只有那一座,再无其他。

没道理黄帝的神像反而被藏在看不见的深处?

正要继续往前,忽然听得细微的声音。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她蓦然转身,看着来时路,急掠回去。

自从元气大增之后,听觉也极其灵敏,纵飞花落叶,也隐隐可闻,何况是那么明显的脚步声。

这陵墓里,居然还有别人。

很显然,是趁自己没注意混进来的。

来人,深入不久,不过才越过陵墓门口十几丈远。

凫风初蕾循着声音的来源停下脚步,看到这里居然有早前没注意到的分支路。

左右分支,并无灯盏,一团漆黑。

她和委蛇对视一眼,一左一右便追了出去。

黑暗中,一个人影被重重扑倒在地。

她大喝一声:“你乃何人?为何擅闯此地?”

对面,却传来气急败坏的呐喊:“父亲、父亲……”

居然是有熊女的声音。

她急忙撤了金杖,果然,一个彪形大汉一跃而起,怒声道:“你是何人?你又为何胆敢擅闯黄帝陵墓?”

不是有熊氏还有谁?

“有熊首领,是我!”

有熊氏大惊:“你是小鱼凫王?”

有熊女也大叫:“小鱼凫王,你们也来了?”

凫风初蕾不若他们的惊诧,可有熊氏却满脸惊异:“你也知道那个谜底?”

“什么秘密?”

“桑脂鸟,三月三,夕阳西下,泰山之巅?”

她坦然:“我早就知道了。”

有熊氏定定地:“这是有熊氏一族几千年来只传嫡长子的秘密,我一直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

他也顾不得追问,急忙道:“小鱼凫王在里面可有什么发现?”

凫风初蕾摇摇头:“除了长长的壁画,里面什么都没有。”

有熊氏分明满眼疑惑,凫风初蕾道:“我还有很多地方没看完,有熊首领,你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

此话正合有熊氏心意,他立即点头,率先走在前面。

沿途的壁画,凫风初蕾早已见过,有熊氏父女兴趣显然不大,直到走到黄帝升天时的壁画面前,有熊氏才停下。

他惊异地看着这一组壁画,看了许久,才低声道:“金龙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不是金龙,这是超光速飞行器!”

他抬起头看着凫风初蕾:“什么是超光速飞行器?”

凫风初蕾无法解释,只道:“这种飞行器才能带黄帝他们回到天上。”

有熊氏似懂非懂,又问:“是不是回到天上,黄帝他们所有人便长生不老了?”

“也许吧。”

有熊氏面露喜色:“要是我们上去后,是不是也能长生不老?”

凫风初蕾一怔,“莫非有熊首领也想长生不老?”

有熊氏立即摇头:“不不不,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好像对这问题很忌讳,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前,凫风初蕾自然也没继续问下去。

前面还是壁画,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新奇的地方,但是,空气却越来越稀薄,有好几次,有熊女已经呼吸不上来,有熊氏便道:“我们出去吧。”

凫风初蕾本想继续走下去,可是,见有熊氏死死盯着自己,很显然,自己不出去,他也不会出去。

再看有熊女,已经面色青紫。

她点点头,只好返身出去。

众人很快退到了陵墓正中。

巨大的蛟灯下面,亮如白昼。

也映衬得白玉雕琢的女王神像更加清晰。

凫风初蕾察觉那女王的笑容,竟如活的。

她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但是,神像的手冷冰冰的,千真万确是雕刻而已。

有熊氏父女也看着神像。

她缓缓地:“有熊首领知道这位女王是谁吗?”

有熊氏摇摇头,好像对这尊女王像毫无兴趣。

他只是连声催促:“我们出去说吧。”

也不等凫风初蕾回答,他带头就走。

凫风初蕾本有百般疑问,可见他的神情很是古怪,就像再也不愿意在这陵墓里多呆片刻似的。

再看有熊氏,只见他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飞奔,很快便跑了出去。

有熊女也气喘吁吁跟在身后,一边跑一边道:“父亲,慢一点吧,等等我……”

可是,有熊氏根本没有回答。

凫风初蕾和委蛇急追出去。

桑脂鸟的鸣叫掠过天际,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月风清,古槐树彻底封闭,哪里还能寻到丝毫陵墓入口的影子?

月色下,有熊氏的喘息十分粗重,显是心情非常紧张,又失落:“桑脂鸟飞走了……唉,在我的有生之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进去了……”

有熊氏,已近花甲之年。。

三十年后,他已经是八九十岁的老者。

能不能重返泰山之巅,真的不好说了。

可是,有熊氏的目光很快落在那艘太阳能小飞行器上面,十分惊异。

“小鱼凫王,这是什么?”

“百里大人送我的飞行器。”

“飞行器?”

“对。利用太阳能,一天可以飞行几千公里。”

“几千公里?岂不是胜过世界上一切的千里马?”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对。什么样的千里马都比不上飞行器。”

有熊女的声音十分艳羡,比对陵墓的兴趣更大:“小鱼凫王有了这飞行器,岂不是天南海北,想去就去?”

“也算是吧。”

有熊氏却心事重重,他对飞行器的兴趣并不太大。

他只是不安地看着那颗老槐树,思绪完全被拉回了古老的陵墓。

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凫风初蕾手里的金杖。

他并非第一次看到金杖,以前,只以为是普通的王杖而已,此时,却觉得这王杖真真是非同小可。

他忽然道:“小鱼凫王,我有个不情之请……能把你的王杖给我看看吗?”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便把王杖递过去。

她如此爽快,他反而一愣。

但还是接过,仔仔细细地反复打量,只见王杖上面,有首尾相连的八只飞鸟,都是沿着逆时针方向,初一看,平淡无奇,可多看两眼,才发现那八只飞鸟带动了淡淡的云雾,竟活灵活现如展翅飞翔,隐隐地,仿佛都有着鲜活的生命。

他看了许久,慢慢地把王杖递回去。

现在,已是月上中天。

不知不觉,已经在陵墓里呆了快两个时辰了。

他喃喃自语:“桑脂鸟,三月三,夕阳西下,泰山之巅。小鱼凫王,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凫风初蕾十分平静:“百里行暮告诉我,每当桑脂鸟在夕阳晚照时飞到古槐树边,通往黄帝陵墓的门便会打开。当然,这样的机会,三十年只有一次,而且必须是三月初三这天……”

他惊问:“他怎么知道?”

“阳城有个轩辕殿,轩辕殿里有一间神秘的屋子,百里行暮曾经进去,看到了一行字……”

“一行字?就是这个?”

凫风初蕾点点头。

有熊氏的声音更是惊恐:“这本是我们有熊一族最大的秘密,百里行暮可是我们有熊一族的大敌。他既然知道了,会不会来探索我们的秘密?要是他出手,我们岂能抵挡?百里大人现在哪里?他为何没有和小鱼凫王一起来?”

凫风初蕾十分平静:“有熊首领放心,他永远也不会来探究这个秘密。”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有熊氏重复了两遍,茫然睁大眼睛:“他怎会死?他根本不会死……”

正文卷 第292章 封禅之谜3

凫风初蕾没有做声。

“百里大人真的死了?”

“是我亲手将他埋葬!”

有熊氏父女都惊呆了。

但是,凫风初蕾没有讲述他的死因,因为,要讲这个话题,就实在是太长了。

有熊氏看出她不愿意多说,也只好不问,只叹道:“真没想到,百里大人竟然也死了。很可能,上古大神一个也不留存人间了……”

上峨眉月,就像半空中悬挂的一把明晃晃的镰刀。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凫风初蕾手上的金杖上面。

金杖在月色下,飞鸟隐隐,好像随时要展翅飞起来似的。

渐渐地,他眼里的艳羡之色更加深浓——真的是艳羡,好像看着世间第一流的宝物。

可是,这天下,唯有小鱼凫王一人才能拥有这至高无上的宝物。

凫风初蕾也注意到他对王杖超级浓厚的兴趣,于是,她也看了看手中的权杖。

“三十年前的今天,我也来了泰山之巅,可是,没有能够进入……”

凫风初蕾有点意外:“为什么?”

“当时,我以为是那天没有夕阳的缘故,但现在,我才发现,可能是没有金杖的缘故……”

凫风初蕾不由得拿起金杖:“有熊首领的意思是?”

“这个秘密,有熊氏代代相传,有很严格的家规,必须是上一代大家长临终前,才能把秘密传给嫡长子。我的父亲弥留之际把这个家族秘密传给我。他说,他也去过一次泰山之巅,但是,却什么都没发现,也没看到什么陵墓,更没发现封禅的秘密。据他所知,其他祖辈也每过三十年必去一次,但从来没有人进入过任何密室。久而久之,他们一直以为那句口诀只是传说……”

到了他这一辈,他也以为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但是,还是遵守家规,三十年期约一到,便去泰山之巅走一走,原本没有打算真的发现什么,不过是完成祖上的命令而已。

却不料,此行真的进入了一个密室。

他死死盯着那支金杖:“这一次,要不是小鱼凫王,我想,我们也进不去。”

“你的意思是,这金杖才是开启这道密室的钥匙?”

他点点头:“我的祖上不可能每一个三十年来这里都没有夕阳。所以,只能说,他们没有开启的钥匙……”

“可是,有熊首领你也看到了,陵墓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实不相瞒,直到现在,我也没发现秘密是什么……”

按理说,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保密,里面肯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除了那一尊玉石雕刻的女王像,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而那连绵起伏的壁画,好像也不值得保密。

有熊氏也摇头,显得很沮丧。

凫风初蕾道:“有熊首领注意到没有?这陵墓很有点诡异,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按理说,在泰山封禅之地,绝不可能是黄帝的陵墓,偏偏这里就只有一个陵墓……”

有熊首领一声不吭。

有熊女却跳起来:“对!一定是找错了地点。父亲,我们肯定是走错了……封禅的地址可能不在这里……”

有熊氏本来很是不安,听得女儿这话,也立即道:“没错,我们一定是走错了,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走,我们赶紧去别的地方找一找,泰山这么大,黄帝封禅也不见得一定要在泰山之巅……”

他没说下去。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说辞太过虚伪。

符合口诀,又必须金杖开启。

不是封禅之地或者黄帝陵墓还能是什么?

可是,为何什么秘密都解不开?

以凫风初蕾现在的目光来看,陵墓石门那种特殊材料,别说一般的盗墓贼,纵然是出动热兵器也不见得能炸开。

她忽然很后悔,当时真不该跟有熊氏跑出来,毕竟,自己才进去不久,根本还没发现关键的秘密。

有熊氏说走就走,凫风初蕾却道:“有熊首领且慢!”

有熊氏头也不回:“泰山这么大,要寻找还需要很多时间,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凫风初蕾忍无可忍:“有熊首领真认为是走错了地点?”

有熊氏停下脚步,神情已经变得很平静,他反问:“里面的情况,想必小鱼凫王也已经看到了,根本不可能是黄帝的陵墓。”

“何以见得?”

有熊氏缓缓地:“这个问题,我想,小鱼凫王自己心里也有数……”

有熊女却按捺不住:“黄帝不可能是个女子,这一定不是黄帝之陵……”

果然!

有熊氏父女也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他们也发现黄帝是个女王了!

凫风初蕾还是疑窦丛生:“有熊首领,在你们的家族里,还保留着黄帝的画像吗?”

有黄帝画像,对照一下便知真假。

有熊氏抬起头,死死盯着陵墓的方向,竟不回答这个问题。

有熊女却不安地看了父亲一眼,紧紧闭着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说错了什么。

凫风初蕾更是吃惊,却也不再追问下去。

他重重叹息:“真没想到,我们家族守护千年万年的秘密,竟然会就此中断。”

委蛇忍无可忍:“有熊首领,你们家里到底有没有黄帝大人的画像?”

有熊氏对这个问题还是避而不答。

凫风初蕾更加狐疑,还是说下去:“按照壁画上描述,黄帝一行一定是乘坐超光速飞行器返回了太阳或者九重星联盟,这就是所谓的鼎湖升天。唯一令人惊异的是,为何黄帝头上的冠冕和陵墓正门女子头上的冠冕一模一样?而且,封禅之地怎会成为陵墓之地?”

有熊女心直口快:“没错,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黄帝……”

有熊氏却立即打断女儿的话:“那女子可能是黄帝的元妃,也就是人们熟知的蜀中女子西陵氏,后人也称她为螺祖……”

螺祖,凫风初蕾当然清楚得很。

蜀锦名动天下,丝绸精美无比,都因起源于这位螺祖。

而且,颛顼大帝的父亲昌意,便是这位螺祖的亲生儿子。

螺祖大人,便是凫风初蕾的曾祖母。

如果真是颛顼大帝主持修建了这个陵墓,把自己的亲祖母摆在最显赫的位置也无可厚非。毕竟,绝大多数孙子和奶奶的关系都十分亲密。

凫风初蕾仔细回忆那女王像,难道真是自己的祖奶奶螺祖?

可是,她却笑着摇头:“有熊首领此言差矣,螺祖纵然是黄帝元妃,也没可能佩戴黄帝的冠冕,难道她想篡位?再说,就算她和黄帝亲密无间,随时拿了黄帝的冠冕戴着玩,可后人修建陵墓时,也不可能把这冠冕安在她的头上……”

她补充:“你该知道,我父王是男尊女卑的鼻祖,他没可能擅自拔高螺祖的地位……”

有熊氏不以为然:“男尊女卑只是为了打压共工一族,颛顼大帝不见得会轻视自己的祖母!否则,他怎会把王位传给你小鱼凫王?”

凫风初蕾竟然无法反驳。

事实上,如果不是知道父王以前就是颛顼大帝,她也不敢相信父王便是重男轻女的鼻祖。

须知,老鱼凫王在古蜀国可从来不曾推行过任何男尊女卑的法律或者风俗。

有熊女想接话,可一看父亲的脸色,又不敢。

有熊氏缓缓地:“这千真万确不是黄帝的陵墓!小鱼凫王可能忘记了最关键的一点:泰山是封禅之地,而不是黄帝衣冠冢的埋葬之地……”

凫风初蕾一怔,果然大有道理。

黄帝升天,肉身没有留在地球,后人埋葬的只是他的衣冠冢而已。

在封禅之地,当然不会修建陵墓。

而且,大家都知道,黄帝的衣冠冢,自然是在黄帝的原生之地。

有熊氏见她面色缓解,笑道:“小鱼凫王放心吧,黄帝怎么也不可能是女子之身……”

然后,也不等凫风初蕾回答,只是看着下山的方向,“既然是螺祖的陵墓,那我们这次也不算是白跑一趟了。好歹这个秘密还是解开了。好了,小鱼凫王,我们还有别的事情,急于赶回去,就先走一步了。”

他明明之前才说要重新去找封禅之地,现在又说有事情要赶回家。

就像一个人,明明滴酒不沾,却说自己醉了。

但是,当前,也的确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借口了。

凫风初蕾知他一定是有秘密不想被自己发现,当然也就不勉强,笑道:“既是如此,你们就先走吧。”

有熊氏父女走了几步,有熊氏又回头,不安地看着凫风初蕾:“小鱼凫王还不走?”

她点点头,和颜悦色:“我累了,想在这里歇一歇。再说,下一次再来泰山,就得三十年之后了,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再来了。反正今晚也没事,我就在这里多呆一呆。”

有熊氏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又犹豫不决,生生吞了回去,转身就走。

有熊女也盯着凫风初蕾,看她的神情分明是渴望留下来,可又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只好小跑步追了上去。

直到父女二人彻底走远,委蛇才低声道:“这个有熊首领,一定有古怪。他一定是在陵墓里发现了什么怪事,可又不想让我们知道……按理说,有熊首领也算是个耿直汉子,可他这么藏着掖着是什么意思?”

正文卷 第293章 封禅之谜4

可是,凫风初蕾无心探究有熊氏的古怪表现。

再大的怪事,也比不上陵墓之前的那个神秘女子。

常识告诉她,这女王绝不会是螺祖。

而且,封禅之地,也不可能是陵墓之地。

但是,偏偏这里就有一座陵墓,而且需要金杖才能开启。

她想起墓碑前的铭文,反反复复琢磨:帝,因生育之功谓之帝!

因生育之功谓之帝!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帝是女人?

还是因为生育才能为帝?

在远古时代,生育是第一等的大事,第一等的神秘,所以很长时间,女性为尊。母系社会曾经长达几百万年甚至几亿年,但彻底的父系社会,才不过短短几千年而已。

帝,在远古难道是专指女性?

还是说黄帝生殖能力特别强,生育了许多许多儿子,功劳大,所以为帝?

心里忽然一动。

百里行暮曾说,炎帝是第一代半神人,所以,自己孕育了一个孩子,也就是他红发共工。而大禹王也没有母亲,是他的半神人父亲大鲧取用自身基因生下来的——男人生孩子,根本不是什么笑话,而是完全存在的事实。

来自外星球的半神人,完全可以做到无性繁殖。

黄帝既然来自太阳,也该是半神人,自身生育孩子也不稀奇。

忽又想起传说: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以前,凫风初蕾一直以为这个“生”,是男人和妻子生,就像现代的人,问一个男人“你生孩子了吗?”那可以肯定是问他老婆生了没有——毕竟,孩子来自于父精母血,本来就有男人的一半,说男人生也无不可。

可是,问题来了——

炎帝、大鲧都是男人之身生子,但是,从未有人更改他们的性别——他们就是男人。

而且,无论是传说还是历史,他俩都没有老婆。

历史记载得清清楚楚:大鲧是剖腹,从自己肚子里取出大禹王这个儿子的。

可黄帝是有老婆的,而且老婆很多。他的每一个儿子,出自哪一位妻子的肚子,也都写得清清楚楚。

更关键的是,百里行暮说,半神人的基因,只能生育一子,所以,炎帝和大鲧都只有一个孩子。没道理黄帝取用自身基因无性繁殖能生育几十个儿子?

黄帝是男子,绝无疑惑。

可是,为什么陵墓里那个古怪的女王佩戴了本该属于黄帝的冠冕?

而且,坐在超音速飞行器上的那个人,也分明是那个女王。

委蛇突发奇想:“会不会是黄帝在即将升天之前,被这个女王篡位了?”

凫风初蕾张大嘴巴。

委蛇自己都连连摇头:“这不太可能……那时候,没人能篡夺黄帝老大的位……”

凫风初蕾真是越想越糊涂。

要是百里行暮在身边,他总会知道一些,可是,她习惯性地转眼,叫一声“百里大人”,身边却空空如也,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下山的路上,有熊氏几乎在飞奔。

有熊女纵力大如牛,也跑得气喘吁吁才能勉强追上。

直到跑下山脚,她跑不动了,大喊:“父亲,等等我……等等我……”

有熊氏终于慢慢停下脚步。

她追上去,累得一塌糊涂:“父亲,我跑不动了……”

有熊氏却抬头,看着来时的方向——从山脚仰望泰山之巅,月色下,这魏巍的大山神秘而宁静。

有熊氏心神不宁:“小鱼凫王该不会又进陵墓里去了吧?”

“不是说桑脂鸟一飞走,就再也进不去了吗?”

“可是,她有钥匙。”

“不是说,必须在夕阳西下,桑脂鸟飞来之时吗?这些条件都不符合了,她怎么进得去?”

有熊氏略略心安,却还是疑虑重重,自言自语道:“我本以为来了这里会解开秘密,没想到,反而更加迷惑。难道我们的祖先几百人,都是因此而失踪的?可是,为什么偏偏失踪在了金沙王城?”

有熊女低声道:“父亲,我们何不趁此机会,跟小鱼凫王一起去金沙王城看看?有她在,许多疑惑比我们自己乱猜岂不要好得多?”

有熊氏还是心有余悸:“我们就算要去金沙王城,也不能被她发现。”

有熊女惊道:“为什么?小鱼凫王不也是黄帝的后裔吗?而且,看样子,她也不是一个坏人吧?”

半晌,有熊氏才缓缓地:“好与坏,只是相对的,看利益吧。如果不利于小鱼凫王,她肯定就不会帮我们。不但不会帮我们,反而会阻挠我们。我们又何必冒这个险?”

有熊女惊道:“这个秘密真的会危及小鱼凫王?”

好一会儿,有熊氏才低声道:“颛顼大帝如此苦心孤诣要隐藏的秘密,当然正是为了不危及他的后人。走着瞧吧,小鱼凫王本领那么大,也许,她能逢凶化吉也未为可知。”

飞行器,一路往西南而去。

一路往前,泰山之巅层次丰富的深绿浅绿,逐渐消失。

大夏的地界,天空灰蒙蒙的,半空中全是各种带着腥味的悬浮物,风一吹,每家人的房前屋后,锅里碗里,全是一层厚厚的灰土。

四月中旬,天气已经很热,苍蝇嗡嗡地成群结队肆虐。有时候,一大群飞过,连半空都被苍蝇熏黑了。

牛羊马以及其他动物大多饿死渴死,可是,这些恶心到极点的低等生物,却加速繁殖,大有要称霸世界的苗头。

沿途,是枯死的树木。

绿草更是踪影全无。

就连春天,也不能让它们复生。

许多地面干裂出一道一道的口子。

已经整整一年半,滴雨不下了。

沿途真是饿殍遍野,盗贼横行,可阴阳师们却信誓旦旦:这场大旱,还要持续五六年。

那是七年大旱。

一年多已经饿死人了,七年,岂不是要死绝?

大费王也已经明确诏令天下,严令各地开仓赈粮。

可是,这是庄稼绝收的第二年。

地主家里也没余粮,除了保证豪门大户、高官贵族们的生存,哪有多余的分给老百姓?

无论大费王下了多少道命令都无济于事,灾民们还是一粒米儿都见不到。

开裂的大地,人畜饮水都已经艰难,想要生长庄稼更是不可能。

可以预计,今年又是彻底绝收。

连续三年绝收,天下人十之八九都会被饿死。

无计可施的流民,只好集结往阳城出发。大家都认为,天子脚下,总有办法可想。

可是,阳城毕竟太远了。

他们往往距离阳城千里之遥或者几百里,就彻底倒下去了。

他们死之前,已经瘦骨嶙峋,身上再无二两好肉。

干瘪瘪的两脚羊,连出售都没可能。

委蛇连声哀叹:“好惨,好惨,竟不知大夏会遭遇这样的大旱之年。”

再抬头看看天空,四月中旬却如六月盛夏,一点云彩的迹象都没有,要下雨,难如登天。

凫风初蕾也长叹一声,只让飞行器加速,三天之后,已经彻底离开了大夏的地界。

飞行器,在空中盘旋。

云海白雾,袅袅如仙境一般。

飞行器盘旋许久,慢慢地停在周山半腰。

古老的仪表盘开始乱转,发动机已经有了轻微故障,凫风初蕾明白,这古老的飞行器最多勉力支撑自己回到金沙王城。

此后再想来周山,真是千难万难。

毕竟,十万八千里的路途,光靠委蛇或者快马,是根本不现实的。

凫风初蕾双足落地。

才离开周山不到几个月,竟有恍如隔世,故地重游的感觉。

万年老树,枝繁叶茂。

凫风初蕾站在树下,抬起头,喊一声“云阳”。

云阳树精板着脸,冷冷地:“小姑娘,你又回来干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我想跟百里大人做个告别。”

“他都埋葬那么久了,你有什么好告别的?”

“我这一去,也许很久都没法再来周山了。”

“不来更好,免得惹我心烦……”

云阳树精苍老的声音就像赌气的小孩子一般:“除非你这一次听我话,再也不离开了,否则,我就不让你走到三桑树下了。”

枝条横陈,千条万条,丝毫也没有让路的意思。

凫风初蕾和颜悦色:“云阳,让路吧,你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惦念死去的人,不如珍惜活着的人。”

“谁是活着的人?”

“我!”

云阳树精,又露出他玉树临风的一张俊脸。

凫风初蕾哑然失笑,还是缓缓地:“我再看百里大人一眼,今后就不管他了。”

“为什么?小姑娘,你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绝情?”

“他先弃我而去,绝情的是他,所以,我以后也不搭理他了。”

云阳树精哈哈大笑:“好吧,我就让你再去看他最后一眼。”

金色三桑,没有任何改变。

巨大的坟包却长满青草。

凫风初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委蛇却行大礼:“百里大人,我们又来看你了。你还好吗?对了,我们去了泰山之巅,居然发现黄帝的陵墓是一位女王的神像,百里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它拿出一堆瓜果,菜蔬,一一摆放在坟前,絮絮叨叨:“按照中原人的风俗,每次来看你,我们都应该奉上供品,可是,一路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还请百里大人将就着用吧……唉……”

正文卷 第294章 封禅之谜5

事实上,那些供品,全是它一路精挑细选,认真准备。

甚至,还有一束鲜艳的野花。

只是,没有人知道,地下的亡灵是否真的能享受到这些供奉?

他们又是否还有品尝的能力?

微风吹过,三桑的叶子发出丝竹管弦一般的悦耳之声。

凫风初蕾一直沉默。

许久许久,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玉瓶。

“初蕾,只要你拿着玉瓶对着天空呼喊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拿着玉瓶,对着天空,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

剧烈的爆炸声,并未响起。

百里行暮的脸当然也没有出现。

只有群山深处,一阵阵回荡着她的呼喊,反反复复重复着那个名字:“百里行暮……”

小玉瓶,已经死了。

那是百里行暮能量之所维系,他一死,小玉瓶的能量自然随之消散。

凫风初蕾随手把小玉瓶抛出,自言自语道:“既是死物,要你何用?百里行暮,你送的任何东西我都还给你。好吧,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以后,无论你在黄泉下多么寂寞,多么孤独,我也不会再来看你了。从此以后,我将回到金沙王城,过我挥金如土的生活,徒留你在这里悲惨地呆上万万年……”

她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委蛇急忙跟上。

已是夕阳西下。

千万根柔枝就像千万只温柔的大手。

这一次,云阳树精的脸色好多了,声音也温柔多了:“哈罗,小姑娘,天都快黑了,今晚就别走了吧,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她真的停下脚步。

“哈哈,小姑娘,你可真好。”

她看到云阳树精俊秀的脸,在树干中间浮现。

她伸出手去,好奇地摸摸他长长的睫毛,然后,落在他粉红的嘴唇上——呵,所谓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姑娘,快放手……”

她稀奇地皱眉:“为什么?”

“快别这么摸我,人类的手带着魔力,这样抚摸我,让我感觉很……很……对了,是很痒……快拿开你的小手……痒死我了……”

凫风初蕾偏不移开手,反而咯咯笑起来,两只手都贴在他的脸上,唇上,“云阳,你每次都为难我,这次,我也不让你好过……”

云阳树精痒得哈哈大笑,显是十分难受,可是,却并不继续呵斥凫风初蕾,直到她自己笑累了,主动移开双手,后退几步,双手蒙住了眼睛。

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涌出来。

他惊奇极了:“嗨,小姑娘,你干嘛哭泣?我又没有骂你……要不,你继续玩耍……我保证……真的,我保证不再喊痒死了……来,我让你再摸我的眼睛……摸嘴巴也成……”

她颓然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

眼泪,已经流淌满脸。

冷冷的风,吹打着树叶,缓缓地落了她一头一脸。

可是,再冷的风,也比不上心的冷却。

树精的脸往下,再往下,直到她的头顶才慢慢停下,充满怜悯地看着她。

“云阳……你告诉我,他沉睡地下,心可宁静?”

树精小心翼翼:“长眠之人,再也没有心的跳动,我已经无法感知他的存在。因为,他们已经慢慢被氧化、分解,成为空气中最小的尘埃,百里大人,他就像消失的黑夜,永远不可再来……”

凫风初蕾紧紧蒙住脸,泪水无可抑制地翻涌而出。

“以后,我再也不会来周山了……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多么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到过周山。

那样,就不会跟他相逢,不会跟他相识,更不会跟他相爱。

树精长叹一声:“小姑娘,你到底爱他什么?”

她回答不上来。

“人类的情感真是奇怪。她们总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要死要活,尤其,因为爱情,更是纠缠不清。可是,小姑娘,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爱他?相貌?地位?本领?或者别的东西?他难道不曾经是你的仇人吗?你怎能爱上一个敌人?”

树精茫然不解:“就像我们树木,表面上看来没什么敌人,对吧?可是,我们的敌人可多了,伐木工、各种害虫,甚至一些猛兽,这些都是我们的敌人。但是,我们对敌人从来都是害怕恐惧和仇恨,怎么可能爱上一个敌人呢?就像伐木工,我们只要一看到,就恨不得处死他,怎会爱上他呢……”

凫风初蕾还是双手蒙着脸,一动不动。

他不懂!

他一个树精,他懂得什么呢?

他就算是修炼成了人形,他也什么都不懂啊!

可他却试图安慰她:“嗨,小姑娘,你真要舍不得百里大人,你也可以留在这里……真的,你们人类不是有一句俗话吗?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你天天在这里陪着他,也可以陪着我,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跳起来。

树精吓一跳:“喂,小姑娘,你要干什么?”

她大叫:“我的玉瓶……我的玉瓶……”

那是百里行暮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她居然把它给扔掉了。

她冲到三桑树下面,可是,地上空空如也,已经死去的小玉瓶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光芒,再想找到,谈何容易?

从三桑树下,到坟包周围,再到草丛深处,她几乎翻遍了方圆的每一寸土地,可是,那只小玉瓶真的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就连委蛇也帮着寻找,蛇尾几乎席卷了每一寸土地,可是,哪里还有小玉瓶的踪影?

黑夜早已降临,月色如此黯淡。

凫风初蕾呆呆地坐在三桑树下,但觉浑身彻底失去了力气。

就连这点最后的纪念物,居然也一去无影踪了。

委蛇垂头丧气地蹲在她旁边,也不敢安慰她。

它怕自己一开口,她先崩溃了。

可是,它不得不开口:“少主……”

她再次跳起来。

委蛇眼睁睁地看着她冲到巨大的坟包面前,双手死命地拉扯青草、落叶,挖掘已经逐渐坚硬的泥土,碎石……

它惊呆了:“少主……少主……你这是干什么?”

她厉声道:“我要看看百里行暮到底死没有死,我看看他到底腐烂没有……委蛇,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看到他,就是这样,他在坟墓里躺了一万年也没有死,也许,这一次,他也没死……他一定是装死,真的……你不信,你等我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少主……少主……”

委蛇几乎快哭出来了。

这怎么一样?

上次,是刚刚经过,坟包便轰然中开。

这一次,坟墓可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就连它这条蛇,也知道里面全是死亡之气——而且,亲手埋葬,怎能有假?

可是,凫风初蕾却一意孤行,双手胡乱挖掘,胡乱扒拉,很快,地上便多了一堆青草、草皮、各种的枯枝败叶。

可能是这周山之上的泥土特别坚固,生长的青草又将他们彻底固定,她纵然力气不小,一时三刻,哪里能将那么巨大的坟包扒拉开?

十指,很快鲜血淋漓。

委蛇扑上去,蛇尾缠住她,“少主……少主……你醒醒吧……醒醒吧……怎能这样惊扰百里大人?你不要这样啊……”

她猛地跌坐在地,瞪大眼睛。

鲜血,从十指上滴滴落下。

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她只是不甘心地四处打量,四处寻找:“是谁偷走了我的玉瓶?是谁?是谁?百里行暮,你连这一点小小的信物也不再留给我了吗?”

忽然一拳砸下去,一颗小树应声碎裂。

“百里行暮,你给我听着,无论你死没死,烂没烂,以后我都不再来看你了……真的,我发誓再也不来看你了……百里行暮,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

一阵风来,云阳树精听得远远的半山腰随风出来隐隐的哭泣,好像一个人压抑了自己满腹的痛苦和心事,肝肠寸断。

随即,那隐隐的恸哭转为了惨烈的哀嚎:“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知道吗……我恨死你了……”

声声泣血。

一棵树,都被感染了悲哀。

他哀叹不已:“可怜的人类,难道不知道眼泪是最伤心伤肺的武器吗?一个人若是伤了心,便老得快!何苦呢!何苦呢!与其惦记一个让自己哭泣的男人,何不另外寻找一个让自己欢笑的男人?”

过了巍巍秦岭,汶山、岷山渐次映入眼帘。

满眼的绿,重新复苏。

巨大的干旱,到此为止。

凫风初蕾心底却并无半点喜悦,还是忧心忡忡,她不知道金沙王城的洪水到底有没有褪干净。

近乡情怯。

越是靠近,越是忐忑。

直到飞行器盘旋在金沙王城上空。

她只看一眼,便惊呆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不是绿——而是红,热烈如火,层次分明的各种红——粉红、玫红、朱红……不一而足的红色,热烈得就像是三月姑娘脸上的胭脂。

竟然是连绵起伏的芙蓉花,在暖春里,开得争奇斗艳,香飘十里。

然后,才是高大的刺桐树。

经历了一个寒冬的洗礼,常绿的刺桐全部换上了新装,可一串串刺猬般的红花却开得更红更艳,加上千丝万缕的海棠,竟然让整个金沙王城,彻彻底底变成了一片翠绿。

那场大洪水,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正文卷 第295章 金沙王城1

飞行器盘旋上空,凫风初蕾竟然久久不敢降落,如在梦里。

委蛇也连连惊呼:“天啦,天啦,一定是百里大人的功劳……一定是!百里大人奔走那么久,一定是他为了洪水退却,做了极大的努力。呵,要知道他们共工一族曾经号称水神,在他的后人里出了什么治水厉害的人物……”

飞行器,缓缓降落在城外的青草地上。

刚一坠地,便砰的一声。

飞行器,无端端的翻转,两扇羽翼被彻底撞断。

凫风初蕾和委蛇都惊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委蛇才惨叫:“天啦,我们的飞行器彻底坏了……彻底坏了……”

凫风初蕾走过去,看得清清楚楚。

两扇羽翼就像被利刃齐齐斩断,从中间扩散,彻底碎裂。

再也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

飞行器,彻底报废了。

她回头,看了看茫茫的来时路。

周山,距离金沙王城已经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要想再去周山,凭借任何人力畜力,都已经不太可能。

明明伤心欲绝,却哭不出来。

她只是麻木地拍了拍飞行器的残骸,又拍了拍小孩子一般快哭起来的委蛇,沉声道:“坏了就坏了吧。至少,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委蛇这才抬起双头,看向前面。

前面,便是暌违已久的金沙王城。

芳草萋萋,徒步而行。

很长的一段路,只如一段长长的旅行。

记忆中的风景,分毫不差。

心情,却已经彻底改变。

再往前,林木森森,夹花生树。

浣花古道两旁密密匝匝开满了红色野蔷薇,竟把两岸的木芙蓉生生比了下去。

河里,有绿绿清水,融融水草,将夕阳的柔波交织成一片潋滟的景致。

蛇尾席卷,荷叶编织的临时杯子送上来一大捧清水。

它喝一口,连声长叹:“好甜,好甜!还是浣花溪的水最最甜蜜。少主,你尝尝……”

凫风初蕾接过荷叶杯子。

清水入喉,清凉彻骨。

委蛇说得对,那是记忆中的味道。

千山万水,没有一个地方的水,比得上这里的甘甜。

麻木悲哀的心,获得了小小的安慰。

她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是的,回金沙王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继续往前,木芙蓉盛开得越来越鲜艳。

路边春草很深,有灰色的野兔嗖地一声窜过去。

沿途,没有行人。

一个人也没有。

凫风初蕾依稀只记得当年从湔山小鱼洞漫卷而来的大暴雨,却在仓促之中并未降临金沙细看,便顾着逃命去了。

可是,那场大洪水也罢,或者大暴雨也罢,千真万确让人民很久不敢归家。

直到临近城门。

凫风初蕾才抬起头。

金碧辉煌的城门,依旧空无一人。

就连城门正中的那颗巨大的红宝石也寂寞地在夕阳中散发出淡淡的光彩,千年万年,奢华高贵地站在那里。

城头也爬满了野蔷薇,拳头大小的红花开得鳞次栉比,密密匝匝,鲜艳夺目,仿佛要用一大片的红色花海彻底将整个金沙王城霸占。

凫风初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蔷薇花。

记忆中都没有。

那是这一年才生长起来的野花。

它们肆无忌惮地将昔日高不可攀的金色城墙牢牢占据,一副主人的姿态,舍我其谁。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心想,这红蔷薇,竟然远远胜过红宝石的气势。

毕竟,什么样的宝石,都比不上热烈盛放的生命。

贴身珍藏的金箔,不经意地撞击了一下心口。

她伸出手,放在跳动的地方,心跳,慢慢地平息下来。

她忽然很平静。

就如一个远归的人,终于到家了。

委蛇奔上去,推城门。

城门一动不动。

委蛇加了力度,城门还是一动不动。

它笑:“这可难不倒我!”

城墙虽然有三丈多高,可是,四围都是空荡荡的。

飞度,易如反掌。

委蛇干脆跃起来,三五丈粗的蟒蛇之躯,打算从墙头直接飞进去。

可是,它庞大的身躯刚刚飞到城墙上空,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反弹回来。

无形之中,竟然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它大叫:“好邪门,这城墙上头明明空荡荡的,居然进不去。”

凫风初蕾却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金杖。

金杖的八只飞鸟,刚好对准城门的阳光。

沉重地轰隆声后,城门訇然中开。

委蛇大叫:“老鱼凫王好生了不起,居然提前封印了城门。呵,他一定是防着被外人洗劫,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所以,大费等人才会空手而归。

高阳帝,毕竟就是高阳帝。

纵然遭人暗算,也没可能真正一败涂地。

这世界上,除了凫风初蕾,根本就没人可以再擅自进入金沙王城——哪怕它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城门里面,一条长长的青砖古路。

能容纳八辆马车的宽阔道路上铺着厚厚的青砖。

两旁,则是四季常青的芙蓉古树。

有风吹来,花瓣徐徐地落了凫风初蕾满头满脸。

她抬起头,从发梢里摸下一片花瓣,拿在手里,看到花瓣上已经有了淡淡凋零的痕迹。

无论多美的花,凋残便是它们唯一的宿命。

凫风初蕾心内凄怆,踌躇不前。

应怜屐齿印苍苔,当年蜀中女子踩着高高的木屐,一路前行,一路从木屐里洒下芙蓉花瓣的香艳往事,已经彻底随风。

青砖古道上,全是青苔。

凫风初蕾一路前行,脚步很轻,恍怕惊醒了此地的亡魂。

直到走出好远,直到看到巍巍然的金沙王宫,才惊醒过来:此地早已没有亡魂。

所有的亡魂,已被彻底封存在湔山小鱼洞里。

金沙王城,只是一座空城。

沿途,大街小巷,店铺林立,酒旗如风。

巧手绣娘们的蜀绣招牌鲜活如初,来不及收拾的货物还在货架上展览。甚至一家牛肉面店铺外面,还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还有几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只是,不再有任何活物。

潮水褪去后,它保持了原貌,树木、花草,就像凝固的时钟,在某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懒洋洋地伸展。

凫风初蕾的脚步,慢慢停在王宫门口。

王宫正门口的铜像马车,已经绿锈斑斑。

委蛇奔过去,打开了王宫的大门。

金碧辉煌的大殿,空荡荡的。

阳光从正殿的琉璃瓦垂照下来,刚好落在正中的金色王椅上面。

“少主,你看,一切都保存完好。”

凫风初蕾慢慢走过去,在王椅上坐下。

下面,是大片白玉铺就的朝堂,盛世之时,老鱼凫王就坐在这把王椅上面,接受台下文武大臣们的山呼万岁。

可现在,她孤零零地坐在王椅上,只看到在太阳光圈里舞蹈的七色尘土。

委蛇独立于台下,双头摇动,一本正经:“参见小鱼凫王。”

她没有笑,也肃然:“委蛇,我已经只有你一个臣民了。”

“少主切勿灰心,厚普为启王子护送粮草之后,会率领商队尽快赶回。只等少主登基的消息一传开,古蜀遗民也会潮水般涌回。”

她点点头。

局面,比自己想象中更好。

以前,她还以为自己回来时会一脚踩在水里呢。

委蛇又低声道:“唉,要是百里大人能随我们回来,那该多好?”

她内心战栗,但觉座下的王椅冰冷如铁。

五月初五。

夕阳,将王城里最大的一条后街彻底染红。

这条街上,没有任何红花绿树,只有一望无际的青草蔓延,最高者,有一人多深,里面夹杂着不知名的青蒿、紫苏,还有大片大片已经枯黄的野草。

草丛里,有扑簌簌的声音,细看,却没有任何活物。

这里,除了杂草,花不再开,鸟不再飞。

只有尽头,一株巨大的树木。

树干很粗,枝桠很多,但是,树上没有一片叶子。

这不是落叶的季节,可这棵树光秃秃的,偏偏树干枝桠全是翠绿。

直到走近,才发现居然是一颗全青铜的树木,就这么冷冷地伫立在世界的尽头一般。

蛇尾摇摆,屏住呼吸,竟然有些胆怯。

凫风初蕾也一言不发,只是抬头看了看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缕余辉的夕阳。

夕阳的余辉,照射在翠绿的青铜树上面,那青铜树居然在自动膨胀,枝桠和枝干,层层蔓延,扩展,好像另一个世界在此诞生。

夜色,彻底降临。

青铜树干,裂开一道口子。

一人一蛇鱼贯而入,回头,青铜树已经无影无踪。

杂草丛生处,赫然有了粼粼灯火。

灯火明亮处,没有人,只有两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面无表情地巡视着空无一人的偌大草丛。

粼火,隐隐交织成一扇门的形状。

凫风初蕾小心翼翼靠近,委蛇也隐匿在草丛之中。

一片乌云恰好遮住了月色,七八个黑衣人走向磷火门口。

鬼头大刀挡路,黑衣人停下,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大块明晃晃的金子。

在交接的一刹那,黑衣人们都脱下了帽子,委蛇看得分明,几乎尖叫起来,这些黑衣人竟然都没有头颅,全是鬼魂。

他们脖子上的伤痕还很新,很显然才死去不久。

黄金隐匿在鬼头大刀的锋芒之下,七八个无头鬼鱼贯而入。

凫风初蕾隐匿在草丛里,也大气不敢出。

直到乌云散去,月色重现。

那七八个无头鬼又出来了——这一次,他们空荡荡的脖子上,全部有了上好的头颅,虽然听不见声音,可是,看神情,他们分明谈笑风生,十分得意。

正文卷 第296章 金沙王城2

走过鬼王大刀镇守的火门时,有两个还回头看了看,显是意犹未尽。

一个个喜气洋洋,大摇大摆而去。

给了钱,竟连鬼魂也可以买到头颅。

凫风初蕾也不算是胆小之人,却也惊得面无人色。

半晌,她才再次把目光落到两把鬼头大刀镇守的磷火门上,分明有两个大字:鬼市。

鬼市,顾名思义,便是鬼魂们出没交易的地方。

可是,凫风初蕾知道,在这里来去的,当然不止是鬼魂,许多神通广大的人物以前也经常在此出没。

鬼市,在鱼凫国已经有了几万年历史,而且曾经辉煌了很长一段时间。

据说,整个地球上,别的任何地方都不敢出现的东西,这里统统都有,统统都可以交易,在漫长的岁月里,那是地球上最牛比的黑市交易中心。

但是,凫风初蕾只知大名,却从未踏足。

直到此刻。

她想,自己无论如何必须得走一趟。

一片乌云再次袭来,她顺手拉了金色面具佩戴面上,委蛇也摘下朱冠,遮掩蛇头。

鬼头大刀拦住了去路。

没有任何人操纵,两把大刀在半空中却威力无穷,任何人胆敢擅闯,定斩不饶。

磷火闪烁出唯有她才能看到的两个字:“信物!”

然后才是“定金”!

能进入鬼市者,第一要素是你手里必须有宝物,如果两手空空,或者宝物不够级别,就根本没有进去的资格。

其次,你还必须支付大量的金子。

就算你只进去看一看,什么也不买,在每个摊位前面,你也必须支付一笔高昂的定金。

凫风初蕾金杖一横,随手掷出一块金锭。

那是一个重达一百两的金锭,没怎么打磨,表面十分粗粝,可黄金的光芒却难以遮挡。

这一百两金锭,只是门票钱而已。

鬼头大刀立即闪开,让出一条路来。

凫风初蕾大步走进去。

月色下,弯弯曲曲的道路两旁,影影绰绰的磷火忽明忽暗。

更有珠宝闪烁,光芒四射。

每个摊贩面前,都摆着各种各样的珍奇宝物。

所有人影都佩戴面具,清一色的黑衣黑衫。

步履匆匆,却毫无声息,连番交易,却没有言语。

凫风初蕾惊奇地发现,这里不但有西域的夜明珠、更有大夏国库里失窃的各种宝物,比如尧帝的玉玺、舜帝的权杖甚至大禹王王冠上的一颗明珠。

还有大夏浇铸的各种铜鼎,其中一只国鼎上面已经满是绿色锈迹,成了古老的青铜——居然是黄帝在首阳山时炼制的铜器。

国之重器,无论在哪里贩卖都是死罪。

可是,这些珍宝却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

一路前行,还看到蚩尤当年的战斧战袍,另有一个大鼎,上面标明是东皇钟。

一棵巨大的树上,悬挂了各种各样的龙牙、象牙。

然后,她看到一个庞然大物。

若是之前,她一定会大大惊奇,可是,现在看到这庞然大物,却觉得十分意外:因为,那是一艘早已报废的太空战斗机。

她也只是在周山的武器库才见到过。

百里行暮说,这种战斗型维马纳在超光速维马纳出现之后,已经成了古老而笨重的东西,形如废铁。可是,这里居然有一艘。

她疾步奔过去。

磷火边,一个戴着黑无常帽子的高大人影。

磷火闪烁出一行字: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黄金!

她吓一跳。

这玩意居然需要一万两黄金。

她当然不打算买,她只是想问问这个黑无常装扮之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艘维马纳?

仔细一看,维马纳已经十分破旧,上面遍布灰尘,很显然是陈放了上万年的东西。

但是,她刚一靠近,磷火便再现:非买勿问!

这鬼火,竟然完全洞察人心。

她退开,继续前行。

一眼望去,只见这鬼市连绵起伏,也不知道是山崖中还是地底下,到处是粼粼的鬼火,每个鬼火下面,隐隐地便是一处摊贩。

每一处摊贩面前,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绝大部分凫风初蕾根本叫不上来名字。

看了好一会儿,都不是自己的目标。

她试图找到一点百里行暮的痕迹,可是,走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凫风初蕾慢慢地走到草丛最深处的假山后面。

那是整条鬼街阴气最重的地方,纵然是一般的孤魂野鬼也不敢贸然靠近。

委蛇到此,也连番打冷颤,好像冷血动物自身的血液都被彻底封冻了。

凫风初蕾却面不改色,十分从容地走了过去。

前面,异香扑鼻。

她觉得很熟悉,便大步走过去。

那是一个卖药的地方,琳琅满目,什么迷魂散、逍遥丸、摄人胆、媚香草……尽管名称不同,却全是清一色的媚药。

其中有一味媚药叫做:裙下无英雄,其标价高达五百两黄金。

那是天下任何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有了这媚药,哪怕你姿色平平,也足以成为世界上任何一个王者的宠爱。

就连闪烁的磷火也暧昧不已,令人不由自主,有点飘飘然的。

她中过涯草的毒,对媚药极其痛恨,而且,百里行暮也是死于媚药的余毒,她对此就更是痛恨不已,不由得厉声道:“为什么你们要卖这种害人的东西?”

磷火一闪:少管闲事!

她也不讲话,金杖一闪,劈头盖脸便砸了过去。

各种媚药瞬间倾倒在地,乱七八糟的粉末跌落草丛之间。

这响动惊动了四周,闪烁的磷火忽然一起熄灭了。

黑暗中,死寂得可怕。

委蛇捏了一把汗,紧紧护在少主周围。

凫风初蕾却满不在乎,只是随手抛了一下手里的金杖,厉声道:“这鬼市什么都可交易,但从今往后,不许再有任何人贩卖媚药,否则,杀无赦!”

死寂里,磷火一闪。

“你这是在对我们下令了?”

“当然!”

一个幽幽的冷笑声传来:“想我鬼市,自蚕丛大帝时代开立,已经有了三万多年的历史,无论贩卖什么都自由自在!纵然当年柏灌王、老鱼凫王也对此睁眼闭眼,你乃何方神圣,居然敢口出狂言?”

两把鬼头大刀,无声无息袭来。

等发现时,已经一左一右架在了凫风初蕾的脖子上面。

幽冷声厉声道:“杀!”

委蛇大叫:“少主小心……”

凫风初蕾身子一矮,金杖的光芒和两把鬼头大刀撞击,黑暗的天空忽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火焰,纵然是成千上万的鬼魂也被刺激得睁不开眼睛。

鬼头大刀发出连声惨叫,在半空中打个旋,连连后退。

凫风初蕾也不追赶,只是举起金杖。

那鬼气森森的声音又响起了:“阁下是要以一己之力,挑战我们整个鬼市了?”

她淡淡地:“鬼市以前怎么存在,现在还怎么存在!我唯一的命令,只是要你们不许再贩卖媚药!其他,一切照旧!”

黑暗中的人,分明在回味“命令”二字。

他磔磔怪笑:“阁下好大的口气,居然敢对我们用命令二字!”

话音未落,一股强烈的阴气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

那是一股巨大的寒流,就好像空气中的温度忽然猛烈下降了一百倍,瞬间水滴成冰,封冻世界。

那是一股死亡之气。

委蛇虽然服过不周山之果,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几次蛇尾扫动,却发现自己整个被冰雪封冻,一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它张嘴,嘴也被冻结,但觉一股强大的寒流瞬间直透心脏,五脏六腑一秒钟不到就被冻结了一般。

凫风初蕾的身子却下陷。

整个人忽然消失在了地底。

那股巨大的阴毒寒气如跗骨之蛆,笔直地插向地面,仿佛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活活封冻。

周围的一切生灵,瞬间失去了呼吸。

纵然无数的鬼魂也在暗暗战栗。

磔磔怪笑再次响起:“无名小卒,居然也敢来鬼市嚣张,也不想想,鬼市要卖什么东西不卖什么东西,你管得着吗……”

话音未落,半空中,一团巨大的火焰。

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一般。

温度,急剧上升。

就像一个火红的太阳忽然之间飞到了这黑漆漆的上空,令一切的妖魔鬼怪失去了藏身之地。

磔磔怪笑,瞬间消失。

那是真正太阳的后裔。

那是四面神的继承者。

那是共工身上全部元气的升华,第一战神的延续!

纵掌控几万年鬼市的主宰,也战栗不已。

他们,从未遇到这样的人。

半空中,只有一个火红的人影,金色的王杖发出灿烂的光芒:“我!凫风初蕾,现任鱼凫王命令你们,从此,再也不许贩卖媚药!”

有战战栗栗的惊呼:“现任鱼凫王?”

跌落在草地上的各种媚药,瞬间浸入地底。

淡淡的媚香,烟消云散。

整个鬼市,不再有任何一丁点媚药存在。

凫风初蕾满意地点点头,金杖往下,顶端的巨大红球瞬间消失。

委蛇忽然觉得浑身的冰冻瞬间解封,灵活的蛇躯又运转自如,周围冰冷的气息也彻底消融,好像秋日暖阳之后,一个温暖的黄昏。

粼粼鬼火,不再闪烁。

直到一人一蛇走远,才重新影影绰绰。

所有的鬼魂都松了一口气。

前面,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准确地说,不是石头,而是一片巨大的山崖,仿如盘古开天辟地便躺在这里,堵住了所有去路。

这是鬼市的尽头,前面,再也没有路了。

巨大的石块前面,摆着一个平淡无奇的古老的黑铁匣子。

四周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正文卷 第297章 金沙王城3

四周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凫风初蕾伸出手,强烈的冷风袭来,手掌几乎立即就被封冻了。可是,她却马上反手,徒手就重重劈在黑铁匣子上面。

旁边,顿时一声凄厉鬼叫。

“天啦,这世界上居然有人敢徒手砍劈黑铁匣子……”

“蠢货,你没听到是现任鱼凫王吗……”

“纵老鱼凫王以前也不能徒手砍劈黑匣子,这可是蚕丛大帝加了封印的……”

“少废话……”

看不见的鬼影,正激烈交谈,你一言我一句,十分热闹。

黑铁匣子并非黑铁,而是万年玄冰,万年寒毒,一般人别说靠近,纵在十丈开外,也会被冻成冰棍。

可是,凫风初蕾不但一手劈下去,而且趁势把匣子抓在了手里。

万年寒毒,挣扎得就像是被捕捉的一条虫,可是,却徒劳无功。

眼前,立即有鬼火闪烁。

一行字迹非常清晰:窥心镜,三千两黄金。

这个价格,在鬼市上已经算是便宜货了。

委蛇立即奉上一个珠宝袋子。

里面,正是等值三千两黄金的珠宝。

暗中的鬼影松一口气:“哈,我还以为鱼凫王要强夺宝物……”

委蛇朗声道:“我王公平买卖,谁会抢夺你的宝物?”

铁匣子立即弹开,里面,是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唯一的区别是,这面镜子采用了一种凫风初蕾也不认识的金属材料,摸上去,却如丝绸一般,软绵绵的,竟有淡淡的热度,好像人的皮肤。

磷火又闪烁出一行字:无论你想看到什么过去,我都可以满足你。

这面镜子,只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而不是未来。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我想看到金沙王城刚被水淹时的场景!”

那是她内心所想,并不宣诸于口,可是,镜子却立即光芒一闪,耳畔似有风雨大作,只见如注的暴雨倾泻而下。

淋漓的暴雨如击打在身上。

她本能退后,可是,立即反应过来,这场景只是镜子里的虚幻。

她立即定神,仔细一看,只见正是淹没金沙王城的那场大洪水,其水源并不来自于湔山小鱼洞,而是一场大暴雨。

大暴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等停止时,整个王城已经漂浮在水中。

飞鸟绝迹,草木漂浮,诺大的西蜀平原变成了汪洋大海。

就连庞大的大象群、不可一世的恐龙,也一片一片倒在洪水之中。

……

当她看到王宫的顶端也彻底消失在洪水中时,暴雨戛然而止。

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

先是王城慢慢浮出水面,然后,是高大的树木,地上的青草……就像一只魔手,慢慢地将地面抚平,伤痕痊愈,洒下了活力的种子,一切都原样复苏。

然后,是一只封印的大手。

确保洪水褪去的金沙王城不被洗劫——只是,她看不清楚,这只大手到底是谁的手,因为,只隐隐一闪,便消失了。

所以,才有委蛇攀爬空空的城墙而被反弹回来。

她再问:“这是谁的手?”

磷火字迹又一闪:三千两黄金。

她一怔,还是令委蛇奉上等值的珠宝。

镜子里的手,变得清清楚楚,这一次,她看得分明:确凿无疑,那是百里行暮的右手!

委蛇也很震惊,她们一直以为封印这里的是老鱼凫王。

不料,居然是百里行暮。

磷火又一闪:“柏灌王才有真正封印古蜀国的能力!”

“为什么?”

“柏灌王是蚕丛大帝亲自指定的继承人,握有太阳神鸟金箔!而老鱼凫王是篡位,终其一生也没拿到太阳神鸟金箔!”

太阳神鸟金箔,才是古蜀国真正的传国信物。

凫风初蕾这才明白,为何百里行暮临终之前,一定要把金箔交给自己了。

此时,这金箔紧紧贴在心口,好像在无声无息地昭告世界:这位,才是真正的蜀王继承人!

得金箔者,才能得天下。

“在柏灌王之前,蚕丛大帝有多久的历史?”

“四万八千年!”

凫风初蕾十分震惊:“四万八千年?可是,为什么古蜀的历史上,很少有蚕丛大帝的记载?”

磷火慢慢地:“这是一个秘密……”

委蛇叫起来:“我们付了黄金,你居然说这是秘密?”

磷火不言不答。

“蚕丛大帝来自何方?他是男是女?”

磷火还是一声不吭。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忽然道:“我想看看不周山之战的最后时刻,也就是共工撞倒不周山的那一刻……”

没想到,那磷火居然不闪烁了。

她静静地:“这次你要多少黄金?”

磷火终于重新亮了,上面的数字却把凫风初蕾看呆了:一百万两黄金!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可是,字迹清清楚楚:一百万两黄金。

委蛇愤愤的:“一百万两?你在开玩笑吧?”

磷火归于沉寂,好像在说,嫌贵你也可以不看。

凫风初蕾不是嫌贵,而是根本拿不出等值一百万的黄金。

现在,就连一万两,她也无力支付了。

她只是举起手里的王杖。

委蛇十分紧张,却不敢说出口:少主该不会把王杖也给抵押了吧?

那磷火居然磔磔地笑了:“不,这王杖虽然珍贵,却不值一百万两黄金……世间,只有一样东西才能价值一百万两黄金……”

“什么东西?”

“小鱼凫王应该清楚,这东西,现在正在你身上……”

凫风初蕾的一只手,正好按在左心房——在那位置,正好藏着太阳神鸟金箔。

她缓缓地:“你故弄玄虚,设了这么一个套路,目的就是想要我的太阳神鸟金箔?”

“呵,这可不是套路。看来,在小鱼凫王心里,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刻,价值根本比不上这个金箔吧?既然你觉得没价值,那就不看好咯……”

她沉声道:“我宁愿付你一百万两黄金!”

“你骗谁?你根本拿不出来!”

“我当然拿得出来!”

“拿出来也没用!哈哈,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只要太阳神鸟金箔!”

凫风初蕾也不勉强,只把窥心镜放在黑铁匣子里,转身欲走。

脚步还没迈开,黑匣子忽然战栗,就像刚刚拿到手一般乱抖。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一把拉出窥心镜。

黑匣子扭动得就像一只巨大的毒虫,冰冷的寒气更加肆虐,凫风初蕾但觉掌心一阵巨疼,可是,她却毫不犹豫,徒手扯掉了黑匣子的最后一层。

那是一面圆形的金箔。

金箔上,八只飞鸟首尾相连,逆时针旋转,其构型的巧妙,竟和太阳神鸟金箔一模一样。

不过,这一面金箔是白金,而不是黄金。

凫风初蕾一把抓住白金金箔。

怀里的太阳神鸟金箔忽然无法控制,直飞而出。

她本能伸手去抓,黑匣子却忽然重重地压下来,紧接着便是一股飓风般的力道,如千万只鬼手同时拉住凫风初蕾的双脚,拼命就往地下坠落。

两面金箔同时飞出,稳稳地贴在地面上。

枯黄的草丛里,裂开一道巨大的黑洞。

乌黑得就像通往地狱的大门。

凫风初蕾措手不及,被拉扯着旋转而下。

委蛇大叫着追上去营救,哪里还来得及?

蛇尾也被巨大的力道缠绕,一起被拉了进去。

层层黑暗的漩涡,无穷无尽的坠落。

耳畔呼呼地风声带着毫无生命迹象的气息,好几次,凫风初蕾双手伸出,可是,身旁连石壁都没有,金杖够不着任何东西,只能无穷无尽的坠落。

重新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漆黑。

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浑身冰凉,四肢疼痛,好像倒在了一片砖块瓦砾里面。

要翻身都很艰难,她干脆闭着眼睛,一直躺着。

再次睁开眼睛时,浑身的疼痛更加清晰,可眼前也慢慢清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黄:那是无数的金条、金块、金砖、金银器皿散发出的光芒。整个人,好像置身于一片黄金的世界里。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黄金之人。

在沙漠里,曾亲眼目睹涂山侯人发掘出来的五百筐黄金,以及那个沙漠金矿。

可是,跟这座金山相比,那五百筐黄金简直不值一提。

放眼一看,这山无边无际,不知多大多宽,随手一抓,全是金币、金杯、金条……而远处,更是大片大片的金块,有些干脆就是一整块的大金石。

其中甚至有一座山峰——毫不夸张地说,那是纯金堆积的山峰,起码高七八丈,宽几百丈,也不知道这个宝库到底有多大。

散落在黄金海洋里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宝石: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那些宝石,她完全叫不出名字,只看到七彩光华,和黄金的绚烂交相辉映。

是委蛇的惊叫,它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和少主一样:“天啦,我们终于进入金山银海了!”

她从不知道,金沙王城下面,居然有这么大的一个藏宝库。

她慢慢坐起来,茫然地四下环顾。

看了很久,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边际。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看出了一点门道。

这无边无际的金沙海洋里,仿佛有四条河流:一条满是红色玛瑙,一条满是碧绿翡翠,一条满是紫色宝石,而另一条则是其他杂色宝石。

它们就像四条弯弯曲曲的河流,蜿蜒在黄金海洋里,交织成瑰丽而美艳的神话世界。

正文卷 第298章 太阳神鸟金箔1

哪怕是世界上最不贪心之人,也为这样的金山银海而震慑。

那是历代蜀王积攒的财富……从神秘消失的蚕丛王开始,再到柏灌王,然后是鱼凫王……每一代王者,皆有上万年的历史。

如此漫长的王国历史,是世界上任何部族,任何国家都无法比拟的。

几万年下来,堆积的黄金,不可胜数。

古蜀的国运,也全在于此。

任何时候,都确保能够卷土重来。

这也是凫风初蕾当时在大漠里婉拒涂山侯人黄金的主要原因。

她不愿意为了区区几百筐黄金,让厚普等人疲于奔走,或者因此丧失了宝贵的性命。

金沙王城,有的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金银珠宝。

委蛇连连惊叹:“天啦,我敢打赌,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大的藏宝库了!”

凫风初蕾的目光却落在脚边的太阳神鸟金箔上面。

开启了藏宝库大门之后,神鸟金箔已经失去了最初那摄人的光芒,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张金箔而已。它静静地躺在她脚边,平淡得没有任何吸引人目光的地方。

可是,凫风初蕾却看得清清楚楚:在珠宝的映衬之下,飞鸟相连的层层光圈,正是一个完整的太阳形状:过渡区、日冕层、太阳圈……仿佛太阳累了,暂时栖息在这藏宝库里。

假以时日,又会散发出比太阳更绚烂的能量。

她慢慢地拿起神鸟金箔,知道这金箔的价值胜过脚下无可计数的巨大财富。

但是,白色金箔却彻彻底底消失无踪了。

她也不去寻找,只是又转眼看无边无际的金山银海。

肉眼,真的看不到尽头。

绝非西北大漠里,白袍怪们令苦力开采的半成品金矿,还需要千锤百炼——这里,全是现成的宝物。

全是成品。

金砖堆积得就像一座座的小山,又如蜿蜒的城墙。。

各色的宝石天长日久凝固成一颗颗巨大的树木。

各色的珍珠,有的鸡蛋大小,最次的也是大指头般大小,任何一粒散落人间,都能引起强烈的轰动,可是,现在,它们散落在这珍宝的海洋里,没有任何特色,泯然众矣。

凫风初蕾随手抓起一把红色的珍珠,每一粒都是鸽子蛋般大小,质地形状一模一样,若是做成一条项链,只怕全世界的女性都会疯狂追逐。

她忽然想起万国大会之后的那个夜晚。

百里行暮在小湖边随手一指,整个湖泊便是这种红色的珍珠。

琳琅宝物,不值一哂,她独独抓了一把红珍珠,慢慢放在了口袋里。

然后,她看到那个黑色的匣子。

黑色匣子里的万年寒毒和万年玄冰,仿佛被巨大的黄金海洋彻底掩埋,它已经死了,再也散发不出任何的能量了。

匣子的底部,白色金箔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华,形如废纸。

凫风初蕾此时才明白,并非是自己发现了它,而是自己怀里的神鸟金箔吸引了它。

那是开启这藏宝库的钥匙。

古往今来,唯有掌握了太阳神鸟金箔的蜀王才有资格进入。

匣子旁边,一堆古籍。

古籍,全是黄金书页。

凫风初蕾随手拿起一本,慢慢翻开。

里面的字,居然一个也不认识。

但是,上面的一幅画像她认识,那是蚕丛大帝。

居然是蚕丛大帝的历史记载。

只可惜,不认识字,也无法阅读。

重新拿起一本,这一次,上面的文字便很熟悉了。

那是古蜀国通用的文字,自柏灌王开始,到鱼凫王,一直沿用。毕竟,他俩都来自华夏,一脉相承理所应当。

那是柏灌王的治国史。

是百里行暮隐姓埋名来到古蜀国开始称王的历史。

蜀中的风土人情,蜀中的民生政治,蜀中的动物植物,蜀中的万年安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看得出,百里行暮统治下的一万年,也是非常认真的,不然,不可能对蜀中的大小事情记载得如此详细。

一万年的时光,恍如眼前。

凫风初蕾手持金卷,一本一本,慢慢翻过。

她准备带几本出去,然后,随手拿了两本揣在怀里。

也许是这举动惊动了什么,沉寂已久的窥心镜忽然跳起来。

凫风初蕾的一只手,轻轻放在窥心镜上面。

镜子中,有画面闪动。

金色的海洋里,她忽然想起百里行暮临死前的一刻——在周山最后的那个夜晚,他吹奏曲子,唱歌,满头的红发就像阳光下行走的少年。

他的英俊,无与伦比。

那个印象,终生镌刻在她心底,从此,再也无法抹去。

明明知道他彻底死了,可心里总是不甘——上古大神,怎会真正死去呢?就像黄帝,也御龙升天,就算是回到了外星球,可也不代表他就死了吧?

多希望百里行暮也是去了什么外星球。

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百里行暮并不是外星人,他是炎帝之子——娲皇所造第一个人类的儿子——不折不扣的地球人。

所以,他真的死了!

可是,镜子中的景象却是虚幻的——英俊的红发少年只是她的想象而已,事实上,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十分急迫,渴望马上看到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刻。

只有弄清楚这一刻,才知道他最后交代她的一切的意义。

她急不可耐:快给我看看不周山之战的最后情景!

这一次,很快便有一行绿色磷火:要知道柏灌王临死前的情形,必须拿整个藏宝库交换。

这个藏宝库,何止百万两黄金?

它几乎足以让全世界每一个人都生活得富足安乐。

而且,那并不属于凫风初蕾私人,而是历代蜀王的积累,甚至是整个古蜀国人民的几万年积累。

委蛇大怒:“你明明说了一百万两,现在又为何狮子大开口?”

磷火的闪烁充满了讥诮:一百万两?

放眼一看,这藏宝库任何一座金山都在一百万两以上。真真是九牛一毛而已。

很显然,这个数字,它已经看不上了。

凫风初蕾却沉声道:“我答应拿整个藏宝库跟你交换!但是,你必须让我看到不周山之战的最后时刻,以及柏灌王被骗入金棺的最后时刻……”

委蛇忍无可忍:“少主,这可是我们复国的全部资本……”

磷火再度闪烁:“共工撞倒不周山和柏灌王临死的最后一刻,可是两件事啊。小鱼凫王,你必须支付整个藏宝库外,还要加上你手里的王杖和金箔……”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便把王杖和金箔递过去。

“少主……”

她不为所动,还是坚持递过去。

窥心镜忽然飞起来。

凫风初蕾和委蛇也跟着飞起来。

金色的光圈变成了漆黑的隧道,地狱的攀升变成了无止境的黑暗,凫风初蕾完全失去了掌控金杖的力道,但觉那金杖跟随着飓风,彻彻底底把自己给抛弃了。

昏迷在漫长的黑夜。

凫风初蕾和委蛇都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时,有强烈的光芒。

凫风初蕾被晃得睁不开眼睛,赶紧闭上。

再次睁开眼睛时,才看到一轮红日正好跃出地平线,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艳阳天的早晨。

她缓缓坐起来,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地坐在一堆乱草丛里。

不远处,委蛇也摔得七晕八素,两个蛇头小孩子一般懒洋洋地晃动,正有气无力地爬起来。

鬼市、青铜巨树、粼粼的鬼火,藏宝库……统统不见了踪影。

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低头寻找窥心镜,可是,只看到散落在草丛里的王杖、金箔,其余东西,全部无影无踪了。

她拿起金箔,跳起来,厉声道:“你快告诉我不周山之战最后的情景……这一次,我可没有跟你讲价,你必须让我看到,我可以把藏宝库彻彻底底交给你……”

四周,再无任何回音。

“你必须让我看到百里大人撞倒不周山的那一刻……快,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就躲在暗处……你快让我看到……”

四周,还是无声无息。

委蛇愤愤地:“那厮估计是个骗子,它根本不知道不周山之战最后的情形,所以只好隐匿了……”

凫风初蕾颓然垂下双手,王杖和金箔一起掉在地上。

环顾四周,才发现居然是金沙王城的后花园,距离昨夜鬼街的距离起码在十几里开外了。

她弯腰捡起金杖和金箔,转身就走。

委蛇四周看了看,也跟上去。

走不多远,凫风初蕾就觉得不对劲。

王城的树木还是那么高大,葱茏,可是,夹杂其间的红树叶子却彻底染霜。明明才五月初,怎么叶子就红了?

再走几步,她更是惊诧。

前面,是一片果园。

红澄澄的苹果、橘子、漫山遍野,完全是一副秋收的景象。

这片果园,她非常熟悉。

那是她小时候的乐土,每每秋天,总爱和宫女们一起到这里玩耍,采摘果实,尤其喜欢漫山遍野的橘子,红澄澄地挂在树上,染霜之后,特别特别甜蜜,有一次,她一连吃了十几个橘子,到后来,牙齿彻底酸了,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还生了一场小病,急得老鱼凫王整夜整夜守在她床前,一个劲地呵斥宫女,骂他们没有看好小公主。

委蛇也怪叫:“真是邪门了,这橘子怎么夏天就红了?”

凫风初蕾伸手摘下一个橘子,剥开,居然是甜蜜的,绝对成熟时候的滋味。

风一吹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但觉秋风萧瑟,一阵寒意。

再抬头看看天空,没错,真的是秋天到了。

正文卷 第299章 太阳神鸟金箔2

宫殿门口,响动异常。

委蛇立即紧张起来:“少主,你听……”

城门的方向,马蹄声声。

好像无数人马踢踏而来,也不知是敌是友。

她疾走,委蛇也跟上去。

古老的宫殿大门,慢慢打开。

一人一蛇,终于看到外面的景象。

门外的大殿,洁净如新,大殿上,人山人海。

一个全身戎装的人飞奔而上,行大礼:“厚普参见我王……”

后面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参见我王……”

“参见我王……”

凫风初蕾如在梦里。

厚普和他的商队以及闻讯而来的汶山、岷山等遗民,起码上万人,一起跪在王城外面。

他们清一色的厚厚秋装,老弱皆戴着帽子。

秋天,确凿无疑!

“厚普,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厚普不料大王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很是不解其意,却还是毕恭毕敬:“回我王,今日是十月初九……”

居然,真的是秋天到了。

从五月初五进去,出来时,居然是十月初九。

明明才一个夜晚的功夫,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多月了。

委蛇惊得两双头都忘记了晃动,甚至忘记了招呼厚普,只是回头看看来时路,满脸的不敢置信。

凫风初蕾也不敢置信,却强行压下心中震惊,抬起头,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

“禀我王,厚普三月底便独自提前赶回金沙王城,按照少主命令投放了息壤,复生了所有花草树木,四月初又赶回去协助启王子运送粮草,直到六月底才率众赶回……”

原来,厚普他们六月底便回来了。

彼时,凫风初蕾和委蛇还在那个藏宝库里。

“启王子执意赠送一百五十筐黄金、十万粮草,厚普也没有拒绝,便沿途召集岷山遗民,大家齐心协力将粮草运回,途中还在一些边陲小国购买了二十万担粮食,足以保证现存的金沙人民今后一年的口粮……”

现存的金沙人民,还有几万人。

这个数量,比凫风初蕾想象的多多了。

凫风初蕾听着他滔滔不绝的禀报,还是如在梦里。

委蛇也始终大睁着一对蛇眼,如在梦里。

“我王……”

凫风初蕾的目光终于落在那些黑压压的遗民身上,方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身为一个王者,身上必须肩负的责任。

从此,自己必须对这些人民负责了。

她和颜悦色:“厚普,还剩下多少黄金?”

“购买粮食和布匹以及商队的货物之外,还剩下整整一百筐黄金。少主,这笔黄金该作何安排?是否应该用于招兵买马?而且,王宫也需要修缮,少主登基也有许多开销……”

她摇头,和颜悦色:“厚普,你安排下去,马上令人广泛散播消息,让所有流浪在外的蜀国人民重新回归。但凡回归者,每一家发放十两黄金安家费并相应粮草……”

厚普大喜:“我王英明!”

厚普一行,陪伴凫风初蕾走在金沙王城的大街小巷。

经过三个多月的经营,王城的商业已经初步开始恢复。

刚刚回到王城的人民,并不怎么震惊,好像他们一直相信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他们尽管暂时离开,可家园并未毁损——房屋完好,店铺林立,甚至当初藏好的各种财物依旧呆在原地静静等待主人的回归。

再加上充足的黄金、粮草,不过几个月时间,金沙王城已经有了五万多人民。

高档店铺里,女眷们嘻嘻哈哈在采购上等蜀锦;

琳琅满目的小吃摊上到处是人,有一个汉子端着一大碗牛肉面,呼啦啦啦地吃得十分欢实;

有咿咿呀呀流淌的曲声,那是蜀中自有的旖旎的乐曲。

当然少不了街头街尾的玉器加工店里传来的打磨声:从玉垒山上运来的原石,被加工打磨雕琢成上等的玉圭、玉璋,那是敬奉给历代蜀王祭祀天地的玉器。

剩下的下脚料,会打磨成小件的玉佩、扳指、耳环等等各种装饰品,供蜀中女子梳妆打扮。

……

就像是金沙王城的鼎盛时期。

就像那场大洪水从来也不存在。

街道两旁,巨大的刺桐一株一株,连绵成片,满树的绿叶里,一串串长长的刺猬般的花束,那是比木芙蓉更瑰丽的存在。

据说,刺桐只生长在大洪水的地方,它们的存在,能有效退却洪水的肆虐。

凫风初蕾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觉得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梦境——

一场无法醒来的漫长的梦境。

委蛇也分不清楚,只是不安地摇动双头。

集市尽头,有谈笑风生的胡人,高大的骆驼,各种西域来的地毯、晶莹的夜光杯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有埃及人摆的小摊,贩卖各种黑乎乎的不死药——据说,涂抹了这种药物在尸体上,尸体上千年万年也不腐朽……

甚至还有骑着单峰骆驼的少年呼啸来去。

厚普低声道:“小狼王送给我们商队一千匹骆驼,还送了大量珠宝财物,沿途也提供了保护……”

凫风初蕾没有回答,也没有问一句小狼王的死活,她对他的生死,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她只是慢慢地转身,又往回走。

密密匝匝的人群里,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从王宫里爬出来看灯会,有巨大的恐龙在跳舞,大象背上全是小孩……

现在,她一直以为自己还在六岁那年的梦境里。

“少主……”

她转向厚普:“谁告诉你,昨晚我会出现在王宫?”

厚普有点意外:“我们接到启王子的消息,他说你从泰山之巅赶回,按照时间推算,当在五月初到达。可是,我们快马加鞭赶回来,你却一直没有现身。我们以为你还在路上,就做好准备工作迎接您。直到昨夜,属下忽然看到王宫里金色光芒闪动,认出是王杖的光辉,便立即率众前来觐见……”

凫风初蕾明明觉得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漏洞,可是,她又说不出来那漏洞到底是什么。

委蛇也狐疑地看着厚普,蛇眼里满是疑虑。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凫风初蕾独坐宽大王椅,抬起头,看到弯弯的月亮正好照射在头顶的琉璃瓦上。

直到摸出怀里的金卷摊在面前,她才确信,之前的一切,绝非是一场梦。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塞了两本金卷,可出来时,只剩下一本。

怀里,还有一粒红色珍珠。

珍珠,足足有鸽子蛋般大小,莹润光滑,通体就像是一个红色的海洋世界,捏在手里细看,隐隐地,竟然有珊瑚游鱼,百花盛开。

凫风初蕾慢慢地把红色珍珠重新放回怀里。

她的目光,落在金卷上。

金卷上,全是治国之道。

没有任何权谋、算计,甚至没有任何战争的描述,全是关于耕作、商业、以及各种节日的盛大庆祝。

蜀中土地自古丰饶,小小的耕作便能换来大大的收获,更有广袤的森林、丰富的水源,在鼎盛时期,百花盛开,大象成群、恐龙如云,更有无数的獐子、孢子、麋鹿羚羊。

各种果树更是漫山遍野,梨子、李子、橘子、桃子、柿子……应有尽有,丰收的时候被采集下来,晒成干果,一年四季,果脯不断。

巨大的充足物质,才有巨大的文明发展。

长达万万年的岁月里,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古蜀国,并非是因为被秦岭遮挡——而是自蚕丛大帝起,根本不愿和外界接触。

到柏灌王,更坚定执行了这个国策——柏灌王,对外面的世界更加排斥。

不周山之战后的华夏遍体鳞伤,人心彻底败坏,处处充满了强暴和算计,谁还愿意回到这可怕的过去?

柏灌王开始,彻彻底底封印了外界和古蜀国的联系。

到鱼凫王算计柏灌王登基后,还是牢牢执行这个国策。

高阳帝当然不是笨蛋,好不容易来到这富饶美丽的母国,一颗争夺的雄心也慢慢消散,只求安乐万年,岂会再愿意回到战乱不休的华夏?

颛顼,甚至再次加强了封印。

又是一万年过去,古蜀国始终不为人知。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凫风初蕾慢慢翻阅手里的金卷,她想,再也回不到安乐无忧的过去了——已经进入全世界眼帘的古蜀国,再也无法开启封印了——此后,必将和华夏一样,争战千年,或者乱世纷纭。

所幸,城邦尤存,宝藏仍在,要重新崛起,并非难事。

她慢慢合上金卷,闭上眼睛,心想:我必须维护金沙人民以前的那种生活,决不让外力侵袭。

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委蛇,终于忍不住了:“少主,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明明我们只去了藏宝库一天一夜,怎么出来就几个月了?”

她慢慢地:“那个藏宝库和金沙王城,可能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委蛇怔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它还来不及发问,就听得外面有通传声:“少主,厚普求见……”

她把金卷放在一边。

和厚普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年轻人。

那是厚普商队最鼎力的三名副手。

众人一起行礼:“参见我王!”

正文卷 第300章 太阳神鸟金箔3

凫风初蕾点点头,令他们四周坐了。

厚普笑道:“少主,这是商队的杜宇、鳖灵和卢相。他们三人都精通商业,武艺高强,商队这两年能在外平安行走,他们功不可没。”

凫风初蕾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

三人也都仰望台上的女王,眼里虽有好奇,但十分恭敬。

令他们惊奇的,并不仅仅是她那样的绝美。

事实上,他们已经从厚普嘴里听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少主的传奇——比如,大漠一战,她一己之力驱逐整个巨人一族和大费的十万人马。

比如,还是大漠之战,她一己之力,驱逐了小狼王的整个战队。

令她名声更加响亮的,是死里逃生的商队、是幸存的巨人一族、是奔逃的狼少年们……他们有的出于感恩,对她的名声大肆渲染。

更多的则是出于畏惧,对她的渲染更加绘声绘色。

可无论是赞誉也罢,诋毁也罢,无论被形容成女魔头也罢,还是女神也罢,总而言之,“凫风初蕾”这四个字,已经天下闻名。

从最西边的黑暗世界,到最东方的华夏之地,人人都知道她的传说。

几百年时间里,这么有名的人物,只有尧舜禹。

但是,凫风初蕾跟他们不同——世人谈起她,总是多了几分敬畏——他们在想象中,更多地把她给妖魔化了。

所以,当鳖灵、卢相等人近距离看到她时,才会深深诧异: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传说中一手遮天的小鱼凫王跟眼前这位少女相比,真是两回事。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平静的少女。

她的声音和她的态度一样温和。

可是,这温和里,却有极大的气派,那是一个女王该有的气派。

厚普详细禀报了商队目前的情况,末了,这才道:“少主,属下有一事,也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现在天下列王纷争,我们鱼凫国的兵力是不是太少了?”

纷争,起源于大夏的旱灾。

大费在阳城三百里之外的那一次怯阵,令他人心尽失,纵随后便挥军南下,重新入主阳城,继续以大夏之王的名义号令九州,无奈,昔日的光辉已经不再。

首先,是夏后氏和有男氏拥戴的姒启公开号令天下,要诛灭这位和妖魔勾结的大暴君,十万被殉葬的百姓和几万商旅可以证明大费的罪证。

姒启振臂一呼,从者云集,很快便以涂山将士为核心,以夏后氏的基地为根据地,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

西北边境的白狼国则不甘示弱,凭借几次战争的渔翁得利,获得大量黄金、粮草、领土以及士兵,国力得到了空前的扩充,竟然形成了和大费王旗鼓相当的势力,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挥军南下。

厚普道:“那三股势力中,暂时虽然以启王子为最弱,可是,他凭借大禹王之子的身份,号召力极其强大,各地的饥民闻风前去投奔,所以,大费好几次出动大军企图剿灭他却无功而返!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三家,暂时谁也无法消灭谁,处于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若是他们联手呢?”

“这就不太好说了!毕竟,白狼国早前曾经和大费联手。若是他们先联合进攻启王子,启王子只恐难以抵挡。不过,目前来看,他们还没有明显联手的迹象……”

“不联手的原因是什么?”

厚普顿了顿,还是不敢不如实回答:“只怕是因为小狼王死活不明!”

沙漠一战,小狼王的肚子被灌满了沙子,按理说,必死无疑,但是,白狼国却一直没有发布他驾崩的消息,而且,也没有听说立了什么新的王者。只知道最近几次的小规模战争,都是小狼王的大弟在领军征战。

“像白狼国那种彪悍的民族,没可能长期隐瞒王者的死讯。一旦王者一死,必有人取而代之。可白狼国这半年多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也许,小狼王就还没有死……”

凫风初蕾对小狼王的死活并不关心,她只是问:“白狼国现在有了多少兵力?”

“他们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虽然这个数字吹牛的成分很大,但是我想,能作战的兵力最少应该在五万左右!”

狼少年们,勇猛彪悍,以一敌十。

就算是五万大军,至少能抵得上他国的二十万大军。

“大费那边情况如何?”

“大费回到阳城后,夏后氏和有男氏不敢正面迎战,仓促退却。现在,大夏的旱灾快到第三个年头了,真可谓十室九空,饿殍遍地,纵幸存者也流民四起,盗匪横行。我们回来的时候,大夏已经乱成一团,各诸侯国趁机互相结盟互相攻打,启王子得到有男氏和夏后氏等的支持,又加上粮草黄金在手,很快发展了大批流民军队,目前已经占据阳城八百里之外的大片土地。但是,大费也并不示弱,他不顾横行大夏的盗匪和其他诸侯,只一门心思攻打启王子。几次战争之后,双方都损失惨重,启王子最初节节败退,但是,目前也稳住了阵势,也不急于和大费打仗,而是退守外地,诏令人民耕种,慢慢地很得民心……”

“涂山侯人现在还有多少军队?”

“最初追随他的流民至少在十万以上,不过,这些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大部分是为了粮食而来,许多人拿到粮食就跑了,剩下的三四万人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几次作战中,逃的逃,死的死,目前只剩下不到一万人马。”

不过,涂山侯人剩下的这一万人马,可是精挑细选,也算是久经战阵,算得上是一支精锐了。

“大费呢?”

“大费早前号称调动了九州万国一百万勤王大军,不过,这都是吹牛,大部分诸侯国都按兵不动,两头观望,我们估计,大费手里能战的最多不过十万兵马。”

十万对一万,双方实力悬殊,还是很大。

“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大费已经令有扈氏开仓赈粮,收买民心。上个月还得到消息,大费已经下了罪己诏,亲自组织人马祈祷降雨,据说,阳城的确有零星小雨降临,这也让大费挽回了不少民心……”

大费绝非傻瓜,也非昏君,一场错误之后,他立即纠正,大刀阔斧,不但想方设法从诸侯国调集了一批粮草,用于赈灾,保证了阳城方圆几百里外人民的生存,更诏令天下,他的老岳丈有扈氏主动将家产捐献国家,用以赈灾,也因此,他很快挽回人心,很快重新获得了不少摇摆部族的支持。

可是,这些举动,却阻止不了干旱。

赈灾,毕竟只能维持阳城几百里范围内的平安。

可阳城之外,华夏还有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这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至少有三分之一连年大旱,而且,这三分之一的土地,偏偏全是大夏的属国。

几百万人,亟待拯救。

否则,谁也无法阻止那些饿得双眼发绿的饥民。

干旱不止,争战不止,他和涂山侯人的战争只能越来越激烈,毕竟,他俩目前谁也无法阻止那可怕的干旱持续下去。

厚普继续道:“战争加上干旱,流民越来越多。在属下率领商队返回的途中,曾遇到许多流民,他们不知从何处听说蜀中安乐,物产丰富,纷纷表示要投奔金沙王城。因为流民众多,又怕金沙王城根本负担不起,所以属下当时不敢答应……”

这时候,厚普才进入了今晚觐见的主题:“少主,为了应对流民,为了保护整个金沙王城的安全,我们必须尽快建立一支大军!”

不仅如此,还要应付虎视眈眈的三方势力——若是涂山侯人赢了还好说,可要是大费或者白狼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对于鱼凫国来说,不啻为一场巨大的灾难。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厚普亲身经历了小鱼洞之战,对于战争的危机便特别敏感。

“属下在等候少主归来之前,已经做了许多工作,现在,商队已经扩展到了三千人马,这些全是久经训练的战士,可以作为我们建立军队的基础部分。但是,这点人马和大费他们相比,就远远不如了,所以,急需扩大阵容,至于最后该如何,还请少主定夺!”

凫风初蕾略一沉吟:“厚普,你现在招募军队,遇到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厚普长叹一声,少主可算是问到他的心结了。

金沙王城物产丰饶,自来号称天府之国。这里的人民过惯了富裕安宁的日子,又很少经历战争,纵然湔山小鱼洞一战,也因为老鱼凫王提早做了准备,遣散了他们,所以,绝大部分人民根本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要知道,以前皇家的护卫队,只是一种荣誉称号,象征意义大过实战意义,毕竟,柏灌王也好,颛顼大帝也好,他们自持法力无边,根本无需凡夫俗子护驾。

是以,古蜀国大规模的军队,一直没有形成。

俗话说得好:好男不当兵。

正因此,对于从军,大部分人都毫无兴趣。

厚普尽管开出了非常优越的条件,也很少有本地蜀人前来应征。

相反,不少遗民一回金沙,立即开始开荒种地,因为,按照鱼凫国的惯例,耕种这些土地是没有任何赋税的。

而更多的人则投入了商业经营,正如凫风初蕾所看到的,金沙王城的大街小巷,琳琅满目全是商品,大家吃喝不愁,悠闲惬意,谁愿意去当兵打仗?

正文卷 第301章 神鸟金箔4

“少主,我们要不要提高待遇?”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只听得外面传来急报声。

一名探子飞速奔进:“禀我王,大夏的流民已经抵达熊耳、灵关等地……”

熊耳、灵关,皆是古蜀国的门户之地。

众人均大吃一惊。

这些流民,来得好快。

厚普面色很是不安:“他们怎会来得这么快?”

商队,走了一条密道。

当初厚普为了尽快赶回,更为了不让灾民们跟随,所以披星戴月,率领属下从密道经过,赶在六月初就回来了。

流民们,则只能翻越秦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他们要想来到金沙王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走不到。

毕竟,从六月初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

而按照这么快就抵达熊耳、灵关来看,真要赶到金沙王城,顶多也不过是一个多月的事情。

熊耳、灵关,皆没有专门的大军保护。

若是大批流民涌入,该如何解决?

接受?还是拒绝?

“据探子报,齐聚灵关的流民当在几千人以上,而且,陆陆续续在赶来……”

厚普忧心忡忡:“鱼凫国的遗民尚未全部召回,我们的粮草黄金也仅仅只够安顿自己人。再说,我们目前并无大军,能征善战的,唯有护驾商队的三千人马,真要被流民涌入,只怕战乱四起,无可收拾……”

流民一来,不是几个、几十个,只恐是几千几万。

在金沙自身没有强大军队的情况下,如何能保证这些人不四散作乱,骚扰本地人民?

凫风初蕾缓缓看着其他几人:“你们是何看法?”

最先回答的是卢相:“回我王,属下认为,万万不可接收流民……”

“为什么?”

“属下率领商队行走这些年,但见大夏人心败坏,刁民四起,人人都精于算计,十分狡诈,再加上这些流民早已饿慌了,正所谓穷凶极恶,于他们而言,只要能抢到吃的穿的,完全会不择手段,只恐金沙的淳朴民风,被他们毁于一旦……”

就连鳖灵也连连点头:“没错!臣下也曾五湖四海行走,所到之处,唯古蜀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华夏在大禹王治下也曾经国泰民安,无奈大费登基后,连年干旱,盗匪横行,民众为了谋生,不但买儿卖女,且已经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连自己的儿女都可以打杀吞食,当然不能指望他们维护古蜀的民风了,可以肯定,他们一来,绝对是看到粮食就抢,看到牲畜就杀,臣下也认为万万不可接收他们,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拒绝在灵关门户之外……”

灵关门户,距离金沙王城还有三四百里。

外面则是大片沃土。

鳖灵道:“我们当然也不用赶尽杀绝,流民们如果愿意,可以耕种都广之外的大片土地,但是,必须向我们缴纳赋税……”

凫风初蕾听得他口音不似蜀中人,立即问:“鳖灵,你非蜀人?”

鳖灵坦然:“臣下乃大夏属国之楚地人氏,也是当地的大族,无奈家道中落,少时起便飘零江湖,后遇到劫匪追杀,幸为路过的厚普首领所救,从此便投奔商队,成为商队之一员。正因为臣下乃楚地之人,才深知大夏民心不古,灾民穷凶极恶,不宜接纳。他们若是真的进入了金沙王城,会像蝗虫一般,把所有物质全部糟蹋,灭顶之灾,难以言说……”

凫风初蕾点点头,鳖灵所言,很有道理。

她转向一直沉默不言的杜宇,杜宇和鳖灵不同,他可是不折不扣的蜀人,祖上世居岷山深处,直到五年前才下山来到金沙王城成为王家护卫队的一员。

他和厚普一样,都曾参与了湔山小鱼洞一战,是那一战的幸存者。

只因那时他地位低微,只是一名小兵,凫风初蕾并不认识他。

“杜宇,你作何看法?”

杜宇不慌不忙:“属下的看法则稍有不同。”

“哦?说来听听。”

“华夏人心不古是事实,灾民穷凶极恶,铤而走险也是事实。据属下一路所见,大夏南下投奔古蜀国的流民当以万计,这么庞大的流民,若是控制不好,真会带来灭顶之灾。可是,要是安顿得好,为我所用,则是我鱼凫国的极大福音……”

须知国力的较量,便是人口的较量。

经历了轮番战乱之后,衡量一个国家势力的第一标准便是人口:人口多,则赋税多,兵员多,国力强。

大夏之所以这么几百年一直屹立于世界中心,便是因为大夏有全世界最多的人口。其他成百上千的小国加起来,也不如大夏人多。

“我们鱼凫国虽然土地广袤,物产丰富,但是,除了金沙王城之外,其他地方皆人烟稀少,就如厚普首领之前所说,金沙人民长期以来习惯了安逸平和的日子,对于战争并不精通,也不愿意从军,所以,招募军队便很难。可是,有了这批流民就不同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不慌不忙:“属下认为,可以利用这批流民中的健壮者直接组建一支军队,其他老弱妇孺则可以开垦都广之野的大片荒芜良田,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可卢相却忧心忡忡:“流民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他们一旦作乱,金沙王城恐又将毁于一旦……”

厚普也满脸狐疑:“我倒以为,招募军队应该只面向鱼凫国人民,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军队应该由我们自己人组成才能放心。再说,流民们都是乌合之众,除了骗取粮食,只怕不会安心从军,从启王子那里便可得到教训……”

杜宇还是耐心道:“正因启王子招募流民,才将他的区区两千人马扩展到了一万大军。要知道,就算是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可是真正的精锐。再说,流民们离了故土,心理上便胆怯一筹,只要我们随时防备,一旦有意图作乱者,立即严惩,杀一儆百,他们便会慢慢安分下来……”

杜宇的目光转向凫风初蕾:“属下愿意率领五百人马驻守灵关,将流民中的健壮者收编为军队,老弱残则领取口粮,就地安顿耕种。若是流民们作乱,距离金沙王城也还有几百里,有个缓冲,我王意下如何?”

其他几人,一起看着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从王椅上站起来,走了几步,朗声道:“我同意杜宇的意见,开关安顿流民。”

众人很是意外。

“流民之所以铤而走险,无非是因为衣食无着,饿极了便生了盗心。可是,如果真有安稳生活等待他们,想必不会非要亡命不可!传令下去,但凡投奔难民,每人发放2两黄金并半年口粮,只等来年,垦荒种地,秋收之后,灾荒必然缓解……”

众人纷纷点头。

她转向杜宇:“杜宇,你只需500人马便够了?”

杜宇胸有成竹:“流民人数虽多,但是,他们根本不是为了攻打鱼凫国而来,只是前来讨一口饭吃。再者,流民都乃乌合之众,一支训练有素的五百人军队,足以镇压其中的反叛者。我王请放心!”

凫风初蕾点点头:“杜宇,你不必局限于灵关一带,可以适当让流民们向内耕种迁徙,只要暂时不让他们进入都广之地便行了……”

都广之地,距离金沙王城已经不足一百里。

那一带,也是整个天府之国最肥沃的土地,因人烟稀少,长期荒芜,流民们去耕种,的确能更快见效。

卢相还是有点担心:“可是,灾民一旦作乱,我们只有三千军力,该如何应对?”

凫风初蕾淡淡地:“我在金沙王城,他们便无法作乱!”

厚普听得这话,大喜过望。

他在大漠中时,曾亲眼目睹少主如何击溃小狼王的上万大军。要知道,那一万大军可是精挑细选的精锐部队,而且,还有白袍怪联手,可是,少主驱散他们,简直就如驱散一群牛羊。

再说,那些饿得气息奄奄的流民,岂能比得上一支大军?

其他人还有疑虑,毕竟,他们并未亲眼目睹凫风初蕾的本领。

厚普却信心十足:“杜宇说得对,流民只要不越过都广之地,便构不成太大威胁。相反,他们若是大规模开垦荒地几年,顺便为灵关、熊耳等地边境提供军粮,则相当于鱼凫国在边境安插了一道强大的屏风……”

杜宇也道:“现在大夏内乱,群雄四起,不但大费、启王子、小狼王等人纷纷称王称霸,就连许多诸侯国也蠢蠢欲动,各自为阵,等他们决出胜负,一统天下之前,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鱼凫国。因此,我们不如早作打算,扩军备战,如此,真要战争来临,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此言一出,再也没有任何人反对了。

毕竟,尘封的古蜀国已经成为了历史。

现在,九州四海,都知道这片肥沃的天府之国存在,如何能不觊觎?

凫风初蕾点点头:“杜宇此言甚是!即日起,可以在灵关开关迎接流民,人数不限,越多越好。其中的健壮者全部收编为军队,其余则以都广之地为边界,开荒种地,其收成前三年全部免征赋税,三年之后,按照每一户所得的二十分之一征收赋税提供给就地驻军,以流民养流民……”

众人齐声称是。

正文卷 第302章 神鸟金箔5

灵关开关放行的消息一传开,整个大夏都震动了。

流民们奔走相告:鱼凫国不但开关放行,还每一户流民发放2两黄金,半年口粮并三十亩耕地,至于自行开垦荒地者,多劳多得,所开垦之荒地永不计入赋税。

这对饿得快要死掉的流民来说,吸引力不言而喻。

几乎各地的饥民都如潮水一般向灵关涌去,从十月初到来年的三月,短短时间,竟然进驻了上十万流民。

流民们领取了口粮、黄金,正好迎接春天的播种。

很快,麦子、谷子、小米、高粱等等农作物便在富饶的古蜀大地上生根发芽,到来年的四月时已经荞麦青青,扬花十里。

此际,凫风初蕾只带了厚普一人,并委蛇,骑着快马,微服行走在通往灵关的路上。

在都广之地时,她停下来。

都广之地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稻谷青青,连绵不绝,可以想象,到秋天,便是一个绝对丰收的季节。

她极目远眺,但觉一望无际的稻田,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稻谷,一直是鱼凫国的主粮。

在鱼凫国已经有了上万年耕种的历史。

委蛇叹道:“在鱼凫国吃惯了米饭,到大夏却老是馒头小米,早已腻烦。”

大夏号称五谷丰登,他们的五谷分别是:粳米、小豆、麦、大豆、黄黍,这些东西,在习惯了白米饭的鱼凫国人看来,简直难以下咽。

厚普的商队一路收购回来的也全是麦子黍米高粱什么的,想买到大米,难如登天。

如今,终于再次看到稻谷青青,丰收在即,就连厚普也喜出望外:“只等秋收后,金沙人民便能吃到最好的白米饭了。”

再往前,便是灵关边境。

陆陆续续有了屋檐茅舍、牛羊马叫,初夏的天气已经很长,黄昏时还一片明亮,沿途的茅舍却已经有了淡淡炊烟。

鸡鸭鹅在咯咯地叫不停,放养的小猪在泥土里打滚,一些热爱整洁的人家,门前门后栽种了大片大片的红花,篱笆里面则是一垄一垄已经一尺多长的韭菜。

终于,一片整齐的木屋呈现眼前。

木屋前面是一道蜿蜒漫长的关墙。

城墙前,四名精神矍铄的士兵戒备森严。

左边的巨大校场上则传来“霍霍”的操练声,众人悄然前去,只见杜宇正率领众人操练,那些昔日的流民,已经军容整齐,训练有素。

厚普正要去叫杜宇,凫风初蕾却低声制止了他。

直到训练结束,人潮褪去,杜宇走过来才发现二人,立即行礼:“参见我王。”

凫风初蕾注意到,训练结束之后,那些散场的士兵也阵容整齐,绝对没有一哄而散。

她非常满意,“杜宇,你辛苦了。”

杜宇搓着手,笑起来。

这支由流民组建的大军,最初有三万多人,无他,主要是流民们听得从军可以多得一两黄金。但是,几番下来,杜宇连续淘汰,最后,只剩下了五千人。

第一种便是彪悍毒辣的盗匪流民,他们本是流民中的二流子、霸道者,之所以从军,大多数人本是准备来多拿那一两黄金就走。

杜宇一直在金沙王城护卫队的基层做小官,对于基层士兵的心理最是清楚不过,又跟随商队走了几年,什么人都见识过,所以,他最先便是对这批二流子出手。

几次重重惩罚,并杀了十几名作恶者之后,其他人便消停了。

这批悍匪一消停,别的流民自然就消停了。

随后,三万多人被精简为五千人马,那批用以立威的二流子也基本上被全部开除,只剩下淳朴憨厚的青年。

这些青年,才是真正士兵的中流砥柱。

凫风初蕾对于杜宇的这一练兵举措非常欣赏,连声称赞。杜宇摸摸头,笑起来:“要不是少主提供了大量的黄金粮草,属下什么也做不成。不过,属下打算,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将边境军队扩充到三万左右,如此,便足以抵御任何外来军队的侵袭!”

她点头:“兵贵在精而不在多。”

杜宇又道:“属下接到消息,大费对于非干旱区的边境百姓也大批投奔灵关非常震怒,可能会对鱼凫国不利……”

厚普立即道:“需要增援灵关吗?”

杜宇胸有成竹:“不急!大费自身焦头烂额,现在,他最大的敌人是启王子,岂敢轻易出兵鱼凫国?顶多口头威胁而已。再说,灵关地理位置险要,易守难攻,五千人马足以御敌。我们所需要的,只是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壮大自己……”

这是杜宇再一次强调好好利用“这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便是指大费和涂山侯人交战的时间。

一年多来,双方的战争更加激烈,据说,去年年底,双方在阳城外面三百里地展开了一场大战。虽然涂山侯人最终也未能进入阳城,可是,他能从阳城八百里之外打到三百里之内,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她不经意地:“涂山侯人现在有多少兵马?”

“对外号称是十万大军,但据属下估计,能战者顶多三万人马。就像大费对外号称百万大军,可真实能战者,顶多十万而已。”

她很意外:“这么快,涂山侯人便能扩充如此之多?”

“据说是因为大夏的干旱一直无法缓解,除了公开支持启王子的夏后氏、有男氏之外,原本保持中立的彤城氏、斟灌氏等几个部族也公开投靠了启王子。如此一来,启王子便实力大增。”

“依你之见,涂山侯人能否彻底战胜大费?”

杜宇笑起来:“少主,你相信天意吗?”

“天意?”

“对!属下出自岷山的巫师之家,祖上曾是鱼凫国的大巫之一,虽然传到属下,已经式微,不过,属下对于占卜还是略懂一二。据属下占卜,启王子夺得天下的可能远远超过大费!”

她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杜宇补充:“不过,启王子要想成为万王之王,也不太可能了。”

“为何?”

这一次,是厚普先回答,“有我王在,启王子岂能成为万王之王?”

杜宇也朗声道:“我等练兵买马,当然不是为了替启王子做嫁衣。我王,方可成为万王之王。”

委蛇哈哈大笑:“没错!大费这些跳梁小丑都可以做万王之王,我们少主有何不可?”

那二人齐声道:“正是!”

鱼凫国灭之后,商队被迫行走江湖,流亡中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而且,没有强大国家和兵力的庇护,无论走到哪里都寸步难行。

二人几年下来,历尽艰辛,最惨的是在大漠里,若非凫风初蕾赶到,几乎全部丧生于白袍怪的光圈之下,埋骨黄沙,尽管回到鱼凫国,也每每想起便冷汗淋漓。

二人心思均是一样,无论如何,必须辅佐少主成为强大之王。

凫风初蕾当然明白他俩心思,只点点头,微微一笑。

那是凫风初蕾第一次在军营里吃饭。

食堂里,除了主粮还是金沙王城提供的之外,其余蔬菜瓜果并牛羊肉,都是当地耕种得来。

杜宇介绍,去年底,流民们便开始耕种,到今年三四月,已经陆陆续续有蔬菜出来,军队付出黄金,流民们也很乐意出售这些东西。

自从大费登基之后,便将赋税比例大大提高,哪怕是大夏没有闹旱灾的地方,百姓交了赋税之后,也无利可图,生活困顿,所以,这些临近鱼凫国的百姓也纷纷趁机迁徙到这里。

因见有利可图,流民们更是大规模开荒种地,仅仅一个春天,方圆几百里的土地几乎全部种出了庄稼。

凫风初蕾看着桌上的几个小菜,极其满意。

那是一碟韭菜鸡蛋、一碟风干的鸡肉、还有一大盘羊肉并一盆野菜汤。

杜宇亲自盛给她一碗小米饭,抱歉道:“军营里暂时只能提供小米,但是,稻谷已经种下,只等七月,便可以为我王奉上香喷喷的白米饭了。”

那是凫风初蕾吃得最满意的一顿饭。

纵当年王宫里的珍馐佳肴也远远比不上。

饭毕,有清茶奉上。

她很是意外。

杜宇笑道:“禀少主,这是蒙顶山上来的野茶,采摘于三月初,清爽可口。”

她连喝几口,大赞:“真是好茶。”

厚普也赞:“以前,蒙山顶上的百姓每年都会贡奉一批新茶到金沙王城。可是,这几年,我已经再也没有尝到过任何上等茶水了。”

杜宇这才道:“少主,属下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

“少主,我们今年是不是该举行一场盛大的秋社?”

秋社,是鱼凫国的传统,庆祝秋天的丰收。

凫风初蕾沉吟一下。

杜宇继续道:“鱼凫国经历了这么大一场劫难之后,急需一场盛大的庆祝仪式。更主要的是,少主应该极其高调地向天下宣布正式登基,以免中原各大王侯以为我蜀中无人……”

厚普大喜:“没错!杜宇说得没错!以前,属下竟没想到这一点。”

厚普是武将,粗豪有余,细心不足。

杜宇却是出自最有文化的大巫师世家,自然见识能力更胜一筹。

厚普道:“以前老鱼凫王在的时候,彻底封印了鱼凫国和外界的通道,为的是不受到外界的打扰。可是,现在群雄并起,天下纷乱,大大小小的诸侯都称王称霸,我们鱼凫国再低调就不合适了。没准被一些自大的诸侯以为是软弱可欺。所以,少主有必要高调登基,昭告天下,鱼凫王才是王中之王……”

“对!属下也是这个意思。属下在灵关边境,连续接到各方战报,目前战局混乱,没有任何一方足以占据绝对的优势。据属下判断,这些势力很快会互相结盟,严重分化。如果鱼凫国不及时展现自己的势力,只恐别有用心者以为软弱可欺,先行攻打鱼凫国。所以,属下以为,少主该趁着这场秋社,举行正式登基仪式,公告天下,名正则言顺,如此,必将吸引更多流民投奔,壮大鱼凫国力量……”

委蛇更是喜出望外:“哈哈,这么好的主意,当然要照办。真没想到,在我委蛇的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目睹少主风光登基。”

凫风初蕾深以为然。

厚普立即道:“少主放心,属下回金沙王城立即亲自备办此事。”

杜宇也道:“届时,属下将亲率五千大军回到金沙王城护卫我王。”

正文卷 第303章 金沙密码1

一进入八月初,整个金沙王城都忙碌起来。

秋社,即将到来。

秋社当天,便是鱼凫王的登基大典。

那是一个罕见的丰收年,金灿灿的稻谷在场院里堆积如山,其他杂粮五谷也堆满箩筐。

更悦人眼目的是漫山遍野的橘子、柿子、梨子以及核桃、大枣。尤其是橘子,梨子,一筐筐摘下来,堆满了大街小巷,很少一点钱便可以买到一大堆。

百姓纷纷忙着制作社糕、社酒,等待秋社这天大摆造饭,王城里也大规模宰杀猪牛羊、各种腰子、肚肺、鸭、饼更是遍布各家各户。

自四月初,鱼凫王登基的消息散布出去,几个月后,天下皆知。

从七月初起,已经陆陆续续有各地商队前来,他们带来了各地的货品,将金沙王城大街小巷的店铺摆得满满的。

当然,他们也在王城大规模收购蜀锦、丹砂以及各种蜀中特产。

有西域商人甚至被香喷喷的白米饭所吸引,当即决定大批量贩卖稻谷。晒干的稻谷只要保存得到,五年之内都可以食用。西域商人出的价格不低,但是,收购时却被告知,老百姓最近三年多余的粮食都被鱼凫王预定了,百姓们早已收取了高额的定金。

西域商人大感扫兴,不过,胜在蜀锦绚丽,利润也高,便立即转向了蜀锦。

秋社前半个月天,整个金沙王城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所有驿站、客栈全部住满了各地商旅。

杜宇的大军已经驻扎金沙王城,确保登基大典安然无恙。厚普则将整个王宫事宜料理得清清楚楚,虽然凫风初蕾认为毫无必要,但厚普还是安排了一支五百人的护卫队以保护鱼凫王的安全。

至于金沙王城大大小小的内政外交,则全部交给了鳖灵,他对内政的精通,远远超越那二人之上。

有一件事情足以证明鳖灵的精明能干——在一个月之内,他抓获了十五批次各路人马,其中包括大部分阴阳师、巫师以及各种流浪汉和商人。

事实证明,这些人全是大费派来的奸细。尤其是几个阴阳师,曾经参加过湔山小鱼洞一战。

凫风初蕾对鳖灵的信任,从此更上一层楼。

和大禹王的万国大会不同,之前的鱼凫国和外界罕有往来,所以,自然也没有邀请什么嘉宾和观光客。

但是,涂山侯人率先派来了使节。

使节送上了大批珍贵的礼物,并带来涂山侯人的手书。

凫风初蕾看到这封手书,认出是涂山侯人亲笔。信里,涂山侯人对自己的处境只字不提,只对凫风初蕾的登基提出了许多建议,当然,这些建议都十分恳切,全出自肺腑。

此外,涂山侯人还派来三千精锐礼兵,说是送给鱼凫王的登基礼物。

要知道,涂山侯人此时正处于和大费胶着的状况,这三千士兵对他来说,非同小可,可是,他却毫不吝啬送给了自己。

再者,涂山侯人乃大禹王之子,他的使节团,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整个大夏的使节团,其用心良苦,更是让人感动。

有熊氏也派来了使节。

有熊氏派遣使节并不令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居然是有熊氏父女亲自带队,随行者,是有熊氏精挑细选的一百护卫队。

有熊氏一开始便没有隐瞒身份,他以黄帝直系后裔的身份,一路南下,居然没有遇到任何袭击,平平安安便来到了金沙王城。

凫风初蕾闻讯,立即派遣鳖灵率众出王城十里之外迎接,并设国宴款待有熊氏父女。

鳖灵出自楚地,当然知道黄帝的直系后裔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在鱼凫王的加冕典礼上,有有熊氏亲临,那真是往鱼凫王脸上贴了好大的一块金。

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熊氏的到来,甚至超过启王子的三千兵马。

鳖灵,对有熊氏父女的接待,简直毕恭毕敬,远远超越了一般的使节之礼。

宴饮完毕,群臣退去,有熊氏父女却落在最后。

凫风初蕾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屏退最有,微笑道:“有熊首领远道而来,有话不妨直言。”

有熊女看了父亲一眼,显得有点紧张。

有熊氏却沉吟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自从泰山之巅一别,我心中的疑惑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深。此次前来金沙王城,除了恭贺小鱼凫王登基,我另有要事……”

凫风初蕾想起历代有熊氏多达数百人莫名其妙失踪在金沙王城的传说,心里一动:“有熊首领此次前来,途中可有遇到什么古怪?”

有熊氏摇摇头:“说也奇怪,我们一路大摇大摆,没有任何遮掩行踪,却也平平安安抵达了金沙王城。可是,和我们祖先的传说不同,据说,他们都是来不及见到历代蜀王便莫名其妙消失了,从此音讯全无,可是,我们不但见到了小鱼凫王,直到现在,还是平安无事……”

有熊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笑:“实不相瞒,我一路上都在害怕,生怕自己见不到鱼凫王便消失了……”

凫风初蕾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父女担心的是在这金沙王城有去无回。

她立即道:“二位不必担心。待我登基之后,便亲自带领二位走遍整个金沙王城,我想,二位万万不至于失踪在我眼皮底下。”

有熊女大喜:“有小鱼凫王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有熊氏也顿时露出释然之色。

父女二人正要告辞,回到鳖灵单独安排的最高等驿馆,凫风初蕾却道:“有熊首领留步……”

“小鱼凫王还有何吩咐?”

“我父王生前最喜欢在王殿西边的鹿苑槐树居休息,自从父王去世后,现在那里彻底空了下来,但还维护得干干净净,如蒙不弃,有熊首领和有熊小姐在金沙王城期间,可以在此歇息……”

有熊氏大感意外,连声道:“老鱼凫王下榻过的地方,我们后生小子岂敢僭越?”

事实上,他在凫风初蕾面前也是后生小子——只不过,凫风初蕾年幼,他年迈,便没有这种感觉。

可是,老鱼凫王却是颛顼高阳帝,货真价实的老祖宗。

有熊氏连声道:“这不太合适吧?不过,如果真能下榻高阳帝故居,那真是我一生中莫大的荣耀和幸运……”

凫风初蕾静静地:“槐树居周边全是泰山之巅的那种千年古槐,我父王几乎整个秋天都住在那里。”

有熊氏一怔,眼里一抹震惊之色。

随即,便大声道:“既是如此,我怎么也要在槐树居住一段时间。多谢小鱼凫王好意。”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传令下去:“你等马上收拾槐树居,带有熊首领一行入住。”

直到有熊氏父女走远,委蛇才低声道:“少主,你这么一安排,我也想起来了,你不觉得槐树居旁边的那颗千年古槐,几乎和泰山之巅那颗一模一样吗?”

凫风初蕾点点头:“所以,我才认为有熊首领对于那个地方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如果真有秘密,岂不被有熊首领发现?”

凫风初蕾反问:“槐树居能有什么秘密?”

委蛇一怔,闭口不言。

过一会儿,还是低声道:“要不,明日之后,就让有熊首领移居客栈吧?”

凫风初蕾摇头:“有熊首领这次来金沙,分明是冒着失踪的危险也要调查清楚家族几百人失踪的秘密,若不让他查个清楚明白,岂不显得我们从中有诈?再说,有熊首领一路光明正大昭告天下前来参加我的登基典礼,摆明了是帮了我很大一个忙。我若不做个顺水人情,岂不显得不近人情?”

委蛇不知怎地,有点紧张,很不愿意有人靠近老鱼凫王的故居。

但是,少主既然做出了安排,它也不敢反对,只是双头不停地晃动,好几次欲言又止。

凫风初蕾不知是真的没看到它的异常举止,还是佯装不见,很快就把话题扯到了一边。

委蛇看着少主径直走远,才喃喃道:“好吧,但愿有熊首领这一次不要再在金沙王城失踪了。”

委蛇立即私下找到了厚普:“你增派人手驻守槐树居,切切保证有熊首领的安全。”

厚普以为是凫风初蕾的意思,自然立即领命:“你让少主放心,整个金沙王城的戒备工作已经万无一失。”

委蛇还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了,只是双头不安地一直晃动:要是前来参加鱼凫王登基大典的有熊氏,居然在金沙王城失踪了,岂不是会让天下人对鱼凫王产生怀疑?

秋社前一天。

整个金沙王城风平浪静,十分祥和。

大巫师预测了天气,明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正是秋社登基的好时机。

委蛇亲自检查了鱼凫王登基的全套礼服,又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直到确信万无一失,才停下来。

凫风初蕾看看旁边的金杖、金箔,以及那把巨大的镶嵌了七色宝石的王椅。

一应妥妥帖帖,却忽然有点情怯。

委蛇道:“少主早点休息,明日才好以最佳精神状态登基。”

她点头。

彼时,不过夕阳西下。

她无心休息,悄然便装出门。

夕阳下的金沙王城美轮美奂。

十里芙蓉花道开到最盛之期,街道两岸全是高大的刺桐花树,一串串刺猬般的艳红花朵让整个城市变成了红色的花海。

正文卷 第304章 金沙密码2

大街小巷的人潮已经稀疏,但夜市上才刚刚开始热闹。

凫风初蕾不经意地走到广场前面。

高高的祭祀台雄伟壮丽。

台下,则摆满了酒肉瓜果。

只等明天登基仪式一结束,整个金沙王城的人民便会汇聚于此,畅饮开怀。

她不欲暴露身份,第一次在金沙王城佩戴了颜华草。

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看不出任何异样。

暂时看来,应该没有大费等人派出的奸细混迹其中。

走过芙蓉花道时,凫风初蕾停下脚步。

这条十里花道直达金沙王城的北门,平素,是百姓散步乘凉的好地方,也是最吸引外地观光客的地方。

只见许多外地人徜徉其间,毫不掩饰地啧啧称叹:“我走了许多地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花道,整整十里呢,整个夏天行走其间,居然也不感到炎热……”

“何止呢!据说,这条花道在城外分叉,连绵到华阳,是整整三十多里花道,明天秋社的时候,金沙王城的女子们便会穿着高高的木屐在花道上跳舞……”

“金沙王城的富饶美丽真令人惊叹,我从极西之地走到极北之地,一路往西南,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地方……”

……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这些外地商旅的评论令她很是欣慰。

忽然,她看到前方人影一闪。

高大的身影,白衣如雪。

他有火红的头发,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一阵风来,粉色的芙蓉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他肩头,就像一幅流淌的画卷。

她惊呆了。

眼看那白衣人影便要走远,她本能地冲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声音哽咽:“百里大人……呵,百里大人……”

男子回头,惊奇地看着她。

那是一个高鼻深目的西域商人。

他疑惑地看着她:“姑娘,你这是?”

她颓然松手,后退一步。

西域男子的确白衣如雪,可是,他的头发并不是红的,而是棕色的,自己只是看花了眼。

西域商人悻悻地走远。

她忘了道歉,只是在人群中急切逡巡——可是,再也没有任何红发男子出现。

她慢慢走回王宫。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辉尚在西天。

王宫门口,熙熙攘攘。

一百匹骆驼满载礼品,每一头骆驼旁边皆站着几名高大苗条的鬼方女子。

为首者,雪白皮肤,蓝色眼睛,一头金色的长发比西边最后的一缕夕阳更加光彩夺目。

凫风初蕾喜出望外,奔上前便大叫一声:“丽丽丝……”

丽丽丝回头,一把抱住她。

凫风初蕾大笑:“丽丽丝,你怎么来了?”

丽丽丝放开她,也大笑:“鱼凫王登基,我岂能不来?”

鬼方距离金沙王城几乎万里之遥,丽丽丝一得到消息,即刻上路,饶是如此,也昼夜兼程,快马加鞭,直到登基前夕,才终于赶到。

她额上还满是汗水,显然一路狂奔从未歇息。

“我真怕错过了鱼凫王的登基大典。”

凫风初蕾好生感动,紧紧握住她的手:“丽丽丝,真是太谢谢你了。”

凫风初蕾打破了自己过午不食的规矩,连夜设宴款待丽丽丝并一众鬼方女战士。

自从阳城一别,两人已经整整两年多不见了。

凫风初蕾举杯:“丽丽丝,多谢你赠我解药,彼时我在昏迷之中,也未亲自向你致谢。”

丽丽丝不无感慨:“我的解药根本没什么作用,救你的,只是百里大人。”

凫风初蕾举着酒樽的手微微颤栗。

“百里大人是我生平所见最好的男子,只可惜,好人总是命不长。”

她微微一笑:“不,他是坏人。事实上,他已经活了十几万年了。直到去年才死,他已经算是老不死了。”

丽丽丝一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凫风初蕾却转移了话题,也不知怎地,这时候,她特别害怕有人提到百里行暮——就像之前自己在大街上看花了眼睛。

越是奢望,越是绝望。

她不愿意在登基的前一夜,因为他,而让自己整个人情绪低落。

丽丽丝察言观色,自然再也不提百里行暮,她很快谈到自己回鬼方的情形。大费登基之后,先是西北妖魔,再是连年大旱,自然再也没有能力管各诸侯国的闲事,尤其是鬼方这种极其遥远的小国,更不在他的眼里。

丽丽丝借此机会,召集鬼方女战士,短短时间内,又聚集了几千女战士,重振家园,凭借女战士们的战斗力,击溃了好几个企图趁火打劫的部族,重新占领了方圆上千公里的领地。

可是,丽丽丝最大的疑惑来了,她毫不隐瞒:“实不相瞒,鬼方女战士虽然以一当十,我召集的几千人马也并不逊色于昔日全盛之时,可是,我却发现,鬼方无论如何无法真正壮大,也无法形成一个真正的国家。鱼凫王,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所以,一得到凫风初蕾即将登基的消息,她便立即率众赶来,一是观礼祝贺,另一重要原因则是为了取经。

凫风初蕾暗叹,一个光是女子的部族,岂能真正壮大?

这世界上,任何国家想要壮大,都需要男女协作。光男人或者光女人,都不是长久之道。

“我一直留心着鱼凫国的消息,据说,鱼凫国曾经陷入汪洋大海,去年洪水才彻底退却。可是,不到两年的时间,据说鱼凫国已经汇聚了几十万人口,我本来不太相信这个数据,可是,进入金沙王城我才发现,也许,真正的数据远不止此,光是金沙王城里,起码也有十几万人口了……”

金沙王城一共有八条大街,八条小街。

八条大街,每一条的长度都在十里以上,其中最大的一条能同时容纳八辆马车并排行驶。

纵然是最小的街道,也在两里以上。

大街上,店铺林立,客栈如云。

整个王城,竟然比大夏的阳城还要大上十倍有余。

丽丽丝的震惊,可想而知。

她喃喃自语:“我第一次到阳城时,以为阳城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了,心想,我鬼方纵然再过一千年也比不上。可是,到了金沙王城才发现,真是天外有天,城外有城,相比之下,阳城简直算得寒碜,鱼凫王,你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做到这一点?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嘛……”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丽丽丝,这可真不是奇迹。”

“为什么?”

“金沙王城已经有了几万年历史,事实上,它一直比阳城大许多倍。正因为大禹王知道这一点,才心怀不忿,一定要在万国大会之前消灭鱼凫国。不然,他这个万王之王便有名无实……”

彼时,有很严格的规矩:属国的都城必须小于王都。

也就是说,天下万国的都城,都必须小于阳城,否则,便是僭越。

金沙王城不但比阳城大,而且大了十倍不止,岂能不惹大禹王暴怒?

“据说,在第一代蚕丛大帝的时候,金沙王城已经有了十万以上的人口。到柏灌王时代,全盛时期,据说有百万以上人口。而到我父王的全盛时期,也一直维持了近百万人口。直到我父王被大费偷袭,大洪水降临,死的死,逃的逃,金沙王城成了一座空城。去年我回来后,虽然广为散播消息,召集蜀中遗民,但还是有大量遗民对当年的大洪水心有余悸,不肯回归,一直隐居在汶山、岷山等地。现在你看到的人口,不足二十万,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各地前来的商旅,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很远很远……”

蜀中遗民,回归者,不足两成。

他们实在是被那场大洪水吓怕了。

凫风初蕾最忧虑者,也在于此。

要让他们彻底放心归来,如果没有大的举措,根本不可能。

此时的鱼凫王,还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饶是如此,丽丽丝已经推崇备至。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鱼凫王,我这次前来,是为了跟你结盟!”

她侃侃而谈:“自从大夏内乱以来,群雄都看到了机会,无不蠢蠢欲动。谁也不知道姒启和大费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可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对吧?但是,要轮到单独的势力,我们肯定远远不如他们,所以,我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和你结盟。不知鱼凫王意下如何?”

丽丽丝不远千里率众前来,已经表明了诚意,凫风初蕾本就跟她一见如故,岂有拒绝之理?

她欣然道:“我也正需盟友,丽丽丝,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丽丽丝大喜:“鱼凫王,谢谢你。”

丽丽丝和她的随行人员,全被安排在了王宫的偏殿,距离凫风初蕾的正殿只相距一个小小的园林。

这是鱼凫王对于宾客的最高礼遇。

凫风初蕾亲自送丽丽丝一行下榻,才慢慢返回。

此时,已月过中天,整个金沙王城慢慢地陷入了沉睡。凫风初蕾独自站在窗边,看着那一轮明亮的圆月,却毫无睡意。

眼前,不期然地又浮现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影——明明是看错了,却分外失望。

更令人沮丧的是,刚回金沙王城就被撞毁的维马纳几经检测,无论找了什么巧手匠人,都已经无法修复。也就是说,从此,将很难有机会再去周山了——毕竟,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没有维马纳这种工具,根本就难以到达。

正文卷 第305章 金沙密码3

直到月色西沉,她才躺上床。

迷迷糊糊地,眼前绿色磷火闪动。

她一惊,立即站起来。

绿色磷火,飞出窗外。

她不假思索便追上去。

鬼市门口,两把鬼头大刀在圆月下跳舞——凫风初蕾很意外,要知道,鬼市总是选择月初月底,也就是夜黑风高没有月亮的夜晚。

这一次,为何居然敢在月圆之夜开市?

她正疑惑,两把鬼头大刀劈头砍来。她本能后退,鬼头大刀却转移了方向,围着一团红色的人影剧烈厮杀。

她睁大眼睛,慢慢地,看得清清楚楚,鬼头大刀猛砍的竟然是自己的王服——几十名巧手绣娘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赶出来的鱼凫王王袍。

她大吃一惊,厉声道:“住手,你们岂敢毁坏我的王服?”

鬼头大刀舍了王服,一起向她砍来,王服,瞬间被砍得粉碎,片片飘落,一地的碎步。

“天啦……”

她大叫一声,咕咚一声便栽倒床榻之下。

睁开眼睛时,眼前一团漆黑。

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有圆月的清辉冷冷地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悬挂在橱窗里的王袍无风而动,好像刚刚有人从这里掠过。

她奔起来。

王袍安安静静地悬挂在原地,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一个错觉。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王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脑子里晕乎乎的,很是倦怠,她正要躺回去再睡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放在王袍旁边的冠冕之上。

那黄金打造的冠冕,居中端端正正镶嵌了一颗巨大的绿色宝石。

她记得非常清楚,这里,原本镶嵌的是一颗红色珍珠,是她从古蜀藏宝库里带出来的。

可现在,红色珍珠不见了,被人换成了一颗巨大的绿色宝石。

她的震惊之情,可想而知。

十月十六,隅中,这一天最好的良辰吉时。

也是鱼凫国女王正式的登基大典。

秋高气爽,天公作美,蜀中少见的艳阳灼灼地攀上头顶,暖洋洋地照着大地。

三十里芙蓉花道全部盛放,五十里松柏墨绿更浓。

行道树两旁高达七八丈的刺桐,没有一片叶子,上面全是一串一串刺猬般血红的花海。尤其居中的一颗,特别高大,通体起码有十几丈高,周围形成巨大的伞状,开了满树的花,几乎将整个王台四周彻底覆盖。

金沙王城,早已被百姓和各地商旅围得水泄不通。

高高的王城下面,四围分列两万骑兵、四万甲兵。

王城左右两侧则是百姓,男女老少,皆着蜀锦新衣,满脸喜气洋洋。

最外侧,则是各地闻讯而来的商旅。他们分别不同的服饰,不同的阵容,但是,按照相关区域,排列得整整齐齐。

此时,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望着高高的王台,等待鱼凫国新任女王的到来。

身着青黑二色长袍的礼仪官已经走到台上,一群精壮的汉子吹响了号角,距离女王出场的时间,已经不足一炷香。

此时,凫风初蕾正坐在房间里,检查自己最后的装扮。

金红色的蜀锦王袍美轮美奂,任何一个细节都精妙绝伦,一丝不苟。就连王冠上正中的那颗红色珍珠也安然无恙——可是,她心里却更紧张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刚刚从噩梦中醒来时,王冠的正中变成了绿宝石,可是,一眨眼的功夫,绿宝石又恢复成了红色珍珠。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睛,揉了揉,又仔细看了几眼,千真万确,那是红色的珍珠。

又大又圆,通体晶莹剔透。

正是自己从历代蜀王的宝库里带出来的那颗大珍珠。

她再次摸了一下,确认是珍珠无疑。

可是,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了,隐隐地,恍如某种不祥的预感。

耳畔,隐隐地有一个声音:凫风初蕾,你会付出代价的!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会付出代价!别以为你窃取了百里行暮全部的元气,现在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登基做你的女王了!

明明四周没有任何声音,可是,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语气,就跟上次在白旗镇警告自己离开百里行暮的那个陌生人一模一样。

她跳起来,手里的金杖无声无息挥出。

半空中,一道充满杀气的弧线。

可是,巨大的力道就像一拳重重砸入了棉花堆里,有去无回。

凫风初蕾心里的惊惧可想而知——她不知道是自己这一刻着了梦魇,还是真实有那个声音的存在——

要知道,就连白袍怪们也在这金杖一击之下无所遁形,一般的凡夫俗子,更不可能。

放眼当今天下,高手不过也就是大费、小狼王、涂山侯人等等,纵使附身在镜子上面作祟的涯草,也决计没有这样的本领。

到底是谁,能够在半空中,只凭借一个意念,就能传递出他(她)的命令?

凫风初蕾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结识过这样的一个敌人?

“少主……”

委蛇进来,但见她面色苍白,有点意外:“少主,你怎么了?”

她强笑:“没事,昨夜没睡好,一直迷迷糊糊的。”

委蛇笑道:“今天登基嘛,紧张是难免的。不过,少主,你放心,杜宇和鳖灵早已将大军安排好,还准备了秘密武器,任何人都不敢来捣乱……”

它顿了顿:“包括大费!大费也没这个胆量。”

凫风初蕾笑起来:“你以为我在担心大费?”

“那么,少主是?”

“大费现在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他只要不是蠢货,这时候就绝不会来偷袭我们。除非他想加速自取灭亡。”

“呵呵,我倒差点忘了,启王子可是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大费,只要大费轻举妄动,他的老巢必然不保了。”

双方的战争,已经进入了胶着时期,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

无论是谁,一旦露出了空隙,就必将被对方给予致命一击。

大费在这时候,必然不会给涂山侯人这样的机会。

也因此,涂山侯人也不敢前来参加鱼凫王的登基仪式。

否则,便是露出所有的空门,让大费一举格杀。

委蛇叹道:“幸好启王子拖住了大费,今天,我们才能放放心心举行盛大仪式。否则,大费肯定前来捣乱,我们就算不怕他,也真要费一番手脚。”

凫风初蕾点点头,心里却暗忖:如果是大费也就好了,至少,他的实力自己一清二楚。可是,那暗中隐隐出没的声音,却无影无踪,甚至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

她侧耳倾听,全神贯注,可脑子里只有砰砰砰的紊乱紧张的情绪,再无任何其他。

再伸手摸了摸王冠上的红色珍珠,她疑心自己真的看花了眼睛,可能是这几天睡眠不足,情绪紧张的缘故吧。

也不知怎地,每每抚摸到那颗珍珠,心里便平静几分,就好像百里行暮就在身边似的。

她想,只要他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一念至此,立即站起来。

一名侍女,轻轻开了宫门。

长廊两旁,两队鲜衣丽服的王家护卫女兵,手里的利箭一起发出一阵响声,礼仪官拖长了声音:“女王驾到……”

凫风初蕾大步走了出去。

三面旗帜,高高飘扬。

居中的一面,居然是一个大大的“夏”字——那是涂山侯人以大禹王之子、大夏部族首领的身份,送来的贺礼。

不光贺礼,另有三千旗帜鲜明的大夏士兵。

左边,则是有熊氏一族以黄帝直系后裔的身份送来的贺礼,礼兵不多,只有一百人,可是,“有熊氏”三个字,已经足以令天下动容。

右边,则是鬼方女国丽丽丝的旗帜。

但见这传说中的鬼方女王,身材高大,面容虽俊美,但眉粗眼大,气质冷峻,加上她袒露右肩上十分骇人的纹身,倒真的颇有几分符合她传说中凶残的女王形象。

虽然只有三个不同的小国或者部族前来,可是,代表的含义却令许多人都感到震惊——如果大禹王之子公开承认了鱼凫王的身份,这就表明,如果涂山侯人他日真的取得了胜利,那么,大夏和鱼凫国,便是各自平等独立的王国了。

而且,有熊氏的礼兵,就更直接公开地承认了这一点。

但是现在,大家都期待着女王的出场。

所有人都想目睹女王此时的风采。

就连丽丽丝也站起来,心想,传说中那么盛大的古蜀国,她们的新君登基,该是何等的排场?

有熊氏父女也你看我,我看你。

自从泰山一别,他们父女对凫风初蕾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当然并非出于恶意,而是一种特别奇妙的敬畏,好像凫风初蕾身上藏着极大的秘密,而这秘密又不敢令他们深究。

“女王驾到……”

一声声的通传,开始达到广场。

台下,千万双眼睛一起转向王宫门口。

大开的宫门里,一辆青铜王车缓缓而出。

王车两旁,各有八根巨大的象牙,就像两排白亮亮的尖刀。王车的顶端,则是一颗拳头般大小的红色宝石,在艳阳下散发出令人惊叹的美丽光芒。

更令人称奇的是,拉车的并非骏马,也非历代蜀王登基时的壮汉抬举。

因为青铜王车又大又特别沉重,每次抬举,需要至少六十四名壮汉。

今天,一名壮汉也没有。

拉车的,居然是一只巨大的恐龙。

正文卷 第306章 女王加冕1

恐龙有四条腿,每条腿足足有四米多高,伸长的脖子更是长达二三十几米,再加上一条长长的尾巴,整个身躯足有四五十米长,其体重,至少在五六十吨上下。

它的四肢脚掌,每一只足有磨盘大小,前面的两只还生长了锋利的爪子,就像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此时,这小山一般的家伙,单凭一条尾巴,拉着沉重的青铜王车,举重若轻,稳稳而来。

每走一步,便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气势雄伟,一个人就如千军万马发出的声音。

有小孩惊叫:“天啦,快看,恐龙,恐龙……”

古蜀国自来便是恐龙之乡,只是大洪水之后,恐龙大批量死亡,剩下的少数也彻底隐没深山老林之中。

没想到,这次拉王车的,居然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蜀龙。

蜀龙,是世界上最大最重的龙,也是战斗力最强的恐龙。

青铜王车,慢慢行来。

两旁则是骑着大象开道的王家女兵。

她们强弓劲弩,英姿飒爽,皮肤白皙,全是蜀中最常见的美丽少女。此时,她们端坐大象背上,一个个全神贯注,尽职尽责。

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车上面。

透过蜀龙长长的脖子,青铜马车散发出古老厚重的青色光芒,就像时光隧道里走过的一场盛宴。

新的蜀王——终于来了。

在这之前,蜀国人民已经上万年没有见识过王者登基的盛景了——无论是蚕丛大帝还是柏灌王或者老去的鱼凫王——他们在位的时间都太久太久,久得成了传说——

以至于蜀中人民已经忘记了新王登基是怎么一回事了——只剩下每一百年的盛大祭祀活动而已。

此时,大家目睹新王驾到,真是争先恐后,激动不已。

新王!

她站在王车上,居高临下。

她一身金红色的王袍,金色王冠上,一颗巨大的红色珍珠。

芙蓉粉脸,灼灼其华。

周围盛开的鲜花、刺桐,忽然统统都失却颜色,她仿佛是这天地之间最最绚烂的一朵红花。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就连最爱吵闹的小孩也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盯着她。

人类基因里烙印的审美观,早已趋同于一致。

有一种美,人所共知。

台下的百姓也就罢了,可是,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则一个个震惊莫名——

他们震惊的不仅仅是这女王的美貌——而是传说中的女王,竟然只是一个文弱少女而已。

难道这便是凫风初蕾?

这两年名动天下的凫风初蕾?

她的名气,来源于一个字:杀!

大杀四方的可怕女魔头。

每个人心里都是同一个疑惑:这么文雅美丽的一个少女,这古蜀国的新任蜀王,难道真的和传说中在沙漠里血洗众生的凫风初蕾是同一个人?

这两年来,她传说遍布天下:

比如,她一个人把白狼国的一千“地杀”全部消灭;

比如,她一个人单挑整个防风国,差点把不可一世的巨人们杀光了。

比如,她一个人单挑小狼王的一万大军,残杀小狼王,以至于小狼王毫无踪影,这么长时间也不知是死是活。

比如,她一根金杖搅动沙漠,让众人闻风远遁的白袍怪也再不敢露面了。

更比如,万王之王大费,从来不许任何诸侯国放肆,别说举行如此盛大的登基仪式,就连宫殿稍微修大一点,轻则警告,重则发兵征讨。

可现在鱼凫王堂而皇之公告天下登基——绝非是以大夏方国的身份,而是以万王之王的姿态,甚至接受天下别的诸侯国的朝拜——这是公然宣城和大费平分天下了。

而且,她登基的级别和排场,远远在大费之上。

可大费屁都不敢放一个。

种种的传说中,鱼凫国女王纵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母夜叉,可是,在大家的想象中,至少也是一个彪悍冷漠粗狂无敌的母老虎。

不然,何以跟“杀”这个字联系在一起?

可是,王车缓缓而来,大家将车上的女王看得更加清清楚楚。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

就像一朵开放在天空的仙花,缓缓的,轻风细雨,文弱高雅,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凄清、脆弱。

至于杀气、霸道、毒辣、蛮横……这些字眼,统统都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纯洁得就像久旱之后的一次细雨后,草地上刚刚生发的一朵新花,无声无息,令人如沐春风。

四周,没有丝毫声音。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

只有蜀龙巨大的四肢每每提起,落下,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踢踏踢踏之声,就像一场小型的地震。

这时候,所有人才如梦初醒。

一般人,是根本无法驾驭这样庞大的恐龙,更别说,让恐龙如此驯服地拉着王车。

而且,这么笨重的家伙,居然只按照划定的路线,绝不踏错半步,也绝不发出任何别的声音令围观者感到恐惧。

可见驾驭者,自身本领之高强。

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王车,已经走过长长的通道,慢慢地往高台而去。

高台上,一把巨大的黄金王椅。

凫风初蕾缓缓走向王椅。

礼仪官的声音洪亮而渺远:“我王驾到……”

台下百姓立即行礼:“我王……”

“我王……”

“我王……”

三声之后,台下一片安静。

两万骑兵,四万甲兵。

东北角,一队整整齐齐的大象大军。

整整五百只大象,几乎把全城包围。

蜀中自来树木繁盛,河流遍布,是大象群最好的乐园。而且,古蜀自来有驯养大象的传统,最繁盛的时候,死去的群像堆里,能发掘出小山一般的珍贵象牙。

而西北角,则是八只精悍强健的蜀盗龙。

本来,大家对这头拉车的巨龙已经震撼无比了,忽然又看到西北角八只蜀盗龙,就更是震惊。

蜀盗龙的体积虽然远不如巨龙庞大,可是,行动更加敏捷,战斗力更强,尽管只有八只,可是,要轮到战斗力,绝对不输给上万士兵。

任何胆敢捣乱之人,必将被这些猛龙撕得粉碎。

如果说,之前的商旅才是怀着一点点敬畏之情,此时,已经彻底被慑服——原来,鱼凫国女王敢于堂而皇之登基,绝对不是没有准备的。

此时,纵然大费率大军前来,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从来不是意气之争,只能是实力抗衡。

有实力者,才能是王者。

台上的女王,忽然气场全开。

再不是一朵花,而是一颗开花的树。

凫风初蕾环顾四周。

杜宇、鳖灵、卢相、厚普等人率领群臣,站在她旁边。

鱼凫王,当然不会是孤家寡人。

那也是鱼凫国的朝臣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

以鳖灵、卢相为首的文臣,皆身着紫红色蜀锦官袍,他们的官袍也很有特色,前后三层,外面一层最短,中间一层最长,形成燕尾,精雕细琢,十分精致。

鳖灵是楚地逃亡过来之人,面貌也和一般的中原人没什么差别,身材粗壮,面容敦厚,是一个最最常见的中年人形象,只是眼里光芒锐利,令人不可小觑。

他旁边的卢相则更为年长,双鬓之间已经隐隐有了几缕白色,显得慈眉善目。

杜宇和厚普则与二人相反。

他俩都是年轻人。

厚普高大魁梧,雄赳赳的武将气息十分明显,一身铠甲更令他威猛雄壮,令人望而生畏。

杜宇则佩戴一把长剑,剑眉星目,卓尔不群,于一干武将中,反倒像一温文儒雅的书生。

很少有人知道,今天女王的加冕典礼上出现的四万甲兵,几乎全部出自这个外表文弱的年轻人之手。

此时,他们全部拥戴在女王身边,将成为新一任君主的第一批重臣。

凫风初蕾面带微笑,十分平静。

内里,却一阵阵翻涌。

她绝非没有见识过大场面之人,可此刻却心潮澎湃,眼眶湿润。

如果百里行暮能活着看到这一刻,那该多好?

她下意识地伸手抚摸了一下王冠上的那颗红色珍珠。

这才接过礼仪官手里的金色王杖,然后,高高举起太阳神鸟金箔。

太阳,正好照射在头顶。

金箔上,几只太阳神鸟,迎着阳光展翅欲飞。

那是太阳的后裔。

那是四面神的后裔。

那是开启一座神秘古老藏宝库的钥匙。

那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太阳神鸟金箔。

神秘的古蜀珍宝,重现于世人面前。

凫风初蕾高声道:“新任蜀王凫风初蕾对天发誓,一定在有生之年勤政爱民、兢兢业业……”

她清朗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上万百姓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凫风初蕾,必将永不辜负你们对我的信任,愿上天保佑古蜀人民、上天保佑鱼凫国、上天保佑我们……”

台下诸人,一起行礼。

凫风初蕾缓缓坐在了金色的王椅上面。

台下百姓黑压压地齐声道:“我王……”

“我王……”

“我王……”

乐声响起,装扮簇新的少男少女们载歌载舞,响彻云霄。

到了各地使节献礼的环节。

最先上去的是有熊氏父女。

他们身着鲜明的有熊氏服饰,满脸笑容。

有熊氏声音洪亮:“黄帝后裔有熊氏现任族长极下一任族长有熊女,恭祝鱼凫王登基……”

正文卷 第307章 女王加冕2

天下人都听得分明,有熊氏这是把下一任族长的位置直接传给了他唯一的独生女儿了。

凫风初蕾也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候,她忽然想起在泰山那个神秘的陵墓里所见到的那段碑文“因生育之功谓之帝……”

可是,她来不及细想,只是非常真切地还礼,感谢有熊氏一族的支持。

有熊氏朗声大笑:“天下纷乱,到我们有熊氏一族时,已经把黄帝的威风丢光了,自以为再无翻身之地了。幸好小鱼凫王秉承颛顼大帝意志,在古蜀之地重新建立了一番天地,我有熊氏真是与有荣焉!在此,我宣布,以后有熊氏一族归属鱼凫国,一切听命于鱼凫国。”

众人这才明白,有熊氏之所以第一个前来观礼,原来如此。

敢情他和小鱼凫王根本就是一家的。

鱼凫国的江山,换而言之,便是黄帝后裔重新执掌江山了。

接上来的是丽丽丝。

鬼方女方,盛装前来,满脸微笑,她金色的头发下,冷峻俏丽的面容自有一股威严。

众人见她不远万里,亲自赶来参加鱼凫王的登基仪式,也纷纷感到惊奇。

她带来的一百女兵,人数虽少,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装扮,皆高大美貌,金发碧眼,虽然和蜀中女子的相貌差距很大,可是,众人都惊诧于她们那种独特的异族人之美。

凫风初蕾感念她一片情谊,亲自上前挽住她,朗声对众人宣布:“此后,我鱼凫国与鬼方互惠互利,患难与共,谁若是进攻鬼方便是进攻我鱼凫国!”

丽丽丝也紧紧握住她的手,百感交集,朗声道:“从此之后我鬼方和鱼凫国结盟。”

台下,掌声如雷。

第一个盟国,就此缔结。

大夏的使节上来时,就很令人意外了。

来者,居然是大夏十二部族之首的夏后氏。

要知道,在大禹王时期,夏后氏最得大禹王信任,某种意义上,他比启王子还能代表大夏的威严。

夏后氏手捧启王子的亲笔手书,展开,递上去。

凫风初蕾当然认得涂山侯人的笔迹,很仔细地看完。

夏后氏行大礼,“夏后氏奉启王子之命前来恭贺鱼凫王登基。启王子本要亲自前来,无奈战事缠身,实是脱不开身,但是,启王子要在下转告鱼凫王,改日,他一定亲自前来祝贺……启王子说,鱼凫王是他最好的朋友,从此,大夏和鱼凫国必将永结同好,永不背弃……”

凫风初蕾动容道:“多谢启王子一片盛意,日后但有所需,鱼凫国也必将赴汤蹈火。”

第二个盟国,就此缔结。

礼仪官请各位尊贵的宾客坐上观礼的最高位置。

接下来,便是新王第一次祭祀天地了。

凫风初蕾正要忙着做接下来的事情,却听得台下一个人高声道:“区区不才,也恭祝鱼凫王早日一统天下,将大费击溃,将列王驱逐,成为地球上唯一的万王之王,胜过三皇五帝,远超尧帝大禹王……”

众人听得这不伦不类的贺词,都惊奇地看向声音的来源方向。

凫风初蕾也闻讯望去。

那是商旅的方阵,他们以贺客的身份曾经受过严格的严查。

鳖灵为了怕奸细混入,外松内紧,多次微服盘查,自以为万无一失,可现在,这个商人一开口,大家竟然都觉得无比陌生。

方阵中央,一个商旅模样的男子见大家望着自己,干脆越众而出,侃侃而谈:“白狼国国主小狼王前来恭贺!本王先代表所有在沙漠中被白袍怪掳掠的商旅感谢鱼凫王的救命之恩……”

竟然是小狼王。

他单人独马,连狼少年都没带一个。

“若非鱼凫王援手,几万商旅得全部丧生白袍怪的地下密道。你们天天说感谢恩人,其实,本王不是你们的恩人,这位女王才是,若非她出手,你等早已埋骨沙漠……”

他一手指着台上:“看吧,这位才是正主儿,你们感谢她吧!”

话音刚落,他周围的商旅齐刷刷地跪下去一大片。

“感谢鱼凫王救助我等脱离白袍怪的魔掌,重获新生……”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鱼凫王还归还了我们全部的财物,我等真是感激不尽……”

“日后鱼凫王但有差遣,我等必将竭尽全力……”

竟然真的全是沙漠中获得救助的商旅。

他们的感谢,也全部发自肺腑。

几万商旅,虽然只来了几百人,但都是财雄势大的大商家。

小狼王告诉他们,之所以获得营救,既不是自己的功劳,当然更不是启王子的功劳(在他嘴里,启王子简直一点功劳都没有了)——全部是这位鱼凫王的功劳。

救命之恩,当然必须涌泉相报。

可是,令凫风初蕾意外的,绝非这些商旅,而是开口说话之人。

她旁边护驾的委蛇低呼:“天啦,小狼王这厮居然还活着……少主,你看,他居然完好无损……”

本以为必死无疑之人,居然好端端站在这里。

凫风初蕾虽意外,但只是看着小狼王,没有做声。

小狼王一把扯下伪装商旅的头巾,越众而出,三几步到了台上。

杜宇看了他一眼,本要阻止他,可是,旁边的厚普却摇摇头,做了个眼色。

杜宇又看一眼凫风初蕾,但见她没有做声,便后退一步。

小狼王,已经走到了台上中央。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金发蓝眼的少年。

他的容貌倒和丽丽丝等有点类似,可是,又不完全相同,他俊美异常,可身上却有一种阴冷无声的狼一样的阴鸷和彪悍。

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一个善茬。

而且,在传说中,他可是到处烧杀掳掠,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小狼王完全无视众人的目光,只大步走到凫风初蕾面前。

“白狼国国主小狼王请求和鱼凫国缔结盟约,从此互助互利,共逐天下……”

他展开手里的国书:“为表诚意,白狼国送上礼物若干……”

纵然在大国来看,那也是一份极其丰厚的礼物。

而且,丰厚得过分了一点。

四周,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这个小狼王。

他大模大样站在台上,一身白狼国国王的盛装,唯一的区别是,腰上已经不再悬挂着他从不离身的狼牙棒。

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人也瘦了一大截。

此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尤其,他肚子平平,好像那装满一肚子,绝不会消化,原本让他必死无疑的黄沙,竟然被他全部消化了似的。

就连精神也非常好。

此时,他举着写好的国书,就那么站在鱼凫王面前。

那是一份殷勤示好,又不失谦卑的国书。

送上的礼物也很丰厚,全是鱼凫国很稀罕,也很缺少的。

更重要的是,国书言之凿凿,假若鱼凫国受到攻击,白狼国将倾尽全力护卫其安全。

若是换做平日,凫风初蕾早一刀结果了他,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以盟国的身份前来主动示好,她反而进退两难。

这不是私人恩怨。

这是国与国的谈判。

尤其,在天下裂变的关键时刻,各方势力都在拉拢小狼王,毕竟,他手下有几万战斗力十足的狼少年。

任何一方,都不敢小觑这股势力。

身为新王,她略一权衡,再无任何犹豫,立即朗声道:“小狼王请入座。”

那便是代表承认和白狼国的盟约了。

礼仪官立即令人搬来椅子,小狼王便在丽丽丝旁边坐了。

丽丽丝也惊奇地看着他,他若无其事地对丽丽丝点点头,友好地笑了笑。

而他旁边的有熊女则死死盯着他,低声道:“你……你……天啦,你不就是那个擅闯女厕所的那个谁吗……天啦……”

他威严一笑,再不做声。

有熊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好几次揉揉眼睛,自言自语低声道:“没错……是他……肯定是他……他不是说自己是个女汉子吗……怎么变成一个男的了?可是,他怎会是小狼王?”

有熊氏也狐疑地看着小狼王,他却友好地对他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坐着欣赏接下来的祭祀活动。

可是,不一会儿,他灼灼的目光便落在凫风初蕾面上,任凭周围人等诧异的眼神,也不管不顾了。

举着象牙的礼仪队跳完了一曲,开始了盛大的祭祀仪式。

那是凫风初蕾登基之后,第一次以王的身份祭祀天地。

祭祀的仪式也很简单,就是祈祷鱼凫国从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希望古老的蜀国在新王的带领下,焕发新的生机,开疆拓土,百姓安康。

群臣跪拜,百姓跪拜,对着上天,对着冥冥之中那股强大的力量。

就连各地的商旅也纷纷跪地祈求,希望在未来的日子,各有所得。

小狼王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凫风初蕾的一举一动。

丽丽丝狐疑地看着他,因为,这小子的目光实在是太吓人了——就像饿狼似的,叫人分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仇恨?

爱慕?

真诚?

什么都不是,可什么都混杂了一点。

好像他今天专门是来砸场子的。

但是,丽丽丝想,他真的敢砸女王的场子吗?

小狼王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那个手握金杖和太阳神鸟金箔的女人。

白狼国,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气派。

纵然万国大会,也只是威严有余,但缺少这样的传奇和浪漫色彩。

他想,这女人可真神气。

正文卷 第308章 女王加冕2

三十里花道,落英缤纷。

新王的座驾踢踏而过。

依旧是庞大的蜀龙拉车,昂首阔步游走其间。

八只蜀盗龙跟在两侧。

蜀盗龙的身长不足三米,腿高也不过一米多,而且只有两条腿,可是,它们的腿上都生长着一尺多长的尖锐刚刺,而且还生长着一对红色的翅膀,随时可以飞上天空。

纵然跟在庞大无比的蜀龙旁边,它们也毫不逊色。

护驾的,则是杜宇。

他依旧一身简易戎装,佩戴长剑。

在他身后,则是他亲手训练的三千仪仗队。

这支仪仗队,也是战斗力最强的精锐。

为了女王的这次登基仪式,他真可谓殚精竭虑,务求要万无一失。

而且,自从小狼王出现之后,他更有一点紧张,生怕再有更多的人混进队伍,尤其是大费的奸细。

一路上,他压根顾不得欣赏这条长长的熟悉的花道,而是全神贯注观察着一切可疑的人物和情况。

忽然,他看到一双锐利的狼眼。

他的一只手,立即按在了剑柄之上。

可是,随即又放开。

那目光的主人,是小狼王。

此时,他本该留在观礼的贵宾台上休息,和其他客人一起喝茶聊天,可是,他却悄然一人,尾随而来。

难道,他有什么企图?

杜宇本要提醒一下女王,可是,一转念,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道路两旁,全是欢呼呐喊的百姓。

“我王……”

“我王……”

“我王……”

女王的青铜车要畅游整整一圈,才返回广场。

这是凫风初蕾第一次以王的身份巡视整个城市——三十里花海包围的城市,便是这个国家最繁华的中心。

秋日晴好,瓜熟蒂落。

三十里长廊,全是木芙蓉花树。

那是鱼凫国的国花。

许多年下来,这些花树已经高大茂盛,将一条长道彻底荫蔽,纵烈日之下行走其间,也凉爽宜人。

红色、黄色、白色的芙蓉花争奇斗艳,拳头般大小,成为蜀中独一无二的风景。

老老少少的女子们跟在王车后面,她们都换上了簇新艳丽的新装,各色蜀锦,各色刺绣争奇斗艳,令每一个女子都婀娜多姿,美丽动人。

最引人瞩目的是她们足下的木屐。

她们每个人都穿着透明的木屐,木屐有半尺来高,里面盛满了芙蓉花瓣。每走一步,木屐里便飘出一片片的芙蓉花瓣,很快,一条长长的道上便铺满了花瓣。

那是全世界都罕见的奇景。

香艳缠绵,美不胜收。

各地商旅见到这奇景,简直如打了一个大大的活广告,纷纷惊叹:“天啦,这木屐好漂亮,贩卖出去一定赚钱……”

“赚钱的肯定是蜀锦,要穿上蜀锦,这木屐才显得流光溢彩……”

“光有蜀锦木屐也还不行,你还得有这么一条长长的三十里花道……”

“这可就难了,我走了世界上许多地方,从来没有看到任何地方有这么一长连绵不断的花道……”

“所以,蜀中才是天府之国嘛……”

“没错,我们这次一定要停留一段时间,多收购一些蜀锦……”

“哈哈,除了蜀锦,别的特产我也要多收购一点……”

“女王不是刚下了命令吗?这几年都要在税收方面对各地商旅大大优惠,我们一定要抓住好时机,大大地赚一笔……”

商人逐利,但是,能带来最大的活力。

在他们的口碑相传之下,金沙王城很快成了全世界最好最大的贸易中心。可以期待,未来几年,商业会更加繁荣发达。

小孩子们则欢呼雀跃追着王车,好奇地对着蜀龙和蜀盗龙指指点点。

“你们看,蜀龙的脖子好长,太长了,你说,它要是伸直了脖子,会不会顶到天?”

“顶到天也太夸张了吧?不过,一定能顶到城楼的最高处……”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蜀龙,蜀龙可真好玩……”

“蜀盗龙才好玩呢!你看,蜀盗龙有红色的翅膀,能飞的……”

“真的吗?蜀盗龙真的能飞?”

“没错,我爸爸说,蜀盗龙能飞上几千米高空,比老鹰还飞得高……”

“不是吧,蜀盗龙这么大,能飞那么高?”

“蜀盗龙不算大了,你看,跟蜀龙相比,它们简直就像小鸡仔似的……”

孩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啧啧,你们看,女王好漂亮……”

“是呀,我们的女王绝对是世界上第一美人……”

“何止呢,听说女王的本领也很大……”

“没错,那些外地来的商旅,不是说都受过她的救命之恩吗?据说,她一次救了几万人呢……”

……

凫风初蕾站在王车上,微笑着向两岸的人民招手。

委蛇在她旁边,伸着长长的脖子,蛇头上两顶鲜艳的朱冠显得特别神气活现。

一阵风来,芙蓉花瓣纷纷扬扬,整个王车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花瓣,也洒了凫风初蕾一头一脸。

委蛇扬了扬朱冠上的一片花瓣,大笑:“走了千里万里,我还是觉得这天下最美的花是芙蓉花。”

凫风初蕾也笑起来。

恍恍惚惚的,那是父王在世的最后一场秋社。

没有王车,没有蜀龙,更没有蜀盗龙。

父王骑在马上,周围全是策马的皇家仪仗队。

也是这样香飘全城的米饭,纷纷扬扬的芙蓉花瓣,那时候,人比现在更多十倍百倍——那是古老的蜀国全盛的时期,天下人都赶到金沙王城,以至于让金沙王城的人口在百万以上。

百里行暮说,不周山之战前,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有几千万人口。

包括金沙王城。

但是,那时候的大王还是蚕丛大帝。

不周山之战后,空气剧变,环境恶化,全球人口锐减,导致许多城市空无一人。

纵然没有受到战争波及的金沙王城人口也锐减。

锐减的原因是气候的变迁,空气的污染。

连续的暴雨、大雪、火山、地震,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赢家,也没有任何乐土。

大批量的人民,无缘无故死亡。

直到几十万年之后,气候重新稳定。

金沙王城也最先稳定。

柏灌王便和颛顼先后到这里称帝,人口,又慢慢恢复,可是,盛世毕竟一去不复返,最多的时候,人口只能上百万。

现在,凫风初蕾很难想象人口上百万的场景,而几千万,更是不可想象了。

就连金沙王城现在的这二三十万人口,据她所知,已经是天下人口最多的城市,甚至已经远远胜过干旱已久的大夏王都阳城。

阳城,现在已经不过只剩下十几万人而已。

她这么一估算,忽然觉得很诧异——蚕丛大帝的统治时期,那就恐怕不是几万年,而是几十万年了。

难道蚕丛大帝也是什么第一代的半神人?

时光荏苒,没想到,有朝一日,这蜀王的位置轮到了自己。

周围的人民还在热烈呐喊:“女王……”

“女王……”

恍惚中,她又摸了摸王冠上的红色珍珠。

不由得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低声道:百里行暮,你看到了吗?我今天登基了。

本来,她的打算里,她登基的第一天——自己身边的第一护驾一定是他。

呵,由上一代柏灌王,天下第一战神共工护驾,那绝对酷毙了。

那才是古往今来第一大的排场。

可是,这美好算盘彻底落空了。

百里行暮,他终究没有成为任何人的朝臣——连她凫风初蕾的裙下之臣都不行!

抬头,眼前白影一闪。

一个白衣男子飘然而过,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身材高大,行走时,无比的玉树临风。

那背影,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

凫风初蕾一惊,本能地要跳下王车,可是,旁边的委蛇立即道:“少主,怎么了?”

她一震,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王车上,一举一动都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

可是,她顾不得,只是再次望向白衣人的方向,但是,白衣人已经泯然众矣,就连那头火红的头发也再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睛,也不死心,可放眼看去,只见周围全是身着红色、紫色、黄色等簇新衣服的老百姓,大家载歌载舞,谈笑风生地追着王车,哪里有什么白衣人影?

在这个喜庆的节日,人们是基本不会穿白色或者黑色的。

她疑心自己真的看花了眼睛。

就像上次那样,总是看到白色就想到百里行暮。

心里,又隐隐觉得奇怪,仿佛最近老有百里行暮的影子在故意晃荡——是自己老看花眼,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王车,忽然停下。

白色,是飞到眼前的。

红褐色的头发,高大的身影,晃眼一看,和百里行暮的身影并无二致。

凫风初蕾睁大眼睛,一股杀气已经迎面而来。

那是巨人的一掌。

她本能闪避,这一掌便重重砸在了王车之上,饶是青铜打造的王车,也凹陷下去一大块。

凡人的身躯,很快暴涨。

那是一个身高足足七八丈的巨人。

他向前迈动一步,大地开始颤抖。

车身都在震动,周围的人群尖叫奔逃。

青铜王车,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巨人又是一掌打过去,王车顶端的花环随即一歪,花瓣纷纷扬扬往地上掉落。

这一次,一柄长剑已经迎着他,杜宇的速度快得出奇,也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是凡人根本无法对抗的巨人。

正文卷 第309章 女王加冕3

他的速度快得出奇,竟然连巨人也无法躲闪,长剑已经到了巨人的心口。

巨人的掌心往上,轻描淡写抓住了这把长剑,就像抓住一个小玩意而已。

他随手一挥,压根不管杜宇,径直就去抓凫风初蕾。

弱小的人影,在他的巨掌之下就像一片小小的叶子。

随手一捏,就会被捏碎。

“少主……”

杜宇大惊失色,拼命拦在凫风初蕾面前,大声道:“少主小心……”

“滚开,不自量力的人类……”

巨大的力道之下,长剑就像被折弯的筷子,飘摇坠地,那只巨掌,毫不客气地便拍向了他的心口。

这一掌下去,杜宇如何还有命来?

他眼前一黑,身子忽然离地,笔直飞了出去。

巨人的一掌,再次击在车身上面。

王车,再次剧烈震动,几乎整个颠倒了。

蛇尾扫起来,狠狠缠在了巨人的脖子上。

可是,他巨大的拳头连续两下,委蛇不得不立即退回去。

他也不管委蛇,还是不管不顾,又向那小小的人影抓去——这一抓,用尽了全力,非要将她扯成碎片不可。

庞大的蜀龙却无知无觉,还在继续往前走。

机灵的蜀盗龙却猛地冲过来,一只尖锐的龙爪毫不客气地便插向这个白色身影的背心。

巨人猛地转身,生生一拳按住了龙爪。

刀刃一般的龙爪从他掌心穿过,却没法立即穿透,双方胶着,一股巨大的鲜血便从他掌心倾泻而出。

他又抡起另一只手掌,可是,另一只蜀盗龙的速度比他更快,一爪便定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掌。

又是一股血泉喷出。

他疼痛难忍,大声咆哮,可是,无济于事。

后知后觉的蜀龙,终于停下。

王车,也稳稳停下。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巨人。

他已经被八只蜀盗龙彻底包围,再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这些身高两米多的小家伙,每两只一组,从东南西北围住他,尖锐的龙牙龇牙咧嘴向他咆哮,稍有不慎,便会将他的腰肢彻底咬断。

他的双手,双足,都被蜀盗龙定住,四股血泉不停喷涌,很快,地上的芙蓉花瓣便被涂抹了一层猩红的血色,冷厉中,却透露出一股妖艳。

女王,尚未出手。

也用不着出手。

凫风初蕾低头看了看血泉侵染的花瓣,然后,才抬起头。

年轻的巨人愤怒盯着她。

那是一双很熟悉的眼睛。

他之所以没有被精明的鳖灵发现,是因为他会隐形变身——他已经能自动控制自己的高大身躯,这个特长,是百里行暮教他的。

此时,他站在原地,白衣如雪,褐红马尾——和百里行暮的火红色头发其实并不相同。

凫风初蕾想,难怪自己最近总是容易看花眼睛。

是他,故意换了一身白色长袍。

是他,故意换了百里行暮同样的发型。

杜宇紧张地护在她旁边,生怕那巨人再次逃脱,再向少主发难。

她却上前一步,淡淡地:“布布,是你!”

布布咆哮道:“没错,是我!我专门来杀你的!”

她还是淡淡地:“是百里行暮教你的缩行术?”

“没错!百里大人将缩行幻变之术教给了我一个人!他之后,我已经是巨人一族唯一能隐匿身形之人了。”

“可是,你却用他教你的幻变之术来杀我?”

“你害死了他,又几乎杀光了我们巨人一族,我为什么不能找你报仇?”

她沉默。

布布双目如血,大声咆哮:“凫风初蕾,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巨人,我一定要找你报仇!当初,我真该在沙漠里第一次见到你便杀了你!”

防风国一战,巨人死伤大半。

剩下的,各自散去,从此,国不成国。

那是百里行暮刚死,凫风初蕾伤心至极,追逐涯草的踪迹,却正好遇到她煽动巨人找自己报仇,她一怒之下,干脆大开杀戒,结果,涯草固然再次重创亡命天涯,巨人们也死伤惨重。

从此,和巨人一族的仇恨深入骨髓。

凫风初蕾,已经成为每个巨人心中的梦魇。

所有活下来的巨人举行了一个盟誓大会,发誓,有朝一日必然杀凫风初蕾报仇。

布布也不例外。

本是巨人一族最理智一人,可是,亲眼目睹凫风初蕾的大开杀戒,也物伤其类。

“以前,我看在百里大人的份上,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好人。结果,你却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女魔头!就算你要杀涯草好了,你杀别的巨人干什么?”

委蛇忍无可忍:“是巨人们先是非不分,一直受涯草的蒙蔽!我看你这傻小子也一定是受到了涯草的蒙蔽……”

布布啐一口:“涯草已经罪证确凿,谁会再受她的蒙蔽?再说,她早就死在你家主人手上了……”

他掉头,指着凫风初蕾:“你杀死的巨人中,有一个是我的父亲,还有一个,是我的哥哥!凫风初蕾,我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原来如此!

凫风初蕾一挥手,八只蜀盗龙立即散开。

布布掌心的鲜血立即停止。

稍迟片刻,他的双手就可能被彻底废掉了。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布布,你走吧,今天我不想杀人!”

布布大声咆哮:“你不想杀人,可是我想!凫风初蕾,你别以为放了我,我就会领情!我一定会杀了你替百里大人和我父兄报仇!百里大人对你那么好,一直保护你,你却把百里大人的族人杀绝,你还有良心吗?”

委蛇大怒:“你别给脸不要脸!正是看在百里大人份上,我王才饶恕你一命,否则,纵有十个布布也死了……”

“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但凡还有一口气都要杀掉你……”

她还没回答,旁边一人哈哈大笑:“我的天,女王大人你的仇人真是好多。遍天下都是想找你报仇之人。这样下去,我怕你都不敢踏出金沙王城半步了……”

布布抬起头,一双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旁边看好戏一般的小狼王。

他认识小狼王。

这个该死的少年,当初在沙漠里曾和凫风初蕾同行。

他以为他是她的同党。

他厉声道:“我真该当时就把你们都杀掉!”

小狼王耸耸肩,若无其事:“你杀我没用!我又没能力杀你巨人一族。可是,布布,我劝你赶紧走吧,你这样的巨人,十个百个也根本不是女王大人的对手!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女王大人,很可能已经天下无敌了!”

他哈哈大笑:“不对,你巨人一族现在已经没有十个百个了吧?搞不好,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对不对?哈哈,我要是你,我就赶紧跑掉,若是再被杀了,巨人一族就真的绝种了……”

此言一出,更是火上浇油。

布布怒视凫风初蕾,双眼血红。

若是眼神能杀死人,凫风初蕾早已死了十次百次了。

可是,眼神毕竟是杀不死人的。

布布愤愤地:“只怪我技不如人!可是,凫风初蕾,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再来找你报仇。但凡我还有最后一口气,我都不会放过你!”

小狼王哈哈大笑:“去吧,去吧!可是呢,布布,我得提醒你,有些事情,可是娘胎里就带来的。比如这位女王大人,她可是四面神的后裔,中央天帝的女儿,天生就比你牛比,我怀疑你再修炼一万年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你就认命吧,以后别再抱着什么报仇雪恨的念头了,没用的,否则,只能令你在痛苦绝望中度过余生……”

“闭上你的鸟嘴!”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真话而已,你骂我干什么?”

布布怒瞪他一眼,又瞪了一眼凫风初蕾,几名侍卫上来,七手八脚推着他就走。

小狼王嘿嘿一笑:“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以为是巨人了不起啊,也不看看招惹的对象是谁。嘿嘿,今天若不是女王加冕典礼,杀人不吉,怕你的小命早就保不住了……”

杜宇也愤怒盯着他,若非碍于身份,早已对这个多事婆一剑刺过去了。

这家伙,一直阴阳怪气,煽风点火,难道是嫌少主的敌人还不够多吗?

小狼王见他手臂上有一道大口子,血流得把外袍都染红了,却浑然不觉,只是一直忠心耿耿守护着凫风初蕾。

这神情,这态度,分明就是委蛇的翻版。

可是,委蛇已经跟随凫风初蕾十几年了,他一个才认识凫风初蕾一两年的大臣而已。

他忽然很不爽,这小子,真是太讨厌了。

明明是武将,却有一副太过俊秀的眉目,有蜀中男子特有的白皮肤,更一副温文尔雅的气派,令人不由自主想起已经死掉的百里行暮。

尤其,他看凫风初蕾的眼神更加令人不爽。

就像委蛇一样忠心耿耿,可是,他不是一条蛇——他是一个很年轻的未婚男人。

凫风初蕾,根本不用他保护,好吧?

这小子,多什么事呢?

故意献殷勤,是吧?

他闲闲地:“杜宇!你叫杜宇是吧?你家少主的功力在你一万倍之上,你故弄玄虚是要表忠心吗?虚伪了点,是吧?”

正文卷 第310章 女王加冕4

杜宇却根本不再理睬他,只是紧张回头:“少主,你没事吧?”

凫风初蕾摇摇头,和颜悦色:“杜宇,你受伤了”。

他这才察觉疼痛,恍然大悟,摇头:“没事,少主,我没事。”

委蛇立即掏出药粉替他止血,他苍白的脸色慢慢回过神来,一把拉住铠甲护住受伤处,上马朗声道:“各位别急,一个奸细已经被我们赶走了。王车,会继续游-行!”

他干脆拔下长剑,轻轻一挥,高声道:“女王在此,任何奸细都无所遁形!但凡敢于行不轨之人,蜀盗龙必将他撕为碎片!”

四周,发出一阵欢呼声。

这个小小的刺杀插曲并未让百姓感到恐慌,相反,他们亲眼见识女王大人一招之下便将不可一世的巨人赶走,而蜀盗龙的战斗力更令人刮目相看,顿时自豪感倍增。

蜀盗龙,一战成名。

“跳梁小丑,也敢挑战我们女王……”

“是啊,也不看看,蜀盗龙这么厉害,巨人也不算什么……”

“哈,有了蜀盗龙,我们蜀国人民真是天下无敌,谁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没错!巨人都不怕,我们还会怕谁?”

……

就连小狼王也不由得为他的镇定叫一声好。

可是,他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凫风初蕾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好像自己这么大一个活人,压根就是空气似的。

他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

人生最可怕的,并不是人家跟你吵架打架——而是无论你说什么,人家都当你不存在。

蜀龙,继续前行。

载歌载舞的人群欢呼依旧。

明明只是小小的有惊无险,凫风初蕾却很疲惫。

眼前,每每白色闪过,火红头发。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梦里一般。

布布的出现,令她很沮丧。

布布,可能算是百里行暮唯一的传人了。

冥冥之中,仿佛百里行暮的一记耳光。

他居然在她登基的这天,来这么一记耳光。

可是,她环顾四周,看到欢呼雀跃的人群,立即重新打点了精神,面上恢复了笑容,神采奕奕的继续对百姓招手。

今天,我是女王。

女王,就得有个女王的样子。

小狼王在人群中窥视她,但见她凄清的脸色忽然变得笑容满面,暗叹道,这家伙,就跟杜宇似的,都是变脸一族。

可是,再看两眼,忽见她眉梢眼角之间隐隐有倦意,笑容也显得特别疲倦,就好像这一场风光无比的加冕大礼,变成了一副沉重的担子。

他想,这可真有意思。

挥手之间,杀伤无数巨人,令白袍怪也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外表如此脆弱,简直就像一朵美丽得过分却无力自保的鲜花。

就连他,也亦步亦趋,在暗处窥探着是否还有别的奸细会出现。

夕阳已经西下。

一路再也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纵使有暗中埋伏的奸细,目睹了蜀盗龙的威力,也再不敢造次了。

三十里慢慢游走的王车,终于重新回到了金沙王城的巨大广场。

庞大的蜀龙早已不再令人畏惧,相反,人们都纷纷用上去,好奇地指指点点,只是还是远远看着,不敢太过靠近。

而八只威猛的蜀盗龙则昂起脖子,收起红色的翅膀,一副高冷的样子。

小孩子们对它们的兴趣最是浓厚,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护卫队也不呵斥,任凭众人围观,只是尽职尽责将一些企图冲进来抚摸蜀盗龙的孩子们拦住。

这些训练有素的家伙,对于小孩子并不凶猛,偶尔有人摸了一下它们,它们也十分驯善,毫无发怒的迹象。

小孩子们的兴趣就更浓了。

凫风初蕾下了王车,双脚站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周围人群立即欢呼:“我王……我王……”

她微笑点头,然后,一步一步走上广场。

迎接她的第一双目光,恍惚中,又是白色衣服,火红头发。

她瞪大眼睛,茫然地看过去。

可是,看到的只是一双灼灼逼人的目光,阴冷,狠毒,或者充满仇恨——于人群里穿透过来,冷冷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不理不睬。

她只是转身,看到贵宾区域。

有熊女第一个冲过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天啦天啦……小鱼凫王,你真是太神气了……真的,我第一次见到女王登基,比大禹王的万国大会更激动人心啊……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还能见到活着的女王登基……真是了不起,太了不起了……我真该和你一起去游走三十里花海的……”

有熊氏笑道:“你这孩子,又胡说了,现在要叫鱼凫王,不能叫小鱼凫王了……”

“对对对,鱼凫王,你可真了不起……”

她微笑,一点也不嫌弃有熊女夸张的语调,十分客气:“有熊姑娘今后也是有熊一族的族长,以后也有自己的天地。”

有熊女立即道:“我做族长时,一定举办一个盛大的仪式。小鱼凫王,到时候,你也派人来参观,好不好?”

凫风初蕾笑道:“到时候,我亲自来。”

有熊女大呼:“真的吗?那可真是好极了,我好生期待。”

丽丽丝也迎上来,“鬼方小国寡民,自来没有盛大的仪式,纵然女王登基,也无非是凭借占卜祭祀……”

她看了看对面延伸出去的三十里长长花道,叹道:“果然,凡事必须讲究天时地利,鬼方虽然身处十万里原始森林,也算是风景如画,可是,却决计寻不出这样美丽的三十里花道,也没有这样的深厚积累。”

委蛇笑着打趣:“等鬼方有了四五万年历史,也会有比这更美丽的花道。”

“哈哈,得了吧,四五万年之后,我都不知道尸骨何方了。看来,今生今世是别想指望了。不过,走这一趟,我也算是收获巨大,至少,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不把男人赶尽杀绝,一个国家也可以强大发展。”

就连有熊氏都笑起来,大赞:“鬼方女王能认识到这一点,真是善莫大焉。”

有熊女也大笑:“我真是好奇,以后,鬼方会不会引进男子,共同生活?”

丽丽丝想了想,一本正经:“看情况吧。如果是正派的男子,我们以后可能也不会排斥。”

有熊女好奇道:“什么才是正派的男子?”

旁边的小狼王立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像我这样的。”

丽丽丝不以为然:“若是都如阁下这样,只怕引进不了三五个男子,王位上坐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哈哈,女人嘛,天职就该呆在屋子里相夫教子,做做家务,伺候男人,打打杀杀,过分要强有意思吗?”

有熊女立即反驳:“那男人为何不呆在屋子里伺候女人?”

小狼王挥挥拳头:“这不,男人力气天生就比女人大。人类的法则不就是这样吗?谁的力气大,就得听谁的。几万年来,女人可不是自己变得驯服的,而是被男人的拳头打服的。你们不觉得吗?驯服的女人自有驯服之美,对男人千依百顺,其实也是一种高贵的隐忍之美……”

他说得兴起,干脆侃侃而谈:“你们不觉得吗?柔顺的女人,一直保持了水一般的美丽。可是,强悍的女人呢,逐渐地男性化,毫无美感了。所以,我劝告各位,女人就得有女人的样子,太过要强真的不是什么好事,以后,都没有男人敢娶你们了……”

丽丽丝心平气和:“我们之所以要强,正是为了不嫁给你这样的男人。”

小狼王瞪大眼睛,居然再也答不上来了。

他不经意地又看一眼凫风初蕾,但见她面带微笑,可是,神思恍惚,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众人都说了些什么。

广场上,今晚盛大的秋社和登基晚宴才刚刚开始。

成千上万的肥牛犊、肥羊、肥鸡、肥鹅早已在架子上烧烤,油滋滋的香味伴随着各种调味品的味道,浓郁芬芳。

巨大的三足陶盉里,热辣辣的火锅以及各种浓汤热烈翻滚,青烟随着香气直冲云霄。

蜂蜜、果酒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蜀中特有的枇杷果以及各种橙子、橘子、梨子等水果堆积如小山。

最令人称奇的是一排架设开的几十口大灶,每一口灶堂上都有十几层高的巨大蒸笼,此时,稻米的香味已经慢慢成熟,散发出浓郁的米饭香味。

堆积如山的陶碗已经洗好摆开,今夜,每个蜀国人都在等待品尝新熟的白米饭。

大夏和白狼国等地都是以麦子黍米小米等为主粮,很少有稻谷。

可蜀中已经有上万年种植稻谷的历史,众人嗅到这股浓郁的米饭香味,纷纷大赞。

凫风初蕾笑起来。

忽然觉得很轻松释然。

一个王者,最怕的不是内忧外患——而是没有粮食。

饥不择食,穷凶极恶,如果一个国家粮食不足,纵然身为皇帝,你的龙椅也不见得牢靠。

人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

只要吃饱喝足,就绝不愿闹事。

但凡有一碗饭,就很少有人愿意做亡命之徒。

可是,许多统治者,就连这点最简单的愿望也不能满足人民。

这个秋天,终于收获了堆积如山的稻谷,可以预料,在接下来的一两年,只要不奢靡浪费,老百姓足以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正文卷 第311章 王者之道1

刚刚晒干的稻谷还堆积在广场的北岸,毫不夸张地说,几乎堆成了三座大山。只等秋社之后,明天便要全部装入粮仓。

除了王宫原有的粮仓之外,鳖灵还主持修建了三座巨大的粮仓,用以陆续采购百姓手里多余的粮食——囤积起来,就不怕任何灾荒之年了。

实在是大夏的那场连年大旱,把他们都吓怕了。

现在,看着喷喷香的白米饭出炉,谁能不欣喜若狂呢?

就连贵宾区的丽丽丝和小狼王等人都对刚刚端上桌的大米饭啧啧称奇:“蜀中竟然盛产稻谷?我们一直吃高粱、小米、荞麦,但是,从来就没吃过白米饭……”

凫风初蕾道:“蜀中是世界上最早的稻谷出产地。据我所知,从柏灌王开始,这里便盛产水稻了……”

众人听得柏灌王三字,都愣了一下。

丽丽丝不经意看去,只见她脸上神色很平静,仿佛对“柏灌王”三个字并不怎么感到悲哀,这才缓缓问:“我越过秦岭时,只见整个蜀中到处种植了水稻,尤其是金沙王城周围的平原地带,更是处处种植。这么大的种植面积,一年的产量大概是多少?”

“全盛时期,能出产亿万担。可惜现在人口骤减,劳力不足,一年只能出产千万担……”

千万担这个数目,已经令众人很震惊了。

纵然是夏后氏也很惊诧,要知道,大夏在灾荒年之前,一年五谷的总产量也不过千万来担。

丽丽丝惊问:“一年能成熟这么多稻谷吗?”

凫风初蕾点点头:“蜀中土地肥沃,庄稼极易生长,加上风调雨顺,产量就比外面要高许多。这两年我们招募了许多流民,任凭他们自行耕种,多劳多得,所以,他们的耕种热情很高。有些壮劳力多的人家,一户便能耕种几百亩土地,收获自然十分丰厚……”

有熊氏指着那三大堆小山似的稻谷:“这些都是他们缴纳的赋税?”

凫风初蕾摇头:“鱼凫国三十年内不征收任何赋税。这些稻谷全是鳖灵和卢相用黄金收购而来的。因为今年大丰收,收购价格也很高,所以,种植大户都十分踊跃卖粮食。我们计划三年之内,将蜀地所有的粮仓全部装满。如此,日后纵有什么天灾人祸,也不至于饿肚子。”

有熊女惊道:“三十年不征税?大夏的赋税在大禹王早期可是十税一,到大禹王晚期,与民休息,才变成了三十税一。你们一直不收税,哪里拿那么多黄金购买粮食?又如何维持王宫和军队的开支?”

所有人都诧异地盯着凫风初蕾。

这也是他们的疑惑。

纵然每个王宫都有自己的藏宝库,可是,王室的藏宝库提供王室的奢靡生活那是绰绰有余,但是,要用于举国的粮食储备以及军队的运行,那就是杯水车薪了。

凫风初蕾何尝不知道他们的疑惑?

她想起蚕丛大帝和柏灌王留下的那个举世无双的巨大藏宝库,估计全世界的王宫私库加起来,也不及里面宝物的一半。

但是,她当然不会透露这一点,只是笑眯眯的:“先父王早年留下了一点积蓄,而且这两年之内,启王子先后令人从沙漠金矿里给我们送来了五百多筐黄金,虽不能长久,但是,三五年之内,足以保持一切运营费用……”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狼王忽然道:“涂山侯人已经给你们送来了五百多筐黄金?”

委蛇笑道:“启王子一直很仗义,小狼王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小狼王闭口不言了。

夏后氏却毫不掩饰双眼中的羡慕之情:“天啦,真是不敢想象,蜀国只用一两年的时间,便有了这么充裕的粮食。唉,想我们大夏,那可怕的干旱已经持续三年多了。最初,黄金还能买到粮食,可是,去年起,周边的各方国都惜售不卖了,就算偶尔有人卖,也是价格翻了几倍甚至几十倍。如此下去,只怕……唉……”

饥荒年代,粮食贵比黄金。

更可怕的是,大费也倾其国力到处收购粮食。

敌对的双方这么互相抬价,各方国也不傻,当然乐得高价,往往恶意哄抬价格,如此循环往复,到后来,粮食的价格已经到了十分惊人的价格。

毫不夸张地说,在许多地方,一两黄金连一碗小米饭都换不到。

在巨大的死亡和饥荒面前,珠玉黄金,已经贱如泥土。

就连盗贼都直奔粮食,很少对珠宝感兴趣了。

他连连叹息:“真不知道席卷整个大夏的这场大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唉,上苍就像是故意惩罚大夏似的……”

小狼王淡淡地:“上苍不是好像故意惩罚大夏,而是分明就在惩罚大夏!看吧,你们的干旱还得持续几年!”

夏后氏怒瞪他一眼,暗恨这乌鸦嘴,可是,也敢怒不敢言。

小狼王说的是实话。

上天的确是在惩罚大夏。

大夏万万里锦绣河山,却有三分之一陷入大旱,另外三分之一本就是沙漠戈壁海洋等,根本不能出产粮食。剩下的三分之一虽然风调雨顺,可是,盗贼四起,流民遍地,余下的百姓也无心耕种,人心惶惶,导致产粮之地,竟然也饿殍遍地。

前两年还是只有三分之一的土地大旱,这今年起,干旱已经蔓延到了别的方国,就连素日风调雨顺的地区,也半年不见雨水了。

如此下去,再多的黄金也真的买不到粮食了。

大费也好,涂山侯人也罢,渐渐地,他们手里的黄金买来的粮食,除了保证军队还活着,再也无力管任何百姓了。

而且,军队能支撑多久,也不可知。

任何王者,都不能役使饥饿之兵,无论大费有三头六臂,也被流民盗贼问题逼得黔驴技穷。无论启王子如何天命所归,也只能偏安一隅,进攻无能。

所有人都在等待干旱的结束。

干旱的结束,才是真正的转折点。

可是,尽管大费和启王子都分别举行了盛大的祈雨仪式,但没有人能知道这场大旱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冥冥之中的雨神,仿佛对这两个王者都不感兴趣。

任凭他们喊破喉咙,也无动于衷。

是以,夏后氏看着这么多的金灿灿的稻谷,如何不羡慕交加?

他看着稻谷,简直如看着世界上最上等的珠宝。

“要是启王子粮食充足,早就拿下大费了,只可惜,唉……”

他每说一句话,必然伴随着一声叹息。

可见他内心的焦虑,实在是无以复加。

凫风初蕾道:“我们备下一年的存粮之后,估计会有十万担多余的粮食,这些粮食,我们会派人协助夏后首领运送回去,也算是对启王子一点小小的支持。待得明年丰收,我们继续支援十万担粮草……”

夏后氏等的便是这句话,他大喜过望,立即站起来,深深行大礼:“如此,就多谢鱼凫王了。以后,我们有鱼凫国这么一个产粮大国为后盾,拿下大费,当不再话下了。多谢鱼凫王,夏后氏代表整个大夏,代表大禹王感谢鱼凫王啊……”

“夏后首领不必多礼。”

夏后氏喜气洋洋地起身,眉宇之间的忧虑一扫而空。

小狼王哈哈大笑:“以前我还对启王子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启王子果真是一个厉害人物!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

夏后氏不解其意。

小狼王这么交口称赞启王子,可真是令人想不到。

但是,出于礼节,他还是向小狼王道谢:“多谢小狼王如此称赞启王子。”

小狼王兴致勃勃:“你知道你家启王子最厉害的是什么地方吗?”

“愿闻其详。”

“你们的启王子可能是天下脸皮最厚的人物!”

夏后氏:“……”

“可不是吗?自从见到夏侯首领,我就在寻思,启王子怎会在战况如此恶化的情形下,还将他手下的第一战将派出来观礼?他有这么重视鱼凫王的加冕大典吗?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百忙之中派你这么大一号人物来。原来,居然是来讨要粮食的。哈哈哈,就这么走一趟,嘴皮一张,就是十万担粮草……”

他夸张地啧啧惊叹:“十万担啊!你们知道十万担粮草现在在各方国的价格吗?别说五百筐黄金,可能一千筐黄金都买不到了。启王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区区五百筐黄金,不仅今年拿走十万担,明年又拿走十万担,也许后年大后年,又拿走更多个十万担,哈哈哈,这不,鱼凫国简直成了他的大粮仓了……”

他一摊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大禹王在轩辕殿宴请百里大人和鱼凫王时,可是信誓旦旦,要每年赔偿鱼凫国三十万担粮草。现在倒好了,整个颠倒了,鱼凫国反而向大夏割地赔款了?啧啧啧,启王子凭的是什么?难道他人长得帅?哈哈哈哈……”

他无视所有人的目光,继续大声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划算买卖,不不不,何止划算?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哈哈哈哈,一毛不拔,空手套白狼,牛,牛,真是太牛了,我小狼王生平很少服什么人,但是,启王子这招却不得不服……”

夏后氏大怒,“小狼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启王子可没想你想象的那么卑鄙。这一切只是战争需要,启王子也是没办法了,等战胜大费,我们一定会加倍酬谢鱼凫王……”

正文卷 第312章 王者之道2

小狼王截口:“你家启王子的确谈不上卑鄙,你家启王子只是善于打感情牌,天天打着友情的旗号,大占好处。就像上次在沙漠里,他口口声声要和鱼凫王平分黄金,可随后就隐藏所有发现的粮草,独自窃取,可能连鱼凫王都不知道吧?这次,又来了。我就想,他早已被大费打得走投无路,自顾无暇,居然还有心思派你这个心腹大臣前来。敢情却是专门来讨要粮草的。其实,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亲自前来?亲自前来,诚意不是更足吗?嘿嘿,没准鱼凫王一高兴,给的可就不是十万担,可能是二十万,三十万了……”

他笑得肆无忌惮:“哈哈哈,他这种人,按照你们中原人的说法,叫什么?真小人?不对,是伪君子,哈哈哈,对,就是伪君子……哈哈哈,什么狗屁友情的旗号,也只有鱼凫王才吃他这一套……”

夏后氏勃然大怒,可是,几次张嘴,只气得面青脸黑,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就连有熊氏也暗叹,这小狼王说话真是过分了。

别说涂山侯人压根就没提出讨要什么粮草援助,就算真的要求盟友援助也不过分——因为,他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都单独抽调了三千轻骑兵送给凫风初蕾。

不管凫风初蕾实力如何,他至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愿意尽最大的力气帮助凫风初蕾。

这可不是一般讨要粮草能比的。

所有目光都转向凫风初蕾,要看她怎么说,她却只淡淡地看了小狼王一眼,小狼王迎着她的目光,心里忽然一跳,却笑嘻嘻的:“如果鱼凫王觉得我说话难听,那我闭嘴不言就是了……罢了罢了,真话总是很伤人的,我什么都不说了,行吧?夏侯首领,你也别生气了,哈哈,大不了我给你陪个不是……大家看在鱼凫王份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夏后氏怒目而视。

丽丽丝忍不住了,“小狼王,恕我直言,如果朋友之间不能互相帮助,那么,要朋友干什么呢?”

“丽丽丝,你别忘了,启王子也是你敌人的儿子。”

“敌人的儿子,并不是敌人本人!”

丽丽丝还是心平气和:“大禹王的时代早就结束了。后来,我也清楚了,鬼方的敌人一直是大费,而不是别人!”

小狼王不以为然。

“启王子既然能多次对鱼凫王舍命相救,他有难处时,鱼凫王帮一把有何不可?难道鱼凫王要眼睁睁看着他和他的军队饿死饿绝,被大费打败才对?”

小狼王毫不客气:“靠女人取胜算什么英雄?启王子真要天命所归,早就打败大费了。现在他窘迫无路,就证明上天也不眷顾他,他就算死了也是他自己倒霉。凭什么要别人帮他?”

丽丽丝但觉这家伙真是胡搅蛮缠,满口歪理,她长叹一声,也不搭理他了。

有熊氏却不经意地观察凫风初蕾,但见小狼王无论怎么胡说八道,她都不搭话,就像根本没听见似的。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便也不贸然插话。

有熊女没父亲那么多心思,急忙打圆场:“快看,米饭来了……”

小狼王伸长脖子:“哈哈,果真是米饭上来了……哇,好香啊……”

这时候,侍女们正好轮番开始上菜了,尴尬的气氛稍稍缓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场盛大的国宴。

端上来的全是鱼凫国的特产。

但是,小狼王发现,女王面前的桌几上,菜肴虽然丰盛,但是,和台下欢聚的群臣、嘉宾以及百姓之间,并无任何区别。

他又看看自己面前的食几,数了数,一共是八菜一汤,和其他人的一模一样。

凫风初蕾端坐主位,率先端起一碗雪白的米饭,嗅了一口香气,又看看广场对面堆积如山的金色稻谷,内心真是百感交集。

再有三年,整个金沙王城的粮仓必将被彻底装满,人民的富足,不再只是一场梦想。

她端着饭碗,站起来,高高举起,朗声道:“各位,历来的规矩是敬酒,可是,我今天却要以米饭当白酒,先感谢上天……”

她慎重地端碗敬天,所有人都站起来,一起献祭。

是上天赐予这片土地富饶平整,风调雨顺。

所谓靠天吃饭,当如是也。

末了,她才另外又端起一碗白米饭,笑道:“这碗米饭,我要敬各位,感谢各位远道而来,参加我的加冕典礼。也庆幸鱼凫国有了三个盟国。但愿这天下从此不要再有旱涝,所有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饱足……”

有熊氏肃然:“这也是我们的心愿。”

夏后氏叹道:“这可是大夏所有百姓的心愿了。”

小狼王却端起雪白的瓷碗,仔仔细细盯着里面一颗颗晶莹饱满的饭粒,笑道:“老天的确厚爱鱼凫国。我从白狼国一路行来,途经几千里,但见整个大夏一大半的土地都快被太阳烤焦了,大地开裂,十室九空,湖泊都干裂,河滩上到处是腥臭可怕的死鱼死虾,路上更是尸横遍野,到处是易子相食,就连空气中也全是腥臭恶寒的尘埃,苍蝇蚊子黑乎乎的一大团一大团……”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真的,那几千里走得我难受极了,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一张嘴,漂浮的腥臭浮尘就像钻入嘴里。幸存的男女老少,则遍身尘埃,满头尘土,丑恶得不像样子,而各大山头也寸草不生,就连许多古老的树木也干涸而死……”

众人沉默无语。

他说的都是实情。

一路下来,每个人都领略了这可怕的灾荒场景。

“可是,一过秦岭就不同了,到处青山绿水,瓜果累累,虽然已经秋天了,可草木都还是翠绿的,遍地庄稼,牛羊成群,大象遍地,简直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所谓的洞天福地,神仙居处,也不过如此了……”

“哈哈,这说明了什么呢?”

他环顾四周,重复:“各位,你们说,这说明了什么?”

有熊女好奇道:“这说明了什么?”

他对有熊女点点头,彬彬有礼:“有熊姑娘问得好。这个问题嘛,我也在想,老天为什么就一直厚待鱼凫王呢?这可能只能说明,大夏的运气已经在几千年的称王称霸中用完了,就连上天也看不过去了,非要惩罚他们不可……”

夏后氏冷冷地:“这只能说明大费的运气用完了,而不是我大夏的运气用完了。”

小狼王一摊手,故作惊诧:“这有区别吗?天天饿肚子的可是大夏人民,而不是大费。”

夏后氏哑口无言。

“一年的干旱只能说偶尔为之,可连续三四年干旱就十分罕见了。所以说嘛,大夏整个的运气都用完了,上天看不过去了,一定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全部饿死渴死算了。我夜观天象,叫巫师占卜,占卜的结果一直显示,王者之气已经彻底西移,全部到鱼凫国这边来了,大费也好,启王子也好,他们最后都会一场空,哈哈哈,杀来杀去,最后只是白忙乎而已……”

夏后氏大怒:“我还以为,王气已经转移到你白狼国去了!”

他哈哈大笑:“我白狼国虽然也沾了一点点王气,可是,却不能和鱼凫国争锋。依我看来,下一个万王之王,只能是鱼凫王了。”

他提高了声音:“运势,无可阻挡的运势!你们等着瞧吧,不出十年,金沙王城必将万国来朝,成为全世界的中心,排场远远胜过当年的万国大会。”

委蛇大笑:“臭小子,你拐弯抹角这么久,是故意要恭维我家少主吗?”

他立即拱手,一揖到地:“委蛇,谢谢你了。”

委蛇奇道:“你谢我做什么?”

他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委蛇的双头,真真是“泣不成声”:“感谢你终于开口跟我讲话了。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搭理我了……委蛇……委蛇啊……自从沙漠一别,我一直想念你,我都快想死你了……”

委蛇哭笑不得,立即推开他:“小狼王,快坐好,坐好,怎么说,你也是我鱼凫国的嘉宾,这样可不好……”

他抹了抹眼睛,唱作俱佳:“委蛇,多谢你原谅我了……多谢,多谢……我真怕你一辈子也不原谅我了……”

有熊女奇道:“小狼王,你对委蛇做了些什么?”

他干咳几声。

丽丽丝却打圆场:“小狼王就爱开玩笑,上次得罪了委蛇,这次可不得好好赔礼道歉……”

“是是是,委蛇,我向你赔礼道歉,以后,我再也不敢叫你怪蛇了……”

他拍了拍委蛇的朱冠,十分亲热:“委蛇,以后我就当你是兄弟了。对了,我还给你单独准备了一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委蛇急忙缩开头,苦笑:“别别别,小狼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礼物什么的就不用了……”

“委蛇,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这……罢了罢了,小狼王,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

小狼王再次伸出手,又抱住委蛇的双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委蛇,真的多谢你原谅我。”

委蛇大叫:“快放开我,小子,快放开,真是受不了了。”

小狼王这才放开了委蛇的脖子,可还是十分亲热地拍了拍它的双头:“委蛇,谢谢你,我真的要谢谢你。”

正文卷 第313章 无故殷勤1

夏后氏见他对谁都大模大样,可是,却对委蛇恭敬至斯,暗暗觉得奇怪。

有熊氏也觉得这小子古里古怪的,可是,究竟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只有凫风初蕾静静坐着,压根不理睬小狼王的一番表演。

小狼王见她看也不看自己,立即转过头来,还端着那一碗米饭:“鱼凫王,我也以饭代酒,祝你早日一统天下,江山万年。所有男人都跪在你脚下称臣。”

委蛇大笑:“我王一统天下之后,你可就只能是属国大臣了。”

小狼王满不在乎:“有何不可?臣服鱼凫王,正是我的荣幸!”

夏后氏冷冷地:“阁下之前可不是这番言论。”

他不以为然:“我只服气鱼凫王不行吗?我愿意臣服不行吗?”

就连丽丽丝也觉得迷之尴尬,这厮,献殷勤的嘴脸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吧?

凫风初蕾还是不动声色,只看着白米饭:“各位,请吧。”

众人立即端起米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一碗白米饭,谁也没有浪费。

这含义,已经远远超越了一场酒肉盛宴了。

从干旱饥荒中走来的夏后氏尤其慎重,直到将最后一粒米饭吃干净,才叹道:“这真是我生平吃过最好的米饭。但愿我们大夏有朝一日,也仓廪丰足,天下太平。”

凫风初蕾微笑:“会的!这一天很快会到来的。”

“承蒙鱼凫王吉言,我真盼望这一天早早到来。”

小狼王却笑道:“这一天真要到来时,只怕启王子已经熬不住,不是被大费打死,就是成了大费的手下败将了。夏后首领,你就别一再扮可怜想向鱼凫王求援了吧,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再说,路途遥远,就算鱼凫王送你几担粮草,你也拿不走,何必呢,对吧?更何况大费得到消息,还可能半路抢劫,搞不好就是替大费做嫁衣了。你说,你这是何必呢?那十万粮草,你最好别要了……”

夏后氏再是好脾气,也忍不住跳起来,手里的饭碗差点脱手砸向小狼王。

可是,顷刻之间,夏后氏飞出的饭碗无声无息回到了他面前,他一愣,下意识地端起碗,就好像刚刚的举动从未发生过一般。

其他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动作太快,只以为夏后氏作势而已。但夏后氏自己却一清二楚,明明这只碗就扔出去了,可是,竟然不知道是谁出手,竟又稳稳飞回了自己面前。

他以为是小狼王,可是,小狼王有这么厉害吗?

他震惊不已,再也不敢造次。

小狼王鄙夷地看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却见凫风初蕾的目光扫来,那意味很明显:小狼王,你今天是来砸场子的吗?

小狼王再也不敢多话,只笑嘻嘻的一拱手:“我开玩笑的,我一直爱开玩笑,夏侯首领还请海涵,多多海涵……是吧,委蛇,我就是爱开玩笑,对吧……来来来,我先敬鱼凫王,再次祝愿鱼凫国一统天下,鱼凫王早日成为万王之王,万国来朝,多子多福……”

丽丽丝趁机扯开了话题:“对了,今天是鱼凫王登基的大好日子,我们都要敬鱼凫王一樽,来来来,我先来……”

她举起酒樽,叹道:“到了蜀中,才知什么是真正的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小狼王至少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一过秦岭,天地为之改变。在这里,四季常青,土地肥沃,稍稍一点耕作,更会有极大的收获,也难怪人民万万年不知饥馑为何物……鱼凫王,我祝你江山万年,百姓安康!”

凫风初蕾微笑:“谢谢鬼方女王。”

有熊氏也站起来:“以前,我听闻古蜀国传说,总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好像是天边的事情,现在蜀中一行,竟有无比的亲切感和归属感。我们有熊一族也祝愿女王陛下千秋万载,江山稳固。”

凫风初蕾肃然:“你我同是四面神一族后裔,以后,鱼凫国还有许多借助有熊首领的地方,还请不吝指教。”

有熊氏朗声大笑:“说到指教,鱼凫王可真是客气了。”

众人都笑起来。

这时候,礼仪官已经带领杜宇、鳖灵等文臣武将前来敬酒。

酒,是最最上等的清酒。

当大夏的绝大多数地方只能出产浑浊的酒酿时,金沙王城已经遍布蒸馏后的醇酒。

清冽美酒,如泉水一般。

老成持重的卢相和鳖灵,精神昂扬的杜宇和厚普,他们一同躬身行大礼:“祝愿我王江山万年,康乐无忧。”

凫风初蕾肃然:“若不是你等竭尽全力,鱼凫国不会这么快便恢复了生机活力。是我该感谢你们。”

“多谢我王。”

然后,群臣一一向观礼的贵宾敬酒。

轮到小狼王时,他收敛了早前那种轻浮讥讽的态度,而是好奇地盯着卢相、鳖灵等人,尤其是头发已经花白的卢相。

“我以前一直以为,但凡少年人才是国之希望,他们血气方刚,孔武有力,随时鲜衣怒马,斩敌人于千里之外,而老年人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但是,不料在金沙王城,你们的老年人居然是这么使用的……”

卢相丝毫不介意他话语中的不客气之处,反而大度一笑:“在下对白狼国的风俗也有所耳闻,在白狼国,老年人只能走在少年人的后面,吃东西也只能吃少年人剩下的。因为猎物战利品皆来自少年人的拳头、刀枪和快马,胜者为王,所以,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

小狼王疑惑:“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的确没有什么不对!可是,阁下忘记了一点:少年人固然有力气,有未来,可是,老年人却有智慧和经验。许多时候,智慧的力量胜过一切。毕竟,人类不能每一天都在无休止的战争厮杀里度过,对吧?太平的日子,便需要老年人的智慧,生存的经验,治国的良方,这些,都是少年人无法提供的……因为,老年人也是从少年人过来的……人尽其用,方才是一个王者该考虑的事情……”

小狼王大赞:“说得好!卢相,你说得真是太好了。”

旁边的厚普却迫不及待地上去:“厚普敬大王一樽,感谢大王的相救之情。”

厚普九死一生,多次得小狼王手下留情,心中对他实在是感激不尽,又见他居然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前来参加女王的登基大典,这感激就更上一层楼了。

小狼王笑道:“厚普,你没料到我还活着吧?”

他激动不已:“但愿大王永远康乐。”

“哈哈,永远康乐谈不上。我要求很低,能健健康康活个几十年就行了。厚普,你现在是不是成为鱼凫国第一武将了?”

厚普是老鱼凫王时期的侍卫队长,在鱼凫国的威望很高,凫风初蕾也十分看重他,目前为止,他在武将中的地位的确是第一位。

不过,他却十分客气:“哪里呢!鱼凫国人才济济,许多人的本领都在我之上。”

小狼王瞄了他身边的杜宇一眼,不经意地:“人才济济?我看未必吧。除了厚普你,我可看不出鱼凫国还有什么武将能比你更强了。”

厚普是个老实人,听得这话,便实话实说:“大王这是过奖了,比我厉害的多的是,别的不说,单就杜将军就比我强多了,武功比我强,见识也在我之上,要不是他,我们鱼凫国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有了两万骑兵,四万甲兵……”

就连鳖灵、卢相也连连道:“轮到建军之首功,真是非杜宇将军莫属。不到两年时间,便将边境流民训练成了一支大军,这份能耐,我等都十分钦佩……”

旁边的杜宇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小子只是运气好,多得我王器重和信任,又有各位大人辅佐,所以才有今日,岂敢擅自居功?”

他受伤之后,本已血染长袍,但王车回城后,他立即换了一件外袍,将身上的伤痕彻底遮掩,旁若无人继续参加晚宴。

一身紫色蜀锦便衣,更令他潇洒出尘,远远超越鳖灵厚普等一众朝臣。

哪里是一名武将?分明就是贵族世家走出来的王孙公子。

他也举杯:“小狼王阁下远道而来,与我鱼凫国缔结盟约,我等都十分感谢。”

小狼王越看越觉得这小子真是不顺眼,他悻悻地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冷冷道:“杜宇!你叫杜宇是吧!我还真不信,不到两年,你真能训练出一支精锐兵力。没准和当初投靠启王子的流民一样,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杜宇却不气不恼,大大方方一笑:“多谢阁下提醒。小子也正是害怕那些散兵游勇都是奔着金子而来,所以,两年之内进行了十八次淘汰,最后才剩下这点人马。六万人马中,一小部分是我蜀中土著,但是,我也不敢保证剩余的一半外来兵员是否真的也如我蜀中土著,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你也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毕竟,那些流民可是大夏之人,大夏原本是你们的死对头。”

杜宇正色道:“这天下其实先有土地和人民,再有国家。在百姓心中,谁让吃饱喝足,谁就是理想的大王,大多数人,并不在乎下一任王者到底是谁。同样,大夏的流民在乎的也并非大夏这个称号,而是最后谁才能让他们丰衣足食。他们既然到了鱼凫国的土地上,自然就是我鱼凫国的人民,从此以后,和大夏并无什么干系了……”

正文卷 第314章 无故殷勤2

“你这话不也证明了有奶便是娘?单看谁给的利益更大而已。那些流民又凭什么为你们鱼凫国卖力?”

“至少,目前谁也不能比我鱼凫国多给他们好处!而且,人之所以是人,至少还是有点人性。这些流民都是拖家带口而来。他们一旦在一个好地方安顿下来,便以此为家,久而久之,故土难离。他们要保护的,可不仅仅是我王,而是他们自己的妻儿、土地、庄稼和财富,说到底,日后,他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战……”

“只怕短短几年,他们没你说的这么依恋这片新土!”

“所以,还需要一场战争才能检验他们的战斗力,小子虽不敢妄自菲薄,但也不敢妄自骄傲,但愿在我王的带领下,有朝一日,这几万兵力能真正强大,以一敌十,锐不可当……”

小狼王见怎么刺激他,他也毫不动怒,如此年轻,竟有如此涵养,真是暗暗称奇。

小狼王故意道:“你们还练什么兵?真是多此一举。实际上,你家大王足以一人抵一万人,不对,是一人抵一百万人,有她在,谁也不敢招惹你们,她一个人足以抵挡一支军队,你们怎么练习也没什么用处,无非花拳绣腿而已……”

杜宇还是不卑不亢:“大王此言差矣!我王虽然天下无敌,可是,哪有区区小事也劳驾我王亲自动手的道理?大王听过中原民间孙悟空的故事吧?那孙悟空,大闹天庭,玉帝只召集天兵天将对付它,却从不亲自动手。难道是玉帝打不过他吗?”

“难道不是?玉帝不是一见了他就赶紧躲起来?”

“非也。想那玉帝已经修炼了几亿年,是凭借功力当上的玉帝,手下一干大将,其实合起来修为也远远不及他。但是,他以玉帝之尊,没可能亲自和一只猴子动手,否则,要一帮文武大臣做什么?”

小狼王冷冷一笑:“杜宇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眼底,现在的天下群雄都只是孙猴子,压根就不值你家女王动手了?”

杜宇还是彬彬有礼:“小子只是做个比喻而已,阁下切勿动怒!不过,我等至少要努力争取,希望任何时候都不到需要劳驾我王动手的地步……”

小狼王无以应对。

夏后氏等见他和小狼王这番唇枪舌战,令一向嘴贱的小狼王也隐隐占据了下风,不由得暗暗叫好。

就连丽丽丝也笑道:“好一个力争任何时候都不劳驾我王动手!要是我身边有如此能人又如此忠心耿耿,那可真是好极了。”

小狼王不以为意:“谁个称王称霸者,身边没几个能人?”

丽丽丝微微一笑,摇头:“小狼王,你该十分清楚,你我小国寡民,凡事必须亲力亲为。至少,找不到能在艰苦环境下独自训练出几万大军的能臣!别说你我,大费也不行,一旦他倒了,大夏立马树倒猢狲散。纵然启王子也不行,他亲力亲为,这么几年下来,估计也达不到六万大军……”

小狼王大笑:“没错!启王子这怂包,若不是仗着大禹王之子的身份,别说6万大军了,只怕一万大军他都招募不到。哈哈,他的确是连杜宇小子都比不上……”

他伸手在杜宇肩上一拍:“杜宇,你比他强多了!”

杜宇微微一侧身,小狼王竟然拍了一个空。

想他的手法,何等迅捷?

纵然对付不了巨人或者大费这等超一流的高手,可是,对付一般的武将已经绰绰有余。

可是,他不经意地一拍,实则是用了力道,本想让杜宇出一个丑,可是,却被杜宇无声无息避开。

而且,杜宇之前还在巨人布布手下受了点轻微伤。

他这才对杜宇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杜宇微笑,举了酒樽,不卑不亢退下了。

月上中天时,已经酒过三巡。

整个广场上,到处美酒飘香。

百姓们喝得东倒西歪,醉醺醺的,但是,放眼四周,负责值守的一众侍卫却滴酒不沾,一丝不苟,他们甚至并不怎么看向场中的热闹景象,只是尽职尽责把守着场外之地。

而高大的蜀龙则尊坐在东门门口,就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尤其它高高昂起的脖子,简直就像是一座高高的灯塔,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狼王好奇地东张西望,“那八只蜀盗龙呢?”

委蛇笑道:“它们每两只一组,已经在城外分头巡逻。”

小狼王奇道:“它们竟然能自动巡逻?”

“不止自动巡逻,它们还有世界上最厉害的嗅觉和听觉,纵然是几十里开外的人马,它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能有效提防敌人的偷袭。”

小狼王亲眼所见,巨人布布伪装身形,刚刚想要刺杀凫风初蕾,便被两只蜀盗龙抓住。

这份警醒和功力,纵一般的高手侍卫也远远不及。

毕竟,人类没有这么灵敏的嗅觉,也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小狼王大是艳羡:“这么厉害的家伙,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能不能送我几只?”

委蛇大笑:“这可不行,蜀盗龙最是认生,一般人驾驭不了的。而且,我们蜀中自从经历了几次大洪水之后,恐龙的种类大大减少,许多都快灭绝了。这蜀盗龙,也只剩下这八只了。”

小狼王指着庞大的蜀龙的长脖子:“要不,就把这玩意送我?这玩意虽然蠢笨了一点,可是,看着很威风,拿去装比那是极好的……”

“哈哈,这就更不行了。蜀龙只听命于历代蜀王,其他任何人都休想驾驭。而且,蜀龙绝不蠢笨,它如果听从命令御敌的时候,战斗力会远远超过蜀盗龙!”

小狼王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委蛇,你说说,到底有什么是可以送我的?”

委蛇反问:“你想要什么?”

小狼王似在自言自语:“是啊,我想要什么呢?我看看,蜀中有什么特产?蜀锦?商旅们已经送了我太多了。黄金?我自己能开采沙漠金矿,用不着。至于别的特产,说真的,我兴趣也真不大……”

夏后氏冷笑一声:“小狼王说来说去,难道也是想要鱼凫王的粮草不成?”

小狼王夸张地长叹一声:“什么叫‘也’?看吧,我之前没说错吧,你的确是代表你的启王子为了粮草而来对吧?一听到别人可能和你竞争,立即急眼了是不是?”

夏后氏本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被小狼王这么一激,简直面红耳赤,却偏偏无法反驳,只是恨恨地瞪着小狼王。

小狼王笑嘻嘻的一摊手:“我这次来,除了恭贺鱼凫王,还真没有别的任何目的。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企图的话,那我倒想在蜀中带几个美女回去,哈哈哈,反正蜀中美女这么多……”

他插科打诨,谁也不理睬他。

就连凫风初蕾也只是看了看西天的月亮,微微一笑:“月色西沉,各位也累了一天,就早早回去歇着吧。”

有熊氏,夏后氏,丽丽丝等人都站起来。

小狼王一摊手:“我住哪里?”

委蛇立即道:“别急,礼仪官早已为你安排了住处。”

礼仪官安排随从各自护送嘉宾回了别院。

四周顿时冷清下来。

凫风初蕾也慢慢站起来,往自己的寝宫而去。

刚走到门口,却见有熊女疾步而来,神情有些紧张。

她上前一步:“有熊姑娘可是还有事情?”

有熊女立即摇头,神情却有点儿慌张:“没事……我没事……我只是睡不着,随便走走……”

她一笑:“要不要我陪有熊姑娘走走?”

“不用,不用……岂敢劳驾鱼凫王?这么深夜了,鱼凫王也赶紧去休息吧……”

有熊女一边说,一边疾步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又似在自言自语:“真没想到,金沙王宫的园林如此漂亮,这夜深人静时,也树影婆娑,花香怡人,真的如神仙境地一般……尤其那颗老槐树,更是景致迷人……”

凫风初蕾忽然听她提起那颗老槐树,本要追上去,却停下脚步。

旁边的委蛇伸长了脖子,双头摇晃,竟然十分紧张。

凫风初蕾不经意地回头,正好迎着委蛇慌慌张张的目光。

她淡淡地:“委蛇,你这是怎么了?”

委蛇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惶惶的,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少主,要不,让有熊首领他们换一个院子?”

“换一个院子?”

“对,槐树居是老鱼凫王的寝宫,轻易让外人涉足,总是不那么妥当。”

“为什么?”

“反正老鱼凫王生前,是从不让任何人踏足槐树居的。”

凫风初蕾纠正它:“不是任何人!你别忘了,我曾多次踏足槐树居。每次找不到父王的时候,我总是去槐树居,他也总是在那里。”

“也只是你一人而已。除了你,老鱼凫王可从不让别的人踏足,就连厚普这些都不行。我想,里面总有一些秘密,现在,贸然让有熊氏父女住进去,是不是有点……”

凫风初蕾还是不动声色:“有熊氏也不是外人。严格来说,他也是我父王的后裔。”

“可是,有熊氏也说了,他们有熊部族几百年来,已经有好几百人失踪在金沙王城了……”

“你认为有熊氏父女也会消失在金沙王城?”

委蛇默不作声了。

它的双头轻微颤抖,分明是心里紧张的表现。

凫风初蕾更觉疑惑,沉声道:“委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正文卷 第315章 玉笛初心1

委蛇小孩子般的双头摇晃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少主……我真的没什么隐瞒你的,我只知道,槐树居自来就有点神秘,以前老鱼凫王在的时候,我们是从来不敢踏足的……”

凫风初蕾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也再问不出什么来,便和颜悦色:“委蛇你也别着急。有熊首领的族人失踪之谜一直无法解开。如果槐树居真有什么秘密,没准,我们能因此解开这个谜团。这样吧,为了保险起见,我再加派一点人手驻守槐树居,务必保护有熊首领父女的安全。”

委蛇想说,要想让他们安全,最好的办法便是马上离开槐树居。

可是它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满脸忧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新王的寝宫略作修缮,鳖灵等几次提出要大张旗鼓新建土木,但凫风初蕾都拒绝了。

这里,本是之前老鱼凫王的书苑。

也是整个金沙王城风景最美之地。

书苑四周全是大小一致的芙蓉花树,修剪得整整齐齐,又经过花匠的巧手栽培,这里的芙蓉花开得特别大,品种也特别多。

夜色下,微风里,有花瓣轻轻飘起,十分美丽。

可是,凫风初蕾却倦了,无心欣赏这美景。

王床新被,蜀锦华丽。

她挥退了一应侍女,独自站在窗边。

明明倦意十足,却无心睡眠。

许久,她抬头看了看那一轮大大的圆月,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王冠。佩戴了一天,王冠显得更是沉重。

她取下王冠,放在面前。

红色的珍珠在月色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她凝视珍珠,忽然发现那光芒是流淌跃动的,仔细一看,竟然有隐隐流水,恍如一片海洋的世界,水草摇曳,珊瑚漫动,不知多少的生物在里面游来游去。

珍珠,竟似活的一般。

她一惊,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一次,更加明显。

月色下,游曳的水草自成一个流淌的世界,红的、绿的、蓝的,而且,越看,格局越大,竟然无穷无尽似的。

她并非没有见识过奇珍异宝,可是,这般流淌活生生的宝物,却生平罕见。

难怪在诺大的藏宝库里,这堆红珍珠也如此醒目。

她慢慢收起王冠,站起身。

委蛇跟在她旁边,低声道:“百里大人九泉之下一定能看到少主登基,想必他也会很高兴。”

她微微一笑,“委蛇,你也累了一天,就先去歇着吧。”

“少主,你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月下中天,海面无波。

水草不再摇曳,鸟儿停止鸣叫,就连草丛里的秋虫也彻底停止了呢喃之声。

整个西海已经完全进入了沉睡的状态。

海面上,细细沙子,夜风掠过时,便满是凉意。

秋天之后,便是冬天了。

凫风初蕾静静坐在沙地上,看着月亮一点一点被乌云彻底吞噬。

正是一天之中最黯黑的时候,不一会儿,黎明就要到来了。

她喝了酒的脑袋却显得特别清醒,特别理智,就如这刺骨迎面的秋风。

西海,是大洪水之后留下的海洋——本来,整个古蜀国都已经成了西海,但是,经过百里行暮的治理以及息壤的巧妙运用,将绝大多数洪水疏导分流之后,便单独在城西一百里外行成了一个巨大的海洋。

准确地说,是一片湖泊。

因为四面环山,昼夜温差巨大,白天,烈日高照,常年如初夏季节,只需一件单衣;可晚上却温度骤降,尤其是黎明之前,几乎如冬天一般。

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真可谓冬暖夏凉。

此刻,正是昼夜温差最大的时候,也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

可凫风初蕾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抱着膝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

不一会儿,一轮红日彻底冲破天际,整个湖面就像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光与影的交织中,鲜艳迷人。

凫风初蕾睁大眼睛,却并非欣赏这日出之际的美丽景致,而是看着一大群早起的水鸟漫卷翅膀飞来。

那是一群白鹳,它们有鲜红的嘴壳子、鲜红而细长的双脚,站立时,姿势优雅如最最上等的贵族。

它们旁若无人,煽动雪白的翅膀飞入西海,细长的嘴壳子深入浅层,很快便刁起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鱼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饱喝足,便慢慢行走。

它们行走的姿势,真是优雅到了极点,一般的人类,根本走不出这样高贵的态度。

凫风初蕾远远地看着它们,只见它们悠闲戏水、走来走去,不时三五成群飞到旁边的柏树林里,整个山林都成了隐隐的一片雪白。

这里,是白鹳之乡。

柏灌王的称呼,由此而来。

颛顼初一登基,只下令砍光了金沙王城周围的柏树林,但是,这百里之外的湖边,却柏树森森,环绕西海,千年万年,已经成了一大片黑色的原始森林。

“难怪这里叫做鱼凫国,这些鱼凫可真有趣……”

一个声音响在头顶。

平静的水面上,倒影出一个粼粼的人影。

他旁边,一头巨大的白狼,纵不能日行千里,日行几百里是没有问题的。

小狼王好奇地看着一大片白鹳,然后,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扔出去。

沙子洒不满,他干脆捡起一颗小小的鹅卵石,一下扔出去老远。

波光粼粼的湖水,一下被打破了平静,白鹳,应声飞起,扑棱的翅膀煽动无数水花。

随即,一大群白鹳都飞起来,整个湖面,一瞬间就被一大片雪白覆盖,蔚为奇观。

小狼王大叫:“老天,怎么这么多鱼凫?”

白鹳,很快飞远了。

附近的水面上,再也没有一只水鸟。

小狼王兴致勃勃:“难怪古蜀国也被称为鱼凫国!这就是鱼凫吗?它们是不是真的能捉鱼?据说,它们的喉头都有一个口袋,下水捉住鱼就吞在口袋里,出水时,打鱼人便抓着它们的脖子一捏,鱼儿便全部倒出来,如此反复,打鱼人一天可以捕捞无数的鱼,鱼凫国的由来,是不是正因为这种鸟?”

凫风初蕾淡淡地:“这是白鹳,不是鱼凫!”

他好生意外:“是白鹳?哦,难怪看起来有点眼熟。对了,我想起了,百里大人在万国大会上现身,便是骑着一只巨大的白鹳。不过,当时那只太大了,竟然和这些小的白鹳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凫风初蕾身边坐下。

二人的距离,保持了三米左右。

他也看着她水中的倒影。

粼粼水光里,倒影是散乱的,看不分明。

他便抬起头,径直盯着她。

她一夜未眠,还是一身金红色的王服,乌黑的头发一丝也不曾凌乱,整个人,宁静得就像这波光潋滟的西海。

多美!

一颗心,又不争气地跳起来。

砰砰地,就像有人拿了一面鼓在雷动。

几次张口,竟然理屈词穷。

几次凝视,竟然心慌意乱。

那样的美,仿佛一种魔力。每一次靠近,那美丽就增加一份。

渐渐地,就像这初升的太阳,就像昼夜的温差,忽然火辣辣地,将一颗心彻底融化。

他感觉呼吸困难,语无伦次。

喉头之间,隐隐有窒息的感觉。

她好像没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也不在乎,只是慢慢站起来,转身要走。

“凫风初蕾……”

她头也不回。

“凫风初蕾,我已经原谅你了……真的,我已经原谅你了……”

她还是头也不回:“我有什么值得要你原谅的?”

他跳起来,大叫:“凫风初蕾,你看我,你看我……”

她并未回头,是他自己冲过去,拦在她的面前。

他的衣服已经解开,露出赤袒的胸膛。

从胸到肚子,几条乱七八糟的疤痕,蜈蚣一般,丑陋而触目惊心。

疤痕还是血红色的,虽然已经结痂了,可是,三五年之内,都无法彻底痊愈。

他自嘲一笑:“我肚子里填满了沙子,无论巫医下了什么泻药都无济于事。那沙子堵得我呼吸困难,生不如死。你知道吗?最痛苦的时候,我打一个喷嚏,鼻子里都能出沙子。可是,那沙子毕竟无法全部从鼻孔里出来。我无数次要求狼少年们一刀杀了我,可是,他们谁都不敢动手。没辙,我忍不住,自己往肚子上这么来了几刀……”

那痛苦,非人类能忍受。

纵然是昏迷之中,也能感到窒息的痛苦。

一醒来,就更没辙了。

仿佛四肢百骸,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堵塞了。

他万般绝望。走投无路。

心想,死就死呗。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马上就死。

他拿起刀,自己砍下去。

不是一刀,而是数刀。

那时候,他已经疯了。

他胡乱挥刀,胡乱破开自己的肚子,生生将肚子里的沙子全部掏了出来。

血流成河,五脏六腑都差点跟着一起掉了出来,巫医们用了无数的伤药才止住鲜血,他也因此在床榻躺了足足大半年。

迄今,还记得当初自己如何一把一把从自己的肚子里抓出沙子……周围的狼少年、巫医当时都吓傻了,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动手。

血和沙子,混合成了泥土一般。

真的是他自己抓出来的。

比刮骨疗伤更加残酷一百倍。

那种痛苦,永世不忘。

“我挥刀剖腹的时候,大声诅咒你,发誓只要再见到你,一定要杀了你……凫风初蕾,那时候,我对天发誓,只要再见面一定杀了你……”

正文卷 第316章 玉笛初心2

那时候,她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恶魔。

那时候,她要是站在他面前,他一定在她身上划下无数刀。

亦如现在,他握着狼牙棒的手还在咯咯颤栗。

可见,当时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

就像布布一样,千里万里追来,只是为了复仇。

“凫风初蕾,我当时发誓,一定要杀你!真的,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狼牙棒,“那时候,我一直在想,只要见到你,一定要一棒砸碎你的天灵盖,不如此,不以解恨……”

敞开的胸口,乱七八糟的伤痕在阳光下更是狰狞。

她淡淡地扫一眼他的伤痕,不以为意,好像在说,你要杀你就来啊。

小狼王上前一步。

狼牙棒在水里倒影出一片杀气。

她还是一动不动。

狼牙棒一横,他却长叹一声:“凫风初蕾,我不杀你,并非因为你比我厉害……”

他顿了顿:“我被沙子堵塞,整整受了七天七夜的罪,无数次,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只凭借巫医的药和一点点水而活着。就连水也不敢多喝,只能浸润嘴唇而已……到后来,几乎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巴不得自己快快死去,仿佛多活一分钟都是对自己的折磨……那时候,我对你恨之入骨,剩下的最后一口气,一直都在诅咒你……”

她满不在乎。

这世界上,诅咒自己的人多了去了。

小狼王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直到我挥刀破腹,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从昏迷之中醒来,那时候起,我的想法便改变了……”

“醒来后,我忽然开始反思。我尚且如此受罪,可见你当初中毒时,也是这样痛苦不堪……”

他的声音慢慢变小了:“凫风初蕾,你可能不知道你当时中毒的样子。因为,那时候你已经彻底昏迷了。可是,我记得,我亲眼见过。你中毒后,全身发黑,肿得就像一只巨大的透明的青蛙,皮肤随时都会全部破裂,溃烂而死……百里大人说,你一旦清醒,浑身的筋脉就会全部断掉,真的,就算我肚子里塞满了沙子,也没有你中毒时那么可怕……”

他的声音更小了:“所以委蛇多次想要杀了我……”

以前,她总不知道委蛇为何那么仇恨小狼王。

原来如此。

每个人要伤害别人时,总是想:这没关系,是吧?

痛苦不在自己身上,便总是轻描淡写。

直到自己遭遇,自己痛苦,方知道,别人的忍受,原来是何等的惊人。

感同身受,便如是也。

他再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

“凫风初蕾,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当时,千不该万不该向你下毒!”

言毕,一揖到地。

“凫风初蕾,求你原谅我!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就那么伤害你。百里大人当时责我骂我,我还不服气。现在,我才明白,我真的错了!凫风初蕾,对不起!”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心诚意向一个人道歉。

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他匍匐在地,态度虔诚。

她迷迷糊糊,恍如梦中。

“凫风初蕾,请你不要仇恨我了,好不好?”

仇恨他?

也许吧。

其实,她一直并不怎么仇恨他,无论是他一路嘲讽她,骗她金子,抢她衣服,甚至对她下毒,她都没怎么恨过他。

她很少长时间的去恨一个人。

事实上,她也很少恨什么人。

只是在一段时间里,巴不得他死去——百里行暮都死了,他凭什么还活着呢?

小狼王慢慢抬起头,死死盯着她。

“凫风初蕾,求你了,不要恨我了,好不好?”

她自嘲地摇头一笑。

恨他?

不!

现在,她只恨一个人。

那就是百里行暮。

除了百里行暮,谁有资格值得自己去仇恨呢?

仇恨,也是需要力气的。

一般看不顺眼的,当场杀了就是了,谁会劳心费力去恨呢!

所以,在沙漠里,她一意取他性命。

不过,他侥幸活下来,她也不在乎。

她根本不在乎他是死是活了。

“凫风初蕾,求你原谅我吧!”

她想,如果百里行暮活过来,我会原谅你的。

可是,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

“凫风初蕾……求你了……求你,哪怕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吧,就像以前一样……就像当时我俩结伴去天穆之野一样……”

某种意义上,她其实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

像他这种人,压根就是没有朋友的,更不用说女性朋友了。

可是,现在,就算做普通朋友,也绝无可能了。

他语无伦次:“真的,凫风初蕾,看在我也曾差点死过一次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吧……我只求你这一次了,真的,原谅我吧……”

她大步就走,将他所有的祈求和和解远远抛在了风里。

小狼王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那是红色的王服,那是蓝天白云之下最美的一抹倩影,就像这西海,就像满城的芙蓉。

他不由得追上去,声音凄厉得就像一头冰天雪地中的饿狼。

“凫风初蕾,我不仅仅是为了前来求你原谅的……我是因为想见你……我很想见到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长时间见不到你,就像饿死在雪地上的野狼……凫风初蕾,我是想要见到你……真的,我一直想要见到你……”

他厉声嘶吼:“我真的想见到你……想每一天都见到你……”

她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很快,整个人影便消失在了西海岸边。

小狼王徒劳无功地追了几步,整个人便失去了力气,腿一软,便捂住自己的脸,匍匐在了周围松软的沙地之上。

王城大门,早已开放。

四周却十分安静。

沉醉了一夜的人民,才刚刚开始进入梦乡,唯有八只蜀盗龙精神抖擞地巡逻来去。

凫风初蕾慢慢走近城门。

一阵轻微的声音,她蓦然回头。

蓝色的鹿蜀,从阳光下奔来,雪白的长毛一根根直立,就像一片突如其来的白云。

一人翻身下马,汗流满面:“嗨,初蕾……”

她不敢置信。

“哈哈,初蕾,你登基,我总要来看看。”

她喜不自胜:“涂山侯人,你怎么来了?”

他奔到她面前,搓着双手,汗水将他整个头发都全部淋湿了,显然是连夜赶路的缘故。

“真是遗憾,我以为可以在昨夜赶到,结果,还是迟了一天。哈,这可是我第一次来金沙王城……”

他环顾四周,啧啧称奇:“三十里花道,真是比传说中更加美丽神奇。”

她笑起来:“我陪你走走。”

那也是一条花道,两旁全是巨大的刺桐花树。

一颗一颗的树上全是红色花束,没有一片叶子。

涂山侯人看看红花,又看看身边的她,隐隐有梦中之感。

无数次,他曾想象过二人一起行走的情景,不过,想来想去都是当初从小鱼洞返回大夏时那一段不愉快的旅程。

而且,越过秦岭不久,自己便被父亲派来的侍卫抓走。

此后,再也没有单独同行的经历。

纵然他提出陪她去泰山,也为她所拒绝。

这以后,因为战争,长时间的干旱,和大费胶着的拉锯战,就更加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了。

王宫的清晨,特别静谧。

盛开的芙蓉花瓣上一滴滴晶莹露珠,有彩色蝴蝶飞来飞去。

二人轻微的脚步声,特别清晰。

有一会儿,都没开口。

他也不想开口。

他其实只想这样走一走。

终于,她抬起头,正好碰上他的目光。

涂山侯人面上的汗水已经干涸,他一身便装,精神抖擞。

一个月以内,已经遭遇了大费的两次偷袭,他本是绝不敢随便离开军营的,可是,在凫风初蕾登基这么重大的日子,光派一个使节团怎么够?

她叹道:“你真不该来的。”

他凝视她:“我是一心想看到你登基为王的样子。虽然没赶上良辰吉日,可是,至少我看到你穿王袍的样子了……初蕾,你穿王服的样子很神气!”

她嫣然一笑,按了按头上沉重的王冠:“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东西也真是太沉了一点,戴一天,脖子都要断了。”

他哈哈大笑:“可是,无数的人为了这顶王冠而前赴后继,血战沙场也在所不惜。”

“没错!得到一样东西,你才有资格说,原来不过如此!可是,没得到之前,你怎么知道它原本是什么模样?”

他缓缓地:“所以,我和大费的决战势在必行了。以前,我认为不是为了王冠,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他从来不是个虚伪之人。

他十分坦诚:“初蕾,现在我是为了王冠!为了成为全大夏之王!”

她点头,非常理解。

干旱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这是第四个庄稼绝收的年头,整个大夏都饥饿得满目疮痍,大费也好,涂山侯人也罢,手里的黄金都已经不足购买粮食,整个大军,已经熬不过三个月了。

这样拖延下去,别说决战,军队迟早饿得解散了。

可是,谁甘愿就这么眼睁睁败在大费手上?

如果败了,他便真的身败名裂,成为史书上最可耻的叛逆,罪人,也必将累及大禹王名声。

没有人愿意成为跳梁小丑。

更何况,战争这么打来打去,最后,必须得有最强势的一方来结束战斗,从而才能达到天下太平。

太平,总是打出来的。

正文卷 第317章 玉笛初心3

凫风初蕾若有所思:“大费号称百万大军,这虽然是吹牛,可是,据我了解,至少一二十万大军是有的。但是,你现在兵力不足,你怎么和他决战?”

涂山侯人叹道:“我也知道双方兵力悬殊巨大。可是,再拖延下去,我的五万大军都快饿死了。”

“你居然有五万大军?”

他不经意地:“一直在招募训练流民,这半年又增加了不少。”

在饥荒年代,人数的对比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也很坦诚:“决战,我还有一线希望。可要是拖下去,自己也会将自己拖死。”

可是,大费根本就不和他决战,他只是呆在阳城周围,不时派出小分队骚扰,偷袭,让涂山侯人不得安宁。

真要决战,除非涂山侯人自己率军攻打阳城。

可是,这分明就是自取灭亡。

凫风初蕾想了想:“你真要攻打阳城?”

“除了这条路,我已经别无选择。和大费的持久战,我们已经拖不起了。”

她缓缓地:“我已经告诉夏后首领,每年会为你们提供至少十万担以上的粮草,至少,你还可以和大费周旋一两年,等兵力再壮大一点……”

涂山侯人却摇头:“不,我一担粮草也不要。”

“为何?”

他神秘一笑:“我已经告诉大军,粮草断绝,必须马上和大费决战。再说,粮草行千里,大费要是闻讯抢劫,岂不是变相帮助了他?初蕾,你的好意心领,粮草我是真的一担也不要。”

她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已经别无退路,只好拼死一搏。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速战速决也行,我让杜宇率军支援你。我只需留一万甲兵驻守灵关、熊耳,可以派出两万骑兵,三万甲兵助你!”

他果断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

“这场决战,只看天意。既然上天注定要将大夏陷入干旱之中,那就是上天自有其安排。初蕾,你就别蹚这趟浑水了,我不能让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金沙王城重新被拖入战争的泥潭。”

他的意思很明显,若是赢了,一切好说。可若是输了,大费的大军势必踏破金沙王城。

凫风初蕾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必将重新化为灰烬。

凫风初蕾正要说什么,他笑道:“我最初起兵时,也一无所有。纵然战败,最坏的结果也是一无所有而已。哈哈,初蕾,你就别说了,真要战败了,我就来金沙王城投靠你,做你麾下一名大将。”

她微微一笑:“真的吗?”

“你可得答应先收留我。”

“可是,你根本不会战败。”

他双眼一亮。

她语气坚定:“真的,你绝不会战败。”

他实话实说:“大费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居然煽动了东南和东北所有的方国,取得了他们全部的支持。他号称百万大军固然是吹牛,可是,二十万大军也是有的,而且,他们居然取得了三苗全部的支持,三苗风调雨顺,没有遭受旱灾,所以为他提供了大批粮草……”

局势,比凫风初蕾预计的更坏。

可涂山侯人却信心百倍:“初蕾,你别以为我毫无胜算,事实上,我觉得这是最佳时机……”

“为什么?”

“正因为大费获得了强援,才断定我们绝不敢擅自决战。可是,我偏偏要出其不意。”

他举了举手里的劈天斧:“战争的胜负,往往并不全部取决于兵力的多少。大费的大军人数虽多,可都是各方国的组合,他自己的嫡系部队,只有三万人,加上有扈氏的三万大军,最多也就六万而已。说真的,这种联军,军心并不那么齐整,很容易被分化击溃。再说,我的五万大军也不是吃素的,经过多次筛选淘汰,流民们也到了战斗力最强的时候,不如趁着他们士气正浓,孤注一掷……”

凫风初蕾笑起来。

他也笑起来:“遇到白袍怪那么可怕的怪物,我都没死。初蕾,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也必将安然无恙。”

她点点头:“等你胜利了,我派人给你送上清酒作为庆功。不,我亲自前来为你庆功。”

他双眼一亮:“那我可就要等着了。”

谈笑之间,一条长长的花道已经走完。

尽头,是一颗巨大的刺桐。

这颗刺桐花树足足有七八丈高,有巨大的圆形花冠,红花开得密密匝匝,一眼望去,就像一片火红的花海世界。

树下,一条长长的石凳。

涂山侯人坐下。

凫风初蕾看着他。

他拿出一支笛子。

看得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这支笛子了。

他笑起来:“军营的生活极其枯燥无聊,压根就没有欣赏乐曲的兴致。我几乎整整两年没有摸过笛子了。不过,初蕾,今天我忽然很想吹一曲。也算是我送给你登基的礼物。”

她笑起来,在他身边坐下。

曲声很低,悠扬婉转。

那是她在汶山第一次见到他,他说要放大招,吹奏的那首极其欢快的曲子。

那是凫风初蕾听过天下最动听的曲子。

至今,她还记得当夜,整个汶山上的飞鸟走兽都出动了,它们低低盘旋在天空,栖息在树梢,匍匐在草地,随着那节奏翩翩起舞。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景,也再也没见过有人能有这么美妙动听的乐曲。

笛声,慢慢变了。

欢乐的曲调变成了一阵无声的缠绵。

说不出的凄婉,悲凉。

整首曲子反反复复只有一句: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那是大夏的第一首情歌,出自大禹王之妻,涂山娇之手。

她疑惑地看着涂山侯人,只见他拿着玉笛的手,再也不是当年的白皙少年,翩翩公子,而是粗糙,黝黑,手掌至少大了一圈。

那是在军营长期训练厮杀的结果。

他的文弱也一去不复返,强壮的胸肌在便装的铠甲下面,都鼓鼓的。

战争,让他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强大男人。

甚至他昔日白皙的脸庞,也被大漠的风沙吹打成了一种古铜色,眼神,更是坚毅无比。

只有当一曲快要结束时,他的眼神慢慢变得非常温和,隐隐地,正是第一面初见时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年。

她恍然心惊,这些年来,改变的岂是自己一人?

原来,人人都变了。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

她忘记了鼓掌,事实上,她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激动之人。

她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潮湿的情绪。

朋友,就好像岁月,你本以为可有可无,可是,一旦背影远去,才发现连倾诉的对象都没有了。

涂山侯人一直静静捏着玉笛。

他很少碰触她的目光,可是,每每不经意看去,但见王冠之下,那明亮的眼睛简直就像闪烁的星辉。

灿烂蜀锦,华丽王服,她的身份变了,但是,她的眼神从来不曾改变。

这令他很是欣慰。

他慢慢站起来,慢慢地:“初蕾,我要走了。”

她很意外:“这么仓促?”

他一笑:“我必须在今晚赶回军营,否则,后果难料。”

她当机立断:“那我就不挽留你了,路上小心。”

他忽然上前一步。

她一怔。

他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不知怎地,她并未退却,也不推开他,只是感觉到他的掌心一片冰凉。

而他,却从她温软的掌心感到一阵阵的暖意。

许久许久,他才放开了她的手。

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只玉笛。

她微微愕然。

“初蕾,这玉笛是我母亲的遗物。我吹奏的后一首曲子,也是我母亲所作。现在,我把这笛子留给你……”

她一惊。

他却笑起来:“初蕾,替我保管一下吧。只要想到笛子在你这里,我便总会寻机会来拿。无论什么境况下,都会活着回来。”

她拿着笛子,作声不得。

他再看她一眼,翻身上了鹿蜀,鹿蜀雪白的四蹄扬起,很快便奔到了城门。

这时候,他又回头。

但见凫风初蕾一直盯着自己,便笑起来,挥挥手,朗声道:“初蕾,等我好消息。”

这一次,鹿蜀不再有任何停留,一下就跃出了城门,很快便消失了。

凫风初蕾慢慢上前几步,又停下。

手里的玉笛,重若千钧。

看看沙漏,涂山侯人前后不过呆了半个时辰而已。

千里迢迢,走这一趟,他其实只是向她告个别而已。

一出金沙王城,鹿蜀的速度便稍稍慢了下来。

涂山侯人再次回头,只见三十里花道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太阳已经升起,吹来的秋风却丝丝寒意。

他的心口忽然一紧,好像这最后的一面,从此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的确是赶来见她最后一面的。

这是决战之前,他唯一的心愿。

因为,他很清楚,也许,从此以后,自己再也没有任何见她的机会了。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甚至唯一的亲人。

如果不见这一面,也许到生命的尽头,他怕自己一直会后悔。

至于十万担粮草,根本只是一个幌子。

夏后氏根本不知道他的意图,还自以为得到了鱼凫国的粮食援助而沾沾自喜,殊不知,这只是一个假象而已。

夏后氏大张旗鼓率领使节团前来,只是为了麻痹大费而已。

正文卷 第318章 玉笛初心4

所以,按照计划,夏后氏起码还要最少在金沙王城呆半个月。

大费认为,夏后氏身为军中第一将领,第一心腹,他不在,涂山侯人便绝对不敢展开决战。

夏后氏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涂山侯人,要的便是一场出其不意的决战。

有没有夏后氏,都要决战。

鹿蜀,以最大的速度前行。

跑着跑着,它雪白的鬓毛慢慢地变成了红色,就连蓝色的四蹄也变成了浅浅的红色。

当鹿蜀的鬃毛变成红色时,便不是一日千里,而是一日三千里。

但是,鹿蜀的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

这是一个秘密。

但凡拥有鹿蜀之人,掌握了这个秘密,都是用来逃命的。

但是,涂山侯人只是用来走这一趟。

本来,他昨日午后便能赶到。

可是,他很清楚,那时候来,只能作为贵宾,在观礼座位上远远地看着他,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并不想要做一个纯粹的看客。

他走这一趟,其实只是想单独跟她呆一会儿。

现在,他已经别无遗憾。

只是,当越过秦岭时,他还是伤感地再次回头。

仅仅只是一座山脉的遮挡,一切便不同了。

后方,苍翠葱茏,生机勃勃。

前方,属于大夏的土地,则灰尘四起,大地干裂,湖泊干涸,鱼虾早已死绝,饥饿的老鼠甚至把草根树皮都啃光了。

这是一片遭受了诅咒的土地。

他对此,已经深感厌恶。

如果可以选择,他内心深处真愿意从此留在金沙王城,纵然做一个普通的商旅,一名守城的小兵,甚至一个无所事事的浪子,都没关系。

天天吹吹曲子,在三十里花道走一走。

人间天堂,莫过于此。

可是,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快天黑时,终于到了一片丛林。

说是丛林,却到处是枯萎的草地,枯死的大小树木,就像遭遇了山火似的,一蹶不振,再无生机。

偶尔有几颗还活着的大树,可也是半死状态,叶子枯黄,树干焦躁。

这片山林,便是涂山奉朝二十年来秘密练兵之地。

本是依山傍水,肥沃之地,但干旱日久,河流已经干涸,只剩下河中心一点浑浊的水洼。

半年之前,涂山侯人便将全部大军分批秘密迁徙此地。

到大费发现时,已经无力消灭了。

此地,距离阳城不过八百里地了。

为此,大费忧心忡忡,多次派兵征剿,多次交手,双方互有胜败,最后,形成了持久战。

丛林后面,便是两万大军。

是两万,不是五万。

五万,是他对外宣称的数目。

对凫风初蕾,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只是不愿让她担心。

连续发生流民欺骗逃亡的事情,他干脆在迁徙到这里之前,将所有盲流彻底清除,一是为了节约粮草,一是彻底整顿人心。

剩下的这两万,其中两千是涂山奉朝训练的精锐,也就是说,他用尽了沙漠里带出来的几百筐黄金,几年下来,只招募到了一万八千人。

但是,这一万八千人,都已久经战阵,战斗力甚至已经不逊色于涂山奉朝的那两千精锐了。

这已经是他全部的本钱。

凭借这两万人,要决战大费的二十万兵马,不但凫风初蕾觉得他疯了,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疯了。

而且,他很少有盟友。

最初揭竿而起时,许多部族、方国都处于观望状态。加上商旅们对大费罪行的大肆宣传,大费一时间名声扫地,于是,不少部族便私下里倾向于支持他。

可是,干旱如影随形。

许多部族别说出兵了,自顾不暇都很困难。

大费毕竟是大夏之王,名正言顺,加上他几次收买人心的举动,又强行征集几次大军攻打涂山侯人,一时间,风向便改变了。

原本首鼠两端的部族,此时,更是处于观望状态。

就连私下里支持涂山侯人的,也立即改变了态度。

战争,本是势力的较量,没有好处,没有利益,谁会绝对支持你?

除了有男氏和夏后氏,涂山侯人已经别无援手。

大费,慢慢地占据了极大优势。

此时,再要寻找盟友,就难上加难了。

白狼国本是一个极好的盟友,可是,小狼王见风使舵,原本和大费勾结颇深,而且,据涂山侯人所知,大费几次派遣使者对小狼王示好,所以,军中的涂山奉朝等人一直强烈反对和小狼王结盟。

涂山侯人也多次领结小狼王的阳奉阴违,实在是对他不敢报以彻底的信任。

鱼凫国,成了唯一的盟友。

只可惜,鱼凫国距离太过遥远,又有秦岭阻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凫风初蕾纵有心,也没法大规模地增援。

涂山侯人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断然拒绝了凫风初蕾派兵的好意——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现状,而是,不想摧毁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根基。

她的几万兵力,虽谈不上称霸天下,但足以自保。

纵大费也绝不敢轻易前去挑衅。

假以时日,鱼凫国兵力再行强大,就再也不怕大费,也不怕任何人了。

他只是想,自己还能熬到那样的时刻吗?

他下了鹿蜀,奔向军营。

迎接他的,是牟羽。

几经争战,他从沙漠里带出的十三名徭役,已经成了军中主力。尤其是牟羽,已经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牟羽见了他,迫不及待低声道:“启王子,情况更坏了……”

他心里一沉,大步进了隔壁的营帐。

营帐里,横七竖八躺了几十人,皆面色青紫,腹胀如鼓,样子十分骇人。

他伸手正要摸一摸旁边的一名年轻士兵,牟羽立即道:“启王子,万万不可触摸,小心传染。他们皆是中了巫蛊剧毒……”

角落里,绑着一名全身黑衣的巫师。

他精瘦黝黑,全身只剩下一张皮包骨头。

也不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无论怎么严刑拷打,他都不招供,也不拿出解药。

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没有任何解药。

后来,军中的巫医反复分析,确认这是巫蛊之毒,这种毒,绝大多数都是没有解药的。

也就是说,这些中毒的士兵,只能活活等死了。

牟羽怕造成军心动荡,对外宣称这些士兵是吃坏了肚子,而且随即把这片营地隔离了起来。

因为牟羽和启王子本人都在这片营地,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毕竟,如果是传染剧毒,难道不怕祸及启王子吗?

涂山侯人低声道:“可有营救的办法?”

牟羽摇摇头,面色十分难看:“我担心的是,这样下去,不但没有解药,巫蛊剧毒会更加发作。现在只是倒下了几十人,等人数一多,就再也隐瞒不住了……”

偏偏那些士兵只是昏迷,而不是死亡。

巫师要的,就是要用这些半死人来成为他们的累赘,造成军心的动荡。如果中毒的人继续增加,后果不堪设想。

涂山侯人走到角落。

半死不活的巫师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瘦的皮包骨头,就显得一双老眼特别大。

涂山侯人发现,他的眼珠子一闪而过一抹绿光。

他死死盯着涂山侯人,嘴里叽里咕噜全是苗语,涂山侯人一句也听不懂。

他干脆伸出手,冲着涂山侯人大喊大叫。

涂山侯人心里一转,立即道:“快传知晓苗语的巫医。”

几名军中巫医闻讯赶来,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懂这个三苗巫师的话——纵然是在三苗,那也是一种极其小众的土语,据说,当今世界上只有不到几百人讲这种土话。

三苗巫师却一直死死盯着涂山侯人,叽里呱啦得更加大声了。

涂山侯人情知有异,只和颜悦色:“你们把他解开,好好看着,不要让他死了。”

左右立即上前解开了巫师身上的绳索,将他单独关在了一间小屋子里。

涂山侯人看了看一屋子的伤兵,沉声道:“立即召集所有将领开会。”

牟羽立即领命通知下去。

涂山侯人刚刚走到大本营门口,一个少女便蹑手蹑脚靠近。

“启王子……”

正是夏后氏的女儿云英。

她端着一个大陶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肉汤,“启王子,这是小女专门为你熬的肉汤,快尝尝吧。”

他看了一眼肉汤,云英嫣然一笑:“启王子太过劳累,小女也没法分担什么,只好尽力变换花样,多为启王子准备一点好吃的。这碗肉汤可不是普通的肉汤,是我弟弟云逸好不容易猎来的一只獐子。只可惜大旱,獐子太瘦了,一只两尺多长的獐子,几乎饿得只剩下一层皮了,肉也没有,只好熬熬汤……”

她指着碗里一大块獐子,嘟嘟囔囔:“你看,这是没有任何切割的獐子腿部,都瘦得皮包骨头了……这干旱太可怕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什么猎物都要死绝了……”

涂山侯人和颜悦色:“云英,你去叫你弟弟来。”

她有点意外:“有事情吗?”

“对,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云英立即道:“启王子稍等,小女马上叫弟弟来。”

不一会儿,姐弟便一起来了。

云逸兴冲冲的:“启王子,獐子肉汤的味道还不错吧?”

正文卷 第319章 玉笛初心5

一大碗獐子肉汤还放在桌上,原封未动。

他很是意外:“怎么?不合启王子口味?”

涂山侯人还是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俩。

这对十六七岁的少年,最初跟随自己出征时,都水灵灵,粉雕玉琢的。可经过这一两年的经营生活,他们虽然并未冒什么风险,生活上也得到优先照顾,可还是在干旱和饥饿之中蜕变了模样,皮肤变得粗糙,满脸的稚气也逐渐消失。

尤其是云英,一个少女,纵然从小骑马习武,可那是在家里,并不经历风吹日晒。又哪里吃得了军营这般苦楚?

他长叹一声:“大旱已久,猎物难得。这碗肉汤,你们姐弟分吃了吧。”

云英叫起来:“这怎么行?启王子,我们可是专门为你做的。我们不能吃。”

云逸也道:“军营里都半个月不见肉味了,启王子,这碗肉汤你就吃了吧,你才是统帅,我们必须先保证你的身体。”

他只道:“别管肉汤了,你们先听我说。”

姐弟二人见他神情严肃,都有点紧张。

他开门见山:“云英,云逸,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快马,并安排了两名侍卫护送,明天一早,你们便离开军营,返回夏后部族。”

云英立即摇头:“这不可能,爹爹早已吩咐我们,必须好好照顾你。”

云逸也道:“没错,我们可是奉了爹爹之命,哪敢在这时候离开启王子?再说,一个月之前,我父亲还专门捎来信息,要我们一定要好好呆在启王子身边锻炼……”

云英接口:“我们是绝不会走的。”

他还是十分镇定:“军营并不适合你们。而且,接下来,我会有别的打算,你们留下已经不合适了。”

云英狐疑地看着他:“军营里又没有别的女人,我们走了谁照顾你?启王子,这可不行,我身为你的未婚妻,绝对不能在这时候离开你……”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

“云英,你不是我的未婚妻!”

“……”

“我知道,这是你爹爹对大禹王的一片忠心,也是对我的一片忠心,可是,云英,你只是个小孩子。你不是我的未婚妻,也不必做出这样的牺牲……”

“启王子,这可不是牺牲。是我自己愿意的……启王子,我喜欢呆在你身边照顾你……”

他微微一笑:“云英,别说孩子话了。你那么小,怎么知道什么是喜欢?再说,我比你大那么多,在我心里,就当你是小孩子一般……”

云英失声道:“这么说来,启王子是不喜欢我了?”

他果断点头:“没错!我一直当你是个小孩子,在我心目中,你和云逸实在是一样的。”

云英几乎要哭起来了:“启王子……”

他还是和颜悦色:“军营真的不适合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云英,你这年龄,本该在家里绣花戏耍,根本不该在军营里受苦。这一年多,我几次派人送你们走,可夏侯首领总是坚决反对。但是,你们都看到了,军营里能锻炼什么呢?只有吃苦而已……”

“我们不怕吃苦!”

“可是,人生来并不是为了吃苦,而是为了好好活着。你们看,这里干旱缺水,别说洗澡了,就连饮水都困难,真是不适合女孩子。所以,明天早上,你们姐弟必须离开军营!”

是必须!

是命令的口吻。

云逸再不敢说什么,可云英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启王子……我不能走……我真的不能走,我走了,就再也没人照顾你了……”

“我不用任何人照顾!”

他十分干脆:“你们姐弟都看到了,这段时间,我们随时都处于急行军状态,纵然是士兵也苦不堪言,更何况你们还是少年。你们留下,不但不能照顾我,反而还需要我派人照顾你们。某种意义上说,你俩已经成为负累了。所以,你们离开,才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云英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逸也只是搓着手,满脸不安。

涂山侯人摸出一枚令牌,交到云英手里:“你拿这枚令牌给你爹爹,他自然明白是我下令让你们姐弟回去了。记住,你告诉你父亲,我早已取消了和夏后氏的婚事,你回家后,可以自由寻找更好的男子,千万别糊里糊涂为我等候!明天早上我就不送你们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会议。”

言毕,也不等姐弟二人回答,便匆匆离去。

说是军中大会,参加的将领却只有几名核心将领,也全都是巫蛊剧毒的知情者。

所有人都看着启王子,面色各异。

实是这几天发作的巫蛊剧毒,让人人都提心吊胆。

但凡知情之人,没有任何人不担心,自己会不会一觉醒来,就变得全身乌黑,腹胀如鼓,昏迷不醒。

所有人,并不知道启王子一天一夜之内,曾经从军营赶到金沙王城,又从金沙王城赶回来。

他们只以为他出去巡视了一趟军情。

毕竟,以前他也多次亲自前去巡视军情。

牟羽最先开口:“我刚接到消息,又有十几人巫蛊剧毒发作,这样下去,只怕再也隐瞒不住了……”

军师淑均也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样下去,不出三五天便会军心涣散,不等大费进攻,我们自己先就垮了……”

淑均,来自有男氏,是有男氏首领的弟弟,他很有智慧,算是军队里的军师,涂山侯人对他也十分信任。

“可是,你们不觉得那个巫师很奇怪吗?他已经被我们抓住,可巫蛊之毒还在蔓延。而且,他见了启王子便哇哇大叫,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惜我们却听不懂……”

涂山奉朝皱着眉头:“我也听过三苗巫师的一些奇事,据说,他们下的毒都是无色无味,世界上根本没有解药,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解药。照我看来,不如按照三苗的习俗,当众将巫师烧死,如此,不但可以稳定军心,也算是替被毒杀的将士们出了一口恶气!”

淑均立即道:“万万不可!巫师一死,只怕巫蛊之毒更加失控。”

“他不死,我看才会失控。只要他死了,他还怎么下毒?以我所见,不如马上生一堆火,将他活活烧死……”

所有人都看着涂山侯人。

他们其实觉得涂山奉朝说得也颇有道理,既然拿不到解药,不如当众烧死巫师,以儆效尤。

淑均却力排众议:“三苗巫师都有过人之处。据说,大费网罗了许多这种能人,如果我们可以把这个巫师收罗,也许会有想不到的作用……”

“连他说什么我们都是听不懂,怎么笼络?”

“也是,那么多士兵生死不明,要是轻易饶恕了他,怎么对其他人交代?”

涂山侯人缓缓道:“淑均的话不无道理。既然我们现在听不懂他的话,不妨先将他关起来,等找到通晓三苗语言的人再作打算。”

众人听得启王子发话,立即停止了争议。

可是,他们分明发现,启王子脸色凝重,今天的议题根本不是为了三苗巫师,而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涂山侯人环顾四周,十分镇定:“我决定了,三日之后,全军出动,直达阳城,和大费展开决战!”

众人面面相觑。

涂山奉朝小心翼翼:“此地距离阳城虽然只有八百里里,轻骑兵出动,也不算劳师袭远。可是,阳城最少驻扎了十万兵马,我们岂能决战?”

涂山侯人还是十分镇定:“阳城驻扎的并非十万兵马,而是大费自己的三万王家护卫队。然后,距离阳城三百里外,是有扈氏的三万兵马。至于其他方国之军,距离阳城都在千里之遥,只等大费号令才会赶到阳城。所以,我们要直接面对的,只有六万兵马而已!”

就算是六万兵马,也是己方的三倍。

所有人都只是看着启王子,不敢轻易表态。

淑均却打破了沉默:“我支持启王子的决定。”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苦笑一声:“各位应该都很清楚,我们的粮草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了。这以后,要想再得到粮草,纵不是难如登天,也是非常困难。普通士兵暂时还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越到后期,越是无法隐瞒。难道我们就困在这里,眼看着一天天断粮等死?既然如此,不如奋力一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涂山侯人缓缓地:“我们不但要奋力一搏,还需要一场胜利!”

没错,那是一场决定整个战争走向的胜利——所有处于观望状态的、首鼠两端的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如果一直龟缩不前,便是慢性自杀,再也无法获得任何支持。

直捣阳城,纵然是小小的胜利,也足以警醒天下,改变这种僵持的局面。

淑均干脆站起来,走了几步,“我知道有一条近路,可以直接避过有扈氏的三万大军。这是一条秘密王道,是大禹王生前治水时发现的,整个大夏十二部族只有我和夏后首领才知道。”

涂山奉朝大喜:“有扈氏也不知道?”

他摇摇头:“大禹王对夏后氏和有男氏最为亲厚,这秘密也只告诉了他两人。我也是出发到启王子军中时,我大哥才告诉我的。”

牟羽也大喜:“这么说来,我们要直接面对的,岂不只剩下大费的三万大军了?”

正文卷 第320章 有熊失踪1

淑均摇摇头:“有扈氏虽然驻扎到了距离阳城三百里之外,但在一百里内设置了五千拱卫王都的精锐部队。我们虽然可以派出先遣队轻装简从,夜行军直奔阳城,可大军赶到时,不可能不被发现,有扈氏的大军立即就会随后赶来,到时候,我们可能就会被前后夹击……”

那正是大费所乐意看到的。

涂山侯人问:“在有扈氏赶来之前,我们能有多少时间?”

“多则一天,少则半天。”

涂山侯人略一沉吟,朗声道:“已经足够!传令下去,三日之内,不,马上令人生火做饭,让士兵吃饱喝足,午夜出发,进军阳城!”

众人都吓一跳。

马上出发?这么仓促?

淑均却立即道:“启王子好主意!大费派出三苗巫师,可能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以为我们已经焦头烂额了,我们偏偏此时出发,杀他个措手不及……”

牟羽也道:“正是!如此,也可避免士兵们军心动荡!一鼓作气,也许反而会有想不到的结果。”

清晨的阳光,早已洒满了槐树居。

抬头望去,只见四壁的青砖碧瓦上空,全被亭亭玉立的伞状树冠全部遮蔽。

明明已经是深秋季节了,槐树的叶子居然清脆墨绿,犹如盛夏。

槐树上,居然还一直挂着一串串白色的小花。

槐树,本是春天开花,这花怎么会秋天还存在?

有熊氏围着槐树走了几圈,自从第一天入住这里,他便总爱围着这颗老槐树转圈圈,今日也不例外。

直到有熊女悄然道:“父亲,这颗槐树真是邪门……”

“怎么邪门了?”

“居然和泰山之巅那颗一模一样。”

这个细节,有熊氏早已注意到了。

“可是,除了这一点,父亲,你发现了吗?这颗槐树好像一直不会枯萎,就连叶子也不会掉一片……”

果然,青砖铺就的四四方方空地上,真没有一片叶子。

这是秋天,虽然秋风还不是很冷,可是,一片叶子也不凋零的树木,岂不显得奇怪?

而且,自从入住之后,地上从未见过一片落叶。

这情形,比这棵树和泰山之巅的那颗古老槐树更加诡异。

有熊女蹲下去,伸出手。

有熊氏低声道:“女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急速扒拉着树下的泥土,低声道:“既然泰山之巅的那颗槐树下有一个秘密入口,也许,这里也有什么秘密入口……没准,我们失踪的族人就在这个密道里面……”

有熊氏听得这话,心里一动,也不阻止女儿的举动,只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人这时候突然闯进来。

尤其是凫风初蕾。

有熊女见父亲神情怪异,干脆跳起来,直奔院子的门口,将原本紧闭的大门重新插上了门闩,彻底反锁了房门。

这一举动,本是十分无礼,可是,她也顾不得了,因为昨日之前,一直有礼仪官派遣的宫女侍卫络绎不绝地来为父女二人送膳食、衣服、礼物以及各种其他事情,一直没有空闲查探这颗古老槐树的秘密。

今日好不容易借口不舒服,不想用早膳才换得一点空闲时光。

父女二人都不愿意错过这绝无仅有的好机会,立即开始着手查探秘密。

有熊女埋头翻了好一会儿,又找了一根尖锐的木棍,四处扒拉,可是,找来找去,只见四周都是坚硬的泥土,没有任何密道的痕迹。

她满头大汗,拄着木棍,叹道:“也许,这里根本没什么密道。”

有熊氏也道:“真要有密道,我想,小鱼凫王也不可能安排我们住在这里了,毕竟,她那么精明一个人。”

有熊女突发奇想:“没准她反其道而行之呢?”

有熊氏心里一动,还没回答,只听得敲门声传来。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变了。

来人肯定是发现门闩被反锁了,所以,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

到王宫里做客,外面还有一队侍卫,这样反锁院门,简直是极大的不礼貌。

有熊女急了,赶紧扔到手上的木棍,匆匆忙忙就去开门。

进来的,是委蛇。

有熊女看到它,一惊,立即往后退。

委蛇见她满头大汗,发丝凌乱,手上还有泥土的痕迹,顿时明白了几分,却佯作不知,笑道:“有熊姑娘昨夜睡得可好?我王听说你们父女不太舒服,也不想用早膳,所以让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对了,我带了一点药来,看看你们用得上吗?”

有熊女急忙将沾了泥土的手藏在背后,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父亲并无大碍,只是我有点水土不服而已……现在已经好多了……”

委蛇笑着进门,有熊氏已经走了过来,它十分客气:“见过有熊首领,有熊首领可还好?”

有熊氏干脆指着那颗巨大的古老槐树:“委蛇,为什么这颗槐树从来不会掉一片叶子?”

委蛇昂起双头看了看那颗大树,笑起来:“您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有熊氏见它坦诚,反而一愣。

有熊女惊道:“难道这是一颗假树?”

“不,树是真树。”

有熊女跳起来,伸手摘下一片叶子,拿在手里一看,千真万确,那是一颗真的槐树。

可是,为什么一棵槐树却从来不会掉叶子呢?

委蛇缓缓地:“这根本不是槐树!”

“不是槐树那是什么?”

它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这不是槐树。”

有熊氏沉声道:“不是槐树,为何这里叫槐树居?”

委蛇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双头摇晃了一下,看着这栋两层小楼。

小楼其实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正殿起居,一部分是养生休闲,中间有一条不足一丈的天井隔开。

古老的大槐树,便在这天井旁边。

有熊氏父女,便分别住在正殿和养生休闲的偏居。

整个院子,还有一道高高的围墙,四面合围,只在东侧开了一道大门。

围墙,也远远高出王城的其他地方,好像老鱼凫王一躲在这里,便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一般。

有熊氏自从第一天住在这里,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虽然从未见过老鱼凫王,也就是传说中的颛顼大帝,可是,每每转身行走,总觉得有一双奇怪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渐渐地,如芒刺在背。

他本想换一个居处,可是,对这颗古老槐树的好奇心就越大。

反而更加坚定地住了下来。

委蛇看了看高高的围墙,缓缓道:“我第一次到金沙王城,已经是三百年之前了,那时候,我还没有经过老鱼凫王的改造,还是一条五丈多长的双头巨蟒,也不能改变自己的身形,人人看到我都畏如蛇蝎……哈,不过,我本来就是一条蛇,而且,那时候我还不能够说话……”

有熊女好生惊讶:“你是被改造之后才能讲话的?”

“没错!正是老鱼凫王对我进行了改造,我才能人言。”

它小孩子一般的双头,笑容十分天真,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反而十分可爱。

有熊女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双头。

“委蛇,你为什么要来金沙王城?”

“我本来居住在汶山上,因为偷吃山民的牛羊,被他们组织了大型捕猎围攻,身负重伤,慌不择路才逃到金沙王城的。老鱼凫王救了我,为我疗伤,彻底治好了我的伤口,并放我回到汶山。我在汶山又呆了一百多年,但觉百无聊赖,就又回去找老鱼凫王……”

它笑道:“说来可笑,你们可能想不到为什么我会又回去找老鱼凫王吧?”

“为什么?莫非你跑回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委蛇摇摇头:“我第一次离开金沙王城之前,无意中偷喝了一坛巴国送给老鱼凫王的贡酒。这种贡酒名叫清酒,十分清冽可口。后来我走了千里万里,路过许多国家,再也没有喝到过如此美味的酒……”

“你竟然为了喝酒而去?”

“没错!我有一天忽然特别渴望喝一点清酒,便悄悄潜入金沙王城,钻到酒窖,痛痛快快喝了十几坛清酒,那是当年巴国送给老鱼凫王的所有贡酒,却被我一口气全部喝完了。侍卫们发现酒没了后,十分惶恐,遍地寻找偷酒的盗贼……”

它解释:“清酒因为酿制不易,味道绝美,所以价格十分昂贵。纵然举巴国之力,也只能在三年之内才能酿制三十坛清酒。巴蜀自来比邻,也是蜀国的唯一方国,所以,每到酒酿大成,巴国少君便会送来一半的清酒,以示对老鱼凫王的敬重……”

可以说,一坛清酒的价格,等值同样体积黄金的价格。

正因此,守卫发现十几天清酒被偷光了,自然惶惶不安。

有熊女好奇地问:“你偷喝光了老鱼凫王的美酒,他惩罚你了吗?”

委蛇笑道:“说来可笑,我偷喝了清酒,趁着酒兴到处乱窜,最后,竟然醉倒在了一个地方……”

它的蛇尾摇了摇:“醉倒的地方,正好就是这颗古老槐树之下。”

有熊女笑道:“你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没错。我在槐树下呼呼大睡时,老鱼凫王正在槐树居的书房里……”

老鱼凫王当年的书房,正是有熊氏现在居住的正殿二楼。

他听得这话,本能地看向正殿二楼,忽然觉得老鱼凫王好像就站在窗边似的。

正文卷 第321章 有熊失踪2

“老鱼凫王听得外面侍卫们大呼小叫抓偷酒的贼,就下楼,正好看到我。他当即笑了,把我弄醒。我很惭愧偷光了他的清酒,他却毫不介意。他只是问我,愿不愿意长期留在金沙王城品尝清酒……”

“你答应了?”

“对!”

委蛇道:“我见老鱼凫王本领高强,便求他传授我本领,以免再被人捕杀或者被同类伤害。老鱼凫王想了很久,说他倒是有一个办法改造我,问我愿不愿意。我很高兴,便服下老王赏赐的灵药,从此昏迷不醒,一觉醒来,我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也能自由变幻体型,本领比以前高强了何止百倍?”

它双头摇晃,仿佛当年的兴奋之情犹在眼前。

“你们知道吗?我一醒来,竟然发现自己能开口讲话,和人类一模一样,简直惊呆了……”

人有人语,蛇有蛇语。

可一旦蛇能人语,那就是一个奇迹了。

有熊女惊叹:“老鱼凫王可真了不起,竟然能让一条蛇讲话。这本领也实在是没谁了。”

有熊氏却道:“老鱼凫王用了什么手段令你开口讲话的?”

委蛇摇摇头:“我服药之后便昏迷了,后来我才知道,我昏迷的时间,竟然长达两百年……”

“你竟然昏睡了两百年?”

“没错。老鱼凫王告诉我,这两百年的时间,愈合了我一切的伤痕,彻底改变了我的某一部分基因……”

它很仔细地想了想:“老鱼凫王当时说,每一种生物的体内都有许多神奇的细胞,就像一个人类,他死亡之后,他身上的许多细胞并不会马上跟着死亡,而是非常活跃地跳动,企图自救。但是,因为这些细胞的力量很小,不足以改变整个的进程,所以,人类最终还是死了。但是,若是有外力干涉,这些细胞便可以改变整个的大局,也就是说,那个死人也许会活过来,从此长生不死……”

它顿了顿:“老鱼凫王说,他之所以能让我开口讲话,便是截取了我体内的某一部分细胞,做了基因上的改变,从此,我不但能讲话,体型也能自由变换,也就是说,我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一条蟒蛇,而是具有半人的体质了……”

父女俩目瞪口呆,如听天书。

委蛇叹道:“其实,这番话的意思,我也不理解,完全听不懂。直到后来见到了百里大人,我才明白,原来,老鱼凫王还是颛顼大帝时,生活的时代远远比现在发达千倍万倍。在他们那个时代,有无数的飞行器、各种可怕的武器,医学也特别发达,所以许多人能够活上千岁万岁……说穿了也不稀奇,也就是那个时代的药物特别好,医术特别高明而已……可惜到现在,那些好东西都彻底失传了……”

过了许久,有熊氏才问:“从此,你就一直留在了老鱼凫王身边?”

委蛇摇头:“那时候,已经有了少主。老鱼凫王特别特别宠爱少主,简直当他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珍惜,他问我愿不愿意保护少主,陪伴少主,我一见少主那么聪明可爱,立即就答应了……”

从此,它便留在凫风初蕾身边,不离不弃,再也没有分开过。

有熊女睁大眼睛,张张嘴,想问什么,好像又忘记了。

有熊氏却沉声道:“可是,这跟老槐树有什么关系?”

委蛇笑道:“我和有熊首领一样,很快就发现这颗老槐树不对劲。因为它不但春夏秋几个季节从来不掉叶子,就算是寒冬腊月也不会掉一片叶子,无论多大的风雨,它都毫发无损,甚至连树叶的颜色也一直保持着夏天的墨绿……”

“我没忍住好奇心,就问老鱼凫王……”

“老鱼凫王怎么说?”

“老鱼凫王说,这棵树来自他的故乡,和地球上的植物种类有点不同。所以,无论千年万年都不腐不朽……”

有熊氏父女听得这话,均心里一震。

作为黄帝的直系后裔,他们当然知道颛顼大帝的“故乡”是怎么一回事了——也就是说,这棵树居然来自太阳。

半晌,有熊氏才喃喃自语:“老天,难道我们的老祖宗真的来自太阳?以前,我还一直以为只是传说而已……”

委蛇笑道:“若是传说,有熊首领岂能变幻四面神影?”

“可是,我只能隐隐幻变,而且没有任何威力,不像你家少主,能彻底幻变,而且战斗力成万倍的增加……”

“那还不简单?我家少主可是颛顼大帝的嫡系血脉,直接遗传了他的一半基因,她幻变的力量当然要强大得多!而有熊首领已经经过了上万年基因的蜕变,自然能量也随之衰减……”

委蛇直言不讳:“有熊首领顶多只算残留一点返祖现象,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地球人了。”

有熊父女如梦初醒,再无疑惑,有熊女心直口快:“原来如此!我们还一直以为这颗老槐树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原来,只是因为它来自太阳,和地球上的物种不同而已!”

“可不是吗?外人看来是天大的秘密,可说穿了,毫不稀奇。”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有熊女笑着点头:“果然。委蛇,你这番话真是令我们茅塞顿开。”

委蛇也笑道:“快近晌午了,如蒙不弃,我可以带你们出去走走,品尝一下金沙王城的特色小吃。”

有熊女立即道:“这可真是好极了。我们自从来金沙王城之后,还从未单独出去活动过。这几天闲下来,正好可以好好体验一下金沙的风土人情。”

连续几天,整个金沙王城都沉浸在女王加冕的喜庆之中。

各地的商旅将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纷纷抢购蜀锦、绸缎、玉石以及各种象牙制品。

最受欢迎的,除了蜀锦,还有玉石。

从玉垒山上采下来的原石,匆匆忙忙进入工匠的作坊,刚一打磨出来,便销售一空,有的甚至还是小型的上等原石,便被等不及的商队整个搬走。

当然,外地商旅留下的皮毛、珠宝以及各种胭脂水粉、葡萄美酒,也将空出来的商店,填得满满的。

兴盛的贸易活动,从此开始复兴。

待得商旅们装满自己的商队马车,陆陆续续开始返回时,整个鱼凫国这两年积攒下来的几乎所有存货,已经全部销售一空。

本地小贩们固然乐淘淘地数着金银珠宝,就连鱼凫国的商队也赚得盆满钵满。

有熊氏父女,对此真是叹为观止。

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都穿戴一新,吃得饱足。

人人手里都有不菲的黄金珠宝。

每个女人脖子上都挂着金灿灿的项链或者玉佩。

有熊女连声道:“真没想到,单凭商品交易和大规模耕种,也能让一个城市变得如此富裕。可是,有一点,我无法理解,纵然是当初天下闻名的阳城,普通百姓的生活也远远比不上金沙王城。但是,就我看来,金沙王城里,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没有什么极其悬殊的贫富差距,委蛇,这一点,你家鱼凫王是怎么做到的?”

委蛇笑道:“中原有句古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古蜀国自来注意抑制豪强,据我所知,自柏灌王时代到老鱼凫王的时代,贫富差距都不是很大。这两年,鳖灵负责管理整个城市,也特别注意这个问题。若有豪强太过明显时,便会刻意压制,是以整个城市保持了差别不大的生活水平……”

有熊氏若有所思:“为什么一定要抑制豪强?要知道,世界各地,都有豪强大族,豪奢者,富可敌国,也为各国统治者所允许甚至支持!”

委蛇摇摇头:“贫富差距太大,就容易造成全民的心理失衡,所有人做一切事情,便会奔着钱去,从此,金钱会成为衡量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如是之下,谁还安心从事生产或者创造?只有一个社会保持了大体上的均衡,才是创造力最强盛的时候。在这种环境下,每个人的生活水准都差不多,也犯不着妒忌别人,更犯不着为了钱而拼命,大家才可以真正随心所欲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

“可是,豪强大户一般势力强大,一直压制他们,不怕招致他们的强烈反抗吗?”

“古蜀国抑制豪强已经成为一种传统,大家早就接受了这种原则,所以,反抗并不激烈。”

有熊氏直言不讳:“可能这只是因为金沙王城刚刚复兴,豪族还来不及形成势力。可一旦他们成了气候,就不见得能一直抑制他们。就像大夏,到最后,总是最大的豪强成为实际上的统治者,就算是国王也得看他们脸色行事,根本不能压制他们,否则,必将被群起而攻之……”

委蛇摇摇双头,笑道:“这可就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了。这问题,只有我家少主才能解决……”

也不知怎地,对于女王登基,有熊氏并不觉得太过稀奇。只是,亲眼目睹了金沙王城的巨大,他还是忍不住有点狐疑。

毕竟,金沙王城光是外围花道便是整整三十里长,而且外面还有相当一部分毁于大洪水,可见全盛时期,这个城市比现在至少还要大上三四倍。

也就是说,早期的金沙王城,从城中心到城市的最西侧,距离当在百里以上。

按照委蛇的说法,

这在中原人看来,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因为,这要几十个阳城加起来才有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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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322章 有熊失踪3

而阳城,已经是当时天下人以为的最大的城市——否则,大禹王也不可能成为万王之王了。

其他方国的都城,面积则最多几里而已,超过者,便为僭越。

他暗忖: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岂能管理这么庞大的国家?

就算她是颛顼大帝的后裔,她有这个能力吗?

更令人震惊的是,为何这么巨无霸一般的城市,会在几千几百年里,居然令外界无从知晓?

他仔细环顾四周,然后,一直抬头看着天空。

许久许久,他发现一点端倪。

心里的震惊,就更甚了。

有熊女不知父亲心事,只是兴致勃勃一路走一路品尝各种街头小吃,尤其对三足陶盉里热气腾腾的串签食物非常感兴趣。

委蛇见她喜欢,便停下来买了一大把。

她赞不绝口:“父亲,你也尝一尝吧,味道真是好极了,以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么煮食物……”

有熊氏却摇摇头,打了个极大的哈欠:“今天太累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有熊女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才逛了不到半个时辰,父亲怎么就说累了?可是,她见父亲神色不太对劲,便立即放下串签食物:“父亲,我先陪你回去休息吧。”

她抱歉地对委蛇笑笑,委蛇却表示理解:“有熊大人先回去歇着,改天我再陪你们逛遍金沙王城。”

委蛇亲自将父女二人送到槐树居门口,一路上,有熊氏却显得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有熊女和委蛇都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方便问。

有熊氏进门后,忽然回头:“委蛇,我有个不情之请……”

委蛇立即道:“有熊大人客气了,但有所需,尽管开口。我家少主这几天虽然忙碌,但多次吩咐,一定要好好照顾大人。我来槐树居之前,少主还说了,明天晚上还会单独设宴宴请大人,算是一场家宴。”

有熊氏点点头:“我们休息一会儿,今天晚上,我想劳驾你带我们再逛逛金沙王城的夜景,如何?”

“这有何难?日落之时,我便来槐树居接二位一起。”

“那就有劳了。”

那是三王的第一次直接会谈。

这次会谈,是小狼王要求的。

他以白狼国国主的身份,要求缔结一份真正的盟书。

为此,他拒绝让夏后氏等人一起出席。

理由也很简单,他是国王,便要求国王的待遇,而夏后氏等,只是使节而已。

这些要求,合情合理,凫风初蕾没有拒绝。

所以,便有了这场三王的正式会谈。

会谈,在王殿的书房举行。

那是历代鱼凫王的办公场所。

书房很大,四周都是各种各样的书架。

书架上的书籍,从莎草纸到羊皮纸,再到龟甲、兽骨以及竹简、丝帛……各种书写载体统统都有。

那简直是一个文字发展的演变史。

小狼王注意到,居中的一个书架上,全是轻薄如丝的金黄色书籍。

但是,他并未发问,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长行条桌。

长桌,也是老鱼凫王时代的遗物,非木非石,是小狼王从未见过的。

凫风初蕾居首,旁边分别坐着丽丽丝和小狼王。

他一扫往日嬉皮笑脸、冷嘲热讽的态度,慎重其事:“现在的天下,已经不再是大禹王作为万王之王的时代了。现在,群雄并起,大大小小几十股势力,任何人都渴望成为下一任的万王之王。可是,你们都知道,许多小国只是凑凑热闹而已,真正有资格问鼎万王之王宝座的,无非三五人而已。”

丽丽丝问:“你认为是哪三五人?”

他傲然道:“自然是本王、鱼凫王以及涂山侯人。当然,大费也要算一个,至少,现在他还是全世界兵力最多的国王。”

丽丽丝微微一笑。

他还算客气:“鬼方女王,不是我刻意轻慢你,实在是你鬼方太小了。无论国土面积还是兵力,都不足以称雄。而且,你该知道,你们族中连一个正常男子都没有,单凭几万女子,要称霸全世界,这也不现实。”

丽丽丝也不生气:“这是事实。”

他转向凫风初蕾:“所以,今天会谈的目的也很简单。本王希望和鱼凫国以及鬼方深度结盟,共逐天下,如此,万王之王的宝座,才有可能被我们联手拿下……当然,结盟就得有结盟的诚意,本王先说说自己的条件吧……”

凫风初蕾不动声色,静静听着。

“本王对外号称有十万大军,当然,这不是真的。可是,本王手里千真万确有三万嫡系狼少年大军,有三万各部族联军,这些兵力全是十分精良的轻骑兵和重骑兵。轻骑兵,每一人有两匹良马换乘,也就是说,日行千里绝不在话下。而重骑兵的威力就不用本王赘述了,本王毫不夸张,全世界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在近身搏杀里敌得过这支重骑兵……”

他强调:“以前,白狼国的短处是国土狭小,粮草不足,全民跟着牛羊放牧而走,逐水草而居,所以,很难成大气候。但是,自从大费将西北几万里划给我们之后,这个问题就彻底解决了。我们将白旗镇略作改造,算是暂时的王都,也招募中原人耕作周围的土地,粮草上有了一定的保障。再加上从沙漠分得的大量黄金,从周边各国购买了大量的刀枪武器,装备上更是有了极大的提高……”

这时候,凫风初蕾才知道,原来白狼国趁着大费和涂山侯人厮杀,自顾不暇时,干脆将以白旗镇为中心的整个西北沃土全部占据了。

她回忆起白旗镇的繁华,已经明白,小狼王所说全部属实,的确,他的本钱已经十分丰厚。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真实实力已经在涂山侯人和大费之上。

而且,大费和涂山侯人还在继续厮杀,各自损伤,而他却完好无损保存了势力。

以前,她还一直担心小狼王会和大费结盟,现在方知,这个担忧是彻底多余的。

小狼王,要的不是任何一方的胜利,他等待的是涂山侯人和大费两败俱伤,自己再挥军南下,从中渔利。

万王之王的宝座,指日可待。

他侃侃而谈:“大费和涂山侯人的战争,我相信不久之后便会分出一个结果。大费赢也罢,涂山侯人输也罢,无可否认的事实是,大夏已经成了一个烂摊子。胜利者,也只能是惨胜。战争之后,他们不可避免元气大伤。当然,如果这场大旱再持续几年,对我们就更有好处了……”

大夏的干旱已经持续三四年了,如果再持续几年,那就不需要等人去进攻,只怕全民都饿死完了。

什么样的干旱能持续十几年呢?

凫风初蕾还是不动声色。

小狼王站起来,慷慨激昂:“鱼凫王,鬼方女王,本王今日慎重提出和你们深度结盟……”

丽丽丝问:“深度结盟的意思是?”

“我们三国在兵力上连为一体,任何一方有需要,其他两方都无条件支持。据本王所知,鱼凫国的兵力大约在六万上下,能战者,当在三万上下。而鬼方,能战者则在一万上下。三国加来,便是刚好十万的军力,比起大费也丝毫不差。若如运用得当,必将天下无敌!此其一也!”

他继续道:“第二,我们必须在国力上通力合作。现在,三国中,最富庶的是鱼凫国,物产丰富,储备增加,只需再过两三年,必将仓廪充实,粮草无忧,而这一点,正是白狼国所欠缺的。毕竟,挥军南下,距离阳城几千里,粮草问题很难解决。可鱼凫国就不同了,灵关、熊耳一带的粮草随时可以越过秦岭送到前线,作战时便解决了大问题……”

如果小狼王完全不用考虑后勤补给,只需率领轻骑兵日行千里,挥军南下,那么,攻打任何中原势力,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丽丽丝点头,承认他的分析很正确。

她问:“还有其他的呢?”

小狼王死死盯着凫风初蕾:“其他的,便是利益的分配问题了!”

凫风初蕾淡淡地:“利益如何个分配法?”

丽丽丝也道:“万王之王的宝座只有一个。真要打下来了,这王位谁坐?”

他笑起来,一摊手:“这还不简单?我们就不搞什么虚头巴脑的万王之王了,干脆划为东西方之王,一人一半。本王为西方之王,鱼凫王为东方之王。而你鬼方女王则得到大片的土地和巨额的物资。”

这的确是非常公道的提议。

可丽丽丝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总觉得很诡异。

纵然是纯粹把男人当做配种之物的丽丽丝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有一等一的相貌,他金发蓝眼,高鼻深目,仿佛随时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和魄力。

就连野心,也毫无遮掩。

可是,她怀疑,真的打下了天下,他仅仅只甘于西方之王?到时候,会不会他一个人成了“东西方之王”?

她的目光转向凫风初蕾。

鬼方小国寡民,路途遥远,小狼王所谓的深度结盟,实则是给自己一个面子而已。重要的是凫风初蕾的态度。

鱼凫国的态度,某种意义上会决定整个天下的走势。

小狼王也死死盯着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却默不作声。

他忽然有点紧张。

就连丽丽丝也暗暗紧张。

《古蜀国密码》获得金熊猫金奖,加更。

正文卷 第323章 有熊失踪4

小狼王也死死盯着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却默不作声。

他忽然有点紧张。

就连丽丽丝也暗暗紧张。

许久的沉默,小狼王居然没有主动发问,他先是走了两步,又坐下,很难得地镇定自若。

直到凫风初蕾终于开口:“鱼凫国没有和任何国家结盟的传统!”

他一怔,立即反驳:“你也说是传统!传统,便是用来打破的!鱼凫王,你该知道,现在的天下已经和老鱼凫王时代完全不同了。彼时,鱼凫国可以隐匿在外界的视线中,自成一体,悠然自得。可现在,富庶的鱼凫国已经成了一块大肥肉,被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不是你想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的!我敢打赌,如果大费消灭了涂山侯人,第一件事便是拿你鱼凫国开刀……”

丽丽丝忽然问:“若是涂山侯人赢了呢?”

他斩钉截铁:“涂山侯人没可能赢。”

丽丽丝固执道:“万一他要是赢了呢?”

小狼王嘴角挂了一丝淡淡的嘲讽:“鱼凫王,如果你是抱着等涂山侯人赢了,你们鱼凫国便可以安享太平这种愿望,那本王告诉你,你实是大错特错了。但凡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成败之上,最后,你会发现,那都将是一场悲剧!”

他毫不客气:“纵然涂山侯人赢了,难道他就不想做万王之王?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强大的鱼凫国在他旁边继续壮大?中原人有句俗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算涂山侯人假惺惺对你鱼凫国宽容,可他的臣下呢?甚至,他的子孙呢?难道他们也眼睁睁看着比阳城还大几十倍的金沙王城安然存在?”

他激动得挥手:“战争,在所难免!想颛顼大帝多么强大的人物?不也被大禹王派人偷袭?你们谁能保证涂山侯人和他的子孙就永远不攻打鱼凫国?难道你们不知道,只要鱼凫国存在一天,任何人便都算不上真正的万王之王?”

这也是当初大禹王处心积虑非要消灭鱼凫国的原因。

丽丽丝叹道:“所以呢?”

他斩钉截铁:“所以,就得先下手为强,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只要我们三方联手,有钱有粮有兵马,进可攻退可守,天下谁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沉默不语的凫风初蕾终于开口了。

她第一次正视小狼王的目光:“既然如此,我何不跟涂山侯人结盟?又为何一定要跟你结盟?”

他一怔,竟然哑口无言。

“你白狼国轻骑兵挥军南下,纵日行千里,也得十天半月。而且,双方一南一北,距离太远。可是,若是和涂山侯人结盟,从熊关、灵耳的粮草也好,大军也罢,很快就能运抵战场,无论是成本还是效率都要高许多……”

他涨红了脸争辩:“涂山侯人自身难保,他有什么资格和你结盟?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就连兵力也少得可怜,和他结盟,那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盟,纯粹你单方面对他的支援了。结盟者,也得利益相当,各取所需……”

“涂山侯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挟持大禹王之子的身份,短短时间,从13骑兵发展到几万大兵,最后结果如何,不是你我能断定的!”

小狼王愤愤的:“这么说,你是要和涂山侯人结盟了?”

凫风初蕾异常平静:“等闲莫道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承认,在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保持初心,尤其,是国家层面这种巨大的利益。就算取胜之后,涂山侯人以及他的子孙会过河拆桥,可是,小狼王,谁能保证你和你的子孙不过河拆桥?”

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纵大家都过河拆桥,可是,涂山侯人的人品,至少在你小狼王之上。

而且,她和涂山侯人还是朋友,可是,和你小狼王则什么都不是。

涂山侯人,至少比你小狼王可靠。

小狼王面红耳赤,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他悻悻地:“鱼凫王的意思,是拒绝本王的结盟提议了?”

她还是轻描淡写:“我刚上任,不想马上就改弦更张,违背鱼凫国传统。”

小狼王紧紧捏着拳头,丽丽丝真担心这暴脾气的家伙会马上翻脸动粗,可是,她刚要出声打圆场,却听得小狼王笑起来。

“罢了罢了,俗话说得好,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鱼凫王志不在此,本王也不强求……”

小狼王的脸色也变得很快,到后来,简直是谈笑风生,风度俱佳了。

丽丽丝,就从未见过他这么好的风度。

这时候,他才真正有几分王者之相了。

“不过,就算鱼凫王遵循传统不和任何人结盟,但本王还是声明,但凡鱼凫国有所需要,本王必定倾其国力,火速增援……”

他若无其事从怀里摸出一支令箭,双手用力,将令箭折为两截。

丽丽丝正不解其意,他却一只手将折断的令箭举过头顶,一只手将面前的一杯茶水倒在地上,高声道:“本王以上盟誓,全出自真心,若有半分虚伪狡诈,必将天诛地灭!后世子孙的脑浆,也必如此水洒落地面!”

此举,不但让丽丽丝吓一跳,凫风初蕾也好生意外。

这是白狼国最毒辣的誓言。

一般人纵口是心非,虚伪狡诈,但是,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发这样的毒誓,而且还祸及子孙。

小狼王此举,真可谓诚意十足,也就是说,纵凫风初蕾不和他结盟,他也要单方面履行盟国的义务。

凫风初蕾淡淡地:“小狼王,你大可不必如此。”

他一笑,还是若无其事:“鱼凫王不必介意,本王也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毕竟,万王之王的宝座,大费、涂山侯人等坐得,本王也坐得!无论如何,本王必将角逐天下,纵九死一生,也得尝试一下这宝座的滋味!”

凫风初蕾再不出声。

丽丽丝却疑惑地看着他,也不知怎地,自从这次见面起,她觉得小狼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跟当年阳城那个佯作蠢笨的小狼王简直判若两人。

这时候的小狼王,比之大费或者涂山侯人,已经隐隐有并肩甚至超越之势,而绝非仰望他们的眼眉行事的小角色了。

他将折断的令箭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走了几步,走到那排金色的书架面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只见上面一张张薄弱的金纸,竟然全是纯金打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一个也不认识的文字。

他很是好奇:“鱼凫王,请问这是什么?”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只听得一阵奇异的敲门声,随即传来委蛇的声音:“少主……我可以进来吗?”

委蛇的声音,竟然无比惊惶。

凫风初蕾从未听过它这样的声音,立即道:“进来吧。”

委蛇迫不及待,推门进来。

它小孩子般的双头竟然全是掩饰不住的惊惧,就如大祸临头一般:“少主,少主……”

也许是见小狼王和丽丽丝都在这里,它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急得几乎快哭出来了。

丽丽丝见状,立即道:“鱼凫王,你们有事情处理,我们就先回去休息……”

小狼王也立即放下手中的黄金书册,却狐疑地看着委蛇,因为,他也从未见过委蛇如此惊惶的目光。

凫风初蕾却镇定自如:“委蛇,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委蛇再也顾不得小狼王等人在场,惊惶道:“有熊首领和有熊姑娘都不见了……他们忽然失踪了……”

凫风初蕾心里一沉。

小狼王却奇道:“有熊首领怎会失踪了?”

委蛇双头颤动,“他们真的失踪了……少主,他们失踪了……”

语气中,竟如大祸临头一般。

凫风初蕾沉声道:“他们怎么失踪的?委蛇,你慢慢说清楚……”

“今天早上,我去槐树居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有熊姑娘说想去见识一下金沙王城的风土人情,我就带他们去了,可是,还没逛到半个时辰,有熊首领忽然说自己累了,我便送他们回槐树居休息,有熊首领说,他略作休息,叫我傍晚再去带他们参观金沙王城的夜市……我亲自看他们进了槐树居……”

到后来,它简直语无伦次了:“我明明亲眼看到他们进了槐树居……可是,刚刚我去找他们,要带他们去参观夜市时,发现他们不然不剪了……有熊首领和有熊姑娘都不见了……真的,他们都失踪了……”

委蛇说的是失踪!

凫风初蕾沉声道:“我马上去看看。”

槐树居,一片死寂。

大门紧闭,城墙高耸,外面是一整队巡逻的侍卫。

这队侍卫是凫风初蕾安排的,他们全天候轮换,整整十二个时辰毫不停歇地守卫着两位尊贵的客人。

这是凫风初蕾特意交代的,怕的就是有熊氏父女出什么意外。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这么强大的值守之下,有熊氏父女居然失踪了。

无论是有熊氏居住的正殿,还是有熊女居住的偏殿,他们的东西全部都在,衣服、细软,就连一些很珍贵的物件也一件不差。

只除了两个大活人。

一直值守的侍女闻讯也惊得面无人色。

她们一共六人,其中四人负责伺候有熊氏,二人负责伺候有熊女,此时,全被集中到了正殿。

为首的侍女灵之和绿之都不敢置信。

正文卷 第324章 有熊失踪5

灵之道:“有熊大人回来之后,说口渴,婢女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伺候他服下之后,亲眼见他去卧榻休息……但是,他绝对没有出门,婢女一直守在外面,就怕他还要茶水什么,生怕伺候不周……”

有熊氏出自世家贵族,派头自来很大,又远道而来,一片诚意,所以,凫风初蕾特意交代侍女们一定要好好伺候他们父女。

灵之,是绝不敢不尽心竭力的。

绿之更是信誓旦旦:“婢女这半个月一直伺候有熊姑娘,有熊姑娘的一应汤水,衣物换洗,甚至洗澡都是婢女安排的。今天中午有熊姑娘回来后,说走累了,要洗个澡,婢女还特意给她烧了洗澡水,又服侍她换上了一套蜀锦新衣服,有熊姑娘说,她非常喜欢这套衣服,还接连夸奖婢女……而且,有熊姑娘还特意吩咐,等她午睡起来,要婢女为她准备一碗甜汤,婢女都按照要求准备了……婢女发誓,绝对没有看到有熊姑娘出门……”

其他几名婢女,都是一样的说辞。

凫风初蕾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有熊大人和有熊姑娘不见的?”

委蛇惊惶道:“是我估摸着时间来接有熊大人,才发现他们失踪了……”

所有侍女、以及门外的侍卫,都异口同声:绝对没有看到有熊父女出门。

城墙那么高,房门紧闭,难道他们父女插翅飞走了?

而且,纵然飞走,为何要紧的事物一件也没有带?

有熊女换下的衣服都还在原地,和她一起消失的,正是绿之为她换上的新衣蜀锦。

两个大活人,怎么就在众人眼皮底下失踪了?

跟随前来的小狼王也好生诧异:“有熊大人还是第一次到金沙王城吧?莫非是怪你们招待不周,愤而出走?可是,又不像啊,出走,不可能不带走自己的东西吧……对了,有熊大人的侍从呢?”

侍从,倒是全部在。

因为,他们都被安排在另一个区域。

也就是说,失踪的,只有有熊父女二人。

这就更加耐人寻味了,既然随从全在,有熊父女更没可能私下独自离开。

丽丽丝也问:“你们找过吗?也许有熊大人他们出去了暂时还没回来?”

绿之斩钉截铁:“有熊大人婢女不清楚,可有熊姑娘,婢女发誓,她绝对没有出门。因为有熊姑娘睡觉会打鼾,而且鼾声很大,婢女听得清清楚楚。直到委蛇前来,婢女推门进去,才发现有熊姑娘不见了……而且,窗户都是关得好好的……”

果然,有熊女的房间窗户,自始至终是关着的,而且,是从里面插了栓,也就是说,有熊女没可能翻窗出去,然后还能从里面把窗户栓上。

侍卫队更是信誓旦旦,绝对没有看到有熊父女离开。

委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待在原地,就跟魔怔了似的,再也不发一言。

凫风初蕾的脸色也很难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严重的后果了——有熊氏曾一再告诉她,有熊部族几百年,已经陆续有几百人失踪在金沙王城,每一次去多少就失踪多少,无一例外。

她初听的时候,直觉认为,这些人可能是远道而来,在半路上就遇害了,或者出了别的什么意外。

毕竟,蜀道难天下闻名。

直到有熊父女,居然就这么无缘无故在槐树居失踪了。

她忽然转身,大步就走。

小狼王见她第一次失了分寸,情知大事不妙,也跟了上去。

反倒是丽丽丝注意到,委蛇瘫在正殿门口,竟然浑身发抖,好像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似的。

她低声道:“委蛇,你怎么了?”

凫风初蕾这时才回过头。

委蛇立即站起来,小孩子般的双头竟然垂下去,再也不敢看凫风初蕾的眼睛。

小狼王见它怕成这样,不解其意,忍不住安慰它:“委蛇,你也先别慌张,没准他们偷偷溜出去游玩,不想被人打扰,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委蛇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语音也低不可闻:“不……他们不会回来了……也许,他们已经永远消失了……”

它忽然奔到那颗大槐树下面,蛇尾扫动,拼命检查。

千年万年的地面坚硬如铁,地上没有一片落叶。

小狼王好奇地上前一步:“委蛇,你在干什么?”

它满头大汗,只是拼命想发掘出什么。

凫风初蕾淡淡地:“委蛇,你别白费劲了。这颗槐树下没有任何密道,我已经检查过许多次了。”

它一怔,急忙停下。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我已经前后检查过好几次了,这槐树居没有任何密道。有熊首领不可能是进入什么密道里了。”

若是有密道,她当初也不可能让有熊氏父女住在这里了。

小狼王上前一步,只见地面古老平整,也没有任何新鲜泥土的痕迹,很显然,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密道。

日暮黄昏。

金沙王城的街头别有一番特色。

那是西城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街道两岸全是最寻常的芙蓉花树,红花开遍,落英缤纷。

花树之下,摊贩林立,刚刚开始了一天最好最热闹的夜市。

夜市上贩卖的,也全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廉价的玉佩,象牙筷子、象牙杯子以及各种削铁如泥的小刀、菜刀还有蜀中最负盛名的各种特色小吃……

游人如织,男女老少皆谈笑往来,一点也看不出异常。

大批侍卫便衣隐匿其中,就连凫风初蕾也亲自出马,甚至小狼王和丽丽丝都帮着寻找,直到夜市散去,整个金沙王城彻底陷入了睡眠状态,也没有寻到有熊氏父女的丝毫踪迹。

委蛇孤零零地呆在广场上,昂起双头,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已经下玄月了,月色十分黯淡。

星光也很黯淡。

秋风起,寒意袭人。

所有人心里都一阵寒凉。

有熊氏父女千里迢迢来祝贺鱼凫王登基,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果他们竟然无缘无故在金沙王城失踪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不但震惊天下,必将对刚刚复兴的鱼凫国产生极其可怕的影响。

有熊氏带来的一干侍卫就在身后跟着,他们一个个惶惶不安,因为,凫风初蕾一开始就没有隐瞒他们。

因为,有熊氏说过,以前来蜀中的所有有熊部族族人,包括侍卫,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每一次失踪的情况,都没人能说清楚。

这次倒好,侍卫全在,就他们父女俩不见了。

丽丽丝情知此事非同小可,低声道:“鱼凫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她摇摇头。

丽丽丝叹道:“既是如此,我们也不便打扰鱼凫王了,明天一早,我便率领鬼方女战士先回鬼方,所以,今晚先和你告别,明天你就不必派人送我们了。”

凫风初蕾抱歉道:“这次真是怠慢了,还请丽丽丝多多包涵。”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丽丽丝看了一眼巨大的广场,叹道:“金沙王城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若有机会,我会再次来长住一段时间。”

“欢迎之至。”

丽丽丝一行,先行离开。

有熊氏的侍卫等人也被委蛇带走。

只有小狼王落在最后。

凫风初蕾看他一眼,他十分认真:“要不要我留下来帮忙?”

“不用!”

“我寻思着这事情很诡异,我也不着急离开,我可以留下和你一起面对。”

“不用!”

她的语气十分平淡,也十分坚决,就好像对有熊氏的失踪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小狼王对她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点头:“既是如此,本王也不打扰了。明日一早,本王便率众离开。”

她点点头,没有过多客气。

小狼王走了几步,回头,见她还独自站在广场上。

他本想说几句什么,但见她抬头看着天空,神情十分冷漠,便再也开不了口,只得独自离开了。

夜,已经很深了。

下玄月就像长了一圈绒绒的细毛,模模糊糊的,这是即将下雨的标志,可是,凫风初蕾还是静静地站在广场之上。

这是金沙王城最大的中央广场,也是百姓们平素散步、聊天的地方。

此时,只有几个醉醺醺的流浪汉东倒西歪在旁边的花树下面,最后的一点月色也彻底被乌云遮蔽,可西边的天空,几颗星辰反而明亮得出奇。

凫风初蕾慢慢往前。

广场的尽头,一颗巨大的刺桐花树。

这株刺桐并不太高,可是,树冠巨大,花束繁密,几乎将方圆半亩地的范围全部覆盖。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

忽然,她缓缓回头。

那是一种奇异的直觉。

对面,一个高大人影缓缓而来。

月色下,他白衣如雪,一头火红的头发就像暗夜中跳舞的精灵,随着微风跌宕起伏,充满了无限的生命力。

她不敢置信。

他却正在走近,一步一步,没有停留。

距离,已经不足一丈。

她几乎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明亮的眼睛,微笑的脸庞,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相貌——娲皇直系后裔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派。

她不假思索,蓦然奔上去。

“百里大人……”

呼声,被一股杀气截断。

那是一只巨人的大手,携着风雷之气,只消得一掌,便会将她的天灵盖彻底震碎。

偏偏月色下,她把那张脸看得分明——明明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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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325章 冒充百里1

隐隐地,仿佛一个声音在周围徘徊:“你害死了百里行暮,你就偿命吧……”

百里行暮。

她不管不顾,没有丝毫的闪避。

白衣人的大掌,已经贴着她的头顶。

她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嗖”的一股杀气,从背后而来,狼牙棒发出耀眼的火花,径直扫在巨人的后背。

白衣人顾不得这偷袭,掌心依旧全力压在凫风初蕾头顶,可是,那火花却让凫风初蕾惊醒,她反手,一样东西便挥了出去。

白衣人的掌心,顿时鲜血淋漓。

白衣人本要得手,却忽然被打扰,其愤恨可想而知,立即转身,巨大的熊掌,当胸就往偷袭者身上砸去。

“小狼王当心……”

小狼王绝不迎战,一味闪避。

下一刻,金杖已经劈面打来,白衣人不得不后退一步,身形瞬间开始暴涨,竟变得比旁边的刺桐花树更加高大。

他的杀机,比凫风初蕾预料中更浓。

上一次的偷袭失败,不仅是因为蜀盗龙太过凶猛,还有他故意隐瞒的实力——他怕的绝非蜀盗龙,而是凫风初蕾幻变四面神影的可怕神力。

所以,那一次,只能算是他的一次试探。

这一次,才真正拿出了全部的本领。

他情知自己必须赶在凫风初蕾幻变之前便将她杀死——否则,死的便只能是自己!

幻变之后的她,一拳便能砸死一个巨人。

没有四面神影的幻变。

因为,这正是她心不在焉的时刻。

他见机不可失,心里一喜,手中利器抖落,就像一支笔直的利箭刺向她的喉头——就连武器也是她所熟悉的。

那是共工的水神戟。

眼看,水神戟便要刺破她的咽喉。

小狼王跳起来,狼牙棒劈头盖脸就像巨人身上砸去——可是,这威力无穷的狼牙棒只能扫在巨人的腿上而已,就像隔靴搔痒,他根本不理睬,随便一脚,小狼王便像纸鸢一般远远飞了出去。

水神戟,也飞了出去。

巨人的身形忽然暴缩。

月色下,一个摇晃的人影,一张惨淡的脸。

布布后退一步,一股鲜血便喷了出来。

凫风初蕾只是遥遥看了一眼小狼王,只见他正从十几丈开往摇摇欲坠地爬起来,很是狼狈不堪。

她的目光这才转向白衣人。

月色下,白衣人双目血红,仿佛对这一次的偷袭失手恼恨无比。

他的衣饰、发型、武器,甚至一举一动,都在刻意模仿百里行暮。

加上他师承而来的幻变之术,粗粗一看,和百里行暮竟有三四分相似。

可是,看仔细了,却毫无共同之处。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巨人,布布!

此时,水神戟就躺在他的脚下,他微微弯腰,本想伸手捡起来,可是,接触到凫风初蕾的目光,不由得后退一步。

“布布,究竟是谁指使你来杀我的?”

布布再退一步。

畏惧之心,再深一层。

此时,他已经完全清楚,纵然不幻变四面神影,自己也远远不是这个人类少女的敌手。

“上次放你离开,你却不识好歹,今天,只怕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凫风初蕾淡淡一笑:“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上次只是因为适逢我登基大典,我不想血染王冠,可今天就不同了。布布,你若是不说出背后主谋,你巨人一族,必将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缩变之术了!”

布布瞪大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她却四周看了看。

四周,云淡风轻,除了狼狈不堪的小狼王正一瘸一拐走过来,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人影。

可是,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颗巨大的刺桐花树上面,锐利地寻找着什么。

好一会儿,一无所获。

“凫风初蕾,我自认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这才转向他。

也不知怎地,月色下看去,他的眉宇之间,居然颇有几分神似百里行暮。

她一怔,忽然想起,巨人一族,原来是同一类人种。

“布布,你把涯草藏在哪里?”

这次,轮到布布一怔。

“涯草?涯草在哪里?”

他四处张望,显得有点儿紧张,神情不似作伪。

可是,凫风初蕾却不为所动。

布布一直潜伏在金沙王城,穿衣打扮神似百里行暮,而且还特意拿上了水神戟,要说没人暗中指使他,那就真是见鬼了。

毕竟,有好几次,凫风初蕾是千真万确把他看成了百里行暮。

这只能说明,有人暗中在布布身上施展了什么迷魂术,若非她及时惊醒,好几次都差点丧命了。

尤其,布布刚刚动手之前,自己脑海里无意识飘来的怨毒之声“你害死百里行暮,你就必须偿命”——正是这句咒语,差点让自己送掉了性命。

除了涯草,这天下谁还能有如此厉害的迷魂术?

除了涯草,这天下又还有谁能把自己恨得如此厉害?

她上前一步:“涯草到底在哪里?”

布布还是双眼茫然:“涯草?我没见过涯草……不对,早在你屠杀防风国时,涯草就被你杀死了……”

他怒道:“大家都亲眼见到你杀死了变成一面镜子的涯草,你还故意装蒜?难道你已经忘了?”

此时,凫风初蕾距离他已经很近了。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香味——没有任何涯草迷药的味道。

涯草的迷魂术,全是靠着她提炼的各种媚香。

可是,布布身上居然一点味道也没有。

偏偏这时候,乌云将所有的月光星光彻底隐匿。

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忽然伸手不见五指。

布布,步步后退。

小狼王下意识地嘶吼:“凫风初蕾,你小心……”

巨人的一拳,生生击在刺桐花树的树干上。

古老的大树,瞬间震颤。

凫风初蕾飞身起来,金杖,横扫,刺桐花树,一片腥风血雨。

那金杖的速度何等之快?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金色圈子,瞬间将整颗刺桐笼罩,甚至诺大的广场都呈现出一团明晃晃的金色。

沉睡的飞鸟秋虫,惊惶而起。

就连沉睡醉汉,也一跃而起,茫然四顾。

但凡有一口——活气的东西,都无所遁形。

可是,没有镜子,没有涯草,没有任何活体寄生生物。

远处的小狼王和布布都被这阵势惊呆了。

这是他们第二次看到凫风初蕾出手。

布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

这一掌,幸亏是落在树上。

他不知道若是落在了金杖上,会有怎样的后果。

敬畏之心,终于根深蒂固。

他不由得后退,再次后退。

凫风初蕾干脆毫不客气,折身回来。

金杖抖落。

布布身上的白色长衫,瞬间七零八落。

布布万万想不到她有这样的举动,仓促后退一步,可已经迟了,身上白衣早已片片破烂,甚至红色马尾也瞬间散乱,被风一吹,原本翩翩公子一般的模样,简直就像一个乞丐一般。

小狼王若非被这声势震骇,早已笑出声来。

可此时,他看着布布惊慌的脸,一点也笑不出来。

凫风初蕾上下打量布布,直到确信他破烂的衣衫、头发下面,绝对没法隐藏任何妖异。

涯草,的确不在他身边。

可是,究竟是谁在冥冥之中驱使他?

这时候,晨曦初露,天已经亮了。

布布满脸的惊惶变成了满脸的茫然,一阵风来,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七零八落的衣衫,散乱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

头发的颜色,是褐色——绝对不是红色。

他眼里,甚至有稚气的少年人一般的不安,惊恐——原本,他也只是巨人一族的少年人而已。

此时,他看上去和百里行暮一点也不相似了。

她松一口气。

一缕朝阳冲破地平线,从刺桐花树下兜头洒下。

整个世界,忽然变成了火红的花海。

小狼王被这奇景惊呆了。

布布也下意识地抬头看着那颗刺桐花树。

朝阳,慢慢从树上流淌。

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万花筒,在花树之间左右轻轻摇晃,色彩迷离,美轮美奂。

然后,这所有的五彩,全部落在一张脸上。

比清晨满树的红花更加绚烂。

小狼王看看她,又看看花树,喉头忽然一阵干涩,好像在沙漠中行走,一下渴得说不出话来。

布布也盯着她,恍若如梦初醒。

凫风初蕾的声音却又冷又快:“是谁让你装扮成百里行暮的样子?”

他的目光立即从她脸上移开,惊惧地盯着她手中金杖,再退一步。

“我……我一直崇拜百里大人……尤其是他教了我改变巨人体型的缩变之术后,我就更加崇拜他,所以,我……”

少年心性,总爱模仿偶像。

在他心目中,他是顶天立地第一大英雄,所以,便下意识模仿他:衣着、发型、甚至走路的姿势,以及说话的举止……

凫风初蕾盯着他手里的水神戟。

他警惕地再退一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百里大人时,百里大人送我的。”

那是他出师之礼。

他生怕凫风初蕾抢夺,立即将水神戟紧紧握住,再退一步,却没注意到已经退到刺桐花树面前,生生便撞了上去。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百里行暮最后一次,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一怔,张了张嘴,却又闭上。

“百里行暮最后一次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百里大人要我终身不得与你为敌!”

小狼王哈哈大笑:“你这傻瓜,口口声声以百里大人为师,可是,却完全无视百里大人的训令。哈哈哈,表面看你还算老实憨厚,结果如此卑鄙无耻。布布,我要是你,干脆一头撞死在水神戟上算了……”

正文卷 第326章 冒充百里2

他怒瞪小狼王一眼,却又哑口无言,狼狈不堪。

“哈哈,我就说嘛,巨人一族向来自诩忠厚耿直,可是,我认识的巨人,一个个都狡诈多端。涯草也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谁惹上谁倒霉,就连你这小巨人也是阳奉阴违,居然连死人的遗嘱你都敢违背?”

布布面红耳赤,握着水神戟的手松开,又握紧,嘴唇张了好几次,却还是任凭小狼王奚落,而一言不发。

半晌,他转向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忽然意兴阑珊,一挥手:“你走吧,从今往后再也不许穿白色衣服,也不许再扮作百里行暮的样子,更不许再踏进金沙王城半步!”

他抓了水神戟,转身就走。

小狼王大叫:“凫风初蕾,你可不能放虎归山。这家伙一走,没准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

凫风初蕾一动不动。

小狼王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顿足道:“凫风初蕾,你是不是真的傻了?他能来杀你两次,就有第三次。你何不干脆把他干掉算了?”

凫风初蕾只是低头看了看四周零散的白色衣裳痕迹。

杀了布布,可能百里行暮的缩型术就真的彻底失传了。

小狼王见她那神情,叹道:“有熊氏失踪了,布布随时可能来刺杀你。凫风初蕾,你等着瞧吧,你焦头烂额的日子还在后面。唉,罢了罢了,我也不想多管你的闲事,我告辞了!”

此时,北边的城门已经大开。

丽丽丝一行早已远去。

小狼王的部下,也早已出城等候。

小狼王被布布踢了一脚,鼻青脸肿,伤得不轻,就连拿狼牙棒也显得有点笨拙,就那么一瘸一拐地远去了。

晨风吹来,洒落一地的刺桐花束,发出簌簌的声音。

凫风初蕾暗忖,小狼王有一句话总算说对了:找不到有熊氏,焦头烂额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夕阳西下,槐树之下。

一切的闲杂人等已经被彻底屏蔽。

就连槐树居的大门也被彻底关闭。

凫风初蕾站在槐树下面。

委蛇昂起双头,十分紧张地看着夕阳。

桑脂鸟,三月三,夕阳西下,泰山之巅。

它不知道这句密语是否能同样适用于这颗槐树下面。

凫风初蕾也不知道。

只是,当夕阳刚好落在老槐树的顶端时,她手中的金杖,一下挥了出去。

半空中,一道金色的弧线,竟迫得漫天的夕阳都黯淡了一下。

可是,古老槐树安然无恙,没有任何洞口裂开。

委蛇瞪大眼睛,并不死心,四处张望,企图寻找到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裂缝。

可是,它找了半天,泥土依旧,坚硬依旧,四周没有任何裂缝。

它并不死心,拿了铁锹。

四周,早已被铁锹翻遍,可是,直到月下中天,直到周围的土地都快被揭掉一整层了,也没有找到半点密道的影子。

凫风初蕾说得对,槐树居从来没有什么密道。

只是因为委蛇一直不死心,她也不喝止。

直到委蛇彻底精疲力尽,瘫在了槐树下面,蛇头蛇尾都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就像已经死过去一般。

它的恐惧,比凫风初蕾更甚。

凫风初蕾不知道是为什么,问它,它也不肯说。

槐树居外面,是有熊氏带来的全体随从和侍卫。

他们一直紧张地等待着消息。

凫风初蕾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去面对他们。

一支急行军,直奔阳城,声势浩大。

他们打着大禹王的旗帜,在启王子亲自率领之下,展开了声势浩大的诛杀逆贼行动。

大军,行动很慢,一日之内,不足一百里。

而且,每走一地,便会停下来。

启王子公告天下,要和大费展开一场辩论大会,呼吁天下方国全部前来参加。

辩论的主题当然也很简单,一是公告大费的罪行,二是谁才有资格统领整个大夏。

启王子宣称,大费的统治完全不合法,这才彻底激怒了上苍,让整个大夏遭到了上天的惩罚,这几年持续的干旱,便是大费罪行最好的证明。

只有将大费赶下台,大夏的干旱才能尽快结束。

纵启王子的谋士声嘶竭力,公告书写得慷慨激昂,可天下诸侯,却觉得启王子真是疯了。

在群雄逐鹿的年代,居然妄想凭借一场辩论会和大费王一决高下,这岂不是显得很可笑?

这世界上,只有弱者才喋喋不休地追求什么公平公理。

拳头大的,直接就上了。

任何胜利,都来自战争,而不是辩论!

大家一直认为,启王子已经兵力不足,色厉内荏,妄图做最后一搏了。

所有诸侯国,都在等着看笑话。

就连大费也笑了。

在他得到的准备密报里,涂山侯人的兵力实在是已经不足两万了,所谓直捣阳城,无非是给他自己脸上贴金,自取灭亡之前的疯狂反扑而已。

他决定静候机会,给涂山侯人致命一击。

而且,务必要将涂山侯人的脑袋亲自砍下来。

为了防止涂山侯人中途逃跑,他干脆呆在阳城里以逸待劳,只等涂山侯人抵达,就彻底将他干掉。

半个月之后,涂山侯人的大军距离阳城还有八百里之遥。

这时候,涂山侯人又不走了。

大禹王之子的旗帜,高高飘扬。

据探子回报,启王子在一个临时累积的土台上,对少数看热闹的百姓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

当然,内容还是老掉牙的陈词滥调。

这时候,天下诸侯都明白了——启王子,真的没什么兵力了,他唯有打个舆论战。

可是,这舆论战,并没什么效果。

相反,天下诸侯都开始轻视他,觉得他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当然,他们也并不急于动手,因为,他们一直相信,这一次,大费王自己便足以将启王子打个落花流水,彻底消灭。

大费闻讯,倒也并不轻慢,不但将阳城防守得固若金汤,还密令有扈氏加强戒备,绝不让涂山侯人通过这道最强的防线。

有扈氏领命,却不以为然,毕竟,启王子距离这里还有五百多里。

一支大军,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飞过自己的这片领地?

他压根就不在乎。

他只是叫人回禀大费王——启王子若是敢来,必将在有扈氏的领地便尸横遍野,寸步难行。

那一日,也活该出事。

一名部下为了讨好有扈氏,给他送上了一名三苗来的美女。

美女不过十四五岁,正是豆蔻年华,青春年少,有水汪汪的大眼睛,有吹弹可破的肌肤,有柔若无骨的小手,还有一把好嗓子,唱起曲子来,婉转悠扬,无比动听,就像一只百灵鸟。

有扈氏一见之下,十分欢喜,便举行了一场小小的纳妾仪式,当晚抱着美少女入了洞房,老夫少妻,热烈把玩,直到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

战争,便是从午夜开始的。

一支五千人的急行军抄了近路,从密道赶来,打了有扈氏一个措手不及。

纵是三万大军,可早已醉醺醺的,哪里敌得过涂山侯人亲自率领的精锐?

有扈氏毫无防备,很快,便溃不成军。

从午夜厮杀到凌晨,有扈氏的大军只闻听黑暗中无穷无尽的喊声杀声,也不知道敌人有多少,更是被劈天斧的灼灼杀气寒了心魄,到黎明之后,三万大军彻底崩溃,互相践踏,死伤无数,其余者,也狼狈逃窜或者原地被俘。

有扈氏的一家老小,也全被捕获,唯有扈氏在侍卫掩护下,趁着夜色,仓促逃散。

大费得到消息时,不敢置信。

因为,探子传来的消息一清二楚——启王子的大军明明一直还在八百里之遥,就连大禹王的旗帜也还一直在风中高高飘扬。

启王子的那些军队,更是一直在驻扎地巡逻来去,威风凛凛,人数并没有丝毫的减少。

可是,有扈氏的大本营,却已经被彻底击溃了。

大费不知道那支秘密奇兵到底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启王子到底有多少兵力,震惊之下,竟然乱了方寸,干脆龟缩阳城,不敢开门迎战。

消息传出,天下震惊。

那是启王子起兵以来,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

大费真正的精锐队伍,一下被消灭了一半。

现在,除了阳城的三万大军,其他王都拱卫队想要赶来,一则在千里之遥,一则粮草不继,而且,还要和启王子的大军面对面决战。

众所周知,有扈氏的大军无论是装备还是粮草,在整个大夏都是第一流的。

有扈氏尚且败得如此之惨,其他方国自忖并不能超过有扈氏。

因此,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方国们从最初的支持大费,到彻底观望,再也不敢轻易浪费手里的兵力和粮草了。

因为,干旱还在继续,谁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再说,这场战役之后,谁也不敢再确信大费会赢了。

因此,攻打有扈氏之战,成了整个战争的转折点。

涂山侯人索性率领全部兵力,驻扎在有扈氏的领地,依托有扈氏原来的基地和粮草储备,稳稳当当地留下来。

大费固然焦头烂额,涂山侯人却欣喜若狂。

有扈氏驻扎的原本是属于夏后氏等最亲近的大夏部族的领地。这些领地的任务本来就是为了最近距离拱卫阳城,是以一直粮草充足。

大费一登基,就找借口驱逐了夏后氏,后来更是将夏后氏赶到了千里之外的荒僻之地。

前年开始,又找借口将有男氏一族也驱逐到了千里之外。

有扈氏,彻底占据了这片最好的土地。

为此,还大兴土木,修建了城墙、堡垒,以及巨大的粮仓。

正文卷 第327章 决战阳城1

为了保险起见,大费这两年又从各方国征集了大量粮草储备在有扈氏的麾下,又特意征调了有扈氏的全部三万大军驻守,自认为万无一失。

可有扈氏一溃逃,这些粮草便全部落入了涂山侯人之手。

士兵清点粮草储备,用了整整一天。

数量之多,远远超越涂山侯人的想象。

毫不夸张地说,有了这些粮草,自己这两万大军再熬一年都不是大问题。难怪大费敢于高枕无忧地和自己打持久战。

此外,还有许多金银珠宝,各色玉璧。

大费自从西北大漠亡命归来之后,对阳城就总是有几分忌惮,每每躺下,夜不安寝,总觉得屁股下的龙椅藏着大禹王的阴影。

他索性把阳城藏宝库里的绝大部分珍宝都藏在了心腹有扈氏的领地,目的便是在剿灭涂山侯人之后,干脆迁徙都城,将阳城彻底放弃。

涂山侯人得到这么一大笔财富,简直目瞪口呆,半晌,才长嘘一口气,但觉如有神助。

淑均也连连惊叹:“我自小在这片地带长大,可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粮草珍宝。大费这厮真是好生伪善,他多次公告天下,为百姓祈雨,还假惺惺的打开仓库,救济百姓。可是,有扈氏的粮仓里却堆积着这么多的粮草……”

所谓救济百姓,所动用的粮食不过千分之一,意思一下而已。

“老天可能也是看不过去,必须要消灭有扈氏啊!”

涂山侯人却耸然动容。

得势的时候,从未有人相信天理循环。

可是,古往今来,老天究竟饶过谁呢?

若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岂能如此顺利就驱逐了有扈氏?

涂山奉朝问:“启王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涂山侯人不慌不忙:“继续公告天下,我要和大费来一场辩论大会!”

所有人,面面相觑。

最初启王子提出这个方案,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麻痹大费,刻意为之。可是,等真的攻下了有扈氏,他居然还是坚持要来一场辩论会,这又是几个意思?

涂山侯人也不为他们解答疑惑,只是神秘一笑:“你们只管造势出去,我下个月要和大费展开一场辩论会,声势弄得越大越好。”

和粮草一起沦陷的,还有有扈氏的一妻三妾并五个儿子。

此时,有扈氏的五个儿子被一字排开,齐齐捆绑在了空地上。他的妻妾们却呼天抢地,哭嚎不已。

尤其是他的原配老妻,更是捶胸顿足,破口大骂:“老不死,老不羞的,他倒是跑了,却留下我们在这里遭罪,被砍头……”

有扈氏逃跑时,匆匆忙忙间只带走了娇美新妾,而其他的妻妾却无一幸免。因此,一干妻妾岂能不对他恨之入骨?

涂山侯人倒也没有为难这些女眷,只下令将她们全部关到一间屋子里,好生安顿。

可是,有扈氏的儿子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们全被绑缚,垂头待死。

涂山奉朝笑道:“有扈氏倒是跑得快,可惜不能亲眼看到我们砍掉他儿子的头颅了……”

五个儿子自以为必死无疑,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

淑均却摇头:“暂时不能杀他们!”

“为什么?”

“留着他们,还可以和大费做一笔交易。”

涂山奉朝不以为然:“他们是有扈氏的儿子,又不是大费的儿子,你以为大费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纵大费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是,冰姬一定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冰姬,是大费的王后,也是有扈氏的女儿。

在有扈氏的五个儿子中,有两个跟她一母所生,乃手足同胞。

涂山奉朝还是摇头:“大费心狠手辣,目前自顾不暇,岂会为了这几个小舅子而妥协?我看,不如将他们的头颅砍下,直接送去阳城,没准大费一看之下,心寒胆裂,哈哈哈……”

因为这一场巨大的胜利,涂山奉朝心情一直很好。

其他人也一样。

就连牟羽也道:“大费一代枭雄,岂会为了冰姬而顾念她的兄弟们?别说有扈氏的儿子,恐怕就是他自己的儿子,他现在也顾不上了!再说,有扈氏令我们吃了许多苦头,杀了他这几个儿子,他纵潜逃在外,也无法东山再起了。”

“正是。有扈氏一听他儿子们的死讯,绝对一蹶不振。而且,杀了有扈氏的儿子,对天下诸侯也是一个极大的震骇,让他们都知道,启王子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脓包,而是有绝对的势力,如此,天下诸侯,谁也不敢再轻慢我们了!”

牟羽点点头:“人们对暴力的恐惧,远远超越对仁慈的渴望。尤其是这乱世,谁的力道大,诸侯们就倾向谁。我也认为,这一次,正好是启王子大开杀戒,向天下立威的时候!”

要立威,杀有扈氏满门,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次,淑均没有再反对,他只是看向启王子。

所有目光都看向启王子。

涂山侯人却缓缓从有扈氏那五个岁数不等的儿子身上移开。他们之中,年龄最大者,已近四十岁,最小者,却不过七八岁。

此时,无论年龄大小,都一脸惊惧,显然是自知必死无疑。

他上前一步,看着有扈氏最小的儿子:“你想死还是想活?”

小儿子颤声道:“想活……我想活……求求启王子饶了我们吧……饶命吧……”

他这一哭,另外一个十来岁的也哭起来。

只有成年的三个儿子垂着头,一言不发,但也面如土色。

涂山侯人笑起来,和颜悦色:“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们的。”

两个小孩一起抬头,死死盯着他:“真的?启王子,你真不会杀我们?”

就连那三个老大也抬起头,死死盯着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点点头:“我不会杀你们!可是,你们必须做一件事情。”

有扈氏的大儿子绉壁立即道:“什么事?”

“你们写一封信,告诉你们的父亲,叫他按照我的命令行事,我不但放了你们几个,也确保你们全家的安康,纵日后攻下阳城,也不再清算整个有扈氏的旧账……”

绉壁看看弟弟们,又看看启王子。

两个小孩压根不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大哭起来:“大哥,写吧,你快写吧,写了启王子才会放我们,求求你了,快写吧……”

绉壁,却一言不发。

这封信可不是好写的,是要有扈氏立即回来投诚。

当然,他投诚之后,第一件事情,是要正式公开宣告大费的罪名——

启王子将在下个月举行一场盛大的辩论会,召集大夏各大方国,历数大费的罪名。

有扈氏是大费的第一心腹重臣,而且,他的女儿又是王后。

他这个国丈若是在辩论会上公开大费的罪行,对大费来说,自然是致命一击。

一夜之间,安邑就变得热闹起来。

安邑,原大夏第一近臣有男氏的领地,后被有扈氏占据。

启王子夜袭有扈氏之后,安邑方圆几百里的土地便全部落在了启王子之手。

距离王都阳城,已经只有几百里。

可是,启王子停止了一切前进的打算。

于是,天下格局变成了大费缩守阳城,启王子居中,外界几百里外则是奉命营救大费王的诸侯联盟。

按理说,启王子居中,大费和诸侯联盟正好前后夹击,一举歼灭,可是,面对这么好的局面,大费却没法急于出手。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诸侯联盟不肯出手。

大费单凭阳城的几万兵力,自忖没可能一举拿下启王子,也只好龟缩不出。

诸侯联盟观望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收到启王子发出的邀请函,邀请他们于来年三月初三在安邑举行辩论会。

启王子在邀请函中称,大夏中土已近五年干旱,河水枯竭,庄稼焦死,实在是大夏的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惨剧。上天如此惩罚,必然是当权者犯了大罪。

内乱四起,实在是天下之大不幸,这样的悲剧,必须尽快停止。

启王子,便是愿意主动放手的第一人。

所以,他愿意暂时放下战争的恩怨,和大费来一个当场辩论,当庭祈雨。

启王子声称,自己和大费将在安邑一人举行一场祈雨大会,如果大费祈雨成功,那自己将无条件退出争战,并将所有兵力拱手让与大费,以后永不再踏足大夏的境地;可相反,如果自己祈雨成功,那大费也必须无条件让出王位,但是,大费不用离开大夏,可以拥有之前大禹王赏赐给他的全部封地和财富。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

实在是天下人都被这场可怕的大旱折磨得已经快发疯了。

就算是富庶的诸侯国,或者没有遭遇干旱的诸侯国,也盗贼四起,连续受到流民的攻击掠夺。

那些饿红了眼的饥民,连儿女都可以卖掉吃掉,又岂会在乎别人的性命?他们每每攻入各诸侯国,或者抢劫了大户之后,其手段之残忍,掠夺之无情,简直是骇人听闻。

流民们将自己的饥荒归咎于大户的囤积居奇,所以,每每抢劫大户后,大户的妻儿老小被屠戮也就不必细说,大户本人往往被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诸侯国对流民的恐惧,更甚于对大费和启王子的王者之争。

所有人都知道,唯有干旱停止,这场延续几年的大灾难才能彻底停止。

正文卷 第328章 决战阳城2

否则,如此下去,每一个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因此,当大家收到启王子这封求雨邀请函时,无不蠢蠢欲动。

实质上,这是一个和平停战协议书。

若是在和有扈氏之战前,大家也许可能不会理睬一个失败者的倡议。

可现在,启王子携着大败有扈氏的战功提出这个倡议,人人就得掂量几分了。

谁做大夏之王并不重要,谁能结束大旱,谁才是真的英雄。

而且,现在已经是年末了,距离来年的三月初三,不过两个多月了。

很快,许多诸侯便做出了回应:完全同意启王子的建议。他们答应来安邑参加启王子和大费的祈雨大会。

阳城王宫。

已是腊月末,可是,王城却没有丝毫喜庆的气氛。

连续几年的大旱,让鲜花若锦烈火烹油的王都也饿殍遍地。集市上,粮食、糕点等物已经贵比黄金,物价以千倍万倍的速度飞涨,纵然是富户之家,也无以为继。

大街上,行人满脸菜色,骨瘦如柴,有些人走着走着,一头栽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空气中更满是尘土,恶心的苍蝇一堆堆地迅速繁衍,就像一大团一大团的黑云,将整个城市上空彻底占据。

此时,大费就站在王殿的窗户边,焦虑不安地盯着外面尘土飞扬的世界。

苍蝇嗡嗡地撞击在雕花窗木上,有好几只甚至飞进来,围着他的脸不停地嘤嘤嗡嗡。

他一掌下去,没打着苍蝇,却拍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他恶心地呸一口,自言自语道:这些该死的东西。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是冰姬带着哭腔的焦虑呐喊:“大费王、大费王……大事不好了……”

他微微皱眉:“大呼小叫干什么?”

冰姬三两步跑上来,双腿一弯就跪了下去:“求大费王救救我的父亲,求大费王救救我的兄弟们……启王子俘虏了我的兄弟们,扬言要杀他们祭祀天地,大费王,求求您了……”

有扈氏一败涂地,让启王子从此名震天下!

大费对此恼恨已极,又听得冰姬这么一说,顿时拉下脸来:“冰姬,你让我本王怎么救你的兄弟们?难道要将阳城直接交给涂山侯人?还是直接砍下本王自己的头颅去换你的兄弟们?”

冰姬听得这话,浑身一震,嗫嚅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大费怒道:“在这么紧迫的战争时期,有扈氏居然忙着纳妾,醉生梦死,这才给了涂山侯人偷袭成功的机会,他一家大小真是死有余辜……”

冰姬听得这话,更是不敢作声了。

大费余怒未消,正要说话,听得外面传来通传声:“西海太史敖丙求见。”

大费立即走了出去。

敖丙,是奉命而来。

他已近百岁,长眉白须,是大夏有名的巫师。

巫师,在尧帝和舜帝的时候都很受重用,可大禹王时期,凡事有云华夫人参谋坐镇,所有巫师便坐了冷板凳。

直到大费登基,巫师们才重新受到重用,而巫师之王敖丙,更被封为太史,成了大费最信任的大臣之一。

敖丙和皋陶私交甚好,大费从小就得他教诲,也从他处学会了不少法术,他麾下的巫师、阴阳师等甚至曾私下里随大费去蜀中参战。

大费屏退左右,敖丙看到哭哭啼啼的王后悄然退出,还没做声,只听得大费一声长叹:“事到如今,王后只晓得哭哭啼啼,真是本王的大不幸!”

敖丙当然明白大王为何焦头烂额,立即道:“大王可是为了启王子辩论一事而烦恼?”

大费站起身,走了几步,眉宇之间焦虑之色更甚:“有扈氏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现在把安邑丢了,王都再无拱卫之处,诸侯们又不肯立即联手剿敌,太史,你说,本王到底该如何应对?”

敖丙摸了摸雪白的胡须,不慌不忙:“大王不必慌张,有扈氏虽败,可王都兵力丝毫未损,大王威信仍在,诸侯们也并未公开支持启王子,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可是,那小子提出三月初三,在安邑举行辩论大会,这可如何是好?本王应还是不应?”

敖丙笑起来:“应!怎么不应?依老臣之见,大王不妨大大方方应下来,并昭告天下,和启王子一辩定江山!”

大费大出意外,只是看着敖丙。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本王并非是怕和那小子辩论,可是,若是本王去安邑,一来有自降身份之嫌;二来,这干旱已近五年了,岂能随便祈祈雨就结束了?”

很显然,大费没有底气祈雨成功。

这几年,他祈雨的次数不少,甚至下了好几次罪己诏,可是,除了第一次偶尔下了几个零星雨点,以后每一次都无济于事,相反,干旱越来越强烈了。

这一次去安邑公开祈雨,他心底实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敖丙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笑道:“大王不必多虑。须知祈雨这事,是无法作弊的。大王也好,启王子也罢,都无法呼风唤雨,下不下雨,实乃天意。而且,据老臣长时间观察天象,只恐一年之内,还是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这场干旱,很可能要维持七年,也就是说,至少还要两年之后,才可能下雨……”

大费愁道:“既然要两年之后才下雨,那本王纵参加祈雨大会,不就注定会失败?那时候,天下诸侯将如何看待本王?”

所谓天子,便是上天派下来的真龙天子。

既然是龙的本体,那天子天然就有呼风唤雨的本领。

如果大费王无法祈雨成功,那就证明他根本不是天定的人君。

“可大王别忘了,如果启王子祈雨不成功,那也证明他绝无资格领导大夏!”

“太史的意思是?”

敖丙站起来,胸有成竹:“既然启王子提出了安邑辩论,大王若不参加,反倒落人口实,显得怕了他,如此,岂不失去诸侯的敬重?所以,尽可以放心大胆前去参加。”

他解释:“大王也该知道,启王子自从起兵以来,一直打着大禹王的招牌,以仁义之师自居,多次对外自称,绝非是为了觊觎王位,只是为了缓解民众疾苦。这一次,他提出安邑辩论,也是号称为了以战止战,止息民众的苦难。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不妨仁义到底!看看他这副虚伪的面孔到底能撑多久!”

“可是,我们要如何才能揭破他虚伪的面孔?”

“很简单,我们只答应他一个条件!那就是如果二人都祈雨不成功,启王子也得无条件退出安邑周围一千里的范围……”

大费狐疑:“涂山侯人会接受这样的条件?”

“如果他希望大王参加,那他就必须接受这样的条件!”

大费还是愁眉不展。

窗外,黑乎乎的一堆堆的苍蝇更加密密麻麻,就连空气里也漂浮着各种恶心的悬浮物,随风吹来的不仅是寒冷,还有各种腥臭难闻的气息。

如果不尽快结束干旱或者战争,就算涂山侯人不来攻打,自己这个大费王也无法安坐王位了。

好一会儿,他沉声道:“那就有劳太史多辛苦了。”

“大王放心,这个任务就交给老臣好了,老臣会设法让启王子答应这个条件!”

大费的信函是太史敖丙亲自送来的。

涂山侯人见到他,有点意外。

敖丙不冷不热,也没有任何的礼仪,只将手里的书函送过去:“姒启听命……”

一边涂山奉朝听得他对启王子直呼其名,大怒:“老头,你好生无礼,岂敢对启王子直呼其名?”

敖丙冷笑一声:“大禹王将天下禅让给大费王,这天下的王便只有一个!老夫对姒启不直呼其名,要称呼什么?难道要称启大王?若是如此,当初大禹王何必禅让王位?直接把王位传给他的儿子不就行了?”

涂山奉朝满面怒容,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涂山侯人一笑,镇定自若:“老先生百岁之年,对小子直呼其名是完全应该的。所谓姓名,不就是用来称呼的吗?”

敖丙丝毫不领情:“启王子想要被尊为大王也行,那必须是得你谋逆篡位成功之后。可现在还早了点,不是吗?”

涂山奉朝再次大怒,可涂山侯人还是不慌不忙:“老先生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老臣是奉大费王之命前来下旨……”

他一本正经摆出架子:“姒启听命,我王为了天下百姓,愿意纡尊降贵参加三月初三举行的辩论会……”

他读完大费的诏书,众人听得大费竟然提出,一旦二人都祈雨失败,涂山侯人便不得不自动退出千里之外,都勃然大怒。

就连淑均也不由得出声讽刺:“大费王既然是真龙天子,那他就一定能祈雨成功,可他现在对祈雨怕成这样,所谓何来?难道是根本不敢应辩?”

敖丙指着他的鼻子便破口大骂:“你这逆贼!本为大夏朝臣,却折节谄媚,干做谋逆之人的走狗,居然还好意思侮辱大王?”

淑均也怒了:“谁是逆贼?你可别忘了,启王子可是大禹王的亲生儿子。大夏是怎么来的?那可是大禹王千辛万苦打下来的!”

正文卷 第329章 决战阳城3

“大禹王的王位是怎么来的?那可是舜帝禅让给他的!禅让原则,千秋万代,如此,才能保证我大夏江山永远在贤德之人手里。既然是国之原则,就得人人遵守,如果当初舜帝的儿子也像启王子这般野心勃勃,会有后来的大禹王吗?”

“启王子根本不是为了王位!大费和妖魔勾结,大肆屠戮商旅,征调十万徭役,苦害百姓,启王子分明是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那老夫倒要问问启王子一句,既然启王子无心王位,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那么,启王子真要驱逐了大费王,这大夏的王位是谁来坐?敢问启王子,是你本人还是你会另外推荐贤德之人?哈哈,如果你启王子赢了,却把王位让给别人,那老夫就真的相信你别无私心,且敬你是一代英雄,没有辱没大禹王的尊严……”

淑均再一次哑口无言。

就连愤怒不已的涂山奉朝也无言以对。

反倒是涂山侯人呵呵笑起来:“老先生这个问题问得好!”

敖丙:“……”

他看了看敖丙,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几位亲信,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自幼丧母,从小父子不睦!就连呆在阳城王宫也不愿意,经常偷偷溜出去。事实上,我少时最大的理想是一辈子浪迹天涯,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歌者,吹笛奏箫,高山流水。岂知天不遂人愿,大禹王一驾崩,大费便逐我去沙漠送死。我一人死也就罢了,却无辜连累十万徭役做了陪葬!纵然到了这时候,我也没想过要起兵反抗大费,直到这几年连续大旱,民不聊生……”

他看着敖丙,十分耐心:“所谓君主,第一要素便是德,可是,大费偏偏缺德……”

敖丙厉声道:“大费王怎么缺德了?”

他紧走几步,到了左边的门口,一伸手,将大门推开,躬身道:“老先生请看,大费王所缺失的德,都在这里了……”

敖丙半信半疑,但还是跟过去。

一看,就傻眼了。

那道大门里面,是巨大的粮仓,此时,粮草储存得小山一般,跟外界饿殍遍地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连年大旱,十室九空,最初,我也一直以为大费是没有办法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粮草用于救济百姓。直到我打败有扈氏,才发现,几乎整个大夏的存粮都堆积在了有扈氏的巨大仓库里。敢问老先生,若是大费这几年逐渐开仓赈粮,救济百姓,能饿死那么多百姓吗?”

他一笑,淡淡地:“我自起兵以来,和大费陆陆续续交战了好几年。到这一两年,其实本该粮草断绝,再无生路,可是,老先生知道我一年多的粮草是怎么来的吗?”

也不等敖丙回答,他继续说下去:“大夏饿殍遍地,流寇四起。可是,为什么有流寇呢?我观察了一段时间,但凡流寇所聚集的地方,便是有大户和粮食储备的地方,不然,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于是,我每每追着流寇,所得粮草,几乎出自流寇之手,也慢慢地收编流寇。从而将自己的势力大大扩充。你看,所谓的大旱,绝对不是灭绝人民的第一要素。实际上,大夏有近百年休养生息的富庶和积累,许多权贵和大富之家,都有充足的粮食储备。大费身为王者,他要做的事情,本该是扼制豪强,调集粮草,合理分配,救济灾民,如是,天下归心,谁还能动摇得了他的王位宝座?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顾着他坐下的王椅,反而纵容有扈氏等囤积粮草,逼得天下流寇四起!所以,我说他身为王者,缺的不是能力也不是机会,而是德!”

敖丙冷笑一声:“大费王缺德,那启王子的德又在哪里?”

涂山侯人还是镇定自若:“小子无才无德,自认也没资格觊觎王位。可是,小子还是斗胆和大费在安邑一辩。如果上天认为小子有德,自然会降下甘霖。反之,小子甘愿退出千里之外,再不和大费争夺天下。”

敖丙听他此言,竟然完全同意了大费的要求,很是意外。

更意外的是,他言之凿凿,语气肯定,就好像对于祈雨成功胸有成竹似的。

敖丙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启王子此话可当真?”

涂山侯人笑道:“如若老先生不放心,小子当将这个条件告知天下诸侯!叫你家大王尽管放心大胆来就是了。”

敖丙干脆道:“既然启王子真有诚意,那辩论的地点可要改一改,我们不同意在安邑……”

此言一出,涂山奉朝忍无可忍,厉声道:“老头,你别得寸进尺……”

敖丙冷笑一声:“涂山将军可别把人当了傻瓜,辩论会定在安邑,谁知道你们存的什么心?这不是摆明了请君入瓮?”

涂山侯人还是耐着性子:“那依老先生之见,辩论会地址该定在何处?”

涂山奉朝愤愤地:“依他们的意思,怕是要在阳城吧。”

敖丙道:“既然启王子如此爽快,那老夫也就直言直语了。辩论地点既不是阳城也不该是安邑,这样吧,就取中间点,钧台好了!”

钧台,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既非什么兵家必争之地,也不再任何一方的掌控之中。

在这之前,双方都从未看重这个地方。

而且,钧台距离双方的距离大致相当。

敖丙这个提议的确是比较公平。

涂山奉朝还要说什么,但涂山侯人立即道:“那就钧台好了。”

敖丙并未带什么亲随,独来独往。

涂山侯人亲自送他出门,他却拒绝:“不劳驾启王子了,老夫自己能来就能走。”

涂山侯人也不坚持。

敖丙慢慢走出大门。

转过一条小街,他停下。

鼻端,传来熟悉的香味。

那是五谷稻麦的香味。

经历了几年的饥饿,所有人对饭菜的香味都已经特别敏感,纵敖丙也不例外。

他注意到,这种香味之中,有一种更特别的味道——那是大米的浓郁香味,远远胜过其他小米黍米等等。

大夏并不盛产大米,这香味从何而来?

他狐疑地悄然走了过去。

只见小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居然是破衣烂衫的流民排起了长龙。他们手里拿着各种陶碗、陶盆,大呼小叫。

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救济点:上百名士兵守卫着几口巨大的铁锅和甑子。

此时,高高的甑子上,新出炉的馒头热气腾腾,大铁锅里更有稀粥散发出浓郁的五谷香味。

为首的士兵大声吆喝,维持秩序:“大家不要着急,排好队,一个个来!”

几名壮汉气势汹汹地插在了一个病怏怏的老太婆前面,周围人敢怒不敢言,却被巡逻的士兵看到,一把将他门拉出来:“你,你,都出去,出去,排到最后面去……记住,任何人不许插队,更不许仗着力气大,插老年人和小孩的队,若是再犯一次,就取消你们今天领取粥点的资格……若有人再敢插队,重惩不饶……”

几名壮汉看样子平素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可今天面对几百精壮有力的士兵,一声也不敢吭,默然站到了最后面去。

围观的百姓立即拍手称快。

“我们等了这么久,凭什么让你们插队?”

“启王子说了,人人都有粥点……”

“对,据说连续一个月都有粥点赠送,我们总算可以吃一个月饱饭了……”

“要不是启王子,我们早就饿死了……”

“可不是吗?以前我们都不知道,安邑竟然藏着这么多粮草,可有扈氏从来没有拿出来过。亏得他还整天假惺惺的……”

“人家是大费王的老丈人,谁会舍得拿比黄金还贵重的粮食出来给我们这些区区百姓吃呢……”

“所以他活该被启王子灭了……”

“何止呢!据说有扈氏逃跑时只带了新娶的小妾,妻儿老小一个也不管,要不是启王子大仁大义,他的妻儿老小早就被处死了……”

“连妻儿都不顾的人,岂能指望他顾着百姓?”

“大费王也被启王子灭了才好,谁叫他假惺惺的明里一套却暗地里一套,表面上下什么罪己诏,不如多勒令他的老丈人拿出一点粮食救济大家……”

“还是启王子大仁大义……”

“那是当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大禹王在的时候,人人丰衣足食,要是当初启王子继承了王位,就不至于有这几年的大旱了……”

……

敖丙在一边听着,不由得暗暗心惊。

启王子的行事,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自从大败有扈氏之后,启王子展开了强烈的舆论攻势,一边通过丑化有扈氏来间接丑化大费王,一边借着赈济灾民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威望。

百姓可不管什么禅让制或者家天下,谁当国王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在乎的是,到底谁才能让自己填饱肚子。

而且,这种民心的向背,越是接近阳城,就意味着大费王的统治越来越不安稳。

敖丙摇摇头,趁众人没有注意到自己,急匆匆离开了。

正文卷 第330章 决战阳城4

一直到敖丙的身影完全消失,涂山侯人才慢慢走出来。

在他旁边,跟着淑均、牟羽、涂山奉朝、大将盘护等一干人。

他的注意力并未集中到敖丙身上,而是完全落到了那一大锅稀粥散发出来的香味上面。

和敖丙一样,经历了几年的大旱,所有人对粮食的味道都已经特别敏感。

而且,他起兵之初,条件艰难,自身也经历过饥饿的可怕,对这种粮食的香味就更加敏感。

淑均大赞:“大米的香味,真是远非其他五谷能比。看来,我们大夏以后也应该大力种植稻谷了。”

牟羽道:“真没想到,蜀中两年多时间,竟然能收获这么多稻谷,真不愧为天府之国……”

涂山侯人转头,看了看西南的天空,真是百感交集。

要不是凫风初蕾派人送来一大批稻谷,自己绝对无法这么从容地在安邑驻扎,开仓赈粮,更别说应对即将到来的和大费的辩论了。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启王子……”

人未到,声先到。

那是两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背上,少男少女咯咯大笑:“启王子,我们又来了……”

正是云英、云逸姐弟。

在他们身后,是一匹黑色的骏马,正是姐弟俩的父亲夏后氏。

云英先跃下马背,几步跑到涂山侯人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启王子,你不知道我们回去后有多么担心你。幸好你一鼓作气拿下了安邑驱逐了有扈氏,这下好了,我又可以回来照顾你了,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你了……”

经过几个月调养,少女脸上的菜色很快消失了,又变得红润光滑,就像新鲜花骨朵似的。

云逸也四处张望,兴致勃勃:“启王子,我父亲已经答应让我长期留在你的军中……”

涂山侯人笑着摇摇头:“军营辛苦,不是你俩小孩子该呆的地方。”

云逸大声反驳:“我都十六岁了,怎么是小孩子?启王子可不要看不起人。”

云英也道:“我们都是大人了,启王子放心吧。”

夏后氏下马,一挥手阻止了姐弟二人的叽叽喳喳,笑道:“你俩先下去,我和启王子有话要谈。”

姐弟二人嘟嘟囔囔下去了。

夏后氏这才向涂山侯人行大礼:“臣下参见启王子……”

那是大臣对国王的礼节。

涂山侯人急忙扶起他,客客气气:“夏后首领不必客气。”

夏后氏站起来,长叹一声:“一定是大禹王在天之灵保佑,启王子才能顺利驱逐了有扈氏。既是如此,启王子不如一鼓作气,直捣阳城,必将势如破竹,顺利驱逐大费,让大夏江山重新回到大禹王的子孙手上……”

涂山侯人肃然:“小子起兵原是为了驱逐暴力不仁,并非一心要登上王位宝座。”

夏后氏不以为然:“天下者,有德者居之。既然大费不仁不义,启王子又何必跟他客气?依照臣下之见,启王子根本不必跟他辩论,应该趁着他心慌意乱,直接将他驱逐出阳城……”

涂山侯人笑道:“夏后首领从蜀中辛苦归来,还是先进去说话吧。”

大堂原本是有扈氏的议事厅,装潢十分豪华别致。涂山侯人占领安邑之后,就将多余的古董文玩全部拿去出售充作军费,只剩下几把椅子。

众人分别落座,涂山侯人先开口:“真是辛苦夏后首领替我蜀中一行。”

“多谢启王子信任,臣下所幸不辱使命,带回来大批粮草……”

蜀中匆匆一别,尽管涂山侯人谢绝了凫风初蕾赠粮的提议,但是,凫风初蕾还是不动声色,将早前他赠送给她的三千甲兵好好利用,让夏后氏率领这三千甲兵护送粮食回归。

夏后氏当然不知道他曾经蜀中一行,还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说起鱼凫王,那可真是慷慨大方。这一次,她几乎把蜀中收获存粮的一大半都送给我们了。她说,蜀中土地肥沃,明年便可继续丰收,她们又暂时用不上存粮,所以,把一多半都无偿送给了我们……”

淑均大喜:“有了鱼凫国的强大援助,我们何愁大事不成?”

“没错!这次蜀中之行,让我彻底见识了鱼凫国的强大。真没想到,不过短短两三年,他们便快速崛起,以褒斜为门户,以熊耳、灵关为后门,以汶山为牧场,以玉垒、峨眉为天险,加上整个南中都成了他们的后花园,最远处到了极西的埃及、波斯,商旅穿梭往来,商业十分发达,整个金沙王城更是富庶繁荣,甚至远远超出当初的阳城……”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纷纷惊问:“难道以前的传说都是真的?”

“百闻不如一见,传说根本无法描绘金沙王城真实的一面……”

……

说话间,有两名士兵端着两个大托盘上来,每个托盘上都放着几只大陶碗,陶碗里正是新鲜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大米粥。

夏后氏不由道:“好香的米粥!真是多亏鱼凫王送了我们这么多大米。”

涂山侯人也笑道:“大家都来品尝品尝。”

除了夏后氏和涂山侯人,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尝到米粥的味道,不由得连连称奇:“原来米粥的味道竟然远远胜过黍米、小米……”

夏后氏道:“可不是吗!我在蜀中的时候,每天吃的都是大米饭、大米粥,回来之后,竟然很不适应家里的黍米、小米了,但觉麻、黍、稷、麦、菽这些,简直成了粗粮,难以下咽……”

涂山奉朝问:“蜀中人人都是吃大米饭?”

“对!家家户户,无论贫贱,吃的都是大米饭。我在蜀中呆了大半个月,发现他们贫富差距很小,很少有大富之家,也很少有穷困潦倒者。”

淑均奇道:“那岂不是传说中的大同社会?”

“没错,真要有大同社会,估计也不过如此了。”

牟羽也道:“早闻蜀中繁荣富庶,若有机会,我真要去看一看。”

谈笑之间,大米粥被一扫而光。

夏后氏放下碗筷,这才笑道:“臣下还有一件事情求告启王子……”

“夏后首领但说无妨。”

“启王子一直忙于战争,身边又无女眷照顾,多有不便。臣下寻思,不如趁机把小女和启王子的婚事办了,如此,小女也能名正言顺留下来照顾启王子的饮食起居……”

涂山侯人也没想到他会当着大家的面提到这个问题,一时,竟无法回答。

涂山奉朝却立即笑道:“好事,这是好事。启王子也早就该成家立业了。如果有云英照顾,我们也就放心多了……”

“没错。早前启王子忙于战争,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可现在战事稍缓,的确是该娶妻生子了……”

就连淑均也连连点头:“如果启王子能在和大费辩论之前成婚,也正好让天下诸侯对启王子更有信心!”

古人讲究先成家后立业,纵然是乱世之中,一个有家有子的首领也比孤身一人的少年值得人信赖。

启王子尽快成家,是众所期待。

而且,成亲对象还是夏后氏的女儿,这也可谓是水到渠成。

所有目光都落在涂山侯人脸上。

涂山侯人却沉默不语。

半晌,他徐徐地:“小子先谢过夏后首领的错爱,可成亲一事,实难从命!”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一下。

早前启王子不婚,众人都以为那是因为战乱,他自身难保,不愿连累其他女孩子,可现在,战事已经稍微安稳,再拖延下去,就明显不合适了。

夏后氏沉声道:“启王子莫非是嫌弃小女颜色粗鄙,无以匹配?”

涂山侯人和颜悦色:“云英善良活泼,漂亮大方,本该有一份良缘。可是,小子却绝非云英小姐的良配。一来,小子比云英大太多岁,在小子心目中,她一直是个小妹妹。二来,大夏战乱为止,生灵涂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混乱的局面。尤其,三月初,小子将和大费举行辩论大会,辩论的结果,小子心中也没有把握。如果输了,小子纵然不身首异处,也必将身败名裂,所以,绝不能连累云英小姐……”

夏后氏几番要插话,他却没有给夏后氏任何机会,“早在先父王刚刚驾崩之后,小子就取消了和各家的联姻,也包括云英小姐,目的就是不连累任何人,今后,也不会和任何一门豪族联姻。”

夏后氏和众人面面相觑。

涂山侯人斩钉截铁:“小子孤身起兵,正因没有家室拖累,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比如有扈氏之所以一败涂地,便是因为妻妾成群,一旦落入敌人之手,便受人掣肘!今后十年之内,小子都不会考虑个人的终生大事!夏后首领万万不可将云英小姐的一生幸福浪费在小子身上。但小子愿意终生视云英云逸为亲弟亲妹,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改初衷!今后云英出嫁,小子必以兄长身份提供一大笔丰厚嫁妆!”

夏后氏几番要开口,可是,听得这话,却作声不得,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其他人见启王子如此坚决,也无法有任何相劝的余地。

正文卷 第331章 决战阳城6

湔山秋色,岑林尽染。

昔日干涸皴裂的湔江早已恢复了原貌,江水缓缓,碧绿清澈,两岸五颜六色的小野花随风摇曳。

时节虽已然临近初冬,可艳阳日日高挂天空,恍惚中又回到了老鱼凫王丧生之前:那时候,整个金沙王城只有两个季节:春季和秋季。

这两个季节原本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异,唯一的区别是:每每到了秋天,树叶会变成红黄两色,漫山遍野都是黄澄澄的果子。

凫风初蕾从小生长于这样的环境之中,以为全世界都是一个样子,直到漫游天下,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里,不光只有春天、秋天,更有可怕的沙漠酷暑,寒冷的冰雪。

尤其是目睹这几年席卷整个大夏的大旱,她更加意识到整个金沙王城的离奇存在——隐隐地,透露出几分古怪。

百里行暮说,那是因为历代古蜀国王都具有封印的能力。

他们把整个古蜀国和外面的世界分隔开来,自成一体,既不让外人知晓,也从不愿意走出外界。

当时,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太明白。

因为,她这个新任的鱼凫王,并不具有封印整个古蜀国的能力——也可能,自己将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不具有封印能力的蜀王。

自登基一个月以来,她已经非常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她想,如果不封印,自己能让金沙王城保持这种局面多长时间?

风一吹,江对面火红的树叶忽然变成了一片雪白。

就像是一只充满魔力的手,轻轻一挥,就将一本书翻开了新的篇章。

随即,便是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无数的白鹳翩翩飞起,整个天空也变成了一片雪白。

柏灌王时代的盛景,已经彻底恢复。

她微微一笑,看了看蓝天白云,慢慢转身,往小鱼洞走去。

食人奠柏依旧伸着长长的卷须,随时准备将任何活物卷起放入嘴里,方圆一公里之内,没有任何动物敢于靠近。

凫风初蕾慢慢走近。

奠柏的卷须忽然一根根竖立起来,她手里的金杖一挥,卷须立即散开,轻轻挥舞,如在无声无息地行礼。

她大步便走了进去。

小鱼洞里,一片安宁。

当年鱼凫王和柏灌王的生死之战已经寻不到任何的踪迹,曾被搅得从天而起的水柱也一去不复返了。

湖水四周,蔓草青青,有一群群的白鹿徜徉其间,偶尔抬起头,发出呦呦的动听鸣叫。

见有人走近,白鹿也不惧怕,纷纷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外来者。

很可能,它们从未见过人。

它们以为是什么新奇的别的动物,甚至一个个围过来,呦呦叫着,头上的鹿角轻轻晃动,大眼睛天真得就像是刚出生的孩子。

凫风初蕾伸出手,摸了摸最近的一只白鹿。

它居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她轻轻笑起来,拍拍白鹿,继续往前走。

一群白鹿,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

走了一会儿,她停下脚步。

正对面的中心,便是当年父王临死之前,选择的葬身地点。

为了不被大费侮辱尸骨,他水漫湔山,将自己的遗体彻底沉入了湖心深处。

一眼望去,也不知道那中心的位置有多高,多深。

凫风初蕾最初计划派人打捞父王的遗骸,可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她改变了初衷:既然父王选择了这里为葬身之地,那便自有他的用意,如果自己强行打捞,一来惊扰他的亡灵,一来可能违背他的初衷。

她放弃了打捞的计划,只决定年年来拜祭。

按照古蜀国的古老仪式拜祭完毕,她抬起头,看到蓝天白云一点也没有改变,只是太阳的位置稍稍偏西了。

走出小鱼洞之前,她再次回头。

湖心依旧平静无波。

她还是拿出怀里珍藏的太阳神鸟金箔,和金杖一起举过头顶。

这个金箔,是父王一直以来的遗憾:身为蜀王一万年,直到最后时刻,他也没能得到金箔。

“父王,我会好好保管金箔和金杖,藏宝库我也找到了。虽然我不能像你们几位蜀王一样,有长达万年的统治,但是,我还是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让鱼凫国更加兴盛繁荣,也望父王在天之灵保佑我事事顺利。”

一阵风来,原本平静的湖水泛起微微的涟漪。

她笑起来,父王一定也觉得很欣慰吧。

走出小鱼洞时,她看到白茫茫的树林又变成了红色,千万只白鹳停泊在水面上,她一时兴起,捡起一个小石头远远投过去。

水鸟受惊,猛地飞起,天空树林,一瞬间,又变成了茫茫的白色。

如此反复,整个江水、山林,便在眼前不停交换着红色和白色。

她乐得哈哈大笑。

直到夕阳西下,她已经玩得累了,可能白鹳也被这样的有惊无险弄得麻木了,干脆停在树林上不动了。

她再扔出一颗小石子,白鹳还是一动不动。

她哈哈大笑,也不知怎地,忽然泪如雨下。

金沙王城的夜市,更加繁华。

长长的街道店铺林立,游人如织。

烤肉大串的浓郁香味四处蔓延,雪白的米饭被精明的商家做成各种各样的饭团、米糕、米饼。三足陶盉里,更有热气腾腾的火锅香味冲天而起。至于其他的糖果、零食、来自五湖四海的新奇玩意不一而足,让男女老少都流连忘返。

颜华草下的凫风初蕾慢慢行走,就像一个普通的游客。

这是她的乐趣之一:静心下来,观察这个国家的人民,到底过着怎样一种生活。或者说,他们到底想要过怎样一种生活。

路过一个小摊时,她停下来。

长长的案几上摆着一大堆女性饰品,无非是项链、耳环、手镯等常见物。

凫风初蕾的目光却被正中的一串项链所吸引:红光闪闪,煞是动人,竟然是一串一串的红色珍珠。

她伸手拿起,放在眼前,那光芒却黯然失色了。

她随口道:“这项链多少钱?”

“三钱黄金。”

价值三钱的东西,当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

可是,她还是付了三钱。

“你这红色珍珠是哪里来的?为何如此便宜?”

小贩收了钱,意味深长地笑了:“姑娘,你用指甲蹭一下珍珠表面。”

她果然蹭了一下,一层红色的闪光粉掉下来,里面,是白色的普通珠子,黯淡无光,没有任何价值。

“红色珍珠,稀世罕有,要真是这么大一串,别说三文黄金,就是一百两黄金可能也买不到吧……”

凫风初蕾:“……”

走出好远,她才苦笑一声,心想,这小贩还真是蛮诚实的。

这也得归功于鳖灵,他负责金沙王城的治理,尤其注重商贩的质量和态度。为此,他在民间招募了一支一百人的小分队,潜入市场,明察暗访。

国王登基时便发出了公告,三十年之内,金沙王城免去商旅一切赋税,但若是查出以次充好,或者欺瞒小民,轻则被罚款,重则被驱逐出境,永远也不许再来经商。

利润丰厚,又不交任何赋税,加上监管严格,无论大小商贩自然不会再冒险以次充好。

正如这个贩卖假珍珠的小贩,无非是把普通珠子弄好看一点,但价格也十分公道。

回到王宫时,夜已经很深。

她悄然无声地进去,没有惊扰任何人。

槐树居里,一片死寂。

因为发生了有熊氏父女失踪的怪事,所有人都不敢再轻易靠近此处,所有侍卫也全部被撤离。

本来,她以为有熊氏的侍卫队会留在这里打探首领的消息,可是,事发第二天,有熊氏的侍卫队长姬墨便前来辞行。

能从姬姓的自然也是有熊一族的后裔,姬墨是有熊氏的亲外甥。有熊氏只有一个独生女,所以对外甥极其看重,任其为自己的侍卫队长,每有重大场合,总让姬墨随行。

按理说,舅舅和表妹失踪之后,姬墨一定会坚持留下来寻找,至少也得等候消息,可是,他的反应大出凫风初蕾的意料。

他坚决要回去。

而且,他辞行也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反而支支吾吾,每每关键时刻便沉默不语,只有一个坚定的态度:非回去不可。

他说,这是舅舅临行前吩咐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必须赶在既定的时间离开。

凫风初蕾问不出什么,也无法多问,只好任由他离去。

她注意到,姬墨离去时极其匆忙,神情仓皇,好像生怕稍微慢了一点,自己也会随着舅舅一起失踪似的。

夜深人静,槐树居也一片死寂。

没有灯光,只有一轮凄清的上弦月黯淡地照射着大地。

凫风初蕾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槐树下面,她忽然注意到,这颗槐树实在是太高太高了。

比泰山之巅那颗千年古槐还要高得太多。

从小到大,她便知道这颗树是王宫里最大最高的一颗,可能是习以为常,她便一直没有感到什么稀奇,直到现在,她仰起头,才发现这颗槐树一眼望不到天。

按理说,槐树是绝对长不到这种高度的。

可是,一想想这是一颗从来不会掉一片叶子的树木,她又立即释然了。

正文卷 第332章 青铜神树1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出入槐树居,对于这人人畏惧的地方,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无论是父王的书房,起居室,还是客厅,以及这槐树院子的每一分每一寸土地,她都仔细检查过。

金杖过处,绝对没有任何的密道。

可是,内心深处却坚信:有熊氏父女绝对是从这里消失的。

至于原因,她也说不上来。

那是一种古怪的感觉,与生俱来。

可是,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她根本查不出任何端倪。

至于有熊氏父女究竟是死是活,更是不得而知。

她习惯性地在槐树下站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立即跑到二楼。

那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书房里,各种材质的书籍琳琅满目。

可是,她的兴趣并不在这些羊皮纸、莎草纸、竹简、龟甲、丝帛或者黄金、白银装订的书册上……这些东西,是一万年以来,老鱼凫王从世界各地收集的东西。

古蜀国的封印,只是封印了外界进入的通道。

但是,老鱼凫王对外界是了如指掌的。

不周山之战后,史前极度发达的文明就此中断,残存的人类开始进入蛮荒时代,又过了许久,才有羊皮纸、莎草纸、龟甲兽骨等等这些艰辛的原始文明发展历程。

但是,古蜀的文明从未中断。

这一点,古蜀的纸张就可以证明——那是有淡淡花香的充满旖旎色彩的超薄超柔,具有韧性的白纸。

金沙王城的史官,一直都是用这种纸张记录书写,其字迹,永不消退,纸张也永不腐坏。

她的目光落在一排金沙王城本地史官书写的一大堆材料上面。

随手拿起翻一下,便看着这排书架旁边的装饰物——在每一排书架旁边都有一件装饰物,清一色的青铜古树。

初一看,每一件青铜古树的颜色造型几乎都差不多,她进出书房许多年,也从未特别留意过。

但今天,她却发现这颗青铜古树造型很有点怪异——仔细一看,这颗古树竟然是九层,而她记得其他青铜树是七层。

果然,她仔细将书房里其余额的八颗青铜树数了一下,发现了端倪:

其他八颗青铜古树无论是颜色造型还是层数,都是七层,真可谓一模一样。

唯有这一颗,是九层,也比其他的高了足足一尺。

可除此之外,也再也没有别的区别了。

要是之前,这一点差别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但今天,她却走到青铜树旁边,反反复复,仔细观察。

青铜古树的底端,交叉盘踞着两条十分狰狞的神龙,它们昂着的双头前后对峙,龙躯则化为一层一层的枝干,而龙爪便是极其锋利的刀刃,如此蔓延到第九层,从上到下看去,竟然是一座倒立的刀山。

现在,她已经知道父王的身份,知道父王的书房里,可能每一件东西都有出人意料的神奇之处。

也不知为何,她伸手去拿青铜古树。

青铜很沉,她用了很大力气,不料,这颗青铜古树却纹丝不动。

她得到了百里行暮的全部元气,用了力气时,可以轻易一拳砸死一个巨人,力气之大,可以想象。

这一下,她才真的吃惊了。

她又仔仔细细看了青铜古树几眼,但是,也不能发现别的端倪,好像除了层数多一点,格外沉重一点,这青铜树也没什么别的诡异之处。

她很失望,又觉得疲倦,只好慢慢地下了楼。

路过古老槐树时,她更加疲倦,索性靠着大树坐下来。

月色早已西沉,星光全部隐匿,四周黑乎乎的。

在这个人人畏惧的地方,她却特别安心。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也是这样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

那一年,老鱼凫王不知怎地,忽然看上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想要纳为妃子,王宫上下张灯结彩,人人都说,老鱼凫王对新的王妃如何的宠爱到了极点。

那时候,她已经八岁了,已经很能懂一点事情了,她记得一早自己就去找父王,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人,负责照顾她的老宫女却一再告诫她,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决不许去打扰老鱼凫王,要她乖乖听话,并给她换了极其漂亮的新衣服。

可是,她趁着老宫女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

王殿外堂,锣鼓喧天,乐声不断,喜气洋洋的人们济济一堂。

她好奇地躲在暗处,发现父王是在大宴宾客。

金沙王城不时有各种盛大的活动,每次,父王都会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王位的旁边,所以,整个金沙王城的人都认识小公主。

但是,今天,父王居然没有叫自己,更没让自己坐在他的旁边。

小女孩的伤心,可想而知。

她一边哭,一边跑向槐树居。

可槐树居根本没人,所有人都出去忙着老国王的婚礼了。

小女孩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哭泣,最初,是哇哇大哭,到后来,就哭累了,昏睡过去了。

等得醒来,天空已经一片漆黑。

她很害怕,因为这一整天,父王居然都没有来寻找自己。

要知道,以往只要自己生了一点点小气,父王都会耐心地哄着。

可今天,她觉得父王再也不会来找自己了。

待要自行出去,又不甘心,可要不出去,又觉得这大树下黑漆漆的,非常害怕。

犹豫不决之时,听得黑夜中哇的一声怪叫,她吓得浑身发抖,一下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父王的怀里,是父王焦虑不安的声音:“蕾儿……蕾儿……你快醒醒,快醒醒……”

“国王陛下别急,小公主只是饿了,又受到惊吓,一会儿就好了……”

她看到父王的脸,这才抱着父王的脖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蕾儿,别怕,别怕,是父王不好,是父王不好,你放心,父王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那个传说中的宠妃,从此,再也没有在王宫里出现过。

从上到下,也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慢慢地,小女孩长大了,也就彻底淡忘了这件事情,到后来,竟然不知道这一幕到底是真的还是梦境——也或许,那个宠妃本只是一个传说?或者那天自己看到的一幕根本不是老国王的婚礼?

反正,从此以后,老鱼凫王再也没有迎娶过任何妃嫔。

为人子女者,从来不了解父母的心思,可凫风初蕾此刻想起这一幕,忽然黯然神伤。

老父亲的宠爱,真是无与伦比。

无论合理还是不合理,只要小女儿觉得委屈,他便统统放弃了——哪怕牺牲了自己的乐趣,也再说不惜。

这天下,只怕很少父亲能做到这一点。

也因此,尽管是这样的黑夜,她坐在槐树下,也不再觉得有任何的恐惧,反而非常安心。

头顶的月色,彻底被隐匿了。

整个槐树居,漆黑一团。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在耳边:“凫风初蕾,你还是从了小狼王吧……”

她一惊,翻身跃起。

可是,四肢却像中了迷魂咒似的,竟然完全无法动弹。

这一惊骇,难描难绘。

偏偏那若有似无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凫风初蕾,你已经被这颗古老的槐树吸取了全部的元气,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功力,形如常人……不,比常人还不如。所以,你就不要再做徒劳无功的反抗了……”

那声音,不男不女,不动听也不难听。

正是自己登基之前,梦见王冠上的红色珍珠被人换成了绿色宝石的那个声音。

凫风初蕾拼命挣扎,可是,四肢还是一动不动,浑身上下甚至凝聚不起哪怕是一点点的元气。

她惊骇得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声音的方向。

可是,那声音没有方向,而是随着意识,四周扩散。

“凫风初蕾,嫁给小狼王是你唯一的选择……你该知道,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你。你这副花容月貌,如果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又不能尽快嫁人,你想,这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四周,绿火闪闪。

竟然是无数双眼睛。

无数双男人的眼睛。

每一双,都冒着绿光。

就像冰天雪地里的饿狼。

小狼王曾经说:“凫风初蕾,我要是得不到你,就像荒野里被饿死的狼……”

可是,这些眼睛甚至不是小狼王的,而是无数个男人的。

看不到人影,只看到一双双眼睛就像鬼火似的蜂拥而来。

凫风初蕾吓得寒毛直竖,可是,她却瘫在地上,完全无法动弹。

“赶快嫁人吧,别再给自己留下祸端了……凫风初蕾,赶紧吧,否则,其他觊觎你的男人会把你撕为碎片……”

一双双绿色的眼睛,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很快,凫风初蕾的前后左右,头顶之上,便被一大片绿色的眼珠子所彻底包围……那些冒着绿光的贪婪的眼睛,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一起嗷嗷大叫,猛地向她冲了过来。

“啊……”

惨叫之声,也被淹没在喉头。

“没用的!”

那隐隐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凫风初蕾,你就别挣扎了,在人间,你可能自恃本领,自以为天下无敌,可在这里,你什么都算不上……”

那声音谈不上喜怒哀乐,却充满了淡淡的嘲讽和幸灾乐祸,就好像对凫风初蕾不满已经很久了:“在这里,你连一只蝼蚁都比不上……”

凫风初蕾已经顾不得其中的讥诮之意了,因为,所有的绿眼睛已经爬到了身上。

正文卷 第332章 青铜神树2

她惊惧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可是,没有任何用处,她甚至无法挥出手驱赶一下,只看到那些绿色的眼睛就像一条条毒虫,铺天盖地要吞噬了自己。

凫风初蕾拼命扭打,拼命逃窜……可这一切只是出于想象,无数双绿色的眼睛已经吸附在自己身上,顷刻间,好像浑身的骨肉已经全被咬碎了。

她看不见自己,只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骨架。

灰白的,丑陋的,乱坟堆里的那种骨架。

滚开,快滚开……

呐喊,也封锁在喉头。

她根本叫不出声来。

而绿色的鬼眼更多更密集了。

“哈哈哈……”

一个刺耳的大笑声,冲破了绿眼睛的包围。

笑声尖锐,狂妄,傲慢得令人难以置信:“凫风初蕾,你瞧瞧你现在这个鬼样子……”

她不能回答,只是睁着空荡荡的眼眶。

她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被吸干了。

狼牙棒一横,指着她的脸:“凫风初蕾,啧啧啧,这还是凫风初蕾吗?不会把?不会是本王记忆中那个傲慢得不可一世的凫风初蕾吧?哈哈,说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说什么绝世无双的女王,哈哈哈,得了吧,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就算是你现在跪着爬着要求嫁给本王,本王也不会娶你了。哈哈哈……”

幸灾乐祸的笑声,就好像他等待这一刻已经不知多久了。

可这男人,前不久才发过毒誓。

他曾说:若违誓言,我的子孙必将肝脑涂地。

一切的誓言,都是放狗屁。

现在,他赶不及就来落井下石了。

“凫风初蕾,本王忍你已经很久了,以前碍于你的淫威,也的确拿你没辙,只好伏低做小,可是,今天……”

他得意洋洋,狼牙棒在手里潇洒地抛舞。

“天下第一美人,啧啧啧,天下第一丑八怪都比你漂亮一万倍……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别说本王,就算是天下最最饥渴的老光棍也不会娶你……就算你趴在地上跪求,他们也不会对你有丝毫的兴趣,哈哈哈……”

她急于自救。

她急于提起全身最后的一丝余勇。

可是,无济于事。

那若隐若现的声音再次传来:“白费劲,真的是白费劲!凫风初蕾,我早说了,你那点微末功夫,在这里,什么都算不上……”

这时候,一道白影闪过。

她一喜,几乎惊叫出声。

高大的人影,火红的头发。

“呵……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她如释重负,竟再不觉得绿眼睛噬咬的痛苦。

可是,百里行暮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很快就移开了。

那目光,极其冷漠,极其陌生。

他根本没认出她来。

他已经不认识她了。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我是初蕾……是凫风初蕾啊……”

她的呼救,慢慢地微弱了下去。

因为,他已经走过去,没有任何的停留。

她的死活,跟他毫无关系,他也不关心。

凫风初蕾伸出的手,呆在半空——事实上,那只是出于想象而已,她根本不能动弹,双手都趴在原地,被绿眼睛们死死攀着,咬着。

“哈哈,你还想求救?丑八怪,别做梦了,就连百里行暮都不认识你了……”

狼牙棒往前,竟然是一面菱花镜。

她正好看到自己的脸。

灵魂都跟着战栗起来。

绝非是因为镜子中那张丑陋到了令人恐惧的脸——她看到一具彻彻底底的骷髅,而骷髅的头上、脸上,却盘踞着无数绿色的眼睛。

这骷髅,居然是自己!

那些毒虫似的眼睛,趴在她的天灵盖、骸骨、面颊骨上……仿佛要吸干净她最后的一点骨油……

她在极度的恐惧里,发出了灵魂里最后一声颤栗的呐喊:“父王……父王……救我……父王……”

最后的绝望里,我们只能求助最深切的亲人。

狼牙棒的主人又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哈,丑八怪,看到自己的模样了吧……哈哈哈,罢了罢了,本王看在故人一场的份上,还是给你一个痛快,免得你留在人间遭受这样的折磨……”

狼牙棒,兜头砸来。

一股凌厉的死亡之气,铺天盖地。

凫风初蕾猛地闭上眼睛,也不知为何,这一刻,心底反而非常平静。

……

“少主……少主……你快醒醒……少主……”

有人猛烈摇晃着自己。

凫风初蕾但觉浑身要散架一般。

好几次要睁开眼睛,可是,却无能为力。

“少主……少主,快醒醒,你到底怎么了?”

她努力了好几次,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委蛇焦虑得几乎要哭起来了,一看到她睁开眼睛,真是喜极而泣:“少主……少主,你终于醒了……”

她的声音极其虚弱:“委蛇,我到底怎么了?”

委蛇扶着她慢慢坐起来。

一轮红日,正在东方。

槐树居的清晨,静谧而清新,有飞鸟的翅膀,叽叽喳喳的声音。

“少主,你怎么睡在槐树下面?而且一直浑身发抖……”

她这才慢慢想起梦中的情景,一怔,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一场噩梦而已,可直到此刻,依旧战栗不已。

委蛇见她面色惨白,双手似还在微微颤抖,很是吃惊:“少主,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慢慢站起来。

伸手之间,元气尚在。

她忽然一用力,足下本是坚硬的土地,却生生裂开了一个洞。

委蛇见她忽然如此,更是吃惊,瞪大两双小孩子似的眼睛看着她。

她如释重负,这才微微一笑:“委蛇别担心,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委蛇也松了一口气。

她不经意地:“对了,委蛇,你查出什么没有?”

委蛇很是沮丧:“我几乎翻遍了金沙王城的每一寸土地,可是,依旧没有任何线索。有熊首领父女俩绝对没有离开金沙王城,他们也不可能被任何人所暗害……”

它惊异地盯着凫风初蕾背后,声音低了下去:“少主,我觉得我们不用白费力气了,有熊首领他们肯定找不到了……”

凫风初蕾背后,便是老槐树粗大的树干。

凫风初蕾早就发现了,委蛇每每看到这颗老槐树时,目光总是很复杂,直到此刻,她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委蛇非常非常惧怕这颗老槐树。

可是,在以往,它竟然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一点。

她不动声色:“委蛇,你也觉得他们都是消失在了槐树居吗?”

委蛇目中的恐惧之色更深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们不是消失在槐树居,而是消失在了槐树下!”

“为什么?”

“这颗槐树,一直很诡异。”

她想,这不是理由。

从小到大,她也很清楚,这颗槐树是从不掉叶子的。但是,除此之外,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怪事。

她心念一转:“难道有熊氏一族的其他几波人马,也全是消失在了这颗槐树下面?”

“也许吧。”

“这颗槐树到底有什么古怪?”

委蛇迟疑着,摇了摇头:“少主,你不觉得这颗槐树特别恐怖吗?”

要是以前,凫风初蕾一定会断然摇头,可现在,她想起昨夜的噩梦,心有余悸:“没错,这棵树还真有古怪。要不,我们干脆砍掉这棵树,连根拔起,仔细寻找一下?”

此言一出,委蛇更是惊惧,双头连连摇晃:“别别别,少主,千万别,这棵树万万砍不得……”

“为什么?”

“这是老鱼凫王种在这里的镇殿之树,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处,可是,我想,若是没有了这颗老槐树,这槐树居会变得更加恐怖……”

她注意到“更加恐怖”这四个字。

“少主,你做噩梦,绝对不是因为这颗老槐树,这么说吧,要是没有这颗老槐树,一定有比噩梦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老鱼凫王留下的东西,是绝不可能害你的……”

凫风初蕾一怔,也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书房里那颗九层的青铜古树。

以前,自己多次出入槐树居,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恐怖的噩梦。

为何偏偏动了一下那颗青铜古树,就有这样的噩梦?

委蛇说得对,父王留下的东西,绝不可能害自己。

她再次打量这颗老槐树,暗忖,难道真是那颗青铜神树作祟?

但是,内心深处,却很快否定了这一点——梦中的声音,非常非常熟悉,每一次,都是在自己最疲倦,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登基之前,入睡之初,无影无踪,却如影随形。

也许,那根本不是梦,那是事实!

一念至此,她几乎惊跳起来。

委蛇见她忽然脸色煞白,惊道:“少主,你怎么了?”

她不答,手里的金杖猛地挥了出去。

艳阳之下,金色的光圈被彻底遮掩,有惊起的飞鸟,扑楞着翅膀。

除了偶尔一片羽毛,天空中,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掉下。

金杖,却连续击出。

方圆之内,再也没有任何敢于靠近之物。

凫风初蕾这才停下来。

“涯草!我就姑且认定你是涯草吧!但是,无论你是谁,如果继续潜伏在我金沙王城装神弄鬼,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上天入地,我必将你挫骨扬灰,就连你的灵魂也会被打得烟消云散……”

正文卷 第334章 青铜神树3

“你口口声声说我的力道在你们哪里算是微不足道,可是,你不也只敢趁我睡着了才来装神弄鬼?你真有本事,不妨出来明刀明枪跟我来一场厮杀!别说你是什么妖魔鬼怪,纵然你是大罗神仙,我也不会怕你!”

金杖,一直对准天空的方向。

“还有,收起你那套鬼把戏吧。嫁不嫁人,还是嫁给谁,都由不得你做主。我乃凫风初蕾,新任鱼凫王,金沙王城便是我的后盾,金杖便是我的武器,我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我自己也可以击败你们一切牛鬼蛇神……”

委蛇见她忽然对着空中叱骂,这才如梦初醒:“天啦,难道涯草这个妖孽竟然没死,还一直尾随着我们?”

凫风初蕾冷笑一声:“涯草,你给我听好了,你活着时不是我的对手了,死了,更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现在滚开,还能留你一丝残魄,可要是执迷不悟,我不但彻底打碎你的魂魄,还必将你巨人一族的魂魄全部捣毁,让你巨人一族,千秋万代,再也没有复生的机会!”

空气中,一片死寂。

好像有某种东西无声无息地遁走了。

凫风初蕾提着金杖,大步就走出了槐树居。

走出去很远,才察觉背心已经一阵汗湿。

她敢肯定,暗中的某种东西,绝对不是涯草。

涯草只是旁门左道的妖法,很容易破解,可是,这无影无踪,连男女都分不清楚的声音,却有着至上的元气——纵然她动用了百里行暮传给自己的所有元气,也无法令对方显出半点原形。

她想起梦中可怕的场景——不是因为被千万双绿色的鬼眼所啃噬,也不是被小狼王落井下石。

而是百里行暮从自己面前走过,却再也不认识自己了。

难道他认识的,只是美貌的自己,一旦自己容貌不再,他便再也不认识自己了?

一念至此,心如刀割。

竟完全忘记百里行暮早就死了,何来认不认识梦中的自己?

委蛇跟在她后面,看着她仓促的背影,就更加不安了。

它并不知道少主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以至于步履踉跄。

它的双头昂起老高,仔仔细细扫视着这个古老王城的一草一木,想起当年老鱼凫王对自己的谆谆嘱托:委蛇,你记住,本王不需要你任何的报答,但是,只求你一件事情,务必要竭尽全力保护少主的安全。

老鱼凫王对它有数次的活命和再造之恩,某种意义上来说,给了它一次永生的机会——这是它的同类修行几千几万年都无法办到的事情。

但是,老鱼凫王拜托它这件事情时,用的是“求”字。

一念至此,它一扫盘踞脑中的恐惧之情:委蛇,你怕什么呢?再可怕的事情,难道比少主被伤害更可怕吗?

早朝时间。

这是新王第一次迟到,众人都稍稍意外,可随机听得外面脚步声传来。

众人立即松了一口气。

凫风初蕾几步走到王椅上坐了,开门见山:“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鳖灵上前一步:“臣下得到消息,开年三月初三,启王子要在钧台和大费王举行一场辩论,广邀天下诸侯参加。请问陛下,我们鱼凫国要不要派人参加?”

凫风初蕾看了看众人,缓缓地:“你们意下如何?”

卢相摇摇头:“大费王和启王子辩论,邀请的是天下诸侯,我们又不是大夏的诸侯国,何必自降身份去参加他们的什么辩论会?”

鳖灵却道:“现在天下大乱,群雄争霸,启王子夜袭有扈氏大获成功之后,已经很有问鼎天下之势。如果启王子重新统一了大夏,成为大夏共主,那我们趁早和他结盟便大有好处……”

卢相也不由得点点头:“这倒是。”

凫风初蕾看了看杜宇:“杜宇,你怎么看?”

杜宇也上前一步,“鳖灵说得对,现在已经天下大乱,鱼凫国也不可能超然于战乱之外。我早前判断,要是大费获取胜利,必将第一个拿鱼凫国开刀。或者其他诸侯任何一方取得了胜利,也不可能坐视鱼凫国的强大而不理。所谓有备无患,我们一方面必须加紧练兵,壮大自己的实力,一方面的确应该培养自己的盟友……”

“依你之见,这盟友该如何结盟法?”

“臣下驻守边关,发现一个问题,饥民最初绕道从熊耳、灵关等地进入。可是,这几月,已经有大量饥民直接从褒斜而来……”

褒斜为通往汉中地区的要道,此门户一开,整个鱼凫国和大夏的通道便被彻底打开了。

乱世纷纭,金沙王城已经无法置身事外,加上南来北往商旅的描绘以及鱼凫王登基时各国使节的传说,美丽富饶的天府之国,已经大白于天下。

如果没有强大的兵力,足以震慑群雄的势力,那么,必将成为一块毫无遮拦的大肥肉,人人都想窜上来咬一口。

蜀中群臣,对此都非常清楚。

杜宇道:“放眼当今天下,能和鱼凫国结盟的最好对象便是启王子,依照臣下之见,不如鼎力支持启王子。战胜有扈氏之后,启王子已经在天时地利上占据了优势,而启王子目前最缺的是粮草,我们鱼凫国不妨在适当的程度上援助以粮草和兵马,待得启王子彻底击溃大费,鱼凫国便也先去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大费,是鱼凫国的灭国仇人。

援助启王子消灭大费,所有人自然都同意。

鳖灵点头:“今年粮食获得了大丰收,我们的库存甚丰,一定程度上的粮食援助是可以的。兵力上,也有驻守褒斜的五千兵马,挥军南下,也不算麻烦。只是,我们援助启王子可以,但是,得想一想,夺取天下之后,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卢相也频频点头:“这是问题的关键。不然我们凭什么白白援助启王子?”

杜宇不慌不忙:“当然,我们结盟也有自己的条件……”

“什么条件?”

“若是启王子夺取天下,我们就要求以秦岭为界,褒斜为门户,换取整个汉中和南中的大片土地。如此,奔涌而来的饥民就近驻扎,既不需要长途奔袭骚扰金沙王城,也在边关竖立了一道强大的门户。如此,岂不是甚好?”

此言一出,众人都面面相觑。

就连凫风初蕾也欲言又止。

南中自古蛮荒之地也就罢了,须知汉中一代广袤的土地,自来就是大夏的领土,虽然这几年遭遇了干旱,十室九空,已经一片荒芜,可是,要让启王子让出这一大片土地,启王子会同意吗?

就算启王子同意,他麾下的将领能同意吗?

杜宇还是不慌不忙:“连年大旱和战乱之后,人民已经死亡大半,天下多的是土地,而缺乏的是无人耕作。土地,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除了面子上的意义,原本不是最关键的因素。大夏百姓,现在已经十不存一,可以说,就算启王子一统天下,大夏要恢复人口,也得很长一段时间。现有的土地都完全顾不上来耕种,何况汉中一代荒芜之地?相反,我们收容饥民,就地安置,也算是为大夏减轻了负担,他们为何不能同意?”

他转向凫风初蕾,毕恭毕敬:“我王可以趁着这一次钧台辩论,和启王子定下攻守盟约,如果能换取汉中和南中大片土地,对于鱼凫国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鳖灵老成持重,“我王和启王子是朋友,可能有些话不太好说。既然如此,不妨让杜宇随行。”

杜宇立即道:“臣下愿率军和我王同行。”

凫风初蕾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有劳鳖灵和卢相好好看着金沙王城,本王不妨去钧台走一走。”

冬日午后,阳光灰蒙蒙的。

整个白旗镇上空,焦躁的尘土飞来飞去,虽谈不上干旱,却也几乎三个月不见一滴雨水了。

青草早已变得枯黄,牛粪马粪的味道就更加令人恶心。

每年的冬天,都是这样。

小狼王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阳城滞留厮杀的日子,甚至无比怀念这家乡的味道,可是,此刻,双足重新踏在这片土地上,却第一次有了厌恶之情。

没有对比,就没有见识。

三十里芙蓉花道,十里红花刺桐,一年四季松柏常青,果木飘香,随处可见累累的红橘。

现在再看看自己身处的世界,忽然觉得这片土地是如此的贫瘠和丑陋。

他长叹一声,又抬头看看天空,一只苍蝇嗡嗡地从鼻尖掠过,他伸出手重重拍下去,苍蝇没打到,反倒让自己的鼻尖火辣辣的。

再过一条街,就是他的临时王宫了。

站在这里,隐隐能看到那高大的石头房子露出的尖顶,灰黑,沉重,就像这白旗镇的空气,令人呼吸不畅。

他暗骂自己,真不该选择这个鬼地方作为临时王都。

可是,除了这里,白狼国又找不出别的更好的城市了——事实上,白狼国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城市,几百年来一直逐水草而居,全民随着牛羊和帐篷迁徙。

这样的民族,当然没有资格称霸天下,纵一世胜利,也无法守住胜利的果实。

他想把白旗镇变成阳城那样的王都。

正文卷 第335章 捉奸成三1

可此刻,他清醒得出奇:这小小的城镇,别说跟富饶旖旎的金沙王城相比了,简直连阳城的一个角落都比不上。

挥师南下,占领阳城,这才是今后的终极目标。

就在这时,一个人仓促奔来,他跑得很快,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大王……大王……”

他皱眉:“尊甲,你这是怎么了?”

尊甲嘴里大口喘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小狼王一听,面色大变,大步就往“王宫”走去。

临时王宫不过三进三出的一栋独立院子,是白旗镇最大的地产商主动献给小狼王的。

这房子,已经是白旗镇最大的建筑物了。

午后昏昏,令人沉睡。

此时,屋子里静悄悄地,偶尔有几名侍女杂役,也东倒西歪打着瞌睡,或者三三两两聚众聊天。

小狼王没有走正门,无声无息从后窗翻了进去。

他伸手敏捷,三两下便窜进了最里面的寝宫,一伸手便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戎甲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尊甲脸色也十分难看。

屋子里,很快传来一声尖叫,二人想要进去,却又本能地停下脚步,十分尴尬地站在门口。

尖叫声,是大业发出来的。

此时,他翻身坐在床头,十分紧张地盯着这位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牙齿微微发颤:“你……你来干什么?”

小狼王饶有兴味地盯着他:“这话该本王问才对吧?这难道不是本王的寝宫吗?”

大业旁边的姬真却比大业镇定多了,她本能地跳起来要去抓自己的衣服,可惜已经迟了一步,小狼王一伸手便将洒落一地的男女衣物仍在门口,还是笑眯眯的:“衣服这种多余的东西,对于二位来说,压根就没有意义……”

姬真愤怒地盯着他,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可小狼王却无动于衷,好奇道:“二位这是在干什么呢?大白天的就躺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讨论吗?”

大业翻身就要跳下来,可小狼王上前一步,一掌就拍在他的背心,他重重就倒在了床上。

姬真急忙护住大业,嘶声道:“小狼王,你想干什么?要杀要剐,你冲我来,是我勾引他的,是我主动,你不能伤害他……”

“啧啧啧,好一番郎情妾意……”

小狼王一拍手,忽然转向门口,哈哈大笑:“你们站在外面能看到什么?不如进来看看热闹好了……进来,统统进来吧……”

几个男人,一拥而上。

冲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小狼王的弟弟霍行,还有白驼部族的将领安驮以及拉利。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姬真身上。

她躺在床上,一丝不着,曲线妩媚妖娆,就像一条无懈可击的美人鱼,尤其她脸上那种慵懒,不安,又略带一丝羞涩的神情,几次伸出手想要捂住胸口,却干脆又放下的妖娆,几乎令所有男人的目光都着火了。

她有极美的胸。

那是令天下男人发狂的胸。

更有白皙的长腿,柔弱,光滑,就像最最上等的丝绸。

最吸引人的,是她右肩到右胸的一段花纹。

以前,她这里曾被蛇尾扫伤,自认被毁容,所以对委蛇恨之入骨。

可是,她得涯草指点,找了极其高明的纹身师,在这个部位绘上了美丽的五彩花纹。

那红花绿叶,逼真生动,让她的雪白酥胸就像花朵里徜徉的小兔,若隐若现,令所有男人的目光一落上去,便再也移不开了。

纵然是深知她本性,对她厌恶至极的小狼王,也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女人胸口这种妖娆美丽的花纹。

那是白狼国最美的女人。

甚至可能是天下最最性感动人的女人。

她的眼睛更是水汪汪的,尽管被捉奸在床,也满不在乎。

若是她哭哭啼啼,若是她羞愧难当,若是她以头抢地、若是她寻死觅活、披头散发……那她无非只是一个公认的淫——妇而已,必将被天下人唾骂。

浸猪笼便是她必然的命运。

可现在,她懒洋洋的态度,令她更增魅力。

也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男人,居然觉得她很无辜,她并没有什么不干净——就像一朵花,每个人都喜爱,所以,每个人都想要攀折。

就像一颗宝石,每个人都觉得是无价之宝,所以,争来夺去。

总不可能,你把玩了一个夜明珠,而下一个男人觉得你指纹很脏,就没兴趣了,相反,下一个男人也觉得夜明珠是个好东西,天天放在手心里欣赏。

男人,其实只对丑女的贞洁大为苛责。

至于美人,尤其是稀世美人,则人人争抢,从来不在乎她到底是不是处。

她这样的美,这样的妩媚,天然就该让所有男人都有份享受。

至于小狼王头上的绿帽子,则显得微不足道了。

要想生活过得去,不妨头上添点绿。

每个男人喉头都发出响亮的吞口水的声音,浑身忽然就如着了火似的,恨不得立即扑上去,立即将那个窝囊的男人踢下床。

大业,成了天下公敌。

每个男人恨的对象都变成了他。

这个外来的男人,有什么资格睡这么美貌的女人?

哪怕他是大费王的亲兄弟,他也没资格占用白狼国男人的资源。

大业,成了众矢之的。

小狼王丝毫也没忽略众人的各种表情,他就像看好戏似的,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些人的表情。

兄弟也罢,大臣也好,他们原本一直表现出对他这个大王忠心耿耿,可现在,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个大王的存在,更忘记了床榻之上的女人,本是他这个大王的王后。

此时,他们都只想用目光直接将姬真睡了。

只可惜,目光是睡不了女人的。

哪怕浴火马上就要将他们烧为灰烬,他们也没有丝毫办法。

小狼王不知怎地,不但不愤怒,反而觉得很可笑。

他顿了顿,淡淡地:“姬真,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姬真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一声不吭。

然后,妩媚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就好像刚刚那凶狠的神色从未出现在她眼中一样。

她还是懒洋洋地,只漫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大业。

大业。

大费王的兄弟。

大业原本英俊的脸上,却惨白得更加不像样子了。

毕竟是中原人,而且,他少时起便被皋陶极为严厉地束缚,戒之以种种清规戒律。

皋陶在世时,他碍于父亲的威严,并不敢公然造次。

可是,皋陶一死,他就像脱缰的野马,当年受到的约束有多深,现在的反弹就有多么强烈。

加上远在白旗镇,甚至不必担心兄长大费的约束,就更是肆无忌惮。

可是,毕竟偷情被捉了现行,就这么赤条条被一大群男人围观,也不是什么光彩事。

他反而手足无措,慌乱地抱着胸口,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不对劲,又移下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下半身。

小狼王都被他这样子逗得差点哈哈大笑,却强忍住笑意,只干咳了两声。

他这一咳嗽,便惊醒了所有人。

霍行冲上前,一把将大业拉起来,又狠狠地贯在地上。

姬真看他一言,却什么都没说。

大业在沙漠中被百里行暮打伤,大费逃回阳城后也来不及管兄弟的死活,他便长期滞留白狼国,由姬真亲自照顾。

一年后,大业伤势痊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就一直留在了白狼国。

没想到,这次小狼王回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他心知肚明,这对狗男女的奸——情,应该是很长时间了,单看霍行等人的眼神就知道了——他们流露出的分明是羡慕,妒忌,一副我都没睡这个美人,反而便宜你这小子了,你凭什么呀。

他们早就知道这个情况了,只是一直不敢声张而已。

也可能是碍于大业的身份,也不好多管。

现在有了小狼王在场,自然不必再忍,立即对大业下手了。

若非尊甲告密,小狼王其实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因为,他从未去管姬真到底在干什么,也不感兴趣。

可现在,奸夫都跪在自己脚下了,不说点什么,又好像说不过去了。

可是,想来想去,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愤怒?好像不怎么愤怒。

痛心疾首?也不怎么痛心。

至于受辱或者别的什么感觉,更加谈不上。

在他眼底,很长时间,姬真已经是个路人甲了。

此时,他反倒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就像看着别人的老婆被抓了现行似的。

可是,面对众人的目光,他这个正主儿不由得还是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尽职尽责扮演起苦主的角色来。

“那个啥,姬真,你身为王后,居然和大业睡在一起,你说,这干怎么办?”

姬真还是媚眼如丝,甚至伸出手,不经意地放在白皙的大腿上摸了一下。

她本是双腿交叠,侧身躺着,原本曲线就足以让人喷血了,又这么一抚摸,在场的男人们,几乎都快要疯了。

加上屋子里淡淡的催情香味,男女欢爱之后那种稍稍腥臊的味道……大业已经骨瘦如柴,脸色蜡黄,而她却更加娇艳,更加妩媚。

这样的刺激,一干凡夫俗子岂能受得了?

霍行的喉头,发出了非常响亮的吞口水之声,可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目光落在姬真的大腿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按照白狼国的规矩,偷情的奸夫淫——妇本该被立即处死……”

小狼王又干咳几声:“咳咳咳,现在这情况,你们都看到了,你们说,该怎么办?”

正文卷 第335章 捉奸成三2

此言一出,众人都紧张地看看姬真,又看看小狼王,仿佛生怕他真的将这么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处死了。

霍行甚至抢先道:“王兄……”

小狼王打断了他,只看着姬真:“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本王也不想杀你。可是,本王身为白狼国的国王,竟然遭遇这样的事情,姬真,你身为王后,你说怎么办?你这个王后,你还如何当下去……”

姬真脸上,竟然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她还是懒洋洋的:“大王说怎么办吧。”

“王后,你是不能做了。”

她毫不介意。

好像她根本就看不上这个位置似的。

小狼王似笑非笑:“本王当初对白驼族下聘时,给了一大批贵重的聘礼,现在本王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父亲将聘礼全部退还给本王……”

“是不是将聘礼还给你,妾身就自由了?”

“当然!”

区区聘礼,换来终身自由,这是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可是,这聘礼,她不愿意让自己的父亲出。

毕竟,因为偷情被休,然后要退还聘礼,对于任何女方的父亲来说,都是不光彩的事情。

她不想因此而去求告父亲。

她似在自言自语:“妾身现在已是自由之身,纵然再嫁,也要收取聘礼。唉,可是,谁愿意为妾身出这笔聘礼呢?”

小狼王一笑:“你认为谁会帮你出这笔聘礼呢?”

姬真根本不看他,目光转向旁边的一干男人。

他们都紧张地盯着她——的胸脯,大腿,以及她诱人之极的锁骨。

男人们的这种目光,她最是熟悉不过了。

她水汪汪的眼珠子慢慢地落在霍行脸上,霍行不由得上前一步,舔了舔舌头,觉得自己喉头已经快干的说不出话来了。

姬真媚笑:“霍行,你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

霍行血冲脑门,上前一步,大声道:“不会!姬真,我绝对不会看不起你!”

“真的吗?”

她幽幽叹息一声:“我真怕天下男人都再也看不起我了……”

“怎么会?你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因为美,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霍行信誓旦旦:“姬真,我一直仰慕你,许多年前就当你是梦中女神,这一辈子,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不起你,我会一直尊重你,爱护你,把你当我的心肝宝贝……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甚至愿意为你赔偿那一大笔聘礼……”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惊呆了。

纵小狼王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姬真却咯咯笑起来。

她示威似的看了一眼小狼王,就像一个胜利者。

她笑的时候,是先从眼睛开始,眼神半眯,红唇微张,胸脯耸动,整个人媚态横生。

这一下,几乎所有男人都在后悔,没有像霍行那样抢先说出替她赔偿聘礼的事情。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霍行,手指一勾:“霍行,你过来……”

霍行就像中了迷魂咒似的,大步就走了过去。

“再过来一点……”

霍行本就已经站在床榻边上,无法前进了。

可是,听得此话,不由得微微弯腰。

姬真挺身。

她酥软的雪白胸,便有意无意擦在了霍行身上。

霍行如遭雷击,整个人已经完全傻了。

这一刻,就算有人拿着刀直接割他的喉管,他也反应不过来了。

他只是目瞪口呆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

她在他身下,微微战栗。

那妖媚,更是要人命。

她柔声道:“霍行,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当然不……”

“真的不?”

霍行的声音就像是某种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的行尸走肉,迷离,飘忽,满是欲望:“姬真你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你太美了……太美了……美得我,美得我……”

“美得你怎么样?”

“美得让我想一辈子拥有你。”

“一辈子?你愿意娶我?”

“当然!姬真,我愿意娶你!”

“你发誓?”

霍行略一迟疑。

姬真笑起来:“你要是发誓,我就一辈子归你了。”

霍行立即将掌心举过头顶:“我发誓!”

她咯咯娇笑,一把抱住了霍行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你就等着迎娶你的新娘吧,霍行,我保证今后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然后,她一把推开霍行,一只手又漫不经意地抚了一下雪白的大腿:“霍行,你放心,你绝不会后悔你今天的誓言!”

霍行已经意乱神迷,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这才看着小狼王,妩媚一笑:“大王言出必行,这下,妾身总算是自由了。”

小狼王却看着霍行,若有所思。

霍行不敢对视他的目光,只是仓促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霍行,你真的赔得起这笔聘礼?”

霍行大声道:“王兄放心!臣弟纵然倾家荡产,也必然拿出这笔聘礼。”

“倾家荡产?”

“王兄当知,臣弟这些年南征百战,取得了不少胜利,积累了不少战功,也获得了不少战利品以及大王的赏赐,这笔聘礼还是拿得出来的……”

霍行身为王弟,在白狼国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加上上次小狼王被大费偷袭时,他正好率军在外,没有回来,所以,并未遭受什么损失。

他的富庶,在白狼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对于赔偿聘礼自然是信心十足。

小狼王还是若有所思:“霍行,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到底值不得替人赔偿那么大一笔聘礼……”

霍行斩钉截铁:“不用考虑,臣弟心意已决。”

“若是你赔不出来,该当如何?”

“臣弟愿以人头担保。”

姬真又咯咯地笑起来。

小狼王却不理她的媚笑,只是死死盯着霍行,半晌,眼里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

只可惜,霍行根本没注意王兄的眼神。

他的心神已经彻底被美人儿攫取了。

“霍行,你记住你这句话!”

“臣弟当然记住了。”

姬真的笑容一直没有离开过脸。

兄弟二人对话时,她就像旁观者似的,仰起脸,眨着长长的睫毛,若非她和大费欢愉后的满脸红晕尚未褪尽,简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天真无辜的幼稚小女孩。

所有男人再次怦然心动。

这美人!

这美人!

小狼王还是淡淡地:“姬真,你也记住,若是霍行赔不出这笔聘礼,那就必须由你白驼族全额奉还。”

这是白驼族的规矩。

女方退婚或者女方的责任时,聘礼必须全部退还。

但若是男方休妻,男方犯错,女方所得聘礼则一分也不用退。

姬真语气轻蔑:“不就是区区一点聘礼吗?谁会稀罕呢?大王该不会又忽然舍不得妾身了,故意加重筹码刁难吧?”

她软绵绵,娇滴滴的,“若是大王舍不得妾身,那就当你刚刚所作的许诺当放屁而已。妾身也只好辜负霍行将军的厚爱,继续做大王的好王后了……”

她幽幽地长叹一声,看向霍行。

霍行立即紧张起来,生怕小狼王反悔似的,语无伦次:“王兄……王兄……求你这次就成全臣弟吧……王兄,这是臣弟第一次求你……”

小狼王哈哈大笑,十分痛快:“本王言出必行!好了,霍行,只要你凑齐了那一大笔聘礼,姬真就是你的了。”

霍行喜出望外,其他男人却露出强烈的妒忌之色,他们的目光还是一直落在姬真举世无双的性感身材上面,根本舍不得移开。

他们都在后悔,为什么刚刚冲上去的是霍行而不是自己。

为什么不是自己先向姬真求婚呢?

为什么不是自己先提出赔偿聘礼呢?

为什么不是自己先发誓呢?

如果能得到姬真,他们宁愿比霍行发更毒辣的誓言。

而被贯在地上的大业,压根就无人理睬。

众人鱼贯而出时,还纷纷故意各自踩了他一脚。

可怜大业毫无反抗之力,被生生踩断了几根勒骨,惨呼一声便晕了过去。

两名侍卫冲进来,拉起他就扔出去,然后怦的一声关了房门。

姬真慢慢坐起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嗅了嗅满屋子已经散淡的香味,自言自语道:“这些臭男人,都一样的德行!”

烤羊腿、奶茶,炒米堆了满满一桌子。

小狼王拿起羊腿,又放下。

再端起奶茶,忽然觉得奶茶也一大股羊骚味。

他干脆摊在地上,长叹一声。

戎甲和尊甲走进来,分别站在他两边。

他抱着头坐起来,但见那二人的神色,不由得大笑:“你们这是什么神情?莫非是在同情本王?”

“大王……”

“大王……”

二人同时开口,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好尴尬地闭嘴。

他挥挥手:“出去吧,别来烦本王了。”

二人不敢作声,只担忧地看他一眼,慢慢退出去了。

王后被捉奸在床,那是白狼国从未有过的巨大丑闻,他们固执地认为,大王受了如此可怕的侮辱,一定会痛心疾首。

可是,身为大王最信赖的臣子,他们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甚至无法再多说半句安慰的话语。

哪个男人能接受这样的安慰呢?

六一庆祝,加更,哈哈哈

正文卷 第337章 捉奸成三3

姬真的父亲和叔叔是第二天一早赶来的。

拉利连夜快马加鞭赶回去告知了他们这个消息。

尽管他们对女儿的丑闻早有察觉,可是,对于姬真,他们已经完全约束不了,也不敢得罪大业,更怕小狼王察觉,所以,早就在担心东窗事发的战战兢兢里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然后,这一刻,果然来了。

他们见了小狼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小狼王也不做声,任由他们跪在地上。

很长时间的沉默。

小狼王只是端着奶茶,若无其事地喝着。

一碗奶茶,喝了很久,还剩下大半。

他最近老觉得奶茶真的越来越难喝了,尤其是冷却之后的奶茶,那股浓郁的膻味,简直令人受不了。

真不如金沙王城随便一个小小的茶肆里端上来的新茶。

茶肆老板说,每一年,山民们都会从汶山和岷山顶上摘下新茶,大批量送到金沙王城,万年以来,饮茶已经成了金沙人民的日常习惯。

茶肆老板甚至绘声绘色,说岷山顶上,有七株万年古老茶树,所得新芽,贵比黄金。

可他总认为那是茶肆老板在吹牛。

他就不信,这世界上真有能生长上万年的茶树。

兄弟二人跪了许久,见大王默不作声,姬真的父亲只好抬起头,大着胆子:“大王……求大王宽恕,求大王宽恕……小人自知罪该万死,但还是恳求大王宽恕……”

姬真的叔叔也连声道:“为了白狼国的利益着想,恳求大王原谅白驼族一次吧……”

小狼王这才淡淡地:“你们要本王怎么原谅你们?”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女儿偷情,被抓了现行,再是狡辩,也没法狡辩。

他们当然怨恨自己不争气的女儿,为什么好好的王后不做,却去勾搭别的不三不四的男人呢!

但是,他们内心深处,对小狼王也是有怨恨的——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小狼王居然公然捉奸,而且放任自己的兄弟、臣下观赏,这就表明,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他这样做,压根就没考虑要给白驼族留一点脸面。

白驼族首领乃白狼国第一大部族,自认为小狼王提供了大量的牛羊骆驼,功高盖世,却因为女儿受到这样的羞辱,实在是忍无可忍。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白驼首领沉声道:“小女纵然罪无可赦,可大王也不该如此鲁莽行事……”

小狼王似笑非笑:“依白驼首领之见,本王该如何行事才好?”

“男女私情,乃大王家内私事,本不该告知外人,更不该放纵臣下观望,将丑事闹大,如此,纵然对白驼族没有好处,也令大王自己面上无光,真可谓两败俱伤……”

“依你之见,怎么处理才合适?”

“至少该低调处理,纵然大王私下里重重地惩戒姬真,我们也认了,我们也会严厉惩罚姬真,可是,大王这么一来,所有人的脸面都丢光了,我们整个白驼族都成了草原上的笑柄,以后有何面目屹立于天地之间?”

姬真的叔叔接口:“再说,姬真这孩子虽然做了错事,可是,她原也是为了笼络大业。大王该知道,大费王一统天下,现在还是整个大夏的王者,大业是他的兄弟,他非要强迫姬真,姬真也不敢反抗,姬真这孩子,原本就软弱胆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懂得什么呢?也没什么见识,无非是受人胁迫,忍气吞声,否则,她根本不可能看上大业……你想,要是她真的反抗了大业,轻则激怒大业翻脸,重则让大费王出手对付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她必定是权衡再三,忍辱负重罢了……”

小狼王哈哈大笑:“这么说来,姬真还是利用美人计,不惜牺牲自己,为国分忧,为本王分忧了?”

兄弟二人不说话了。

毕竟,自己也觉得这种理由很可笑。

小狼王站起来,走了几步。

兄弟二人看着他,却完全摸不清这位大王到底在想什么。

说暴怒吧,他又和颜悦色。

可不生气吧,这不合情理。

就算他完全不把姬真放在心上,可姬真总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后。

没有男人会对这种事情满不在乎。

所以,他们就更加惴惴不安了。

白驼族首领硬着头皮:“如今天下纷乱,战事频繁,如果大王不计前嫌,我愿意再为大王奉上五千头单峰骆驼,也算是替姬真赔礼道歉……”

姬真的叔叔也道:“我们只求维持一个大体上的体面,至于私下里,大王另外迎娶自己喜欢的女人,我们绝不敢说什么,相信姬真也会大力支持……”

纵然到了这样的境地,兄弟二人还是指望为女儿保留一个王后的名分。

哪怕小狼王从此悄悄将她打入冷宫,也无所谓。

小狼王笑起来。

兄弟二人见他笑得高深莫测,都不敢再开口了。

“五千头骆驼就免了,本王也不会再追究姬真的行为了。二位说得对,家丑不可外扬,这事传开了,本王也面上无关。所以,姬真今后改嫁也罢,重回白驼族也罢,一切行为都和本王无关了……”

兄弟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白驼首领你听好了,当初本王送给白驼族的聘礼,必须一分不少退还给本王!”

兄弟二人惊呆了。

姬真的叔叔亢声道:“不是有霍行帮忙赔偿聘礼吗?大王何故还要向白驼族追讨?”

小狼王笑道:“你们居然也知道霍行会帮着赔偿聘礼?既然如此,你们刚刚要求本王继续保留姬真的王后位置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你们让姬真同时嫁给本王和霍行,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兄弟俩共用同一个妻子?”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这一下,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姬真的叔叔才低声道:“我们的确听说,霍行愿意代为赔偿这笔聘礼。既然大王早就不想要姬真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女儿,总要找到一个接盘侠。

现在有霍行接盘,小狼王向白驼族追讨聘礼,自然就是没有道理的。

“霍行能赔偿,当然就由霍行承担!”

白驼族首领问:“若是霍行不能赔偿呢?”

“他抵命!你们出钱!”

兄弟二人再次面面相觑。

小狼王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兄弟二人只好悻悻地下去了。

晚饭之后,又是奶茶,刚端上来时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小狼王喝了一口,但觉已经慢慢适应那腥臭的膻味了。

他想,人就是这样,你在什么样的环境,就适应什么样的生活——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呆在粪坑旁,久而久之,他会觉得屎也有一种香味。

长时间闻不到臭味,还不习惯。

他想,自己现在就是这样。

身边全是苍蝇,就觉得苍蝇其实也不错。

他连喝几口,听得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未经通报,疾奔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兄……求王兄通融一下……”

他漫不经意地看着霍行。

霍行,跟他同父异母。

二人出生只相差了几个月。

就因为这几个月时间差,他这个哥哥做了白狼王,而弟弟只能俯首称臣。

霍行其实也是一个美男子,虽然他从了生母的长相,黑发黑眼镜,但是,他身高体壮,十来岁起便上战场厮杀,久而久之,已经魁伟大方。

和小狼王不同,这个兄弟从未离开草原。

他浑身上下都是白狼族的装扮,白狼族的气味,渗透出浓郁的羊骚味。

也不知为何,自从连续两次在中原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小狼王的审美就变了——总认为羊骚味真的很难闻。

霍行早已娶妻生子,他的妻子也是白狼国有名的美人,但是,和别的白狼国女人一样,少女时期,风姿绰约,可一旦结婚生子,便身材走样,粗肥不堪。

霍行的妻子这三年连续生了两个孩子后,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水桶腰的粗鄙妇人,笑起来时,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霍行对她,已经毫无兴趣。

他还有几名小妾,全是战场上掳掠来的战利品,都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最初,他也觉得小妾们新鲜娇嫩,十分动人。

可是,现在,他满脑子只有姬真。

跟姬真一比,那些小妾简直就像是牛粪。

甚至牛粪也不如。

霍行急不可耐:“臣弟根本不知道当初的聘礼那么丰厚,臣弟根本凑不出来……”

姬真是白狼国的第一美女,从十二岁起,便名满草原,成为整个白狼国男子梦寐以求的对象。

求亲者,几乎踏平了白驼族帐篷外面的草地。

甚至有不少其他西域国家的王子前来求婚。

王子们许诺的求婚聘礼,都十分惊人。

小狼王为了击败竞争者,顺利迎娶她,曾举国库之力,将几场大战掠夺来的几乎所有珠宝首饰,全部作为了聘礼送给白驼族首领。

据说,当西域其他小国的王子们听到这笔聘礼时,一个个都吓傻了。

那是他们倾其国库也拿不出来的。

小狼王当时的目的就是:用钱砸死你们,还敢跟我拼!

他如愿以偿砸跑了所有竞争对手。

姬真,也成了西域各国有史以来,收到聘礼最高的美女。

正文卷 第338章 捉奸成三4

这笔巨大的财富,也让白驼族更加兴盛强大。

霍行当初征战在外,并不知道聘礼的确切数目,加上昨日精虫上脑,根本没过多考虑,以为自己随便就拿得出来。

大不了,再去找要好的将领或者其他兄弟、族兄等借一借,总是能凑出来的。

众人散去之后,姬真为了报答他的不嫌弃之恩,当晚就和他颠龙倒凤,一夕欢愉。

结果今天早上一醒来,他想起聘礼的事情,就问姬真,姬真咯咯大笑,只让他去问礼仪官。

礼仪官拿出的聘礼账单,令他大惊失色。

那笔财富,距离他的私蓄相差了何止百倍?

他根本赔不起这笔聘礼。

别说他赔不起,就连白驼族也赔不起,或者舍不得拿不出来——要不然,白驼族首领兄弟二人不会这么一大早就赶来。

霍行并不死心,到处去求告朋友兄弟们帮忙。

可是,一整天下来,一无所获。

但凡知道当年聘礼内幕的人无不直言相告:就算我们把自己的家当全部借给你,你也赔不起。

既然如此,我们当然就不会借给你。

而且,旁观者清。谁愿意借钱给霍行去迎娶小狼王的王后呢?

这不是打小狼王的脸吗?

清醒者,谁也不愿因为霍行而得罪小狼王。

只霍行迷了心窍,直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

霍行跪在地上,语无伦次:“臣弟是真的赔不起,当时也不知道聘礼的数目这么巨大,臣弟就算把自己名下的全部财产折价也远远不够,还请王兄宽容……”

“你要本王怎么宽容你?”

霍行语无伦次:“求王兄再给一点时间……求王兄给臣弟三个月,对就给三个月,无论臣弟是去偷是去抢,哪怕再去征战一次,也一定要把这笔聘礼给抢回来……”

小狼王死死盯着他,眼中,慢慢地泊了一丝怜悯。

这糊涂虫。

这愚蠢的家伙。

姬真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会将他迷惑成这样?

“王兄,求求你了,求你再给臣弟三个月时间……要不,半年,或者一年吧……真的,臣弟一定竭尽全力去凑齐这笔钱……臣弟知道有一个很富庶的西域部族,臣弟明日就率军攻打那个部族,他们有一个藏宝库,所得宝贝,绝对能够赔偿……”

那个部族,远在几千里之外。

所谓的藏宝库,也是久远的传说而已。

可是,霍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就这么轻率地要率军远征。

这种人,不吃败仗,谁才会吃败仗呢。

白狼国的士兵,就是拿去给他这么浪费的吗??

小狼王连连摇头。

霍行以为他不答应,急了:“王兄,求求你了,你知道,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是你先占,我从来不敢跟你争什么。可唯有姬真,真的,姬真也是你不要的女人,既然你早就玩腻了,为何不满足一下臣弟的心愿呢……”

“霍行,你已经走火入魔了!”

霍行的双目中,简直发出魔鬼一般的火焰。

“是,臣弟就是着迷了,臣弟就算是死在姬真身上,也觉得千值万值。王兄,臣弟从小到大很少求你什么事情,这一次,你就帮帮我吧……要不,你将聘礼的数量减少吧……我将我全部的财产抵给你,行不行?”

小狼王淡淡的:“全部抵押给本王?包括你的妻儿也抵押给本王?”

霍行一咬牙:“没错!只要大王开口,不光是臣弟的家产,更是连臣弟的小妾,妻儿,统统也抵押给大王……”

“就连你的妻子也一并抵押了?”

“只要大王愿意,臣弟绝不赖账!臣弟明天就可以将她们全部送来……不不,今晚臣弟就可以连夜送来……”

啪的一耳光。

他一个趔趄,被打倒在地,嘴角顿时流出血来,整张脸火辣辣的疼痛,半边脸颊也随即高高肿起。

他勉强爬起来,一张口,两颗牙齿就和着血吐了出来。

那是小狼王倾尽全力的一耳光。

他看着自己的兄弟,痛心疾首。

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本以为是骨肉血亲,左膀右臂,可是,美色当前,他却不管不顾,昏了头。

居然不惜将自己的妻儿也用于抵押。

只怕姬真让他马上来杀了自己这个哥哥,他也会立即拔刀相向。

之所以暂时还没有拔刀,只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而已。

假以时日,岂不是兄弟相残,谋害在即?

此时,霍行脸上还残余昨夜欢愉的痕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知道自己挨了一耳光,十分委屈:“王兄……”

又是啪的一声。

这一耳光更重。

他再次张口,又是两颗牙齿和着血吐出来。

他再也无法出声,整个人歪倒在了地上,如一滩烂泥。

鼻血,顺着他的脸流淌。

他脸上就像开了一个酱油铺子,五颜六色,惨不忍睹。

他几次张口,可是,每次张口,只能吐出一口血来。

小狼王一字一句:“霍行,你可是当着众人发了毒誓。若拿不出聘礼,就以项上人头担保!本王看在骨肉血亲的份上,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若是凑不出聘礼,本王只好将你斩首示众……”

他提高了声音:“来人,将霍行拉下去!”

两名侍卫进来,拖着霍行便走。

霍行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如一滩烂泥似的,任凭侍卫拖着。

刚到门口,霍行忽然猛烈挣扎,厉声道:“王兄,我不服……”

小狼王淡淡地:“你还有什么话说?”

侍卫一松手,霍行猛地冲过来,厉声道:“王兄,我犯了什么错,你竟然要杀我?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吗?你别忘了,你早就不想要姬真了,既然是你不要的东西,我拿了又如何?你凭什么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杀我?”

“不是本王要杀你,是你自己强出头!”

“我强出头难道都是我的错?谁知道你当初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倾其国库?要说荒淫无度,也是你先带头……”

小狼王心平气和:“没错,本王也曾因色迷心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本不愿看着你再次步入后尘!”

霍行连声冷笑:“虚伪,虚伪!你竟然如此虚伪!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妒忌吗?你分明就是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让我拥有……”

“你说本王妒忌你?”

“没错!你就是妒忌我!就算你身为大王,可姬真还是不爱你。你就是妒忌她爱我……”

“你以为姬真是真心待你?”

“当然!姬真昨晚已经对我表明心迹,这一辈子都会跟我恩恩爱爱……”

一个夜晚,他已经彻底丧失了灵魂。

小狼王不知这是姬真的天赋还是涯草真的教授给了她那么可怕的妖法。

可是,他可以肯定,任何靠近姬真的男人,只怕今后都是霍行这样的下场。

凛凛然地,他竟然觉得一阵深深的寒意。

可怕的姬真。

霍行索性豁出去了,滔滔不绝:“大王口口声声说我迷失了心性,可你呢?你又哪里比我好了?难道你当初万里迢迢赶去阳城,完全不顾其他狼少年的性命,甚至独闯涂山,不就是为了姬真吗?你不也曾经被姬真迷得魂飞魄散吗?现在,你玩腻了,你当然就置身事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

小狼王无法自辩。

他甚至无法说:我真是后悔,当初竟然为了那么样一个女人,独自杀到阳城。

他不能说这样的话。

他只好沉默。

就像端在手里的早已冰冷的奶茶碗——再是膻臭恶心,可既然是你的奶茶,你就得喝下去。

“难道就因为你是我的兄长,所以,你就是大王,全白狼国所有美女都得任你先挑选,而到了我,就算你挑剩下的,我也要不成?”

“你可以换一个女人!天下美女其实那么多!”

“谁能比姬真更美?”

他愤怒地指着小狼王的鼻子:“大家都是同一个父亲,身上都留着同样的血脉,可是,只因为你比我大了几个月,所以,什么好处都是你的,江山是你的,女人是你的,而我,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一个心爱的女人,却落入你精心设计的陷阱,你不就是早就要除掉我吗?”

他提高了声音:“你分明是忌惮我,所以早就打算除掉我,这一次,正好拿姬真作为借口。”

“不是我要除掉你!是你色迷心窍,不顾后果!”

霍行冷笑一声:“真是巧言令色!”

“就算本王巧言令色,可是,你要不是为了姬真,你也不可能授人以柄。”

“不就是因为你是大王,你有权利吗?”

小狼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淡淡地:“没错!我是大王,我有权利!”

三天之后的夜晚,霍行被斩首在白旗镇东市的菜市口。

跟霍行一起被处决的还有大费的兄弟大业。

尽管这件事情,小狼王并未声张,行刑的侍卫也奉命低调,并未让外界知晓。可是,丑闻还是悄无声息传入民间。

自古以来,八卦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无论你怎么掩盖,都无法彻底阻止它的流传渠道。

往往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已经天下皆知。

就像那些深宫秘闻,就像那些天子、王后的风流秘闻,甚至他们的秘密情人,他们怎么幽会,都在民间的加工里,绘声绘色被演绎成一代一代的传奇。

姬真的名声,几乎已经彻底响彻大漠草原。

正文卷 第339章 捉奸成三5

这在传说中,她的美貌更上了一个新的高度——足以颠覆一个国家,颠覆一个王朝。

当然,也能颠覆全天下的男人。

她的美,足以让任何男人前赴后继地排队送命。

夜已经深了,石屋里灯光十分昏暗。

那是一盏姿态优美的陶豆,有高高的柄,柄上托着圆盘,圆盘里有灯芯,灯芯在灯油里燃烧。

满屋子便有了光芒。

这和白狼国常用的马灯也截然不同。

马灯太过粗糙,远远没有这高足陶豆的精美浪漫。

就连灯油也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味道,仿佛那长长的十里刺桐花道仍在眼前一般。

陶豆和灯油都是小狼王从金沙王城买来的。

当时在大街小巷闲逛,觉得许多玩意新奇可爱,便一路买买买。

此时,他孤坐冰冷的石椅上,定定地看着燃烧的陶豆灯盏出神。

与其说是怀念一个人,不如说是向往一种远方的生活。

曾以为白狼国便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没想到,行了万里路之后,竟觉得白狼国是全世界最粗鄙的地方。

也就是那时候起,他决意成为万王之王,而不是一直龟缩在这简陋的白旗镇,简陋的石屋子里,坐井观天。

没有对比,便没有见识。

别人的王宫金碧辉煌,鲜花若锦,烈火烹油,难道自己这间小小的石头屋子也算是王宫?

他自嘲一笑,觉得很沮丧。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

黑夜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这香味既非花香,也非脂粉香,而是混合了一种奇特的肉苁蓉提炼香料的味道,妩媚,催情,令人喉头发涩。

无数的男人,都是醉倒在这要人命的迷香里。

比迷香更具有杀伤力的是她的曲线——轻纱隐隐,高高的胸部肆无忌惮挺立,曲线就像精雕细琢的杰作,只看一眼,便令人透不过气来。

那是令整个白狼国男人疯狂的迷人肉体。

最初,她还遮遮掩掩,在人前维持着清纯端庄的王后形象。但是,被抓奸之后,她已经肆无忌惮,彻底撕下了所有面纱。

此时,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香味,也慢慢地在小狼王鼻端蔓延。

可是,他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头盯着她。

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他坐着,她站着。

他端起一碗奶茶,喝一口,目光落在她高耸的胸部。

她当然没有忽略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更挺了挺胸。

右胸上的纹身花纹更加诱惑。

花朵,本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

此时,这生殖器在无声地呐喊:来吧,快来占有我吧。

她知道自己最迷人的地方在哪里,所以,不遗余力展露了全部的优势。

这天下,没有任何男人能逃脱这样的妖娆曲线。

自从她开始运用这一套以来,从未失手。

她想,若是在小狼王受伤之前,或者,在他刚刚痊愈之后,自己便对他用上这一套,那么,自己就不至于像几天这么被动了。

只可惜,小狼王受伤之前,她还没彻底学会这一套。

小狼王痊愈之后,又远走高飞,她根本来不及看到他一面。

再相见时,便是前几日的场景。

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果然,小狼王的目光慢慢变得深邃,危险,就像一头蠢蠢欲动的饿狼。

她不失时机,上前一步,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伸手,便揽住了她的腰肢。

柔软腰肢,不盈一握。

他的力道也像一头饿狼,她不由疼得眼泛泪花,声音却如滴出水一般:“大王……”

他的臂膀,更加用力。

疼痛越深,却是如释重负。

男人就是男人。

就算是小狼王,也和别的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更紧地靠在他的怀里,双手慢慢地,充满了难描难绘的诱惑力,一寸寸往下……

那是她的绝技。

从大业到死去的霍行,无一不心甘情愿丧生在这样无尚的快活里。

涯草说:母系氏族早已过去,现在早就是男人的天下。

男人拳头硬,力气大,几万年下来,生生把女人砸成了妾奴,必须俯首听命。

女人,已经无法凭借单打独斗成为王者,所以,最近几万年的开国之君,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子。

别说开国之君,纵然是一般大国之王,也罕有女性。

可是,女子也要追求荣华富贵,权力的巅峰不是吗?

那么,你就只有依靠男人。

而且,只能依靠全世界最富有,最强大,最有权力的男人。

可天下美女那么多,男人凭什么就独独青睐你?

那也很简单。

那就是睡服他。

只有睡服他,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和你分享他手中的权利和财富,那你就赢了。

古往今来,但凡站到了权力巅峰的女人,无不是走的这样一条捷径。

唯有得到男人的信任,宠爱,才能和男人分享这一切,甚至最后你成为最大赢家。

姬真对涯草早已崇拜得五体投地,尤其,将她的“睡服”男人的理论奉为金科玉律。

很简单,自从运用这套秘术之后,效果是非常显著的。

不然,霍行等人也不至于甘愿为自己而死了。

直到他们临死的最后一刻,她很清楚,他们依旧惦记着她,渴望着她——他们仇恨的对象,只有小狼王。

就算他们做了恶鬼,也只会是找小狼王报仇。

此刻,那双拥抱自己越来越用力的臂膀,让她更加坚信这个理论——因为,她听得他急促的喘息,充满欲望的呻吟……

她悄悄地笑了。

她知道,自己又将证明这个理论的可行性。

忽然,四周一空。

他一松手,她的身子飞起来,几乎跌在门口才停下。

疼痛令她双目喷火,他却哈哈大笑:“姬真,收起你从涯草那里学来的妖法吧。没用的,现在我看到你就像看到牛粪上的一只苍蝇,腥臭,丑陋……”

他将奶茶碗举起,倾倒在地:“就像这碗已经冰冷的奶茶,满是膻味,真令人作呕……”

姬真爬起来,瞪着他,却笑起来。

他不动声色。

她狠狠地:“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想睡我……”

小狼王居然老老实实点头:“其实,本王想……而且很想……可是,本王不会上你的当,本王宁愿现在去睡一匹母马也不睡你……”

“你这个懦夫,你根本不是男人……”

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早被凫风初蕾那个贱人打伤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不能人道,你根本不是一个男人了……”

小狼王还是无动于衷。

她骂得越是凶,他越是觉得可笑。

瞧这女人,终于维持不下去她那一套自以为是的风流妖媚了。

破口大骂,就代表她内心怯弱,挫败感很强。

一念至此,他忽然哈哈大笑。

姬真更加恶狠狠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哈哈,姬真,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样子真的很丑?”

姬真:“……”

“啧啧啧,姬真,你就不照照镜子吗?你去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你简直就像是一条丑陋不堪的母毒蛇,哈哈哈,说真的,要是抛开你那套从涯草处学来的妖法,你根本迷惑不了任何男人……”

姬真冷笑一声,气得几乎喷血,却不做声了。

小狼王悠然自得又坐下去。

二人相对,谁也不做声。

终于,姬真还是沉不住气了:“小狼王,你不敢杀我!”

“……”

“你当然不敢杀我!你可以杀霍行,可以杀大业,可是,你杀我毫无意义!你杀了我,不但得不到白驼族的聘礼赔偿,反而会逼得白驼族跟你彻底反目。如今群雄争夺天下,你要是和白驼族翻脸,无异于自断一臂……”

她笑容满脸,信心十足:“所以,小狼王,你根本不敢杀我!”

那是结论!

小狼王长叹一声,他的确不敢杀她。

最主要的是,杀了根本没什么意义。

姬真曼妙的身影投射在陶豆的灯光下,若隐若现,令人遐想。

就算他嘲讽她,故意侮辱她,可是,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他再次老老实实点头:“没错,本王的确没打算要杀你!”

她娇笑连连。

这不就对了?

“大王雄心壮志,绝不甘于做这区区西北之王,妾身虽然不才,可也和大王夫妻多年,自认对大王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大王志在天下,目标是万王之王,所以,区区一个女人,根本可有可无。但是,妾身又和别的女人不同……”

小狼王饶有兴味:“你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妾身的价值比别的女人大!”

她信心十足:“可以说,别的女人成千上百个加起来,也不如妾身的价值大。”

“哦?你居然这么有信心?”

“大王可别忘了,妾身背后的白驼族可以为大王提供许多牛羊,骆驼……”

她顿了顿:“甚至战马!”

“战马?”

“大王该知道,妾身的父亲在白驼族极西之地的草原上秘密驯养了大批战马。既然大王志在中原,单峰骆驼的用途就不那么大了,可是,战马呢?要挥师南下,战马可是最必不可少的……你该不会说,你连战马也不需要了吧?”

小狼王哈哈大笑:“你吹什么牛?你父亲驯养的战马不过几千匹,能成什么气候?”

姬真面不改色:“现在的确只有几千匹,可是,三年之后五年之后呢?大王该不会马上就要挥师南下吧?就算大王想,现在也不是时机,大王也没这个势力,不是吗?可是,三五年之后,就难说了。那时候,正是需要大批战马的时候,而我们白驼族的战马驯养也必将大成,到时候别说几千匹,就是几万匹,十万匹,又能如何?”

正文卷 第340章 久别新婚1

小狼王拨弄了一下陶豆的灯芯,黯淡的光线立即明亮了不少。

灯光下,姬真的面容也被看得更加真切。

言谈之间,她一直保持了笑容。

那笑容,恰到好处。

若是不看她若隐若现的高耸胸部,简直就是一名端庄贤淑的正派王后。

他暗暗惊诧,这女人。

竟然扮什么像什么。

她随着小狼王的目光,笑容更加开放。

这一下,整个人身上的妩媚妖力,便展露无余。

就连小狼王也不得不承认,她脸上那种神情,是天下女人都没有的——性感得令人口干舌燥。

也难怪整个白狼国的男人都为她所倾倒。

有一种美貌,已经超越了大众的贞洁观——每个男人都只想把她据为己有。

可此时他看着她,只觉得一阵阵的欲望,又一阵阵的反胃。

那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一边想要狠狠地将她压下,肆无忌惮蹂躏,玩坏;

一边,又觉得这女人好恶心,看了都倒胃口。

两种矛盾,在内心深处天人交战。

他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

这个女人,曾是自己少年时代的全部幻想。

那时候,他只是个野心勃勃的少年,天生贵胄,一帆风顺,而且父王早死,十六七岁便继承了王位。

整个世界,都被自己踩在脚下。

风闻白驼族有世上罕见的美人,便不惜一掷万金,顺利抱得美人归。

那时候,他的想法也很简单,英雄美人,并肩携手,驰骋草原,旖旎浪漫——更重要的是,还能骄矜于一众西域小国王子之上。

以后许多年,那些王子王孙都会羡慕自己。

毕竟,美人这种资源,是十分珍罕的。

要不然,岂会有什么“倾城倾国”“沉鱼落雁”?

只可惜,一场战争改变了一切。

他想,若是没有那场战争,结果会如何?

如是从未遭到大费的偷袭,结局会如何?

自己是否会一心一意和这个女人生儿育女,一帆风顺,就这么安安稳稳做一辈子草原的王者?

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其实是一种幸运。

至少,那之前,自己一直踌躇满志,坚信自己已经是全世界最厉害最牛比的男人了。

后来,他才发现,相比外面广袤的天地,自己这个白狼国国王,压根就不算什么。

说得好点听,是国王。

说难听点,还不如大夏的任何一个诸侯。

就像委蛇多次肆无忌惮的嘲讽:“你区区一条看门狗的后裔而已,居然想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狼王,你估计从来不认识“贱”这个字是怎么写的吧?”

在他们眼底,原来,他只是一个下贱卑微之人。

可有可无。

又或者,姬真要是从未被掳到阳城,或者从未认识大费,结果会如何?

今天的姬真,还会不会是眼前的这个满脸淫——色的女人?

姬真曾大骂:要不是你这个懦夫,我不会被大费抢走。

这一点上,他一直深感羞耻和愧疚。

以至于,后来姬真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他都不能杀她——也不好意思杀她。

姬真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要不是自己没本事,她不可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因为,她根本没机会认识涯草,就不会受到涯草的洗脑和教唆。

……

姬真,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

事实上,她从来也没了解过这个男人,也不屑了解。

因为,她早在见到他第一面起,其实就已经爱上了别的男人。

和大费王相比,窝囊的小狼王简直就是一坨狗屎。

这种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到现在,她都没有丝毫的改观。

无论小狼王现在在外界的印象里已经变得多么强大,多么牛比,可在她眼底,小狼王还是那坨狗屎。

一坨色厉内荏,愚蠢自大的狗屎而已。

“大王雄心壮志,当以天下为念。至于女人,无论你娶谁都是娶,所以,不妨暂时放下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妾身和整个白驼族也必将尽力支持大王,对大王更加忠心耿耿……”

她补充:“大王已经斩杀霍行和大业立威,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有男人敢对妾身有非分之想,妾身也保证再也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一定尽力扮演好王后的角色……”

小狼王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让本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让你做本王的王后?”

姬真轻轻咬着嘴唇,媚眼如丝:“大王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小狼王长叹一声。

这时候,他的确也没有别的选择。

霍行和大业已经杀了,和大费算是彻彻底底翻脸了。

和大费翻脸其实也不重要,毕竟,他权衡天下大势,早就判断出,大费最后必输无疑。

大费,已经失去了联盟的价值。

可白驼族就不同了。

白驼族,一直是白狼国数一数二的大族。

宏图大业刚刚才展开,就引起内乱,那是任何成熟的王者都不可能犯下的愚蠢错误。

也如姬真所说,再杀了这个女人,别说追回白驼族的天价聘礼,那就是把白驼族彻底给逼反了。

其实,就算把白驼族首领兄弟二人都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就如姬真所说,杀了他们,谁去驯养战马?

三五年之后,他的确需要大批量的战马。

而白驼首领兄弟,都是极好的驯养师,他们麾下有整个白狼国最善于养马的大批量好手。

他站起来,背着双手,走来走去。

姬真则倚靠在门口,高耸的胸部微微耸动。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之色。

就算被抓奸的那一刻,她也不曾慌乱。

这时候,她更是胸有成竹。

自从学会了涯草传授的秘诀,她自忖已经有了“睡服”天下男人的本领——小狼王也不例外。

一次的失败,并不代表永远的失败。

小狼王并非是不对自己动心,而是在一直拼命克制。

毕竟,他没有霍行那么愚蠢。

可是,小狼王也无法永远克制,不是吗?

只要这个男人爬上自己身,别说保住王后的位置,就算让他跪下喊她亲奶奶也不在话下。

可是,这个男人走来走去,就是不走过来。

他完全明白靠近她的危险。

于是,她便主动走过去。

轻纱之下,曼妙的身影晃荡着淡淡的香味。

小狼王一挥手:“别过来!”

她瞟他一眼:“大王这是在害怕?”

小狼王点点头。

她咯咯娇笑:“大王怕什么?难道妾身还会吃了大王不成?”

她笑的时候,简直是花枝乱颤,故意让胸部一抖一抖,恰到好处地让男人辣瞎了眼睛。

其实,早在大业之前,她便有了别的男人。

小狼王在沙漠里被凫风初蕾灌了一肚子沙子之后,痛苦不堪,一怒之下,挥刀自行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抓出沙子,昏迷之后,很长时间形如死人。

整整一年,他动弹不得。

姬真当然希望他赶紧死掉,可是,戎甲等整日寸步不离守着他,她也不敢动手。

加上小狼王挥刀剖腹之前曾留下“遗言”——在他没有醒来之前,不许姬真踏进他的房间半步——

戎甲和尊甲,忠诚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因为,他们拿着小狼王的王者令牌,纵然是小狼王的亲兄弟霍行,也不敢僭越。

见令牌,如见大王本人。

最初,姬真碍于各种原因,也曾主动提出要照顾小狼王。

可是,戎甲和尊甲曾经在妖魔夜袭之夜亲眼见到姬真对大王的辱骂痛诉,早就知道她对大王根本没什么情谊,所以,坚决不让姬真插手大王的任何事情。

姬真,有一段时间曾被接回白驼族,可是,她觉得白驼族没什么意思,便自行去了白旗镇。

在白旗镇,她隐藏了真实身份,戴着面纱,只如一个普通的女人。

远离了小狼王,姬真,也因此肆无忌惮。

加上学会了涯草的那一套妖法之后,整天都心猿意马,必须找男人尝试,很快,大业变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小狼王痊愈后,她不敢逗留,仓促回到了小狼王身边。

但小狼王随即就外出了,又是几个月不在家。

她对男人的渴求更甚,渐渐地,大业已经无法满足她的要求,她甚至开始尝试其他男人。

最初当然都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小狼王身边的侍卫便察觉了端倪。

可是,他们谁都不敢对大王明言。

毕竟,绿帽子这种事情,放在哪里都是男人的软肋。

直到尊甲忍无可忍,在大王回来之前,提出了告密。

事发之后,姬真干脆大张旗鼓,短短几天之内,不但和霍行,拉利等睡了一个遍,今晚更是想和小狼王来一场“久别胜新婚”的欢愉。

毕竟,和其他男人相比,小狼王更加英俊,更加孔武有力,更加具有男子气概。

尤其,一别几个月,他的神情更加沧桑,更加成熟,一扫昔日青涩的少年模样。

这男人,纵不是国王,也有他的吸引力。

而且,她一直有个强烈的心愿——一定要将涯草教导自己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彻彻底底睡服他!

只要睡服了他,他便会和被他杀掉的霍行等人一样,直到死,也必将对自己痴迷到底。

可是,小狼王很狡猾,他警惕她,就像警惕一条毒蛇。

正文卷 第341章 久别新婚2

一如现在,他看着她走过来,立即厉声道:“别靠近本王!”

姬真只好退回去。

然后,靠在门上。

她很听话,她不想吃眼前亏。

小狼王松一口气,抬头擦了擦额头,居然摸到一手的冷汗。

姬真咯咯大笑:“大王,你这是何苦呢?顺从自己的心意,享受妾身这么美好的伺候,不是理所应当吗?你偏偏要死命克制,这反倒让妾身瞧不起你……”

她曼妙地斜靠在门上,笑靥如花,就像对于之前的奸—情没有半点羞愧之意。

他有点好奇:到底要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她这样?

就算是大业,被抓住时,也羞愧得要死啊。

可是,她根本不在乎奸—情的事情,脸上写满了:不就是区区男女之情吗?有啥大惊小怪的?

他暗忖,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原因——白驼族首领根本赔不出或者舍不得将那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吐出来,所以,姬真要用美人计,用自己的肉体抵债了。

欠债肉偿。

真有意思,不是吗?

他直言不讳:“姬真,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白驼族是根本赔不起那么大一笔钱,所以你才跑来纠缠不休……”

她点点头,幽幽地:“没错,我已经问过我父亲,他的确赔不起。”

“……”

“当年的聘礼中的大批珍珠宝石,早就被他赏赐部下,赏赐女人,或者购买铁器,打点关系什么的。再加上为我的两个弟弟娶妻,又送出去一大批聘礼,所以,现在再要让他赔偿这么一笔钱,他的确出不起了……”

她再叹一声:“可能,他压根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你逼迫退还聘礼,所以,一点余地也没有给自己留,也没有给我留。”

“所以,你根本不该趁着本王不在,就肆无忌惮勾三搭四。”

“大王这是在谴责我了?”

“难道本王还应该赞扬你?”

她似在自言自语:“涯草曾经告诉我,说男人们总是鄙视出轨的女人。可是,男人自己呢?一个个三妻四妾,对女人不忠不贞。既然大家都是人,为什么男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女人则非要禁欲不可?大王可以玩儿许多女人,妾身玩几个男人不也是天经地义?”

“你认为这是天经地义?”

她点点头,悠悠然地:“早前,我也把女人的出轨视为羞耻之事,对她们十分鄙视。可是,大王该知道,男女之乐,本是天下极乐,只要你尝试了那样的极乐,就像上了瘾,再也停不下来了。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追求享乐,反要死死束缚自己?”

“……”

“就像你小狼王,在我之前,你也已经有了不少妾奴。在我之后,你还是一直不缺少妾奴,可以说,在男女做派上,你睡过的女人绝对比我现在睡过的男人多,那你为何不感到羞耻?”

小狼王:“……”

“你睡了这么多女人,你还不知足,你还厚着脸皮想去睡那个贱人,差点被她灌满肚子沙子而死……小狼王,你和我同样是人,为何你作这一切,就不感到羞愧?”

“……”

“既是你睡别的女人在先,你有什么要求我退还聘礼?”

小狼王张大嘴巴,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他决定闭嘴。

他觉得自己无力反驳。

姬真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大王,你看我的手……”

那是一双纤纤玉手,指如葱尖,十分美丽。

她又抬起自己的腿:“大王,你看我的腿……”

玉腿横陈,充满诱惑。

“这手,这腿,其实,都只是人身上的一部分而已。手,天天暴露在外面,人人都看到,却无所谓。可大腿以及腿下的那点肉,却必须被藏起来,这是什么缘故?”

“如果别的男人抚摸女人的手,可能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哪怕一双手被十个或者百个男人摸过,大家也都不以为意。女人也没什么觉得羞耻的。可是,要是女人的腿下,被男人玩儿过,那就被世人所不容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好奇,就像一个无知而单纯的小女孩。

“玩儿一双手,和玩儿屁股下那点肉,小狼王,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区别?不同样只是人身上的一部分而已?”

小狼王居然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一双手怎么玩都不会生孩子。可玩屁股下那点肉,会生孩子。”

姬真:“……”

“归根结底,人们在乎的是生育价值,而不是玩哪个地方的肉!这么说吧,人们之所以把手和脸露在外面,那可能是因为手和脸不会怀孕。可是,要是有朝一日,孩子是从鼻孔里生出来,那么,人类必将把裤子穿在鼻孔上,而大大方方地把屁股露出来……”

姬真咯咯笑起来:“大王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本王是根据你的理论推测出而已。”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当做羞耻之事呢?其实,这才是人类的天性,不是吗?我们何苦要压抑天性?”

“大业也好,霍行也好,他们无非是跟我睡一下,各取所需,他们其实又哪里伤害了大王的利益呢?可以说,他们真是死得太冤枉,太无辜了……”

她悠悠地长叹,美目中也有盈盈的泪光。

可怜的小狼王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他长嘘一口气:“姬真,你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奇谈怪论?”

“涯草教给我的。涯草说,几万年前,人类是没有婚配制度的,男女之间,只要看对了眼,随时随地都可以欢愉。就算是女人,也可以没有固定的对象,无论看上哪个男人都行!涯草说,她的漫长一生中,起码睡过上万个男人,正因为多多吸取男人的精华和元气,她才永葆青春,长生不老,越来越漂亮……”

一阵风来,她身上的轻纱微微起伏。

“可是,我呢?我不是涯草,我的生命有限,我就一天天独守空房,一点精华和元气也不配享受吗?”

她自怜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叹道:“别说大王根本没时间宠幸妾身,就算大王对妾身兴趣浓厚,也没可能天天和妾身交欢。其实,妾身这具胴体,经常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自己去找点乐趣,如此,既不用整天辛苦大王,也不必让大王为妾身操心。当然,只要大王有需要,妾身绝对第一时间伺候大王,保证让大王舒舒服服……至于大王自己,你也可以随时玩儿别的女人,我也绝不嫉妒,绝不干涉……”

她目中的水意更浓了。

“其实,霍行和大业都是有功劳的……妾身每每和他们交欢,就会更增加魅力,到下一个男人时,下一个男人就会更爽……大王,你要不要马上试一试?妾身保证让你如登仙境,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欢乐……”

小狼王:“……”

她吐气如兰:“妾身其实还不止这些好处。大王不是要争霸天下,志在做万王之王吗?那么,妾身就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势,去迷惑大王的各个竞争对手,只要他们一旦被妾身睡了,必将对妾身言听计从,到时候,大王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战争不能达到的目的,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小狼王死死盯着她满脸的欲望,忽然想起委蛇的话:你想我们杀姬真?别扯了!我们凭什么帮你杀掉那个厚颜无耻的女人?我们可不会如你所愿,我们会留着姬真,一直恶心你!

没错,就连委蛇都知道,留着这女人,就是一辈子恶心自己。

姬真见他目光闪动,再上前一步,柔声道:“大王,想好了吗?”

“想好了。”

“不杀妾身了?”

“不杀了!”

“还让妾身继续做你的王后吗?”

“让!”

姬真咯咯娇笑,好像这一切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小狼王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她。

她的双臂如蔓草一般,立即缠住了小狼王的脖子。

小狼王贴着她的眼睛,笑得十分愉快:“姬真,你知道本王为何继续让你做王后吗?”

“……”

“因为本王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厚颜无耻的女人!真的,轮到狗男女,你和本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分开了,还真是可惜!”

她娇笑起来,双手往下。

可是,立即被推开了。

“大王……”

“别来你那一套,本王怕成为和你一样恶心之人!”

她咬着红唇:“大王一直这么惧怕妾身,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狼王点点头,悠悠然地:“本王的确怕你!不过,最好你也害怕一下!”

“……”

“你白驼族要是三个月之内凑不出赔偿本王的聘礼,那本王就直接送你和你白驼族全体族人去地下赔大业欢愉一辈子!地下鬼魂千千万,你一天睡十万个都没人干涉你!”

……

三月的钧台。

没有盛开的桃花,也没有轻垂的拂柳,天空中全是漂浮的干燥的黑乎乎的悬浮颗粒和尘埃。

一开春,便好似进入了夏天。

正文卷 第343章 钧台辩论2

这时候,诸侯们仿佛才重新审视他的身份——也许,别的人不配和大费王辩论,但身为大禹王之子,大鲧的孙子,他的确有这个资格。

涂山侯人顿了顿,缓缓地:“几代人合力,才让滔天的洪水停止了肆虐。可是,大禹王刚一去世,便开始了长达五年之久的大旱,实让人痛心疾首……”

大费一时语塞,闷哼一声,便大步往台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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